《望族千金》 第一章 小鬼难缠 沐芳阁名中带阁,却远非那些小巧精致的阁楼,而是座一进带后花园的大院落。(.好看的小说) 进门就是一株两丈多高的桐树,位于前院的正中间。此时是万物凋零的寒冬时节,树上一片叶子也无,映着深蓝的天空,越发显得枝干遒劲,斑驳成影。 五间正房带两间耳房,东西三间厢房,南面一溜倒座,厢房与正房间用回廊连着。在东厢房与正房相接处却有一个只容一人过的小小月洞门,通向后花园。 寒梅的清冷香气幽幽浮动,让人彷佛置身梅林。 院中安静宁好,偶尔从角落处传来喁喁人语,平添几分家常的温馨和淡然。 守门的张婆子坐在门前的小杌子上,倚着门框,头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地,挽发的银簪晃动间反射出几缕耀目的光线。 一个身穿青色锦绸斜襟小袄,浅碧色百褶裙的小鬟梳着双丫髻,双手捧着东西,小心翼翼往院门走。细看她手上,却是一盆含苞待放的水仙,纤细雅致的叶子随风袅娜,洁白中略染玉色的花骨朵,白瓷的盆,椭圆的鹅卵石,叫人见之忘俗。 “张大娘,画枕姐姐在吗?”声音甜而脆。 张婆子猛地惊醒,正没好气,抱怨的话还未出口,抬头对上小鬟,浑浊的老眼就笑眯了:“哎哟,是俞管家家的柳儿啊,什么事要你亲自来,身子都好全了?”一面说,张婆子已经快速立起了身,前倾着。 闻言,小鬟脸上流露出几分矜持的傲气,抬头挺胸,把手中的花往前送了送,笑道:“我爹才从庄子里回来,下边孝敬了几盆新鲜花草,我娘瞧着品貌甚好,不算污了小姐们的眼睛,命我一一送来。” 她说着,已经抬步往里走。 张婆子赶紧往一边让,谄笑着奉承:“小姐午睡刚醒,这会子正是时候。” 柳儿含笑不语。一个守门的婆子,她没精力应付。 动静传到院里,西厢房第一间的青布棉帘子唰的揭起,探出半张俏丽的脸。随即迎出一个容貌不凡的大丫鬟,瓜子脸,杏核眼,皮肤白皙,身段苗条,偏偏双眉生得浓黑,很是英气。 柳儿一改方才的矜傲,笑意盈盈呼道:“浅碧姐姐好,我奉我娘的命,送花儿来给九小姐把玩。” 那被叫做浅碧的大丫鬟面带不屑的扫了女孩儿周身一眼,便把目光放在了水仙上头,半晌,似笑非笑道:“果是好花,随我进来见小姐吧。”说完,当先向正房走。 居中的明间并不是日常起坐之地,通常只有长辈来了才会坐坐。 浅碧颔首示意柳儿立在帘外等,自己打起银红撒花的软帘进了东次间。 帘子被重重放下,柳儿眼中闪过不忿,只得打量起屋中陈设来。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沐芳阁,以前在八小姐跟前伺候的时候也来走动过,她只是惊讶五夫人殁了将一年,这里居然没有大变样?六夫人几时发善心了? 她发着怔,不防扑面而来一股暖气。 “柳儿姐姐,小姐让你进来说话。” 柳儿倏忽回神,看了看方才说话的,原来是小丫头晴云,倒比自己先前在府里时出挑了不少。她又是一股子燥热,强按耐着进了屋。 临窗设着鸡翅木的大炕,铺着天青色素面褥子,一色的靠背、迎枕。炕两边的黑漆高几上,各是一对龙泉窑天青釉的梅瓶,色泽莹润透亮,堪比上等美玉。脚下的炭盆烧得红红的,没有一丝烟火气。 六足炕桌上半伏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桌上摊着书,少女目不转睛盯着书,头也不抬。她上身穿着一件八成新的银白底子绣梅竹短袄,下着月白挑线裙子,一应佩饰俱无,只头上两朵压鬓的珠花,显然带着孝。 柳儿心底没来由生出点点俱意,暗啐自己,如今可不比先时,九小姐也不是吏部尚书大人的嫡小姐了,自己还怕什么。 “柳儿请九小姐安。” 屋子里静默了半刻,才听到头顶传来悦耳从容的语调:“起来吧。你的身子都好了?” “劳九小姐惦念,都好全了。这是我爹娘孝敬九小姐的,我娘说,九小姐是见过大世面的,也看不上咱们这点子东西,不过看着花儿开得好,才敢斗胆请九小姐赏玩赏玩,成全咱们一番孝心。”她年岁只十三,身量还小,眉眼处也能看出几分姿色,尤其身材纤细,倒有弱柳扶风之态。 齐悦瓷放下手里的书,抬头与浅碧二人笑道:“倒是好伶俐的嘴,拿近前来与我细瞧瞧。” 浅碧应了一个“是”,上前接过柳儿手里的花,回身放到炕桌上。 “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果然不负此花。”齐悦瓷垂眸欣赏,抚掌而笑:“回头代我多谢你父母心意,叫他们费心了。” 听这话音,便不十分喜欢,总是没有恼,算是没送错。柳儿心神一松,来前,她还怕办不好呢,回头又得被父母埋怨。 “小姐不嫌弃就是对我们的抬爱了。” 浅碧越加鄙夷地瞪了一眼。 齐悦瓷自不会与一个小丫头纠缠,但是借她的口敲打敲打其父母却也是个主意。她端起釉彩青花绿竹盅子,缓缓啜了小半口,才慢条斯理问道:“你爹几时回来的?” 柳儿暗自一凛,看着自己脚上的葱绿绣花鞋,脆生生道:“回小姐的话,三日前回的府。” “大冷天的,要他各处奔波,确实辛苦他了。”齐悦瓷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高:“还记得我小时候,你爹还在车马棚,每次出门多半都是他跟着的,风里来雨里去,从没有一句怨言。后来跟着方管家打理田庄上的事,方管家总夸他能干。” 听不出喜怒的语气,不像是褒奖,也不像是贬斥。 柳儿猛地打了个冷颤,脸色霎时雪白,娇艳的红唇被咬得发紫。 九小姐这是要提醒她父母,能有今日的荣光全靠着五夫人提携,如今五夫人亡故,自己父母若是投靠六夫人,那她照样能让他们一无所有。九小姐能否做到这一点,她不知道,她只是清楚,自己的确害怕到不行。 她狠狠吸了几口气,好容易憋出一个笑:“九小姐谬赞了。” 齐悦瓷还不想把人逼得太紧,像这种墙头草,只会逐利,根本不会顾念什么旧情,她只是想为恪纯再争取几年时间。 “罢了。浅碧,前些日子老侯夫人不是送了一盒戒指过来吗?都是宫里最新的样式,你去取来让柳儿挑两个。” 柳儿一听,忙跪下道不敢。 浅碧不理她,径直进了里间的卧室,倒是齐悦瓷摇头笑语:“不过小玩意而已。” 说话间,浅碧已经捧了一个紫檀木雕花的小匣子过来,蹙着眉从里边随手拈了两个戒指,塞到柳儿手里,一副不大乐意的模样。 柳儿也知沐芳阁的人不满自己父母已久,特别是这个浅碧,不但出身好容貌好,而且脾气最是爽利,今儿没有当面讥讽她几句就是给面子了。她也不敢计较,磕头道了谢,怏怏而去,私底下颇为埋怨她父母,做什么叫她来看人脸色。 望着她背影远去,浅碧才不忿地哼了一声,语气不乏抱怨:“小姐,你理她们作甚,不过是一群八面玲珑投机取巧的小人。真是脏了咱们沐芳阁!” 她话音未落,屋子里余下两人都是吃吃而笑。 这一笑,浅碧脸上挂不住了,红晕上头。 齐悦瓷掩嘴住笑,眨眨眼问晴云:“你说说,你笑什么?” 晴云强忍着笑意,觑了浅碧一眼,正正经经说道:“记得夏末时金旺家的得六夫人之令把沈妈妈赶出了府,那以后,浅碧姐姐只要看到她上门,必喊着要抬水擦地。如今多了一个俞家的人,小丫鬟们往后怕是要多辛苦了。” 浅碧恨恨瞪了她一眼,没好气说道:“难不成我说错了。” “晴云没错,你也没错,只是我倒讶异,你什么时候说话也能成语不离口了,不但会说,还用得恰到好处。”齐悦瓷歪在炕上,放缓了语速,脸上满是打趣的笑容。 浅碧最忌讳人提她读书识字的事,要恼不恼的,跺跺脚气鼓鼓去了,正好在门口撞上兴冲冲进来的芳树。 芳树诧异地拉着她胳膊,欲要相问,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便笑道:“跟我来,”她说着,拽了浅碧往屋里走,屈膝一福:“小姐,会稽那边遣了人来。我方才从厨房回来,看到纱织往这边走,就叫住了她。原来是六夫人命她来请小姐的,小姐快过去吧!” 闻言,众人面上都流露出了几分喜色,尤其是浅碧,早把前事抛却,笑嘻嘻拍手道:“这下好了,有族长的话,我看六老爷六夫人还敢耀武扬威不?” 齐悦瓷心底一喜,忙起身道:“把我那件淡蓝色白狐毛滚边的褙子取来,咱们这就走。” 不等她说完,浅碧已经扭着腰去了。 “小姐,要不要再戴几件首饰,会不会太素净了些?”芳树迟疑地问道。 齐悦瓷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噙笑:“这样就很好。”以六婶娘的为人,怕是不准备唤她的,估计是会稽的人问了起来,才却不过。她既不给自己脸面,自己也无需给她长脸,何况母亲走了不满一年。 一行数人簇拥着她,快步向翠微居行去。 第二章 会稽来人 齐府占地数十亩,是个齐整的五进大院,分左中右三路。这样的地段、格局,即便是京城,也为数不多,足以媲美王侯府邸。 当年,老太爷是极得先皇信任的,以一介文臣官至一品,更是今上的太子太傅。今上继位后,有意赐爵齐家,奈何老太爷力辞了,只说齐家以书香传世,齐氏子孙都必须走科举出仕之路,不能活在祖宗恩荫下。今上无法,将当日兵败抄家的二皇子岳家乐宁侯府邸赐给了齐家,乐宁侯不但是二皇子岳家,还是二皇子母舅家,二皇子生母夏贵妃正是乐宁侯出去的小姐。 从沐芳阁去六夫人所住的翠微居几乎要绕大半个齐府,先出西边夹道往北,沿着南北宽夹道向东,再依东夹道南行,才是六夫人范氏的院子。翠微居在后院开了一个小角门,方便前来请安的众位小姐。 进门,越过小花园,绕到前边,就是五间轩昂壮丽的正房,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廊檐下倚着几个青衣小鬟,一见齐悦瓷进来,有的笑迎有的打帘有的往里通报。 齐悦瓷一进入房里,就见当中地下两个管事媳妇打扮的人慌得从小杌子上站起来,跪下行礼:“傅言家的、潘贵家的给九小姐请安。” “傅大娘,潘大娘多礼了,快快请起,我年小当不起。”齐悦瓷一面笑吟吟说着,一面上前,亲自搀起了二人。 瞧这架势,怕是来了有一会! 她就说嘛,六婶娘可没那么好心。 此二人正是会稽那边遣来问安送年礼的,往年也来过几次,先头齐悦瓷跟着她母亲理事,是以有些认得。 二人抬起头来,脸上笑容更盛,还是九小姐和气,不像某些眼高于顶的人。 左边的是傅言家的,身穿琥珀色黑线镶边大袄,右边潘家的是赭石色暗纹袄子,俱是一色的银簪子,不显艳丽。 齐悦瓷喜她们知礼,微微颔首,才对正面罗汉床上正襟危坐的中年妇人福下身去,口呼:“六婶娘。” 黑漆嵌螺钿花鸟纹的罗汉床上铺着橘黄福寿纹样的褥子,一看就知是新换上的,挺括新鲜。 齐悦瓷眼角微眯,冷冷一笑。 这就等不得了! 她口中的六婶娘是她六叔父的正妻,娘家范氏,不过是京城中等人家,能嫁入齐家是有点高攀的,只六老爷是庶子,她一个嫡女嫁了庶子,也算门当户对。谁知六老爷本自精干,上又有父兄扶持,如今都是正四品户部侍郎了,妻以夫贵。 范氏圆圆的脸儿,厚唇细眼,五官不是很耐看,好在皮肤细致白皙,体格风骚,把那些不足之处都遮了过去。上身一件浅金桃红二色撒花褙子,娇艳的颜色愈发衬得她肤白如玉,只是眼角处的细纹却出卖了她。 听到齐悦瓷问安,范氏不过略点了点头,倒是她身旁坐着的一个婀娜少女满脸带笑站起身,迎上前拉着她手,十分亲热:“九妹妹住得远,走了这一路定是累了,快坐下歇歇。” 少女闺名齐怡琴,年方十四,是范氏所出独女,自来受宠。况她生得也好,承袭了齐家人的面相,鹅蛋脸、樱桃唇、柳叶眉,配上白皙的肌肤,当真明艳照人。身子已经开始发育,显出了大姑娘的窈窕体态,有如春日柳梢头刚抽芽的一抹嫩绿,清新又不失妩媚风情。 虽是嫡女,却从不盛气凌人,更不会欺负庶出弟妹,反时常劝着她母亲,府里上下人等无不赞上几句。齐家到底是书香门第,百年望族,对女子教养甚为重视,多少年来,女儿中很少出现那等仗势欺人之人。 “七姐姐。”齐悦瓷甜甜叫了一声,挽着她的胳膊送她坐回范氏身边,自己才对着右下首椅子上坐着的两名女子打了招呼:“五姐姐、八姐姐。” 上首的五小姐只是淡淡恩了一声,下首的八小姐却是站起来回了一礼,方在范氏的眼神下战战兢兢坐回去。 齐悦瓷坐回了左边第一张玫瑰椅。 看到这番情景,傅言家的、潘贵家的对视了一眼,才笑道:“除了家里过年用的米粮蔬果肉类布匹外,各房老太太、夫人都给几位小姐准备了一点薄礼。” 说着,二人打开了地下摆着的两个樟木大箱子,分别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锦匣。傅言家的敬给了五小姐齐怀玉,潘贵家的敬给了齐怡琴,接着如是给了齐悦瓷和八小姐。 “这是大老太太、五老太太、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七夫人、八夫人的一点心意,里边每人的礼都用签条标明了。”傅言家的暗里观察着范氏的神情,果然在自己二人将匣子交给七小姐之外的几位小姐时,眼中闪过不虞。幸亏二夫人提前交代了,要当着众人的面一一交给各位小姐,不然保不定全进了范氏的腰包,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皮子没得这么浅。 范氏压着心底的怒气开了口,声音尖厉:“她们都不是小孩儿了,倒让婶娘和嫂子弟妹们破费了。” “六夫人太客气了。”潘贵家的作势摆手,嗓门高了些:“从前五夫人在时,哪一年忘了使人回去,家里那么多子侄辈们,竟是一点差错都没有,老太太夫人们说起来都是迭声称赞的。” 可不比六夫人,都近一年了,半个音信也没有。过了年,几位少爷就要进京赶考,还指望着六老爷六夫人使把劲呢,看来是靠不上了。 果然,她话未说完,范氏已然铁青了脸。明着是赞五夫人,暗中还不是在指责她,不过几个乡野小民,连自己这个朝廷诰命都不放在眼里了。 说起来,都是沈氏不该,不知勤俭当家,大手大脚,倒把那群人喂得叼了。你要争一个贤惠的美名,别连累了我,会稽大大小小十来个小姐,还有再小一辈的,那样折腾,这家早败了,哼! 因为提到母亲,齐悦瓷忙低下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父亲没了,母亲这一走,他们姐弟俩要靠谁去,只能多仰仗会稽族里和母舅家了,只等纯儿大了,顶门立户,不枉父母所托。 眼看范氏就要发怒,齐怡琴暗中扯了扯母亲的衣袖,轻轻叹道:“可不是。五伯母是最疼人的,尤其对咱们晚辈,我现在想起来还只觉得心酸呢,更不说九妹妹了。九妹妹也莫要太伤心,保重身子要紧。”她一派温柔贤惠的大姐姐模样。 齐悦瓷强笑着点点头:“多谢七姐姐关心,有六叔父六婶娘照顾,还有各位兄弟姐妹们陪伴,我好着呢。” “你们来得正好,”范氏鄙夷得瞟了一眼,寡淡的说道:“最近家里忙乱,老爷那边又有不少事要打理,直到前日,才把送回会稽的东西料理清楚,本想明日遣人走一遭,谁知你们就来了。这样倒便宜了我,仍由你们带了回去,我也放心。” 其实,她根本不打算送年礼回去,若不是六老爷前后催了几次,她就想装作混忘了呢。那里一大家子人,哪儿送得明白,往年几乎都是吃了大亏的,她是抱定了能省则省的原则。 两个媳妇子也不是傻子,情知这不过是一句托词,只怕她还未预备好,也懒得去戳破她,只是笑着恭维了几句,最后道:“……离年不到一月了,后日必得启程回南……” 范氏巴不得她们即刻就回去,表面上还是免不了挽留几句:“这么着急,难得来一趟,多住几日方是我们的意思。金旺家的,你先带几个婆子把行礼送去客房,男仆就安排在外院客房吧。” 到这,二人不好再待,笑着说要跟着一起去。 范氏自然无话。 眼角扫过几个锦匣,范氏嘴角猛抽,敛容不语。 五小姐的脸白了白,低眉顺眼,双手垂在衣袖里,紧握成拳。 八小姐慌得哆嗦了一下,忙抱着匣子上前:“母亲,女儿年幼,诸事不知,还请母亲帮着保管。” 范氏明显一松,当即打开了锦匣,顿时一片华光闪烁,晃的人眼花。 大赤金五彩嵌紫宝蝴蝶簪、赤金玉簪花耳坠、丹砂点翠朝阳挂珠钗、珍珠项饰…… 七小姐双眉紧皱,见使眼色不顶用,娇笑着把匣子盖上,推回八小姐手边:“八妹妹也大了,正是该学点家务琐事了。这些东西啊,依姐姐看来,就由八妹妹自己打理得好。” 八小姐双眸一亮,很快黯淡下去,颤巍巍觑着范氏。 范氏被女儿这一闹,不好反口,以免当着众人面伤了女儿脸面,淡淡应道:“琴儿说得是。我也累了,都下去吧。” 除了齐怡琴,另外三人都行礼告退。 出了门,齐悦瓷就听见八小姐重重呼了一口气,倒是五小姐神色如常。但仔细看,不难发现她紧握的拳一直没松开。 亲们,不好意思,这应该是9号的更新,因为初次在起点写文,对后台操作不熟悉,把第一章重发了,现在只能这样修改成第二章。 第三章 齐氏家规 “母亲,母亲、、”齐怡琴情知六夫人生自己的气,扭骨糖般缠着六夫人,娇滴滴唤着。 范氏虽然不满女儿坏了自己的好事,但自来宠爱此女,舍不得委屈了她,半日肃容嗔道:“还唤我做什么?方才不是都能替我拿主意了吗?” 齐怡琴是范氏嫡亲的女儿,对自己母亲的脾气那是了如指掌,心眼小、爱财、脾气冲,可是手段着实不大高明,往往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有时几乎怀疑,范氏是怎生坐稳这主母之位的? 范家祖上原只是个商人,颇有钱财,有心弃商从政。后来子弟中有个极出息的,竟然中了举人,家中大喜,不拘银钱给他捐了个小官,从此步上仕途。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范家又有得是钱,不怕打点耗费,致仕之时已经是个从五品的市舶提举司提举,还提携了两个晚辈族人。从此,范家彻底脱了商人的头衔,但是贪财的品质却是一直保留下来了。 范氏之父生性鲁钝,只捐得了个监生,倒是她兄长,俨然已是地方要员,一府知府。当日六老爷娶范氏,老夫人是不大满意的,偏六老爷生母曹姨娘很得老太爷心意,撒娇耍痴,居然被她说服了老太爷。 齐怡琴憨笑着倒在母亲怀里,嘟嘴道:“女儿怎么敢拿母亲的主意!不过是想着会稽的人还在京城,九妹妹又在跟前,被外人听了去,知道的说是母亲疼爱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母亲刻薄庶女呢。咱们是什么人家,凭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岂会眼馋那些乡野蠢物,母亲你说是不是?” 范氏一辈子喜欢金银之物,偏最是忌讳别人提起,总还要装出一副清高不屑一顾的样子来,七小姐便是戳着了她的痒处。 “还是琴儿想得周到。”范氏听得浑身舒坦,心满意足地搂着女儿,不住摩挲其脸颊:“你那几个姊妹啊,五丫头愚钝,八丫头懦怯,我要是不多用点心,府里还不知乱成什么情状呢。(.好看的小说)你父亲一味宠着她们,哪知我的为难处啊。” 齐怡琴抿了嘴,暗笑不已,面上分毫不露,只是道:“可不是这么说。哟,这都申时一刻了,哥哥嫂子如何还不回来?” 她的话如愿引开了范氏的注意,果见范氏愤愤不平的向屋外瞟了一眼,语气讥讽:“月月都去拜,连个蛋都不会生。” 范氏不识字,说话不免粗鄙些。 闻言,齐怡琴略皱了皱眉,到底没开口。 她这母亲啊,是个暴炭性子,今日都得罪了她一次,不能再招她生气了。 “进门都两年多了,要不是看在徐家的份上,我早让睿儿休了她。”范氏猛拍了一下床榻。 她话音未落,帘外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接着是个容长脸面、长挑身材的大丫鬟含笑进来。 “夫人,五少爷、五少奶奶回来了。” 与此同时,小丫头打起软帘,大步走进一名青年男子,穿着鸦青色云纹的长袍,束着紫金冠,腰下缀满了香囊荷包等物。只见他身材纤瘦、唇红齿白,眉眼间隐约含着笑意,与时下的大家公子无异,或者更显清秀温和了些。 落后他两步,跟着个打扮清新、娇小甜美的少妇。月牙白圆领小袄,外边罩着葱绿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半臂长褙子,底下一条浅碧色八幅湘裙,露出小半截墨绿的绣鞋。她身量正好在男子肩膀处,五官精致,白腻的脸颊透出微微的粉色,红艳艳的唇儿,一双眼睛水灵灵会说话一般。 二人一同请安。 齐怡琴也下榻行礼。 范氏欢喜地止住了儿子行礼,拉着他胳膊细细问道:“路上都还顺利?圆福庵就在城里,来回不过一个多时辰,一清早去的,怎到这会才回来?” 范氏育有二子一女,大儿子齐怋睿,就是眼下的男子;二儿子齐恺翼,今只十岁,每日在学堂读书。[] “让母亲挂心了。近日圆福庵里来了个极有威望的师太,据说在江南一带颇受推崇,尤其是子嗣上,百求百验的。京里得了消息的人家,把庵堂都围满了,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招待我们,是以回来晚了。”齐怋睿一面笑嘻嘻解释着,一面暗暗给了徐氏一个放心的眼神。 徐氏原先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渐渐安稳下来,这个夫君,不但面貌俊美,而且体贴温柔,曲尽小意,她是极满意的。 听了这话,范氏七分怪责之心也消了五分,只是瞧儿子抢着为媳妇开脱,口气发酸:“既如此,再好不过,那师傅说了什么没有?”这话却是问着徐氏的。 徐氏敛眉正色,略含一丝羞怯的喜意:“法妙师傅说,求子必得心诚,先要斋戒两日,然后她与我通了诚,把《白衣观音经》学给我念,日后每日早中晚念上几卷,坚持三月,包管、、包管能有好消息。” “我记得你去前并未斋戒?”范氏沉吟着,如果儿媳妇真能生出嫡孙来,那自是大喜事。 “正是这般。法妙师傅难得北上,又琐事缠身……只因我求子心切,才答应了我,五日后上门为我通诚……”语气小心委婉,含着试探。 原来齐家祖上曾有规定,不许尼姑道姑上门,齐氏族人,都不得信奉这些无稽之谈。 如今政安民富,佛教道教日益兴盛,尤其江南一带,大小寺庙庵堂道观林立,京城也不乏知名道场。 不过齐家是书香门第,一贯不喜三姑六婆搬弄是非,其他也罢了,姑子最是可恶,穿堂入室,惯会引逗内宅女眷做些见不得人的丑事,还要以佛法来掩盖。为免此难堪,齐家索性百多年前,就立下家规,严禁尼姑道姑踏足。 徐氏起初并不知道齐家有这条家规,直到三个月前,她回娘家时,母亲替她出了个主意,说是圆福庵的送子观音最是灵验,她回来后不由在婆婆跟前提了提。 婆婆不置可否,谁知数日后,就令齐怋睿陪她同去。 当时齐怋睿神色有异,她偷偷打听了一下,才知齐家竟有这样的家规。却不知范氏应允她之前,是不是与公公去商议了? 为此,她越加焦急,若此次再无子,真个要把婆婆得罪惨了! 徐氏的话,使得范氏沉吟起来。 要是从前五夫人当家,自然是不成的。但眼下齐家就她身份最高,难不成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到?为了儿子的子嗣,说不得要谋一谋了。 眼见范氏面色松动,齐怡琴不由大急。 所谓家规,那是每一个齐氏族人都必须遵守的。上次,母亲不顾父亲反对,硬是闹了一番,才逼得父亲让步。若这次再生出别的事来,只怕不大妙啊。 齐氏族中人或在会稽,或在外地任上,可京城,齐家不只他们这一支,还有齐悦瓷姐弟俩呢。那俩姐弟,别看年纪小,惯会阴谋诡计的,回头向会稽告上一状,这罪名,可大可小啊。即便看在父亲身居高位上暂时不能怎样,保不定将来呢? 想到此,她顾不上自己闺阁女的身份,以及可能得罪嫂嫂,出言阻道:“母亲,此事非同小可,还是等父亲回来合计得好。” 范氏莽撞,并非蠢笨,自然明白兹事体大。 不过,她年将四十,身份尊贵、儿女成群,只剩下一个心愿未了:嫡孙迟迟不见动静。 “你说得也有理,”范氏徐徐点头,才犀利地扫了媳妇一眼,高声说道:“关系齐家百年声誉之事,咱们一二妇人,万不能轻易作主,好歹等家中长辈来拿主意。” 唰的一下,徐氏红润的脸色惨白如纸,哆嗦着双腿,几乎站立不住。 她不是不知齐家的家规,奈何求子心切,时间紧迫,哪儿还管得着这么多。 婆婆厉害,倘若她再无喜讯,即使不被休回娘家,莺莺燕燕也得占满她的露华院了,到时候她这正妻之位,还有什么意思? 她当时也想过再来一次圆福庵,但法妙师傅说了,若是决定在圆福庵诵经,至少要住满一月方能归家。她娇生惯养长大的,齐家规矩又大,一个年轻媳妇,怎么好在庵堂一住就是一月呢,到时候没什么事,也会被人泼一身脏水,是以万万不行。 齐怋睿自诩风流才子,徐氏又颇合他心意,生怕委屈了她,忙抢上前与母亲作了一个揖:“母亲错怪了。原是儿子一时糊涂,不怪她。” “嫂嫂也是为了替咱们齐家开枝散叶,母亲一向心疼她。莫非是方才生女儿的气,还恼着女儿?”齐怡琴慌得扶着徐氏,笑盈盈望向母亲,又扔了一个眼神过去。 徐氏勉强笑了笑,放开小姑子的手,上前一步跪在婆婆脚下,低声泣道:“媳妇知错了,请母亲责罚。” 她虽是徐家女,奈何不是托生在大房二房肚子里,而是三房的女儿。 她父亲本是庶出,读书又不行,身上捐了个闲职,对这个女儿倒是千疼万宠的。原要许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和和美美过日子,谁知二伯亲自做媒,把她说给了齐家,齐家门第显赫,齐怋睿人才出众,她都满意。可惜到底吃了出身低的苦,一直不被婆婆所喜。 第四章 远方喜讯 一来一双儿女求情,二者眼下徐家荣宠至极,范氏还不想轻易得罪了他们,只能略略训斥徐氏几句,敲打敲打,便喝退了。(.好看的小说) 小巧白皙的脸颊,在夕阳下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细碎整齐的贝齿,咬得红唇粉嘟嘟的;秋水美目里,欲滴未滴的清泪,看得齐怋睿好一阵心疼不舍。 才出了翠微居,他就握住徐氏软软的小手,劝慰道:“母亲一向性子急躁,并不是故意针对你的,你别难过。” 徐氏吃了一惊,虽然离翠微居有一段距离了,可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婢女,其中说不定就有婆婆的人。 她悄悄甩开齐怋睿的手,羞红了脸嗔道:“快放手,被人看见像什么话?” 她害怕小心,齐怋睿可不会。他是长子,将来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府里有几个人不捧着他? 他稍有三分不满,又瞥到徐氏满是红晕的脖颈,脂粉香艳,身子一酥,调笑道:“谁敢看?这个月,我都歇在你房里。” 他说着,凑近了徐氏的耳畔,呼出的热气熏得徐氏一阵眩晕。 动了动唇,到底什么都没说。 .................. 话说齐悦瓷几人一齐离开翠微居。 她与五小姐、八小姐的交情本自一般,心里又有事,也不多闲话,各自道别归了房。 刚进屋,就听到院外人声喧闹,隐约传来张婆子夸张至极的笑声。她挑眉而笑,转身倚在门首,对正在廊檐下拿小银勺喂鸟雀的紫衣丫鬟招了招手:“从韵。” 叫从韵的是个面容清秀、体态怯弱的美貌丫鬟,她一摇一摆上前,举止婀娜婉转,倒不像是伺候人的,反像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姐。 “九小姐唤我?” “是啊,我这嘴里淡淡的没胃口,记得你上回做的那个翡翠圆子就很爽口细腻。你向芳树拿五百钱去厨房,借着她们的地方食材做两碗上来。”别人若是倚着门,容易给人轻浮之感,她却不同,一派高贵优雅,浑然天成。 从韵垂头,轻轻应了一声是,脚步迟缓。 齐悦瓷也不理会她,顾自回房。 回头扫见飞起一角的裙摆,从韵咬咬唇,慢吞吞往芳树的屋子方向走。 不等她到门前,芳树已经带了门出来,握住她手,含笑塞了一串钱到她掌心:“这是八百钱,五百钱给厨房,下剩三百是给你的赏钱。快去吧,小姐好不容易想点什么吃,你细细做来,这边的差事我会找人替你的…… 你一个人不一定忙得过来,我让连素陪你一起去吧,打打下手也好。” 从韵既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又不好事到临头推诿,满心不乐的领着另一个小丫头出门。 院门口,张婆子正和一个陌生媳妇子说话,两人俱是笑得合不拢嘴。 “咦,这是谁?”从韵诧异,娇呼了一句。 张婆子回头看是她,讨好中透着恭敬:“哟,是从韵姑娘啊,这是去哪?这位是会稽来的傅娘子,来找浅碧姑娘说话的。” 闻言,从韵倒是想起今日会稽那边派了人来,认真审视了傅言家的一眼,要笑不笑:“哦,原来是傅大娘,你与浅碧姐姐是……” “姑娘才来不久,有所不知,这位傅娘子的母亲与咱们这里浅碧的外祖母是嫡亲的姊妹呢,两人一南一北,分开了数十年,每次傅娘子来,都会去浅碧家里通个好。前几日,浅碧她爹娘不是去定县了吗? ……所以来找浅碧说话。”张婆子口齿本就伶俐,又是个喜好卖弄嘴舌的。[.超多好看小说]平常大小事,只要进了她的耳,多半都会很快出于她的嘴。 从韵知道浅碧是家生子,一家子都是齐府得力的下人,府里不少人与他家沾亲带故,也不在意,回了两句就去了。 傅言家的觑着她袅袅的背影,心下稍紧,假意呢喃着:“这位是?似乎不曾见过啊。” 张婆子狠狠啐了一口,解释道:“妹妹不知,是半年前来咱们沐芳阁的。不过仗着自己生得有几分姿色,小姐给她点脸面,倒作威作福起来,真把自己当了主子小姐,寻常什么活都不沾手,一味爱俏。哼,到底是外头来的,不懂咱们这样大家子的规矩……” 听着张婆子抱怨了半日,傅言家的又是好笑又是鄙夷,方才还上赶着奉承人,一转身就是这副嘴脸。 她懒得与张婆子浪费时间,又不好撇下她,恰好浅碧迎了出来,才得以脱身。 浅碧直接领着她去了正房。 “小姐,表姨母来了。” “死丫头,傅大娘来了还不快请。”她说着,下炕忣了鞋,往门口迎了迎。 听到里屋的动静,傅言家的快走几步,自己打帘进来,冲齐悦瓷屈膝一福:“怎么好劳烦九小姐?” 齐悦瓷再四携她上炕,她都不肯,无奈,命浅碧搬了个红木六足绣墩摆在地下,傅言家的方斜签着身子坐了。 “多谢傅大娘还记挂着我们姐弟俩。”她垂眸苦笑,神色黯淡。不过转瞬间,已然换了笑颜:“今年的天格外冷,听说几条外河都结了冰,傅大娘是坐马车来的?马车颠簸,不比船上稳妥。” 其一,傅言家的打小听老母提起年轻时在京里的事,心生向往;二则,她先前几次奉命而来,五夫人都热情招待了她们;三来嘛,她是下人,自然瞧主子的眼色行事。何况,她此番前来,还有族长的话在内呢。 九小姐又是个和气的,她一个下人,哪儿敢托大。 “可不是坐车。哎哟,告诉九小姐不得,从前几次,都是坐的船,到了通州地界,才换乘马车。通州离京城不过几日光景,倒也不觉得怎样。 像这样的寒冬,却是许多年不曾见了。自打到扬州,北上的河就封了,半个多月的马车,颠得我这把老骨头都散架了……” 齐悦瓷细细听着,不由抿嘴而笑,先回了一句“你辛苦了”,方转头吩咐浅碧:“咱们家里,应该还有宫里御赐的活血化瘀、舒筋活络的药,最是好用。你去找找,回头给傅大娘几人包一点路上带着使。若有多的丸药,也包几包,出门在外大是不便,有个头疼脑热的,荒郊野外也能救个急。” 说到后来,却是看着傅言家的。 傅言家的也是数一数二的管事媳妇了,家里比一般人家还强些,银钱之物倒不很上心。只是到底服侍惯了人,如今高高在上的主子对她这般周到,由不得不心热眼红。 忙忙摆手道:“使不得。那样的金贵东西,岂是咱们这样的人能用的。九小姐快收着……” 她话未说完,就被齐悦瓷打断了:“瞧大娘说的。你们冒着严寒来看我们姐弟俩,这份情意就不是千金万金能比的,何况一点子死物。会稽那边,还要大娘费心周全呢。你若再推辞,就是不肯帮忙了。” 傅言家的心内越发感慨,到底是五夫人亲自教养长大的小姐,会待人,不怪族长和夫人那般疼他们。 她不再拒绝,转而说起正事:“临行前,老太太、二老爷、二夫人千叮咛万嘱咐,生怕九小姐、十二少爷日子不好过。 二老爷说,六老爷、六夫人的脾性他也清楚,免不了两位小主子要受点委屈。但好歹也是一家人,想必六老爷知道分寸…… 与咱们一同来的材顺管家,携了二老爷的亲笔书信,在外书房,只等着二老爷回府拜见呢。” “还是大祖母、二伯二伯母想得细致。咱们姐弟俩无以为报,只指望着过几年能回趟会稽,在几位长辈面前尽尽孝……”齐悦瓷拿帕子掩了唇,语气哽咽。 不管九小姐多能干,究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却要挑起家中重任,既要抚养弱弟,又要成日周旋于六夫人和隔房的姊妹中,也难为她了。 傅言家的更添了三分怜惜,软语抚慰:“事已至此,九小姐也不要太过伤怀了。 ……二老爷说,只要再忍耐几个月,待到二月里,四老太爷就会携了四老爷、七老爷、八老爷和几位夫人小主子们一道进京呢。若是会稽事情不多,连二夫人都要一并来呢。 头一个,是为七少爷和吴家小姐的亲事。再则,六少爷、七少爷都要参加明春的会试,最晚二月底就该到了。” 这个消息对齐悦瓷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二伯那边对他们姐弟的心意那是不必说的,旁的几房即便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也好过六叔父六婶娘贪心不足。 到时候,几房的人都在,其中还有六叔父的长辈,反而与他们姐弟有利:鹬蚌相争! 而且,四老太爷为人耿直刚硬,四伯敦厚公道,八叔父精明,剩下一个七叔父,不足为患。有这么一大家子在,六叔父六婶娘光应付着就忙不过来了,必没心情找自己姐弟的麻烦。 再说难听点,六叔父夫妻有恃无恐,还不是眼下的齐家,唯六叔父官职最高吗?如果六哥、七哥功名有望,想那时候,六叔父也会忌讳不少。 这一细思量,齐悦瓷倒恨不得马上出正月。 第五章 锱铢必较 “从韵姐姐,原来你的厨艺那么好啊,往后我能不能多跟着你学两手呢?”小丫头稚嫩的嗓音里含着期望,小小的头仰得高高的,一双狡黠的眼睛明亮似夜星。 奉承的话谁不爱听! 自打从韵被六夫人分到沐芳阁之后,一个个都当贼似地防着她。虽然领着二等丫头的份例,可是连正房的门都难得进,只是做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事。 从韵生得原就比旁人好,比起浅碧来也不差。只是浅碧五官明艳大方,从韵小家碧玉婀娜多姿。她又略略识得几个字,自然心高气傲些,原以为进了豪门大族能有一番作为,谁知竟是这么个结果,由不得她不服气。 好不容易被个小丫头高高捧着,心里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眉梢上挑:“你有所不知,昔年我在家时,我们族里也有一个学堂,专教子弟们读书。我们家只我一个女孩儿,父母呵护,小小年纪也送我去识字学理…… 我那师娘从前是王侯府第出去的,很会些外面不多见的私房菜,因为喜欢我伶俐,便时不时地教我几手……” “哎哟,原来姐姐还识字呢,更做得一手好菜。难怪六夫人这般器重!”连素手里提着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语气越发崇拜。 从韵矜持地笑了笑,又不知想起什么,很快收了笑,挎着脸。 “我如今是九小姐的人,要九小姐器重才算出息呢。” 抬眼看见院门就在眼前,连素只当没听到她方才的轻叹抱怨。 刚进院门,恰与厢房里出来的两个人打了个照面,细看,不正是浅碧和傅言家的。 浅碧挽着傅言家的胳膊,手里又提着个石青绸布的包袱,好不亲密。 “表姑姑,我爹娘算准了这几日会稽会来人。偏偏不巧,我小侄儿满月,我爹娘合着我哥哥都去了定县,怕赶不及。这里边是我娘做得几色针线,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就当给弟妹侄儿侄女们把玩吧。表姑姑若是嫌弃,我就不敢说了。” 傅言家的伸手拧着她的嘴角,笑骂道:“你娘那么个闷嘴葫芦,倒是生出你这么个灵巧的女儿…” 浅碧刚想回话,顶头撞见从韵二人,便放开傅言家的,上前揭起连素手里的扁盒盒盖,看了看,才笑道:“难怪叫翡翠圆子,瞧这色泽,不正和翡翠的颜色一样嘛。快进去让小姐尝尝,凉了吃下去心底不舒畅。” 二人屈膝一福,应声是。 浅碧重新送傅言家的出去。 望着二人的背影,从韵忽然惊呼了一声:“瞧我,竟把帕子落在大厨房了,妹妹先把东西送进去,我回头细找找。若是小姐问起来,妹妹替我回一声。” 说完,就忙忙出了院子。 连素是和从韵同时进的沐芳阁。 东次间炕上堆满了各色斗篷,有石青刻丝的灰鼠披风、玫瑰红灰鼠皮披风、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织锦镶毛斗篷,等等,大小七八件,不一而足。 “每年都做不少,我也穿不过来。尤其这些颜色鲜亮的,白放着也是霉坏了,不如改一改,分给你们。今年这天,怕是三月里都和暖不过来。 距大年还有近一个月,咱们院里都是闲着,不如你带了几个小丫头,依着各人的尺寸,赶年前做出来就好。”齐悦瓷抚摸着一件竹叶青滚黑狐毛的,皮毛柔软细腻的触感在手心里分外熨帖。 她是齐家三房嫡出的小姐,祖父官居一品,父亲也是二品的尚书,那才是真正的千娇百宠呢…… 芳树拿了这件又放下那件,心下委决不下,笑道:“小姐大方,倒是我替小姐舍不得。这里边,哪一件不是好料子,轻便软和,给我们穿,实在是糟蹋了。小姐还是留着吧,省得过几年又要做新的,新的容易,关键这样的好皮子少。” 齐悦瓷轻摇臻首,只是笑,半晌才低低道:“母亲的几口大箱子里,还收了不知多少好皮子呢,便是我要做几十件,只怕都够了。” 晴云坐在炭盆边的小杌子上做针线,隐约闻得外边有动静,忙放下针线簸箩出去。 一见是连素,慌得接了她手中的扁盒,轻笑道:“快进来渥渥,手都冻僵了。”一面说着,一面连连眨眼,示意她跟自己进去。 连素寻常都在院子里伺候花花草草,这东次间的门,却是头一次进来,不由悄悄打量。 当中地下摆着汝窑天青釉仿商周神面纹四方鼎,南面临窗设着大炕,高几、绣墩、炭盆,除此外,却是再无旁物。一眼望去,通透大方。 炕上的人往这扫了一眼,连素吓得赶紧低下头,再不敢四处打量。 “小姐,翡翠圆子做好了。从韵姐姐的帕子忘在大厨房里,回去取了,让我先送来。” 齐悦瓷微微瞟了她一眼,简简单单的双丫髻上,只戴了两朵素色的绢花,上身只在月白长袄外面罩了件青缎背心。皮肤不算很白,鼻梁上几点小雀斑,耳朵冻得通红通红的。再看她衣袖下的手,亦是红中带青。 她温和的开口:“这样大冷的天,如何穿这么点?快坐到炭盆边暖暖手。” 连素呆了呆,抬头对上齐悦瓷含笑的眼神,只是不敢动。 晴云把扁盒放好,笑着推了她一把:“莫不是痴了,小姐叫你坐呢。” 她又携了连素的手,愣是将她按在自己方才的小杌子上。 连素坐立不安,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我记得咱们家都是有定例的,连素是三等丫头,每季不是有一套衣裳吗?到了冬天,额外还会赏个灰鼠皮的袄子……”齐悦瓷越看越是皱眉,这样的天气,小丫头只穿件普通的小袄在外头做活,若是冻出病来,伤的还不是他们齐府的百年声誉。 芳树一向细致,早知里边有些样景。只她想着如今是六夫人当家,小姐自己日子都不大好过,若再多管闲事,岂不是愈加碍着六夫人的眼了? 齐悦瓷瞧她这副光景,已知不对,又恼又气。 他们齐家,历经数百年,从前朝到大夏,无论江南江北,声誉日隆。 怎能轻易毁在一个妇人手里! 对自家的下人就是这般,那外头不相干的人呢? 多少年来,男子寒窗苦读,在朝堂上沉浮跌宕;内宅女眷,每年不计银钱的舍米舍面;还时常提拔不得志的饱学之士……难道这些,都要毁在六婶娘手里? 大夏初定,朝政清明,今上又是个有能为的。齐家好不容易在京城站稳脚跟,经不起一点小小的打击。何况前些年祖父父亲位极人臣,暗地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呢,六叔父不过一个侍郎,倘被人拿做什么把柄,岂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他们不想活也罢了,别连累整个齐家的人。 芳树知道主子是上了心了,不敢再瞒,诺诺回道:“六夫人说,家里连遭大事,又只靠着六老爷那点俸禄,哪儿还能像从前那样,只能处处简省些了。管事妈妈、大丫鬟们时时要出门,是府里的体面,只有小丫头……原该她们的皮袄给黜了……” “她倒是好意思说得出口!”齐悦瓷大怒,猛拍了一下桌子,惊得屋里几个人差点跳起来。 “小姐快别气了。六夫人掌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芳树服侍日久,知道主子的脾气,忙上前握了她的手,轻轻揉着。 她这一打岔,齐悦瓷的怒气渐渐平息下来,仍气得咬牙:“俸禄,六叔父的俸禄,连他自己都养不活吧! 咱们家,当年跟着高祖皇帝平定天下,高祖皇帝体恤功臣,赏了多少田庄。这些年经营得好,有增无减,我倒不知几时穷得连小丫头那点东西都要贪了。 此事我非得问问六夫人不可了!” 芳树从暖壶倒了一盅茶,伺候她吃了,慢慢劝道:“小姐所言有理。但六夫人好歹是当家主母,小姐有事,也该与她缓缓商议得好。” “罢了,你别担心,难不成我是那等鲁莽的愚夫。”齐悦瓷感念下人的好心,也不想她们太担心。 这番惊怒,却把连素唬得跪到了地上,但她发现自己心里,居然一点都不害怕。 九小姐连自己这样的小丫头都费心周旋,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好的主子呢。 齐悦瓷又喝了半盏茶,才注意到她,忙对晴云道:“还不快扶连素起来,这与你不相干。晴云,去年给你做了两件皮袄,你先借一件给连素应应急,回头做好了再还给你。” “瞧小姐说得,连素也是我的好姐妹,说什么借不借的?”晴云嘻嘻笑着。 二人又陪了一会,见无事吩咐,才相携退下。 “你这小蹄子,竟得了小姐的眼。” “姐姐,全亏你周全。你前儿还说能带我进里屋开开眼界呢,我还不信,想不到今儿就成真了。”连素还沉浸在方才的一连串变故中,惊魂未定。 晴云取了贴身钥匙打开箱子,拣出一件厚绸的灰鼠短袄,一边给连素脱下外衣:“去年小姐给我做了两件,加上我前年得的一件,这件还从未上身呢,今儿反便宜了你。” 连素把短袄衬在月白长袄里边,果然发现暖和许多,拉着晴云的手,认认真真说道:“姐姐待我的恩情,我必不会忘。要不是姐姐向金妈妈求情,我也不能被分到这里来……” 第六章 忽闻惊变 送走了傅言家的之后,浅碧回屋去给齐悦瓷复命。[] 屋子里气氛不大对,阴阴的,像是下雪前的天。 浅碧才要开口,芳树已经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她蹑手蹑脚移到芳树身边。 未及说话,传来齐悦瓷平静的声音:“方才傅大娘捎来的那些银票,你们看看,有小面额的就留着日常使唤,大的仍旧送出去。咱们平日里积攒下来的几两银子、碎金子,等浅碧的爹娘回来,拿出去叫他们倾了小金银锞子,过年时候赏人用。” “是。”浅碧摸不准主子的心思,轻轻应了一声。 齐悦瓷心里不快,也无心理会炕上的东西,对二人道:“都收起来吧,这事就交给芳树了。你们忙不过来,拿去针线房也使得,左右是瞒不住人的,倒不用怕。” 二人依言收拾不提。 齐悦瓷静静倚着迎枕,胡乱拨弄着手里的帕子,透过月白的绡纱,望着西斜的落日发呆。 深红的半轮夕阳好似被拢上了一层薄暮,透着淡淡的青灰,绚丽的晚霞有如天边的织锦,弥漫成一团热闹。一弯新月已经挂在中天,清淡得似有若无。 忽地,她坐直身子,奇怪得问道:“这都什么时辰了,纯儿如何还不回来?” 二人被她这一问,也发现时辰不早,忙道:“刚交酉时,平儿这个时候,公子爷都回来一刻钟了。” 从学堂里一回来,齐恪纯都是先回沐芳阁的,与姐姐说会话,一同用过晚饭,入了夜才去自己的院子。是以他院里的丫鬟们,等闲都是要到晚饭后才来接他的。 “是啊,纯儿从来不会无故晚归,如果恰好有事耽搁,他也会遣人回来说与我……浅碧,你快去前头看看,十三少爷回来了没?” 十三少爷就是六夫人的次子,比十二少爷齐恪纯小一岁,都在同一个学堂读书,每日同去同归。 京华书院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书院,招收六至十五岁的童子。因着它与国子监有点渊源,京里多半贵族人家,都乐意把子弟送去那里求学,何况京华书院的先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先前,也有大户人家在家中请坐馆先生。后来过了些年头,大家发现京华书院每年考取的秀才、举人,以后甚至荣登进士的,都不在少数。而且,能去京华书院的不是贵族子弟,就是书香世家的公子,小小年纪多结识几个对将来有助益的发小,也是个好主意。 书读得好,有时候敌不过有几个能办事的朋友。 齐家也不例外,子弟一满六岁,就会送去书院。在这之前,先请先生在家启蒙。女孩儿却是另有专请的先生,上午读书识字,下午女红针黹,一直学到十四岁,然后跟着长辈打理家事。 不过,自从五夫人过世后,六夫人就推说琐事繁杂,让她们姐妹自己习学,倒把几个先生给辞退了。其实,七小姐年方十四,剩下只齐悦瓷和八小姐两人不到年龄。 因着府里只有齐恪纯和齐恺翼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从小又是一处玩到大的,是以关系还不错。 齐悦瓷自己穿了鞋,漫步走到院门首,冲着外头遥遥相望。 他们这一支,除了俩姐弟,上头还有一个长姐,若是人还在世,今年也快满二十了。小小年纪,就许给了自己母舅家,姑表兄妹,本就熟惯,更兼两厢情愿。 谁知红颜薄命,死于难产,幸好孩子是保住了。 因着祖辈的一点往事,齐悦瓷的父亲,齐知简,并不喜好美色,屋里只有两个通房。而且一个月有大半时间都歇在正妻屋里,难得去妾室房里几次。当时一个通房运气好,居然被她得了孕,谁知在三月上头没了,齐知简也不难过,只当没这回事。 是以,齐悦瓷只有这嫡亲的一个姐姐和弟弟。 算下来,齐悦瓷和弟弟相差不大,从小放在一块抚养,如今更是相依为命的,情分不比一般姐弟。 北方的冬天,树叶纷纷凋零,尤显萧飒冷清。院门前两株红枫,足有两人高。十月里,远远望过来,还是一片红云缭绕的,眼下却只剩下沉寂的树干。 米白豹纹镶边翻毛斗篷,将她娇小的身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似愁非愁的小脸,和一双深邃的秋波。一手扶着枫树,低头冥思苦想。 她微一抬头,却看见浅碧东倒西歪的奔了过来,发髻被风吹得露出几撂碎发,煞白着一张脸子,神色惊恐、不知所措。 她一惊,心里慌乱起来,只得紧紧抓着枫树枝。 浅碧看见她的身影,跑的更快了,直到距她几步开外,才猛地收住脚。也顾不得喘气,就指着前边正院曦蔼堂的方向,磕磕巴巴说道:“小姐、、小姐,公子爷……受伤了。六老爷不知、、因了什么……要动家法呢!现在,六夫人等、、都赶过去了……” 她刚到翠微居附近,就瞧见那里乱哄哄的没点章法,丫鬟婆子跑出跑近,像是出了大事。她一急,拉了个婆子问讯,那婆子素日里也是交好的,说了这篇子没头没脑的话。吓得她人都慌了,来不及细细打听情形,就赶紧回来先报信了。 齐悦瓷这房占据齐府西路,六老爷一房占据东路一大半,中间隔着正院,寻常无事,都不大走动,是以消息来得慢。 齐悦瓷又惊又急又怒,身子摇摇晃晃,如风中秋叶瑟瑟。 里边闻信的芳树几人也奔了出来,忙得搂住她,连声唤道:“小姐,小姐。” 齐悦瓷怔了半刻,才反应过来方才浅碧说了什么话,猛地甩开几个丫头,提起裙子飞快地往正院走。 大家不敢耽搁,都匆匆跟了上去,簇拥着她。 许是走得急,步子不稳,或是甬道上有小石子,她几次差点踩到自己的裙子,往前扑出身去,好在左右都有人扶着。 西夹道两边俱是高高的院墙,偶尔出现一两个小花园,只有萧条的冬景。齐悦瓷的心绪完全被浅碧的几句话给占据了,脸色雪白,红唇咬得发紫。 她是姐姐,负有抚育弟弟的责任。倘若纯儿有个好歹,她怎么去和父亲母亲交代,怎么向齐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三房,可是只有纯儿这么个嫡系的子孙啊! 她一路跌跌撞撞,一心只想快点赶去亲眼看一看纯儿。 直到从前沈氏住的寄畅轩通往外院的垂花门出现在眼前,她才倏地清醒,猛然立定,死死盯着院门呆呆发愣。 父亲的深深期望,母亲的嘤嘤叮嘱,飞快地掠过她脑海,震地她又痛又悔。 她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纯儿为何受伤?六叔父为何要对他动用家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还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这样失魂落魄地闯进去,不但帮不了纯儿,可能还会着了六婶娘的道呢。 不行,一定要冷静,冷静。 笼在衣袖里的手,冰凉僵硬,像是最上等的瓷器,在寒风里,发出幽幽的寒光。她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外侧,几乎痛得快要呼出声,才颓然放开手。 “去,把今儿跟公子爷出门的小厮唤来,要快。”声音凛冽逼人,与素日的她恍然不是同一人。 芳树最先反应过来,一扭头,冲二门口跑去。 松清、远浦两个小厮,都只十来岁,和另外两个相似大小的小厮,轮流陪齐恪纯去学堂。眼下的他们,在二门外慌脚猫似得来回转圈子,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两人身上沾满灰尘,弄得一件青布袍子斑斑点点,头发散乱,脸色冻得发青。松清还罢了,走路有点跛;远浦的眼角边,却是破了一个小口子,渗出点点血丝,衣襟上沾着干涸的血迹。 永大爷几个被六老爷着人看管起来了,自己两个年小,才能暂时脱身。也不知有没有人去通知九小姐,看六老爷那气怒交加的恐怖样子,公子爷怕是不好过呢。何况十三少爷又因此也受了点伤,六老爷肯放过公子爷才怪? 这可怎么办是好? 芳树的身影刚在门口出现,二人彷佛见了救星,唰的冲上去。偏偏一时情急,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这是什么情况? 芳树被二人的狼狈样子吓得一愣,情知事情不好,怕耽误功夫,急急喝道:“你们谁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跟我进来见小姐?” 二人对视一眼,松清快速地点头,当下喊了一声“我”,就快步跟着芳树往内院去。 远浦受伤重,要是小姐看到,还不被吓坏。 一路上,只顾走路,芳树都没时间问上几句,一味焦急罢了。 既然闹到六叔父说出动用家法的话,必然不是寻常小事,一不小心,还牵扯到什么六叔父惹不起不敢惹的人呢? 齐悦瓷已经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所以看到松清那副形象,只是微微有点惊讶,也不及多想。 松清心里明白,此次的事,无论公子爷如何,他们几个,都是脱不了干系的。轻则打一顿罚几月月银,重则可能被逐出齐府。到了这个关头,他也没心思替自己求情,扑通就跪了下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滚。 齐悦瓷被他这一闹,越加焦虑,劈头就道:“公子爷为什么受的伤?出了什么事?拣紧要的说来!” 被她这一声厉斥,松清虽然害怕,却定了心,抹了一把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演说一遍:“小姐,本来好好的,一放学,公子爷就收拾了东西,准备和十三少爷一并回来。都是康郡王家的二公子……” 第七章 少年意气 康郡王是先皇第三子,生母静嫔,娘家不过是巴蜀地方的一个普通小吏,全以美貌获宠。 **妃嫔,假若家中无权无势,在宫里的日子必不会好过。为了保全自己和孩子,静嫔不得已投靠了夏贵妃。夏贵妃见她安分守己、谦卑懂事,难免提拔些。 为此,康郡王自小便与二皇子过从甚密,一切唯二皇子马首是瞻。但他性子愚鲁,胆小怕事,是以,在大事上,二皇子俱是瞒着他的。好在这般,康郡王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 虽与当日二皇子谋逆一事干系不大,好歹打上了二皇子一派的烙印。今上继位后,封八皇子、十一皇子为怀王、韩王,而三皇子和五皇子都只有一个郡王衔,还是一点实权都没有的虚衔。 若是旁人,从此后必然夹紧尾巴做人,可康郡王不同,他自负为皇室中人,等闲贵族人家他还不一定看得上眼。偏偏胆儿极小,不至于捅出天大的祸事来,倒安安稳稳过了这些年。 康郡王有个爱妾,生有一子,年方十四,小名唤作颜俊,最是个欺男霸女横行京城的。众人或是不愿,或是不敢,都不去招惹他,撞了面都是躲得远远的。 颜俊怕宫里拘束,也不去宫里读书,反而在京华书院消磨。教授、先生们知道他是来混日子的,只要不过分,都由着他去。 太常寺有个寺丞,姓田名济,生于没落书香门第,独自在京为官。有个小儿子,亦在京华书院,一向与齐恪纯、沈召陵交好。 今日沈召陵家中有事,向先生告了假,不曾来得。 申时整,学里放归。 田氏之子唤作仲宣的,携了一个小书僮慢慢踱回家中,既不坐车也不骑马。只见他穿了一身七成新的石青色冬袍,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身材纤瘦,清秀文雅。 那康郡王家的颜俊公子小小年纪,已被教唆得粗通人事,而且男女不忌。素日就对田仲宣生了几分心思,奈何他时常与沈召陵结伴归家,不便下手。那沈召陵的父亲虽然只是个翰林院的小小侍读,但沈家是乐善侯,侯爷更是五军都督府的右都督,沈召陵也是个好斗的主,凭是颜俊也知少去招惹得好。 他周身簇拥着十来个小厮仆从,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在街上过。远远望见田仲宣只带着个书僮走路,心中大喜,猛地打马上前,口里胡乱吼道:“快给爷拦住他。” 仆役们俱是跟着他横行惯了的,闻音知雅,一窝蜂冲了上去,登时将田仲宣二人围在当中。街上百姓一看是王府之人,都避得远远的,暗暗观望。 颜俊笑嘻嘻跃下马来,只要一展自己的潇洒风姿,大摇大摆地走到田仲宣面前,啧啧赞叹:“瞧瞧这细皮嫩肉的,比姐儿们还水灵。仲宣弟,跟哥哥喝一盅去,保管叫你乐不思蜀。” 田仲宣出身清白,何曾见过这等阵势,又气又急又羞,却不敢大声声张,只是冷冷道:“学生年幼,家父不准吃酒,少陪了。” 他说完,就拉了书僮要走。 可王府的人哪是那么好打发的,没有主子的命,依旧把他们主仆二人拦得死死的。 小书僮已经吓得懵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天色已晚,家父还等着学生呢。”田仲宣到底是读书人,不甘示弱,硬撑着气势。 “哈哈哈,”颜俊放声大笑,索性一把扯住田仲宣的胳膊揉摸着,甚是猥琐:“好弟弟,你莫恼,哥哥就爱你这口。快跟哥哥回家,只要你依了哥哥,往后谁还敢欺负你!” 田仲宣大怒,紫涨了面皮,狠狠推开颜俊。 颜俊不防,往后栽去,好在被仆从抱住了。 他登时放下脸来,斥骂道:“田仲宣,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他带走。” 十来个仆从,就等他这句话呢,一拥而上揪住了主仆二人。田仲宣二人年小力弱,势单力孤,哪是他们的对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王府方向去。 那边齐恪纯和齐恺翼收拾了笔墨纸砚,领了仆从回府,俱是骑着马。 行到半路,听得前面闹哄哄,再一看,却是康郡王府的人。 齐恺翼怕惹事,忙道:“十二哥,咱们从前边的紫阳胡同绕过去吧。” 齐恪纯略一斟酌,就应了口。谁知隐约听到好友田仲宣的叫骂声,心中大奇,忙忙迎了上去。这一看不打紧,几乎气得七窍生烟。 他年纪不大,却非一无所知,情知颜俊不是个好东西,高声喝止道:“颜俊,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什么抓了仲宣,快放了他。” 田仲宣正急得无可无不可,若是就这样进了康郡王府,他这辈子算是毁了。 好不容易看到好友前来搭救,又是惊喜又是担忧。喜的是或者今日能逃出一条生路,忧的是康郡王府势大,怕齐恪纯吃亏。 颜俊定睛一看,才知这半路上冲出的程咬金是齐恪纯,满心不快。可他眼下色心上头,管不了太多,尤其齐家已经今非昔比,难不成他堂堂王府还会怕了一个侍郎府吗? “齐恪纯,你速速让开,别多管闲事。” “要我让开不难,只要你放了仲宣。”齐家是书香门第,不过五夫人沈氏可是将门出身,曾请了师傅教齐恪纯一些简单的防身之术,是以这气势上,齐恪纯十来人一点不比颜俊弱。 颜俊自大,岂肯今日受辱于齐恪纯,放声骂道:“臭小子,你再不走,就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康郡王府的本事。” 齐恺翼暗自焦急,小声劝着:“十二哥,还是算了吧。康郡王府的确不是我们能招惹的。” 齐恪纯也是小霸王般一个人物,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好友羊入虎口,当先跳下马来,领着几个心腹小厮护院要抢人。 这一来,数十个主子仆从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康郡王府的人自不是好惹的,毫不退却,厮打到了一处去。骏马受惊,颜俊一个没坐稳,滚了下来,哀叫连连,扬言决不能轻饶了齐恪纯一行人。 本来齐恪纯打算抢了人就走,眼下是脱不得身了,只能奋力反抗。齐恺翼先还在外围,后来也被卷了进去。 颜俊早就不忿齐恪纯和沈召陵几人,今儿只有一个齐恪纯,正好出气,躲在后头喝骂道:“死小子,你算是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克父克母的穷小子。” “你们家的人都死绝了,看你往后还怎生嚣张!” “对,还有你那姐姐,和你一样,两个丧门星。” 颜俊越骂越是起劲,霎时得意起来,手舞足蹈。 齐恪纯震怒,从人群中冲过去,一头撞在颜俊当胸。颜俊是个绣花枕头,腹内中空的,哪儿经得住这死命一撞,哎哟一声向后倒去,摔得背上、腿上俱是乌青。 饶是如此,齐恪纯还不肯干休,揪住他的衣领,骑在他腰上,一顿狠揍。颜俊一张原还算齐整的脸,青一块紫一块,好不吓人。 话说刚开始对峙时,有一两个老成些的仆从,担心惹祸上身,已经悄悄溜回王府回禀了。康郡王恰好不在,被世子爷知道了,暗恨庶弟不争气,却不能撒手不理,骑马飞驰而来。 他赶到时,街上哭爹的、喊娘的、叫骂的,扭成一团,搞得乌烟瘴气。 “都给我住手。” 当头一声棒喝,吓得众人呆呆回看,才知事情闹大了。 与此同时,五城兵马司的人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来的是一个副指挥,慌得向康郡王世子请罪。其实,他们早就知道这边的情形,奈何一边是无权的康郡王府,一边是实权派齐家,中间还牵扯上太常寺寺丞,两个一个都得罪不起,只能暂时观望,等到两家的人来了才屁颠颠跟着出现。 康郡王世子二话不说,命人去请齐大人来见。 再看自家弟弟,被打得那叫一个惨,他不觉心疼,只是羞辱。人比对方多,年纪也比对方大,还能被打成这副样子,说出去,康郡王府的脸面那是丢光了。回头齐大人来了,是要纠察,也要见好就收,不然弄得满京城沸沸扬扬,他们康郡王府,也占不到好去! 齐恪纯也受了点伤,手肘处的衣衫被扯破了,露出渗着血丝的一段膀臂,额头上也遭了打,肿起好大一个包。齐恺翼不如他严重,却被打在眼睛上,田仲宣衣衫褴褛。 六老爷正在衙门里办差,一听下人回话,唬得差点厥过去,慌里慌张坐了轿子。 事情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 先不论六老爷和康郡王世子是怎生交涉的,总之后来两边暂退一步,先把自家孩子带回来养伤要紧,余下的事慢慢商议。 回府的路上,六老爷越想越气,恨不得当场就给齐恪纯一巴掌以泄愤。 最近在朝堂上,他总觉事事不大顺利,明的暗的常有人使绊子。他也清楚,齐家如今在京为官的只他一人,声势大不如前,有人要趁机扳倒他是在情理之中。好在今上念着往日旧情,对齐家颇有照拂,勉强撑了下来。 谁知会发生这样的大事? 得罪了康郡王府不算,连自己儿子都赔进去了,这由不得齐大人不恼。 第一次在起点写文,希望大家能多多鼓励。 跪求点击、收藏、推荐、长评…… 第八章 稚女朝阳 齐悦瓷听得松清把话说完,却是长舒了一口气,反而安下心来。(.好看的小说) 众婢却是不解。 “此事我自有计较,你先下去吧。”齐悦瓷挥挥手,又对浅碧道:“会稽的人不是要给六叔父请安吗?这回六叔父得闲,你去知会你表姑姑一声。” 她说着,向浅碧使了一个眼神。 浅碧会意,匆匆去了。 齐悦瓷理了理衣裙,扶正发髻,才快步向曦蔼堂行去。 院子里围满了伺候的仆役,男的女的杂乱无章。众人发现她进来,俱是一愣,不知该不该进去通禀。 她毫不理会,敛容前行,渐渐地能听到隐约的棍棒呼呼声。 齐悦瓷满心大怒,加快了脚步。门口守着几个粗使的中年婆子,讥笑着给她请安,实则是要拦着不让她进,这自然是六夫人的意思了。 “啪”地一声脆响,一个最靠前的婆子右脸颊上倏忽肿起几个指印,红痕宛然,余下几人也是慌了。她们现在是六夫人的人,说到底是也齐家的下人,五夫人积威日久,回想起来还是有几分犯怵的。 美目滴溜溜一扫,芳树领着几个婢仆,硬是推开了几人,簇拥着齐悦瓷闯进正屋。 五夫人离世后,沐芳阁的人看在六夫人当家的面上收敛不少,若论起真来,照样敢把翠微居闯。这个时代,闺阁千金都是千娇万贵的,家里的夫人奶奶们都要让着些。 抬头是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额,匾上书着三个大字“曦蔼堂”,当中一个大紫檀案,置着铜鼎等物,地下对面两溜黄花梨如意云头纹的交椅。 右首第一张上面,坐着六夫人,怀里搂着十三少爷,迭声骂道:“太医为何还不来?快去催。”脸上又是泪痕又是花了的胭脂,好不骇人。 她身后站着徐氏,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夫君。 而齐恪纯却是被按在春凳上,俯卧着身子,咬紧牙关,一声都不吭,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旁边一个小厮,举着三寸宽的木杖往他身上招呼,口里数着:“六、七……” 六老爷背对大门,低头负手,全无反应。一左一右侍立着齐怋睿和齐怡琴,齐怡琴满脸焦急之色,劝慰道:“父亲,快让他们住手吧。十二弟年幼,经不起折腾,倘若有个好歹……” “他经不起折腾,那还能得罪到康郡王府去。眼下,是我们整个齐家要陪着他被折腾呢。”齐知绘一甩手,打断女儿的话。 齐悦瓷一双娇滴滴的杏眼,竟是凛冽如冰,嘴里冷冷挤出两个字:“住手。” 这一声清斥,惊得众人呆了呆,那举杖的小厮,一个激灵,把木杖给丢了,却也不敢弯腰捡起,只是看着六老爷发愣。 六老爷转过身来,眉峰紧锁。 不等他说话,六夫人已经抱着儿子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你要是有个什么,叫我靠谁去?九侄女,这里是外院,你一个姑娘家不说在后头好生呆着,跑到这里来算是怎么回事,还大吵大嚷的,成何体统!” 她的话未说完,早引得一双儿女不快地瞪向她。 十三弟出事,不是还有自己吗?什么叫靠谁去?齐怋睿敢怒不敢言,暗道母亲糊涂。 而齐怡琴更多的是哀叹,她这母亲,还是少开口的好,一句话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分明就是递了一个把柄给九妹妹嘛。九妹妹伶牙俐齿,没有的事都能掰出三分来,何况是这样显而易见的漏洞。 她强笑着迎上前,对齐悦瓷婉转说道:“九妹妹也来了,咱们一起劝劝老爷夫人吧,十二弟一个小孩子家,有错斥责几句就罢了,哪儿能真的动用家法呢。” “七姐姐,”齐悦瓷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齐恪纯,见他还能对自己眨眼示意,就知受伤不严重,心头的石头落地,开始应付这一干人等,“我听丫鬟说六叔父六婶娘都匆匆来了正院,又说你和五嫂子也在,想着我同样是晚辈,正该跟着伺候。若有什么事,也能搭把手不是。” 她一面说着,一面委屈地看着六夫人,眼里闪着泪光。 她一句不说六夫人之错,尤显得六夫人举止偏颇。 六夫人一窒,才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时间无话可驳。想了想,决定转移话题,声气却不如先前壮了:“你问问侄儿,他都做了些什么?小小年纪,逞强好斗,连皇亲国戚都敢得罪,还连累了无辜的弟弟。我的翼儿啊,好端端的,怎么就遭了这飞来横祸呢……” 本来六老爷回府时,确实对齐恪纯恨得皮痒,奈何他是兄长的嫡子,孤女弱子的,他不好动手,只能小惩大诫,以免落人话柄。 谁知六夫人得到消息,幸灾乐祸起来,后来看见亲子伤成那副样子,心中大痛,把个齐恪纯恨到了骨头里去。不断在六老爷跟前点火浇油,什么康郡王公子是皇室子弟,对他动手就是蔑视皇族的大罪;什么一个不慎容易引来御史弹劾,六老爷教侄无方,官位难保。 总之不一而足。 六老爷本就是个耳根子极软的,听不得六夫人喋喋不休的哭闹撒泼,一时兴起,说出了要动用家法的言语。话出口,想反悔都不成了,一屋子的仆役都睁着眼看他呢,他一个活人,还怕了几个死去的人不成吗?堂堂侍郎的面子,往哪儿搁! 再不济,他好歹是齐府的当家人,自当言出必行,更轮不到一个侄女儿来强出头。 “侄女,你且退下,和你七姐姐去隔壁等着。侄儿犯下大错,我这做叔父的只有替天上的兄长嫂子教导他了,不然将来只怕做出越发要不得的事儿来。” 他对天一揖,容色堂堂正正,自觉并不欺心。 齐悦瓷冷笑不已,却不去反驳,只是哀哀问道:“六叔父是在对纯儿动用家法吗?” “正是。”六老爷义正词严,心下闪过一点不对劲,可惜快得没抓住。 齐悦瓷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眼里掠过喜色,很快,她满面羞惭地屈膝一福,懦懦问道:“不知纯儿犯了哪条家规?纯儿年幼,犯了错,自然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教导好,还请六叔父告知。回头我一定要禀明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他们定是十分感激六叔父一片疼爱晚辈的心意的。” 前些年,这个侄女儿颇得兄长夫妻宠爱,在齐家,简直就是无人敢惹的。现在这么低声下气与自己说话,看来也是认清了形势,六老爷一阵得意,语气转柔和不少:“侄女儿莫要太过难过,侄儿自来聪慧,只是一时不察,被人引诱做下错事,日后好生读书,使其知礼,必会改过自新的。 他不过犯了、犯了……”六老爷的脸色猛地僵住,最后两个字在唇边徘徊,却是再也接不下去了。他绞尽脑汁默数着齐氏家规,竟找不到一条能和齐恪纯这番的作为吻合的。若是齐恪纯没有触犯家规,他这番动用家法,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了,叫旁人得知,还以为他是假公济私呢。 左思右想间,六老爷已是又羞又恼,涨红了老脸。 齐氏家规虽然不长,但胜在言简意赅,条理清晰,奖罚明确。 齐恪纯这次的事,不能以一个简单的打架斗殴来定论,要知道齐氏家规里是赞赏扶危助困这样的君子行为的。书香传世不代表要做文弱书生,遇事像个缩头乌龟一般。 所谓文人的风骨,那是不惧权贵、宁折不弯的! 细论起来,六老爷怀疑自己是不是得夸奖勉励齐恪纯一番? 齐悦瓷紧紧盯着他,眼看他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来,又追问了一句:“六叔父,纯儿究竟犯了哪一条家规?侄女儿年幼,还要请六叔父指教。” 六老爷被一个小小女孩儿步步紧逼,气得是胸口隐隐作痛,几乎七窍生烟,偏他居然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仗势欺人?仗的什么势?欺的什么人?即便他们齐家肯认下,康郡王府也不干呢。 他也想过暂时蒙混过去,料她一个小女孩,事后也不能与自己对峙,只是,只是他担心的是沈家那边,一旦听到动静,怕是要来撑腰啊。 为了沈家,他还不能翻脸。不然即便是康郡王放过他,沈家也不肯善罢甘休啊! 六夫人不比六老爷思虑周全,见自家男人憋屈,抢过话头:“侄女儿,这还用问吗?侄儿打得可是今上的嫡亲侄子,真正的皇族中人呢,难道这还不算大错?” “六婶娘言之有理。”齐悦瓷仰头,柳眉一挑,嘴角含着动人心魄的笑意:“纯儿的确不合打人,原该受罚。只是六叔父和六婶娘对纯儿动用家法,必是因为纯儿犯了家规。 侄女儿愚钝,不知纯儿究竟犯得哪一条齐氏家规! 咱们会稽齐氏一脉,传承数百年,家规也是历经几代先祖字斟句酌,才最终商定下来的。齐家谁人不懂,等闲是不得动用家法的,除非触犯家规。 这里是什么地方,齐府正院,曦蔼堂,不逢大事,轻易不得开启。在这执行家法,那是有关齐家尊严荣辱的大事,并非儿戏。 六叔父,你说侄女儿说得对是不对?” 她的嗓音圆润清亮,如一汪清泉流过潺潺山涧,又似南屏晚钟,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凛然正气,回响在高高的堂屋里,不由得令人信服和卑微下去。 第九章 孤女弱弟 陌上斋出自韦庄的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之句,地处沐芳阁的正后方,紧靠着齐府的后花园。(.无弹窗广告)临近的西北角上开了一个小小角门,素日里都是锁死的。从那出去,即是一条通南北的小胡同,只有半丈宽,除了齐家下人偶尔走动,寻常都很是冷清。 陌上斋其实不是一个院子,而是两个院子合并起来的。靠东的大院有五间正房,做了齐恪纯起居之处;靠西的小院子,布置成内书房的模样,也有三间正房。 两院相邻的院墙俱是被拆去,连带着一片厢房都拆了,种上几百杆修竹。竹林不比夏日里葱翠葳蕤,叶子黄黄的,带些萧飒之气。 一进正门,只觉视野开阔,身心舒畅。 几个粗使的婆子抬着软榻进了院子,院里的丫鬟得了消息,把一应动用之物备好,正焦急等待着。 一见涌进来数十人,都忙忙迎上去,小心翼翼服侍着齐恪纯下榻,送回床上去。 齐悦瓷的脸色微白,像飘浮着一层寒意。紧蹙着眉,指挥着众人或是更衣、或是上药。 原来之前在曦蔼堂里,她将六老爷逼得无话可说之时,恰好傅言家的几人赶来给六老爷请安回话,六老爷气恨地瞪了六夫人一眼,才顺着台阶去了。他并不知道会稽的人也在,不然是绝不会对齐恪纯动用家法的,这下好了,全落到他们眼里去了,回头会稽那边,又是好一顿啰唣。 愚妇,只顾一时痛快,目光短浅! 出了屋子,冷风一吹,六老爷才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内衫都湿了,此刻冰凉刺骨。 六老爷都走了,六夫人自然不好再撒泼下去,适逢太医赶到,大家胡乱避了,由太医请脉。 齐恺翼只眼角有点轻伤,擦几天药就好了,只是受了些虚惊,要吃几服疏散调养的方子。 齐恪纯的伤势要重不少,本来手腕上、额头上就有伤,再被木杖打了几下,臀部处一片淤青发紫,却是要好生休养个把月,方能下床走动。 忙乱了好一会,才给齐恪纯收拾妥当,丫鬟们齐齐告退。 齐悦瓷挨着床沿坐了,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疼。怔了半晌,终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飘忽。 齐恪纯的五官不像齐家人,而像沈家人多些,浓黑的眉毛看着特有精神,一双眼睛深邃明亮,嘴角处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笑起来,飞扬恣肆中不失天真可爱。他自小习武,身子骨很好,不如一般读书人那样清秀纤弱。 他偷偷瞅着姐姐的神色,就知自己今日这事做差了,救人是好的,却不该那般冲动。只到底是小爷,被人奉承惯了,认错的话一时说不出口,只能在床上扭来扭去,以期吸引姐姐的注意。 偏偏齐悦瓷早摸透了他的心思,愣是偏过头去,就是不肯看他一眼。 齐恪纯出生后没几年,五老爷的身子越来越差,不几年便去了。 剩下五夫人一名内宅妇人,既要操持家务,又要打点宾客亲朋,对一双儿女委实顾不顾来。长女齐恬蕴虽有心教养弟妹,奈何一向身子弱,而且刚出孝又逢婚期。 齐悦瓷懂事得早,五六岁时就知照顾弟弟替父亲母亲分忧,是以说起来,齐恪纯怕这个姐姐胜于任何人。 他一时挤眉弄眼,一时愁眉苦脸,直过了一刻钟,姐姐还没反应,心下慌了。终于撑持不住,可怜巴巴拉着齐悦瓷的衣袖,小小声唤着:“姐姐、姐姐……” 齐悦瓷已被他叫得心下发软,却因要叫他自己知错,轻轻“嗯”了一声,还是半句话不说,眼神落在水蓝色的滑丝锦被上。(.), “姐姐。”齐恪纯咬着小虎牙,哭丧着浓眉,吭哧吭哧喘着气:“姐姐,纯儿知错了。姐姐,纯儿错了。你教导我吧!”说到最后,却是强装出壮士就义一般的英勇来。 “扑哧”一声,齐悦瓷忍不住笑出声来,狠狠戳向他的额头,又见他头上有伤,心痛得不行,改为轻柔的抚摸。 嘴里不忍苛责:“那你说说,你什么地方错了?” “我,我不该和那颜俊一般见识,不该和他在大街上就打起来。”扪心自问,齐恪纯还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是为了救人,士为知己者死,他岂能贪生怕死,而致好友于险境不顾。那样的事,他齐恪纯可做不出来。 齐悦瓷最是清楚这个弟弟,他一个眼神,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她都能猜到他心里在计较些什么,还是有了什么鬼主意。 眼见弟弟那副好似被人强逼着屈服的不驯样,她暗暗好笑,面上依然有板有眼,拖着长长的语调:“噢?果真?你果真这么以为?” 齐恪纯情知今儿是混不过去了,哀叹一声,扭着齐悦瓷的衣角,仰起头,眨着水光点点的一双星眸,直把人瞧得怜惜不已。 “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齐悦瓷抚摸着弟弟柔顺的发丝,心里软得能滴出水来。缓缓开口道:“你是有错,不过不是错在和颜俊当街打架斗殴。” “嗯?那是……姐姐,仲宣是我知己,我岂能见死不救。你是不知道颜俊那臭小子的可恶,若是仲宣进了他的府,只怕这辈子的名声是毁了,即便将来有朝一日考取功名,也无出头之日了……”齐恪纯一紧张,连忙分辨起来,他知道自家姐姐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只是怕她长于深闺,有些腌臜事不大清楚。 齐悦瓷捏了捏他圆鼓鼓的脸颊,笑骂道:“糊涂东西,你姐姐我莫非是那助纣为虐的?你要救友人那是对的,当时那种情况,你若做了缩头乌龟,一溜烟跑了,姐姐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弟弟。” 齐恪纯被姐姐的话绕晕了,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姐姐究竟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要救呢?还是不救? 天渐渐黑下来,屋子里的光线不甚明亮,齐悦瓷又是背对着烛光坐的,整个人似乎被笼在轻薄飘渺的阴影里,朦胧而又姣好。本就清亮似水的眼睛,在黑暗里,耀眼似晨星,无端叫人生出几分幽远隽永的绵绵情意来。 齐恪纯的大丫鬟画云掌了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进来,挂在稍远些的窗边,屋子里顿时明亮不少。她蹲下身子,给炭盆里添了几块银霜炭,一面拨弄着炭火,一面问道:“小姐,公子,时辰不早了,要不要把晚饭摆将上来?” 这种时候,自不会再去沐芳阁用晚饭,是以,几个大丫鬟一合计,就下令把饭直接送到了陌上斋。 听得动静,齐悦瓷回头往窗外望了望,原来天都黑透了。她一抚额,歉意地笑道:“瞧我,当真糊涂了,竟是忘了时辰。快摆饭吧,纯儿必是饿得紧了。身上有伤,再吃了冷东西,越发作弄坏了身子。” “是,”画云语调柔美,身姿优雅,彷佛真是画里天边的云朵一般。她立起身来一福,又道:“公子行动不便,要不把红漆嵌大理石的海棠式花几搬到这里来。” 齐悦瓷略一沉吟,点头道:“好是好,就只那花几嵌了大理石,有些沉。” 画云抿嘴而笑:“小姐放心,咱们又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奶奶,服侍好主子,原是我们的本分。” 说着话,一行人便动起手来,四个大些的丫鬟抬着花几进来,挨着架子床摆好,添了一个黄花梨八足圆的座墩。上菜的小丫鬟鱼贯而入,每人手里俱是提着一个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共有四个。 清一色龙泉窑的秘色瓷器,发出幽幽的莹润光芒来,光是看着,就是极大的赏心悦目。六道菜分别是冬笋三鲜汤、油焖鲜蘑、腰果芹心、油盐吵枸杞芽儿、面筋炒芦蒿、草菇西兰花,胡桃松子榛仁枣泥糕、芸豆卷两样点心,主食是碧油油的粳米粥和香米饭。 二人尚在孝中,平日饮食俱以清淡为主。何况齐恪纯有伤在身,更不好吃油腻荤腥之物。 芳树把自己院里的事安排妥当,领着暖雪一同过来服侍齐悦瓷,含笑问道:“从韵先前做的翡翠圆子,我也带来了,要不要在炉子上热一热?看着色泽鲜亮水灵。” 她话未说完,齐恪纯就咽了咽口水,巴巴看着姐姐。 “你不说我都混忘了,”齐悦瓷笑着瞅了弟弟一眼,吩咐道:“那东西看着就清爽得很,又是易于克化的,你叫人热好了,盛一碗来给公子尝尝。若是喜欢,明儿再做。” 自有丫鬟下去忙碌。 五夫人还在时,寄畅轩和翠微居两处各是有小厨房的,齐悦瓷等人偶尔想个什么吃,也是去寄畅轩的小厨房点,或是给几个钱,或是直接不给,都极是便宜。 后来,六夫人说府里本就人口简单,开了小厨房不但浪费,做账时也麻烦,直接给黜了,如今都是大厨房在供应日常饮食茶水。 大厨房安置在内外院相接处一个小抱厦里,如今天冷,送到各院的时候,汤汤水水都不甚热。是以每个小院都自己生着炉子,专门用来热一些汤粥类的简便东西。 一时,芳树服侍齐悦瓷,画云伺候齐恪纯,一坐一卧,说说笑笑用起饭来。 今晚梅子有事,提前更了。求收求评求推荐…… 第十章 少不可欺 饭毕,泡了茶来吃。(.好看的小说) 腊月的夜晚,寒意深深。屋子里点了两个炭盆,也驱不掉沁人的凉意。 陌上斋是有暖阁的,可自从齐恪纯满五岁之后,再没有开启过那个暖阁。齐家教女,以矜贵为主;而男子,却是近乎苛刻的严格。 浅碧用过饭,前来换芳树回去,手里抱着件银妆缎滚灰鼠毛的荷叶短斗篷,一面给齐悦瓷披上,嘴里已是叽叽呱呱:“我想着公子的屋里不比咱们那暖和,找了半日,才翻出这件短斗篷来,还是前年小姐生辰时,老侯夫人赏的呢。别的还罢了,倒是格外轻便小巧,小姐总不能再抱怨了。” “什么话都被你一人说了去,弄得我是那刁钻的千金小姐一般。”齐悦瓷坐直了身子,抬头觑着浅碧打趣。 “罢罢,我是说什么错什么,也不敢在小姐跟前惹人嫌,还是去寻画屏几个说话去。听青萝说,她今儿忙了半日做桂花糯米糖藕吃,这会子去,当真是便宜了我。”说着,笑福了一福,领着屋里伺候的人一起退下。 齐悦瓷瞪了一眼,嗔道:“赶紧去,没人拦着你。才吃了饭,又来打牙祭。” 待她们走后,齐恪纯缠着齐悦瓷给自己解释。 虽然弟弟年纪还小,可是时间不等人,他日后是要继承齐家,顶门立户的,所以齐悦瓷等不及他慢慢成长。她是疼爱幼弟,可不会一味骄纵溺爱。 她细细啜了口清亮的汤汁,放下茶盏,将齐恪纯伸出被外的手放回去,温婉笑道:“知己有难,自当奋不顾身相救,那方是君子之交。不过,”她容色一正,眉心一蹙,转而说道:“不过只知逞匹夫之勇,不用心思量,却是大大不妥。 当时情形,的确危急,只还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你难道不该先想想有没有智取的好法子?既救了人,又不见罪于康郡王府,岂不是两妙。(.)” 齐恪纯听得连连点头,自己冥思苦想了一番,问道:“依姐姐的意思,该怎生智取呢?” “颜俊是什么人,我也时常听你提起,那顶多是个绣花枕头。你素来自负机敏伶俐,难道连一个草包都哄不住,哄住了一时,回来再计较永绝后患的法子,不是比这样喊打喊杀来的更好?” “颜俊最好唬弄,当时我若仔细琢磨一番,或者也能哄骗得他过。是我太过忧急鲁莽,不分青红皂白,上前就动手,不但自己受了伤,还闯下大祸。”这一次,齐恪纯是诚心诚意认错了。 他与颜俊交往不多,但颜俊在书院名声响亮,他也是多番耳闻的。别人都能哄住他,难道自己反而不行? 齐悦瓷看着灯下的弟弟,松散着一头乌发,披在肩头,双手撑着下巴,一会撅嘴一会自叹的。 又道:“我再问你,倘若事情十万火急,容不得你再细想对策了,那时该当如何?” 齐恪纯惊讶地抬头,吸了吸鼻子,试探着问道:“不能智取,只当力敌?” “很好,”齐悦瓷抚掌而笑,眼中闪过欣慰:“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与他讲理的。但是,咱们至少要做到先礼后兵,当礼无用时,你再用兵,不是理直气壮很多? 选择力敌之后,难道你就只顾蛮干,而不把前路后路梳理清楚? 纯儿,将来你是要在外头做大事的。 很多时候,你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精确的判断,一旦下定决心,就要具备百折不回的勇气。” 齐悦瓷的容颜很美。 她是标准的鹅蛋脸,一颦一笑间,会给人非常大气雍容的美。如果她只是齐家的女儿,那么鹅蛋脸会使得她极其温婉恬静;但,她同时又是沈家的女儿。书香清雅的眉心,在微微上翘的眉毛渲染下,平添一股飒爽磊落的英气。她与齐恪纯一样,嘴角处小小两个梨涡,美艳而娇俏,即使年华老去后,依然会让你觉得明媚似少女。 尤其当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高贵天成。 齐恪纯呆呆得看着自己姐姐,私底下,他常常不解,为何姐姐竟不是男儿身呢。不然,以姐姐的聪慧,振兴齐家,亦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纯儿……”齐悦瓷愣愣地看着弟弟露出那副怪异的表情,推了推他的肩膀。 “呃……”齐恪纯回神,讪笑着低下头,很快打点起心神,问道:“姐姐的意思是,我当时动手前,应该先派人回来搬救兵。然后,下手要留情,想好之后的应对之策?” 齐悦瓷挑眉,不置可否。 她迎面对上桌上的纱灯,白皙的肌肤染上点点金晕,脂凝香艳。 齐恪纯懊恼地摸了摸头,把身子往外挪了挪,埋到姐姐怀里,讨好得笑道:“姐姐,姐姐、、” 弟弟不过十一岁,即使比旁人聪明些,多读几本书,到底不曾由父亲母亲亲自教养,许多事,想得不够透彻,也是情有可原的。想到这,齐悦瓷不由一阵心疼,搂着弟弟的头,低低解释:“你说得对,也不对。 派人回来搬救兵是一定的,要知道事情闹大了,不是你们几个孩子之间的不和,而是两个家族间的矛盾。只有尽快让家里长辈知情,他们才能最快的做出有利于我们的反应,不然很容易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好比这次,康郡王府先赶到了,六叔父还毫不知情,被人劈头一阵指责。他要恼你,也是人之常理。 只是,都决定下手了,就不能留情! 幸好咱们家有几个家丁都是学过点功夫的,尤其永大爷,是母亲从母舅家带来的。不然,你以为你们这次能占了好去?只怕会比颜俊下场还要凄惨几分,你说对不对?” 闻言,齐恪纯想到依照颜俊的性子,自己坏他好事,下场,可不是惨了。他暗自庆幸不已。 “姐姐,颜俊好歹是康郡王府的少爷,咱们……”念及此,齐恪纯生出几分后怕来,这事还没完呢,康郡王府绝不会轻易罢休的。 “所以,你要记住,不能把人打死。当然,也不能打得太轻了,以免给人留有反抗的机会。何况,打都打了,这梁子也结下了,再想大我们前去致个歉,从此一笔勾消,你觉得可能吗?” 康郡王府的为人处事,齐悦瓷明的暗的听过不少。 当她一听完松清的回话时,已经暗暗定下计较。 如果纯儿得罪的是徐家、苏家这些名门望族,或者成国公府、襄国公府这样的权贵,事情反而不好了结。那样的人家,表面上与你客客气气,甚至还自承其错,私底下,两家的仇是不会轻易解开的。 当然,往好了想,最后大家各退一步,把手言和。 康郡王府,不同于任何一家,那最是欺软怕硬的。你先上门致歉,人家正好痛打落水狗,占够了便宜,还坐实了纯儿的错。 眼下无妨,他日呢? 当纯儿功名在身时,这就会成为别人诋毁纯儿的污点。事已至此,大不了死扛到底,说不定还有柳暗花明的大好结局呢。 五老爷五夫人少年夫妻,你恩我爱,情分非常。五老爷一走,五夫人当即大病一场,后来虽好转些,到底作下了病根,每到春秋两季,便易发作。 自从长女出嫁后,五夫人身上的胆子更重了。除了照料弟弟,齐悦瓷还日日跟着她学习理家等事,小到三餐的安排,大到对外的交际。是以,京城一多半权贵世家,都在她肚里。只因是未出阁的少女,要尊重,怕惹人议论,才尽量收敛。 对于姐姐的话,齐恪纯是满心满眼的服气。 自己总以为姐姐身在内院,对外头的事不了解,其实认真算起来,姐姐看得比自己明白多了。她只是听自己偶尔回来的一些牢骚,就能举一反三,把前后都虑到了。光是这份开阔的眼界,自己还差得远呢! 他紧紧握住齐悦瓷的双手,眼中是坚定而勇敢的光芒:“姐姐,今日你费心为我周全;他日,我必当封侯拜相,护你一生平安幸福。” 一个之前还在街上与人打成一团的少年,转眼间变得这么沉稳,齐悦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啐道:“好,改明儿你不能封侯拜相,我看你羞是不羞?” “姐姐,你就放心吧!我说过的话几时不算数了?康郡王府的事,是我做差了,往后,我再不会这般鲁莽,一定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 齐悦瓷欣慰地拍了拍他,劝慰道:“事情都过去了,你也不需懊恼,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姐姐吧。” 康郡王再没有实权,也是真正的皇族,自己贸然将人打了,哪儿说了就了的。自己捅得篓子,自当自己承担,如何能让姐姐一个女子为自己善后? 齐恪纯郑重其事地摇头:“不行。纯儿既然错了,明日就当去王府道歉,好叫我时时记着这次的羞辱。不管王府肯不肯接受,咱们尽了礼数,他们说话就不能那么理直气壮。而且此事本就是他们的错,料他们也不好大闹出去。” 换了从前,他是绝不肯认错的。现在,为了姐姐,他不能那般冲动行事了。 谁知,出乎他意料的,齐悦瓷亦是摇头,声音清冷激越:“你不用去道歉。相反,即使康郡王府想要善了此事,咱们,也要往大了闹去!” 第十一章 暗流汹涌 六夫人喜杏树,进门院里,左右相对种着几株一人多高的杏树。每到二三月里,杏花烂漫,飞雪连天,倒也风雅有趣。 正房廊下,挂着两盏圆形红绡纱灯,照得回廊、台阶上俱是圈圈橘红的光晕。 六老爷紧抿着唇,眉峰拧成一团,神色阴郁,大步往屋里走。 墨绿的撒花厚实棉帘子被揭起,柔腻白皙的纤指,浮上一层轻薄的红纱。 再一看,是个身材高挑,肌肤微丰的大丫鬟――银罗。银罗是六夫人跟前一等一的丫鬟了,论起年岁来,恰好十八,也到放出去的时候了。只她服侍六夫人日久,妥帖聪慧,六夫人倒有几分离不得她。便不把那话提起,她自己也不问。 她虽是府里家生子,可父母都没了,就这么个独女,反认了金旺家的为干娘。 金旺一家不比别人,是六夫人一手提拔上来的,现在都是府里的二管家了,专管着各处几个铺子的经营。他家的原是六夫人的陪房,最是个能说会道的,又一向忠心能干,在府里,颇有几分体面。 因他们夫妻只有两个小子,一心想要个女儿。银罗美貌伶俐,投了他们的眼缘,三年前,摆了一桌酒,算是正式认下这个干女儿。 六老爷收回一半跨上台阶的脚,借着烛光打量起眼前的丫鬟来。 从前倒是不曾发觉,原来银罗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啊! 丰腴柔软的身子,像是正在怒放的牡丹,馨香绕鼻;厚实的衣物也遮挡不住高高耸起的胸脯,颤颤巍巍;肌肤水嫩白皙,两颊透着红润的色泽;一双秋水娇滴滴望过来,彷佛能勾走人的魂魄。 除六夫人之外,六老爷还有两个妾室,一个是五小姐的生母平姨娘,当初伺候过六老爷生母曹姨娘;另一个是八小姐生母常姨娘,六夫人的陪房。 这两人,平姨娘姿色中上,极会服侍人,常姨娘容貌一般,而且懦弱方正。六老爷去的多的是平姨娘那里,可惜二人年纪也不小了,比起银罗这样年轻美貌的丫鬟来,一下子显得干瘪无味。 过去,府里有五老爷一脉做主,他一个庶出的兄弟,自然是低调谨慎。如今,好歹是一家之主,官场又得意,心下难免要松动起来。 银罗伺候完了六夫人七小姐用饭,正要回去自己用饭,不料却在门口撞见六老爷。尤其六老爷盯着自己的目光说不出的怪异,她一愣,面上一红,忙行礼请安:“老爷回来了。” 说着,重新打起帘子,自己避在一旁,请六老爷进去。 她这样弯腰低头的样子,显得胸部越发显眼起来。 六老爷心底热热的,只是呆呆站着,并不进去。 屋里的六夫人母女听到动静,已经迎了出来。 “是老爷回来了吗?” 闻得声音,六老爷面上闪过不快,斜着眼觑了银罗一眼,进屋去了。 “父亲。”齐怡琴清脆的声音。 银罗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到底跟进屋,伺候六老爷脱下外边的斗篷。 “老爷用过饭了吗?” 六老爷故意扭头与六夫人说话:“和钱万选、李进几个一块用的。” 他一动,银罗只得跟着他动,手下一焦急,反而一时脱不下来。偏向一侧的脸颊,有一种低眉顺眼的柔美。 女子温热甜腻的香气窜到六老爷鼻子里,煞是好闻! 齐怡琴见父亲回来,与母亲有话说的样子,顺势告了退。 六夫人回头瞧见银罗的侧面,耳朵根隐隐有些发红,她一愣,走过去推开银罗斥道:“笨手笨脚的蠢东西,还不下去!” 银罗有如得了赦令,赶紧退出去。 她站在屋檐下,扶着栏杆,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今晚六老爷看她的眼神不大对劲,带着赤裸裸的火苗。她心一悸,握紧了拳,六老爷虽然身居高位,可到底、到底比不得……年轻俊秀! 六老爷巍然坐在炕上,吃了半盏茶,语带不快地质问道:“会稽的人在府里,你为何不早说?” “我,”六夫人知道自己理亏,却依然梗着脖子道:“当时我看了翼儿那副样子,哪儿还想得起其他?在就在吧,不过几个下人而已。” “糊涂!”六老爷越看这个老妻越是不顺眼,要家世没家世,要品貌没品貌,要水灵没水灵,要贤惠没贤惠。 六夫人从不觉得自己配不上六老爷,六老爷做了大官又怎么样,当日不过一个庶子,自己好歹是嫡女,嫁过来的时候又是带了丰厚嫁妆的,哪一点不般配?她当即也恼了,一屁股坐在对面炕上,冷笑道:“我是糊涂,可生了两个好儿子。不像有人,要了一辈子强,好不容易生出个儿子来,一天到晚只知闯祸。” 六老爷狠狠瞪了她一眼,觉得简直是无可理喻。好好说着事,动不动就要扯到那边去,人都没了,还成日计较那些成年旧事有何易。 他本想当场拂袖而去,眼前却闪过那具曼妙玲珑的身子,咽下怒气,缓和脸色说道:“罢,与两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你好生照料他们长大,又费不着你什么,何苦来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六夫人可听不得这话,又觉得六老爷这是服软了,高声问道:“我什么时候少了他们还是欺了他们?每日金奴银婢供着,好饭好菜好屋子,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 六老爷不是当真心疼侄儿侄女,只是觉得大面上要过得去,免得落人口实,影响自己前程。 “我劝你还是消停些得好。这个家,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呢!今晚我去平氏房里,你自己安置吧。”他说着,真个起身要走。 这下把六夫人气得不轻,唰的跳下炕,咬着牙,到底没把话说出口,眼睁睁看着六老爷撩帘而去,一个人低声咒骂着。 恰好素绢、纱织二人进来服侍六夫人安歇,倒做了替死鬼,被六夫人好一顿排揎。 夜里是纱织值夜。 待屋里无人,六夫人一个人躺在床上生闷气,纱织却一副恭敬体贴的模样,温声劝道:“夫人是不是哪儿不畅快,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瞧什么,死了才好。”六夫人怒气还未散去,口气很不好。 纱织浑然不觉,依旧满面关切,低低劝道:“夫人若是心里不好受,打骂婢子都使得,万不可气坏了自己身子骨。夫人万金之躯,生来是有大福分的人,岂会和几个下贱之人计较。” 这话说得六夫人满心舒畅,终于和颜悦色起来,半日,又骂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模样,也敢霸占着老爷,必得叫她知道我的厉害不可。” “依我看来,老爷的心始终在夫人身上,只是搁不住那些人哄诱瞒骗。夫人略微与老爷服个软,老爷还不把夫人高高供着。”五官平凡,嗓子倒是好,听着听着就能叫人心平气和。 闻言,六夫人暗自回想一番,也觉自己太冲动了些。只是她一向厉害惯了,拉不下那个脸儿去给六老爷赔罪,喃喃道:“改日再说吧。算你乖巧。” 听了这话,纱织忙摆手笑道:“不过是我一点蠢笨的想头,是夫人虑事周全。要说乖巧,银罗姐姐才是咱们中最出挑的,方才老爷进屋时,奴婢远远瞧见,似乎老爷还在与她说话呢。银罗姐姐妥帖心细,怨不得夫人老爷都疼她,比起来,我差得远了。” 她的笑声分外刺耳,六夫人浑身不舒服,想到之前银罗服侍自家爷时,还真有几分不对劲。莫非?莫非…… 而纱织却是不再提起这个话头,反自责自己耽误六夫人歇息的功夫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早,管出行的桂妈妈来给六夫人梳头。 六夫人当日一共陪嫁了四个丫头过来,一个是金旺家的,一个是常姨娘,还有两个就是这位桂妈妈和打理陪嫁田庄的江大的媳妇。其中,这个桂妈妈没了男人,管着六夫人出行等事,怕被冷落,依然领着给六夫人梳头的事,只因她的手艺最巧。 她搓着手,嘻嘻笑道:“夫人还未起身?”服侍盥洗的小丫鬟都立在外间候着。 纱织悄悄出来,摆摆手,拉了桂妈妈到院里,才道:“妈来了,你轻着点。昨儿夫人歇得晚,这回还在补眠呢。”原来她是桂妈妈的女儿。 “哦,怎么回事?”桂妈妈大奇,忙与女儿打听,以免回头撞到枪口子上去。 纱织左右扫了一眼,附近母亲耳畔,压低了声音嘀咕了好一番。 听得桂妈妈眉开眼笑,喜得搂住女儿一阵摩挲。 还欲再问,里边一叠声唤着:“夫人醒了,快伺候。” 二人掩住话头,快步进屋。 话说刚用了早饭,六夫人还没来得及去儿子屋里瞧一瞧,外头的管事媳妇已经匆匆回了话进来,道是三舅老爷来了。 微微一怔,六夫人先就不太好看的脸色登时放了下来,满是不虞愤恨,眼中闪过寒光。 第十二章 淑女之思 齐怡琴行到半路,迎头撞见王三保家的低垂着头,快步前院走,不由叫住了她:“王大娘!” 王三保家的正扭着衣角,满心不忿的低咒着,闻言,唬了一大跳,待到看清是七小姐,脸色透出浅浅的灰白了。 “王大娘,你还没老难道就糊涂了不成?小姐问你话呢,还不快说。”齐怡琴身边一个纤秀身材的大丫鬟,穿着米黄碎花银鼠袄,葱绿棉裙,青缎灰鼠褂,柳眉含嗔,薄腮微怒。 王三保家的先还有几分慌乱,一听尘香用这般拿张作乔的语气与她说话,倒把那五分慌乱收了,换上三分薄怒来。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掠过尘香,才笑吟吟对着齐怡琴回道:“小姐,都怪老奴急糊涂了,一时没把小姐的话听仔细。” 齐怡琴不悦地瞪了尘香一眼,才和气得问道:“什么事把你急成这幅样子,莫非是夫人有甚吩咐?” “正是呢,”王三保家的立时愁容满面,为难地说道:“沈家的三舅老爷来了,正在前厅奉茶,老奴来回话,夫人却道……让方管家陪着……”她住了口不再往下说。 齐怡琴一顿,已约略猜得事情大概,蹙了眉不语。 沈家三舅老爷自然是先头五夫人的娘家弟兄了,堂堂乐善侯府的三老爷,翰林院的学士,皇上的宠臣,母亲怎好叫个下人在那作陪?这也是齐府的待客之道? 即便父亲不在家,也该唤了哥哥前去才是啊! 沈家不是自己嫡亲的舅舅家,可对自己兄妹几人,还是以礼相待的。这话传出去,外人只会道母亲的不是,甚至是齐家的不是。唉,母亲掌家时日短,虑事到底不周全,还是从前的性子。 她踌蹉半晌,方正色道:“你先出去请方管家照应着,公子即刻会赶过去的。切记,不可慢待了客人。(.好看的小说)” 王三保家的得令,心下一阵放心。她若依六夫人的指示办了,回头六老爷知情,必然一番怪罪;若不依,六夫人更是不会轻饶了她。如今有七小姐发话,自是一切由七小姐承担了,不与她相干,她笑应了是。 这边,齐怡琴招手对另一个神态亲和敦厚的大丫鬟说道:“你去一趟露华院,告诉五奶奶一声,说是我的话,请公子爷赶紧去前厅招待三舅老爷,要快。如果三舅老爷有什么说的,只管照着去做,千万记得不要驳了。” 暮雪只是面上看着敦厚老实,其实心里泾渭分明,一向进退有度,也不多话,忙忙告了退。 齐怡琴一面走一面轻哼了声,也不去搭扶尘香的手。 尘香着慌,情知自己方才不该一时嘴快,得罪了王三保家的,反惹得小姐厌弃。她想了又想,终于小声道:“……小姐莫要生气,往后我再不敢了……” “你的性子,确是要改一改了,不然,我也不敢用你。王三保家的再不济,也是一个管事娘子,连我见了都要好声好气与她说话,你倒好,直接就是一顿排揎。她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你当着许多丫头的面这般作践,叫她脸往哪儿搁? 再说,她好歹是晓妆的老子娘,你不看别的,看着晓妆,也要给她三分颜面。今儿这话传出去,晓妆还要不要在我们院里做人了!旁人不知,不道你是维护主子,还当你是眼浅心窄,容不下院里的人呢。”齐怡琴看着另几个小丫头落在几步开外,料着听不大清,才低低喝斥。 她不欲这时候给尘香没脸,奈何尘香糊涂,由不得敲打一番。不然往后胆子愈大,岂不是要替她这个主子作主? 因着生气,她一双芙蓉面透出十分红晕,依稀是开在枝头的海棠,含娇带媚,清新风流。(.无弹窗广告) 尘香又是一番认错,却对小姐提到晓妆有几分不以为然。 晓妆是齐怡琴院里的三等丫头,先前不过领着后园洒扫的小事,也不知交了什么好运,竟被七小姐一眼看中,要到了屋里。她自己也争气,不但容貌出色,还读书识字,又是个温柔大方的脾气,一院子的丫头下人,倒有一多半与她交好的。渐渐地,常在屋里服侍。 眼见她渐渐得到器重,尘香心下也有自己的计较。 齐怡琴一眼撇到尘香面上的忿忿,就知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头,好一阵烦闷。 她从前的一等大丫鬟是梅初,并非府里家生子,父母去得早,只是幼时为她定过一门亲事。她年纪大起来,男方家就托人上门问讯,她念着梅初伺候她多年的忠心,连身价银都没要,作主放了出去,还厚赏了一副妆奁。为这事,还被六夫人好一顿埋怨。 梅初一走,一等的名额就空了下来。她身边两个二等的,尘香、荷锄,都是极有希望被提上去的,两人暗地里也偷偷较量着。 奈何尘香莽撞易得罪人,荷锄太过心软拿不定主意,都不合她心意,便把事情暂时压了下去。 六夫人怕她受委屈,就给她添了一个二等的丫鬟,即是暮雪,是和齐悦瓷院里的从韵一同提上去的。 齐怡琴闷闷地,直到进了翠微居,才堆上笑来。 “琴儿,你来得正好。跟我用了饭,咱们一同去看你十弟。”六夫人为打发沈家三舅老爷的事心情大好,脸泛春色。 “女儿正是这么想的,嫂子还没来,先等等她吧。” 她话音刚落,六夫人猛地放下脸来,皱眉喝道:“天底下,几时有婆婆等媳妇的理儿?亏了她好歹也是大家出身,半点子规矩都不懂。” “母亲误会了,”齐怡琴笑着给六夫人按揉着肩膀,“女儿看见王三保家的走得急,当是什么大事……三舅爷到底是官身,只一个方管家显得咱们家太慢待了些。哥哥既然在家,何不叫他与三舅爷熟悉熟悉? 过一两年,哥哥有功名在身,免不得要时时与官场上的人交际往来。不如趁着机会,磨炼起来。这是女儿一点愚见,母亲不要怪我擅自做主才好。只怕是为这事,嫂子耽搁住了也说不准。” 六夫人听得愣了愣,心头涌上几分不快,但到底是最宠爱的女儿,又一门心思为的兄长打算,她也不好说她,伤了她的好意。只是揽了她到前,轻斥了一句:“往后切不可自作主张。” 二人说着话,徐氏进来请安。 六夫人看在女儿面上,不曾与他多计较。 徐氏暗暗舒了一口气,伺候婆婆小姑用饭。 饭毕,一行人簇拥着去齐恺翼的院子。 徐氏进门两年多,照理说,该跟着婆婆接手家务了。可惜六夫人自己不过才执掌府里家事,尚未过足当家主母的瘾,怎肯轻易让权? 齐怡琴悄悄打量着对面徐氏低眉敛目的小心样,决定开口试一试:“母亲,你这些日子,既要操心年节大事,又要为十弟操心,气色都差了。昨儿会稽的事,不如交给嫂子去打理吧,反正都有旧例可循。” 徐氏听得呆了呆,不可置信地看向齐怡琴,不知她为何要帮自己。这个小姑子,确实脾性温和,待人宽厚,从不曾难为过她,只是,这、这也太好心了些…… 六夫人诧异地看着女儿,顺着女儿的目光瞥了徐氏一眼,看到徐氏那副模样,她就来气,顿时没好气的嗔道:“小孩子家,胡说什么。你当这是小事啊,你嫂子身子弱,要休养,还是以后再说吧!” 这话说得徐氏一窒。她几时体弱了?自从嫁到齐家,连头脑脑热都极少,便是有,也不敢借故免了请安服侍。六夫人这话,生生是咒她,她禁不得通红了眼圈。 “是我虑差了。”齐怡琴生怕寒了徐氏的心,忙打岔:“想着有嫂子替母亲分忧,母亲也能多多保养自己身子,嫂子不要见怪才好。” 徐氏哪儿敢怪,硬是忍住了委屈,强笑道:“我年小,不懂事,全亏母亲宽容体谅,七妹妹周全。妹妹这话,是万万不敢领的。” 闻言,六夫人好受不少,看儿媳妇的目光也温和起来,笑道:“你呀,好生坐了胎,给我们齐家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我就心满意足了。旁的事,不必费心。” 这是放下话了? 若她一直生不出嫡子来,是不是一辈子都别想染指齐家内院;还是,生了嫡子,也要看六夫人心情? 徐氏苦笑,却连连点头应很是。 谁知六夫人话锋一转,携了女儿的手道:“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你也不小了,是该学习些家事了。从明儿起,每日辰时到巳时,都跟着我罢。” 齐怡琴不想会是这么个结果,只能歉意得对徐氏一笑。 她主动提出徐氏理家一事,实在是担心母亲气盛,行事不顾大局,最后丢得不仅是自己的体面,还是齐家阖府的荣耀。徐氏虽然为人软弱了些,但知书达理,大面上总不会错,有她提着母亲,比没有的强。 当然,她心底也是艳羡从前齐悦瓷跟着五夫人理家的风光的,那种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感觉,现在想来,竟是那般灼人眼目。 话说齐怋睿听了丫鬟的话,也明白妹妹的意思,顾不上去给六夫人请安,匆匆换上见客的大衣裳,赶去了前厅。 第十三章 沈家舅爷 沈显韬端直着身子坐在黄花梨四出头的扶手椅上,右手捏着豆绿底绘粉彩成窑的茶碗,随意啜了一口。 他身材颀长,体格合度,一身雪狐镶边蟹壳青的鹤氅,乍一看,给人威风凛凛的感觉。浓眉斜插入鬓,英姿勃发;一双眼睛看着温和,其实锐利深邃;鼻子高挺,下巴削尖。若不知情,只当他是沙场征战的将军,绝难想到曾是美名冠天下的少年探花,而且出自武将世家。 齐怋睿与他见过几面,只是这一打眼,竟还有几分惊怕。 他虽比不得京城最富盛名的几位世家公子,也是颇有些文名的。平日出去应酬,下边的人多是捧着他,时日一久,他难免有些飘飘然起来,只当自己年少俊逸、文采风流,只要愿意,金榜题名也不过小事一桩。 不过沈显韬不是别人。 不说沈家军功卓著,沈侯爷执掌五军都督府,单只沈显韬自己,就是今上大力提拔的青年才俊。何况,此番前来,沈家怕是要兴师问罪的。 “三舅舅,让你久等,失礼了。”齐怋睿定定神,自觉衣冠整肃,才笑着迎上去,深深一揖。 沈显韬并没有表现出十分的热情,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应道:“无妨,是我来得冒昧。” 他不等齐怋睿接话,就直接道出来意:“昨儿晚间,家中老母听闻恪纯和恺翼受了伤,唬得不行,愣是要打发人来问讯。只因时辰太晚,都宵禁了,这边怕是也要歇息,大哥和我们几个好不容易才劝住了。 这不是,今儿一清早,就打发我过来。 究竟是怎生回事?外头的传言众多,我们也不知是真是假。两个孩子果是受伤了?到底重不重?” 齐怋睿暗暗叫苦。 他也猜到沈家今儿必会遣人来探,原以为他们会等到父亲下朝回来后,谁知竟是等不得!论年纪,沈显韬只比他长十岁,可却是他的长辈,又是久在官场历练的,不比纨绔子弟,由不得他心下不慌张。 “此事说来话长,三舅舅可曾用过早饭,甥儿命他们摆上酒菜来,咱们边吃边谈?”如今之计,唯有拖延时间,等六老爷回府了。 沈显韬观他神色,沉吟道:“莫非传言是真?恪纯这孩子,端得太胡闹!我是用过饭来的,此刻若是方便,我欲先去瞧瞧他,你看可好?” 齐怋睿自不敢拒绝,人家是嫡亲的舅舅,他总不能拦着亲舅舅去探望受伤卧榻的外甥吧?只得应了是,吩咐丫鬟先去传话,自己在前头带路。 一路上,却是又急又燥。回想昨日情景,自己很该拦着父亲,说什么也不能打了十二弟。沈家一向看重这两个外甥,事情传回去,还不知会闹成怎样呢? 齐悦瓷在屋里看着丫头们服侍弟弟用饭,乍听得三舅老爷来了,又惊又苦,顾不得避忌,几步迎出去。 “三舅舅。”她一把拜下去。 沈显韬亲自拉了她起身,看着她通红的眼圈,心中恼怒,扫了齐怋睿一眼,才微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不怕叫你哥哥们笑话。” 齐悦瓷原是不哭的,可她一个年少的女孩儿,担惊受怕抚养弟弟,每日里大事小事不断。弟弟做下的事,她不怪他,却恨叔婶无情,全不念骨肉亲情,把他们姐弟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昨日的事,弟弟再大的错,也不能明知他受了伤,还往死里打,这难道就是他们往后要依靠的亲人? 此刻见到从小最疼爱自己的三舅舅,她忍不住满腹委屈袭上心头。 “舅舅笑话甥女。五哥哥才不会呢。”她笑看了齐怋睿一眼,算是与他打招呼。 齐怋睿对这个隔房的妹妹,倒还是颇有几分怜悯的。毕竟有一处长大的情分在,又没什么恩怨纠葛,有时私底下也以为六夫人做得太过了。两个孩子,能碍着他们什么事? 他含笑点头:“九妹妹说得是,十二弟可好些了?” 齐悦瓷领着他们在正房坐下,丫鬟端着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进来。 “多谢五哥哥关心。用了太医的药,倒是有点效验。只是,丫鬟说,晚上睡觉时忒不老实,总想翻身,半夜里,几次被疼得醒了,精神倒还好。”齐悦瓷亲自端着青花盖碗敬给沈显韬,一面说话,语气却有些哽咽。 沈显韬会意,大是惊愕与不解,蹙眉问道:“难道伤势很重?不然如何连翻身都不行?昨儿传回去的话明明说是胳膊上、额头受了伤啊,我们料着不至于太重,才等到今天过来。” 齐怋睿脸色大变,张了张嘴,开不了口。他没想到沈家那边消息那般灵通,不过短短时间,连几处受伤都打听清楚了。 齐悦瓷一副自悔失言的样子,小心翼翼看向齐怋睿,似是向他求救。 “三舅舅,事情是这样的。”齐怋睿担心从齐悦瓷嘴里说出来,沈显韬会越加气愤,忙接口道:“父亲并不知详情,只因听了王府那边的几句狠话,一时生气,忘了十二弟受伤……原是要略略教训他一番,令他知道好歹,哪知……哪知下手重了些。其实,父亲并不是有心的,全是为了十二弟好。” 他解释着,连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取信于人。 沈显韬的面色变了好几变,阴沉凝郁,眼神停在齐怋睿身上许久,直到看得齐怋睿背上冒了汗,才淡淡应了一声“哦?” “五哥哥说得是。三舅舅,六叔父对弟弟动用家法,实在是一时气恼交加……”齐悦瓷小声劝着,说到最后,声音愈低。 沈显韬又是一怔,惊道:“你说什么?动用家法?” 齐怋睿懊恼地瞪了齐悦瓷一眼,又见她一副自悔失言的样子,倒是不好怪责,只得低了头,呐呐不成言。背上的汗却已经湿透内衫。 看着两人惶急不安的模样,沈显韬不再追问,摆了摆手,起身说道:“我先进去瞧瞧恪纯再说。” 齐悦瓷忙起身跟上,行到软帘前,回头对齐怋睿眨眨眼,示意他先回去。 齐怋睿道是九妹妹好意,怕他应付不来,让他暂时避去,赶紧请父亲回来。他一想,正是这个理儿,一撂衣袍下摆,匆匆出了陌上斋。 齐恪纯早知屋外的动静,命人撤去饭菜,眼见亲舅舅要进来,索性摆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来,脸色灰败。 沈三舅爷一脚迈进屋子,他挣扎着要起身,反而痛得“哎哟”一声,又跌了回去。倒把几个丫鬟吓了一跳,忙忙去搀扶他。 “罢了,快躺好吧。”三舅爷又是恼,又是心疼:“看你往后还折腾不?” “舅舅亲来,外甥不能亲迎,实在是不成体统。”齐恪纯苦着一张脸,十足的悔恨样。 三舅爷不由好笑,骂道:“得了吧,在我面前也敢装,回头等你好了,看我不捶你。你连康郡王的儿子都敢打,要知道后悔,当时就不会动手了,怕是还得意着呢。哼,你这臭小子,当我不知道,打小调皮捣蛋的事没少干,你父亲母亲天天嚷着头疼。” 这话说得姐弟二人都是讪讪而笑。 丫鬟搬了绣墩放在床头,沈显韬坐了。 齐悦瓷担心舅舅还要训斥弟弟,便应道:“舅舅教训的是,都是甥女儿不好,纵得弟弟惹下大祸。” 她笑着,挨近三舅爷跟前,百般讨好。 沈显韬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齐悦瓷,连她长姐、幼弟加起来都不及。见此,恨恨地摸了摸她的发髻,嗔道:“你呀,尽替他说话。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的,有什么事自己担着,倒叫一个弱质女流忧心,我看他羞也不羞!” “舅舅,纯儿果然后悔了。”齐恪纯羞得小脸通红,噘着嘴,眼巴巴望着。 沈显韬看他神色不似作伪,念他吃了一番苦头,也不好再说,只是问道:“你那叔父打你了?他倒下得狠手。” 姐弟二人都是沉默不语。他们都是有教养的孩子,知道什么情况下,不能言长者的过失,不然反显得他们不知谦卑礼让。 “哼。你们不说就当我不知道了?齐知绘这人,靠着父兄升了官,便当他真有几分能为。他有几斤几两,都在圣上眼里,不过念着你们齐家这一辈人才凋零,给他点颜面而已。这事你们不必理会,我自有计较。”如沈显韬这样的狂妄书生,自然对六老爷那样的人看不上眼。 闻言,齐悦瓷吃了一惊,讶然望着舅舅,欲要从他话里推测些意思出来。 她自然知道,六老爷最近两次升官,一次是在祖父去世丁忧之后,另一次却在父亲离世后。难道果如自己猜想,这是今上为了世家的势力平衡,故意提携他们齐家,以免徐家、苏家太过势盛? 尤记得,前朝时候,齐家是世家中的佼佼者,曾出过五位状元、八个丞相、六十多名进士,尚过两位公主。苏家虽然声望不小,比起齐家来,却是差得远了,而徐家更是近几十年方兴起的。其他如顾家、王家等等,在文坛颇负盛名,政坛上也只一般。 新文期间,求支持。喜欢的亲,请放入书架以便下次阅读,有票的亲请点一下投票,再求长评。 第十四章 以“卵”击石 齐悦瓷心乱如麻,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只能暂时按下念头,专心应对眼前之事。 “……康郡王府那边,你决定接下来怎生应对?依你那个叔父的意思,怕是会要你上门负荆请罪呢……”沈显韬一声冷笑。 齐恪纯昨晚已和姐姐就这问题议了小半夜,心中有底。 他神色安定,与齐悦瓷对视一眼,方雄赳赳气昂昂应道:“此事我有不是,但康郡王二公子欺辱无辜子弟,我焉能见死不救?事已铸成,凭是谁来,我都认了,却不会就此服输。若要我上门致歉,必得那颜俊先去田家请罪,这口气我方咽得下。” 沈显韬又惊又奇,眼中闪过华光。 认真打量了姐弟二人一眼,面上纹丝不露,淡淡问道:“你当康郡王府是吃素的?你几时听过康郡王府去给人请罪,人家可是真正的皇族,圣上的兄长。” “倘若康郡王府执意要怪罪,我也无法。不过即使将此事闹到御前,我也不改初衷。”他一番话说下来,眼不眨,眉不抬,竟隐约有几分巍然不动稳坐泰山的气势了。 “好!”沈显韬忍不住叫了一声好,随即微微隐笑,觑着齐悦瓷道:“你莫要告诉我这是纯儿的主意?他还不至于伶俐至此。” 齐恪纯亦是吃惊,故意摆出委屈至极的模样来:“舅舅这话何意?纯儿自觉无错……难不成不是纯儿的错,还非要纯儿认了?凭他康郡王府也罢,总逃不出一个理字去。” 沈显韬哈哈大笑,指着齐恪纯道:“你也别不服。你若有这份心机,昨日也不会把事情闹到这份上。这样釜底抽薪的绝招,也只有你那姐姐使得出来,不然,岂不枉费了你父亲将一生所学传授于她。 当我不知道呢,你父临去前,可是把自己最看重的几本齐氏历代先人札记都交给了你姐姐,你是连个影子都没摸到。”说着,他又是得意地拍了拍齐悦瓷的肩,挤眉弄眼。 经他这一说,齐悦瓷大觉羞臊,摇着三舅爷的胳膊不依:“舅舅,好舅舅,你再笑,再笑甥女儿就恼了。甥女儿也不知对与不对,正等着舅舅来教导呢,舅舅何苦取笑于我。” “舅舅可不敢。会稽齐氏,传承数百年,前朝的事咱们姑且不论。单说你祖父,才名冠中原,一介文臣,却能让先皇拿他和军功卓著的四大国公府相提并论;你父亲年纪轻轻,已是二品大员,若不是去的早,如今哪还有徐家什么事。 恬蕴自小体弱娇养,纯儿年幼顽劣,齐氏一脉数代绝学,无非就在你这里。你年纪再长些,多多见些世面,舅舅都要甘拜下风了。” 沈显韬自负才学,便是翰林院里那些老儒,都难得他钦慕。只有齐家,是他不敢小觑的。就算是今日这样青黄不接,只一个侍郎府的齐家,在他眼里,那都是无数士人心中最仰望的荣光。 齐悦瓷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挨着床沿坐了,叹道:“舅舅太抬举甥女儿了。齐家终是要靠纯儿来支应门户的。只因那时候纯儿年幼,父亲才把那些教与我,嘱咐我他日必是要传授给纯儿的。 这些年,家里事情太多,我也顾不上,倒使得纯儿养成这样冲动易怒的性子,看来往后,其他事都要暂且撩开手,父亲的托付才是最紧要的。” 齐恪纯双颊飞红,微微激动,反握着姐姐的手,笑劝道:“姐姐无需自责,原是我素日里不肯用功,反叫姐姐操心。姐姐放心,从今日起,纯儿再不出去胡闹了,只求姐姐慢慢教导我,别嫌我蠢笨才好。” 他的话,使屋里骤然萧索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好看的小说) “你呀……”齐悦瓷只是抿嘴而笑。 “我来前,还担心你们不解事,把好好一件事弄糟了。如今见来,却是我多虑了。”三舅爷又是爽朗而笑。 他是沈家这一辈里老夫人的嫡子,与侯爷、五夫人一母同胞。连他幼时启蒙,都是五夫人手把手教的,是以姐弟二人情分非常。五夫人出嫁后,亦是他常来齐家走动,多得五老爷提点,是以心下感激,对齐悦瓷姐弟二人,自然更不同些。 院子里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白里泛青的阳光透过窗纸散落在石青绣墨绿小花的地毯上,细小的灰尘旋转飞舞,只剩下清朗的喁喁人语。 沈显韬凝眸细想,半日方道:“……此计虽好,未免有兵行险招之嫌。倘若事败,即使不会获罪,于纯儿将来的前程,怕是有些妨碍。不过,我有把握,胜算在七成以上。” 齐恪纯浓眉一扬,一派恣肆洒脱,朗笑道:“我们弱姐幼弟,眼下给人欺凌倒不妨事。怕就怕时日一长,昔年情分还剩多少,到时候,便是我金榜题名,一步步熬上去,虽有功成名就之日,也晚了。 姐姐年长于我,不过两三年,就是及笄之日。那时候,我年少说话没分量,姐姐的终身还不是由叔父婶娘说了算。我岂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受那等委屈? 不如利用此次大好时机,一举成名,将来的路也好走些。上有眷顾,下有外祖母和舅舅们的周旋,想来不会差到哪儿去。” 听这一席话,齐悦瓷又是愕然又是感动,她原一心为弟弟将来谋划,谁知弟弟却是为她终身计较…… 她已是泪盈于睫,揽了弟弟在怀,低低呜咽。 沈显韬亦是感动,这般年纪,这样心机,这等胸怀,将来,何愁大事不成?齐氏一族振兴,指日可待也。 “好!”他抚掌而叹,“你们这番心思,我这做舅舅的自当全力谋划。别的不敢说,要想把此事闹大,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你们就等着上头的好消息吧。齐大人那边,自有我去说,你们不必挂心。” 齐悦瓷忙拿帕子拭去泪,就要撩衣下拜。 三舅爷赶紧按住,推了她重新坐下,嗔道:“莫非与三舅舅都客套起来?又不是什么大事,咱们不过是投其所好,为主分忧而已。说不定,你三舅舅我,还能借此高升呢。” 他虽说得这般简单,二人也知事情没有想象中的容易,里边的风险可想而知。倘若揣摩错了意思,一个不慎,就会得罪…… 三人又重新计议一番,直待一一想得妥当,三舅爷才起身要回去。 齐悦瓷送他到院门口,他忽地回头扔下一句话:“昨儿,你们大表嫂请出了喜脉。这事,你们心里有数就好。” 齐悦瓷愣了半刻,方才回过味来,呆呆看着三舅爷远去的背影。 话说六老爷下了朝之后匆匆向上峰告了假,就赶回来,打算领着齐恪纯、齐恺翼去康郡王府请罪。哪知还未到家,就遇见慌里慌张找来的家下仆从,一问方知是沈家三舅爷来了。 他一阵懊恼,情知逃不过去,没好气得命轿夫快行。 刚到门首,劈头撞见儿子翘首以盼,好是骄躁。 齐怋睿恍如见了救星般,几步迎上去,不等父亲发问,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回个明白。 六老爷来不及埋怨妻子糊涂,当先向陌上斋行去。走到二门口,已远远望见沈显韬由丫鬟引着往外走。 二人相互通告。请到大厅奉茶。 茶毕,沈显韬似笑非笑盯着六老爷,口里满是自责:“纯儿性子急,又好打抱不平。这也罢了,只索不该连累了十三公子,我已重重斥责于他。 本欲打上一顿,岂料他身上俱是伤痕,想必这是齐大人教训侄儿。齐大人治家严谨,沈某自愧不如啊!” 六老爷听得又是羞愧又是脸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昨日一离开景行堂,他就后悔不跌,可惜事情铸成,再难挽回,只祈求沈家那边晚些得到消息。等他们来之后,齐恪纯若无大碍,那事情就算揭过去了。 谁知、、谁知,这沈家,好快的手脚! “三舅爷说笑了……齐某不防听人挑唆,只当是侄儿、闯下大祸……唉,侄儿也是个好强的性子,竟是半句不肯辩解,不然,何至于此!” 齐怋睿听得暗暗钦佩,父亲这一手指鹿为马的本事,当真不可小觑啊。 沈显韬自不会轻轻放过,又为难道:“孩子小,该责罚时做长辈的很不能心软。只是,齐大人有所不知,老母在家忧心不已,你看,这一清早就赶了我出门。回去……照实说,怕是一气之下……唉”他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六老爷想到老侯夫人那火爆的脾气,就是浑身发颤。那老太太,年轻时,还跟着夫君上过战场呢,据说亲手砍下过敌军的头,哎哟哟、、、 现在,年纪大了,脾气有所收敛,可发起怒来,依然好生吓人。诺大一个乐善侯府,老侯爷当年的妾室们,后来的庶出子女们,哪个不是被她治得服服帖帖,小心翼翼做人。 她要听说外孙被自己打了,还不知会不会当场杀到齐家来呢?昨儿,怎么就忘了这一遭啊…… 求推荐,求收藏,求长评…… 第十五章 姐友妹恭 最后,六老爷也没有想出个万全的计策来,沈显韬旁敲侧击打消了六老爷即刻带齐恪纯去康郡王府的念头,又答应回去和缓着说,就扬长而去。 六老爷怎般懊恼,怎般迁怒于六夫人,怎般苦想应对之策,这些,咱们先不论。 话说七小姐随母亲探完弟弟后,又转道和徐氏去了陌上斋。好歹那也是堂弟,不能太厚此薄彼。而六夫人,却是再不会去的。 听说姑嫂二人前来,齐悦瓷直迎到了院子里,挽着齐怡琴的手,含笑道:“五嫂子和七姐姐如何来了?十三弟如何?都是十二弟不好,连累了十三弟。” “妹妹说得什么话!十三弟自来就是个淘气的,与十二弟什么打紧?平儿在学堂里,还多亏了十二弟照应呢,不然我们也不能这么放心。咱们都是一家人,说这话可就见外了。”齐怡琴言笑晏晏,随即面上带出几分愧色来,迟疑道:“昨儿的事,还请妹妹莫恼。姐姐在这里,代老爷和夫人赔不是了。” “姐姐这么说,可不是生生要羞死我!十二弟这性子,最是好冲动的,原该叫他收敛些,六叔父和婶娘都是一番好意。实是我急糊涂了,不分青红皂白抢白于长辈面前,回头还要姐姐多多替我圆全,妹妹这厢有礼了。” 将近正午的阳光越发明亮温煦,齐悦瓷的发上、脸上、衣裙上,彷佛染上了一层金光,照得她整个人有一种游离于尘世外的轻暖气息。恬淡的香味似有若无,缭绕在周身,时而浓郁弥漫如春日柳絮,时而轻薄似阳春三月的润酥小雨。 齐怡琴微怔,思绪飘飞。 她与齐悦瓷年岁相仿,又是在同一个齐府长大的,偶尔,也会生出一点点比较的心思。当她还小时,这府里由老太爷,也就是她的祖父说了算。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到老太爷看到他们这一房的人时,面上会压抑着厌恶与不耐,给她年幼的心灵留下了深刻印象。 府里隐约有个传闻,父亲的生母——曹姨娘尚存于世,也就是自己的亲祖母,可是,自打自己出生,便不曾见过她。有人说她出家修行了,有人说她被撵出了齐府,有人说她在庄子上自生自灭,她不知哪个才是真,却明白里边必有隐情。 而且,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小到大,祖父从来没有碰过自己,可是齐悦瓷不同,那时候齐悦瓷尚在襁褓里,祖父却经常抱了她在书房玩耍。那样的亲昵、那样的宠爱,终她一生,都只是遥远的奢望。 年幼的她,是嫉妒的,很嫉妒。同样是齐家的孙女,她不解为何会有那么不同的待遇,她不敢问不敢说,日复一日让自己变得出色、端庄,以为这样可以改变什么。 后来,老太爷没了,这府里就是五伯说了算。五伯不因为连生了两个女儿就对齐悦瓷心生不满,相反,他比自己父亲,远远更疼爱女儿。 什么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什么是真正的千娇百宠,她亲眼见过,却从来没有体会过。她年岁长于齐悦瓷,偏偏比起她来,少了一股气势,那是阖府唯她独尊才能养出来的高贵与傲气。 当五伯夫妻相继离世后,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欣喜而激动的。因为她明白,从此后,这个齐家,就是父母的天下了,而她是六夫人唯一的女儿,她几乎能够想见展现在自己眼前的全盛画景。 结果,使她欲哭无泪。 六夫人的确执掌了齐家内院,而她也成了当之无愧的大小姐。然而,数年的内敛稳重已经养成了习惯,当她偶尔想要体验那种颐指气使的尊贵感觉时,发现自己做来竟是那么生硬,全没有齐悦瓷的赏心悦目如行云流水。 她以为齐悦瓷往后要在她手下生活的时候,又发现齐悦瓷依然是阖府下人畏惧的九小姐。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依着下人捧高踩低的天性,原该被作践得下流! 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水嫩新鲜似含苞的桃花,微微颤动的睫羽,恰是桃蕊。 齐怡琴的心底,没来由涌上一股怒气,烦躁地她几乎变脸。连那明媚的阳光,都像是惹人厌的热烈。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换上敦厚的长姐姿态来:“妹妹这么说,可见得是恼了。” “罢,你们俩姐妹,便是亲热也该先进了屋,坐下慢慢说。”不在六夫人跟前的时候,徐氏还是挺会说话的,至少不是那闷嘴葫芦,一点都看不出怯懦之态。 三人对视而笑,一同进屋,先去瞧了齐恪纯,才到外间围着熏笼说话。 “……这个小爷,真真磨碎人,一会嚷着痛,一会要这要那的,先前又是三舅舅过来,一忙乱,还不曾去瞧过十三弟呢,不知这会子觉得如何?”齐悦瓷自责不已。 齐怡琴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露出一行白玉般的牙:“他不过一点子皮外伤,早生龙活虎似的了,妹妹不必放在心上。依我的意思,在家歇一两天,就能回学堂攻书,就只母亲生怕累狠了他。” 大红袍,他们府里,似乎并没得到赏赐。 画云亲自端着什锦攒心盒子进来,摆到小几上,回道:“这是文妈妈孝敬的胡桃松子榛仁枣泥糕,奶奶和小姐们尝尝。” 三人依言各自拈了一块慢慢吃着,都笑赞道:“到底是文妈妈的手艺,旁人再不能做得这般香甜而不腻味。” 文妈妈原先是寄畅轩小厨房专做糕点的,后来小厨房撤了,大厨房又有别人,最后倒把她分到陌上斋做了个粗使的妈妈。她年纪大了,活计轻,又得小主子尊重,常在家里做了细点来孝敬。 “你只管在里边服侍着,我们外头这么多人,不用你来照应。”齐怡琴吃了半块,剩下半块给了跟来的小丫头清芬。 画云立在一旁,只穿一袭半旧的月牙白交领长袄,挽着家常发髻,乌黑透亮的秀发上戴着镶珠银簪,两颊抹了点点淡淡的胭脂。垂眸笑语:“甘妈妈带着画屏、青芷在里边呢。公子怕小丫头们不会服侍,特叫了我来伺候主子们。” 徐氏望着她大是吃惊。 陌上斋的人等闲不大出去走动,她也难得见到画云,印象里只是个清秀的小丫头,原来已是个美貌的大丫鬟了。 记得从前她是五夫人跟前的得力之人,与画屏,九小姐屋里的画枕,还有放出去配人的画语,俱是一等大丫鬟。五夫人临走前,把画云画屏给了十二弟,画枕给了九妹妹。 初时也不觉得怎样,可是如今想来,这里边大有深意。五夫人的意思她不想揣测,单只一点,五夫人行事与六夫人真个大不相同。 看看五少爷、十三弟身边几个丫头,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远远不及画云,只能说勉强齐整耐看。连五少爷的两个通房,都普通至极,要不然,只怕五少爷对自己不会这样看重。 难道五夫人……就一点都不担心? 深府大院里的女人,儿子成婚前,生怕有人勾引坏了他,儿子娶亲后,又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女子都给了他。 她愈想愈是不解,只索不去理会。 “方才三舅舅留了几贴膏药,说是外祖家祖传的治外伤的秘药,正欲遣人送去十三弟那儿。既然七姐姐来了,倒省了我这一趟。”齐悦瓷笑着令人去把药取来。 坐了一会,齐怡琴二人起身告辞。 送到门口,迎头撞见一个中年美妇,身后跟着五小姐齐怀玉和八小姐,由一群丫鬟簇拥着进了院门。 齐怡琴眼神一凛,收住脚,等几人上前。 “五奶奶和七小姐也在这,妾身有礼了。”中年美妇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姿苗条,肌肤红润,瓜子脸樱桃唇,一双眼睛透着精明。她上身一件大毛的莲青色百子刻丝貂鼠祅,下着枣红烫金马面裙,高高挽着流云髻,大大方方一支翡翠如意钗,既亲切又不失富丽。 三人忙回礼:“平姨娘好。” 五小姐八小姐亦是分别行礼。 原来这个妇人就是六老爷的妾室平姨娘,从一个通房开始,生了五小姐之后,才被提为姨娘。她一向奉承六夫人,又惯会哄得六老爷欢心,而且行事谨慎,六夫人也拿不住她的把柄。这些年,倒是容了下来,还挣得几分体面。 你看她亲热地笑道:“听说十二少爷十三少爷身子不快,我也来瞧瞧,才好放心。” 她身后的五小姐面色如常,八小姐却是脸都白了,偷偷觑着齐怡琴,恨不得即刻掩去了自己。常姨娘怕触怒六夫人,不敢来,又不愿得罪这边,斟酌半晌,才遣了八小姐跟着平姨娘来,有什么事自有平姨娘担着,怨不到她们身上。 “多谢姨娘费心。十二弟不晓事,倒惊动了阖府的人为他犯累。” 齐怡琴抱着掐丝铜胎小手炉,觉得既然出来了就没再回去的理,转身与齐悦瓷告辞,领着人走了。 第十六章 范氏之疑 这一日,陌上斋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前脚平姨娘几个一走,傅言家的、潘贵家的后脚来探问兼辞别。还有府里的管事们、婆子们、丫鬟们,或有大大方方来的,也有悄悄溜来的,总之不能一一细表。 直把齐悦瓷累得头晕脑胀,看觑齐恪纯一切安好,陪着用过晚饭方回房各自安歇。 话说六夫人那里,亦是忙乱不堪。不为别的,只为送回会稽的年礼要预备,直到掌灯时分,六夫人才能松口气。她瞧着那一屋子的东西,好一阵肉疼,弄得她原就不大乐意的心情愈添了几分气恼。 因着两地来回不便,往年送回会稽的年礼,都以米粮布匹绸缎为主,夹杂几样南边不多见的野物,余下便是银子。六夫人拿着账册翻来覆去,才咬碎一口银牙定下了单子,各样东西俱是往年的四成,皮子药材银两等更是减至两成,还拿一般品貌的充了最好的。 各房晚辈的礼物,每人俱是清一色的缠丝金镯子。 尤是如此,六夫人还被气得心口疼,坐在炕上灌了两大盏凉茶。 偏偏晚饭前,六老爷遣人回来说今晚不过来了,就歇在书房。 六夫人这一听,那还了得! 六老爷去平姨娘、常姨娘屋里,她虽不满,也是忍了,不过两个人老珠黄的妾室,料她们翻不出天去,又没儿子傍身,怕什么。强如六老爷再纳几个年轻貌美的妾来,那时才有得饥荒可打呢。 可现在,六老爷冷落自己也罢了,难道真看上新人了,不然如何连妾室屋里都不去,宁肯独自宿在书房? 六夫人本是刻薄多疑的性子,自打二人成婚,就对六老爷把得极严,不然六老爷也不至于只有两个老妾。她又在气头上,只觉越想越是可疑。 银罗拿簪子拨亮了火烛,重又罩上,回身对六夫人道:“夫人,时辰不早了,可要安置?” 娇俏甜美的少女嗓音,在静夜里分外清晰柔缓,听得六夫人一窒,怒从心头起。她哪知道,这是银罗明白夫人气头上,刻意放柔了语调,企图抚慰。 六夫人猛地抬头,一双利眼直直盯着桃红缎比甲的银罗,冷冷哼了一声:“好一个千娇百媚的狐媚子,你说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打扮得这么俏丽是要勾引谁?混账东西,枉我这么抬举你,不识好歹!” 明晃晃的烛火打在银罗脸上,白里透红的肌肤,流露出属于少女的妩媚芬芳来,由不得六夫人不恼。 银罗跟随六夫人多年,深知她脾性,最是个好迁怒的。若在气头上,打骂丫鬟都是寻常事情。当年的雪绸,还不是因着六夫人与六老爷大闹,她一慌张摔碎了一个装鲜果的缠丝白玛瑙碟子,愣是在大雨天穿着一袭单衣被撵出府去,然后高烧不起,年轻轻得没了。 可惜今儿她运气不好,轮到她值夜,总不能推脱,行动比素日越发小心翼翼。 谁知……她在六夫人跟前伺候这些年,虽也有被斥责喝骂的时候,但自从当了大丫鬟后,六夫人还是颇给她脸面的,更不曾说过这等重话。 她惊得呆了呆,慌得扑通一声跪下,低低泣道:“夫人有气,要责罚婢子,婢子不敢有违。婢子服侍夫人多年,还求夫人念着多年的情分,好歹让婢子做个明白鬼,婢子实不懂夫人的意思。” 银罗经六夫人调教,也不是愚钝之人,心知今日六夫人忽然发难,必是有人挑拨在前,就不知是谁。她向来谨慎,从不敢在人前流露出一星半点的心思,难道还是被人发现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小模样,让六夫人骄躁异常,蓦地抬起脚,往银罗当胸蹬去。(.无弹窗广告) 银罗不敢躲,硬撑着受了这一脚,身子滚到一边,钗环委地,衣衫凌乱。 外间伺候之人闻得里边赁般大响动,俱是掩在门外探看屋里情形,估摸着是六夫人发作银罗,都避得远远的,生怕引火烧身,落得和银罗一个下场。银罗还罢了,是一等大丫鬟,又有干娘撑腰,六夫人不会真把她如何,换了自己这些人,岂不比银罗更惨几倍? 银罗既恨且愧,她好歹也是一等大丫鬟,六夫人当着众人的面不给她脸面,便是今日无事,往后她的脸面还往哪儿搁,小丫头们谁见了她服气? 自打踢出这一脚,六夫人心头的怒气消散好些,再看银罗不躲不避,原先满腔发作她的心思淡了几分,依然冷冷道:“你当真不知?我素日里待你如何?你扪心自问,做出这事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嗯?亏得我当你是个好的,谁知养了个白眼狼。” 别说只是她心底一点念头,就是当真有事,银罗也绝不会认,她咬紧牙关不松口。 “好,可真是好。”六夫人怒指着她,恨得咬牙,最后骂道:“你给我起来,把炕桌上那份单子送去书房给老爷,看他怎么说?” 六夫人也只是凭空猜测,毕竟没有坐实。若这样处置了银罗,她还真有些舍不得;思来想去,不如叫她走一遭,倘若她真个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此去必会向六老爷求情。 银罗见六夫人忽然换了神色,又奇又怕,又不敢耽搁,忙得磕头,匆匆携了账册去书房找六老爷。 六老爷的书房却是在外院,如银罗这样的大丫头,等闲不会出二门,此刻也顾不得了。从翠微居的垂花门出去,穿过一条不长的甬道,就是六老爷书房后门。 书房掩映在几颗高大的槐树下,一到夏日里,浓荫遮蔽,甚是凉爽。此刻,黑越越的冬夜,只有淡淡几点星光,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曳,好不吓人。 阴冷的寒风吹来,银罗猛地一个激灵,神智清醒不少,借着星光,她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形容。面上残泪宛然,发髻歪到一边,衣裙上沾满灰尘,反正是狼狈极了。 她胡乱抹去了脸上的泪,用手梳顺头发,整了整衣衫,才抬步往书房走。一面走着,一面细想六夫人前话,无缘无故斥责于她,好像还说什么狐媚子、勾引人,现在又让她来书房见老爷,这,怎么不大对劲呢? 书房里,灯火熹微,一股暧昧之情油然而生。 银罗猛地刹住脚,心跳如鼓,难道、难道…… 不行,不可能! 银罗想即刻折回去,又怕这样反而引得六夫人怀疑,要不,叫个小厮? 正当她犹豫不定时,房门吱呀一声,里边出来一个八九岁、面庞清秀的童子。童子低头快步走着,竟不曾看见站在院里的银罗,银罗一喜,忙上前拦住他:“小哥,老爷在里边吗?” 童子一愣,抬头打量起她来,瞧这模样打扮,倒像是内院的大丫头。他猛地一拍自己额角,笑嘻嘻道:“哎哟,是银罗姐姐啊,恕我眼拙。姐姐怎得在此?” 银罗眼高心大,对外头的小厮不大上心;小厮不同,对内院主子跟前得力的人都是一清二楚的,一仔细辨认就认出来了。 “夫人命我前来把这个交给老爷,我正愁着,还请小哥帮忙呈上去。”银罗决定还是不要见到六老爷的面好些,夫人问起来,她大不了支吾过去。 童子只当是重要物事,才会令一个大丫鬟亲自送来,忙忙接了在手,边折回身往屋里走边回头道:“银罗姐姐稍待,小的去去就来。” 银罗刚想说自己要回内院去了,谁知他已进了屋。这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是六夫人的丫鬟,六老爷又是随和的性子,总不会与她一个丫鬟计较。她抱定了宁可得罪六老爷,也不能得罪六夫人的主意,咬着牙,转身回去,等待着六夫人的再次雷霆大怒。 是以当六老爷遣童子出来唤她之时,哪还有什么人影呢。 话说六夫人喝退银罗之后,又唤了另一个大丫鬟素绢上来,悄悄嘱咐几句。 银罗回去,一路计较着,想必六夫人今儿是诈她一诈,兴许她什么都不招,六夫人也不好冤枉了她,顶多打骂一场。只要熬到明儿一早,她想法子与干娘求上一求,有干娘替自己说上几句好话,说不定六夫人能揭过不提。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六夫人当晚还真没有再把她怎样,只是令素绢替了她值夜,弄得银罗心里七上八下,一晚上没睡好。第二日天未明,顶着黑眼圈起身,欲要先于六夫人去寻金旺家的,为自己脱身。 且说六夫人自己也琢磨了一夜,疑心自己错怪了银罗。银罗的容貌虽算不得最出色的,在齐家下人里,也是上等的。她年纪不小,在自己跟前伺候多年,如果真有那番心思,应该早就下手了,岂会等到现在? 不过,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用过早饭,六夫人送走会稽一行人,就打算发落银罗。 孰知她一向信任亲近的管事娘子金旺家的前来回话,她只当是来替银罗求情的,不料金旺家的另说了一番话,不但让六夫人疑心俱消,还暗暗责怪自己错怪了银罗,白白委屈了她。 你道金旺家的说得是甚?原来…… 第十七章 画枕归来 上回文说到六夫人满心要撵了银罗,却被金旺家的一席话说得不但回心转意,还心生懊悔,很觉委屈了银罗。[.超多好看小说] 原来,金旺家的当初认银罗为干女儿时,就已经看上了银罗,一心一意要她做自己儿媳妇。只那时自己儿子和银罗都不到放出去的年纪,又顾虑着六夫人由她伺候惯了,原想着让她再伺候六夫人几年,拣个合适的时机把婚事提上一提。 银罗父母双亡,婚事自当由六夫人作主,料着六夫人对此事亦是赞成的,是以为免银罗羞怯,便一直不肯说。 如今金旺家的长子已经二十,是到娶亲的年纪了,便欲把此事先定下来,再慢慢准备婚事。 六夫人既是惊讶,又觉情理之中,不由问道:“那银罗可也愿意?她是我跟前的大丫鬟,服侍我这些年兢兢业业,我有心要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只是一时没个好人选。你今儿一提,真真是个好主意。” “她年纪轻,害羞着呢,愿不愿意还不是夫人一句话。”这是默认了。 “那敢情好,不如趁着年下就下了小定,了却你们一桩心事。大成还在桐城,该去信唤他回来,只是桐城的铺子一下子没个合适人接手,倒是个麻烦。”说着,六夫人蹙起了眉。 桐城地处西北,离京城足有上千里之遥。当年六老爷初选官时,在那任过一任知县,为将来计,置下一点微薄产业。别看桐城地处偏僻,却是西北去京城的必经之地,南来北往的客人颇是稠密,客栈、酒楼等生意都极为繁华。 六老爷在那虽只一家酒楼和茶楼,经过这些年的经营,也渐渐壮大起来。算下来。每年亦有上千两银子的进益。 后来六老爷一直做京官,那边的产业没舍得转手,六夫人便派了得力心腹之人在那打理,金旺的儿子大成不过去年接手。[.超多好看小说] 金旺家的明白六夫人的顾虑,六夫人执掌家事时间短,府中心腹之人不过这么几个,若是眼下唤了儿子回来,反易得罪六夫人,还不如顺水推舟邀个好。 而且,儿子在桐城时日短,尚没有做出一番事业。若是能把六夫人的产业做大,六夫人一高兴,说不定到时候还能…… 她暗自想罢,忙道:“婚姻大事,该当慎重,咱们家里一些未备,很不必急着叫他回来,仍叫他在那打理夫人的产业。等到夫人有了合适人选,再唤取回来不是更好? 何况,夫人用惯了银罗,一下子也抛撇不下她,不如慢慢把下边几个丫鬟教导出来,他日也不至于叫夫人无人可用呢。” 六夫人心情一好,听什么都和顺满意,更别提这样一心一意为她打算的奉承话,连道很是…… 银罗已是触怒了六夫人,避之唯恐不及,又急切想知道金旺家的会怎么说,六夫人会不会相信她?苦思良久,唯有素绢与她交情深厚,素绢又是个闷嘴葫芦,一问三不知的,倒不如求她为自己打听打听。 素绢闻言,犹豫半晌,到底答应了。 六夫人说话恰没避着素绢,竟被她听了个十成十,待到六夫人与金旺家的说起府里正事,才指了一个借口出去,拉着银罗到僻静地方说话。 这是翠微居东北边一个小园子,植了几颗低矮的西府海棠,养着几只鸟雀。四处望开去,一目了然,不怕有人听壁角。尤其冬日里,难得有人出来赏花闲步,再安全不过的。 银罗小心听着,脸色时青时白,只不见女孩儿该有的喜悦与娇羞。 素绢与银罗同为六夫人跟前的一等大丫鬟,只是事事不比银罗出挑,又非府中家生子,没个倚靠的,待人向来低调谦和,很得人心。[.超多好看小说] 昨晚六夫人命她暗地里跟着银罗踪迹的时候,她就起了疑心。今早银罗求她,她更是揣摩出几分里边的意思。方才听到金旺家的那番话,她只当是银罗自己愿意的,可看她眼下这个情形,只怕不大对劲。 银罗侧身发呆,白皙的肌肤毫无血色,透出三分灰白之象来。身上只着一袭半旧的豆绿色碎花长袄,松松挽着发髻,在寒风里,越发显得可怜可叹。 素绢暗自摇头,拉了她正对自己,压低声音问道:“莫非你不乐意?金妈妈一向得夫人信任,她家大成年纪轻轻,已能独挡一面,在府里,也算得上有出息了。待你过去,大小也是个管事娘子,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她的话音彷佛一出口就消失在冷风里,银罗只是一味垂头不语。 “你好歹说句话呀?要是不肯,趁早求了夫人,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依我说,大成不错!虽是个下人,金妈妈两口子都有体面,自己又有本事,将来不怕没好日子过。” 可任她怎么问,银罗只咬紧了牙关不开口。 被问得急了,扭着帕子低泣道:“你哪儿知道我的心思?” 素绢本不是多事的人,看她难过,也是一番好意。谁知被她这般抢白了一句,把那一腔好奇、关切都堵了回去,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终是说道:“咱们做奴婢的,体面是主子赏的;主子一个不喜,下场便难了。你好生琢磨吧,我先回去,免得回头夫人找我。” 望着她匆匆远去的背影,银罗既是不甘,又是气苦。 她一早去求金旺家的帮忙,指望她能看在自己叫了她几年干娘的情分上,拉她一把。 却不想,金旺家的倒是一口答应了,偏咬定了六夫人生性多疑,若她单纯求情,反是惹恼了六夫人。不但救不了银罗,还会搭上自己,除非这般这般如此如此…… 当时情景,她要不松口,瞧金旺家的那意思是不肯趟这浑水的;思来想去,只能暂把眼前的烦难打发过去,以后的事徐徐图之。但说得容易,一旦下定,她名分上已是金家的人了,还能图什么?即便真个被她心想事成,也彻底得罪了金家,将来还不知怎生在六夫人那给自己上眼药呢。 这就是没爹没娘的苦处了。 她战战兢兢伺候六夫人这些年,还不是想为自己挣一个前程。金大成再好,不过一个奴才,一辈子给人使唤的命,赚再多的银钱,也不是自己的。自是比不上当主子来得舒心顺意、呼奴唤婢得风光。 这些话,不只和素绢,她一个人面前都不敢提。素绢与她虽好,防人之心她还是有数的,何况,稍不留神,露出一丝痕迹,她唯有一个死字。 银罗独自在花园里发了半日呆,直到文绣奉六夫人之命来找她,她才怔怔地跟着回去。 其后的事,无非是金旺家的托了俞松家的为媒,纳采、问名、纳吉等事,此处不一一细表。 话说这日黄昏,齐恪纯已无大碍,都能起床略微走动了,便一个劲撵齐悦瓷回去歇息。齐悦瓷念着自己院里尚有几件事要料理,便笑着嘱咐了他几句,带人回沐芳阁了。 天空阴沉沉的,倒像是要下雪。今年的天格外冷,雪竟是不多,统共只下了两场。瞧这天,怕是要狠狠下一场大雪。 齐悦瓷拢了拢米白织锦羽缎斗篷,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眼神清亮水润。 “小姐,今晚这雪要是果真飘起来,乡下的路不好走,画枕明儿怕是回不来呢。”芳树瞅了瞅乌青的天色,语带关切。 “可不是,”齐悦瓷摇头应道:“依她的性子,必是要回来,只这天气,的确不适合赶路。我估摸着,不到入夜,这风就会转大,雪也来了。” 转过对植着玉兰花树的甬道,就是沐芳阁的后园门,芳树忙上前扶着一齐上台阶,笑道:“绿枝着了风寒,在家养着,画枕要是回不来,小姐跟前服侍的人越发少了。” 后园里几支腊梅开得甚好,嫩黄的花骨朵堆满枝头,香馥如云,清雅寒凛。 越过月洞门,既是前院了。 齐悦瓷想了想,方道:“人手不够的话,你让暖雪先把手里的活计停了,过了年再说。我看连素那小丫头还不错,你得了闲,多带带她,去厨房取饭菜之类的小事就交到她手里吧。” 芳树尚未应是,忽听得屋里传来说笑声,便嗔道:“必是浅碧在捣鬼。” 不等二人进屋,帘子唰的揭起,走出一个人来,还一面回头对屋里的人笑道:“我先不与你耍嘴皮子,先去给小姐磕了头是正事。” 她说着,回身往外走,恰对上齐悦瓷二人,喜道:“小姐回来了。” 只见她一头乌鸦鸦的黑发梳成反挽髻,戴着一对云脚珍珠卷须簪,耳畔珍珠耳坠宝光流转,越发衬得她鼻若凝脂,眼珠儿乌黑。身上一件八成新的雪荷色长袄,罩着灰鼠皮紫缎比甲,整个人亲切温柔,婉约动人。 她一头拜将下去,齐悦瓷忙扶住她,握着她手儿问道:“不是叫你明儿回吗?怎不在家多住几天。” 屋里的人一齐迎了出来,浅碧当先笑道:“小姐莫理她,先进屋暖暖身子吧。” “瞧我,倒拉着小姐在外头吹冷风。”画枕边说边扶了齐悦瓷往里走。 扑面而来一股暖气,激得齐悦瓷打了一个寒战,身子却渐渐舒缓起来。数人服侍着她脱了斗篷,换了家常的衣裳软鞋,坐到炕上。 第十八章 无巧不巧 齐悦瓷日常起居并不在西稍间的暖阁,她嫌那太热,空气又闷,一出一进越发容易伤风着凉,只在东间里烧了火炕,生了炭盆。(.) 画枕是沐芳阁唯一的一等大丫鬟,连芳树、浅碧、从韵三人都只是二等的,余下晴云、暖雪、绿枝、连素更是三等的。洒扫上的小丫头亦有五六个,还有几个粗使婆子。 “……前日就除了服,本要就回来的,奈何哥哥嫂子硬要留着住几日,我推不过,多住了一日。昨儿下午,听到进城卖炭回去的邻人张大伯说起,才知公子遭了事,我放心不下小姐。偏偏天色已晚,赶不进城…… 天一亮,就套了车马要回来。恰遇我在东门开南北干货铺子的姨妈从女儿家回城,顺道去我家走走,因着许久不曾见我,拉我说了半日话。直待用了午饭,我怕再晚又赶不回,才匆匆坐了车。” 画枕挨着炕坐在脚踏上,细细回着话。 齐悦瓷身上换成了素绒的绣花小袄,轻揉额角,微微笑道:“都与了你七日的假,便是要你在家多住几日,你倒好,巴巴得赶回来。你兄嫂见了,只当我委屈了你。还穿得这般素净,好歹是个好事,你也该打扮得鲜亮一些,何苦跟着我学。” 闻言,画枕眼圈一红,忙低头回道:“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就是我们一家,都受着夫人小姐大恩。我虽是下人,没什么能报答的,总要为夫人守满孝,陪着小姐。” “你呀,何苦来呢。”齐悦瓷心下感动,只不肯在下人面前失了仪态,岔开了话题:“家里都好?有什么为难地方可要告诉我。” 画枕掩去眼角的清泪,抬头笑道:“都好,叫小姐惦记。转过年,小侄儿也能入村里的学堂了,好歹叫他识几个字,不是个睁眼的瞎子。便是不能博个功名,也不至于被人糊弄过去。兄嫂满心感激,都托我给小姐磕头呢。” 她说着,当真要跪下去。 齐悦瓷假作生气,啐道:“你这不是存心折我的寿吗?快坐着,咱们好说话。” 画枕还是磕了一个头,依言起身,笑道:“上回我嫂子托人捎来的酸萝卜条儿,记得公子说是佐粥爽口,这次又带了几瓮,小姐看看?” 她拿起脚边一个青绸碎花的包袱,放到炕桌上打开,里边果然四个白瓷小瓮,很轻巧的样子。盖子一揭开,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酸辣味。 齐悦瓷探头打量了一眼,抿嘴笑道:“我闻着倒是开胃,回头送两瓮去陌上斋吧。纯儿刚还和我嚷着嘴里淡淡的没味呢,这下子定是喜欢了。” 二人又说了些家里的闲话,忽然,画枕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懊恼道:“哎哟,光顾着与小姐说这些没要紧的事,却忘了有件事要回禀小姐。” “什么大不了的事?” 画枕一向稳妥知轻重,她说有事,必然不是寻常小事。 齐悦瓷心神微动,闻得外间极为安静,鸦雀不闻,忙摇头止住了画枕的话头,反是唤道:“外头有人吗?” 无人回答,她又问了一遍,方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骤然响起。 从韵探了半个身子进来,脸上闪过慌乱,强笑道:“小姐有什么吩咐?方才浣洗房的刘妈妈送了衣物过来,我正欲到熏笼上烘烤一下呢。” 她手里,当真抱着几件衣物。 “哦,没什么,就是要使个人去厨房,让他们免了今晚的份例菜,再做上一桌上等的席面来,给画枕接风。芳树和浅碧去哪了?”齐悦瓷不过略扫了从韵一眼,就不再看她。 从韵渐渐镇定下来,脆声说道:“芳树姐姐说是后园的梅花开得好,她去折几支来给小姐插瓶,看着眼神儿也清亮。才绿枝她娘来说话,浅碧姐姐过去瞧瞧。” 齐悦瓷不再言语,淡淡挥手。[] 从韵行了一礼,悄悄退下,走到门口,又被唤住。 “既然她们都忙着,厨房那里你去吩咐一声吧。回头送饭菜的时候,让俞松家的使个人来结银子。” “是。”从韵应了声,出门而去。 画枕皱着眉,踌躇道:“小姐,留着她总是不妥当,不如寻个由头打发去吧。” 齐悦瓷眼神一黯,捋了捋耳畔的碎发,挑眉笑道:“与其走了她再来个不知底细的,宁可留着她。而且……你说,她的容貌怎样?”她忽地转移了话题。 “若单论容貌气度,她自是不及浅碧。”画枕沉吟着:“只是,她性子柔顺,娇弱可怜处更胜浅碧多矣。” 齐悦瓷一甩衣袖,身子斜倚在迎枕上,语气讥讽:“这正是她的可取之处啊。六婶娘派她来我们这,自有大用处。说句不怕臊的话,我终有一日是要出阁的,你们几个,我自是舍不得……既如此,这么好的人选岂能错过,枉费了六婶娘一片美意?” 画枕轻轻一颤,欲要笑,又觉得这事不大好笑;不笑,她实在是服了小姐。未来的姑爷还不知在哪,倒是美妾先给置下了,唉,这份远见,六夫人知道,不知怎生懊悔呢? “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 “被从韵一闹,差点忘了正事。 说来话长,我姨妈家的大表姐嫁在下头的宛县,是个土财主的儿子,家里颇过得去。起初是样样得意,这近一年,婆家开始寻她不是。也不为别的,只因我表姐嫁过去三年多了,依然不得身孕。 我姨妈心疼女儿,暗地里不知寻了许多方子,拜了多少庙宇,都没个效用。前儿听说城里圆福庵来了个江南极有名望的师傅,在子嗣上最是灵验的,京城上至大家女眷,下到普通百姓,都想尽办法要求那师傅瞧上一瞧。 为这,我姨妈胡乱绉了个由头接我表姐进城,若是命里该有,也是个好处。 哪知那师傅声望甚重,等闲人压根见不到,最后不过在庵里拜了拜就回去了。”画枕起初听她姨妈说得时候,还有几分不信,后来看说得有鼻子有眼,才放在了心里。 齐悦瓷亦是听过这个圆福庵的,一来齐氏家规摆着,二则先前五夫人是再不信这些的,是以从不曾去过。 “圆福庵?就是城东那座知名的庵堂?” 画枕点点头,继续说道:“小姐猜我姨妈见到了谁?竟是五少爷。” “五哥?”齐悦瓷惊呼一声,忙握住唇,悄声问道:“是在圆福庵里看到了五哥,还是……” 画枕郑重其事点点头:“正是五少爷。从庵里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女眷,只因隔得远,又带着纱巾,没瞧真切。不过她说,男的是五少爷定是没错,她瞧得真真的,与上回来咱们家看我的时候在侧门口瞥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衣服不同。” 还有女眷?莫非是……五嫂进门两年多,至今不闻喜事…… 齐悦瓷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画枕,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把话翻来覆去好几遍。 过了好一会,她才坐正身子,摩挲着腕上的羊脂玉镯子,沉声问道:“究竟是哪一日的事?可问清楚了?” 画枕亦知事情不容小觑,当时问得极为详细,忙道:“是初八这日。当时五少爷穿着鸦青色的长袍,女眷们个个彩绣辉煌,被簇拥在中间的一个身材娇小。” 初八那日,听说是五嫂娘家有事,五哥亲自送她去的,难道这里边真有什么猫腻?家规无人不知,五哥夫妻不该这么大胆才是,除非有六婶娘的允许,但六婶娘也太妄为了些。 当然,事情不能这么快下定论,还是应该暗暗访察一番。 “此事暂不要与他人提起,你悄悄打探着,比如那日跟随的马夫、婆子,总有人会露出马脚来。” 现在的处境,于他们姐弟很是不利。要她因这事与六夫人公开对抗,他们绝占不到好去;倒是可以偷偷预备着,关键时刻也能给六夫人添点乱。 画枕一一应了,二人按下此事,再不提起。 掌灯时分,天上飘起碗朵大的雪花来,纷纷扬扬,落地无声。 画枕打了伞,由一个小丫头提着明瓦琉璃灯,深一脚浅一脚去陌上斋。磕完头,把齐悦瓷的嘱咐回明,才匆匆回去。 芳树指点着小丫头在暖阁里调停桌椅,摆设碗筷。 “画枕姐姐,哟,好大的雪,姐姐快把鞋子换了吧。”晴云笑吟吟接过画枕手里的伞。 “嗯,小姐在屋里?” “和浅碧姐姐说话呢。” 里间,浅碧一面给齐悦瓷卸下钗环首饰,一面说道:“绿枝她娘说,绿枝的病原是好得差不多了,偏偏前天晚上她姑妈不知从哪儿寻来几个新鲜果子。这大冬天的,她贪那色泽水润,味道爽脆,多吃了半个,晚上又做了点针线,第二日起来就嗽得厉害。 大夫说,如今只能再调养几日。若有燕窝雪耳等物,炖了粥吃,再拿冰糖调味儿,许能好得快些。” 齐悦瓷自己取块绣帕绑了头发,转头道:“她爹是府里的马夫,娘在后园,想必家里生计一般吧。” “可不是,”浅碧扶着她起身,语气有些萧索:“他们一家来得晚,府里没几个交好的。靠着她爹娘那点月银,能顶什么?下边有个弟弟,时常三灾八难的。要不是小姐在她出去时赏的二两银子,还不定怎样呢? 我瞧她娘神色凄苦,着实可怜,便作主把六夫人上回给小姐的一包燕窝赏了她,又取了一吊钱,她千恩万谢要给小姐磕头。我估摸着小姐累了,也不多留她。” “你做得很是,明儿打发暖雪去望望她,她俩一向亲热。让她好生养病,不必着急……”二人说着话,步过暖阁,屋子里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第十九章 乐善侯府 齐悦瓷如此厚待画枕,自是有原因的。(.) 单论为人处事,画枕既有浅碧之机敏伶俐,又不失芳树的稳重周全,而且,她当初跟在五夫人身边时,肚子里学了不少管家的庶务。这样一个人,忠诚不成顾虑,齐悦瓷没理由不重用。 但是,画枕未来时,她手下等级最高的丫鬟是浅碧和芳树。如今画枕一来,直接越过了她二人成一等大丫鬟,即便二人心服,下头的小丫头,以及府里别有用心的人们,难保不背后生出点事来。 是以,齐悦瓷要尽快让阖府之人看明白,画枕是她极为信任的大丫鬟,容不得旁人置喙。 画枕并不是府里家生子,之前又在孝中,齐悦瓷不好一下子把她推上风口浪尖。 现在,画枕自身已经没有顾虑,而自己这边,也是等不及了,即刻需要一个能在外人面前完全代表自己意志的人。这样,往后有什么事,画枕不至于缚手缚脚。 这次名为接风,实则是为画枕正名。 当然,齐悦瓷是不便参与的,她只略略与众人说笑了几句,就归房先自安歇了。 此话略过不提。 且说那日沈显韬从齐家回府后,不敢耽搁,匆匆去给老侯夫人回话。听得老夫人又恨又怒又是心疼,当下就要杀来齐府问个清楚明白。 老夫人就五夫人这么一个女儿,疼爱之心自不必说,连侯爷三舅爷这两个亲生儿子都要往后靠。五夫人在娘家时千娇百宠的,出了阁之后夫妻恩爱,言和意顺,唯有在子嗣上艰难了些。 头胎生了个女儿,这也罢了,夫妻俩年轻着,不怕。谁知接下来几年竟是一直不曾有消息,整整过了六个年头,方生下齐悦瓷,可惜又是个女儿。(.好看的小说)幸好没两年再次有喜,总算生下齐恪纯这颗独苗苗。 本来一家数口和和美美的,老夫人只当自此可以不用操心了。 唉,真是命运要与五夫人夫妻作对。 五老爷幼年时候落过水,作下了病根。先还不觉着怎样,那年一场大病,竟是抛撇下妻子儿女去了。五夫人受此惊痛,独力承担诺大一个府邸,身子时好时坏,心里的苦闷更难与人说。 长女嫁到了母舅家,那是不需担心的,抚育幼女幼子长大成人,五夫人的心事也算了了。万万想不到的是,长女居然会死于难产! 这个消息,让身子原就不大好的五夫人彻底垮了,没两年,跟着去了,反是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 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焉能不痛?难免把一腔爱女之心移到了外孙身上,时不时接来家中住上几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准留着,亲孙子孙女亦不过如此。 三舅爷情知老夫人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可这事根本瞒不住,只得慢慢解释与她听。又在情在理地劝着:“别说母亲心疼,连我这个当舅舅的,也满心把悦儿纯儿当亲生儿女待。但他们到底是齐家的孩子,母亲这般怒气腾腾上门兴师问罪,眼下他们那叔父婶娘不敢怎样,母亲一走,受委屈的还不是两个孩子? 母亲放心,此事,我们几个做舅舅的,绝不会坐视不理,总要为两个孩子讨回公道。再者,康郡王府那边,还要仔细计较……” 闻言,老夫人的怒气才渐渐消散些许,转念思量起应对康郡王府的计策来。 恰好侯爷回府,母子三人关起门,撵了伺候的人,整整密议了半日。[] 且不论他们都商量了些什么,只说齐家那头,老夫人年纪大了,不便轻易走动,最后决定让侯夫人和二夫人高氏第二日前去齐家拜访,好叫六老爷夫妻二人知道好歹还有他们沈家在呢。 到了第二日,苏家夫人恰来拜访。 你道这个苏夫人是谁?原来是侯夫人的娘家嫂子,现任苏右相的续弦妻子,沈家大少奶奶的母亲。 这话要慢慢道来。 老夫人育有二子一女,长子就是现任乐善侯爷,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庶子庶女。庶子排行第二,身上捐了个中散大夫的闲职,二夫人高氏便是他嫡妻。庶女嫁到了乐平侯司徒家一个旁支。 沈侯爷是沈家嫡长子,其父殁了后袭了爵位,官居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娶妻苏氏,乃淮扬望族苏家嫡女,育有嫡长子沈召弘、嫡女沈玉澜。儿子娶得就是外甥女齐恬蕴,齐悦瓷的姐姐,本来夫妻恩爱好不和美,可惜齐恬蕴自小身子骨弱,生子时难产而亡,独留下一子小名斐哥儿的。 沈召弘现任五城兵马司六品指挥,将来更是要袭爵的,嫡妻没了后,前来说亲的人络绎不绝。最后侯夫人作主,替他娶了自己娘家的内侄女,小名唤作语霏的。 苏家显宦世家,人才辈出。尤其到这一辈,竟然出了个右相,与徐左相二人,同是今上最为器重的肱骨大臣。 按说以苏家这样的门楣,女儿岂会给人续弦? 也是这大少奶奶命苦,没有亲母,父亲虽然娇宠,也怕她出嫁后没亲母撑腰受委屈,倒不如嫁给自家妹妹的儿子,自己亲姑姑总不会欺负了她去。何况沈召弘年纪又轻,仪表堂堂,前程不可限量,不算太辱没了女儿。 想不到进门不过一年,就诊出有了喜脉。要不是因此,那日齐恪纯与颜俊当街大打时,沈召弘岂会不在。 话休絮烦,现说苏右相听得女婿家报说女儿有喜,大喜过望,第二日与夫人把库房都翻遍了,寻出许多珍贵药材来,原要当日就去的,因天色晚了,是以第二日才过去。 沈家要招待亲家,侯夫人几人自不能脱身,免不了把去齐府的事略往后推上一推。 待到第二日,逢着沈玉澜归宁,又耽搁住了。 沈玉澜是侯爷嫡女,嫁于襄国公陈家嫡长子,仅仅三载,已生了一子一女,在陈家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她亦是听说了表弟齐恪纯的事,心里挂念,前来问询。 是以,侯夫人和高夫人去齐家,都是三舅爷回府后的第三日了。 六夫人接到拜帖,好不焦躁。论亲疏,她勉强能跟着五夫人唤一声嫂子弟妹;但论尊卑,一个是堂堂侯爷夫人,她却只是个四品恭人,差了不只一点半点,免不得要做小伏低一场。 侯夫人和高夫人各自坐了轿子,仆从无数,浩浩荡荡往齐家行来。 六夫人携着徐氏,直接到了二门口。你看她今日一身装扮,赭石镶边浅金五彩撒花缎面对襟长褙子,袖子下隐约能看到里边的穿花云锦袄,下着烫金八幅湘裙,带着一色赤金的头面首饰。端得富丽堂皇,奈何这一身金,穿在她身上,偏有几分暴发户的味道。 侯夫人下轿,打眼对上六夫人,不由先是一惊,继而暗自好笑。六夫人这般郑重其事,穿金戴银的,反而显出了她的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 连高氏都呆了一呆,嘴角微扯,强忍住笑意。 接到正厅,奉茶毕,侯夫人方款款而言:“冒昧来访,倒叫夫人为我们劳师动众的。这是少奶奶吧,好个模样,夫人好福气。” 齐沈两家虽也时常走动,但从前多是五夫人支应。六夫人自觉低人一等,尤其娘家不及沈家体面,向来耿耿于怀,每次不过打个照面就罢了。徐氏之前也曾露过面,但都说不上话,是以侯夫人有这样的溢美之词。 儿媳妇出身徐家这一点,还是颇值得六夫人骄矜的,闻言忙是笑道:“夫人休赞她,不过略生得齐整些。说起来,徐家教养好,我这儿媳妇倒是孝顺知礼。” 徐氏立在一侧,暗暗惊心。 侯夫人又打量了一眼,才道:“徐家乃濮阳大族。” 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极为不耻。苏徐两家因着政见的不和,女眷之间都只是面上的功夫,暗地里常常较劲。当然,徐氏不是徐左相的女儿,不过是个堂侄女,也亏得六夫人拿出来显摆。 高氏抿嘴而笑,接口道:“我在娘家时,也读过几日书,先生每每景仰得与我们提起,世家名门中,会稽齐家当之无愧为士人之首。余下淮扬苏家、濮阳徐家、临沂王家、武陵顾家不相上下矣,夫人是齐家媳,也太过谦了。” 六夫人被她这似捧实堵的话闹了个大红脸,讪讪然道:“吃茶,吃茶。” 三个妇人,拐弯抹角迂回了半日,把六夫人累得够呛,只恨不能端茶送客。 比起六夫人,六老爷的日子更不好过。 今儿一下朝,就在宫门口撞见了康郡王,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依他的意思,自当赶紧去王府告罪,奈何那日沈显韬千叮咛万嘱咐,道是外甥伤得重,切不可挪动,若是不防,只怕老夫人当…… 他一面忧心王府怪责,一面害怕沈家势大,是两边不敢得罪,只能采取拖延战略。今儿康郡王在此,只怕是存心逮着他呢。 他勉力镇定心神,强笑着迎上去,以国礼参拜。 第二十章 内忧外患 今天晚上梅子有事,所以提前更新了,求收求评求推荐啊…… 话说当日康郡王世子带着庶弟回府,少不得要喝斥几句,只也不肯说得深了,反而见罪于王爷。 那颜俊唯唯诺诺应着,面上惧怕,心里大是不以为然。其母受宠,爱屋及乌,康郡王对他也与别的庶子不同些,倒养成了他这样骄纵跋扈的性子。 偏偏康郡王不以为忤,反以为美。原来这康郡王常自觉世子性子谦和,为人软弱,不符他的脾胃,倒是颜俊,惯会奉承,又与他一般的纨绔性情,很是得意。 颜俊有王爷作靠山,越发耀武扬威起来,俨然天不怕地不怕。但他素知好歹,京城能不能惹得人都在他肚里,是以并没有闹出大乱子来,一向顺风顺水。可惜这次,惹到了齐恪纯头上,都是一般不怕闲事的人,反添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一段谈资。 果然,康郡王不但不曾训斥颜俊,还百般抚慰,扬言必会叫齐恪纯亲自来磕头赔罪,还要那田仲宣自愿入王府侍奉。喜得颜俊顾不上有伤在身,把王爷好一通崇敬。 本来,康郡王是即刻就要去齐家找麻烦的,被世子及王妃愣是劝下了。 “父王,齐大人是个晓事理的人,又深得圣宠,咱们切不可与齐家彻底撕破面皮,不如给齐家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正是这话。齐家既已知错,不日就会前来赔礼谢罪。王爷何不坐以待之,外人看了,谁不赞王爷一句大人大量,王爷肚里能撑船呢。” 母子二人也不是傻子,任由王爷为个庶子出头,闹得沸反盈天的,日后府里还有谁把他们放在眼里? 康郡王一向没什么大主见,听妻儿说法,深以为然,日日在家等着齐家来人。 这一等,却是好几日都不见人影,把康郡王已消下不少的怒气重新激了上来。今儿,不顾妻子儿子阻拦,硬是要给齐家一个下马威。 六老爷一面行礼,一面暗自叫苦不迭,心知康郡王这是来寻晦气的,少不得要忍气吞声,暂时打发了他为是。 若是从前五老爷在世,康郡王自不敢妄自尊大,可惜今非昔比。一个四品侍郎,还是庶出的,如何与二品大员、太傅嫡子相提并论?何况,齐氏一族在朝为官的,今只一个六老爷任京官,余下俱是外任,难不成康郡王还怕了他们? 他自矜身份,一甩袍袖,沉声喝问道:“本王岂敢当齐大人的大礼?齐大人都能放纵子侄将本王爱子打伤,可不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哼。” “王爷错怪下官了。非下官胆大妄为,实乃子侄们年少气盛,一时失手,还望王爷海涵。本要当日就领着他们负荆请罪的,奈何俱是有伤在身,下不得床,还请王爷宽限几日。下官必会给王爷一个交代。” 事到如今,六老爷也只有一个拖字了。 康郡王要是那么好说话,就不是康郡王了。 他当场变脸,怫然怒道:“齐大人,莫非你当本王糊涂了?你那好儿子好侄儿不过受了点轻伤,哪至于下不得床,本王看你是目中无人吧!本王再不济,也是堂堂郡王,还容不得你来糊弄!” 六老爷登时冷汗涔涔,满面急色,忙忙解释:“王爷息怒。下官怎敢妄言?俱是实情,王爷若不信,大可命人前来府上一探究竟。下官前日就将二人责罚了一顿,他们已知己错,满心要求王爷和公子爷恕罪。” 这话说得真切,而且看六老爷的样子不像撒谎,康郡王不由犹疑起来:“果真?即便如此,你也该使人把他们抬到王府,我自有理会。” 哎哟哟,六老爷暗自腹诽,他哪儿敢啊!要是把齐恪纯抬去王府,回头王爷或者那二公子使起性子来,出个什么事,他怎么拦得住。沈家那边,还不要了他的老命。 康郡王又欲开口,谁知斜刺里冒出两个人影来。定睛一看,一壮一瘦,俱着官服,原来是沈侯爷和沈三爷,二人联袂而来,一脸笑意。 这一气非同小可,康郡王骤然变色,指着六老爷斥道:“好你个齐知绘,难怪啊……原来有了沈家作靠山,自以为本王不能奈你何,是吧?你给我等着瞧!” 说完,拂袖而去。 吓得六老爷顿足捶胸,又碍于沈家俩爷在身边,不好追上去。 他自然清楚,康郡王这是误会了,以为他找了沈家为倚靠,是以不把康郡王府放在眼里,这下子,梁子结大了。不只是几个小孩子简单闹事,直接升级为两府之间的剑拔弩张了。 康郡王便是不得圣心,也是皇族中人。真个得罪了他,他去圣上那里告上一状,他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圣上碍于颜面,只怕不得不稍加抚慰康郡王,那倒霉的无疑是齐家。 不等六老爷独自懊恼完,沈三爷已经笑吟吟开口:“是齐大人啊。相逢不如巧遇,小弟今日正好在五芳斋订了一桌席面,还请齐大人赏光啊。” 六老爷肖其母,形容秀美,皮肤皙白。虽然年纪不小,但附好风雅,又以出身为显,百官中不少与他交好的,但以六部为多。像沈家这样以军功出身的,他难得接触,才见面,就生了几分惧怕之心。 欲要拒绝,怕见罪于侯府。别看侯爷安静立在一旁,光那副武将的膀大腰圆之势,就叫他慌了,只得连连点头。 心下却道糟糕,这无非是一场鸿门宴了。 宴饮中间,侯爷、沈三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个六老爷唬得面色青白,又急又羞。他明白,这是沈家在为齐恪纯那小子出头了。 想到这,不由把六夫人怨怪不已。要不是六夫人在边上一个劲撺掇,他绝对不会动手打了齐恪纯,这下好了。为逞一时之快,被沈家是彻底怨上了。 吃了一个多时辰的酒,直到六老爷惊恐万分,沈家两位爷才把他放回去。 他一回府,方知今日沈家两位夫人曾来访,顾不得醒酒,几步冲翠微居而去。 彼时,六夫人歪在罗汉床上,铁青着脸指点银罗给她拿美人拳捶腿,口里不停闷哼出声。闻得六老爷归府,一阵诧异,勉强坐起身,整了整衣衫,不等她起身相迎,六老爷已一脚跨进了屋里。 六老爷狠狠瞪她一眼,也不理会她,撩起软帘进了里间,一屁股坐在临窗大炕上,唉声叹气。 见此,六夫人也不知是何意思,跟着进去。 若是从前,银罗必定随进去服侍,可自从发生了那事,她是能躲六老爷多远就躲着,万不肯自寻晦气。大不了伺候得不好,被六夫人怪责几句。 帘子猛地甩下,金线勾边的大红牡丹彷佛瞬间盛开,浓烈成一团。外边的雪光透过窗纸映照进来,晃得屋里很是亮堂,墨绿的缎面,反射出幽幽的光,好似夏日里繁密的荣华…… 转念想起心底的痴想,银罗一阵黯然,扶了门出来,嘱咐大丫鬟彩锦好好伺候着,自己了无情绪地慢步去后园。 彩锦是翠微居二等大丫鬟,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庄子上。虽有几分姿色,却大大不如银罗、纱织几个出挑。 她遥遥望着银罗着杏子红比甲的窈窕身影,眼底闪过阴寒,转身进屋,却没有进里间,只是在外间擦拭着桌椅摆设,支起耳朵细听。 里间,六夫人觑着六老爷,看他还穿着官服,便上前几步为他更衣,谁知手刚一触碰到六老爷衣襟,就被他一把推开。 “老爷,你这是在哪吃了晦气,来与我使性子?”六夫人不防,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当即不满。 六老爷正眼不肯瞧她,一味叹气,半晌喝骂道:“要不是你这个无知妇人,我如何会得罪沈家?当日我就说他是兄长之子,只该教导,你不信,只顾一时意气,非要我打他。你以为家法是随便可以动用的。” 原来是为这事,六夫人满心不以为然,何况她自来势盛,也不曾怕过六老爷,当即回嘴道:“老爷这话我不明白。老爷堂堂男儿汉,为官做宰的,难道什么事都听从我这个妇人之言? 我心疼儿子,要打要骂,那是我的主意,老爷只休信。老爷自己拿不定主意,造成祸事,如今反来怨怪,我却不是给老爷使气的。” 一面说着,六夫人转身坐到对面炕上。 多年的习惯,只要六夫人声高,六老爷多半会服软,谁叫六夫人嫁妆多呢…… 谁知这次不同以往,六老爷气在心头,暗悔娶了这个不贤之妇,闹得家宅不宁的。当日要不是贪图那点嫁妆,很该依老夫人的意思娶个门当户对的仕宦望族之女,宁肯门第差些,也强如现在。 其实,这个念头由来已非一日。 当初年轻时,六老爷是家里庶子,身上只有个举人的功名。为免嫡母暗中使坏,将来衣食成忧,听信了生母的言语,娶六夫人这个带着巨额陪嫁的半道宦族女儿。 后来几年,老夫人去得早,六老爷又考取了进士,授了官。虽有俸禄公中的支持,到底差些,也确实靠六夫人的嫁妆支撑过一段时间。六老爷因着这个,很是让着六夫人。 但随着官越做越大,家业越来越繁华,对这个见识浅薄的嫡妻,六老爷的不满也渐渐加深,只是忍着罢了。 今日,却是忍不住了。 第二十一章 东风西风 正屋靠东是一溜四张黄花梨六螭捧寿纹的玫瑰椅,椅上搭着橘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临东次间的门边立着一个红木打洼的花几,几上摆着高约一尺的碧玉万年青盆景,彩锦正细细擦拭着盆景,一片枝叶都不肯放过。 “好,好个不贤妇,你还有理了?”六老爷气得胸口一颤一颤的,指着六夫人,“我说不打,你撒泼哭闹个不休。现在出了事,你推得干干净净。” “我怎么撒泼了?自我嫁入齐家,没跟你过过几天好日子。眼见得是有了高官厚禄,就不把我这个糟糠之妻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六夫人一副叉腰的泼妇样,把六老爷一腔责怪之心堵了回去。他自思道:与一个粗鲁妇人一般见识,实在有违士子的作为! 他垂头不语,被六夫人当成了退缩,愈加气势凌人起来,嘴里喋喋不休:“不要以为当了个官就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初要不是我,你去桐城,使什么吃什么喝什么,样样都是我支应着。 就你行囊里那三千两银子,够你花天酒地的,够你奉承上峰的,够你置产买田的? 我们母子几人,在家里受尽白眼,要不是我手头活络,指不定能熬不熬得下去呢?” 她说着,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好不凄惨。 平儿,六老爷最见不得她这副样子,加上怜惜她为自己吃苦,往往低头一截。可今番不同,一则六老爷在外边被人羞辱,二则,他的心思活动起来。对六夫人的哭诉,自不能如往常一般抚慰讨好。 回想年轻时候的日子,范氏说得虽有几分道理,但多半是她自吹自擂,很有不实之处。 其实,论起来,老夫人对他们几个庶出的,算不得很差,衣食与嫡出子女相差无几。只因生母时时背地里嘀咕,闹得他也草木皆兵,只当嫡母有心害他。 当初,嫡母方氏原给他选的是翰林院一个老儒的女儿,家事一般,但胜在情性温柔。被曹姨娘打探得知后,很是抵触,也不知她怎生知道了范家的情形,在老太爷跟前几次三番花言巧语,成了亲事。 没多久,嫡母就殁了。三年孝期后,他科举出仕,选为县令。 也不知当初发生了何事,反正自打嫡母去世后,老太爷对他们远不如先前亲热,极为冷淡,连带着曹姨娘都被送到了庄子里静养。他长途远行,一去经年,老太爷只打点了三千两银子,一封书信。幸好,兄长背地里又与了两千两。 范氏要留在京城待产,不曾跟去,反另外与他三千银钱,还将自己的陪嫁丫鬟给他做通房,同去服侍。 后来,六老爷为官顺遂,心中时常感念六夫人的好处。 可究竟仔细计较起来,六夫人也委实没吃过什么苦。 她在京城,虽然万事不得作主,但是兄嫂的为人他清楚,绝不会苛待了她们。一应用度,都是府里公中的,并不需六夫人自己的私房。待到六老爷步步高升后,六夫人更是从没受过委屈。 可六夫人总是说得自己当年多么可怜,多么为六老爷打算。听在六老爷耳里,很不是滋味,倒像是他这个做夫君的没用似的。 六夫人只顾耍泼,没注意六老爷的神情。要是她偷出空闲来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六老爷气得青筋直冒,一双利眼狠狠剜着六夫人。 “够了!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了,成日间这样哭哭闹闹的,成何体统?你要是不耐烦见到我,从今儿开始,就把我的铺盖送到书房去,我一准不来招你厌烦。”六老爷一撩袍子下摆,蹬靴起身。 他的话招起六夫人心病,又惊又怒,住了哭,揪着六老爷胳膊质问道:“我几时不耐烦了?你与我说个明白,我看是你嫌我老了,比不上那些粉头之流的,假借此事搬到书房去,好顾自快活吧!” 六老爷的确起过类似隐蔽的心思,不合被六夫人说破,恼羞成怒,越加厌烦。一扯衣袖将六夫人推搡到了炕上,快步要走。 六夫人正要与他说个明白,眼见拦他不住,心中更气,扬声喝道:“银罗,素绢,死蹄子,都挺尸呢,还不来伺候。” 彩锦听得叫唤,慌得抢步走到门边,谁知与里边摔帘而出的六老爷撞个正着,两人一同哎哟出声,都往后仰。 彩锦是女子,身轻体弱,又是急切里,扑通滚到了地上,面色煞白。 六老爷堪堪扶住门框,被这一惊,七分的恼怒成了十分。也没看清地上的人是谁,抬脚踹过去,正踢在她当胸,痛得彩锦捂成一团,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又不敢则声。 六夫人亦是出屋,见得这般光景,索性扯着六老爷的衣袖大哭起来:“你要是厌弃了我,只管与我一纸休书,我绝不会缠着你。何苦来呢,打了我不算,连我屋里的人都不放过……” 齐家待下人向来宽和,六老爷从没随便出手打过谁,今儿也是气急了。眼看彩锦的狼狈可怜样,心下生出几分悔意,却被六夫人一闹,愈加烦躁。 正不可开交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去通报了七小姐和五少爷,兄妹二人加一个徐氏,匆匆赶过来…… 齐恪纯歪在炕上,手里剥着金灿灿的蜜橘,叽叽呱呱说得眉飞色舞。 将搭在腿上的月白色小方被掀开,齐悦瓷蹬上绣鞋,回眸笑啐道:“成日家就知道打听这些有的没的,也不知是哪个小蹄子,惯会与你说这些闲话?” “姐姐可是冤枉我了,何曾要我去打听,府里随便拉个小丫头问问,只怕都能演说个大概……可惜了,没有亲眼看见,唉……”他掰了半个蜜橘递给齐悦瓷。 齐悦瓷接了,慢慢吃着,只不去理会他,由他一个人嘟囔个没完没了。 齐恪纯仰起身子,伸手探过炕桌,扯着齐悦瓷的衣袖挤眉弄眼:“好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啊。经了这事,六婶娘只怕会不快许久吧,翠微居有得热闹了!” “你操心你自己吧。六婶娘不快,会给我们好脸色?还不是拿着我们出气。”齐悦瓷拍开弟弟沾满汁水的手,转而对伏在小圆桌上算账的画枕笑道:“都说化雪的时候最冷,今儿倒是不觉得。 这屋里烧得炕又热,我坐得久了,好似汗津津的。你叫个人去打点热水来,我洗把手再写。” 画枕忙放下笔墨,起身绕到外间,吩咐了小丫头几句。才回来,拿巾帕覆在齐悦瓷衣襟口,又挽起她层层叠叠的袖子,嘴里说道:“那几本账册,我对照着算了,应该没什么差错。只是我也不过学了点皮毛,比起老资格的账房先生,那是差得远了。” “姐姐,画枕姐姐还会算账啊?不如你把她给我使使,我拿画云和你换?”齐恪纯一脸谄媚的笑,看着画枕的眼睛都放光了。 齐悦瓷笑睨了他一眼:“你少与我做鬼,当我不知,这快到年下了,人来客往的,光是赏赐奉送的礼物不知多少。你又不耐烦,便想劳画枕给你记账不是? 我实跟你说了吧,你趁早准备着,往后不单年节下的礼物,以后每月陌上斋的用度进益,都要你报了帐来我听。虽说读书科举,只家中庶务也要心里有数,不至于今后被人蒙蔽了。” 齐恪纯自然明白这个理,但他素来是个没笼头的马,哪儿耐烦这些琐事。不过姐姐亲自放了话,他自不敢辩驳,哀叹着应了。 说话间,却见画云领着青萝青芷两个小丫头,分别端了铜盆进来,盆上热气缭绕的。 “我怎么恍惚听到我的名字,还什么换不换的?” 齐悦瓷主仆二人,俱是看着齐恪纯大笑。 画云是五夫人所赐,齐恪纯怎么敢真把她换了,忙摆手摇头一本正经道:“画云姐姐听差了,是我说上回姐姐在街上淘换的那个竹笔筒,颇有野趣。下回若有机会,我也出去找找这样的新奇物件,给大家作耍子。” “哦?”画云似信非信,斜瞪了他一眼,也不深究,服侍姐弟二人盥洗。 随即又闷声而笑,轻言软语道:“我去大厨房领柴炭,遇到七小姐身边的暮雪,亲自看着炉子炖燕窝呢。听说啊,六夫人病了……” “病了?没听到请太医啊……”姐弟俩异口同声说道。 画云打发小丫鬟出去,才正色回道:“这倒不知。许是咱们住得远,不曾听得。回来时看见金妈妈桂妈妈前后脚从翠微居那边出来,脸色都不大好看,像是着了气恼的样子。” 闻言,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不过,自那日后,六夫人的确卧床不起了。 五少爷夫妻、七小姐,日日都在翠微居殷勤服侍,还有两位姨娘,连齐悦瓷都一天不落地准时去请早晚安。倒是没有传出六老爷搬到书房去的话头,只是听说彩锦由七小姐作主打发回家养病,许她出了正月再回。 跪求收藏评论推荐…… 第二十二章 婆媳姑嫂 哦,亲们,抱歉啊,刚才有点事,今天更得晚了点,不过字数不少啊。 入夜,清月朦胧,华灯初上。 积雪尚未化去,青白青白的一片,笼在树梢头、屋檐上,晃得人眼花。 徐氏扶着小丫头的肩,就着浅灰的月色,沿着甬道回露华院。路旁的桂树足有两人高,黑绿的叶子泛着冷光,影影绰绰的,好不阴森沉郁。 前边忽地射过来一束绯红柔和的光,唬得二人愣了愣,忙忙抬头。 原来是个穿着青缎红绫掐牙背心的大丫鬟,提着一盏四角平头绡纱灯,扯着裙子匆匆奔过来,口里唤道:“少奶奶,月容呢,怎得不点个灯?黑灯瞎火的,若是磕着碰着,那该如何是好?” 大丫鬟将纱灯递给小丫头,自己扶着徐氏的胳膊,又道:“这件洋红锦缎花纹披风,虽然轻便,到底不够保暖,咱们快回屋去吧!” 被她一说,徐氏也自觉有几分沁骨的寒意,瑟缩了一下,方道:“老爷将少爷唤去书房了,我怕他回来看不清,令月容照了灯送他去。夫人院里,乱糟糟的,我也不好使唤他们。” “少奶奶,你就是素日太好说话,她们才敢怠慢你。你看银罗纱织几个,哪个见了七小姐不是战战兢兢的,便是九小姐跟前,也不敢随意说笑。”大丫鬟撇撇嘴,愤愤不平的模样。 徐氏略一低头,蹙眉叹道:“罢了,何苦与几个下人计较。雅杏,你怎么过来接我了?” 这个大丫鬟是徐氏的陪嫁大丫鬟,名唤雅杏,生得杏眼桃腮,风流玲珑,倒有几分徐氏的品格儿。一般的小巧秀丽,身姿纤瘦,看着比实际年龄小两岁。不过打小伺候徐氏,是一等一贴心温柔的。 “我在屋里烘烤被褥,魏妈妈进来道时辰不早了,叫我过来迎一迎。我想着往常这个时候少奶奶也回房了,怕有什么事,特地过来瞧瞧。今儿似乎更晚一些?” “嗯,夫人头疼,大家忙乱了一阵。”徐氏淡淡道。 不过几步路,就见一座精巧雅致的院落出现在眼前,进门庭院里,对植着两颗梨树。 屋子里迎出一个年届四十的妇人,梳着简单的乌髻,插一支银鎏金双结如意钗,着姜黄马面裙,忙道:“少奶奶可是回来了,这一日都累坏了吧,快进屋暖暖身子。咦,少爷呢?”妇人一看身后没人,不由讶异。 妇人就是徐氏的奶娘魏妈妈,因着无儿无女,照顾徐氏又尽心,徐母索性把她的奴籍一并给了徐氏,当个陪嫁妈妈。 徐氏勉强一笑,握着魏妈妈的手往屋里走:“少爷去老爷书房了。先不说这些,妈妈,可有什么热得点心,快拿来我先垫垫,饿得眼花。” 徐氏父亲虽是个庶出的,捐个闲官,但徐家家大业大,靠着祖荫,也能过得舒舒坦坦的。对这个女儿,向来娇养,从不曾受过任何委屈的。 闻言,魏妈妈一惊,抱紧了徐氏的胳膊叫道:“少奶奶还没用晚饭吗?这都戌时一刻了!老奴以为今晚少奶奶这么晚没回来,必定是在夫人那边用饭的,都散给了小丫头们。只剩下两样点心,俱都凉了,少奶奶金尊玉贵的人,哪儿受得住?”她说着,眼圈都红了。 雅杏又是气愤又是羞愧,一面给徐氏解下披风,一面说道:“少奶奶暂且忍忍,我去厨房叫一桌简单的饭菜来。” 徐氏忙拉住她要出去的手,嗔道:“你们这样一闹,不得阖府尽知了?都这个时辰,厨房必定是散了,去也无用。不如把点心热一热,我就着热茶吃下去,也不妨事。” 听了这话,魏妈妈、雅杏眼角都滚下泪来,又怕招她伤心,忙偷偷拭去了,吩咐小丫头赶紧热了点心上来。 徐氏脱了披风,只见她里边穿着一件玫瑰紫滚葱绿边的对襟长褙子,戴一对红珊瑚耳滴,越发衬得她明眸皓齿,肤白如玉。懒懒歪在临窗大炕上,闭目养神。 乍然间由外头进屋,暖气熏得她迷迷糊糊的,脸上渐渐显出红润的色泽来。 “少奶奶,吃盏热茶去去寒气吧。”雅杏取一个润瓷浮纹小茶碗,从提壶里倒了一盅热茶。 徐氏接过茶,猛然听得屋外传来一串轻巧的脚步声,接着是小丫头的声音“芳树姑娘来了,少奶奶在屋里呢”。 房内三人都是一惊,徐氏回神一想,确实听到说得是芳树,九小姐屋里的芳树? 顾不得细细思量,雅杏上前打起帘子,脸上带了笑:“芳树,快进屋来坐。” 随着她话音落,芳树弯腰进门,迎面对上徐氏,福了一福:“少奶奶好。” “你好,你这是……” 芳树手里提着一个红漆大盒子,笑吟吟递给雅杏,回道:“我们小姐说,方才在翠微居里看见少奶奶没吃什么东西,估摸着少奶奶也是胃口不好。恰好傍晚的时候,叫厨房做了红枣黑米粥,还有几样点心,都是热的,特叫我送来给少奶奶尝尝。” 徐氏愕然,半晌方笑道:“多谢你们小姐美意,辛苦你跑一趟了,快吃盏茶暖暖身子。” “不了,小姐那里,离不得人伺候,改日再来叨扰。”她说完,就行了礼告辞,雅杏赶紧把盒子交给魏妈妈,自己送芳树出去。 待她回房,魏妈妈正拿了一个小银勺,舀了粥在白釉碗里。暗红的热粥配上莹白的碗,上面浮起丝丝热气,香喷喷甜津津的,叫人食指大动。 “这个九小姐,真是细致有心了。” “唉,方才在那边,我正服侍夫人七小姐我们爷用饭,恰逢九小姐来请安。谁知用过饭没一会,夫人就开始头疼,我顾不上用饭,乱了这许久……九小姐的确是有心了,不但圆我脸面,又这般周全,难怪府里的老人,都服她……”徐氏抿了一口粥,只觉胃口大开,身子登时暖融融的。 不知不觉已吃了一小碗,又吃了两块糕,方停下。 魏妈妈在一旁道:“可不是。咱们与她,不过面子情儿,她都这样妥帖。常闻得那些人赞七小姐如何如何,依我看,到底不及九小姐……” “妈妈,不可胡说。”徐氏一时紧张,又觉说重了,忙解释道:“倘被人听了传出去,这日子,越发不要过了。” 魏妈妈也极为后悔,讪笑应是。 雅杏拍手笑道:“之前听人说九小姐,我总不大信,一个小姑娘罢了。直到前儿,她不但打了夫人的人,竟当场指斥六老爷,把我吓得浑身冒冷汗,腿都软了。哎哟哟,平儿便是我们爷和七小姐也不敢那样与六老爷说话啊,她居然一点都不怕,反而把六老爷弄得灰头土脸……” 回思那日光景,徐氏也道震惊。 而且,九小姐心思缜密,把六老爷夫妻堵得没话说,好一场没趣,她自己半点事没有。时至今日,六夫人也没想出法子出了那口气。 主仆几人感叹一番,又说起圆福庵法妙师傅的事,不由为难起来。 “本是约了明日。可现在这副光景,事情只怕行不得。” “法妙师傅是得道高人,轻易请不到。若错过这次机会,恐怕……” 徐氏冥想半日,终是不得法子:“明儿一早,妈妈你亲自走一趟,细细与法妙师傅描补描补,免她生气。” “这……老奴走一趟不打紧,就只舍不得少奶奶委屈了。当日,咱们可是舍了一千两银子,才说动法妙师傅勉强应承,那都是少奶奶自己的体己啊。岂不是白白打了水漂?” “银子是小事,佛祖看在我诚心供奉的份上,或许怜我……罢,不说了,就这般定了吧!” 话音未落,就见齐怋睿掀帘进屋。 徐氏匆忙起身,亲自为他脱下外边的大氅,倒了一盅茶。 “你们方才说什么呢?这么热闹。”齐怋睿端着茶盏不动,瞟着徐氏的眼里是盈盈笑意。 “能有什么,不过几句家里闲话。老爷叫你,可是有事?” 齐怋睿啜着茶,一手拉了徐氏坐在自己身边,道:“也没什么。除夕将至,有不少事儿要料理,送人的礼、请客的酒、各处的银钱账目等等。偏母亲又病了,家里没个能理事的,父亲叫我这几日多在家中照料,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当去问他。 你是知道的,我对这些自来不熟。好在方管家是府里经年的老人了,这些事都有旧例可循,只叫他依了旧例,大事上再去请父亲的主意,想来不难。” 他自负少年风流,书生意气,对这种庶务一向看不上眼。不过父亲叮嘱,不敢拒绝,勉强应了,其实打定主意做个甩手掌柜。 徐氏面上一喜,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笑劝道:“虽如此说,既是父亲的意思,你也要多多费神。咱们府,人口简单,但人来客往的事依然不少,保不得要你辛苦一场。” “我心里有数,你放心罢。” 徐氏不好再劝,含笑不语。 倒是魏妈妈,假作不经意得提起法妙师傅一事。 闻言,齐怋睿跟着笑道:“这有何难?明日一早,我就使个人去圆福庵,与法妙师傅说声,请她另择日子前来。她既应承了咱们,总不会推脱。” 徐氏大喜,一阵感动。 第二十三章 嫡庶之别 城里主道上的积雪都已被扫去,唯剩下一些普通百姓居住的街道,由各家各户自己将积雪扫到路两旁,随他自行化去。 田仲宣穿着一袭深青碧色的棉袍,戴着一顶小帽,和书僮循了路往前走。 田府只是个三进的小院,位居城南绸里巷,附近住的都是些经营绸缎布匹生意的中等商户,平日倒也清净。 田大人祖籍闽南,之前一直在闽浙一带为官,很是自在安适。前些年回京述职,只因无钱打点,最后平调为六品寺丞,一个无权无势的闲职。他当时进京时,妻女都不曾跟来,只有一个儿子同来伺候孝顺膝下。 后来官定安家,意欲接妻女入京,同享天伦。但家中尚有一老母,年老体衰,路远难行,身边又离不了亲人照拂。思来想去,只能让妻女继续在家侍奉,自己在京城纳了个清白人家的女儿为妾,略略打点些内院锁事。 田仲宣自幼聪敏好学,博闻强识,田大人极为在意,凑了几两银子将他送入京华书院,指望他能光宗耀祖。田仲宣不负父亲所托,刻苦勤奋,学识极好,又结交了齐恪纯沈召陵几个权贵世家的公子。 谁知,会得罪了康郡王府…… 田仲宣回家,直接去了书房。 田大人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口中大赞:“好文好字,锦心绣口。” “父亲。”田仲宣推门而入,一脸落寞之相。 田大人从文字中清醒过来,急切回头看儿子神情,很快变得萧索,喃喃道:“可是没有见到?罢了,齐家是百年望族,咱们一个小官小吏,他们不放在眼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不必太难过。” “父亲,儿子只是忧心纯卿的伤势。”田仲宣垂着头,上前几步,又道:“门房不肯为我通报,总说他在养伤,不能见人。他是因为我才得罪康郡王府的,眼下大家闹得沸沸扬扬,指不定会不会连累他再为我受罪呢。” “只怕此事难以善了啊!康郡王府……岂肯轻易揭过?齐家,也不是任人欺凌的……”田大人望着堂中挂着的《林泉高士图》,怔愣发呆。 这是他昔年好友永嘉陆如美亲手绘作的,那时候的他们,是何等潇洒磊落,放浪形骸。 田仲宣亦是不再言语。 ……………… 话说六夫人当日与六老爷一场大闹,气得犯了病,时不时头疼腰酸,加上心病不得解,竟是卧病在床不起了。后来听说儿子接手家中庶务,倒是满心欢喜,又担心儿媳妇趁机夺权。 这般念头一个接一个,翻来覆去,反不曾好生休养,以至于一时起不来。直到看到儿媳妇依然孝顺恭敬,对家事毫不插手,才渐渐安稳下来。 六夫人在范氏一族女子中,算是嫁得最好的。偏她几个堂族姊妹,或者心怀嫉妒,或者不肯表露,都故意不把这当一回事,甚至时不时讽刺她嫁个庶子,当不了家中的主。不比她们,虽嫁与普通商家,奈何一个个都做了当家奶奶。 眼下光景,六夫人很是得意,总算一朝扬眉吐气了,满心要在娘家及姊妹里头显摆显摆,好出胸中一口恶气。恰好逢年过节,亲朋好友间免不得要打点送礼,六夫人打定主意忍一时心痛,换来大家的艳羡,当即遣人去唤金旺家的。 金旺家的男人管着铺子,自己在六夫人身边伺候,算是半个内管家。闻得召唤,以为六夫人有什么大事,病中还要她前去,顾不得手里的事,匆匆赶去翠微居。 “……我自当了家,还没看过库房呢。这几日得闲,正好,你去把方淳安手里的库房账册一齐要来,我翻翻都有哪些物事。”六夫人头上戴着绿宝石昭君套,身上披了件大毛的莲青色百子刻丝貂鼠祅,盖着桃红缠枝花卉锦被,按了按额角。 金旺家的早听说齐家库房宝物众多,很多都是千金难觅的奇珍古玩,有心一观。当日五夫人当家,连六夫人都只能远远一望,不得细细把玩,何况是她。如今六夫人起意,她也能跟着开开眼界,说不定六夫人一高兴,随手赏她一两件…… “夫人说得极是。我冷眼看来,夫人为这个家当真是尽心尽力了,要不是夫人,哪能这么井井有条?连在病中,都不忘操心家事,不过,夫人也要多多保养,切不可耗费了自己心神。” 这话说得六夫人心里极为妥帖舒适,连连点头,假作叹气道:“唉,我一片苦心,又有谁知呢?也就你还知我几分罢了。过几日,越发忙乱,倒不如趁着这几日,把账册理一理,回头心里也有数不是。好了,你去吧。” “是。”金旺家的眉开眼笑,一扭一扭去寻方管家。 须臾,金旺家的已经取了账册回来。 六夫人倒是识得几个字,也仅限于粗通文墨,账册上那些繁密的名称,搅得她头晕,忙叫人把纱织唤来,一样样念给她听。纱织先前是五小姐的伴读,后来桂妈妈求了六夫人,才调到翠微居。时日一长,这些文墨上的事,都交给了她。 六夫人伏在床头,支着耳朵细听,时而问上一两句,听得有合适的,又叫记下来,回头让方管家从库里搬取来,她好拣看一番。 “粉彩莲花观音瓶,老太爷花一千二百两银子购下的;汝窑天青釉暗刻缠枝花卉纹梅瓶一对,老夫人四十寿辰时乐善侯府所送……紫檀雕龙四扇屏风,老太爷五十大寿时先皇所赐;带座太白醉酒翡翠雕摆件……” 跟着别人远观而不能亵玩的往事,与如今一朝权在手,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感觉,委实不一样。六夫人越听越爱,恨不得即刻好起来,去库房走一遭,看看那些从今往后属于她的宝贝。 最后,六夫人一共点拣了二十来样东西,她也等不及,让金旺家的、纱织领几个粗使婆子、丫鬟,即刻去库房搬出来。 兴头头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却见金旺家的一脸愤恨不平,气鼓鼓回来道:“夫人,方管家说,夫人要的东西,只有其中八样能动,余下十多样,要九小姐手里的钥匙方能打开,他做不了主。” 这话可了不得,把六夫人听得又惊又气,硬撑着坐起身,喝问道:“你说什么?你给我仔细说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旺家的是六夫人心腹,最是知道六夫人脾气喜好,不免添油加醋描画了一番当时情景,越发要激起六夫人的性子来。 原来,京城齐家这一支属于三房,自从大夏建国,就一直在京城住着。从老太爷到这一辈,还没分过家,向来由嫡子嫡孙主持家业。 而齐家祖上又有个众人皆知的规矩,便是庶子不承祖业,倘若无嫡子,宁可从别房过继一个来。庶出子孙,一旦时机合适,就分出去单过。 老太爷一生有三个儿子,嫡长子因着长房绝嗣,过继去了长房。余下嫡次子五老爷、庶子六老爷两个,当然由五老爷一脉承继。 只不曾想到的是五老爷夫妻俱是年轻轻没了,而嫡子齐恪纯年纪尚幼,不能顶门立户。族里商议许久,拿不出个妥当的主意,最后勉强决定,让六老爷夫妻暂时代替打理京城齐府,待到齐恪纯成年,再把权交回去。到时候侄儿理家,六老爷一房人自当搬出去另立门户。 是以,平日府里日常动用,六夫人有权决定,但是像她所要的那些贵重物品,却要知会过齐恪纯姐弟,若他们同意,自会拿钥匙开了库房,否则是谁来也无用。五夫人临去前,不会傻得任由一双儿女被人拿捏,而不做一丁点防备。 方管家本来就是从前老夫人一手提拔出来的人,对六夫人行事不大瞧得上,何况他是当真没有钥匙,绝非故意为难。再者说了,那些都是齐家要传之百年的宝物,哪儿能让六夫人想怎样就怎样?要都是这么个法子,没几年,这库房不得被六夫人搬空了? 六夫人一时没想到这一点,志得意满要开库房,如今被这一气一羞,反害得她在下人面前没脸,焉能不大怒? 她堂堂诰命夫人,一府当家主母,难道还要看一个小丫头的脸色行事。这往后,谁还把她放在眼里? 她早看齐悦瓷姐弟俩不顺眼,只是找不到一个机会挫挫他们的锐气,这下好了。她是长辈,又有掌家权,就不信齐悦瓷那小丫头敢不交出钥匙来? 金旺家的得令,犹如见到了天上掉金子,一阵激动,屁颠颠跑去沐芳阁,准备一会好好邀功。 叫她意外的是,九小姐居然不喜不怒,也不推拒,平淡地答应跟着她来一齐见六夫人,让她好不疑惑。 九小姐几时这么好说话了? 难道真个是变了天,连九小姐都不得不服软? 一行人走到半路,即将拐弯去翠微居后门,蓦地看见前头甬道上急慌慌奔来几个婆子,个个面如土色,神情惊惧。一见齐悦瓷,俱是大松一口气,胡乱嚷道:“九小姐,快叫十二少爷起来,宫里来人了……” 第二十四章 进宫见驾 腊月里,上至权贵世家,下到普通百姓,家家户户都忙碌着过年的事宜,闲事不闻。 但是,也有一点例外,最近这段日子,大家都在谈论同一个话题,什么康郡王府,什么齐家…… 康郡王只觉颜面扫地,无法抬头见人;他若再不给齐家一点颜色看看,他堂堂王爷,就要成为满京城的笑柄了。可是他手无实权,交好的又都是些闲散权贵,要暗地里给齐家使绊子,还真是不易呢。 最后,康郡王决定豁出去了,也不管妻儿劝阻,舍下他这张老脸,哭哭啼啼去向今上告状,言说齐家仗着恩宠,如何不把皇室放在眼里,如何将他爱子打得至今不能下床。 康郡王好歹是今上的兄长,被人这般欺辱,打得不正是今上的脸面嘛,他不信今上会置之不理。 果然,龙颜大怒。 这日,也是合该有事,翰林院侍读学士沈大人恰好奉命求见,撞在这枪口子上了。 沈大人是齐恪纯母舅,被圣上迁怒,领了个教导外甥不力的小罪名,一顿天威呵斥。沈大人惊惧万分,咬牙切齿要把亲外甥叫来,当着万岁的面,让他向康郡王及二公子认错赔礼。 本来,万岁日理万机的,多少军国大事都忙不过来,怎么肯轻易插手这种小事,而且对象还是个年幼的少年郎。他只当沈大人一时气怒,出了个糊涂主意,做不得真。 可康郡王一听,心下喜道:这主意妙极好极! 一则,有万岁在上面,料他齐恪纯也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向自己千般求饶百般谢罪,到时候一传出去,谁不说这是万岁体恤他,亲自为他讨回公道呢。那样,康郡王府的脸面不是彻底回来了吗? 二则嘛,齐恪纯被万岁厌恶,任是再聪明绝顶,文采风流,也必定永绝仕途。要是万岁再狠心点,相信连带着整个齐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齐知绘那老头,自当投靠了沈家就没事,也要叫他尝尝自己的厉害。(.无弹窗广告) 想罢,康郡王喜滋滋赞成。 万岁欲待不管,架不住他一把鼻涕一把老泪的哭诉,只得勉为其难出面为王府和齐家调解。 前来传谕的内侍是万岁跟前红人,太清宫掌宫内监管易。 偏今儿六老爷在衙门,五少爷出府访友去了,府里只剩下妇孺之辈,不好招待。何况六夫人卧病在床,加上听说与齐恪纯有关,当是万岁发怒,更不敢去支应,只以病体为由,打发方管家去。 管易也不计较齐家怠慢,毕竟这是先太傅府里,他也不好太过放肆,直接传了口谕。 方管家听说万岁宣召十二公子进宫陛见,唬得腿都软了,也不及向管易打听内情,一叠声使人去内院通报。管内监就在正厅奉茶稍待。 齐恪纯的身子好了七八,听得消息,猛然从床上跳起,即刻要人服侍他更衣梳洗。 齐悦瓷亲自选了一件月牙白的冬袍,看他穿上,又左右端详一番。忽得想起一事,快步走到面西多宝格旁,在第三层里取出一个黑漆雕金龙的锦匣,叫画云取钥匙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个金色云龙纹的华贵缎子,齐悦瓷拿掉缎面,赫然是一块晶莹剔透、宝光流转的上等翡翠玉玦,栩栩如生雕刻着飞龙纹样,用黑青二色丝线打成络子穿在其上。 齐悦瓷将翡翠佩在弟弟腰间,柔声嘱咐道:“凡事不可冲动,一切依计行事。别怕,姐姐就在宫门口等你,你要漂漂亮亮打完这一仗,知道吗?” “姐姐,你也去吗?”齐恪纯一愣,握住姐姐的手,手心竟有黏腻的冷汗。 “是,”齐悦瓷心中一恸,抱了抱弟弟的腰,展颜笑道:“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陪着你,绝不会让你独自面对。” 纯儿毕竟年幼,心中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她舍不得责怪他,反而深觉委屈了他。 齐恪纯想到自己的豪言壮志,登时挥了挥拳头,坚定得说道:“不,姐姐,你在家里等我便是,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齐悦瓷的眼珠乌黑透亮,拢上一团迷离苍茫的雾气,便如书中的翦水秋瞳,乍有盈盈不胜之态。 “快走吧,别让内侍久等了。” 因齐恪纯伤势未好全,不能骑马,而是坐得马车。他撩帘上车,惊愕地发现齐悦瓷已然坐到了车里,含笑望着他。 车外,时不时传来市井小贩的叫卖声,辘辘的车马声,很是热闹。 “这个你收好,宫里不比家里,少不了需要打点的地方。这个玉色缠枝花荷包里的俱是二十两一张的银票,这个藕荷色的里面是五十两一张的银票。来传话的管公公,就不要打点了,他是万岁跟前的人,反而容易坏事。” “姐姐,谁该给谁不该给,我心里都有数了。万岁几个心腹之人,舅舅都与我细说过,我会小心的。” 齐悦瓷揽着他的肩,眉眼里俱是鼓励的笑意。 大夏定国时日不长,百废待兴,几个圣人又都不是奢享之辈。直到今日,前朝的皇宫尚未完全修葺,但恢弘的气势、壮丽的清贵,足以夺人心神,叫人打心底生出惊惧来。 太清宫德敬殿是万岁日常起居理事之地,召见亲近的大臣商议事情亦是在这里,而后妃是极少踏足的。七间高旷的大正房,宽约近二十丈,明黄色的琉璃瓦,耀着残余的雪迹,光芒璀璨,恍若天境。 齐恪纯敛息屏气,低头立在殿外,听候传召。 偶尔有宫人经过,都训练有素,无人与他交接,悄悄去忙自己的事。 足足等了有一刻钟功夫,里边都不闻声响,安静得像是无人,齐恪纯不由生出几分焦虑之心来。他用眼角的余光微微左右扫视着,能撇到殿里的金砖光鉴如镜,映出无数模糊的影子来。精雕细琢的红漆大门,与金砖一映衬,顿时如泼天的富贵华丽,轰然而来。 殿里,猛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急忙垂头静立,眼神落在衣褶半掩的翡翠玉佩上,登时心中大震。那是他满月之日,祖父亲手给他佩上的,据说是先皇念祖父劳苦功高,又不恋权势,赏赐于他的。 当年,祖父是否也时常进宫陛见,挥谋画策,侃侃而谈……从祖父到父亲,多少激扬的画面浮现在他眼前,他只觉从来没有过的自信和昂扬,彷佛就要凌空而起,指点江山。 “齐公子,请吧。”尖细的嗓音蓦地在耳畔响起。 齐恪纯镇定心神,跟着管易朝殿里走,目不斜视。进了殿,往东一绕,却是间比正殿略小些的次间。 紫檀木龙戏珠纹的翘头案,案上靠左上角磊着几叠明黄色的奏章,右边各色笔筒内插着如林的笔,钧窑天青釉的葵花洗素雅清润…… 后面是一个紫檀木带托泥镶珐琅宝座,上边坐着个穿宝蓝色团花暗纹长袍的青年男子,年纪大约三十上下,五官分明,天庭饱满,鼻翼高挺。他皮肤颇白,但敛容肃目时,却给人威严无比的态势。 大案东边,是两张黑漆祥云纹扶手椅,中间隔着一个黑漆画几,上面不过茗碗瓶花等物。第一张椅子上,赫然便是强忍讥笑的康郡王,下首才是沈显韬。 齐恪纯打点起全部精神,丝毫不敢东张西望,只是照规矩行了叩拜大礼。 好一个俊逸的少年郎君! 万岁才扫第一眼,就觉分外熟悉亲切。虽然不十分像,但那种眉眼间的谨慎,沉着,却与当年太傅大人一模一样。要知道,老太爷还曾是太子太傅,今上的恩师。 “你、是、齐恪纯?”沉郁凝重的音调回响在高高的殿堂里,侵肌入骨。 齐恪纯拽紧双拳,深深吸气,尽量压住少年人的尖厉之音:“草民齐恪纯,陛见万岁爷爷。” 一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少年人,见了自己,竟然还能这般镇定的说话,委实不易。文武百官,又有几个在自己面前,不是战战兢兢的? 万岁不由生出几分怜才的好感来,语调放软:“齐恪纯,你可知罪?” 即使是刻意缓和的问话,出自九五至尊的口里,也有惊心动魄的威慑力。 齐恪纯仍然跪在地上,闻言,忙恭恭敬敬磕下头去。当他磕头的瞬间,一股清扬含脆的碰击声彷佛夏日三伏天的潺潺溪水,倾斜而来,吸引众人的目光。 龙目微眯,万岁的脸色几不可辨的浮现出探究之情来,蹙眉沉思。 他自然认得出,玉佩绝非凡品。这样的玉佩,一共五块,两块留在宫里,一块赏给了齐太傅,一块赏给了英国公,还有一块在卫国公府上。 好一个齐家,齐恪纯! “回万岁爷爷的话,草民愚鲁,聆听爷爷训诫。”齐恪纯虽然紧张,却听出了万岁的语气转变,心头大定,暗暗感念姐姐的聪慧。 即便万岁产生怀疑,也是好的。他太年幼,与其被万岁见过就忘,不如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日,只要他能展现朝政上的才华,相信万岁不会埋没了他。 “嗯?”一声疑问被拉得长长的,殿里的空气越发沉闷。 康郡王正是得意时候,眼见齐恪纯还想抵赖,也不顾万岁没问他话,大咧咧嚷道:“六弟,你休信这个小子的话,最是个奸猾狡诈的,企图蒙混过去。你只问他,是不是将我们俊儿打得重伤?” 万岁平淡地扫了一眼,却不曾反驳,显然默认了康郡王的话。 又是一阵寂静,齐恪纯微微抬头,看了康郡王一眼,才稳稳应道:“草民的确打了王府二公子。” 他话音一落,康郡王已是大喜,就差朗声而笑。而万岁颇有几分讶异,惊愕地盯着齐恪纯看了半晌。 第二十五章 雷霆雨露 殿里的窗糊着明纸,本就比别处亮,加上反射了前面照壁顶上莹白的雪,倒使得屋中光线明亮而温暖,几乎能够看清灰尘在半空里跳跃浮动。地龙烧得火热,穿着夹衣还罢了,像齐恪纯穿着棉袍,背上渐渐沁出细密的汗,黏糊糊贴在肉上。 他感到胸口发闷,似乎有一口浊气堵在胸膛里,让他呼吸不畅,手脚僵硬。这一搏,不但关系他的前程,还影响姐姐的终身,甚至与齐家百年声望息息相关,他半点不敢大意。 一步错,满盘输。 万岁终于收回凛冽逼人的视线,沉声喝道:“齐恪纯,你―大胆!枉你身为齐氏子孙,读尽圣贤之书,莫非,连上下尊卑都辩不清?还是你妄自尊大,不把朕的侄儿放在眼里?”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道理,若说从前只是听闻,现在的齐恪纯,却是明明白白感觉到了。天威不可犯啊,光是那种气势,就叫人魂惊胆裂。 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几欲破体而出。他的手握紧又松开,忽然触到冰凉的翡翠,那股燥热竟然霎时消散,连胸口的威压都不知所踪。他毅然抬头,与万岁对视,声音清越洒脱,带着少年郎特有的桀骜不驯和无所畏惧。 “万岁爷爷,草民情知这样做会得罪于王府,但草民是不得不行此举。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草民深受天恩,锦衣玉食,仆从环护,读书知礼,自当上报皇恩,下不负先人教导。孔圣人曾言‘君子义以为上’,草民先父亦曾教导,若是见义不为,无勇也,更有何面目自称读书人?” 片刻的凝窒。 “这与你殴打颜俊何关?”万岁略略前倾身子,目光犀利,言辞抑郁。 齐恪纯竟是对着万岁憨厚而笑,浑然不觉可能的危险,大大方方叙道:“二公子身为皇室后裔,一举一动皆为万人表率。百姓至诚淳朴,只当他既是皇族亲贵,必然代表万岁爷爷的天恩雨露。 当日,满街之人俱是亲眼见到他强抢良民,而且还是位书香门第的少年书生。此事若传扬出去,百姓又该如何看待王府,如何看待万岁爷爷的英明神武? 倚强凌弱、仗势欺人,百姓口不敢言,心里却是自此埋下不满。 草民人微力单,心知不能力挽狂澜,却也不能坐视不理。 当然,草民有自己的私心,田卿是草民知己,为救知己于水火,草民义不容辞,何况这牵涉读书人的气节。 二则,却是为全万岁清誉,不致百姓误以为是万岁爷爷纵容皇室子弟欺凌弱小。倘若万岁爷爷要怪罪,草民情愿领罪,但万死不悔也。”他朗朗而谈,丝毫不见应有的焦虑惶急,一派质朴天真和少年激情。 沉默,长久的沉默。 康郡王学识一般,到底也是皇族中人,把齐恪纯的话听懂了九成,登时大急。 这不是明摆着指责他儿子仗势欺人嘛,仗势欺人也罢了,谁家子弟不纨绔,京城仗势欺人的不止他康郡王一家。关键是把事情的由头扯到皇帝身上去了,这一来,小事骤然成了大事。 皇帝最是个要好名声的,生怕百姓对他有丁点非议,而且一向喜欢读书人,要是听信了齐恪纯的话,难保不迁怒于儿子。 “齐恪纯,你放肆。这与万岁什么干系?分明是你栽赃陷害,扰乱视听。”康郡王直言厉色,又对万岁解释道:“六弟,你可不要听个黄口小儿信口雌黄,都是没有的事。俊儿说了是田家小子自愿的与他交好的,我看是他自己眼红嫉妒,与俊儿相争,争不过就当街打人。(.) 六弟,你定要狠狠治他的罪,不然天威何在,王法何在?” 这话未说完,齐恪纯心里已经暗笑不已,说康郡王是草包还是抬举他了。 他振振有词回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万岁爷爷要查证,一点不难,只要即刻将田卿传来问话便可。孰是孰非,当场可辩。” 沈显韬在一旁听得恨不得捧腹而笑,面上却要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来,低声斥道:“纯儿,切不可胡说。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撒野,万岁自会裁决,还不给我闭嘴。” 康郡王又要开口申辩,谁知万岁眼风冷冷扫了过来,又看向齐恪纯,问道:“照你说来,朕还要奖赏你一番了是不是?” “草民不敢。草民所作所为实出本心,一刻不敢忘圣人教诲也,绝非为万岁爷爷的赏赐。”齐恪纯假意呆了一呆,忙摆手,露出少年的羞怯情态,还有几分被侮辱的委屈。 平心而论,万岁对这个少年郎还是颇为喜欢的。 先不论他早就听说过此事,自然知道孰是孰非,只是却不过康郡王纠缠,才顺着他意思传了人来。原意是要把齐恪纯申斥一番,今后再想法补回来,倒没料到他这么勇敢赤诚,丝毫不惧怕,反而能当堂为自己辩驳,而且句句不离报效皇恩。 这样心性坚毅的少年人,出身望族,实乃可遇而不可求的才俊。 “三哥,事情我已尽知,你无需再分辨。管公公,传谕:赏康郡王府百年人参一支、官燕一斤、活血化瘀膏、宁神止痛丸。沈卿留下。”万岁不理会康郡王的不满气恼,赏了药材就当是抚慰颜俊,而对齐恪纯,是只字不提。 齐恪纯微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忙瞟向三舅舅求救。 沈显韬不及多想,轻轻点头,示意他跟着一起告退。 齐恪纯虽有几分失落,却知操之过急反而坏事,当即与康郡王一同行礼。 外边自有内侍领他出宫门。 殿里只剩下万岁、沈显韬和管易三人。 沈显韬侍立在下首,小心翼翼偷觑着万岁的神情,心里无数念头闪过。 哪知万岁竟是不理他,顾自铺展开宣纸,写起大字来。 写了足有半个时辰,万岁方才收笔,笑眯眯盯着沈显韬,喝道:“沈卿,你好大胆。” 沈显韬一惊,忙撩袍跪下,口称不知。 “你是他母舅,别告诉我这一套说词不是你教给他的?他些许年纪,赁般机敏善辩?哼,当朕糊涂了不成。”雷霆之怒,非一般人所有。 “万岁息怒。微臣诚不知也,都是少年人逞一时意气,虑事不周的缘故。 数日前,微臣还曾去齐府把他大骂一顿,令他伤愈之后赶紧去王府赔罪,奈何他是倔强的性子,连微臣的话都不肯听。微臣虽是母舅,到底不是自家长辈,有些话不好说得太深……”沈显韬边说边惶愧地打量万岁神色。 万岁喜用青年俊杰,而他恰是这些人里边的佼佼者。除他外,英国公、右通政俱都年少有为,深得宠信,不过他们有家族为荫庇,起点本就高,而他是军功世家里出来的士子,其中艰辛旁人难以体会得。 万岁略有沉吟,狐疑道:“他一个十岁小儿,能读过几日书,难道还有那份胸襟,那种眼光?” 沈显韬暗暗放心,徐徐试探道:“太傅大人十七岁时已是高祖皇帝最亲信的谋臣……妹婿二十八岁位居吏部尚书……会稽齐氏传承数百年,其中不乏奇才啊!” 齐氏一脉,数百年来英才辈出,俨然一等一的望族。前朝那位尚了安晴公主的驸马,据说三元及第,十六岁就才名冠绝天下。若这等说来,齐恪纯早慧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 其实,万岁私心里很是满意齐恪纯的应对,又怕这是沈家教导的,看错了人。但转念一想,无论是谁教他这么说的,至少在自己面前这般英勇无畏的气势,就足以愧煞无数朝廷大员。 “罢,此事不必再提。我记得齐爱卿夫妻都殁了,他如今,是跟着谁过活?” 沈显韬憋着笑,愁眉苦脸叹道:“唉,许是齐家人太过聪慧的缘故吧,命里不济。他上头两个姐姐,长姐嫁得就是我大哥的长子,竟是红颜薄命,如今只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好在有齐大人费心照料,不至于孤苦无依啊。” 万岁亦是唏嘘,他少年登基,满腔抱负,奈何安逸得久了,朝中权贵盘根错节,只知享乐不知进取,尤其缺少少年俊杰。齐大人若不是英年早逝,今日他何至于拜徐、苏二人为相,造成犄角之势,让他们相互制约。 其余名门望族,王家远离朝堂,一门心思治学;顾家与苏家联络有亲;高家日渐败落;阮家根基尚浅…… 偏偏齐知绘的才干比起其父兄来,差了何止一点半点,实在是太平庸了些,便是他想重用,都只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算算齐氏一族,倒还真应了天妒英才那句话。据说齐家长房,当年闹到绝嗣的地步,最后只能从三房过继一子去承嗣。而三房,也不比长房强到哪里去,子嗣艰难,到如今嫡系竟然只剩下齐恪纯这么个孩子。余下堂族远亲,当初出过俊杰的,都有人才凋零之象。 可惜啊可惜…… 第二十六章 安然无恙 周一到了,求票啊求票……跪求长评…… 马车里生了两个炭盆,不断地往里边加上好的银霜炭,依然抵挡不住肆虐的寒意,一点点侵入人的身体,手脚渐渐冰冷起来。 画枕把齐悦瓷身上的斗篷又拢了拢,摸摸她手里的小火炉,已不甚热,忙道:“小姐,我来加点热炭吧。永大爷说,不远处就有一家酒楼,要不咱们去那暖暖身子。再这样下去,小姐的身子怕是受不住。” “不用,纯儿进去有半个多时辰了,也快出来了。他出来没看见我,会失望的。”若说一点都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但齐悦瓷相信,命运不会总是与他们姐弟作对。父亲说过,今上最是怜爱少年奇才,只要纯儿能照先前说好的去做,至少不会触怒今上。 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为将来打下基础。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东安门外,离皇宫大约三十余丈。宫门口,守着一队侍卫,足有三十来人,偶尔有人进出,大半多会仔细盘问许久,也有那打个招呼直接进去的。 马车外,一串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近,停在了他们附近。 齐悦瓷隐约听到自己这边的人往前迎了几步,随后是嗡嗡的说话声。她侧耳细听,方知是齐怋睿。便揭起车帘一角,唤了一声:“五哥,你怎的来了?” 齐怋睿翻身下马,快步过来,扶着车帘问道:“十二弟还没出来吗?我和父亲听了下人回报,都十分焦急,父亲遣我过来望望消息。” “劳五哥赶来。纯儿进去半个多时辰了,里边一点消息也没有。”齐悦瓷见他白净得脸被风吹得通红,身上连斗篷都不曾披,只穿着一件簇新的雪狐镶边暗青色长袍,猜到是一得了消息就急切赶来的。 虽然可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荣华富贵,但一笔写不出两个齐字,关键时刻谁也别想撇下谁。 齐悦瓷忙让画枕把齐恪纯的貂皮斗篷给他:“短是短了点,五哥还是忍耐一会吧。” 齐怋睿也是被冻得狠了,并不推辞,自己披在肩上,又道:“万岁为何宣十二弟进宫,难道是因着上次王府的事?” 他自诩风流,生就几分书生意气,对上次齐恪纯的事,倒不觉得怎样,私底下想着若是他只怕也要想法子救人,不过他没胆把颜俊打成那副样子。 “究竟我也不知,仔细想来,唯有此事能惊动天听了。”齐悦瓷蹙眉低语,显出一副闺阁女孩儿的焦虑情态来。 “九妹妹在这稍待,我去向侍卫们打听打听。”齐怋睿说着,转身向宫门口的守卫走去。 等待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缓慢,齐悦瓷等了半个时辰,彷佛几个昼夜那么漫长。闻言,也不放下帘子,伸着脖子看他与侍卫说话,可惜隔得太远,半个字都听不到。 过了一小会,又见他垂头丧气往回走,走到半路,与一个青衣男子迎面相遇。男子年纪不大,估摸着二十五六的样子,身材颀长,背影挺拔,一副贵公子装扮。 二人似乎认识,站着说了半晌。那中间,青衣男子半侧过身,目光往马车瞟了几眼,随即继续说话。齐悦瓷一愣,忙将车帘放下,心中却思量着这男子是谁,要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子弟,不该明知有女眷还故意往这边看。 过了足有一盏茶功夫,二人才道别,那男子却是进宫去了。 齐怋睿走近前,无奈地叹了一声:“九妹妹,你莫要太焦急。守卫们也不知情,若果然有事的话,内侍一定会来传话的。” 事情发展至此,齐悦瓷也只能等着宫里的消息了。 “对了九妹妹,方才那人是徐大人,最是年少有为的。我拜托他稍为我们打听一番,他要是有消息,想必会遣人来告诉我们。”齐怋睿一面说着,一面露出得意高傲的眼神来。 徐大人?京城姓徐的人家不少,不过权势极大,轻易就能进宫的只有徐左相家了。但徐左相年及半百,显然不是方才的男子,莫非是徐家其他子侄? 齐怋睿看她露出疑惑迷茫的神色来,不由笑道:“他是左相大人的嫡长子,官居右通政。这般年纪就位居高位的,除他外,也只有英国公能与之相较了。” 闻言,齐悦瓷一凛,淡淡点点头,就不再多问。 齐怋睿当她是害羞,也不怪责。 日头渐渐西移,午饭的时辰都过了。 就在二人心焦不已的时候,忽然齐怋睿惊喜地叫了一声:“九妹妹快看,那不是十二弟吗?” 果然,宫门口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跟在内侍身后。他也正往这边瞧,一看到齐悦瓷,咧嘴而笑,露出雪白的牙,甜甜的酒窝。 齐悦瓷的心,忽然沉沉落下,像是块烙铁,膈得她胸口发疼。她眼角一湿,视野便模糊不清了,唯看到一张明媚的笑脸冲她跑过来…… 府里,六夫人一会笑一会恼的。 笑得是齐恪纯被万岁传进宫,听说是因着康郡王告状,此去必然不会有好结果;恼得是此事一旦闹大,只怕还会连累到六老爷。 再一想,老爷顶多被申斥几句,毕竟只是叔侄关系,而齐恪纯姐弟却再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到时候,自己一个威逼利诱,不怕姐弟二人不乖乖听话,整个齐府不都成了她的掌中物了? 七小姐竟是有些沉不住气的样子,皱着眉在偏厅里来来回回踱步,时不时攀着门往外细瞧。 “你操得什么心,由他们姐弟闹去,闹得越大才好呢。”六夫人略有不满,觉得这女儿虽贴心,就是心太慈,内外不分。 “娘,你胡说什么呢!”齐怡琴正是骄躁的时候,被六夫人这话说得一窒,不免抱怨起来:“九妹妹、十二弟好歹也是我弟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怎就想不明白?” 六夫人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欣赏着自己十指上丹寇的潋滟色泽,嘟囔道:“是我想不透还是你没看明白?那小子得罪了康郡王府,康郡王是什么人,万岁的亲兄长,难道万岁不帮他,反而帮着个闯祸捣乱的小孩?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一会等你哥的好消息吧。” 齐怡琴咬了咬唇,看看屋里都是自己人,也没心思与她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母亲心机浅薄,看事情只看表面,她却不同。要说齐恪纯冲动好惹事她信,毕竟年纪尚幼;但是,齐悦瓷,那就不是省油的灯,绝不会等到别人找上门来。倘若不是她突然变笨了,就只有一个解释:齐悦瓷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在惹怒康郡王府,不过齐怡琴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她当真以为凭着祖父、伯父的功劳,连这样的事,万岁都能容忍?还是她以为威武不能屈这样的话都能信? 不,不会! 母女二人各怀心思,连午饭都顾不上用。 前院,乍然想起哄乱的脚步声。 齐怡琴顾不得与六夫人说一声,就提起裙子忙忙奔了出去,恰看见齐悦瓷姐弟跟在六老爷父子身后往这边来,两人完好无损,甚至大家面上,似乎还有几分模糊的喜色。 ………… “九妹妹,你们没事就好,我快担心死了。”齐怡琴挽着齐悦瓷在屏风后说悄悄话,时而听听厅里的动静,那是齐恪纯在向六老爷回说事情的经过。 在六老爷跟前,齐恪纯自有他的一派说辞。总之是万岁体恤先两位齐大人劳苦功高,六老爷兢兢业业,又念在他年幼不懂事的份上,不予计较。 六老爷也不知真假,听得不怪罪,已是十分欢喜,哪还管那么多。 可惜六夫人心愿没有得偿,面色一直不大高兴,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齐悦瓷紧紧握着齐怡琴的手,手心黏腻湿滑,连话都说得没有条理:“七姐姐,可把我吓死了……皇宫那么大,我在外边等,纯儿有什么事,一点都不知道……我便念着,要是有姐姐陪着还能壮壮胆子……多亏了五哥哥,不然真不知怎样才好……” 齐怡琴含笑听着,轻轻拍抚她的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心底暗自怀疑:莫非是真的?不然,也装得太像了些…… “可惜我当时在五嫂屋里,又不知妹妹也会去,不然定要陪着妹妹。好在有惊无险,十二弟过了这一劫,往后否极泰来,平平安安。” “承姐姐吉言。我也不等他为官做宰的,只要少去惹事,安安分分读书明理,就是对父亲母亲的交代了,也不枉叔父婶娘一片疼爱呵护之心。”齐悦瓷轻轻柔柔说着,竟是滴下泪来。 齐怡琴吃惊,忙拿帕子给她拭泪,口里劝道:“九妹妹莫急。十二弟还小,等大些,就好了。你看十三弟,还不是整天慌脚猫似的,一刻都安静不下来,比十二弟差远了。” 徐氏听了消息也赶过来,直接到后头找二人,跟着劝说了一场。 当下,大家欢喜一番,按下此事不提。 不过,第二日,六老爷还是亲自去了一趟王府,据说连门都没得进。 第二十七章 皆为利来 瓦蓝的天空偶尔飘过数缕浮云,倒像是蓝釉的瓷器上堆了素白的菊花,雅淡中透着浓烈的郁郁葱葱。(.)温暖的阳光薄薄倾洒而下,残留的积雪终于渐渐化去,直到干涸。 画枕亲自抱着一个定窑黑釉的梅瓶,釉面光滑细腻恰似泛着幽幽冷光,里边疏密有致地插着数枝横斜的腊梅。腊梅的嫩黄与梅瓶的乌黑形成鲜明的对照,有如寒冬里初春的信息。 纱织正端着红漆小茶盘,从正房里出来,抬头见是画枕,忙笑着迎上来:“你这是做什么?大老远抱这个过来,很该使个小丫头拿着。” “你不晓得。这个梅瓶是前朝的古物,如今这样匀净的黑釉是极少见了。小丫头们毛手毛脚的,倘若摔了磕了就是大事,还不如我亲自抱着来得安稳。六夫人在屋里吗?”画枕依然小心翼翼抱着梅瓶,一点不敢松懈。 “可不是在里头,”纱织冲屋里努努嘴,眨眨眼笑道:“金妈妈在陪着夫人说话呢。你来得正好,若再晚一点,只怕夫人也要遣人去请。” 画枕心里有数,对纱织点点头以示感激:“那我来得果是巧了,你要不要给我通报一声?” 二人进屋,纱织摆手示意画枕在外间等着,自己把小茶盘随手放下,打帘去了里间。不过一小会,就唤她一同进去。 只见六夫人穿着家常的石榴红缎面折枝花卉对襟银鼠袄,挽着芙蓉髻,蛾眉轻扫,唇点胭脂。腿上搭着葱绿绣鹅黄迎春花的锦被,一手支着迎枕,一手抱着掐金小手炉,面上淡淡的。 金妈妈坐在地下的小杌子上,陪着说笑,眼尾的余光快速瞟了画枕一眼,满含不悦。 “六夫人好。小姐原是要亲自过来请安的,只因院里有点小事缠住了,脱不得身。”画枕轻轻一福,举止窈窕。 六夫人摩挲着手炉上的暗刻花纹,过了好半晌,才勉强应道:“她有心了。我身子已大好,不必日日过来……”说到这,她才抬头觑了画枕一眼,然后眼神就落到了插花的瓶上,一直不曾移开。 商户出身的六夫人对银钱之物向来上心,不过于古物珍玩上却不大精通,只能依价值来判断其好坏。嫁到齐家后,见得好东西多了,世面渐长,也只是个半知半解的。 她此刻细细观察着梅瓶,心里不由计较起来。她素来喜爱大红大绿,连带着觉得摆设器件也要色泽鲜亮方是最好的,有时听七小姐或六老爷对某物品评一两句,略略比先知道些好歹。 画枕手里的梅瓶,她是第一次见到,不知价值几何? “六夫人是长辈,小姐是晚辈,恭敬孝顺些方是咱们这样人家的道理。今儿一早,小姐在后园里折了几支腊梅插瓶,觉得这几枝开得甚好,便叫我送来给六夫人把玩。”画枕语气温顺和婉,连六夫人都没有挑出过她的错来。 六夫人暗暗惊讶,那齐悦瓷,几时对她这般孝敬了,莫非有什么事要说?还是她已经听说自己要看库房,情知拦不住,预先来示好? “回去对她说有心了。只是我这一下子寻不出一个合适的瓶来?” 闻言,画枕略一沉吟,很快笑道:“小姐说,这梅瓶是前朝古物,如今这样好的成色是极难见到的了。她年轻,压不住这样的颜色,思来想去唯有夫人配得上使,所以让我连瓶一并送来。” 六夫人听得大奇,确信这是齐悦瓷向自己示好,满面浮上笑来:“这怎么使得?不过说得也有理,她年轻女孩子的,屋里不该摆这样老成的,我给她收着也罢了。你与她说,回头有时间过来一趟,我还有事要与她商议呢。” “六夫人说得什么话,你有吩咐只管叫个丫鬟来说一声,什么商议不商议的?” 这话把六夫人说得且惊且喜,暗道定是之前的事叫那姐弟俩看明白了,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往后还是要仰仗六老爷保全他们自己。也好,省得她费心思想法子。 ………… 画枕仍由纱织送了出来,到外间,二人又立着小声说了几句,模糊听得里边说什么……好生防着、、偷偷带来……直接去露华院。 虽不明白是什么事,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不然做何要偷偷摸摸的? 她按下心头疑虑,匆匆向纱织告辞,快步回去禀报给齐悦瓷。 “露华院?偷偷带来?”齐悦瓷喃喃自语,忽地一拍桌子,笑对画枕招手。 二人附耳细细说了半晌,俱是眉眼带笑。 先不表二人如何计议安排,只说六夫人那里,兴头头与金旺家的说起库房一事,正逢六老爷从衙门回来。 金旺家的忙告退,六夫人心情颇好,待六老爷自然是温情款款。 六老爷愕然,正色与她说道:“你又在想什么歪门邪道的,我劝你趁早收起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别再给我闯祸招罪。” 六夫人又恼又恨,推着六老爷胳膊啐道:“我几时歪门邪道了,你忒把人瞧得低了。这回是有正事与你说。” “什么正事?” “我这几日思想着,年节将至,亲朋好友那边免不得要送些礼。送得轻了,人家只当咱们没了他们就没落下去,往后越发瞧不起咱们。是以,我为老爷前程计,觉得今年要比往年还要重上几分,好叫那群狗眼看人低的活打了自己嘴巴。” 六夫人按着六老爷坐下,亲自到了一盏茶,眉开眼笑,深以为然。她相信六老爷定是会答应她的,哪次扯上六老爷前程,他不听自己的? 果然,六老爷频频点头,连道很是。 自从父兄没了后,他在衙门里的地位愈加尴尬。从前那些人俱着齐家的名望,谁对他不是温和有礼、恭恭敬敬的?可如今,唉,当真不能与从前相提并论了。 “你说得很是。那咱们今年送礼,就比照着往年的旧例,再厚上一分。” “老爷的话我自当依从,就只一样不便。”六夫人柳眉紧皱,挨着炕沿坐下,一副委屈的模样。 六老爷被她说动了心思,免不得要问:“有什么不便的,你只说出来,我与你一同谋划。” 六夫人心中得意,面上反是愁苦之色,叹道:“老爷可是忘了。当日五嫂离世前,把库房的钥匙留给了九侄女,后来族里商议时亦是同意的。眼下,我要开库房,还得找侄女示下……” 经她一说,六老爷猛然想起当日情景。 齐家数百年来规矩摆在那,他虽然心有不满,却不敢明着反对,不然别人又要怎生看他?何况他当时若敢说一个不字,只怕会稽就立定了主意要把二人接回去,到那时候,他才是一星半点的好处都捞不上,反而有可能被人冠上一个苛待侄儿侄女的罪名。 眼看过了这大半年,府里家事都是由六夫人掌管的,也没觉什么不便,几乎忘了这桩事。 如今被六夫人重新提起,要说心下没动静,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他为人谨慎小心惯了,反复思量,也觉不好应付,又问道:“那平儿家中用度、人来客往应酬,你都是从哪儿支应过去的?” 六夫人一顿,低垂眉眼说道:“库房之物分为两起,素日动用的寻常物事可以直接从方淳安手里过,余下那些贵重的、珍惜的,却都另外收起来,由九侄女掌管着钥匙。” 京城齐府历经三世,从老太爷到五老爷,都是备受皇恩的。老太爷更有从龙之功,当日赏下的珍稀古玩不计其数,其中价值连城之物亦是不少。齐家历代先祖,又喜欢收集瓷器摆件等物,祖上遗留下来的分到他们三房的,足有三分之一。 六老爷几乎能够想象库房的盛况! 但他迟疑许久,终于决定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只是六夫人鲁莽,可别被她办坏了事情,忙声色俱厉劝道:“这事,从今往后再不可提起。那既是兄嫂留给侄儿侄女的,当由他们自己安排。料着咱们抚养他们姐弟一场,他日出去单过,也不会太薄了我们,不然传出去他们面上也不好看。 再者,当日兄长也曾把属于我们的那一份分了出来,都已交到我们手里。我们要再提库房一事,反被人拿住把柄,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六老爷瞧六夫人神色,就知她尚未打消心思,便继续说道:“你要知道,库房账册不只咱们这里有,当日为防万一,会稽也抄录去了一本。一旦少了什么物事,那边对出来,岂肯轻易揭过?到时候不但得不到丁点好处,可能还会将诺大一份家业白给了族里。 你切莫再起糊涂心思啊!你自作自受也罢了,只别连累了我们几个。” 怕六夫人不知事情严重性,六老爷索性往大了说去,希望能吓住她。 六夫人虽有几分害怕,到底是舍不得那满库房的宝物,面上假作答应,其实是打算六老爷这边说不通,自己再想办法。 不过,她决定,不能明着从齐悦瓷手里拿了,不然正如六老爷所说,他日会稽一查帐,只怕还得全部还回去。 第二十八章 守株待兔 翠微居出后门,沿着小石子漫得甬道往东北面斜穿过去,就是露华院了。 金旺家的领着一群七八个婆子,穿着清一色的青布衣裳,也不走大路,就着小甬道走,脚步匆忙,神色严肃。两旁是一片茂密的梅林,若不细究,倒易忽略梅树下的光景。 猛地,她脚步一窒,惊愕得看向正前方,嘴巴张得大大的,说不出话来。 “金妈妈好。金妈妈这是去哪?”齐悦瓷满脸笑意扶着画枕,身后跟着的晴云手里挎了个豆绿绸面的小包袱。 金旺家的脸色煞白,呆呆盯着齐悦瓷,似在怀疑她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过了好半晌,才忽然回过神,身子往右一偏,堪堪挡住了她侧后一个纤瘦的青衣身影,结结巴巴问道:“九、九小姐、、九小姐如何在这?” 齐悦瓷罩着银白缎灰鼠皮里子披风,露出一截淡湖绿色的裙角和月牙白的软鞋。头上戴着支碧玉翡翠流苏钗,垂下三颗浑圆硕大如指甲盖的莹白珍珠,显得清润而端庄。 她站定身子,挑眉而笑:“不是听说七姐姐这两日感了风寒嘛,我特来瞧瞧她。七姐姐盛情,非要把一匹上好的银妆缎与我做衣裳穿,我却不过,倒弄得像是来贪她的好东西似的。” 若是往常,金旺家的早准备了一肚子阿谀奉承的话,可今儿,她吓得腿都软了,竟是半句体面的话都回不出来:“呵呵,两位小姐,感情真是好。” “我时常与人说,七姐姐年纪与我相仿,可为人处事上却远胜过我许多,往后要多跟她学学。哦,金妈妈带了这许多人,是要去哪?我记得府里没什么事啊,怎么大家伙都穿起这衣裳来了。”齐悦瓷蓦地转移话题,上前几步,离金旺家的不过半丈远,脸上满是疑惑不解的表情。 “呃,没,没什么。”金旺家的越发心慌,身子却是纹丝不动,直直挡住了身后的人影。 齐悦瓷也不为难她,抿嘴笑道:“坐了这大半日,竟有些困倦。那我不打搅金妈妈了,先回去歪歪。” 金旺家的登时露出喜色来,侧过身子,让出一半路,强笑道:“九小姐慢走,这鹅卵石又圆又滑,走着远不如大路稳便,怎么竟是往这儿过?” 随着她说话,她后面的身影也随着她往后略移一步,挡住了大半边脸。 听她相问,齐悦瓷刹住脚,指了指身后的晴云打趣道:“还不是这小蹄子,说这里几颗红梅长势甚好,说不定都开了花。我不信,愣是禁不住她撺掇,走来一观,谁知连个花骨朵都不见,哄得我走了这半日。” “小姐方才坐得乏了,晴云只是想逗引小姐散散乏,倒被小姐好一通说教。”晴云扁扁嘴,很是委屈的模样。 三人笑着又走,谁知齐悦瓷走到金旺家的身边时,因着石子路原就小,又被金旺家的占了一半,画枕只能在后边跟随。她不防脚下一滑,冷不伶仃往金旺家的身上歪去,金旺家的一慌,忙迎上前扶住她,口里问着:“九小姐,有没有摔着?” 画枕晴云亦是吓了一跳,挤到树枝下的泥地上,俱来搀扶她。 齐悦瓷紧皱眉峰,咬牙应道:“不妨事,我走两步试试。” 被她这一惊一乍的,金旺家的全把手头事情丢开,试着扶她迈了几步。 她只是微微扭了扭,究竟不曾受伤,很快笑道:“还好,脚踝上微微有些发疼,回去抹上白药就好了。不耽误金妈妈做事,快去吧。”她回头推金旺家的,却吃惊地指着金旺家的身后惊呼起来:“哎哟,这是……” 金旺家的顺着她手回头,登时大急,几步上前挡住,却是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金妈妈,这是哪位师傅?你难道不知咱们府上的规矩?哎呀,要被人看见,金妈妈怎么担得起?”齐悦瓷抚着胸,小脸白白的,又急又气的样子。 “小姐,不是那样的。这,这是个误会。”金旺家的一时词穷,手足无措立着。 齐悦瓷一咬牙,沉声喝道:“妈妈好糊涂。” 不待金旺家的回话,她身后的人竟然自己站了出来,对齐悦瓷施了一礼:“贫尼法妙,见过小姐。” 她这一出,更把金旺家的唬坏了,知道再也瞒不过,哭丧着脸。 “法妙师傅好。”齐悦瓷回了半礼,沉吟着对金旺家的叹道:“妈妈快去吧,今儿的事,我只当什么都没看到,妈妈切记小心行事。我无所谓,若叫外人撞见,成什么话!” 金旺家的听得怔愣许久,半日方回怕作喜,应道:“是,九小姐教训的是,老奴明白。”她虽然想不透九小姐为何会轻轻放过此事,可她眼下正是焦急时刻,顾不得细想,匆匆别过,领着人快步去了。 穿过梅花丛,是条较为开阔的石子路,能容二人并肩而行。 金旺家的狠狠吸了一口气,拍着胸脯嘀咕道:“真把我给吓死了,怎得就这么不巧?早知如此,就不该循了那条小路,走甬道不就好了。” 一袭青布长袍,头戴尼帽,脚穿青布鞋。法妙师傅的低调与她声名的显赫实在不成比例,她半是好奇地问道:“方才那位小姐是……” “不瞒师傅,是咱们府里九小姐,先齐大人的次女。”金旺家的虑她是得道高人,不敢怠慢,以免回头被六夫人斥责。 “是吏部尚书齐大人吗?听说他一共有两个女儿?倒是生得好相貌。”法妙师傅来了京城也有一段时日,早把京城世家望族的家事细细探听过,记在心里。 她长年间走南闯北,穿门入户,多少大家子千金奶奶没见过,却也小小被惊艳了一番。 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气度,不能说是倾国倾城,但在她见过的女子中已是数一数二了。尤其是名门望族金尊玉贵养出来的那股清高之感,比起江南豪门大族的闺秀也是丝毫不让,甚至更见傲气些。 金旺家的先前被唬得半死,这回拨云见月,心中一坦然,就有兴致掰扯八卦。矜傲地笑道:“那还用说。先前五夫人就是出名的美人,三小姐也是少见的人材,到了这九小姐,竟比她母亲姐姐还要强上几分。” “这样的家世,这样的人物,定是许下好人家了吧?”法妙师傅缓缓试探着。 金旺家的一点没想到要防她,摇头叹气:“若是从前五老爷夫妻在世,九小姐即便不能当个王妃,也是在一等一的人家做正经奶奶了。可惜命不好,被这样耽搁下来,再过两年出了孝,也是及笄的大姑娘了。” 法妙师傅闻言,暗自记在心头,思量起来。 却将话题转移到徐氏求子一事上去,以免说得太多引人怀疑。 向她们这样的出家人,果然看破红尘,就不该管什么人间生子等闲事,很该清清静静念几卷经,供奉菩萨。偏偏她们,银钱、情欲、权势,那是一个都没看破,总要在红尘走一遭,东家长西家短的,实在是玷污了菩萨。 比如这个法妙师傅,除了生子灵验外,连人间姻缘等事都时常插手。不少与她交好的大户人家的女眷,知她世面多识人多,常向她打听哪家的小姐品貌好,哪家的小姐脾气骄矜,不一而足。她也有心,一一记在肚里,偶尔遇到大主顾,免不得帮着谋划一番。 露华院内徐氏怎生由法妙师傅通诚,怎生祈福,概不一一细表。 且说齐悦瓷回到沐芳阁,画枕服侍她更衣梳洗,一面笑道:“小姐果然好计策。今日的事,六夫人若好生说话,咱们只作不知;她要是拿着一点小事就要为难咱们,咱们也只管大闹起来。谁还怕谁?这样触犯家规,会稽那边知道,只怕族长就先容不下她。” “正是这话。细究起来,六婶娘为人虽刻薄厉害了些,到底无甚大妨碍,没做过什么大恶事。我也不想与她彻底翻脸,那样对齐家对我们都没什么好处。 如今咱们也拿了她的把柄在手,她要太过分,正好警示警示她……或者,万不得已,只能将这层窗户纸捅破。”齐悦瓷就着香胰子净面,经热水一熏,脸上顿时显出几分红润来。 她心里明白得很,与六夫人闹破了,大家见面难再说话,六夫人更能明面上苛待他们姐弟,是不智之举。与其那样,今儿就当卖她一个好,让她消停一段日子。 何况,这个好,不止卖给了六夫人,还有徐氏和七小姐呢,端看她们怎般回敬了? 画枕取来妆奁给她重新梳妆,抿紧两鬓散落的几撂青丝,嘴里问道:“今儿一早,计管家遣人来问信,小姐什么时候得闲,他们好来请安……还有沈妈妈……” 话未说完,却见浅碧睁着讶异的眼睛,小声回道:“小姐,五小姐来了。” 齐悦瓷亦是跟着一愣,忙匆匆收拾齐整衣服发髻,蹬了鞋,迎到外间。 第二十九章 各得其所 天气忽然变得阴沉沉的,室内的光线骤然暗下来。 齐怀玉脱下大毛斗篷,里边只穿了件浅碧色绣缠枝月季的上袄,一条烟云棉绫裙儿,裙摆上飞舞着几只粉白的蝴蝶。她身材高挑,纤腰如束,瓜子脸长得很秀气,一点都不像平姨娘那般圆润妩媚,反有几分瘦弱之态。 不过眼睛极有神,时而凌厉时而深邃,睫毛很长很浓密,像是乌黑的绸缎上摆着颗耀眼的蓝宝石。她似乎并不爱笑,总是平静无波的样子。 此刻,正淡淡站在屋中间,随意环视了一圈。 她是六老爷的庶女,又不爱走动,平常难得来一趟沐芳阁。若是过来,多半会与七小姐或八小姐结伴而来。她与八小姐同住在含烟馆,含烟馆共有五间大正房,二人各住两间,倒把中间的空着。 八小姐性子绵软懦弱,与她不大合得来,不过也因此从来不闻口角之声。 齐悦瓷眼角含笑,语带调侃:“是哪阵风把五姐姐吹来了?” 齐怀玉竟是轻笑出声,边走边道:“自然是九妹妹这里的香风了。” 二人携手进里间,分宾主对坐在炕上,芳树上了茶来,浅碧又指点着小丫头摆设干果细点等物。 “整日闲在屋里,我是没辙了,才想去十二弟的小书房借几本书打发时间。后来记起九妹妹这里就有不少书,何苦舍近求远,妹妹可不能藏私啊。”她随手将手炉放在炕桌上,拈了一颗松子,洁白纤长的十指灵活似蛇。 五小姐的性子冷清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连六老爷都曾说过不知她随了谁,这脾性半点不像他女儿。平姨娘更是暗地里与人抱怨过好几回,连她这生母,都难得女儿一个笑脸。 这般和蔼亲热的与人说话,连齐悦瓷都不由受宠若惊起来。 她手里端着兔毫盏,轻轻抿了一口,展颜笑道:“五姐姐若是喜欢,只管拿回去慢慢看,难不成我还是那拔不出毛的铁公鸡。” 二人相视大笑。 “……妹妹为人大方,若不然我也不敢来开这个口,谁不知道妹妹屋里的书都是伯父珍藏的稀罕典籍。妹妹放心,我必会小心翼翼保管的,一看完就送回来,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齐悦瓷低眉沉吟:“其实,终究是死物,只因是先人留给我们的一点念想……日日瞧上几眼,心里也觉着好受些……” 齐怀玉忙将一块奶油松酿卷酥递给她,含着歉意道:“却是我的不是,招了妹妹伤心。妹妹近来清减了不少,多吃点才好。” “姐姐别光是劝我,我看姐姐最近更显瘦弱了些。这大冷的天儿,姐姐穿了几层衣裳,还是赁得瘦削!姐姐素来心思重,依我说啊,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趁着这时候,正该好生享乐一番。”齐悦瓷敏锐机警不比大人差,今日五小姐几番示好,她焉能看不出来? 换了寻常,她再是不肯这样推心置腹与她说话的,不过既然五小姐有心,她也不会流水般无情。 齐怀玉年方十五,几个月前就及笄了,当日六夫人以五夫人丧事刚过为由,不曾好生操办。她现今是府里年纪最大的女孩儿,又一向是个有心的,自是要为自己多思想一些。 按照风俗,女孩儿一到这个年岁,上门提亲的几乎会踏破门槛。有些父母手脚快的,早是定下满意的人家了。齐怀玉是庶出,这一点毋庸置疑是她的缺陷。不过有齐家的门第撑着,再不济至少也能去个官宦人家做正室。 只是,六夫人从未提起这个话头,平儿出门也不愿带着她和八小姐,一味拖下去,花朵般的女孩儿也要熬没了。与齐家不是十分亲近的,只怕都不知齐家还有这么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呢。 齐悦瓷的话,五小姐明白,但事到临头,总是要争一争的。 她不比齐怡琴,更不比齐悦瓷,任何东西,都要自己辛辛苦苦去争去抢,不然只有越发被人轻贱的份。她不愿意落得八小姐那般,至今,连个闺名都没有,众人胡乱叫一声八小姐,其实还不如体面的大丫鬟。 “多谢妹妹真心实意劝我,我何尝不清楚,奈何看不破罢了……父亲又是个不管家事的……我们姊妹几个,一年不过见上几回……” “姐姐说得是。六叔父忙于朝事,无暇顾及家里也是有的。只六叔父待姐姐的心,是丝毫不比七姐姐差的,姐姐莫要犹疑。”齐悦瓷嘴上这么劝着,心里也为齐怀玉几个庶出女儿难过,六老爷的为人,她焉有不明白的,除了权势地位,何曾真正在意过别的? 比起自己父亲,那才是真正的天上地下呢! “……说起父亲,倒有一件怪事,”齐怀玉突然神秘兮兮向四周扫了一圈,才压低声音道:“我身边的落英,她老子娘得了病,前儿与我告了一日假回去照看,直到今儿早上,才回来。 说来也是好笑,父亲平儿出门都是坐轿或者骑马,今早却是坐得马车……这也罢了,他一个人出门,竟然跟着两辆马车,落英说是三等下人坐的那种青釉车。你说怪是不怪,父亲出门,难不成还要带几个粗使的婆子丫头? 若说是去亲朋好友家送礼,也不大像,何况夫人并没有跟着一道去……”她说着,又是笑,只那笑里有几分真,就无从得知了。 齐悦瓷细细听着,很是吃惊。倘若此事无关紧要,她相信五小姐绝不会这么郑重其事说给她听;何况,六叔父出门带几辆马车,本就不是普通的寻常事,里边必有蹊跷。 她暗暗抬眸,偷觑着齐怀玉边吃茶边笑的脸,猛然清醒。或许,五小姐根本就知道些什么,她这是要与她交换? 要不要答应她呢?如果她的消息没有价值,自己岂不是白白忙活一场?不对,就算没有价值,她只要同意五小姐的条件,将来,无论是五小姐还是平姨娘,都会念着自己的情。再说,即便平姨娘年纪大了,也不见得就彻底失宠,说起来,能被六婶娘容下,也是她的本事。 以五小姐的资质,要嫁个好人家并不难,或许自己要做的,也仅仅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姐姐说得,连我都糊涂了。姐姐年长于我,为人处事上自比我强许多,倒要向姐姐请教了。姐姐可能不知道,转过年,会稽那边,二伯母兴许带着几位姊妹一起来玩呢,那时咱们更热闹了。” 齐怀玉听得眼睛一亮,双目炯炯有神盯着齐悦瓷,讶异道:“当真?二伯母身为族长夫人,能脱得开身?” 六夫人不肯带她出去交际,使得无人为她上门提亲。如果二伯母能来,她自己说话不顶用,齐悦瓷的话必定是十拿九稳的,或许可以借着二伯母的势,为自己谋划个好前程。 齐悦瓷点点头,继而又皱着眉掰着块点心,口里道:“也说不准。因着七哥哥的婚事,四爷爷、四伯夫妻、七叔父几位长辈,过了年都要上京。加上六哥哥、七哥哥要参加明春的会试……二伯母得闲,必是要来帮着主持的……” 齐怀玉的确没听过这个消息,当即也有几分跃跃欲试。不管来的是谁,反正会让六夫人忙得焦头烂额,说不定就没那么多心思盯着她们母女了、、、 “七叔父、八叔父家都有个姊妹,与咱们年纪相仿,要是跟着一道上京,才有趣呢。”齐悦瓷缓缓说着,把年纪相仿几个字咬得极重。 如果齐怀玉的消息灵通,应该听过七叔父这个女儿容貌美艳,德言容工无一不好,在老家,亦是芳名远播的。因着这个,到十六岁了还没定下人家,七叔父夫妻有心要寻个门第高贵人才齐整的与之相配。 而八叔父一家反而与三伯家不甚亲热,倒是与二伯家走得近,偏偏八婶娘没了两年,不曾续娶过,只怕有心要二伯母出面为女儿寻门好亲事。 齐家是会稽大族,几百年来的根基,临近宁海郡、杭州郡、秀水等江南地方,几乎每个大族都与齐家有联姻。族里有识见的人以为,再固守下去只怕不好,宁可看得远些。 明春会试,五湖四海多少举子在京,可不是个好机会。 所以,齐悦瓷有八成的把握,族里有意让下边几个女孩儿远嫁。当然,选择范围应该还是在江南一带,或者可能选官去南方的世家子弟。 齐怀玉一愣,回想平姨娘与她唠叨的话,虽有几分疑虑,也觉齐悦瓷的看法可信。既要为另外几位姊妹挑人家,万没有独独落下她的道理,她毕竟是在京城长大的,父亲又是四品官,比起她们,胜算更大。 她只顾低头沉思,浑然忘了之前说了一半的话。 齐悦瓷不免略略提醒:“五姐姐,便是有别的姊妹要来陪你玩,你难道这会子就忘了妹妹我?” “呃、、自然不是,九妹妹笑话我。”齐怀玉呆呆回神,不由得恼怒自己不经事,忙摆手作羞恼状。 第三十章 狐假虎威 “九妹妹……”齐怀玉索性离座挨着齐悦瓷一道坐了,附在她耳畔低低说道:“我也是听姨娘说得,究竟真与不真,却不清楚了。[]不过无风不起浪,既然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想必总有几分因由在里头。 这事,与九妹妹也有几分关系…… 姨娘与我说啊,父亲每隔半年,或者是腊月里,或者在中秋前,都要出府一趟,而且会带极多的吃食穿用之物,据说是送去……”她说到这,越发谨慎起来,故意顿了一顿。 正当她打算继续往下说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阵低语声。这一惊,她登时止住了话头,看向齐悦瓷。 齐悦瓷心领神会,坐正了身子,扬声喝道:“是谁在外边说话?” 画枕匆匆打起软帘,强笑着探进身来,应道:“小姐,是我和画云。” 随着她说话,一袭藕荷色衣裙的画云亦是跟着进屋,福了一福。虽也是带着笑,但面上神情很有些勉强。 “我当是谁呢,可是公子那里有甚吩咐?”二人的表情一看就知有问题,而且她们都是最稳重不过的人,能让她们变色的事情,当不是小事。齐悦瓷心中一紧,沉吟道。 画云忙道:“也不是什么事,就是公子忽地想要吃个翡翠红珍珠汤,记起上回小姐这边收了一个龙泉窑梅子青釉刻花莲纹大碗……定要我来小姐这借回去使使。说是粉红的珍珠圆子,配上乳白的汤,决不能少了梅子青的碗,不然岂不是没了翡翠?” 说得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她又拍着手道:“不是我偏着小姐,分明就是公子看上了小姐的东西,拉不下脸来讨,巴巴想出这个主意来。咱们屋里,难道还差一个梅子青的碗了?我被他折腾不过,只好厚着脸皮来小姐这求一求了。” 或许齐怀玉不曾发现,但齐悦瓷却清清楚楚看到画云一直对自己使眼色。何况,若只为这么件小事,二人也不必那副表情,只怕是有大事,又不好当着五小姐的面说。 她冲齐怀玉莞尔而笑,啐道:“这小子,一天不折腾就难受。那碗,连我都记不起来收到哪个箱子里去了,可得细细找一番。五姐姐不是要看书吗?让画枕带你先去西书房慢慢挑,姐姐喜欢什么只管拿,很不必与我客气。我去去就来。” 齐怀玉只当她说得是真,亦是笑应道:“那敢情好。你在一边守着,我到底不好多拿。走,画枕,替你家主子看好她的宝贝去。” 她已是跳下炕,画枕闻言,果真伺候着她往西次间而去。 这边厢,齐悦瓷与画云二人假意大声说着话:“那些东西,都是浅碧收着,叫了她来,咱们一道去库房……” 沐芳阁旁边有个沁芳楼,是从前齐恬蕴的住处。自从齐恬蕴出嫁后,便一直空着。 齐悦瓷还小些的时候,使唤的人少,东西不多,院子也不显得挤。这几年渐渐大了,人手多,箱笼多,有五夫人专留给她的,也有别人送的,总之是堆满了两屋子,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后来一合计,倒是搬去了沁芳楼两边的厢房里,留两个婆子在那上夜照管。 这回,她就扶着浅碧,跟着画云,循路而来。 倒座里,田、方两个婆子扯着闲天,一见九小姐亲自过来,慌得放下手里的瓜子点心,嬉笑着迎上来:“九小姐好,有什么事只管叫姑娘们来吩咐老奴两个就好,怎的亲自过来。” 齐悦瓷站住脚,笑向二人道:“不妨事,你们自去忙你们的,我找个东西。(.)” 两个婆子又是一番奉承。 浅碧从荷包里摸出一把碎银子,塞到她们手里:“小姐赏两位妈妈吃茶的,妈妈们去吧。” 二人略一估摸,足有三两,笑眯眯接了,重新回到屋里说笑。 浅碧作势打开了东厢房的门,回眸睨了画云一眼:“很不必找,就放在那边西北角的剔红雕漆岁寒三友小柜里,我去取来。” “妹妹辛苦,姐姐在此谢过你了。”画云亦是顺着她话说,看她顾自去找东西,才压低声音与齐悦瓷说道:“小姐,有个事,我也不知好不好,不敢擅自作主,特来回禀小姐拿主意。” “什么事,你快说吧。” 画云这才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 原来书院里已经放了假,要到明年出了正月十五方开学。 齐恪纯自上次的事后,果真极少出去,每日不是在家读书写字就是与兄弟姊妹丫鬟嬉闹一番,日子倒也颇适意。 今儿正在小书房用功,谁知他的心腹小厮远浦从西北角的小角门进来,溜去了书房,与他说了一通话。 事情也实属巧合,远浦等小厮,平儿小主子不出门,便顾自寻乐子去。偏他今日在街市上看到一个捏泥人的,甚是有趣,把几十个铜板买了几个形状各异的,打算回来给齐恪纯献宝。 刚到侧门口,冷不防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细一瞧,原来是公子爷的至交好友田公子。听门房的说话,似乎是不肯给田公子通报,田公子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几番前来被拒之门外,难免气上心头,与门房争执起来。 远浦可不是一般小厮,霎时冲上前去,与田公子说话。田公子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熟识的人,就把几次三番被赶出去的事说了一通,远浦情知自家公子与田公子交好,要知道门房这般欺辱田公子,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子呢。 他想了想,不敢造次,好言好语让田公子先在外边稍待一会,然后自己拐到了西边巷子里,偷偷从西角门溜进去。像他们这样的小厮,已经不能进内院了,便是他之前买的泥人,也只能托二门上的婆子捎进去。如今有了这事,自不能叫人传话。 西角门他也不是头一遭走,熟门熟路的,被他摸去小书房。 齐恪纯是什么人,太傅大人的嫡亲孙子,吏部尚书的独子,在京城,也是数得上的人物了。只有他欺负人的,还没几个人欺到他头上过呢。虽说经历上次的事收敛不少,却不代表他会由人拿捏,尤其还是六夫人那样的人。 门房是奉谁的命,除了六夫人还能有谁? 他一听大怒,领着远浦气冲冲去了大门口。 画云几个丫鬟劝不住,只好先叫两个粗使的婆子跟着他,不叫他发起性子来,自己忙一头往沐芳阁奔来。 齐悦瓷听得面色微微一变,倒没有十分生气的样子。 过了半晌,才道:“公子不是胡来的人,你们放心吧。” “可是……六夫人……”画云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嗯?这事与六婶娘什么干系?”齐悦瓷眼睛一眯,自言自语点着头,很快横眉笑道:“浅碧,你把东西交给画云,然后马上去找方淳安家的,把事情一五一十一个字不落告诉她。让她转告方管家,咱们齐家可从来没出过什么仗势欺人的奴才,叫人传出去,齐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个门房,和如今的门房管事,一并给我撵出府去。 这样胆大包天,擅自给主子作主的奴才,我们齐家,可使唤不起。倘若六夫人问起来,让他自去回话。” 浅碧笑吟吟应声是,把一个梅子青釉面的大碗塞到画云手里,自己快步去了。 画云突然间不可置信地看向齐悦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九小姐已经变得和当年的五夫人一样冷静了,不,是更加冷静。 乌云被北风吹到南边去了,和煦的暖阳重新回到地上。落在遒劲的枝头,落在高高的屋脊上,落在齐悦瓷莹白胜雪的娇肤上,细小绵软的绒毛隐约可见,透出淡淡的粉红。 齐悦瓷一手提着裙子,裙摆上小朵小朵的素色野菊花越加清晰可见,风过处,弥漫成漫山遍野的天然质朴。她年纪尚小,身量还未完全长成,但纤柔的腰,有如三月的柳条儿,婀娜多姿。 “对了,你回头遣个人去大厨房,让预备一桌简单的席面送去外书房,可别怠慢了客人。”她的鼻子小巧而坚挺,与嘴唇、下巴,构成优美的弧度。耳畔的翠叶耳坠儿,像是春日里最鲜嫩的绿叶,给冬天带来清新的美好。 沐芳阁里,齐怀玉正兴致勃勃翻着几部书。 外书房的书,她们闺阁女子不好擅自去拿,总要经过六夫人或六老爷的同意。而她又不比齐悦瓷,有一屋子的书籍,若是偶尔想看,只能来借。 一见齐悦瓷回来,忙起身笑道:“我只当你被一堆瓶瓶罐罐给淹没了,到底回来了。再不来,我也不等你,直接拿了书回去。” “谁还记得放在哪儿,寻了好半日,总算给找到了。让五姐姐久等,时辰不早,不如把姐姐的午饭也叫到这里,咱们一处用,还能香甜些。”齐悦瓷懒懒坐在炕上,已有小丫头端了热水巾帕进来,伏在地上伺候她洗手。 齐怀玉也不推拒,果真叫自己的丫鬟去厨房传话。 第三十一章 从长计议 齐怡琴胡乱披着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斗篷,乌发挽成慵妆髻,只戴了支碧玉宝石簪,两鬓插着小朵珠花。 可能是因为卧病不起的缘故,她的脸色白皙得几近透明,连两颊的血丝都若隐若现,衬着大红的衣裳,越发显得苍白而憔悴。细碎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浅浅的青灰中透着浮白,眼尾却闪着恼怒的凶光。 尘香小心翼翼扶着她的手,身后跟着晓妆、春望等几个小丫头,一行人行色匆匆,快步往翠微居而去。 北风吹过,耳畔的碎发抚过面颊,她竟是烦躁得捋了一捋,重重别在耳后。 头戴金铰链坠蝴蝶抹额的六夫人气鼓鼓坐在罗汉床上,胸脯一颤一颤的,右手的食指指着地下站着的一个年老仆人,嘴巴微张,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老仆年约五十上下,一身墨灰色的冬袍,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褶皱。身量宽大,两臂极长,鬓角的银丝掺杂在少数的黑发里,目光炯然有神,一点不显老态。 他是齐府大管家方淳安,并不是府里家生子,而是从前跟着方老夫人陪嫁来的,整整在齐家当了四十年差,由一个外院伺候爷们出门的小厮慢慢做到大管家。中间历经三代主母,他大管家的地位都不曾被动摇过。 为人心思缜密,兼且长袖善舞,关键是忠心不二,能力卓绝。 虽然六夫人几次有心要换下他,安上自己的人,可惜,她拿不住方淳安一点差错,只能日日容着他。 方淳安羞愧地低下头,嘴里兀自求情:“老奴知道错了。当初蔡大染病,门房一时没有好人选,老奴听金旺提起车马房的周进是个机灵人……谁知他心里没个成算,纵容属下…… 依老奴看来,周进、贵儿两个是再留不得了,不然只会叫人以为咱们齐府没规矩。老奴作主,将二人打了一顿,如今还关在下人房里,夫人看是卖了还是撵了? 老奴没有尽到管教的责任,也是失职,自请罚半年月银。(.无弹窗广告)还请六夫人看在老奴一辈子在府里当牛做马的份上,饶了老奴吧。” 周进是六夫人的人,她好不容易趁着之前的蔡大染病的好时机,将他弄到门房里,指望着他能把府里各人的动向报告给自己。 谁知,这才两个月,就被齐恪纯那小子给搅乱了。 她的确不希望齐恪纯姐弟两个见外面的人,是以才会暗暗嘱咐周进,只要是来见齐悦瓷或齐恪纯的没什么头脸的人,一味回掉,不用报进去。可惜周进那个笨蛋,连变通处事都不会,反而打了她的脸面。 府里有几个不知道周进是她六夫人的乳母的儿子? 范家不比齐家,是商户出身的,一应上层社会的规矩礼仪并没有好生遵守。也不会学着大户人家,将伺候主子的乳母之类的老人好生供养起来,一旦孩子年纪大了,乳母俱是放出去的。 当日,周进哭着来求六夫人赏口饭吃。六夫人看在他是乳母儿子的份上,又想起府里没几个心腹得用之人,见他还算机灵善言,便收了进来。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他进府! 齐怡琴越过外面伺候的众人,几步奔到正屋里。 六夫人刚要发怒,见女儿形容憔悴、面色焦虑赶过来,当有什么大事,也顾不得发落方管家,忙拉着她手道:“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伺候的,小姐身子不适,还由着她吹风。都回去给我领十大板。” 尘香及几个小丫头,全被吓得面色如土,却不敢求情,一味看着齐怡琴。 齐怡琴头疼无比,只得挽着六夫人的胳膊撒娇道:“母亲,不关她们的事,是我执意要过来看看母亲的。母亲,我一路走来,觉得腿酸脚软的,母亲先陪我去里间歪歪吧。方管家,你略等等。”她说着歉然向方管家一笑。 六夫人只当是真,忙半扶半抱着她一起往里间走,边走边道:“你呀,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任性……” “母亲,可是你吩咐周进不准放田公子进来的。”齐怡琴一面脱了斗篷,一面蹙眉问道,“田公子虽然家世不显,只母亲这般,到底有碍咱们家的名声。” 上回齐恪纯将康郡王的儿子白打一顿的事,齐怡琴后来暗自思量了许久,最终决定那姐弟俩暂时还是不要招惹的好。她有心与六夫人说说,又怕弄巧成拙,反激起她的气来,勉强把话咽下去。 哪儿想到,这一眨眼,六夫人又生出这样的事来。 听了这话,六夫人的脸色登时变了,不悦地质问道:“琴儿,你与我实说,你是不是来为方淳安说好话的?他一个奴才,要打要卖还不是主子一句话,难道我就办不得他了?” 被冷风一吹,加上心里焦急,齐怡琴的面色忽然变得潮红起来,她只觉喉头一阵发痒,连着咳嗽不止。 这般一来,六夫人把一腔生气不满化成了爱女之心,忙给她拍着后背,又斥责小丫头们:“都作死呢,快倒了茶来,再把小姐的药取来。一群没眼色的蠢材,改明儿,一个个都拉出去卖了。” 丫鬟们伺候不是一天两天了,战战兢兢,倒茶的倒茶,拿药的拿药,进进出出乱个没完。 齐怡琴渐渐止住咳嗽,顺了口气,摆手喝道:“都下去吧。” 丫鬟们一愣,看向六夫人。 六夫人知道女儿的脾气,越发没好气:“都成聋子了,小姐的吩咐没听到?” 又把下人吓得慌脚猫似地退出去。 “母亲……”齐怡琴抿了一口茶,喘了喘,才坐正身子叹道:“母亲,不是女儿与你作对,实在是、、那方管家,咱们动不得……” 她话未说完,已被六夫人抢过话头:“为什么就动不得了?琴儿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算他有点体面,也不过是个下人而已,我堂堂齐府当家主母,还动不得他了? 你难道没瞧见他那副猖狂的样子,眼里还有我这个夫人吗?我的人,他说打就打,说撵就撵,往后这府里,还有谁将我放在眼里。是不是要等到连我一并撵了,你才信我的话!” 说起这个,六夫人满腔懊恼气恨再次涌上心头,恨不得即刻就把方淳安撵了。 齐怡琴虽知六夫人说的话不假,可眼下不是火上浇油的时候,只能按耐着心绪缓缓相劝。她明白六夫人的性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忙伏在她怀里,勉强笑道:“母亲大人大量,何苦与个下人计较,岂不失了母亲的身份。 那周进再好,也是他自己糊涂……他小小一个门房管事,擅自替主子拿主意,原就是他的不是。便是撵了他,也算不得什么……倒是方管家,当初五伯母临终前,还曾亲口与会稽那边说过,要让他一直在府里伺候,直到十二弟当家…… 母亲的心思,女儿焉能不明白? 只是母亲也别太着急了,有些事总要细细筹划,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事。他们还小,晾也翻不出母亲的五指山去,待到大事成就,母亲要把方淳安怎样,还不是母亲的一句话。何苦眼下与他置气? 若是一个不好,不但落一场尴尬,兴许还会耽误父亲和哥哥的前程呢。” 齐家万贯家私,谁不想要? 齐怡琴并非真的对那些无动于衷,只是她比六夫人清醒。 五老爷夫妻是什么样人,那样聪明绝顶,那样心狠手辣,岂会不给唯一的儿女留一条退路。这个家,如今虽说是六夫人当着,可是多少紧要关头,六夫人根本拿不了主意。 比如房产、田契、古董,大宗的银子,都在齐悦瓷手里握着呢。不把齐悦瓷姐弟俩搞定,便是你把齐家搬空了,也不过九牛一毛。 何况,真要那样,别说名声坏了,会稽也是容不下自己一家的。到时候,落个逐出齐氏一族的后果,那才是真正因小失大呢。只要靠准了齐家,再不济,父兄官场顺心;不然,整个齐家与他们作对,那结果可想而知。 她也不是傻子,父亲两次越级升迁,为的谁?还不是齐家! 不过,六夫人正在气头上,对女儿的话根本听不进几分,依然愤愤不平骂道:“难不成就这样算了?你没看到,那小子这会子正兴头头带着个小畜生在书房里鬼混呢,不得翻了天去。” “母亲!”齐怡琴急怒之下,声音徒然变高。 又见六夫人一脸震惊错愕,暗暗一叹,低低诉道:“母亲勿怪,女儿也是一时忧心,隔墙有耳啊。九妹妹、十二弟,不是我们的仇人,相反,他们是我们在齐家的靠山啊。只要他们高兴,我们的好处自然少不了。 倘若他们告上一状,会稽、沈家不都在那等着吗,等得就是他们姐弟对我们的不满。一旦事情传出去,两边还肯放手,或者逼着我们即刻搬出去,或者把人接走,无论是哪个,咱们都得不到一点好处啊。” 六夫人虽然被说得心虚,语气软下来,可也觉得女儿大惊小怪了,他们姓齐,住在这里是名正言顺的,谁能把他们赶走。说起来,他们比起会稽任何一支,都要与齐悦瓷姐弟要亲近呢。 齐怡琴目不转睛盯着六夫人的神情,知她心里的念头,不由提醒道:“难道母亲忘了,五伯离去的时候,已经替咱们两家分了家吗?五伯母是个脾气骄傲的人,不愿开口叫我们搬出去,如今咱们不过是以替兄嫂照看他们姐弟为由头的…… 第三十二章 世代簪缨 今晚梅子有事,提前传文了啊,明天又是周一,求收求推荐啊。 月白纱灯透出橘色的微光,光影轻轻浅浅,天青色的帐幔斑驳成影,似苍翠似暗紫,显出几分诡异的幽深来。 铜镜朦胧,隐约照出少女恬静的容颜。 一头乌发倾泄而下,披在藕荷色衣领两畔,露出巴掌大的小脸,眼睛几乎能够媲美深夜的星辰。她轻抬右腕,半倾着身子,对着镜子卸下耳环。 画枕也换了青色的小衣,月白纱裤,随意散着髻,倚在床前铺陈被褥。 “……七小姐这般客气,小姐即便想说几句不满的话,也只能堵回去了。” 浅杏黄绣墨绿枝叶的锦被,倒映着她的人影,苗条温婉。 齐悦瓷对着铜镜抿了抿唇,疏懒的起身,挨着妆台盈盈一笑:“七姐姐惯是会温柔大方的,换了我,再是不肯做小伏低。难怪母亲当年常与我说,单论心性坚毅,我实不及七姐姐多矣。” 她纤腰如柳,体格窈窕,尤其做这样家常装扮时,越发多了一份少女难得的妩媚多姿。 画枕安好瓷枕,才站直身子,回头笑道:“小姐何需自谦?虽然府里人人赞七小姐会待人,不过比起端庄沉静,小姐可是一点不比她差的。” “你呀,倒是头一回听你背后议论主子……”齐悦瓷摇摇走向床边,脚上穿一双雪青杭绸的绣鞋,绣鞋极小,不过三寸,虽然素雅却不失精致。 “我也是一时有感而发……咱们做下人的,府里伺候久了,出去都保不准有几分心高气傲……”画枕扶着齐悦瓷坐下,与她脱下绣鞋,仰头笑道,“也亏了七小姐的好脾气,换了任何一个人,只怕都绝难做到她这地步。她好歹是府里尊贵的七小姐,竟肯……唉、、、” 齐悦瓷把秀发捋到一侧,烛光照耀着她的左边脸颊,旖旎娇艳中有清丽脱俗。她冷冷一笑,朱唇轻启:“那是,我那位七姐姐,又岂是寻常人等?想不到六叔父六婶娘,会养出这么妙一个女儿,当初真个小看了她。” 白日的光景,依稀浮现在面前。 齐怡琴抱着病体,亲自来沐芳阁道歉,随口一句话就把事情一股脑儿推到了门房身上,六夫人反成了被欺瞒的厚道主子。她态度谦恭至极,语气一再退让,弄得齐悦瓷有心刺六夫人几句,都只能咽回肚里去,还要与齐怡琴姐姐长妹妹短的亲热一番。 打小一处长大的姊妹,齐悦瓷对齐怡琴的性子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当年素以齐恬蕴为榜样,事事处处都要跟着齐恬蕴学,反把她这个亲妹妹弄得靠后了不少。 齐恬蕴心性温柔端庄,京城太太奶奶们提起她无有不赞叹的,为此,齐怡琴满心要步其后尘,争当齐家下一个姊妹里头的第一等人。她也确实有几分天赋,待人接物俱是大家风范,可惜,就是太过雕琢,反失了那份天然的风韵。 以齐悦瓷看来,真正的齐怡琴并不适合一味做大家闺秀,她完全可以照着自己的喜好,活得自在点。 不过,别人的人生,她无权置喙。 她歪在枕上,随手拨弄着一撂头发,蹙眉道:“今日五姐姐提的事儿,你经点心,若是能打探一二最好……” 画枕正把暖壶放在暖兜里,提来放在床边的梅花小几上,闻言问道:“小姐觉得五小姐说得话可信?” “……五分可信……五分……她既然神神秘秘与我说了,想必不是空穴来风。这事情,我当年亦有些耳闻,只母亲不肯与我细说……时隔多年,六叔父有别的想头,也是人之常情。 旁的事,我尚能容忍他们在府里耀武扬威,要是这事儿……我却是万万容不得的。所以……罢,你身在内宅,此事无从打探。恰好明儿计管事与沈妈妈几人会进府,我着他们暗地里查访的好。明日你仔细安排一番,可别让不相干的人在跟前晃荡!”她甩掉头发,薄面含威,凛然成势。 画枕心下一沉,低声应是,二人安歇不提。 计诚管事是五夫人的心腹,严格算起来,并不是齐家的下人,单单服从五夫人一人。五夫人一死,他要效忠的唯有齐悦瓷和齐恪纯姐弟二人。因他奴籍不在府里,连六夫人都使唤他不得。 为着这点便宜,他一直替五夫人打理自己的陪嫁,也有十来年了。 五夫人临去前,已把陪嫁分成两份,一份给齐悦瓷将来做嫁妆,一份是齐恪纯的体己。如今仍由计管事打理。 齐悦瓷招自己家人算年账等事,六夫人有心干涉,却无从下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干着急。 要是换了旁的人家,儿女年幼,或许把一份家私全与了亲戚长辈照料,待儿女年长,方交回去。当然,到那个时候,交回去的占了多少已经论不得了。 齐家不同。虽为书香门第,也是世代簪缨,儿女不会教导得不闻庶务,只知读书。 齐悦瓷九岁起就跟着五夫人学习理家,如今打理母亲留下的产业,那是顺理成章的,六夫人是半个不字难以出口。 随计管事同来的,还有沈妈妈――齐悦瓷的乳母。当日六夫人以沈妈妈年老为由,恩养出府。 先打发走计管事,齐悦瓷才拉了沈妈妈到里间,母女二人说起体己话。 “妈妈,你这些日子可都好?”齐悦瓷强拉着沈妈妈与自己同坐在炕上,挽着她胳膊,眼里满是关切之意,“妈妈辛辛苦苦养我十来年,我却不能留妈妈在跟前养老,实乃不孝。” 沈妈妈自打进齐家门,是再没想过有一天要出去的;倘若一定离开,必是因齐悦瓷出嫁。她看着这个自己比亲儿子还用心费神的女儿,一时红了眼圈,连连点头道:“小姐说得什么话? 我在那边还不是跟着享福,倒比府里时越加清闲了,只心里日日念着小姐。 何况,当初本就是计议好的,六夫人那里,只是将计就计而已,小姐何需自责?” 齐悦瓷看她上身穿一件雪荷色厚绸的灰鼠袄,下着棕黄色圆点纹样马面裙,手里握着一方松花色罗帕。秀发高挽,桂花油乌黑发亮,发髻上插着点翠菊花簪和一色的蝴蝶压发。脸色红润,精神极好,还有与从前一般无二的怜爱疼惜的眼神。 “虽如此说,到底叫妈妈受委屈了。海哥哥怎么不一起来,我也有许久不曾见到他了?” 海哥哥是沈妈妈的独子,比齐悦瓷略长了几个月。 沈妈妈摩挲着齐悦瓷的发丝脸颊,口里笑道:“他原要跟着我来给小姐请安,我不让。都那么大的人了,回头叫六夫人知道,又是一顿说话。小姐如今在府里也是艰难,何苦叫他来添烦乱,我命他守着家里,不许各处逛去。” 沈妈妈夫家姓夏,亦是齐府下人,可惜年轻轻就殁了,留下沈妈妈母子俩。他母子二人出府时,齐悦瓷索性将奴籍一并与了,现在说起来倒是个平头百姓了。 夏海为人老实安静,极守本分,小时候时常被齐悦瓷捉弄,他却不恼不羞,顾自憨憨而笑。 想到往事,齐悦瓷嘴角浮起一弯浅笑来:“妈妈忒操心了。海哥哥自来稳重,几时出去与人胡混过?他年纪大了,正该出去多多与人交际。” “说句托大的话,咱母子一向受着府里恩惠,出去更是无人敢惹。”沈妈妈呵呵而笑,抚着齐悦瓷道,“我只怕他年轻不晓事,不说这是别人给府里脸面,倒当是他自己出息,与人逞强耍狠。 他自己受罪也罢了,若连累小姐被那起子糊涂东西嚼舌,我是再难饶他的。为此,我平儿都拘着他在家读书,宁肯过几年,腆着我这张老脸求小姐许他个恩典,替他成了家,我对他老子也有个交代。” 齐悦瓷放下茶盏,握了沈妈妈的手,正色说道:“妈妈切不可这么想。海哥哥是我奶哥哥,自小读书识字,知礼好学,比一般官家子弟都不差。他的将来,我私下早已打算过,今儿说与妈妈,妈妈听一听,行是不行?” 闻言,沈妈妈一阵蹙眉,沉吟不语。 她三十出头的年纪,容貌、气度样样都好,不知道的人,还当是官家太太呢。但为人重本分,轻易不肯多言一句,生怕越矩。齐悦瓷的心思,她约略猜到些许,心下也有几分意动,却又有些犹豫不决。 “妈妈无需多虑。我虽无能,为海哥哥谋个出身,还是无妨的。只要海哥哥肯读书进取,身上有了功名,其他的妈妈不用烦忧,包在我身上。”她语调波澜不惊,神态平和,带着信手拈来的自负。 沈妈妈一会喜一会忧的,俨然在暗暗做着挣扎。她慢慢搓着手,默了好半日,终于看着齐悦瓷摇头道:“小姐一片爱护之心,我无以为报。但他虽是我儿子,小姐更是我手把手带大的,论起来,都是我的心头肉。 我万不能为着他的前程,叫小姐去给人低头。 小姐金尊玉贵,他能像我一样一辈子服侍小姐,就是他的造化了,旁的,那都是命。命里没有,强求不得。” 第三十三章 祸福难料 上回文说到计管事和沈妈妈来给齐悦瓷请安,齐悦瓷有心要为奶哥哥谋个一官半职,谁知沈妈妈竟是拒绝了。[] 浅碧立在跟前服侍,不由扑哧笑出了声。 沈妈妈诧异,觑着她道:“几时不见,姑娘倒是越发出挑了。却不知姑娘笑得什么,说出来我也听听。” 浅碧手里正剥着一个柑橘,一瓣一瓣弄得干干净净的放在小碟子里,翘起唇角笑道:“我说了,妈妈可不兴生气。妈妈反对,不过是怕劳烦小姐,只妈妈也糊涂了。若海哥果真没本事,以小姐的性子,还会说这话? 小姐肯帮着妈妈,一来是孝敬妈妈,二者是海哥自己能干。妈妈太过自谦,岂不是枉费了小姐一片好意? 再者,将来海哥当了一方父母官,不是能更好地助着小姐,总比现在强。妈妈细想我这话,对是不对?” 她一番话,说得沈妈妈沉思起来,半晌方拍着自己的头笑道:“果是如此,实在是我迂了。小姐不嫌其烦,海儿的将来,我都托付给小姐了。” “可见妈妈是疼浅碧这蹄子的,她说得便是好,我说得妈妈却不信。”齐悦瓷亦是笑倒在沈妈妈怀里。 三人笑过一阵,齐悦瓷忽地命浅碧在门边守着,自己敛容与沈妈妈低低耳语了一番。 也不知二人都嘀咕些什么,只知沈妈妈脸色忽青忽白,又连连点头,面上非常凝重。 沈妈妈出府时,已是申时初了。 西斜的夕阳殷红如珊瑚,薄薄的绯色光晕透过稀疏的枝杈,一束一束落在齐悦瓷眉间颊畔,彷佛给一个如冰似雪的瓷娃染上了一层浓烈的釉色。釉面细腻莹滑,温润清透,却掩不住瓷器本身的特质――清丽无双。 她站在丈高的海棠树下,一袭丁香色的八幅湘裙,裙摆上用月牙白的线密密绣出一朵朵盛放的玉兰花,中间一点鹅黄的花蕊。(.无弹窗广告)她弯腰前倾着身子,霎时,裙摆如水波随风曳地,飘飘摇摇,彷佛开了一地的梨花,风华绝代。 “姐姐……”远远就是齐恪纯高亢的喊声。 齐悦瓷站直身子,把剪子递给浅碧,回眸而笑。背着光影的她,全身拢上金色的霞光,高贵美丽似仙子。 齐恪纯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飞快得跑过来,带来一股激荡的风。 “姐姐,你怎得知道我要回来了?” 他话音一落,浅碧与晴云就忍不住咯咯而笑,打趣道:“公子,不是小姐知道你要回来,而是你误会了,小姐分明在这修剪花枝。” 她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剪子。 齐恪纯略一愣,已是咧嘴而笑,反而戏谑道:“唉,亏了浅碧姐姐跟着姐姐许多年,竟不知姐姐最好面子,她怕你们笑话她,才故意以修剪花枝为借口。”他偷偷觑齐悦瓷一眼,又缓缓说道,“不然,这自有下人忙活,何劳姐姐动手?” 齐悦瓷看他额上竟然沁出点点薄汗,不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掏出袖里的帕子,给他擦拭:“就知道斗嘴!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跑这么快做什么,前儿的打是白挨了。” “姐姐也知道,六婶娘得罪了仲宣,我特地在望月楼治了个东道请他,还请了几个旁的书院里的好友。饭后,他们嚷嚷着要比试箭术,我推不过,一起玩了会。又担心回来晚了,姐姐着急,是以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姐弟二人牵着手回沐芳阁。 进了屋,齐悦瓷忙吩咐人打热水与他梳洗,又叫换了家常衣裳。(.好看的小说) 直忙了小半个时辰,姐弟二人才安安静静坐在炕上说话。 齐恪纯玩了半天,早是饿了,一见芳树端上来的一碟子飘香梅花糕,就着热茶,一连吃了四五块。 齐悦瓷一面与他拭去嘴角的残渣,一面啐道:“倒像是把你饿了多少天一般。慢些吃,小心噎着。吃了这块就收了吧,一会就得晚饭了,这会子吃得多,回头又闹着不肯吃。” “嗯……这味儿,似乎比平时越发好了。”齐恪纯嘴里塞满了糕,说话便模糊不清起来。 芳树果真把一碟子糕都收了起来,跟着笑道:“哪里是糕好吃,分明是公子饿着了。” 众人笑过,齐恪纯方把今儿的事细细说与姐姐听,说到有趣的地方,忍不住手舞足蹈一番。 齐悦瓷时而问上几句,很是津津有味。 “哎哟……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差点忘记说了。”他啪得跳下炕来,猴到齐悦瓷身上,两手搂着她肩膀,腻味道:“姐姐,你不妨猜一猜,是什么事?” 齐悦瓷往一边让了让,拿过帕子扔到他手里,横眸笑道:“一手的油腻,还往我身上招呼。我也懒得猜,你爱说不说呢。” 齐恪纯撅撅嘴,心知自己定力不及她好,只得认输:“行,我说,我都说!我听徐世泽说啊,他的堂姑丈,就是城西槐花巷的吴府吴大人……升官了,升了五品兵部郎中……” 吴大人?槐花巷?兵部? 齐悦瓷在脑海里回忆着这几个字,喃喃问道:“吴家?我怎么有些记不起来呢,又好似在哪儿听过?” “姐姐,终于也有你记不起来的时候啊。你莫非忘了,咱们七哥聘得是谁家的女儿?不就是这位吴大人的女儿嘛。”他占了便宜,很是洋洋得意。 被他一提醒,齐悦瓷方理出一点头绪,确是听过这么个事儿。但吴家在京城并非显贵,她也不曾放在心里,想不到竟是升官了。这样一来……对七哥的婚事也不知是好是坏呢。 “……姐姐不是说七哥一家过了年就准备进京完娶这件婚事嘛,那吴家的女儿,不知配不配得上我们七哥……”齐恪纯许是玩得累了,把头挨在齐悦瓷肩上,一点一点的。 对他的话,齐悦瓷恍若未闻。 只怕这婚事,会有不谐! 吴大人的官声为人她听得不多,吴家家风亦是一般,联想起他们家别的几个姻亲,就知是个锦上添花的妙人物。眼下,齐家官位比他高的,只有六叔父一人,余者俱是旁支,早出了五服的。 而四老太爷几年前致仕,四叔父身上又没有功名,七哥虽是举人,若能在会试中……还罢了。不然……结局难料啊…… 齐恪纯一个人咕哝了半日,才发觉姐姐一个劲呆呆出神,忙叫唤了几遍,抱怨道:“姐姐,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对不起,我一下子……你说什么?”齐悦瓷满是歉意的笑,又伸手抚摸着弟弟的发束。 “我说,徐世泽约我们明日一起去他家赏梅。” 听了这话,齐悦瓷不由讶异地握住弟弟的手,蹙眉问道:“你今儿请了徐世泽吗?咱们与他家……一向不大往来。” 齐恪纯摇摇头,收起脸上的嬉笑之色,正色应道:“姐姐的教导,我从不敢忘记。便是在书院里,我与他也是不远不近的,岂会专门请他。只因我与他在酒楼前巧遇,都是同窗,倒不好太过冷待,便随口客套了一句,谁知他竟是满口答应……这没有改口的理。” “这也是正理、、”齐悦瓷沉吟着问道:“那席上的人,他都请了?还有别的人吗?” “都请了,其余却不清楚。” 徐世泽是左相徐家的嫡孙,其父徐明复,正四品右通政,其母卫国公女谢氏,当今太后的侄女,年前已殁了。 从前,齐家与濮阳徐氏、淮扬苏氏鼎足而立,其中又以齐家为首。奈何人丁凋零,倒被徐家和苏家占了便宜,官列左右相。 齐家与徐家在百多年前曾发生过一桩不为外人道的罕事,当时齐家有一女嫁与了徐家子弟。进门年余,齐氏女的娘家父亲没了。竟在不到三个月里,徐氏子私自置了个外室,后来事情捅出来,齐家免不得大怒,两家不欢而散。 自那之后,齐徐二家便不大对付,又因政见相左,一向少来往。 对这件往事,齐悦瓷曾听父亲对母亲偶尔提过一次,印象深刻,是以齐恪纯在学堂,她也是嘱咐过的。 不过既是孩童间的人情,她也不会太过苛刻。何况徐世泽领了自家的宴席,要还席,实乃常理,倘若自家不去,反显得不够大方。 她摸着齐恪纯的头,轻轻笑道:“那你明日穿哪件衣裳?我好叫画云先给你预备了,免得临时又着急。虽说是还席,也要带上一两样礼物,我看就那个竹雕四老图的笔筒吧。” “会不会太贵重了些?”一个竹雕的笔筒随处可见,但出处不同,价值自然差得远了。 “你第一次上他们家门,很该如此。”齐悦瓷可不想堕了自己弟弟的脸面。 父母早丧,弟弟在学里,原就容易受人欺凌,她们越发要自重些,不叫人看清了。 姐弟二人说着话,画枕捧着一张青色烫金的帖子进来,回道:“是王三保家的送进来的,说是十三少爷也有……” 正是徐家的请帖,约定明日巳时一刻一同赏花。 第三十四章 父母爱子 翌日,齐恪纯穿了一领湖蓝色长袍,带着十来个小厮护院,和齐恺翼一同登门拜访徐家。(.) 除了他们两兄弟,昨日席上同在的沈召陵、田仲宣、高君荐都得了请帖,另外还有一个年貌略小几岁的男孩,做世家子弟装扮,口里唤徐世泽哥哥的,想必是他们自家堂兄弟。 徐夫人身材高壮,与一般男子无二,颧骨突出,下巴有点尖,算不得貌美。不过她一双眼睛却极为和蔼亲切,而且一观容貌就知是个极有主意的,颇得徐左相尊重。 她年纪比徐左相还大上一点,五十又三了,育有一子二女。长女嫁与乐安侯柴家为世子妃,独子便是徐世泽之父徐明复,小女数年前入宫,现封明贵妃。 她素来喜欢孩子,听得最宠爱的孙儿邀了几个学堂好友在后院赏花,极是高兴,又叫把众人带来一见。各自赏了丰厚的见面礼,其中又拉着齐恪纯说了一番话,似乎很喜欢他的样子。 一群同龄孩子,俱是世家子弟,一旦玩闹起来,早把门第出身抛在一边,甚是得趣。 直到申时整,齐恪纯才执意告辞离去。 “今日叨扰了一日,改日必定拜谢。家中姊姊挂念,再不敢领了……” 徐家子孙众多,在外边更是堂堂相府,平儿众人或是奉承着徐世泽,或是小心翼翼,难得有人会这般落落大方与他交往。徐世泽心里已有几分爱敬之意,却不好强留,只得允了。 齐恪纯提出要走,其余几人自然跟着一道告辞。 徐世泽送一行人直到大门口,尚有几分不舍之意:“他日得闲,我再做东,请大家赏脸。” “这却不可,”沈召陵连连摆手道:“改日也该由我表表心意了……” 他这般说,徐世泽不好与他争,笑应了。(.) 到门外,小厮牵了马来,伺候各位小主子上马。 眼看着众人去得远了,徐世泽才怏怏然转身,孰知眼前撞上了一堵黑漆漆硬邦邦的墙。他吓得一呆,急忙抬头去看,又是一惊,慌得后退一步,行礼道:“父亲回来了,儿子不防冲撞了父亲。” 徐明复着一袭黑狐毛镶边深灰色团花暗纹缎鹤氅,里边露出石青色直裰的一角,脚上的黑靴绣了一圈细密的金色云祥纹。 他身姿笔挺,颀长高瘦,往那一站,就是一股言语难明的飒爽之气。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拿金冠高高束起,反射出夕阳血红的光晕,俊眉上扬,露出深邃漆黑的双眸,鼻子高挺,与尖尖的下巴浑然一体。肤色匀白干净,透着浅浅的麦色,嘴唇却如少女般粉嫩红润。 “那个穿莲青色斗篷骑黑马的是齐恪纯?”嗓音低沉醇厚,彷佛是经时间沉淀后的美酒。 “正是他,父亲看到他了。” 徐明复背着手,转身往门里走,应道:“果然。” 徐世泽不解他的话是何意,落后两步跟上去,不敢多言。 越过青石砖铺地的穿堂,就是三间小小的正厅,气象整肃。 “你以为他是否可交?”忽然,徐明复又开口了。 徐世泽对于这个父亲,一向是敬重而疏远的,闻言略略有些害怕,暗暗寻思了一番,才敛声屏息道:“儿子认为此人可交。行事磊落又不失机敏,颇重义气……而且不以家世择人。” 蓦地,徐明复停下了脚步,回头细细打量他,半日沉声道:“你比之他如何?” 这话把徐世泽吓得一愣,仰头呆呆望着父亲,一时呐呐着回不出话来。 “哼,差之远矣!” 他扔下这句话,也不管儿子羞惭紫涨的面色,行步如风地去了后边正堂,给徐夫人请安。 徐世泽又羞又愧又难过,却不敢就此走了,只得偷偷躲在门后边,打算等父亲去得远了,再去祖母那里寻求庇护。 屋子进深三丈有余,居中是张黄花梨卷草纹的罗汉床,铺着虎皮搭子,浅金色团花纹的大靠背与迎枕。下边两溜四张黄花梨如意云头纹的交椅,各自一排脚踏。靠东一座四折乌梨木雕花绣缎屏风,将东稍间隔了开来。 地上铺着锦绣牡丹富贵绒地毯,橘黄的、暗紫的、粉红的、亮金的,无数盛放的牡丹花,趁着大红的底,好不富丽堂皇。 徐明复深深一礼:“儿子给母亲请安。” 徐夫人就此一个嫡亲儿子,看得眼珠子一般,忙伸手携他靠近些,端详着问道:“今儿回来得赁般晚,衙门有事儿?” “上峰有些事交代,是以回来得晚些,叫母亲挂心。父亲回来了不曾?”徐明复不小的年纪,被母亲拉着手,也有些羞赧,脸色微红。 徐夫人脸色顿变,淡淡应道:“他说是累了,先去歇歇,你肚里可饿,要不要用些东西。去把我叫你们热着的燕窝粥取来。”后一句话,是对身后的一个玫红色衣裙丫鬟说得。 徐明复本不甚饿,又怕惹母亲不悦,也不去反驳。 他心知母亲最近心情不好,原因无他,只因父亲新近纳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儿为妾,据说是父亲下属送的。徐左相一把年纪的人,从前还罢了,如今年纪越大,在女色上反而越发上心,每次一回府,必是要去瞧他那个小妾的,倒似生怕徐夫人亏待了她一般。 “你近来彷佛又是瘦了,”徐夫人一面瞧着儿子吃东西,一面说道:“这样下去可不行。谢氏一走,你院里的事无人打理,连你的衣食起居都不能周全,要那些人来何用?” 徐明复坐在交椅上,放下盅子,似有不乐,缓缓应了一声是。 徐夫人见儿子不曾出口反驳,只当他改了主意,索性堆上笑来劝道:“她走了近两年,你身边没个人实在不行,院里没有主母,更是不成体统。还有泽儿和宁儿,我虽能照应着些,到底精力不济,有看顾不及的时候。 依我瞧着,上次邱家的女儿就不错,容貌是一等一的,尤其是性子随和,端庄持重。还有你姨妈的女儿,你们打小就认识,更相和睦了。 再不行,右都御史叶大人的孙女儿,虽然年纪小了点,但情性温柔可人,而且琴棋书画俱通,不是很合你的要求嘛。” 说起儿子终身大事,徐夫人与所有母亲一样,不自然带上了殷切期盼的神色,恨不得掰开他口说个好。 徐明复对这几个女子,只有两姨表妹还有几分印象,其余的,根本不知谁是谁。 前些日子,徐夫人在家办了个菊花宴,请了京城几家交好的世家亲朋一起赏花吃蟹。大家都是心有灵犀的,不约而同带上了自家女儿侄女儿,只欲攀上徐家这门好亲事,便是继室,都顾不得了。 当日徐夫人也曾故意叫儿子偷偷看了看,谁知他竟是一个都没瞧上眼,不由把徐夫人急坏了。她虽有嫡孙嫡孙女,但子嗣上,谁会嫌多?尤其缺个人服侍儿子,叫她好生放心不下。 “母亲,近来事情繁多,缓缓再说吧。怎么就你一人坐着,不叫几个人陪着说说话?”徐明复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赶快转移话题。 徐夫人懊恼地瞪着他,想说几句重话吧,到底舍不得。最后只是怏怏地叹道:“这还用说,你不娶个女孩儿回来,叫谁来陪我这个糟老婆子? 你也不要与我打马虎眼,想混过去,好便好,不好就不好,好歹给个准话,我也好去回了人家不是。倘若你看上了别家的女孩儿,咱们娘儿俩的有什么不能说,只要身家清白、为人尊重,家世差一些,我都与你提亲去。” “母亲,儿子不是,叫母亲操心了。”徐明复忙站起身来,究竟不曾说个好字。 “你……”徐夫人气得睁圆了眼睛,狠狠戳着他额角,啐道,“唉,罢,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年纪也大了,操心不了那么多,我只给你一句话,一年内,你都得把那个人给我找出来,八抬大轿抬回府,不然到时候,就别怪我这做娘的不顾你的心意!” 闻言,徐明复只有苦笑的份。 他自小聪俊,从不用家中长辈过多操心。即便夫妻事上,有什么他都自己吞了,连母亲跟前,都不露出一点形色。 外人只当他和谢氏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其实谁知道,那都是表象,真正的闺房里,他们根本就是相敬如冰。 谢氏美艳、孝顺、知礼、体贴、端庄,可以说,女人该有的美德,她都有了。唯有一样,一直是他们夫妻间的心结:那就是谢氏嫌他不走科举之路,反而像个武夫,不是大家气度;他不喜谢氏动不动就是满口规矩仕途的。 他当日放弃徐家在文举一路上的许多便宜,偏偏要去通政衙门,就是存着不想靠祖荫的念头,可惜谢氏不解,每常闲话时提起这,夫妻二人都是不欢而散。 时日久了,他也渐渐淡下来,连一双儿女,都习惯了严厉以待。于女色一事,更是越发疏懒,至今屋里不过两个侍妾,还是几年前收的房。 第三十五章 拜访外家 时间倏忽易过,转眼间,除夕既至。 齐家与所有人家一样,免不得要行祭祖一事。但因京城齐府人口简单,是以原不及别家闹热,加起来不过至亲七八口。 当夜,有诰封者,皆按品级大妆,坐了八人大轿进宫朝贺领宴。六夫人终于没了五夫人压在上头,好不兴头,整个人一洗前段时间的病态萎靡,容光焕发的,连六老爷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到了初二这日,依着京中规矩,出嫁的媳妇都要带着子女回娘家拜年。六夫人自然要带着齐怋睿夫妻、齐怡琴、齐恺翼几个回范家,只这样一来,齐悦瓷姐弟就成问题了。 按理说,他们姐弟也要去沈家给外祖母、舅舅舅母等人磕头,只无长辈领着,不大好看。六老爷不欲人背后对他指指点点,发下话来,令方管家好生领着仆从护送他们姐弟二人过去,赶早回来。 乐善侯府沈家,由大门、仪门至正厅一路直开到底,新换的门神、对联、桃符焕然一新,门房俱是穿着清一色的簇新衣裳,笑嘻嘻迎人。 齐悦瓷坐了一乘大轿,齐恪纯骑高头大马在前,丫鬟婆子坐几辆大车,浩浩荡荡往沈府行来。 门房一见,知是齐府的人,慌得叫人报进去。 登时,迎出来一名身穿宝蓝团花直裰,面目随和、眉眼含笑的青年男子。他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两名少年,高的神色严肃些,矮的却是跑的飞快,几乎越过了青年男子,便是沈召陵。 齐恪纯忙滚鞍下马,几步拜下去:“大表哥好,三表哥,四表弟。” 他口里的大表哥就是青年男子,他和齐悦瓷曾经的姐夫,名唤沈召弘。 沈召弘生得俊逸不凡,方正的脸型,高高的鼻子,深邃的眼睛,与齐恪纯一样的两个酒窝。他呵呵而笑,彷佛有阳光从他脸上倾泻而下,当他不语时,又多了一份少年成长为青年的成熟稳重。 “你们可算来了,老太太念了许久呢,快进去吧。”沈召弘一把携起他,在他肩上拍了拍。 又放开他走到轿子边,隔着帘子低低问道:“妹妹来了,妹妹近来可好?一直忙于俗物,无暇前去拜望,妹妹不怪表哥吧?” 想到从前许多往事,尤其有关长姐之事,齐悦瓷心头一酸,强笑道:“是我们无礼了,还不曾前来恭喜表哥呢。” 沈召弘身子一颤,眼眶一热,语调柔和万分:“外头冷,妹妹身子弱,咱们进去再说。” 后面,齐恪纯早和两个男孩说得热闹。 “恪纯,你怎得才来,就差你了……” “我当你们不在家……” “……我昨儿就跟母亲去了外家,今儿一早起来,专等你。三哥不用回外家……” 白石铺地,甬路俨然,两边俱是一盆盆应季的时鲜花草,一派青翠繁茂欣欣向荣之象。 齐悦瓷坐在轿里,直到二门口,上来几个身材高大的壮年婆子,换下了之前的轿夫,一路抬着她转过几条甬路,停在一个垂花门前。 画枕几个贴身大丫鬟匆匆赶上前来,扶着她下轿,垂花门里就是老夫人的安庆堂了。 台阶下,七八个插金带银的仆从簇拥着一个年轻美妇,悬悬而望。 只见她身穿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石榴红十样锦妆花半臂褙子,豆绿色撒大朵芍药的棉裙,端得是彩绣辉煌。头戴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的凤钗,流苏在风中颤颤巍巍,对插两支梯形金累丝镶宝石簪,语笑嫣然,神采飞扬中透着温婉亲切。 齐悦瓷姐弟赶紧敛衣拜下去:“三舅母。” 不等二人拜倒,妇人早把二人扯住,口里笑道:“这却是臊着我了。屋里的火盆烧得热,我穿了一层又一层,有点汗津津的,就想着出来接你们姐弟二人,顺便透透气。老太太先已念叨了几十遍,我要是再拉着你们不放手,就要遣人来骂了,走,快进去吧。” 她眉眼姣好,香腮带赤,云鬟雾鬓,十足大家子夫人奶奶的气度。一面说着,一面挽了齐悦瓷就往里走。 余下几人,亦是笑着跟上。 进了垂花门,却是个三四丈宽的穿堂,当中地下摆着个紫檀嵌玉石花卉的大插屏。转过插屏,越过小厅,映入眼帘的就是五间宽阔齐整的大正房,两边抄手游廊连着厢房,种着几株高大的海棠树。 门前守着几个清一色杏黄夹袄的双丫髻小鬟,含笑行礼,打起帘子往里让。 进了屋,一屋子珠环翠绕,莺莺燕燕,好不得趣。 当中罗汉床上坐着个两鬓微白的老太太,身穿赭石镶边浅金五彩撒花缎面对襟褙子,笑得眼睛都眯了。不等二人上前,已是笑道:“悦儿纯儿快近前来,让我好生瞧瞧,似乎长高了。” 这便是老侯夫人了。 下边一溜几张椅上,各自坐着人。 齐悦瓷与弟弟对视一眼,顾不上看左右之人,快步抢上前,在金色团花垫子上拜了下去,口呼:“外祖母。” 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亲自上前拉起二人,嗔道:“地上凉,仔细磕坏了膝盖,来与我一道坐着。” 她皮肤红润,但脸上的皱纹早已极为明显,高高的额头上戴着紫貂皮的昭君兜。 “外祖母哪是心疼我们两个,分明是心疼舅舅舅母的荷包。我们姐弟尚未磕头,回头没有红包拿也罢了,还要被舅舅舅母怨一声无礼呢。”齐悦瓷挽着老夫人胳膊,腻在她身上撒娇。 她话音未落,屋里众人猛地哄堂大笑。 老夫人笑得直不起腰,许久,方捏着她俏鼻笑骂道:“快,你们几个做舅舅舅母的,都把荷包备厚些,小心悦丫头回头背地里嫌弃你们吝惜银子。” 右边第一张椅子上坐着的一位合中身材的中年美妇站起来,上前揽了齐悦瓷在怀,强作正色道:“倒让我看看,你这丫头的嘴儿生得像谁?头一句话,就哄着老太太拿我们的银子做人情。这哪是来拜年呢,分明是搜刮!” 说话的是二夫人高氏。 众人又是大笑不已。 先前的三夫人假作冥想一番,继而拍着手道:“这还用说,自然是随了老太太了。换了别人,再没有这份伶俐乖巧劲儿,连我都禁不得多疼她些。” 老夫人又是笑,又是啐道:“好好好,都敢拿着我打趣。悦丫头,今儿她们谁的荷包若是薄了,你只管与我说。既是随了我,我自要为你撑腰。” “这感情好,有外祖母的话,我们便是为了孝顺外祖母,也要好好要点东西才回去。” 她话未说完,从门外飞快掠进一个年纪相仿的美貌女孩儿,钻到人群里,大说大笑:“我老远听见说笑声,就知是你们来了,好姐姐,你上回许了我的那个汝窑天青釉花口洗呢,我日日念着,今儿可是带来了? 若不曾,赶紧差人回去取去!”她说着,整个人挨着齐悦瓷,搂了她胳膊不住地摇,几乎要把齐悦瓷摇得散架了。 老夫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刚还说,这又来一个。” 三夫人将女孩儿一把拉到身边,摸了摸她衣裳嗔道:“你便是念着那玩意儿,也该回头悄悄与你悦姐姐说,这般大喇喇喊出来,小心你弟弟与你争。上回为一个荔枝绶鸟图大盘,姐弟两个打得乌眼鸡似的……” 她说得一本正经,把个女孩儿笑得软倒在她怀里,口里磕磕巴巴道:“哎哟……笑死我了……母亲……还是你想得、、周全。” 原来这个女孩儿是三夫人王氏的嫡长女,闺名沈玉菲,比齐悦瓷小了一岁。生得玉雪可爱,圆圆的脸蛋,皮肤白嫩得几乎掐得出水来,一双丹凤眼顾盼神飞,秀发乌黑润泽梳成垂髫髻,戴着赤金嵌红珊瑚的珠花。 仔细一瞧,彷佛是和三夫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是身量小些。 她上身一件葱绿色撒花的如意袄儿,使她原就略略圆润的身子显出玲珑曲线来;下穿石榴红八幅湘裙,绣着五彩金色大蝴蝶,她一动,彷佛从裙上飞起一群彩蝶来。脖子里一个镶美玉的金项圈儿,白腻的手腕上一对银叶丝缠绕的翠玉镯子宝光流转,腰间挂着滚红边月白色小荷包。 她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沈召陵就是二弟,三弟叫沈召昶,四妹沈玉静是庶出。 这边厢,三夫人正问她怎不见她弟妹,她笑着道是走得慢还在后头,她一个人先赶来了。 那边厢,老夫人已经一叠声问道:“斐哥儿呢,为何不带来见见他舅舅小姨?” 一直站在老夫人身侧两步开外的侯夫人苏氏忙笑吟吟应道:“这几日晚上闹得有点晚了,今早我去瞧他,却是睡得正香,就嘱咐丫鬟们小心伺候着,别惊醒了他。这会子,只怕也该醒了……要不要遣个人去?” 闻言,老夫人忙道:“使不得,小孩子家觉多,闹醒了反不痛快。左右他们两个至少要留了晚饭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她一面说,一面把屋里的人扫了一遍,讶异地问道:“琦丫头呢?” 第三十六章 各怀机心 上回文说到老夫人问起琦丫头,屋里余下众人都在三五成群小声说话,闻言忙抬头看过来。 沈召弘自从进屋还没来得及插话,一直站在靠门边的地方,听到问起他娘子,刚想开口,已见他母亲抢先回道:“方才她屋里的丫鬟悄悄来找我请示,说是昨儿夜里害喜得厉害,过了三更天,才勉强睡上一个更次。 这会子,身上又是惫懒,又是难受……她还要强撑着起来……这哪了得,何况也不差她一个侍奉,我就作主叫她多歇会,母亲要是想见她……” 听得老夫人蹙了眉心,半晌方道:“你说得是。若再有不适,就请个太医来瞧瞧吧,到底身子重要,也不必在乎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是,”苏氏连应着,又问道:“要不要这会子先带了外甥外甥女去给老爷们请安?” 老夫人问了丫鬟时辰,想了想道:“不急,等澜丫头回来,一并去,省得回头又闹,白费功夫。” 她话音未落,已见一个削瘦身材、鹅蛋脸面的大丫鬟进来回道:“大姑奶奶携着哥儿姐儿来了。” 屋里又是一阵闹哄哄。 ……………… 乐善侯沈家之显赫堪与英国公府邵家、襄国公府陈家、左相徐家等相提并论。 这里边,又以英国公府声势最盛,老英国公曾跟随高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官居五军都督府都督。其中,第三子更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第四女乃当今皇后,执掌六宫。现任英国公却是其第一任妻子最小的儿子,排行第六。 沈家亦是以军功出身,当日功劳虽不及英国公府,差得也不甚远。尤其这些年,颇得今上重用。 从慎远堂里出来,齐恪纯与沈家几个男孩儿早溜去了后头戏耍,沈玉澜忙命老成些的婆子跟上去小心伺候,自己却携了齐悦瓷的手,沿着甬道往老夫人的安庆堂慢慢行去。[.超多好看小说] 两人身后五六步外是两个乳母打扮的年青妇人,手里各自抱着一红一绿两个孩子,粉雕玉琢的。 接着是十来个尾随的下人。 “……上回下帖子请你,如何就回绝了?我们家也有几个未出阁的小姐,正好与你作伴……你成日在家,听你叔父婶娘的闲言碎语,倒不如出去散散心。” 沈玉澜年长于齐悦瓷几岁,不过先前姑舅姊妹时常在一处玩,情谊甚好。加上齐恬蕴的缘故,对他们姐弟二人颇为照拂。 齐悦瓷心中感念她的好意,婉转致歉道:“姐姐待我,自不必说。不过我有孝在身,冒冒然登门拜访,反叫姐姐为难……姐姐进门时日不久,虽有儿女傍身,到底上头还有长辈,莫若出了孝……那时候,咱们姐妹说话不是更畅快些。” “你呀,就是计较的多,我却没那些规矩。咱们至亲姊妹,再者,世子与夫人也是极好说话的。”提起世子时,她脸上闪过红晕,声音低了些。 齐悦瓷看得仔细,不由笑着打趣她:“姐姐,世子待你可好?” 她不问尚可,一问,沈玉澜越发害羞起来,拧着她腮帮啐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好不好?” “好姐姐,我不懂,是以要你教我啊!”齐悦瓷人躲着她,口里仍是取笑于她,显然并不怕。 沈玉澜瞧她脸生红晕,顾盼有姿,亦是笑道:“我却教不得你,待你日后出了阁,自己琢磨去吧!只你自来聪慧,只怕将来的妹夫都拿你无法呢……” 从慎远堂到安庆堂不过百步距离,二人闹着,已到了安庆堂外,忙整了整衣衫发髻,一同进去。[] 众夫人小姐们聚到一处,无非是说些家常闲话,谁家的脂粉首饰好、什么料子做衣裳鲜亮、近来京城时新什么,等等,不一而足。 “……听说元宵节宫宴,可以把各家的小姐也带上,不知真是不真?”二夫人忽然提起这个话头。 老夫人点头许道:“多半不假,以前也有这样,但是少。” 侯夫人坐在左首第一张椅子上,看了看挤在女孩儿堆里说话的庶女,沉吟道:“那咱们家……” “皇恩浩荡,咱们家自是一样。说起来,这几个孩子就数纯儿最有福气,进过一次宫。”提起这个,老夫人就是一阵自豪,到底是她外孙外孙女,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大家跟着赞了几句,又商议起来这次为何允许带小姐们进宫。 三夫人抬头看着老夫人,犹疑着问道:“莫非是皇后娘娘要为英国公看一门亲事……”她的声音转低,又一扫几个女孩儿,知她们不曾听去。 众人沉默下来,心下都认同这个说法。英国公已是二十又二了,当年阴差阳错,以致至今未婚,一直是皇后娘娘心头大事。若能与英国公为妻,自然是绝好的事,可惜她们家中几个女孩儿,没有身份相当的。 或者庶出,或者年纪太小,根本没有一点希望被皇后娘娘选中。 齐悦瓷记着还不曾去拜见过大表嫂,知道的说是她要应酬众人脱不开身,不知道的只怕当她心里不大乐意呢。她暗暗思虑一番,见那边不知说起什么,把老夫人哄得很是高兴,才提出来:“外祖母,大表嫂有喜,我还没有亲自去恭喜呢。” 老夫人听她话里意思,知不能拦,微一沉吟,很快摩挲着她玉腕笑应道:“好孩子,还是你知礼。就让你三妹妹、五妹妹陪你过去走一遭吧。快摆饭了,略坐坐就回来……” 被她叫到的两位小姐,忙站起来笑应了。 沈玉澜也起身说道:“论起来,我今儿还没有见过嫂子,很该瞧她一瞧?”语气是询问的。 侯夫人点头赞许,刚想说叫丫鬟领她们过去,却听老夫人摆手道:“你嫂子她正害喜,精神倦乏,懒怠招待你们。你妹妹她是一直未见过,理应认认亲,你前些日子才来看过她,很不必了。就让你妹妹几个人过去吧,你陪我说说话儿得好。” 听她这般说,沈玉澜从善如流应了。 三小姐沈玉沁和五小姐沈玉菲一左一右簇拥着齐悦瓷,一行人笑嘻嘻拜别长辈,出门而去。 沈玉沁是侯爷第二个女儿,生母桂姨娘,因她母亲早逝,一直养在侯夫人跟前,吃穿用度待她与亲女儿不差。 沈家祖籍凤阳,现在京城的只有他们这一支,共两房人。另一房是老侯爷庶出兄弟,当日亦曾立有军功,虽未封侯,身上也有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但子嗣不及侯府昌隆,两代单传。现今当家的是侯爷堂弟,官居从五品镇抚,数月前调任了地方上。 因老夫人尚在,侯爷、二老爷、三老爷从没提过分家的事,是以一大家子人依然住在一处,排行亦是一块算的。 女孩儿俱是玉字辈,最大的是沈玉澜,最小的是沈玉静,共六个。男孩儿是召辈的,沈召弘居长,二老爷庶子沈召铨居末,年方五岁。下一辈里,现只有斐哥儿一人,接着要数得就是大少奶奶肚里那个了。 沈玉菲向与齐悦瓷交好,一路上免不得咕咕唧唧说个没完没了,旁边沈玉沁听了,不过抿唇而笑,偶尔插上一两句。 “……悦姐姐,前几日二姐还叫人送信回来说今日定会回来的,原来是哄我们玩呢……”沈玉菲撅了嘴,红艳艳的唇瓣彷佛新开的桃花,带着轻薄的雨丝。 沈玉沁怕她不小心说出什么话来,叫人学给二夫人听了不好,忙接了她话头笑道:“或许二姐姐有事耽搁住了,难道我们两个陪着你,你还嫌不够?还有四妹妹,她是没来,不然你们两个又是好一通啰唣。” 这话说得沈玉菲讪讪笑了,摇头认真道:“三姐姐误会了,我只是想着他们公主府里那个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好吃,每回二姐姐来总要与我们带上一些……”说到最后,她拿着帕子扭来扭去,自己也觉不分不好意思。 “原来五妹妹不是想二姐姐,而是想二姐姐的糕了!”齐悦瓷戏谑得睨了沈玉菲一眼,又冲三小姐挤眉弄眼。 三人一阵大笑。 沈玉菲缠着齐悦瓷不依,依旧解释道:“那是姐姐没吃过,你若吃了,只怕连你也日日念叨着……看到时候还怎的笑话我。” 齐悦瓷被她弄得胳膊窝发痒,连连告饶:“好妹妹,是我的错。我们家有个妈妈也会做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下回叫她试着做一点,让妹妹尝尝,是不是这个味儿。”她指的是齐恪纯屋里的文妈妈。 闻言,沈玉菲早把一腔羞恼抛到九霄云外,大睁着圆鼓鼓的双眼问道:“此话当真?姐姐,那你回去就命那妈妈做了,若是果然好吃,任姐姐怎生取笑我,我都不恼。” “悦妹妹,你快应了她吧。不然还没到大嫂那里,你这一身衣裳就要被揉烂了。”沈玉沁只在一旁火上浇油。 三人一路笑闹不止。 沈家大少奶奶的院子在沈府东北角,要从仪门口的东西甬道穿过去,绕到侯夫人院子后,再沿着南北夹道往北,越过从前齐恬蕴住的院子,向东一拐,看到一片芭蕉林,即是了。 第三十七章 下马威乎 各位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梅子要出去旅游几天,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会设置系统自动更新的,如果有什么差错,请亲们谅解。[.超多好看小说]最后,求收求长评求推荐…… 涵碧苑占地一亩有余,是个独立的两进小院。周边环绕着许多高大的树木,其中尤以两颗近十丈高的桐树为最显,一到夏日,浓荫满布,凉爽异常。 这里,齐悦瓷从前也常来。 老夫人不耐热,每到夏日,不是去山上避暑,就是要到涵碧苑来消夏的。她又好热闹,时常接了孙子女外孙与她一同作伴,想不到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了。 进了红漆大门,迎面一个唰得雪白的大照壁,提着涵碧苑三个漆黑的大字。 接着是三间小小的正房,带两间耳房,西面是一小丛茂密的湘妃竹。这三间小正房做了日常待客之所,再往后,方是苏氏日常起居的正房,东西厢房井然。 庭院较一般庭院略大,东侧拿太湖石垒成几座三人高的假山,假山下是一个人工挖掘的池塘,水上飘浮着几支败荷的残梗。西边一株碗口粗的银杏,树下布置着石桌石椅。 齐悦瓷想到昔日盛景,心下可惜,转头却见东廊下假山旁有个身穿墨绿色袄裙的丫鬟正晾着几块帕子,发髻上的金簪闪着金光。 她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来一看,忙放下帕子快步迎上来笑道:“三小姐,五小姐。” 沈玉沁点点头,与她介绍道:“这是表小姐。” 原来自从苏氏进门后,齐悦瓷都没有与她正式相见过。因为那时,五夫人一直卧病在床,去年正月里,五夫人的病很是重了,根本没有带他们姐弟回娘家…… 丫鬟一愣,觑着眼偷偷打量齐悦瓷,很快福了一福:“表小姐好,奴婢掬月。” 正屋的大红棉帘被揭起,迎出一个圆润身材、梳如意髻、戴绞丝金镯子的大丫鬟,满脸笑意说道:“三小姐、五小姐、表小姐,少奶奶请你们屋里坐呢。少奶奶身子不便,怠慢了。” “不妨,大嫂有了身子,很该谨慎些。”沈玉沁眉眼不抬,微微一笑。 三人被直接领进了里间,迎面看见一个身穿柿子红撒金纹荔色滚边袄,佩孔雀绿翡翠珠链的少妇盈盈起身,身旁的丫鬟小心翼翼搀扶着她,一脸紧张的神色。 临窗的大炕上,铺着大红的猩猩毡,映着糊窗户的杏子红绡纱,喜气盈盈。炕桌上摆着茶几等物,还有一个铁锈红画珐琅开光花鸟的小手炉。 炕两边对立一个红木镂空雕花的高几,分别摆着碧玉万年青的盆景和官窑粉青釉纸槌瓶,给屋里平添了几分春意。屋子中间地下置一个三足鎏金大火盆,烧着通红的银霜炭,热气扑面而来。 沈玉菲拉着齐悦瓷上前,故作大人地与苏氏介绍道:“大嫂,这是齐家表妹悦瓷,专来望你的。” 随着她说话,齐悦瓷已经弯腰行了礼,嘴里唤道:“大表嫂安好。” “表妹快请起,原是我怠慢了,倒让表妹冒着冷风走一趟。”她是小巧的瓜子脸,柳眉秀长、鼻腻鹅脂,两颊透出初为人母的喜悦幸福,腰身还不显。 “理应早来拜望的……只因家中事多,还望大表嫂别见怪。” 嗓音柔美清甜,彷佛随风拂过的三月落花,恰落在你眉间心上,麻麻的,酥酥的。 苏氏面色不便,眼里细细打量着齐悦瓷,嘴上客气道:“悦表妹太见外了,都是至亲骨肉,岂有见怪之礼?哎哟,瞧我都糊涂了,三位妹妹快坐。” 她们说话间,已有小丫鬟搬了几个绣墩来安置在炕下近处。 大家推着沈玉沁坐了对面炕,齐悦瓷和沈玉菲坐在绣墩上。 苏氏五官精致,体态婀娜,一举一动间都是书香世家的端庄气度。尤其她诗书俱长,无论与她聊什么,她都能兴致勃勃,不会冷场。 四人正没话找话说,恰好先前那个到院子里相迎的大丫鬟端了一个红漆描金的梅花茶盘上来,里边是个合云纹白底浅口的莲花瓷碗,盛着黑乌乌的药汁。 她行动小心,走路轻缓,将茶盘轻轻放在炕桌上,略带三分歉意地对众人说道:“少奶奶每到这个时辰,必得吃安胎药的。” “你呀,”苏氏唇一勾,似嗔非嗔道:“当大夫的都是那样子,没事也要说出些不妥来。他不过随口开了个方子叫吃几服药,你却作了真,日日拿这苦汁子上来催我。几位妹妹不知,我是一闻到这味儿胃里就翻滚得厉害……哪儿咽得下去。” “奶奶自己不当回事,奴婢却不敢,少爷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回头知道少奶奶不喝,还不得把奴婢几个狠狠治上一顿。好歹求奶奶可怜可怜奴婢,赏一口儿吧……”丫鬟一脸祈求之色,生怕苏氏当真不肯吃的样子。 沈玉沁斜眼睨向齐悦瓷,见她端了茶盏吃茶,笑容依旧,彷佛她们的话是耳畔的风,一个字没落到她心里。 她不由一阵意动,捂唇笑道:“听她说得这么可怜,连我都不禁怜惜起来,大嫂还是快快依了她的吧。” “就是就是,母亲说过身子不适一定要吃药。大嫂是大人了,难道还和我一样等母亲不在就偷偷把药倒掉?要是大嫂嫌苦,一会吃颗酸酸甜甜的梅子便好了。”沈玉菲恍然未觉,又冲跟来的丫鬟说话,令她们去她那取一些梅子过来。 两人的话听得苏氏一阵窒闷,脸上臊得慌,勉强笑了笑。 齐悦瓷终于喝完了茶,慢条斯理劝道:“三姐姐和五妹妹说得在理,表嫂还是吃一点吧。若觉我们在不方便,我们就先回外祖母那里……想必那边也要遣人来寻我们回去了……” 苏氏假意留客,到底留不住,又要送三人出门。 “大嫂快别如此,你与我们客套可是不把我们当一家人了?表妹虽是亲戚,从小就在我们家玩,常常一住就是半个月的,原不用生分。你身子弱,吹不得风,就留步吧。” 这话句句是实情,偏偏像刀子一般刺在苏氏心头,她不由诧异:人都道三小姐温柔谦让,自己先也这么觉着,今日瞧着,似乎句句话都在帮着齐悦瓷…… 齐悦瓷姐弟二人直到用过晚饭方回府。 老夫人兀自不肯放人:“……先前也常在家里住着,今儿如何不肯多陪陪外祖母了?屋子都是现成的……回去吹了风,反不好……你们小姊妹许久不见,住上几日叙叙旧岂不好?” 其余人等也跟着苦留:“正是如此。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原没太多规矩,索性过了元宵再去。” “悦姐姐,你就别回去了,咱俩睡一床不好,夜里还能说说体己话。” 齐悦瓷知大家诚心相留,只他们到底是齐家子女,年节下不好就在外家住着,婉言谢绝:“外祖母,悦儿也舍不得你。只是外祖母是知道我们家的情形的,何况年下请客吃酒,我们姐弟不去露个面,终究有碍…… 待到入夏,必要再来,陪外祖母一同消夏……就怕到时候,外祖母被我们两个烦得头疼,恨不得撵了我们回去才好。”她把头埋在老夫人肩上,又是撒娇又是凑趣。 老夫人心知留他们不住,只得同意了,又殷殷嘱咐二人多来走动。 亲自送到垂花门前,令孙儿沈召弘带人送他们姐弟回去,少不得又是一番叮嘱。 一路上,众人无话。 到了齐家,早有门房接出来。 沈召弘拉转马头,靠近轿子,齐悦瓷听到响动,不由揭起帘子。 “妹妹,我就不进去了。时辰不早,你们回去也早些安置吧。近来天冷,夜里多烧几个火盆,要是没什么事,就在屋里捂着,少出门……”他碎碎而念,虽有几分与他俊朗的形象不符,却叫人从心底生出一股暖意来。 就着灯笼昏暗的光,齐悦瓷看到他眼角眉梢俱是疲惫,还有一种她说不出道不明的惆怅。 当年,姐姐与表哥怎生恩爱,她隐约有所耳闻。 只是,姐姐已经去了,表哥毕竟还年轻,没有一直耽误下去的理。 她低头将泪迹掩去,笑道:“多谢大表哥关爱。表哥自己也要注意身子,多保养些。我们这就进去了,表哥路上小心。” “嗯,你们要是有事,尽管叫人来知会我一声,万不要自己扛着。” 齐恪纯玩闹了一天,伏在马上,眼皮已经撑不住半阖半睁了,闻言笑着嘀咕道:“大表哥忒啰嗦……婆婆妈妈的,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 说得二人都笑了,齐悦瓷叫人上前扶他下马,才对沈召弘谢道:“当真有事,自少不得要请表哥帮忙……我是一向不与表哥客套的……” 门里边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几人朝里一望,是齐怋睿听说沈召弘亲自送人回来,少不得匆匆出来。 沈召弘只得弃了这边,上前与齐怋睿闲话几句,方才告辞离去。 离去前,又忍不住对齐悦瓷、齐恪纯笑道:“过些日子,再带斐哥儿来找你们玩。瞧他今儿的样子,十分舍不得你们呢。” 他纵马远去,夜风吹起斗篷,竟有一股侠客的豪情万里。 朱门闭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在静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第三十八章 小试牛刀 接下来的日子,齐府忙着赴宴、送礼、请吃年酒、收礼等事,上至六老爷,下到奴才婢仆,个个脚不沾地的。唯有齐悦瓷姐弟二人甚是清闲,每日里,两人渥在沐芳阁,几乎足不出户,或是读书或是说笑。 元宵节宫中领宴,六夫人携了齐怡琴一同去,打扮得花团锦簇的。五小姐和八小姐并未带上,事后,常姨娘倒是仿若未闻,平姨娘免不了背后挑唆几句,使得六老爷与六夫人稍微缓和的气氛又转冷下来。 这日,是正月二十,六老爷生辰前一日。 一则不是什么整岁大寿,二则年节刚过,大家都闹得疲乏得很,府里并没有大排筵席的打算,只准备一家子人自己热闹热闹。 到了晚间,齐怋睿夫妻前来请安,陪着说了几句闲话,见二老无事吩咐,就想辞别回房,却又被叫住了。 “怋睿,你等一下。”是六老爷开得口。 夫妻二人忙收住脚,静听教导。 六老爷坐在炕上,着一袭家常竹青色对襟褂,支额想了会,才缓缓说道:“媳妇先回去吧,我有事要与怋睿说。” 徐氏料他们父子有些话不便当着自己面说,笑应了一声是。 恰好今儿她身边几个丫鬟都领了点差事,只跟了一个雅杏过来,看看天色尚早,也未多虑。 “我先前命人预备米粮银钱、粥棚车马之物,明日要施粥舍米,都齐备了吗?”这是齐家一贯的传统,遇有长辈主子生辰,必要大大施舍一番的。六老爷惜命,不想在这些地方省银钱。 齐怋睿凝神细思了一番,方道:“回父亲的话,都齐备了。明儿分别在城南青条巷、城东百子街,下头的马前镇、随新镇,还有西郊山脚下几个地方施舍银米粥食。各处的总领都分派下去了,东西也送过去了,连施三天。” 那几个地方,都是贫穷百姓聚居之地。 六老爷听着连连点头,又沉声吩咐道:“叫他们精细着些,这不是糊弄人的事。 还有,可别闹出什么乱子来,虽说如今年景好,到底不能大意。前年阮家,不是为着馒头几乎弄出人命案来吗,连万岁都有所耳闻。你记得各处瞧瞧去,千万当心。” 六夫人在一旁不断蹙眉,听到这,不由讥笑道:“你既那般不放心,不如把他们都叫回来得了,舍什么银米,谁又记着你的好。” 闻言,六老爷鄙视地瞅了她一眼,冷哼道:“妇人之见。” 齐怋睿怕二老就此产生分歧不悦,忙笑道:“父亲母亲都请放宽了心,儿子省得的,保管不会出事。明儿一早,就先在城里两处转转。” “嗯……这项使费,动的是哪一笔银钱?”其实,六老爷想问的不是动哪一笔银钱,而是用自家的体己还是公中的,公中的,说到底,将来都不过是齐恪纯的。 细究起来,他们这一大家子人,如今吃的、穿的、用的、使的……俱是五老爷夫妻留给齐恪纯姐弟二人的财物。他们自己那一份,早落到自个荷包里,每年不过象征性地拿出一二千两银子充入公中账上,当他们的日逐花费。 那点银子,连家用都不够,何况还有许多人情往来。 齐怋睿是读书人清高脾气,加上少年散漫的心性,微觉不耻,暗暗红了红脸,低头诺诺道:“是公中的银子,九妹妹也是知道的。” 六夫人一愣,诧异道:“她怎生知道?莫非那方淳安连这么点小事都要去邀功买好?他一个下人,管得也太宽了些,我早说用不得……” “呃,不是……恰好前儿遇到九妹妹,我……与她提了一句……”说到一半,齐怋睿却是磕磕巴巴再说不下去了。 “你,唉,叫我说你什么好,”六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儿子,嗔道:“她一个小女孩儿,懂得什么,你随口与她一提,不过几两银子的小事,她还当是成千上万两呢。将来一不小心叨登出来,与我们算账……我却是不管的。” 六老爷自己爱财,却一向看不惯六夫人的商户吝惜样,插嘴反驳道:“行了,既是说了,也无妨。我是他们叔叔,难道还为这几两银子的事,做出不敬尊长的事?” 眼见二人又要掐架,齐怋睿头疼地摇头道:“母亲误会了,我原与九妹妹说得是统共支了五百银子,九妹妹不但没说什么,还怕不够,又叫我多支二百去。道这是积德积福的好事,祈佑父亲平安顺遂的,很该好生做去。” 这话说得六老爷极为舒服,笑眯眯抚了抚没多长的须发,笑问:“她真个这么说?我原就说侄女儿是个懂事知礼的,果然一点不差。” 六夫人被噎得气闷,欲要反驳,总不能说她的话不对吧,只得讪讪道:“哼,不过几两银子,倒把你们父子的心都收买了……” “既然你看不上她的几两银子,不如就还了回去,你来添上?”六老爷恶狠狠瞪向六夫人,真是越看越不顺眼,皮肤干干瘪瘪的,说话行事丝毫不懂情趣,一味在乎那点俗物。 “你、、我添上就添上!……”六夫人一阵气恼,不由拔高了声气。谁知想到要从自己荷包里往外掏七百两银子,又觉肉痛,半日作势道:“我再添三百两,给你凑成一千两。睿儿,你先垫上,我明儿就叫人给你送银子过去……” 齐怋睿羞恼不已,后悔自己不该多说一句。 三百银子,他从哪去挪?他每月那点月例,根本不够他挥霍,时常还要徐氏拿自己的体己贴补。母亲这话,他做儿子的最清楚,分明就是缓兵之计,压根不会当真往外掏银子。 六老爷却是被六夫人逗笑了,口中嚷嚷着“三百……呵呵,三百……”,然后一抬脚,竟是往平姨娘屋里去了。 留下母子二人,面面相觑。 六夫人虽有不乐,到底是亲生儿子,岂会当真怪责,最后还命银罗亲自掌灯送五少爷回去。 鎏金明瓦琉璃灯的光线分外柔和圆润,照得两旁的树枝稀疏成影,发出清幽的暗光。 齐怋睿低头快步走着,心下还在为明日的事计较。冷不防听到低低的一声娇呼,一怔后侧身往边上看,却见灯下的女子双眉若蹙,秋水含情。 月白缎袄,银红撒花的灰鼠褂,松绿色挑线裙,腰间佩着浅粉蓝的葫芦形荷包。一头黑鸦鸦的秀发松松挽成慵妆髻,发髻上戴两朵素雅的腊梅花,鬓边暗香浮动,朦胧若无。耳畔垂下一撂碎发,隐约露出晃动的红玛瑙耳坠,越发显得白皙的脖颈莹润透粉。 银罗似乎感觉到了齐怋睿的目光,脸颊微晕,低头喃喃道:“方才……好像有只黑色的东西……从我脚边飞快溜过,我吓了一跳……” 她说着,又害怕地靠近了齐怋睿一些,几乎挨着他身子。 幽幽送到鼻尖的淡雅香气,让齐怋睿烦躁的心骤然舒缓下来,连神色也松动了。 他自诩少年风流,却着实不曾做过几桩风流事体,偶尔也有几分懊悔。毕竟,人不风流枉少年! 这回,他忍不住又看了银罗一眼,语调柔和中带一点热切:“不妨,你若怕,离我近一些。”对方虽是个婢子,但在此刻的齐怋睿眼里,是个活生生美丽窈窕的少女,将他当做依傍。 闻言,银罗微微仰起头,夜色下的她,肤白如玉,娇美如花,一双莹莹秋波深深凝视着齐怋睿,那红晕却是爬到了耳朵根。 少女的娇羞最易叫人心动。 何况是灯下看美人! 她似乎发觉自己失态,似羞似恼的握拳,又松开,抓紧了衣裙,美目滴溜溜一转,忙提着灯继续向前走,步子却是踉跄慌乱的。谁知不过走了两步路,又是一声惊怕惶急的呼声,身子也顺势后退,摔入齐怋睿怀里。 齐怋睿想也未想,一把揽了她在怀,轻轻拍抚着她问道:“怎么了?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是、、还是先前那个……”银罗吓得颤颤巍巍,绵软无骨的软在齐怋睿胸前,小手紧紧搂着他胳膊。 少女馥雅的香气萦绕在他周身,还有柔软丰满的身躯,娇怯不胜的低语,都让齐怋睿本不设防的心开始砰砰跳动,身上燥热不已。 他完全忘了自己身份,忘了要把她推开,只顾轻言软语抚慰着她,顺便在她纤细如柳的腰间上下摸索,甚至抬手探向冰凉滑腻的脸颊,感受到女子口中喷出的湿热之气。 银罗彷佛受了惊般退开,微张着潋滟的红唇,泫然欲泣望着齐怋睿,半日折身往回跑。 跑不到七八步远,又猛地停下,回头咬牙觑着他。终究一步一缓地走回来,将灯笼塞到他手心,才欲语还休的去了。 手心柔滑的触觉,胸前温热的体香,还深深引诱着齐怋睿遐想。他一直呆呆望着,直到看不到那股袅娜的身影,才意兴阑珊地回露华院。 第三十九章 物各有降 齐怋睿低头进屋,撩起粉青色绣竹节的长袍下摆,坐到炕上,往屋里扫了一圈。 月容跪在地上,与他褪去靴子。 “少奶奶呢?” “少奶奶在净房沐浴,想必快出来了。”月容笑嘻嘻应道,又问:“少爷要吃茶不?年下我们夫人送了一斤碧螺春过来,少奶奶孝敬了夫人半斤,剩下的一半与了七小姐,一半给少爷留着。” 齐怋睿点点头,随口答道:“嗯,淡一些,就要安寝了。” 月容忙应是。 齐怋睿只顾倚炕发呆,连徐氏出来都不曾发觉。 “相公、、相公……”徐氏连叫了几遍,才把夫君的心思拉回来。 齐怋睿一愣,回头看向她,眼里登时闪过光芒。 徐氏沐浴完毕,只穿了一身粉红的纱衣纱裤,肩上披一件亮缎褙子,脚上踏着一双大红底绣鹅黄色云玟的绣鞋。她本就肤白,配上娇媚的粉色,越发透出一股少妇的柔媚味道来,彷佛春日的风,要把人融化了。那半散落在肩头的秀发,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越发小巧精致。 齐怋睿一阵意动,也不顾雅杏伺候在侧,牵住她的手轻轻一带。 徐氏不防,整个人跌坐在他怀里。 徐氏素来端庄持重,即便是闺房里,也是极守规矩的。今儿见自家相公突然做出这等轻佻举动来,又羞又急,欲要起身,却被他牢牢固定在胸前,眼里霎时涌上晶莹的泪来。 雅杏吓得一呆,捂着脸匆匆奔出门去。 与迎面进来的月容撞个正着,几乎把她手里的茶盘都撞翻了。 不等月容把话问出口,她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推着她一同出去,然后拉她守在外间。 这般,徐氏愈加六神无主起来,小声唤道:“相公……”身子微微挣扎,反似故意刺激着齐怋睿。 齐怋睿浑身一紧,下腹燥热,猛地将她抱起,只觉甚轻,似乎不及银罗骨肉匀停。他迟疑半刻,已经抱着她冲进内室去了。 ……………… 一早,齐府众人依序向六老爷拜寿。先从齐怋睿夫妻开始,接着是小姐公子,然后是管事的仆妇、伺候的婢子、粗使婆子、外院下人…… 最后一波外院伺候的小厮尚未磕完头,却听门房匆匆前来回禀道:范府大夫人携着众小姐公子来给六老爷磕头了。 六夫人先是一惊,站起身冲六老爷看了一眼,继而急急令道:“快请,老爷,我去迎一迎。” 六老爷听说是舅夫人上门,虽觉惊异,也道:“你快去吧,我先回书房去了。有什么要紧话,遣人来与我商议,不可擅自作主……舅夫人既然来了,定要留下用饭。” 他说着,亦是跟着起身。 齐悦瓷与齐怡琴并肩站着,避在屏风后头,都有几分不解愕然。 范老爷是六夫人长兄,如今正在地方上为官,连家眷都接了去,年也不曾回。前儿六夫人与子女回娘家,单单只有老母亲及弟弟一家子在,没听得什么长兄要回京的消息,这好端端得突然就回来了? 不知范夫人回来多久了,就只她一人回来呢,还是范大人一同回来的? 齐怡琴心下焦虑,草草与齐悦瓷说了句话,赶上前去追着六夫人。余者徐氏,五小姐、八小姐、齐恺翼,平、常两位姨娘也快步随后,同去伺候恭迎。 剩下齐悦瓷姐弟二人不动。 齐恪纯绕到屏风后头,嘴角挂着讥嘲的笑容,不紧不慢说道:“姐姐,那范大人未免太看重六叔父了吧,竟然特地遣妻女赶回来拜寿。” “鬼灵精……休得胡说,你如何肯定他们是特地赶回来祝寿的?”齐悦瓷扑哧而笑,点着弟弟额角,又凝眸道:“咱们且先回去,若叫我们相见,咱们再来。” “可不是,咱们难道还巴巴等着不成?”齐恪纯嘻嘻而笑,摸了摸自己鼻子,牵着姐姐的手,二人径直往沐芳阁去了。 路上,寒风习习,众人都无心多作耽搁,加快脚步。 一进屋,齐恪纯就大呼痛快,脱去斗篷:“还是屋里暖和,今年这天,要到几时才开春啊?我还约了表弟一入春,就去赛马呢。” 画枕替齐悦瓷解下羽白缎子披风,芳树忙去点了两盏热热的香茶来。 姐弟二人盘腿歪在炕上,一面吃茶一面用些茶点。 齐恪纯拈了一颗核桃,用小银夹子去壳,嘴里问道:“姐姐,你说这范大人是会升还是平调呢?” 齐悦瓷闭着眼斜倚在天青色的大迎枕上,手里绞着帕子,似有若无叹道:“为何不是贬呢……” 她这副懒怠如小猫的样子,看得齐恪纯好笑不已,放轻声音挨过去,捅着她胳肢窝大笑道:“姐姐,你也忒懒了,才起来一个多时辰,又想睡。快坐好了咱们说话。” “呵呵……哎哟,快放手……好,我起来我的祖宗,你就不能消停消停……”齐悦瓷耐不住他磨搓揉捻,只得坐正了身子,用手整着发辫,拔下珠花来。 “这可不是我的错了,只能怨你一日里有大半功夫都躺着不肯动弹。弟弟我是为你好,逗你略微松松筋骨,回头午饭多用些。咱们使了银子,倘若再不多用些,才是亏大了……指不定这时候六婶娘正与人哭穷呢,什么白白养着我们这对白眼狼,不知报恩,就会惹她生气……” 他絮絮叨叨念着,还时不时模仿着六夫人的口吻动作,倒是一丝不差。 齐悦瓷只是抿唇而笑,并不搭理。 半日,忽地捂嘴大笑,伏在炕桌上,时不时拿眼觑向齐恪纯。 齐恪纯被她笑得心底发毛,止住嘀咕,鼓着腮帮子怒瞪了一眼。见是一点无用,只得下炕爬到她身前,捧着她小脸来回摩挲,又去揪她耳朵。 画枕坐在小杌子上剥松子,只是抬头笑看,却不上去相劝。 浅碧手捧一个剔红花卉大盘进来,盘里散乱着簪钗、耳环手镯等物,金光灿灿。见这番情景,大是惊愕,看向画枕求解。 偏偏画枕摇头不语,她也只得静观其变。 齐悦瓷被弟弟闹得又痒又热,方渐渐止住笑,嗔道:“我笑我的,与你何干?我就是想将来我有了弟媳妇,不知她受不受得住你这磨牙的性子,每日里叽叽咕咕没个停……连半夜里,都在说梦话呢!” 她话未说完,已被齐恪纯扑到在炕上,摸到她肋下去呵痒。 “什么弟媳妇……姐姐你好歹是女孩儿,赁是不怕羞?” 齐悦瓷被他闹得骨头都要散了架,腮帮子笑得都酸了,才不住告饶:“好了、、不闹了……往后再不说了、、你也不小了,难道不知男女七岁不同席的理?我可是你姐姐,有你这么欺负姐姐的吗?” “我倒是敬你是姐姐,只姐姐自己胡言乱语,我若依了你,往后还不知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呢。我今儿就把话说明白了,我是不会同意娶妻什么劳什子的,谁爱娶谁自己娶去!花大钱请个菩萨回来供着,当我们男子都是傻子呢。 姐姐,我就要你日日守着我,不许出门子。将来谁敢上门提亲,我一顿棍棒赶出去……想娶我齐恪纯的姐姐,也得问问我这弟弟是不是同意?”齐恪纯撂下一通大话,才做张做势将她放了,口里亦是笑个不停。 浅碧先还强忍着,这回却是再撑不住,蹲在熏炉脚边,哎哟哎哟笑个不住,把一大盘头面首饰撒了一地。 画枕满面通红,勉强扶着腰起身,走到她跟前推了她一把道:“你快别顾着自个儿笑了,先服侍完小姐梳洗,回头任你笑个三天三夜,都不关我的事。” 她说着,一腿屈膝炕上,一面搀扶齐悦瓷坐起,拍了拍她身上那件今日刚上身的浅藕荷紫交领长袄,嗔道:“小姐多大的人了,与公子闹什么。早服软些不就好了……” 齐恪纯洋洋得意坐着,冲齐悦瓷使着眼色,笑吟吟道:“听画枕姐姐说得多有理,姐姐可记住了吧。” “呸……你们一个个,合起伙来欺负我。先前你俩一边站着,半点不肯搭把手,这会子反教训起我来了……我怎生养出你们几个吃里扒外的好蹄子来!”齐悦瓷颊生晚霞,灿若桃李,尤其一双眼睛,越发清亮濡润起来。 画枕半点不怕,回身对浅碧笑骂道:“还不取了小姐的妆奁过来,明儿再笑,憋不坏你。” 浅碧先已经略略止住笑,闻言又是一阵捧腹,结结巴巴应道:“错了,、、我要不笑……非得、、憋得胀死不可。”她踉跄着站立起来,三步两脚冲里间奔去。 这边,画枕给主子散开发辫,抿嘴道:“小姐近来贪睡,要公子这般闹一闹才好,省得晚上走了困。如今时气不好,万一夜里翻来覆去着了风,可不是玩儿的。” “画枕姐姐实乃我知音也!”齐恪纯竖起拇指,满口恭维。 “你这样助着他,明儿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说他一句,他回我十句,改明儿我管你们叫哥哥姐姐得了……” 第四十章 姑嫂暗争 用过午饭,六夫人打发儿女领着表弟妹们各自去后头玩耍,自己才与娘家嫂子说起体己话来。[] 范夫人出身不差,娘家姓杜,是闲散权贵锦豫伯的庶出女儿。如今杜家已是由她兄长当家,对她这个庶出妹妹越发不甚上心了,除非有用得着银钱的时候。是以,范夫人等闲都不回娘家,倘若有事,宁肯来齐家找六夫人,毕竟,六夫人不顾及着她,总会顾及自己兄长。 再者说,如果范大人不好,六夫人在齐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范夫人瘦削身材,比六夫人低了小半个头,走起路来几乎行步如风,是个精干的脾气。她身穿姜黄色缠枝花卉长袄,外罩棕红银鼠皮背心,下穿墨绿色绣玫瑰的马面裙,显得简单利落,大方素淡。一整套翡翠头面首饰,却是成色极好,翠色足,水头亮。 六夫人与她分宾主对坐炕上,眼角余光扫过她手腕上那对流光溢彩的翡翠镯子,絮絮说道:“初二那日,还特特问了母亲,母亲说是大哥与嫂子怕是要到下半年才回来……怎么没几日,嫂子就带着哥儿姐儿回来了,也不曾与我们来个信,我们好多加准备着些。” “可不是这话,本不打算回,京城离云城相距千里,来来回回诸多不便。后来想起,这月是妹婿生辰,他们几个做晚辈的,好歹要来磕个头。再者,四月是老太太六十大寿,论理,我们这做儿女的,没有在外不归的理。 思来想去,才临时动身赶回来,赶在他姑丈寿辰这日特来磕头。”范夫人皮肤偏黄,额头颇高,像是有福之相,只脸上的皱纹却较六夫人多了不少。算年纪,她也只比六夫人大四五岁。 六夫人听她说话不露痕迹,心下不信,便带了几分不虞之色,淡淡道:“也不是什么整生日,倒叫嫂子孩子一通紧赶慢赶,大可不必。[]” 自家兄嫂的为人,六夫人自己最明白,绝不会以为他们是特地来给六老爷祝寿的,定有旁的话要说。按说,兄长述职还有大半年,很不用这么着急回来走动寻门路,难不成是在那闹出什么事来,让嫂子回来求人的? 最近也没听老爷说起云城那里有什么事啊? 越是这么想,六夫人的面色越发不好看起来。 范夫人暗自焦急气恼,却一丁点不敢表现出来,回头对身后的婢女笑道:“叫你收着的紫檀木盒子呢,拿过来给姑奶奶瞧瞧。” 那婢女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捧了一个锦盒,笑吟吟奉上道:“夫人特地叮咛过的,奴婢一直带在身上,不敢假旁人的手。” “这才是,你们……下去寻从前相好的姐妹说话吧。”范夫人说着,眼含深意地冲六夫人身后几个丫鬟看了一眼。 六夫人听她们说话,显然十分看重那锦盒,再偷偷一观,发现锦盒做工精致不凡,里头怕是装着什么金贵的好东西,便满脸堆上笑来:“罢,你们不必跟着伺候,去下边玩儿吧。” 丫鬟领命退下,屋子里只剩下她们姑嫂两个。 范夫人从自己贴身戴的大红折枝花荷包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铜匙来,对准锦盒上的铜锁慢慢转动,只听当一声脆响,锁被打开了。 她揭起盒盖,里边覆盖一方紫色云纹杭缎。缎子里又包着一块深紫色镶黑边的帕子,她纤手轻轻解开帕子,登时,眼前被一阵耀眼的金色光芒闪花了眼。 六夫人擦了擦眼睛,才渐渐适应下来,定睛仔细打量那东西,原来是一大捧滚圆硕大、金光灿灿的南海金珠! 南海金珠本就不易得,是年年上供的贡品。(.无弹窗广告)尤其是这样大的个头,这样齐整的外姓,六夫人这辈子,还不曾见到过呢,便是齐府库房,都不一定有这么好的东西。 金珠独有的灼人光华,让六夫人的心都跟着起起伏伏沉不下来。她几乎忘了身边坐着的范夫人,啧啧出声,接着慢慢抬起双手,探向那锦盒。 就在六夫人的手指触到锦盒那一刻,范夫人含笑开口了:“妹妹以为这盒珠子如何?价值几何?” 猛地被一窒,六夫人讪讪然缩回手,嘴一咬,尽量装作满不在乎地应道:“怕是价值不菲吧。” 她也不是傻子,若是范夫人送她一般的东西,她倒不在意,只当亲戚情分;可是范夫人一出手就是这样大的手笔,若说单纯为送她,她是绝对不信的。她可是商户出身的女人,自然明白天下没有白掉的宝贝,还是这样送上门来的。 当年六夫人未出阁时,这姑嫂二人还是时常发生龃龉的。 一个以伯府身份自矜,一个以家财万贯为傲,谁也不大服谁。直到六夫人出嫁至齐府,六老爷不断升官,范夫人才肯放下身段,时时趋奉六夫人一番。不过,送上这样的好东西,实在是头一次。 虽然范老爷与六老爷同是四品官,可一个是外官一个是京官,一个是暴发之户,一个是百年望族,自然不可相提并论。旁的不说,单论两家交好的人,范家不过些些后起爆发户,而齐家,朝堂里不卖他们面子的,还真不多。 何况,眼下要求人的,也是范家。 范夫人虽素来不喜六夫人刻薄俗气,此刻也不得不软下身来,拈起几颗金珠放到六夫人掌心,欠了欠身子道:“这是你兄长从一个南边客商手里寻来的,实在爱极这成色,舍不得放手,才狠狠心破费一万两银子,方买下这几十颗珠子的。 我日日把玩,心里虽然着实喜欢,却也知我这样的人,是使不起这样的好东西的,没得白污了这珠子。你看看这个头,比我的指甲盖都大。这也罢了,偏偏颗颗完美,我对着光,细细找了半日,竟然没发现什么瑕疵。 你说,这样的好东西,是不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原先单纯看着,已是万分动火,如今一拿在手上,六夫人几乎惊叫出声。那珠子,彷佛一把火热的炭,顺着她的掌心,蔓延至全身百骸,她整个人,都飘飘然晕晕乎,彷佛饮了甘霖。 六夫人翻来覆去的看,有如得了瑰宝,再不忍释手。 她心知兄嫂必是有事相求,却是等不及了,试探道:“嫂子这东西,可肯割爱否?我……出一万一,买了。” 范夫人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故作不悦,沉声道:“妹妹将嫂子看成什么人了?嫂子也不缺银子使,也不会做买卖。”她顿了一会,见到六夫人脸上闪过失望的神色,才缓缓笑道:“若妹妹当真喜欢,嫂子就当送妹妹把玩的吧。” 这话一出,六夫人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只要她能办成兄嫂要求的事,这珠子就归她所有了,还不费一分一毫;忧的是,能让兄嫂这般肯破费的,想必不是小事。 六老爷先前还特地交代过,有什么事不许擅自作主,倘若事情不好办,眼看着这到手的珠子,还不知最后归了谁呢? 要让她割舍下,又委实太难。 六夫人心一横,已然打定了主意。 面上却是沉吟许久,才假意推辞道:“嫂嫂说得什么话,妹妹不知好歹,也断不能夺人所爱。嫂嫂还是收回去吧!” 听她口气坚决,范夫人暗暗一惊,怕她真个不肯应承。 又见她双眼一动不动盯着珠子,眼里几乎冒出火来,便顷刻镇定下来。 她也不急,反而撇下正事,与她笑道:“妹妹看,这一共四十颗,恰好做一串项链,配上妹妹那件墨绿色挑金线的刻丝褙子,满京城都是头一份的。上回邱夫人有这么一串手串,就闹得人人争相一睹……” 六夫人早就心动不已,闻言,也不再与她拐弯抹角,低声说道:“嫂嫂厚爱,妹妹实难回敬。嫂嫂若有烦难之事,不如说出来,妹妹无能,也能一起为嫂嫂谋划谋划,可不比嫂嫂一个人思想得强。若是妹妹说错了,还请嫂嫂勿怪。” 此言一出,范夫人轻轻舒出一口气,一直缠绕在眉尖的郁色消散开来。 为了打动这个贪财的妹子,她把自己舍不得用的压箱底的好东西都取出来了。倘若此次回京不能办成夫君交代的事,那别说这些珠子,连整个范家…… 她左右环顾一眼,确定无人在跟前,才为难地与六夫人叹道:“不瞒妹妹,嫂子如今,当真有一件极难办的事,与妹妹商议一番,兴许能出个什么主意。” “嫂子知道我的,向来是妥当人,嫂子有什么烦难事,尽管说与我。”六夫人心下也有几分好奇,怀疑兄长作下了大事。 “我不与妹妹说,还当真不知与谁能说道一番了。母亲年纪大,怕她受不住;你那弟妹的为人,你是清楚不过的……”范夫人长长一叹,索性半含了泪,低低泣道:“此事说来话长,一个不慎关系妹妹兄长性命,我是日夜忧心。如今能有妹妹分担,只怕能救得一二也说不准……” 第四十一章 以利相交 午后的阳光温暖敞亮,透过交叉累叠的树枝,投下斑驳细碎的阴影,显得周遭越发安宁静谧。[.超多好看小说] 小丫头们都趁着午后难得的好时机或去寻小姐妹说笑,或是打着瞌睡。 只有素绢与苏绣二人掇了个小杌子坐在正门外的廊下,一面晒太阳一面做针线。素绢手里是个未完成的玫瑰红亮缎荷包,很是精致,苏绣却是给她分线。 “……我见你时常做荷包,哪来那么多要用的,替夫人做春衫岂不是更好?”苏绣其人,其实与她的名字不太相符,因她刺绣上实在是一般,别说素绢,就是纱织彩锦都比她强些。 不过她有一样别人都及不上的好处。 那便是性格贞静,软弱好欺负。她也是府里家生子,母亲去得早,父亲是个不着调爱吃杯小酒的,而且酒品极其不好。每常喝多了,便要惹事。为此,苏绣小时候,没少挨他打骂,也养成了懦弱好欺的性子。 素绢抿嘴而笑,收了针,在发上顺了顺,才道:“你不知道,这是尘香托我做的……七小姐屋里要用的针线多,忙不过来,我有空便帮着做一些。” 苏绣低头发呆,半晌强笑道:“姐姐不但针线好,为人也是极得夫人小姐喜欢的,不比我……” 素绢是知道她家情形的,心里也有几分可怜她。 苏绣的父亲,当年办差了一件不小的事,被撵了出去,以后都不许录用。本来连苏绣都可能立不住脚,全是五夫人怜惜她年小文静,不爱惹事,索性给她提了个二等,好多得几两月银养家糊口。 她抬头笑劝道:“你也糊涂了,你如今与纱织、彩锦、罗绮一般都是二等的,只要你自己能干,你父亲的不是谁会按到你头上去?往后只管把那些放开了,大家一同好好服侍夫人,自有你的好处。(.好看的小说)” “……姐姐说的,自是真心为我着想,我焉有不知?也是我素来想差了,倒叫姐妹们为我伤神费心,日后……一定改。”她嘴上这么说,并非心里话,不过是因为一向顺着人说话,从没有半句反驳的,习惯了而已。 素绢先当她回味过来,真个要改,不由为她高兴。再看她低眉顺眼的小心模样,方知自己白劝了一场,微有些心冷,便撩开这话题转而笑道:“你说,这上面是拿松花色绣几片叶子好呢,还是鹅黄的迎春花好看?” 苏绣心里觉着银色云纹好,只不敢说,就随口应道:“以七小姐的喜好,怕是鹅黄更合她心意……” 闻言,素绢猛地一呆,怔怔地觑着眼偷偷打量苏绣。 她梳着简单的双丫髻,头上只戴了两朵绿色纱花,一副小如黄豆大小的珍珠耳坠,旁的佩饰一应俱无。身上那件青锻掐牙背心还是三年前府里头赏的,如今连小丫鬟们都不大穿了,里边的浅紫色小袄瞧着就冷清清的,并不保暖。比起满府争奇斗艳的丫头,委实太寒酸素淡了。 但是,再瞧她眉眼,却是颇为精致,似有几分从前三小姐的品格儿。当然,也只神色里偶尔一闪而过的聪慧相似。 细究起来,若说银罗是花圃里盛开的芍药,美艳妩媚;她就是溪边含苞的野花,风流婉转。倘若添上三分打扮,五分大气,只怕银罗都不及她。 素绢七七八八胡乱想着,谁知骤然听到屋里传出一声不小的惊呼。 她先是一愣,继而扔下手里的针线簸箩,撒了一地丝线,分外耀眼。 苏绣亦是跟在她身后,拔脚往往屋里跑。 两人直直奔向通至里间的毡帘前,苏绣还要往里走,素绢却是一把扯住她胳膊,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原来,她虽然慌乱,耳朵还是很灵敏,已经隐约听到六夫人的说话声:“……什么……他不是疯了……这是明令禁止的……” 苏绣不知所措看着她,脸色焦虑又惶惑。 屋里又传来范夫人的小声啜泣声。 这下子,连苏绣都有些明白过来,仍然看着素绢,打算一举一动都听她的意思。 素绢略一沉吟,便拉着她蹑手蹑脚退出去,还在先前的小杌子上轻轻坐下。 二人对视一眼,都选择沉默不语。 屋子里,六夫人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一张脸红红的。 而范夫人低头拿帕子拭泪,哽咽不止。 静默了好半刻,六夫人才咬牙切齿恨道:“他既那般敢做,捅了大篓子,就别来寻我收拾烂摊子。先前半点风声不叫我知道,生怕我占了便宜似的,转眼出了事,才记得我,果真是我的好哥哥! 不是我这做妹子的不念兄妹情谊,若叫我们老爷知道,非但不肯帮,只怕连我都要吃他好一通排揎。嫂子,你还是回去吧,这东西,我没福气收。”她说着,狠狠心盖上盒子,推到范夫人手里。 即便六夫人再贪财,当了这几十年官太太,也大概明白些官场上的好歹。有些事,那是给她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轻易接手的,除非…… 听她撇得这么清,范夫人亦是羞恼起来,把泪一抹,高声问道:“妹妹果真不帮?妹妹不看我的面,也要看你兄长的面。他若有个什么,我跟着吃苦受罪都罢了,只怕到时候,连妹婿都少不得受他连累。 ……又不是要妹妹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就是去亲家那边说句话。以你们两家的交情,难不成这点小事,他们都不肯应承。现在事情还没查到你兄长头上,只要他们愿意压下去,还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些日子,早把范夫人急得茶饭不思,日夜难眠。一路上快马加鞭,赶回来就先找六夫人商议办法。谁知她会一口拒绝,话里话外还隐隐指责有了好处不记得她,当真是喂不饱的白眼狼。 由不得范夫人一怒之下,将一腔委屈忧心都发泄了出来。 她的话,虽不是十分在理,但有一半是没错的。 六夫人至今能在齐家站稳脚跟,除了儿女傍身外,蒸蒸日上的娘家也是一大助力。毕竟,每年范家送来的年节礼物比齐家送去的厚了不止一倍。看在银钱份上,六老爷把一份家当都交由六夫人打理,难得过问。 如果娘家势败,不管会不会牵连六老爷,以他的脾性,对她会远远不及现在,她的话在齐家也没了今日的效力。再者,两儿一女,难保不受舅家连累。 其实,六夫人心里十分清楚,她与范家,是绝对不可能撇清关系的。 但是,她也不想轻易应承了。以免将来事情扯出来,连累到她头上,她令有主意在心。 无论范夫人怎么哭诉,她都是咬定牙关不松口。 范夫人心知她是不满足于几十颗珠子,暗恨不已,却不得不好言好语再劝,最后道:“……妹妹,我知此事不好办,要委屈妹妹求人出面……不过,只要此事能办,多少银子都不在话下,回头我就命人送两万两银票过来,妹妹先替嫂子寻条门路……” 六夫人终于换了脸色,拉住范夫人的手,模糊道:“嫂嫂,不是妹妹哄你,只因你先前不在京,许多事没听说。你说的路子,怕是行不通……” 范夫人大惊,愕然道:“这是为何?难不成,最近出了什么事?” “……说与你也无妨……”六夫人凑近她,将前事添油加醋演说了一番。说到动情处,几乎声嘶力竭起来。 听得范夫人时而蹙眉,时而摇头。 “情形你也知道了。如今便是我上门相求,他们都不会相帮的。何况还有那小丫头片子和小兔崽子,一个劲在背后捣乱……你是没听说,换了你,早被他们气坏了,无论我行个什么事,都要与我作对。偏偏眼下,我是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看我表面风光,却不晓得,咱们这家,可不是我说了算呢。仗着有沈家和会稽撑腰,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哼,他们年小,只当人家真心,我看不过是冲着这家财来的……”提起这,六夫人忍不住一阵絮烦,恨不得将素日里吃的亏全部倾诉一遍。 换了往常,范夫人可能有心听她发牢骚,帮着出出主意。但眼下,是半点情绪也无。 又一心指望她好歹能为自己牵条线,有机会见见得用的几位夫人,少不得顺着她话头。眼见她有喋喋不休的样子,时间紧迫,只得打断道:“既如此,妹妹何不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此言一出,六夫人眼里乍现亮光,不由挽着范夫人胳膊道:“嫂嫂有什么好法子,快说与我,只要能解我心结……”她说到一半,戛然停住,以免将话说满了。 范夫人虽怕她回头变卦,但此情此景,已容不得她退缩,只能勉力一试。 可她方才之言,实乃随口一说,哪里当真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好法子,只好绞尽脑汁思想起来,嘴里缓缓道:“你容我想想,看看可不可行,这不是寻常小事……” 第四十二章 齐氏将来 “……这、这、、这,他还那么小,会不会太急了一些?”六夫人圆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家嫂子,神情慌乱中带些希冀。 范夫人撇撇嘴,很不以为然得冷笑道:“这算得什么,内宅里几时少得了这种阴私?何况,这份家当,原就有你们的一份,凭什么全留给他们两个。你辛辛苦苦抚育他们一场,难道连这么点好处都不配拿。 换了我,是再忍不下这口气的! 再说,我又不是要你去行杀人放火之事。你是长辈,这样为他们着想的好事,本该由你做主。只是有一点,他俩尚在孝中,眼下提这个,未免太早了些,反而引人怀疑,你说是不是?依我看,还是缓缓得好。” 她说得六夫人频频点头,深以为是。 六夫人自来不是有主意的人,一向经不住人三两句挑唆,更别提这是她主动问的。 不过,要她等上五六年,又是一大煎熬。 范夫人担心她想得多了,反而生出许多犹豫来,再要逼她另想法子。她眼珠子一转,忙继续劝道:“其实啊,你也无需着急。只要他一日未娶亲,你就一日是这个家的当家夫人,赁是谁都不能跟你争。 你要做的,无非是利用这些年的时间,慢慢谋划起来,挑个合你心意的侄媳妇。到时候,她一当家,还不样样都听你的,你叫她往东她不敢西。你清清静静在后头享福,岂不是比现在便宜多了。无论是谁,都说不出一句不是来。” “这个理我是明白,只是要我再受几年那丫头的罪,我心里膈应得慌。你说说,我一个长辈,事事要经她的意思,这家当的,还有什么意思?”六夫人一会笑,一会皱眉,恨不得齐悦瓷姐弟一日之间能够成年,她好嫁一个娶一个。 “你呀,不是我做嫂子的爱说你。她一个黄毛丫头,不过仗着自来受宠,脾气性子娇纵几分,能有什么心眼本事?你只管哄住了她,好言好语好茶好饭伺候着,她当你真心疼她,手里的东西还不乖乖任你取用。”范夫人心底又焦又躁,暗暗鄙视六夫人,偏还要装出一副耐心关切的样子来。 六夫人一听也有理,只是叫她做小伏低伺候齐悦瓷,却是万万难做到的。 范夫人瞧她脸色,似是又要开口,忙抢先道:“妹妹,此事咱们从长计议,嫂子我一定给你想个妥妥当当的法子出来,包你满意。只是……你看,你兄长那里……” 六夫人几乎把此事抛到脑后,闻言眉峰一动,吃吃而笑:“这事啊,不用去求沈家,我另有一人在此,保管一说准成。” “谁?”范夫人一惊,诧异自己这个小姑何时长本事了,竟然有其他门路,听话音还不一般。 六夫人掩嘴而笑,挨近范夫人,指着东北角道:“我那媳妇不正是。 她是徐家女儿,只要叫她回去求一求,有什么事不了的?方才你也说了,抓人的是蔡守备,蔡守备是谁,不正是徐家二房夫人的堂兄弟嘛。 我儿媳妇,虽是三房的女儿,却是由徐左相亲自保的媒,一向颇得徐夫人喜欢。由她去相求,事情就了了一半。而通政衙门那里,有右通政的人情在,更没人会往上报了,这可不好?” 范夫人一想,觉着这主意甚好,就是怕徐家不肯卖面子。毕竟,徐氏不是二房的人,说话自然不一定管用。 六夫人当她不信,不由拍着胸脯道:“旁的不敢说,让你见见徐夫人,那还不是什么难事。就只一件,听我媳妇的意思,徐夫人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你想用金银珠宝打动她,就不消了。” “那怎么办?妹妹,你与我好生打听打听……” “若是别的,我或许不知,这个,你算是问对人了。我听媳妇提过几次,他们徐夫人为人宽和亲切,一辈子享福,如今要说没了的心事,就只有小徐大人的婚事了。”其实,六夫人也只听儿媳妇提过一次。 这却把范夫人为难住了。 即使不为救丈夫,她也是极愿意将女儿许给徐家的,但范家的家世,便是连小徐大人的填房都不一定排的上。 六夫人看她敛容不语,也不戳破她,继续道:“嫂嫂,今儿你先回去等消息,待我遣媳妇回过娘家,得了喜信,再命人知会你。” 范夫人无法,只得同意了,又殷殷嘱咐道:“妹妹,这关系你兄长性命,务必上心些……” “放心,我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我的事,你也需放在心上……” 话说第二日,六夫人果真遣了徐氏回娘家,把话细细与她说明。 徐氏虽有几分不愿,到底不敢驳了婆婆的话,梳洗整齐坐车回娘家。又同自己母亲一道前去徐左相府里,谁知去得不巧。 徐夫人正月里太过劳累,损伤了身子,如今正卧床养病呢。 母女二人只得致上问候,扫兴而归。 六夫人闻言,也不好怪徐氏,嘱她过几日再去探消息。 却不曾想,徐夫人此病,一连半月缠绵病榻。六夫人还罢了,范夫人早在家中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两次亲自前来问讯。 此事暂且按下不提。 单说齐府这里,正月二十八日收到会稽送来的信,说是正月十九已经出发上京了,估摸着二月中旬就能抵达。前来的有二夫人田氏,携六少爷,四老太爷,四老爷夫妻携七少爷,七老爷夫妻及一子一女,八老爷携九少爷、十小姐。共坐了两艘大船,到淮扬一带再换乘马车。 六夫人看着信,暗恼不已。 她原打算只来三四个人,想不到一下子来了十来个,加上一众奴才婢仆,还不知有多少呢。 六老爷默默想了想,才看向六夫人开口道:“你先把屋子收拾出来,都是一家人,万没有往外住的理。叫人看了,不像话。余下伺候的人,也挑好了,免得临时忙乱出差错。 这回不比上回,上回事发突然,咱们事事不凑手情有可原。这次提前送了信来,若再叫他们挑出不妥来,可说不过去。那边的意思,你要明白些。” 上回,指的是五夫人没了那次。 “这么多人,咱们家里,哪来那么多空屋子?”六夫人啐了一口,又觉说错了,忙改口道:“便是有空屋子,都是不能动的,你叫我挪出哪一处来合适?” 住在家里不是她最反感的,她反感的是一旦同住,吃用必然都要从公中走,难道拉下脸来与他们要家用?要是不肯给,她还真不能怎么办? 六老爷本就为难,被六夫人一问,越发烦躁起来。他苦思良久,方笑道:“此事不难,你只管叫了侄女儿过来,向她讨主意。她若愿意把老爷、兄嫂的屋子挪给他们住,咱们自然无话说;她要不肯,回头也不关咱们的事,会稽要怪也有她扛着。 六夫人虽是不满,也只能这样了。当即叫人请九小姐前来。 六老爷又交代了几句,方才回前院。 这几日,齐恪纯开始去学堂念书,齐悦瓷一人无趣,拣了几本先人游记出来消磨时间。 浅碧将暖雪、绿枝新做的几件春衫叠起来,口里不乐地嘟囔道:“别的小姐,就爱摆弄这些胭脂水粉衣裳首饰的,偏我们小姐,眼里只要有了书,再容不下别的东西。好歹看上一眼,有不喜欢的,趁着这时赶紧改了,免得将来拿出来穿时不趁手……” 齐悦瓷被她聒噪地心烦,只得丢下书,笑道:“罢,小姑奶奶,我看还不行……你再念叨下去,和张婆子一般无二了。” “小姐不哄我?”浅碧换上一脸喜色,赶紧抱了衣裳放到炕上,先拣出一件湖蓝色衣裙来与她比了比,一面道:“今儿的天倒是暖和,若这般下去,不过一月,春衫就可以上身了。” 齐悦瓷就着她的手看了看针脚,含笑道:“暖雪的手艺,却是越发好了。” 浅碧亦是嘻嘻而笑:“可不是,我还想求她与我做一身,那小蹄子可恶,只肯允我一条豆绿面的撒花裙子。” “……你好歹也动动手,难得做件小袄,还成那副样子,连我都看不下去……” 二人说得兴起,不免把所有衣裳都细细赏玩了一番,把怎生搭配、什么时日穿,都一一说到了。 齐悦瓷将手中最后一件春衫撂下,笑着摆手道:“都收起来吧,回头画枕看见这情景,又要骂你手脚不精细、邋遢。” 话音未落,就听画枕揭起帘子,笑吟吟嗔道:“小姐又说我什么坏话了……浅碧的话不可信,小姐莫理会她。” 她说得二人都是哈哈大笑。 画枕也不追究方才发生了何事,反而神秘兮兮说道:“小姐,我方才听王三保家的说,昨儿范夫人又来了,坐了一个多时辰……她是什么事……一次又一次来?” 齐悦瓷一愣,愕然道:“又来?我记得从前,她似乎并不大愿意来我们府里……” 第四十三章 绵里藏针 上回文说到画枕提起范夫人近来频繁拜访齐府,叫她们主仆几人好不奇怪。 齐悦瓷方想开口问“最近范家可有发生何事”,就听到门外响起说话声,不由止住话头支了耳朵细听。 “……小姐在屋里,姐姐随我进来吧。姐姐越发忙了,许久不来坐坐!”是芳树含笑的声音。 “可不是忙吗?你前儿让罗绮带给我的戒指,我甚是喜欢,多谢你了。” 脚步声从门口移到了帘外。 芳树刹住脚,莞尔笑道:“姐姐也忒外道了,不过是小姐随手赏的,我瞧着还配姐姐戴……仔细论起来,不值什么。” 嗓音甜美温柔中透着爽利:“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心里念着我,总是你的心意,又何曾计较什么银钱?” 二人说着,掀帘进屋。 原来是素绢。 不等齐悦瓷发话,画枕已经笑吟吟迎上去,握住素绢的手笑道:“我道是谁?如今是六夫人跟前得力的人儿,把咱们这些旧日的姐妹都忘了。” “这可冤死我了,”一面回话,素绢一面向齐悦瓷行下礼去,口里嗔道:“九小姐,你给评评理,我先也在五夫人屋里服侍过,是那样的人?” 齐悦瓷笑着指了指下边的小杌子示意她坐:“素绢姐姐休理她二人,平儿总在我眼前念叨着你的名儿,果真见了人,,牙尖嘴利得很。再添上一个浅碧,连我都有些招架不住!” 闻言,素绢拿帕子捂了嘴,挑衅地看向画枕啐道:“还是九小姐说了句公道话。这回过来,是夫人有事请小姐去呢,我正好无事,便讨了这个差使,顺便来瞧瞧你们。” 她的来意,无非是这些,齐悦瓷也不吃惊,起身笑道:“那还请素绢姐姐稍带,我换身衣裳就来。” 画枕和浅碧早上前扶住她往里屋走,又回头笑道:“我记得炉子上热着枣泥山药糕,你爱吃,让小丫头取去。” “多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出来的时候,齐悦瓷身上穿了一件月白底绣腊梅的长袄,外边罩着浅水红银鼠皮的比甲,发髻上多插了一支碧玉海棠簪。既简单清爽又合乎规矩。 一路上,画枕拉着素绢落后几步,而齐悦瓷和芳树走得略快些,浅碧留在院子里。 “……会稽来了信,没半月功夫就该到了……”芳树压低声音,把方才从素绢那里打听来的细细回明。 “我算着也要到了……六婶娘,怕是想把事情推到我身上。这也无妨,她自己非要给我机会邀功,我自然不能叫她失望了。”齐悦瓷冷笑出声。 芳树知道小姐自有打算,又解释道:“听那意思,来的人不少,这住处……的确难安排些。” “我早已虑到了。此事不需为难,家里空屋子多得是,尽够的。晚间我还有话要吩咐你们,守好了门,再使个人拖住从韵,别叫她听去了。” “是……” 翠微居里,七小姐不知何时也来了。 众人少不了一番说笑。 比起从前,六夫人待齐悦瓷的态度果然转变不少,既不像阴阳怪气,也不会咄咄逼人。 齐悦瓷安之若素,丝毫不以为怪。 倒是七小姐,颇为讶异,频频看向六夫人,她有些难以置信自己母亲有朝一日也会转了性子。而且转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这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前段时间,家里忙乱不堪,对你们姐妹几个照应少些。侄女儿,你院里若是有什么缺的少的,也不用与我说,只管命人去库房领……咱们家就你们几个女孩儿,万不能委屈了你们。” 六夫人难得这般和颜悦色说话,可惜她是刻薄惯了的面容,做起来总有点别扭和生硬。 齐悦瓷恍然未觉,受宠若惊地立起身回道:“六婶娘千万别这么说。家里事多,六婶娘照应不过来也是有的,何况我的吃穿用度,与七姐姐一般无二,何来委屈之说? 便是家里真个艰难,我们几个,本就不能为六婶娘分忧,心里已是觉着愧疚不已。岂能再叫六婶娘为我们操心劳烦,六婶娘快放宽了心吧。” 见她容色温和有礼,说话谦恭周全,六夫人心里大是好受。不由深信自家嫂子说得对,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儿,能有几分见识?你待她略微好上一些,她还不得对你掏心掏肺,当长辈敬着顺着。 时日一长,自己时不时与她哭哭穷,她一个心软,还不是把家业渐渐交出来? 过几年,找个家世不错的人家将她嫁了,兴许还能提拔提拔家里。 这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想罢,六夫人越发笑得亲热起来,甚至对齐悦瓷招手道:“来,在婶子这里坐,我心里,其实是拿你和你七姐姐一样看待的。只你也知道,我这人,脾气大了些,难免叫你们生了误会……待得时间久了……” 齐悦瓷强忍着满心的不耐,顺从地坐到她右边,和齐怡琴一左一右被六夫人揽在怀里。 “对了,却有一事忘记告诉你俩,你们会稽的伯母叔老爷兄弟姊妹们都要上京,没几日就到了,回头咱们家里可要热闹一番了……虽然高兴,另有件事叫我为难不已,到时候这么多人,你们说怎生安置好呢?” 六夫人口里问着二人,眼神却是看向齐悦瓷这边。 齐怡琴渐渐有些明白,但仍然怀疑,即便是为了这个,母亲也不会这么好说话才对啊? 齐悦瓷被六夫人盯着,忙惶恐不安地娇呼出声:“这个……我年小,也不大懂,六婶娘觉着怎么好就是怎样,家里谁敢说个不字?七姐姐,你说是不是?” 正在发呆的齐怡琴被她猛地惊醒过来,堆上笑道:“正是,九妹妹说得有理。不过,母亲为难,咱们姐妹俩如果能够为母亲分担一二,更是咱们的一片孝心了。” 六夫人听得连连点头。 齐悦瓷羞涩而笑:“还是七姐姐想得周到,不比我,一有事就慌了,那七姐姐以为怎生安置得好?” 被她把问题重新抛回来,齐怡琴一阵气闷,强笑道:“这一时半刻,我也想不起来。咱们先合计合计,家里还有多少闲置的屋子?时间紧迫,是要赶紧派人收拾起来了。” “正是这话。我近来一直头疼,懒怠管这些闲事,有你们两个一边提着,更好!”六夫人笑得眼都弯了,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秀发。 被她俩一唱一和的,齐悦瓷看着时机差不多了,才故作冥思苦想半日,方缓缓问道:“咱们家虽大,但闲置的屋子委实不多……外院,父亲的书房白空着也是空着,那里又大,厢房屋子又多,出去会客见面也方便,是个不错的地方。 沁芳楼虽然放着我一点箱笼,占了地方。不过我想着,可以先把那些箱笼搬到十二弟的院里去,他那地方大,很不必担心拥挤不开。六婶娘和七姐姐看怎么样?” 六夫人原打算动这几个地方,却因着不是她的地方,不好开口,或者开了口反而被齐悦瓷一顿反驳,伤自己颜面,如今既然齐悦瓷自己乐意,她自是无话可说,忙笑着赞是:“还是你们年轻,脑子活,我竟是一时没想到。” 齐怡琴心知不能全叫齐悦瓷一人担了,回头会稽知道,对他们不免有些不好看。 亦是跟着笑道:“九妹妹说得两个地方极好,还有我院子后头那所轩敞的大院,一直没住人,共有二十来间屋子,很可以收拾出来。 若是还不够……反正开了春,天气暖和,风景也好,咱们姊妹几个,搬到园子里头住也使得。园子里地方大,我早想搬进去住几日了,不过多安排几个上夜的婆子丫鬟罢了。母亲看可使得?” 听了这个建议,六夫人也以为不错,只是那样,开销只怕会比现在更大。一时间,她有些委决不下,随口笑道:“到时候,倘若屋子果真不够,就按着你说得办。” 三人又商议起选哪些丫鬟婆子小厮伺候等事。齐家主子少,下人多,本来就有不少下人没安排什么活计,但会稽来人太多,全安插了怕是都不一定够使唤。 “母亲,不如把下边庄子里年纪合适的家生子都唤来……咱们一起挑几个规矩不错、面貌齐整的?先能着使,总比外面买的强。”齐怡琴先前就有这个打算,这下正是提出来的好时机。 六夫人有些不解,正欲反驳,谁知发现女儿暗暗捏着她胳膊,对她使眼色。 依照她本心,恨不得把眼下无用的下人打发些出去才好,省些口粮月银。女儿这样,又要添人,不是愈加浪费了吗?她愣了半刻,想着女儿自来是个有主意的,勉强同意了。 心下却思量着,一会要好生问问,若没什么大用,很是不必这般麻烦。 齐悦瓷一眼瞥到她们母女二人私底下的小动作,嘴角微微上翘,噙着冷笑,眼里寒意侵人。 她只当她那好七姐姐消停几日,原来这就忍不住要出手了,不过太小看了她。 第四十四章 苦心谋划 铜鎏金的炭盆被烧得火红滚烫,光洁如镜,几乎能映出人的倒影来。 齐怡琴骨架圆润,素来畏热不畏寒,她的院里,炭火素来是用得最少的,而夏日的冰是不停往屋里放。此时,你看她脂粉香滑的俏脸被熏得红彤彤的,能够艳压一树海棠。 她把衣袖松了松,微微蹙眉:“这屋里太热了些,银罗,将炭盆移得离我远些,再把窗子开条小缝,透透气。” 银罗忙应是,依言去做。 六夫人随意瞟了下人来来回回忙乱的身影一眼,就拉着女儿的手问道:“方才你为何提出要从庄子里选人进府,咱们家里本就人口简单,现在这些人都使唤不过来,白费月银。 他们来了,有要使的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总不能为着他们稍住几天,就弄一群人进来,回头又不好打发,难道养着吃闲饭?” 看银罗几个已经忙完了,齐怡琴才挥挥手道:“都下去吧,没有吩咐不必进来。” 待到众人都去得远了,屋子里只剩她们母女,她方轻轻说道:“母亲,咱们家里的下人,听谁的多些?” 六夫人直接被她这个问题问住了,生出几分不虞来,讪讪道:“如今我是府里的当家主母,自然多是听我的。不过……也不排除那些心有不轨的……” 她的话听得齐怡琴暗暗摇头,时至今日,母亲依然不肯正视现实,试图自欺欺人。 他们齐府数百年的规矩摆在那里,即便嘴上不说,哪个下人不是心知肚明的。庶出,在齐氏一族里,根本就不值一提。如今自己父亲母亲执掌家业,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代人作嫁衣裳而已,又有几个,是真心服着他们的。 先前,她也不大觉得,经得事情多了,慢慢有些怀疑。[] 她本自聪明机灵,略一思想,就从中猜透些许。 若他们再不做出点什么,任由这个情形发展下去,会稽族里的人一来,下边人的心越发野了,那时候,还有谁将他们一家放在眼里?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在府里渐渐安插上自己的人,一有风吹草动,也能提前清楚,想好应对之策。以她的性子,替齐悦瓷姐弟管家,将来再被赶出去,是她绝不肯接受的,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吧! 可惜,父亲一心指望升官发财,丝毫不把家务琐事放在心里;母亲脾气暴躁,却是个头脑简单的,一味蛮干;哥哥优柔寡断,整日以风流清高自诩。 却要她一个闺阁女孩儿,为亲人为自己终身,费心谋划,这是何等的无奈啊! “母亲,别的不论,单说方管家,是否对母亲的命令完全服从?唉……你也莫怪女儿说你,女儿这样,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着想。别看着他们现在年幼,过不了几年,就该成家立业了,到时候,这副家业,咱们真个撒手不管?” 齐怡琴不是没有私心的,她一直在京城长大,知道京城的规矩体统,对荣华富贵也是眼热不已。 以她齐府七小姐的身份,嫁个门当户对的人不难,难得是更上一层楼。 眼下还不曾说亲,一旦说亲,她的为难可想而知。 她心性高傲,自认不下于齐悦瓷,岂肯轻易许嫁中等人家?但凭六老爷庶出的身份、四品官的地位,嫁入高门,又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再者,京城风俗一贯看重女孩儿的嫁妆。六夫人即便疼她,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能给她六十四抬陪嫁已经泼了天了,甚至连这都不一定有。毕竟,他们这一房的家业,除了分到手的,全是这些年积攒起来的,算不得大富大贵。 她年方十四,亲事就在这一两年内了,叫她如何不急? 六夫人并不愚笨,下人对她的阳奉阴违,她不是没有一点察觉,碍着面子不肯说破而已。女儿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好藏着掖着,羞恼道:“还是琴儿贴心啊,知道母亲的为难。若你哥哥有你一半聪慧,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个家,你是都看在眼里的。 一群咱们家花钱买来的奴才秧子,倒养得他们分不清尊卑主仆,真当自己是爷们奶奶了!你放心,这些人,我一个个都不会轻饶了他们。等出了正月,我腾出手来,总要叫他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闻言,齐怡琴摇头不语,难掩失望。 说来说去,母亲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只要他们不曾犯错,又能拿他们如何?齐家一向没有苛待下人的传统,传出去他们脸面也无光。 六夫人见女儿皱眉不答,以为她是惧着齐悦瓷姐弟,忙道:“琴儿,你休怕了他们。难道我们一家子人合起手来,还斗不过那两个黄毛小儿?” “母亲……”齐怡琴低低叫了一声,缓和语气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女儿以为,下人不能不警醒,但重要的是怎般警醒他们。毕竟,上次被咱们赢了先机,会稽的人早就心存不满,一直等着咱们犯到他们手里,好把他们姐弟接回去,咱们万不可如了他们的意才是啊。 女儿为何要把庄子里的人提上来,还不是因为此事只合智取,不能强求。 他们没在府里呆过,规矩模糊,心思活泛,正是择用的大好时机。只要咱们好生笼络住他们,将来有合适的机会,把现今府里不服我们的人慢慢换去,人不知鬼不觉的,岂不是更好? 沐芳阁和陌上斋两处,都有不少快到年纪将被打发出去的大丫鬟。一旦配出去,他们姐弟身边还能没个人使唤,只能将就用咱们提上去的人,到时……不是便宜得用多了。” 六夫人越听越觉得有理,这样轻巧的法子,比起她那打打杀杀的强了许多倍。 只要在他们姐弟跟前安下自己的人,再照嫂子说得去办,不是事半功倍吗? 她一高兴,不免把范夫人与她说得一五一十跟女儿学了一遍,面上颇为得意,隐下不少范夫人的话,只当是自己想出来的。 齐怡琴很是诧异,虽然这法子算不得最好,但她的母亲能想出来,叫她简直不敢相信。她犹疑地看着六夫人,半晌问道:“母亲,这果然是你的主意?” 六夫人被女儿清凌凌的眼神盯得不知所措,挣红了脸道:“鬼丫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不错,这是你大舅母教我的,我听着还算有理,不由……” “母亲勿怪,女儿以为母亲的法子甚好。难怪今儿母亲对九妹妹的态度变了许多,女儿还以为……罢,女儿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她忙笑嘻嘻应道,生怕六夫人吃心。 “咱们母女难道还有什么忌讳的,你快说。”六夫人催道。 齐怡琴理了理思路,才款款笑道:“九妹妹不是寻常人,心思深沉难测,想借此彻底收服她,只怕多半不会成……而且……将来她嫁入高门大户,与我们并无益处。” “怎么说?我觉得她嫁得好,正好可以提拔娘家啊?” “话是这么说,不过,”她眼神一黯,手指轻轻握成拳头,淡淡续道:“娘家?她的娘家是谁,自然是十二弟了。一旦我们与十二弟发生冲突,母亲以为,她会帮谁,难不成是我们这些外人? 那时,她的夫家不但不能成为父亲与哥哥弟弟官场上的助力,只怕还是大大的妨碍……母亲切勿轻举妄动。” 这话把六夫人说得一怔,她细细想来,的确如女儿所说。他日为了家业发生争执,齐悦瓷是绝不会置亲弟弟不管而帮着他们的,是以,将她嫁入高门,对他们是弊大于利的。 齐怡琴眼尾上扬,知道六夫人把话听进去了,也就不再多说,反而就提拔下人一事商议起来。 暂把这母女二人私下的计较按下,专说齐悦瓷这里,还没回院子,浅碧那头已经寻来了。原来方才襄国公府两个体面的婆子送来请帖,是沈玉澜差的人,请她二月初二赴府小聚。 齐悦瓷看着烫金的帖子发了一会呆,表姐对他们姐弟的心意自不必说,只是舅母那里…… 浅碧见她不说话,忍不住先就问道:“小姐,表小姐几次遣人来下帖子,前几次小姐都推了,这次要不要也推了……” “画枕,你说呢?”齐悦瓷容色清丽娇美,语气踌蹉不定。 画枕沉吟一会,含笑道:“小姐的顾虑我明白,只是正如浅碧说得,表小姐几次下帖子,足见是一片诚意要小姐去散散心,小姐不妨应了吧。我听说襄国公夫人是个随和的人,想来不会介意,何况,既然表小姐特特下帖子,估计国公夫人也是心里有数的。” 齐悦瓷点头道是,又想着襄国公府圣宠恩重,与他们交好,对自己对弟弟都有好处。 这般一想,忙加快脚步回院子里,叫人重重打赏了前来送信的婆子们,笑说是日必要前去打搅。 婆子完成任务,又得了丰厚的赏银,喜滋滋回去自向沈玉澜回话。 第四十五章 襄国公府 襄国公与英国公、成国公、卫国公并列四大国公,俱属开国大功臣,享有世袭罔替的格外恩赐。历经几世,依然盛宠不衰,而且与皇室几乎都有姻亲关系。 比如,当今谢太后就是卫国公的姊妹,邵皇后又是英国公的姐姐,成国公是平泰长公主的驸马。算起来,唯有襄国公府不曾与皇室联姻过,但现任襄国公位居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手握重兵,颇得今上信任。 襄国公府邸地处皇城西南,离齐家不到半个时辰车程。 马车直接驶进襄国公府侧门,几个衣饰华贵、身份不低的中年妇人笑吟吟接了齐悦瓷往里走,直到二门口方叫停。 那里迎出三四个有些身份的大丫鬟,快步上前,抢着打起帘子,口里一起笑道:“表小姐可是到了,我们奶奶正盼着呢。” 齐悦瓷嘴角含笑,环视了一圈,只见几个丫鬟身上都穿着上好的官用撒花缎子,一个是藕荷紫,一个是浅桃红,一个豆绿一个橘黄。余者头面首饰也是不俗。 “闲雅姐姐好,如何让姐姐亲自过来?”那个穿藕荷紫的正是沈玉澜娘家陪嫁的大丫鬟,齐悦瓷先前也常见的,是以认识。 “看表小姐说的,我许久不见你心里念得慌。偏偏正月初二那日,我不曾跟去服侍,今儿一听是表小姐要来,就与奶奶求了这个恩典,先来给表小姐磕个头。”她生着一张俏丽的瓜子脸,修长身材,说话时已经拜了下去。 齐悦瓷怎能真叫她磕头,忙一把扯住,假意嗔道:“好姐姐,你再这般,就是要赶我走了?” 众人大笑,闲雅无法,只得起身。 画枕在身后扶着齐悦瓷,上前半步笑指着她道:“方才还说念着我们,怎么见了我,竟是不认人?” “哎哟,是画枕。[.超多好看小说]”闲雅惊呼一声,眼里笑意越盛,拉了画枕的手诧异道:“我竟不知你如今伺候表小姐了,该打,该打!” “你回头拿你们的好茶好点心招待我,这一茬,我便揭过不算。” 几人久别重逢,一发说得热闹。 先前迎接齐悦瓷一行人进来的一个像是管事模样的媳妇笑着上前劝道:“我说姑娘们,少奶奶正在屋里望着表小姐呢,咱们还是先回院子再说。” “正是,正是。”闲雅笑着应了,扶住齐悦瓷左手,一面走一面叙旧。 沿着白石甬道转了几个弯,走了一盏茶功夫,眼前出现一座精巧雅致,带有江南风味的庭院,朱红匾额上提着“玉照轩”几个大字。 众人都道“到了,到了。” 进院门,先是用太湖石堆垒起来的一个假山,足有两丈多高,把后面无数景致遮挡住了。假山脚下的泥土里,冒出一小撮一小撮嫩绿色的小芽,青绿中透着黄,叫人一看不免感受到扑面的春意。 “表小姐这边走,”闲雅向右指了指,那里是一小丛修竹,掩映着一条鹅软石铺就的小路。 齐悦瓷噙着笑意,回眸诧异道:“你们素日进出,莫非就走这小道?” 穿过竹林,视野霎时开阔轩敞起来。半亩地大小的院子里,只有当中摆着一块白中泛青色的大玉石,几乎到齐悦瓷的头顶。 玉石身上看不出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你若不细看还罢了;若仔细瞅着,能发现它像是一副美人纨扇图。尤其顶上深青色近乎发黑的那里,像极了美人高高的发髻。 齐悦瓷先也不曾觉得,待到走得近了,立在它东前侧,才发现有些不对,呆呆看着。 闲雅捂嘴而笑:“表小姐瞧着,这像什么?” “我怎么感觉,有些像表姐的模样?”她也只能勉强看出人形,却归到沈玉澜头上。 不等闲雅回话,之前那个穿豆绿衣衫、梳流云髻的丫鬟已经笑出声来:“到底是表小姐有眼光。先前少爷带回来时,我们都看不出是什么,不料表小姐一眼就看出了,这岂不是与我们奶奶的缘分?” 说话间,从中间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年约四十许的老妇人,身穿深玫瑰红大袄、墨绿色棉绫裙,几步上前行礼道:“表小姐到了,快屋里请。我们奶奶方还在院门口等着呢,谁知乳娘遣人来说小少爷吃了早饭后便一直哭,奶奶听了,只得先赶过去瞧瞧,叫老奴好生伺候表小姐。” 齐悦瓷估摸着她是府里有点脸面的老仆,说不定还是他们少爷的乳娘,忙与她回礼:“辛苦妈妈了。表姐既然忙着,我先有劳妈妈。” 老妇看她说话客气,模样娇美,心下也有几分喜欢。 进了屋,奉上香茶。 齐悦瓷端着成窑的五彩小盖钟,一面缓缓啜着,一面暗暗打量屋中陈设。 这并不是正屋,而是西稍间的暖阁。紧挨着北面墙边,设着一座玉兰花树刺绣的黑漆屏风,屏风两边对立着高高的圆几,几上无非盆景等物。屏风下,设着花梨木朵云纹的罗汉床,床上铺着厚实的虎皮毡子,暗红迎枕、靠背。 老妇果然是沈玉澜夫君的乳娘,夫家姓刘,如今在玉照轩伺候,硬要让齐悦瓷床上坐。齐悦瓷不肯,只在下手靠东的第一张椅子上坐了。 “奶奶时常与我们念叨表小姐,说得我们都渴念一见,先前几次表小姐都不得闲,今儿终于有机会了。”齐悦瓷虽是客人,但想了想,还是请刘妈妈坐在脚踏上说话,她倒是也不客气,看来在襄国公府的地位不低。 齐悦瓷微微含笑,解释道:“本是早该来拜见表姐和夫人的,奈何家中事繁,总不得空。” 刘妈妈是个很健谈的人,而且脾气挺随和,两人很快说得热闹起来。趁着说话,齐悦瓷从她口中套了不少东西出来,自在心底计较。 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接着有小丫鬟喊道:“奶奶回来了。” 这边刘妈妈、闲雅几个,忙告了罪,赶紧迎出去。 这般看来,沈玉澜在襄国公府的日子过得不错,至少下人都是毕恭毕敬的。齐悦瓷心里也为她高兴。 “好妹妹,是姐姐的错,叫你久等。”门帘揭起,就见沈玉澜的娇颜,许是路上走得急,脸上红扑扑的,微微喘着气。 齐悦瓷上前,握住她手亲热地叫道:“表姐,你若与我这般客套,下回我是再不敢来了。” 沈玉澜愣是拉着她一同坐到炕上,又令丫鬟换新茶上来,姊妹两个相互问了长辈好。 “小侄儿可是什么地方不舒服,表姐若是忙,只管在那照应着,我这里自有刘妈妈和闲雅陪着……” “不过小孩子家脾气大,”沈玉澜打断她的话,眸中闪过笑意:“前些日子,他叔叔不知从那儿淘换来一把小巧精致的弓,与了他玩,他一眼就喜欢上了,拿在手里舍不得撒手。 偏偏今儿甜姐儿去找他,他当时还在用早饭。甜姐儿也看上了那把弓,吵着要,妈妈们无法,只得与她玩了玩。甜姐儿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弓一到手,就哭闹着要回自己房去,这般……后来他发现弓不见了,一场大闹。” 沈玉澜进门不足四年,已生有一子一女,长女小名甜姐儿,三岁,幼子小名茂哥儿,才一岁多些。也不知是不是武将世家的关系,无论是甜姐儿还是茂哥儿,身子都极健壮,而且一见刀棍这种东西,便撩不开手。 因着这个,两个孩子越发得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喜爱,宠得什么似的。 齐悦瓷听她说话虽然含着抱怨,但脸上洋溢的幸福甜蜜却是骗不得人的,跟着打趣道:“这才好,将来又是一个大都督,姐姐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也不敢指望他们有多大本事,只要能平平安安长大,和和顺顺过完这辈子,我这做母亲的,心愿就了了。”她年纪并不大,可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有一种经历风雨过后的安宁与美好。 齐悦瓷想到五老爷五夫人,为他们姐弟安排那么多,所求的无非是平平安安顺顺泰泰,心下也大是感动,轻笑道:“姐姐说得在理,为人父母者,不过这点念头。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呢!” 沈玉澜听得连连点头,叹道:“可不是,从前不解这个道理,直到自己做了父母,方明白过来。妹妹将来,少不了也有这么一日。” 闻言,齐悦瓷又羞又窘,摇着她胳膊低低叫道:“姐姐,你胡说什么呢?” 谁知,沈玉澜听了这话,反而正色起来。她略一顿,摆手挥退屋里伺候的人,竟是一个都不留,自己斜眼仔细端详齐悦瓷,几次扭着衣角欲言又止。 在收到请帖时,齐悦瓷就猜到她可能有话与自己说,不然一个多月前才见过面,怎么又请她?到了国公府后,一看只请了她一个人,越发坚定这个想法,加上此情此景,不免怀疑沈玉澜有些话不好说出口。 “姐姐,我们自小的情谊,我是拿你与长姐一样看待的,难道你还有什么话是不能与妹妹说的……” 第四十六章 初提亲事 沈玉澜素喜新鲜颜色,尤爱碧色,她的衣裳大部分以碧色为主。(.无弹窗广告) 今儿上身穿一件松花色绣缠枝石榴花的半臂短褙子,袖口露出里边的桃红撒花小袄,两相以对照,显得无比娇媚明艳。草绿色的八幅湘裙上缀满五彩大蝴蝶,微微一动,裙褶间仿佛能看见蝴蝶展翅欲飞,使原先略显沉闷的草绿一下子活泼有趣起来。 梳得光洁整齐的牡丹髻上戴着金灿灿的赤金凤形钗,右侧斜插一支赤金镶红珊瑚的流苏簪,与鬓发里疏落有致的南珠珠花相映成辉。修长纤细的手腕上,一对羊脂白玉嵌翡翠的玉镯,一青一白,将浑身上下的富丽之色压了下去。 她紧挨着齐悦瓷,因垂眸而下敛的睫毛覆盖住大半美丽的杏眼,只剩下眼尾的余光轻轻波动。 “妹妹,今儿姐姐要与你说的话……虽然有违规矩礼教,不过妹妹的情形不比旁人,姐姐也顾不得太多了。其实,祖母有意亲自与妹妹说,一者上回家里人多口杂,怕叫人听了去;二者,妹妹年轻,若是害羞……往后反而不便。 祖母想来想去,知道咱们姐妹一向情好,无话不说的,才叫姐姐我来探探妹妹的口风。妹妹也不必觉着为难,只把你心里的话一五一十说给我听,我们也好替你筹划一番。”沈玉澜到底年轻,禁不住红了脸。 齐悦瓷先还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她自来敏慧,又见表姐是这幅表情,知道多半要提及她的终身大事。 算虚岁,她今年也不过十四,而且母孝未过,说这些还太早了。当然,祖母众人的忧心她明白,无非是希望早点看好合适的人选,别到时候一个不察,被六夫人捷足先登。 若是从前,她必定会因羞怯避而不谈,只五夫人去后,许多事她自己也渐渐思想起来。即便不为自己,为了弟弟的前程,她也要认认真真计较一番。倘若她嫁得好,弟弟在官场上也多个助益;否则,她是自身难保。 沈玉澜看她低眉不语,表情微微有变,就知她心里有数,索性放开了说:“妹妹,元宵那日宫宴,你原是有资格进宫的,想不到你那婶娘竟然这般过分,愣是不把你带上。 你或许并不清楚,那日宫宴,目的有二。 一则,今上自登基后勤政爱民,除了刚登基那几年选了几名女子进宫后,已经近七八年不曾添人了。而且,今上子女虽有几人,比起先皇,几乎不到一零。太后年纪大了,喜欢热闹,以为**太过冷清寂寥,有意再选几女入宫伴驾。 第二,却是皇后娘娘为了给英国公物色一位德才兼备的女子为妻。你可曾听过英国公,就是我们夫人的娘家侄子?” 她前面说的,齐悦瓷虽然知道得不太清楚,心里也隐约猜着几分。后边襄国公夫人是英国公姑姑一事,她当年听五夫人提过,此刻不由点头笑道:“如何不知?两大国公府走动那么频繁,京城有谁不知!” 闻言,沈玉澜亦是轻笑出声,捏着她手窝啐道:“我与你说正事呢,你倒是还有心说笑。(.无弹窗广告)” 因着这一打岔,她也轻松许多,继续道:“祖母明白你们家的规矩,宫里你是再不肯去的,这也无妨。我如今单问你一句,将来你的终身,可愿意交给祖母为你打理?” “姐姐……”齐悦瓷拿帕子掩住半边嘴角,娇嗔道:“我当你是个好人,你竟与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她也只是故作害羞而已,不然,显得她太不矜持了些。 沈玉澜扯下她手中的罗帕,掰着她肩膀笑骂道:“你休要这般,女孩儿……谁没有这个时候。我当初还不是一样的,告诉你也无妨,当日他去我家,母亲还让我偷偷躲在屏风后瞧了一眼呢。 规矩都是死的,咱们总要想出些变通的法子。 祖母也是为你焦急,纯儿比你尚幼,你的终身,他怕是管不了。而你六叔父六婶娘的为人,岂是好打发的,若是因为往日的嫌隙,在此事上拖你后腿,你是后悔都没地方哭去!” 话说到这份上,齐悦瓷也不好装傻充愣,只得搂住沈玉澜胳膊,撒娇道:“好姐姐,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哪有不知的!唉,母亲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了,我心下能有什么不懂得…… 既然外祖母和姐姐肯为我张罗,我自然欣喜万分,何况,外祖母的眼光总是不会错的。就只一样……” 她说到一半,又羞红了。 沈玉澜早想到她的顾虑,此刻不由接口道:“你放心,我们不过是先为你谋划着,正经大事,总要等到姑母的孝期以后。还有……你不放心纯儿我们都清楚,若是可以,自然能叫你在家多住一日是一日。” 事情能有外祖母出面,已经叫齐悦瓷很满意了。毕竟,沈老太太自己还有一堆亲孙子孙女呢,肯为她一个外孙女儿出头,实在是真心疼爱她。 无论如何,总比任由六夫人夫妻拿捏得强! 即便沈家为她操办,略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但只要事情顺利,六夫人夫妻也是无话可说的。 “姐姐,妹妹先拜谢你了。回头去看外祖母时,再亲自与她磕头。”她眉心一酸,声音中透着哽咽。 沈玉澜心下可怜她,忙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咱们是什么情分,说什么谢不谢的话?我只怕你眼界高,到时候不满意,却碍着我们的情面,勉强应承,那样反而是害了你……” 齐悦瓷一听,忙打断她话头道:“姐姐,我岂是那种人。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呢?” “妹妹万不可妄自菲薄,以妹妹的家世、才华、容貌,配王孙公子,那还是便宜了他们呢……” 她的话未说完,却听丫鬟在帘外敲门。 闲雅几个都得了她吩咐,寻常小事必不会来打搅,她微一蹙眉,扬声唤道:“进来吧。” “奶奶,大小姐来了。”闲雅语气中含着无奈。 沈玉澜与齐悦瓷对视一眼,才为难地应道:“还不快请大小姐进来。” 说话间,她二人已经起身。 闲雅忙打起帘子,对外笑道:“大小姐,奶奶请你进来呢。” 她话音一落,就见迎面扑来一阵亮红色的旋风,还没看清容貌,已经几步到了跟前。 “嫂子,母亲听说甜姐儿和茂哥儿为了那把小弓闹起来,已经叫二弟去再弄一把来了呢,你别急……咦,这是谁?”她说话利落干净,语气颇为高兴的样子。 齐悦瓷笑抬头打量她,只见眼前站着一个英姿勃发的貌美女郎。一头秀发乌黑浓密,梳着寻常的发束,只带了几朵红色的宝石珠花。眼睛又大又亮,似能媲美暗夜里的夜明之珠,发出晶莹的光。最出奇的是,她的双眉不若一般女子细长微弯,反而如男子那样浓黑粗短,呈上扬之势,见之忘俗。 亲们,抱歉,前两天旅游把存稿都用完了,今天事情又多来不及写,只能发两千多字啦,以后会补上的。 望族千金正在推荐中,求收求评求推荐啊! 第四十七章 公府小姐 女子年约豆蔻,仍作闺阁小姐装扮,一颦一笑间俱是大家体统,又比寻常女子多了一份飒爽磊落的英姿。 原来她是襄国公的嫡出女儿,闺名单一个嬅字,只因自小耳濡目染武将世家的风气,偏爱舞刀弄棍的,尤其不喜女工刺绣等事。 而她敏捷聪慧处时常越过堂堂须眉,是以颇得襄国公的宠爱,连几个儿子都及她不上。襄国公夫人偶尔抱怨几句,但掩不住那一腔疼爱宠溺之心。 府里,是没几个人不让着她的。 陈嬅急匆匆把话说了一半,才发现屋子里还站着另一名陌生的年轻女孩,不由吃惊。 沈家几位未出阁的小姐,她早就认识,而平时与沈玉澜有过往来的女子,她亦是全部见过的,却想不出眼前这人又是何人? 她微微眯起一双飞扬的丹凤眼,认真打量着齐悦瓷周身。 今儿齐悦瓷穿了袭天蓝色亮缎粉青勾边的褙子,一条粉青色绣缠枝腊梅的曳地长裙,远远一观,清雅不俗。旁人穿上这样的颜色,往往会显得比实际年纪老成不少,甚至易觉暗淡无光,索然无味。 可她截然不同,她的肌肤本就光泽莹润,白皙中透出娇艳的粉红,即便是这样不衬气色的衣着,一到她身上,也只会叫人感到书香气十足,非别的女子可比。 陈嬅是直爽猴急的性子,不等沈玉澜回答,又惊叫起来:“这位妹妹好生美丽,我竟是从未见过……妹妹莫非是天上的仙子下凡?” 她这一惊一乍的脾气,沈玉澜一开始也曾被吓住过,后来见得多了,知她向来如此,也不介意。捂唇娇笑,推着齐悦瓷上前一步,与二人相互介绍道:“小姑,这是我齐家的表妹,你唤她悦瓷即可,妹妹,这是咱们家的大小姐嬅儿。” 齐悦瓷虽也有些惊愕,但她见多识广,又是清高的性子,不肯叫人小看了她。她年小于陈嬅,又是客人,忙盈盈施礼陪笑道:“陈姐姐好。” “……你叫悦瓷?”陈嬅从没见人这样取名字,又是讶异又是喜欢,大笑着拉住齐悦瓷的手,一连串问道:“你姓齐,是先太傅大人家的小姐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今年多大了,我今年十五……” 她的到来,使得屋里本是宁静的气氛突然间被打破,仿佛温暖熏人的春日里骤然响起惊雷,热闹多了。 齐悦瓷看她性子活泼好动,语气真诚无比,不由笑吟吟反问道:“陈姐姐一下子问这么多,我却是不知从哪一个回答起了。” 三人皆笑,陈嬅微微羞赧,一把揽着齐悦瓷坐到了罗汉床上,嗔怨地与沈玉澜道:“好嫂子,藏着这样美的妹妹,也不叫我见见,生怕我吃了她似的。[.超多好看小说]” 旁人做这样动作只会显得粗鲁,她却天然成趣。 “我却不怕你吃了她,实在是她刚到,正打算一会子夫人得闲了,我带她一起去给夫人请安呢,谁知你这么快便来了?”沈玉澜示意闲雅换上新的茶果点心来,一面回眸浅笑。 齐悦瓷亦是应道:“可不是,方才姐姐还与我提起陈姐姐,说是个最随和有趣不过的人,我有心拜见又怕陈姐姐嫌我造次,正犹豫着呢!谁知到底与陈姐姐有缘……” 此言一出,陈嬅登时喜上眉梢,急着问道:“当真?齐妹妹可也学过武,你若喜欢,来我家小住几日,一来我们可以互相解闷,二则我正好教你习武……”谈到习武,她当即有喋喋不休的架势。 “快别,上回你硬要教卫国公家的小姐习武,害得她最后哭了一场,我是再不敢由着你了。”沈玉澜怕她说着说着就起兴,忙拦住。 毕竟,齐悦瓷是书香门第的女儿,习武一事对她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更别提住到国公府来了。 说笑间,小丫鬟进进出出,在海棠式小几上摆了许多吃食,有山核桃、糖腌的玫瑰卤子、杏仁酥、枣泥奶香糕…… 陈嬅一见,也顾不上反驳沈玉澜的话,忙抓了一块杏仁酥放到口中,很快吃了一嘴的糕点碎末。 齐悦瓷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大方不扭捏的小姐,即使沈家这样同样的武将世家,出来的女孩儿也没有她这般不顾形象的,不由格格而笑。其实她本性里,亦有一种武人的豪爽之气。 “齐妹妹,你快吃啊,这个好吃。”偏偏陈嬅兀自不知,还一个劲让着齐悦瓷。 “谢谢陈姐姐,”齐悦瓷一面道谢,一面接过她手里的点心细细咀嚼起来。她即使欣赏,也不会如陈嬅那样,这是教养使然。 陈嬅吃到一半,抬头看她那么文雅小心的一小口一小口的抿,欲要开口指出,到底忍住了,只是蹙眉喝了口茶。 齐悦瓷暗暗注意着她,约略猜到她心中所想,便面色如常地笑道:“这点心果然好吃,陈姐姐不欺我也。” 沈玉澜是知道自家小姑的脾气的,心下提防着,闻言忙笑道:“你若喜欢,回头我命人包几包给你带回去,纯儿怕是也爱吃。” 两人这一说笑,陈嬅早把刚刚那一点不快抛到脑后,再次大说大笑起来。 正说得得趣之时,忽见有小丫鬟前来找陈嬅,倒是不为别的,说是英国公来了,襄国公夫人请陈嬅过去呢。 陈嬅一听,倏地跳了起来,喜气盈腮惊问道:“真的?”不等丫鬟再次确认,她已经胡乱回身笑道:“嫂子,齐妹妹,我先去去再来,你们等我啊!” 她话未说完,又如来时那样一阵风般去了。 看得剩下二人好笑不已。 她这一去,却是直到午饭时辰也没回来。倒是国公夫人那里,遣了人来说:“少奶奶,夫人那边留了表少爷午饭,让少奶奶不必过去伺候,自在用饭吧。夫人听大小姐说奶奶这里有位亲戚家的小姐,赏了这两样菜,叫少奶奶好生招待着……” 沈玉澜恭恭敬敬站着听完了,丫鬟又提上五彩开光的大盒子里,她看了一眼,满脸笑道:“多谢妈妈,那夫人那里,有劳妈妈服侍。” “……老奴这便去了。”婆子笑应了两句。 如此,齐悦瓷就在沈玉澜院里一同用了饭。 姊妹二人歇过晌午,齐悦瓷才告辞离去。 原先沈玉澜是准备把她介绍给国公夫人的,若能得国公夫人喜欢,于她有益无害。谁知半道里杀出个英国公来,只索罢了。 她又几次嘱咐齐悦瓷有空过来玩耍,不必顾忌,齐悦瓷一一应了。 话说齐悦瓷的马车行到半路,忽地停了,画枕忙揭起车帘一角,向外张望,嘴里问着车夫“……” 亲们,梅子到25号恢复日更三千,这两天欠下的字,到时候一定补上。真是抱歉!跪求收藏推荐。 第四十八章 惊鸿一瞥 亲们,也不知今天是不是起点的系统抽风了,一直登不上后台,急坏梅子了。(.)好了,终于能传文了,向等待的亲们说一声抱歉啊! 上回文说到齐悦瓷一行人从襄国公府出来,路经玄观大街时,马车忽地停了。 画枕探头出去瞧,越过随行的护院,远远望见前边堵了几辆或华贵或简陋的马车、骡车,还有无数赶车的车夫,跟车的下人,直看不到边。 这本是繁华的市中心,街道两边有不少小摊贩在叫卖自己的东西,有破旧的瓷器,有面条饺子等小吃,有卖茶的……不一而足。他们本就占了路的一小半,如今车马等物往路上一停,竟是一点空隙都没了,齐家的马车根本过不去。 她大是诧异,问着车夫:“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路,如何就堵了?” 车夫是个年纪三十有余的中年汉子,穿一袭蓝布袄,皮肤黝黑,憨憨地摸着自己的头:“姑娘,我也不知道啊!” 画枕知他是齐府最下等的仆从,也不怪他,转而对跟来的秦护院说道:“秦大叔,要不你去前边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可别惊着了小姐才好。” “是,小姐先等等,我去去就来。”秦顺虽不是齐府家生子,也伺候了十来年,一向知道规矩,忙一拱手,飞快地挤过前去。 齐悦瓷与画枕、浅碧便坐在车里等待,她倒是不太担心,京城世家多,偶尔发生点小冲突也是寻常的事,料着不会耽搁太久。 浅碧素来是急性子,等了才小半会,就有些着急了:“小姐,你说这秦大叔怎么去了这么久?要不我下车去……” “罢,你就不要添乱了,你一个姑娘家的,出去抛头露面算是什么回事?何况,你去了,不惹事才好。”画枕柳眉一瞪,即刻驳斥了她,省得她撒娇耍痴说动了小姐。 “扑哧”一声轻笑,齐悦瓷挑了挑眉,对浅碧做了个别怪我的眼神,只是她笑得像极了幸灾乐祸的样子。 沐芳阁里,浅碧别的人一概不服,光服一个画枕。闻言也只能怏怏地翻了翻白眼,撅嘴不再说话。 车外的动静却比先前大了些,隐约听到前头传来混乱的喊声,倒像有不少人。 浅碧不敢下车,只得揭起帘子一角偷偷向外张望着。 很快,她就轻声叫了起来:“小姐,秦大叔回来了,小姐……” “我的姑奶奶,你就把你的嗓门再压下去点好不好,非得嚷得满街人都知道我们小姐在车上。”画枕哀怨地捂住她的唇,一把扯下帘子。 同时,帘外响起秦顺渐近的脚步声。 齐悦瓷对画枕使了一个眼色,画枕点点头,撩起一条小缝,对外说道:“秦大叔,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秦顺脸色明显比先前灰了不少,神情也有五分惶急,左右扫了一眼,快速应道:“是乐安侯府和乐孝侯府两家的世子爷当路遇上了,分别护送着女眷……似乎为了让路一事起了争执,瞧那架势,只怕要动手……” “什么?”画枕亦是吃惊,直起腰往前看,依然什么都看不到,但顺风传来的争执声明明白白进了她的耳朵。 她脸一白,急道:“这是怎么说的?便是为着让路,也不该打起来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着,已经回身看向齐悦瓷。 齐悦瓷已经听到秦顺的回话,心下也有些不以为然,咬唇道:“都是公侯子弟,一言不合不至于如此吧?” 秦顺在车外听到她的低语,想起方才情景,生怕出事,咬牙解释道:“小姐,乐安侯府是柴家,乐孝侯府是包家……” “哎哟,”齐悦瓷登时变色,也顾不得在街上,打起帘子冲外张望,嘴里问道:“你说得是柴家和包家?” 秦顺估摸着小姐已经想透了这里边的关隘,苦着脸点点头。 这里看过去,并不能望到两家发生争执的地方,但齐家之前,至少已经停了几十辆车马,行人早把路彻底拥堵住了。往前继续,是几乎不可能的了。 她眉心一凛,冷声问道:“快看看,后面的路堵住了没?若还能往后退,赶紧回去,咱们大不了绕路走。” “小姐……后边也堵上了。”秦顺的声音越说越低,这里边的重要性,他清楚。 齐悦瓷一呆,缓缓坐回马车,手指轻轻拽着裙角。 “秦大叔,你即刻去五城兵马司,找沈大少爷过来……他知道轻重。”不过转瞬间,齐悦瓷已经恢复冷静,沉声吩咐道。 秦顺先是一喜,继而摇头道:“不行,我若走了,他们要是发生冲突,只怕会牵连到小姐,那时候谁来保护小姐?” 他说话时,外边再次传来遥远的呵斥声,众人都是一震。 “没事,这里还有他们几个。他们年轻,没听过往事,再则去了怕是也不一定见得到表哥,还是要你去最好。我想着侯府那边应该也不会乱来,毕竟这是天子脚下……”虽是这么说,齐悦瓷的声音也不是十分肯定。 秦顺回头看向前方,又看看后面,知道只能照小姐说得去办,不由重重点了点头。 主仆三人坐在马车里,听着时不时传来的动静。 画枕与浅碧都是沉吟再三,最后还是浅碧忍不住,懦懦问道:“小姐……都是公侯府第,常有来往的……难道为了这么点小事?打起来?” 换了别的世家,自然不会,只会相互礼让赔罪。 可惜,今儿撞上的,不是别家,是柴家和包家啊,齐悦瓷没有一点把握。说不定,眼下已经动了手呢,到时候,连累的却是满街的无辜百姓,事情一旦闹大,这两家,只怕还会得今上一句抚慰,反是五城兵马司那里,要当个替罪羊。 是以,她才会命秦顺不顾一切前去报信。 “你们有所不知,这包家,原是色目人,蒙语姓孛尔只斤……”齐悦瓷低头抚了抚发上的如意簪,缓缓叙道:“先前是色目人的重要一支,后来归顺了我朝,高祖皇帝亲封的乐孝侯,以此嘉奖。 不过,在此之前,也曾与我朝发生过几场战争。当初,与他们这支对战的恰是乐安侯府……乐安侯府的老太爷,就是死在他们手里…… 虽然事情过去许多年,两家表面上不曾动手,暗地里,是一向不大对付的。尤其是乐安侯府,总想寻机会报了当初那仇。 你们也明白,万岁如何会容许这种事发生!但两家都是功臣,打不得骂不得,唯有好言相劝,尽量少让两家碰到一处,若是不小心遇到了,赶紧叫人劝解开,以免闹成大乱。 也不知今儿是怎生回事,竟叫他们当街撞上了?估计是谁都不肯相让……” 听得画枕与浅碧都大是惊愕,想不到还发生过那种往事,也难怪路上见面,两家就掐上了。要是没有一个能镇得住他们的人出来,这乱子,她们怕是得跟着淌了。 画枕心思细密,举一反三,不由忧心得问道:“既这般说,便是表少爷来了,以表少爷的资历威望……”她说了一半,却不肯将话说完。 齐悦瓷有什么不明白的,点头苦笑道:“这个我自然有数,以表哥的地位,两家世子爷哪里会服气。不过表哥一定有办法请来镇得住场面的人,我只望着秦顺能快些,不然,来了都不一定能济事。” 她语调渐低,三人凝神屏息听着外边的争吵声,现在,能隐约听到双方的口气越来越差,甚至彷佛听到刀剑锋利的刺破音。 时间无声无息过去,而这场冲突,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周遭的车马、百姓都发出了不同的声音,交织成混乱的一团,嗡嗡嗡的,听得人越加烦躁不堪。 齐悦瓷的耐心几乎到了承受的边缘,把裙子都快扯破了。 “小姐,不如,咱们下车找个地方避一避……这车上,一旦打起来,实在不安全。”画枕听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无论她平时多镇静沉稳一个人,到底是女孩子,遇到打打杀杀的事,禁不住有几分惧怕,何况车上还有齐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呢。 一旦发生混乱,便是齐悦瓷没有一点事,名声都不好听了。 齐悦瓷凝眸半晌,终于拒绝道:“街上的人为何这般平静,那是因为他们不知这其中的厉害,以为很快就会过去了。咱们下车,旁的人多半会跟着学,那他们还没打起来,街上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所以,咱们不能动。” “小姐!”浅碧深深惊呼,她已经充分理解再待下去,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可想象的后果了。 齐悦瓷一摆手,示意二人安静。 猛地,有股马蹄的疾驰声踏破长空,从天而降。 接着,是一连串豪放而高亢的喊声:“让开,大家都让开!” 须臾间,齐家的马车旁刮起一阵劲风,几乎把车帘都吹起来了。 “哇,好俊的身手!”浅碧哐当扯起帘子,要看看前来这位这么有声势的人是谁。 一个飞奔在最前边的黑衣人影似乎听到了女子的说话声,锐利如冰的星眸扫过身后,金线压边的斗篷因着鼓足风而掠起昂扬的弧度。 青色的车帘掩映下,是一双冷静而深邃的杏核眼,不带一丝恐惧或犹疑。 第四十九章 半卷 湘帘 玄观大街是出南门的必经之路,南北贯穿皇城,一路延伸到南安门外。[] 英国公邵槿好不容易才从殷勤相留的姑妈那里脱身,欲带人直接去城外庄子上料理一些积压许久的琐事。庄子正在南郊,他只领了四五个亲随,将余下几人打发回府,便沿着大街往南而去。 他们几骑,都是高壮的骏马,虽不能在大街上纵情驰骋,但骑术精湛,远比一般行人快上许多。不过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见整条玄观大街被堵得严严实实,车马寸步难行,不少百姓都挤在一处,高声议论着。 他生就一双乌黑慑人的丹凤眼,眼珠极黑极亮,眼白比常人少一些,越发显得深邃无边。浓黑的眉毛短而宽,与两鬓的乌发遥相呼应。下唇无意识地紧紧抿着,唇瓣如海棠般在白皙中透出粉嫩之色,似严酷又似清爽。 身上一袭黑缎暗纹斗篷,与里边穿着的藏青色滚边石青色长袍浑然一体,衬得他威严又老成。 其实,他今年不过二十三岁。但在外人眼中,他一点不会逊色于久经沙场的老将或者历经沉浮的重臣。 先英国公六年前过世,而邵槿上边两个兄长,一个幼年夭亡,一个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他十七岁时,就继承了整个国公府,毅然担起重任。 好在他十来岁时,常跟随父亲南征北战,练就一副惊人的勇毅和果敢,才能撑下去,成为皇后最坚实的后盾。 京城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权贵多世族多,街上随便撞上一个人,兴许就是皇亲国戚。偏偏这些贵族家的王孙公子们,早习惯了被人奉承阿谀,都是眼高于顶之人,轻易不肯服输退让。 所以,这样的事,英国公已经见惯不惯了。 他本是不愿多管的,宁肯绕路出城。谁知听到百姓们议论纷纷,嘴里提到的无非是乐安侯府、乐善侯府两家世子争锋,他才猛然绷紧心弦。(.好看的小说) 直到打探的随从回来,报上事情经过,他顾不上多作计较,愣是喝令下人在水泄不通的街上挤出一条勉强容一马过的道来。 这途中,他曾听到女子的惊呼声,诧异之下回头,却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黑眸,沉静似古井,潋滟胜芳菲。 他心下一奇,由不得他安静下来打量,人与马已经远在百步开外了。 对疾驰而过的身影,齐悦瓷并未多加注意,她只是平静地松了一口气。 她很是清楚,能在这个时候有勇气冲上前去的,必然不是普通人,至少也是个权贵。就不知是谁家子弟这般年轻,就有这样的胆量和气魄了,敢挑战两大侯府。 比起主子的镇定来,浅碧却是颇有几分雀跃之情,原就俏丽的眉眼越发显得舒展开来,恨不得这就跳下车跟上去一瞧究竟。她不断嘀嘀咕咕着:“小姐,你说接下来会怎样?还会不会打起来?方才那人是谁啊,那么大气势?” 不止她,连画枕脸上都露出明显的期待之色。 毕竟,这样的事情,于她们闺阁女子而言,兴许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机会亲生经历。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不过……反正接下来的事与我们无关了,咱们只等着街道畅通之后回府即可,希望能赶在纯儿回去前到家,不然他又要叫嚷了。”她红唇微勾,轻声慢语,全然无所谓的样子。 两个丫头的眼神一齐闪过失落,小脸涨得鼓鼓的,要恼不敢恼得哀怨地看着她。 齐悦瓷才扬眉浅笑道:“既然你们想知道,大可以遣个人去瞧瞧啊,回来学给你们听也使得。” 她话音一落,二人早探出身对外吩咐下去,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很快,护院跑回来回话:“小姐,才来的是英国公。可巧是他及时赶到了,两边侯府恰要动手呢,好险啊!如今形势暂时稳定下来……” “小姐,表少爷也带人赶到了,正劝着呢。”一会。 “小姐,乐安侯府世子爷愿意让路了。”护院既兴奋又失望。 别的尤可,听到这句,连齐悦瓷都有些愕然。 这么快?这么轻易让路?那先前的对峙,岂不是白白给人看笑话了,柴家世子难道是这么没有头脑的人? 她低首沉吟,好奇不已,半晌才问道:“你细说说,是怎生劝动柴家让路的?” 前去打探的是个年约十七八的新来护院,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闻言不由眉飞色舞起来,绘声绘色演道:“……在英国公与表少爷的劝说下,包世子与柴世子的意思都明显比开始松动不少,只是怕大家取笑,俱是咬定牙关不肯相让。 本以为劝不下去了……后来还是英国公建议,包家世子护送的是他家老夫人,而柴家马车里是世子爷的妻室,原属晚辈……百姓们见了,谁不交口称赞柴家谦恭礼让,很该仿效云云……” “这就了了?”浅碧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哭,她在这悬悬而望半日,最后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结束了,实在对不起她的一片激动之情啊! 马车外,人声、车马声,比之前大了不少,倒像是行动起来的喧闹样子。 齐家车夫也禀报道可以前进了。 齐悦瓷本想与沈召弘打个招呼再走,估摸着他此刻正忙,也就罢了,命车马尽快回府。 又走了一射之地,朦朦胧胧听到外边有人拦住了马车。 齐悦瓷心下一动,赶紧叫画枕出去看看是不是表哥。 果然是沈召弘,他已送走侯府一行人。因知道齐悦瓷在车里,顾不得别的忙赶上前来。 “可是妹妹在车里?” 画枕环视一眼,见大家都顾着赶路,没往这边看,才把车帘拉起一角,笑道:“不是小姐是谁?” “表哥。”齐悦瓷含笑叫道。 沈召弘越过随从,走到跟前深深一礼:“今日多谢妹妹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齐悦瓷忙避让到半边,抿嘴嗔道:“表哥也与我说这样客套话不曾?何况,我是什么都没干,只是担心一个不慎牵连到自己身上,才去请表哥来镇镇场的……幸好表哥来得快,不然我们还不知怎样呢。” 后边传来喧哗声,原来是嫌齐府马车挡在了路中间,叫后面的没处可走。 沈召弘忙令车夫将车马往路边上靠,旁边正是个早点铺子,眼下是午后,并不会影响到人家的生意。 他才拱手笑道:“妹妹赞错人了,今儿一事,一则是妹妹帮了我大忙,二则,还多亏了英国公。要不是有他在……那两家,不定肯息事宁人呢。” 表哥自来就是这种人,是他的功劳不会过分谦虚;不是他的,更不会拿来往自己脸上贴金。也难怪长姐对他情深意重,到最后还硬要他亲口答应将来依照母亲心愿娶了苏氏,这里边,要有多少不得已啊。 齐悦瓷方想说话,忽地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沈兄,你还在这?” 她顺着说话声向前望去,渐渐地,沈召弘身后出现一个高大颀长的男子来,面容俊逸中不乏英武,神态宁静又威严。她当时看得不太清楚,但依照他身上那件斗篷,也能猜出这是先前纵马而过之人,多半就是英国公了。 “国公爷,今日之事,多谢了。改日小弟定要登门拜谢……”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何况果真出了事,我也躲不过去。”邵槿轩眉一立,不殷勤不倨傲,尊贵之气凛然而生。 犀利的目光掠过马车,在半掩半露的女子身上停留半刻,随口问道:“这是府上女眷?” 车上三人,先还有些迷糊。直到听到他这句话,画枕才反应过来,匆匆施了一个礼,就把车帘放下了。 沈召弘心下也有几分懊恼,胡乱笑道:“正是。恰好出门在外,全亏国公爷援手……” 听他说话不尽实,邵槿凤眼一眯,脸色温和里裹挟着一贯的冷酷,夹紧马腿肚子道:“既如此,便不多打搅了,再会。” 沈召弘有心请他一叙,当面致谢,但此时实为不便,只好与他告辞。 待到英国公一行人去得远了,他才轻声问道:“妹妹如何在此?也没个人护送。” “多谢表哥关心,我是才从大表姐那里回来……”知他关心自己,齐悦瓷忙整了整衣衫,露出半边面孔,嘻嘻笑道。 “噢,你去襄国公府上了。你们自来要好,很该多去她那走动走动,以免呆在家里久了无趣。大妹妹都好?我也有段日子没见她了。”沈召弘对自己亲妹妹与表妹交好,自然是无比赞成的。 街上行人渐渐散去,重新响起小商贩们的叫卖声。、 “是,你们一个个的,当真把我当小孩子了。表哥若是得闲,记得去看我们。” 眼见日头西沉,四处俱是喧哗声,沈召弘不欲她在外边多待,跟着笑道:“放心。这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齐悦瓷心知他还要回去向上峰交差,或是去侯府致谢,事情多着呢,忙摆手拒道:“表哥不必客气。这离家也不过一顿饭功夫了,你快回去忙吧,很不必为我耽误时间。我随行之人不少,料也无事。” 沈召弘低头思虑着,他明白齐悦瓷说得有理。这个时候,只怕连宫里都惊动了,他得赶紧回衙门去,不然若是宫里传召,上峰回不出话来,到底不妙。 “表哥,我先走了,改日见。” 见齐悦瓷态度坚决,他也只得同意,目送齐府车马远去。 第五十章 陈年旧事 薄暮时分,齐悦瓷一行人方回到齐家。 雾气开始积聚,映着半轮夕阳浓烈而静谧的绯红,消散成朦胧的安宁来。 齐悦瓷抬手挡在额角,眯着眼细细打量了一番黄昏前的美景,才提步前行。她也不先回房,径直去了翠微居给六夫人请安。 近来六夫人对她的态度转变那么大,赁是个傻子都能感觉到,何况她这样的七窍玲珑心。要比演戏,她一点都不怕六夫人,也跟着殷勤起来,嘘寒问暖的,比齐怡琴都不差。 倒叫六夫人好不得意,自当一切尽在掌控中,只等着齐家的一切乖乖归到她手心。 只是今儿,六夫人却不大满意,只因齐悦瓷出门时,并没提出邀请七小姐一同去。亏得六夫人昨儿晚上就与女儿商议了个把时辰,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怎么说话怎么奉承,全白费力气了。 七小姐又是高傲的性子,万不会主动提出来,好像弄得她不如齐悦瓷一样。 六夫人生怕女儿吃心,只得按耐着不提,早把一口银牙咬碎了。 襄国公府名望甚高,又是军功出身的,对六老爷这样的文官向来不大看得上眼。即使六夫人有心攀附,暗中寻路子,只怕连门都不定能进去。 若是从前,六夫人也没心思做小伏低趋奉襄国公府,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七小姐年纪大了! 再过几月,就是及笄的大日子了。偏偏七小姐的婚事尚无着落,叫六夫人焉能不急? 这其间,也有来上门为七小姐提亲的,可惜连六老爷都看不上,更别提她们母女了。 自家女儿的心性,六夫人自问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绝不肯俯就一般人家,必得她看得上眼的方好。奈何京城世家子弟众多,能叫女儿看的上的,不一定看的上他们。 比如襄国公的次子,虽不能继承爵位,但到底是国公夫人嫡出的,还能亏待了他不成?何况听人说国公爷已经在为次子铺路了,将来至少也是个四五品官,依着祖荫,断不会有人给他委屈受。[] 当然,次子总是不如长子强。所以六夫人以为,女儿的运气再好些,说不定有当国公夫人的份。 这个国公夫人自然不是襄国公了,而是英国公。 说起来,现在的英国公老夫人其实不是英国公的亲生母亲,她是老英国公后来续娶的填房,也生有一子。因着毕竟不是生母,英国公又有皇后的姐姐,襄国公夫人的姑妈,婚事上,那老夫人反而插不上什么话,只能由着她们。 当年阮家也是糊涂脂油蒙了心,只当皇后重病,老英国公逝世,邵家自此要没落下去,便借着英国公妾室生了一个女儿为由头,愣是把婚给退了。后来即便后悔,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邵家重整江山。 自那后,英国公先是为父守孝三年,不合提亲事,一拖就到了二十。 这两年,渐渐有不少人家看清了万岁的意图,知他不曾怪罪过邵家,也就动起自己的小心思来了。已有三四家人家,主动请媒人去英国公府说亲,愿把女儿许给他。 谁知英国公也是个有气性的人,自被阮家退婚,便不肯提起此事,心中估摸着是要寻个比阮家门第声望都要高上一截的世家女子。以至于皇后亲自劝说,都被借口推拒了。他自己不急,害得皇后与国公夫人日夜为他操心。 六夫人心下也以为女儿能当个国公夫人是再好没有的事了,区区一个庶出女儿算得了什么,顶多他日多给一副嫁妆,何况生下孩子的妾室早没了几年,更不消忧心。 但以自家的情形,她也明白英国公怕是看不上眼。[]除非女儿能被皇后或者襄国公夫人看上了……兴许还有几分希望。 可惜上回进宫,皇后对女儿并没表示出什么不同,甚至连长相都不一定记得。 说来说去,还是九丫头最为可恶! 若她肯带女儿去襄国公府,说不定就被国公夫人看上了,那时候,自己就是国公爷的岳母了,看还有谁敢小看自己? “夫人,九小姐回来了,在门外等着给你请安。”银罗近来打扮的越发出挑了,一色水碧色的衣裙,衬得她清丽婉约,倒有些像读书人家的女孩儿。 不听这几个字还好,一听到齐悦瓷的名号,六夫人越发头疼恼怒。她圆脸一冷,拂袖喝道:“没瞧见我歇了吗?当差这么久,我看你是越来越不上心了……成日弄得妖妖娆娆的,这是要勾引谁?” 银罗不料她会突然发起火来,劈头就是一顿讥刺,又是羞愧又是窘迫,手足无措立着,咬唇不语。 “还杵在这干什么?下去回了她啊。”年纪渐大,六夫人对身边几个丫鬟,很不如先前看着顺眼了,看谁都是一副狐媚样。 “是……”银罗眼圈通红,捂住嘴,支吾了一声,快步跑了出去。 齐悦瓷站在廊檐下,嘴上与几个小丫头说着闲话,实际上正支着耳朵细听。对屋里的动静她是一清二楚,颇有些好笑。 一见银罗出来,忙止住笑意,迎上一步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让姐姐受委屈了,姐姐随我去沐芳阁梳洗一番罢,这副模样,叫六婶娘看见了,少不得又是一顿呵斥……姐姐这么美的容颜,就该常常笑,方是好看。” 九小姐这般殷勤温和,银罗不由受宠若惊。她也当齐悦瓷这是觉得白委屈了自己,不好意思,是以不加多想,点点头应了。 画枕人缘好,府里多半人与她合得来,就是翠微居的,也没几个不与她好的。不比浅碧性子要强,偶尔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她笑吟吟挽着银罗,两人落后几步,边走边说。 待到沐芳阁院门前时,银罗的情绪已经慢慢稳定下来,也不哭了。 芳树正挽着家常发髻,一手抓着帕子,一手扶着门框,焦急地向外张望。 一见她们回来,忙扑上前来叫道:“小姐,你可是回来了……”她才扶住齐悦瓷的手,猛地瞥眼瞧见跟在后边的银罗,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压了回去,强笑着与银罗打了一个招呼:“是银罗啊。” 银罗才哭过,正担心被人瞧见了影响不好,有损她素日的好名声。 闻言低头应了一声:“芳树。”因着这,恰好没有看见芳树神色间的不对劲。 画枕会意,忙抢先道:“小姐,先让银罗去我屋里梳洗一下吧?回头再来给小姐请安。” 银罗只当她是为自己着想,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齐悦瓷有什么不肯的,笑着应了,自己扶着芳树和浅碧回了正屋。 一进屋,才发现里间赫然是自己乳母――沈妈妈。 “妈妈,你几时来的?怎不叫人去唤我回来?”齐悦瓷快步上前,拦住沈妈妈弯下去的身子,又回头对二人道:“快沏了碧螺春来,妈妈爱喝。再看看有什么易克化的糕点……” 沈妈妈紧紧握住她的手,和蔼地笑道:“快别忙了。你去国公府拜访,怎好失礼于他们,何况,我多等一会又何妨?” 齐悦瓷眉心一转,暗暗打量她的神色,知她必定有紧要事要说。便扶着她一起坐到炕上,才问道:“妈妈突然过来,可是有事?还是……” “小姐,”沈妈妈刚开口,就欲言又止地住了嘴,把半截衣袖拧得又皱又乱。 芳树果然整上香茶点心来,又体贴地拉着浅碧到了屋外,两人守在外间。 回想起自己上回托沈妈妈打听的事,算来也有一段日子了,齐悦瓷怀疑她是听到了什么对自己不利的,或者自己容不下的事情,是以不好开口。 她明眸含笑,拈了一块菊花佛手酥递给沈妈妈,低低劝道:“妈妈,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咱们母女,难道你还不知道我。” 沈妈妈此来就是为了这事,岂有事到临头不说的理,只是怕齐悦瓷受不住,才犹豫再三。她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述道:“小姐叫我打听的事,我不敢假手他人,俱是让海儿一个人去办的,绝无半个旁人知道。 小姐,咱们家在西郊廖风山的半山腰,有个只有几十来亩地的小庄子,还是当年刚进京安定下来时置下的。一开始,因贪图那里夏日里比别的地方凉快不少,老太爷老夫人消夏常去,其实也住不了几日,顶多十天半月就回来的。” “我竟是从不曾听过,也没见父亲母亲去过那个庄子。”齐悦瓷见沈妈妈不说别的,反而说起这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庄子来,便明白里边必有古怪。 “别说小姐,就是老奴都没去过。”沈妈妈有一下没一下拍着齐悦瓷的手,陷入了回忆中:“当年夫人初管家时,老奴跟在身边,也见过家中账上有这么一处地方。因着实在太小,夫人亦是不当回事,随手撩开了。 直到老夫人去世后不久。 有一日夜里,我那老姊妹方妈妈正领着大小姐给夫人请晚安,准备送大小姐回屋安置去。那时候,大小姐刚出生没几个月,粉雕玉琢的,霎是可爱,夫人与老爷不由多逗弄了孩子一会。 才把孩子送走,老奴几个刚要服侍老爷夫人安歇,景行堂忽然遣了人来,说是要找夫人领对牌…… 第五十一章 血色残阳 暮色渐沉,黄昏是一日里最美的时候,天地似乎阖上了一半,余下一半璀璨的背影。(.无弹窗广告)环绕着大地,有虚无缥缈的雾气,有殷红如血的残阳,有烂漫含郁的霞光。 纱窗反射着晚霞,映照在院里稀疏的树枝上、青石的砖上、光滑的廊柱上,彷佛是浮光掠影般的奢靡,沉淀成万千的风华。如美人回眸,如牡丹含苞。 画枕送走银罗,掌了灯进来,看见齐悦瓷与沈妈妈两人对坐在炕上,各自静默不语,屋里的气氛恰似腊月的天,冰寒刺骨,诡异可怖。 她心一惊,挑眉细看,却见齐悦瓷双手攥得紧紧的,几乎要掐进自己肉里去。粉嫩的指甲续得足有半寸长,此刻已经要承受不住愤怒的力量,微微弯成圆弧状,随时都像会折断。 她慌得将灯放下,冲上前揽着她急切唤道:“小姐,你心里有气,打骂奴婢们都使得,万不可委屈了自个儿。小姐,醒醒。” 沈妈妈一直低垂着头,紧抿唇瓣,未发现齐悦瓷的异样。直到听到画枕的惊呼,才猛然惊醒,亦是扑上来抱住齐悦瓷哭道:“小姐,是我不好,不该告诉你这些。你切不要气伤了身子,小少爷还指望着你呢。何况,事情尚未有定论……许是咱们误会了也说不准。” “妈妈……”她的声音喑哑而悲怆。 叫完这句沈妈妈,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一头埋进乳母胸前,轻轻啼泣。 直哭了一盏茶功夫,她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抬头凛然道:“妈妈,此事我已俱知晓。你不消为我担心,我明白要如何做。误会?不管是不是误会,我都容不得!” 画枕悄悄退下,亲自去打热水与她梳洗。 沈妈妈轻轻拍抚着齐悦瓷的背,略略整了整她散乱的秀发,长叹道:“当年的往事,夫人也只是有所耳闻。老爷怕是知道不少,念着兄弟情分,愣是把气恼压在了心底,要不然,老爷的身子恐怕不会那么差……” “不对,妈妈,你实话告诉我,父亲的身子是不是有什么……不然为何……太医本来说得问题不大,后来突然改成来势汹汹了。这很是不该啊!”齐悦瓷记起少年往事,骤然打断了沈妈妈的叙述。 那年,她只有七岁,正是天真单纯的时候。 五老爷忽染了风寒,一开始并不当回事,谁知拖了一个月都没好全,家里才着急了。再后来,却是药石无效。 她依稀记得,有个太医说,是五老爷自小作下的病根,因着此次风寒一并发作出来了。兼之五老爷政务劳烦,没心思调理,以致于…… 齐家祖上,并没有什么类似的病症。难道是父亲小时候生过相似的病? 闻言,沈妈妈的脸色变得忽青忽白,眼神左右躲闪着,不肯正眼回视齐悦瓷。 她越是这般,齐悦瓷越是怀疑,不免抱着她腰哀求道:“妈妈,我早不是小孩子了,你有什么事,莫要瞒我。为人子女者,总要求个清楚明白,难不成连这都稀里糊涂混过去了不成?从前,那是我还小,父亲母亲怕我想多了,是以……妈妈!” 小姐长大了,她都看在眼里。尤其这一两年间,小姐几乎每日都在成长,变得比夫人还要冷静、果敢、精明。只是,夫人当年嘱咐过,定要等到小姐出嫁,公子娶亲之后,方能。 “妈妈,便是你不告诉我,我自也有法子查得到……”齐悦瓷怕沈妈妈当真打定主意要瞒她,索性激激她。 “罢、罢!”沈妈妈又是摇头又是苦笑,慈爱地抚摸着她的面颊:“老奴这辈子先是伺候夫人,接着是服侍小姐,这条命不过是小姐的。[]小姐的性子我还有什么不知的,比起夫人尚要倔强几分,什么话一旦说出口,是再不肯转圜的。 唉,此事过去都有三十年了。咱们家二老爷,小姐是知道的,因长房子嗣不继,小小年纪就过继给了他们,如今是咱们齐氏一族的族长。老奴冷眼以为,当年老夫人怕是不大乐意的,架不住老太爷执意如此,为这事,临走前老夫人心里都怪着老太爷。 就在二老爷过继那一年年底,那么冷的天,后花园的湖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湖水能冻彻人的心肺。素日里,也没人去后园走动。 为着年节将近,老太爷老夫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老爷。咱们老爷当时只有八岁,与六老爷同年,也不知是谁撺掇的,哄得他们去了园子里玩耍。 先还好好的,二人拿小弓打园子里养的禽鸟玩,一眨眼六老爷突然不见了。老爷一焦急,赶忙命跟随的人四处去寻找,自己也在附近找。 偏偏,老爷自己身边没留个服侍的人,就那点子时间里,老爷竟然走到湖畔掉入了湖水里,硬是把冰砸出了一个窟窿。 要不是老爷的呼救声引来了下人,及时得到救治,还不定会糟成什么样子呢。” 齐悦瓷的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即便如今听沈妈妈转述,她也觉得凶险无比,当时的情景可想而知了。 父亲八岁了,不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孩子,好端端地如何会掉入湖中?而六叔父,为何又不见了?这里边,有多少琢磨不透、值得推敲的地方啊。 “妈妈,父亲就是那次作下了病根吧!”她的语气十分肯定。 五老爷又不是沙场猛将,只是个文弱书生,严寒的冬日落进冰冷的湖水中,他那样单薄的小身子怎么经受得住。即使齐家权势煊赫,能请来太医院最好的太医,也不定能痊愈。 “是啊。调养了几年,老爷平儿倒是看不出有甚异常,但到底身子骨弱了下来,受不得劳累。老夫人老太爷相继离世,这副担子全交到了他身上……朝廷、家里多少繁杂事体,都要老爷过问、、、”她是贴身伺候五夫人的人,五老爷身子怎样,她最是清楚。 五夫人费尽了多少心思,不惜银钱珍惜药材,与他调理几年,最后还是……敌不过命运啊! 齐家人命薄,彷佛成了一个定律。长房除了一个庶子外,几乎绝嗣。三房嫡系只余下齐恪纯齐悦瓷二人,什么二房、四房、五房,本就是庶出支派。 齐悦瓷缓缓坐倒在炕上,双目无神,愣愣地盯着炕桌一角。 父亲的病亡,祖母的气郁,无一不是有因由的。 作为晚辈,她不知是否该去深入探查,还是就此放手? “姐姐!”门口响起齐恪纯清澈而低沉的喊声,与他往日里的意气风发迥然不同。 齐悦瓷一呆,身子随着几乎就要跳起来,震惊地望着弟弟。她隐约明白,弟弟已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也由此想到了与她相同的地方去。 彷佛是一瞬间,齐恪纯长大了。 原先稚气未脱的少年脸上,多了一种旁人看不清摸不透的冷峻,还有他的眼神,有着洞悉后的犀利,锋芒立现。 他慢慢走近,走到炕边,柔柔搂住齐悦瓷的脖颈,闷声不语。 滚烫的泪顺着两颊滑入齐悦瓷的衣衫,滴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灼痛般的热。 她清晰地记得,上一次弟弟哭,还是母亲离世的时候。接下来,无论六老爷夫妻怎生刁难他们姐弟,他都没有表现出过一丁点的脆弱,反而与他们争锋相对,冷嘲热讽。 实际上,他还只是个少年啊,原应不问世事的,一心做他的学问。 可是,残酷的事实,逼得他们不得不成长起来。 齐恪纯狠狠地抹了一把泪,看向沈妈妈问道:“妈妈,母亲的脾气我们都清楚。你莫要告诉我,父亲当年落水的事,她从来不曾打听过。”他的笑,冷得人发颤。 “……”沈妈妈一窒,竟是说不出话来,心中暗暗叫苦。比起小姐来,公子年少,而且难缠。 “妈妈,你就实说吧!” “小姐,公子,”沈妈妈喃喃唤了一声,无从躲避二人逼视的目光,只得垂头应道:“夫人确曾查过的,因着年月太久,也没什么可靠的证据。不过……多半与曹姨娘有关……” “等等,”齐悦瓷忽地拦住了她,拉着弟弟问道:“浅碧不是在门外守着吗?你在外头,她也不拦着,或是知会我一声。” 齐恪纯忙挽住姐姐的胳膊,强笑道:“我原是要给姐姐一个惊喜的……骗浅碧姐姐说是她娘在二门口寻她说话,瞧模样很着急;又喊饿,逼着芳树姐姐去给我拿吃的……” 齐悦瓷直摇头,戳了戳弟弟的额角,骂道:“胡闹,幸好是被你听了去,若叫外人听到,不是麻烦大了。” “姐姐,往后我再不敢了。我看她们几个都神神秘秘的,想着捉弄她们一番……姐姐!”齐恪纯倒不怕姐姐怪责,而是担心连累浅碧几个被责罚。 “好了,这也没什么。”齐悦瓷将他压褶的衣衫拉平,拿帕子替他擦了擦脸,才道:“妈妈,你说吧。估摸着画枕已在门外了。” 果然,她话音一落,就传来画枕沉稳的声音:“小姐,我在门外守着。” 沈妈妈这才开口:“…… 第五十二章 夜色掩映 其实,事情过去许多年,原没什么特意要瞒人的。 六老爷一年几次带着吃食衣物出门,不过是为了看视生母曹姨娘。 是的,曹姨娘还活着。就住在廖风山半山腰的庄子里,一住就是十九年,从未下过山。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现今齐府,也就六老爷夫妻二人知晓,连齐怋睿齐怡琴等都瞒着。 只因当初送去廖风山时,老太爷曾对外宣布曹姨娘病殁了。 老太爷当年,是很宠过曹姨娘一段日子的,为她一掷千金,为她反抗长辈,好在总算没发展到宠妾灭妻的地步。 老夫人娘家临安方氏,百多年前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子弟杰出者不少。奈何子孙繁盛,人口太多,一份家业分了再分,日渐没落下去。 那时,偏逢着兵荒马乱的时候,流民无数,不少涌向富庶的江南地界。方家自古有施舍救民的传统,这一闹,把家底渐渐消乏了,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几乎连自家人都撑持不下去。 齐家的情形比方家好很多,而老太爷之父与方氏先祖乃异性兄弟,有过命的交情,存心要帮他们一把。又知方家人性格耿直,脾气倔傲,不会轻易受人恩惠,便想出了这么个迂回的策略。 替自己未许亲的三儿子,也就是老太爷上门提亲。 方家一则看重齐家的教养,二则实在是不愿连累女儿受苦,答应了亲事。老太爷之父送去了丰厚的聘礼,指望能帮方家度过难关。 却不想,方家果真是有气节的,竟是自己不留一文,全给女儿做了嫁妆,甚至在里边添上一些。由此,老太爷之父越发敬重方家人,连带着也极喜欢儿媳妇方氏。 可惜,老太爷自己,对这个媳妇似乎不大满意。 老太爷十来岁的年纪,便一个人出去闯荡了,甚至得到高祖皇帝器重,在他的辅佐下夺得江山,一时间声名愈显。才高之人往往自负风流,老太爷希求才子佳人的美好姻缘,对家中定下的妻子,颇有微词。 方氏并不是不好,相反,方氏家教良好,读书识字的,长相也属中上,族里没几个长辈不喜她。偏偏,只不合老太爷的眼缘,说来,这何尝不是一段孽缘。 方氏亦是个性子要强的,老太爷不喜,她不会去曲意奉承,仍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孝敬长辈,抚育幼子。越是这般,老太爷越发气闷,觉得自己一个当世的大才子,唯独在自己妻子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一次机会,老太爷得了一个美妾。 岂止美,竟然还有几分才学,能吟得诗作得赋,红袖添香,西窗剪烛,好不快活。美妾姓曹,老太爷迷恋不已,宠幸了近二十年。 当然,老太爷不是个为美色彻底糊涂的人,祖上的规矩依然遵守。从不会给妾室太多的权利,尤其在子女上,对嫡子明显胜过庶子不少,这一点,叫曹姨娘很是不虞。 老夫人明面上不反对老太爷纳妾,心下难免有几分不乐,夫妻二人的感情一直不曾缓和过。后来长房要过继子嗣,老太爷一口答应,甚至忘了与老夫人略作商议。为此,老夫人切切实实埋怨了老太爷一番。 老夫人一共只两个儿子,一个过继出去,剩下一个五老爷在膝下承欢。原指望着儿子娶妻生子,光宗耀祖,她这一世也算完了。 谁知,命运不由人。五老爷身子一向不大好,娶亲后头一胎生的是个女儿;而六老爷,成婚一年,立马生了个儿子,这叫老夫人怎生不恼? 老夫人气恼伤心,卧病在塌。几十年的结发夫妻,老太爷不可能没有一点情分,私底下也有几分悔意。(.好看的小说)恰好老夫人娘家出了点事,老太爷为免她忧虑焦急一直瞒着,却是曹姨娘,故意在老夫人跟前露了口风,气得老夫人病上添病,撒手人寰。 老夫人一走,老太爷竟跟变了个人似的,对曹姨娘一下子冷淡许多。几月后,突然将曹姨娘送到庄子里,永不许她回齐家,无论曹姨娘和六老爷怎般哀求,都不肯改变主意。 事情过去了十九年,恩怨情仇原该消散在漫长的岁月里。 如果六老爷不提,齐悦瓷姐弟可能永远也不会翻出前事来与他们算账。 人心不足蛇吞象,想不到时至今日,六老爷竟然,有心要把曹姨娘接回府,这一点,他们怎肯答应?既然你无情,我们只能无义了。 姐弟俩听完沈妈妈的叙述,也知年深月久的,证据都毁了,要拿这个压制六老爷一头,几乎行不通。 唯今之计,也只能预先做好一切应对的准备,不叫六老爷得逞。 暂且不表姐弟几人怎生计较,单说翠微居里,又发生了一件异事。 银罗哭过一场,心里痛快不少,欲要去给齐悦瓷磕头谢罪。画枕知道正屋里事情没完,便笑着拦住了她:“罢了,又不是什么正经大事。小姐今儿忙累了一日,这会子只怕都歇了,你若是有心,得了闲多来我们这坐坐,就是你的情意了。” “这……,也好,那劳烦你在九小姐跟前与我告罪吧。我走了许久,若是夫人找我,只怕又是一顿聒噪,我先回去,改日再来致谢。”银罗略一沉吟,也便答应了。 话说银罗离开沐芳阁后,一人取路回翠微居。她并不是从内仪门那处走,而是顺着甬道往北,在南北宽夹道那转而往东,再沿路一直向南。 这样走,少不得要经过露华院。 也是凑巧,她才准备从后门进翠微居,孰知顶头撞到了一人身上,也是她心绪不稳的缘故。她一惊一吓,慌得退后几步,抬头看是谁。 齐怋睿着一袭宝蓝长袍,英姿勃发,相貌堂堂。他双手背在身后,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银罗,欣赏着她的惊愕慌乱的表情。 “少……少爷……我,不是有心的。”银罗的心在瞬间软化,暗暗品味着方才那一撞时窜入鼻尖的男子气息。她俏脸生红,一双哭过的眼睛水汪汪的,彷佛受了惊的小兔子,叫人怜悯又疼惜不已。 “我知道。”齐怋睿感到了许久不曾有过的激荡,那是才娶徐氏时才有的感觉,作为一个男子的自信、骄傲、威严。 他上前一步,与银罗相差不到一步距离,只要他一伸手,就能将女子捞在怀中。 银罗又喜又惊,五少爷的表现,既出乎她意料,又在她先前的设想中。她索性低下头,咬着帕子,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和绯红的耳垂。 徐氏也是娇羞的。只是徐氏的娇羞有一种大家闺秀的端庄,而银罗的娇羞,是妩媚多情的,婉转诱惑的。 要不是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齐怋睿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把眼前的女人抱在怀里,狠狠地揉搓她。相信,丰满的银罗,定是会带给他完全不同的体验。 “有没有看见银罗那蹄子?都晚饭时辰了,还不见人影?”不远处传来一个丫头尖厉中带三分刻薄的呼喊声。 银罗一震,生怕被人看到,回头传出去,她不但会得罪少奶奶还要得罪六夫人,忙从齐怋睿身边拐过去。 路不小,但她不知是不是太慌张了,竟是贴身擦着齐怋睿,小跑着过去。 女子身上特有的胭脂香、乳香味,席卷了齐怋睿全身,他不自觉地回头,跟着银罗走了两步。仅仅两步,他就停了,眼前飘落一条水红色绣金鱼的帕子。 他弯腰捡起,放在鼻间轻轻嗅着,与他刚才闻到的一模一样,似乎还带些甜腻。他放在脸上摩了摩,才小心翼翼折叠起来,塞到衣袖里,面上含着似有若无的浅笑。 或许是因为晚饭时,六老爷与六夫人一处用的,六夫人心情好转许多,也没拿之前的事为难银罗,一个劲叫人给六老爷夹菜。 银罗原是服侍六夫人用饭的,素绢才是伺候六老爷的。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银罗总感觉有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情欲,她的心,近乎颤抖。 本以为晚饭后六老爷会歇在正屋,哪知前面有个清客寻六老爷说话,六夫人只能怏怏地看着六老爷出门。 六老爷踱到门首,恰逢银罗要回自个房里用饭,却被六老爷叫住了:“这天有些黑,你掌个灯送我过去。” “我……那个、、”银罗支支吾吾,吃惊不已。 “是啊,难道爷我还使唤不动你们了?越发没规矩了。”六老爷脸色一沉,语气不善。 银罗不敢推脱,磨蹭着去点了灯,有心叫个别的小丫头送六老爷过去,又怕六老爷回头喝斥她,反而惊动六夫人过问。她犹豫再三,只得不情不愿地在前面引路。 离开翠微居不远,六老爷又抱怨她走得太快,他跟不上。 无奈之下,银罗放缓脚步,六老爷趁好跟上来,几乎与银罗平行。 女子窈窕的体态如风摆柳,还有丰腴的臀部,一摇一摇的,极尽诱惑。 六老爷慢慢伸出手…… 第五十三章 高门常事 六夫人与范夫人终于等到徐夫人病体痊愈,她们两人一得消息,也不及递上拜帖,匆匆准备了无数贵重礼品,令徐氏领着前去徐家拜访。 看在徐氏的面子上,徐夫人接待了她们二人,态度颇为客气,只是不肯收范夫人的东西,也不同意插足朝堂大事。 当然,范夫人并没把实情完全告诉徐夫人,生怕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肯相帮。可惜,徐夫人又不是无知妇人,岂会叫她们二人蒙骗过去,每当二人要把话题转到正题上来,她就三言两语岔开了。 范夫人急得不行,却不敢太过强硬,生怕得罪徐夫人,使得事情越发糟糕,只能与她周全。 午饭过后,徐夫人便道要午歇了,叫三儿媳妇陪着她二人。 徐夫人只有徐明复一个儿子,三子徐明堂是庶出,身上捐了一个鸿胪寺右寺丞的散官,娶得是临沂王家旁支所出的女儿。 六夫人和范夫人都不是傻子,明知这是徐夫人在逐客了,却还得好言好语与她道别,丝毫不敢露出一点不如意来。 姑嫂二人直接回的齐家,在翠微居里对坐着生闷气。 “妹妹,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徐夫人连话都不让我们说,摆明了不会出手,接下来该去求谁呢?”范夫人急得直跺脚,日子一天天过去,范大人的处境越发危险了,随时都可能查到他头上。 一旦……后果不堪设想啊! 六夫人即气愤兄长的胆大妄为和私自谋利,又不能冷眼旁观,任他是死是活。说到底,他们是亲兄妹,一荣俱荣。 “我能有什么法子?当初你不会劝着他些,就由着他去,以致于酿成今日的大祸!” 在徐家,范夫人已经压了一肚子的火气怨气,再被六夫人一埋怨,真是恨不得与她大吵一架,拂袖而去。[]可一想到眼下除了齐家,她根本没有别的人可求,只能忍气吞声。 娘家是兄长当家,与她这个庶妹自来没什么情意,又是个无实权的。她临回京之前,夫君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叫范府知情她初也有几分犹疑。前些日子,六夫人这里没音讯,她一急之下回娘家走了趟,欲要探探口风。 好在她不曾大意,将真相和盘托出,不然,只怕怎么死的都不清楚呢。她没见到兄长,只见到了嫂子,言语中对她颇有埋怨,道她嫁了金龟婿就不顾娘家人了,话里话外对她句句是嘲讽。 若是,她几乎不敢想象后果会有多严重。 也只有六夫人,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至少会为兄长谋划一二。 六夫人的性子,范夫人在她当姑娘时就摸了个一清二楚,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她心下一计较,少不得抛下往日的颜面,大声哭道:“妹妹,你难道还不知你那兄长,是个肯听人劝的?但凡听我一句,也不至闹到这地步。 我从前在娘家虽做不得数,好歹是世家长大的女子,即便不如妹妹有才学,那些规矩体统总不会有大错。难道为了区区一点银子,狠心将自己夫君送入苦海,便是不为我自己着想,还有几个孩子呢。” “罢,你哭什么。”六夫人听她话里说得软和,把自己放得低于她,好受不少。 她沉吟半晌,咬牙道:“大不了,把那群人全给料理了,不信能再查下去……倒时候,就没哥哥什么事儿了。” 范夫人一怔,细细考虑了半日,终是摇头道:“使不得,统共三十来人,突然之间全没了,必得引起上边怀疑。闹不好,只怕会往深里查去。何况,人已经送到江苏抚台那了,哪里还由得了我们作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倒是想个可行的法子出来我瞧瞧。”六夫人一阵骄躁。 “不如,还是去求沈家吧!”范夫人可不管六夫人心里多厌恶沈家,何况,她私心也以为,是这个小姑不会为人处事。沈家那样的权贵,哪儿能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就得罪了,换了旁人,交好还来不及呢。 她见六夫人眼中闪过厌恶,不由拭去泪,低低诉道:“说不定……沈家看在妹婿的面儿上,愿意试上一试呢。只要他们肯应承,什么大事不了的……妹妹。”说到最后,语气里满含哀求。 六夫人一想到上回沈家两位夫人跑来给了自己一顿排揎,就恨不得再不见他们家人的面。要她卑躬屈膝上门求情,她想想都渗得慌。 瞧她犹豫不决的模样,范夫人正欲开口再劝上几句,谁知素绢进来回话,说是五少爷来与夫人及舅母请安。 六夫人听是儿子,打起精神笑道:“还不快叫进来,很该与他舅母请个安,这孩子,总算知道好歹了。” 这话头,范夫人不接又不好,强笑着奉承道:“妹妹说得什么话,我打小看着睿哥儿长大的,最是聪明好学不过。如今的孩子都娇气得紧,几个能有他这般知礼,孝顺长辈。” 一番好话说得六夫人眉开眼笑,看见儿子进屋,忙与他招手道:“难为你记着,你舅母方才还与我念叨你呢。” 长身玉立的齐怋睿的确很有世家子弟的天生尊贵范儿,尤其他今儿看着气色极好,脸上亦是挂着温和的笑。 他大步上前,冲范夫人拜下去:“舅母好。” “好,好!”范夫人一把携住他,勉强左右打量了一番:“比先见时越发精神了,得闲了去找你兄弟们耍,也让他们跟着你学点眉高眼低的。” “舅母谬赞了,外甥正有一事要求母亲开恩,舅母在了更好,为外甥作主。”齐怋睿暗暗得意不已,他本来一早就要和六夫人提的,谁知六夫人跟着范夫人出去了,害他多等半日。 如今范夫人又跟着六夫人回来了,他提出那事,即便六夫人本来不大情愿,看在维护自己的面子上,多半会应承。是以,他在书房听到消息,匆匆忙忙赶过来。 闻言,六夫人一愣,握住儿子的手道:“莫非谁得罪你了?少了什么只管与我说,还是你媳妇不曾照顾好你?” 齐怋睿却是微红了脸,扭捏着说不出话来。 六夫人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还当儿子果真受了委屈,还是范夫人心细,看出几分形状,不由笑道:“可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小姐?你年纪也不小了,房里是该添上一两个人。你只管说,舅母包你母亲完成你的心愿。”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冷冷发笑。她倒要看看齐怋睿看上了谁,要是不干不净的,那才有好戏看呢。 儿子成亲几年,没个一儿半女的,她早有心给他身边安置一二信得过的人,只因近来事多,一拖再拖。 齐怋睿偷偷琢磨母亲的神色,料她并不反对,不由更是放心,低头笑道:“儿子觉着徐氏她身子弱,既要孝顺母亲,又要照料儿子,还要打理我们院里的事,委实太辛苦她了。 ……母亲一向是个会调理人的,经母亲一调理,什么人都比得上外边贫寒人家的小姐了。是以……儿子……母亲以为,银罗如何?”他一握拳,方把银罗的名字说出来。 想到清晨在院子里看到的银罗,哭得梨花带雨,他的心都跟着碎了,只想把她留在身边,好好安慰她保护她。徐氏又是个温柔端庄的,定不会反对,六夫人素来疼惜他,更不会不肯。他心一动,索性下定了决心。 银罗? 范夫人虽有几分失望,但她眼下也没什么心情看戏,便放下小心思,嘻嘻笑着看六夫人。 银罗是六夫人跟前最得力的丫鬟这一点,她自然知道,不过想来六夫人也不会为了一个丫鬟伤了儿子的脸面。 其实,六夫人当年着力培养银罗,就存着这样的意思。 齐怋睿是她心头的肉,而徐氏是她不十分满意的,何况婆媳之间本就是天敌。她早算计好了,回头等银罗年纪略大一点,就作主替儿子纳入房里。一则,银罗必会死心塌地伺候她,二则,儿子跟前,有任何风吹草动,她也能第一时间得知,不怕徐氏背后捣什么鬼。 将来她年纪大了,徐氏掌家,有个银罗在那做眼线,她也不至于耳目不清。 银罗的容貌,在府里是拔尖的,不怕儿子看不上眼。 这般一想,虽对银罗勾引主子一事心有不满,也不欲此刻与她撕破脸。很可以等到儿子将她收了房之后,自己再寻个机会好好敲打她一番,叫她明白尊卑上下。 六夫人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来,方要开口答应。 谁知门外响起慌乱的喊叫声:“少奶奶,少奶奶……” 屋里三人都是猛地一震,对视一眼。 齐怋睿最先冲出屋去,而六夫人范夫人亦是赶紧下炕套上鞋,匆匆往外走…… 第五十四章 天将喜事 话说徐氏陪六夫人姑嫂二人从徐府回来之后,被婆婆打发回自己房。 她素来是个心细多思的人,面上看着文弱,其实很有几分眼力,早把六夫人的脾性摸透了。照着往日惯例,六夫人最爱在外人跟前显摆她的婆婆身份,往往要她伺候在跟前,直到客人离去。 或许六夫人此刻有体己话不欲叫她听见,她却也不敢离得远了。生怕回头六夫人有事吩咐她,她一个不在跟前,就要吃一顿排揎。 她暗自想罢,也没回露华院,先打发月秋回自个院里去照应着,自己扶着雅杏直接去了齐怡琴院里。 在那略坐了半个时辰,估摸着范夫人要走,便告辞仍往翠微居这边来,等着一回子伺候六夫人送客。 进院后,向小丫鬟悄悄打听了一番,才知范夫人尚在。 她踌蹉着不知该回去还是继续等着,正好回她话的是彩锦,自来会做人,当即笑道:“奶奶可是有话要回夫人?奶奶若是不着急,不如去厢房里歇歇,吃杯茶?如今虽说入了春,寒气依然……” “也好。”徐氏微微颔首,随彩锦去东厢房一间收拾出来供家中管事娘子回话时歇脚的屋子。 屋中正面是一条红木长案,案上摆着一对粉彩花卉大梅瓶,一盆万年青的盆景。下边一溜三张红木扶手椅,搭着半旧的青布椅袱。 徐氏在左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了,雅杏在身后服侍。 “奶奶坐一会,我去沏茶来。” “我方才在七小姐屋里吃了好半晌的茶,此时也不渴。”在翠微居里,徐氏很少愿意麻烦院里的丫鬟们。 彩锦眼珠子一转,咯咯笑道:“奶奶便是不渴,也没这样干坐着的理,我去去就来。”她说着,扭身出门。 很快,就托了个红漆托盘上来,上面一盏官窑青花盖碗。[] “奶奶请用茶。” 徐氏见她言语温柔,对自己又分外恭敬,倒不好太过冷淡,不由笑道:“多谢你费心,你也坐着咱们说话。” 彩锦一忖度,就在对面的脚踏上斜签着身子坐了,还对雅杏道:“不如姐姐也坐,不然我不恭了。” 她这般爽利,徐氏越发喜欢,果真拉着雅杏坐下,三人说起闲话来。 你一言我一语的,正是说得热闹的时候,谁知院里响起类似男子的沉重脚步声。 “难道是老爷回来了?”彩锦一愣,忙起身到门首往外瞧,这一瞧,才知是齐怋睿。她心念一动,招手对徐氏笑嘻嘻道:“奶奶,怕是少爷来找你了。奶奶不过出来一会,少爷便来寻,可见是疼惜少奶奶。” 闻言,徐氏粉脸一红,啐道:“胡说。”嘴里这么说,身子却是不由自主立起来,也不用雅杏扶着,快步行到窗前,踮起脚尖细看。恰好看到齐怋睿背着身站在廊檐下,绵帘子撂下,隐约露出素绢的背影。 齐怋睿平儿每日早晚会来请安,像这样不早不晚的,极少进内院。徐氏只当如彩锦说得那般,他一日不见自己,心下着急,特来寻她,心中顿时跟吃了蜜一样的甜。 原来娇俏恬静的一个美人,霎时如三月枝头的桃花,艳丽妩媚之处难与人道。 你看她含羞带怯低垂粉颈,抬手理了理发髻钗环衣裳,才小步冲外走。 刚到门首,就见素绢从里边打起帘子,唤齐怋睿进去。 “相……”徐氏的话只发了半个音,就猛然刹住了。她突然想起这是在婆婆院里,她若大呼小叫的,被婆婆听到,少不了训斥几句,下人见了,也失了自己大家子奶奶的体统。 她赶紧快走几步,欲要追上去,可齐怋睿已经进屋了。 这一来,她倒有些进退不得。 若是跟在后面进去,六夫人必然会诧异她怎么晚了几步,或者当她把五少爷看得这般紧;不进去,五少爷向六夫人问起她来,亦是有些不好。 她犹豫着走到廊檐下,雅杏与彩锦身后伺候着,压低声音问:“奶奶,要不要我进去通禀一声。” “……别,我等等罢了……”一时间,她自己亦是拿不定主意。 屋子里恰好传来笑声。 素绢正要退出来,迎面与她们几人撞上,忙笑道:“少奶奶几时过来的?我竟没瞧见。”她只当徐氏是跟着齐怋睿一道过来的,也没怀疑,上前扶着徐氏的手,揭帘进了堂屋。 徐氏进退两难,也只索罢了,堆上笑颜来,准备跟着素绢去里间。 走到银红撒花软帘下,已经能把屋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太委屈她了……母亲调理出来的人……银罗……”。 话只听了一半,可有心人自然能轻易揣摩出齐怋睿这番话的深意,尤其这自来是徐氏的心病,只不敢对人提起而已。 她心头一阵狂跳,嗓子眼像是冒了烟一般干渴烦躁,头晕眼花的,地上的牡丹红毯、梁上的富丽景象,排山倒海般压向她柔弱的身躯。她拼命想叫自己清醒下来,可两腿软得烂泥似的……飘飘然瘫了下来。 若不是雅杏眼明手快,只怕直接摔在了地上。 雅杏吓得两颊雪片样白,凄厉地叫着:“少奶奶,少奶奶……” 素绢与彩锦也慌了,一齐将她抱住,一叠声唤着。 ……………… 齐怋睿几乎不敢相信,他盼了几年的孩子,就这样突如其然来了。他呆呆站着,望着太医远去的背影,竟然连赏银都忘了。 直到太医一脚踏出院门,在范夫人的提醒下,六夫人才记起这事,匆匆忙忙叫个婆子追上去,赏了五两银子。 “……恭喜妹妹,终于得偿所愿,希望外甥媳妇能一举得男……”范夫人忙不迭说着道喜的话,心下却是越发酸苦。 想到前程未卜的夫君,将来不知在何处的子女们,她只觉得六夫人如今美满的一切,完全是一种讽刺,狠狠剜在她心头。偏偏她还要装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来,不敢现出一点点不乐意。 避在隔壁,当听到丫鬟报喜的时候,六夫人简直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直到现在,尚未彻底清醒。 “嫂子……我真有孙子了?” “是是是!你没听见太医的话吗,外甥媳妇已经有近两个月身孕了。”几番忍耐,范夫人才把一腔怨怒之情压下去。 六夫人喜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手合十对天大笑道:“多谢各路神仙菩萨,保佑我们齐家有后了……哎哟,嫂子,咱瞧瞧媳妇去,那孩子,怪可怜见的,好好的,如何就晕过去了?幸好太医说不打紧,可把我吓坏了……” 徐氏半睁着眼,侧头朝里,假装没瞧见齐怋睿一脸的喜色。 齐怋睿喜得无可无不可,紧挨着床沿,欲要摸摸徐氏的脸颊,又有几分紧张,生怕吓住了她,嘴里翻来倒去只有“娘子”两个字,旁的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眼角的余光看到他因兴奋喜悦而通红的颜面,还有他带着几分小心谨慎的呵护,徐氏忽然酸楚不已。想要回身与他说点什么,但一想到他之前亲口向六夫人求银罗的情状,只觉得彷佛万箭穿心,痛得她痉挛。茫然无措地,她轻轻咬着唇角。 “媳妇……你眼下感觉如何?要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尽管与母亲说,母亲立马叫那太医回来。”从前对徐氏的任何不满,都如日出后花瓣上的露珠,恍惚间烟消云散了。 徐氏却不敢对婆婆和夫君那样,忙要翻身下床。 六夫人几步抢上前,按住她的手嗔道:“傻孩子,你有了身子,可不能大意。这是我们齐家的长孙啊,从今往后,家里的、你们院里的各种琐事,你都莫要操心,母亲都与你打理了……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叫雅杏来我这里取。睿儿有不听话的,惹你生气,你也与我说……” 这样体贴温柔的话,叫徐氏简直受宠若惊。自她嫁到齐家,还从没被六夫人这样相待过呢,便是七小姐,也不能时时享受到六夫人的春风雨露。 齐怋睿见母亲高兴,颇为得意。 只有范夫人立在后头,嘴角扯起一抹冷笑,暗骂道:什么齐家长孙?从什么辈分算,都轮不到你孙子?正经嫡房嫡子都没说话呢,你倒把自己当根葱了,到底是商户人家出身的,没见识。 这边,六夫人正不停嘱咐儿子媳妇日常要注意的事情,那边厢,各个小姐屋里也都得了消息,或是结伴而来,或是独自前来,都赶过来道喜。 登时,一屋子莺莺燕燕,既热闹又喜庆。 “快将我的软榻抬来,都细致着些,若是吓到了少奶奶,小心你们的狗命!” 之前徐氏晕倒后,大家都吓了一跳,来不及将她送回露华院,直接请太医到翠微居这边。现在,六夫人指导着下人将她送回屋去,大家都围在一旁说笑。 徐氏的软榻走了不过一盏茶功夫,小姐丫鬟婆子们纷纷准备散去,范夫人也开口告辞,却是六老爷回来了。 第五十五章 家丑外扬 推荐中,求收求评求推荐…… 齐知绘前所未有的感到神清气爽。(.无弹窗广告) 一身齐整的四品官服将他衬得越发威严不凡,面色红润,眼神清亮,行步如风,举止间无一不透露着洋溢的激情。 衙门里的事情一了结,他就等不及赶回家,连轿子都不曾坐,直接骑的马。一到大门前,将马鞭子甩给身后快跑跟随的小厮,衣袖一捋,大步往内院而去。 路上遇见的管事丫鬟们无不惊诧,如今老爷与夫人的感情大不如前,老爷回来后多半会先去书房,待到晚饭时分才熬不住去翠微居走一遭。今儿这是哪儿不对,直奔内院而去,而且瞧老爷的模样,倒不像是生气,反而极其欢喜的样子。 哦,对了,定是因为少奶奶有喜的消息。 六夫人送范夫人出门,谁知刚到院门前,两人不及道别,就听说六老爷回来了。 范夫人一急,在周围迅速扫了一眼,情知无处可避,只得勉强站到六夫人身后。 “夫人……”六老爷满脸是笑,老远就与六夫人打招呼。 难得见六老爷对她这般和气,还是当着范夫人的面,六夫人只觉很有面子,亦是笑吟吟迎上一步道:“老爷回来了。” “……呀,嫂子也在这,却是我冒昧了。” 老妻的性情,六老爷有甚不知的,最是个爱拈酸吃醋的,倘若他直接说要纳银罗为妾,不但事情难成,只怕还会连累银罗获罪。是以,六老爷前后思虑了大半日,终于想出一个法子来,让六夫人不得不开口应承。 为此,六老爷才欲与六夫人亲近些,好哄得六夫人心情大好,到时不好驳他的话头。手还没搭上六夫人的肩,猛地瞧见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中年妇人,定睛一瞧,方知是范夫人。 范夫人从六夫人身后走出来,行礼道:“妹婿好,我才与妹妹告辞呢。” “这是怎么说得,我一来嫂子便要走?”六老爷心思飞动,转瞬间已经想到其中的关键,佯装不满道,“时辰也不早了,嫂子留了饭再去吧。你与大哥自去了云城,几年不回,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家很该聚聚。” 六老爷诚心相留,弄得范夫人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六夫人见六老爷这般尊重她娘家人,心下颇为得意,跟着劝道:“正是这话,嫂子用了饭再去吧!” 如此一来,三人重新回屋坐下。 “差点忘了这事,还没来得及叫人与你道喜呢,你可知道,儿媳妇她有喜啦!”提起这,六夫人登时眉开眼笑,神色比往日随和不少。 “噢……果真?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如今儿媳妇有了身子,你多担待着些。她年纪小,有什么不懂得,你也多照应她。”一想到回头要说的话,六老爷的语气从来没有过的软和亲热,浑不似往常,厌恶中透着不耐。 六夫人欢喜异常,拿眼轻轻瞟了范夫人一眼,才低头笑道:“你放心,我几时那么糊涂了?方才还把睿儿和下人们嘱咐了又嘱咐……如今反要你来点我。” 看着老妻一副故作含羞的丑态,六老爷几欲作呕,忙转头看向窗外,强笑道:“是我忒啰嗦了还不行!……不过,今儿尚有一件正事要与你商议呢,嫂子也在这,不如帮着出出主意。” 谁想,六老爷竟然与自个儿子是一样的心思,指望着范夫人在坐,六夫人再不满,也只能半推半就答应他的要求,绝不会当场翻脸。再不济,有范夫人劝着,总比他一个人对付得好。 “嗯?什么事情,你说来我们听听。(.)”闻言,六夫人一阵诧异,还当是衙门里出了什么要不得的大事。 范夫人亦是点头。 六老爷心知她们已经中计,愈加做出愁绪满怀的样儿来,一会摇头一会怨叹的,把二人的好奇心完全勾了起来。 六夫人本就是性子急躁的人,不免催问道:“你倒是说啊!” “唉,原我是不肯叫你知道为我操心的,只是事情虽大,其实也并不难了。说来话长。前儿与老大人和几位同僚一块吃酒,大家吃得有点多了,说话便有些……我是素来不喜饮酒的,几次想法子脱身不得,没奈何陪着多吃了几杯。 ……后来酒意渐重,也不知是童大人还是谁,居然提议去醉仙楼继续吃。 那是什么地方? 我的为人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哪儿肯去,他们生拉死拽地,愣是不放人。”想不到六老爷还有这个本事,说着谎话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后来呢?”这下,六夫人可着急了。她虽行动不便,外面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醉仙楼那样的地方,更是没几个官场妇人不听过的。里头全是狐媚子,惯会勾引人。 六老爷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唉,老大人都应承了,我若再推辞,岂不是不给他面子?无法,一行人纷纷坐了轿往醉仙楼而去。 恰好刚到醉仙楼门口,不及进去,遇到俞石来找我。我先不是遣他回来送信吗,他完了来回我的话。我心下一动,假说是你叫他来寻我的。……不说还好,这一说,众人无不起哄。 夫人你是大家子出身的人,岂是那等小门小户的,动辄牵制男人的行动?偏偏他们不信,我被他们臊不过,无奈扯了一个谎,假说是家中妾室有了身子,不小心动了胎气,你心下焦急才去请我的。” 听到这,六夫人倒是不好怪责六老爷。一则,范夫人在旁边坐着,再则,六老爷说得句句在理,俱是为她名声着想。只是妾室有喜这样的由头,听着到底有几分不大舒畅。 可惜她自己年纪大了,便是六老爷好意思,她都臊得慌。何况假若真说是她,还不闹得沸沸扬扬的,将来对出来,愈发来得不妥。 想罢,她只有点头赞是:“你这谎虽不实,也是情急之下,不必介怀。” “事情这样推过去也算了……又是那个童大人多事,非要与众人说我家中只有两个妾室,年纪都一大把了,万没有再有喜的事。”六老爷嘴上一片无奈,心下却是好笑不已,这谎话并不高明,关键是六夫人素来不是个心思细密的人,拿来哄她再好不过。 范夫人静静坐在椅子上,肚子里细细分辨着六老爷一席话。她可不比六夫人没心没肺的,一开始六老爷的话她还有些相信,越往下听却越觉得不对,暗自怀疑是六老爷捣鬼,故意给六夫人下套子钻。 可她本是外人,听这些闺阁秘事已然不合规矩,岂肯轻易开言。更不必说,她是有心要看六夫人的好戏。 见六夫人听得面色微变,但眼神依然茫然无知,六老爷索性说道:“我被他说破了假话,既羞愧,又难见同袍们,不由解释说是前些日子你新给我纳了一个通房,外边不曾听过而已。” “这……这,哎哟,好在这是暂时瞒骗他们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相信再不会有人提起这茬。”这会子,六夫人的语调里开始出现几分埋怨了。 六老爷懊恼不已,满口自责。 虽是不乐,六夫人也觉六老爷没大错,只得劝道:“你莫再自责了,哄住他们就罢了,后来,他们便因此放了你。” “我说了,你只不准生气,不然我就不敢说了。”六老爷轻摇着头,长叹道:“他们仍是不信,定说我是无心与他们一同取乐……我一咬牙,编出银罗的名字来……” “什么?银罗?”六夫人大惊,发起狠来:“你莫不是懵我!我看你分明是自己早看上了银罗,不然那么多丫鬟,你为何谁的名字都不提,偏偏张口就是她的名字?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六老爷想不到六夫人的反应会这么大,惴惴不安起来,忙指天发誓道:“你心里,我便是那等人?平儿在院里,一向是她服侍在跟前,我一时嘴快,无意间说出她的名字来也是常理。你问问嫂子是不是这话?” 生怕事情不谐,六老爷赶紧拉出范夫人来为自己帮腔。 范夫人若是个明白人,自然清楚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 “妹妹,你休要错怪了妹婿。他那样做,还不是为了你,你这般冤屈他,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别怪我这做嫂子的不帮着你。”范夫人摆出嫂子的架势,婆口苦心劝着。 这样父子同争一丫鬟的丑事,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银罗那小蹄子,看不出来真有几分本事,也不知她耍的什么诡计,竟然叫父子二人同一天开口求她。啧啧……不会与父子俩都……哎哟哟! 要不是强忍着,范夫人只怕都大笑出声了。 无论是六老爷的话还是范夫人的劝,都极有道理,闹得六夫人无法辩驳。她再一想,反正银罗是要给了儿子的,便是六老爷顺口提她一句,也做不得真。 总不能为句戏言与六老爷闹起来吧! “罢,既是嫂子相劝,我也不与你多计较。此事到此为止,再不许重提。” 谁知六老爷沉吟半晌,终于摇摇头闷声道:“怕是不大好办呢…… 第五十六章 人各有命 从露华院出来,天色已近黄昏,旖旎的晚霞散落在无数或天青如釉,或殷红似火,或雅淡胜春的裙摆上,彷佛开了一地的姹紫嫣红。(.)刹那间,有春的讯息铺天盖地而来。 齐怡琴笑容款款,携着几位姊妹的手道:“不如去我屋里再坐坐?家里许久不曾有过喜事了,不知你们如何,反正我是早闷得慌了。母亲那边忙着,咱们几个不如自己热闹一番,就由我做东,可好?” 八小姐是能不说话时则不说话的性子,五小姐向来疏懒惯了,不喜闹热,唯有齐悦瓷点头附和道:“既是七姐姐一片盛情,咱们几个……却之不恭了!” 闻言,另两位小姐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齐怡琴面上带笑,心中却生出几分不虞来。毕竟依着亲近算,五小姐八小姐都该唯她马首是瞻,岂能看着齐悦瓷的脸色行事? 其实,这也是她自己多心,误会了两位小姐。八小姐为人懦弱,怎么敢抢先回话,何况照辈分也是五小姐头一个;五小姐自来与齐怡琴只是面子情儿的关系,平儿一个月里都不大会去她院里走上一遭,自然是落后于人了。 “荷锄,你先回去命她们准备上茶果点心来,我们这就过去了。再去厨房吩咐一声,备上一桌上等的席面来,炒珍珠鸡、酒酿清蒸鸭子、油焖鲜蘑,这几个菜是定要的,几位姐妹都爱吃。” 初春光景,尚有几分寒凉之意,她已换下了大袄,只穿一件连枝牡丹刺绣领烟霞红秋菊提花对襟短褙子,与水绿色的长裙浑然一体。发上那支凝碧碧水汪汪的翡翠簪子煞是夺人眼目,似与腕上一对翡翠手镯是一套出品的。 荷锄敦庄而笑:“是,很不用小姐嘱咐,几位小姐的喜好,奴婢都记着呢。” “好丫头,难怪你家小姐疼你,果然是个伶俐的。”齐悦瓷畏冷,还穿着素面撒花灰鼠里子的对襟小袄,拍手笑道。 “九小姐又取笑我,论起伶俐来,咱们十个都及不上你跟前的画枕姐姐啊。” 今儿是浅碧随来伺候的,闻言不禁佯怒道:“依你的话说,我们几个都成了马棚风了,我却有些不信。” 众人皆笑,齐怡琴推了一把荷锄道:“你便去吧,回头有你们斗嘴的时候。” 四位小姐,缓步前行,无非说些应景的高兴话。 只要从露华院往北走上五十步路,就是抱琴楼了。露华院后园有几株极高的杏树,枝杈越出墙外,枝头点缀着无数错落有致的胭脂色蓓蕾,远远望去,恰似天边的一缕艳霞。 抱琴楼是座上下两层的轩阔高楼,一到夏日里,甚是凉快。楼两旁对立着几间小巧雅致的厢房,院子里种满了香花香草。眼下正是百花将开的季节,远远就能闻见飘渺淡雅的香味儿。 齐怡琴日常起居并不在楼上,而是下边几间正房。 一个身量娇小,但五官甜美可人的小丫鬟笑嘻嘻打起帘子,嘴里唤道:“小姐们回来了。” 春望扶着齐怡琴,一面走一面问道:“你尘香姐姐她们呢?” “先前小姐吩咐尘香姐姐去园子里剪花,她还没回来呢。暮雪姐姐在里边收拾茶果等物。”小丫鬟说话脆生生的,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倒是可爱。 几人进了屋,直接去西次间坐下。 西次间并未隔断,只是拿一座月下吹箫鎏金屏风一分为二。齐怡琴性喜大房,是以这西次间与西稍间打通了,看起来异常宽松。 中间地下摆着一个太湖石垒的足有一人高的盆景,盆景下铺着一层绿油油的青苔。面南是张酸枝木雕昭君出塞的罗汉床,靠西是个一丈来宽的多宝阁,散乱着几样精美的瓷器摆件。临窗是个粉油大画案,堆着宣纸笔墨等物,还有一个青花凤穿牡丹纹的梅瓶,插着三两支素白雅致的梨花。 齐怡琴硬是拉着齐悦瓷上床坐了,五小姐和八小姐反而坐在下首的绣墩上。 一时间,丫鬟们上茶、安置点心,忙乱不休。 过了好半晌,才安生下来。 齐怡琴让着众人:“这个芝麻如意卷香酥脆嫩,听人说还有乌发养颜的功效,大家都尝尝。” 齐悦瓷和八小姐都拈了一块,只有五小姐摇头笑道:“你们是知道我的,素来不爱吃这些甜腻之物,我觉着这茶就很好。” “这是进贡的庐山云雾,你若喜欢,回头包二两带回去,我也吃不完。”齐怡琴将袖子松松捋起,露出一段雪白的藕臂,配上那对翡翠手镯,越发肤若凝脂。 “那我却不客气了。”她说着,又啜了一口茶。 八小姐一直低眉敛目,叫她喝茶便喝茶,叫她吃即吃,竟是半句话都无。 她与齐悦瓷是同年生的,只比齐悦瓷大了三个月,但是身材纤细削瘦,高只及齐悦瓷耳畔。身上那件浅紫色缠枝纹的棉服还是前年五夫人给几位小姐一起做冬衣的时候做的,穿在她身上,竟是不显小。 小小的瓜子脸,白皙中透着郁色,下巴尖尖的,双眉又弯又细,唇瓣粉红而近白。两鬓梳着小发髻,戴两朵堆纱的宫花,显得单薄瘦弱。 齐悦瓷看她似乎爱吃那个蜜渍梅子,又不敢多吃,便不经意地笑道:“我怎么瞧着八姐姐近来比先还要瘦了,如今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很该多吃些。这个梅子酸酸的,倒是开胃,八姐姐多吃几个,回头正好多用点饭,七姐姐有钱着呢,吃不垮她。” 话音未落,大家都是笑,齐怡琴放下手中的茶盏,伸出手去揪齐悦瓷的脸颊笑骂道:“我怎么听着就不是那个味儿,你劝八姐姐还罢了,如何又攀扯到我身上?” “姐姐休恼,妹妹不过实话实说而已。难不成姐姐的意思是不叫我们多吃,空着肚子回去?”她笑着向后躲。 “自然不是,”齐怡琴被她一堵,只得放下她笑道:“原是我错了,八妹妹的气色是不大好,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请个太医来请请脉?” 八小姐受了惊似地摇头,连连摆手道:“不、、不必了……可能是这几日不曾休息好。”她难得开口,竟有些结结巴巴的,说到最后,还咳嗽了起来。 她正坐在齐悦瓷手边,带来的丫鬟都顾自出去玩耍了,齐悦瓷眉心一挑,与她顺了顺后背道:“八姐姐快歇歇,浅碧,你把茶给八姐姐吃一点……我看着倒像是伤风的样子……” 齐怡琴手心一握,脸色忽青忽白,强笑道:“是我的不是,暮雪,你去夫人那边回一声,然后请个太医来。八妹妹,身子有病,可脱不得,咱们正是年轻的时候。” “呃,是……我听姐姐的。”八小姐垂眸苦笑,她哪儿敢去六夫人那里回,而常姨娘庸懦,越发惧怕六夫人。每常她身子不适,都自己想办法弄点丸药来,胡乱吃了,究竟好不好,她也没把握。 暮雪知道此事伤了七小姐的面子,不敢耽搁,快步去了。 谁知,过了半盏茶功夫,就回来了。而且脸色怪异,动了动唇不说话。 齐怡琴一愣,问道:“怎么了?” “夫人、、、夫人……院里忙着,”暮雪的眼神一个劲躲闪,结结巴巴道:“老爷也在,素绢姐姐说……老爷、夫人有事商议,叫我明儿再去回。” 大家俱是愕然,故意不去看齐怡琴。 愣了半日,终是齐悦瓷开口道:“既如此,也不必非得请太医。七姐姐不如叫个婆子去方管家那里说声,先请个外头的大夫来再说,等明儿六婶娘得了闲,再去请太医不迟啊。这样,八姐姐的病情也不至于耽误了。” 照暮雪的异样表现来看,齐怡琴估摸着是父亲母亲又闹了起来,心下大是不快。但不愿叫人看了她笑话,点头应是,对暮雪道:“让良妈妈去吧,照九小姐的话说。” 这般一闹,齐怡琴兴致全无,余下几人,也不好多加打搅,都托了借口各自回去。 齐悦瓷三人行到含烟馆门前,相互告辞。 “八姐姐,一会子大夫就来了,请他好生瞧瞧,若有什么不好,趁早治了,我们也放心。你那里缺什么只管叫人来我这取,咱们自家姐妹,很不必见外。” “多谢九妹妹关爱。”八小姐轻轻点了点头,眼睛里有一丝感激之情。 这个府里,从来没有她们母女的地位。从前五夫人当家时还好些,至少不会短了她们的吃穿;后来六夫人一掌家,事事要简省,平姨娘和五小姐是有气性的人,六夫人生怕她们闹到六老爷那里,是以只敢欺负她们母女。 齐悦瓷暗暗叹气,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八姐姐的性子若是不改,将来出嫁了也只有吃苦受罪的份。他们齐家,还从来没有养过性子这般绵软懦弱的女孩儿呢。 她又勉强与五小姐说道:“我先回去了,八姐姐这里,要多劳五姐姐照应些。” “放心,我一会等着大夫请了脉,再回房。”平淡的语调里到底含着一丝半点的关心,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不可能完全没有感情。 与浅碧绕过含烟馆,从北边穿过去,方到陌上斋后门口,却撞见了出门前来寻她的齐恪纯,姐弟二人携手同归。 第五十七章 顺势而上 甘妈妈携着女儿青萝立在台阶下,一脸焦急地向院门口张望着。(.无弹窗广告) 院子里的竹叶开始泛黄而脱落,而顶尖的梢上,竟有星星点点的浅绿透出来,渐渐弥漫到整片竹林里。 屋里屋外,四处掌了灯。蛋黄般的光晕在雾气朦胧的夜里,彷佛是荷叶上层层叠叠的月晕,有如流水洗过似的凝滑莹润。 一见姐弟二人的身影,甘妈妈忙迎上前:“小姐,公子。” “妈妈,你怎得站在这里,不是说老妈妈身子沉了,你回去照应几日吗?”齐悦瓷诧异地问道。 甘妈妈是齐恪纯的奶娘,前几日,她来告假,原来她婆婆年纪大了,怕是熬不过,她得回去守着。 “我是特来求小姐和公子一个恩典的,婆婆怕是不行了,想见见孙女儿青萝……”甘妈妈虽不如沈妈妈那般忠厚,但也是伺候了多年的老人,对齐恪纯的忠心还是不用怀疑的。 齐悦瓷看向弟弟,示意他自己拿主意。 她确实可以给这个恩典,但她们二人是弟弟的人,如今弟弟年纪渐大,很该在下人面前建立些威望,才能让这些人真正为他所用。 齐恪纯心领神会,上前搂着甘妈妈的胳膊亲昵地说道:“妈妈忒小心了。既是这般,你们只管去,差事我会让她们几个先领着。家里若是需要,多住几日也无妨……对了,画云,取十两银子来给妈妈,就当是我替妈妈孝敬老妈妈的吧!” 比起先前,他现在行事说话都越发像个小大人了,许多事自己就会拿捏分寸。 不等甘妈妈婉拒,齐悦瓷已经抿嘴笑赞道:“很该如此,这方是咱们家的规矩,妈妈没有白奶你一场。论起来,老妈妈也是服侍过长辈的人了,万一……妈妈也不必太难过了,一切自有公子为你们安排。” “公子与小姐待我们一家的恩德,老奴绝不会忘。事情一了,就回来伺候,我自己也不放心这里……”甘妈妈拉着女儿一同跪下谢恩。 齐恪纯忙上前扶起甘妈妈,齐悦瓷亦是拉起青萝。 又叫高妈妈送她们母女二人出府,姐弟俩才进屋叙话。 不及坐下,齐恪纯已挥舞着爪子大叫道:“姐姐,你可听说了……” 齐悦瓷摆摆手,止住他的话头,转而对浅碧道:“你不必在这里伺候,先回院里告诉画枕一声,让她取十两银子,再把我们日常收着的药材拣几样好的,送去八小姐那里。叫她不必急着回来与我复命,待到大夫瞧过八小姐后,开了方子再来。” “是,八小姐,着实有些可怜。”认真计较起来,八小姐的日子还不如她们几个体面的大丫鬟呢。 高门大院,谁家少得了这种事。好在八小姐是个姑娘家,倘是个儿子,还不知能不能活到现在呢。 浅碧一阵叹息,才转身出去。 刚走到门口,又被齐悦瓷唤住了:“你先等等。我记得过年的时候,几位小姐每人有四套份例内的新衣裳……我冷眼瞧着,八姐姐统共穿过的,似乎只有一套玫红的一套鹅黄的……顺便问问八姐姐跟前的丫鬟,可有短了她们的。 我的衣裳也穿不完,你们几个仔细找找,有那没上过身的、身量符合的,送去给她吧……到底不像我们府里的做派。” 齐恪纯听得乍舌,呆问道:“姐姐,莫非六婶娘还短了她们屋里的月例?” “究竟我也不清楚,”齐悦瓷轻轻按着额角,苦笑道:“六婶娘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要说她一点都没短,连我都不信。便是我们院里,她还不是能少就少了的,何况常姨娘八姐姐?” “她到底是要如何?家里的使费,一分都花不到她身上,她做出这等样子来,也不嫌丢人。咱们齐府,赫赫数百年的威名,要叫人说我们连府里的女孩儿都养不活了,这脸面还要不要了!” 说着,他重重锤了炕桌一把,连茶盏都震得跳了起来。 齐悦瓷一把拉过他的手,细细一瞧,早青了一片,不由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把自己的手砸坏了,她就能改了不成?好在过些日子二伯娘他们就到了,至少要住上几月,有二伯娘在,她少不了收敛些。” 她一面说话,一面与他缓缓揉着。低垂的发髻,在灯光下,有一种隽永的妥帖。 齐恪纯浮躁的心渐渐平息下来,却是神秘兮兮笑道:“姐姐,六婶娘与六叔父又闹了起来,听那动静,还不小呢。” “嗯?”齐悦瓷头也不抬,柔美的声音几乎叫人沉醉下去:“我猜到了,你看见了?” “看是没看见,但听了个大概。我和十三弟下学回家后,十三弟要去给六婶娘请安,我想着反正是闲着,就跟他一块走一遭。谁知才到院门口,就听见里边传来哐当的响声。而满院子的丫鬟,都躲在屋子里,偷偷望着动静呢…… 随后又听到六叔父的声音,至少比平儿高了一倍多,还有六婶娘似哭似闹的骂声……十三弟害怕,不敢进去,不然我定要好生打探一番,着实可惜了……”他故作老成地摇头叹息,倒像是饱学的老儒在探究什么经史子集的大问题。 说到热闹处,连炕都不坐了,下来挨着齐悦瓷,又是比划又是解说的。大大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小小的眼窝与唇畔的酒窝如出一辙,浅浅的可爱。 这与先前暮雪怪异的表情果然合上了。 只不知今儿是为了什么,按说五嫂有孕,应该庆祝一番才是。 齐悦瓷蹙眉沉思着,怀疑是不是因为范夫人的原因,可看着也不像啊! “你没听清他们都吵些什么吗?” 齐恪纯懊恼地一摆手,撅嘴道:“都是十三弟那小子,生怕连累到他挨骂,急匆匆拉着我跑了,不然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姐姐,你说,难道这天底下的夫妻都和六叔父他们那样,三日一吵五日一闹的?若是那般,我宁肯打定主意不娶亲了,何苦弄个麻烦来家,成日闹闹嚷嚷地不得安宁。” “浑说些什么呢!”齐悦瓷听得大笑,戳了戳他额角,又抱住他骂道:“什么天底下的夫妻?父亲与母亲在世时,何尝不是恩恩爱爱的,只因那时你还小……罢,先不论这个,我看咱们先打发个人去打探打探,免得你在这胡思乱想的。” 齐恪纯早存了这个心思,一听姐姐道出来,拍手赞道:“我正要提,又怕你怪我,这下好了,是你说的,可别推到我头上来。” “是是是,都是我想听,行了吧!”齐悦瓷笑倒在炕上,那边厢,齐恪纯忙忙唤了画屏上来,打发她前去。 姐弟二人一边用晚饭,一边等着画屏的消息。 恰逢画枕从含烟馆里出来,直接到陌上斋来寻齐悦瓷回话。 “大夫说,八小姐是自来体弱爱病。最近时气不好,感染了风寒,吃几剂药发散发散就好。只一点,八小姐有些子阴虚内热的症状,最好多服食些雪梨冰糖燕窝枇杷等物调养调养,不然每到春分秋分时节,极易咳嗽。若年深月久的,保不齐作下病根,那时却麻烦了。” 她与几个丫鬟一同,服侍姐弟二人漱口净手。 齐悦瓷听得连连皱眉,情知是胎里带来的病症,倒不是几服药能管事的。 听说早些年常姨娘身子就不大好,瘦瘦弱弱的,也难怪八小姐……她自然也有钱给她治病,但绝不能开这个先例,不然往后有类似的情形,六婶娘说不定全推到她身上去了。 “姐姐,这有何难?只管叫管事的照着做便是。” “我明白。不过,要是咱们去说,一来六婶娘心有不满,二则眼下还可能照做,没几日又撩手不管了。依我看呢,不如把话传到七姐姐那里……有她提着,料六婶娘也不会反对!”她抬头浅笑,姣好的肌肤能反射出灯烛的光华,灼灼逼人。 画枕微微一想,亦是笑道:“那我去七小姐那里走一趟,还是……” 齐恪纯不爱在这种小地方花心思,当即要叫好,谁知却听齐悦瓷婉转回道:“很不必。咱们这个好,自然要卖,只不能太明显,不然反会招得七姐姐厌恶。难道除了咱们,就没人将今日大夫的话告诉七姐姐了? 所以呢,咱们先不要去搭理。待到明日再看吧。” “这是为何?明日有何不同?”姐姐的见地,齐恪纯往往不解,可最后无不服气。 “倘若到了明日,七姐姐还没有动静,咱们少不得要助力推她一把。否则,却可以替她宣扬宣扬她爱护妹妹的美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齐恪纯登即拊掌道妙:“果然。七姐姐好面子,咱们一起上捧着她,便是六婶娘再不情愿,她也会想方设法替八姐姐彻底治愈了。” 他挑眉睨着齐悦瓷,眼神清亮胜似深秋的潭水,可嘴角那缕邪魅的笑却像极了市井纨绔,矛盾又和谐。 第五十八章 火上浇油 话说六夫人听六老爷变尽法子要纳银罗为妾,勃然大怒,扭打着六老爷又哭又闹,吵嚷得满院子无人不知。 六老爷已然拿定主意,自不肯因她闹一闹便放弃,只是不去理会她的撒泼装疯,心下却恨到极点。要不是看在范夫人面上,他才不会由她要打要骂呢。 范夫人想笑不敢笑,还要装着上前劝架,几乎憋成内伤,把素日来的抑郁一扫而空。 “妹妹,有话好好说,当着下人的面成什么样?妹婿也是没有办法,你们成亲几十年了,他待你如何我们娘家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你这样不管不顾与她大闹,叫他的脸往哪儿搁? 好了,听我的话,莫哭了,咱们都是自己人,正该有商有量着办呢。”范夫人假意拉着六夫人,其实手上半点力气不使,倒是把六夫人的衣衫弄得越发褶皱凌乱了。 此刻的六夫人哪儿听得进劝解,分明就是你越劝她越要做出些样子来叫你们看。她狠狠甩开范夫人,揪着六老爷的衣领哭道:“你这个负心薄幸的,我跟你二十年,没享过一点福,成日提心吊胆的……糊涂东西……你要银罗,休想,我这就叫人把她打杀了干净。 勾引主子的贱婢,我倒要看看她有几个胆……好给她们都立个榜样,叫她们知道我可不是吃素的,由着你们欺瞒哄骗……惹恼了我……”她之前因要去徐府,化了浓妆,这一哭,脸上的妆全花了,人不像人鬼不成鬼的。 六老爷又是恶心又是气怒,欲要推开她,偏偏六夫人用尽了全力,一时间竟是撕扯不开。 范夫人被她那一推,恰好撞在桌脚上,索性装痛,也不上去解劝了。 “你,你放开……你好歹是大家子太太,还要不要脸面了……我都说了是他们闹得,我有何法子?”屋子的隔音效果本就一般,尤其六夫人这样大闹,只怕没一盏茶功夫,阖府之人都要跑来围观了。(.)六老爷气得眼红脖子粗,眉心一跳一跳的。 “好,你是被逼的是吧?那你现在就吩咐下去,即刻把银罗打死了事,我方信你!”六夫人一抹眼泪,提到银罗时语气里的咬牙切齿叫人心惊不已。 六老爷想不到他琢磨了一天一夜想出来的法子,居然对六夫人一点用都没有,甚至反而害了银罗。 不过他年纪也不小了,对六夫人早就没多少感情,怎会将她的话当真。 “胡闹,你放开,我不与你这个泼妇理论。” 一听六老爷骂她是泼妇,六夫人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脾气又炸开了,登时扑到六老爷身上扭打不停。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外面乱哄哄吵了起来:“银罗姐姐……上吊了,上吊了……” 这一阵接一阵的高喊声,把屋里几人都惊呆了。 还是六老爷最先反应过来,唰的一把蹬开老妻,顾不得整理衣衫帽子,冲了出去。 六夫人愣了半日,才理会过来,跟着跑到门口,对外喝道:“喊什么?喊什么,都住口,谁都不许救她,让她去死!” 话是这么说,可她也明白六老爷已经赶去了,这下子,府里的人怕是都明白六老爷看重银罗甚于她了。她决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么一想罢,忙急急忙忙往下人的屋子走去,暗暗希望银罗真个没气了。 瞧她夫妻二人先后奔出去,屋里只剩下范夫人一人,她才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 先前避了出去的贴身大丫鬟茶菊趁着无人注意溜进房,快步上前扶着范夫人坐在椅子上,小声问道:“夫人,这可怎么好?咱们还呆下去吗?” “自然。小姑子难过,我这做嫂子的少不得要留下来抚慰几句,总不好偷偷摸摸回去了。(.无弹窗广告)走,咱们也去看好戏去。” 她嘴角含笑,整了整略有些松散的发髻,扶着茶菊的手往外走。 如果银罗果真上吊死了,她就不是银罗了。 当然,她这会子一点都不高兴,相反很害怕,她根本没料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昨儿晚上,六老爷对她动手动脚,她心知不好,为了脱身,假意愿意委身于六老爷,只是要事先求得夫人同意,不然宁死也不从。 六老爷愈加喜欢她的性子,无有不依的,当即放下话说必会风风光光纳她为妾,不会叫她受丁点委屈。 银罗服侍六老爷夫妻多年,深知六夫人是个大醋坛子,别说纳妾,只怕连个通房都不肯收入院里。而且六老爷素来畏惧六夫人,六夫人真个闹起来,往往只有投降的份。 是以,她只当六老爷嘴上说说,其实不一定敢去六夫人跟前开口。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给自己留了另一条退路。 五少爷齐怋睿对她的心意应该是十拿九稳的,若她愿意推一把,或许事情不难解决。 于是,今儿一大早,天未大亮,银罗就匆匆起身了。给自己拣了一身素淡的衣服换上,松松挽了个慵妆髻,素面朝天就溜去了露华院附近。 也是合该有事,难得齐怋睿没有和徐氏一块去向六夫人请安,便在路上与银罗偶遇了。 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一个贪年轻貌美,一个有心设计,还不是一点就着的火。 银罗一番哭哭啼啼,先诉说了父母双亡的苦楚,又道前些日子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个远房的堂叔,说一等她年纪到了放出去,就要将她许给乡下一个五十余的土财主为妾。 她自怜身世,哭得悲悲啼啼,是个男的,都忍不住生起满腔的保护疼惜之情。 齐怋睿本就有意,闻言心下暗喜,信誓旦旦会救她,愿意收了她,到时候就没人敢来作主她的婚事了。 银罗生恐夜长梦多,再生事端,不免情深意切剖白了自己心意,把个齐怋睿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立刻与她共赴巫山。少年热血,当下就要去向六夫人求了银罗。 事有不巧。范夫人天一亮就来了,与六夫人随着徐氏去了徐府。 也是银罗命该如此,后来六夫人几乎答应了齐怋睿的请求,偏偏徐氏晕倒了,而且诊出喜脉。众人一忙乱,就把前事忘了。 本来徐氏有喜更好了,她不能伺候齐怋睿,六夫人少不得要挑几个人服侍儿子,谁想到六老爷急色攻心,闹了这么一出。 银罗清楚,这下子,她不想死都不行了。但她真的不愿意不明不白死了,于是她使了这招苦肉计,而且她也知道,为今之计,能救她的只有六老爷,五少爷是绝对靠不住的,至少五少爷不敢和自己父亲母亲对着干。 好在,银罗这步棋下对了。 消息很快传到陌上斋。 画屏本就是个爱说爱笑、性子活泼好动之人,看了这场好戏,忙跑回去竹筒倒豆子一般,绘声绘色演了一遍,听得姐弟二人笑得肚子都痛了。 “哎哟……好,太好玩了……不愧是六婶娘,巾帼不让须眉啊!银罗也是个好样的,我从前竟没发现她有这等本事。”齐恪纯一面笑一面拍着桌子,人都软了。 齐悦瓷虽也笑着,却仍顾忌着闺秀之态,拿帕子盖住大半脸,只露出一双狡黠灵动的眼睛,笑应道:“等你发现,黄花菜都凉了。” “姐姐,你莫取笑我,难道你早猜到会有今天这一出?”齐恪纯不服气,即便府里有姐姐的眼线,也不定能探听到如此机密的事啊。 “虽没十分准,五分还是有的。”银罗的美色心机,六叔父的老而好色,齐怋睿的年少气盛,六婶娘的暴躁性子,联系起来,迟早会闹出点事儿来。 齐恪纯也不与她辩驳,反问道:“既这样,那姐姐猜猜银罗的下场会是什么?” 不知是烛火,还是胭脂,亦或是笑后的红晕,齐悦瓷小小的鹅蛋脸,有如怒放的桃花,明艳绝世,人比花娇。 她纤长的睫毛微微一翘,横眸笑语道:“这倒是不好猜,不过,你想叫她怎样,也不是没办法。” “哦,那能让六老爷收了她吗?”这下,不止齐恪纯,连画枕几个丫鬟都提起了兴致来,对银罗的将来充满期待。 “这有何难!”她拨弄着腕上的白玉镯,听着清脆的叮咚声,一瞬间,有席卷而过的自负袭上每个人心头。 大家都呆呆看着她,竟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仰望之情来。 她却一味浅笑不语,反拿询问的眼神望着齐恪纯。 齐恪纯知这是姐姐在考她,不由绞尽脑汁细想起来,嘴里喃喃道:“现在的情形,他们二人是旗鼓相当的……既要银罗做妾,咱们自要帮着六叔父……可,这怎么帮却是个问题?” 他寻思半晌,左也不是右也不行,只能求助地看向姐姐。 齐悦瓷坐正身子,直直盯着弟弟,沉声问道:“助他?不错,可是,难道前去帮他说话就是助他吗? 不,那样只会激起六婶娘的怒气,越发不好收拾。咱们要做的,仅仅是激起六叔父作为男子,作为一家之主不可挑战的权威和尊严。而谁,能做到这一点呢?” “谁?银罗……她的确可以,除她之外……对了,还有平姨娘,是的,平姨娘,我怎么竟是忘了她这号人物。”齐恪纯猛然从炕上跳起,整个人神采奕奕。不过,他很快闷声道:“她肯吗?她愿意让六叔父再纳个美妾进门?” “她一定肯!”齐悦瓷缓缓点头,却有一切尽在掌控的豪情。 第五十九章 焦头烂额 第二日,齐府无人不知六夫人作主替六老爷收了银罗作通房,还发下话来,若是银罗能生下一儿半女的,少不得提为姨娘。 虽对六夫人突然转了性子这一点颇为费解,但大家还是兴冲冲议论此事,毕竟,六老爷身边已经十多年不曾添过一个人了。这银罗,还真是好福气啊! 夜里,落了几点细雨。 清晨的空气,甘冽而清冷,既有冬末的寒意,又不失初春的热烈。墙角下、甬道旁、树根上,彷佛一夜之间冒出了无数尖嫩鹅黄的芽儿,软软的,郁郁葱葱的,沾着星星点点的露水,分外鲜亮。 杏树上点缀的嫣红花苞,已有几朵,最先占了风流婉转,开得妩媚多姿。 齐怡琴扶着尘香,一脸憔悴地从屋里出来,脂粉不施的脸颊苍白得泛冷,黑黑的眼圈衬得她眼睛越发大了,瞧着竟比往日清减了许多。 迎面撞上徐氏,小心翼翼由丫鬟簇拥着,行色匆匆往这边而来。 “七妹妹,昨儿夜里辛苦你了,原该我服侍夫人的……”昨日发生的一切,无论徐氏知道多少,都得装得一无所知,不然不但六夫人脸上不好看,连她抑或五少爷,都丢脸至极。 而她自己,心里亦是难过万分的。 自来嘴上说得漂亮的五少爷,她还当是此生托付了良人,谁知不过是个贪图新鲜的纨绔子弟。她的家世,即使不比五少爷强,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好歹也是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嫁给他不算辱没了他。 五少爷的温柔体贴,她俱是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如今想来,又何止自己,怕是随便一个眉清目秀点的丫鬟,他都会如此? 她摇头苦笑,事已至此,再想又有何益。为今之计,只能借着身孕在齐家站稳脚跟,以免最后落个凄凉下场。[] 齐怡琴忙行礼道:“嫂嫂说得什么话,何况嫂嫂有了身子,很该好生休养,如何这般早就过来了?母亲先是有些头痛,后来服了几丸药,这会子已经睡下了。” 六夫人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妹妹定是不曾休息好吧?”徐氏主动握住齐怡琴的手,关切地说道:“方才我过来时,厨房那边送了热热的燕窝粥来,不如妹妹与我一同用点,驱驱寒气?” 她说着,认真打量齐怡琴周身,看她还穿着昨儿那件连枝牡丹刺绣领烟霞红秋菊提花对襟短褙子,便知她一夜未睡,心下有几分惋惜。 这个小姑,比起那些刁蛮任性的小姑来,还是不错的,很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可惜托生在六夫人肚里,倘若是五夫人…… 齐怡琴虽然满心要回去躺躺,却不愿拂了徐氏的好意,强笑道:“那敢情好,我偏了嫂嫂的好东西了。” 姑嫂二人说着,一道往露华院方向行去。 自从昨日诊出徐氏怀有身孕后,照着老规矩,六夫人已经吩咐人给齐怋睿收拾铺盖被褥、日用衣物,直接搬去了外书房。 临行前,齐怋睿恋恋不舍地与徐氏说了半日话,绝口不提他和六夫人讨要银罗的事。徐氏便是有气,但一向是个贤惠的,也不肯戳破了他,反是嘱咐丫鬟与他细心收拾。 直到后来听说银罗跟了六老爷,她方注意到自己夫君的脸色不大对,连带着与她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她心下又酸又哭,还要琢磨着由谁去服侍齐怋睿的事,生生把眼泪咽了回去。 本来这种事,很可以让六夫人帮着拿主意,谁知发生了那样的事,眼下,估计六夫人也没心思搭理。 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齐怡琴早打听得一清二楚,暗暗佩服自己嫂子那一份容人之量。她回思着,若换了自己,也不定能这么镇定,面不改色呢。 她缓缓吃了半盏燕窝粥,精神恢复不少,才笑抬头看着徐氏道:“母亲身子不适,府里的事只怕不如平时有序,若是谁敢给嫂嫂委屈受,嫂嫂要打要骂皆无不可,万不要轻饶了他们。这些子下人,把府里的宽待当成了拿他们没办法,往后是该把规矩提着些了。” 她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尤其提到下人时,语气使人无端生出一股凉意。 徐氏岂能听不懂,自然明白她此刻恼恨的是银罗,连带着要把府里别的下人狠狠敲打一番。只不该拿自己做筏子,她一个不管家不理事的小媳妇,不比她正经的小姐,敢把手伸到奴才头上去? 到时候,怕是六夫人第一个恼上了她,当她是要趁机夺权呢。 “妹妹多虑了,咱们家的规矩最是好的,再说我是少奶奶,谁敢给我委屈受!”徐氏假作没听出她话里的意味,笑得很单纯无害。 齐怡琴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有些无可奈何。 倘若这个嫂子厉害点,她就不用操心那么多了。 两人对坐着不说话,恰好荷锄来寻齐怡琴。 齐怡琴情知有事,忙告辞道:“母亲那边,还有素绢她们呢,嫂子只管保养自己。我这身上懒懒的,要回去歪一会……再来与嫂子说话。” “妹妹快去吧。有什么事,来叫我也是一样的。”徐氏起身相送。 一出露华院的大门,齐怡琴就放下脸,冷冷问道:“怎样?” “纱织说,昨儿一大早,就看见银罗出门去了,倒像是往这边的方向。过了有近一个时辰,才回去呢。而且去前神色抑郁,回来后脸上带了喜气,开始梳妆打扮,涂脂抹粉……旁的,也没什么不对。”荷锄轻轻回着,不敢去看主子的眼睛。 “好,好……当我们都瞎了不成!她以为麻雀飞上枝头就能当凤凰了,我定要她重重摔下来,把翅膀都摔断了……还有那个平姨娘,是怎生回事?”齐怡琴提着裙子,越走越快,似要发泄心头的不快。 尘香荷锄紧赶了两步才追上,又不敢去扶她。 想起方才打探到的,荷锄便是一阵恐惧。不为别的,只因她几乎什么都没打探到,只得战战兢兢回道:“平姨娘她……据说是听到正院里吵闹,以为夫人有事,才赶去的。” 闻言,齐怡琴猛地停住脚步,沉沉逼视着荷锄,半晌低声道:“就这么简单?可为何她去了之后,老爷越发火大,竟是不依不挠起来?” “一个个都不想消停,好啊,我倒要看看她们都想玩些什么花样。昨夜,银罗她……”这句话,她却是绝对问不出口的,难道一个女儿还能管到父亲的床第之事上去了。 “跟着歇在外书房北斋……”声音几若不可闻。 听到这句,齐怡琴的面容几乎扭曲,连自己踩到了裙子角都没发现,整个人朝前扑去。 两个丫鬟吓了一跳,慌乱中冲出去,一左一右拉住了她。一个扯住她袖子,一个攀住她腰带。这般,才没让她俯冲落地。 经这番惊吓,齐怡琴的脸色雪白如纸,胸脯不停起伏着,显然她自己也吓坏了。 还有一句话,荷锄不敢再说,扶持着她回房。 原来,一早,六老爷把方管家叫去了,让他挑几匹时新花样的绸缎送去银罗那里,再去翠玉阁打一套赤金的头面首饰回来。还叫找两个小丫头上去,专门伺候银罗。 这一场大闹,六老爷连续五天都没回正院,只在外书房安歇。 把个六夫人恨得牙痒痒,满心要打杀了银罗,要不是齐怡琴和徐氏劝着,银罗这条小命,当真可能不保。 “母亲,从前不论,现在银罗好歹是半个主子了,总住在外院多不好。不如收拾出间厢房来,叫她搬回来吧。” “搬来作甚,气死我啊?”齐怡琴能想通里边的关隘,可不代表六夫人能想明白。 还有一个人,也很着急,就是徐氏。 换了往常,她是绝不肯开口驳六夫人的话的,今儿宁肯冒着触怒六夫人的危险,也帮着小姑子说话:“母亲一番恩典,叫那些糊涂人看了,生出误会反而不好。七妹妹说得也有理……” 六夫人大怒,斥道:“你们一个一个的,是想气死我不曾?” “母亲,我是你女儿,难不成会向着外人?”这几天,已把齐怡琴折腾得筋疲力尽。但她清楚,再放任六老爷住在外院与银罗鬼混,六夫人当真要收不回六老爷的心了,这对她们是百害而无一利。 她又看一眼徐氏,勉强压下心底的火气,软下声音劝道:“她在外院,母亲鞭长莫及。一旦搬回来,父亲再喜欢她也不过是个丫头,还能不在母亲跟前伺候。到时候……是打是骂,还不是母亲一句话,难道母亲乐意她在外头享福?” 六夫人不是不解这个理,不过是气得狠了,一下子转圜不过来而已。 听女儿这一提醒,倒是想起来了。当下就喝命人下去,把银罗带回内院。 六老爷不在,银罗每日小心谨慎,生怕惹恼六夫人。可惜,她再谨慎,六夫人该想起她的时候自然会想起,而她却不敢有丁点反抗,只能乖乖跟着回来。 第六十章 徐府下帖 亲们,梅子要去西安几天,不便带上电脑。因为存文不够,所以每天只能少更新一点了,希望能尽快办完事回来,恢复更新啊!谢谢亲们的体谅。 上回文说到六夫人有令,银罗不敢反驳也不敢耽搁,小心翼翼跟着回了翠微居。 这中间,齐怡琴又百般劝解其母,无非是不必为了一个下人置气,若气坏了自己身子倒不值当。凭她银罗再体面,到了六夫人跟前,还不是一个奴才,甚至都不比先前体面。 而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倘若六夫人真要为难了银罗,这事只会越发难以收拾,连带着六夫人讨不到好。 她心下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了,要想让六老爷与六夫人和好如初,怕是只能让六夫人略略服些软。毕竟,六老爷早不是二十年前的那个人了。六夫人一味与他对着干,只会适得其反。 做女儿的,她也不愿看到父母中年相怨的场景,这对她,更是没有丁点好处。 而徐氏想得却不是这些,她担心的是五少爷。 眼下,五少爷就住在外书房的西斋,与六老爷的北斋不过一墙之隔。倘若……两人做出点儿事来,她伤心难过不算,阖府的脸面,要是不要? 五少爷的前程,要是不要? 在二人劝慰下,六夫人积压了几日的怒气消散不少。她自己亦是明白,银罗为妾已成定局,她再怎生闹都无济于事,倒不如好好掐制了银罗,料她一个家生子儿也翻不出天去。[]一旦机会来临,趁机除去她,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只是,当她看到穿着簇新葱绿亮缎绣梅花圆领长褙子,戴着赤金嵌翡翠如意簪,窈窕婀娜的银罗时,那火气就止不住腾腾腾地往上冒。 不过一个下贱坯子,竟敢打扮得这样狐媚! “跪下!好啊,几日不见,我们的银罗姑娘飞上枝头了,真当自己就是那只凤凰……装出这副样子是要勾引谁?我不是老爷,你少与我惺惺作态。”话音一落,六夫人就大声咳嗽起来,连着几十声,咳得脸都涨红了。 齐怡琴忙与她顺气,徐氏亲自端了茶来:“夫人,吃口茶润润嗓子吧。” 显然,她这是气急攻心导致的。 成为六老爷之妾,是银罗无可奈何之下选择的最后一条路,其实她何尝愿意了。 不过,这几日六老爷对她无限温存,不是赏这个就是做那个,还拨了两个小丫头服侍她,更是一连几日宿在她屋里,使得她的心慢慢飞扬起来,彷佛看见了脱下奴婢外衣后,即将到来的荣华富贵。 但是,她清楚,六夫人是绝对容不下她的。 她日日担心此事,有心在六老爷跟前说道说道,又觉得自己得宠日短,摸不准六老爷的脾气,冒冒然出言,反为不美。 她闭口不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疼得咬紧了唇。六老爷不在,六夫人要把她怎样还不是由她一句话的事,所以她现在只能尽量依顺,千万不能激起六夫人的火气来。 她不由后悔,方才过来前应该先想法子叫人去通知六老爷。眼下,竟是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她。 好半晌,六夫人才缓过气来,厉眼一刻不忘瞪着银罗,几乎能把她生吞活剥了。 “还杵着干嘛,出去跪在院子里!不到天黑不准回屋。” 众人俱是一惊。 银罗呆愣地看向六夫人,一时间又惊又急。来之前她想好了无数应对的话,却万万没有料到六夫人会直接处罚她,连一个字都不问,这叫她如何是好。 齐怡琴虽觉母亲这样做有点冲动了,但她此刻不好当着银罗的面劝,否则只会让银罗以为她们顾忌着六老爷不敢把她怎样,有恃无恐起来。 她不开口,徐氏自然乖乖闭上了嘴。 能随意修理银罗这个事实,让六夫人难得生出一二分得意来,挑眉斥道:“为何还不去,莫非以为有老爷护着你,我便办不了你了?嗯?” “夫人……”银罗从胸腔里勉强挤出这两个字,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是不是要请你才去?”轻轻一声冷哼,似那沉沉的闷雷,吓得银罗脸色煞白。 眼眶里含着水盈盈几滴清泪,包着大大的眼珠子,越发衬得她楚楚可怜,姿色不凡。 软帘打起,廊下正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随时都有进来拿人的意思。银罗情知无力反抗,与其被人拖下去,倒不如自己听话,以免出丑。 谁知,她刚要站起来,王三保家的已经急匆匆进了院。 素绢眼尖,最先瞧见,悄悄与六夫人回了一声,便下去与王三保家的小声说话。 她很快回身,手里还捧着一张大红的烫金帖子。 “什么事?” “夫人,徐夫人遣了人来送请帖,邀夫人携着小姐们三日后去徐府赏杏花。徐家的婆子还在二门那的偏厅候着回音呢。”她一面说,一面展开请帖,给六夫人看。 齐怡琴挨着六夫人,弯腰瞟了一眼,低低讶异道:“真是徐府,咱们两家……一向不大来往啊,为何突然专下了帖子呢……”她说着,认真审视着母亲,怀疑她有事瞒着自己。 她对两家的往事并不知晓,不过凭着多年的经验,知道两家似乎有些嫌隙,素日里无事不大往来。即便是朝堂上,从前五伯在世时,似乎与这个徐相政见不一,难得说到一块去。 当初定下齐怋睿和徐氏的亲事,也并非一帆风顺的,据说还是徐左相亲自上门做的媒,那时候徐左相尚是工部尚书,而明贵妃刚进宫颇得圣宠。 而齐家,五伯去了两年,父亲刚复官,正是困难的时候。五伯娘似乎不大满意这门亲事,又不愿多管他们这一房的事,由着父亲拿主意,父亲生怕得罪徐家…… 后来两家成了姻亲,客气居多,尤其徐氏又是徐府三房的女儿,与左相府仍然不大走动。 今日特地下帖子来,若说只为赏花,她还真有几分不信。 六夫人亦是有些吃惊,前几日去的时候,徐夫人对她们态度冷淡,今儿为何……主动来招惹呢,难道是改变了主意? “素绢,”六夫人揉着额角,沉吟道:“你跟着王三保家的去见徐家的婆子,就说我是日必去的,余下的你斟酌着办吧……不可薄待。” 不论徐夫人是有什么事,她都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拒绝她的好意。 “是,夫人。”自从经了银罗的事,素绢行事比先愈加谨慎起来,不肯多说一句多行一步。 六夫人正暗暗计较着要不要与自家嫂子商议一番,不料范夫人跟着就上门了。 那事情机密无比,连一向宠爱的女儿,六夫人都不曾提过。姑嫂二人遣散所有人,关起门来细细商议了许久,足有一个多时辰,范夫人才胡乱用了点饭,匆匆回了家。 齐怡琴与徐氏携手同去,路上再三思量,都摸不透她们二人在做什么勾当。 而徐氏,隐约有几分猜疑,估摸着是范家有事,要求到徐家去。不过,她也不是傻子,绝不会主动告诉齐怡琴,只当自己丝毫不知。 第六十一章 公心私心 徐家关子里卖得什么药,此事要重头说起。[.超多好看小说] 话说当日徐明复与父亲徐相一同回府,老徐大人在徐夫人跟前打了个招呼就去偏院找小妾寻欢了,而小徐大人被母亲留着说话。 徐夫人是个重养生的,为免晚间走了困,是以白日里都不会午歇,之前那样说不过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其实私下招了孙子女们一同到后堂玩闹取笑。 徐世泽与妹妹宁姐儿素来畏惧父亲,见父亲在座,请了安便不敢开口,都躲在徐夫人身后。 徐夫人微叹一口气,爱怜地把孙女儿柔软的发辫抚到耳后,笑道:“你们两个下去玩吧,晚饭做了你们喜欢吃的荷香糯米排骨和清炖蟹粉狮子头,开饭了丫鬟去叫你们,只莫要走远,就在后园里耍耍吧。” 宁姐儿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娃,生着一双乌黑如墨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得看人时,分外招人疼。皮肤白里透红,被杏黄色的衣裙一衬,越发显得粉雕玉琢起来。两鬓编了小小的发辫盘起来,扎几朵珠花。 她不是嫡出,母亲只是个妾室。一直养在少奶奶跟前,少奶奶没了后,由徐夫人带在身边,倒和嫡出小姐不差什么。 比起儿子,徐明复对这个女儿和蔼不少。 当小小的女孩给他道别时,他含笑拍了拍她的头,点头示意她去吧。 徐世泽眼里闪过失落,轻轻低下头,拉着宁姐儿的手一块往外走。 徐夫人又对下人吩咐道:“小心照看着。外头冷,玩一会儿便回来吧。” 屋子里剩下母子俩,和几个心腹丫鬟。 “今儿齐府六夫人带着范夫人来拜访,我看在你堂妹面子上……你有没有听说,范家犯了什么大事?”徐夫人抬头看向儿子,随即又自言自语道:“若是寻常小事,不该来求咱们。我估摸着事情不小,她们二人又不与我说实话,婉拒了。” 闻言,徐明复陷入沉思。 他身上穿着便服,是件深紫色领口鸦青色绸缎的长袍,倒显得他的肤色白皙匀称,有玉树临风之态。当他蹙眉时,眼神深邃而犀利,彷佛透过虚无缥缈的空气,看到了什么旁人看不到的隐秘。 “她们是怎生说得?”语调平缓,没有一丝波动。 徐夫人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越是当他心平气和时,越表明了有事发生。 她亦是有些紧张,仔细回忆着当时情景,缓缓叙道:“我估摸着她们有事要说,可你是知道我们两家的恩怨的……再则,她二人说话句句绕过重点,我怕牵连到你们身上……随便把话题岔开了。 倒像是范大人那里的事。 什么近几年云城附近海盗猖獗,不是劫了渔船,就是抢了商船,损失不小。那范大人是云城父母官吧? ……临海卫抓了一批海盗,个个彪悍至极,还藏着刀剑长枪等物。似乎是范大人怕被怪责治理地方不力,让他夫人先回来走关系,希望在述职时……究竟如何,我也没听清。” 徐夫人既然不愿插手此事,自然不准范夫人说下去,不然听了事情,你想不搭理那都难了,说不定就被栽赃陷害上了。自古官场阴暗奸猾,迁怒怨恨这种事,也不是没有。 这是间靠北的稍间,北边临着窗,很不及别的屋子采光好。此时又是夕阳西下的时节,屋子里渐渐沉寂阴暗下来,正襟危坐的徐明复,竟有塑像般的清贵傲气。 他颀长端肃的身影低低压在暗紫色缠枝芍药的富贵绒地毯上,与墨绿的树枝、深色的花朵重叠在一起,影影绰绰的,像是开不尽的繁华。 “母亲,这事可行。” 他的指节修长干净,轻轻扣击着黑漆的几面,声音叮咚悦耳,与浑厚的男低音浑然一体。 徐夫人一愣,犹带不解得睁大了眼,看着眼前这个比起自己夫君还要成熟稳重些的儿子,竟是一阵恍惚。 徐相今日的荣宠,有她一半的功劳。 南阳蔡氏,也曾是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代代出俊杰。可惜,这两代子弟中,或者不争气,或者早夭,倒是女孩儿,一个赛似一个。徐夫人长袖善舞,京中相交又多,徐相初入官场时,她没少在后面铺路牵线。 可惜,共苦时易,同甘则难。 徐相年届五十,反不如从前沉稳,有些事,狠狠伤了徐夫人的心。是以,徐夫人早把一腔精力,全部放在儿子孙子身上了。 她的语气有不加掩饰的吃惊:“你的意思,是叫我……应承她们?” 徐明复深深吸口气,忖度着自己的解释:“没错。 母亲以为,范大人的事能瞒得过我们通政司?实际上,早在半年前,就有了些传闻,而且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里头大有文章。此事眼下还未到时候,母亲便是应了他们,也没什么打紧。” “这……不会连累你吧?何况,于我们没什么好处啊!”徐夫人更是惊愕,既然通政司都知道了,必定不会瞒着今上,偏偏为何要自己兜揽此事。 “母亲放心。这与我们的好处是不大……总之不会有坏处。”他抬眸浅笑,盈盈笑意里骤然闪过冰冷的光芒。 徐夫人素来信任儿子,可她不是无知妇人,到底有些放不下心,不由追问道:“既如你所说的,我何必多管闲事,反招得她们疑心。” 徐明复暗暗一叹,要哄老夫人,还真有几分不易呢。他只得实话实说道:“万岁的意思虽未明说,我们估摸着也差不离。怕是要暂时压下去……钓条大鱼上来,何况,我回头自会禀报御前。” 闻言,徐夫人才安心,皱眉说道:“事情倒不难办,只我才婉拒了她们,又上赶着去,岂不叫她们生疑?” “这有何难,”他侧脸对着角落,适应屋里越发昏暗的光线,显得鼻子高挺俊秀:“母亲随便指个借口请她们过府一聚。她们若是怀疑,很可以提个高一点的条件……不如就假借要给我相看女孩儿? 范家齐家多得是女孩子,说不定她们当真了呢。”他说着,也不知为何想起那日宫门口瞥见的女子来――齐府嫡女,太傅孙女,尚书之女。 徐夫人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说亲一事,心下大喜,笑问道:“你果真想通了?我就说这才是嘛,年纪轻轻的,岂能没个人伺候。 就是范家的女孩子身份太低,万万配不得我儿。齐家女孩子听着倒是不错,只咱们两家素有嫌隙,让他们家女孩儿当我们徐家未来的主母,我真有几分不放心。要不你再考虑考虑邱家的女孩儿,或者我多请几个来,你偷偷瞅瞅?” 说到儿子亲事,徐夫人又把正事给忘了。 徐明复轻笑出声:“母亲,咱们可是为了办正事,莫非你忘了?我还不想考虑这个,过段时间再说吧。” “你……你真是想气死我不曾?那么多女孩儿,由着你挑,你到底嫌她们哪儿不好?再拖下去,外人不知怎么看我们徐家了。”徐夫人免不得一番苦口婆心。 “让他们说去,何况,有邵国公挡在我前面,我怕什么?”他依然不为所动。 徐夫人被他堵得一窒,讪讪然骂道:“你如何和他比!他这把年纪还没娶亲,那是因为没有亲生母亲,要是生母还活着,谁能看着儿子二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个?再说了,不是有皇后娘娘为他操心着吗,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有消息了……” 天彻底黑了下来。 第六十二章 往事如烟 是日,六夫人将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与徐氏三人分别坐了马车,往徐府而去。 平姨娘眼睁睁看着她们一行人坐上马车,出了二门,气得咬牙切齿,狠狠跺了跺脚才回身。 六夫人只想着自己女儿,有什么好事都舍不得分一杯羹给五小姐,这也是大家子夫人的做派,真是连个小门小户的都不如。看看从前五夫人,无论谁家有宴请,只要九小姐去的,必会把她们这一房的小姐都带上,那方是正经的侯府出身的尊贵人。 比比六夫人,连人家脚趾头都及不上。 五小姐早过了说亲的年纪,再拖下去,还有什么指望?好歹也唤她一声母亲,她竟是这等心狠手辣,难不成要让自己女儿熬成老姑娘,她才满意? 气归气,平姨娘还是得冷静下来细细谋划。 原先,平姨娘还心存希望,仗着有六老爷的宠爱,总能为自己谋个将来。可这些年,六老爷待她远不如先前,她自己也清楚自己老了,靠着美色是无望的,只念着女儿出人头地了,她的日子也好过起来。 叫她失望的是,六夫人竟然绝口不提五小姐的亲事,浑当没这回事,要她怎生不急。 倘若时时带上五小姐出门,能见上几个贵人也罢了,好歹机会多一些,那有眼光的,自会来提亲。可她……要不,向六老爷告状? 不行,六老爷几日来只顾宠着银罗那个小贱人,连自己屋里都不肯踏足,自己还不知死活前去招惹,说不定反受训斥。银罗也是个没良心的,自己那日帮她一把,她也不知感激。早知,自己就不做这个恶人了。 当日的情形,她左右寻思一番,才下定主意助六老爷纳了银罗的。一来,是为了气气六夫人;二则,六老爷的心事她明白,迟早是要纳几个新人进来的。与其从外面弄几个自己不了解的有家世的良妾回来,踩在她头上,还不如银罗这样出身的呢,至少不会爬到她头上去作威作福。 平姨娘越想越气,欲要去找银罗晦气,又觉冒失了。 连六夫人都不能把银罗怎样,顶多责骂几句,她要撞到枪口子上去,不是自寻死路嘛。 也是她气糊涂了,从二门口回来竟是走差了一条道,来到了寄畅轩的垂花门前才发现不对劲。 她刚要转身取路回去,忽地想起徐家的请帖来,登时有了主意,一摇一摇朝沐芳阁方向而去。 齐悦瓷正与几个大丫鬟在翻检几口箱子里闲置的旧东西,里边多半都是往年亲戚朋友年节生辰时送的衣物首饰等。她寻常又不穿不戴外边的东西,是以每次都随意扔着,偶尔有一两件看着还不错的也是赏给了丫鬟们。 今儿恰好想起会稽的族人这几日就该到了,不是长辈伯娘婶娘,就是同辈的姊妹们,她很该备点东西出来送人,免得到时候失礼于人。 “小姐,这匹杭绸摸着顺滑轻盈,若做了夏衫,定是不错。”芳树手里捧着一匹浅银红撒花的绸缎,左右翻看着。 齐悦瓷顺手摸了摸,果然触手生凉,柔软滑腻,点头笑道:“确实。再找找有没有这样的,给二伯娘们做夏衫正好……她们最快也要入了秋才回南,怕是不惯京城夏季的燥热。” “可不是,别瞧着京城在会稽北边,可是每到炎夏,竟是热得人喘不过气来。究竟还是人太多了,房屋又密集,树荫更少……”浅碧接口道。 她耐冷不耐热,一到夏日里,恨不得跳进水缸里才好。 余下几人扑哧而笑,睨着她道:“你每日躲在屋子里,连院门都难得出……要是叫你出门办点事,必得推诿一番,还有脸在这说。” 闻言,浅碧仍是抿嘴而笑,继续翻弄着箱子里的绸缎:“我随口一句,又招来你们这些话说。你们瞧着罢,今年有顶着烈日的差事,都推给我,看你们以后还说不说嘴。 咦,小姐,你瞧这匹纱好看,颜色鲜亮,尤其轻薄透明,远远望着,倒像是一团郁郁葱葱的柳条儿。” 那是一匹薄如蝉翼的软纱,嫩绿中透着点点鹅黄,一见便觉清爽。 “这却是好东西,”齐悦瓷微微吃惊,转而笑语道:“往日竟是我耽误了他。这是姑苏一带产的烟雨画柳,最是以轻薄鲜绿为特色,每年不过数十匹的量,全部进贡了宫里。 也不知这是谁送来的,我记得我们府里几年前也赏下了两匹,都给姐姐做嫁妆了。你们翻翻账册,看能不能找见他的来路?”她一面说,一面细细回想着,竟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浅碧忙放下纱,拿起一旁的账本翻看起来。 好在每个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各有记档的,清清楚楚,不会混乱了。她很快查到了出处,一句句念道:“烟雨画柳两匹,于申元八年夫人寿辰时,英国公府送。” “嗯?”齐悦瓷愈发惊愕。 他们与英国公府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只能算是正常的同僚关系。 原因无他,英国公府是权贵武将,齐家是书香世家,本就没多少交集。何况齐家不欲卷入将来可能发生的皇储之战中,是以一直与英国公府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止英国公府,徐家那里,也有这个因素在里边。 申元八年,正是父亲三年孝后,母亲的第一次生辰。 本来就没打算大办,只有几个至亲好友聚了聚,一共两三桌席面。那些之前看在父亲权势上赶着来讨好的人,几乎绝迹,自己依稀记得当时的冷清之象,与热闹时不可同日而语。 想不到英国公府,竟然还记着,专门遣人送了礼来。 她轻轻坐在炕上,托着腮出神。半晌又道:“你们再看看,当时英国公府还有没有送别的寿礼来。” 这个就不只要查齐悦瓷屋里的账册了,怕是得去方管家那边拿数年来的旧账。 画枕略一沉吟,盈盈笑道:“小姐不必查,我记得呢。”她之前是五夫人跟前一等一的大丫鬟,这种事,自然经过她的手。 “瞧我,竟把画枕姐姐忘了。当日母亲常赞姐姐是她的智囊,这样的事,原该问着姐姐。”齐悦瓷莞尔而笑,露出白玉似的一排贝齿。 “小姐取笑我。也因当时夫人没料到英国公府会遣人来贺寿,是以记得比较清楚。除了这两匹纱,还有一对哥窑的八方贯耳瓶,前年中秋时送给了老侯夫人;一架粉彩唐人观梅图插屏,现在怕是还收在寄畅轩的库里。 不止那一年,只要是年节寿辰,英国公府上,从来都没落下过一次。夫人每每感叹,要不是这样,我也未必想得起来。”画枕轻摇榛首,似有惋惜之态。 这下,果真叫齐悦瓷大大的不解了。 依他们两家的交情,英国公府上,大可不必这样。难道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往事,可母亲从来不曾与她提过啊。 旁的也罢了,要是因无知怠慢了英国公府,却是他们齐家的礼数不周,白与人笑话。 几个丫鬟都放轻了手脚行动,以免惊动她想事情。 偏晴云一把撩起帘子,快步进来,面容严肃地回道:“小姐,平姨娘来了。” 梅子出门在外,更新无法保证,向亲们致歉。求收求推荐求长评…… 第六十四章 纵观全局 齐怡琴的手心慢慢渗出汗来,密密的,黏黏的,潮潮的。 天气还有几分清冷,可是她的脸却似烧了起来一般,通红如胭脂,晕染似晚霞。尤其当她低头静默时,婉转的线条,恬静的容颜,有一种不容人忽视的美。 她只觉得烦躁又慌乱,彷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爬进了她的身体里,在里边啃噬撕咬,搅动着她的心。她恨不得立时扯下这车帘,深深吸几口气,好让自己平静下来。 徐氏与她同坐一辆朱轮璎珞车,用眼角的余光瞟向她。 小姑子此刻的心情,她能理解,与她第一次被六夫人相看的时候差不多。当然,不同的是她当初还在想象又担心着齐府五少爷的模样性情,而小姑子,已经见到了那个男子。 她私下却有几分不明白。 按理说,徐府不应该再有与齐家联姻的打算,或者说徐家二房并不打算与齐家联姻。不然,当初说亲的时候提得就不是她了,而是沁妹妹。 可是,今日二伯娘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要给三哥相看人。 难道因为三哥要娶得是填房?一般门第低的他们看不上,门第高的又不肯,最后看中了小姑? 这倒不是全无可能,门地上来看,小姑生于齐氏一族,完全能相配得过。虽然父亲只是个庶出,但如今大小也是个四品官儿,给三哥这样一个年纪大了十来岁,有子女的人做填房,微有几分委屈了她。不过,三哥仪表堂堂,官路平坦,曾令多少闺阁千金一见倾心。 瞧小姑的样子,必是动了心的。 的确,齐怡琴动心了。 当她坐上马车前,那个忽然闯进院来的男子,几乎像个天神般,突然降临在她眼前。 修长的身姿挺拔似松,玉树临风亦不过如此;而浓密的眉毛弯成好看的弧度,还有他的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浅笑。那笑里,竟是藏着整个春日的潋滟。 她呆了。 她不是没见过男子,可是眼前这个,全然不同。他身上,竟是没有一丁点叫她讨厌的纨绔之气,有的,只是一种让人执迷不已的醇厚气息,属于成熟男子的,绵柔而悠长,荡漾在她不经意的心房里。 直觉般的,她相信他就是传说中的小徐大人,真正的后起之秀,朝廷俊杰。 然而,他有过妻室,甚至,有过子女。 ………… 徐明复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庭院里站着的几个年轻女子,一个圆润端庄观之可亲,一个纤秀婀娜见之堪怜,一个娇小玲珑抿唇而笑。 那个娇小的是徐氏,他自然认识,另外两个女子,想来就是齐家和范家的女孩儿了。可是,这里边,没有上回他看到的那个。即便仅仅一眼,他也能分辨得出,那个女子,有旁人难以企及的高贵。 他微有几分失落。 徐夫人却不比他是有心人。 今日一见,徐夫人觉得齐家的七小姐还是很有几分可取之处的,许给儿子,未尝不可。 那样的身段,子嗣上必定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说话行事俱是大家气度,丝毫不扭捏不拘束,很上得了台面。而且听她言语,料着是个极敏慧之人,家务琐事上,想来也是一点就通的,能担得起阖府重任。 只是,身份略略低些,父亲只是个庶出的,不然倒是良配。 其实,本来徐夫人只是以此为借口的,可当真见了几个年轻娇俏的女孩儿,又禁不住想为儿子谋划挑拣起来。 “你都看见了,觉得哪个好?快与我说说,若果然看得上眼,旁的不用操心,自有我为你操持。”徐夫人见儿子进来,心情登时大好。 徐明复躬身请了安:“母亲,这只是缓兵之计,你大可以不陪着她们坐这么久的。”他顾左右而言他。 “你,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要不是齐家那边有人来送信,说是什么人到了,我还想再替你试探试探呢。我觉着,那个穿橘红色褙子的姑娘不错,是齐大人的嫡出女儿……”徐夫人每一见到年轻的女孩儿,就对儿子一直单身之事很是不满。这次同样如此,她是打定主意要替他相看人了。 “母亲……身份上……以后再说吧。”他只说了几个字,可他的意思已经表示得很明确,无非是嫌齐怡琴身份不够高。 徐夫人也是为人母者,觉得自家儿子配谁家的姑娘都是委屈了,可也不能由着儿子这样下去。既然人家姑娘不算差,勉勉强强也罢了,定要找个样样合心意的,一时间去哪找出个人来,这一两年,看得人还少嘛! 她不由长叹道:“你呀,我就你这么个儿子,从小到大,什么事不由着你。婚姻大事,不比儿戏,只会越拖越糟,不如趁着现在,好好挑一个,也算了了我一桩心头大事。” 这话说得徐明复一阵心酸,想想这些年来果真让老母亲为自己操了太多的心,很有几分愧疚。他一咬牙,应道:“母亲,齐家的小姐,只来了那一位吗?” “呃?”徐夫人大是诧异:“是啊,就这一位,我记得他们六夫人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儿啊!余者都是庶出,越发配不过你。” “不是六夫人,当年的齐尚书还有个女儿。” 齐家,齐恪纯,齐氏一族真正的千金大小姐。 徐夫人一愣,惊问道:“莫非你见过那姑娘?她是大家千金,岂是你随随便便能见到的,不会弄错了吧。再说了,她父母双亡,娘家无人可依靠,实非良配啊。” 徐明复虽有几分动摇,但一想到今上无意间提到齐恪纯的名字,又坚定了想法:“她父母不在,可还有一个弟弟,未必不能顶门立户。太傅大人嫡孙女,尚书大人嫡女,总比一个庶出子的女儿强些……” “沈夫人过世顶多一年,她还要守两年孝呢,你怎么等得了。”徐夫人非常不同意,娶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子,便是出身尊贵又如何,毕竟已是陈年旧事了。更别提年纪比儿子小了一半,总不成让儿子为她等着吧。 “要不,母亲见过了她再说吧。”或者说,是徐明复自己想再见见那位女子,看看她是否如自己所猜想得那般。若当真如是,他却是非她不娶了。 徐夫人太清楚自己的儿子,一旦决定的事,任谁劝说也绝不肯回头。她只能勉强答应,开始琢磨起来,如何能见到这位齐家的小姐,再打消了儿子的念头。 亲们,梅子的存稿只有这些了,希望能尽早赶回来啊。要是万不得已断更了,跪求亲们原谅…… 第六十五章 千盼万盼 此刻的齐悦瓷,丝毫不知道徐府母子俩个对自己截然相反的算计,她正坐在马车里,焦急地往城外赶呢。(.) 因着来往和通讯的不便,这时候的人出行往往是件极大极麻烦的事儿,少不了要惊动许多亲朋好友。比如齐氏族人的到来,在数月前就送了信过来,好让这边有所准备安排,出发后又遣人来信告知大致行程。 照着规矩,一般会在抵达之前的三四日再送信到这边,齐府才能派了车马等前去迎接。 齐家四老太爷别看是个庶出的,脾气甚是耿直,素以规矩自持。他年轻时也曾中过三甲进士,是正正经经科举出仕的,官至五品知州,三年前告老还乡。如今会稽族里,除了长房的陆老夫人,就数他资格最老。 他是个性情淡薄勤俭持家的,常道齐氏一族前些年荣宠太过,很该谨慎小心些。兼之此次进京,虽是为着孙子成婚的大事,但参加春闱才是真正的头等大事。 为免几个子侄辈们被富贵迷花了眼,反将经史子集抛在一边,他严令众人晓行夜宿,一切从简。直到快进京了,才打发两个小厮前来报信,这也是不叫奢靡惊动的意思。 但是,这是他的好意,可京城齐家,万不能轻慢了族中众人。 齐悦瓷吓了一大跳,她想不到族里的人说来就来了,她算着日子还当有两三日光景呢,正盼着那边的信儿。 眼下六老爷在衙门里,六夫人携了媳妇女儿去徐家了,五少爷早就出门去了,剩下她一人,倒是不大好办。 她一个闺阁千金,轻易不出二门,更别提出城了。 可族人进京,总不能派几个下人前去迎接,太失礼了些。当然,她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已赶紧遣人前去告知六老爷六夫人几人,但来回路程就得费个把时辰功夫,等他们二人回来,族人多半早进城了。[.超多好看小说] 这,委实不好看。 对方能体谅还罢了,若是别有用心的,只当他们久居京城,视族人如等闲。 尤其,齐悦瓷正是需要他们帮助的时候,决不能第一天就得罪了他们,日后你花再多精力,也不定能挽回。 她思忖片刻,已然做了决定。带着贴身丫鬟、管家、管事娘子和十来个护院,套上了齐府能动用的所有马车,一路往城外奔去,希望能赶在他们进城前汇合。 从齐府大院到南城门,最快也得半个时辰。他们的马车又不能在京城大道上横冲直撞,是以出城门才走了三里地,就远远望见浩浩荡荡一大对人马往这边走。 这是一片浓密高大的香椿树林,连最小的香椿都有数十年历史,一般的有一个壮年男子合抱那么粗。这个季节,正是香椿发芽的时候,你瞧那枝头,彷佛雨后春笋般冒出无数或黄绿的、或紫红的,星星点点的嫩芽儿。 一色都是水汪汪的,鲜嫩短小,让你想摘又舍不得掰下来。 晌午之前的太阳,明亮却不耀眼。透过斑驳的香椿树枝,投射到地上,倒似笼了层轻飘飘的黑影,随着风晃动不歇。 方管家本就心里有数,加上眼尖,最先看到顶头的马车帘子上模模糊糊一个齐字,登时欢喜地叫道:“小姐,那怕是咱们四老太爷和老爷夫人小姐少爷们。” “果真?”齐悦瓷坐在车里,一听大喜,忙打起帘子向前边细瞧,也看到了小小的齐字。当即笑道:“快,方大伯,还得请你先上去迎一迎。” “好嘞。”方淳安夹紧马腿肚子,撒开马蹄冲前赶了几步。(.好看的小说) 估摸着在离齐悦瓷一行人的马车五十步开外,就和迎面而来的车队相遇了。 隐约看见对方中走出一个身穿青布袍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玉冠束发的年轻人,似与方管家说笑,而方管家很快拜了下去,被对方拦住了。 齐悦瓷一行人很快赶到了,而对方的车马中一架原先在后面的翠幄车向前驶了一点。银红车帘打起,钻出一个合中身材的中年妇人,那妇人又回身去扶马车里的人。 跟来的下人俱是低头背过身去,不闻一点声响。 齐悦瓷心知是长辈女眷,亦是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往前快走几步。 车里,步下一个戴整套点翠头面,满面笑容的美貌妇人,年纪似在四十上下,皮肤光滑细腻,只有眼角处有几抹浅淡的鱼尾纹。是江南女子特有的娇小身材,即便年纪大了,可一点不显得丰腴老态,反而有一种少女的雅致精细。 齐悦瓷一面偷偷打量她,看她上身穿一袭深铁锈红撒亮金刻丝的褙子,与下身的墨绿团花马面裙相得益彰,腕上却只带了一对白玉的手镯,敛去全身的富贵奢华。一面笑上前拜倒:“侄女儿拜见二伯娘,不曾远迎,还望二伯娘恕罪。” 田氏还是许多年前见过齐悦瓷一次,倒不料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心下很是欢喜,忙拉住她道:“你四老太爷腿脚不利索,先不下来见你了。 ……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原是我们来得突然,倒叫你特特赶来。其实叫方管家来便得了,何苦亲自过来,难不成我们还与你一个小孩子家置气不成?” 她说着,又上上下下扫了一番。 她们这次来,先乘得船,后来到淮扬一带,听说北边许多江河的冰尚未融化,担心遇到浮冰,是以弃舟登岸,换了马车。 一路上,颠簸了整整十来天,不止女眷,连男子都有几分受不住,叫苦不迭的。 齐悦瓷用眼角的余光略略看了一眼,大致有七八辆大小不一、形状各式的马车,骏马三十多匹,五六匹是男主子的,余下俱是小厮护院们的。她心下暗暗盘算着,差不多共来了七八十个人,与她料想的倒也不离。 “……侄女儿许久未见长辈们,心里想念得紧。恰好家里没人,索性自作主张前来领路……还要请二伯娘带我拜见呢。”她这么说,不过是客气的话。 田氏也不是乡野村妇,并不当真,含笑道:“不急,到了家再见不迟。你这些兄长弟弟姊妹们,一路上早吵嚷着要见你呢。” 齐悦瓷从善如流:“是,要不二伯娘坐我的马车,宽敞些。” “也好,”田氏点点头,回头看了自己的马车一眼笑道:“你十妹妹在我车里,正困得紧呢,让她舒舒服服躺一会。” “我还带了几辆马车来……大家松快些。”她亦是娇笑。 田氏招来丫鬟,让她去后面几辆马车问了问,果然第三辆车里走下一个慈眉善目、衣着素淡的妇人。 “这是你四伯娘。” 齐悦瓷忙问好,叫丫鬟服侍她上了车。 “咱们也上车,回去再慢慢聊。”田氏携了她的手,向她的马车走去。 过了一会,人马重新前行。 “……六弟妹去徐府了?”田氏的神情显然有几分诧异,语调仍然平缓。 齐悦瓷听父母提过四老太爷的性子,生怕回头他知道后发怒,才先在田氏这里交代清楚,一会也好有人劝上一两句。 “是,这会子应该回府了。”既然田氏不问原由,她乐得不回答,何况她真是不大清楚里边的因由。 田氏沉吟不语,暗暗对六夫人生出不满来。 齐徐两家的恩怨,作为族长夫人,她岂有不知的?先前齐怋睿娶徐家的女儿,族里本就不大满意,后来事情已经定下了,又想着这是徐家有服软的意思,倒不好太过严苛,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谁想到,六夫人与徐家竟有愈走愈近的趋势。 即使不为着从前旧怨,单从齐氏前程考虑,这也是不合时宜的。毕竟,自明贵妃进宫后,几乎宠冠六宫,连皇后都忍让她三分。 倘若将来再有了子嗣,徐家因此生出不敬之心,那时候,他们齐家是想撇清都不易了。所以,唯有一早就把关系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断绝后事。 可惜,六老爷与六夫人根本没看得这么长远。 “二伯娘,二伯如何不来?”这是齐悦瓷姐弟俩在族里最大的靠山,她自然要好好抓紧了。 田氏暂且抛开各种念头,抚摸着她柔顺的秀发,轻轻笑道:“你二伯本也要来看看你们姐弟的,只这一两年来,老夫人身子一向不大爽快,离不了人。你大堂哥堂嫂又年轻,族里的事……” 对于田氏,齐悦瓷还是有些许了解的。知道她是乌程望族田家的嫡出女孩儿,其父曾官拜江南学政,对这个女儿的教养极为看重。 田氏嫁入齐家二十多年,族里上下夫人奶奶小姐们,无有不服她的,不敬她的,连婆婆陆氏都对她十分信任。与族长齐知奎更是出了名的鹣鲽情深,先后育有二子一女。 在外,她就代表着族长。 齐悦瓷也喜欢她的为人通透,索性说些有趣的话逗她高兴,中间夹杂着京城几大府邸的大致情形。 听得田氏连连点头,不断转头打量这个侄女儿,怀疑她是有意为之呢还是无意的? 亲们,梅子回来啦!求票求收藏。 第六十六章 百年望族 出门几天,积压了好多活啊…… 齐知绘重新翻身上马,领着下人正要往外赶,在大门口迎面撞见六夫人一行人回府。(.好看的小说) 六老爷本就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的性子,又有银罗在背后告状挑唆,难免对六夫人愈加不满起来,只是没时间与她计较而已。 “你们去哪儿了?我都赶回来了,还不快随我前去迎接,叫外人看了还当我们不知礼数呢。”他说着,一甩马鞭,无暇去看车帘下六夫人微愠的脸。 这几日里,六老爷夫妻几乎连面都没照过,更别提和解了。六夫人原是有怨在心的,一直没个排遣的地方,闻言更是难过,又添了三分气恨,索性使起了性子:“与我有何相干!你要去,只管自己去,莫拉扯旁人。” 会稽齐氏,自来重嫡不重庶,当然也不会太过亏待了他们。 六老爷是庶出,生母更是卑微,族里对他的态度一向不大和气,也就这些年他的官越做越大,才比从前好些。虽然六老爷自己已经是族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可他终究不敢得罪族人,他最是明白:他能有今日,姓齐是重要的原因。 偏偏六夫人是骄矜的脾气,一贯不服族里的安排,要不是他们单住在京城,多少事儿都闹出来了。 “你既不去,随你便罢。” 六老爷心头有气,却不欲在这个时候与她计较,冷冷撂下这句话,便疾驰而去。 他若与六夫人吵上几句,六夫人心里可能还觉得好受点。愈是这样,六夫人被憋了一肚子的气越发没处使,彷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没点回音。(.无弹窗广告) 齐怡琴在后面的车上听了个大概,暗道糟糕,忙对帘外轻唤了一声:“谁在外头伺候?” “回小姐,是老奴。”回话的是个略带沙哑苍老的女音,齐怡琴的教养妈妈――良妈妈。她率先下了马车,赶到前来服侍,脚还没站稳就听到里边叫人,。 “妈妈,大门口的人来人往,叫人见了不像话。”齐怡琴慌乱的心神添了一缕燥烦,连说话的语速都比往常快了些:“你速去劝劝夫人吧,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咱们先去迎人要紧。” 良妈妈是府里老人,什么规矩不懂,忙应了一声,快走几步前去转述她的话。 而马车里,早有桂妈妈旁敲侧击劝着,好话奉承着,让六夫人盛怒的火气渐渐冷却下来。 这边,刚准备掉转车头往回走,却已经晚了。 只见最前边,是两匹并肩而行的黑壮高大的骏马,威风凛凛。左边马上,是六老爷,另一匹马上,是个方正脸、瘦削身材的中年男子。随后是一长串的车马随从,竟是看不到边。 齐怡琴再也顾不得身份避忌了,一把撩起帘子对外喊道:“立刻大开中门!快。” 下人们俱被这情景吓得一呆,闻言也不管是谁下的令,一窝蜂涌进去,很快传来各种杂乱的脚步声、吱呀声。 四老太爷着一袭玄色长袍,正襟危坐在马车里。以他的自律,自然不会做出掀帘而观这样不雅的举动来,而且他眼睛也不好使了,不过耳朵却是极灵敏的,隐约听得外头闹哄哄的响动,不由一阵不乐。 每当他心情不好时,总会有意无意捋一捋自己日渐稀疏的白胡须。 七少爷齐悟道随车跟着伺候,眼角的余光扫到他的举动,忙把头埋下去,以掩饰自己的笑容。 “唉……今时不同往日啊!”四老太爷喃喃自语,“想当年三哥过世时,老五那是何等的规矩森严啊,咱们几个老辈的见了,都没有不服的。短短几年,物是人非……这老六,就是欠些稳妥。” 显然,齐悟道对这样的话已是听惯不怪了,连连点头附和道:“可不是。” “哼,你那时几岁,知道什么?”换来的是老太爷的一声轻斥,然后是松泛不少的叹息:“老六是你长辈,莫要胡乱评议长辈是非。” 少年撇撇嘴,做了个鬼脸,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 众人分别拜见过后,才按男女分开坐了,男子在景行堂,女眷皆在六夫人的翠微居里。 “……二嫂是知道的,景行堂、寄畅轩几个地方不能动,我也是没法子……仔细琢磨了好几日,真是为这事想得茶饭不思的,最后实在挪不出像样的地方,只能委屈老太爷和二嫂你们了。”六夫人勉强堆出一个笑脸来,可惜笑意根本不达眼底。 田氏一直笑吟吟听着,并未露出半点不虞之色来。 屋里不是大红就是橘红、杏红的颜色,刺得她眼角发酸,不由闭了闭眼,才笑道:“麻烦弟妹想这么周到,我看便很好,老太爷定是不会有意见的,就这么着吧。我们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只怕还有许多劳动弟妹的地方……” 想到那乌压压一地的人,六夫人气闷得胸口都作起疼来,却不得不装得无事人的样子:“二嫂说得什么话,都是一家子人,若是与我见外,显见得没把我当自家妯娌了。” 她话锋一转,顿挫道:“只是……这丫鬟婆子还好安顿,护院小厮……地方有限。我们前面马棚隔壁还有一排小屋子,旧是旧了点,收拾一下估计也不妨事。要是不嫌弃,暂时住着,等到天暖些,再收拾别的地方?” 那排屋子,不是给人住的,而是存放粮草等物的。年久失修,根本住不得人。 田氏柳眉一皱,情知她这是故意刁难。 齐府大院的格局,她先前就曾大致了解过。除了前边五老爷外书房外一个大院子,整整三十余间屋子住着单身的男仆外,后花园再往北,正是连成一条街的下人房。如今虽有几户家生子住着,怕是不多,至少能剩出三四个小院来,安置几个下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当然,无论她是否清楚明白,这话都不能由她来说。 居中的罗汉床上,是她与六夫人分宾主对坐。 左手第一张椅子上,是之前换马车的四夫人,正端着茶盏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彷佛那茶有多好吃似的。 她身后,立着一个含羞带怯的小媳妇,身穿大红撒花小袄,紫红马面裙,挽着弯弯的流云髻。照打扮年纪看来,是四夫人的大儿媳妇,三少爷的妻子。 再往下,坐着齐悦瓷、八小姐和一个年貌稚嫩的小女孩,顶多十一二岁的样子,排行第十。 靠右手,坐着七夫人和她女儿四小姐,还有齐怡琴齐怀玉。 七夫人正伸着脖子打量屋里的摆设,眼神时而发亮时而黯淡,不知是赞叹还是不耻。听到六夫人的话,似笑非笑瞅向六夫人这边,故意拉长了语调道:“我记得今儿是二月底了,这京城的天,到底不比我们南边,竟还没有回暖过来,怨不得六嫂……” 她话音未落,首先变色的就是六夫人和齐怡琴母女。 齐悦瓷偷偷抿唇,深觉这个七婶娘也是个妙人。她瞧着六夫人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后,方开口道:“六婶娘,前些日子,你不是让下人们把后街的院子收拾出来吗? 虽然时间紧,不曾全部收拾好,不过也无妨,恰好咱们现在人多,不如叫他们一块跟着去帮忙,还不是一个晌午就完的事儿。那里是比不上前院方便,胜在屋子干燥宽敞……” “母亲,九妹妹说得有理。你原先叫人打理后街的屋子,还跟我说要留给二伯娘们带来的人住的,几位长辈都是明理的人,不会计较的。”她含笑说着,感激地看了齐悦瓷一眼。 “……呵呵,我也是怕屋子没整理好……既这么说,更好了。”六夫人唯有打着哈哈,把此事揭过去不提。 齐悦瓷微微一笑,轻问道:“伯娘婶娘嫂子和姊妹们赶了这些天的路,定是累得很了,不如先去歇一歇,晚上再接风洗尘?” “甚好。我坐了一路的马车,浑身骨头酸乏麻木,料着得一两日才缓得过来。”开口的是一直垂眸浅笑的四夫人。 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好头发,挽成发髻分外浑圆饱满,简简单单两三样素雅的首饰,恰到好处的点缀着。 于是,六夫人亲自送女眷们到各处去歇息,顺便带她们熟悉一下齐府的地形。 田氏带着十小姐住在齐恬蕴的旧居,沁芳院;而四老太爷一家子安置在抱琴楼后面的一大所跨院里;余下八老爷与儿子、六少爷在五老爷的书房落脚。 第六十七章 春雨话常 抱琴楼毗邻后花园,中间隔着一大所跨院,前后三十来间屋子,大家习惯将那称作芭蕉院。其实匾额上书得却是静安居,只因院子前后角上、回廊拐角处、后门口,种着上百株芭蕉,才得了这么个俗称。 芭蕉院早年就是做客院的,只因齐家亲眷多在南边,平儿极少往来,没什么大用,大半时候都是闲置着的。里边干干净净的,没多余箱笼杂物,略一收拾就能住人了。 四老太爷一家子男女主子统共十一人,加上伺候的下人,不下三十,住着不免有几分腾挤不开。 再者,四老太爷上了年纪的人,爱清静。 后来,七少爷齐悟道自己提出愿意搬去外书房和六少爷同住,既能一处温习功课,不致荒废了学业,又能博览群书,一心向上。他这般说,四老太爷和四老爷只有满意夸奖的份。 听说这事,四小姐沉吟许久,晚间去找自己母亲七夫人,母女二人在房里嘀咕了小半日。 第二日一早,七夫人去翠微居时无意提起四小姐喜作针线,只是芭蕉院太过吵闹,不适宜长时间静坐,又赞抱琴楼房子大、清静。 六夫人平素并不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但对会稽来的这一大堆人,她本就怀着浓浓的戒备之心,闻言不禁一愣,暗自思想起来。她虽没有想明白七夫人的用意,却也不肯有人去分了原本只属于女儿的好东西。 要知道,倘若四小姐也在抱琴楼居住,凡是六夫人送去的,必经了她的眼,为着颜面计,少不得要挪出一份与她。 六夫人缓缓吃着茶,沉默不语,或是不曾听到七夫人的话。 二夫人瞧见四小姐一张梨花般的小脸涨得通红,不由默默叹息一声。 本懒怠管她们的闲事,却念她到底是闺中少女,脸皮子薄,几时遭过六夫人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只得笑道:“沁芳院屋子多,只我和十丫头两个住着,正觉着冷清呢。要是四丫头愿意,不如搬来与我们作伴?” 她这样顾全她们母女颜面的话,四小姐有甚不肯的,忙含笑应是。 如此,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话说这日是二月二十四,天边飘着几点蒙蒙的细雨,雨丝儿随着风拂进回廊,落在人身上,凉浸浸的,又滑又润。 四小姐齐忆芙一手扶着丫鬟的肩,一手提着裙子下摆,脚步匆匆而行。牛毛般的雨片儿杂乱无章地飞扬着,不过一小会,她那件桃红色妆花绫子对襟小袄的肩膀处,就濡湿了一大块,彷佛开了一团殷红的芍药花。 她眉心一蹙,顺手把丫鬟推到一边,低低斥道:“没长眼睛吗?是怎么打伞的,我身上都湿了你还做梦呢,养你们这群人何用?” 这风向一直不定,忽东忽西的,小丫鬟费尽了全身力气,也是顾得了左顾不了右。她却不敢有半句反驳的话,忙赶上前继续打着伞,再看她自己,竟是浑身湿漉漉的了。 齐忆芙最看重自己的衣裳妆容,眼瞧着被雨弄得衣衫不洁,妆容尽毁,又是一阵懊恼怨烦。 “不是都说京城干燥吗?如何这春雨下得比会稽的还早……二伯娘也是的,趁我不在,就去沐芳阁卖好。也不想想,如今这家是谁当着,她还当是从前的旧黄历呢!”她一捋额发上的雨滴,用力一甩。 小丫鬟自然回不出她的问题,可又不敢装聋作哑,只得小声道:“说不定是九小姐院里有事请二夫人过去的,九小姐毕竟这家的正经主人,怕是二夫人也不好太过冷淡……”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乎不如蚊子的嗡嗡声。(.) 齐忆芙出了院门,沿着甬道走了几十步路,就是沐芳阁了。 她还不曾进屋,就听见里边传来一阵说笑声,登时满心厌烦和不屑。 “哟,四小姐来了,快屋里请。绿枝,赶紧打了热水来,给四小姐梳洗一番。”芳树从厢房出来,手里捧着一摞纸,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不用麻烦了,几十步路而已,你拿的什么?”她换上标准的淑女式笑容,放缓了脚步,脆声说着。 芳树打起帘子,候她进去了,自己才跟上,口里解释道:“方才我们小姐与二夫人、十小姐说起今年时新的花样子,叫我去找了几个过来。” 齐忆芙一听,登时好奇起来,凑近她身边定睛看着。只见最上边一幅是海棠花样的,只那海棠与寻常见得不大相同,并不是艳丽的红色,竟是月牙色的,显得宁和柔美,温婉动人,恰似月光下的凝脂。 她细细品着,感到无端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不由往下翻,第二幅是枝垂珠钗,第三幅是株嫩绿的竹叶图案。 “四小姐若是喜欢,我们屋里还收着许多呢。”芳树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嗯,”齐忆芙怔了半刻,忙摇头笑道:“到底是京城,北方地方,与我们南边的喜好截然不同。” 芳树不语而笑,请她进里屋。 屋里三人都坐在炕上,小小的炕桌上摆满了装干果细点的白瓷碟儿,俱是清一色茶叶绿勾边的,配上精致细巧的点心,让人分外有食欲。 “四姐姐来了,快坐。”齐悦瓷耳尖,早听到屋外的响动,可她只作不知,直到芳树领着齐忆芙主仆进屋,才笑着站起来道:“早上起来下着雨,我还当大家没兴致出门,谁知大家的兴致比往日还要高些。” 偎在二夫人怀里的十小姐一面把丫鬟剥好的核桃肉往嘴里放,一面接口道:“二伯娘说,九姐姐最是个雅人,越是这般下着小雨的时候,越发会过日子。我不信,催着二伯娘过来,一来便看到九姐姐在院子里赏雨…… 打着油纸伞,立在刚发芽的嫩绿桐树下,着一袭藕荷色的衣裙,比那画中的人儿都美上几分。四姐姐,从前在咱们会稽,你是族里出了名的美人和才女,这下好了,有九姐姐比着,还有七姐姐,看你往后拿什么说嘴。” 她本是排行末尾的几个女孩儿之一,加上八老爷只她这么一个女儿,又怜她年幼丧母,一向宠惯非常,连九少爷都让着她些儿。 而她性子单纯,说话行事从来不知避忌,偏偏不喜四小姐的清高性情,与她在一起时,难免发生些龃龉。 虽是自家姊妹间的一点小事,不致于伤了和气,但两人在一处,少不了要掐几句。 当然,一般都是四小姐顾着闺阁千金的形象,不去理会她。 “十妹妹说笑了,九妹妹自小在京城长大,气质模样岂是我们能相较的?何况七姐姐是侍郎大人的嫡女,更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姐,我怎敢与她相提并论。”她嘴角一扯,坐在芳树亲自搬来的鼓足绣墩上,轻挑眉眼,语调含讽。 绿枝正端着铜盆蹲下身子服侍她洗脸擦手,听到这话,手轻轻一抖,几乎把水花溅到她衣裙上。 她只当众人听不出她语气里的艳羡,其实除了十小姐,那是人人自明的。 二夫人轻轻瞅了她一眼,淡淡笑道:“你们姊妹几个,个个都是好姑娘,若论出身,谁不是我们齐氏的闺女呢?” 齐悦瓷忽略掉四小姐含着敌意的眼神,点头笑赞是:“有二伯娘这句话,我这心里舒服多了,从前母亲在时,每每嫌弃我不如姐姐端庄温柔。不过母亲也说,咱们都是齐家的女孩儿,绝不会辱没了门楣,二伯娘,你说是不是?” “正是,身为齐家的女子,从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养大的,自然要有名门闺秀的气度,方不负这些年的教养,五弟妹说得很是。 将来你们姊妹几个出嫁了,只要不忘了娘家,时常回来走动,我就喜欢了。可惜你们大姐姐嫁得远,一年都不定能回趟会稽,我一想起她……唉。” 二夫人有个女儿,是族里排行最长的,数年前就出嫁了。夫家也是姑苏一带颇负盛名的书香门第,因离得远,自出嫁后只回过两次娘家。 齐悦瓷三人听得羞红了脸,笑啐道:“二伯娘拿我们取笑,我们不依。” 正说笑着,连四夫人也来了,又是一番让座换茶。 “……我记得五弟妹的周年快到了,你们姐弟两个还小,可也不能马虎了。一会去与你们六婶娘商议一番,看看该怎生料理方好。”二夫人说着,怜爱地朝齐悦瓷微笑。 这事,齐悦瓷暗自筹谋了有些日子,本来早要和六夫人提的。恰逢族人到来,便缓了缓,如今二夫人肯替他们姐弟做这个主,自然再好不过。相信有二夫人的话,六夫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好推却过去的。 四夫人亦是跟着点头应是:“可不是,二嫂既这样说,咱们这会子就过去吧。现在是巳时一刻,六弟妹那边的家事也料理得差不多了……” “也好。吃了半日东西,正好出去松一松。” 丫鬟闻言,打伞的打伞,撩帘的撩帘…… 第六十八章 诡异之事 亲们,家里搞装修,最近好忙啊,更得晚了。 二月二十七,天从一早起便阴阴的,到了午后,更是飘了几点细雨。 齐府之人忙累了一日,到掌灯时分,胡乱用了些晚饭,各自归房安歇。 直到戌时一刻,沐芳阁里依旧亮着灯。 连素在前头提着六角明瓦灯,浅碧落后半步,手中提着一个剔彩货郎图的大捧盒。二人俱是清一色的湖蓝夹袄,月白棉绫裙儿,戴一两样素淡的首饰。 进了屋,二人也不往里走,先坐在门首的小杌子上,将脚上的绣鞋脱下。旁边正放着几双干净的软鞋,浅碧取了那双天青素面杭绸的换上,口里说道:“雨倒是停了,只是路上湿漉漉的,还没走几步路,就把鞋子全踩脏了。 屋里都是新铺的地毯,可不能糟蹋了……饭菜我拿进去吧,你先下去洗漱,这会子不用你伺候。” “是,那这里有劳姐姐了。若是小姐有什么吩咐,姐姐只管使唤我。”连素也算得上院里有头有脸的小丫头了,说话不比开始时拘谨。 “去吧,”浅碧起身踩了几脚,才提起捧盒朝里间走去,又回头笑道:“今儿晚上我值夜,明早你早些来……估摸着有事。” 连素笑眯眯应是,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才转身出屋。 刚到她住的西厢房门前,却见黑地里站着一个人,她唬了一跳。正要叫出声,谁知那人说话了:“是我,死丫头,连我都不认识了。” 她语调含怒,声音倒还算动听。 “从韵姐姐,你怎的在这里?进屋坐会?”连素拍了拍自己胸脯,一面说,一面就着黯淡的夜色打量她。 只见从韵上身穿一件粉色对襟比甲,里边衬着嫩黄中衣,鲜亮又柔媚,与她本就甜美的长相很是相合。小巧的耳畔,隐约能见一对芙蓉环晶的耳坠轻轻摇曳,在雨后的夜里,分外妖娆。 两人相跟着进了屋,连素从袖子里摸出火折子,点上灯,屋里骤然明亮起来。 不等连素开口,从韵已经在她素日梳妆时坐的绣墩上坐了下来,不悦地问道:“当初咱们可是一块进来的,我还比你高一等……如今你得了小姐重用,便不把咱们这些往日的姐妹看在眼里了是不?” 她居高临下般得环视着屋子,靠右边是连素的床铺,浅绿色虫草的帐幔,淡青色的被褥,床后是个红木雕漆花鸟纹的小柜。她的视线收回到妆台前,铜镜上罩着海棠花的镜奁,几个简单的圆盒里装着普通的胭脂水粉,还有一把雕着如意纹的木梳,都没什么起眼的。 唯有那个打开的首饰匣,能有几分入眼。 从韵顺手翻拣着里边的首饰,不甚在意,可惜很快,她的脸色变了,从中拣出那支赤金镶蜜蜡水滴簪,细细把玩着,时而盯视连素一眼。 连素恍若未见,慌忙摇头道:“姐姐错怪我了。姐姐是小姐跟前的大丫鬟,哪是我这样连屋里都进不去的小丫头能比的……我如今,也不过领着拿饭拿水这样的差事。” “哼!你莫要与我装傻充愣,这个簪子哪儿来的?”从韵将簪子一把送到连素眼皮子底下,晃了一晃。 “这个……这是,”连素一顿,低声嗫喏道:“是晴云姐姐……给我的。我与晴云姐姐同住一屋,她得了小姐赏赐,总会想着我,这个也是她前天与我的。姐姐不信,一会等晴云姐姐回来了,问她便知真假。” 从韵本不是要与她计较这等小事,不由烦躁得扔下簪子,怒道:“你当我是那眼皮子浅的,没见过好东西?我才懒怠理论这些呢,我只问你,二夫人之前命人送了一口酸枝木的大箱子过来,里头装得什么?” 原来,晚饭前一个时辰,田氏让几个婆子抬了个箱子进来,据说里边都是今日来祭奠的亲朋好友赠送的。 因着事情是田氏提出来的,自然由她和六夫人共同主理,而在六夫人离开的不过短短半个时辰里,她一声令下,东西直接进了沐芳阁,六夫人都来不及看看都有些什么。 连素的确不知箱子里有些什么,但她没有直接回答,反是诧异得问道:“什么箱子,我没见到啊,在哪里?” 她说着,眨了眨黑亮的眼珠子。 “你,当真不知?”从韵犹有几分不信。 可再一想,连素自来胆小怕事,性子又单纯,问她什么只要她知道的定不会隐瞒自己,或许真没人告诉她…… “姐姐不是取笑我嘛,我算是哪个明牌上的人,这院子里,就算守门的张妈妈都知道的事情,只怕我也没听过。姐姐当晴云姐姐与我交好,就会与我说?”她头一歪,满脸的稚嫩之气。 从韵一挑眉,讥笑道:“难道不是?” 闻言,连素故意长长叹了一口气,半晌低低诉道:“姐姐也糊涂了。我虽与晴云姐姐住一个屋,可我更是与你一同进这个院子的……不瞒姐姐说,小姐屋里的事,寻常只有画枕姐姐清楚,余下就是浅碧姐姐和芳树姐姐了,连她……都稀里糊涂的。” “罢,谁叫咱们没本事呢。时辰不早,我先回屋了。”她说着,抚了抚鬓边的珠花,一摇一摇扭了出去。 待她走远,连素唰的将门关上,独自坐在床前掉眼泪。 如今且说浅碧进屋后,抬头瞧见齐悦瓷和齐恪纯对坐着说话,连她进来都没反应。 而内室里,传出画枕和芳树低低的说话声。 “小姐,饭菜来了,快让公子用点吧,小心饿坏了肚子。”她将捧盒放下,端出饭菜摆在小炕桌上。 汝窑葱绿釉碗里,盛着满满一碗绿汪汪的粳米饭,看着尤其香甜可口。瓜棱影的青瓷碗,却是半碗红豆薏米粥,还冒着热腾腾的气体。白底浅口的小碟子,是几样精致爽口的素菜。 齐恪纯饿得狠了,忙端起粥碗,连喝了几大口。不过眨眼间,一碗香气扑鼻的粥就见了底,他才点头赞道:“好粥,要是能再来几碗就好了。” “你呀,晚饭时光顾着招呼人了,也不能委屈了自个儿的肚子不是?粥是没了,吃点饭吧,若是喜欢,明儿一早叫厨房做上来?”齐悦瓷把帕子递给弟弟,自己给他布菜,也不吃。 “姐姐,你也吃些。”齐恪纯扒拉着米饭,还不忘劝她。 这是晚饭时齐悦瓷特意叫人给他留的,就是为防他没顾上吃饭。 她抿嘴而笑,放下筷子道:“你吃你的吧,我不饿。等你吃完了,我还有一事要问你呢。” 说着,她竟是收了笑,凝眉出神。 “什么事,姐姐你现在问吧,反正都是自己人。”齐恪纯咽下口里的饭菜,抬头见她神态不对,也是诧异起来。 齐悦瓷缓缓摇头,对着灯烛发了半日呆,才启唇问道:“我听说,今儿徐相府的小公子也来了……你近来与他走得很近吗?咱们两家又不是世交至亲,他总不会看在与你同窗一场的份上,这般……” 任何不符常理的事,齐悦瓷都不会以为理所当然。 徐家不是普通世家,那是不下于齐家的名望之族,竟然允许子弟,来祭奠其母。要知道,当时五夫人离世,徐家只遣了一个管家前来凭吊;当然,他们三房另有人来,这个不一样。 难道是看在六叔父的面上? 六叔父有什么值得他们这般看重,还是果如下边人传闻的,徐家看上了七姐姐? “姐姐,你问我,连我都没想明白呢。”齐恪纯放下碗筷,飞快地抹了抹嘴,一面点头示意浅碧收下去,一面皱眉说道:“自从上次之后,在书院里,他倒是常与我说话。 不过,我们的交情,也仅限于同窗之情,根本不能与我和召陵、仲宣相提并论。 姐姐,我并没告诉他我们家里今日有事,说不定他是从别的地方听来的?但我万万想不到,他会前来祭奠母亲,姐姐,你说,这里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越想,越觉得可疑。换做是他,肯定不会去。 徐世泽为人虽然温和些,但到底是相府嫡孙,多少人捧着长大的,并不是那等完全没架子的人。 齐悦瓷亦是不解。 即便是两家有意结亲,那徐家要讨好的也只是六夫人一家子,很不必连他们都奉承上了。只要他们稍稍打听一下,就知六夫人与他们不对付,为了不得罪六夫人,他们也不该让府里小主子过来。 姐弟二人左思右想,却没个线索,只能暂时作罢。 第六十九章 小人得志 一弯嫩黄清澈的月牙儿浅浅挂在半空,淡淡的银辉倾泻而下,笼着朦胧的夜色,如牛乳洗过般的莹滑润泽。 馥郁的玉兰香气弥漫在树梢头,轻轻的、缓缓的,蜿蜒至各处,使得满院子都是清甜的芬芳。洁白的花骨朵,或是娇羞含苞,或是怒放烂漫,却都不失那份清丽雅致的旖旎风情。 徐氏着一袭蜜粉色苏缎长裙,裙子盖住松花鞋面,腰间束着绯色腰带,越发显得纤腰不足一握。 她松挽着家常发髻,立在一株比她高的树下,一手攀折着一支半开的玉兰花。 一时兴起,她竟然拈了一朵花,戴在鬓角,自己微微转头晃了晃,随即莞尔而笑。 “奶奶,夜风凉,快进屋坐吧,少爷回来了,自有小丫头们服侍着。”魏妈妈用完饭,匆匆洗了手,就过来服侍。 她这也不过是软和点的话。其实,现在齐怋睿独自一人住在外院,早上倒是时常记着过来看看,晚上,却是……三日里有一日不来。 而徐氏,一日日这样等着,只是伤神而已。 徐氏假意撅撅嘴,含笑道:“妈妈,我不过略站一站,整日呆在屋里,闷得慌。” 当她做出这番举动的时候,浑然不似白日里端庄沉稳的她,居然多了一份少女的天真活泼。 魏妈妈摇头而笑,一面扶着她往屋里走,一面劝道:“奶奶听妈妈一句吧,奶奶若是嫌闷,每日午饭后……咱们去园子里走一圈,消消乏,岂不好?” 正屋里很是安静,不闻人语响。只有桌上的纱灯,幽幽发着光芒,偶尔传来荜拨作响声。 “……如今家里人多,我帮不上夫人的忙,心里已觉大是不安,若……撞上不相干的人,反而惹闲气,何苦呢?你又不是没看见这几日夫人的脸色,那是……唉,我要不是有了身子,她第一个要撒气的就是我了。(.好看的小说)” 她扶着腰坐下,橘红的灯烛映在她侧面脸颊上,温婉中平添了三分娇艳妩媚。 柔和的线条里,彷佛满含着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与完满。 魏妈妈抱了两个大红迎枕,垫在她身后,闻言只是暗自叹气。 半晌才笑道:“罢了,奶奶现在是府里最金贵的身子,便是夫人再有多少不满,也不会怨怪到奶奶身上。只是,奶奶也不要大意了,老奴冷眼瞧着……少爷这些日子,回来得越发晚了。呵呵,说不定是老奴年纪大了,不记事。” 她的话,让徐氏原本勉强放下的心重新提了起来。 对于自己的相公,没有人比她还精细。自从族人来后,齐怋睿时常借口要带几个堂兄弟们在京城逛逛,每每到夜深方回府。……可是,六少爷和七少爷要温习功课;三少爷忠厚老实,不喜玩乐;剩下一个九少爷、十少爷,年纪又小些,多半会在晚饭前回府。 她虽然人在内院,这些小事,还是不用打听都能知道的。 猛然回想起那日齐怋睿的话,她的心,又是一阵揪扯,痛得她哆嗦。 也许,她有身子,银罗又跟了老爷……他死心了。但是,侍郎府的大少爷,难道会只她这么一个妻室吗?她摇头苦笑,答案再清楚不过了。 走了一个银罗,还有多少银罗愿意来争当这个妾呢! “奶奶,你别怪我多言。”魏妈妈即便舍不得,到底咬咬牙,硬起心肠说道:“近来,夫人是被别的事绊住了,才没功夫计较我们院里的事……一旦回味过来,第一个不满的就是奶奶了。 少爷在外院,身边如何能够没有一个得力的人伺候? 与其让夫人有机会往我们院里安插人,奶奶不如……自古以来,俱是这个理儿,奶奶何苦为难自己,连我们夫人,不都来信了吗?妈妈我虽然没啥学问,但服侍了夫人奶奶一场,男人的心啊,究竟是拴不住的……” 打小奶大的孩子,有什么不明白的。(.无弹窗广告)别看徐氏面上温柔,其实也是个认死理的。自打她嫁给齐怋睿,就安安分分做自己的五少奶奶,即使六夫人刁难,即使齐怋睿至今是个白身,她也丝毫不介意。 心心念念盼着的,无非是五少爷一片真心相待而已。 可惜,她竟忘了,大家族里,素来都是这样的规矩。她痴心,魏妈妈却不能干看着不闻不问。 随着乳母的话,徐氏的心一点点往下沉,直到跌到深不见底的谷底。 她何尝不懂,不过是存着一份不该有的希冀而已,指望着能再长一点。 她掩面不语,足有半盏茶功夫,才失笑道:“妈妈……我听你的,我身边几个人,都是你一手调理出来的,你看谁合适?” 她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五分的勉强,五分的委屈,融汇成扯不断理还乱的无奈。 魏妈妈将她搂在怀里,又是心疼又是不得已,喃喃道:“雅杏与奶奶的情分不同旁人,她又是个机敏有心的……月容长相太一般,月秋倒是不错,可惜性子厉害了些;余下的,我看就双梨不错,性子绵软好拿捏,一家子老小都在我们夫人手里,不怕……” “还是妈妈想得周到。双梨,唉,我舍不得她……妈妈抽个空,悄悄问问她的意思,她若肯,此事就这么,定了。”她没说一句,就梗咽一次,几乎语不成句,然后没有一滴泪。 “奶奶放心,老奴定会办好这事的。还有一事,奶奶莫要忘了,上回多亏了法妙师傅……奶奶还不曾去还愿呢,我看她甚是灵验,很不该得罪她。”即使颇有心机,魏妈妈也只是个普通的下人,最是相信这一套说辞。 成亲几年,能有身孕,徐氏比谁都惊喜,也更看重。 她自己也以为,这全是法妙师傅的功劳。当日法妙师傅就曾有言,不出三月,必有喜信,不正应了她的话。 ……族人俱在,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己请尼姑道姑上门,只怕不肯轻易揭过此事啊! 但法妙师傅那里,又不能得罪了神明。 “此事缓几日再说,若能与母亲商议一番,那是最好不过了。” 两人正说着,却听院子里有人说话。 “雅杏姑娘在吗?”倒像是二门口当值的婆子的声音。 “在,是严妈妈啊,你老怎得来了?”随着说话音,是熟悉的雅杏轻快的脚步声。 徐氏的心,咯噔一下,顿了顿。 严妈妈半带着笑:“外院书房那里小厮来说,少爷吃多了酒,怕熏着奶奶,便不过来了,叫奶奶早些安歇。奶奶歇了?” 余下的话,徐氏根本没有听清。 她容色一冷,紧紧咬着泛白的唇,眉心似蹙似苦。 “奶奶……”魏妈妈一阵忧心。 “妈妈,不必说了,”她抬头若笑,忽然转口问道:“听说今儿四夫人遣了人去吴家拜访,没见着我那堂姊,是真是假?” 魏妈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一愣,呆了好一会儿,才仔细回味过来她的话,轻轻应是:“我也不知详细情形。就是晚饭前,她们几个都跟着去翠微居伺候奶奶了,我去厨房取奶奶的燕窝粥。 ……半路上,就是翠微居外不远那条甬道拐角处,听到七夫人身边那个陈妈妈不知在与谁说话,隐约说是四夫人只当儿子娶了贵女……成与不成,还不定呢。下人的话,也做不得准。” 自己果然没料错,她那一贯捧高踩低的堂姊,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了。 她们当齐家没落了,就想悔婚;殊不知,齐家再没落,也不会是他们一个小小新进的权贵能比拟的。 吴家算什么东西?发迹不足三世,到现今的吴大人,也仅是第二代而已。 当初吴家老太爷在地方上为官时,一心要攀附权贵,可惜没生个好女儿,只能想方设法为儿子谋个门第高些的妻子。所以,吴大人的妻室,正是徐家大老爷的庶女,徐家大老爷本身就是庶出。 而好不容易得了个孙女,还没几岁呢,就谋算起来了。 那时候,吴家与齐家四老太爷同在一地为官,是四老太爷下属。听说四老太爷有个小孙子,与自己孙女年岁相当,便托了当地另一个同僚为媒,替两家说合。 四老太爷本是一介书生,听同僚把那女孩儿吹得天花乱坠,就有几分意动。又叫夫人亲自相看过了,女孩儿容貌清丽,知书达理,果然极为满意。 也不嫌弃吴家门第低些,慨然允婚。 一眨眼,时间匆匆过去,当年两个小小的娃儿,都长大成人,该到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然而,世事难料啊。 照眼下情景,吴家倒有发达之象,那吴大人,年前不就升了官吗?而齐家,四老太爷告老,四老爷因有点腿疾,从来不曾踏入仕途,七老爷不必说了,七少爷虽有个举人在身,可能不能光耀门楣,还要看此次春闱了。 或者,吴家是要等到春闱之后再议婚事;或者,是有心悔婚了。 推荐了,求收求评求推荐啊…… 第七十章 自讨苦吃 慎思堂是从前五老爷的外书房,也是齐府最大的书房,藏书之丰富在京城也是数得上号的。从寄畅轩的垂花门出去,越过甬道,出二门往西拐,走不过几十步路,即是了。 齐恪纯从学里归来,与齐恺翼在二门口分开,两人各自归房。 走到半路,他忽地想起一事,重新循原路出了二门,前往慎思堂的方向。 慎思堂前院有一片茂密的梅林,梅树品种繁多,年份久远。一过腊月,才交正月,各色梅花相继开放,在寒冷的北风里,愈发显得清香馥郁,清雅不群。 不过,三月初的日子,是再看不到梅花盛放的美景了,唯一能见到的,不过片片翠绿的树叶,和瘦劲的梅枝。 齐恪纯随手摘了片嫩叶放进嘴里嚼了嚼,眉一皱,勉强咽下一嘴的苦涩。依旧沿着鹅卵石漫成的小路朝前走,谁知隐隐约约听到附近有人语声。 他猛然刹住脚,竖耳细听,倒有些像会稽那边的口音。 “……九哥,你不走?我走了……” 齐恪纯心下一动,往前凑了几步,就着梅树的掩映,远远瞥见对面厢房台阶下芭蕉旁,两个少年在说话。 一个侧对着他的,外面穿了一件松花绿的短褂,腰间挂着块半圆形的玉玦和一个鸦青色葫芦样的荷包。肩宽腿粗,脸型略方,鼻子有点大,眉毛高高的,眼睛圆而清,皮肤不算很白。 一眼瞧过去,只觉敦厚老实,颇为亲切。 而另一个着靛青色万福纹长袍的少年正背对着齐恪纯,身形矮了有小半个头,手里拿着样什么东西。从齐恪纯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右手边垂下一撂豆绿色的丝绦,有几分眼熟。 刚才说话的是矮个少年,他说着,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转身笑眯眯走了,也不管站在那里发呆的少年。 “九哥,你怎得一个人站在这里?”待他走远,齐恪纯才从梅林里钻出来,装作刚过来的样子。 被他叫做九哥的正是八老爷唯一的嫡子,十小姐的嫡亲兄长,名唤恂安,年方十六。比起旁的齐家子弟而言,他的身材更高,更壮健些,眉宇间少了份清秀之气。 他不曾开口,眼里就带了丝憨厚的笑:“十二弟,你如何过来了?” “你们来了也有几日,我却成日忙着去书院读书,都没好生陪着哥哥们闲逛一番。”齐恪纯很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扬眉而笑:“我方才没瞧真切,彷佛看到个人影,有点像十哥?” 闻言,九少爷的脸色明显黯淡下来,低头应道:“十二弟没看错,他有事先走了。” 他的神态,与之前看到的一幕联系起来,齐恪纯心下登时明白几分,试探道:“我看到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是……是,”齐恂安猛然抬头看了齐恪纯一眼,想说又不敢说,最后终是点头道:“那是前儿九妹妹送我的匕首,我很喜欢,每日带在身上……十弟见了,也……” 齐恪纯一面细细听他说着,一面上下打量他,只觉他虎背熊腰,身姿挺拔,竟有几分武将的磊落气度。只是脸上的神情太过稚嫩青涩,缺少那种久经沙场、见惯生死所磨砺出来的坚毅和果断。 不过,他的眼神清澈如水,嘴角一直挂着似有若无的坚持和不屈。……加以时日,不定不能成一方统帅。 回想至今所见的堂族兄弟中,五哥和十三弟就不消说了,一个与京城世家的风流子弟无异,一个年幼胆小。 三哥沉稳有余,机变不足;倒是六哥,为人洒脱不拘小节,乃性情中人;七哥大度爽朗,是个爱玩闹调皮的;而十哥,不提也罢,一副闺阁女儿情肠。[.超多好看小说] “十二弟,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小家子气了?”齐恂安见他呆立不语,不由小声问着,语带彷徨。 “嗯?九哥多虑了。我是想着姐姐那里怕是还收着不少这样的匕首,你若喜欢,回头我与姐姐拿了钥匙,咱们一块去找,你看上了只管拿,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到这,他忙止住话头,生怕引起齐恂安的自卑。 同是齐氏族人,出身有好有坏,家中条件更是相差不小。 八老爷是二房庶子,自来不受重视,要不是他自己能干,又得族长器重,现在恐怕早被族人遗忘到角落里了。身为其子,九少爷的日常饮食起居虽比平民百姓强些,但和太傅嫡孙的齐恪纯相比,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齐恪纯正担心他生出卑下之心,谁知他自己全然无所觉。 大睁着一双眼睛,既兴奋又无措:“真的?这……会不会不好。还是不要了,我也就是觉得好玩而已……” “九哥多虑了,这有何干系。你先等等,我寻个人进去说一声,咱们就去找姐姐……”他说着,果真前后观望起来,欲要叫人去内院知会一声,免得一路上撞上太多年轻丫鬟。 很快,他就抓着了一个婆子,托她进去递个话。 候婆子走了半盏茶功夫,他们二人才携手往二门而去。 却是不巧,到了沐芳阁,才知齐悦瓷去六夫人那里了。 “……两位少爷可有什么事,要是赶紧的话,我去通报一声?”芳树笑着让二人进正屋坐。 以齐恂安的年纪,开始明白些许男女大防之事,不觉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眼巴巴冲齐恪纯使眼色。 “九哥安心坐着,姐姐不在也无妨。”齐恪纯丝毫不以为意,拉着他进屋坐下,老神在在得笑道:“还不把你们的好茶好点心端上来,难得九哥赏脸……姐姐去了多久?” 芳树招手令小丫头上茶,回身浅笑道:“大概有半个多时辰了,只怕也该回来了。少爷有什么说的,吩咐我也是一样。” 她话音刚落,晴云端着红漆小茶盘进来,上面摆着两盏青花小盖钟。 齐恪纯不答,只瞅着芳树笑。 “罢,我也不问了。”芳树被他看得脸红起来,一甩帕子嗔道:“少爷看上了什么东西顺手拿去使,很不必与小姐说,小姐来了,还不是由着少爷搬?” 不止齐恪纯,连齐恂安都跟着讪笑了起来。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芳树姐姐,好姐姐、、、姐姐这里,不是收着许多好玩的小物件嘛,什么匕首弓箭之类的,你可知道放在何处,我找几样来使。” 芳树知他有些功夫在身,但平日里不太舞刀弄剑,又偷偷瞄九少爷一眼,才笑说了一句“稍待”,自己快步进了里间,过了一小会,就拿着一串钥匙出来,在眼前一晃。 “你要不提,怕是得扔在箱子里生锈了。如今正收在少爷你那院里呢,我与你们一同去找,不然那么多箱子,估计你们两个也没个头绪。” 齐恪纯忙跳下椅来,上前作揖道:“那敢情好,多谢芳树姐姐盛情,咱们这就去吧。” 他一起身,齐恂安忙跟着立起身来,眼角依旧挂着温厚的笑容。 如今且说齐悦瓷听说二夫人、四夫人、七夫人都在翠微居,她正好无事,也过去凑个热闹。 还未进屋,便听到七夫人带几分夸张的笑:“……四嫂,你可真是好福气啊!七哥儿不过比我们十哥儿大了几岁,早就有了媳妇……也不知我们十哥儿什么时候能有七哥儿一半运气,能得个模样俏丽、家世显赫的姑娘为配呢。” 随后,是几声尖酸的大笑,估摸着是七夫人和六夫人的。 吴家无礼一事,阖府主子们,怕是没几个不知的了。 齐悦瓷自然清楚,心下顿时厌烦起来。 论起来,都是齐家人,一家子妯娌兄弟的,何苦行这等挖苦嘲讽之事? 四夫人平儿不大爱说话,却是个实在人,又疼爱晚辈。此刻她心里定是已经极其难受的了,偏还要受七夫人的奚落…… “哟,二伯娘、四伯娘、六婶娘、七婶娘都在啊,可省了我去各处请安。”她放重脚步,示意画枕打起帘子,笑着进屋。 众人坐在堂屋,除了几位长辈,还有徐氏。她如今有身子的人,六夫人对她比先优待不少,都有座位了。 先开口的是二夫人,笑着冲她招手:“九丫头也来了,可是巧。” “你姊妹们都在里间呢,你也进去坐。”不等她回话,六夫人已经皮笑肉不笑地朝门里努了努嘴。 齐悦瓷握住二夫人的手,倚在她肩上磨搓了一会,才笑吟吟对大家道:“我不过来了没句话功夫,六婶娘就要赶人了,好歹让我在这多孝顺些儿……” 众人又笑,二夫人揽着齐悦瓷,慈爱地应道:“有我在这儿,看谁敢赶你走……那时候你才多大点,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是大姑娘了。” “我还小呢,倒是四姐姐、五姐姐、七姐姐都比我大。呀,我记得……四姐姐再过几个月就满十七岁生辰了吧?”她素来灵敏,二夫人才递了个话头,她就能反应过来,替四夫人还了七夫人一个难堪。 古人早婚,像齐忆芙这样年方十七还没许亲的姑娘家,是极少见的,除非是家世太差,或者家中无人作主。 第七十一章 首次交锋 几位小姐坐在里间,嘴上热络地说着话,其实个个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而齐悦瓷的话,无疑叫有心之人生出不满来。 这里边,自然包括四小姐和七小姐两人。反是五小姐,情知她不是讥笑自己,何况便是自己未曾许人,也是六夫人的过错,与她自己有何相干?旁人听了,顶多觉得六夫人苛待庶女而已。 齐怡琴暗暗心凉,面上却不能带出半点意思来,只怨母亲糊涂,连累她无辜受人诋毁。回思齐悦瓷的话,也生出几分焦急来,毕竟她的年纪,委实耽误不起了。 女孩儿的终身,越拖结果越糟。 当然,以她的定力,仍是言笑晏晏与人说笑,彷佛没听过似的。 齐忆芙却没有她这等本事了,登时骄躁起来,唰得起身,欲要拂袖而去。 “四姐姐,你莫不是与我一样,坐久了腰酸,要不咱们一同到院子里走走,解解乏?”十小姐眯着眼笑,无人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被她一说,齐忆芙反而不好收场,狠狠瞪她一眼,立在原地不语。 她自己正对着帘子,恰好齐悦瓷迎头进来,微一愣,轻笑道:“四姐姐可是知道我来了,来迎我?四姐姐太客气了。” 连着被堵,齐忆芙气得心火噗噗噗往上冒,几乎将她炙烤起来。 她勉强扶着桌角,冷冷笑道:“九妹妹是咱们中最貌美有才之人,作姐姐的……迎一迎还不是应该的。”她说着,又朝十小姐瞟了一眼,满是挑衅。 齐悦瓷全不以为意,上前推她坐下,嘴里笑道:“十妹妹说得玩笑话,四姐姐难不成还放在心上?不是我胡说,若论容貌,自然是七姐姐为首;如论才情,当让四姐姐为先;贞静清冷,自是五姐姐;性子和顺,必是八姐姐。[.超多好看小说] ……我与十妹妹嘛,要比起……吃来,勉强还能一争。”她随意坐在窗前的绣凳上,扑面而来的春色,竟是不及她双颊的滟滟风姿。当她回眸而笑时,整个人彷佛要飞了起来一般,与满园飘零的杏花融为一体。 众人看得一呆。 尤其是齐怡琴,她们自小一处长大,她早知齐悦瓷美貌。可前些年她们还小,不曾多加关注,想不到……短短时日,她已长成,俨然国色芳华,倾倒众生。 倘若有一日,两人在亲事上发生冲突,她不定能胜过她…… 她的心,越渐发紧,陷入沉思中。修长的身影再一次毫无预兆地跃入眼帘,她猛然惊觉:那日,她没有去,于她是多么的庆幸。 “七姐姐,你说是不是?七姐姐……” 十小姐毫无掩饰的笑声,让齐怡琴骤然清醒,她忙以轻咳掩饰,接着问道:“十妹妹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这样好的春色,咱们每日呆在屋里也是无趣,更辜负了这大好春光。要是能去外面走上一糟,领略这无边春意,方不枉京城一行。”她再不懂事,也知道这样的计划,唯有齐怡琴提出来还有几分希望,是以首先问的是她。 俱是整日关在闺阁里的千金,别说外边的景致,即便是自己家的后花园,也难得去玩闹一番。能出去走走看看,就算对齐怡琴这样的标准淑女而言,也有极大的吸引力。 谁知齐忆芙鄙夷地轻笑,抢先说道:“十妹妹又说混话了,咱们是什么身份,岂能轻易出门?十妹妹年纪小,也该多顾忌着些,以免叫人当我们齐家家教无方。” “四姐姐这话严重了。[]”齐悦瓷不喜她事事处处当自己高人一等,难免爱挑她的刺。闻言秀眉轻拢,婉转笑道:“孔夫子有言知者乐水,仁者乐山。 咱们姊妹几个,虽不敢称仁者智者,但山水之胜,本是人生在世的一大快意处。 身为女子,不能随意走动出游,但偶尔出去寻访名山胜景,却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我记得先人中有一位老夫人,便素来不受这些束缚,时常四处走动,还留下了一本记录山水胜景的笔记,四姐姐可曾看过?” 她的话,使得齐忆芙一阵脸红。 十小姐得了人相助,越发大胆起来,扬声笑道:“知我者九姐姐也。” “瞧十妹妹这话说得,咱们就是那等不懂风雅的俗物了。”说话的竟是五小姐,她可真是难得开金口啊,而且脸上竟然还带了几分笑意。 齐怡琴听她们辩论,也有些看好戏的情景,想借此探探四小姐究竟有多厌恶齐悦瓷。只她未料到,她的隔母姐姐,会帮着齐悦瓷二人…… 屋里几位小姐说得兴起,不免忽略了外间的动静。 直到外边传来不轻的一声送客声,才恍然醒悟,都诧异地朝着帘外看,欲要一探究竟。 齐悦瓷不去理会,伸出一段莹白的玉腕到窗外,裹挟着微风吹来的瓣瓣杏花,人比花娇。 两个穿戴齐整、简单却不简朴的年轻媳妇子从门口出去,正由纱织引着朝院门口走,走起路来清清爽爽,一点也不扭捏做作。 齐悦瓷一怔,继而猜测起她们的身份来。瞧那打扮架势,多半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媳妇,可是谁家的管事媳妇会打扮得这样简洁利落呢,竟没有普通人家的俗艳来? 两人直着身子,也不交头接耳,很快消失在院门口。 “……夫人们请小姐们出去呢。”素绢穿青色碎花比甲,玉色棉裙,不出挑不惹眼。 于是,鱼贯而出。 “……英国公府的桃花会,从来只请几家交好的世家亲眷,今儿却是难得。嫂子弟妹们初来京城,怕是还没见识过京城上层社会的聚会吧,这可是个好机会……二嫂,你可愿意去?”六夫人脸上,得意中透着高傲,彷佛英国公府的请帖,专为她而来,别的人不过顺带。 几位小姐脸上,颇为一致得显出跃跃欲试之情来。 国舅府,谁没听说过?更别提大名鼎鼎的英国公了。 齐怡琴还罢了,却是齐忆芙有些不对,她倚着七夫人而立,低垂眉眼,耳畔掠过薄薄的红晕。 哪个少女不怀春? 她的年纪,她的性子,她的容貌,七老爷七夫人的教诲,只怕上京来,不过是为了给她寻个门第高贵的夫婿罢了。不然,何苦拖到今日,难道以齐家的名望,在会稽还能找不到个与她门当户对的少年才俊来? 其实,早三四年的时候,四老太爷就曾提过这个孙女儿的亲事,有心要把她许给临近诸暨一个同年的知交之孙。奈何七老爷七夫人一心一意想靠着这个美貌多才的女儿出人头地,左也不是右也不行,每每寻借口推过去了。 四老太爷从没有攀龙附凤之心,自然对他们颇为不满。但四小姐自有亲生父母,父母不同意,他一个做祖父的,总不能逼着把她嫁了,这一拖,又是几年。 上京时,四老太爷曾想过留他们一家子在会稽,只带了四老爷一家前来。 可七老爷七夫人时常前去表明心迹,要为兄长之子大婚尽点心力,还道六老爷夫妻毕竟是隔了房的,有什么事也不好商议,不如自家人稳当。 四老太爷被缠不过,允了他们。 是以,尚未进京前,七老爷夫妻就是怀了择个乘龙快婿的心思的。 二夫人本要拒绝的,念起八老爷的托付,便应了:“……你既说得这般好,我自然要跟着去开开眼界。” 她自然不是如七夫人那样有高远的志向,不过是想着能多结识几个贵妇人,也好为儿子侄女儿侄子们将来打算一番。 “二嫂去,我定是也去的。”七夫人生怕六夫人不问她,忙接了口。 六夫人先还以为凭二夫人的性子,不会应承,这下不免懊恼起来。 毕竟,英国公府的帖子上请得是齐府众位夫人奶奶小姐们,可不是单请了她,她此刻再不能说出半句反对的话来。 四夫人却道:“你们都去,恰好六哥儿、七哥儿要进考场了,我再准备准备……大妞儿又着了点凉,她母亲照应着,我放心不下。” “四嫂说得有理。”七夫人瞅了女儿一眼,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六夫人道:“就只一件,二嫂、六嫂,她们姊妹几个,难得能出去散散心是好事,可好歹代表着咱们齐家的体统,可万万不能被人笑话了。 依我的意思,是不是请个针线班子来,给她们几个裁一身新鲜的衣裳,再打点首饰?我们对京城不熟,这些事,只能交给六嫂打理,六嫂一样能干,这点小事……不会推辞吧?” 她开口没说几句,齐悦瓷就忍了一肚子的笑。直到她说完,差一点憋不住笑出声来。 六夫人已然够极品了,想不到来个七夫人,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把六夫人逼得没了退路,不得不掏银子给几个侄女儿做衣裳打首饰的。 有她在,这往后的日子有趣多了。 果然,六夫人被噎得有苦难言,要她点头,可这头简直有千斤之重。 她恨得牙根痒痒,才几不可见得嗯了一声。 第七十二章 突发要事 且说这日午晌后,六少爷齐悕达随二夫人从内阁大学士田大人府上出来。 二夫人坐了一抬四人抬的青呢小轿,六少爷骑一匹棕栗色毛发的骏马,一前一后拐出田府所在的巷子,沿大道而回。 这内阁田大人不是旁人,正是二夫人的娘家堂族兄弟。田大人之祖与二夫人之祖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家虽已分了家,各过各的,但逢年过节、闲来无事时时走动,并不显得疏远。 而且因着分了家,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关隘,反比没分家时还要亲热几分。 今儿二夫人带着儿子前来拜访田大人,正是看中了田大人的才学人品,以及内阁学士身份的便宜,希望他能指点一二。 田大人年少时也曾与二夫人一处玩闹过的,一听是他们母子二人前来,忙携着自己夫人到二门口相迎,请进去叙话。 这些暂不细表,如今要说的是母子二人行了有大半个时辰,眼看着齐府就在前边不远了,顶多一盏茶功夫的路。 齐悕达自来京城之后,除了跟着五少爷出去闲耍过一回,几乎连府门都没踏出过一步。今儿难得出来,少不得要东张西望,一览京城景致民风。 天气颇好,柔和的阳光驱散了初春的寒意,万物焕发出了勃勃生机。连街市上,都比往常热闹不少,临街的铺面、摆摊的小贩,都竭力吆喝着,吸引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在一个南北大道和东西大道交汇的路口,有个挺括轩昂的茶楼,足有三层楼高。 门口进进出出的俱是锦衣华服之人,连站在门外迎客的小二都穿着八成新的青布褂,戴着瓜皮小帽,笑眯了眼,精神极了。 再看那黑漆镶金边的匾额上,大书“嘉木居”几个龙飞凤舞的行草,应是取得南方有嘉木之意,倒不负了这茶楼。 会稽也是繁华的地方,可比起京城这样的大都城来,自然是差得远了。 在会稽,连有这一半大的茶楼都不定能找出一个来,齐悕达目不转睛地朝里边张望,欲要看看里面情形。 这一看不打紧,朦朦胧胧瞥见靠窗一个座位上,只坐着个竹青衣袍的年轻男子。男子临窗而坐,从外面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个侧面,竟有几分七少爷的品格儿。 齐悕达一愣,慌得勒住马头,定睛细瞧,果是齐悟道。 不知七弟这会子跑这儿来作甚,他不是应该在家里温习功课吗,还一个人没带,莫非…… 须臾之间,他已打马上前,挤到二夫人的轿子旁,隔着帘子小声说了几句。 随即,二夫人揭起车帘往茶楼里扫了一眼,眉心一蹙,冲儿子连连点头,示意他进去不需顾自己。 齐悕达嘱咐了从人几句,无非是小心注意的话,才跳下马,大步往茶楼而去。 “七弟,你如何一个人在此处吃茶,也不叫哥哥一起?” 茶楼不止外边看着宽敞,进到里边,才知进深不小,前前后后统共摆了二十来张桌子,每张桌子上几乎都坐满了人。看那穿戴,至少也是京里有点身份的人家。 而墙壁上,廊柱上,时不时书一副画,或一行字,倒是使整个茶楼显得风雅起来。 齐悟道低头把玩着茶碗,听到有人唤他,不由一怔,忙抬起头来,方知是堂兄。 “六哥……我读书累了,出来转转,偏逢着口渴,看到这家茶楼,便进来吃点茶解解渴……”他说着,眼睛却似躲避着齐悕达的目光。很快,又站起来让道:“六哥快坐,咱们兄弟难得一起聚聚。” 他的性子,齐悕达有什么不了解的,最是个爱玩闹的,不是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文人。何况,他自小就不喜饮茶,常说茶味太淡,不合他的脾胃,要烈酒方能尽人生之妙。 齐悕达并不点破,笑坐在他对面,向小二叫了一壶茶。 “母亲领我去拜见田伯父……本是要带七弟一同去的,可四婶娘说……叫人见了,还当咱们兄弟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咱们家的子弟不用靠着那些,又说我是亲戚情分,来了京城自该要给长辈磕头。 ……平白让人辱没咱们齐家的门楣,宁肯不去。七弟可是怪我?” 齐悟道一味低头,双眼茫然地看着桌子,居然没把话听进去。 “七弟……七弟?” “嗯,六哥,”他愈发无措,脸上闪过明显的慌乱表情。 这下,齐悕达反而闹不明白了,不知他是出了什么事,弄得这样失魂落魄的。 他左思右想,没有半点头绪。 这个七弟,在众兄弟中,性子尤其大大咧咧,从小到大,无论是四老太爷的打骂,还是四老爷的斥责,事后他都能一笑置之,从不放在心上。 究竟是什么事…… 齐悟道猛地喝了一口茶,嘴里大声问道:“六哥,功名真个那么重要?没有功名,难道我就是那落魄无能的人了……凭谁也可以瞧不起……” 他的话,越发说得齐悕达云里雾里。 他自忖,别看七弟凡事不萦于心,可论起才学来,怕是胜过自己不少。自己被人誉为才子,都是因为十数年的寒窗苦读,一点一滴得来不易;而七弟不同,他机敏善变,擅于举一反三,若肯多加功夫,不愁功名无望。 可眼下,又是怎生回事? “不过半月,就是大比之期了……我偏要给他们看看,我齐悟道不是任人羞辱的。他们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他们呢,一个小小的五品官,真当自己了不起了……”他说到怒气上头,狠狠拍了一记桌子,吓得周边的人都回头冲他看。 齐悕达被他这一惊,重新回味起他的话来,方知事情因由,估摸着是生吴家的气呢。 这实在不能怪七弟,换了谁,摊上吴家这样的亲家,都不会好受。 当年落魄时,千方百计要把女儿嫁给别人;一旦得了势,就生出不该有的龌龊心思,连自家女儿的清誉都可以不要。 齐家再不济,再及不上从前,也轮不到他吴家来挑挑拣拣。 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在那故意拖延着时间,算是个什么意思。 话说那日四夫人遣人去吴府请安没有见到吴夫人后,昨儿又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媳妇过去送礼,不料那吴夫人依然只叫几个管事媳妇支应着,自己不露面。 按说齐家去得是下人,可她们是代表主子前去请安的。吴夫人再忙,总得见见才是礼数。她不见人也算了,还叫人回了礼,和齐家送去的一般厚薄,这里边的深意,只有她自己明白了。 这事,也不能怪齐家心急,齐家此次进京,一则为春闱,二则是要尽快替七少爷完婚。 毕竟,齐家来了这么多人,总不能一直在京城住着,最多一年半载,就要回南的。 照四老太爷的意思,要在中秋前完婚,然后赶在入冬前回去,不然一旦遇上寒冬,路上很是不好走,而且族里也有事等着他们。 本应是吴家给女儿送嫁的,可考虑到吴大人是京官,轻易不能出京城。吴家族人又少,吴夫人一介妇孺,千里迢迢送嫁实在有些为难她,是以才趁着春闱之机,主动前来商议婚事,谁知吴家不但不领情,还两次三番驳齐家的面子。 整个齐府,表面上喜气洋洋的,暗地里,不知多少恼恨呢。 齐悕达虽然气恨吴家,可一想到这是茶楼,大庭广众的,若是被吴家的相识至交听去,不但于七弟脸面有碍,也影响齐家声誉。他忙按住他的手,附耳低声劝道:“七弟,六哥理解你的心情,只是……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有什么话,大可回去再议。 大丈夫,何患无妻? 小小的吴家,咱们还不稀罕呢。” “六哥,咱们兄弟自来投机,无话不说的。我与你实说了,那年相看时节,夫人偷偷叫我在外面看了吴小姐一眼……不然,你当我为何难过?”他摇头苦笑,早知今日,宁可当初不相识。 齐悕达再料不到还有这一层瓜葛,能让七弟为她这般伤心的,必定是个佳人了。可惜了,那样的女子,沦为胭脂俗粉,竟也以身份取人。 当然,他绝不会把话说出来,只是又劝慰了几句。 兄弟两个喝了足有三壶茶,才结了茶钱回府。 刚到大门前,却听见疾驰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二人一同回望,暗暗吃了一惊。 齐家以才学名世,想不到……十二弟的马术,也这般精湛,到底是在京城长大的啊! 齐恪纯一路狂奔,急得后头几个小厮跑得腿都快断了。 他翻身跃下马,将马缰绳一扔,快步冲过来。 二人忙叫住他道:“十二弟,出了什么事,你这么着急?” “两位兄长,此事说来话长,我先去找我姐姐,回头再与二位兄长细细解释……”他脚下不停,风一般奔了进去,留下一缕尘埃。 两人对望一眼,都紧跟着进了府。 第七十三章 稚子之灾 “什么,斐哥儿出痘了?”齐悦瓷猛地从炕上跳起,脸上满是惊惧错愕的表情。[.超多好看小说] 即便是父母之亡,长姐之死,都不曾让她如此心慌意乱过。那些事,既在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她尚能接受,可斐哥儿一个长年生活在内宅的孩童,从不能接触到外人,怎么可能好端端染上这样的病。 齐恪纯亦是担忧不已,斐哥儿是长姐齐恬蕴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血,是她拼尽全身力气才产下的儿子,是她最不能放心的念想。 如今,居然……天花娘娘虽然叫人恐惧,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得的,多半是被他人传染的。可是,整个乐善侯府,没有传出除了斐哥儿之外的任何人有类似症状,斐哥儿的天花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此刻的心绪杂乱无章,只能求助地看向打小便信赖的姐姐:“姐姐,怎么办?斐哥儿那么小……他……” 齐悦瓷一点也不比弟弟镇定多少,因为她比弟弟更加清楚,斐哥儿所代表的意义,那是长姐和母亲生命的延续啊。 从小到大,长姐的身体就很好,几乎没有过什么病痛。直到怀了斐哥儿,她才显出许多不同于旁人的症状来,时而伤风着凉,时而彻夜难眠,兼之饮食不调,整个人气色极差。 一开始,众人只当她是正常的反应,请医服药。 可长姐的身子日渐消瘦下去,精神大不如从前,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斐哥儿是早产。长姐用了两天两夜,以自己的性命换来了他的出世。 而母亲那段时间。正好卧病在床,自己生怕刺激到她,硬将事情给瞒下了。可总有人不想让母亲好过,千方百计把事情捅到了母亲跟前,害得母亲……自那后,母亲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要不是为了自己姐弟俩,根本撑不下去。(.无弹窗广告) 可惜,母亲到底在一年后走了。 临去前。还叮嘱自己,除了要照料好弟弟。也要时时注意斐哥儿的情形,务必要他平安长大,以慰长姐的在天之灵。 “纯儿,你在家里好好等着,我去趟外祖母家……” 她的话未说完,已被齐恪纯打断:“不行,姐姐,我陪你一起去。” 一则的确焦急斐哥儿的病情。二则。沈家是他们姐弟最坚实的依靠。 齐悦瓷犹豫再三,终是摇头拒绝道:“不可,我小时候得过天花。不怕。你却不能去,听姐姐的,乖乖在家等我的消息。画枕,即刻叫马棚备车,芳树,去翠微居回禀六婶娘一声。” “姐姐,你什么时候得过天花,我怎么不知道?”齐恪纯一看她要进内室更衣,忙拉住她问道。 齐悦瓷只得抚慰道:“傻瓜,你比我小,我出逗那会子你还没出生呢,怎么会知道。” 齐恪纯仍然不信,抱住她的腰,固执地说道:“你骗我,你要是不让我跟你去,我也不准你出门。姐姐,纯儿就你一个亲人了,我怕……” 他到底是少年心性,一想到最坏的可能,眼眶登时朦胧起来,连眼圈儿都红了。 “纯儿……那好,咱们这就走。”外祖母那么疼爱纯儿,比亲孙子都不差,定不会允许他进到里间的。再不济,自己发个狠,他也只能乖乖听话。 这般一想,齐悦瓷放心许多。 六夫人听了芳树的回话,面无表情的应了,落后又加了一句:“那东西可是传染的,咱们阖府上下几百口子人……” 她不算很笨,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意思已经极其明白了。[.超多好看小说] 齐悦瓷二人登上马车,在听到芳树的转达后,也不过相互对视一眼。 此时的沈家,真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了。 斐哥儿一直跟着老侯夫人过活,自太医诊出他得了天花后,老夫人的院子就被隔离起来了。当然,这不会是侯爷等人的意思,自然是老夫人自己的命令了。 而沈家上上下下,正忙着照太医的吩咐消毒。 齐悦瓷二人的到来,都没有人顾得上出来迎一迎,只有三夫人跟前的妈妈出来领他们进去。 “三舅母,你还好吧?”他们被直接带到了三夫人的院子,因着住得最远,这里眼下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三夫人的气色还好,只是眉心不舒,显然极为忧心。 她勉强笑拉了二人近前,嗔道:“你们也太不小心了,使个下人过来即可……府里乱糟糟的,怕是得委屈你们。老夫人那里由我去致意吧,你们坐坐,赶紧回去……不是舅母赶你们走,实在是太危险了。” 说到这,她的目光忧虑地朝西边望了望。 那里住着三夫人的几个子女,偏偏六小姐沈玉静,前几日还曾去逗弄过斐哥儿。虽然此刻也请太医把了脉,没什么感染的迹象,可为人母的心,哪儿放得下来。 “舅母莫要太担心。这病看着来势汹汹,其实只要发现得早,有好大夫守着,加以调养,必不会有事的。我想去看看外祖母,不知她现在怎样了……”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骨弱些,而且又受了惊吓,齐悦瓷实在放心不下。 最关键的,是她要去瞧瞧,都是如何照料斐哥儿的。 三夫人被她吓得一愣,忙拦住道:“外甥女,千万不可。老夫人好着呢,更有大嫂在那坐镇……定不会叫斐哥儿有事的。” “舅母,你就让我们去看一眼吧。不看到斐哥儿,我们两个,怎么放得下心去?我身子健壮,不怕的,姐姐倒是可以不去。”齐恪纯抢着说话。 闻言,齐悦瓷又急又气,欲要斥他几句,到底狠不下心,只得狠狠瞪着他,才对三夫人道:“舅母别理他,他懂什么?倒是我在医书上学过些东西,或许用得上呢。再者,我身边的画枕,当初就染过天花,最清楚怎么料理了,好舅母……” 三夫人被他们姐弟一人一句,说得无话可驳,只好领着他们往老夫人的院子那边行去。反正见与不见,都是老夫人说了算的,自己顶多带他们到安远堂外,不算违背老夫人的吩咐。 一路上,来往的下人俱是行色匆匆的,胡乱行了礼,就慌地下去了。 越到老夫人的院子附近,人烟越是稀少,里边鸦雀不闻的,全没了往日的嬉笑吵闹。 院门口,守着几个衣衫齐整、手脚麻利的婆子。 “三夫人来了,表小姐好,表少爷好。”领头的婆子远远看到他们,匆忙迎了上来。 “同妈,进去通报一声,说是我带着表小姐和表少爷前来给老夫人请安。”三夫人一面说,一面与同妈使了个眼色。 同妈会意,对院门里传话的小丫头高声喊了一声。 须臾,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从屋里出来,行到院门前,站在门里回话道:“老夫人让三夫人送表小姐和表少爷回去吧,她知晓了。等过几日,再接表小姐和表少爷来闲逛。” “老夫人都这么说了,外甥女和外甥就随我去吧……”三夫人松了一口气,上前拉了齐悦瓷的手就要走。 谁知齐悦瓷竟是扑簌簌滚下泪来,搂住三夫人的胳膊诉道:“三舅母,咱们家的事你有什么不知的?长姐和母亲……我不亲眼看到斐哥儿,是寝食难安啊,更无颜面对长姐和母亲。舅母,你就让我进去吧。” 不是她不怕天花,而是她太怕了。 斐哥儿能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在奴仆成群的深宅大院里染上这等险病,又有什么事不会发生呢?太医是不是可以信任,身边的丫鬟是不是得用,斐哥儿能不能熬过这一劫,这些,她没有一分把握。 原先她只当有老夫人亲自抚养斐哥儿,将来如何不论,至少眼下是能够平平安安长大的。却不想……她不亲眼去守着,倘若斐哥儿有个什么事,叫她怎么向含笑闭目的长姐交代,向殷切嘱咐的母亲交代。 “外甥女……”三夫人情知她出于真心,越发不能同意了。 老夫人对他们姐弟的疼爱一点不比斐哥儿少,一个斐哥儿出事已经够让老夫人焦心了,再添上他们两个,岂不是要了老夫人的命。 “舅母,我就斐哥儿这么一个侄儿,我姐姐……只留下他这点骨血,舅母。”她还是哭,一泓清泉般的泪眼,无比渴求的望着她,看得三夫人不忍心拒绝。 齐恪纯一看三夫人有软和下来的样子,忙唤道:“姐姐,我也要……” “难道你连姐姐的话都不听了,跟舅母回去!”齐悦瓷忍下心头的不舍,愣是冷冰冰地。 如自己命运不济,真有个什么,沈家必会好好照料弟弟的。他是齐家的希望,她不能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齐恪纯一味拉住她的衣袖,却是不敢再说话。 姐姐的性子,比谁都倔,已经出口的话是绝不容人质疑的。他只能含着忧心的泪,眼看着她挣脱自己的手,飞快地往院子里走,连头也不回。 守门的婆子,见三夫人都不发话了,只好沉默地站在一旁。(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无情有情 温暖的春风送来飘零的桃花,或是粉红,或是柔白,或是殷红,极尽娇艳妩媚之态。(.) 沈召弘对眼前的美景视若无睹,将瓣瓣飞落在他衣衫上的花瓣用力拂去,他飞快地越过这片小小的桃林,抄小路去安庆堂。 近几日来,他表面上还算镇定自若,其实私底下早已担忧不已。 斐哥儿不仅仅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恬蕴留给他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是恬蕴耗尽心力才保住的孩子。倘若……斐哥儿断送在他手里,叫他日后拿什么脸去见恬蕴。 平日里,他既不想让苏氏吃心,继而做出什么不当的事来,也考虑到有老夫人亲自抚育教养,无论是对斐哥儿的现在,还是将来,都是有益无害的。 只他万万没料到,斐哥儿会染上这等险症。 天花之患古来有之,一旦大规模爆发,就是震动朝堂的大事了。但最近并未听说有人染上此症,斐哥儿的病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别的暂且不论,光是表弟表妹的到来,就叫他尴尬又焦虑。 表弟表妹对斐哥儿的疼爱,一点不比他少,若是闹着要见斐哥儿,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啊。 他方才正在书房与侯爷商议,沈家之事根本瞒不住人,与其等别人往上捅,还不如他们自己上书呢。说到一半,听下人回禀内院的消息,慌不迭赶了过来,欲要阻止。 齐恪纯被三夫人拽着,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心下却是恐惧迷茫的。 这个世上,他只有姐姐这么个亲人了……他几乎不敢想象那后果。 “三婶。表弟,妹妹呢?”仔细听,不难发现沈召弘的语调在颤抖,有如绷紧了的弦,随时都会崩断。 恰好对面两人都在各自想着心事,倒不曾发现他的异样。(.无弹窗广告) 三夫人抬头一看,不由低低呼了一声:“弘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原来沈召弘一路上几乎是飞奔过来的,白皙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颧骨微红,连带着双眼都似血红一般。 他胡乱抹了一把汗。又急问道:“妹妹呢?” “表哥,姐姐在外祖母那里……”齐恪纯的声音异常嘶哑,还混杂着这个年纪少年所独有的沉闷。 “什么?妹妹进去了,你们怎么不拦着她!”在沈召弘心里,齐悦瓷是与亲妹妹沈玉澜无异的,甚至比亲妹妹还多了一层怜惜。 三夫人看他这幅情景,回想起来,也觉自己方才太过莽撞了。很不该放了她进去。要是一不小心……她这个做舅母的。害人不浅啊。 越是这般想,愈是惶急起来。回头三老爷知晓了,铁定会把她狠狠训上一顿。可……那孩子的性子,自己一个人哪儿拦得住。 何况,她说得并非没理。斐哥儿到底是齐家的外甥,齐家有权知道他眼下的真实情形,不然……闹大了…… 沈召弘顾不上再与他们多说,越过众人急匆匆朝前跑,希望能赶在齐悦瓷进里屋前拦下她。 同妈几个的心悬在半空,默默思索着一会子老夫人要怎生料理她们几个呢。不遵命令放了表小姐进去,即便有三夫人在前边顶着,可老夫人难不成会恼自己儿媳妇?到最后,受罪的还不是她们这些下人。 这边没个了结,猛地又见大少爷来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同妈抢在他进门前挡住,小心问道:“大少爷来了,大少爷有什么吩咐?只管使唤老奴几个。” “让开,我要进去接表小姐出来。”他素来和颜悦色,对待下人都不会高声呵斥,难得有这样盛怒之时。 三夫人和齐恪纯紧紧跟在后面,都有几分踌蹉。 “大少爷,表小姐已经在里边了……要不,老奴进去替你问一声?”同妈本是老夫人跟前得力的人儿,在府里也颇有几分脸面,连年轻的主子们都敬着她些儿。不然,也不会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派来守门。 沈召弘却理会不了那么多了,儿子已够叫他忧心了,再添上一个表妹,岂不是要把他给急死。 “不了,我自己进去,”他扔下这句话,就要往院子里闯。 同妈哪儿能放他进去,当先抱住他,恳求道:“大少爷可怜可怜老奴吧。夫人有严令,大少爷决不能踏进这个门一步,大少爷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少奶奶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她要放他进去了,老夫人瞧在多年的情分上,兴许会饶她一命,可侯夫人难道就是省油的灯?还不把她给生吞活剥了。 三夫人暗自着急,劝与不劝都难。 再一想到侯夫人那性子,只得上前劝道:“弘哥儿,同妈言之有理。你年轻,身子骨健旺,可侄媳妇呢,她是有身子的人……即便她受得住,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啊。弘哥儿,你快随我去吧。” 齐恪纯在身后看着,私下想道:倘若表哥进去了,他是必要跟着进去的,到时候姐姐也不好斥他一个。 几个人正乱成一团,猛然听到一声厉喝从院里传来:“弘儿,你是想做什么?” 众人一惊,俱是转头回望,却见侯夫人扶着下人的手,满脸怒色地站在门里一丈处。 她身上穿着家常的七成新暗紫色团花长褙子,发髻依然梳得一丝不苟,连妆容,都不减平时,丝毫看不出有何异样。 沈召弘是个孝顺的,忙惭愧地解释道:“为了斐哥儿,累得祖母、母亲在里边劳心伤神,又带累了表妹。是儿子不孝,让儿子进去侍奉祖母和母亲吧,不然儿子如何得以安心。” “胡闹!”侯夫人又气又急,却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给他难堪,只得缓缓劝着:“你表妹进去,已经把你祖母吓得脸都白了。好在你表妹是个乖巧懂事的,还能帮着我们指点下人,你祖母才算消了气。 你既不懂这些,又进去作甚? 不只不能侍奉我们,反叫我们做长辈的为你忧心不成?琦儿素来体弱,你不多去照应着她,在这闹得什么……好了,你要再说,就是眼里没我这个母亲了。” 侯夫人说到落后一句,又重新放下脸来。 到了这个份上,纵使沈召弘有千万个理由,都不好再辩驳了。 不孝的罪名,他担不起。 望着表哥的背影远去,齐恪纯也死心了。 看来是外祖母留下了姐姐,他在这等着,亦是无用。 且说沈召弘心怀闷气,一路往自个儿院子回去,恰在院门外的甬道上撞见匆匆赶来的小苏氏一行人。 苏氏抱着略略显怀的肚子,一脸急切,双颊浮上一层浅浅的虚白。 “爷,你吓坏我了,咱们府里都指望着你呢……” “是吗?”也不知为什么,这回看到苏氏,他心头竟是升起淡淡的不满,嘴角挂着一缕似有若无的讥笑:“你在乎的只有我一人,斐哥儿、祖母、母亲、表妹都不在你关心的范围内?” 闻言,苏氏的脸色由白转青,不可置信地盯着沈召弘。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对她一向温柔体贴的相公,也有这样针锋相对的时候,而且在她怀有身孕的时节。 她的乳母秋妈妈也是错愕不已,再看自己主子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忙稳稳抱住她,嗔怪地说道:“大少爷,你这话,我们奶奶可经不起……自打我们奶奶进了沈家的大门……” “妈妈,不要胡说。”苏氏断然喝退乳母的话,双手紧紧抓着衣袖,指关节轻轻凸起,发出青白的幽光。 沈召弘也是一时怒气攻心,说完也觉后悔,不该无端把火撒到她身上。 “罢了,你身子不适,别站在外头吹风了,快回屋歇着去吧。”不过,要他与她继续做恩爱夫妻,这一时半会的,他还真做不到。 他撂下呆呆发愣的苏氏,自己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奶奶,你且莫要难过,大爷也是这几日太忙了,加上心里焦急,才口不择言的……”秋妈妈悄悄打量着苏氏的神情,见她脸色灰败,彷佛遭逢了什么大事。怕她太过郁结在心,反而动了胎气,不免把话来劝。 颀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漫天的桃花里,落寞又无情。 苏氏的眼里终于凝聚起一汪清泪,与嘴角的苦笑相牵,极其诡异。 “妈妈,爷的脾气我难道还不知?他有什么心事,都喜放在心里……我上赶着追问于他,他也不过与我敷衍两句。府里的下人,每每在我背后提起爷与先头的齐氏,哪次不赞一句相敬如宾? 妈妈,大家都当我不明白,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 我们爷,只当我是可有可无的,何曾有一星半点及得上她。我却不知,我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如她。同样是表兄妹,为何他就如此厚此薄彼?” 她越说越是大声,恍若无人,原先泛白的脸竟然奇迹般的浮现出一团艳丽的红云,能与飞舞的桃花雨相媲美。 秋妈妈唬得神思恍惚,想不起半点相劝的话来,忙给一旁守着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几人合力扶着她回了房。(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骨肉天伦 安庆堂东厢房的格局不同于西厢房,并不是五间大小一致的屋子,而是个精巧的小院落模样。[] 原先东厢房之后还有一个放置闲杂物品的小跨院,自从斐哥儿住进来之后,老夫人下令把东厢房与跨院间的墙打通了,重新修葺一番。种上些许孩子喜欢的花草,养几只鸟雀,倒也颇为安静舒适。 斐哥儿由乳娘带着住在第一进的正屋里,一出门,便是老夫人的院子,照应起来极为便宜。 老夫人拉着外孙女的手,口里不住叹气:“……你这孩子,你心里记挂着斐哥儿外祖母岂有不知的?本就防着你和纯儿两个担心,才叫瞒着不去知会你们,谁知到底被召陵那小子说漏了嘴。等事情过了,看我不收拾他……” 一老一少祖孙俩由三四个丫鬟簇拥着进了一道小小的黑漆木门,便是个不算大的穿堂。穿堂当中地下摆着两溜春兰的盆景,其中有一两株的顶端已经打起了花骨朵。 丫鬟掀起杏子红的棉帘子,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赵孟坚的《水仙图》,设色雅致,线条清丽。 靠南是个黑漆描金的多宝阁,却摆着各色颜色鲜艳的小玩意、小摆件,倒是有趣得紧。 越过北边的四折百子图绣缎屏风,就是斐哥儿起居的屋子了。 齐悦瓷一面扶着老夫人,一面往屋里张望,只见床边脚踏上歪坐着两个大丫鬟,一着红裙一穿豆青褂,都伏在床角上打着盹儿。 老夫人跟前的一等大丫鬟清芬悄悄瞅着老夫人的脸色。口里忙道:“你们两个,叫你们来服侍小少爷的。如何竟是都睡着了?” 两个丫鬟本是这几日累极了,好不容易拣着空打个盹儿,哪儿想到老夫人会在这个时候前来,都唬得脸色煞白,滚下地来磕头求饶:“老太太,奴婢错了,老太太……” “太医呢?杜妈妈呢?为何都不在?”老夫人放开齐悦瓷的搀扶,急上前几步,口里厉声问着。 她不过走开半个多时辰。这些下人就偷懒至此,难怪斐哥儿会在一群人眼皮子底下得了这种病。 那个穿豆青小褂的丫鬟略略胆大些。回起话来倒是口齿清晰:“回老太太的话,方才钱太医说想起一本医书上有个什么方子,能治小少爷的身子,他赶着去翻了。杜妈妈去小厨房瞧小少爷的药了……” 闻言,老夫人没心思处置她们,连问道:“果然?钱太医当真是这么说得,你们快去把他叫来,我亲自问他……既有好方子。为何不早来报与我知晓?” 小丫鬟暗暗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是,赶紧退下。 清芬亲自搬了个绣墩过来放在床前,扶老夫人坐下。嘴里劝道:“老太太,小少爷福大命大,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齐悦瓷被余下几个丫鬟拦在一丈开外,大略瞧见一床水红色的锦被在中间稍有些隆起,根本看不清斐哥儿的形容。她心下越发焦急,只得轻声唤道:“外祖母,我只看一眼。左右都进来了……外祖母……” 屋里四处弥漫着浓郁苦涩的药味,还有一股子烈酒的辛辣味,微有些呛鼻。 她说着,忍不住一阵急促的咳嗽。 老夫人自来疼爱这个外孙女儿,打小到大,真是没有逆了她心意的时候,眼下却狠下心肠拒绝道:“来之前,我们说好了远远看一眼的,你可不许反悔。 你放心,若是斐哥儿有个什么好歹,我把太医院也给砸了。斐哥儿是我嫡嫡亲的重孙,我不疼他还疼谁去?咱们斐哥儿是有福的孩子,断不会……” “老太太,钱太医来了。”清芬注意到才下去的丫鬟在屏风后头探头探脑的,出声提醒。 齐悦瓷只得咽下许多哀求的话,巴巴望着外面。 老夫人念她心急意乱,也不叫她退下,点头应道:“请钱太医在屏风外回话也是一样的。” 一阵短暂的悉悉索索声之后,响起一道温和清润的男子嗓音:“老夫人好。不知唤学生前来所为何事?” 听话音,他的年纪应该在二十五六上下,是以对老夫人执晚辈礼。 钱太医在太医院的名号,齐悦瓷一点都不陌生。别看他年纪甚轻,其实是个极有真才实学的,连太医院里几个知名的老太医都不得不服他,时常给圣人请脉的。 不然,也不会被请到沈家来。 “你莫与我打幌子,我只问你,斐哥儿的身子如何了?”老夫人没心情与他寒暄,劈面问道。 齐悦瓷见大家的心神都放在帘外的太医身上,不由偷偷移动脚步,往前探了探。 锦被将斐哥儿小小的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半个头来,巴掌大的小脸上凸起许多粉红色的痘子,有几颗呈半透明状,彷佛随时都会破裂。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绯红。 “啊,斐儿……”这是齐悦瓷第一次亲眼看到天花,何况还生在她唯一的侄儿身上,叫她不得不惶急无措起来。 “要说……”钱太医才开口没几个字,就被打断了,他惊讶地望着屏风里边,不知除了老夫人还有谁在里头。 他记得,沈家其余人等都被隔离在安庆堂外了,而里边的人的声音,他一耳就能分辨得清。 显然,屋里的女子不是他认识中的任何一个。而且她叫着沈家小少爷的乳名,必然是极为亲近的人了。 这一想,他也生出几分担忧来。 老夫人也早反应过来,一把拽住要扑上前的齐悦瓷的衣衫,柔声劝慰道:“悦儿,别怕,斐哥儿不会有事的,有外祖母在呢,绝不会让他出事的。” “可是,外祖母,斐哥儿这样子,我好怕……他一直闭着眼睛,脸烧得红红的,他定是难受坏了。”她越想越慌,竟有些语无伦次。 钱太医暗自琢磨着,能叫老侯夫人外祖母的的小姐只有两家,一个是齐太傅的孙女,一个是司徒家的姑娘。 这里边的,想必是齐家小姐无疑了。 想不到一个女子,竟也有此等胆识,不顾自身安危,为来看侄儿一面。 他这般一想,也心生钦佩,笑着解释道:“小姐无需焦急,哥儿这是正常的症状。我已经开了新的方子下去,回头煎了药来喂他吃下,没有意外就能退烧了。一旦烧退,就有七分治愈的把握了。” “钱大人,这话可是真的?斐哥儿有希望了……那请钱大人快快开了药方来。”一听这话,不止齐悦瓷,老夫人先就急得不行了。 “只要能把药喂下去,旁的不消忧心。”他并没把话说满,对一个三岁的幼儿而言,能不能把药吃下去,也是个大问题。 老夫人心下一松,口中喃喃道:南无阿弥陀佛,随即又看着外孙女儿道:“好了,你也听见钱太医的话了,快出去吧,这里不是你能久待的地方。” 齐悦瓷也知老夫人不会由她再待下去,无奈地点了点头。 等她出去时,钱太医已经去了后边院子,她也不急着走,站在小院里看着丫鬟婆子们忙忙碌碌,时而指点几句。 钱太医的话不假,当日夜间,斐哥儿的烧就渐渐退下去了,到第二日晚上,基本已经恢复正常体温。三日后,身上的痘子也开始产生了反应,直到半月后,才彻底痊愈。 齐悦瓷一直在安庆堂里住了七八日,每日不是跟着老夫人前去探望斐哥儿,便是去厨房看药,一点不敢松懈。 这日,祖孙俩从斐哥儿那里回来,因着斐哥儿的情形稳定下来,两人都很是欣慰。 “……这几日辛苦你了,瞧这小脸,都瘦了许多。唉,要不是你陪着我……你也住了些日子,我担心你那族里的长辈有话说,不如明儿就回去吧。”暮色里,两人背着夕阳缓缓而行,血红的霞光犹如漫天红锦,散落在两人身上。 齐悦瓷的天碧色裙子角上绣着大朵的缠枝海棠,彷佛开了一地的锦绣春光, 她把头靠在老夫人肩上,莞尔笑道:“外祖母这是要赶我走了?还想多陪陪外祖母呢,谁知外祖母有了重孙就不要我这个外孙女了。” 她的声音越发甜腻,哄得老夫人心怀大畅。 “若是可以,我倒想长长久久把你留在跟前,可惜……我只你母亲一个女儿,偏你母亲命苦,恬儿又抛下我这个老婆子走了,独留下你,我心里,自来看你和弘儿是一样的。” 当初齐恬蕴离世,她不是没想过让沈召弘继娶了齐悦瓷,既能照料好斐哥儿,又能把最疼爱的外孙女留在身边。 但她并不糊涂,她清楚那样绝对是委屈了外孙女儿,也就按下了这个念头,任由侯夫人给儿子张罗婚事。 齐悦瓷心里想着另一件事,就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转而娇笑道:“外祖母哄我,斐哥儿才几岁,屋里婆子丫鬟就一大堆的,可见得外祖母最疼爱得还是斐儿。” 这话,无疑把老夫人潜伏在心底的一点点疑心再次放大了开来。她低头盯着青砖路,沉默着不语……(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为今后计 清晨的街道,正是人烟繁密的时候。八抬大轿招摇过市的显贵,低调却舒适的马车,纵马疾驰而过的衣冠少年,还有无数平凡的老百姓,交汇成嘈杂喧闹的河流。 齐悦瓷一行人,混杂在其间,并不突出。 沈召弘与齐恪纯各骑一匹矫健的良驹在前领路,身后跟着一乘八宝璎珞车和一辆青布翠幄的骡车,余者十数个青布葛的从人。 行到离齐府不过数百丈外的街道上,齐恪纯忽然开口笑道:“表哥,你快回去看看斐哥儿吧。姐姐这里有我呢,我护送姐姐回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外祖母操心,表哥大可不必当真。” 他身上穿一袭月白杭绸里衣,外罩天蓝色的团花箭袖排穗褂,显得肌肤尤其白皙,眼神清亮无比,矫矫不群。 “前边就到了,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你虽然时常出门熟悉路径,可这会子街上人多,不比平时。祖母千叮咛万嘱咐的,你就不必与我再客气了。”沈召弘摇头反对,或许是因为操劳辛苦,眉眼间越发清瘦隽逸了。 齐家姐弟对自己有情,他又岂能无义? 他这般坚持,齐恪纯却有几分焦急了,忙讪笑道:“表哥衙门里事多,前几日又向上峰告了假,还是早些去得好。料这京城一带,还无人敢惹到我们齐家头上来,便是不看我们家的面子,难道连侯府的面子也不给了。” 路旁的小贩高声叫卖着,夹杂着讨价还价的声音。使得他们不得不大声说话。 沈召弘先还当他是客气,又见他面色不大对。不由起了疑心,敛容挑眉问道:“莫不是还有什么事?你别与我打马虎眼,趁早实说,不然我回去……” “表哥,”齐恪纯回头扫了一眼马车,才无奈地应道:“不是我有心瞒着表哥,而是与姐姐还有一点小事要去料理,可能会耽误半日功夫……表哥只管回去,很不必挂怀。” 他嘴上这么不经意地说着。其实心里也是直打鼓。以表哥的性子,很难以这么几句话就把他糊弄过去了。 “这也不打紧。我跟着你们一起去即是了。”果然,沈召弘咬定了要护送他们姐弟二人。 他也不是鲁莽少年了,官场上这几年历练下来,颇懂得察言观色。表弟的眼神飘忽不定,显见得是在撒谎。 他倒不怕他们做出什么事儿来,仅仅是担心他们的安危而已。 表弟还罢了,一个男孩子;表妹却是深闺小姐,出不得一点差错。不然往后还怎么做人。 齐恪纯被他逼得无法。只得勒住马头,靠近他小声解释道:“姐姐说,咱们先不回府。要去一趟城外庄子里。一来一回得,少不了要耽误大半日光景,表哥何苦跟着我们受累费工夫?” 已经行到齐府所在的街道拐角处了。 他眼一眯,轻抬胳膊冲后一挥,后面的车马登时停了下来。 沈召弘却是被他的话吓得呆了呆,又细细回身去看,才发现自己疏忽了。 原来齐恪纯来接自家姐姐的时候,带了不少下人,尤以护院居多。如在城里走动,照理不用带那么些人,他这样行事,分明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他眉心一蹙,正色问道:“去城外作甚?你们两个小孩子家的,偷偷出城去,若是碰到了歹人可如何是好?我是万万不能依了你的。” 即便是沈家这样的武将世家,也不会轻易由着家里的小爷小姐们出门,更别提出城了。京城治安虽好,可仅限于城里面,一到城外,常常几里路都看不到一个行人的。 尤其还有年轻女眷,没有长辈和得力下人在身边,换了谁都不会放心。 “……你若不与我老实交代,别说放你们出城了,倒不如直接跟我回去,看祖母训你不训?”他暗暗观察表弟形状,看他一味低头,估摸着是在想什么计谋糊弄过去,不由加了一句。 “表哥,你千万别让外祖母知道,她不打我一顿才怪呢。”齐恪纯唯有在心中叹气,他就知道,表哥这里是说不通的。 沈召弘看他不肯多说,也不再逼问他,直接下马来到马车前,轻咳了一声。 “表哥,”齐悦瓷早猜到了外边的动静,只得软软开口唤道:“纯儿的话是我的意思。自从母亲去后,我难得出门一趟,平儿都被六婶娘盯得紧紧的。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就想借着出城去散散心,小住几日即回来……” 微风拂动,掠起帘子一角,一股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 沈召弘不由放缓了语气,嘴角含笑,哄劝道:“表妹若是闲在家里闷得慌,我大可以请祖母时常接了表妹来住也是一样的。你们两个孩子,怎好独自出城去住? 如今天下太平,虽不见流民之类的,可宵小之徒并不罕见。[]还有那些无知的乡野小民,倘若一个不慎被冲撞了,可怎生是好?” 马车停在街角,时不时有行色匆匆的路人经过,或是艳羡地偷偷打量一眼,或是目不斜视疾行而过。 齐悦瓷绞着帕子,心里琢磨着怎样打发他回去,又能不把事情捅到老侯夫人跟前。 谁知,沈召弘却是一瞬间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眼里闪过一丝懊恼。 他脸色微红,语带急切地问道:“妹妹,是不是你六婶娘他们不允你回府?他们怕你被……逼着你去庄子里住些日子?都是我不好,事先没有想到这点,还是随我回去吧。” 表妹二人在齐家的处境本就艰难,自己不但不能多多照拂他们,反而还给他们添麻烦,甚至害得他们有家归不得。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沈召弘就后悔得不行。 “……表哥误会了,这不是六婶娘的意思。是我自己不想连累旁人。”淡紫色的碎花车帘,与她软糯的语调融为一体:“恰好我自己也想去庄上散闷。表哥有所不知,那是母亲留给我的,使唤的俱是心腹下人,又有这么多护院跟着,绝不会出事的。” 她要出城,自然不仅仅因为六夫人临来前的那句话,更是为了方便行事。 这一年来,她几乎一直被关在齐家。凡事不好行动,生怕惊动了人。为此积压了不少琐事,如今却要认真理上一理。 可是,沈召弘肯定不会这样想,他自觉是因为斐哥儿,或者说是自己连累了他们。如果不是他忽略了斐哥儿,以为斐哥儿在祖母那里一定不会有事,多加关注,也许斐哥儿就不会出事。 他渐渐低下头。沉闷地说道:“既如此。表妹也别出城了,跟我回去岂不好?你想逛,咱们家里也有大园子。让堂妹们陪着一处不好吗?” “这委实不关表哥的事。你是知道我的,小时候就时常跟着父亲母亲出去闲逛,这几年……如今风和日丽,我是恨不得即刻能出去,表哥若是果真不放心,不如随我们先去庄子里……看着一切都好,再回来?” 她没办法说服沈召弘,只得用上了缓兵之计。 一旦到了城外,她再软语求上几句,不怕他不应。 闻言,沈召弘沉思了一番,勉强同意了。 众人也不回齐家,直接取路出城。 五夫人当年的陪嫁有两个庄子,自己后来又置了一个。 大的那个在城西山脚下,沿河而建,约有三千来亩地,令两个小庄子远在数百里外的怀城。怀城在京城以北,多是疏松的沙地,产出一般,不如京城的庄子得利丰厚。 当日,五夫人曾言明了城西的庄子是留给齐悦瓷将来当陪嫁的,以免怀城太远不便照应,又安顿了最信赖的下人。大家习惯把那唤做瑞庄。 瑞庄的管事是方管家的次子方孝,今年不过二十多。他媳妇更是齐悦瓷早年间的大丫鬟,忠心是自不必说的。 他夫妻二人昨儿就接到了小姐少爷要过来的讯息,忙把庄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正领着仆从等在路口呢。 沈召弘在庄子里转了一圈,叫了方孝到跟前问了许多话,实在是挑不出一点错来,倒不好开口硬逼着他们姐弟随自己回去。 毕竟,什么地方都及不上自己的家住着舒服,没有拘束。 “……表哥,外祖母跟前,全托你帮忙遮掩一二了。千万不能让外祖母知晓,不然她老人家非得赶来把我们两个抓回去不可,姐姐难得高兴一回……表哥,时辰不早,我不送你了,你一路小心。”齐恪纯强忍着得逞的笑,故意忽略掉沈召弘一脸的无奈和放纵。 “你们两个,哄得我好苦。住几日可以,只你记着,一定要保护好你姐姐,绝不能随意出去走动,这里不比城里……过几日,我再来看你们。祖母那里且放心,我也不敢叫她害怕。” 正午的阳光明烈似火,高高照在头顶,但因着尚在春日里,倒不觉着热,暖暖的极其和煦。伴随着迎面而来的春风,是熏得人神清气爽的野花野草清香,还夹杂着泥土的芬芳气息。 直到望着沈召弘一行人的车马远去,齐恪纯才笑着回屋,不等进屋,口里已经叫道:“姐姐,还是你厉害……姐姐,我都多久没见你了,你有想我不曾?” 他一面嘟囔着,一面冲上去,双手攀住齐悦瓷的胳膊。 坐了两个时辰的马车,齐悦瓷正累得骨头酸乏,哪儿经得住他一顿揉搓。 不由苦笑着掰开他的手,拉他一起坐倒在炕上,摸着他额角的黑发道:“怎么几日不见,你就瘦了好些?是不是六婶娘又给你气受了,还是你自己不听小厮的劝……出去胡闹,不知保养身子?” 齐恪纯不理会她的絮絮叨叨,反是问道:“你身上觉着如何?太医说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请个大夫来住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很不必。我每日都照钱太医的嘱咐服药的,而且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不对的地方。”她伸了个懒腰,捏了捏弟弟的鼻子,仰靠着炕背而笑。 她的笑脸,恰似春日枝头的梨花,素雅恬静中,又不失光华。 耳畔叮咚作响的碧玉耳坠是老侯夫人前几日给她的,翠色甚好,水头颇润,倒衬得她的肤色润泽如玉。 姐弟二人喁喁叙话,将别离这几日来的情形都仔仔细细问了个遍。 “……呀,我竟是忘了最紧要的事。姐姐,斐哥儿为何会染病的,可有什么说法?之前在外祖母那里,我怕招得外祖母生气,没敢多问,你快与我说说。要是被我知道有人敢动我们斐哥儿,别怪我下手无情。” 他说着,冷笑出声,竟叫人生出一股子寒意来。 这些日子里,他极为刻苦,不但认真习学书院里先生教的功课,一有时间,就自己寻书看,有不懂的,或是问齐悦瓷,或是请教先生。是以,想事情比先前成熟多了,常能一针见血,点出事实本质。 听了这话,齐悦瓷面上的笑容不改,只不过多了一丝森冷的气息。 “外祖母已经着手查探了。果是不小心也罢了,要有人胆敢暗中寻事,外祖母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斐哥儿那么小,碍着谁的眼了?” 齐恪纯动了动唇角,欲要说话,想了想又咽了下去。 “你有什么便说吧。”不是要鼓励弟弟怀疑身边的人,而是要让他学会防人之心不可无。 “会不会是……只有她有这个必要……”他并没有点明那人的名姓。 从表面上看来,的确如此。 不过,齐悦瓷依然不大相信,毕竟,她也不是蠢笨的人,会做出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来。 姐弟二人一起陷入深思,他们不好插手沈家之事,但很有必要清楚谁是会危害斐哥儿的人,不然没个防备,只会让斐哥儿再陷入这样的险境中去。与其等到出了事再挽回,他们宁肯提前做好费一番功夫。 两人才坐了小半会,丫鬟就进来请示午饭的事了。 午后,齐悦瓷把这一年积压的琐事清理出来,思忖着哪个先办,哪个可以略靠后……(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贪心不足 庄子里的空气格外好,将前几日呆在药堆里的烦闷浮躁之气一扫而空,只觉清新舒爽至极。(.无弹窗广告) “……姐姐,我不要回去,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姐弟二人在屋后的桃林里散步。 土黄色的地上,铺着油嫩碧绿一望无际的青草,一脚踩上去,彷佛能听到汁液的迸溅声。草丛里,散落着零零落落的粉色花瓣,上面沾着莹澈的露珠,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桃林有几十亩地大,依着山脚蜿蜒开去。远远而望,恰似一幅绝美的桃花源图。 齐悦瓷将一头黑发挽成松松的堕马髻,垂在左边鬓角,发髻上插一支翡翠桃花钗,点缀了两朵半开的粉白桃花。翡翠之碧,桃花之淡,衬托得她原本光滑细腻的肌肤越发清润似瓷,莹白如玉。 脚下是枝细小的干枯树枝,她轻轻提起白玉兰花纹天青色锦裙的一角,低眉浅笑道:“你已在这住了两日了,耽误了功课不说,回头还要惹得他们一场埋怨。 六哥七哥要下场了,我不便去相送,你若也不去,岂不是让二伯娘、四伯娘误会我们心里没把他们当回事?你将来亦是要下场的,正好趁着此次机会,多看看多听听,积攒些经验不是很好。” 这个道理,齐恪纯自然懂,可要他留下姐姐一个弱女子独自在此,他哪儿能不操心? 他踢飞小小的乌色鹅卵石,皱着鼻子嘟囔道:“你一个人在这,我若走了。谁来照顾你。” 微风拂落片片红粉,撒在浅碧色的衣衫上。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清艳。 齐悦瓷捂嘴笑道:“我几时要你照顾了,你能顾好自己我就安心了。这里一屋子下人伺候的,又有方孝哥和温颜,你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他们俩?这里比起府里,可是清净地多了,料是无人会前来打搅。” “那我一会子用了午饭再走……你若有事,遣人来知会我啊。”明媚的春阳,让他身上多了一份少年人独有的飒爽磊落的英气。 “是,你走吧。别弄得像个小老太婆一样啰嗦……”齐悦瓷站定,整了整他被风吹乱的衣带。嘴里笑道。 ……………… 午后,齐悦瓷一人歪在院子里的软榻上歇晌。 花卉纹藤心的软榻摆在枣树下,榻上安放着水墨的缎被和迎枕,脚边一副竹制的脚踏。透过斑驳的树影,撒下点点若有若无的金光,或明或暗地笼在她身上,整个人竟是漂浮在浮光掠影般的梦里一样不真实。(.) 画枕悄悄坐在不远处的小杌子上做针线,而连素眯着眼睛摘青菜。似乎那菜有多有趣。 门口。款步进来一个身穿茜红色折枝花褙子,月白挑线裙的年轻妇人,手里抱着个墨绿缎面团花纹的包袱。 小巧的瓜子脸上是秀气的琼鼻和樱唇。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几乎眯成一条线,额头略宽,脂粉轻施。 单论容貌,她不过中人之姿。 只是身上那份恬静从容的气质,使得她多了些吸引人的魅力。 她就是齐悦瓷之前的大丫鬟温颜,三年前由五夫人做主配给了方孝,如今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管事媳妇了。 画枕听到声音,转头看过来,一见是她,匆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迎上去。 “温颜姐姐……”她怕吵醒齐悦瓷,声音放得极低。 连素也跟着站起来上前问好。 温颜握住二人的手,伸头冲树下望了一眼,才小声问道:“小姐还没醒吗?记得从前,小姐素来不爱睡午觉。” 她打十岁起就开始服侍齐悦瓷,整整八年,从三等小丫鬟做起,大致四年后,成为齐悦瓷手里最得用的一等大丫鬟。尤其,她还不是府里的家生子,无父无母,从外头买来的,可以说她的今日全靠她自己努力。 “谁说我没醒?”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三人都吓了一跳,原来她并未睡着,只是闭目养神而已。 画枕赶紧上前扶她坐起身子,笑问道:“我去打水给小姐梳洗一番?” 齐悦瓷拉着温颜坐在榻上,笑点头道:“这样的小事,叫连素去吧,你叫几个人搬个小几过来,再泡一壶龙井,上两样茶点……下午,咱们几个一同乐乐,许久不曾这样清清静静地与你们说笑了。” 她说着,随手掠了掠耳后的碎发。 半睡未睡的朦胧,让她看起来愈发娇艳妩媚了。 连素轻声告退,快步而去。 温颜把包袱放在脚踏上,抿嘴道:“我有多时不曾服侍小姐了,今儿让我来给小姐篦头吧,小姐想梳个什么样的发髻?” “不拘什么,左右咱们几个人,简单点的即好。”她坐正身子,一双秋波潋滟生春。 画枕先进屋取了梳子和一把小铜镜过来,才又回身去忙了。 “……小姐的头发越发黑亮浓密了,这样好的头发,很该细心保养着……”温颜跪坐在榻上,温柔地通着发辫,声音悦耳又轻和。 齐悦瓷想起年少的时光,不由感叹道:“你从十三岁那一年,便服侍我梳洗,一转眼,竟也当了娘了。勇哥儿呢,可还在午歇?” 温颜十指纤长瘦削,看她编发鞭,只觉青葱般的玉指飞快地翻飞,也是一种享受。 她低低笑道:“小姐别被他骗了,前儿他给小姐请安的时候还算乖巧,其实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那般好动跳脱? 我与他爹都是沉闷的脾气,连他祖父祖母,也是稳重的,偏偏他却是一刻也坐不住,成日跑得没个人影,几次摔到田里去…… 弄得一身泥,恨得我牙痒痒。每回要教训他的时候。他爹就出来阻挠,纵地他越来越不知好歹了。回头小姐见了他。只管凶他,以免他冲撞小姐……” 她嘴里埋怨着,其实从她的表情看地出来,她很幸福。 齐悦瓷听得咯咯而笑,回头啐道:“你舍不得勇哥儿,不肯骂他,却挑唆着我去做这个恶人……下回我再来,勇哥儿不把我拦在庄外……” “奴婢可不敢,实在是怕小姐对他太好了。他没上没下的……”她自己亦是笑。 “……他这样我才喜欢呢,小孩子家的。哪来那么多的规矩?跟个老大人一样。”她举起铜镜照了照,是个清爽的弯月髻。 恰好连素提了热水巾帕等物过来,两人一同伺候洗漱。 与此同时,画枕领着绿枝抬了两个海棠式的酸枝木小几出来,然后忙着沏茶端茶点。 待到一切安置好,齐悦瓷令温颜画枕二人同坐在凳上,其余小丫鬟各自去忙手里的活计。 “……庄子里的账目前日都交给小姐了,这是我公公昨晚让大伯连夜送来的。是府里这一年的账册。为免六夫人知道后对小姐不利。大伯今儿天没亮就往城里赶了,小姐瞧瞧?”她说着,打开包袱。里边是厚厚一叠七八本泛旧的账册。 方管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领着府里几家铺子的生意,女儿多年前除了籍,配给齐府附近一个茶铺老板的儿子,日子颇过得去。年节下,常来齐府给各位主子请安。 温颜口里的大伯自然是方管家长子了。 方管家虽是忠于齐府老夫人、五夫人的,可到底现在是六夫人管家,他也不好太明目张胆把账册之类的送去给齐悦瓷过目。但不送来,里边又有不少问题,他不好交差。 所以一听说齐悦瓷来庄子里住,赶紧让儿子带了账册过来,交代给小儿子和媳妇。 六夫人掌家一年来,大事小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齐悦瓷基本是有数在心的,但不看到账册,也不敢说得十分准。 其实,她自己很想看看,她那个六婶娘,会贪到什么地步,又有多少手段等着使出来。 不过,她并没有直接翻看起来,反是问道:“方叔叔是怎么说的?这些东西,我既不通,又懒得看,有方叔叔理着,我很是放心呢。”即便温颜是她用了许多年的旧人,她也不会选择盲目相信,今时不同往日啊! 她说着,捻了一颗核桃在手。 画枕一看,忙接过去,拿起夹子给她剥核桃。 温颜并未多想,一面回忆着丈夫交代的话,一面细细说道:“大伯来得时候,还带了公公几句话。 这些账本,粗看没什么大错,但仔细一品,再与以前的一对照,却能发现不少问题。 旁的不论,单是家里的开销……这一年,涨了有好几千两银子。 公公说,从前家里人比现在多的时候,一年算下来,不会越过两万两这个数去。今年,光是厨房这一项,就多出了两千多两银子;还有小姐爷们的份例衣裳首饰,多了近千两。余下其他人情来往等使费,都是有增无减的。 非说省了的,只有月例银子,统共加起来只少了不到三百两,全是为着少了几个下人的缘故。” 她语调平缓有序,笑容温婉甜美,只是熟悉她的人都清楚,那从容中微微隐含的那抹讥讽与冷笑。 齐悦瓷暗暗在心里点头,方管家一家和温颜,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亏了他们。 倘若方管家当她是年少好欺,瞒过这一节,她往后也不敢用他了。便是她再不通账目银钱等事,这么大的问题,还是可以琢磨出来的。 画枕听得心惊不已,喃喃应道:“厨房由俞大娘管着,她还是夫人用过的人呢,想不到……不止我们院里,除了七小姐那边,别的几处地方的供应据说都是差了一层。” 何止是厨房的供应,小姐们和身边丫鬟的衣裳首饰,料子、手艺、数量,无一不是在日渐下降。她几乎怀疑,是不是再过些日子,六夫人会把能黜的使费都黜了…… 齐悦瓷的目光越过纠缠的树影,落在天边的一缕闲云上,遥想少时,父亲时常抱着她坐在院子里,也这样看天边的景致,憧憬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可惜,身不由己。 为齐家数百年的地位,为儿女妻子,父亲不得不在朝堂上与人勾心斗角。父亲是厌倦了争斗,是以对六叔父夫妻的所作所为,那是能忍则忍的,把他们当自家人看待,不然早分了家单过。 有些人,往往不知足。 齐悦瓷自问,不如她父亲心胸宽广,她就是个小心眼的女子,受不得一丁点委屈和慢待。 “……小姐,还有一事。上回勇哥儿闹着要去城里找我们老妈妈,我拿他没办法,只得领着他去了。 本是要给小姐请安的,不料小姐去了侯府。从沐芳阁出来时,我直接绕过园子,从后门走得。小姐猜我在园子里瞧见了谁?”她低头踌躇半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不由激起了齐悦瓷的好奇心,能让温颜感到诧异的,必然不是一般小事。 她挑眉而问:“是谁?” “是……是五少爷和银罗,在奎画馆旁的假山石子里。本来也不定能遇见他俩,只因勇哥儿玩着浅碧给他的佛手,掉了,我过去捡,隐约听到有人说话。”她说着,脸色涨得通红,只怕当时听见的不是寻常的话。 齐悦瓷约略一想,也不再追问下去,只是关切道:“那他们可曾发现了你?” 她摇了摇头,“这倒没有,我唬了一跳,恰听到有脚步声响,慌得抱了勇哥儿躲到假山后的亭子角里,才看清是他们二人鬼鬼祟祟从里边出来……” “这事、你不要与任何人提起,烂在肚子里方好。”齐悦瓷安慰着温颜,自己也有些惊讶,她没料到,五哥会有这等胆色,果然是色胆包天么? 五哥罢了,难道银罗也不想活了,一个通房丫头,竟干出这样的事来。他日事情泄露出去,有得好戏瞧了,六叔父要被气成什么模样啊? 齐悦瓷暂且撂下这件事,拣起一本账册说道:“先放在我这吧,我有时间翻翻,后儿你过来取,仍旧送回去给方叔,小心些。 你自己在这住的好不好,要觉得有什么不便的地方,我调你回城去也使得……”(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春雷之下 从南门出城顺着大道行上七八里路,有个往西拐的小路,掩映在一片数丈高的绿荫下。 这一带,多得是桐树槐树,长势极好,苍劲荒凉,葱茏茂密。 一阵马蹄声席卷而来,只见五六骑骏马疾驰而至。 当先一人束紫金冠,穿玄青色茧绸直裰,脚上蹬一双乌色镶金边的靴子。他身形颀长,挺拔如松,端坐在马上时,显得分外英姿煞爽。 而他胯下的马毛色呈纯棕色,不染半点杂色,顺滑油亮,精气神十足。 其后数人俱是清一色的暗紫色直裰,黑色大马。 这一行人个个膀大腰圆,目光凌厉,一看就知不是寻常人等。 他们在岔道口停了下来,扫视着两边的路,似乎在考虑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左手第二人拍马上前,前倾身子对为首的人说了几句什么话,随后即见他们调头奔西边而去。 西去的路只能容三骑同行,一路上杂草丛生,绿树成荫。偶尔有受惊的飞鸟或是野兽从林子里猛然跃出,这行人连眼也未抬,只顾疾驰。 又有十来里路,来到一片开阔平坦的斜坡上,满地的野草野花,夹杂着蜂蝶的飞舞,顿觉芳香四溢。 打头的人勒住马头,四处张望着。 这一带处于西山脚下,连绵起伏的丘陵缓坡一眼望不到边。附近多半的地属于贵族地主,或是在这置了田产,或是建了山庄。几乎看不到寻常百姓农户。 “……爷,听说表小姐爱来这附近遛马。要不咱们去襄国公府的庄子里问问,说不定就能找见了。”说话的仍是先前那人,宽宽的额头,高高的鼻子,嘴唇有点厚。 被问的人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看清他容貌。 浓眉上挑,威严中透着无比的压迫感;乌黑的眼眸平静似古井,深邃喑哑;两鬓的黑发梳理得服服帖帖,紫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有着好看到不可思议的红唇。彷佛少女般的粉嫩,又如三月的桃花。轻薄殷红又透明。 他眉峰一敛,淡淡回道:“她不会去庄子的,不过也不会去别的地方,必在这附近,大家分头去找,若有踪迹,即刻来报。” “是。”声音整齐划一,如出一人。 霎那间。人马分散奔驰开去。只余下他一人,如雕塑般静止不动。 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安静的气氛被西边而来的马蹄声惊破。翻滚起一片尘埃。 “爷,表小姐的马找到了,在前面五里外的一条小溪旁,可是没有人。”粗重的喘息声,可见说话的人很是焦急。 那人凤眼一眯,登时扬鞭而起。 原本春光明媚的天空不知何时换成了青灰色,沉沉压将下来,越发萧索寂寥。 小溪不过一丈多宽,夹在两旁的麦田中。溪水却是极其澄澈洁净,能清清楚楚倒影出人影来。一匹小红马被栓在溪边一颗野树上,正探着头饮水,好似很得趣。 男子翻身下马,走到小红马旁,轻轻拍了拍它,随即解开缰绳将它放开。小红马立时如得大赦,撒着欢儿跑了起来,还回头冲男子看了几眼。 男子会意,重新跃上马背,随着小红马一路往前,越过大片碧油油的麦田。越是往前,地势越是险峻起来,竟是向山里走。 丛生的野草足有半人高,保留着最原生态的味道。不过,渐渐地,男子发现这附近似乎有人来过,因为不少杂草有被利物划过的样子,小小的碎叶散落在地上,嫩绿的叶子泛出汁液。应该就在不久前。 直到山脚下,才出现一个斜斜的土丘,约有几亩地大。 一道红色的影子在周遭的绿色中分外显眼,男子眉心一舒,缓缓跳下马背,冲红衣女子身边走过去。 女子正坐在地上托腮冥想,骤然听到响动,慌忙坐起身来。 “你来做什么?我好好的,不用你们来找我……今晚也不回去了,就去庄子里住。”女子眼圈一红,忙抬头忍住,背过身去往土丘下边快走。 男子依然站着,竟是不曾追上去,口里缓缓说道:“既如此,让阿成送你去庄子,我回城了。”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可这样的话,无疑叫人心下一冷。 “……你,那你作甚来找我?”女子又气又羞,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双手捂住脸。 她有着极好看的五官,或者说,她有一种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美,是不做作不扭捏的豪爽,行事做派既像世家闺秀,又不完全像。 男子抬头望天,天色越发阴沉。 他红唇微抿,公事公办的说道:“姑妈怕你出事,要我来找你回去。你要不想回,也没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说完,当真抬步就走。 这下,女子无法了,冲上前来拉住他衣袖怒道:“你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嫌我搅了你的好事。我知道,舅母今日办什么桃花会,就是为了给你挑个美貌女子……你尽管去挑吧,等你大婚之日,我跟着母亲来给你贺喜。” 女子赌气似地说了这番话,又有几分羞愧,脸涨得通红,颇为娇俏。 男子恍若未见,轻轻抽了抽被她拉住的衣袖,正色应道:“那多谢了。你再不走,我当真走了,这天……怕是要下雨。” “我,我、、你好!”女子恨得牙根痒痒,满腔心事却不得说出口,只能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泪眼看他,眼神哀伤又无奈。 “好了,走吧,回头叫姑妈为你担心。”乌压压的云层近得好似能用手触摸,男子的浓眉又是一皱,可语气已经和软不少,带着一丝宠溺般的哄骗。 闻言,女子拿衣袖拭干泪,偏头睨了他一眼,咬着牙不语。 “轰隆”一声响,第一场春雷来了。 风忽地大了起来,吹得三人衣袖翩飞,在这寂静的山丘上,甚美。 才行了不到两里地,大雨倾盆而下,每一滴都打得人脸生疼。 男子回头看向女子,问道:“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避,你衣衫都湿了。”其实他自己,一身玄青色的衣袍已经紧紧贴在身上,露出精壮的曲线。 “……也好。”女子本欲拒绝,可瑟瑟发抖的身子容不得她好强。凌厉的风吹得她满头青丝散乱,而被雨一浇,湿漉漉地往下淌水,顺着她白皙的脸颊快速滚下。 之前的随从向东南角一指,大声喊道:“爷,那里有个庄子,瞧着像是大户人家的……” 男子头一点,当先而行。 齐悦瓷坐在临窗大炕上,推开窗子看外面的雨水,听滴滴答答的声音连绵不断地在耳畔响起。 屋檐颇为宽广,可这雨急风大的,禁不得飘进细细的雨丝儿来,吹到人脸上,凉浸浸的。 齐悦瓷白腻的手腕上积了一小汪的水,莹滑如镜。 “……哎哟,我的小姐,你又胡闹了。这样大的雨,哪儿能开窗,快把衣裳换了吧,都湿了。”画枕端着一个梅花式的小茶几进来,一见这情景,慌得放下东西,跪在炕上关了窗,推着齐悦瓷要进里间去。 齐悦瓷恋恋不舍地懒怠走动,只能倚着画枕,娇笑道:“难得在外面,你们又不准这不准那的,这与在府里有何区别?这雨下得痛快,连带着我心里都喜欢起来。” 画枕一面打开剔红雕漆岁寒三友的小柜,一面回头嗔道:“小姐若是高兴,等雨停了,咱们再出去散散闷岂不是好?何苦拿自己身子开玩笑。” 她从柜子里拣出一件象牙色莲花纹素色杭娟窄袖褙子,一条水碧色的绣折枝芍药的长裙。 齐悦瓷由她给自己换下半湿的衣裳,故作叹息道:“草色烟青的大好时光,我却白白辜负了。” 二人刚把衣服穿上,却见温颜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右边肩上濡湿了一小片。 “小姐,外头有几个人,说要借庄子避避雨……他们自称是外地来京出城游玩的客商,不过我家的说是不但不像客商,只怕还是大有来头的人,要不要……” “……城里大户人家出城遇上雨也有可能,又不愿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随便收拾个前边的小院子给他们就好,只是要多派人手守着,别叫他们胡乱走动,也别让他们知晓庄子里有主人在。” 齐悦瓷并未多想,即便真是什么歹人,她这里人多,附近又有庄上的佃户,很不用怕。 温颜感觉是自己没把话说清,引得小姐误会,便解释道:“他们还有女眷,女眷与爷们一样,骑马来的……” “嗯?”听到这,齐悦瓷才有了点反应,低头思索起来,口里问道:“你看着像是京城人吗?” 她这一问,温颜回忆起之前的情景,讶异道:“却是我糊涂了,他们的官话说得很好,一点不像外地来的。” 齐悦瓷又是一阵静默,忽地转头对画枕道:“你跟着偷偷去看看,若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女眷,你认识得也不少……如果没什么意外,就收留他们住一晚吧……这么大的雨,他们一时间也没地方去。” 两人忙应声而下。(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有心邂逅 英国公邵槿立在门口,环顾屋中陈设。(.无弹窗广告) 当中堂上挂着一副漂亮的行草,瞧那用笔格调,应是后人仿唐人张旭的字。两溜四张黄杨木的椅子,虽然素朴,手艺却极精湛,不似普通人家用的东西。每两张椅子间夹着同样黄杨木的打洼花几,几上对摆着一套青花如意垂肩折枝花果纹的梅瓶。 梅瓶一反屋里的素净,应是真正的上品,青花质地雅致,设色清丽,绝然不是民窑出的。 越过靠西的折枝杏花绣杭娟屏风,是一间不大的卧室。 最北边,是张黑漆花鸟纹的架子床,悬挂着烟柳色百鸟纹的帐幔。一排黑漆大四件柜占了西边的墙,屋中地下是个青瓷仿青铜的鼎。 花梨木的大书案面南而放,案上摆着宣纸、端砚、徽墨、镇纸等物,还有个竹雕的大笔筒,磊着数枝或大或小的湖笔。 整个屋子,简单不失清净。 先前那个叫阿成的侍从随着他进屋,口中问道:“爷的衣裳都湿了,小的回城去取一套来给爷换下?” “不必,这点小雨……贵山他们几个怕是不知我们在这里,得给他们传个信去。”英国公顺手解开外面的罩衫,只穿一件月白里衣在身上。 不等阿成回话,已先听到屋外有人的叫声:“可以进来吗?” 阿成见他点头,忙出外笑道:“自然可以,方兄快请进。” 跟他进屋的正是一开始便招待他们的青年男子方孝,生得眉清目秀。 方孝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笑吟吟解释道:“这是我新作的几件衣裳,不曾上过身。几位爷若是不介意,能着穿吧……这一时半刻下着大雨,也不好出去。” 他早就猜到这几人身份不凡,后来听了画枕的话,才知是几个大贵人。不用齐悦瓷吩咐,他就知该怎么做了,至少是不能得罪了他们去。好生招待了,明儿赶紧打发回去,是再好不过了。 英国公抬头与他对视一眼。淡淡点头。 阿成忙笑接过他手里的包袱:“多谢方兄了,我们在这打搅已是不妥……不知我们……” “贱内已经领着小姐去她院里了。离这不远,出了门往左拐,穿过葡萄架,即是了。庄里恰好有两个还算齐整的小丫头能帮着伺候下,就是不懂什么规矩,还望见谅。”他自然猜到他们担忧的是什么,不等他们问出口,抢先说了。 阿成亦是一奇。觉得这人果然极有眼色。说话越发亲和起来。 “……有什么吩咐的,只管说,几位不觉得委屈才好。”他说着告退。 送了他出门。阿成服侍英国公换下里衣,一面笑道:“这方兄倒是个客套周到的,连这都虑到了。他是这里的管事吧,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管事,也有几分见识。” 窗外的雨下得越发大了,雨声潺潺,风声徐徐,片刻不歇。 送来的衣物穿在身上,微有一点短,好在差得不多,能勉强应付过去。 英国公坐在书案旁的扶手椅上,披头散发,目光如炬,愈显得他唇红齿白。 “这庄子里,住着主人。”他的声音依旧醇绵有力,甚至更见低沉了。 “啊?”阿成诧异地看向他,惊问道:“我之前打探了几句,说这是齐大人家的庄子,这会子没主子在这儿,只有几个下人照料着。” 庄里的人隐瞒了这件事,莫非是要有什么不利之举?他的心神立马紧绷起来。 英国公缓缓摇头,语气里竟带着三分松快:“方才那人,既是庄里的管事,可为何我们到之后,他并不是一下子做决定,反是请我们在前边小院里吃了一盏茶之后,才带我们进来? 料得没错的话,他是叫人进去请示了。 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庄里的下人,有点多。 ……如果一个普通的庄子,除了日常劳作的农人,是不必弄这些下人的。尤其前院里,守着几个身强力壮之人,颇像是武夫,难不成是为着防盗防抢?” 他在大门口时,就生了疑心。 太平盛世里,寻常庄子守门的多半是老弱之人,可这里,竟是两个孔武有力的年轻小伙子,这未免有些诡异了。 一路进去,下人的神情都充满了戒备,不像是正常的做派。 是以,他怀疑,庄里有主人在,还是女眷。若是男主子,说不定得知他们前来,已经迎出来了,只有女眷,才会这般小心谨慎,生怕惹祸上身。 而齐家的女眷,今儿都在他府上赏花呢! 要说少了什么人……只有一个。 换成别的人家,他也不定了解得这么清楚,可是齐家,他是特地差人去打听过的。 一个传承数百年的望族,一个出了多少俊杰的府邸,即便如今风流云散,也叫人不可小觑。 何况,能在实打实地得罪了王府后,还不吃一点亏的,这满京城,也找不到几个。甚至,他们反而赢得了圣上的注意。这样的本事,他几乎不敢相信,是出自一个孩童的手笔。 或许,沈家的功劳不容忽视,但比起底蕴来,沈家差得远了。 阿成没他想得细致,倒也不算完全糊涂,一拍自己脑门后悔道:“多亏了爷细心,我实在糊涂透顶,竟然忘了,才去马厩时看到那里放着好几匹骏马,以及两驾马车。 我当时还想着,哪儿来那么华丽的马车?爷这一说,可不是这么回事。”说到这,又觉自己被欺骗了,有些愤愤不平。 “你无需为此给他们摆脸色看,咱们不过是借住的,不是他们的主子。他们肯容我们在这歇歇脚。已经是情分了。”他倾了倾身子,动手磨起墨来。 “是。那我先去找贵山几个。” 齐悦瓷听说前来避雨的竟是襄国公府的嫡小姐陈桦和英国公,不由愕然。她与陈桦有过一面之缘,论理,该出去打声招呼。可已经说了没主人在,她再出去,反而不美,罢了,就这样吧。 画枕试了试水温,正合适。回头笑道:“小姐,可以沐浴了。” 齐悦瓷抛开与自己无关的琐碎念头。享受起来。 “……他们来做什么呢?也没带几个伺候的下人。”以襄国公府的门第,小姐出门,至少也得丫鬟小厮护院一大堆。画枕十分想不明白这一点。 “许是如他们说的,来游玩吧。我记得……英国公府的桃花会似乎是今天?这倒是怪了。”记起这点,齐悦瓷也觉有些不对劲。 即使是叶夫人在一手主理,但没有主人自己往外跑的理儿。 而且陈桦是必然也在被邀请之列的,为何在城外出现? 如今的英国公府,一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容易引人误会。 比如这次。不论他们举办桃花会是为了什么,京城大半知情的人都理所当然认为他们是为了给英国公相看人。 英国公的年纪,由不得继续耽搁下去了。 当然。即便今日在家里,齐悦瓷也是不会去参加的。 她是有孝在身的人,本该在家守孝。二则,她丝毫不想与英国公府扯上半点关系。作为后族,荣宠的时候引无数人艳羡;一旦失势,后果不堪设想,被牵连之人,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们齐家,既不需要攀附着别人保住地位,也不想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 齐家的复兴,要靠子孙自己的本事。 画枕与她搓着背,喃喃自语道:“咱们家的夫人小姐在英国公府上,偏他们的主子在咱们这里,还真是好笑……” 大雨直到后半夜才停。 一清早,鸟儿的叽叽喳喳声就把人从睡梦中吵醒,整个庄子,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而有一个人,他已经起来半个多时辰了,正是英国公。 他一向有早起练武的习惯,即便出门在外,也不肯为此更改半分。 寅时整,当天色尚漆黑一片的时候,英国公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披了衣裳推窗而望。 就着昏暗的灯光,能看清窗外是株碗口粗的梨树。黄绿幼嫩的叶子上沾惹着点点晶莹的水珠,反射出烛火银红如霜的光。地上的青石砖上汪着一圈一圈的水潭,既有夜色的清幽,又有清晨的寒冽。 据进来时的观察,英国公知道这院子后面有个宽广的庭院,连接着后边的一栋客院。 只是,这附近住了太多人,他要起来这般一闹,怕是所有人都得被他惊醒。他思虑一番,把衣衫一披,轻轻步出屋门,借着梨树枝干的力踏上了屋顶,前后审视起来。 往前不远就是庄子大门了。庄外俱是成片的农田,没有他能够施展的地方;唯有西南角一带,有个大大的打谷场,旁边又是马厩和草棚。倘若他猜测不错的话,那里不易惊动到人。 他并不是传说中的侠士,没有飞檐走壁的功夫,只能翻身越过几堵低矮的院墙,才来到了打谷场。 晨光熹微,第一缕朝霞穿破云层,骤然来到大地,衬着水光山色,分外宁静安逸。 英国公收起刀剑,迎着风吹散一身的热气。 他也不回去,反是不疾不徐地往山里走,那里开了一地的桃花。风雨过后委身于泥土的残花,使得整座山丘彷佛铺了红锦般,殷红浓烈至极,鲜艳妩媚至极。 桃树依着山势起伏,层层叠叠,脚下是没过鞋子的青草。草上的水珠缓缓渗进鞋里,顿觉脚上湿湿的,沁人肺腑般的清凉。 树上,还残存着星星点点的粉嫩。远远望过去,恰似彩蝶翩舞,群莺乱飞。 英国公一袭单衣,长身玉立在桃树下,注目凝视着远处几个衣着淡雅的年轻女子。 他不是登徒浪子,没有偷窥女眷的嗜好。也不是纨绔子弟,没有左拥右抱的闲情逸致。 他不过,是想再看一眼那双眼睛。 不含情绪,不带仰慕,不是轻蔑,平淡到有如岁月流逝,繁华落尽,华美到令山河失色,晨星寥落。 似笑,非笑。 ……………… 一夜雨过风停,齐悦瓷放心不下那满树的桃花,不及用早饭,便带了浅碧出后门寻去。 她只穿着家常的绣鞋,才在山地上走了没几步路,已是湿透了,脚底更是沾着厚厚一层泥泞。浅碧色轻柳软纹的束腰长裙,与青草融为一体,耷拉在裤腿上,几分狼狈,几分放纵。 裙摆下的一片粉红,让她有如置身花海,而她是那万红丛中的一点清新。 浅碧嘟着嘴抱怨:“我的小姐,早说了要等太阳落山才能来,你只不信……” “被太阳一晒,花瓣都枯萎了。这时候才好看,莹润得每一瓣都似饱含着露珠,你瞧瞧,可是有趣……”她的笑,脆生生响在寂静的野外,勾得人心跳恍惚。 “是,有趣是有趣了……回头叫画枕知晓,又拿我作筏子。我要能劝得住你,罢,这会子说什么都没用了。”她气得跺了跺脚,却是半点主意也没有。 山丘的地本就不如平地上好走,又夹杂着雨水桃枝,绊得人走路都不稳。 两人相扶着前行,宛若画中人。 轻薄的绣鞋早被泥土拖得沉重不堪,齐悦瓷一脚陷进去拔不出来,不由横眸笑道:“你倒是拉我一把……要不,这鞋子……不要了。” 她说着,也有几分悔意,咬着唇睨着浅碧。 “不要了……我的姑奶奶,我背你回去不是不可以,只是……”浅碧哭笑不得,建议道:“还是我回去叫几个人来吧,这可不是办法。这是咱们自家的地方,想来也不会有外人。” “也好,那你去吧,我在这等着。”她的发髻摇摇欲坠,微红的脸颊赛过枝头最旖旎的桃花。 望着浅碧的身影朝山下远去,她苦笑着四处观望,索性坐在水光粼粼的草地上,抬起脚来脱下了绣鞋。 如果齐悦瓷能预料到会在桃林偶遇英国公,她是绝对不肯踏出房门一步的,更不会做出此等不雅的举动来。 她或许年少,却也清楚地明白,她的一举一动不止关系她自己,也影响到弟弟的将来,以及齐家的百年声望。身为齐氏子孙,她身上,不可避免的背负了家族的责任。 可惜,无心人对有心人,总是错得多。(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人面桃花 桃花下狼狈的女子,一颦一笑,都有种让他不敢直视的风流蕴藉。(.好看的小说) 她的眉,很细很秀挺,蹙起时,自然而然流露出久居深闺养尊处优带出来的娇矜贵气;她的眼,又似含着甜腻的笑,痒痒地骚动人的心。 英国公邵槿无端生出一股子懊恼来,彷佛有丝郁气缠绕在他心口,闷闷地,沉沉地,挥之不去。 他离她只有两丈远,能清楚地看到独自一人时毫不设防的她,敛尽万千风华,压过一山春花。 齐悦瓷从袖子里掏出藕荷紫绣竹叶的帕子,擦了擦自己沾满泥土残迹、水滴汁液的手,对着那双分不清颜色轮廓的绣花鞋发笑。 她生于名门望族,长于奴仆环绕中,每一刻,都要费心保持她身为千金小姐不可侵犯的高贵和尊严。而私底下的她,并不喜欢这些,她有许多放纵的希冀,遥不可及的奢望,最后,却是化为唇边一缕得体的浅笑。 洁白的布缠着她小巧的金莲,她试探着站起身来,踩在鲜嫩欲滴的青草上,去够头顶那支旖旎的烂漫。 她的身形尚未完全长成,所以不算高。即便是踮起脚尖,也是不可能够到的。 邵槿眯着眼看她,看她玉色的衣袖轻轻滑落,露出皓白如玉的细腕。看桃枝上的雨水滚下,滑落到她眉间唇畔,映着朝霞,显出透明般的白。 她摇头轻笑,笑容里有盛开的春光。 他竟是也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来,随即就后悔不跌。却是想躲都来不及了。 寂静无人的桃林里,蓦地响起男子的闷笑声。惊得齐悦瓷慌忙回头,四处打探。 没有穿鞋子的她,用脚尖踩在泥泞的土上,还被杂草缠住。她的身体刚一做出反应,心里已是十万分的后悔,因为她倾斜的身子很是明白,这一跤会有多难堪,而且一切都落在了旁人的眼里。 她甚至没来得及看那人是谁,要是庄子里的下人还罢了。不然……她这辈子,不曾丢过这样的人! 本就不平的山丘在齐悦瓷眼里越发混乱了。她眼角的余光能瞥见自己跌倒的地方正摆着那双满是泥污的绣鞋,她是欲哭无泪。 邵槿好笑又害怕。 怕得是等她一会儿爬起来必定不会放过自己,说不定边哭边骂自己;笑得是她倒在自己怀里时眼中的恐惧和惊愕,像个孩子般,清澈乌黑。 齐悦瓷鼻子里呼吸到的是厚重而浓郁的气息,耳畔响起的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还有那双漆黑如墨却隐约若笑的眼睛,叫她恼火不已。 甚至。男子只穿着薄薄的春衫。隔着几层布料,她依然能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散发着汗味。 她才稳住身形。不等男子反应过来,已经唰地一把推开她,自己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恰好撞在一颗桃树的躯干上,膈得她背上生疼。 眼前的男子无疑是俊朗的,不属于士人特有的温润如玉,翩翩君子,而是浑厚大气的,光风霁月的。 他穿着那样普通的一件单衣,尺寸也不合,可是浑身上下,却流荡着高贵天成的气韵,压迫着她。 齐悦瓷一点都不喜欢,她讨厌他的笑。 那张应该一本正经、凝重肃穆的脸上,一闪而过的调笑,虽不轻佻,却使得她双颊火辣辣的作烧。她真想拿块布遮住他的眼睛,或者挖个地洞把他扔进去。 “你不怕我?”他率先开口。 语气里有几分赞许,这个女子或许有过一瞬间的恐惧,可是当她清醒后,并不害怕。是不是表明,她没有把他当登徒子看? 的确,他的行为太冒失了。 换了任何一位女子,只怕都会生气的。(.无弹窗广告) 他知道自己应该转过头去的,可是他不想那样,他就是想看看她既羞恼又焦急的表情。白玉一般无暇的脸上,扑闪着大大地眼睛,两颊似染了桃花样的粉嫩。 齐悦瓷紧紧握着拳,压制住自己把他赶走的冲动,尽可能平静地应道:“我知道你是英国公。” “嗯?”邵槿微微吃惊,他没料到她会认出自己。 他们,似乎只有过一面之缘。 “……我的丫鬟快来了,你赶紧走吧。”要是被下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与一个陌生男子呆在一起,她的名节是彻底保不住了。 即便是心腹之人,她也不会毫无保留。 齐悦瓷从来没想过要在家里当一辈子的老姑娘,也不乐意被族里当做不知廉耻给软禁起来,更不想胡乱嫁一个糟老头或者病秧子。 她在赶自己走? 邵槿错愕得看向她,居然感到小小的不满,脸色明显一黑。 其实,他很明白,今天早上做的每件事,都是不合规矩的。他不该在人家的地盘上随意走动,不该看到女眷还不知回避,甚至津津有味地在杵在一旁。 这,绝对不是他堂堂英国公该有的举动! 他的理智提醒他要即刻离开,可是他的人似乎不受控制般的冒出了一句话,震惊地他自己都不可置信。 “我可以对你负责。” 什么……齐悦瓷迷茫了。 她完全猜不到这个人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她狠狠摇了摇头,才相信自己的听觉没有问题。 待到她想明白之后,不由涨得脸儿通红,窘迫地抓着手,半晌喃喃低语:“……不……不是的……”他以为她要缠着他负责? 她的声音,原就如江南女子一般软糯缠绵。尤其当她咬牙含糊时,愈发酥麻醉人,有如无形的柔软丝线,缠在人心上,一圈圈箍紧。 “你放心,我会为自己方才的行为负责的。”这一次,他不再是冲口而出,而是沉稳有力,不疾不徐,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他迟早要成家,迟早要娶妻,迟早要与人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与其由着皇后、姑妈,或者继母,为了各自的原由,给他弄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回来,还不如自己挑一个,至少不会让他觉得讨厌。 论身份,她是百年望族出身的小姐,太傅之孙,尚书之女,侯府外甥;论人品,她德才兼备,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内助;论容貌,在他看过的女子中,也是数一数二了。 ……就是……太小了点儿。 她今年几岁了,是不是要差人先去打听打听?而且,她母亲过世刚一年,至少也得再等两年……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提议可行。既保全了她的闺名,自己也不算特别委屈,禁不住跃跃欲试起来。 齐悦瓷听得满头汗滴滴,几乎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传说中冷静自持的英国公,莫非真是眼前这个轻易许诺要娶她的男子?仅仅为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碰了自己? 他也太把规矩当回事了吧。 今儿的事,只要他俩都不往外说,有谁会知道,干嘛非得闹得人尽皆知不可。 何况,她和他,这都什么和什么呀! 她怕他继续误会下去,索性站稳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强笑着替他开脱道:“适才之事,多谢国公爷援手相救……纯粹是为了救人而已,国公爷不需挂怀。” 她一面说着,一面发现怎么觉得那么不对劲。明明吃亏的是她,可怎么弄得好像是他吃了多大亏一样,自己反过来安慰他?真是个顽固不化的人。 带着湿气的风凉凉刮过,吹得她轻散的发髻越发松弛,衣袖飘飘而起。横斜的眼波水光流转,恰似一汪清泉;紧抿的红唇娇艳欲滴,分外可口,可惜说出来的话,叫人一阵冷意。 英国公终于侧过身去不再盯视着她,迎风而立,气宇轩昂。 他的脸色渐渐转淡,一贯的冷漠表情开始恢复,却是仍然不走。 齐悦瓷已经听到远处传来的女子嗓音,恨恨瞪他一眼,缓缓挪动几步,弯腰拣起自己的绣鞋,然后光着脚就要跑。 她的三寸金莲,又岂能在草地上行走。不过三步路,已是沾了一脚的泥巴。 齐悦瓷相信,自己活了十来年,也没这么狼狈过。偏偏害她的那个人,还一点都不自觉,真把她的庄子当成他家的后花园了,想来就来,想不走就不走。 凭什么啊? “你站住……我走。”他的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锐利。 被他一惊,齐悦瓷猛地站住,愈发感到委屈。难不成她还错了? 她咬着唇,回身而站,却是低着头不肯再看他一眼。 邵槿眼睁睁望着她泫然欲泣,兀自不理会自己的模样,真不知是什么滋味。欲要恼她,可一看到她全身上下的凌乱,又暗骂自己几时也学会和一个女子计较了。 没有等到她的盈盈秋水,他失望地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徒留下渐行渐远的沙沙声和矫健如飞的背影。 齐悦瓷这才抬头,见他早远在十丈外了,方松了心神。 在回屋后的不到一个时辰里,温颜便来了,回说昨日借宿的几个客人用过早饭,就匆匆告辞离去了。 事情至此,应该是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了。 齐悦瓷登时将这一节抛到九霄云外,仍如先前一般打点自己的生活,处理各类琐事。(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启程回府 碧蓝如洗的晴空,不见一丝儿云彩。偶尔飞掠而过的白鹭,排成一行,冲着远处的天空而去。 “……来,到姨姨这里来,这个就归你了。”齐悦瓷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手里抓着一个大大的蝴蝶风筝,逗弄勇哥儿。 那风筝是五彩蝴蝶样的,做得栩栩如生,风一动,两翼的翅膀颤颤巍巍,彷佛要飞起来。 勇哥儿不过两岁的年纪,对类似新鲜的色泽最是感兴趣,登时从他母亲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奔向齐悦瓷,口里哇哇哇的,极为欢快的样子。 他人小腿短,走路原就不稳,偏偏自己却是半点不觉危险,还跑得飞快。 齐悦瓷怕他跌倒,慌忙把风筝递给一旁的浅碧,自己蹲下身伸开双臂要去抱他。 谁知,勇哥儿忽地停了下来,圆溜溜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个圈,愣愣地看着齐悦瓷空空的两手。他的目光很快移到浅碧身上,人也作出了相应的反应,撒开腿向浅碧所在的方向扑过去了。 浅碧吓了一跳,赶紧矮下身子,生怕他一个不当心撞疼了自己。 齐悦瓷被他弄得大笑不已。 “小姐别与他计较,最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东西,没点脑子。”温颜亦被儿子害得尴尬起来,口里恨恨骂道。 “你莫骂他,我看着好玩得紧……浅碧,把风筝给我。”她童心大发,想看看勇哥儿会怎生失望无措。 果然,浅碧把风筝重还到了齐悦瓷手里。与此同时,勇哥儿已经扑在她身上了。仰起头兴冲冲的搜寻着。 这小家伙哪知道大人们的把戏,一看浅碧手里没了风筝,小嘴一扁,即刻要放声大哭起来。 “……来,勇哥儿,在我这!”齐悦瓷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挥舞着风筝。 眼眶里刚蓄积起来的泪立马被小家伙给憋回去了,口里支吾着:“姨姨……”人也放开浅碧,咕咕笑着投入齐悦瓷的怀抱。 齐悦瓷见他圆圆的小脸粉粉嫩嫩。睫毛又长又翘,忍不住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才把风筝给他,问道:“咱们一起去放风筝好不好?” “放……放,姨姨,走。”小家伙一张脸蛋笑成了一朵花儿,双手紧紧抱着风筝,任是谁来估计都不会撒手。 “来,娘给你收着,等娘和你姨姨说完话。咱们再去?”温颜无奈地苦笑。 不意。勇哥儿看见自己母亲要来拿风筝,吓得眼都直了,身子灵活地一转。忙不迭躲到了齐悦瓷背后去,探出一颗尖尖的脑袋对他母亲傻笑。 齐悦瓷和浅碧俱是笑道:“好,好哥儿,这会子就不怕你娘了,等来日娶了媳妇,还不是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 “他敢,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温颜看着儿子那双沾着灰尘的手抓着主子新上身的衣裳,不由一把将他提了出来,脸上硬绷着的神色也坚持不下去了。 “浅碧,他既要放风筝,你先带他去玩,好生看着。等我们说完话,过来一起放。” 勇哥儿虽听不太懂她们的对话,却也知道穿黄色衣衫来牵他手的漂亮姨会带他一起去玩,便笑眯眯对母亲甩了甩头,神气活现地走了。 温颜望着儿子的背影,眼里满是爱怜,笑回头道:“这孩子,被他爹宠坏了,我的话都不听。” 两人换了新茶,才坐下来继续先前的话题“……让方叔随她去吧,只要不太过分。反正,日后都是要还回来的,让她过过眼前的瘾也行,免得成日闹得鸡飞狗跳的。” 六夫人只当这家由她当着,一切便是她的东西了,却不想想,族里哪个人是省油的灯?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吃独食,即使从前没想法的,也得生出点别的心思来,谁不念着能来分一杯羹才好。 再者,等到纯儿成年继承家业,六叔父势必要把家中产业与他交代清楚,那些不清不楚的账目,真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他们俩见好就收还罢了,不然,只能把吃进去的全给吐出来。 “小姐的意思我们明白了。公公说,旁的不打紧,就是库房那些东西……若六夫人仗着长辈的身份跟小姐开口,小姐给不给都难,很该早些做下防备才是。”府里当差久了的下人都清楚,齐家能动用的现银一向不多,六夫人全贪了都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重要的是房产、田产,以及库房那些宝物。齐家几代人花费巨资收罗起来的奇珍异宝,随便一件都能在京城买下一座大院子,若六夫人要打那个主意…… 齐悦瓷缓缓吃了一口茶,昂首望着围墙外遥远的天际,淡淡笑道:“那都是有账可循的,咱们是自己人,她想借不是不可,将来还不上,却不能怨我不顾情面。” 温颜伺候齐悦瓷不是一日两日了,几乎是一点点看着她从小女孩长成大姑娘的,对她的性子是既敬且惧。 看着娇娇滴滴一个小女孩儿,平儿待人行事也是温柔随和的,府里没几个人不赞声九小姐和气。可是,齐府的嫡小姐,数年的积威不是随口说说的,真正惹恼了她的,不是被撵出去就是找人牙子来卖了。 当初把三小姐难产而亡之事捅到五夫人跟前去的那丫鬟,那般的下场,她今日记起,都是一阵刺骨的寒意。 谁都明白,那丫鬟是受了六夫人的指使,最后却落得个全家被杖打再卖为苦力奴的结果。而六夫人呢,九小姐一时不能把她如何,但保不准他日不会翻出旧事来寻衅。 六夫人为人自大,偏是个糊涂没脑子的,既不能当面与九小姐对立。唯有暗中做点见不得人的丑事。 这些年,事情不是没有。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高门府邸出来的千金,又有几个是吃素的。 正说话间,却见小丫鬟进来回禀,府里遣了人来接。 温颜一惊,愕然地问道:“是要接小姐回去吗?” “是的,来的两个媳妇奴婢从前没见过,她们自称是府里派来接小姐的,还带了不少车马、仆从。”小丫头是庄里伺候的,只有时常来走动的才勉强识得几个。 齐悦瓷抿唇不语。轻摇榛首,半晌叹道:“必是二伯娘的意思。也只有她,敢在六婶娘跟前提这个话儿。你们先把我的行囊收拾一下,我去见见……待到画枕回来,叫她先不必急着来见我。” “是,叫绿枝陪小姐过去?” “也好。” 闻言,温颜扬声喊了一声绿枝,绿枝飞快地从里屋赶了出来,服侍齐悦瓷去前院。 来得恰是年前进京送节礼的傅言家的和六夫人身边的桂妈妈。两人坐在脚踏上。将头扭到侧面,谁也不去搭理谁。 齐悦瓷心下好笑,六夫人不情愿来接自己。以致底下的人都这等不耐烦。只是没料到傅大娘亦是个有性子的,能忍得下不去招惹她。 “两位大娘辛苦了。桂大娘倒是得闲,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原来,前几日,六夫人把纱织提上去,顶了银罗空下来的缺。 纱织是桂妈妈的女儿,齐悦瓷才有此一说。 提起这个,桂妈妈的气色好看多了,要笑不笑地应道:“九小姐客气了,都是夫人的大恩大德。” 她本是要引着齐悦瓷也夸纱织一两句的,不想齐悦瓷不等她说完,已经偏了头与傅言家的说话:“傅大娘,你腰不好,不惯坐车,如何来了?” “……多谢九小姐关心,自从上回用了小姐赏的药,竟是好了。连这次上京,都没有闹腾。”傅言家的见桂妈妈吃瘪,又是高兴又是好笑,忍了又忍,到底带出七八分的得意来。 齐悦瓷在这一住就是十来日,六夫人倒恨不得她不回去才好呢,可二夫人、四夫人不乐意了。 她们都是懂规矩的人,心知齐悦瓷是怕传染给了她们几个,才住到庄子上来的。之前也遣人来看过,欲要接她回去,奈何她自己不肯,瞧着日子差不多了,今儿又在六夫人跟前提起,六夫人推不过,只得应了。 二夫人以防多生事端,当即叫人套了车马,赶着出城。 一行人收拾齐整,分别上车而去。 画枕浅碧陪着齐悦瓷坐前面一车,后边傅言家的和桂妈妈同坐一车,余者丫鬟婆子又是一辆大车。 从庄子回城,走西门最属近便,约有一个多时辰的功夫。 出了庄子五里,就是条宽阔的官路,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倒也不少,都以步行的农人居多,偶尔也有一两辆骡车经过。 他们这队人,自然显得分外突出。 浅碧揭起车帘一角,防备着有人靠近。 画枕才压低声音回禀道:“我着人打听了,曹姨奶奶在那里哪是念佛呢,竟是比家里还享受。上上下下使唤的人,加起来有十来个,吃的用的,无一不是极好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齐悦瓷的身子坐得笔直,冷笑道:“她这都不满足,思量着回府?这家一日有我和纯儿,她是休想!” “小姐息怒,何苦与这种人计较,气坏了身子骨。”画枕知她已是怒极,有心要把那事瞒下,顿了顿终究说道:“另有一事,我听附近农人说得,不定能做得准。 ……那庄子,虽及不上我们瑞庄,可也甚是齐整,一切供奉应该是在六老爷手里。小姐细想想……六夫人倒像是不知情的模样,不然不会这等平静。” 这在大家子里,不是什么新鲜事。 对于六夫人而言,是要不同些的。齐悦瓷扭着帕子,凝神细想着…… 走了一半有余的路,傅言家的从后面马车里赶上来,笑问道:“小姐要不要下车歇歇脚,前边一里有户农家,房子还算齐整,我们来时就定好了。叫几个人守着。又干净又便宜……” 齐悦瓷一听,笑着应了。 这是个典型的乡下小院。先是一溜与倒座房相差无几的低矮茅屋,养着家畜家禽,几只肥壮的老母鸡,一头牛,一头骡子。靠东两间小屋,是厨房和库房;靠西几间屋子略显齐整些,应是儿女住的。 面南三间正房,即是主人自己起坐的屋子了。 院子里,两面对种着一颗枣树和一颗杏树。碗口粗,快与屋檐齐平了。 那家的人都去邻人屋里回避了。只留下一个三十来岁的媳妇子守着。那媳妇身上穿一件绯红色的春衫,下寄一条同色的棉裙,戴两样银头面,倒也生得颇为白净。 齐悦瓷与大多数千金小姐一样,有她的癖好,从不会胡乱用外边的东西。是以,只在屋里坐着吃了点茶水,坐褥、茶叶、杯子、点心。无一不是他们自带的。更不曾去更衣,反打发着下人们各自歇脚。 那农妇立在门外,缩头缩脚。又偷偷往里边打量。她们也是村里的殷实人家了,可竟是从没见过真正的大户人家,每一样事物、做派,看着都新鲜。 “请她进来坐吧,这是她自己家。”她的神情,高高在上又不带轻蔑,只是一种习惯使然。 农妇一愣,搓了搓手,到底跟着画枕进来了。 齐悦瓷见她还算懂规矩,不由信口问了些乡下的琐事,农妇说得兴起,不比开始拘谨。 “……狗蛋不识字,倒是他弟弟猫蛋,跟着村里的胡秀才略识得几个字。也不指望着他考什么功名,做什么秀才,不是个睁眼瞎就成。”她笑得极为憨厚。 屋里剩下几个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连齐悦瓷几乎把一口茶水喷出来,指着她,笑问:“狗蛋猫蛋是名字?” 农妇越发羞囧,低着头,自己也笑了:“让贵人见笑了。咱们乡下人,什么都不懂,只盼着孩子能好养活。他爹求着胡秀才给他们取了两个学名,叫什么忠勇忠文的……还是喜欢喊他们狗蛋猫蛋。” 大家好不容易止住笑,忽地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哭喊声,都是一奇。 农妇骤然变色,匆匆往门口奔了几步,又想到什么停了下来,扶着门框不知所措地朝外望。 傅言家的更衣回来,诧异地问道:“这是什么事,为何闹这么大动静?” 她是负责接齐悦瓷回来的,若是半路上有个什么事,可不好交差。 听了她的问话,农妇转过身来,眼里含着惋惜无奈,嘴上吞吞吐吐。 浅碧是个急性子,忙催着她道:“你要知道,快说啊!如果牵连到我们小姐头上……” 不等她把话说完,农妇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喊道:“不关我们的事。是村西口的张二,逼她媳妇拿钱,她媳妇要是不给,他就要把儿子卖去图员外家当小厮……张家的每次被逼不过,只能由着他搜刮走自己仅存的首饰衣裳。 如今他们家,怕是连锅都揭不开了,哪儿还有闲钱给他去折腾。 他不信,只当他媳妇藏私,这不,又拉着他儿子去卖……真真这世上,没见过当爹的这么狠心,亲生儿子都舍得。亏了他们家的虎子生得那样神气一个小子,打小还机灵得紧,偷偷在学堂外听胡秀才念书,认了几个字在肚里,可惜又有什么用呢。” 她一面解释,一面直怜惜地摇头。 大家也沉默下来。 在齐家眼里,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他们出门在外,护送的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躲着事儿都来不及,有什么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薄薄的院门,能挡得住什么? 屋里一旦静默下来,外头的声响就尤其明显了。 “……这个家,早被你输光了。你要卖我儿子,索性拿根绳子勒死我……我们母子俩活着,日日被你逼迫,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凄厉嘶哑的哭声,落在人耳里,分外惨烈。 随即,有个稚嫩的嗓音响起,竟带着一股子决绝的意味:“娘,你不用求他!让他把我卖了好了,我倒要看看,下回他还能卖什么!” 齐悦瓷的眼神一亮。心里暗暗叫好。 这孩子,说话清亮有力。而且比他母亲看得清,确是投错了胎啊。 “……死小子,你嘴硬吧。告诉你,去了图员外家,你感激我还来不及呢,日日吃香的喝辣的……跟着你那痴癫的娘,一辈子没出息……”男人的声气恶狠狠的,彷佛与孩子有仇似的。 这把众人都听得义愤填膺起来。 世上还有这样的父亲,卖了亲生儿子。不但不知错,还当自己是在救苦救难呢。 农妇倚着门。口里喃喃自语:“作孽啊作孽……” 桂妈妈更衣回来,先去院子里听了半日,才故作惊慌地回来劝齐悦瓷道:“九小姐,这是人家的家事,咱们一个赶路的外人,很不必搭理。要是你嫌吵嚷,我叫他们把人赶得远远的?”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反而激起了齐悦瓷的怒气。 登时。凌厉地扫了她一眼,反是吩咐画枕道:“你去瞧瞧,问那人。是不是真要卖人?果然舍得卖的话,是不是连他媳妇都一并卖了,我出双倍银子,买了。” 此言一出,齐悦瓷身边的人都一脸喜意,傅言家的垂眸不语,桂妈妈脸上挂不住了,讪讪得缩到角落里,一个人轻轻嘀嘀咕咕。 画枕戴了帏帽,领着两个粗使婆子出院门,外边守着齐家的车马男仆。 傅言家的暗自一忖,自告奋勇去帮忙:“画枕姑娘是小姐亲自调教的人,定是不会错的,老奴年纪大了,跟着去给画枕姑娘壮壮胆子?” 见齐悦瓷含笑点头,她忙提了裙子往外跑。 她相信齐悦瓷的本事,可画枕一个丫鬟,说话到底不够份量,她担心乡下人粗鲁冲撞了。画枕本不是她关心的,她是担心身边大丫鬟被人落面子,影响到齐悦瓷的威信。 这也是她一番好意。 很快,外边安静了下来,许是张二一家看院里出去一群陌生人,都被愣住了。 “听说你要卖儿子?”画枕语调柔缓,一听就不是等闲乡下小民。 那张二呆了呆,偷偷一扫,才发现院外站了许多他不认识的人,个个锦衣华服的,心下开始发怵。只一想到儿子是他的,村里的人从前也劝过,可闹了几次后,都远远看着不再过问,他便放了心。 大大咧咧吼道:“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画枕淡淡而笑,无人发现帏帽下她一闪而过的冰冷:“我不过来看看,你儿子值几个钱……” 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显然是指要是不错,她考虑买下了。 张二卖儿子,是要诈他媳妇。此刻,却不能宣之于口,咬着牙应道:“你是何人?我张二做买卖自来凭心,你自己瞧,我这儿子不错吧!” 他嘴里说着,把儿子推到前面去。 一面私下筹谋着,自己媳妇许是真没银子了,与其把儿子卖给图员外那个一毛不拔的老东西,倒不如卖给眼前的人。人虽看不见,可那衣裳,都是好料子,还有这么多人,定是大户人家的。 而且,这是几个胆小的女人,一则不懂买卖,二则,将来自己没钱了,找上门去闹上一闹,兴许能弄几个钱使使,岂不是好? 他索性打定主意要把儿子卖个好价钱了。 少年只有十一二岁,因着营养不良,长得很瘦弱,但比同年纪的孩子要高半个头。脸上一片听天由命的表情,鼓得圆圆的腮帮子,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与不安。 身上那件灰色的春衫,是补了又补的,而且不合他身量,长长拖到脚板,越发显得他羸弱不堪。 其后几步开外,是个满面泪痕的中年妇人,亦作一般寒酸打扮,谨慎戒备地盯着画枕一行人。 “你自己说,你儿子,比我们手下这几个,如何?”画枕纤纤玉指指向几个护院,个个腰肥体壮的。 护院们陪着笑了。 张二有几分明白画枕的意思,欲要反驳两句,但人就在眼前,好歹一比既知。 张家的慌了,一把跪下哭道:“大小姐,求求你们,我儿子不卖……” “你弄错了,我不是什么小姐,我只是个下人。我们小姐看着你与你儿子还算齐整,想一并买了……依我看,你们这身子骨,可干不了什么重活,顶多值十两银子……你既不肯卖……罢了,我回去与小姐说说,咱们家,几时少人伺候了。” 她说着,转身就要回屋,竟是不买了。 这下,张二以为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即将要被媳妇破坏,忙得赶上前一步,却被护院拦住,只得急喊道:“你别听她胡说,怎么不卖?十两银子是不是少了点儿,两个大活人呢……再加一点……” 傅言家的吃惊地看向画枕,她没料到,一个身处闺阁的大丫鬟,居然对市价行情打听得那么清楚。尤其,还会这一手诈人的功夫。 她本来打算帮一把,如今只怕是班门弄斧了。 在张二的一力坚持下,他以二十两银子卖了自己媳妇儿子,签了卖身契,然后拿了银票喜滋滋扬长而去,根本不管母子俩死活。 其实,他以为等他从赌场回来,这些人还在这,到时候一场撒泼…… 这么两个人,齐悦瓷自是不能带回齐家的,命人向歇脚的主家借了骡车,送他母子俩去庄上。 那母子俩,顾不得痛恨丈夫父亲,一味彷徨无措,吓得气也不敢吭。后来见众人对他们极为和气,还给车坐,渐渐放了心,家里本没什么要收拾的衣物,直接乖乖跟着人去庄子上安置了。 此话暂且按下不提, 且说众人动身上马车。 齐悦瓷刚坐上马车,不及坐稳,隐约听到有人在唤她:“请问是齐大人家的宅眷吗?” 然后,是护院的高声喝问:“你们是哪里来的人,鬼鬼祟祟躲在后面做什么?” “是你们的马车拦住了去路,不是我们有心躲藏……法妙,求齐小姐一见。”她说话时,不自然地带上一点怪异的味道。 直到她自报家门,齐悦瓷才想起她是曾来府里给徐氏通诚的法妙,却不知她为何要叫住自己。她平儿不喜与三姑六婆接触,闻言也只是隔着车帘,淡淡应了一句:“师傅有话说?我们赶着回府呢。” “小姐有一副慈悲心肠,必有神佛暗地里佑护,来日荣华富贵享之不禁。”干她们这行的,什么人没见过,有多少人厌恶她们如虎似狼,最后不照样乖乖送上供奉,由他们驱使。 是以,齐悦瓷这样一个小女孩,她并未放在眼里。她肯主动招呼,看得不外是银钱的面子而已。 齐悦瓷听她言语肤浅粗鄙,越发不喜她,语气愈加淡了:“师傅谬赞。行事依本心而已,什么荣华富贵,难道也是师傅这样方外的人放在眼里的?” 她的笑,三分讥刺三分懒怠。 法妙被她三言两语,堵得胸口一闷,心知今日无望,讪讪然话了两句,率先告辞离去。 她们坐得一辆骡车,跟车的也有四五个人。 待他们去得远了,齐悦瓷才喝命众人启程。 又过一顿饭,到了城门口,车速放缓下来。 等他们回到齐家时,已是夕阳西斜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英国公府 这是个雅致的颇具江南风情的小院,粉墙黛瓦,水声潺潺。(.无弹窗广告)门前几杆翠竹,几株芭蕉,院后是条一丈多宽的小河蜿蜒而过。 府里的人习惯把这河唤作菱河,只因河里种了不少江南移植来的菱角,紫的、红的、绿的。每到菱叶飘香时,主子丫鬟都喜坐了船下去戏耍。河水是后园的湖里引过来的,清澈见底。 河上还有一座四角尖尖的小亭子,既在小院东北角五十步处。 出小院后门,沿着鹅卵石漫的小路穿过芍药圃,越过亭子再走五十步,有个小小的角门。角门白日里都是不上锁的,有个老婆子守着,过了角门就是后花园,来去极是便宜。 已近亥时一刻,小院的东稍间里依然亮着一盏灯。 黯淡的灯烛透过杏子红的轻纱映射出来,院子里新长出的嫩绿芭蕉叶上彷佛晕染了一层顺滑的金光,香脂般浮动。 银色的月光倾泻而下,随着轻薄的凉风,照得竹叶沙沙作响,又明明灭灭。 屋子里,临窗设着妆奁,梳妆台上散落着各样或圆或方或尖的精致小盒,空气中,弥漫着胭脂水粉的甜腻香气。一旁的鼓足绣墩上,斜倚着一名美貌少女。 即便是坐着,也看得出少女身姿分外苗条,纤腰束得细细的,彷佛用力一掐,就会柳条般断了。 芙蓉小脸上脂粉未施,露出原本近乎病态的苍白,白得透明而纯粹。远山般的黛眉轻烟般蹙起,像是笼着朦胧的月色;一双大大地眼里似乎含着泪珠。连素不相识的人见了,都忍不住生出一股呵护她保护她的欲望。 樱唇被碎玉般的贝齿紧紧抿着。下唇瓣的粉红褪尽,青白狰狞。 乌黑柔顺的青丝披散在肩头,长至腰际,分不出哪是锦缎哪是秀发。 身上一袭水红压深绿边的寝衣,腰带松松挽着,细腻的锁骨迷人至极。裙摆上的月白玉兰花萎落在大红的地毯上,竟似开了一地的素净芬芳,让满室生香。 她一手支着下巴,整个人慵懒而妩媚。 “小姐。时辰不早了,歇了吧。”一名着紫色春衫的丫鬟掌着灯撩帘而进。眉眼间颇像她的主子。 少女头也不回,身形纹丝不动,半晌叹道:“碧香,你叫我怎么睡得着!” 叫碧香的丫鬟放下灯,回身过来立在她身后,用手拨弄着她的一头青丝,嘴里小声劝慰道:“小姐切莫将白日的事放在心上。夫人不也说了,这次不成。总有下回。叫小姐安心等着,她定会为小姐谋划。” “我不是信不过姑妈,而是……他对我了无情意。此事谈何容易啊。”女子长长一叹,眼里的泪珠儿终于滚落下来,沿着腮帮子滑到衣领里,滴在胸脯上。 丫鬟忙掏出帕子与她拭泪:“小姐……咱们既进了邵家的大门,就比别家的姑娘先了一步,人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是?何况,小姐的美貌少有人能敌,今儿各家前来赏花的小姐也俱是见过了,虽不乏突出些的,可比起小姐来,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夫人常挂在嘴边的那句,男人没几个不好色的。 我却不信,他英国公能是个例外。府里的人把他奉做冷面国公,前几次他见到小姐,哪回不是温柔体贴得紧,何曾有半点冷心冷情的样子。” “或者,因着我们是客人,他的礼貌呢。”女子的脸颊旁,悄悄升起一抹红晕,连耳朵根都烧了起来。 丫鬟是服侍久了的人,如何看不出她的松动,不免继续笑道:“若是出于礼貌,上回咱们故意落在他院外的香囊,怎不见他来还,必是好生收了起来。 小姐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欢欢喜喜等着做国公夫人吧。” 小丫鬟口齿伶俐,果然把那女子逗得笑出了声,口里啐道:“胡沁些什么呢,不知羞。” 她起身走到床边,丁香色的帐幔在光影里,沉沉如漆黑的夜。 她猛然回头,脸上已换了忧虑得神色:“别人我不担心,我只是觉得那陈小姐难缠……他们又是嫡亲的表兄妹,比我自然近了一层,从小一处玩到大的,难免无情。 她出身强过我,又有国公府撑腰,说不定,连皇后娘娘都是属意于她的……我算得了什么呢!”念及这个,她的语气隐约透出几分凌厉来,与她柔弱可人的外表全然不同。 丫鬟神情一窒,很快笑上前搀扶着她坐下:“小姐想差了,当真有意,男未娶女未嫁的,为何不早早将婚事定下来?慢说国公爷二十多了,连陈小姐都有十五六了,再拖下去又有何意? 自古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夫人给国公爷做主,那是天经地义的,谁敢说个不字?” 女子缓缓仰卧在床上,抱着绯色的大迎枕。 眼神迷离地瞟向窗口,喃喃自语道:“国公爷出去寻陈小姐了,到这个时候都不曾回来……孤男寡女的,倘若做出点什么……连姑妈也是无法。” “跟着去了那么多下人的,如何使得?依我看,那是万万不会的。” 两人说着话,到底上了床安歇。 ……………… 锦含堂里,也有人是一夜不得好睡。 叶夫人摸了摸眼角淡淡地鱼尾纹,口里叹道:“唉,岁月不饶人啊。” “夫人这么说,叫我倒是不好接了。”身后服侍她梳洗的一个中年妇人笑吟吟说道:“我不过比夫人虚长了三岁,可夫人瞧我,连白头发都生了。 昨日那么多贵妇人,我冷眼瞧着,没一个及得上夫人的风姿!”她假作挑起两鬓的发丝,对着镜子愁眉苦脸。 看了她这番做派。叶夫人白皙光滑的脸上,才带了点点笑意。 妇人给她梳了个牡丹髻。她的头发又多又亮,连假髻都不用。戴了一对凤凰点翠多宝簪,点翠兰花钿子,和一个金坠角儿,富贵大气。 她对镜照了又照,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扶着妇人的手起身走到炕边,端坐了下来。 有小丫头托着红漆描金的梅花小茶盘上了茶来,叶夫人啜了一口茶。慢慢放下茶盏问道:“国公爷一晚上没回来?” “是,估摸着是被昨日那场大雨耽搁了。”妇人心中一紧。语气谨慎起来,不比方才随意。 “他若回来,知会我一声。”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安详平静。 妇人暗暗松了一口气,笑应道:“这是自然的……” 她的话不及说完,又有小丫头进来回说表小姐来请安了。 妇人刚想说快请,谁知叶夫人冷冷一笑,开口道:“说我昨儿累了一日,还没起来呢。叫她过会子再来。” 待到小丫头下去。屋里只剩下两人,她才不悦地看向妇人,皱眉道:“不要擅自替我做主。” “奴婢错了。请夫人责罚。”妇人双腿一软,赶紧跪到地上谢罪。 她这主子,架子是日渐大了,稍一不小心惹恼了她,几十年的老脸都丢光了。 “罢了,你也是服侍我二十年的旧人了。”她眉峰一转,摇头浅笑:“我这么说,不过是叫你日后要小心行事的意思。这国公府,可不如表面上太平啊……” 她一会斥责,一会施恩,完全把妇人唬到了,忙跟着应是。[.超多好看小说] 又顺着她说道:“再不太平,有夫人在,谁敢有个不字……” 叶夫人是先英国公的遗孀,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她并不是先英国公的原配,而是后来续娶的。 她娘家叶氏,从前也只是个五品小官吏,手上没多大实权。这几年才开始兴盛起来的,她的兄长,是现任右都御史。 英国公府邵家根基不深,是近四十年才真正发迹的,因军功获封,颇得圣上宠信器重。 前朝历经两百余年,后来苛捐杂税徭赋过重,致使各地民众揭竿而起,形成天下分奔离析之势。前朝旦夕间覆灭,身为地方上将领的邵家,也随大流占据了汝南一带长达数年。 高祖皇帝是前朝皇孙,借着旧日的势力自立为王,很快得到不少支持。 邵家权衡再三,决定归顺高祖皇帝。 先英国公十几岁起就跟随两位先皇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得封四大国公之一,曾任五军都督府都督。他的发妻正是汝南地方上普通将门的女子,两家因乱世而联合。 先夫人容貌中等,大略认得几个字,偏爱舞刀弄棍的,凸显将门女子的豪爽性情。 他们是曾经同甘共苦过的夫妻,国公夫人在世时,两人也是互敬互爱的。 老夫人一生育有三子一女。长子幼年夭折,次子好不容易长成,给他娶妻生子,谁知阵亡沙场,独留下娇妻和遗腹之女。三子正是现任英国公了,可惜老夫人在他五岁那年就殁了,没有亲眼看他长大成人。女儿便是当今皇后。 老夫人过世后,先国公为免子女年幼无人教养,有心续娶。 当时,也有不少高门女子愿意嫁他为填房,只他私下以为,若续娶高门,怕对先头留下的子女不利。倒不如娶个门第低微的,晾她无娘家扶持,做不出什么大事儿来。 于是,在媒人说合下,先国公娶了小官吏的女儿叶氏为继弦。 叶夫人出身卑微,性子温顺,容颜甚美,很得先国公宠爱过一番,与她生有一子,学名作邵桢。她又守本分,又不以长辈自居,如今在国公府,说话很顶用。 “……蕊儿好是好,可惜心太大了些。她父亲若是在世,现在好歹也是个五六品的京官,以哥哥现今的地位,或许能再给他筹划一番……她只是个孤女,即便是我们叶家的女儿,我有心扶持她,可是以她的出身家世,我拿什么将她捧为国公夫人?” 窗外树上,响起叽叽喳喳的鸟儿鸣叫声,越发显得屋内静谧如许。 朝霞绚烂多姿。五彩的颜色落在国公府的屋檐上,大气而庄严。 妇人泛红的眼睛呆呆一直。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盯着叶夫人。她一直以为,叶夫人接了叶小姐来府里住着,又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是存心要把她配给国公爷的,谁知? 她起初还怀疑过,以叶小姐的身份,怕是当不得国公夫人,不知夫人是怎生考量的。 原来。那不过是叶小姐的一厢情愿,或者说是夫人的权宜之计。照夫人的意思。莫不是要让叶小姐为妾?隔了房的,也是她嫡亲的侄女儿,竟是舍得! 她怕被看出心思,慌忙收敛容色,咬唇克制自己的情绪,半晌强笑道:“夫人说的是。” 叶夫人仍然摆弄着手中那盏麻姑献寿图案的粉红茶盅,淡淡问道:“你心里,是觉得我太不念亲戚情分了?” “奴婢不敢。”妇人又是急着要跪下。 “不是我不肯助着她。”她一抬手。止住了妇人下跪的姿势,须臾一笑:“事情,不是全无可能。成与不成,要看她自己的本事。她来府里住了有段时日,你看,国公爷待她如何?有多少情意?” 要想做人上人,不是想想就行的。她当日能当上国公夫人,情形截然不同。 妇人早有心观察,不由摇头道:“国公爷的意思,奴婢猜不透。照眼下的样子,多半是表小姐要伤心失望了。” 叶夫人倏地立起身,径自向外间走去。 “她自己不争气,我又能如何。我倒是恨不得让自己侄女儿做了儿媳妇呢,可惜……能给她一个二房的地位,已经不算亏待她了。” 她的声音,变得愈发尖刻,每一个字,如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妇人虽是有些惊吓着了,可她一个下人,哪儿管得了主子们之间的事,登时撂倒脑后去,一味奉承着叶夫人。 直到用过早饭,她才遣人去请表小姐前来说话。 叶蕊细细打量一遍自己的衣着首饰,才扶着碧香的手,含笑进屋,口里唤道:“姑妈……” “好孩子,我昨儿累得很了,今早没起来,倒害得你白跑一趟。”她一面笑着,一面伸出手去牵叶蕊,拉她与自己同坐在炕上。 “我是姑妈的侄女儿,难道姑妈还与我客气不曾?姑妈这会子觉着如何,要不要请个太医来请请脉?”她穿着浅粉色的春衫,倒显得气色好了许多,脸色微微染了点胭脂。 叶夫人摆摆手笑道:“很不必,一点子小事,闹得人仰马翻的……我瞧你今儿气色倒好。” “姑妈上回让太医给我新配的丸药,我吃了似乎有点效应,这几日歇息得都好。我这身子,多亏了有姑妈给我费心调理,不然……”她将头埋在叶夫人肩上,眼里泪光莹然,柔软的身子一抖一抖的。 这样的把戏,叶夫人根本不看在眼里。 对着男人们使使还罢了,对个女的,那是不会起一点用的。叶蕊容貌才学都好,就是这心机,忒差了点儿,当了国公夫人,也管不住这偌大一个府邸。 “……安姐儿的身子不知如何了?使了小丫头去瞧,回来说话也不利索的,我懒怠听,你与我去看看她,我才安心……” 安姐儿是英国公那个庶出的女儿,打小身子骨弱,一日汤药不离口的。 叶蕊先还带笑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唯唯应是。 要不是为了能引得英国公的注意,她绝对不会有兴致与个傻妞呆在一起。偏偏,她还得堆上所有笑脸,陪那傻妞一玩就是一天的。 英国公回城后,先把陈桦送回襄国公府,又去了一趟皇宫,才在午饭后回到了自己府里。 他一到家,先去给叶夫人请了个安。 “昨儿的雨下得那般大,我担了一夜的心……都好吧。”有些话心知肚明即可,不能当面说破。 比如叶夫人深知陈桦一怒之下跑出去,是因为昨日不少夫人都问起邵槿的婚事,可这话决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连提都不能提,不然就是毁人家姑娘清誉的事。 邵槿一贯的清冷语气。不因为在家里而有所改变:“叫母亲挂心了。本是要回城的,奈何雨实在太大。家里那么多事,倒叫母亲一个人担着,是儿子不孝。” “咱们母子,说什么客气话。府里几百个下人伺候着,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动手?……后来你走后,皇后娘娘又赏了几样东西下来,你什么时候进宫,记得磕头谢恩去。” 叶夫人琢磨着,怎么与他提起亲事? 她是名义上的母亲。要是撒手不管,被人当成是不看重这个儿子;管得太宽。又要议论成把持国公府。是以,对英国公的事,她一向是慎之又慎的,生怕走错一步。 邵槿恭敬地坐在下手的黄花梨如意云头纹扶手椅上,应道:“儿子回城后,恰逢圣上相召,又听下人提起皇后娘娘赏赐一事,已经进宫谢过恩了。” 闻言。叶夫人眉心一跳。笑应道:“这是正理。” 果然,这个家,是一点一滴都在他掌握中。 “若母亲没有别的吩咐。儿子先下去了。”他站起身来,施了一礼。 “去吧,安姐儿早起有些不大爽快……” 邵槿对这个女儿,衣食上是从来无忧的,不过,并不常去看她。而叶夫人,每每喜欢在他面前提醒安姐儿,好似怕他忘了还有这个女儿似的。 叶蕊正坐在炕上,无精打采地看对面的安姐儿与小丫头玩着无聊的把戏。 安姐儿的虚岁已经七岁了,可是她的智商,却像两岁的孩子一样,除了会简单的叫人,竟是什么都不会。 偏她自己半点不觉,连虚弱的身子都不能让她有所不快,每日嘻嘻哈哈,没个消停。 叶蕊实在想不明白,英国公那样一个英明神武的男人,如何会养出这么个没用、丢人现眼的女儿来,也难怪他对这个女儿爱理不理的。 “姨……”安姐儿举着手里的竹编的花篮,凑到她跟前,眼里满是单纯的喜悦。 “嗯,你自己玩吧。”叶蕊心下恼怒,却不得不压住自己的脾气,板着脸与她说话。 安姐儿虽然什么都不懂,可是看得懂别人的脸色,只要别人不是对她笑,她就会心生害怕,甚至吓得哭。 此刻,她敏锐地感受到来自叶蕊的敌视,小嘴一扁,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身子本就虚,脸色也不好看,一哭起来,显得尤其可怜。偶尔哭得大声了,连喘气都是困难的。 丫鬟好不容易把她哄得高兴了,谁知被叶蕊吓到了,她又不能开口埋怨主子,只好抱着安姐儿哄道:“姐儿不哭,咱们继续玩好不好?姐儿乖……” “出什么事了?她为何哭得这么厉害?”邵槿不知何时竟然进了屋,脸上布满阴云。 丫鬟轻轻瞟了一眼叶蕊,却不敢说是被她吓到了,只得抱着安姐儿下炕,垂头不语。 而安姐儿一看到邵槿的满脸郁色,哭得更厉害了,拼命搂着丫鬟的脖子往后躲。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父亲。 叶蕊被邵槿的突然出现唬得心口猛跳,怕邵槿知道方才的经过,一个机灵,登时指着丫鬟斥道:“你是怎么照料安姐儿的,她要玩,你便带着她玩啊。她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 邵槿已经换成了家常穿的鸦青色直裰,越发显得相貌堂堂,俊气逼人。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叶蕊,面无表情,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叶蕊却禁不住红了脸蛋,低垂粉颈,顾盼神飞。 丫鬟气得浑身打颤,恨恨瞪向叶蕊,欲要解释一二,一想到她身后的叶夫人,立时把满腔的委屈给激没了。 “行了,好好哄着她,她要什么吃的玩的,你们院里没有,去锦含堂禀告给夫人。若是身子不适,去请太医……她的乳娘呢?”他双眉紧紧纠结在一起,又看了一眼痛苦不止的安姐儿,便撇过头去。 那一刻,他的眼里,不知是厌恶,还是怜惜? “……方才被平儿请了过去。” 邵槿淡淡听她说完,也不理会欲言又止的叶蕊,转身就走了。 叶蕊动了动脚,还是不敢追上去,只得眼睁睁望着他离去时的萧飒背影,咬着唇自怜自艾。(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自作多情 齐家这两日颇为热闹,因为会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六少爷、七少爷都中了进士。 其中,六少爷中了一甲二十一名,极其不错的成绩,七少爷在二甲里头,如今就等着殿试了。 一群女人,聚在沁芳院里,叽叽咕咕笑个没完。 “……二嫂终于得偿所愿了,只是什么时候也赏我们一杯喜酒喝。连七哥儿都快了,六哥儿还不赶紧着,要落到弟弟后头去了。”七夫人的声音,总是带着几分尖酸刻薄的意味。 她一句话,分别戳中了二夫人和四夫人的死穴,两人的笑登时僵硬在脸上。 六少爷当初曾发过宏愿,要先立业再成家,一日不中进士,便一日不谈婚姻大事。二老爷二夫人看他志诚,倒不好斥责于他,好生劝了几回都无果,只得由着他去了。 这一拖,今年都十八了,连人家都没相好。 二夫人嘴上不说,心里亦是焦急的。好在此次中了进士,娶妻一事,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而七少爷的亲事,之前吴家的两次推脱,更是四夫人心口的大病。 别人都是轻易不在四夫人跟前提起的,只有七夫人,动不动就要问上两句。 齐悦瓷坐在下首,很是想不明白,这七婶娘为何总是与人过不去。而且,每当她与人过不去的时候,对她自己,竟是没有一点好处的。难道,仅仅是为了不能叫别人畅快?还是羡慕嫉妒啊? 她与六婶娘相比,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她起身走到二夫人跟前,拉着她衣袖故作单纯地笑道:“伯娘婶娘们的话。我也听不懂。我就是想着,七哥得了功名在身,不知多少富贵人家愿把女儿许他呢。二伯娘,只怕没几日,咱们家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踏平了,二伯娘自个挑得眼花缭乱,可别拉着我们喊眼睛酸……” 众人被她的话逗得大笑。 二夫人揽了她在怀,抚着她面颊笑骂道:“好丫头,连我都敢打趣起来。那你可愿意帮着我们看看。京城的人家,你最熟。” “我倒是想呢。只是我这眼皮子浅的,也就只能陪着吃吃闹闹而已……回头看差了,七哥非得与我算账不可,是以,还是罢了吧。”她装作没瞧见七夫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愤恨不满。 真当她是傻子不成,趁着她不在的这几日,七夫人满府的转,尤其几次去她的沐芳阁。恨不得搬空了去。 好笑的是。六夫人也料到了她的龌龊念头,遣了个人日日偷偷跟着,一旦七夫人要把想法付诸行动的时候。便适时地出现了。 把个七夫人恼得哭不得笑不得骂不得。 这般一想,她打心眼里觉得七夫人不走才好呢,由着她和六夫人狗咬狗,才有趣。 齐怡琴陪着笑,整个人显得端庄而稳重:“若连九妹妹都是眼皮子浅的,那咱们几个,不得找地方哭去。” 她时常劝着六夫人多和妯娌们走动说话,可惜六夫人是个性子傲的,岂肯俯就于人。她没法子,只好亲自出马,如今有齐悦瓷在的地方,多半会见到她。 她的目光比起六夫人来,那是长远多了。 六夫人当只要有六老爷在,荣华富贵少不了她的。 但是,父亲总有老去的那一日,那时候她靠谁去?便是嫁了人,没有娘家助力的媳妇都得吃亏受罪,而她那兄长弟弟,怕是于仕途无甚指望,顶多靠着祖荫领个闲职。 长房却不同了。不但是齐氏一族的族长,如今又出了个进士,只要七哥上进,慢慢熬上去,至少也是个三四品官。 她再去得罪了他们,不是自讨苦吃吗? 论起来,还是齐悦瓷比她先了一着。本来他们的关系就比自己密切得多,她又会奉承人,把个二夫人哄得将她当亲女儿待。自己要跟上去,也落后她一截。 二夫人把对七夫人得一腔恼怒抛了开去,与四夫人一同笑道:“你们几个都是好孩子,什么时候再得个乘龙快婿,更好了。” 一句话把几个小姐说得又羞又窘。 “我们与伯娘婶娘们说正经事,你们却拿我们几个取笑。”齐悦瓷搂着二夫人的脖子,撒着娇。 剩下齐怡琴几个都道很是。 四夫人摆手笑道:“这哪是取笑你们?咱们家虽守着规矩不会错,但女孩儿们,谁没有这么一遭。八姐儿、十姐儿还小,不急;九丫头再等两年方好说事;四丫头、五丫头、七丫头,都是大姑娘了,很该用心访察……咱们虽疼你们,更不该妨碍了你们的终身大事啊!” “正是正是,五丫头、七丫头有六弟妹操持着,四丫头,七弟妹,你也该着手准备了。”二夫人斜斜睨了七夫人一眼,直把个七夫人恨得牙痒痒。 前些日子在英国公府的桃花会上,七夫人没少向各位夫人推销自己的女儿。 可惜,大家先听得说是齐家的小姐,都极是感兴趣,后来知是四房的,父亲身上什么功名都没有,便不说话了。 当时,没把个四小姐羞愧欲死,直想着挖个地洞钻进去。 其实,二夫人两个提醒她,并不是要嘲笑于她,只是想让她脚踏实地些,别一味好高骛远,回头耽误了女孩儿的终身。 她不在乎,齐家族里却是容不下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的。 凭四小姐的品貌,嫁个普通人家做正经奶奶还是不含糊的。非要冲着那些公侯府邸而去,只有与人做妾这一条路,他们齐家,还从来没有出过当妾的女孩儿呢。 书香世家的小姐,何苦白白给人糟蹋了。 四小姐齐忆芙美丽的脸蛋上一阵红一阵白,紧紧抿着下唇,眼睛时不时怨怪得看向母亲。 她也有自己的凌云壮志,但好歹是闺阁女儿,脸皮子薄得很。被母亲当货物一样一次次给人展示,早把满腔的豪情冲得七七八八,唯剩下耻辱。 七夫人哪儿咽得下这口气,强堆出一脸笑意,捂着嘴道:“不消两位嫂子操心,我心里已经看好了一个人……”她把尾音拖得长长的。 二夫人只当她这话是真,不由问道:“哦,是谁家的子弟,也不曾听你提起。果然好,也不算辱没了四丫头。” 几位小姐听她们有深谈下去的意思,不好再听,都笑着站起来,说是去外边转转。 只有四小姐,一步一回头,用眼神警告着她母亲,别说出什么收不回的蠢话。到那个时候,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不得被人耻笑死。 七夫人却顾不得这么多了,只图一时快意,娇笑道:“两位嫂子可还记得锦宁伯的夫人,她儿子与我们四丫头年貌相当,很堪配得。我叫人打听了,是个爱读书的,人也和气。 当时锦宁伯夫人还拉着我们四丫头说了半日话呢,赏下了一堆礼物,可不是有意?” 闻言,两人希冀的表情有如浇了一盆凉水般,无奈又不耻地摇头不语。 “……难不成嫂子们觉得我们四丫头配不上锦宁伯府?他们虽说是伯府,不过个虚衔而已,手上半点实权没有,与我们老爷有何不同。四丫头的美色才学是出了名的……”她越说越觉得有理,滔滔不绝起来。 人家的确没有实权,可好歹是个伯府呢,会瞧得上你一个平民家的小姐。去了一趟国公府,当自己也是里头的贵人了,眼界高了不少? 再者,当时是锦宁伯夫人误把四丫头当成了七丫头,才那般示好的。没见到人家得知实情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冷淡了吗? 二夫人本是要劝她几句的,可七夫人那一副不用你们操心,你们不怀好意的神情,愣是将她的话给噎了回去。 众人正打算不欢而散,谁知二夫人身边的小丫鬟来说:锦宁伯府上的妈妈送礼来了。 七夫人又惊又喜,当即兴头头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对二人骄傲地一笑,彷佛那锦宁伯府是专门奔着她而来似的。 二夫人两个对视一眼,都意兴阑珊得重新坐了下来,问着小丫鬟道:“送的什么礼?给谁的?” 小丫鬟口齿倒是伶俐,乖巧地笑道:“奴婢方才在园子里摘花儿,恰好遇到前来寻七小姐的素绢姐姐,她与奴婢说的。究竟什么东西,奴婢也不清楚。” “你的意思是,她们来了之后,六夫人才命素绢来找七小姐的?”四夫人沉吟着,看了二夫人一眼。 “这个……素绢姐姐说,锦宁伯府来送礼,六夫人找七小姐赶紧过去呢。”她歪着头想了又想,摸着额头应道。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是锦宁伯府上看中了七小姐。 二夫人频频摇头,似乎并不看好这桩亲事。 六夫人并不曾在她们面前提过七小姐的事,只是依六夫人的性子,估计是瞧不上伯府的门第。六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必定要往高了看去。 当日,六夫人对锦宁伯夫人是不大热心的,倒是一直围着主人叶夫人说话,偏叶夫人跟前的女眷太多,她到底也没搭上几句话。(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婚事相左 素绢讶异地看着七小姐,不知她是何意。[.超多好看小说] 六夫人命自己来请七小姐,七小姐一听,二话不说,就跟了自己走。可是,自己才随口提了一句锦宁伯府的妈妈来送礼,七小姐却是不走了,还道:“我忽然觉着有点头疼,想找个地方歇歇,你回去问一下,倘若夫人果有要紧事,再来叫我。” 七小姐一向孝顺六夫人,虽然母女两个无人时,是六夫人依着七小姐得多,但表面上,七小姐绝不会给六夫人没脸。 今儿这是什么事! 她虽疑惑,也不敢多问,勉强笑着去了。 余下尘香搀扶着齐怡琴,小心翼翼问道:“小姐若是难受,不如请个太医来瞧瞧?” 她暗暗琢磨不透,小姐葫芦里这是卖的什么药? “不用,许是坐了大半日,有点精神恍惚,略坐坐就好。”齐怡琴轻摇臻首,一双秋水美目遥遥望着前方,彷佛透过高高的院墙看到了什么似的。 主仆二人索性放慢脚步,往抱琴楼的方向去。 嫩绿的树叶相继冒出了尖尖儿,装点得原本肃穆的齐府有了点点春意。近午的阳光明媚洒脱,热烈地洒在人身上,升起一股子似有若无的热意。 半开半合的紫色玉兰,散发出馥郁的香气,飘飘荡荡而来,窜入人的鼻尖。齐怡琴随手折一支含苞待放的,纤细凝白的素手滑过花瓣,好似沁出满满的汁液来,她的手心。顿时染上斑斑点点的暗紫。 她的心,瞬间软成一潭春水。碧汪汪的,倒映着她丰润柔腴的身子。 从小学着规矩长大的大家闺秀,她清楚自己的想法有多么不应该,甚至可耻。可是,她没有办法不去想,不为自己的终身幸福多费一点心。 十来年的时光,她处处不如齐悦瓷。总念着在一个女子最重要的事上,能越过她去,方不负了她平生抱负。 以她的出身。给人做填房绝对是委屈的。但是那个身影,不可遏止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的梦里,搅乱了她一片芳心。她确实衡量过轻重,可惜,当局者迷。 “咦……小姐,这不是七夫人嘛,她怎么怒气冲冲的样子?”尘香指着左前方,那是翠微居的后门。 齐怡琴被她一惊,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去。果然是七夫人一脸阴霾的甩袖而来。照方向是直接从翠微居出的后门。 她这是要回屋去? 七夫人已经到了跟前,两人只得上前盈盈一礼。 “哼,七小姐好大的面子。”她的口气。简直如市井泼妇般粗鄙不堪。 玫瑰紫撒花缎面的对襟褙子,把领口系得紧紧的,使得她本就粗短的脖子像是窝在了肩膀上,加上一脸的怒容,越发叫人不忍直视。 齐怡琴不知她生的哪门子邪火,更不愿与她这样的人计较,不由莞尔笑道:“七婶娘说得什么,侄女儿听不懂。” 七夫人的火气,本就是一场无名火,只因恰巧撞见齐怡琴,想起锦宁伯府的下人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才发作起来。被齐怡琴一问,越发恼怒,挑眉瞪了她一眼,抬脚刷刷地走了。 这倒把齐怡琴弄得不知所措了,回头看了一眼翠微居的方向,怏怏然回屋。 不等她进屋,暮雪先迎了出来,神色匆匆。一见是她,忙得快步上前问道:“小姐回来了,夫人遣金妈妈来问小姐如何了,小姐可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金妈妈来过了?”齐怡琴一愣。 “是啊,走了没一会子。”暮雪听她答非所问,便拿眼神去探尘香,发现她也是一脸的茫然。(.) 齐怡琴心中一动,算了算时辰,自语道:“那夫人那里的客人走了不曾?” “这个……金妈妈来的时候说,夫人忙着送客,叫她先来小姐这边瞧瞧。估摸着,该走了才是。”暮雪性情温柔,语调娇柔软糯如三月柳絮。 走了? 齐怡琴不理会两个丫鬟询问的眼神,站在原地想了半晌,忽地道:“去夫人那里。”她一面说,也不等二人跟上,抢先走了。 二人被她这一惊一乍的,忙忙赶上去。 进了后门,她又反而站住了,指使尘香去前头打探一番,听得果真没人了之后,才疾步朝里走。 六夫人正着人收拾锦宁伯府送来的礼物,俱是些枣阳一带的特产,另有几匹颜色新鲜的上等宫缎,几样首饰。 伯府那边的意思,她大略明白了几分,心下却有些不以为然。 她自忖着,凭他们齐家的地位,女儿的容貌才学,当个皇妃都不让,如何舍得给个伯府糟蹋了。不过既然人家送了东西来示好,她也不会叫人扔出去,收下即是。 “母亲,你……”齐怡琴看到堆得半炕的东西,心火腾腾腾往上冒,到底把即将出口的不敬之语压了回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快步进屋,拉着六夫人的手道:“咱们去里边说话,这里乱哄哄的。” 下人们自然明白她话里隐含的意思,没有一个跟进去。 六夫人不明所以,摸着女儿气得一会红一会白的脸颊惊道:“莫非你是真的不舒服?我去请太医。” 她说着,就要开口唤人。 “不用了,”齐怡琴赶紧开口拦住她,眉心紧蹙:“母亲为何要收他们的东西,咱们两家素来不大走动,没头没脑送东西来,这不是很怪吗。” 听她说起这个,六夫人笑了起来,握着她手得意的道:“乖女儿,这个你就不懂了。 咱们从前虽算不得世交,但同朝为官,偶有来往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愿意送,咱们不收,反而叫人以为我们看不上他们。 ……既是送了,他们又没明言是为何,大可放心收着。” 六夫人自认为这个事情上,自己并不傻,前前后后都虑到了。若是因为不肯许亲,而不收礼,那不是因噎废食吗? 齐怡琴承认她的话有理,可是她就是觉得如骨鲠在喉般难受,生怕欠了别人,将来说话没底气。 “那母亲很该给他们回份价值相仿的礼,免得叫人背后闲话了我们。”她只得这般相劝。 “很不必……依你说的,我直接不收不就好了,何苦这般麻烦。女儿,母亲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这又是与你相关的大事,论理我不该在你跟前提起……只是,咱们母女,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我今儿认真问你的意思,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京城的子弟,你虽不曾见过,也听人提过,有没有感到,嗯,中意的。”六夫人从小受的教育就不是女德女戒,是以在这方面,倒不比别的太太夫人规矩多。 齐怡琴不防她会大喇喇问起这个话题来,登时羞得脸通红,又怀疑是不是母亲得知了她的心意,今日来探口风的。 出于女孩儿的矜持,她很快否定了:“母亲说什么呢,这些事,我一个女孩儿,岂能听得,便是听了,也当没听见。” 六夫人知她是害羞,笑得把她搂在怀里一个劲摩挲。 过了半日,才道:“这算的什么。我就你这么个女儿,自来疼你和你兄长弟弟一般无二,你又贴心……我近来也叫人多方打听过,还在你父亲跟前透过口风,他倒是极赞成的。” 这下,齐怡琴撑不住了,着急起来,咬着贝齿问道:“母亲……是,是……” 她究竟不曾把话说完。 “卫国公有个小儿子,今年十七,据说文治武功,无一不好。虽不能继承爵位,但自来得他们老夫人宠爱。你若嫁过去了,就是正经的太后侄媳妇,这满朝诰命夫人的,谁不给你三分脸面?”六夫人是真心疼这个女儿,用心思虑过的,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什么卫国公的儿子,齐怡琴根本不知是谁,也没心思管他是谁。 此刻的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叫母亲办成了此事。 只是,怎么打消母亲的念头却不容易,她又不好直言自己心里有别人了。 就在她苦恼的时候,六夫人又絮絮叨叨讲开了:“还有英国公……你能嫁他是最好的,就那叶夫人可恶。一个小小的填房,倒把自己当什么人了,爱理不理的,我懒怠与她多纠缠。” 其实,只要能把女儿嫁到英国公府,再受点委屈,六夫人也是乐意的。偏她还说得一脸愤恨之色。 “母亲,”齐怡琴终究是开口了,她故意低垂着头,做出一副羞怯的表情来,以免六夫人心生怀疑。双手绞着帕子,轻轻劝道: “国公府虽好,却都是仗势欺人的地方。父亲位高权重是不差,但一个是太后娘家,一个是皇后娘家,府里的人有几个不从门缝里瞧人……母亲自己也说了,那叶夫人就是个例子。 女儿要是,要是……将来怎生伺候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又有皇后娘娘撑腰,女儿岂不是被她呼来喝去当奴婢使唤。 女儿得母亲十数年宠爱,只望着能多孝顺母亲几年,就是我的心意了。” 她犹豫许久,到底没有说出实话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遮遮掩掩 六夫人原就懒怠与她们几位小姐说笑,而二夫人、四夫人两个又要准备儿子殿试的事情,齐悦瓷在翠微居请过安后,直接回了沐芳阁。(.) 院子里静悄悄的,微风送爽,低垂的浅碧色棉帘子半卷半掩。隐约闻得一股子花草的酴釄之香,醉得人情怀缠绵,心生芳菲。 月白底子绣海棠花的挑线裙子轻轻扬起,恰似裹挟着扑面的旖旎来。在这高高的院墙里,分外灼目,打破了那份固守的庄严肃穆。 先是祖父之逝,接着是父亡,然后母丧,这些年,齐悦瓷几乎不曾上身过女孩儿都喜欢的娇艳之色。旁人眼里的她,始终是素净的,清雅的。 可是,她却把素淡的颜色穿出了气韵,丝毫不显得寒酸或是寡味。 愈是宁静的时候,一点点的轻微响动都是这般突出。 她方要进屋,却听到一声含糊的叹息,带着无限的迷茫。记起昨日晴云打碎茶盏的事,她不由压低了声音对身边服侍的芳树吩咐道:“晴云这丫头,我瞧着这两日有些不对,你回头去探探她的口风,可是他们家里有什么事?” 被她一问,芳树亦是想起来了,一面揭帘扶她进屋,一面小声回道:“小姐这般说,我倒是有个事忘了回禀小姐。前些日子,小姐在庄子上的时候,金旺家的来找过晴云两次,关在屋子里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 “她们是自家亲戚,来寻她说话也无妨。不过……金旺家的寻常不大瞧得上晴云家里,倒是今番这么主动。有点奇了怪了。”她款款坐在炕上,理了理裙褶。 晴云的母亲是金旺的亲妹妹。只是没了好几年。如今,晴云的父亲和弟弟都在庄子上,比起金旺一家现今的威风来自是大有不及,金旺之妻对晴云也就是面子情儿。 “谁说不是!金旺家的那么个刻薄的性子,居然破天荒提了盒点心过来,倒把晴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画枕去陌上斋了,那我去叫了浅碧来服侍?”她接过暖雪送上来的新茶,眼里都是笑意。 齐悦瓷也不吃茶,一手支颐。似在喃喃自语:“外祖母的寿辰不远了……公中的礼自有打点。去年我送了一幅苏绣,一对玉如意。今年倒是送什么好呢?衣裳是必定不能少的……” 芳树知她在自个想事,也不计较,领着暖雪退到外间,悄声叮嘱暖雪道:“我去去就来,你在这守着。(.好看的小说)” “姐姐放心去吧。”暖雪推了推她胳膊,一脸的促狭。 且不说芳树打探得了些什么,单提齐悦瓷这里,她正思量着给老侯夫人的寿礼。那边侯府就遣了妈妈来送东西。 她不及细想。忙命快请。 被派来的是老夫人跟前伺候多年的老妈妈,一个是上回守门的同妈,一个是年轻些的周妈。 “同大娘。周大娘,怎得让你们俩亲自走一趟?外祖母有什么事,只管叫了我去便好。”她起身相迎,又让二人坐。 两人笑着行了礼,自不敢往椅上坐,分别坐在了脚踏上。 齐悦瓷深知沈家规矩森严,也不再劝,只是笑问道:“外祖母可好?几位舅舅舅母兄长嫂子弟妹们都好?” “好着呢,表小姐放心。可不是老太太惦记着表小姐,又想起表小姐素日爱吃些小零嘴儿,特意命厨房做了几样点心,与上回宫里赏的一包燕窝,几瓶玫瑰露一并送来……” 同妈话音未落,浅碧已经与小丫头提了两个五彩掐丝大盒子进来,手里还有个夹绸团花的包袱。 打开一看,盒子里盛着四个钧窑的新荔纹白瓷碟儿,里边干干净净码着一碟蝴蝶暇卷、金丝烧麦、红豆饼和蜜渍梅子。包袱里的是一大包名贵燕窝和四瓶两指高的玫瑰露。 周妈年约四十,穿一身九成新的绛紫色春衫,头发梳得光溜溜的,笑着指着东西道:“这个红豆饼和蝴蝶暇卷是给表小姐的,那金丝烧麦和蜜渍梅子是表少爷爱吃的。都是老太太亲自看着做的……” 齐悦瓷转托二人致谢,笑道:“要请两位妈妈多多替我致意了,下回亲自去给外祖母磕头……那玫瑰露几位姊妹都爱吃,如何送这么多来,我留下两瓶,下剩两瓶烦请两位妈妈替我带回去吧。” “这可使不得,”同妈忙摆手拦道:“表小姐放心。宫里统共赏了十二瓶,老太太那里还多着呢,这是专给表小姐的。 咱们两个若把东西原封不动带回去,不得被老太太狠狠捶一顿,骂我们连事情都不会办了。表小姐只当疼惜老奴两个,收着吧。” 别人不知表小姐表少爷在老夫人心里的地位,她们两个要是再不知,趁早卷铺盖回去,免得惹祸。[] 齐悦瓷听她们这么说,倒不好再拒绝,只得命浅碧将东西收好了。 “……下月十五即是老太太的五十九大寿。老奴听老太太的意思,到时候要请亲家一家子都去吃酒听戏呢……前些日子闹的,老太太心里不大乐意,要借着这次寿辰沾点喜气,表小姐记得早些去。” 同妈面上笑吟吟的,心下早琢磨开了。 老夫人为何不乐意,自然不仅仅是因为斐哥儿的身体,只是那种话,她们却是不会随意往外说的。但表小姐不是外人,老夫人特地命她们二人来送这点子没要紧的东西,不就是想通过自己俩的嘴传到表小姐耳里嘛,以安表小姐表少爷的心。 她若连这点都摸不透,果真白伺候了。 听话听音,齐悦瓷亦不是傻子,三言两语都明白了。 却装着惊讶地问道:“莫不是有什么事?斐哥儿身子好了,外祖母该高兴才是啊。” 周妈到底年轻些,动了动嘴。还是看着同妈的意思。 同妈连连摇头,故作叹气道:“小少爷好了。老太太欢喜地什么似的,正要好好庆祝一番。谁知……大少奶奶跟前的杜妈妈好好的,忽然染了风寒,竟是药食无救,没三日便去了。 她再好,就是个下人而已。老太太也没很放在心上,偏偏大少奶奶是她从小奶大的,情分不比寻常,伤心了好一阵子。连带着动了胎气。 ……幸好钱太医那日恰在府里给小少爷请脉,去得及时。开了几服药,大少奶奶服下后倒是安稳下来。可把老太太、老爷、夫人、大少爷吓坏了。表小姐说,是不是该好生热闹热闹?” “外祖母虑得有理。近来我们府里闹哄哄的,忙乱不堪,没听说,不然……”她懊恼得作势拍了一下自己。 以同妈的精明,不会无缘无故与她说这些。 小苏氏的乳娘杜妈妈,年纪不大。又跟着养尊处优的。身子骨不会差。怎么可能一病就没了,这里边……想必是有些缘故的。 难道,斐哥儿的事儿。真是她动的手脚?可是,是她主子授意她的呢,她最后当了个替死鬼;还是她自己拿的主意,想为她主子及主子肚里的孩子铺平道路,这却不知了。 或许,外祖母心里清楚。 但是,齐悦瓷更明白,老夫人是不会让她知道实情的。 无论是不是小苏氏的意思,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杜妈妈一死,就算彻底了结了。 乐善侯府,又怎会容人传出任何不利于主子奶奶的传闻呢。她既然已经是沈家的少奶奶,未来可能的侯夫人,保住她,就是保住沈家的声名。沈家与她,早就是绑在一起的了。 即使不大服气,齐悦瓷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念着斐哥儿将来能够好好的,千万别再出任何事,不然,她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忽地,外头院里响起“哐当”一声巨响,把屋里众人都吓了一跳。 浅碧刚欲出去瞧瞧,却见芳树带着歉意进来了,嘴里告罪道:“小姐,是奴婢不好。本是摘了几支花儿给小姐插瓶的,不料走到台阶上时一个没看稳,踩到了自己裙子,竟把花瓶都摔了……” 之前自己让她去看晴云,并未叫她折花。芳树这样说,必是不想叫两位妈妈听到了。 齐悦瓷笑着瞪了她一眼,啐道:“亏得大家夸你素日里最是稳重,这下好了,比小丫头子还毛躁,倒叫两位妈妈看你笑话!” “不妨不妨,谁没个大意的时候。”二人忙应道。他俩自然看得出来,齐悦瓷没有要处置芳树的意思,那她们当然要拣好听的说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二人起身告辞。齐悦瓷赏了每人一个荷包,才命浅碧亲自送二人出去。 她自己携着芳树的手回里屋更衣,一面问道:“方才是何事?” 芳树回身走到柜子前,取出一件她家常穿的宽松短褙子,蹙着眉道:“从韵那丫头,越发不安稳了。我从晴云屋里出来,打眼瞥见她躲在廊上柱子后头,支个耳朵偷听。 我上去故意吓了她一下,她一急一惊,把手里的茶盘给摔了。 我又问她这是作甚?她便回说防着小姐要换新茶,预备着呢。说话的神情很是紧张,那鬼鬼祟祟的样子,不是偷听是什么?这点把戏,就要瞒住我们。” “几日不曾敲打她,她便放肆起来。这小蹄子,以为有六婶娘替她撑腰,我拿她没奈何了。”齐悦瓷换了衣裳,气鼓鼓吩咐道:“一会儿,你只说她打碎的茶盏是我心爱之物,罚她三月月银,绣完一百个荷包,才许她出屋门。 对了,与她同屋的是绿枝吧,叫她盯紧了她,有什么人去找过她,她都干了些什么,都要来回报。原还想给她个富贵体面的将来,她自己不知好歹,怪不得我。” 本来,齐悦瓷想着从韵虽有点小心思,但总是个有用之人。可惜,留这么个祸患在身边,日子过得着实不爽。 芳树也觉出了一口气,赞成道:“小姐早该如此了。小姐懒怠搭理她,她还以为小姐好欺负着呢,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对了,晴云那里,可曾说了什么?”这才是齐悦瓷真正关心的,一个本不忠于她的丫头,大不了打发出去。而晴云跟她一场也不容易,若最后落个好歹,她于心不忍。 南面的窗开着,偶尔吹进来习习春风。将她散开打理的秀发刮得拂在她面颊上,乌黑的发丝缠绕在白里透红的肌肤上,越发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眼含春。 芳树温柔地与她通着头,看着镜子里的她回道:“晴云的弟弟年纪大了,老在庄子上也不是回事,金旺家的前两回寻她就是为了这事儿。 说是可以举荐她弟弟到五少爷身边当小厮,金旺家的自己小儿子不正在五少爷身边吗? 不过,晴云也是有心眼的人,生怕她日后借着这个拿捏自己,便有几分犹豫。只是,他父亲前些日子正为儿子的前程日夜思想呢,一听能把儿子调到五少爷身边,有什么不肯的,定要晴云赶紧许了金旺家的……” “原是为这事。”她拈着一支白玉流苏钗插到发髻上,摆手示意芳树不必再往上戴首饰了。 芳树知她在家里时一向简便,也就由着她。 她缓缓起身,挨着窗户看外面桐树的嫩叶,静静开口道:“那你看,晴云自个是什么意思?” “我冷眼看着,她倒是有些不肯。小姐是知道的,金旺家的平儿都不把她当亲外甥,怨不得她心生反感……又怕承了她的情,将来凡事受她掣肘。”芳树品貌不及浅碧,却生了一双修长的手,看她收拾妆台上散落的首饰胭脂,简直是一种享受。 齐悦瓷把玩着窗上的纱纸,心不在焉得轻笑:“那金旺家的,怕是狗急跳墙了。自从发生了银罗的事后,她便不如先前得六婶娘的心,倒被桂妈妈越过去了。 我估摸着,她是想在咱们院子里立点功,好将功补过,重得六婶娘的信任。既如此,你让晴云照她说得办去,不用怕,让她先得意几天。” 芳树细细听着,慢慢理解她的用意,抿了嘴笑应是。(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棒打鸳鸯 过了几日,是四月初四,清明节。(.好看的小说) 齐家在继殿试的好消息后,得到了一个极其震惊的消息:七少爷那未过门的妻子,吴家的女孩儿,没了。 四夫人当时几乎不敢相信,好端端一个女孩儿,既没听说过身子不好,如何就突然没了。 事情却要从头说起。 在这样一个春花烂漫的季节,女孩儿心里总是特别容易有感触,吴小姐也不例外。 她呆呆坐在后园的亭子里,望着远处开得热闹的杜鹃、海棠出神。 她闺名单一个宛字。 贴身伺候的丫鬟秋橘发现她近来一直闷闷不乐的,便有心逗着她说笑:“小姐,你看,那杜鹃上的蝴蝶,真大,颜色还鲜亮得紧。”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依然怔怔的。 秋橘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竟是全然未见,秋橘不由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唤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秋橘,你上回与我说,夫人那里的姐姐们都说齐家已经上京了,是不是?”她柳眉如黛,眉心缠绕着一缕说不清的愁绪。 听她这般问,秋橘倒有些明白她的不快了。齐家上京将近一个月,照理说,应该早遣了人来,商谈大婚一事。便是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至少也要来请安才是礼节。 这不声不响的,难不成是想悔婚? 吴宛斜倚着栏杆,又是长长一叹。 秋橘怕她胡思乱想气坏了身子骨,只得强笑着劝道:“或许是齐家为了准备姑爷春闱的事,忙不过来吧……” “你不用哄着我,前几日不是传了消息来……他已经会试得中了吗?现在,不过等着殿试的结果出来而已。”她身为闺中女儿。自然不能明面上去打听未婚夫婿的事,但暗地里对齐家的消息一向很上心。 “说不定,姑爷是想等到功名在身。才体体面面地来把小姐迎回去!”秋橘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有理,脸上登时笑开了花。 吴宛一顿,暗暗羞红了脸。啐道:“死丫头,胡说什么?这种话也是女孩儿家该说的。仔细我回了母亲,叫她撵你出去。” 秋橘听她有心说笑了,必是心情好转,也不怕她,反是笑嘻嘻道:“小姐,何苦来呢,撵了我自然有更好的来服侍你。只你怎么舍得你待我这些年的情分。” 被她说中了心思,吴宛也不恼她,携了她的手,笑着起身道:“咱们去瞧瞧夫人在做什么?” 两人出了后花园,走上不到百步路,便是吴夫人的院子了。 吴府位于槐花巷最里边,是个三进的院子。吴家从前只是个不闻名的地方小官,前些年吴大人被调进了京,才在京城置了这处宅子,前前后后统共两亩地略多些。几十间屋子。 后花园更是极小,只是简简单单半座小院,一二亭子,三四花草而已。 吴家下人不多。吴夫人的院子里不见一个人影,估计都去忙着手头上的事儿了。吴宛带着秋橘直接上了台阶,恍惚听到屋里有男子的说话声,她细细一辩,即知是她父亲吴大人的。 这么早,父亲怎得提前回府了? 吴宛微有诧异,但她素来守着规矩,想父亲此时回来,必是有话要与母亲商议,她不好进去打搅,便要偷偷退下去。 “……那齐家小子果真中了二甲二十一名?这,这也没什么,能不能选上官也不一定,你就为了这事赶回来的?”说话的是吴夫人略带粗重的嗓音。 闻言,吴宛猛地刹住了脚,一寻思,索性压低脚步靠近屋子,掩到了门边。 秋橘跟着有样学样。 吴大人娶这个夫人,当时而言是高攀了的。毕竟吴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而徐家百多年前就是出了名的世家望族了。 不过,吴夫人是徐家长房的,徐家大老爷的女儿,不是二房徐左相一家的。 即便如此,吴大人也一直很敬重这个夫人,凡事愿意听她的意见,而且靠着吴夫人,官路是走得日渐顺畅了。吴大人自己以为,这里边主要是徐家的功劳。 事实也正是如此,当日要不是徐大老爷在徐相跟前提了提,他不定就能被调取进京呢。 “以齐家的门第,当官是稳了的,只是要从地方上熬上去。而且你不知,他们长房那小子,比他还强,竟被圣上瞧中了,亲点了二甲传胪,你说……齐家是不是要兴盛起来了?” 吴大人语气不大肯定,犹犹豫豫的。 其实,当日,他是颇看好和齐家的婚事的。虽说齐家这两年有衰败的迹象,但毕竟是百年望族,根基之深不是他们能比拟的,何况再不济还有个户部侍郎在后面呢。 圣上又是个念旧之人。 齐家老太爷曾是他业师,你看他多照拂先前齐家的五老爷就清楚了。那五老爷,才二十多岁,就是堂堂吏部尚书了,满朝堂比一比,有谁及得上他当年的风头? 连一个庶出的儿子,圣上都是百般拉扯。要不是齐家人丁凋零,凭那齐知绘,够格当上三品大员嘛! 此番齐家二子的殿试,兴许就有圣上要重用齐家的意思在里头呢。 那他先前的做派,却是大大得罪了齐家。 吴夫人心下,亦是有三分后悔。可她不比吴大人,想起自己一点不下于齐家的出身,她立时来了神气,大声回道:“这有什么?现在只是个小小的进士,又不是当了一品大员,等他熬出头,要什么时候? ……咱们丫头,莫不是得跟着他去乡下小地方吃苦受罪。 与其等他发迹,倒不如在京里拣个门第高的年轻子弟嫁了呢。放眼京城,随便一个不是公侯府邸的公子,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谁不比他强几分?” 吴宛的脸色立时雪白一片。她震惊地瞪大双眼,两手紧紧扶着墙,生怕自己一个坚持不住倒了。 秋橘焦虑地抱着她。 任是她们怎般思想。都没料到夫人居然生了这样的心思。 吴大人并不是个由着内宅妇人胡为的人,当日吴夫人的做法,是得到了他首肯的。如今自不好责怪吴夫人,只能顺着她自我安慰道: “你的话也是理。咱们丫头。不单容貌出色,诗词歌赋那是无一不通的,而且性情温柔和顺,去了王侯府邸,当个大家奶奶也是半点不逊于人的。 有个事我是才听说的,据说韩王至今未娶,圣上有意让皇后先给他选一二侧妃。这人选。定是会从百官家的女孩儿中择选。或许正是咱们一个机会呢?” “当真?”当王府侧妃,比嫁个毛头小子强多了。吴夫人早把方才一星半点的悔意彻底抛下,换上一脸喜色:“这侧妃,门第不能太高,不然正妃进门只怕压制不住;更不能太低,平白得辱没了皇家脸面。 好在上两次齐家来人,我都没接见。他们应该明白咱们的意思,若是有志气的,很不该再来胡搅蛮缠才是。 咱们两家的亲事,年深日久。又是在外地定下的……老太爷做的主,他不在了,咱们给他推个一问三不知,自古来亲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晾他们齐家没什么法子。我可是听说当日做媒的那位大人去岁上头,已经一病殁了……” 吴夫人提起这个,洋洋得意起来。 她要悔婚,并不是全无凭障的。好歹派人去打听过一番,才胆敢做出这等事儿来。 “扑通”一声惊响,把她剩下的半截话给吓回去了。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厉声问道:“是谁在外头?” “小姐?”秋橘含哭带怕的声音含含糊糊:“夫人,老爷,小姐晕倒了。” 二人听了个大概,都是一愣,忙得掀起帘子奔了出去,却见回廊上,秋橘抱着自家女儿躺在地上,哭得满脸是泪。 “怎么了?”吴夫人见女儿面白如纸,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也吓得慌了。一把扑过去抱着女儿,又甩了秋橘两个嘴巴子,喝骂道:“糊涂东西,还不去请大夫来……” 秋橘闻言,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这番闹嚷,使得厢房里的人都被惊动了,一个个赶出来看热闹。 打头一个花枝招展,做妇人装扮的年轻媳妇做出一副焦虑的样子来问道:“哎哟,小姐这是怎么了?” 吴夫人正是又急又气的时候,猛地抬头斥道:“没见着小姐摔倒了吗,不上来伺候着,妆得什么狐媚?” 听她口气,那妇人多半是吴大人的侍妾。 很快,几个丫鬟上前,合力抱着吴宛进了屋。 吴大人嫡女庶女加起来也有三个,其中吴宛却是最得他心意的。他约略一猜,就知是方才夫妻二人的话被女儿听去了,懊悔不跌,一个劲在屋里转圈子。 大夫来后,说是气血攻心,忧思过度,吃几服药调养几日便可。 吴大人夫妻这才放下心去。 那吴宛醒后,有心要问个清楚明白,只她一个闺阁弱女,拉不下那个脸来相问。每日愁肠百结,心知是自己负了齐家少爷,常躲在被窝里偷偷饮泣。 无论请多少大夫,什么名贵药材调理,她的身子日复一日消瘦下去。 吴夫人无法,只得与她交底:“女儿,我知你一时半会想不通。可是你要知道,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指望着你能过上好日子,出人头地。 那齐家,已经没落了。尤其他们那房的,本来就是庶出,一家子平民,到时候传到你手里的能剩多少? 你别以为考中了进士就好了,这要一年年熬上去,何时是个头。到最后,运气不好,顶多是个五六品的穷官。你在家里,我就你这么个女儿,打小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怎么舍得你去吃那苦,你听妈的话,乖乖等着你父亲给你谋划,必不会委屈了你去。” 吴宛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触到冰凉的湖面,冷得她簌簌发抖。 她狠狠拽紧拳头,终是鼓足勇气问道:“我既已许给了齐家,便是他们家的人,是好是歹都一心一意过下去。 ……母亲,你们要我悔婚另嫁,高攀王府,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不是生生被人戳脊梁骨吗?将来,你叫我拿什么脸面见人,又有谁瞧得起我?” “你只要放宽心养病。那些外头的事,自有你父亲去料理,保管会把事情办得悄无声息,不叫任何人知道……王府是什么地方,我儿,你要去了那里,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是享之不尽……”吴夫人没发现女儿眼里一闪而过的绝望,兀自说得兴头头。 她劝了半日,吴宛是一个字没再听进去,最后苦笑道:“我明白了,母亲不用担心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母亲累了这几日,好生回去歇着,我这里有丫鬟伺候着,不会有事的。” 吴夫人只当她被自己说动了心,安心离开。 孰知,到了半夜,府里哭声嚷声闹成一片,好不吓人,把吴大人夫妻从美梦里惊醒。 吴宛悬梁自尽了。 吴宛太清楚自己的父母,眼睛已被富贵迷花了,绝对不会考虑到女儿的感受。什么指望她过上好日子,无非是为了让她以自己的清誉给他们谋个锦绣前程……而她,更不想连累齐家的名声。 一旦被退婚的事传出去,不止齐家声名受损,那齐少爷,更会面临外人的怀疑。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风姿俊朗,侃侃而谈,化为她心底一抹最后的温暖记忆…… 齐家得到的消息自然不会这么完全,只晓得吴家小姐没了。 他们虽因先前的事暗暗恼着吴家,可人都死了,先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好生准备了祭品,前去祭奠。 那吴夫人死了女儿,不但没有反省自己的过错,反认为是齐家害死了自己女儿。 当时就差点在灵堂上闹了起来,要不是吴大人自知无理,及时拦着她,只怕真会引来无数笑柄。 倒是七少爷齐悟道为这事,很是伤心了一段日子,连他殿试成功,都没有换来他的高兴。 而且,因着此次打击,他的性子都改了许多。从前那般跳脱开朗的一个人,后来变得十分沉稳起来,四老太爷都暗中说是快赶上自己这个老头子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齐去贺寿 话说七少爷的亲事黄了,府里又有六少爷、四小姐、五小姐、七小姐几个,都年纪不小了。一下子,齐家几位夫人,日日忙着为子女相看人,无论谁家红白喜事发请帖来,一个不落得去。 此次六少爷一举成名,前来说媒的人不在少数,也有几个家世人品均不错的。 连齐悦瓷的外祖母老侯夫人都有几分动心,可惜她家几个女孩儿,或者年纪太小,或者是庶出的,都不大合适,只得作罢。 且说六少爷此次在科场里,认识了一名友人,两人性情相合,没几日功夫已成至交了。那友人姓高,正是汝南望族高家的嫡系子孙,表字君荐的,此番也中了进士,名次略差一些。 算起来,齐家与高家勉强能说得上点瓜葛。 原来齐悦瓷的二舅母就是出身汝南高氏,高君荐是她尚未出五服的堂侄儿。因此一截缘故,两人愈发情好了。 那高君荐欣赏齐悕达的人品才貌,想起自己家中有个大妹妹,年方十五,尚未许亲,便有心撮合。 论起来,高家虽不及齐家门第显赫,但也是日渐兴盛之家。高君荐之父大小也是个四品知府,他们的嫡小姐许给齐家长房的次子,可说是门当户对,谁都不辱没了谁。 而且,高大人已在地方上任了两任知府,官声甚好,若是没有意外,六月进京述职,至少也能再升一级。 高君荐在家信里提到此事,高大人夫妻一看,深觉满意,简直以为这桩亲事是为他们女儿量身定做的。 一则,瞧那齐家少爷的年纪。倘若早些年定了亲事,这会子也没他们什么事儿了,这不是天作之合吗? 二则。他出身好,却又不是长子,虽不能承继族长之位。但女儿嫁过去了也不用侍奉公婆,必是要跟着齐少爷去任上的。到时候。没有长辈在上头压着,女儿一过去就能做个当家奶奶了。 三则,他少年登科,将来的前程远大着呢。 恰好那高夫人也在给女儿相看亲事,可他们在信阳地方为官,地处偏远。对当地那些官家子弟,左也不是。右也不妥。得了儿子书信,几乎如获至宝,当即催逼着夫君回信,叫儿子赶紧透个口风给齐家,别叫旁人拣了这个便宜。 高君荐一个年轻轻的书生,哪儿好意思提起这个话头。后来想到在京城沈家的堂姑母,立时来了主意,求沈二夫人前去致意。 二夫人听了她的意思,没有什么不明白的。 高家的门第,她倒是极满意的。尤其。那高大人官声还不错。 自己家里只一个六老爷和九老爷身上有官,六老爷位高却怕事,九老爷更是个小小县令。如果儿子娶了高家的女儿,高大人势必会多多帮衬着儿子。儿子与高少爷感情又好,两人将来也能相互扶持着,岂不是妙事一桩。 只是,那高家的女孩儿本人好是不好,她究竟不曾见过,不敢贸然下定。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亲自相看一番,果然好,再无不成的。 沈二夫人将话一转达,高君荐赶紧休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回去。 而二夫人也遣人回会稽送信给二老爷。 高大人夫妻得了回信,知道齐家也是谨慎小心的意思,倒不曾怨怪,何况他们也有心亲自瞧瞧齐家公子的为人。两人商议了一晚上,决定先让高夫人带着儿女上京,高大人自己等到述职时再自个进京,左右不过两个月的功夫了。 二夫人得了高家的回音,心里满意高家的态度,索性先把别的上门提亲的人家回了,专等着高家来人。 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休提。 ……………… 一大早,齐恪纯穿戴整齐,梳洗完毕,就急匆匆跑去了沐芳阁。 彼时,齐悦瓷尚在梳妆,从镜子里望到他进屋,不由笑道:“今儿怎得这般早?你好歹等我好了再进来啊。” “……不是要去给外祖母贺寿吗,自然要早一些。怕什么,咱们自家姐弟,哪来那么多规矩。”他自己搬了个圆凳放在一边,眯着眼看画枕往齐悦瓷头上插各样头面首饰,口里啧啧:“戴这么多,不怕把脖子压弯了。” 画枕一听,忙抿嘴笑道:“少爷万不可再说这话。小姐原是不肯戴的,我好说歹说才算戴上去了……” “谁耐烦戴这个?好好的头,非得整得像个博古架。”齐悦瓷一面说,一面自己也扑哧笑出了声。 “小姐又想偷懒了不曾,来,这是我刚剪下的花儿,戴一朵吧。”浅碧托着个荷叶式样的大白瓷盘进来,上面摆着几支鲜嫩欲滴、含苞待放的紫色玉兰,细长的茎彷佛一掐就要断。 紫色,既不会显得太艳丽,也不会太过素净,的确很适合今天这样的日子。 齐悦瓷只得笑着拈了一朵花形饱满雅致的,对着镜子别到了发髻上。霎时间,她只觉一股子清淡迷离的香气在秀发间晕散,很是好闻。 她今儿恰巧又穿着紫色的裙儿,倒是极相配。 “姐姐,你这样一打扮,比平儿愈发好看了十分。”齐恪纯咧着嘴笑,倒比赞他自己还欢喜些。 齐悦瓷牵起他的手一同去外间,笑啐道:“油嘴滑舌……我估摸着外祖母兴许要留我们住几日,你可有收拾要换洗的衣裳。” 两人在次间的黄花梨小圆桌前坐下,丫鬟们陆续开始摆饭,俱是二人爱吃的清淡爽口的菜色。 “画云姐姐已经收拾好了,叫青萝送出去交给今儿跟着服侍的松清了。”他动手盛了一碗银耳莲子羹递给齐悦瓷,自己方盛了碗白粥。 “这才是正经礼数。”齐悦瓷夹了点油焖口蘑放到他碗里,点头赞道:“你素日在家里,前前后后跟一群丫鬟不打紧,去了别人家里再这般,却易被人当做我们张狂了。” 齐恪纯毕竟已是个小小少年。若是出门还带着一大群丫鬟,少不得被人说成是纨绔子弟。何况,到了沈家。老夫人自会安排妥当的人伺候他。 齐家上至老爷夫人,下到少爷小姐,一个个打扮不俗。前后几辆马车,直奔乐善侯府而去。(.好看的小说) 侯府正门外的那一条长街。几乎都被车马给占据了。 齐怀玉与齐悦瓷同坐一辆马车,悄悄揭起帘子往外看了看,轻声道:“原以为咱们来得算早了的,想不到还有那么多人比咱们还早。你这正经外孙女,反而靠后了……” 她笑着回头推了齐悦瓷一把。 “前些年你没一道来,不知道,年年都是这般。从前我母亲常唠叨。她这亲闺女,倒及不上别人了。”她亦是含笑点头。 “这么多车马,咱们可能过得去?”齐怀玉望着被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很是怀疑。 一般大户人家女眷出门,少不得要跟一群婆子丫鬟去,多多少少也得有几辆马车。有个三四户人家,那马车的数目就挺可观了。 “放心,下人看到咱们家的人来了,必会想法子的,你安心等会儿吧。”她说着。自己靠着车后壁闭目养起神来。 外面闹哄哄的,人声嘈杂。 果然,不到半盏茶功夫,他们的马车重新动了起来。 不知是谁领了他们一行直接进了大门。女眷们都是到二门才下的车。 沈家二夫人三夫人立在垂花门下,一见她们下车,都笑吟吟上前:“可是来了,老夫人念叨了半日呢。” 旁人还罢了,唯有六夫人一看里边不见侯夫人,面上淡了下来。 论理,侯夫人可来可不来,关键看她自己的意思了。 也不知是不是三夫人发现了她的异样,说笑着解释道:“……大嫂刚接了襄国公夫人进去,赶不及出来迎你们,还叫我们致歉呢。” 二夫人田氏忙笑道:“咱们自家亲戚,随意些才好,不必拘这些俗礼。” 沈二夫人前后扫了一圈,不见齐恪纯,便拉着齐悦瓷轻声问道:“你弟弟呢?如何不与你一道进来?” “回二舅母的话,弟弟说他也大了,今儿客人又多,怕冲撞了……先跟着各位兄长去外院,回头再来给外祖母磕头。”齐悦瓷说话时,细细打量着她,看她穿一袭簇新的海棠红绣缠枝花卉的对襟长褙子,衬得气色红润,丰盈高挑。 “这孩子……”她感叹了一句,携着齐悦瓷的手与众人一同进屋。 安庆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襄国公夫人携媳妇女儿,三夫人娘家王家的几位夫人奶奶,侯爷的几位下属家眷。 齐悦瓷几个先去给老夫人磕了头,老夫人正忙着,不好留她单独说话。便派了几个大丫鬟领着众位小姐,先到后头专为她们年轻姑娘准备的小院里来。 小院就在安庆堂后,出后门走上二十步路,越过雪白的大照壁,是几间精致的小抱厦。抱厦里收拾得窗明几净,桌椅茶点都备好了,小丫头们来来回回地忙碌着。 而沈家几位小姐,已经坐在里边等着众人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几人忙迎了出来。 除了齐家的六位小姐,一同过来的还有襄国公府陈家的四位小姐,其中就有上次借宿瑞庄的陈桦,她在族里排行第二。王家的三小姐雪晴、六小姐雪霁,也是齐悦瓷认识的。另外一个是都督经历夏大人的女儿。 一群年轻小姐,自然很快说到了一块去,三五成群,好不热闹。 时而又有小丫鬟领着新到的小姐们过来,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齐家小姐里,除了齐悦瓷熟悉些,旁的几个都略有陌生,齐悦瓷不敢扔下她们独自去和表姊妹们说笑,一直忙着与她们介绍。 四小姐齐忆芙在会稽长大,只当自己是少见的才貌双全了,颇为自负。到了京城后,先被齐悦瓷、齐怡琴几个落了风头,后来认识了不少世家的女孩儿,越发不喜与人交际起来。 不过。仔细比较,她在这群女孩儿里头,的确是颇为出挑的。 十小姐年轻心热。一个劲拉着齐悦瓷问这问那。 “……那位银红裙子的嘛,是王六小姐,与你同龄。这个与她大说大笑的。……是我表妹,排行第五。性子最是个好说话的。你回头只管与她一起玩……” 四小姐在一旁做出一副相当不屑的样子来,其实自己正支个耳朵细听。 今天能来的,几乎全是权贵。要真以地位而言,可能还是齐家的几位小姐次了些,毕竟只有五小姐、七小姐、八小姐是大员家的千金。 当然,众人看在沈家的面儿上,对齐悦瓷还是极为热情友好的。 “……齐妹妹。我来了,你也不与我说话。”陈桦身穿大红色牡丹团花的短褙子,玫瑰红的八幅湘裙,将她衬得越发神采飞扬,唇红齿白起来。 她笑着冲过来,拉了齐悦瓷的手,语带嗔怪。 “陈姐姐误会我了。不是才要过去与姐姐说话嘛……这是我十妹妹。”她笑着,指了指立在她身侧,眨巴着眼睛看这个不知从何处飞过来的大眼睛美人的十小姐。 陈桦问了好,赞道:“到底是你们家的风水好啊。姊妹们个个都长得这般水灵精致。要是我娘见了,只怕又得骂我是那烧糊了的卷子,没点女孩儿的贞静模样。” 她一说话,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分外夺目。 齐悦瓷连连摇头,神情颇为羡慕:“我倒是喜欢陈姐姐的样子,不愧是武将世家出来的,英气十足。” 四小姐就坐在两步外的椅子上,满心等着齐悦瓷来介绍她,可是齐悦瓷竟是把她忘了一般。她又气又恼,只得假作坐得累了起来走走,然后踱到几人身边,故意熟稔地问齐悦瓷:“这是……” 其实,她早暗暗听得陈桦的身份。 齐悦瓷见她这番做派,心下好笑,也只得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与她解释:“这是襄国公府的二小姐,这是我四姐。” 她话音一落,四小姐脸上早堆上久仰大名的神色来,两人对面行了礼。 她自然清楚陈桦的兄长,国公府世子娶得就是沈家的大小姐,只不知他们家里还有几个兄弟。 眼见四小姐缠着陈桦说话,齐悦瓷索性离开几步。 临北的窗户下,摆了张藤椅,那位夏大人家的小姐正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出神,似乎不大有兴致的样子。 老夫人寿辰,齐悦瓷也算半个主人,便笑着上前唤道:“夏姐姐撇下我们,一人在此逍遥自在呢。” 那夏小姐忽听有人唤她,赶紧起身,勉强笑道:“是齐妹妹啊。” 她父亲官职不高,是侯爷下属,逢年过节,也时常带了家眷前来请安。是以,与齐悦瓷见过一两回。 “……我看姐姐闷闷不乐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两人斜倚着窗子,一同望着窗外花圃里开得正艳的月季。 夏小姐许是心里积压得久了,遇到有人问她,竟是竹筒倒豆子般倾诉给齐悦瓷。 原来,她的母亲与吴宛之父是堂族兄妹,两家偶尔也会走动。而她与吴宛,恰恰特别交好,比亲姊妹都亲密,无话不说的。 前些日子,忽然听到吴宛病逝的消息,她悲痛万分。直到今日,都想不明白,凭吴宛的身子,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甚至她连一点消息都不曾听说,不然好歹得去见她最后一面。 听到事关吴家,齐悦瓷心下也有几分疑虑,可那与她关系不大,不好深究。她正欲开解劝慰夏小姐一番,谁知感到身后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袖。她一愣,忙回头寻找。 “表小姐,老太太请表小姐去前头。”说话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瞧着颇为眼熟。 这是怎么回事?又不到开席的时候,前边正乱着呢,请她过去作甚。 齐悦瓷越想越是不解,索性笑问道:“可还有请别的姊妹们?” 小丫头忙点头道:“还有咱们家的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 这一下,反而把齐悦瓷闹懵了。 既然请了沈家自己的几位小姐,那应该是有客人要见她们才对。自己虽是个外孙女,可到底不姓沈…… “悦表姐,走吧。”五小姐沈玉菲笑着冲她招手。 老夫人相召,她自是不敢推拒,只得与夏小姐歉意地笑了笑,匆匆跟着丫鬟去了。 刚进了安庆堂后门,就听到前边传来阵阵的笑声。 表姊妹几个鱼贯而入,只见堂屋里早是坐满了宾客,个个穿金戴银,脂粉香浓,一派莺莺燕燕。 坐在最中间两排椅子的俱是身份最高之人。为首的是永宁郡王太妃,这些人里,以她为尊,她与老侯夫人又是手帕交。余者几大国公府、侯府的夫人奶奶,左相之妻徐夫人、右相之妻苏夫人,等等,不一而论。 老夫人见孙女儿们到了,命她们上前,一一给众位夫人行礼。 众人免不了夸赞一番。 其中,尤以徐夫人为甚。她特地唤了齐悦瓷上前,前后左右仔细打量了半晌,才笑赞了一句:“老夫人好福气啊。不止孙女儿们出挑,连外孙女儿都是这等好品貌。难怪平儿都不舍得带出来给我们瞅瞅,生怕我们抢了去似的。” 闻言,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小人作怪 上回文说到齐悦瓷忽地被请去前边,见了众位夫人奶奶,其中又以徐夫人对她最是热情。[] 这里边说来又话长了,还得从一个齐悦瓷不大待见的人身上引出这条线来。 话说徐夫人自打听了儿子的话后,时不时谋划着怎生见见那位齐家的小姐方好,拿住了她的不是之处,才能想法子打消儿子的念头。 她不是顽固专制的母亲,可是实在不能接受,已经二十八岁的儿子,还要为个毛丫头再等两三年,她哪儿等得及。 是以,她是万万不能由着儿子胡来的。但儿子的脾气她最是了解,你要不能叫他心服口服,那是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一丁点用处的,反而闹得母子俩不和。 正在徐夫人为这事为难不已的时候,府里来了一个人,正是法妙师傅。 徐家是信这些东西的,府上常有尼姑道姑前来走动。 徐夫人心情不好,没心思招待她,又怕得罪了神明,耽搁了女儿的大事,只得按耐着性子请她进来一见。 法妙师傅是何等样人,一见即知徐夫人有心事,便打叠起数倍精神,愣是把徐夫人逗得高兴起来:“……昨儿夜里,我师傅托梦给我,说是贵妃娘娘的虔诚,感动了她。已然把娘娘所求之事报上去了……若没有意外的话,不出两年,必闻好消息。” “果真?”这可把徐夫人欢喜坏了,立时抛下琐事,专心致志打听起女儿的事来。 明贵妃进宫也有七八年了,除了刚进宫那一年有孕小产后,便一直不曾有消息。 宫里的女人。先要有家族的助力,然后要有帝皇的宠爱。最后绝对不能少的,即是子嗣了。 算算年纪,明贵妃不小了,若再不能一举得子,将来越发没指望了。 这几年,有圣上的宠爱,倒是不怕。可宫里从来不缺女人,一批一批年轻貌美的女子进去,由不得人不急。再过几年。年老色衰的她拿什么和人去争。 是以,这些年,明贵妃与徐家,没少为这事想办法。银子流水般地花出去。可惜。都不大有效验。 去年,京城来了个法妙师傅,人人都说极为灵验的。徐夫人不等女儿开口。已经先下了帖子请人前来。 这法妙捞了好几千银子,倒也把事放到了心上,每过一两月,都会前来把情形描摹一番。 “夫人放宽心等着贵妃娘娘的好消息吧。贵妃娘娘原是有福之人,只因前些年被小人纠缠,劳损了心力。……如今我师傅说。那小人已被她收服了,再不会祸害贵妃娘娘。 这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夫人自己也要多多保重身子。将来小皇子出世,你就是皇子的外祖母了……”她一袭青衣布袍,与脸上略微谄媚的笑融在一起,讽刺得紧。 徐夫人有了她的保证,也不论真假,一味高兴起来。又命下人去取百两金子来,托法妙师傅给娘娘祈福,保佑小皇子平安出世。 一百两金子,晃得法妙眼睛都花了。 她却故意推拒道:“祈福绝然用不了这么多,夫人叫人下去换一百两银子就尽够了。” “不妨。你只管收着,只要贵妃娘娘心愿得偿……”徐夫人只求女儿有喜,哪儿在乎这么点东西。 闻言,法妙便含笑叫人收了下去,自己关切地问道:“我瞧夫人神色疲惫,定是操劳过甚。这一大家子,都要夫人亲自过问,多亏了夫人能干,换个人,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儿呢。” 徐夫人听她说得有趣,不免笑着摇头道:“倒不为这些,是我心里另有个事,琢磨了好些日子,没个思绪。” “哦?是什么大事,能叫夫人都这般为难?” 两人说得越发入港了。(.) “……还不是我那不省心的孽障。你是知道我们家的情形的,我只他这么个儿子,满心念着他成家立业,我好撂下这担子,整日含饴弄孙好不快活。 他这一拖,都两年多了,叫我日夜为此事烦忧不已……”徐夫人提起此事,又是一番感叹抱怨。 法妙岂能没听过小徐大人一直不肯再婚的事,忙堆上一脸惊讶,旋即又笑道:“必是小徐大人眼界高,寻常女子看不入眼。不过,这好歹是京城,什么世家名门的小姐没有……夫人可有托人好好打听打听?” 别说京城了,凡是出名的世家,家里有适龄女儿的,徐夫人几乎都打探过了。 可惜,凭她多好的女孩儿,小徐大人都不肯多看一眼,直把个徐夫人弄得没辙了。 “怎得没打听?这一年内,为这事,我费了多少心思,真是与你说也说不完……对了,你时常出入大户人家,定是见过不少名门千金。有那好的,还请与我留心一二。” 这话简直说到法妙心坎里去了。 她心中暗喜,嘴里却说道:“我算是什么东西?能见过几个千金小姐,更是比夫人的眼光差远了。” “你休与我推诿,我还不清楚你啊……我是真心求你帮忙,你若果然不肯,只当我没说过这话头。”徐夫人那样聪慧一个人,如何不明白法妙这是假意推脱之词。 她双眉一扬,甩了甩手中的帕子,也做出三分恼意。 以她今日的地位身份,略微有一星半点的不满,落在人眼里,只觉无比威严。 法妙忙打了个哈哈,正色应道:“夫人信得过我,我便有话直说了。 小徐大人青年才俊,在圣上跟前都是有地儿的人,又是国舅爷。凭他谁家的女孩儿,都没有配不上的。 只是,我私心忖度夫人的意思,门第不是紧要的,要的是女孩儿品貌俱佳……夫人可认识邱家的女孩儿,上回我有幸见了一次,当时惊为天人呢。旁的也罢了,关键是会做人,孝顺长辈,对下人和气,家事上也不简单。” 之前,徐夫人替儿子相看人的时候,最满意的也是这个女孩儿。可惜儿子连听都不愿听,显见得是看不上了。 “邱家二小姐在京里都是出名的人物儿,我焉能不知……除了她,你心里还满意哪家的小姐?”听她分析得细致,徐夫人愈加相信她经得多见得多了。 毕竟,一般不是至亲的、交好的人家,并不容易见到他们养在深闺的小姐,也只有像法妙这样的三姑六婆才有更多的机会。 法妙知她是推脱的意思,暗暗一急,面上不肯表现出半点来,继续笑道:“左副都御史王家的三小姐,为人爽快,很得她们老夫人疼爱,时时不忘带在身边的;户部侍郎府齐家的七小姐,丰腴美艳,端庄沉静……” 不等她把话说完,徐夫人已急切打断道:“你见过齐家的七小姐?我也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确是个好的……听说他们家的几位小姐都不错,也不知是真是假?” 听话听音,法妙这个本事原强于一般人。 她细细一踌躇,试探着笑道:“他们家的人不大信这些……我与七小姐勉强说过几句话,余下的,只有一位年纪小些的九小姐,远远会过一面,倒是好个容貌。” “他们家的九小姐,是不是就是先前齐尚书的女儿?”徐夫人一阵意动,连忙追问了一句。 “正是呢。瞧着小小年纪,那气势倒盛……比起,她们七小姐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她半眯着眼,似笑非笑,说了一句模棱两可,叫人产生无限怀想的话。 徐夫人听她说得古怪,不由疑惑起来,沉吟不语。 什么叫气势盛?是盛气凌人吗?还是气韵天成?这里边,差距大着呢。 法妙偷偷察她神色,一下子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她是不是已经看上了那九小姐。心下计较一番,笑着将前些日子在郊外偶遇她时的情景透露了五分。 闻言,徐夫人倒是越发有兴致了,连连问道:“照你这么说,她颇有点手腕了? 连手底下的丫头都不简单,那本人必然也是尊贵万分了。若能见一见,可不是好?” 她说着,斜着眼扫了法妙一眼。 法妙会意,这是想让她帮着制造机会的意思。她唯有苦笑,齐家的人是那么好见的吗? 正为难着,忽得想起一事,登时拍手笑道:“这还不简单,过几日不就是乐善侯府老夫人的寿辰了吗,她是沈家的外孙女,定是要给老夫人去拜寿磕头的。 贵府上和沈家又是世交,同朝为官的,夫人大可以借着拜寿的名头前去,恰好见上一见,岂不是妙得很。” 经她一提醒,徐夫人也记起此事。往年沈老夫人寿辰,只有整寿,她才会亲自去。像今年这样的,顶多是叫个晚辈过去送份礼而已。 她当即笑了起来。 是以,到了四月十五这日,徐夫人特地费心备了份礼物,带着下人浩浩荡荡去了沈家。 等她到时,沈府早已宾客云集了。 听得是她亲自前来拜寿,沈家也是诧异。不容多想,侯夫人忙领着下人迎了出去。 茶过几巡,她就提出想见见沈家的小姐,老夫人知她在为儿子的亲事着急,虽不大舍得让自己孙女儿去给人做填房,可这话并未说明,倒不好拒了她。又听她提起齐悦瓷,更是上了心。(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母子之争 话说齐悦瓷被与沈家众女孩儿一同叫到安庆堂里拜见各位夫人奶奶,心下大是不解。[] 暗里听她们说笑取乐,又与平常相似,不像是有甚事情的样子。唯有徐左相的夫人叫她感到微微有几分讶异,徐家与他们家的旧日恩怨,相信徐夫人是心知肚明的,两家偶尔在社交场合遇上,也不过是面子情儿。 今儿徐夫人对她似乎尤其和蔼亲切,说话一直不忘拉着她的手。 “……你们听听,他们家出一个侯府世子夫人,又出一个贵妃娘娘,有几个比得上?倒来打趣我这个糟老婆子,咱家这几个丫头,顶多生得略微齐整些,只是这伶俐劲儿,是差得远了。”沈老夫人虽不解徐夫人的用意,可也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 即使徐家真有意看上沈家的女孩儿做填房,这年纪相符的,只有三小姐一个。三小姐是长房庶出,给小徐大人续弦不算辱没了她。 余下两位小姐还小,齐悦瓷更是尚在孝里,晾徐家不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这般一想,老夫人越发安心了。 徐夫人依旧拉着齐悦瓷左看右看,口里啧啧称赞着,旁边坐着的几位夫人有点心的,都发现了这个不寻常的地方。 襄国公夫人坐在她对面,自己捂了嘴笑道:“到底是齐家的家教好,被你这么揉搓,齐小姐都是满脸笑意的。若换了我那丫头,早给你甩脸子了……” 屋子里,响起女人们各式各样的笑声。 齐悦瓷被那么多人盯着,只得强笑着垂眸不语,假装看着绣鞋上的花样。 “年轻女孩儿们。不肯陪我们这些老婆子说话也是人之常理。我看齐小姐倒真是有耐心,难怪老夫人疼得亲孙女儿似的。”徐夫人许久止住笑。眼神半瞟着齐悦瓷,又扫了站到老夫人身后去的沈家三位小姐一眼。 闻言,齐悦瓷猛地一愣,赶紧镇定心神,寻思她这话的意思。 老夫人疼爱自己,舅舅家的姊妹们表面上不理论,心下只怕也是有些不大乐意的。而徐夫人,竟然这样大喇喇得指了出来。 当着别人亲孙女和媳妇的面,这样夸赞自己。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自己无父无母的,没人可倚靠,也就舅舅家里能仰仗几分,若因此得罪了舅妈表姊妹们。那不是纯心找她的麻烦嘛。 她开始怀疑这徐夫人来者不善了。 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瞄了沈家小姐们一眼。发现五小姐倒是与常一般抿着嘴笑,而三小姐和四小姐的脸色明显淡了下去。 她也顾不得闺阁身份,柔声婉拒道:“夫人谬赞了。外祖母、舅舅舅母们多疼我几分。那是念着我和弟弟少年失怙……”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含着沙哑的梗咽。 屋里安静下来,大多数夫人都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她。 的确,原先金尊玉贵的大员千金,如今只能依靠着族里叔婶过日子,这无疑是天上地下。便是身为母舅家的长辈多宠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何况她性子温柔恭谨。本就值得人怜爱。 其中沈家三夫人的母亲王老夫人已用不大赞同的目光与徐夫人对视,口里轻笑着:“这丫头,我见过几次,很是知礼。不是我自夸,我那外孙女儿也不差,听说她们姊妹间最相和睦了。” 不等她开口,徐夫人早知自己方才莽撞了。 她并不是有心与这个小女孩儿过不去,而是一想到儿子要娶她,便打心眼里生闷气。 不是她不好,而是太好了,好的她挑不出一点错来。 单凭容貌,与自己二女儿有得一比,倘若有机会进宫,必是宠妃无疑。论脾气为人,不管背地里如何,至少在那么多贵妇人跟前,一点都不怯场,大家气度十足,完全能够胜任一府主母。[.超多好看小说] 这叫她这有心来挑刺的,不是无功而返吗? 她要是今儿白跑一趟,回头怎么打消儿子的念头。懊恼之下,出言几乎不经思索,反招人误会她一个长辈与个小丫头过不去。 沈老夫人看她脸色一讪,不好意思地放开了齐悦瓷的手,忙对身边站着的五孙女眨了眨眼。 五小姐沈玉菲素来机敏,与齐悦瓷最是交好,当即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嬉笑着上前搂着齐悦瓷的胳膊,与她一同走到王老夫人跟前。 嘴里笑道:“外祖母,你连这都知道啊。表姐对我最好了,前儿还遣人给我送了好吃的过来……” “你这丫头,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几时也能学得稳重些。难怪你妈先还同我说,整日寻不见人,感情是溜去找吃的了。”王老夫人长得很和蔼,笑起来眯着一双小眼睛,慈爱地揽了五小姐在怀,又握着齐悦瓷的手,继续唠叨着: “自家姊妹,就该和睦。将来出了阁,大家也能有个照应……” 众人又笑。 五小姐羞红了脸,把头埋在王老夫人怀里,嘀咕着:“外祖母也取笑我们。” 很快,丫鬟来问什么时候开席。 女眷们的席面就摆在安庆堂,当然能在安庆堂里的女眷至少也是中等以上的,一般家中次些的,都被二夫人招待去了别的院子。 沈家三位小姐,被分开安置了,好顺便招待各家小姐。 这样还是人手不够用,只得让齐悦瓷临时充当一回主人,领着齐家的小姐们坐了一桌。 夫人小姐们都是时常出席这样的场合的,深知酒席不过意思意思,究竟不会认真吃什么东西。 席散后,大家去后园子听戏赏景。 陆陆续续的,有宾客开始告辞回去,只有几家至亲的会留下来一起用晚饭。 其中,徐夫人是退得最早的一拨人。永宁郡王太妃一走,她就起身了。 她一回到家中,发现儿子竟然已在屋里等着她了,越发没好气起来。 “……今儿倒是早?没有别的事忙?”她故意不提去沈家见到了齐悦瓷的事儿。 徐明复不傻,瞧得出来他母亲有几分不快,陪着笑道:“母亲去侯府吃酒,可有谁敢得罪你?” 徐夫人瞪他一眼,扔下他独自坐在堂屋,自己先回里间换了家常衣裳。重新梳洗过后,待冷落着儿子吧,有点不舍;看到他,偏是来气。 徐明复等了足有半个时辰,才见他母亲扶着大丫鬟的手,一脸不忿地摔了帘子。 “母亲仔细手疼,这样的小事让丫鬟们干即是了。母亲快坐下歇歇,累了大半日的……”他堆上一脸讨好的笑意,抢上前扶着徐夫人坐在了炕上,自己却是立在她脚边。 “行了,你坐下吧。”徐夫人被他招得烦闷,又不忍心抱怨自己儿子,只得啐道:“做什么殷勤样子,当我不知你的心思? 我实话告诉你,此事我是万万不会同意的,你趁早歇了心思吧!” 徐夫人果是被气着了,神色很是不好看。 徐明复生怕她一气之下反而对身体不好,忙笑劝道:“母亲说得什么,儿子怎么听不懂。我是母亲辛辛苦苦拉扯大的,自然要孝顺着母亲。母亲哪儿不满,只管捶我……” 他说得十二分的认真,闹得徐夫人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索性作势在他背上拍了一记,骂道:“真是个天生与我作对的。 齐家那丫头,不是不好,她太小了,别人伺候她还来不及呢,哪儿知道服侍人。你乖乖听我的,邱家小姐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他们家也乐意……我究竟不知,她哪一点不如齐家小姐了。” 徐夫人越说越来气,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从小到大没一事忤逆过自己。为了个见过一面的小丫头,连自己的话都不听了,要强了一世的徐夫人怎么受得了。 徐明复没料到他母亲会这般反对,他满以为她见过齐悦瓷,兴许就改变主意了,哪知是这番光景。 不是齐悦瓷比邱小姐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合不合适的问题。 即便不了解,可是他直觉地相信她比任何人都合适。 他少年成名,怎会没有野心;一旦有野心,总会让手下的每件事都能向对自己最为有利的一面发展。与其娶一个极有背景的女子为妻,惹得圣上挂心防备于他,倒不如娶个像齐悦瓷那样的,手无实权,却出身望族,还是功臣之女,哄得圣上欢心。 可是,他清楚,他母亲不是轻易能被说动的,心下暗暗琢磨起来。 “你倒是说啊……”徐夫人看他半日不言语,催促起来。 徐明复只得做出小心谨慎的模样来,正色说道:“母亲有所不知,邱大人别看他眼下风光得紧,其实有几件事,早捅到了圣上耳里……不过是一时无暇收拾他而已。 母亲你说,这样的人家咱们敢结亲吗? 齐家眼下没落,焉知他日不会兴旺起来。前儿他们家两位少爷,不都考中了进士嘛。 母亲,我不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了,做事明白轻重。你莫当齐小姐无权无势,她便是此刻一无所有了,凭齐府太傅孙女、尚书之女的身份,足以当得起朝庭的看重。 他们家还有一个弱弟,要是没有他,母亲信不信,圣上立即给她一个身份,至少也是个县君!” 他这话绝不是信口开河,来瞒骗徐夫人的。 身为圣上心腹之人,对圣上的意思多多少少能揣摩出几分,而许多皇室秘闻,隐约比旁人知道的多些。(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派人诘问? 上回文说到徐明复一味轻言软语劝说他母亲,听他一番解释后,徐夫人倒不如一开始执着于让儿子娶邱家小姐了。可是,依然对齐悦瓷不大满意。 她斜靠在炕上,双眉皱得紧紧的,半日问道:“你若当真觉得齐家好,那齐家还有一个七小姐呢,我瞧着容貌美艳,大方知礼……”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纸,落在徐夫人眼角的皱纹上,两鬓稀疏的白发上,显得她一下子苍老许多。 如果不曾见过,徐明复或者就同意母亲的想法了。 可惜,他不止见过人,甚至还偷偷打探过二人在家中的行事言谈。同为齐家女儿,两人的脾气喜好截然相反,那位七小姐,彷佛让他看到了第二个谢氏,他实在不喜。 “……母亲,儿子并不是一定要那位九小姐,就是觉得她是眼下最适当的人而已。咱们家,父亲位居左相,大姐嫁与了乐安侯府世子,三弟身上捐着官,四妹宠冠六宫……委实不该再招人耳目了。 我这已不是第一次娶亲,先前的谢氏是卫国公的女儿,太后亲侄女,怕是连圣上都……如今不过是个填房,原该小心行事才是正理。 她无父无母,想来不会引人注目,于咱们家而言,不正是最好的选择吗?”这个理由,是徐明复深思熟虑过的。 他将来,势必要继承徐家。 与其现在弄个颇有权势的妻子,妨碍仕途;他宁肯暂时低调些。倘若齐家那小少爷自己出息的话,不出十年,必定也能成为他姐姐最有力的来自娘家的支持。 这才是他希望的结局。 徐夫人被儿子说得犹豫起来,她不是无知妇人。自然清楚官场险恶,一步不慎满盘皆输。她想给儿子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无非是指望着能在仕途上助儿子一臂之力。 但要是如儿子担心的那样,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徐家的权势,虽不能说权倾朝野,可在外人眼里,当不让于任何人。如果真的因此而引起了圣上的疑心,那么不得不防了。 她沉思半晌,终是摆手叹道:“此事你再容我考虑些日子。你自己……亦是再瞧瞧?” “这是自然。”徐明复明如初阳的眼里俱是温和的笑意:“儿子本就是随口提了一句,殊不知倒叫母亲上心了。我觉得这样就不错,能日日前来陪母亲说说话。解解闷儿……” 闻言,徐夫人脸上才有了笑容,啐道:“胡扯。要不是有事求着你娘了,你哪儿有功夫来陪我唠叨。怕是连个人影儿都摸不着!” 见此。徐明复心中有数,事情成了一半,余下的一半。在齐家身上。 ……………… 这些都是后话,如今且说沈家老夫人的寿辰,宾客云集,热闹非凡。 到了午后,女眷们都去了后花园里的戏台听戏,年轻的小姐奶奶不爱听戏的。则由丫鬟领着各处赏花去了。 因着齐家除了齐怡琴外其余几人都是初次来沈家,齐悦瓷少不得要带着她们各处游览一圈。 齐怡琴懒怠动弹。便跟着她母亲一起听戏,而齐忆芙随着另外几家的小姐先走了,剩下几人,拉着齐悦瓷,四处散闷。 才看了一两个地方,十小姐望到前边有人放风筝,当即也要去。 齐悦瓷无奈地与齐怀玉对视一眼,才问着八小姐道:“八姐姐要不要与十妹妹一同去?瞧那方向,应该就在前边不远处的兰草轩,必是五表妹几个捣得鬼。” 八小姐气色比年前好转不少,只是神色间的谨小慎微还是叫人一眼看了出来。 她遥遥注目着高高飞起的风筝,眼里有希冀的光,却是不敢点头应声好是不好。 “浅碧,叫个小丫头去取两个风筝来,你送八小姐十小姐过去一同玩,好生伺候着……我们两个走得有些累了,歇一会儿,很快就去找你们。”她轻摇臻首,嘴角噙着清丽婉约的笑。 浅碧领着几个小丫头,簇拥着她们姊妹两个飞快地跑了。 这里临近紫藤廊,种着密密一片石榴树,足有上百株。两人穿过石榴林,往人烟稀少处走去。 齐怀玉上身穿一件粉紫缕金撒花缎面对襟褙子,里边衬着浅藕荷紫的中衣,下身的粉色湘裙上点缀着几缕墨色兰草的细长叶子。粉白二色的丝绦轻轻束起,衬得她越发纤腰楚楚,身量高挑。 “九妹妹,侯府的园子比咱们家的还大了几分吧。”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些微的冷和锐,彷佛泉水滑过浮冰般。 两人跨进紫藤架下,却见中间地下有个石做的小圆桌,三四个石凳。紫藤蔓延得密密麻麻,严严实实包裹住了整个架子,只有点点碎小的阳光挤过叶丛,带来几星光亮。 齐悦瓷记起,这是年幼时姊妹常来打闹的地方,不由笑道:“咱们在这歇歇吧。你放心,我知道沿着这个紫藤架走到底,就有两间小小的屋子,放置着干净的茶碗坐垫等物,让她们几个去取来,咱们且受用一会。” “不必小姐吩咐,我见着小姐往这个方向来,必是要坐坐才走的……已经命丫鬟前去找看守的婆子领东西了。”画枕先把整个地方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番,确定无人,才笑道。 “好个丫头,这般贴心,难怪姐姐素来疼你,走到哪儿都舍不得放开一步的。”齐怀玉掩了嘴笑,整个人看着竟比平时多了几分随和亲切的意味。 不等她把话说完,那边两个小丫头已经各自抱了一叠东西过来,什么坐垫茶几等物俱全。 画枕接过东西,一一安置好。 小丫头又回道:“这里没有热水,老妈妈去隔壁的大院子里拿水去了,两位小姐略微等等。” 齐悦瓷二人对面落座,笑道:“罢了。你们都去找乐子吧,这里不用那么多人伺候着。” 听她们说得认真。有几个不曾来过的小丫头都携着手溜了。 二人泡了茶来吃,隐约听着远处传来的嬉笑声,顿觉自己被隔离在一个清静优美的地方,时间渐渐静止了。 “……许久不得这样清静了。五姐,听丫鬟说你近来在学作画,好兴致!” 齐怀玉摇头苦笑,反问道:“你当我乐意?还不是百无聊懒,只能借此打发时间。不然,这长天白日的。叫人怎么过得下去。” 所谓千金小姐,也就是养在鸟笼里的金丝雀而已。 “那也是你定力好。换了我,不如多躺个一时半刻的……”她话未说完,却见入口处走来一个穿青色比甲的丫鬟。眯着眼往这边探看。 画枕忙快步过去小声问了几句。然后折回身来回道:“小姐,大表小姐有事请你过去,好似有什么话要问。就在外边石榴树下。” “哦?”齐悦瓷微微一愣,又冲那丫鬟看了一眼,见她的衣服果然是襄国公府上统一的,便笑着对齐怀玉道:“五姐等我一等,我去去就来。” “你忙你的,我这里有下人伺候着。” 齐悦瓷怕她身边的人不熟悉地形。便把跟来的晴云暖雪都留给了她,自己只带着画枕出去。 那丫头在前边半步领路。她倒是往石榴林的方向走。只是尽往偏僻的树下钻。 齐悦瓷暗暗一惊,停下了脚步,笑着试探道:“不是说就在这附近吗?怎得不见表姐?” “小姐跟我来,就在前边那颗树下了。”小丫头低着头,看不到神情。 “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好似没见过……”齐悦瓷越发起了疑心,紧紧扶着画枕的手,两人随时准备往后跑。 小丫头轻轻抬头扫了她一眼,堆着笑道:“我叫万儿,是两个月前才拨到少夫人跟前的,以前是我们夫人院里针线上的。” 齐悦瓷细细观察着她,发现她说话时极为镇定,倒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不由疑惑起来,当自己想多了。 在侯府,不该有事才对,可是画枕不敢大意,小心翼翼挡到齐悦瓷前面,问道:“小姐,要不咱们先回去,多带几个人?” 听她这话,小丫头立时慌了,忙道:“这里离少夫人所在的地方只有十来步路了,小姐何苦再折回去……” 她越是这般说,二人越是不信,当即提起裙角就要跑。 谁知,不等二人迈出一步,斜刺里穿出一个女孩儿来,年纪大约十七八,面貌白皙清秀,举止沉稳。 “九小姐请留步。” “你是何人?为何将我引到此处,意欲何为。”齐悦瓷退后三步,尽量离她远一些,高声喝问着。 看她打扮,也是个丫鬟。只是眉目里透出一股子英气,不像一般下人那样有卑微之态。 她款款而笑,和颜悦色道:“九小姐请放心,我们不是歹人。万儿的确是少夫人院里的人,我是英国公府上的,求她领九小姐过来……” 风吹过林子,响起树叶的哗哗声。 这些石榴树,至少也有一人多高,长势又茂密,若不是特意来寻,绝对看不到有人在里头。 齐悦瓷心知二人如果有意对她做什么,旁人不定能及时赶来相救,而且两人说话温和,不像是为非作歹的。 只是,她想不起来英国公府的人为何要找自己? 她缓缓立定,柳眉微扬,含笑问道:“那这位姐姐可否告诉我,为何请我前来呢?我怕耽搁的久了,我那堂姐焦急,惊动了人反而不美,你说是不是?” 大丫鬟不料她这么快就镇定下来,心下升起佩服,索性直说道:“并不是我要找小姐,而是我们主子叫我前来问小姐一句:当日在瑞庄的桃花坡上,小姐说过的话是否当真?”(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你既无心 英华仔细打量着石榴树下那个淡冶娇小的女子,虽然生得极美,人也看得出来很是精明。可是,她还是怀疑她的主子当真会看上这样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吗? 昨儿晚上,主子一反常态地把她叫到了书房,交代了一通。无非是要她今儿跟着老夫人来沈家拜寿,然后私下找一位齐家的九小姐传一句话。 她几次欲要上前寻齐小姐说话,都怕被人发现而作罢了。后来,小姐们都去后园赏花,她才借口肚子疼溜了出来,一路上偷偷跟着,直到看到她们主仆几个进了紫藤长廊。 而主子又严命,那话不能叫外人听见,她不敢大喇喇跑上去问。恰好看见襄国公府少夫人身边的丫头经过,两人从前就认识,托了她去把九小姐引出来。 齐悦瓷愕然不已得站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眨巴眨巴。如果不是再一次被提醒,她早把当日的事给忘了。 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相信以英国公的身份,必然不会到处与人去说。只要他不向人提起,那就无人会知道。 却不料,过了一段日子,那英国公……居然会专门派人来问自己。 这算什么意思? 这人,也太墨守成规了些吧。 当然,齐悦瓷心下还是有点小小的感激的,毕竟人家这样做,是不想因此事而影响了她的终身。可是,结果却是,本来好好的,他这一闹,反而弄得更多人知道了。 这不是好心办坏事嘛! 齐悦瓷没有想到那英国公是另有意图的。到底她自己年纪不大,虽有时也会考虑终身大事。但都是站在齐家的角度,弟弟的角度考虑的。浑然不知,她已被人惦记上了。 “你的话,我不是很明白,也记不起来什么瑞庄的事了。”她并不愿意把事情摆到台面上来说,一来附近耳目众多,二则明明白白拒绝人的话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委婉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她的回答,让英华又是一奇。 其实。英华不是很了解主子话里的深意,可她哪儿敢多问呢,只是心里琢磨着,里边应该有点什么意思。 齐小姐这般回答她。是当真忘记了呢还是不愿重提旧事?如果真个忘了。她倒要好好问问,不然回头怎么交差;要是她是不想说,那不是故意为难她嘛。 一想到回去后主子拿锐利的眼神。英华一个哆嗦,强笑着又重复道:“小姐,我们主子是英国公。你再想想……”她的语气,带着三分恳求。 齐悦瓷是恼不得,笑不出。 她估摸着这丫鬟也是糊涂得紧,倒不好和她一个下人计较。只得垂眸沉思。 半晌,才启唇笑道:“或许是你认错人了。我的确不识得什么英国公。瑞庄是我们家下的庄子,听庄里的管事派人来回报说,前些日子有几个外地而来的客商因着避雨,借宿了一宿,第二日一早就走了。除此之外,近来没听说过什么别的缘故。” 闻言,英华只剩下一脸苦笑了。 她要是再听不懂,就是傻子了。 即使她不知道当日发生过什么,可是略微一想,就知主子必是见过齐小姐的,而且两人之间还发生过什么事。现在齐小姐推个一问三不知,显然是含蓄的拒绝了,不伤人脸面。 “……你若没有旁的事,我先走了,我堂姐还等着我呢。”齐悦瓷一笑,与她告别,转身便朝着来路快步去了。 英华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心里叫苦不迭。 她敢断定,等她回去把这一节一说,主子绝对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 事实,也正如英华所料。 英国公府的人退得不算早,叶夫人一直听过了三折戏,才起身告辞的。她这番前来,主要是邵家二房的老夫人和几个媳妇撺掇的。 邵家到老国公这一脉,共有三房嫡亲兄弟。除了老国公是嫡出之外,二房、三房均是庶出的。 如今,那三房的长子邵栋十分长进,数年前中了武举,经由邵槿安插,去了地方上为官,已经升任五品千户了。不但接了妻女过去,索性连老子兄弟都一并接过去共享天伦之乐了。 剩下二房,照旧依附着长房过日子。二房老夫人是个懦弱怕事的,年轻时就不大管得住夫君,替他纳了好几房妾室,生了一个儿子,另外还有两个庶子一个庶女。一大家子人都住在国公府旁边单独辟出来的一个三进小院里,却又有内门相通,无日不走动的。 三个儿子,娶了媳妇,生下一大堆孙子孙女来。一个个长大成人了,少不得要操心终身大事,媳妇们日日在她耳边唠叨,要她多去叶夫人跟前奉承着,好给孙子孙女安排一门好亲事。 沈家是大户人家,正当年龄的子孙不少,还有前去拜寿的客人,这不是极好的机会嘛。 几个儿媳妇一合计,哄骗着庸懦的老夫人去叶夫人那里说道,希望能带着几个儿媳妇出去转转,也是与沈家交好的意思。(.无弹窗广告) 叶夫人素来不大看得上他们这房人,懒怠与她们多费口舌,便应了。而且,她自己也有一个儿子一个侄女的事要张罗,去不去的无妨。 一行人回了府,并不各自散去,反而全跟着叶夫人到了锦含堂来,叽叽呱呱说起今日的诸多见闻来。谁家的夫人和蔼亲切,谁家的小姐年轻貌美,谁家的公子一表人才…… 叶夫人坐了大半日,早是乏了,哪儿有心思陪她们闲扯,偏偏一个个眼高于顶的,能看上的都是她们高攀不上的。难不成指望着她舍下脸面,与她们前去说媒? “……我真是老了,才这会子就累了,得先回屋去歪歪。你们随意啊!”她笑得很亲热。不等众人开口,已经扶着丫鬟和侄女的手起身往内院走了。 把一屋子兴致勃勃的女人撂在屋里。气得差点憋出内伤来。其中,那三媳妇最是个牙尖嘴利的,也顾不得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当下嘀咕了起来:“什么老了,比我们还小几岁呢!” 她这话倒不差,叶夫人是续弦,进门也就十来年。她们几个媳妇里,连最小的三媳妇都比她长两岁,先进门。 无人与她们作主。干坐着也没意思,各自抱怨了几句,一窝蜂散了。 叶蕊小心翼翼瞟着她姑母的脸色,笑劝道:“姑母切莫与她们计较。他们依附着府里不算。还整日这事那事儿的招人烦……要不是姑母这样大人大量的,哪儿容得她们一次次蹬鼻子上脸的。” 她当然清楚,她姑母有多厌恶那群人。不然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这个话。 可惜,她到底太年轻了,沉不住气。 叶夫人只是微微笑了笑,一面走,一面转头看着她道:“都是一家人,谁没个需要照应的时候。我能帮的。自然帮一把,帮不上的。也没有法子。” 她的话不曾说完,叶蕊的脸就悄悄涨红了,连耳朵根子都通红如胭脂。 需要照应?眼下的她,才是真正完完全全依附别人过活的呢,却还在笑话他人。她怀疑,姑母这话是存心说给她听的还是无意的? 叶夫人不再看她,装作没发现她的异样。 人贵有自知之明。她这侄女儿,别的都好,就是这点,会妨碍她今后的前途。若一味这般眼空心大下去,将来也不能指望着她如何如何了,保她个衣食无忧而已。 看看今儿去沈家的,有多少是真正的贵族千金,有几个不比她强上三分?她若连自己今日带她一同去的用意都琢磨不清,那最后,别怪她弃子了。 叶蕊好一阵羞恼,进了里屋,才渐渐平复下来,勉强应道:“姑母教训的是。” 叶夫人歪坐在炕上,先不去换衣裳,索性直接问她道:“那么多小姐,你可有觉着好的,能相交的?年轻女孩儿,多几个手帕交才是,来日里也能相互照应。” “嗯?”叶蕊不防她突然问起这个,便被引着回忆起来,嘴里慢慢说道:“蕊儿看着,个个都好,或是容貌出色,或是德才兼备……” 她说了半日,却是泛泛而谈,根本没有一个是她真心喜欢或者有意结识的。 叶夫人的脸色越发淡了,心下暗暗伤神。 她自然理解叶蕊的为难,可更不该因着自己的出身比不上别人,就自负啊,这分明是自卑。 叶夫人情知她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也不与她多说,打发她回屋歇息。 英华直到入夜,才趁着用晚饭的功夫溜去了外书房。 书房的灯明亮一如往昔,可英华看着,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份期望。 她定了定心神,才抬起手轻轻敲门。 “进来。”简短的话,低沉的嗓音。 英华推门而进,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发现主子没有坐在书案边,反是背着身站在窗户下,背着光的他挺拔如松,清冷如斯。 她的心紧了紧,缓缓踱进屋子,尽量平静地唤了一句:“爷,你让我问的话,我已经问了。” 要是其他的差事,她早快言快语把话说完了,哪儿像今天这般拖泥带水的。 邵槿眉心一蹙,也不回头,冷冷喝道:“那还不快说。” “是,”英华费力得咽了口唾沫,才提着气道:“齐小姐说……说她不记得了。” 说完,她一阵如释重负之感。好了,是齐小姐记忆不好,不能怪她啊, 沉沉的夜色,彷佛比方才愈加暗沉了。本该皎洁如银的满月,被几片漂浮而过的乌云挡住了大半,余下一角,发出橘红的微弱光晕,似有若无。 凉风吹拂起邵槿两鬓的乌发,冷冷的,带着一股子寒意。 如果英华还有胆量抬头观察,就会发现她主子的右手拽成一个铁拳,几乎能看到凸起的根根青筋。 邵槿说不出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感觉,总之他很懊恼,又很无奈。 他咬牙低咒了一句:“你再说一遍。”这时的声音,简直像冬日的冰被什么东西砸碎,听得人一阵激灵的冷意。 英华都快哭了,这摊上的什么差事啊? “齐小姐说,她不认识爷你,也没听说瑞庄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前些日子有几个客商借住了一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英华决定豁出去了,一口气把话说完。 倘若时间能够倒回,邵槿发誓,他绝对不会这么愚蠢,派个丫头去探她的口风。这下好了,里子面子全丢了。 原来自从回来后,邵槿很是生气了几日的,觉得自己太过自作多情了。日子一长,又有些拿不定主意,想着她是女孩儿,脸皮子薄,害羞些也是有的。 恰好逢着沈家老夫人寿辰,他忽地想起这个委曲的主意。 他是抱着七分的自信的,相信她过了些天应该冷静地考虑过了,与其由着她叔婶娘随便把她许人,难道嫁给自己不是更好的选择吗?邵槿认为,自己不算多好,至少也该强过大部分外间的男子吧。 他一无妻室,二有爵位,唯一称得上有点妨碍的,只是个庶出的女儿。可是,一个六七岁的庶出女孩子,能有什么影响? 唉,他实在没料到那丫头气性那么大,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关键是,她竟然瞧不上自己,这一点,叫邵槿万万不能接受。 难不成,她已经有爱慕的人了? 这个,不会吧。在深宅内院学着规矩长大的名门闺秀,想来不至于做出此等龌龊的事情来。 邵槿不认为自己叫丫鬟私相传话有何不妥,毕竟他对她,顶多是一丁点的感觉,主要是为了她的家世。要知道,当年,当年……他这不是什么违反规矩的吧。 英华看着主子阴晴不定的模样,开始忧心起自己的处境来。据她怀疑,主子绝对是被人家拒绝了。哎哟,齐家那小姑奶奶,当真是够狠心的,好歹给句话呀,她倒好,来个忘了,白瞎了他们主子一片心意! 也不擦亮眼睛瞧瞧,这满京城,去哪找一个比得上主子的人来。亏了她也是读书识字的小姐,没有一点眼力界儿…… 过了足有一盏茶功夫,英华才如临大赦般得了一句话:“你下去吧。” 留下邵槿自己一人,想了大半日,终于决定:她既忘了,他自然不用上赶着去负责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暗度陈仓 话说齐悦瓷打发走了英华,匆匆回去找五小姐,孰料在半道上撞上襄国公府的三小姐。 三小姐只带了个小丫头,她原是与他家四小姐在一处扑蝴蝶玩儿的,岂知两人只顾着看蝴蝶走散了。沈家园子大,她又不熟,误打误撞闯入了石榴林里,竟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齐悦瓷只得送她出去,与她指明了方向,才回身去紫藤廊。 哪想五小姐等她许久,不见她回来,便嘱咐了晴云在此侯她,自己先去附近转转。 闻言,齐悦瓷倒是不急了。 她正走得累了,索性坐下来歇歇脚,吃盏茶润润喉。 自从好端端被哄出去见了那个什么英国公府的丫鬟之后,画枕既是自责,又是不解。她一直拿眼偷觑着齐悦瓷,可惜主子的事,她一个下人不好多问。 齐悦瓷看她憋得难受,扑哧笑道:“不是我有心瞒着你们,而是怕你们担心,索性不与你们说,谁知到底被人捅了出来……”她说着,摆手挥退了别的小丫头,自己方压低了声音,将那日的光景轻描淡写提了提。 尽管如此,还是把画枕吓得脸色煞白。 好在那人是英国公,又没有歹意,不然小姐的清白,可不就是毁了。夫人临去前,把她交代了好一番话,若是小姐有个什么,叫她如何去见夫人呢? 不过,仔细说起来,那英国公的为人倒是十分正直。既没有趁人之危,也表示愿意负责,如果小姐与他,那…… 画枕私心以为。小姐能嫁给英国公不失为一桩好亲事。只是,小姐不肯。必定有她自己的考量,她还是不要多说什么了,于是柔声笑道:“小姐把我们瞒得好苦,往后我再不敢夸口了。 这原属我失职,小姐还是罚我得好,不然我心下难安。而且,以后小姐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独自一人……咱们自己家里,都要有个人前后服侍着才好。(.好看的小说) 咱们几个。虽没什么本事,紧要关头,也能替小姐壮壮胆不是?”说起这个,她端正了容色。生怕齐悦瓷不听。 齐悦瓷无法。心知这丫头不会轻易撩开此事的,只得答应了她:“罢,都听你的还不行?你也不用自责。是我自己大意了,以为在庄子里,不用怕。罚就算了,哪日你得了闲,与我多做几个荷包即可。” “小姐肯这般,别说几个荷包。几十个几百个都是有的……我冷眼瞧他们府上的丫鬟,果是与别家的要不同些。”她这是在寻思方才的英华。举手投足间英气十足,爽直得很。 英国公府也是百年的大家族了,只是他们与齐家不同,不是以书香门第出名,而是以武功扬名。 天下一统之前,也曾称霸一方。这样的家族,家中男女老幼,必然是颇为欣赏从武一途的,说不定,连下边的丫鬟中,都有那有些身手的。 记得襄国公府的陈桦,不就会一点嘛。她母亲是先英国公的妹妹,一定是自幼家教使然,不然不会由着女儿如此。 齐悦瓷点头赞道:“可不是。性子倒与浅碧有几分相似,还是咱们浅碧缺少她的稳重……” 她的话没说完,已听得浅碧老远喊道:“小姐又在说我什么坏话?你们却是会找地方,要不是遇到五小姐在湖边树下钓鱼,我还找不到你们呢。” 她脸蛋红红的,显然是一路找过来,费了不少功夫。 “何尝说你了,夸你几句不成?你说五姐在湖边钓鱼,她不是一向不喜这些玩意吗?”齐悦瓷与画枕捂着嘴笑,听到五小姐,不禁诧异地问了起来。 “……我问了好几拨人,都没看到小姐,不由急了。[.超多好看小说]寻到西边那片柳树下,恰好撞见五小姐在树下站着,忙赶上去询问,她随口答了我一句在钓鱼,我倒没细看。”浅碧素来毛躁些,她这般大家也不觉得奇怪,登时笑了。 齐悦瓷看看时辰不早,是该去寻众人了,便扶着画枕的手起身往外走,一面戳着浅碧的额角笑骂道:“几时能改了这毛手毛脚的性子!怎的不陪着八妹两个放风筝了?” 原来,沈家五小姐的风筝一放,立时吸引了好些小姐,都赶着去瞧。 八小姐十小姐两个夹在许多年轻女孩儿中间,分外高兴,由丫头领着也把风筝放上去了。一时得意,早把浅碧给抛到了脑后,浅碧看二人没什么别的吩咐,便叫余下的小丫头好生跟着,又托了沈五小姐,自己才来找齐悦瓷,生怕没人伺候她。 “如此说来,小姐之前的话竟是错了……我听她这番描述,发现她也沉稳许多,还记得嘱咐丫鬟什么的。”画枕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浅碧冲二人翻了个白眼,懒得与她们计较,引路去湖边。 这是人工挖掘的小湖,从府外引了活水过来,湖里种了些荷花菱角。靠近西边的湖畔,是一大片嫩绿嫩绿的柳树,脚下种着不起眼的野花。 因着这里地处偏僻,等闲无人过来。 齐悦瓷几人走到半途,她忽地问道:“五姐有没有说在这等我,还是去与众人汇合?” 浅碧一愣,摸着自己的头笑道:“我一味急着找小姐,忘了这茬儿了……” “哈哈……”二人都笑。 画枕想了想离这有些距离,为免齐悦瓷白走一趟,便提议道:“不如我过去看看,在不在的给小姐传个话。小姐先去前边吧,不然离开得久了,大家或许要来找。” “你说得也是。那我们几个先去给小姐们歇脚的锦绣阁里等着,累你走一遭吧。”她笑着称好。 已经陆陆续续有小姐跟着家里长辈回去了,园子里比起一开始,渐渐冷清下来。 除了五小姐,齐家另外几位小姐都聚在锦绣阁里了。 “九妹可是来了,说要带着我们玩儿的,谁知一眨眼,你倒是头一个不见了。”齐怡琴正与右相苏家一位小姐立在院里花树下说体己话呢,一见齐悦瓷进来,忙笑道。 苏小姐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齐悦瓷亦是对她一点头,才与齐怡琴道:“七姐最是体谅人了,定是与我说笑的,才不会当真与我置气呢。” 她的话,听起来模棱两可。 齐怡琴慌地一扫院里闻声看过来的众家小姐们,放开了苏小姐,上前作势拧着齐悦瓷的腮帮子,笑骂道:“好个伶牙俐齿的,我若果真与你生气,便成了那不通情达理的姐姐。” 齐悦瓷抿嘴而笑,小跑几步躲开她,扎到八小姐身后。 外人看在眼里,只当她们堂姊妹间尤其和睦。 唯有四小姐,独自一人斜倚着栏杆,冷笑连连。 几人笑闹一阵,才见五小姐来了,身后跟着画枕及另外两个丫头。 “……我等你一会不见人,一个人闷得慌,随意走了走,反害得九妹找我。”五小姐说话的语速似乎比往日急,而且眼睛睁得大大的看齐悦瓷,像是怕她不相信一样。 她越是这样,越引得齐悦瓷不解,也便携了她手嗔道:“自家姊妹,说什么客气话,我不过担心你不认识路。” 五小姐似乎舒了一口气,又忙问道:“表小姐寻你,没什么事儿吧。” 齐悦瓷不打算照先前的说辞,免得更易被人道破,摆手道:“是那丫头传错了话,无妨的。路上遇见陈家的小姐,聊了两句,耽搁了一下……” 旁人听她们说些琐碎的小事,都没了心思听,各自呼朋唤友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六夫人几个准备告辞,叫人来找她们回去。 齐悦瓷姐弟二人自然被老侯夫人留了下来小住几日。 沈家的寿宴一直热闹到晚上。 晚间,虽没有什么外头的亲戚朋友,但一大家子人聚在一处吃个饭,总是免不了的。 侯府有专给齐悦瓷准备的独立小院,一应物品摆设下人都是齐全的,极是便宜。只是每常她来了,沈五小姐都爱来与她挤作一床睡。 这不,齐悦瓷正要梳洗上床,沈玉菲由几个下人簇拥着,带了包袱就冲进来了。 “悦姐姐,你都不等我,太不够意思了。”她一看齐悦瓷散了头发,急了起来。 齐悦瓷无奈地苦笑,指着靠墙几个小丫头手里的铜盆巾帕等物,问道:“那不是给你准备的,连你夜里爱吃的桂圆茶,都叫她们去取了。” 一听这话,沈玉菲才展露笑颜,搂着齐悦瓷肩膀磨蹭道:“好姐姐,是我错了,你莫与我一般计较才是。姐姐的头发好香,是拿什么油搽的,又黑又亮……” “罢,你也休拿好话哄我,赶紧梳洗一下换了衣裳上床吧,省得回头几位妈妈又来聒噪,我耳朵都能起茧子了。”她秀发轻散,脸透红晕,越发显得一双杏核眼清亮得似能滴出水来。 几位妈妈说得自是随沈玉菲前来服侍的教养妈妈了,闻言都笑道:“表小姐也打趣我们起来。” 三夫人心知自己女儿脾性娇惯,等闲人都拿她没辙,是以身边安插了好几个上年纪的老妈妈,指望着她们的话沈玉菲能多听几分。 几人说笑着梳洗一番,上床安歇不提。(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不得不保 涵碧苑里的灯,一直点着。(.好看的小说) 沈召弘是将来要继承爵位的,不但要做好衙门的事,家中庶务也要学着慢慢上手。是以,这一两年来,侯爷侯夫人,时常会领着他,教些日常琐事。 这不,到了深夜,才勉强把手头的事料理清楚,回房安歇。 小苏氏懒懒地歪在床上,眼神时不时瞟向房门口,嘴里轻轻叹气。 拢月穿着一件豆绿色的小夹袄,头发放了下来,挨在床沿上劝道:“奶奶肚子里有着哥儿呢,哪儿经得住这等熬夜……大爷回来了,必不会怪责奶奶先安息的。倒是这般,惹得大爷骂奴婢不会伺候人。” 这些日子来,小苏氏夜里常不能安睡,或是直到三更方歇一个更次,或是睡梦中被噩梦惊醒过来。原就娇小的脸上,几乎瘦得没有一点肉了,使得一双大大的眼睛愈发突兀。 请了几个太医来开药,都不见好。连钱太医,都素手无策了,又不敢对她用重药,生怕惊动了肚里的胎儿。 “……这什么时辰了?你使个人去前头看看,若是大爷尚未忙完,请他今儿暂时放放,等明儿起来也不迟啊!”她压根不回丫鬟的话,只是吩咐着。 拢月暗暗叫苦,自从秋妈妈没了后,少奶奶就成了这副模样。 除了在大爷跟前,竟是连丝笑脸都没了。在这般苦熬下去,她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她只得强笑道:“已经让掬月亲自去接大爷了……齐家表小姐和表少爷住在这里,老夫人高兴,怕是明早还要一处用早饭呢。” 小苏氏微微一愣,抚了抚自己的面颊,轻轻问道:“拢月。我近来的气色是否差得很?”她的眼里,闪过慌乱和希冀。 “奶奶胡说什么呢。奶奶是出了名的美人。如今有了身子,略略劳累些而已,只是奴婢瞧着,比从前更美了……”她头一低,掩下眼角即将滑落的泪。那故意抬高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 她的话,并没有让小苏氏高兴起来。 相反,她的神情,越发沉闷下去。 半晌。抓着迎枕,苦笑道:“我心知你是哄我,可我听了依然高兴。我不如她有福气,能得相公敬爱……便是没了。都能叫相公惦记一辈子。而且记起来的……都是她最美的时候。” “小姐,夜深了,咱们歇了吧!”拢月一急。脸色都白了,忙得打断她的话头。 谁知,她手一挥,不让拢月再说下去,顾自笑道:“我若没了,也不知相公会不会像怀念她那样的怀念我?拢月。你说、、咱们同样是表兄妹,凭什么。相公对她从来胜过我呢,未成亲时便是如此。” 她把下巴抵在迎枕上,苍白似雪的脸色,在艳丽的大红映衬下,显得虚浮飘渺,了无生气。 拢月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恍然发现自己这样只会招得奶奶越发伤心,忙抹了抹泪,继续劝道:“奶奶说的东西,我都不懂。我只记着,自从奶奶进门后,上至老太太,下到丫鬟,没一个不敬着奶奶的……大爷对奶奶,更是没话说的。” 而她,不敢说出口的是,大爷性子温和,对所有人都是细心妥帖的。 “是吗?”小苏氏喃喃问着,眼里是一片茫然。 屋子里,静谧地能听到窗外树枝的枝丫声。 突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渐行渐近。 小苏氏登时笑了起来,还要挣扎着起身,口里道:“大爷回来了,你扶我去迎一迎。热水备好了吗?夜宵预备的什么,大爷晚上定是没吃好的……” 拢月欲要拦着她,情知拦不住,只得小心翼翼搀扶着她,缓缓往外间走,一面回道:“奶奶放心,都吩咐下去了。奶奶慢点,注意脚下。” 沈召弘听到屋里传来的响动,脚步一顿,慢慢打起帘子进屋。 迎面看见小苏氏披着一件玫瑰红亮金缎面的长褙子,她本就娇弱,再瘦了些,衣服穿在身上只觉空空荡荡的,说不出的可怜。 “你如何不先歇着,何苦等着我呢?”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之间,到底是两年的夫妻,他对她,不可能没有半点情意。 从他幼年时,沈家就与齐家走得很近。 毕竟,五夫人是他嫡亲的姑妈,老夫人唯一的女儿,逢年过节常带着子女回来走动。因此,在他九岁那年,家里已给他和蕴儿订下了亲事。不过没叫他们几个小的知道,免得他们被规矩束缚着,反而疏远了。 他与蕴儿青梅竹马,情分颇好。成亲后,他亦是真心爱敬她,只是不想她会那么早就去了。 相比起来,苏家自是要疏远些。一开始,他现今的岳父苏右相在地方上任职,后来调进了京,偶尔他也会去舅舅家走动,可是总要显得拘束些。 而他与苏绮,之前也仅仅会过三四面,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小苏氏摇头笑道:“爷都未回,我哪儿能安寝。” 沈召弘扶向她伸过来的手,与她一同行到炕边坐下,软声劝道:“钱太医说过,你是素日里忧思过度,晚间才会睡不安稳的。往后再不可如此,总要好好保养着,大家见你好了才能安心啊。” “大爷,是不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她身子一颤,眼里俱是恼意。 “怎么会?”沈召弘忙拍了拍她的手,摇头道:“有了身子的人多是这样的。你放宽心思调养,咱们家不是小门小户;再者,岳父岳母那般担心你,为了他们,你也要好起来。” 凝望着夫君温润如玉的脸庞,谦谦君子的风度,小苏氏的心,只是觉得冷。 他对她,到底生了芥蒂! 他一定以为,是自己指使秋妈妈的……可是,自己当真没有。那时,自己院里的人一个个为自己有了身子兴兴头头,自己生怕她们太过得意惹了别人的眼,随口说了句将来也不是世子……不值得这般。 她却不料,秋妈妈只当自己,当自己看上了世子的位,才、、做出那样的傻事来的。事发后,她是后悔不跌,白白送了秋妈妈一命。 对斐哥儿,她的确是想接近又……厌恶。可是,她好歹是读女戒女德长大的,岂会对一个幼子下狠手。 便是看在他的面上,她也会替他抚育斐哥儿长大成人。 二人沉默的当口,拢月已经下去吩咐小丫头送了热水等物来,服侍二人梳洗更衣。 沈召弘换上寝衣,吃了半盏红豆粥,抬头问道:“你要不要也来一点?” 小苏氏靠在炕桌上,垂着头,闻言忙强撑着笑道:“爷自己用吧,我不饿。” 她的容颜,仿佛一夕间憔悴了许多。沈召弘不想在追究前事,可看着她,总会无端端想起恬蕴温婉的笑,带着他捉摸不透的意味,遥远而亲切。 他不打算再娶一任妻子,是以,他依然希望小苏氏能好起来。但照她这个样子下去,只怕根本撑不到生产的时候。 “好了,都三更了,咱们快歇了吧,明儿还要早起呢。”他微微侧头,高挺的鼻尖,在灯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晕。 第二日一早,果然,老夫人极其高兴,遣了人去各处,叫众多孙女们一同用早饭,说是热闹些,吃着香甜。 小苏氏让丫鬟稍稍上了点胭脂,来掩盖住两颊的苍白。她到安庆堂时,其余小姐们都在了,连侯夫人、二夫人也来了。 “不是叫你在屋里养着吗?晨起风凉,该多披件衣裳。”侯夫人看她进来,忙关切得说道。 “早上起来,觉着精神比前几日强了许多,念着有些日子没来给祖母请安了。恰好趁着这会子、、大家都在的功夫,我也来跟在凑个热闹。”她的笑,像是春日的桃花,似乎风一过,就要谢去。 老夫人正与几个孙女儿围在一起说笑,也转过头来赞道:“是要多出来走动走动。如今这时气好,不冷不热的,比关在屋子里强。我不知你们怎样,我是闲不住的。” 她的眉心,几不可见的蹙起。 小苏氏的身子,瞧着不大好的样子。其实,无论从哪方面说,她一点都不希望她出事。 弘儿娶了两任妻子了,蕴儿难产,要是她再有个什么,外头难免要传出不利于弘儿的传闻来。他们乐善侯府的世子,不能背上任何不利的罪名。 要不是为此,她也不会将上回的事尽量压下去了,让自己孙子白白受了一场委屈和病痛的折磨。 或许小苏氏糊涂不清楚,她却明白得很:凭秋妈妈一个下人,有那心也没那胆。而且,哪儿来的那么多便利给她行事,倒像是精心安排好似的。必是有人在暗中点拨她,或者说是利用她。 背后的人选,她心下有数着。只是看在小苏氏有喜的份上,暂时把事情压下去而已,将来,总有闹破的时候,不然,怎么对得起她的女儿外女儿。 斐哥儿,是她外孙女拼了性命生下来的。 老夫人,最是个护短的人。(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撒网钓鱼 齐悦瓷姐弟俩在乐善侯府住了有五六日。(.好看的小说) 白日里,齐恪纯与沈召陵同去书院读书,回来也是歇在一处。每日去老夫人那里用晚饭时,顺便陪他姐姐说笑一阵。 比起在齐家的日子,齐悦瓷自然清闲了许多,至少没有那些动不动就爱找麻烦的人。当然,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用做。 用过午饭,老夫人推说累了,遣散了别的媳妇孙女,单留了齐悦瓷在内室说话。 “……你母亲生你那日,因着你祖母去得早没人照看,我一得了消息,匆匆赶去你家。谁知那么顺畅,我才下了轿子,就有下人欢天喜地前来报喜。 你父亲是真疼你,半点不因为你是女孩儿就冷落了。 我一开始还为你母亲好生担忧了一阵,后来才知是我小人之心了。说起来,也是你打小敏慧,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滴溜溜一转,任是个大男人,也得被你看软了,又爱笑……”老夫人倚着炕桌,把齐悦瓷揽在怀里,摩挲着她娇嫩的肌肤。 齐悦瓷微有几分诧异,不知老夫人为何独留下了她,然后闲扯起她小时候的陈年旧事来。那时的她并没多少记忆,听着老夫人絮絮道来,倒也是有趣。 老夫人拍着她的肩膀,脸上露出回首往事的温暖笑容:“你两岁那年,竟能把一首靖节先生的诗背得一字不差,喜得你祖父无可无不可,索性叫人每日午晌后抱了你去书房,要亲自给你启蒙。 你外祖父听了后,还背地里说你祖父爱显摆呢,书香门第了不起了? 其实啊。是你外祖父嫉妒呢! 他们俩年轻时,都曾跟着高祖皇帝南征北战的。虽然你祖父是一介文臣。但深得高祖皇帝器重,连你外祖父都要退一射之地。 两家结了亲事后,依然不忘攀比一番。你父亲金榜题名那日,你外祖父还使劲埋怨我来着,怪我生的儿子不会读书,又被比下去了。” 老侯爷没了几年,齐悦瓷对他还是有些印象的,不由扑哧笑道:“那后来呢,必是被外祖母罚去了书房吧。” 老夫人年轻时是出了名的急躁性子。生儿育女后才改了好些。 偏老侯爷是个没气性的,一有事,总爱与她抱怨几句,最后反换来一顿臭骂。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这个规律。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好你个丫头。[]打趣起我来了!”老夫人作势拧着齐悦瓷的腮帮子,脸上笑意更盛。 祖孙二人在炕上笑闹了一阵,才继续说起往事来。 “你娘不随我。平素瞧着是个极聪明随和的人。只有亲近的人才清楚,她最是要强了,跟了你父亲后也不曾吃过什么苦,一向顺泰。 ……唉,许是聪慧太过了,命途不济。”老夫人深深一叹。方才还神采飞扬的人登时落寞下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的确是常人难以承受的。 齐悦瓷想起父母早逝,抛下他们孤女弱弟的,心下也是酸楚,却不敢再招老夫人伤心,强笑着劝道:“母亲在世那会,有外祖母护着,有父亲敬重,享了一辈子的福。 相信到了那边,也能一切安好……她唯放心不下的便是我们姐弟俩个,可我们如今有外祖母照料,母亲定是极为放心的了。” 老夫人就这么个女儿,恨不得怎生娇惯怎样养,偏她年轻轻的,最先走了,怪不得老夫人总不能忘怀。 “罢了,瞧我都说些什么呢。”老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光,含笑看着齐悦瓷道:“好孩子,你也长大了,外祖母不求别的,但念着将来你也能如你母亲一般,嫁个好夫婿,平平安安的……” 要知老夫人为何好端端想起这个,实在是那日徐夫人的作为提醒了她。或许徐夫人当时没有别的想法,可外孙女儿大了,保不定就会有人上门提亲去,她得事先防备着。 “外祖母,”齐悦瓷不防她忽然提起这个,羞得满脸通红,娇嗔道:“你胡说什么呢,悦儿还小。” 这一辈里,老夫人孙女儿不少,现今还未出嫁的,就有四个。 她不担心她们,都有自己爹娘护着,只有齐悦瓷一个,让她分外挂心。 外孙是男孩子,有一份家业,只要自己上进,不怕不能振兴齐家。可惜外孙女年纪渐渐大了,生的又好,若被她那狼心狗肺的叔叔婶婶打了歪主意,岂不是生生害了她一辈子。 她想到这,不由认真起来,轻轻问道:“悦儿,你若信得过外祖母,外祖母就替你拿一回主意,如何?” 她的话虽隐晦,可齐悦瓷一瞬间就明白了。 她忙得低头,几不可见的嗯了一声。她是早打定主意了的,终身大事断断不敢交给六夫人去鼓捣,能和六夫人正面抗衡的,也只有老夫人一个。[.超多好看小说]再怎样,外祖母给她选的人总比六夫人强一些。 “外祖母也只能给你打听打听,究竟是哪个,却要你自己拿主意。我知你一向极有主意……”毕竟不是亲孙女,老夫人难免有几分顾忌,何况她心里明白,这个外孙女儿不是旁人能拿捏的。 她想起瞧中的准外孙女婿,心情大好起来,笑道:“你该知道武陵顾家吧。 他们四房现在南边为官,我前儿听你舅舅提起,没几月便要升迁进京了。他家有个小子,比你大两岁,据说生得一表人才,而且读书知礼的,在当地是有名的才子,准备参加下一科会试。 过两年,你一出孝……咱们定下亲事,等到他高中,你再正好风风光光的出嫁不是正好?” 顾家四房如今在临安一代为官,而老夫人有个堂妹,正嫁到了那里。两人偶尔有几封书信往来,提起过顾家的孩子,听着着实出色。要不是她堂妹家里没有合适的女孩儿相配。早下手了。 齐悦瓷心知,这是老夫人真心替她着想。 顾家的名望即使不如齐家。可也是响当当的。当然,她嫁顾家,属于低嫁,顾家看在她的出身上,兴许不会因为她没有娘家助力而轻视她。 那位公子,比自己只大了两岁,已经中了举人,想来也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我,外祖母是我长辈。一切都由外祖母定吧,”她思来想去,以闺阁女儿的身份,既不能说好又不能拒绝。只能以这句话来表明心意。 老夫人看她不反对。亦是笑了,旋即又解释道:“不怕你埋怨外祖母,京里。什么世家子弟没有,我一个都看不上也是有缘由的。 一则,那些皇室宗亲必然是不行的。身份是高了,只是束缚也多,我舍不得你受那份委屈。 第二,公侯子弟更多。我细细排了一遍。发现竟是没一个合心意的,大半都娶亲了。只有那个乐孝侯包家有个子弟不曾说亲。可他们到底不是我们中原人,脾气性情都不大合得来。还有个英国公,年纪比你大不少,又是国舅家里,变数太大。 余下那些庶出的,更不行了。” 齐悦瓷岂会不明白这些。京城的贵族,订亲都早,要不是她接连逢着父丧母丧,此刻怕是不必为这个问题烦忧了。 而且,她私心里,也不大乐意嫁进公侯之家。凭她在齐家的处境,那些人家即便娶了她,她的地位也有些尴尬。 她忙笑着挽住老夫人的胳膊道:“外祖母一心为我操心,我若再挑来拣去,却是连好歹都不知了。我信不过旁人,也绝不会信不过外祖母的眼光的。” 老夫人至少也要等到她出孝再订亲,那时候顾家在京城住了一两年,人品如何都能打听出来。要是果真不好,老夫人难不成还会硬逼着她? 祖孙俩说了半日话,齐悦瓷看老夫人当真累了,笑着哄她睡下,自己才回房。 天气越渐热了,一到午后,人容易瞌睡。 一路上,只遇到几个打杂的婆子,进了院,也是鸦雀无声的。 浅碧打起湖绿色的撒花软帘,齐悦瓷提着裙角进屋,刚想说倒杯茶来吃,却见芳树居然和画枕一起坐在脚踏上,挨着头轻声说话呢。 “你如何来了?可是家里有事?”齐悦瓷诧异地问道。 众人忙上前服侍她换下大衣裳。 芳树起身笑道:“小姐好狠的心,住了几日还不兴我来瞧瞧。” 齐悦瓷换上水粉色的半臂褙子,捋了捋里衣的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的膀臂。抬头嗔道:“姑奶奶,原是我说错了话。姑奶奶在这住几日也使得,免得说我偏心……” 画枕亲自沏了茶来,白瓷里釉里红面的浅口小茶碗,茶汤嫩黄鲜绿,茶香扑鼻,一闻之下神清气爽。 齐悦瓷啜了几口,心底一阵敞亮,舒服地叹息一声。 “不过被小姐料着了,是有点事。”芳树上身穿一件浅黄色绸布比甲,下边搭着深黄色棉裙,显得整个人一脱往日的沉稳,朝气十足,娇俏艳丽。 “我便说呢,你成日忙得脱不开身……可是先前的事儿有下文了?”和风吹进开着的窗户,竟有几分暑热将临的味儿,暖暖的,熏得人只想瞌睡。 她耷拉着薄薄的粉色眼皮,像是随时都会睡着。 芳树知她只是闭目养神,头脑清醒着呢,便细细说道:“从韵的一百个荷包已经做完了,我照着小姐的吩咐放了她出屋,也不如先前拘紧了她,偶尔也由她听我们几个说些闲话。 三日前的晚上,她偷偷跑去了翠微居,足有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回来的路上,似乎撞见了什么事儿。反正……我瞧她的面色,有些不大对,像是害怕又像是生气,又好像是愤恨,而且脸红红的。 自那日之后,六夫人身边的桂妈妈、金旺家的,时不时来咱们院里,一个个大睁着眼珠子。我叫小丫头仔细盯着她们,发现她们总往库房那边瞅。 不止咱们屋,连陌上斋里,近来也去得勤快许多。倒把画云几个弄迷糊了。” 她说着,暗暗好笑。最后落到网里的那个人,不知会是谁? 这一切,都在齐悦瓷预料之中,或者说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 她的眼睛,仍是眯着,只有长长的睫毛蝶翼般的颤动。光洁胜雪的脸颊上,是隐约飞掠而过的冷笑,轻轻浅浅,不着痕迹。 屋子里,一片宁静。 半晌,她才睁开眼,轻启朱唇,莞尔笑道:“既然金妈妈爱去我们那里走动,很该让晴云多陪着她说话才是,万不可怠慢了她。从韵乐意作陪,更好了…… 你回去,与她们一道,打叠些我和纯儿的夏衫出来,使个婆子送来。外祖母高兴,怕是要留我们多住些日子,兴许还要去山里消夏呢。 家里的事,由你守着,我放心。”她的笑,比春光明媚,比秋景从容。 “是,”芳树很快会意,连连点头道:“小姐要在老夫人跟前尽孝,一时不能回去。” “从韵再出门,如果不是去翠微居,你回头记得小心打听一下。她到底是咱们院里的人,一旦有个什么,咱们脸上也无光。”清脆软糯的语调,仿佛一股山间清泉,潺潺流过。 芳树一凛,神色越发谨慎小心了。 送走芳树,几个丫鬟伺候齐悦瓷回屋歇息。 她倒是不困,精神极好,捧了书看起来。 浅碧一把抢过她的书,蹙眉劝道:“小姐昨儿睡得晚,白日里再不补眠,身子骨别熬坏了。几本破书,又不会丢了飞了,什么时候都能看啊。” “哟,瞧那嘴儿翘的,再高一点。”她学着浅碧嘟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画枕一面与她放下帘子,一面赞道:“还是我们浅碧有魄力,搁了别人,谁敢从小姐手里抢书啊。” 浅碧被她们气得跳脚,涨红了脸子,反是低低哼道:“我一个丫头,不读书识字是常理。可怜那六夫人,吃了不读书的亏,我们小姐,那什么……三十六计都往她身上招呼了,还不知要怎生招架呢。”她说到最后,连自己都撑不住笑了起来。 “贫嘴,连我都敢掰扯……”(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得意过早 话说七夫人,自从上回锦宁伯府来给齐怡琴提亲后,很是被打了脸子,等闲不肯出来走动。[]任是谁与她说话,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偶尔独自想到气极时,骂一顿夫君女儿以出气。 可怜四小姐,来了京城没几月,自信心被狠狠打击了一番,如今还要承受来自母亲的冷言冷语。 她算是明白了,在京城,没有过硬的家世,什么容貌才情都不顶用。瞧瞧那些夫人,一开始倒是和颜悦色与她说话,一旦得知她是齐家四房的小姐,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了。连各家的小姐丫鬟,都不屑与她玩笑。 她私心里,也怨怪着七夫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凭着齐家在会稽一带的名望,多少富贵人家前去与她提亲,可七夫人愣是看不上人家,觉得以自己女儿的颜色才名,必能嫁个大富大贵之家。运气好的话,当个贵人也不是不可能。为此,把多少好亲事都给推了出去。 她年纪渐大,要是再不定下亲事,却要熬成老姑娘了。 经了这些日子的事情,四小姐已把攀龙附贵的心歇了几分,只想寻个门第根基都不差的人家,赶紧嫁出去。当然,也不能嫁得太差,不然今后,她在姐妹中间抬不起头来。 暂不论七夫人母女如何,且说二夫人、四夫人几个,盖因白日的辰光越发长了,平素既不能随意出门,又不能在家里闹得太过,实在是无趣得紧。 只能每日聚在一处说说闲话,或是打打马吊。勉强打发时间。 这日午后,两人加一个三少奶奶。有心打马吊,依然差了一个人。 四夫人建议去请六夫人或七夫人,被二夫人拦了,道是“六弟妹家事繁冗,七弟妹有些身上不快,只索罢了”。 正不得趣,恰好五小姐前去给二人请安,亦被拉了凑数,倒是她赢得多。 二夫人虽是族长之妻。可这到底是京城不是会稽,二则她本是个不愿多管闲事的人,是以懒怠过问六夫人的家事。 今儿与五小姐接触半日,发现她并不如表面那么清冷。脾气性子也温和。心下有几分喜欢,便暗暗埋怨起六夫人糊涂来。 齐家的女孩儿,自来是不愁嫁的。 可如今一个六夫人一个七夫人。愣是把女儿拖到了及笄的年纪,还未许亲,这对余下几个女孩儿,全无好处,反引得外人怀疑。 她有了这个念头,就盘算起来。身为族长夫人。不能万事不管,适当的时候。总要劝上几句才成。不然将来闹出丑事,连二老爷都得怨怪她。 不提这边四人,先说六夫人那里,正忙碌着呢。 金旺家的满脸奉承,一面给六夫人捶腿,一面回道:“还是夫人有先见之明。我才听晴云提起,九小姐让她们多多收拾些衣物送过去,只怕要住到入盛夏呢,这一时半会儿的,是回不来了。” “那老太太,把个外孙看得比亲孙子还重,还当我亏待了他们似的。她既要留他们住着,再好不过了,只当给我们府里省下一点口粮。”六夫人舒服地眯着眼,一派得意之色。 又睁眼问道:“叫你打探的事儿如何了?动作快点,趁着他们回府前必得给我办妥了。” “夫人放一百个心吧。晴云深得九小姐信任,她又与芳树那蹄子交好,沐芳阁的事从不带瞒着她的。她既然说了九小姐没带去,必定留在了屋里,多半是芳树给收着。 她还与我说,陌上斋的库房里,堆得都是不值钱的玩意……那些真正值钱的器皿、古董、首饰等等,全收在沐芳阁自己的小库里呢。钥匙一并在芳树手上……”金旺家的说得眉开眼笑,好似那些东西已到了她手中一般。 她心里想的是,只要六夫人拿到手,少不了会赏她一点半点,随便一样都比她一年月银强多了。 六夫人不比她眼皮子浅,只是一想到满库的宝物,一双浑浊的眼睛登时亮得能媲美珍珠。 她强忍住大笑的冲动,吩咐道:“这还罢了。……有什么方法能让芳树那小蹄子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呢?我去讨要不是不可以,就是来硬的不如软的好。” 金旺家的听她的意思是马上要行动了,不由一阵激动,忙道:“她不过一个下人,夫人才是她的正经主子,好不好的打一顿撵出去或卖了。只要她是个知道好歹的,夫人的话难道还敢反驳? 给她十个胆也不敢! 又没有九小姐给她撑腰,便是有人去侯府那边通报,等到九小姐赶回来,东西已到了夫人手里。待到那时候,九小姐一个晚辈,能来与夫人要? 即使她张得开口,夫人也可以代她管理为由,把她堵回去。她一个千金小姐,总不能为了点东西哭闹起来,夫人给她个不敬长辈的罪名,晾她半点办法没有。” 金旺家的越说越起劲,恨不得立时撺掇着六夫人过去。[] 六夫人也有几分意动,可她毕竟当了几十年官夫人,比年轻时镇定多了。 闻言,沉思半晌,终于笑道:“咱们总要寻个叫人挑不出错来的由头,免得回头被人嚼舌根子,一场没意思。” “……到底是夫人想得周到!我这榆木脑袋,再不能想得这般周全。夫人以为什么事由好,五月初十是长公主四十大寿……无论是芳树,还是九小姐,都不敢对长公主不敬。”她假意拍着自己额头,一副小人之态。 六夫人一想,果然是个好主意,当即满意地笑了。 旋即嘱咐道:“这几日,你便给我放出风声去,说是长公主寿辰将至,我整日为了长公主的寿礼愁得吃不下睡不着的。对,就得这样。” 金旺家的刚想奉承几句。谁知素绢在帘外唤了一声,才进来回道:“舅太太来了。正在二门口下车呢。” 两人忙掩住话头,匆匆迎出去。 范夫人今时不同往日了,竟是一脸容光焕发,喜气盈腮的模样。 身穿正红色贡缎百蝶穿花的长褙子,一袭深红色马面裙,满头的珠围翠绕,金光闪烁。十足贵妇人派头。 六夫人微微一愣,估摸着是兄长的事情解决了,心下倒也有些高兴。只是略略不喜范夫人的招摇。又不是外人,这么盛装打扮前来,显见得是看不起自己没好东西了,她一阵气恼兼心口疼。 两人携手进屋说话。素绢上了茶后。机警地退下了,只剩下金旺家的跟在屋里服侍。 “……送了信来,说是没事儿了。多亏了妹子帮忙,要不然真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儿呢。”范夫人也知六夫人的性子,少不得要用几句好话哄着她些。 果不其然,六夫人一阵自得,端着笑道:“自家兄妹,只要我能做的。自然要帮一把。再说了,又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带着你走了一趟,随意说了点闲话而已。” 她红红的唇,微微翘起。 范夫人暗中鄙夷,面上却堆满了笑,感激涕零道:“妹子是拿我们当自家人,才这么实心实意对我们的。换了一个人,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呢,还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来,要我们感恩戴德都不够。” 这话,怎么听着怎么怪? 六夫人看向自家嫂子,摇了摇头,才道:“罢了,不必再提了。只是……徐夫人的意思叫人费解,她这几日可有派人来请你?” 当日徐夫人暗示她们给找个合心意的儿媳妇,眼下事情办成了,怎得反而不来提起这码事呢? 范夫人正为这个烦难,不由蹙眉应道:“可不是,因着相府没消息,我才觉着怪异。妹妹是有见识的人,怎么看,她总不会白帮我们一回吧?” “绝对不可能,”六夫人果断的否定,她是亲兄妹,都不肯白饶了,再不信徐家会不提要求。 当即犹豫着道:“要不,咱们再去趟徐家,瞧她怎么说?其实啊,依徐家的门第,小徐大人的官职,给他做填房不算委屈了,外头多少人家想把女孩儿送过去都不得呢。” 范夫人倒是有那个意思,反正她有女儿,可惜照上回徐夫人的话中深意,估摸着是瞧不上他们范家的门第的。 她这般想着,索性压低了声音道:“要不,咱拣个日子,带了几个丫头一同去走走。” 若是女儿能被徐家看上,范夫人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的。这次的事,把他们老爷吓得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可你瞧徐家,轻轻巧巧就给摆平了,一点功夫不费。这样的本事,放眼京城,能有几个人有? 如果能与徐家结为姻亲,将来,老爷、儿子在官场上,徐家势必要多加照应。说不定,也能替儿子谋个一官半职呢。 六夫人听了她的话,大是不以为然。 救得又不是六老爷,凭什么让她拿自己女儿去受罪,有范家的女儿就够了。她撇了撇嘴,没好气地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可舍不得她无缘无故受委屈。” 这话把范夫人气得浑身打颤,显然是认为范家的女孩儿不如齐家女孩儿金贵的意思了。可她却清楚不是与六夫人追究的时候,勉强笑道:“妹妹误会了,我是琴儿的亲舅妈,焉能这般不知好歹? 我是指……妹妹并非只有琴儿这么一个女儿。 用一个庶出的女儿,和徐家绑到一处,这对妹婿而言,是有利无害的好事儿啊。妹妹细想我的话,是不是全为你着想。” 六夫人先还有些不乐意,这不是送平姨娘那个贱人的女儿去徐家享福嘛。到时候,平姨娘越发在自己跟前耀武扬威了。 只是,平姨娘顶多也就是个妾了,她的女儿更是自己的女儿。自己把她嫁去徐家,她过得不好怨不着自己,要是过得好了,总要提拔提拔娘家,助娘家父兄一臂之力。 这,委实是个好主意。 越想,六夫人越觉得这个主意妙,甚至,连五丫头的嫁妆,都能省下不少。 毕竟,是嫁去给人做续弦的,用不着太过看重,嫁妆上,能少则少罢了。反正她去了徐家,先头的那位,已经给她留下一份嫁妆了,亏不了她。 到时候,六老爷想反对,也是无话可说。 范夫人见她神色开始松动,心下暗暗耻笑。徐夫人那个人,她算是看清了,最是个眼高于顶、目下无人的,她要是能看得上齐家的庶女,当是自己瞎了眼睛。 她这位妹子,很该叫她受点辱,免得不知天高地厚,当京城是她齐家开的了。 “行,那明儿一早,咱们就去徐家走一遭。”六夫人生怕别人捷足先登似的,赶紧定了时间。 两人说了些旁的闲话,话题转到儿女亲事上头来。 “外甥女这等品貌,妹妹是如何打算的?” 六夫人近来为这个很是烦心,女儿一日日大了,连六老爷都在背后催促着她。 她倒是想快些,这不是没有合适的人吗? “嫂子是看着我们琴儿长大的,不是我自夸,在京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我必定要给她择个家世好、人物好的,还得留在京城……那些乡下地方,我们琴儿吃不得苦。” 其实,前些日子,有人托范夫人来齐家给齐怡琴提亲,被她一口拒绝了。她不是傻子,会傻乎乎跑来撞六夫人的枪口,回头落得一顿埋怨,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嘛。 她故意一拍额头,啐道:“哎哟,瞧我这记性。妹妹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有好几拨人来我们家里探你的口风,俱是看上了外甥女儿。别说妹妹了,连我都看不上那些人家,索性不来惹妹妹心烦,直接替你回绝了。 外甥女儿这样的条件,做个王妃都使得,公侯府邸的当家奶奶,更是不消说了。我要有这么个女儿,宁肯把她多养两年,也不舍得轻易许下亲事……” 六夫人被奉承得熨帖极了,当下道要为女儿配个最好的,次一些的根本看不上。 听得范夫人肚里好笑不已。 唯一个金旺家的,立在身后悄悄叹气,她这夫人,有时候有点头脑,一旦被人上捧着,就开始犯糊涂了。 只她是个下人,最近又多番得罪六夫人,好不容易哄得六夫人重新开始信任她,哪儿敢上去驳她的话,当做没听见。(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害人害己 话说上回文在范夫人的撺掇下,六夫人终于同意与徐家结亲。[.超多好看小说]不过,不是她亲生女儿齐怡琴,而是五小姐齐怀玉。 当日晚间,她原有心与六老爷知会一声,偏六老爷这晚回来得极晚。他为免六夫人缠着他问这问那,索性不回正房,直接去了银罗屋里歇下。 这可把六夫人气得咬牙切齿,越发坚定了要把五小姐嫁去徐家的信念,以此来让六老爷看看,她这个正室夫人是不是那些小贱人能相比的。回头五小姐风风光光出嫁,更替六老爷攀上了徐相,看六老爷不对她感激涕零? 是日一早,她便命桂妈妈亲自去请五小姐前来,还要打扮齐整了。 本来,六夫人是打算带上七小姐一同去的。只是她一想到女儿那般出色,有她在的地方还有齐怀玉什么事儿,若是被徐家看上了反而不妙。是以,她最后决定只带五小姐一人前去应酬。 五小姐一清早起身,不及前去请安,却见桂妈妈来了,大是惊讶,忙迎了她进来道:“妈妈今儿好早?” “可不是,夫人命老奴来请五小姐过去。”桂妈妈大致知道六夫人是要去徐家,却不解她为何要带上一向看不顺眼的五小姐,莫非……果真如此,她倒不能再慢待五小姐了。 齐怀玉心下亦有几分好奇,不知六夫人为何特地遣了桂妈妈过来唤她。便是不来,这个时辰,她也该去翠微居请安了。 口里应道:“妈妈略等等……” “不急……依我看,五小姐还是换上一身鲜亮点的衣裳吧,首饰也素了些。”不等她说完。桂妈妈已经接了话头,一面上下打量着她。看她只穿着家常的淡黄色春衫,烟水裙,发髻上插着两支簪子,余者配饰皆无。 “这是……?”齐怀玉先是一愣,即刻反应过来,若不是六夫人要带她出门,就是有客人来访。 才辰时初,没有客人会来得这么早;出门,昨日在二夫人那里。并不曾听她提起啊! 桂妈妈怕耽搁了时间惹六夫人生气,推着她进了里间,在梳妆台前坐下,笑眯眯道:“小姐不必迟疑。夫人是要带小姐出门呢去。” 她只能提醒到这。其余具体的,得由六夫人亲自告诉五小姐。 换了从前,桂妈妈连这都不定肯说。可既然隐约猜到了六夫人的用意,她自然得学着奉承五小姐一两句。倘若她有一日出息了,好歹能把自己以前对她的不敬之处抹去一点两点。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的确把齐怀玉惊了一跳。 她活了这十六年,六夫人几乎没有主动提出过要带她出去应酬的。从前多是靠五夫人提着,如今是二夫人提着。她没办法才如此,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会是有什么坏事吧? 她这般想着。心下惴惴不安起来。却不得不在桂妈妈的建议下,勉强换了身簇新的橘红绣缠枝葡萄的短褙子,又戴了支镶翡翠的如意钗。 六夫人难得正眼看她一眼,胡乱赞了一两句,吩咐丫鬟备车启程。 且不论六夫人二人去徐府之事,如今单论齐怡琴那里。 她才梳洗妥当要去翠微居,谁知六夫人竟是派素绢过来免了她今日的请安。她一时不解,又不好多问,后来才得知消息说是六夫人竟然带了齐怀玉去徐家,登时将她惊得面色雪白,浑身发冷。 她不是那不知事的闺阁千金,明白六夫人不会无缘无故独独带了齐怀玉一个去徐家,除非是为了亲事。如果是寻常拜访走动,很该带了她去才是道理。 难道……是徐家?看上了五姐…… 不可能啊,据她所知,徐夫人从来没见过齐怀玉,谈何看上呢? 不到半日功夫,齐怡琴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每过一刻,就要遣了丫鬟去前头探听消息。 她忽然做出这等惶急惊怒的情形来,倒把几个丫头吓懵了。欲要劝几句,又不知从何劝起;故意引着她说闲话,不料她却是一反常态,把人厉声呵斥起来。 几番来回,唯有荷锄心思细腻,发现了些异样。只是,她一个丫鬟,哪儿敢问敢提呢。 直到午饭前,六夫人才回来。 一得了消息,齐怡琴顾不得矜持,匆匆忙忙赶了前去。 到得翠微居,恰见桂妈妈与金旺家的两人面面相觑,立在廊檐下,面上都是一副灰白之色。 她心头发紧,提着裙子飞快地奔了过去。 二人忙与她行礼:“小姐来了,夫人与五小姐在里屋呢。” 齐怡琴猛地顿住脚步,踌躇起来:她这样冒冒然冲进去,是要说什么呢?一个不留心,露出了心事,岂不是叫人笑话她不懂规矩,不知体统,不人不鬼? “……小姐不进去?”她一直呆呆的不语,弄得桂妈妈两个极其诧异起来。 忽然,屋里传出尖酸刻薄的喝骂声,随即是瓷器之类的东西砸到地上的破碎声。 然后,迎面撞见五小姐捂着脸,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出来。因她的衣袖把大半张脸给遮了,也看不清她的详细形容,估摸着是在哭,而裙子下摆处,竟然滴下几滴水珠儿来。 她跑得极快,直接越过了台阶旁的三人,往院子外奔去。 贴身伺候的丫鬟落英亦是赶紧追上去。 “荷锄,”齐怡琴望着她们主仆二人远去的背影,呆了呆,忙吩咐道:“你追上去瞧瞧,五姐回她院里便罢了,不然……好歹看着些儿。” 荷锄情知事情不小,领命追去。 这边厢,齐怡琴才整了整衣衫,掀帘进屋。 素绢皱着眉立在东次间的垂花帘外,一看齐怡琴进来,仿佛看见了救星。张了张嘴。到底不敢大声说话,放低脚步上前几步。才附到齐怡琴耳边轻声道:“小姐,夫人从徐府回来,着了好大气恼……” “为了什么?去时不是好好的吗?”齐怡琴又喜又忧,焦急万分,恨不得当面去问六夫人。 “究竟为何,奴婢也不大清楚。六夫人与范夫人约好了同去徐家,范夫人携了范二小姐先到,我们夫人去得略晚了一会。起初,与徐夫人说得好好的。后来让奴婢几个在院里伺候…… 屋里说了什么,我实是一个字没听到。总之,过了约有半个多时辰,夫人气匆匆行了出来。五小姐亦步亦趋跟在身后。随即是范夫人母女。 夫人也不与范夫人道别,径自坐车回来了。回来之后,把五小姐叫进去……余下的。小姐也看到了。” 素绢面上十分忧虑,其实早在齐怡琴进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放下了心。只要有七小姐在此,无论六夫人多大的火气,也不会撒到她们身上了。 齐怡琴一听,加上自己的猜想。很快明白了几分。 她轻轻摆摆手,对素绢道:“你莫焦急。且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安神宁心的汤水来,夫人这里,有我呢。” 素绢如得大赦,欢欢喜喜谢了又谢,退了下去。 六夫人歪在炕上,大衣裳的袖口翻到了外边,一只大红色的绣花鞋踢到了远处,地上是一盏摔碎的汝窑茶盏。 “……母亲”齐怡琴柔声唤了一句,款款走上前,蹲下身来捡拾地上的碎片。 自己女儿,六夫人不好把气撒到她身上,而且她正干着下人的活儿呢,忙斥道:“行了,那不是你做的事儿,过来坐着。” 齐怡琴也就是装装样子而已,闻言放下了东西,挨到六夫人跟前,带笑道:“母亲不喜那茶盏,只管让素绢她们拿去扔得远远的,何苦亲自动手,伤了自个儿如何是好? 咱们家,母亲要使什么好东西没有,也不在乎这一个,母亲消消气吧。” 被七小姐几句连哄带骗的话,说得六夫人心头的火气散了三分,不由恨恨叹了一声,才道:“我儿,还是你把母亲放到了心里。 ……五丫头,分明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 我养了她十来年,不图她将来能孝敬我,可她,唉,真是气死我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像足了她的下贱母亲,扶不起的阿斗。 那样的好机会摆在她眼前,她竟是抓不住,亏得我一心一意为她考虑……她倒好,愣是把徐夫人给得罪了。” 不听尚可,越听,齐怡琴越是焦虑起来。 她犹豫再三,终于试探着问道:“五姐性子执拗些也是有的……得罪了徐夫人,委实不该啊。” “哼,你别当她是你姊妹,为她说起好话来。这会子,我还被她气得心口疼呢……你说说,我特地叫人给她打扮了,在徐夫人跟前说了无数的好话,指望着她能被徐夫人看中。”六夫人果然是气得狠了,忘了女儿仍是闺中儿女,把那忌讳的话都忘了。 她拍着自己的胸脯,瞪着眼道:“你哪儿想到,徐夫人问她话,她说话含糊不清、吞吞吐吐,没几句……已叫徐夫人不喜了。我瞧着怕她丢脸,替她回了一两句,连带着徐夫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到底是个下贱胚子,你再拉扯她,都是没有用的!” 其实,一切都只是六夫人的迁怒而已。 徐夫人先还客客气气接待了她们,不过暗地里亦是吃惊着六夫人怎么带了个不是上回去得女儿。 她自己对齐怡琴,是颇看得顺眼的。虽然儿子现下不喜,也许是因为他不熟悉,一旦有了交流,或许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后来,她听六夫人开口,句句不忘夸赞那位庶女,倒有几分明白了。徐夫人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哪儿看得上齐怀玉的出身呢,连齐怡琴,她都觉得是委屈了自个儿子。 偏偏六夫人糊涂,自当把个庶女配小徐大人,那还是对徐大人的看重呢。 依徐夫人那样的高傲性子,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强忍着怒气,胡乱问了齐怀玉一两句话。 六夫人糊涂,看不懂徐夫人当时的脸色;齐怀玉却不糊涂,她早发现徐夫人看她的眼神满是鄙夷不屑。她一个年轻轻的女孩儿,被人当做东西一样去展示,早被羞得面红耳赤,再经徐夫人几句明褒暗贬的问话,真是羞恼痛恨地几乎连口都开不了了。 于是,六夫人将徐夫人后来的不乐完全归罪到了她的身上,认为是她行动小家子气,才惹得徐夫人看不上,而且连带着恼上了自己。 齐怡琴并不十分信任母亲的话,不过面上不会戳穿她,顺着她连连点头,又安慰六夫人道:“母亲切莫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骨。 五姐平素都在家里,难得见外人,一下子有些紧张以至于……母亲快快饶了她吧。 这么说来,徐夫人不喜欢五姐?” 她究竟忍不住,加了一句。 “喜欢?”六夫人语气中满是鄙夷嘲讽:“她要不是名义上唤我一句母亲,我才不愿管她的事呢。徐夫人凭什么能容忍她,呸!好不容易与徐家交好,全被她搞砸了。” 齐怡琴闻得徐夫人厌恶齐怀玉,只当万事大吉。直到六夫人这么说,她才猛然想起,徐夫人但凡是个聪明人,真正要恼的,只怕是六夫人,与齐怀玉何干。那这、、两家的关系……她的事情……难道,半分指望都没了? 她浑身一凉,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要怪,只能怪她母亲糊涂,太自以为是。 徐家的填房,不是好当的。不然为何这些年,都没有消息。难道是别人不愿意,分明是徐家眼界高。 而她母亲,拿自己家的庶女去徐夫人面前夸耀,这不是生生得罪徐夫人,看不起人嘛。 想透里边的关隘,齐怡琴气得手脚发冷,偏那个始作俑者是她亲生母亲,她恼不得恨不得,更不能流露出自己的一丁点心意。 对嫁去徐家,她本就不抱多少信心,一味胡思乱想罢了。再由六夫人这一闹腾,几乎把她的全部希望都给破灭了,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在她的脑海里,反而愈加清晰起来,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豪门受辱 “……姐,你瞧,这是不是摩诘先生的真迹?”齐恪纯从学里归来,不及回屋换衣裳,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齐悦瓷住的院里,一脸的得意之色。[.超多好看小说] 他手里捧着个黑漆云龙纹的锦匣,有一尺来长,三寸宽,做工精细,不是凡品。 齐悦瓷正俯首做针线,炕桌上的簸箩里散放着几样鲜亮的绣线,估计不是给她自己做的。 她听得弟弟的声音,也不抬头,慢慢收了最后几针,才莞尔笑道:“你又给谁蒙骗了?摩诘先生的真迹本就少,流传至今的统共不到五六副。 当年,祖父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收了一卷《秋林晚岫图》在手,如今仍小心翼翼保存在库里。你那几个银子,买个边边角角都不够,趁早还了去吧。” 齐恪纯一听,知姐姐不信他的话,急了起来。忙把锦匣往炕上一放,细细打开,一面斜睨了她一眼,嘴里说道:“回头你看了,若说是假,我从今往后再不拿一星半点到你眼前来,如何?省得丢人现眼。” 他旁的东西学得倒快,就是没遗传上齐家几代对书画、器皿等物的鉴赏眼光,每每看走了眼,徒惹得大家笑话。 闻言,齐悦瓷倒有些疑惑起来。难不成纯儿真弄了副摩诘先生的真迹回来,这却得好生欣赏一番了。 想罢,她摆手命浅碧将针线收下去,自己起身移到弟弟身后,与他一同展开画卷。 画的左下角是一带木拱桥,中间一条结冰的大河横亘其间,河岸边是三两间茅屋,远处是苍茫的天地。整卷画风格清新。用笔细腻,设色统一。而且画中有诗意禅意,空濛深远,冷清孤寂。 越看,齐悦瓷越是吃惊。以她所学而言,这卷《雪溪图》应是摩诘真迹,更是最显他本人画风的作品,比齐家所藏那副更胜一筹。 她时而看看画,时而不可置信地看看齐恪纯,半日。终于开口问道:“你这是从何处得来的?快与我老实交代了吧。” “姐姐,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齐恪纯委屈地扁了扁嘴,嗔怪道:“我一不会偷二不会抢,自是明明白白拿来的。不然哪敢给你掌眼。” “好好。我又不曾怪你,不过是诧异你哪儿得来的这好东西。”齐悦瓷自然不会怀疑弟弟去做那等偷鸡摸狗之事,只是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好看的小说)这样的绝世画作,岂是人人能有的。 忆起先前的事,连齐恪纯自己都有几分疑惑,不解徐世泽那小子如何这般大方? 于是,他便把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前些日子从书院里回来。他和沈召陵、田仲宣三人结伴归家。路过京城知名的书斋,三人看时辰尚早。不由进去随意翻了翻,恰好遇见徐世泽亦在里头。 都是同窗,少不得一块高谈阔论起来,吹嘘自己家里藏书丰富什么的。 徐世泽也是世家子弟,自不肯被齐恪纯看低了,将自己能记起的家中古籍真迹描摹了一番。因他讲起有摩诘先生的真迹,齐恪纯很是不信,把他激得赌咒发誓,最后咬牙说过几天带来给他辨别,绝不食言。 他一时把话说满了,却改不了口,回去后急得几乎哭了。 他也是偶尔一个机会,恰好逢着他祖父与人炫耀,远远看了一眼。要论从书房里带出来,至少得他祖父或父亲同意才行。可此刻冷静下来的他,怎么有胆子去说,只差忧出病来。 最后,还是徐夫人发现了孙子几日来的异样,软硬兼施了一通,总算问出个好歹来。 徐夫人自然不会以为一卷画能重过孙子的诺言,当即遣人去把儿子叫来,吩咐了下去。 徐明复在徐夫人跟前时,不好多问,直接命人开库房,取出了画。事后,却悄悄把儿子叫了去。 徐世泽素来惧他如虎,不等他开口相问,已经半个字不隐瞒地诉说了一遍。一气说完后,才有些后怕,等着他父亲的惩罚。 谁知,父亲竟然没有喝斥责罚他,反而叫他大方些,痛痛快快把画送给齐恪纯,免得让人小瞧了徐家。 徐世泽从不曾得过他父亲的温言软语,又惊又喜,登时携了画前去寻齐恪纯,做出十分的慷慨情态来,定要将画赠与他,绝不肯收回。 这不把齐恪纯给吓着了。 齐悦瓷听了他的描述,亦是愕然不已。 即便徐家富可敌国,珍稀宝物无数,只是这样,未免太大方了些,叫人摸不着头脑。两个孩子一时兴头较量几句,原不是什么大事,拿来了画就好了,很不必硬要塞给人啊。 不会是徐世泽瞒着他家里人,偷偷弄出来的吧? “纯儿,无功不受禄,这画咱们绝对不能收。明儿一到学堂,你就去找徐公子,还了他,切记不可耽搁。”齐悦瓷再三交代,生怕弟弟莽撞,不小心弄坏了画,才是真正的大麻烦呢。 齐恪纯知晓这其中的厉害,郑重地点头道:“姐姐,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要还给他。” 姐弟二人正为这事百思不得其解呢,适逢去老夫人那里送点心的画枕回来,神神秘秘地回道:“小姐,二表小姐回来了,此刻正在二夫人院里呢。” “嗯?这个时候?”画枕的话无疑吸引了姐弟二人的注意力。 已经酉时一刻了,顶多半个时辰,天便黑下来了。而且二小姐是出嫁了的姑奶奶,娘家无事,等闲是不会自己回来的,除非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二小姐沈玉钗是二夫人高氏的嫡出长女,年方十八,一年多前嫁与了成国公的庶子。成国公之妻不是旁人,而是平泰长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太后唯一的女儿。 长公主自小得宠。在宫里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养成了高傲厉害的性子。一般人难入她的法眼。当初她与成国公的亲事,是太后看在成国公脾气温和,家中人口简单这一点上,亲自促成的。 长公主自住在公主府里,与成国公的感情倒是不错,生有一子一女。 后来,成国公的一个妾室有喜,长公主也由着她去,叫人好吃好喝供着。旁的就不理论了。那名妾室为成国公生了个庶子,不到一年,自己就一病不起了,孩子即是二小姐之夫。 据说那个庶子不学无术。好吃懒做。性情暴躁,一度好男风,连成国公都不大将他放在心上。当初。京里的世家都不肯把女儿许他,免得白白被糟蹋了。 长公主不愿被人诟病,说她苛待庶子,才出面作主。 若不是她亲自来沈家提亲,沈家是断断不肯把女儿嫁过去的。为这事,二夫人时至今日。还老大不乐意呢。 二小姐嫁过去享福还罢了,只是大家冷眼瞧着。日子只怕不大好过。每提起此事,老夫人都懊悔不已,深恨自己应该拼着得罪公主,也不该同意这门亲事的。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二夫人叫瞒着老夫人呢,是以老夫人还不知道。但瞒得过初一瞒不住十五,老夫人又是心明眼亮的,早晚得听到消息。”画枕说着叹了声,权贵如沈家,还有不得已的事,女儿被人欺负了都不好出头。 二表姐有娘家撑腰,尚且被夫家磨搓;如她这样的,更是不该攀附什么高门望族了。自己受点委屈也罢了,连累得祖宗蒙羞,那才是后悔不跌。 齐悦瓷心下感慨,面上丝毫不露出来,犹豫道:“二表姐既回来了,我寻思着是要住两日的。你叫暖雪去打听打听,若是三小姐、五小姐那里有动静,赶紧来知会我。” 情知沈玉钗回府,不去探视委实说不过去,去了又怕二夫人正在气头上,反惹她难过。 她是客居,更不能轻举妄动了,还是跟着她们自家的小姐行事稳妥些。 不过一盏茶功夫,暖雪就匆匆回来了,道是三小姐已先去二夫人那里了。 齐悦瓷忙忙起身,换了件衣裳,嘱咐了齐恪纯两句,才扶着画枕的手往外走,口里说道:“咱们先去找五小姐,同她一路过去。” 才走到院外,迎头撞见沈玉菲领着几个小丫头,快步往这里来。 两人都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携手往二夫人的院子行去。 二夫人见了她们,勉强笑着闲话两句,便与二人道:“……二丫头在自己屋里呢,你们三姐、四姐也在里边,进去吧。” 两人看她面色有些苍白,神情疲惫,懒怠说话,忙应了是,起身随着丫鬟往里走。 沈玉钗仍是住在她未出阁时的小院里,一明两暗三间正房,东西一排低矮的厢房,院里种着几株牡丹。此时,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各色大红的、粉红的、深紫的、嫩黄的,争奇斗艳,招蜂引蝶,一点都看不出这里久不住人。 进了屋,却见沈玉钗正对着门坐在鼓足绣墩上,三小姐和四小姐坐她对面,三人围着小圆桌,都是静默不语。 还是沈玉钗最先瞧见了二人,笑着起身相迎,又命丫鬟上茶上点心。 齐悦瓷暗暗打量她,看她穿着一袭连枝牡丹刺绣领烟霞红秋菊提花对襟褙子,挽着如意髻,戴着明晃晃的金玉头面。可这些,依然遮不住她脸上的憔悴神伤,尤其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大哭过一场。 她心下一酸,侧了头说话,语气温柔,声音舒缓,含着无限关切之意:“二姐赁般客气,把我们当外人了不是?回头就要用晚饭了,这会子也吃不下多少,二姐快坐吧。” 沈玉菲也不糊涂,连着道很是。 丫鬟加了两个凳子进来。小圆桌不甚大,五个人一坐,倒是有些挤了。 屋子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摆设之物俱是从前旧物,足见二夫人对这个女儿的疼爱之心。 “回来得突然,不及去看姐妹们,反叫你们特特跑一趟……”她含笑轻语,可眉梢眼角间挥之不去的愁绪叫人无法忽视。 沈玉菲原是单纯的性子,当即涌上泪来,哭道:“二姐,他又欺负你了是不是?你也不要怕了他,我找我爹去,求他去许家理论!” 她怒气一上来,顾不得再说,随即就要冲出去找他父亲。 齐悦瓷坐她右边,赶紧拉住了她,强笑着劝道:“你好歹听二表姐说说事情的由来,不然让三舅舅冒冒失失去寻人家,倒是说些什么好呢。” 闻言,沈玉菲涨红了脸,讪讪地连手脚都没地方放下,只得顺着齐悦瓷的拉扯重新坐将下来。 “五妹妹,你待姐姐的一片心意,姐姐记下了。”沈玉钗摇头苦笑,笑中夹杂着淡淡的失望与落寞,低低诉道:“他一句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别人管不了,便把咱们家的人给堵回去了,何苦叫家里人再为我受委屈呢……反正,我是不想再过下去了。” 众人都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三小姐抢先问道:“二姐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想过下去了,他究竟做了何事?咱们沈家虽比不上他们国公府,也不是任由他们欺凌的,你切莫有别的念头啊。” 沈玉钗知是没把话说清,引得众人误会,忙解释道:“不是你们想得那样。唉,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他有个通房丫头,是我进门前已收了房的。我不是那容不得人的,也不会狠心到把那丫头怎样,谁知他们,他们竟是…………” “竟是怎样?二姐你快说啊。”她说了一半,直把沈玉菲给急坏了,使劲催着她。 “……她,她有喜了!”她红着脸道出这句,早是泣不成声了。 余下几人,都被她这话给惊呆了。 便是她们再年幼无知,也知大户人家的规矩体统。 正室没有子嗣前,是不能让妾室怀孕的,不然家宅难宁。除非正室一直不孕,为了家族的传承,才会允许妾室……但二小姐嫁过去不过一年多,没有子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许家岂能这样,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几人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劝沈玉钗别哭,旁的话,竟是一个字都不会劝。(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无枝可依? 沈家到沈召弘这一辈,人丁很是兴旺,孙子孙女儿加起来,统共有十来个。 要论最得老夫人宠爱的,沈召弘自不必说了,长房长孙,又是世子,有几个能及得上他。除他外,大小姐沈玉澜也是千金万金般养大的,余下一堆孙子孙女里边,老夫人偏疼五小姐多些。 沈玉钗从小便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二房的女儿,她的父亲只是个庶出的,老夫人待他们多少是面子情儿。这一点,她不抱怨,人心隔肚皮不是嘛。 她也从来不敢把自己和长房、三房的小姐们相提并论。 何况,她的父亲庸懦平常,要不是侯爷作主给他捐了个中散大夫的闲职,如今只怕不过是个平民。 她是看着她母亲的为难与不得已长大的,深知要不是她母亲会做人,常能哄得老夫人欢心,他们这一房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是以,她虽不是府里最长的小姐,可是比起沈玉澜来,都更有大姐的姿态。她温柔、亲切、随和、端庄,倒也博得了府里弟妹们的真心喜欢,连老夫人对她,都比二房另外几个孙子女要好一些。 她也明白,当初决定把她嫁给成国公的庶子,那也是万不得已的。 长公主亲自前来提亲,正是看准了他们沈家女孩儿多,又有几个适龄未曾许亲的,把老夫人拒绝的话都给堵回去了。 而她,恰恰是里头最合适的。一则年纪相合,二则庶出嫡女,不会打了长公主的颜面。 她自己,亦是愿意的。只要她肯出嫁。沈家便欠了她一个人情,少不得要对她父母弟妹们好些;而公主。也会心领了她的好意。 可惜,她以为大家公子再不堪,也不会无视主母的尊严和体面。到底,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二小姐的事,还是在第三日传到了老夫人耳里,把个老夫人气得当场撅了过去。 沈家登时乱成一团,幸好老夫人一刻钟后就醒过来了,太医请了脉也说是急怒攻心,不妨事的。 一服药吃下去。老夫人的精神头渐渐好起来,当即命人唤二夫人和二小姐进来。 彼时,一家子子孙都在安庆堂院里伺候着呢,一听丫鬟的话。二夫人急忙携了女儿进屋。 老夫人倚在床头。头上戴着五福如意纹的金抹额,背后垫着秋香色的团花大迎枕,面色有些灰败。眼角的皱纹越发清晰可见了。 沈玉钗想起自己遭遇,一阵心酸,哭着扑了上去:“祖母……是孙女儿不好,孙女儿不该回来的。[.超多好看小说]” 虽然不是亲孙女,但二丫头这些年来恭谨有礼、细致妥帖,老夫人亦是满心疼爱的。想到这么温柔可人一个孙女。在夫家遭受那么多委屈,直到实在迫不得已才逃回娘家来。她真是又气又疼。 “好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是我孙女,是咱们家出去的姑奶奶,回娘家来小住几日是你心里孝顺我们,谁敢有意见。”老夫人的身子一向健旺,即便经了连番打击,还是很快恢复过来。 她搂着沈玉钗的头,摩挲着她柔顺的秀发,懊悔不迭。 倘若自己坚持一下,顶得住长公主的压力,今日又如何会有这一切? 二夫人侧身抹了抹眼角的残泪,上前几步劝道:“二丫头、、快别哭了,招得母亲伤心……”她嘴里劝着,自己亦是哽咽难言。 闻言,沈玉钗忙掏出袖子擦了擦泪,又轻轻擦拭着老夫人衣袖上的水迹,强笑道:“孙女儿错了。母亲也别为我担心,我不委屈……我一会子就回去。” 她说出这句话,只觉眼中酸楚万分,涨得难受,恨不得即刻死了。 二夫人一听,脸色愈加苍白了几分,却看着老夫人不敢说话。 “休得胡说!”老夫人当即握住孙女的手,眉峰一扬,正色道:“祖母染病,你做孙女儿的回娘家来侍疾乃是人之常情。国公府是有规矩的地方,万不会有人胆敢信口开河,背地里诋毁……你只管安安心心住着,这一回,祖母必得为你讨回公道。” 这不是老夫人随口说说的,她心内已然打定了主意。 外嫁的女儿受了委屈,这不单是二小姐一人的事情,分明是整个成国公府没有将他们乐善侯府放在眼里。被人传出去,他们沈家不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柄吗? 正室未育,小小一个通房却要生了? 这也是堂堂国公府的规矩! 别说是沈家,任何有点身份的人家都忍不下这口气。此次若是白白算了,不说二小姐以后在夫家抬不起头来,由几个下贱胚子糟蹋;他们沈家无论是已经出嫁的大小姐,还是待字闺中的几位小姐,都会被人耻笑。 好在大小姐运气好,成婚三年,生了一子一女。不然在婆家,岂不是要抬不起头来? 成国公府不拿出点诚意来,老夫人是绝不会再把孙女儿放回去的,大不了和离。他们沈家,可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战场上冲杀出来的人,都是一群大老粗。 老夫人从来不是迂腐的人,相反是个性子急躁的,一辈子又顺遂,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吃亏的事。想让她硬生生咽下这口气,那是绝无可能的。 二夫人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下来,她一直瞒着不叫老夫人知道,有担心老夫人身体的原因,更主要的,是她指望着能想出个帮女儿的好法子来,再求老夫人作主。 如今老夫人既然开口了,事情就好办多了。 “……祖母,孙女儿不能孝敬祖母,还要你为我操心……”沈玉钗且喜且怕,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越发莹润起来。 老夫人摸着她小巧的脸蛋,强笑道:“正好你祖母这把老骨头闲得慌,只当锻炼身体吧。还住在以前的院子里?下人不好了,东西不够使。都和你母亲说,她现在正帮着你大伯娘管家呢。” 原来内院的事一向是由侯夫人打理的。因前段时间大少奶奶有喜身子不好,接连着又发生了斐哥儿的事、老夫人大寿,她一个人忙不过来。老夫人索性让二夫人搭把手,三夫人次些的一双子女太年幼,光照顾他们就忙不过来了。 待到母女二人离开后,老夫人才命人请侯爷、二老爷、三老爷过来。 由此,沈玉钗安心在娘家住了下来。 话说成国公府那里,竟然是到第三日才得知她回娘家的真正原因。 许家庶子虽然同住在成国公府里,但是单独辟了个小院出来。因着婆母是公主。不喜见人,而且公主府与国公府之间尚有一刻多钟的距离,是以公主让两个儿媳妇,每过五日才去给她请安一次。 沈玉钗自嫁到许家。与大嫂世子夫人的关系倒是不错。两人时常在一起说说闲话、做做针线打发时间。毕竟,这国公府里,除了她们二人。只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妾室,她们自重身份,自然不会与那些人一处玩笑。 沈玉钗回家时,是午饭后不久。 她当时只去和世子夫人说了声,支吾着娘家有要事,要赶回去一趟。世子夫人当真,还嘱咐她不必急着回来。公主那里有她去分说。 许庶子通房有孕,正是心头上,哪有心思去管自己的妻子在不在家。他倒是留了个心眼,生怕国公爷知道后生气,叫人瞒着不许去禀报,是以那件事就他们小院里的人清楚。 纸是包不住火的。 世子夫人隐约听得些传闻,联想起沈玉钗的回娘家,心里暗道不好,忙叫人寻了世子回来,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他。 世子一听,也知事情不妙。赶紧抛下妻子,去找庶弟,欲要问个明白,大家好一起想个对策出来,先把此事圆过去。 照世子的看法,一个丫鬟即使生了儿子也没什么用,只有嫡子才是根本。与其因个未出世的庶子得罪沈家,不如把那丫鬟直接废了,儿子以后多得是。 许庶子听他问起,便不再隐瞒,还恨恨道:“大哥,你放心吧。她不敢闹的,若是闹破了,我索性休了她……” 听了这话,世子烦躁不已,不好提旁的事,好心劝着他先去沈家接人,他竟是不以为意。 无法,世子只得将实情回报给国公爷。 成国公一听,那还了得,气得七窍生烟,当即命人捆了那个逆子,要狠狠责罚于他。当年,成国公能让妾室生下他,自然与那个妾室也是有几分真感情的,只是没料到生了个不省心的儿子出来。 庶子得知是世子捣的鬼,还暗暗埋怨了世子一通。 当时天色已晚,成国公不能硬逼着儿子前去沈家,警告他第二日天一亮,立即去沈家谢罪。如果二奶奶不原谅他,便不必回来了。 公主得知此事,冷笑而已。 国公爷想得也太简单了,沈家那是好欺负的,由着他们说接人就接人?难不成,这事就这么算了? 但凡沈家是有点气性的,至少得让那个贱丫头先把肚里的孩子做掉。不然,别的事,根本提都不用提,分明去打眼。 到了第二日,许庶子不情不愿起来,慢吞吞收拾着,才在国公爷的呵斥下预备出门。不料,不等他们出门,沈侯爷兄弟俩先来了。 国公爷情知事情闹大了,难以善了,越加厌恶那个庶子。 他原想着赔上他的老脸,多说几句软话,沈家也不会揪着不放。竟不想,沈家二老爷二话不说,直接要求和离,直把个成国公给惊呆了。 他不由看向侯爷,心知沈家的事还得这位侯爷作主。 侯爷微微蹙了蹙眉,并不出言反对。 这下子,成国公才知沈家还是颇为看重这个女儿的。他不是不知自己儿子荒唐,一来懒怠管,二来想着沈家当家做主的是侯爷,二老爷一个无权无势的,不敢与许家叫板,女儿受些委屈多半也是忍了。 可惜,他忘了,沈家真正作主的是老夫人,比三个儿子都脾气火爆。 且不论此事最终如何,先说齐悦瓷听得消息,暗暗感叹,她外祖母不愧是个巾帼夫人,敢想敢做。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直接把许家逼到了绝境。 她那日为何不劝二小姐,实在是因为她清楚,二小姐的事不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必须有家族的助力。而最好的解决方式,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作为一个表姊妹,她自然不好轻易开口怂恿人家闹和离。 对,是闹,不是和离。 敢闹,是因为确定许家不会同意。 既然有老夫人亲自出马,二表姐是不会吃太大亏了。许家那个孩子,绝对生不下来……换了她自己,不知是怎样个结局了? 浅碧的娘给女儿送了点大女儿捎来的土特产过来,顺便把齐府近来的事唠叨了一通。 浅碧送走她娘,找出个缠丝白玛瑙的碟子,装了满满一碟红艳艳、圆鼓鼓的樱桃,拿去厨下洗了,才折身回上房。 “小姐,这是我姐自家地里种出来的,新鲜着呢,小姐尝尝……”她说着,拈了一颗送到闭目养神的齐悦瓷嘴里。 齐悦瓷仍是闭了眼,张开嘴含了,细细咀嚼,半晌笑道:“味儿不错,汁水足。你娘走了,怎不留她用了饭再去?” 浅碧放下碟子,半跪坐在脚踏上,摇头道:“府里多事之秋,我还是不要添乱了。忘了告诉小姐个事,我娘说,前几日六夫人破天荒地只带了五小姐一个去徐府,回来后……也不知为了什么,那五小姐一人在屋里哭了半日。 这几日,都不大肯出门来,推了病在屋里。” 齐悦瓷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不紧不慢地转了一圈,才道:“那平姨娘呢,没点反应?” “焉能没有。听说去找六老爷哭了一场,适逢银罗这些日子身上不快,六老爷正没好气呢,反将她喝斥了一顿,可怜了五小姐平白无故地……”她挨着炕沿,双手撑着下巴,眼里是不耻与可惜。 银罗身上不快? 从韵这个丫头,爱狐媚人是真的,只不晓得有没有那个本事。可别叫自己白白捧了她一场! 算日子,五哥是时候该去提了。 倒是徐氏的身子,不知能不能够撑得住呢。 罢了,何苦想那些,听天由命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人为财死 入了五月,天气越发暖和了。 一树一树的石榴花开得正艳,火红一片。远远望过去,只当是一团天边飞落的红霞,映在碧绿的树丛里,两相映衬,愈显得妩媚浓烈了。 湛蓝的天空,将四角方方的屋檐包裹着,偶尔疾掠而过的飞鸟,平添了一份宁静的隽永。 暮雪快步走进院子,恰在台阶下遇到喂着鸟雀的尘香。 “什么事这么着急?”尘香不悦地把手里的谷子撒到地上,拿手绢拭了拭手。 她是院里的大丫鬟,又是个厉害的性子,暮雪不愿得罪了她,忙得刹住脚,附在她耳畔轻轻耳语几句。 说完,便拿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尘香微微蹙了蹙眉,眼睛往屋子方向瞟了瞟,索性拉着暮雪往院门口走。直到离正屋有三四丈远了,才低声斥道:“夫人要去哪儿,自有她的用处,你一个下人打听这些作甚? 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姐这几日心情不好着呢,今儿连早饭都只动了一筷子。你何苦再去招她,原不是什么大事,你当个大事回了去,回头什么也没有,吃亏的还不是你! 夫人既是没有叫人来请小姐,就没咱们什么事儿。” 她说着,将帕子一甩,塞到了袖里。 被她一顿呵斥,暮雪不敢反驳,只是低着头不语。 尘香观她气色,似有不服,方想再说什么,又见晓妆提了个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进来。便先把暮雪抛了开去,沉了脸色问道:“一清早的,你不说在院子里伺候着。又去哪儿妆样子了?” 晓妆虽只是个三等小丫鬟,但她的容貌在抱琴院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要说有谁胜过她。除非云惜,但云惜负责针线上的,等闲无事不出来走动,是以想着她的人不多。 她生得好罢了,人却也机灵,竟认得几个字。每当齐怡琴写字作画时,常爱唤了她前去伺候着,时日一久,能说得上几句话。 尘香本不喜她那副袅袅娜娜的样子。更看不惯近来荷锄时时处处提点着她,行动间不免流露出几分模样。 “尘香姐姐,暮雪姐姐,因着方才小姐用得少。荷锄姐姐怕小姐一会子饿。命我去厨房炖了盅红豆薏米粥……”她的眉毛纤细而狭长,弯弯的,看上去。尤其楚楚堪怜。 不等她把话说完,尘香哼了一声,冷笑道:“果然会拣着高枝儿往上爬呢。当我们死了不成,小姐的吃食,几时轮得到你一个三等的来插手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净会装可怜!” 她素来是个牙尖嘴利的。几句话已把晓妆说得眼泪汪汪,偏偏一声不敢吭。 暮雪看不下去。又不好劝,强笑着拉了尘香往厢房去:“何苦与她一个小孩子计较。我有心打几根络子使……你是知道我的,在颜色上最是不通,还得劳你给我掌掌眼……” 就这样,把尘香拉走了,自己暗暗对晓妆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小心伺候着,有什么事赶紧叫她们。 这一来,竟把先前的事给混忘了。 且不说齐怡琴这里如何,如今单说二夫人,扶着丫鬟的手,匆匆忙忙往沐芳阁的方向赶。 “夫人小心地下……”丫鬟见她走得甚急,自己几乎要跟不上了,出言提醒道。 “糊涂东西……没听你傅妈妈说嘛,六夫人怒气冲冲去了沐芳阁。她们院里,只剩几个下人,能有什么事儿惹得六夫人大怒?” 原来二夫人才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却见傅言家的白着脸子走进来,道是来请安的路上撞见六夫人带了十来个婆子丫鬟的,一路往沐芳阁冲去了。 她当时正在寄畅轩那的拐角处,被颗粗壮的银杏树给挡住了大半身形,是以六夫人没注意到她。她觉得情形不大对,悄悄跟去瞧了瞧,才知六夫人是去了沐芳阁,叫齐了那里的大小丫鬟训话。 二夫人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六夫人究竟是要去做什么,但带那么多人去,多半不是好事。如果真是沐芳阁里小丫鬟做差了什么事,很不必这样兴师动众的,随便叫个婆子传了去问话就好。 ……眼下齐悦瓷不在家,倘若这个时候她院里的人或事出个什么差错,待她回来,他们面上都不好看,倒像是一群长辈趁着人不在的时候故意欺负她一样。 不论谁错,传了出去,都是她们做长辈的心胸狭窄。 想到这,二夫人顾不得旁的规矩,急忙带着丫鬟赶过来。走到半路,又吩咐傅言家的去四夫人和七夫人跟前知会一声。 沁芳院与沐芳阁比邻而居,中间只隔着个小花园。 不过片刻,二夫人已到了沐芳阁大门前。 她往院里一瞧,登时呆了呆,只见院里当中地下摆着把黄花梨的玫瑰椅,六夫人老神在在地坐在上首,左右簇拥着几个下人。沐芳阁的下人,以芳树为首,都立在她的对面,两边是六夫人带去的粗使婆子,个个膀大腰圆。 瞧这架势,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六夫人脸上半带着冷笑,沉声喝道:“好个丫头,连主子的话都不服了是不是?你当你是九小姐的人,我不能治你了?” 二夫人一阵叫苦,却不得不整了整衣裙钗环,含笑进门,嘴里问道:“六弟妹也在这儿?我才巧散步至此,听到院里有动静,只当是九丫头回来了呢。她不在,六弟妹去我那里坐坐,咱们再叫上四弟妹七弟妹,凑一桌马吊,如何?” 她穿着茄紫的马面裙,轻薄的春衫,行动如风。 一眨眼,便到了六夫人身前。 六夫人只得站了起来,眼里闪过厌恶的光芒,缓缓摇头道:“今儿可不行。我不比二嫂清闲,还有一家子的事等着我去料理呢……” “这也是……那弟妹一早来这儿。可是九丫头在侯府有什么事儿?”二夫人抢过话茬,把侯府两个字咬得极重。 她心里清楚。六夫人对她只是表面过得去而已,心里根本不把她这个族长夫人当一回事,只能抬出侯府来,指望着六夫人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总为些不大不小的事得罪了侯府,对整个齐家,都不大妙。 “不是九小丫头有事,是我有事找她。”六夫人强忍着心下的怒气,淡淡说道。 私下早把那个去禀报二夫人的人咒了千遍万遍,可她今儿不会因为二夫人在就改变主意。她可是有明堂正道的理由的。任是谁来,都不顶用。 二夫人一听,情知是无法混过去了,故意笑道:“六弟妹要找九丫头。打发个下人去侯府才是。难不成她什么时候回来了,我怎么不知?” 如果六夫人硬要找个借口拿几个丫头作筏子,她还真是没法子。毕竟。大家都清楚六夫人是一府主母,她对主子小姐动不得,可几个小丫头,她总是有点权利的。 六夫人被她缠得不耐烦,不由提高了声气,分辨道:“我找九丫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很不必去把她叫回来,来来回回的跑。有几个丫头在就够了。二嫂要没什么事,我先料理我们家的家事了?” 她把我们家几个字说得特别响。 二夫人眉心一皱,敛容不语。 “芳树,我已经遣人去知会你们小姐了,她心里有数着呢。我多少大事要忙,没功夫跟你浪费时间,你把钥匙去拿来,给金旺家的……要些什么东西,她手里有账册。 若是耽误了大事,你一个小丫头,哼!”她作势重重瞪了院里的人一眼,配上她那副骄矜的表情,倒是有模有样的。 闻言,二夫人约略猜到了个大概。 齐家的事,身为族长夫人,她比其他人都要明白些。 五老爷在世时,已把六老爷那份家当分出去了,连宅子都替他们置好了,就在齐府大院不远,来回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只是,五老爷念在兄弟的份上,总没有提出让六老爷一房搬出去。后来,剩下一个五夫人,素来是个心高气傲的,不会抹下脸子来先提。 他们不提,六老爷一房乐得继续住着。 先前,五夫人在世时,每年会向公中交三千两银子,当做他们一家子的家用。 五夫人一走,会稽族里来了不少人,有心要把齐悦瓷姐弟接回会稽去抚养。六老爷哪儿肯放,任是谁的话都坚决不松口,他偏是名义上最亲近的叔父,比族里其他人都近了一层。 二老爷是嫡亲的伯父,奈何过继了出去,得多个堂字。 大家都明白,只要他们姐弟不走,六老爷一家就能光明正大地住在齐府,美其名曰照顾兄长留下来的一双儿女。 最后,乱哄哄闹了大半个月,到底没把人接回去。 当然,家业是早就明明白白分了的。 公中的银子、库房,大头都抓在齐悦瓷姐弟手里,还有五夫人单留给他们姐弟的体己东西。六夫人掌家平日能动用的,都是些寻常东西。 眼下六夫人来势汹汹要钥匙,多半是趁着齐悦瓷二人不在,丫鬟们没人撑腰的缘故。 只是,二夫人有些琢磨不出,六夫人缘何断定钥匙在芳树手里,而不是被九丫头带走了呢? 那么重要的东西,理应随身携带才是啊。 “……六夫人,奴婢当真不解你的话,什么钥匙啊?这屋里,都是小姐的体己东西,六夫人若是急着使,先能着用也不打紧……只是,旁的,奴婢的确不知。”芳树一脸的敦厚老实。 “混账东西,”六夫人难得这般细致妥帖,是把一切都打听过了才来的,哪儿由得芳树推诿,登时怒斥道:“自是公中库房的钥匙和陌上斋小库的啊,不都由你收着吗?动作快点,我没功夫与你纠缠不清……” 二夫人简直被气得倒仰,她实在料不到,六夫人好歹是个诰命夫人,齐家三媒六聘迎娶回来的当家主母,如何跟个外头的穷酸泼妇似的。说起这种话来竟是脸不红气不喘的,自己听着都替她臊得慌。 站在这里的每个人,谁不清楚无论是公中的还是私房的,与她都没关系。她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来要东西? “六弟妹,你这话我听不懂了。陌上斋是侄儿的地方,他那的钥匙你要来作甚?侄儿虽小,咱们是长辈,但不能坏了规矩体统啊。那个公中的,不一向是你当着家吗,没有钥匙怎么领东西?” 闻言,六夫人却是不怒反笑,眯着眼看二夫人,缓缓叙道:“二嫂,我好歹是诰命夫人,岂会与个小丫鬟过不去,自然是有因由的。 你若说当家,我不妨与二嫂算算账! 咱们家,如今全靠着老爷那点微薄的俸禄过活,可你瞧瞧,这上上下下得多少人,单凭老爷那点子俸禄,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要不是我拆了东墙补西墙,咱们都得跟着喝西北风去了。 这不又来了,没几日便是长公主寿辰,依礼咱们家少不了要备上份厚礼。 你没看见,我为了这事急得心火腾腾腾往上窜,昨儿晚上一夜没歇好,眼睛都熬红了。库房里的东西,或是拿不出手,或是有别的用处,我忙活了几日,只找到了一对紫檀三镶玉雕福寿三多纹如意勉强拿得出去。 难道一对如意就能打发长公主的寿辰了,二嫂你是不知京城的情形,再添上几倍都不够。 ……要不是金家的提醒,我差点忘了咱们另有个库房,里头收着不少器皿。那钥匙不是给九丫头收着吗?我这会子急着用,难道还不行了……” 她一番话,几乎把个二夫人气得半死。 她娘家田氏,也是望族,自小没受过一丁点委屈的。自嫁到齐家,婆婆不管事,她担起了族长夫人的重任,谁不给她三分脸色,几时被人当着面这般说过? 六夫人无非是指他们来了后白吃白住,厌弃了她们。可是,她才第二天,就交给了六夫人两千两银子,当做家用的。这下倒好,被人指着鼻子骂。 但她是世家出来的夫人,自重身份,竟是从没有与人对过嘴。尤其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两个主母为点银子大吵大嚷的,齐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六夫人做得出来,她却是不行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睁眼瞎话 上回文说到六夫人理直气壮诉说着府里的情形,当家的不易,几乎没把二夫人当场气晕过去。(.) 眼看着二夫人青白着一张脸,身子微微发抖,六夫人心里说不出的快活。这会的事情,她可不是心血来潮,筹谋了好些日子的,哪儿能由二夫人轻易给破坏了。 本来,她是想等到二夫人一行人回了会稽后再下手的。 可是,齐悦瓷那丫头向来谨慎,钥匙常常随身携带。以她长辈的身份,向她要自然没问题,就怕那丫头诡计多端,最后被她给推过去了。 而且,六夫人自己眼红那些东西,便以为天下所有人都如她一般。生怕二夫人几个哄得齐悦瓷乖乖交出了钥匙,将东西带回了会稽,那她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是以,六夫人有些等不及了,趁着此次齐悦瓷出门在外,钥匙交给芳树保管的日子里,打算先拿到手。不信,她连个小丫鬟都对付不了。 这些暂且不一一细表,正当六夫人得意满怀之时,院门口传来了一阵嬉笑声。 众人忙转头看去,恰是四夫人和七夫人结伴同来。 发出笑声的是七夫人,你看她握了嘴,一扭一扭跨进院里,眼带讥讽,口里说道:“哟,两位嫂子都在这……今儿个当真热闹得紧。方才我隐约听六嫂说家用的事,倒是想起个事来。”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走到六夫人跟前,反看着二夫人问道:“二嫂,我记着咱们上京前,我们那老公公怕麻烦六嫂,要咱们各家交些银子给六嫂当家用。那银子都是由二嫂保管的。难道二嫂忘了不曾?” 她和四夫人来了有一会,听到了几句。 “瞧弟妹说得,我也怕自己忘了。第二日已给了六弟妹,六弟妹是不是?”二夫人暗暗松神,有七夫人在。不怕没人和六夫人对嘴去。 六夫人被二人问的尴尬起来,勉强应道:“是有这么回事。 ……都是自己人。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我先不陪几位嫂子们闲聊了,等我把手上的事料理清了,得了闲做东,请大家吃酒听戏,可好。” 她一面说着,一面做了个请的姿势。 几人都被她赶人的架势气得愣了愣,还是七夫人嘴快。忙接道:“六嫂也说了是自家妯娌,你既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帮你一把何妨?总不成看着六嫂一个为家事累得都瘦了,我们几个却日日受用吧。” 她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六夫人颇显丰腴的身材。 齐家五房里,二房的日子最不济些,但比寻常人家还是强了不少。 其中四房,除了祖上传下来的那些体己东西,四老太爷出仕那些年。也略略积攒了一点。只是,七老爷是庶出,不比四老爷和四夫人能当家,手头常常不太宽裕。尤其七老爷为人势力。在外头爱显摆一番,手脚宽松,使得七夫人很难攒住银子。 比起另几位夫人来,自然把个银钱看得更重些。 对于齐悦瓷姐弟二人的东西,她不可能不眼红,奈何弄不到手,唯能望洋兴叹而已。如今眼见六夫人要打那个主意,焉能不拦着挡着? 六夫人又恼又恨,方知自己失策了。 她原想着以二夫人的身份性子,几句话便堵住了她。却忘了有个七夫人来搅乱,全因这些日子七夫人避在屋里不见人,害得她几乎将此人给忘了。 “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因过几日是长公主寿辰,七弟妹是知道的,长公主是圣上亲姐姐,太后娘娘亲闺女,每年她的寿辰,多少人想送礼都没门路可循……咱们家往年都会去贺寿,今年自然不能少了规矩。 可是,库房里那点子东西哪能入得了长公主的法眼。我想起九丫头手上收着些不错的,过来借几样使使,将来有了好的,赶紧给她补上……”六夫人强忍住心头一口恶气,尽量把话说得和缓些。 闻言,七夫人暗自琢磨起来。 如果六夫人当真能从九丫头手里拿到东西,是不是她也可以顺手捞一两样,见者有份嘛! 四夫人听得咋舌,深以为耻,当即皱眉道:“咱们几个长辈,要找九丫头一个晚辈出面才能给长公主送上寿礼……我看,这寿礼,不送也罢。” “四嫂,话不能这么说。长公主那是金枝玉叶,多少人想送都递不上去。咱们家好歹是堂堂侍郎府,若是不送,岂非招人耻笑。”六夫人嘴角一抽,面色一沉,忙得接口。 二夫人实在看不下去她那副样子,正色问道:“六弟妹,难道咱们堂堂齐家,连送个寿礼都要找个晚辈开口? 女孩儿在家,都是极金贵的,不说把好的留给她们,反去拿她们的体己做人情……传了出去,外人要怎么看我们呢。” “……借几天而已……”六夫人张嘴反驳,可惜不等她把话说完,二夫人轻轻扫了她一眼,扬声应道:“库房究竟有些什么我不大清楚,只是依稀记得摆了好几个屋子呢。 难不成五弟妹走了不过一年多,那东西都不翼而飞了? 果然找不到好的,咱们几个都是当家主母,大不了凑几个银子,赶紧着人去外面采买也使得。何苦为点小事,跑到小姐们院里来吵吵嚷嚷的,不知道的,还当出了什么大事呢。这不是害了九丫头的闺誉吗?” 她到底是族长夫人,义正词严的一番话说出口,堵得六夫人不好驳斥。 且说齐悦瓷接到送去的消息,匆匆向老夫人道别,坐了马车赶回来。 因着六夫人的亲信都带在身边,她回府,竟也没人前去禀报。 到了仪门口,不及进内院,却有个青衣的小厮匆匆迎上来。那小厮只八九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的。肤色微微有点黑,看神色尚有几分紧张。 画枕忙凑近齐悦瓷,轻轻耳语了几句。 一行人登时停住脚步。画枕冲小厮招招手,示意他上前几步。 小厮乌黑的眼珠子带些惊慌失措,却还算镇定地往前走了三步。低头立在离齐悦瓷五步远的地方。 “你是晴桑?”齐悦瓷含笑点点头,柔声问道:“交代你的事都办妥了?” “回小姐的话。小的已经照芳树姐姐的吩咐去做了,金小成……”他声音清脆,吐字清晰,看着比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机灵些。 齐悦瓷眉眼一舒,笑着对小厮道:“去吧,好生伺候着五少爷。” 小厮情知事情没办差,心下喜欢。笑嘻嘻告了退。 待他走远,齐悦瓷才提起裙摆,缓步朝里走。 浅碧看她脚步悠闲,胜似闲庭散步,不由诧异道:“一路上,小姐让车夫快些赶路,到家门前了,怎么倒是不着急了?” “去的早不如去的巧!”她扬眉浅笑,一派风轻云淡。 到了沐芳阁门口,画枕特意遣了绿枝先进去。 绿枝会意。说笑着冲了进去,口里嚷道:“小姐回来了,还不快……” 她的话,被院里拥堵着的几十个人给吓得咽了回去。人也呆呆定在门口,不知所措地望着院里的混乱情景。 正在百般哭穷不肯掏银子的六夫人猛地怔住了,震惊地抬头往院门口看。 浅笑倩兮的齐悦瓷,令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忙地擦了擦眼角,又睁大眼睛细看。 “呀……伯娘婶娘都在这,我说呢,一路过来没见着几个人,原来……这个,她们几个可是做错了什么事,惊动了几位长辈?”她先是眯着眼笑,很快似乎明白了什么,讶异地盯着几个沐芳阁的丫头,以为是她们犯了错。 大家都没料到她会突然回来,一时间错愕不已,竟是无人答话。 齐悦瓷越发露出焦急的神色来,快步走到院中,指着芳树几个喝道:“还不快说,你们究竟做了什么惹得夫人们生气。要是不说,连我也保不住你们。” 一家子所有主母都聚在一个主子不在的院子里,会让人理所当然地以为是院里的下人犯了不可原谅的大错。 还是二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强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解释道:“不与她们几个相干,九丫头快别冤枉她们了。” 直到此刻,六夫人才从她忽然回来的事实中清醒过来,咬着牙背地里琢磨,要怎生把这场戏继续下去。 无论如何,她今日定要从齐悦瓷手里拿到钥匙,不然这大半日的脸,算是白丢了。 “噢,二伯娘。吓我一跳,以为她们几个……二伯娘,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儿回来,特地来看我的?”齐悦瓷偷眼觑着六夫人,见她吃惊懊恼怨恨的神情,心情大好,阳光明媚。 心里念着:一会,还有你郁闷得呢。 六夫人想好了措辞,便笑眯眯对齐悦瓷道:“你回来了更好,我和你伯娘婶娘们,正有事要与你商议呢。” 她难得这般和颜悦色与自己说话,听得齐悦瓷差点掉了一地鸡皮疙瘩,浑身阴冷阴冷的。 二夫人再料不到这个时候六夫人还没死心,竟然准备逼着九丫头当面交出钥匙来。她想到可能发生的情景,恨不得自己找个地洞钻进去,免得牵连到她身上。 可惜,她是一步不能走。 为了阻止六夫人,她立时抢过六夫人的话头,苦笑着道:“你六婶娘是想问你,怎么回来了也不送个信回家,我们好打发人去接你。” 这院里一大群人,此刻唯有齐悦瓷一个最是落落大方:“原想着给大家一个惊喜的……外祖母让二表哥送我过来的,不妨事。” 侯爷除了沈召弘这个长子外,还有一个庶子,也到了娶亲的年岁,定得是年底完婚,就是齐悦瓷口里的二表哥。其实,侯夫人数年前还生了个小儿子,因是高龄而产,孩子形体消瘦,养了几年,夭亡了。 六夫人被二夫人截住话头,恼怒起来,索性一把抓着齐悦瓷的手腕,将事情前后又叙述了一通,只是把二夫人几个都加到了里边。 她一言既出,立时得罪了另外三人。 七夫人急得大声喊道:“九丫头,你别误会,没有的事,是你六婶娘一个人的主意……” 虽然眼红,但七夫人并不傻。她认为,但凡是个人,怎么肯把一堆宝物白白与了别人,至少她不相信齐悦瓷会同意。而且,她怵着她背后的沈家,即使齐悦瓷今日迫不得已松口,沈家难道就能算了? 与其落得一场空,还惹来一身骚,不如撩开手去。 六夫人不顾三人的坚决反对,仍是一本正经引诱道:“这些年,婶娘待你,是与琴儿一样心思的,半点不敢薄了你。 眼下,婶娘不过与你借点东西……你素来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总不会看着长辈们急得焦头烂额而不管不顾吧!” 二夫人几个,不知是恐惧还是太过吃惊,个个瞪大了双眼。 睁着眼睛说瞎话、奇厚无比的脸皮……六夫人把这些诠释地实在太好了,连七夫人都自叹不如,满心拜服。 齐悦瓷一双清澈如水的大杏眼定定看着六夫人,半晌,婉转笑道:“六婶娘这么说,倒显得是我不懂事了。 自从母亲离世后,我们姐弟,全亏六婶娘照应,方能衣食无忧。家中的大事小事,每日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要不是六婶娘一力替我们打理,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儿呢。 在这世上,伯父伯娘叔父婶娘们,便是我们姐弟最亲之人。 别说借几样东西用用,六婶娘要什么,侄女儿能不懂事得拒绝吗?六婶娘做这些,俱是为了咱们一家子的体面,我再不知好歹,也应该明白做晚辈的,孝敬长辈都是应当应分的。” 她一席话,娓娓道来,恰如山间的春泉,将六夫人那些腌臜的心思暴露无遗。 她每道一句,六夫人的脸色就变换一番,或是红,或是青,或是白,直如暴风雨来临前的云彩般变幻莫测。 只要是个明眼人,对齐家的事略知一二的,便清楚她每句话都是反话。偏偏她神色认真,语调赤诚,说得跟真的一样。 六夫人还有几分羞耻之心,多半撑不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恰到好处 人无耻则无敌。 六夫人无疑是无敌之人。 当然,齐悦瓷根本不认为几句话就能哄得六夫人深切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继而改邪归正,重新做出副好长辈的样子来。 如果六夫人是那样的人,齐悦瓷反而会觉得自己太过小肚鸡肠了,把银钱一事看得太重,不是大家千金的体统。 果然,六夫人没让齐悦瓷失望,她虽然心里恼恨得恨不能即刻在齐悦瓷身上抓出几个洞来,面上依然强撑着笑脸。 当即应道:“九丫头能这么通情达理,做婶娘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事情紧急,那九丫头快命你那丫鬟把钥匙交给我,待我选定了寿礼之后,必会即刻归还与你。” 她实在是太过得意了,竟然想不到齐悦瓷会那么好说话。 先前暗中打叠起来的千百种言语,此刻却是都白费了。 “嗯,婶娘稍待……婶娘怎么知道钥匙我给了芳树保管的?”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向芳树点了点头,嘴里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六夫人眼巴巴望着芳树听了她的话后,丝毫不犹豫得折身回屋,显然是去拿钥匙了。她心头激动不已,有如无数小鹿在撞,随口应道:“你金妈妈说得,她说是从韵告……” 她一语未完,整个人登时醒悟过来,猛握住自己的唇,迅速低头,胡乱笑着。 可惜,众人都听到了她的话。 彼时,从韵正站在一群丫鬟中间发呆,忽地听到有人提她的名字,立马反射性地抬起头来,找寻着唤她的人。 她今儿恰好穿着一身杏子红的春衫。一条嫩黄色的挑线裙子,显得整个人窈窕婀娜,风流婉转。眉目生春。 二夫人素来不喜丫鬟打扮得妖妖娆娆的,又听得是这小丫头向六夫人告的密,越发厌恶。唾弃地瞪了一眼。 从韵还不知众人说她什么,只知大家看着她的眼神有几分怪异。[]心下慌乱起来,以为是那事儿被人发现了。她越是这般怀疑,面色越是难看起来,分明坐实了六夫人的话。 齐悦瓷提着裙摆,摇摇走到她跟前,淡淡笑道:“你倒是个细致的丫头,不亏我那般看重你。 其实。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六婶娘与我,那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只你这样一行,倒显得我与六婶娘生分了,不睦一般,需要你从中……传话。怪道大家说你近来与金妈妈走得很密……” 她碎玉般的贝齿,霎是好看。骄阳下精致的眉眼,仿佛是画中人,款款行来。 可落在从韵眼里。那是无比的可怕。她心知,她暗中向金妈妈告密的事,已经揭穿了。好在是这件事,有六夫人保她。大不了是离了沐芳阁,自有别的地方可去。 闻言,六夫人的脸色又青又灰,只能硬挤出一丝笑容来,眼神一个劲往屋里瞟,心下骂着芳树动作太慢。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都有几分尴尬。 谁知,这个时候,有个穿松花绿比甲的丫鬟匆匆奔进来,胡乱冲众人行了一个礼,回道:“夫人,五少爷请你过去说话。” 她是翠微居的丫鬟彩锦。 “糊涂,没看见我这会子忙着吗?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六夫人正没好气,撞见这丫头来回话,登时斥了一句。 彩锦有些委屈,眼里亮晶晶的,支吾道:“五少爷说有十万火急的事,等不得了,在咱们院里等着呢,请夫人赶紧过去……” 听了这话,大家倒是奇怪了。 尤其是六夫人,那般疼爱五少爷,听丫鬟说得如此焦急,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可又放不下钥匙的事。 “六婶娘,五哥有事,咱们还是先去瞧瞧吧。芳树那死蹄子,定是一时间急乱没找见,我进去催催……保管亲自给六婶娘送来。”齐悦瓷亦是一脸的惊讶与担忧。 二夫人一则是想再拖延一下时间,好想法子争取争取;二来是担心五少爷真有什么要紧事要说,也催着六夫人赶紧过去。 大家都这么说,六夫人也不敢耽搁,叫金旺家的留下来等钥匙,自己带人飞快地去了。 余下几位夫人,七夫人建议道:“兴许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咱们也跟着去瞧瞧。” 二夫人与四夫人沉吟着,到底点头同意了。分别看了齐悦瓷一眼,齐悦瓷回了她们一个安心的眼神。 这边厢,金旺家的被单独留了下来,也有几分后怕。 毕竟,六夫人已经承认是她和沐芳阁的丫鬟勾结起来,出卖了齐悦瓷的。虽然,在六夫人跟前她是替主子尽忠的好奴才,可眼下到了齐悦瓷眼皮子底下,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齐悦瓷却是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笑着请她进屋坐。 金旺家的生怕坏事,不好推,小心翼翼跟着她进了屋。 里屋传来芳树与浅碧的声音。 “……小姐日日夸你妥当,想不到你也有忘事的时候。那么重要的东西,如何能找不见?” “我明明记得放在这个匣子里的,现今找不见了,实是诡异得紧。”芳树的语气含着无限的慌乱与害怕。 金旺家的支着耳朵细听,暗道:莫非真个不见了? 齐悦瓷坐在上首,面上亦有几分焦急,赔笑道:“这几个丫头,被我惯坏了……不知轻重,妈妈再等等。画枕,你去沏盏好茶来,给妈妈润润喉,在院里站了半日,必是渴了。” 画枕应声而下,过了一小会,却是暖雪送了茶来,不见画枕的人影。 金妈妈微有些诧异,倒不好开口询问。 又等了半盏茶功夫,齐悦瓷也急了,向金旺家的道了声失陪,跟着去了里间。 里屋再次传来说话声,无非是钥匙不见了。 金旺家的瞅了瞅,正好屋里没人,院外也没人守着,悄悄挪动脚步,贴近隔开的帘子,暗暗挑起一角,往里边打探起来。 她瞧见齐悦瓷皱着眉立在窗户下,芳树和浅碧两人分别在屋子里翻动,多宝阁、大柜子、梳妆台,等等,都被翻得一团混乱。几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她不由想着,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儿?六夫人才要,那钥匙就不翼而飞了。 但看这情形,不像是装的啊? “你们再细找找,我先去六婶娘那里说声,免得她们等急了。”她脸带忧色,扭了扭手里的帕子,咬着唇往外行来。 金旺家的慌得放下帘子,赶紧回到脚踏上坐定,理了理裙摆。 “叫妈妈久等……这一时半刻,竟是找不到。咱们不如先去给六婶娘回一声,省得她那里悬着心。”齐悦瓷一把撩起帘子,兴致不高的样子。 “都依九小姐的。” 却是只有暖雪和绿枝两个小丫头服侍着她过去。 一路匆匆而行,到了翠微居门首,里边鸦雀无声。 金旺家的一阵焦急,以为五少爷当真出了什么大事。 大家更是加快了脚步,往院里走。院里几个小丫鬟见是她们,不以为意。 到了廊下,才听得五少爷略带激动的声音:“母亲,从韵只是个小丫头,我见她性子柔顺,行动伶俐……你切莫把她赶出去,让她来服侍我也是一样的。” 随即,是瓷器落地的清脆响声。 紧接着,是七夫人特有的夸张笑声:“哎哟,六嫂,年轻人贪着些也是常理,你何苦气成这样? 再说了,那个叫从韵的丫头不正是你看好的人嘛,给了五侄儿使唤,岂不是大家便宜。九丫头是个好说话的,换了别人,此刻早把她打杀了,她好歹为六嫂出了不小的力,六嫂难不成是想卸磨杀驴啊!” “你……你、、、”六夫人终于也有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母亲,从韵她犯了什么错……”五少爷不了解方才的事,以为真如下人传的那样,六夫人要把从韵赶出去配人。 他倒不是十分在意这个丫头,而是这个丫头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若是自己不保着她,说不定就会害得自己身败名裂。 他本是要私下里与六夫人提的,可心急如焚之下,只能顾不了那么多了。 齐悦瓷冷笑一声,猛地打起帘子,一张俏脸罩满寒霜。冰冷的眼眸乌黑发亮,绯红的面颊表明了她的羞愧之情,胸脯一颤一颤的,多半是气狠了。 屋里六夫人几个,不防被她听了去,都瞬间呆了。 “好……好……”她莹白如玉的双颊上,唰唰滚下两行热泪来,纤长似葱管的素指指着六夫人,不住地发抖。 众人见她这副模样,登时慌了。 二夫人心底把六夫人埋怨了无数遍,脚下匆匆上前,一把搂了齐悦瓷在怀,轻声抚慰道:“好孩子,你莫哭,有什么事儿,有伯娘给你做主……” 直到把头埋进二夫人胸前,齐悦瓷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柔弱的身子似风中的柳条儿般打摆,看得人好不可怜。 齐怋睿尚不知是什么事弄得九妹妹这般生气,茫然地立在屋里。不过,他很快想起来,从韵似乎是九妹妹院里的丫头。 照规矩,他是齐家的少爷,要个丫鬟到屋里伺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但,如果那丫头是年轻小姐屋里的人,却另当别论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钥匙丢了? 翠微居里,上上下下主子下人加到一块,足有数十人,个个神情紧张,面色尴尬。(.好看的小说) 二夫人四夫人两个,劝了好半晌,齐悦瓷方渐渐止住哭泣,犹自一抽一抽的哽咽难言。 彼时,连齐怡琴也被惊动了,扶着丫鬟急忙赶来。 “……九妹妹,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母亲定会替你作主的。”她对之前发生的事也仅是知道五少爷要收从韵入房这一节,关于钥匙的事还是一无所知。 眼看着翠微居里乱成一团,她既来了,倒不能置之不理,勉强劝了一两句。 七夫人坐在扶手椅上,似笑非笑,唇角一勾,抢先说道:“可不是,六嫂方还与你要了东西,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委屈的。 ……说起来,这事委实有几分太过凑巧了。 那从韵,先才把沐芳阁的事告诉六嫂,转眼间,五侄儿便来开口要她了,早不来晚不来,恰凑着这个时辰,真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巧宗儿。二嫂、四嫂,你们说是不是?” 听了她一篇子稀里糊涂的话,齐怡琴心下咯噔一声,情知事情怕是不比自己想象得那般简单了。 她原以为是自家兄长看上了齐悦瓷身边的丫鬟,惹得齐悦瓷大怒,却不料还有这么一段纠缠在里头。即使不明白从韵究竟与自己母亲说了什么,她从七夫人的言语里,也听出了她们的意思,隐约是暗示六夫人以姨娘之位哄得从韵当了眼线。 此事若是坐实,六夫人必将颜面扫地。如单单是颜面扫地也罢了,怕的是后果严重。 往好听了说,是长辈关心晚辈衣食起居;说得不好听些,是长辈别有所图。安插奸细。而那个从韵,偏偏是六夫人当日专门挑来送去沐芳阁的,要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一面琢磨着。越发焦急起来,一个劲对六夫人使眼色。 六夫人自然不会傻呆呆等着七夫人往她头上扣帽子,忙着辩驳道:“七弟妹。这种话可不能胡说。你是亲眼看到的,睿儿来要这个从韵。连我都是才听说的……” 不等她把话说完,一向不爱言语的四夫人反而静静地扫了她一眼,慢条斯理接道:“我们的确是才听说的……六弟妹,你也怪不得大家怀疑,天下哪儿有这等巧合的事。” 她为人敦厚,越是这样,说出来的话越有分量。 连四夫人都开口了。齐怡琴急得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了,后背隐隐渗出细密的汗来。 而最叫她担心的是,自己母亲估计还没看清里边的厉害。 齐怋睿再想不到他只是来要个丫鬟,事情却不可控制地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一急,索性偷偷躲出去了。 毕竟身为世家子弟,当着那么多长辈的面要个丫鬟,已经是难以启齿的事了,何况如今这个丫鬟牵涉到了他的母亲。他要再不走,几乎不敢想象自己冲动之下惹来的后果。 “……二嫂,你倒是说句公道话啊!”六夫人这才想起二夫人来。求助似得看向她。 六夫人为人虽刻薄些,却是从没被人冤枉过的,一下子也转不过神来。 齐悦瓷默默拭去脸上的泪珠儿,方缓缓抬起头。半是抽噎半是质问:“六婶娘……你,你要库房的东西,我不敢拒绝,到底你是我们的长辈……又受了族里的托付来照顾我们姐弟。 家中艰难,我岂会独善其身,不闻不问? ……你好言好语与我说,难不成我还会不肯,那我成了什么人了呢。 可是,六婶娘,我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更是你嫡亲的侄女儿啊。你如何能为了点子黄白之物,全不顾我声名体统,不顾齐家的百年清誉? 今儿的事若是传出去,别人要怎么看我……我堂堂太傅的孙女,尚书的女儿,竟连规矩都不懂了,放任自己的丫鬟做出引诱男主子的事来。” 她与挨着二夫人坐在罗汉床的右侧,一面哭,一面诉,整个人几乎喘不过气儿来,愈加显得楚楚可怜。 六夫人早坐不住了,欲要分辨几句,偏偏一时间不知从何处分辨起。 齐悦瓷却是低垂着头,只当没看见她脸上的青红之色,顾自哭道:“不管是五哥的意思还是什么……外人总不会议论五哥的是非,到头来,全成了我的育下无方。 我长了一十四岁,不敢与七姐姐相比,到底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何曾听过这种丑事?四姐姐、五姐姐、七姐姐、八姐姐,即使是最小的十妹妹,身边的丫鬟都好好的,单我的丫鬟出了事……叫我往后怎么见人?” 她哭得气噎声堵,二夫人不断给她拍着后背,又忙着给她拿帕子拭泪。 六夫人本不擅长言辞,尤其眼下,众人都拿着极其不赞同的眼神盯着她看,弄得她满心烦躁。 她几番说话,都被齐悦瓷的哭诉给挡回去了。直到听齐悦瓷不再说话了,才觉得好似呼吸顺畅了些,忙忙开口道:“九侄女儿,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传出一点风声去……” 不为了齐悦瓷,为了她自己,六夫人也不能叫人说三道四啊。 她的保证,并没换来齐悦瓷任何的反应。 七夫人在一旁看得热闹,生怕齐悦瓷一时心软就此算了,暗暗一琢磨,开口煽风点火道:“六嫂,事情不是这么说得。你借九丫头的东西,可以,但你收买她身边的丫鬟这点着实不对啊。” “其实……从韵本就是六婶娘的人,到我院里,也只有多半年的时间。”七夫人,你实在是太有眼力界了。 齐悦瓷暗暗感叹多亏了七夫人这个爱闹事的啊,不然这戏真不好唱下去。 这话一说,众人都用了然的目光瞟着六夫人,或是轻轻点头不语。 先安个丫鬟到人家身边去,待取得了信任之后,通风报信、偷鸡摸狗等等小事,一切都水到渠成了。这种伎俩,内宅里太寻常了,深闺妇人,没几个没经过没见过的。 齐怡琴只觉得天旋地转,屋里嗡嗡嗡的,吵得她难以静下心来。 她一点都不怀疑齐悦瓷的话,相反,她认为,这样拙劣的手段,这样明显的诡计,分明就是只有她母亲六夫人才会使得出来的手笔。 说起来,还是六夫人的为人不行,连亲生女儿都不相信她,更不论他人了。 二夫人以为,这件事发展到这地步,绝对不能轻易算了。不然,九丫头受了天大的委屈,她们再不给她撑腰,不但对不起死去的五老爷五夫人,连自己都羞愧万分,回头也没法与二老爷交代。 二老爷每回写信来,都会嘱咐她好生照料齐悦瓷姐弟,倘若得知他们姐弟被六夫人欺负成这样,说不定立马来京城了呢。 她揽着齐悦瓷的头,轻轻抚平她凌乱的发髻,对身后的丫鬟沉声喝道:“还不下去传热水来,先给九小姐梳洗一番。” 垂眸饮泣的齐悦瓷终于放下了心,二夫人这是要准备出手了。 无论如何,她都是六夫人的晚辈,许多话不能说,说了便是她的不孝。 暖雪绿枝服侍她梳洗,二夫人不由皱眉道:“怎得是你们两个,你们小姐跟前的大丫鬟呢,莫非都学会躲懒了?” “回夫人的话,三位姐姐都在家里找钥匙呢,遣了奴婢两个来伺候。”暖雪忙一屈膝,战战兢兢回道。 齐悦瓷的眼角,微微上翘,显然对暖雪的回答极其满意。 二夫人一愣,又道:“还没找到吗?素日里都是由谁收着的,这么要紧的物事,不知好生保管吗?” “二伯娘,平儿都是侄女亲自收着的。前段时间去外祖母家小住,侄女儿想着,带在身边倒不如放在家里安全些,是以交给了芳树,让她依旧放在床头的小立柜里,小心看着。 ……可是,方才她们几个,找了大半日,居然找不到了! 我一急,命她们翻了屋子都要寻出来……过来告给六婶娘,谁知,混忘了。”她说着,又是羞愧又是懊恼,把头都埋到了胸前。 这下,六夫人激动了。 唰地一下站起来,瞪大了一双眼睛,大声问道:“不会吧,好好的放在家里,哪儿能不见了?九丫头,你再细想想……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东西啊,绝对丢不得。” 七夫人尖声而笑,而二夫人四夫人连看都没看六夫人一眼。 这种小家子的做派,她们可瞧不上。 齐怡琴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给藏起来,根本没有心思替六夫人遮掩一两句。 而且,六夫人表现的那么直白,任是谁,都不会相信她的含糊之词。 “东西在家里,”齐悦瓷侧头看向六夫人,忽地放低了声音,呢喃道:“论理是不会丢的,除非……六婶娘别急,说不定她们几个,已经找到了呢。” 她话未说完,却见画枕已经快步冲了进来,脸色雪白如纸,神情萎靡不堪。 她连给各位主子请安都忘了,直直跪在地上,哭道:“小姐……翻遍了屋里上上下下,还是没找见……”(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必须彻查 齐怡琴懊悔不迭,当她准备晕过去以把今日的事暂且打住,回头再想办法的时候,她震惊地听到二夫人带三分凄厉三分惊怒的叫声:“九丫头,你怎么了……九丫头?” 原来,她晚了一步。 画枕再三肯定钥匙的丢失,使得齐悦瓷一急之下先晕过去了。 屋子里,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六夫人愕然地站着,一手撑着花几,心下升起几分惶急来。 她原想说这会不会是齐悦瓷在故意捣鬼,不肯把钥匙交出来,所以假托丢了好糊弄过去。不料,齐悦瓷竟是给吓昏了,而且瞧那情景不像是装的。 以至于她即将突口而出的话给硬生生逼了回去,堵得她胸口发闷。可惜,她依然不知下面还有为她精心准备的戏码呢。 好在二夫人还算镇定,一面命人请大夫,一面叫丫鬟都退到院子里,免得一屋子人挤在一处更热,又吩咐打来温水,先给齐悦瓷擦洗一番。 画枕亦是被吓呆了,愣愣地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二嫂,九丫头不会有事吧?”四夫人略带关切的声音传来。 “不……不会吧?”七夫人跟着探到四夫人身后,暗暗打量齐悦瓷的气色。 浅碧色的衣衫,翡翠的头饰和耳坠,衬得她欺霜赛雪的肌肤苍白如纸,闭上的眼睑一动不动,呼吸微弱。 七夫人倒不是因为有多关心齐悦瓷,而是担心此事传到四老太爷跟前,连带着她们几个都可能被迁怒。四老太爷是出了名的脾气耿直,若得知今儿的情形,他虽不能对六夫人怎样,可是自己的儿媳妇还是能修理的。 说不定。一怒之下把他们赶回会稽去。一想到这,七夫人不由后悔起来,早知便不跟着过来瞧热闹了。 请来的不是大夫。而是钱太医。 原来已近午饭时辰了,六少爷从外书房出来,欲要去寻七少爷一同用饭。恰在外院遇见失魂落魄,不知要往何处去的五少爷。 他见此情形。少不得上前询问一番。 齐怋睿哪儿有脸说,支吾了一通。 偏偏内院急匆匆跑出来两个婆子,险些撞到二人身上。齐怋睿心中有鬼,忙喝问婆子出了何事。 婆子也是听里头的大丫鬟吩咐的,急急说道:“九小姐晕过去了,要赶紧去请大夫……” 这下,越发把个满腹心虚的齐怋睿给惊呆了。他脸色一白。唰的放开婆子冲了出去,打算亲自去请大夫。 六少爷忙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骑着马出了齐府。 却也是幸运的事,二人才出了齐府所在的街道,便迎面撞上了从茶楼回去的钱太医。 齐怋睿和他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日五夫人病重时,也是沈家托了他来诊脉的。此刻,齐怋睿也顾不得旁的,张口就请他前去齐府走一遭。 钱太医并非太医院里那些只照门第身份出诊的老朽,一听。倒也丝毫不推拒,跟着二人便走。 二夫人几个听得请了他,反有些惴惴不安。要知钱太医似乎与沈家的关系不错,此事多半是瞒不过沈家了。 只是眼下也管不了太多。忙命丫鬟给齐悦瓷略微收拾了一下,扶着她半躺在罗汉床上,搬来那扇四折的乌木屏风挡在近前。然后留了两个婆子守着,其余人都退到里间去听消息。 “二夫人,留奴婢伺候小姐吧!”画枕赶紧抬头恳求道。 “也好。”二夫人点头应是。 一下子,屋里变得寂静无声,喘息可闻。 五少爷、六少爷领了钱太医进来,钱太医是守规矩的人,一直低着头。 画枕抱了齐悦瓷靠在大红的迎枕上,放平手,拉起衣袖,露出脉来,并拿帕子盖了。她面上还算镇静,其实免不得有些害怕,这钱太医,不会胡乱说话吧。 齐悦瓷微微睁开眼,握了握她的手,含笑点头。 她倒不怕,能当太医的不但得医术了得,为人还要通透些。尤其给宫里的主子们瞧病,主子需要有病,你给诊出个没事来,招牌不得砸了;没病的时候,你非得说人有病,那自己多半活不长了。 上回斐哥儿染病,她在沈家一住十来天,也听过这个钱太医的事迹,分明是个聪明绝顶之人。 早有婆子搬了圆凳摆在屏风外,钱太医告了罪坐下。 他先诊了右手,半盏茶后,又换了左手。 好半晌,蹙眉问道:“小姐可是受了什么刺激?面相如何?”不是说晕了吗,那定是受刺激了。 “确如先生所言,”画枕心下一动,轻轻回道:“早上起来还是好的,这会子脸色有些白。” “恩,小姐的身子往日里保养得好,不妨事……只需先疏散了心结,用药调养几日,不出十天,必是好了。”他说着,缓缓站起来,对另二人道:“先去外头开方吧。” 两人忙请他到外院看茶,命书房送了笔墨纸砚前来,很快开了药方。 待将他送出府,才匆匆回到翠微居。 彼时,二夫人几个已经回到外间了。两人将钱太医的话细细回禀了,呈上药方。 二夫人约略看了一遍,重让六少爷亲自去抓了药来。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齐悦瓷方缓缓醒转。 她仰靠着,目光一与床边坐着的二夫人相碰,登时滚下泪来,哽咽道:“二伯娘……钥匙……” 二夫人生怕她再受了刺激,作下病根,赶紧笑着劝道:“你莫急,左右是在这家里的,咱们慢慢寻访,总能找出来不是?再命人看紧了库房,保管不会出事。” 闻言,她吃力地点了点头,唇边浮起苦涩的笑容。 虽然那般劝着,可二夫人心里,真是没有一点底。若是钥匙果真丢了,足以成为齐氏族里惊动上下的一件大事。 “九侄女儿,你再细想想……会不会带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只要想到即将到手的财宝突然飞了,比挖了六夫人的肉还心疼,忍不住开口问道。 “母亲!”齐怡琴差点被她气个半死,猛地挽着六夫人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六夫人的话明显惹得齐悦瓷一阵不快,画枕轻轻放下她,走到中间,撩起裙摆稳稳跪下,口里认罪道:“是奴婢的错,有负小姐所托,奴婢甘愿领罚。” “糊涂丫头,罚了你有什么用,卖你十回八回的也不值几两银子。”二夫人一急,猛然喝斥道。 本来六夫人要附和一句的,听得二夫人已抢先开了口,反不好再说,只能不忿地瞪了画枕一眼。 谁知,齐悦瓷自己扶着床沿坐了起来,盯着画枕的眼里又是失望又是难过。她把自己本就没多少血色的唇角咬得都要出血了,才侧过头,沉声说道:“你是母亲留给我的,我心里敬你如姐。 只是……这次,你太让我失望了! 钥匙虽不是在你手里丢得,可咱们沐芳阁的人,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二伯娘,今儿要不把此事问个清楚明白,侄女儿绝难放下。倒不如趁着几位长辈都在,传了她们过来,挨个儿问过去,无事索罢了,若有人……我不管她跟了我多久,是谁的人,都决不轻饶!” 她的话,掷地有声,毫无转圜的余地。 也不知为什么,齐怡琴的身子微微抖了抖,眼神不受控制地看向六夫人。难道,钥匙果真是母亲拿了的……千万不要啊。 二夫人沉吟不语,到底点了点头,对外喊道:“去把沐芳阁的人都传来。” “金旺家的,你带人去,一个都不能落了。”六夫人一下子神清气爽起来,为免二夫人包庇沐芳阁的人,抢着派了自己人过去。 二夫人回头,为难地看了齐悦瓷一眼,见她没反应,也便不与她争辩。 很快,沐芳阁的人全被带了过来,排成两列立在门外院子里。如果细心点的人就会发现,这里边,少了个从韵。 “……二伯娘,她们都是我的人,由我来问未免有失偏颇,还得劳烦二伯娘辛苦一下了?”她信任地握着二夫人的手,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瞟向六夫人的方向。 二夫人有数着呢,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自己坐在罗汉床上,先对六夫人道:“六弟妹,论理,你是当家的,此事理应交给你来问。 不过,当初五弟妹离世前,曾嘱咐过我们老爷,请他作证,务必等纯哥儿大了后,把这份家业交到他手里。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们老爷责无旁贷,只他远在会稽,我少不得要替他作主了。六弟妹没有意见吧?” 她也不让六夫人,主人般坐在罗汉床上,已表明了要以族长夫人的身份来管这事。 六夫人自然不满,才要开口辩驳几句,齐怡琴忙道:“二伯娘说得很是。” 她只得气鼓鼓坐在了下手的椅子上,四夫人七夫人在她对面落座。 如此,二夫人也不再看六夫人,先把没有跟着齐悦瓷去沈家的人唤上来。当先的是芳树无疑。 “九小姐走后,钥匙一直是由你保管的,有没有别人经手过?” “回夫人的话,没有。”芳树跪在地上,低头看着富贵绒的地毯,大声回道:“我记得,五日前,我还亲眼看到钥匙在柜子里来着……”(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连环之策 上回文说到芳树被传上来,指出五日前,她亲眼看到钥匙收在柜子里,大家不由一愣。 五日前还在,那么说是这几日里头丢了的? 二夫人向前倾了倾身子,语调有些吃惊:“你确定?” “奴婢敢保证,不会有错的。因为那日,晴云之前赶着给小姐做的那件夏衫做好了,我估摸着小姐许是要用到,索性另外收拾了几件衣裳,还有几样首饰,一同包好了。加上公子的几本书和点心,全托了甘妈妈坐车送去沈府。 当时,我还打开了放钥匙的柜子,看到一长串钥匙,一个不少地躺在那里。”芳树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厚恭谨。 听了她的描述,众人都冲齐悦瓷望过去,以求证实芳树所言真假。 齐悦瓷故意沉思了一忽儿,抿了抿嘴,应道:“是五日前,甘妈妈来沈家看我们姐弟,送了些衣物吃食等物。其中有纯儿爱吃的文妈妈亲手做得佛手菊花酥,是以至今没忘。” 四夫人按了按太阳穴,皱眉道:“照这么说来,那钥匙五日前还是在的……是这几日里头不见了的?” 众人俱是点头不语。 二夫人却为难起来,接下来要怎么问下去,打?吓?一般的下人,必是没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来,而且即使拿了钥匙在手,对他们而言也没任何用处。一旦去库房拿东西,总要被看守的人发现,除非等到夜深人静时,偷偷过去…… 不等旁人开口,芳树已经抬起头来,挺着脊背,义正词严说道:“奴婢深受小姐大恩。若做出不知好歹的事情来,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不过……奴婢不敢推卸责任。恳请二夫人责罚,打死奴婢,奴婢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她这一起誓。基本上大家都是信了她的。 “二嫂,不如让她先下去。叫其他丫鬟来问问,看看可有什么线索没有?”四夫人建议道。 余下都是些小丫头,平儿连内室都进不去,更不知了。 二夫人微一犹豫,咬牙说道:“不只沐芳阁的丫鬟有嫌疑,但凡这些日子里去过那里的,都得问过……” “二嫂。我可是一步没踏足过那里。”不等她把话说完,七夫人连忙站出来洗清自己。 “叫守门的婆子过来。”二夫人扫了她一眼,径直吩咐道。 张婆子全没了往日的能说会道,哆哆嗦嗦走进来,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五日里,有……画云来找过芳树说话,傅嫂子经过,进去吃了盏茶,很快走了……余下的,只有桂嫂子和金嫂子走动多些。”她一面说着。小心翼翼觑了六夫人一眼,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若蚊蝇。 六夫人自觉没拿钥匙,可到底派人过去打探了几次。难免有些心虚。 二夫人喝退了她,又一一传了被她提到的人来。其中,只有桂妈妈和金旺家的进了正屋,别人都只在厢房下人屋里坐了坐。这般看来,倒是桂妈妈和金旺家的最有嫌疑。 大家频频看向六夫人,却不好当面说出心里的疑惑来。 毕竟,这个罪名,实在是太大了。 恰这时,齐悦瓷讶异得“哦”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如何不见从韵呢?” 二夫人一听,登时起身走到门首,果然人丛里没有之前那个打扮得妖妖娆娆的女子,越发犹疑。恼怒地瞪了金旺家的一眼,斥道:“你去带的人,缘何少了一个都不回报,莫非是有心包庇?” 她这般说,显见得是极其生气了。不然依她的身份,再不肯说出这样得罪人又没证据的话来。 金旺家的亦是一怔,才想起自己去带人时没看见从韵,后来芳树急着来请罪,混地她给忘了。这下子,竟是被二夫人抓到当把柄了。 “二伯娘,叫画枕去把她找来吧?”齐悦瓷轻摇臻首,婉转劝道,不似要追究金旺家的意思。 从韵被带上来时,脸色很不好。她原生得比别的丫鬟单薄些,肤色颇白,乍一看,倒觉得白中透着青灰,尤其孱弱。一双含泪的眼珠子左右闪烁着,难免引人疑心。 二夫人早是不喜她了,再见她这番做派,衣衫不整的,索性厉声喝道:“好个丫头,你究竟做了些什么好事,还不赶紧交代,难不成是要等着一顿板子下来了,才肯开口?” 在丫鬟心目中,二夫人素来慈眉善目,比起六夫人的威严来不知亲切了多少。如今连她都发怒了,本就心头打鼓害怕慌乱的从韵焉能不怕,眼眶里的泪止不住往下流。 “行了,再不说话……等你想说时可没机会了。”二夫人愈加厌烦。 “我说,我说,”从韵虽存点小心思,只她那些心思,根本拿不上台面来,论起胆色与齐府的家生子们难以相提并论。 她哭得梨花带雨,眼泪擦都擦不完,嘴里断断续续说道:“是……是金妈妈命我打探的,我是夫人买进府的,卖身契、、都在夫人手里,而金妈妈又是夫人……的人,我怎么敢拒绝? 只是,我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小姐跟前一向不少人伺候,我只负责些洒扫的小事。直到……直到小姐去了沈家,大家无人约束,才……规矩松了些。” 她说着,又是一阵大哭,恨不能把肺都哭出来了。 屋里的六夫人,门口的金旺家的,俱是瞬间变了脸色。 她们再没料到从韵会这么经不住事,不等二夫人逼供,已经原原本本交代起来。不是说好了,打死也不能说得嘛,她居然……居然…… 六夫人只觉得心口突突的跳个不停,她自然明白从韵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恨得咬牙切齿,真想立马上过去煽她几个耳光。 可惜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她也清楚不能上去拦着。不然,只会显得她心虚。 她双手拽得紧紧的,忽然,砰得一声,一拳打在花几上,几上的茶盏猛地一跳,惊得屋里的人都回头看过来。 从韵触到她彷佛要吃人的目光,身子簌簌发抖,刚要出口的话一骨碌咽了回去。 齐怡琴相信,她这辈子,从没有过这么尴尬的时刻。 虽然从韵的话不至于彻底打垮六夫人,但离着不远了。枉她素日聪明,到了关键时候,脑里乱成一团,完全想不起来要怎么替六夫人分辨分辨。 手里的兰色帕子几乎被她绞成麻花,她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说道:“从韵,夫人看你机灵乖觉,让你服侍九妹妹,那是给你的莫大恩典。 你要不知好歹,信口雌黄……律法是不会轻饶了你的。夫人记挂九小姐日常的饮食起居,偶尔招你前来问问,是再不会有错的,你要明白?” 任是傻子,都能听出她话里的深意,何况从韵并不傻。不由暗自琢磨起来,到底是听哪一边的? 齐悦瓷柳眉一扬,似笑非笑地看向齐怡琴,淡淡赞道:“七姐姐说得是,六婶娘待我们姐弟,那是人人称颂的。这个丫头糊涂……胡乱攀扯人,依我看,直接叫了人牙子来,拉出去卖了吧!” 说到一半,她寒冰般的视线蓦地射向从韵,将落后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不等齐怡琴安下心来,她已愕然地发现从韵比先前越发慌了神,双眼几乎呆滞,嘴里连珠炮似得喊道:“不关我的事,不要卖了我!是金妈妈,是她逼我找那个钥匙的。 那天,芳树在屋里找东西,眼前没别人在,让我进去帮一把。我偷偷看到的,那么一大把钥匙,就放在小姐床头的小柜子里,我猜到那就是金妈妈说的,暗地里告诉了她。 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拿那把钥匙啊。因为除了那天,我再没有机会进过正屋,更不用说小姐的卧房了……” 她连哭带喊的一席话,使得屋里骤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而她凄厉的嗓音,在屋里久久回荡,分外渗人。 所有人,都拿眼瞟着六夫人。 即使从韵说得是金旺家的,可金旺家的是六夫人亲信之人,她的意思自然是六夫人的意思了。 六夫人安插了从韵去沐芳阁,又趁着齐悦瓷不在的时候要金旺家的故意接近那里,分明是想找寻钥匙的踪迹。而且,她之前不小心承认,是从韵把消息告诉金旺家的,她才得知钥匙留在了家里,没被齐悦瓷带走的。 这么一番推理下来,钥匙必是被六夫人拿去了,她却还装着找齐悦瓷拿钥匙,何尝不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呢。 那个从韵,一个小小的丫鬟,怎么敢做出出卖主子的事情来。除非有巨大的利益摆在她面前,五少爷要收她入房,不正是六夫人对她的承诺嘛。 事情的真相已经一步步揭开了,整个事件,不过是六夫人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而已,为了彻底占据库房里的东西。 或者,她可以利用之前的借口从齐悦瓷手里拿到钥匙,但那不过是暂时的,说不定还要归还,完全不比私藏了钥匙来得便宜。 她有钥匙在手,以她管家的便利在库房安上自己的心腹之人,趁着大家不注意,慢慢把里边的东西转移出去。待到齐恪纯长大,他们分出去单过,库房……怕是早就被搬空了。 只是,她若不闹,兴许大家不会发现钥匙丢失了,也不会引出后来的事情……(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算无遗策 所有的下人,俱是被屏退了,屋里只剩下齐府的主子们,个个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无弹窗广告) 门紧闭着,十步开外守着傅言家的和金旺家的两个管事媳妇,小丫鬟们依然在院子里听闻传唤。 二夫人的眉心皱得紧紧的,脑中百转千回,不断思量。虽说自己是族长夫人,可六夫人毕竟是朝廷诰命,这话,要怎生说才好?即便当真是六夫人拿了钥匙,她也不能将她怎样,要不要处置还得听六老爷的意思。 当然,六老爷并不会把六夫人当真如何,大不过是静修一段时日,总不成将她休了吧。 此事关系重大,牵涉到齐家百年清誉,绝不能传出去,最好的法子就是轻轻揭过。 六夫人却是气得不轻,狠狠回瞪着大家,恶声恶气问道:“都瞧着我干嘛?一个贱婢说得话莫非比我还有分量?何况是她自己看见了钥匙,与我有何相干?” 嫁入齐家二十年,六夫人都不曾受过这等委屈。从前老夫人在世时,最多是对她冷淡些,也不至于如别的婆婆那般故意刁难于她,而五夫人与她,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可以说,六夫人在齐家的日子,是颇为好过的。 翠微居里,她是当家主母,又有儿女傍身,即使六老爷近来对她不如先前,可大面上不会差了,每几日都会有一日歇在她屋里。 齐悦瓷半偎在二夫人胸前,只是细细啜泣,并不开口。 二夫人对六夫人,却是恼怒到了极点的。 仗着自己是官太太藐视族人也罢了,如今居然做出盗窃钥匙试图霸占侄儿侄女家产的丑事来,莫非她当真不知廉耻是何物!偏偏事到如今。六夫人仍是不肯低头认错,一派高高在上的模样。 “六弟妹,咱们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的。”二夫人深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下胸口即将爆发的怒气,强自说道:“库房是公中的。若是丢了什么东西,不单单是侄儿侄女的事。更是族里的大事。 我们老爷,曾受五弟妹临终托付,必得想方设法保全五弟妹夫妻留给侄儿侄女的一片心意。现今那信,还好生收在书房里,将来待侄儿继承家业,少了一星半点,都是不能善罢甘休的。 咱们做人长辈的……” 她的话。被六夫人骤然打断。 “二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都说了,与我无关……凭什么你们都认定了是我做的。家里人口这么多,有那根基浅薄的、贪心糊涂的、不知好歹的,顺手牵羊拿了去,怎么能推到我头上来? 我好歹是诰命之身,眼皮子没得那般浅!”六夫人再傻,也能听出二夫人话里话外的深意,无非是认定了她拿的钥匙,逼她赶紧交出来。 一想到这。六夫人心里简直比吞了黄连还苦。 她一怒之下出口的话,无疑再次得罪了齐家族人。 什么叫根基浅薄的?什么叫贪心糊涂不知好歹的?这家里,统共这么几个人,九丫头姐弟自然不是。六夫人当然不会骂她自己,无非是针对她们几个从会稽来的罢了。 二夫人几个几乎被她气得浑身颤抖,她们再不济,好歹是名门望族出身的大家太太,在会稽时更是连官太太都多给几分颜面的,何时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 “六夫人,你别糊涂脂油蒙了心,打量着我们都不知道呢。”七夫人最沉不住气,当即还口道:“九丫头的钥匙,除了她们主仆几个,只有你知道……不是你拿的,难不成会自己长翅膀飞了? 从韵是不是你的人?金旺家的是不是你的人? ……我们是乡下来的穷亲戚,可不比有些京城里有见识的夫人会耍手段,会使心计!回头我也长长见识,白住白吃白喝人家的,最后还不忘偷人家东西,这才是好本事呢,哼!” 七夫人可不会怕了六夫人,都是寄居人下的,谁也别比谁高贵到哪去。(.无弹窗广告) 要论嘴皮子功夫,六夫人多半敌不过七夫人。 七夫人出身差些,却是读书人家的女儿,父亲曾是秀才,肚里也有些墨水。而且为人机变,尤其擅长当墙头草,若嘴上没几下子,当真不行。 她一番连消带打的话,句句戳中六夫人软肋,当即把个六夫人臊得面皮紫涨,恨不得剥她的肉吃她的血。 齐怡琴是年轻姑娘,娇生惯养了十来年,第一次遇到七夫人这样比泼妇还厉害几分的性子,真是羞恼不堪。 欲要忍了,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勉强辩道:“七婶娘误会了,母亲不是那个意思。 ……家里下人忒多,保不定其中就有那眼空心大、手脚不干净的。钥匙丢了,母亲比谁都着急,如今到底是母亲当着家,她也不好向九妹妹交代不是?” 她一面说着,又羞又急地看向齐悦瓷,希望她能略微剖白一二。虽然她心下亦是清楚,这是没多少指望的事。 齐悦瓷尤自低头垂泪,帕子挡住了她大半边脸,自然没发现。 二夫人倒也不愿太为难齐怡琴了,只得开口道:“七侄女,此事非同小可,大家着急些也是有的。 不过,依眼下的情形看来,只能好生审问金旺家的和从韵二人了……你可明白?”她的语气,不乏强烈的暗示。 一旦由二人嘴里得知钥匙果真在六夫人手里,到时六夫人再怎生辩解都是不顶用了;与其丢脸至此,不如大家心平气和把话说开了,东西还给主人,此事揭过不提。 齐怡琴当然明白这是最好的法子。 只是她不敢确定钥匙就在自己母亲手里,而且六夫人的性子向来执拗,不定肯低头服软。她唯有殷切地望着六夫人,一手扶着她的肩膀,指望她能看得明白眼下的局势。 旁人冤枉她也罢了,连亲生女儿都不相信自己,可不把六夫人给懊恼坏了。 她做那么多,归根结底是为了儿女的将来,谁知女儿都跟着外人一同冤枉自己,她这还有什么意思? “死丫头,莫非连你都不相信我?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紫涨脸皮张牙舞爪的六夫人,让齐怡琴生出万般的无奈来,唯有暗自叹气。 “……我又不傻,如果是我拿了钥匙,还去闹得什么,恨不得大家发现得越迟越好呢。”六夫人一再声明。 闻言,齐悦瓷冷笑出声,水亮的眸子微微转动,脆声问道:“我只问六婶娘一句,假若今儿我不曾赶回来,而芳树几个又交不出钥匙来,你待把她们怎样? 打死?发卖?送官……那时候,钥匙丢失的责任全在她们几个身上,她们自然逃不过一死……落到最后,可不再无人知道事情真相了。” 众人听她这般说,连道很是。 六夫人趁着齐悦瓷不在,去沐芳阁大闹,是拿准了芳树交不出钥匙来。回头给她们安个居心叵测、盗窃主家的罪名,几个丫鬟是非死不可了;等到齐悦瓷回来,一切已成定居。 好在,齐悦瓷回来的巧,生生打乱了六夫人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 “你……你血口喷人!”六夫人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时把椅子都给撞翻了,嘴里怒骂道:“九丫头,你别不知好歹……” 不等六夫人把话说完,金旺家的在门外远远喊了一声:“老爷回来了。” ……………… 六老爷又愧又悔,好生抚慰了二夫人几个,扬言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既说到这个份上,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暂时先散了,相跟着去了沐芳阁,等六老爷的消息。 直到第二日,翠微居那里才传出消息。 六夫人又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连齐怡琴几个儿女的请安都给免了。 眼下,六老爷只能想出这个计策来拖延时日,心里却是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偏偏,任由他怎生问六夫人,六夫人都咬死了不松口,钥匙依然不知所踪。 等到第三日上头,四老太爷亲自过问此事。 六老爷委实没法子,承诺定会寻回钥匙还给齐悦瓷姐弟,而先前看守库房的人,全撤了,换上由齐悦瓷亲自安排的人。六夫人染病,不能打理家事,家事暂交给二夫人。 二夫人倒没六夫人那样野心,每日会见下面的管事媳妇时,或是下人来回话时,都领着齐悦瓷一道,偶尔还会询问她的意见。 在二夫人悉心指导下,齐悦瓷竟然很快上手了。 此时,又爆出了一个消息:银罗有喜了。 六老爷大喜,即刻升了银罗为姨娘,翠微居那里,时常一连七八日都不去踏足。 金旺家的没了六夫人做靠山,被打了五十板子,直接贬去二门口当个三等婆子,连带着她家的,也丢了二管事的差事。 照金旺家的犯得错,足以打死了事。多亏了齐悦瓷替她求情,才勉强保住这条命。 反是从韵的去留,成了问题。 原因全在于五少爷,他亲自去二夫人跟前说情,要收她入房。年轻轻的侄儿,为个丫头来给自己求情,倒闹得二夫人不好驳他脸面,在齐悦瓷的同意下先将从韵送回翠微居,再由翠微居去了露华院。(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时光转瞬即逝,疏忽间到了五月底六月初。(.好看的小说) 上次提到与齐悕达交好的高君荐,其母带了女儿同返京城。两家经由沈家二夫人之机会了面,倒是都极满意的,当下二夫人便遣了媒人去高家提亲,六少爷的婚事由此定下。 而上边的旨意也下来了,六少爷被授为翰林院 两家自然欢欢喜喜预备亲事,要赶在中秋之前大婚。 本来,二夫人没打算这么着急,只是想到儿子今后要独自留在京城为官,而她与二老爷都离不开会稽,年轻轻的没个人照应着实不行。 思来想去,索性决定将婚事提前办了。一则她与二老爷至此能把一片心思放下,二则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料六少爷饮食起居,三则嘛,高大人回京任职……女婿与准女婿毕竟是不同的。 二老爷回了信来,没甚意见,而且约定八月初一定上京来。 好在高家几年前即开始准备女儿的嫁妆,大件的家具、田庄、陪嫁等等,俱是齐全的,眼下只差些时新的衣裳首饰之物,赶着些也能在婚期前得了。 六少爷的亲事有了结果,四夫人难免越发心焦起来。 她心下却是看上了一个人,只是一时间不好说出口而已。 ……………… 西边的天际,大朵大朵的浮云像是轻轻浅浅的碎梦,染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胭脂的、玫红的、橘黄的,弥漫成一团繁花锦簇,富贵雍容。 临水的小榭,三面皆是碧色浅纱糊的窗纸,遥遥望过去。嫩绿嫩绿的,笼着一湖的烟波浩渺。晚风袭来,裹挟着阵阵荷叶的清香。 绯红色的晚霞。映衬着湖水绿的湘裙,一艳丽无匹,一清丽无双。极尽风流婉转。 齐悦瓷斜倚着朱漆的栏杆,堕马髻上的碧玉流苏钗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折射出莹润凝华的幽光,彷似雨后新荷般清雅不群。 画枕斜签着身子坐在石凳上,石桌上摆放着一套润瓷浮纹的茶具,她纤长的手指蝴蝶般翩飞,嫩黄的茶汤顺流而下。顷刻间,小榭里满是龙井醇厚绵柔的香气,直沁人心脾。 几十步外的翠竹园中。有一条只容一人过的小甬道,齐恪纯洋溢着春光的小脸上,是飞扬恣肆的笑容。 他身上穿一袭八成新的玉色杭绸直裰,腰间一条豆绿的丝绦,愈发显得整个人身形颀长,玉树临风。 齐悦瓷不由轻笑出声,对他招了招手。 “……亏你找得过来,怎不先回去换衣裳?”她的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圆润似牡丹盛放。 “旁人找不到。岂有我找不见之理。”他嘻嘻笑着,三步两步奔上前来,一头扎进齐悦瓷怀里。 他漆黑的发鬓下,是密密的薄汗。只往齐悦瓷脸上蹭。 齐悦瓷被他闹得连连闪躲,嘴里笑道:“还不速速离了我,一身臭汗,熏得人眼都花了……” 齐恪纯虽是与她笑闹着,倒也不曾把汗水沾到她身上去,揽着她肩膀啐道:“人人都赞你是我好姐姐,不过几点汗,偏就躲成这样,真真的活打了嘴巴。” “我……好不好,可不干这码事。你休拿这话压着我,”她眉眼间含着促狭的笑,推了齐恪纯自己坐回凳子上,问道:“急着来寻我,可是有事?” “小姐巴巴让绿枝几个搬了这套茶具出来,又叫我沏了茶,这会子竟不吃了?”画枕放下茶壶,兀自端了一盏,细细闻了闻,放在唇边试了试,开口笑道。 齐恪纯一路上急着赶回来,早是渴了,闻言忙端起茶盏,猛地一口气灌了下去,还觉不够,将齐悦瓷那一盏也一并吃了。 齐悦瓷摆手示意画枕再沏两盏,从怀中抽出帕子与他拭了拭嘴角的水渍,笑道:“难得的明前龙井,却被你这样糟蹋了。” 姐弟两人对着湖光水色,只觉日子悠然自得,甚是得趣。 “……姐,六婶娘的身子还没好么?”齐恪纯心下想笑,面上却装出一本正经关切的样子来。 齐悦瓷放下茶盏,起身闲步到水榭的窗下,挑起湘妃竹帘对外望了望,才回眸笑道:“六婶娘劳累过度,这一时半刻……只怕好不起来。你近来,颇为关心她啊?” 波光粼粼的水面,融汇着夕阳的绚丽华彩,连她耳畔、颊边都似镀上了一层金光。 齐恪纯撇了撇嘴,懒懒倚着石桌,皱眉笑道:“那是自然,她是咱们的长辈,又素来一心为我俩打算,我焉能不多孝敬她一些。 ……姐,你为何要替金旺家的求情啊,撵了她不是更好,让六婶娘失去她这个膀臂?每每在二门口看见她,我心里头堵得慌。”对于这一点,他一直不大满意,如鲠在喉般得难受。 一个下人,竟然胆敢谋取主子的东西,分明是自寻死路。与其留着这么个祸害将来再帮着六夫人,干嘛不一次把她料理干净了,看还有谁日后敢帮着六婶娘出那些馊主意。 绵绵的水音夹杂着少年的低沉嗓音,纯稚而悠长。 水榭外,是一小丛凌立于水面的鸢尾花,高高的,尖细而挺。青翠欲滴的绿叶,夹包裹着妍丽的花。 齐悦瓷小心翼翼扶着栏杆,探出身子,去够那支最高的鸢尾,幼嫩的茎渗出汁液来。片刻,那花已到了她手心,风姿秀美。 她轻嗅着花,莞尔笑道:“任由花开在枝头,与折了花插瓶,都是一样的道理。无非是为了那份花开的美丽……”她顾左右而言他。 齐恪纯先是一愣,随即愕然地看着她,人比花娇,但花难解语,花所赋予的不过是人的意旨! 他的姐姐,永远看得比他更长远,更深入。 他移步至前。接过那支鸢尾,学着齐悦瓷的样子嗅了嗅,毅然掷入水中。淡淡笑道:“我既想看花沉沦水中的卑微,大可以动手推他一把,是不是?” “是。”她的嘴角,噙着含苞待放的喜悦:“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当她不能为别人所用的时候。我们何苦再和那颗废弃的棋子斤斤计较,收到我们的棋盒里,不是更妙!” 金旺家的如是,从韵亦如是。 忠于谁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否能为你所用。 从金旺家的到从韵,从五少爷到他跟前的小厮。谁不是与他们姐弟站在对立面的?而这,反成了她一举成功的必然条件,失了他们中任何一个,她的计划,中间都可能发生失误。 齐恪纯似懂非懂的点头,目光定定地盯着水面的波纹,半晌又道:“姐姐……五哥呢?你如何断定他不会杀人灭口,或者,又是怎样确定他因一个小厮之言便冲动行事的?” 别的人,不过是几个下人。齐悦瓷既然掌握了她们的行踪,要想算计一番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五少爷不同,齐恪纯自认。自己没有那等本事。 “你五哥,你认为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不答反问,微微眯起的眼珠,透出深邃的光。 齐怋睿自小长在京城,在齐府,是这一辈里排行最长的少爷,虽有傲气,却不算跋扈,相反,时常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的。 “五哥……性子柔和、、、”他喃喃自语,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齐悦瓷提着裙摆,转身走出水榭,一面笑道:“不错,五哥性子柔和。兄弟姊妹间,一向不摆兄长的谱;对下人,亦是言语温和的。试问,这样一个人,尤其怜香惜玉,会舍得对一个柔弱无辜的女孩儿下手? 而他的性子,难免引得身边的下人有几分没大没小,揣摩主子的心思、暗里打听内宅的阴私,甚至撺掇着去做些不和规矩的事。偏他自己,半点不防备跟前的下人。” 可惜徐氏一个通透人,现在,才是一个开始而已。 齐恪纯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没来由的打冷颤,暗道幸好自己是她亲弟弟。要不然,被她算计死了都不知道。 其实,姐姐并没做多少事,她只是习惯了揣摩人心,一旦摸透了人的心思,其余的不过是顺水推舟的小事。 难怪啊,姐姐时常教导他:功名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有最好,没有也没什么了不起,只有上头那位的心思,才是为人臣子者,需要琢磨一辈子的当务之急。 远处,隔着水音,传来似有若无的琴声,恍恍惚惚的,叫人捕捉不到。琴声时而低回,时而高亢,时而缠绵,但转折间,似乎不够圆满,显得甚为突兀。 “那是谁在弹琴?”齐恪纯支着耳朵静听。 “七姐姐。”简简单单几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总觉得多了一种不一样的味道。 夕阳西下,琴音渐低,直到杳然无踪,融入满湖的碧波荡漾中。 姐弟二人循路回去,却在半路遇到前来找寻他们二人的浅碧。 “二夫人吩咐厨房做了小姐素日爱吃的菜,请小姐晚上过她那去用饭呢。” 齐悦瓷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略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二夫人着一袭暗绿地柿蒂纹的妆花短褙子,面上脂粉轻施,倒比平时显得年轻了不少。 屋子里,只几个心腹大丫鬟伺候用饭。 寂然饭毕,泡了茶来吃。 “六哥的婚事,筹备得如何了?如果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二伯娘只管开口,切莫生分了。”她不等她先开口,委婉替她道明了意思。 二夫人暗暗感叹,这么通透明白的孩子,将来是别家的媳妇儿,真是可惜了。从前,她不过觉得齐悦瓷模样好,行事稳重,近几日来带着她理事,才发现她远比自己想象得聪慧许多。 而且,在家事上,自己几乎没什么可以教她的,果然是当年五夫人亲自指点过的。与其说因他们姐弟年少,六夫人帮他们打理家业,倒不如说是她们在看六夫人都能玩出些什么花样来。 她暂且按下许多思量,含笑道:“你是知道的,你六哥的差事已经定下。是要留在京城了的,少不得要替他置份家业在此。左右他们小夫妻两口,带几个下人。有个三进的小院子便尽够了。 京城一带,人多事杂,我带来的人。对这里都不大熟。所以……要请你借个人给我使,帮着我们拿捏一下分寸。什么地段清净、什么宅子安全,另外怕是还要再买几房家里人。” “焉能如此!”齐悦瓷惊讶地叫了一声,挽着二夫人的胳膊摇头道:“若二伯娘将我们当自家人,便不该提起这话。六哥在京里为官,自然是要住在家里的,如何能去外头住? 大家在一处,多少也能有个照应不是。不然。将来六嫂一个在家,多半无趣,咱们姊妹几个虽拙,到底也能与她做个伴。” 她不是客气,而是真心想留六少爷住在家里。 不过,她心里更清楚,依二夫人的性子,是绝不会同意的。不论旁的,只要有六夫人一家住在这里,她便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媳妇每日里看六夫人的脸色过活。 “……你说得是理。我何尝不明白。”六夫人拉着她一同坐在炕上,正色道:“但你六哥才选了官,低调些才好,免得招惹小人妒忌。 若只管在家里住着。本就有些人不服他的功名,说不定要借此做些文章出来。那样对咱们家,有害无益啊! 同在京城,咱们大不了买个近便些的宅子,常来常往的岂不好?你们姊妹得了闲,也多个地方走动不是。” 她自然希望儿子能借助齐家的威名在官场上越走越顺,但高处不胜寒,尤其六老爷不是个明白人,一旦有什么事,还得被他连累。 倒不如在京城买个宅子,等他们夫妻年纪大些,还能来京城儿子这里住些时日呢。 齐悦瓷情知她已然拿定了主意,只得勉强点了点头,随即又道:“二伯娘这样说,我也不好驳。 不过,大婚在即,若要此时找到合适的宅子搬进去,多半赶不及。京里宅子紧凑,一时半会儿难拿主意,而且还要粉刷修饰一番,至少还得再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才成。 依我的意思,咱们先在家里能着住,然后慢慢访察,等把一切安定下来后,再择个吉日动迁岂不好?” 新科传胪在齐府大婚,对齐家好处不少。 二夫人也料到了这点,频频点头笑赞道:“还是你想得周全。他们左右住不了多久,选个小院子略微休整一番便罢,很不用大张旗鼓的,闹得府里下人回头埋怨我们张狂。” “瞧二伯娘说得,我看谁敢?若是二伯娘不介意的话,后园那个碧桂院便不错,胜在地方大屋子多,而且临湖而建,气象轩敞。待到秋高气爽之日,正是六哥大婚之时,满院的桂子飘香,可不是个极好的兆头?” 如今还空置的院子不多,也就只有后园才有。当然,景行堂、寄畅轩等地,是不能拿来给六少爷用的。最好的法子,便是住在后园。 闻言,二夫人低头回想着路径地方,很快笑道:“果然好,只是那么大的院子给他们住着,实是可惜了。” 两人俱是笑起来。 齐悦瓷一面笑,一面挑了挑眉,促狭道:“可是二伯娘嫌媳妇住的地方比自己还大,羡慕了。恰好……这天日渐炎热,我正想着咱们要不要一齐搬进园里去住,二伯娘喜欢,更好了。” “那可不成。”二夫人的表情的确有几分向往,到底还是摇头笑道:“咱们一大家子人,搬来搬去的太过麻烦。你们年轻小姐,倒是无所谓,咱们一把老骨头了,这般受用叫人笑话。” 齐家大院,是当年乐宁侯夏家的宅子,夏家富贵已极,家里更是收拾得齐齐整整,亭台楼阁、假山活水无一不有,在京城,都是数得上的。 若不是先皇感念老太爷当初的忠义,许他爵位他不受,也不会把这么好的地方给他。 齐家老宅,离此却有些路程。如今遣了家人在那照管,经年无人住了。 娘儿俩个趁着夜里凉快,索性叫来了傅言家的、方淳安家的、计诚家的,把京里闲置的宅子都摸了一遍,最后选定了几座。预备第二日让计诚领着傅言先去探看地方。 几人说得痛快,直到了夜深才散。 天上一弯新月,衬着漆黑的夜空。显得分外红润。 晴云在前头提着琉璃灯,齐悦瓷扶着画枕的肩,三人缓步回院。 才到院门前。便见芳树掌着灯接了出来。 她略微洗浴一番,换上月牙白的小衣。坐在妆奁前卸下钗环首饰。 她似乎长高了一些,眉眼间更见精致了,小小的鼻子玉般立着,脖颈修长白腻。 “……饭后,四小姐过来走了遭,听说小姐去二夫人那里了,也不回去。倒是听得她与丫鬟说回七夫人那里……”芳树轻轻梳理着她墨色一样的秀发。口里回道。 齐悦瓷眉心一蹙,不以为然地问道:“怪道我今儿在二夫人那里不曾看见她,原来她一整日都在七夫人那里啊?” “可不是,晚饭也是在七夫人那里用的,是以并不晓得小姐在二夫人那处。”芳树看着镜子里的她,抿嘴笑道:“从前,四小姐似乎来咱们院里没这么勤快,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 怎么了?四小姐与她,可是曾在言语上多次不和的,无事献殷勤。怕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以四小姐的性子,不像是能向她低头的,这倒怪了。 且不说主仆二人上床安歇一节。单表过了几日,有个京城知名的王媒婆居然上门来。 六夫人病中,又没好心,本欲不接见,又担心是给女儿提亲的,耽搁了不好,只得叫丫鬟请她到花厅看茶,自己勉强前去。 她的衣着打扮,不如从前张扬,不过白皙的脸蛋上看不出什么病容,唯有嘴唇越发薄了,整个人看上去似有戾气。 王媒婆见她神色不好,又听说是个厉害的,先胆怯了几分,问了好,才道明来意。 原来,她是替云德将军府来提亲的。 云德将军姓常,是四品武官,祖上仅仅是个八品小宦,他全凭着自己在战场上立下的一番功业才能有今日。他家下有两儿一女,长子小女都已成家,只有一个幼子,因与他一样喜好带兵打仗,颇受宠爱,至今十七尚未娶亲。 此番前来,是为幼子提亲,提得却是五小姐齐怀玉。 自从上次徐府事后,六夫人许久不见五小姐,几乎要把这个女儿给忘了。 冒冒然被人提起,甚是惊愕,继而恼怒起来。她自然看不上常家的家世,只是自己女儿七小姐的婚事还没定下呢,竟然有人敢来给五小姐提亲,这不是有心与她对着干嘛。 加上近来诸事不顺,被六老爷禁闭在翠微居,六夫人的火气滚雪球般越积越大,正恨不得找个地方发泄一二呢。 恰巧这个王媒婆撞上来,还有常家,登时被她一顿臭骂,什么也不看看自家的门楣,是不是配得上云云。 那王媒婆生平提亲不下数千次,头一遭碰上这样的人家,好端端便骂起人来,亏得还是大家太太呢,分明连个村妇都不如。 可她不敢得罪齐家,灰溜溜逃了回去,立马拿了银子去常家推掉,顺便把这场遭遇加油添醋叙述一遍。 常家是习武人家,不比别家注重嫡庶,又希望能与书香门第的齐家攀上交情,才肯让自己嫡子娶个庶女。可不曾料到,会是这般景况,当下亦是大怒。 若不是常小公子拦着,只怕常夫人当下就要杀到齐府来,与六夫人评评理。 经此一事,常将军夫妻彻底打消了求娶齐家五小姐的念头。 可怜常家小公子,是有苦说不出。 事后,平姨娘从下人口中得知此事,又哭又闹,愣是把事情捅到了六老爷跟前。六老爷爱妾有孕,正是得意之时,想起女儿受了六夫人委屈,便怒冲冲去了翠微居,与六夫人好一通理论。 而五小姐,闻得消息,自己一个人屏退了下人,独自在房中默默垂泪。却比以前越发清冷孤寂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虚与委蛇 一入六月,天气骤然转热。[] 京城的房屋连成一片,人口茂密,比别的地方更显闷热。 午后,日头照得青石砖地面白花花得耀眼,路旁树上的叶子耷拉裹卷着,了无生机。小贩们或是蹲坐在地上,或是倚着门框,皆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持续一个月无雨的天气,使得万物压抑而烦躁,辘辘的马车声,愈增添了几分浮躁之气。 晚霞紫的棉布帘子沉沉垂下,没有一丝风的痕迹。听着车外偶尔传来的人语声,喧闹声,二夫人没来由地一阵气闷。 “……二夫人,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少不得要替他多打算几分,我看九小姐倒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会照顾人……” “咱们家到这份上,并不指望着儿子靠着岳家的助力如何如何……女孩儿门第差些都无妨,只要模样儿性格儿好就行。” 和蔼中带三分威严的圆润嗓音,嗡嗡嗡在二夫人耳边不断响起,她闭了闭眼,眉峰皱的紧紧的。 她今儿是去左相徐府赴宴,据说徐家种得荷花开了,请了京城几家世交前去赏荷。 齐家也收到了请帖,不过,请帖不是请六夫人,而是二夫人几个。 徐家这般怪异的行事,叫齐家众人好生琢磨不透。正经的主人不请,请她们几个客人前去赴宴,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二夫人有心不去,奈何徐家前来相请的管事媳妇说得热诚,倒是推不掉。而四夫人家的大姐儿染了风寒,四夫人放心不下,不肯去;七夫人想去,被七老爷留住了。 剩下几位小姐。四小姐五小姐八小姐没人领,七小姐身上懒怠动弹,九小姐不便走动。最后只有二夫人一个勉强硬着头皮去了。 徐家结交的,多是她不熟悉的权贵,在那里如坐针毡般难受。(.) 屋里的冰一盆盆得换。但二夫人依然觉得热,里衣早被沾湿了。 偏那徐夫人古怪。不但对二夫人尤其热情,还特特请了二夫人到僻静的花厅里,与她推心置腹起来。 二夫人自认与徐夫人没什么交情,又不好得罪了她,强按耐着坐了下来赔笑说话。 只是,她越听越是心慌,徐夫人话里话外总是提到齐家九小姐。结亲的意思甚是明显。她不由在脑海中把徐家几位年轻公子过了一遍,却找不到一个年纪合适未婚的。难道,徐夫人是要给别的什么人说亲? 如果不是徐家,一切反而好办许多。 因徐家和齐家祖上的恩怨,要再让齐家的女孩儿嫁给他们徐家,基本没什么指望。但徐家如今势大,直接拒绝难保不会得罪了他们,那对齐家子弟将来的仕途不会是什么好事。 直到最后,徐夫人才把话挑明了,竟是要替他们小徐大人求娶齐悦瓷。 二夫人被震得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任她想到了谁,都不可能想到会是徐夫人的儿子小徐大人,听说那位虽然官位高,但年纪也比九丫头大了整整一倍呢。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大户人家。这种事原属平常,一般是门第低的为了攀附门第高的,不得不让自家女儿受些委屈。 可徐家是知礼的人家,怎么可能不懂里头的规矩,凭什么让他们齐家的嫡女,花朵一般的闺女嫁给他们徐家做填房呢?这分明是瞧不上他们齐家! 要是年貌相符也罢了,可人家儿子都快赶上九丫头大了,如何了得。 二夫人不知自己是怎生离开徐家的,总之,她已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闹得头都晕了。 虽然,当时她不好明确拒绝,却也不曾表现出欣喜或者乐意的模样出来。何况徐夫人说话时的骄矜语气,彷佛他们看上九丫头,还是齐家的福气呢,这叫二夫人愈加不喜。 再者,她只是齐悦瓷的隔房伯娘,上有二老爷,下有六夫人,外还有沈家,她哪儿敢冒冒失失定下这门婚事。 此事,必得好生商议着。 ……找谁商议呢,离二老爷上京还有近两个月,六夫人是定然不行的,四夫人、七夫人两个还不如自己亲近有主意呢……沈家……唉,好个徐夫人,给自己出了那么大个难题。 及至回到府里,四夫人等来叙话,她连提都不敢提一句。 且不计较二夫人一个在那怎生思量,现说说徐夫人是为何改变主意了的。 上回六夫人把徐夫人得罪地够厉害,以致徐夫人对她又恨又恼,连带着先前还颇看好的齐怡琴都被一下子给否定了。 弄个庶女来给儿子,连人家的嫡女,她都不定能看上眼呢,哼! 后来,徐夫人慢慢消了气,继续为儿子的婚事筹谋起来。 叫她懊恼的是,儿子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娶齐家的九小姐,任是她提谁家的小姐,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来。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徐夫人爱子如命,不舍得委屈了他,更不愿因此事影响到母子情分。 闹到最后,徐夫人发现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她只顾着齐家小姐年幼,却忘了齐徐两家的旧怨,说不定齐家压根儿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只要齐家不应承,儿子便不会怨怪到自己头上。 于是,她想出了此计,既请来二夫人表明自己提亲的意思,又显得自家高高在上,浑然没把人放眼里。依着齐家的家世,二夫人族长夫人的地位,多半受不得这口气。 回头,齐家不同意,她在儿子跟前也有话说。不是她这个当妈的狠心,而是两人没有缘分,料以儿子的孝顺也只能乖乖听凭自己的安排。 果然,小徐大人听了母亲一番言语后,沉默下来。 他当然明白,齐家完全有拒绝的理由,可他也清楚,这是母亲明面上帮他,暗地里在破坏。 如果母亲有意要替她求娶九小姐,完全可以借着上次范家的事,强压着六夫人应下婚事。可母亲迂回着最后和齐家族长夫人提了此事,分明是料到那位二夫人不看好这门亲事。 这里边的弯弯绕,他焉能看不出来。可惜对着为他操碎了一片心的老母,却说不出怪责的话来。 徐明复十分不解,在旁的事上样样都能依顺着他的母亲,为何独独在这个他最为看重的事上,偷偷使绊子呢。 但凡那位二夫人不是个傻子,必然听得出母亲话里的鄙夷之意,只要是个有点气性的,便绝对不会同意,只会越加抵触。 ……………… 齐悦瓷到底从二夫人隐晦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意思,也是吃惊不已。 想不到,她的婚事,再次被人提了出来。当然,她清楚二夫人说此番话的用意,一则是要她自己心里有底,二则是要明确她的心意,免得吃力不讨好。 看得出来,二夫人是与她同一个意思的。 她暗暗放下忧虑之情,婉转地附和了二夫人的话,又把上次沈老夫人的意思大致传达了一下。 二夫人一听,大是放心。 既然沈老夫人愿意操心,她大可不必担心了。人家嫡亲的外祖母,又是老侯夫人,说话比她有分量多了,即是徐家那里,也不怕得罪了他们。 因此一节,齐悦瓷索性让弟弟远着些徐家的子弟,以免招人话柄。 没了六夫人的算计,日子过得很是平淡。 直到一个炎热的清晨,齐家收到了西北送来的信。信是齐家的姑奶奶托人辗转几番才送到的,一看之后,众人无不陷入了深思。 老夫人一辈子生了二老爷、五老爷两个儿子,没有女儿,这个姑奶奶是曹姨娘的女儿,六老爷嫡亲的胞妹。 姑奶奶比六老爷小了几岁,那年因给老夫人守丧,把婚事耽搁了。待到丧期一过,她已过了女孩儿一般许亲出嫁的年纪。芳年二九,又是庶女,大户人家都看不太上。 老太爷心里恼着曹姨娘,也知再不能拖下去了,只得降低要求嫁了她。夫家姓林,远在榆城一带,是当地有名的望族,姑爷身上也有个举人的功名。 姑奶奶嫁过去是续弦,前头那位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好在其夫正当血气方刚的时候,新婚燕尔还算投契。 后来,姑爷捐了个官,这些年政绩不好不坏,在六品的职位上没挪过窝。 时日一久,两人渐渐生出些嫌隙,主要是姑爷有几分好色,偏姑奶奶是个厉害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十多年倏忽易过,姑奶奶只生了个女儿,反是个妾室生了儿子。这日子虽有些不好过,好在姑爷年纪大了,寻花问柳的心日渐歇了,家中尚算太平。 不成想,姑爷一日暴毙。 这下好了,族里的、家里的,个个闹了起来。 林家是大族,后辈子孙众多,祖上一份家业传下去,分到各人手里的不多。而林姑爷当了十来年的官,家底颇厚,堂族兄弟们、家里亲兄弟们,无不想跟着分一杯羹。 可怜姑奶奶没生个儿子,只有个庶子与她又不亲,反是被姨娘撺掇着和别房的人搅到了一块。姑奶奶左支右绌,渐渐应付不过来了,唯有向娘家求救。(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因果循环(恢复更新啦) 上回文说到齐家的姑奶奶,六老爷的胞妹,因夫君突然暴毙家中,族里人为着点子财产闹得鸡飞狗跳,实在撑持不住捎信来娘家求救。(.好看的小说) 唯这么一个嫡亲妹子,六老爷与她的感情一直不错。当初六老爷在桐城为官时,离榆城不过数百里之遥,逢年过节时两家还常走动的。 后来回了京,路途遥远,每年只能遣几个下人前去请个安,送些节礼。倒是齐家去的时候多些,姑奶奶在林家不大能作主,凡事低调谨慎。 此番迫于无奈来求救,六老爷身为亲兄长,岂能不闻不问,少不得要为妹妹做些打算。 只他事务缠身,轻易不能离京,与四老太爷商议一番后,决定让五少爷领着几房家人尽快赶过去。好歹齐府的招牌一抬出来,想必那些林家族人多少得让几分。 从韵不如徐氏端庄大气,不比银罗妩媚丰满,但颇有一股子风流婉转的清丽之态。五少爷早把前事抛却,与她打得火热,连徐氏日渐黯淡的笑容都无心理会了。此刻要他一去几月,满心不情愿,却也不敢违逆了父亲的意旨。 徐氏强忍着泪,与他匆匆收拾些衣物银两,嘱咐了好些体己话,才依依不舍地送他出门。 本来,金旺一家子是六老爷夫妻一力提拔上来的心腹,最是得用。如今心腹没了,一下子竟有些捉襟见肘,没个体面的人供前后使唤。 思来想去,只一个俞松勉强能支应一二。 可自从金旺去后,府里已成了方管家一人独大,俞松根本不能与之抗衡。再连俞松都走了,这府里,哪儿还有六老爷夫妻的立足之地? 为此。六夫人坚决不同意,没的为个出嫁的女儿耽误自家生计的理。五少爷又是打小在她跟前长大,从没出过远门的。这一去,几乎剜了六夫人的心,再带走了俞松。不是生生要把六夫人往死地里拖嘛。 六老爷不是不明白这个理,但毕竟血浓于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胞妹被几个穷酸的族人欺负到无家可归、无人可倚靠的境地吧?果真如此,光是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了。 尤其四老太爷还在呢,非得拿出家规狠狠修理他不可。 五少爷走后,徐氏是日盼夜盼,恨不得光阴似箭。而她的肚子也渐渐沉起来,行动迟缓,饮食无味。 这日。天气甚为炎热,直到日头落山,地上的暑气才慢慢消散开去,有一丝丝凉意。 微风吹起齐悦瓷白玉兰花纹天青色的挑线裙,硕大的裙摆恰似一支高挺的鲜嫩荷叶,在晚霞中,送来缕缕清香。奶白色的如意云纹衫,把她的身形恰到好处的勾勒出来,亭亭玉立如含露的芙蓉花。 “……这般热的天儿,成日关在屋子里。可别闷出什么病来。到了晚些凉快的时候,五姐姐很该出来走动走动,回头晚饭也能多用些。”她背对着西边,落日的余晖把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纤细地葱管一般,一掐即断。 浓郁的柳树下,齐怀玉懒懒地立着,青碧茂盛的柳条儿挡住了她大半张脸。裸露在外的小截脖颈,雪片一样白。 她轻轻拨弄着树叶,笑音迷糊:“多些少些,又有何分别呢?左右是这般罢了,是好是歹……” 声音越说越低,几不可闻。 齐悦瓷微微蹙了蹙眉,旋即扶了扶她的肩,笑劝道:“姐姐这么说,倒让我不知从何劝起……姐姐花一般的年纪,才貌双全,何苦自苦着。六婶娘的脾性,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为了她折磨你自己,值得吗?” 她实在不明白,五小姐齐怀玉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更不是经不起打击的人,为何那次后变成了这样。这分明是换了个人嘛! “九妹妹……你不会懂的,”她仰头望天,脸上的笑,与天上的浮云一样飘忽不定,喃喃自语着:“或许,待你再大上一点,许能体会一二。” 掩映在树影里的齐怀玉,让齐悦瓷觉得万分遥远。 清高的齐怀玉,孤傲的齐怀玉,算计的齐怀玉,都似乎远去了,剩下的,是个她完全不熟悉的齐怀玉。 铁锈红滚紫缎的夏衫,青金色的曳地长裙,似盛放的牡丹,又似繁华过后的散场。萧条、落寞,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愁绪,胜过五月梅子黄时的细雨。 她抿唇思索半晌,才正色说道:“五姐姐,我的确不理解你的心思。我只清楚,你忍耐了十多年,蛰伏了十多年,难道……就此作罢?” “不然还待怎样?眼下的京城,怕是谁提起齐家五小姐,都不会有什么好话吧。”她随手拂过耳畔的碎发,碰到了翠叶形的碧玉耳坠,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齐悦瓷早猜到她是为这个失常的,但想不到她心里是那么在意,在意到几乎为此放弃自己多年的追求与隐忍。 莫非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薄薄的雾气在湖面上汇聚,升起淡淡的青烟,使得人的视线特别朦胧。 “小姐,出事了……小姐……”前边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画枕急切的呼叫,浑然不似她一贯的稳重作风。 二人都是一愣,忙循着声音的来源快步走过去,才走了三四步,已见到画枕白着脸往这里疾奔,额角的汗水顺着发鬓滑落。 齐悦瓷心头一紧,嗓子有几分异样:“出了什么事?” 画枕连忙站定,右手摸着胸口喘了几口气,嘴里断断续续说道:“表……表少奶奶,生了……” 不等她说完,齐悦瓷面色大变,一把握住她手道:“生得男孩女孩儿?” “女、、女孩儿。” “好……”她眸色转深,眼里是不知名的幽暗光芒,很快又道:“不是还没到日子吗?” 画枕直到这会子,才勉强平静下来,目视着齐悦瓷。神情有些怪异,欲言又止。 “怎么?”她的声音,有不经意地颤抖。 “孩子。孩子死了。”画枕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惋惜:“表少奶奶早产,孩子生下来后就没气儿了……憋得面皮青紫。[.超多好看小说]表少奶奶哭得,都昏了过去……” 齐悦瓷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私心里,她并不希望小苏氏会生下儿子来。斐哥儿还太小,地位不稳固,至少也得等到他懂事之后方可。但,一个无辜的小生命,说没就没了,还是让她有几分难受,稚子何辜? 其实。小苏氏的早产在她意料之中。 前些时日,小苏氏的身子便一直不好,太医碍着她的身孕,不大敢用药。她原就生得单弱,再经怀孕、病痛的连番折腾,哪儿熬得住,多半便会…… 可惜了个孩子,若知是女儿,想必外祖母、大表哥心下都是极欢喜的吧。 “谁来报的信?”她静静问道。 画枕亦是恢复了镇定,回道:“老太太身边的同妈。报了信后就急着走了。小姐,咱们……?” 类似的情形,齐悦瓷果真没有遇到过,她沉吟着道:“我去去二夫人那里。问问她的意思,她经得多世面广,比咱们几个强些。” 她说着就要走,刚踏出脚步,才想起忽略了齐怀玉,忙回身问道:“五姐姐,天色不早了,咱们一同回去吧。我院里炖了碧粳米粥,最适合这时节吃,你随我去用些?” “也好。”齐怀玉没什么食欲,又不想拂了她的好意,强笑着应了一句,与她携手同归。 二夫人听得齐悦瓷叙述,心下咯噔一下,颇为吃惊。 她理了理思路,低头叹道:“既然侯府老夫人遣了人来报信,咱们家自然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依我的意思,明儿纯儿从学里放归后,先不必急着回来,去沈家走一遭。你再随意指个体面些的婆子媳妇,送上祭品,心意到就够了。” 刚出生的孩子夭亡,向来是有些忌讳的。而且家中长辈俱在,不好大操大办,只宜低调行事。齐悦瓷是女眷,出门少不得要惊动人,不比齐恪纯来得便宜。 这是亲近的亲戚,如果是疏远些的,连这都可省了。 齐悦瓷点了点头,即刻叫人下去安排,一切照二夫人说得去做。 到了晚间,她把弟弟叫到自己屋里,好生嘱咐了一篇话。 第二日,齐恪纯回府时,都是二更时分了。 齐悦瓷一直不曾歇着,独坐在炕上等他回来,一听他到了,忙叫画枕接了出去。 “姐,”他不等丫鬟伺候,自己当先打起帘子,小跑几步走了进来,身上是一袭全新的乌色直裰。 “可回来了?”齐悦瓷看他满头的汗,胸前的衣服都濡湿了,柳眉一皱,掏出帕子与他擦拭着,口里抱怨道:“慢着些罢,要是中暑了,有得你难受的。” 齐恪纯一把捋起袖子,自己胡乱擦了擦脸,抬眉问道:“你可知外祖家里都发生了什么吗?” 这一日来,齐悦瓷的心就乱乱的,怀疑沈家那边出了什么事。 如今闻听弟弟的话,越发疑虑起来,沉声道:“快说吧,没人为难你吧?” “没有,只是有些乱,连晚饭都没顾得上……”他说着,肚子居然配合地发出咕噜声。 齐悦瓷只得吩咐丫鬟去给他弄些吃食来,一面又道:“不急,吃了咱们慢慢说。” 好在如今是二夫人和齐悦瓷当家了,大厨房虽是俞松家的在打理,但今时不同往日,丝毫不敢怠慢了沐芳阁的人。 芳树与连素去了不过一刻钟功夫,就带回了几样热菜点心,清淡爽口的湖米茭白、色泽红艳的宫保野兔、金光发亮的桂花鱼条,还有一大碗御田米饭和几个金丝烧卖。 齐恪纯顾不上说话,飞快地扒拉起来。才一小会,已将桌上的饭菜吃了七八,满足地靠着椅背打起了饱嗝。 “一顿没吃,便饿成这样……过会让画云给你沏些茶来吃,免得撑住了,夜里睡不着。”她瞅着丫鬟收下碟子碗筷。亲自接过暖雪送上来的热帕子给他擦了擦手脸。 “我若吃得和你一样,哪儿有力气去学堂,一阵风都能吹跑了。”齐恪纯摸了摸肚子。抬眸冲姐姐傻笑,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又滑又嫩。 齐悦瓷看着喜欢。不由伸手在他两颊上捏了几把,嗔道:“少贫嘴。也没见你学些什么好东西回来。一味的耍嘴皮子功夫……外祖母如何了?” 闻言,齐恪纯先还满是笑意的脸沉了沉,眉心紧蹙,应道:“瞧着气色不差,就是有些劳累着了。你不知道,表嫂哭晕了后,连大舅母都跟着躺到了床上。家里的事俱是落到二舅母与三舅母头上。 她们毕竟不是当家太太,有些事不好出面料理,得去请示外祖母的意思。 偏苏家太太自从昨儿去了沈家后,一直没离开,说要陪着表嫂。家里已经够乱的了,哪儿搁得住苏家一群人杵在那里,外祖母心里不痛快,却碍着亲戚情分开不了口,还得给她们收拾吃食住用之物……” “这是什么道理?亲戚再好,到底不是自家人。她们虽没了个外孙女儿。可对沈家而言,才是嫡亲的血脉呢,伤心也轮不到她们啊。”齐悦瓷显然十分气愤,打断了弟弟的话。 老夫人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苏家难不成是想把老夫人也气出个好歹来?然后沈家就是她们苏家的天下了。 齐恪纯亦是连连摇头,抿了抿唇,继续说道:“还有呢,表嫂直到午饭过后方醒转过来,可苏太太又在她跟前唠唠叨叨。这不,再次哭晕了……府里闹嚷嚷的,两个太医都忙不过来。 两位舅母忙得水米不沾,好歹算是摆上了晚饭。只这一来,谁还有心情吃饭,草草了事。” 沈家从来不是没规矩的人家,尤其在老夫人的铁腕之下,嫡子庶子一向相安无事,府里可说是其乐融融。 还是头一次,发生这样的意外。 以老夫人要强的性子,必然被气得不轻。 齐悦瓷越想,越是放心不下,自责道:“是我不好,我该去守着外祖母的……要不,我明儿一早赶过去?” “万万不可,”齐恪纯一听,慌得拦道:“姐,你这是关心则乱。要说苏家最看不顺眼的是谁,非咱们斐哥儿莫属。 你若去了,她们只会变本加厉得闹,回头难过的还不是外祖母。依我的意思,过些日子,待苏太太回去了,咱们姐弟两个再去瞧瞧外祖母……你放心,我走得时候,外祖母精神好着呢,特地让我带话给你,只管安心在家里。” “唉,罢了。斐哥儿那里……”齐悦瓷也清楚苏家是想借此为女儿多争取些地位,想必老夫人心里有数,多少会给些颜面,但想来也不会因此而委屈了斐哥儿。不过……府里乱成一团,由谁照料着斐哥儿衣食起居呢? 他年幼,又因当初长姐体弱积了些弱症在体内,身边少不了得力之人伺候。 齐恪纯毕竟是男孩儿,没考虑这么细致,闻言也踌蹉起来。别闹到最后别人一概无事,反是斐哥儿有点什么不好。 “……要不,咱们使个人去伴着斐哥儿,暗中多多照应些……” 入了夜,没了烈日的炙烤,比白日凉快不少。 画枕轻轻打着美人团扇,习习微风使得烛影明暗不定,阴影覆在齐悦瓷脸颊右侧,好似最上等的美玉,剔透、莹润,风华敛尽。 她低垂着头,细腻的眉尖时而舒展时而紧蹙,好半晌才低低应道:“也好。只不能说是为了斐哥儿,便以替咱们孝顺外祖母为借口吧……外祖母心思通透,必会使个由头将人打发到斐哥儿跟前去。 此事,非画枕不可了。”她说着,回眸一笑,拉了画枕的手到身前。 齐恪纯不及思索,忙道:“姐姐身边一日都离不了画枕姐姐,还是让画云去吧。左右我日日在学堂,她在家亦是跟着淘气而已。” “你不用与我争,”她斜睨了弟弟一眼,嗔道:“我能吃能喝能睡,如何离不得她了?” 画枕心知此番前去不是寻常伺候人,除了她,怕是小姐也不放心交给别人,一口应下道:“公子不必挂心,小姐早不耐烦我伺候了,眼巴巴瞅着这个机会将我打发得远远的……那我明儿一早便去。 好歹在老夫人身边服侍几日,多学些眉高眼低的,回头也不至于让小姐厌弃了。” 她这一说,二人俱是笑起来。 齐恪纯也不再拦阻。 一夜无话。 第二日用过早饭,齐悦瓷亲自禀明了二夫人,遣了两个粗使婆子伴着画枕坐了车一同去。 沐芳阁里,暂由浅碧和芳树同领着画枕的差事。 这个炎热的夏日,齐家人比往年多,却清净胜过往昔。 二夫人既要领着齐悦瓷打理内院的大小事宜,又要为儿子婚事作准备,忙得不可开交。六夫人有病在身,只在翠微居里起居;四夫人素来不爱热闹,七夫人一个人挑不起事来。 余下小姐们,各有各的心思,把玩笑嬉闹之心歇了大半。(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贼心不死 时间倏忽易逝,转眼已到了七月里,一年中最热的时节。 碧桂院临湖而建,夹着水汽的凉风吹来,消散了不小的暑气。前后两进的大院子,统共十来间房,占地不小,足有半亩多。 院子东面是一带人工堆叠的假山,一路由东南角蜿蜒至西北。假山背后是一大片丛密的竹林,阳光几乎照不进去,除了园里的杂役,等闲无人会往那里走动。 齐家后花园,大大小小共有七座小院,当属听荷居最大,接着便是碧桂院了。 碧桂院得名,概因院子前后左右俱是碗口粗的桂花树。每逢中秋前后,桂子飘香数里,足以引动院外行人驻足细闻。 清晨的天气还不甚热,只东北面的那轮朝阳,殷红似血,昭示着又一日的酷热。 二夫人携了两个侄女儿的手,在数个婆子指引下,各处转了一圈,连最角落的耳房都不放过。她标志性的温和笑容,显得愈发耀眼了。 “……二伯娘,这地方果然是好,我爱都爱不过来了,想必新嫂子也会极满意的。”十小姐依然梳着简单的垂髫髻,发髻上扎着簇新的堆纱娟花,与身上那件粉色的夏衫相得益彰,衬得她分外娇俏可爱。 二夫人立在院门里,向西望着满湖的碧波荡漾,风摆柳条,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子为人母的满足与喜悦。 “多亏了你九姐姐,短短两月,已把这里修缮一新,连一应摆设都是齐全的,不费我一点功夫。”她的语气里满是真挚的感激之情,“……只是。太破费了些。左右他们住不了多少日子,略微整理一下便可……” 不等她把话说完,齐悦瓷连连摇头。笑嗔道:“六哥大婚之喜,焉能草草了事? 再者,咱们家许久没有喜事了。正该趁着这个机会,大家热闹热闹。新嫂子又是娇贵的人儿。咱们还指望着她将来能多疼疼咱们这些小姑子小叔子呢,自然要先好生奉承了,十妹妹,你说是不是?” 十小姐原是伶俐的人儿,嘴又巧,不由拍手笑道:“到底是姐姐想得长远,不比我。只图一时之快。先前大哥成婚时,我还小,光记得很是热闹了几日,亲戚朋友们,有些竟是我从未见过的,看什么都新鲜有趣。 ……后来大姐出嫁,我偷偷跟着李妈挤到人后,远远望了大姐夫一眼,只见大姐夫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我本想跟着送嫁的人群去数嫁妆的,奈何李妈担心人太多。回头把我弄丢了,愣是将我送回了后院拘起来。 九姐姐你不在,没看见那场面……此番六哥娶六嫂,可是个好机会。咱们又能跟着开开眼界了。” 她嗓音清脆,吐字清晰,一大篇话说下来,逗得二夫人又笑又骂。 “听你这般一说,我恨不得六哥明儿便娶六嫂来家呢。就怕咱们这一大群人,六嫂发红包都发得手软……”她亦是凑趣。 二夫人三个儿女,只剩下一个六少爷尚未成家,正是多年的一大心愿。此刻成家立业两桩喜事相继实现,心中欢喜至极,经二人一通说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半晌,方佯骂道:“两个丫头,这会子取笑人,早早晚晚你们也有这一日呢。” 二人害羞,才不再打趣。 日头渐渐上升,空气彷佛蒸笼一般,堵得人心口发慌。 三人不敢多作逗留,同回了沁芳院。 丫鬟估摸着几位主子今儿多半会一处用早饭,预先吩咐了厨房,添了几个清淡爽口的菜。 放下碗筷不久,才沏了茶上来,却见桂妈妈笑嘻嘻行了进来,分别向三人问了安。 “桂嫂子来得早,用饭了不曾?”二夫人微有几分诧异。 自从被六老爷禁闭之后,六夫人勉强安分了一段日子,连带她身边的下人,都如拔了牙的老虎般,轻易不出来走动。 尤其是这个桂妈妈,最是个明白人,六夫人得势时,她无事都要一日三次强出头。只因她领着六夫人出行的事,等闲不出门的日子,很是清闲。她却一步不松歇,每日里前前后后围着六夫人转,生怕一刻不在眼前六夫人将她忘了。 六夫人失势后,她即刻夹紧了尾巴做人,常常十来日都不见人影,不过从不会落下去翠微居的请安。 今儿前来,想必是六夫人的意思。 桂妈妈忙忙摆手,眯着眼道:“用过了,劳二夫人关怀。这会子来,是我们夫人有话说……” “妈妈双颊红通通的,看起来气色不错啊。”她正说着,却被十小姐冒然打断了话头。 十小姐端着茶盏放在唇边,并不吃,反觑着眼瞅她。 她一说,齐悦瓷也跟着道是。 桂妈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半是窘迫半是奉承道:“说来,还是咱们府里待下人宽容。我不是吃,便是睡,偶尔陪着夫人说说闲话,可不是都胖了?” 的确,金旺家的一倒,六夫人从前的那些老人,只余下桂妈妈一个,她如何能不放下心神,准备重整旗鼓。 早年,六夫人共陪嫁了四个丫鬟到齐府。常姨娘做了六老爷的妾室,江大家的因有几分姿色,六夫人作主许给了田庄上的管事江大。 唯有一个金旺家的,一家子得宠,时不时要压在桂妈妈头顶作威作福。 如今金旺家的是不济事了,俞松两口子到底不是六夫人心腹。满打满算,六夫人只能倚重自己,这不是好事来了嘛。 “……只要大家安分守己,尽忠职守,府里万不会亏待了谁去。”二夫人语气平淡,转而问道:“六弟妹找我何事?” “哟,瞧我,差点把夫人的正事给耽搁了。夫人说,自从银罗走了后,她身边一直缺个一等大丫鬟,冷眼瞧了些时日,决定把纱织提上去顶了缺……那俞嫂子的女儿柳儿前年因病搬了出去,如今好了,依旧回府当差,就到翠微居,给个二等的份例吧。” 一提到这,桂妈妈不无得意。 从前,金旺家的自己会讨好六夫人也罢了,竟还认下六夫人跟前的大丫鬟银罗为干女儿,让她一个外头买来的小贱人生生把自己女儿给踩了下去。 眼下好了,无论是银罗,还是金旺家的,都被六夫人厌恶到了十分去。 自己家没男丁,一直吃亏得紧。好在守得云开待月明,母女二人终于成为六夫人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只要六夫人在一日,少不了她们的好处。 对这样的决定,二夫人并不奇怪。 如果六夫人就此放弃,那才值得大家怀疑呢。 这不,才几日功夫,六夫人又开始布置人手,收买人心,显见是要夺回管家之权的。 二夫人习惯性地看向齐悦瓷,眼中是询问。 “我当是什么大事……怪我,近来光顾着跟二伯娘学习理事,倒怠慢了六婶娘,害得六婶娘病中还要留心这些琐事。”她启唇而笑,说得话甚是好听。 桂妈妈眉心一跳,听她继续述道:“六婶娘院里的人手,本就不足数。加上六婶娘病了,请医煎药等等杂事越加繁琐,更该添上几个人了。就照六婶娘说得办吧,另外……恰好二伯娘不是要给六哥买几房家人使唤嘛,不如今儿便唤了人牙子来,多买几个慢慢调理着。 将来有了好的,再拨去服侍六婶娘,也是我的一片孝心?” 直到此时,桂妈妈才明白她的用意。 六夫人要收买人心,她不拦着;不过,六夫人也拦不住她给自己身边安插人。 或者说,九小姐早料到六夫人有此一说,正等着六夫人往里跳呢。倘若是九小姐主动给六夫人增加人手,六夫人可以借故推了;这次,却是六夫人自己提的,她不过顺水推舟。 如此一来,六夫人的行事少不得要多顾忌着些。 桂妈妈情知不大好,可她一个下人,哪儿有胆子去驳斥当家的小姐的话,只能讪讪而笑。 二夫人暗暗赞同不已,嘴里应是:“侄女儿虑得周全。外头买来的,往往不懂府里的规矩,是该细心调理几月……趁着此刻得闲,叫几个京城知名的人牙子带了人来瞧瞧吧。” 她一句话吩咐下去,伺候的婆子忙出去传话。 桂妈妈叫苦不迭,清楚待会躲不过六夫人一顿责难了。 此话暂且按下不细表,却说当日直到午后,二夫人几个才挑好了下人,命方管家的带下去调教。 这边齐悦瓷方要告辞回去,恰遇着六少爷从衙门归来,急匆匆来找二夫人,不由站住与六少爷问了好。 六少爷还穿着厚重繁杂的官服,热得一头汗水直往下流,濡湿了大半衣裳。他胡乱与齐悦瓷见了礼,蹙眉向二夫人请安:“母亲安好。” 二夫人看他面色不大对,而且半道里回家来找她,定是有事,不由焦急地开口道:“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你且说来听听?” 齐悦瓷不欲六少爷因她俩忌讳,索性拉着十小姐一同退到了屋外,却不马上离去,而是去十小姐屋里闲坐吃茶。(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沐浴过后,齐悦瓷始觉浑身通泰,不再燥热难抑。随手披了件银白缎子滚蓝边的寝衣,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卸钗环首饰。 画枕掩上房门,小步行上前来,先把正对院子的窗户竹帘放下,才立到齐悦瓷身后服侍她。 “今儿个一直忙,都没顾得上与你说话……侯府那边已经安稳下来了?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你慢慢说来?”她摘下珍珠碎粒的耳坠,压低了声音问道。 画枕一面放下她的发辫细细梳理着,一面回道:“头几日,确有些乱。表夫人与侯夫人相继病倒在床上,府里没个能主事的人,下人们免不得比平儿多些旁的心思,行事也懒散了。 好在有老夫人坐镇,又二夫人三夫人从旁协助,到底不曾闹出什么大乱子。 ……只是苏家太太,日夜陪着、、表少奶奶情绪激动……” 齐悦瓷早料到不会太平,只是想不明白苏夫人此番究竟打得什么主意?若说伤心外孙之夭亡,实有些过了分寸;如果是想趁此机会为女儿争些地位,苏绮已是沈家明媒正娶的少奶奶了,再进一步也不急这一时。 难不成,是为了管家的权力? 这也不合常理啊。 毕竟,侯夫人是苏绮嫡亲的姑妈,又是婆婆,总不会撩开她反去扶持别人。顺理成章会落到他们头上的东西,何苦这般闹腾,反叫外人看了闲话。 “你继续说下去,”她低眉想了半晌,摆手吩咐道。 “过了有三四日,表少奶奶才渐渐恢复过来,还主动劝苏夫人回去。”画枕想起近月来在沈家的所见所闻。心下亦是颇为忧虑,不免加快了语速,“苏夫人倒是允了。临行前特地去向老夫人辞行,两人在屋里说了好半日的话,后来又是侯夫人亲自挣扎着送出二门的。 起初。我也没在意。 后来有一日,小少爷每日份例中的牛乳到了时辰也没送来。我只好去前头瞧瞧情形。 ……听老夫人院里几个婆子私底下嘀咕,说什么过些日子厢房便空出来了,大家能住的宽敞些。” “你说什么?”齐悦瓷一惊,头猛地抬起,不由扯痛了头皮。 画枕心知她担心斐哥儿不是一日两日了,也顾不得仔细察看,忙忙应道:“我后来打听了。方知是要把小少爷挪出安庆堂,送到表少奶奶跟前抚养,据说……是为了抚慰表少奶奶失子之痛!” 这样的结果,出乎齐悦瓷意料。 她再没有想到,苏夫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原以为苏家不喜斐哥儿,苏绮与斐哥儿向来疏远,甚至是有些忌讳的,绝不会主动提出养育斐哥儿。 把斐哥儿养到苏绮眼皮子底下,对他们,有何好处呢? 培养母子情谊?削弱斐哥儿在老夫人跟前的地位?抑或是……斐哥儿只有几岁。即将启蒙,接下来几年是最关键的时候,可以说足以影响他一生。 苏家,莫非真有狼子野心? 齐悦瓷的心。时而揪紧,时而镇定。苏绮要亲自带斐哥儿,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使老夫人都不好开口拒绝,何况看在苏绮丧女的份上,老夫人多半只能答应苏家的条件。 苏夫人这招,足以彻底钳制住斐哥儿。 这要怎生办才好…… 画枕不欲齐悦瓷忧虑太过,只得勉强劝谏着:“这或许只是老夫人的权益之计。 表少奶奶年纪尚轻,过个一两年,极有可能再次有孕。那时候,老夫人完全可以让表少奶奶静养为由,再将小少爷接回去。” “谈何容易啊?外祖母的身子,远不如从前健旺……再者,日后同住一处,大表哥见到斐哥儿的时间越发多了,你不明白、、、?”她的语调,彷佛秋日的夜风,稀薄又惆怅。 “小姐怕的是……?”画枕不解她的话是何意思,不由诧异起来。 依她所见,既然小少爷由表少奶奶照料,安全是必不会成问题的,想来苏家不愿背上苛待先头嫡子的骂名。而且,见到父亲的机会多了,不是更好吗? 大户人家的生活,原与市斤小民不同。 亲如父子,都不好太过亲近。 之前长姐逝世,斐哥儿无奈抱去了安庆堂,沈召弘对这个一落地就丧母的幼子,一定是满心怜惜的。就算将来生了别的孩子,斐哥儿在他心中的地位都是不同的。 而这个不同,需要距离来维持。不然再深的情谊,都会在日复一日的琐碎中消失殆尽。 齐悦瓷替斐哥儿设想的未来是,由老夫人亲自教养,在身份上、气势上先就胜人一筹了。再靠着侯爷、大表哥对他的同情疼爱,爵位便有七八分指望了。 一旦与大表哥朝夕相处,那份怜爱慢慢会消磨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远大期望。 如果斐哥儿出息还罢了,不然…… 夜色转深,浓墨重彩的天际,是片片黯淡的浮云。 朦胧的新月,悬挂在中空,青白冷落。 …………………… 出了宫门,大道上几无人烟。 邵槿跨坐在棕黑的大马上,扬鞭而行。 他身穿暗紫色万福纹直裰,束着高冠,冷峻的面庞在夕阳照耀下,越发显得孤寂犀利。 紧皱的眉心纠结着一缕烦躁之气,神色阴阴的,连打小伺候他的杨古都小心翼翼起来。 不是他不想成亲,而是他要考虑得太多。 皇后的姐姐、国公夫人的姑妈,俱是为了他好他明白,但她们是闺中妇人,有些事想得太简单了。 圣上信任邵家,一是因为早些年不顾一切的支持,二是看重他不喜结党营私的脾性。除了圣上皇后传召,他从不会以国舅的身份进宫,连至亲的襄国公府,都不大走动。 官场上,与他有私交的人寥寥无几,概因他比谁都清楚,天子的猜疑之心,往往会在你最预料不到的时候致人于死地。经历了先太子的凄惨遭遇,圣上对所用之人,又有几个是毫无防备之心的? 今日的邵家,已经太过引人注目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倘若照皇后或姑妈的意思,娶了那些颇有身份背景的女子,或许眼下有一二助益。但长远来看,圣上对他的信任,必会大打折扣。 他私心以为,圣上对他果无半分猜忌之心,既知皇后为他婚事悬心许久,为何不索性给他赐婚?天子赐婚的荣耀,虽然少见,但以他们邵家的地位,还是当得起的。 既然圣上没有那么做,只怕是一时间没有合适的女孩儿。门第高了,不是他本意;门第低了,徒惹百官议论。 而邵槿,又不敢贸然定下身世低微的女子,叫人笑话他们邵家,令祖宗蒙羞。 且说他才回了府,却有丫鬟请他去见三夫人。 这位三夫人在邵家的地位,有几分特殊,她是邵槿战死沙场的兄长邵柏的遗孀。要不是邵柏命运不济,三夫人应该是现在英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了。 可惜,她新婚守寡,要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坚持不下去了。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儿,去年出嫁,嫁的是三夫人娘家的一个侄儿,武陵顾家的子弟。 三夫人寡居,独自住一幢三进的大院子,地处英国公府西北角,素来僻静。 邵槿先回房梳洗一番,换了件家常的夏衫,才抬步往西北角行去。 三夫人不在屋里。 院子里有株三丈高的樟树,浓绿的树叶长势很好,遮住了黄昏时分的缕缕日光,很是凉快。树下砌了个石桌,三张石凳,三夫人斜对着门坐着,手中端着只牧童横笛的青花茶盏。 院子里只有几个丫鬟伺候,此刻鸦雀不闻,静谧非常。 邵槿略微放重脚步声,跨进了院子。 三夫人半转过身子,含笑点了点头。不到四十的她,看起来比寻常这个年纪的贵妇人显老不少,额头的皱纹、眼角的鱼尾纹,是岁月给她的深深烙印。 不过,她的皮肤依然白皙,有一种沉淀下来的温暖质感,叫人分外亲切。 “嫂子,”邵槿的脸色缓和不少,撩起衣摆,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又问道:“天气热,嫂子院里的冰若是不够用,只管叫人去我那里取,左右我只晚上在家,用不了那么多。” 闻言,三夫人抿嘴笑了笑,亲自沏了盏茶给他:“尝尝这茶可好?是我表姨送来的。” 她话音未落,邵槿接茶的手顿了顿,很快不着痕迹的浅啜了一口,赞道:“好茶,好水。” “你猜对了,是我那个嫁在阮家的表姨。”她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一点波动,但看向邵槿的目光明显黯了黯,彷佛有一丝讥诮在里边。 她摸着青花的茶壶左右把玩着,半晌才道:“咱们两家,有些年不走动了。 今儿一早,领了她的一个十五六岁上下的孙女儿,特地来瞧我……那女孩儿倒是好个容貌,更兼言语机警乖巧,尤其能讨人喜欢。听说,自小便请名师教导,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针线儿也好,是个不可多得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一章 阮家祖籍陈留郡,自前朝出了一个状元后,俨然有望族之势,以书香门第自居。 不过,其后世子孙虽勤于经学,到底不曾再恢复昔日的荣耀。高祖登基至今,阮家日渐沦为二流世家,而今家族里官位最高的却是鸿胪寺卿――阮诫。 当年,邵家三夫人顾氏还只是个新妇。 三夫人之父素来不喜仕途,恰逢儿子,也就是三夫人的兄长高中探花,便生出告老还乡的心思。 顾老爷为人风流蕴藉,早有此心,只是看在儿女尚未成才的份上勉强忍耐着。如今长子扬名,顾家有后,无需忧虑;二则父子同朝为官,对儿子仕途不利,索性一封奏折递了上去,甚至都没与家人商议。 他原以为儿子会入翰林,留在京城,兄妹二人相互照应扶持着。不料,他才辞官不久,顾少爷竟被任了外官,倒害得女儿孤身一人嫁在京城。 好在顾家亲眷至交颇多,相互间时常走动,而且女儿嫁的又是国公府第,好歹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其中,顾夫人的娘家亲表姐崔氏是阮家当家夫人,正逢阮老爷升官,阖家进京。顾夫人暗暗欣喜,临行前少不得要郑重托付表姐一场,请她多多看顾三夫人。 阮老爷好容易从外官升了京官,心下正踌躇着初来咋到的,没个至亲可倚靠,不敢贸然行事,唯恐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顾夫人的到来,可不是瞌睡了递上枕头嘛! 崔夫人当即大喜,满口应承。日后,常以这个为由,频频拜访邵家,一来二去的。真如亲戚一般走动起来。阮老爷夫妻俱是能说会道善钻营的人,慢慢也得了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赏识,并不低看了他们。 阮家索性趁热打铁。托人去探邵家口风,欲要把幼女许给当时还不满五岁的邵家八少爷邵槿。 当时,三夫人之夫是国公府世子。而邵槿不过一个不能袭爵的小孩。国公夫妻只盼着他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将来能辅助兄长一臂之力。并不打算替他弄个门第太高的媳妇来家。 阮家身份低些,但也是名门望族,书香后代。兼那阮家女孩略比邵槿大了一岁,却是极其懂事的,颇招人喜欢。 邵阮两家的亲事至此定下。 谁知,不到一年,邵柏战死。三夫人生了个女儿。 国公夫人经历了长子夭亡,次子战死的打击,身体彻底垮了,堪堪半载仙逝。 邵槿一跃成为了国公府世子。为此,阮家很是兴奋了一段时日,当初为了攀附邵家定下的亲事,竟然使家中出了个未来的国公夫人,这不是时来运转嘛。 一时间,京里奉承阮家的人多了不少。 邵槿身份不同以往,国公爷一个战场上拼杀过来的人倒是没想太多。压根没考虑过悔婚的事。 奈何,婚事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八年前,北部的鞑靼进犯边疆数城,一度直逼中原地带。老国公奉命。携了邵槿领兵出征,一去整年。 正在这个时候,皇后娘娘时隔多年再次有孕。既要忧心国事,又要挂心父兄安危,还要打理偌大个后宫,精神着实不济,身子越发虚弱下去。 待到皇子出世,皇后娘娘却病倒了,太医院的人是束手无策,眼看着皇后娘娘的一日不如一日。 好在老国公凯旋而归,大振朝纲,皇后娘娘略略开解些。只不过,国公爷年纪大了,年轻时各处征战落下了不少病根,此番辛劳成疾,加上风寒侵体,病情来势汹汹。 而叫百官意外的是,如此大功,圣上居然没有对邵家大加封赏。尤其叫人想不到的是,圣上到了这个年纪,才得了个皇子,又是皇后嫡出,却没有即刻立为太子,这不是很诡异的事嘛。 很快,流言传了出来,皆以为是邵家功高盖主,引起了圣上的猜忌,若是料想不差的话,邵家或许会就此败落下去。 皇后重病,国公重病,倘若这两人……那邵家…… 然而,真正成为大家茶余饭后谈资的不是这些,而是那邵世子回京后两个月,国公府传出世子通房为其生了个女儿的传闻。 一下子,京城哗变。 要知道,这一年里,邵槿可是在外领兵的,如何能带了丫鬟同去呢?这个罪名,可大可小,皆在圣上一念之间。 结果,圣上没有处置他,同时,更没有论功行赏。 阮家登时急了,生怕没借着邵家的势上去,反被他们牵连,成日忧心忡忡。 随后,老国公果真病逝了,邵槿要守孝三年。 本来,邵阮两家预计是在出征那一年完婚的,后来因战事耽搁了,这再一守孝,邵槿还罢了,阮家女孩儿可拖不起。等到出了孝,阮小姐已经是十九的芳龄了。 阮家看势头不好,生出悔婚之意,一咬牙,借着守孝与庶长女的出生为借口,要求退婚。邵槿丝毫没有为难他们,当即同意了。 为此,阮家已经有些年不踏邵家的大门了,现在忽然来看三夫人,不由叫人心生疑惑、鄙夷。 阮家的确是失策了。 后来,皇后娘娘竟然奇迹般的好转了,而邵家也没被圣上厌弃。相反,邵槿出孝后,一下赢得了圣上的信任。 要说这几年里朝堂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有,只有圣上兄长――五皇子,因暗中谋划,招兵买马,意在帝位而被圈禁了起来。 间或有一丝夕阳越过树丛,投射在邵槿光洁的额头上,好似一道凛冽的寒光,在古井深潭般的雕像上,划下幽深的绿芒。 三夫人收回视线,自嘲的笑:“八弟若是心下不痛快,只管与我说,到底这一切,全是因我而起的。要不是我,阮家焉能……” “嫂子过虑了,”邵槿毅然打断她的话,沉声道:“这与嫂子无干。退婚是我自愿的,何况事情过去了这些年,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如阮家那样趋炎附势、踩低捧高的亲家,不要也罢! “既如此,这两年,你究竟是怎生想得?论理,我不该问这话,只是你也清楚,我虽为你嫂子,情分与母子无异……你至今未娶,大家都极为挂心。”她把大家两个字咬得很重。 除了家人,余下的,无非是那些与当年的阮家类似的,意图攀附邵家的人。 邵槿愈加烦闷,最近,他的终身大事每每经人提起,偏偏他身为当事人,该说的不能说,不愿说的非说不可。 他的唇角抿了抿,让人生出无限凉薄之意。 “此事……暂缓些日子吧。待到韩王的亲事定下,再议不迟。” 韩王是先皇第十一子,亦是最小的皇子。因他生母早逝,一直养在太后娘娘膝下,与圣上打小和睦。他的性子又散漫,于朝政全无兴趣,倒爱游山玩水,一年有半年时间不在京城。 三年前,圣上封他为亲王,便开始替他物色王妃。 他却一口推了,生怕多个人拘束着他,不得自在。一拖又是两年,眼下他年纪也不小了,圣上只得命皇后娘娘先给他瞧个貌美柔顺的侧妃,照料他日常起居,免得下人不经心,把个王府弄得乌烟瘴气的。 邵槿这样说,显然是推脱之意了。 三夫人不由轻笑了出声:“韩王殿下比你还小几岁呢,如何能比得?不为别的,便是为了咱们家的香火,你也该把此事放在心上,细细想一想。 只要你瞧得上的,尽管和皇后娘娘求去,再无不准的。” 闻言,邵槿唯有低头苦笑。他瞧得上什么呀,那些大家闺秀,一个个养在深闺,他上哪儿瞧去?何况,他又不是登徒浪子,好色之徒,成亲不过是为了家族大业,而非儿女私情。 想到这,眼前忽然浮现出那片滴着露水的烂漫桃花,还有那个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的女子。 他……真有那么不堪? 三夫人眼尖,一眼看出他神色恍惚,情思不属,不由暗暗惊异:莫非,果真看上了谁家的小姐? 她细细回想着那些与邵家交好的人家的小姐,毕竟除了极为至亲的,邵槿是看不到别人家的女孩儿的。 她顿觉了然,含笑赞道:“陈小姐身为国公府大小姐,却不是那等盛气凌人的,性子磊落不拘小节,我心下是十分喜欢的。” 邵槿正想心事,对她的话顺耳一听,半晌发现她的视线探究地盯着自己打量,才微觉不对,很快回道:“我没个嫡亲妹妹,常拿她当亲妹妹待。” 他的话,使得三夫人呆愣了片刻,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不是陈小姐,那还能是谁? 也不知为什么,现在每次提到这个问题,邵槿总感到心里闷闷的不畅快,有一种压抑的惆怅,迷茫的惘然。 三夫人见他不肯多说,不好一味逼迫着,只得说了些家中闲事。 又坐了一盏茶功夫,邵槿眼看天色不早,随意寻了个由头告辞了,独留下倚着石桌发呆的三夫人。 他迎着晚霞远去的挺拔身影,镀了层浅浅的金光,飒飒如风,清冷似松。(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二章 这日,齐府来了好几拨贵客,全是千里迢迢赶来参加六少爷婚礼的至亲相交。(.好看的小说) 且说当时已是七月底,时间紧迫,府里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只有一个人得闲——六夫人。 “夫人,你看看,这菜单是照着京里的风俗和咱们南边人的口味习性特意改的。”傅言家的梳着光滑顺溜的发髻,满脸带笑道:“夫人若以为有什么不妥的,立时拿去让他们外头换了……这几日,许多能放的东西都要准备置办起来了。” 二夫人接过大红烫金的菜单,眯着眼细细琢磨。 半晌,又把菜单递给一旁坐着的四夫人,笑道:“弟妹也帮我瞅瞅。年纪大了,忘性大,经年的老规矩都常常想不起来,何况这些琐碎小巧的东西。” 她虽是这般说,面上却是极喜欢的。 眼看着一道进京,七少爷这个本来已经定了亲的,反倒落到六少爷后边去,四夫人心下不由一阵酸楚。再回想起那日遣人去探的口风,越发不快起来,只是她到底也是六少爷的婶娘,真心疼着他,强撑着笑脸忙里忙外,没有半句怨言。 此刻,亦是含笑应道:“我估摸着……方淳安是使老了的人,什么不懂的,他经手过的东西,想必再不会有差。” 她一面说,一面仍是认真看了起来。 两人讲究一番,才吩咐傅言家的依旧送回方管家那里,并让账房大致算个数目出来,好把银子先拨下去。 六少爷大婚,用的自然是长房的体己银子。 婚事一定下,二夫人已经遣了心腹得力之人送信给二老爷,顺便叫捎一万两银子过来应急。眼下早到京城了。 若是不出意外,成亲花个七八千两银子就尽够了。加上回头宾客们送来的礼金,只会多了去。 当然。齐家各房是自己人,不会没点表示,都依着自己这房的实际情况或是封了银子。或是送了贵重礼品,不一而足。 这边正商议着南边的亲戚哪些会来。到时如何安排住处等事,却见二门上的管事婆子王三保家的穿件姜黄色夏裙,喜气盈腮疾走而来。 “回两位夫人的话,九夫人携了小姐小爷到了,马车刚驶进大门……还有,还有田家的舅老爷舅太太……” “什么?”二人俱是又惊又喜,慌得站了起来。也顾不得外头日头正烈叫丫头打伞,匆匆往前头迎出去。 九夫人与田三老爷夫妻,及一群哥儿姐儿,下了马车,在仆从簇拥下,由方淳安领着到了大厅先坐下,丫鬟们忙沏了上好的茶来。 大家刚端起茶盏,便听到帘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窸窸窣窣的衣裙钗环声。 丫鬟抢着打起冰凉顺滑的竹帘,二夫人妯娌两个一前一后奔了进来。 因着走得急。二人额发上沁出细密的汗,双颊也是红彤彤的,显得眼神更亮。 大家少不得一番相见。 尤其是二夫人与田三老爷,嫡亲的姐弟。在他乡相逢,焉能不喜极而泣,连眼圈儿都红了。 礼毕,二夫人才想起只顾着高兴了,忘了去请六夫人、七夫人,还有小姐爷们过来。一瞬间,门外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慌忙各处奔走前去相告。 九夫人与田夫人也各自唤了儿女到跟前,让他们给二夫人四夫人行礼。 齐家老太爷这一辈,共有兄弟五人。其中,长房是族长,一直守在会稽;而二房子孙能为不够,只能帮着长房打理些族里的庶务过活。三房在京为官,四房自四老太爷致仕后也回了会稽,五房老太爷掌着族里的家学。(.无弹窗广告) 五房老太爷为人迂腐,尤其不看重女色,当年只有一妻一妾,独生了九老爷一个儿子。 好在九老爷打小出息,数年前中了同进士,如今是上饶的一个小小县令,妻小都随他去了任上。 自从得了六少爷高中并大婚的消息后,九老爷就叫夫人快快收拾起来,择个好日子上京。因他自己是地方官员,无召不能归京,只得雇了车船,遣几房忠厚老实的家人护送九夫人母子三人启程。 一路上倒颇为顺利,行了有近一个月,在通州码头下船登岸。打算歇上一日一夜,再换乘马车继续前行。 说来也是巧,九夫人有一子一女,因不在会稽长大,性子很有几分野,闹着要出去走动走动。九夫人却不过他们苦苦哀求,无奈答应带二人坐在车里绕着大街转了一圈,不料撞上了才从码头那里入城的田老爷一家子。 大家叙了亲,索性结伴进京,也好有个照应。 四夫人拉了十一小姐到怀里,抚摸着她的头笑赞道:“前年见到的时候还一团孩子气呢,与十丫头两个把她小侄儿捉弄得快哭了。才两年时间不到,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贞静模样了。” “四嫂千万别夸她,这不过是刚见你们害羞的,保准明儿已满园子闹腾了。这孩子,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说起来,也是我不好,带着她在那穷乡僻壤的地方长大,少不得多宠着些,反害得她半点千金小姐的规矩体统不知……” 九夫人嘴上自谦着,眼里是浓浓的宠爱之情。 十一小姐还没取学名,小名唤作阿蓉,听自己母亲句句嗔怪,登时红了脸叫道:“娘……” 众人看她似有羞窘之样,禁不住发笑。 “蓉妹妹,你莫要难过,”一个身量高挑,瓜子脸、浓眉大眼的女子从田夫人身后跳出来,拉着十一小姐的手轻轻说道:“我娘在人前也总这么说我,不过呀……回了家,照样疼我,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这都是做给人瞧得!” 她说得虽不大声,但屋里之人正盯着她二人看呢,有什么听不到的,越发大笑起来。 田夫人自己拿帕子掩了嘴笑,口里骂道:“就你嘴快。你父亲你姑妈都在呢,叫人笑话。” 原来这位小姐是田夫人的长女,今年十五,最是个心直口快的。一路上与十一小姐乘坐一辆马车,渐渐熟稔起来,很快抛开年纪差距,处得亲姊妹一般。 说笑间,齐悦瓷几人先后赶了过来,来得最慢的是六夫人。 她一左一右扶着齐怡琴和纱织的手,脸上似有病容,薄薄的嘴唇白白的,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但怎么瞧都能不像是大病过后的人。 九夫人几个并不知先前发生的闲事,只当她真个不痛快,不与她计较。 众人又是一番厮见,闹了足有半个时辰,才重新安安稳稳坐下来叙话。 天气原就热,冰水源源不断地往屋子里送,但那么多人,能有什么用。 二夫人看了几个年轻人一眼,摆手笑道:“悦丫头,你带了你姊妹们下去先歇歇,大家挤在一处,愈加闷得慌了。” 齐悦瓷闻言,忙笑着应是,招呼女孩儿随她去小花厅坐。从最长的齐忆芙到最小的十一小姐,加上田家两位小姐,统共八位小姐,莺莺燕燕、胭脂水粉,把个花厅弄得分外热闹。 田大小姐和十一小姐都不是羞怯的人,没几句话已和众人打成了一片,只有一个田家二小姐,不知是年纪小还是什么原因,只独自坐在椅上看着众人微笑。无人问她话时,再不开口的。 她与田家大小姐长得一点都不像,身姿纤瘦娇小,面庞怯弱不堪,眼里总是似有若无含着一汪秋水。她不是田夫人所出,而是个姨娘生的。 田三老爷一家进京,一是为恭贺外甥大婚之事,二来嘛,是想把家业从南边慢慢发展到京城来。 原来二夫人有一个兄长,两个兄弟,居长的承袭族长之位,次弟如今是潭州知府,在地方上甚有威望。而这位三老爷,因不爱读书一向不被田老太爷喜欢,分家时给了他一份家业,任由他自己出去闯荡。 不料,田三老爷读书不行,做生意却是内行得紧。短短数年间,做成了诺大的家业,是当地出名的大地主。 不过,他祖上是读书人家,旁人也不拿对商人的眼光看他。 在娘家时,二夫人怜他年纪最小,又不得宠,很是照顾。是以,几个兄弟中,二夫人与这位三老爷关系最好,每逢齐家有什么事,多半是这位三老爷出面。 二夫人本要留九夫人与田老爷一家都住在齐家,九夫人自然没有意见,但田老爷坚辞不肯。 说是田夫人有个姐姐,家中老爷在京里做官,先前几次打发人送信来,满心要邀他们去府上暂住的。据说家里人口简单,房子宽敞,极是便宜的。 二夫人听他们说得真,也不好强留,毕竟她不是这里的正经主子。 九夫人母子三人被安置在了后园的一栋小楼里,一到晚间,起了风,楼上特别凉爽舒适。 齐家这头忙忙碌碌,连齐悦瓷都分身乏术。几次欲要去沈家看望老夫人一遭,都抽不出空来,被耽搁了。 谁知,这日用过早饭,大家俱在厅里听管事媳妇回话,沈老夫人那里居然派了男女仆从、车马来接。(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三章 上回文说到沈老夫人派了男女仆从、车马来接齐悦瓷去住几日,齐家虽然忙碌,倒也不好拦着人家外祖母接外孙女儿去散闷。 往常老夫人要接她去住,都会事先遣了人来知会她一声,好收拾些家常用品。这次事出突然,只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齐悦瓷顾不得别的,只带了几件贴身衣物,向二夫人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坐上马车,向乐善侯府疾驰而去。 入了二门,她被直接领到了安庆堂。 明晃晃的日头照在青色的石砖上,白花花得耀眼,地上细微的裂缝凹凸显得特别突兀。 院子里安静异常,能听得见风吹过树叶的荜拨声。 婆子引齐悦瓷进了正屋,往床上让:“表小姐先坐坐,容老奴进去回禀老夫人一声。” “妈妈辛苦了。”她含笑低语,只在下首的椅子上斜签着身子坐了。 方才出来得急,身上依然穿着家常的象牙色莲花纹袖口绣湘妃竹叶的交领短衫,下边是一条天青色的细折儿长裙,腰间系着豆绿的丝绦。近来忙于家事,她瞧着比冬日里清减了不少,那纤腰显得盈盈不足一握。 没几句话功夫,婆子已经笑眯眯出来了,快走几步道:“老夫人请小姐到里屋坐呢,那里凉快。” 这个婆子之前是安庆堂里专管洒扫的头儿,夫家姓路,也不知几时升了上去。 东次间的窗上糊得雨过天青的薄纱,最是轻薄透气,远远望过去,倒有些烟雨朦胧的幽暗意境。尤其外头光线正亮,乍一进去,感觉浑身一凉。彷佛置身冰窖般。 门口、炕沿下、屏风后头、博古架下,四处摆着粉彩白瓷的大缸,缸里是冒着丝丝寒气的冰块。冰块融化的声音和水滴的声音混到一起。冰凌凌的,竟叫人生出炎夏不该有的天凉好个秋之叹。(.好看的小说) 老夫人歪在炕上,身后枕着秋香色的如意纹大迎枕。抬头向她招手道:“快过来坐。大热天的,让你巴巴走一趟……” 伏在脚踏上拿美人拳与她捶腿的大丫鬟见状。慌忙起身让开。 外间伺候的小丫鬟端了黑漆填花的牡丹小茶盘进来,她亲自捧着茶盅放到了炕桌上。 “外祖母,才两月不见,你如何瘦了这么多?”一适应了屋中的光线,齐悦瓷便几步走到炕前,一把握住老夫人的手,眼圈登时红了。 的确。比起上次老夫人祝寿那阵,整个人看起来瘦削了许多,而且精神大不如前。眼窝陷下去了,眼角的皱纹越发地深了,两鬓的白发也多了。 还有一双眼睛,失了果敢坚毅的逼人目光,似有几分浑浊。 齐悦瓷的心又酸又疼,轻轻搂着老夫人的肩,把头埋在她胸前。 除了纯儿,老夫人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舅舅、舅母、叔伯。各人有各人的审量,又有几个,能全心全意为她们打算一番? 论起来,也唯有老夫人时时放不下他们姐弟了。 老夫人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没经过没见过,福也享了,苦也过了,自己早觉活够了本,只是放不下诺大一个家和后世子孙而已。 其实,比起其他权贵来,沈家的子孙算是出息了的。 可老夫人依然不放心,侯爷为人忠正少变通,长孙聪明可惜太温雅了些,重孙尚在襁褓中……或许,再过十年,才是侯府最最艰难的时候啊。 而她,定然是看不到了。 俗话说,眼不见为净,但老夫人终究是看不透。 她略显苍老的手轻轻抚摸着外孙女儿柔顺的青丝,口里笑道:“几日不见,越会撒娇粘人了。(.无弹窗广告)你们家正忙着,你二伯娘舍得放你出来走动?” 她知道齐悦瓷现在跟着二夫人管家,家里许多事离不开她,心下也替她高兴。 毕竟是齐家的族长夫人亲自带着学过管家的,日后对亲时,亦是她的好处。 “……外祖母取笑悦儿!悦儿懂什么,不过是顶了个管家的名义,在二伯娘跟前瞎晃悠罢了,究竟都由二伯娘拿主意呢。”老夫人不忍看她伤心,她自然不好一味地难过起来,忙偷偷擦了擦眼角,娇笑道。 “虽说如此,好歹有你二伯娘指点着,不是个不识柴米油盐的千金小姐,将来出了阁,招人笑话。”老夫人一面说,一面又看向丫鬟吩咐道:“早起命你们掰在冰上的新鲜果子呢,取来给小姐尝尝。” 齐悦瓷扶着老夫人躺好,嘴里嗔道:“外祖母只管自己留着慢慢吃,何苦事事念着我们。” 老夫人就着她的手吃了口茶润润喉,摆手笑道:“你不知,那是西疆进贡来的甜瓜,又甜又脆。 奈何今年雨水多,产量少,路上更是不便运送。宫里赏了些下来,我给他们分了几个,余下的,自己也吃不完。何况那东西性凉,贪多了反而不好……叫他们留出几个,回头你带回去,纯儿一向爱吃这些。” “每回来了,吃且不算,还要往回拿。舅母们倒是无妨,叫下边的人看了,只当我们轻狂。”她嘻嘻笑着,一派童言无忌。 “胡说,谁敢嚼舌根,立时拉出去打死。”老夫人捏着她的嘴角,笑骂了一句。 竹帘揭起,一个丫鬟双手捧着荔枝授鸟图的大盆,举得高高的。洁白的瓷盘里是切得整整齐齐的嫩橘黄色果肉,果肉里好似有汁水在溢出来,看着清淡爽口,食欲大增。 齐悦瓷拈着铁签子签了一小块,先敬老夫人。 看着老夫人吃了,自己才吃。 “果如外祖母说得,甜而不腻,脆爽可口……” 祖孙俩各自吃了几块,老夫人挥退了下人,才正色说道:“今儿叫你过来,是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齐悦瓷忙忙摇头道:“外祖母有事只管吩咐,孙女儿万万当不起商议二字。” 即便老夫人有事,也该找侯爷等人商议;与她商议,不过是说得好听些而已,她自然不肯当真。 “……你切莫急着推辞。”老夫人按住她的肩,蹙眉道:“斐哥儿搬去了那边,你是清楚的。伺候的俱是从前身边的旧人,应该不妨事。 只是我这几日琢磨着,论理,斐哥儿年岁也不小了,若是现今开始启蒙,也不算早。你和纯儿不都是三岁启蒙的吗? 咱们是武将世家,不求他金榜题名,但也不能被人笑话是个大字不识的大老粗。” 显然,老夫人已经猜到了苏家的心思,想到了应对之策。 即使斐哥儿不在她身边长大,可该管的不该管的,她一样都不会落下。恬蕴好不容易留下这点血脉,她绝对不能眼看着被人白白糟蹋了去。 就算苏家没有安什么坏心眼,她也不会完全相信他们能够真心实意教导斐哥儿成才。毕竟,苏绮这么年轻,将来还会再有孩子的。 做了几十年侯府当家主母,从一个小媳妇一步步熬上来,有谁能比老夫人更清楚那些后宅的阴私手段呢。当年,她可没少防备那些妾室与庶出子女,常常是夜不能眠啊。 杀人是最最简单也最不可取的,真正聪慧的主母,断不会用此等招数。 最好的办法无非是把庶出子女养在膝下,尽量隔绝他们与生母的联系。表面上看着一切待遇与嫡出无异,实际上,纵着他们、宠着她们、放任他们,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而且还不会得罪于自己的夫君,甚至能轻轻浅浅博得一个贤良的好名儿。 老夫人的担心,齐悦瓷之前就为此烦恼过了。 她原准备过了年,再委婉地与老夫人提一下,想不到,老夫人比她更着急。 这样,也好! 不过,她并不表露出分毫,惊讶地睁大眼睛。半晌,又笑道:“到底是外祖母,什么事儿都考虑得周周全全。换了我,过个三两年不定能想到此呢。 眼下给斐哥儿启蒙,看着似乎早了些。不过……要找个好的启蒙师傅就不太容易,既不能太拘着孩子了,又不能当他小,凡事由着他去。 而且,既要启蒙,少不得要找两个伴读。 斐哥儿身子骨弱,假使有年纪相仿的男孩儿陪着他玩玩闹闹,一同读书……说不定,能健旺不少。再过两年,请个师傅练些粗浅的功夫,不为光宗耀祖,只望他能不负了外祖母一片疼爱之心。” 老夫人越听越喜,原来,外孙女儿怕是已经想透了里边的关隘吧。 启蒙固然重要,但斐哥儿的身体更重要。再者,斐哥儿在内院长大,身边见的、服侍的,多是女子,时日一长,多少会沾染些女子的阴柔脾性。若能有一二年纪相仿的男孩子陪他玩耍,想必长大后,也能多一丝男子汉的英勇气概。 “对,对……便依你说的办。这个,咱们不能急,慢慢寻着合适的人,比什么都要紧。”当年老夫人养育子女时,因那一辈的兄弟姐妹多,不用担心他们整日在丫鬟堆里闹,学些下流东西来。 而斐哥儿这一辈的,至今只有他一个。总不能常与堂叔堂姑一处,毕竟有身份长幼之别。 当晚,齐悦瓷也不去沈家为她准备的房间歇息,直接歇在了老夫人院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四章 正对窗的北墙上挂着一副《水仙图》,月白的娟,墨绿的纤细枝叶,隐约可见一两朵含苞待放的洁白嫩芽儿。(.)整幅画格局简洁明了,下笔轻中有涩,设色清新雅致,倒像是家常戏墨之作,而非名家作品。 下边是张黄花梨卡子花的大长案,案中间是一尊一尺来高的象牙雕彩绘水月观音像,栩栩如生。 两旁供着时鲜花果,那定窑白釉刻花莲纹大盘里有几串晶莹剔透的葡萄,粉青釉子孙万代葫芦瓶里插着数枝带露的粉白黄月季。 苏绮上身罩件单薄的白底绣红枫叶小衫,下着浅碧色烟水裙,简简单单的如意髻,全身上下无半点钗环首饰,极其素净。 她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立在大案前,闭着眼喃喃低语。紧蹙的眉心看起来很是消瘦,惆怅的神情叫人同情。 在她身后半步服侍的拢月不由脸色一白,半晌,看她睁开眼了,才扶着她慢慢往外走,嘴里轻轻劝道:“奶奶这是何苦呢?小小姐已登极乐,奶奶只管舍不得她,可不是叫小小姐为难嘛。 奶奶很该保重身子,说不定,小小姐下回投胎,还是来找奶奶呢。” 自从孩子夭亡后,苏氏的心情一直不曾彻底平复过来。 虽然之前在大家的劝慰下,略略缓和了一些,但每逢三日,总要对着观音像发上半日呆。尤其斐哥儿养在这里后,她常常看着斐哥儿便走神。 夫人本是好意,殊不知反招惹得奶奶越发难过,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谁说我是舍不得她了?我不过……怜她命苦,才来到世上、、不及见见生父生母。却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去了。也不知道她怕不怕黑……”她眼中一酸,语气哽咽。 行到独山围炕前,拢月搀着她坐稳。瞥眼瞧见帘外有个小丫鬟的脑袋探了一下,扬高了声音问道:“是谁在外头?” “少奶奶,厨房送了饭菜过来。奶奶是这会子用呢还是……”一个淡青色夏衫的小丫鬟忙撩帘进来,笑问道。 “奶奶。早上只顾着送大爷出门,自己还没仔细用点东西呢,不如现在再添些。”拢月生怕她不肯,又抢着吩咐道:“快送上来吧。” 苏氏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刚把饭菜布置好,却是杜妈妈带着斐哥儿来请安。 斐哥儿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短短的腿跨过门槛,白嫩的小手紧紧拉着杜妈妈的手。他眼白如水银。趁着乌黑的眼珠儿,霎是清亮动人。 身上穿着大红刻丝圆领薄袄,脖子上挂着长命百岁的小金锁、平安符,脚下是青金色的小鞋。头发和沈召弘一样浓密又漆黑,显得他白皙的肌肤好似白玉一般无暇。 他对苏氏并不熟悉,也不知为何忽然搬到了这里来住,是以怯生生地照乳娘教他的唤了一声“母亲”,嗓音清脆娇嫩。 苏氏看着小人儿叫她母亲,竟是一点都不觉得喜悦,只是满腔的酸楚与痛苦。如果她的孩子没死。再过两年,也能这样唤她,扎在她怀里嬉笑……可惜,一切都被现实无情的击碎了。 自打怀孕后。她便对这个孩子寄予了无限希望,每天感受着她在体内的成长、动作,恨不得他快快前来。然而,终究是她们母女缘分不够。 “母亲……”斐哥儿小小的心里生出无数不解,他自然明白母亲是做什么用的,可是为什么,这个女人看着他的目光没有焦距,甚至有一种浓烈地叫他害怕惊惧的东西。 拢月悄悄推了苏氏一把。 苏氏一愣,继而望着斐哥儿不知所措。 她还没有习惯与他相处,这个凭空得来的便宜儿子。是不是,从今后,她就要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待? 她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斐哥儿等了半日,不见她有所反应,愈加恐惧。[.超多好看小说]毕竟,在他的印象中,这里无论是谁,见了他都是亲热有加的,几乎没有一个人,会对他不理不睬。 他索性往后缩,躲到了杜妈妈身后去。 “你……你吃饭了吗?”好久,苏氏终于勉强开了口。 斐哥儿慌里慌张地看向杜妈妈,杜妈妈忙替他回道:“回少奶奶的话,小少爷起来后,吃过一次奶。接下来还要再过一个时辰用。” 苏氏恍然惊觉,脸上讪讪的。 正在众人都尴尬不已的时候,安庆堂的丫鬟来传话了,让苏氏带着孩子一同过去,老夫人想念重孙了。 安庆堂里,齐悦瓷陪着老夫人用过早饭,坐在炕上数叶子牌儿。 同妈几个年长的妈妈,也坐在脚踏上一同取笑,倒让老夫人露出了笑颜。 “祖母,表姐,你们说什么这么高兴呢,也不等等我。”门口风风火火冲进来一个穿着豆绿色薄褙子的貌美女孩儿,不是沈玉菲是谁。 齐悦瓷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冲她笑道:“如何不等你?若没了你,外祖母岂不是少了个开心果。我只猜着……是你舍不得好吃的,才磨磨蹭蹭到这时候才来吧。” 众人哄然而笑。 沈玉菲脸也不红,扑到炕前,搂着老夫人胳膊道:“错了,我那里能有些什么好吃的?哪儿能和祖母这里比。全是六妹妹,非要闹着一起来,她来了可不是要把大家都折腾坏了。 我好不容易哄着她去找六弟玩,自己溜了过来,祖母,快让妈妈把好点心拿上来吧,我早上都没吃饱,饿着呢。” 也不等老夫人吩咐,下边的丫鬟赶紧去厨房传话了。 “有你这样当姐姐的?说出来也不害臊。”老夫人刮着她粉光如莹的脸颊,笑骂道。 “祖母你忘了,自打上回她跟着咱们下船到湖里逛了一圈后,成天想着再去。我都是要跟着祖母你们才能去呢,怎么敢应承她。不应承她,她天天粘着我不放。”她一面说着,一面气鼓鼓地转着眼珠,小脸上洋溢着少女独有的烂漫笑容。 老夫人一听,忙忙点头道:“正是这个理,亏了你是懂事的好孩子,不和她一起胡闹……” 她话未说完,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大少奶奶带着小少爷来请安了。 随着丫鬟话音落下,苏绮扶着丫鬟的手出现在众人视野里,落后几步,是乳娘抱着斐哥儿的身影。 到了这里,斐哥儿几乎像是脱缰的野马,拼命从乳娘的怀里往下挤。乳娘生怕弄痛了他,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将他放到地上,他人小腿短,却也跌跌撞撞向炕边奔了过来。 “曾、、、祖母……” “还不快上去抱了他过来,”老夫人满脸的笑意,骂着身边的丫鬟。 丫鬟上前时,斐哥儿都快到了,便半扶半抱着他上了炕。 他小小的头栽进老夫人胸前,口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众人亦是跟着笑了起来。 齐悦瓷怕他力气虽小却不会用容易冲撞老夫人,伸出手抱着他坐在老夫人腿上,抬眸笑道:“到底是亲外祖母,我们几个,压根没在他眼里放。” “表姐,莫非你是今儿才知道?这小子,最是个会见风使舵的,等闲根本不看我,除非我手里拿了什么好玩的物件,便会巴巴管我叫姑姑。”沈玉菲跟着忿忿地说道。 谁知,她才说完,斐哥儿却向齐悦瓷伸出小手,眨着眼叫:“姨……姨!” 大家一阵惊讶。 齐悦瓷赶紧用力抱起他,抚摸着他柔软的额发笑道:“哎哟,我被他这一叫,真是受宠若惊啊。” 屋里俱是和乐融融的笑声,唯有苏氏一个人,仍是呆呆站着,既不开口也不坐下。 “……绮儿也坐,你身子未好全,千万别累着了。”笑过后,老夫人眼角余光扫过苏氏,指着下首的椅子说话,神态和蔼可亲。 苏氏一怔,强笑着道了谢。 老夫人暗暗摇头,从前看着苏氏,即使算不得伶俐,但也是个聪明懂事的;为何不到两年功夫,跟变了个人似的,究竟有什么不对? 一会儿功夫,二夫人、三夫人,还有几位小姐,都前来凑趣取笑。 在沈家一连住了三日,齐悦瓷放心不下家里,婉转得向老夫人告辞。老夫人倒也不强留她,让人好生送了回去,又多带了不少吃的玩的用的。 一转眼,八月初五了。 这日,齐家族长二老爷、大少爷齐怿嘉,还有其余几位齐家族里的族人,和六少爷的大姐夫,一同到了京城,大家少不得一番热闹相见。 大少奶奶两个孩子太小,长途跋涉得不便,留了他们娘儿三个在家,顺便料理府中琐事。三老爷没来,只遣了三子八少爷跟随二老爷上京。 当晚,二老爷除了叫六少爷前去书房说话外,还叫了齐恪纯。问了些他近来的学业家计等事,听他言谈清晰、事事明白,好生夸赞了一番。 齐家前前后后忙碌了几个月,到得此刻,大小事情皆已办妥,专等着八月十五大婚这日了。 八月十四,是女方家送嫁妆的日子。 大件的家具摆设,二夫人让直接送去她新买的宅子里,小些的金贵的箱笼,才抬到了齐府这头。为的是免去将来搬家时的麻烦,何况齐家里外都预备好了,不需那些家具。 且说齐悦瓷是闺中女儿,这种事不好露面,也就是跟着四夫人在里头待客,陪那些随母同来的小姐们说说闲话,吃吃茶而已。 外面的热闹景象,竟是半点也没见到。(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五章 高家小姐,不,如今该称呼一声六少奶奶了,与其兄高君荐长得很有几分相像。两人俱是一般的丹凤眼、鸭蛋脸,美目流转间只觉顾盼神飞,文采斐然。 江南人以身形娇小之辈居多,她却不同,骨肉匀停,圆润丰满,深得太太夫人们的喜爱。而且肌肤之白能欺霜赛雪,堪比杨妃。 当夜,少年夫妻,缱绻不止。 天边微明,绯红似血的霞光从东北边透出来,照在大红的窗纱上,映衬得整个屋子洋溢着一片火红的热切。 大红绫缎百子被里,横斜出一段膀臂,几撂青丝,分外旖旎香艳。 六少奶奶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银红的绡纱帐,头脑一阵恍惚。随即,很快发现自己不在家中熟悉的床上,而身上传来的隐隐痛楚,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已嫁为人妇! 她半眯着眼,偷偷打量身侧的男子,方正又不失清朗的脸型,乌黑如墨的头发散落在枕上。月白色的寝衣松松遮掩着一边胸脯,露出另一边细腻的肌肤。 她的心跳,猛然加快,慌得捂住脸,蹑手蹑脚爬下床去。她胡乱披了件家常衣裳,轻轻打开门,好在守在门外的便是随她陪嫁过来的大丫鬟落菊。 ……………… 齐府这两日可说是双喜临门。 八月十六,众人正在景行堂里等着六少奶奶的新媳妇茶,谁知吏部送来了旨意――七少爷终于授官了,是正枣阳县令。 一时间,上上下下无不喜笑颜开。毕竟,齐家多一个人在朝为官,便多一份势力。 其中最高兴的。无非是四老太爷、四老爷和四夫人了。 且不说大家何等忙碌,七少爷怎生去宫里谢恩,现在要议的是四夫人暗地里思想了许久的心事。总算有了开口的机会。 先前七少爷虽有功名,却无官职,亲事上总差几成运气。这下好了,万事俱备。 几日来的相处。四夫人早看中了田家大小姐,喜她为人直爽,待人和气,年纪又相合,更妙的是不曾许亲。 若论祖上,田家自是比不得齐家门第显赫,但齐家四房毕竟是庶出。加上之前几番失利。四夫人对媳妇的要求也降低了不少,只要人品好容貌好,家世上倒可以次一层。 只可惜田三老爷是儒商,听起来,到底不大得意。 好在田家依然是乌程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田小姐自小亦是按书香门第的规矩教导出来的,不至于染上那些商户人家的下流习气。 四夫人与四老爷商议定了,晚间亲自去找二夫人,欲要请她作媒,前去说合。 谁知一拍即合。 原来田家本有此心。奈何怕齐家瞧不起他们商户出身,是以不好露出心思来。如今齐家先有这个意思,特地请自家姑奶奶来探口风,越发好了。 田夫人为人爽利。丝毫不作那些扭捏之态,满口应承。 当下,两家合计过后决定,先议定亲事,过了年明年春再行大婚之事。 很快,此事便传扬开了,大家兴冲冲去恭喜四夫人。 六少爷的亲事一完,府里收拾器皿、打扫屋子又花了近半个月,转眼到了九月初。 二老爷与四老太爷计议,要赶在九月中旬南下,以免天气转凉,路上不好走,耽误了回乡过年祭祖的大事。 六老爷夫妻倒是恨不得他们即刻回去,只是七夫人一家,未免心下不甘。同来京城,凭什么长房、四老爷他们得了那么多好处,他们却是什么也没捞上,一子一女的婚事更是没着落。 不过两人素来畏惧四老太爷,有四老太爷发话,即便心下一百个一千个不乐意,也只能打叠行礼,预备回去之事。[] 二夫人一走,六夫人势必会有恃无恐,到时候齐悦瓷姐弟俩的日子,必然不会太好过。 经过短暂的相处,二老爷心下愈加喜欢齐恪纯和齐悦瓷姐弟俩,生怕自己走后六老爷要为难他们,软硬兼施的劝诫了六老爷一番。 六老爷自不会当面驳他,保证了又保证。 二老爷仍是不大放心,细细嘱咐儿子媳妇,要他们多多过来,务必照料好齐恪纯姐弟,一有动静,即刻送信回去。二夫人记起日前旧事,委婉地提醒夫君,叫他多加留意二人的亲事。 听得二老爷一惊,讶异道:“何出此言?他姐弟尚在孝中,焉能这般?” “老爷又迂了,明面上自不能怎样,但保不准……六弟妹、、她好心办了差事。尤其是九丫头,她年已十四,明年便是及笄之期,一出孝,只怕是……即刻要许人的。 若六弟妹急切些,或许这一两年里暗暗许定人家,到头来,老爷有心,也晚了。”二夫人斟酌着自己的言辞,她清楚二老爷最是看重兄弟妯娌间的情谊,必不喜她对六夫人有过多的贬低之词。 闻言,二老爷沉默下来。 六老爷夫妻的品性,他不是不了解,而自古嫡庶间的争斗,他亦是见过无数。以九丫头的品貌,做个王妃也使得,只是她父母双亡,娘家助力上差一些,不一定入得了那些高门大户的眼。要是六老爷夫妻贪图荣华富贵,将她与人做侧……他们齐家,从不会让女儿作小! 他愈想,愈是不安。 眼下时间紧迫,一时半会定不能有合适的人家。倘若暂且按下,回头六夫人一旦应了亲事,他那边是鞭长莫及啊。 二夫人觑他神色,知他为难,不由试探道:“咱们离得远,可她外祖母家……不就在眼前嘛。 论理,她是咱们齐家的女孩儿,婚事自然该由族里长辈帮着拿主意。不过,沈家是权贵,沈老夫人一向疼爱侄女儿侄子,一刻不忘的,有她在旁相看、、、于九丫头,有益无害啊。” 二老爷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叹气,默了好半晌,才点头同意:“也罢。沈老夫人位尊,是孩子外祖母,如果她非要插手婚事,咱们也不好太违背她的意思。倒不如由我出面,算是给沈家几分颜面吧。” 他话说得含蓄,可二夫人已明白他的意思了。 第二日,二老爷命人去沈家递上拜帖,侯爷亲自见了他,两人好一番叙话。 回来后,又叫了六老爷前去,只说齐悦瓷姐弟二人的亲事,切不能贸然相许,必要和沈家商议了,再送信去会稽,方好作准。 六老爷很是诧异,只他本懒得搭理这些闲事,亦没生出别的心思,倒爽快的应下了。 如此一来,二老爷才把心放下,择了九月十八这日启程,七少爷恰好能赶在上任前到达枣阳。 是日,万里无云,一派碧蓝。 天气微微发凉,树叶渐渐转黄,大家都添上了夹袄。 六老爷亲自将族人送出南门,一路到了十里坡,方才依依惜别。大家先坐车,到了通州地带,再改换船。 此番回去,除了齐家族里人,还有大姑奶奶的夫君。而田老爷几口,却要在京城住些日子,是以不曾同归,与六老爷一起送了人赶回城里。 话说五少爷自从去了榆城后,遣人送过两次信来,自己却迟迟未归。连六少爷大婚之喜,都不及回来,六夫人是日盼夜盼。 而徐氏,临近产期,原本焦虑的心情越发急躁,每日里不思饮食、寤寐难宁。 这夜,是齐氏族人离去的第三日。黄昏时分,天边略略飘了几点细雨。 昏暗的烛火落在窗檐下,伴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显得分外寂寥与冷清。 “少奶奶,小心雨打湿了衣衫,咱们还是进屋去吧。”雅杏打着纸伞,一手扶住徐氏宽大的腰,柔声劝道。 徐氏扶着门框,望着天际的一片漆黑,喃喃道:“这般大雨,也不知大爷到了何处,可有避雨的地方?” 她容色发白,因怀孕而稍稍丰腴的身子瞧着极重,彷佛随时都会倒下。 雅杏见她不动,不敢强搀着她回屋,笑道:“奶奶又多操心了。大爷时常在外头走动,还能不理会这些,怕是都歇了吧。” “如你所说便是最好了。”她的笑容,似含着无限柔情与幽怨。 直到肯定五少爷今晚是不可能回来了,她才艰难地转身,搭着雅杏的肩膀慢慢往里走。 方才在门口站着,偶尔被风吹来的雨丝打在她绣鞋上,这回一走动,那轻薄的水珠轻轻滑动。 她脚下一凉,却有几分站不稳,忙得用力扶住雅杏,可是人还是不受控制地向前滑。 雅杏吓得脸色大白,尖叫一声,拼尽全力抱住她的腰。两人到底稳不住,跌在了地上,好在雅杏死死抱着她,总算没有摔得太厉害,只是渐渐坐到了地上。 别的丫鬟听到叫声,都匆匆赶来了。一见这番光景,无不变色,慌忙上前合力抱起徐氏,谁知却听徐氏一声闷叫:“别……痛,肚子……好痛!” 这一下,众人无不慌了手脚。 再看徐氏,莹白的双颊上滑过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嘴唇抿得紧紧的,眉峰纠结在一处。双手胡乱抓着衣衫,纤瘦的手上青筋暴起,在橘黄的烛光下,出人意料得恐怖。(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六章 夜幕沉沉,秋雨朦胧。(.好看的小说) 笼罩其中的露华院,时不时传出女子凄厉的叫声,给人带来刺骨的寒意。空气中的血腥,弥漫在整个院子上空。 产房这等地方,自然不是云英未嫁的女子该去的,齐怡琴几个,俱是焦急地守在抱琴楼,等着前头传来的好消息。 已近两个时辰了,众人无不疲惫不堪,尤其是八小姐,一手支着小几,头一点一点得,身子几乎陷进了椅子里去。 余下几个除了齐怡琴,都在不停地打哈欠。毕竟是年轻小姐,平日歇得又早,几时撑过三更啊。 喊叫的声音越发弱下去了。 直到声音彻底停止。 齐怡琴一呆,胸口发闷,颤抖着喝道:“快去瞧瞧……” 尘香脚步一窒,却不敢耽搁违拗,匆匆奔了出去。 不过一忽儿功夫,她就赶回来了,面上的神情似喜非喜、欲言又止。 见她这番光景,齐怡琴只道不好,咬着牙问道:“如何了?你倒是说啊。” “五少奶奶……生了!”尘香极力挤出笑容,可眼里竟是一派惊惧无措。 “真的?那怎么没人来回报?”大家都是大喜,忽略了尘香的不对劲。方才的困顿之态一变,个个精神十足起来。 尘香不想做那个泼冷水的人,但那边的情形,好似容不得她迟疑,只得哆哆嗦嗦道:“是位、、小、、小姐。”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同笑道:“侄女儿也是好的,明儿你们都等着领赏吧。” “时辰不早了,五嫂累了大半夜,此刻怕是要安歇,咱们别过去打搅她了。”齐悦瓷沉吟着道:“不如咱们也各自安置了吧。待天亮后,再去恭喜六叔六婶五嫂。” 自然是这么个理。 几人笑着正要分头回房,却见尘香依然站在地上。哭丧着脸,毫无半点喜庆之意。 齐怡琴不由轻斥道:“糊涂东西,还挡着路干嘛。送几位小姐出去啊!” “小姐……”尘香把心一横,飞快地回道:“夫人那里。听说发了好大的火。我在院门口打听时,瞥见替五少奶奶接生的两个稳婆立在正房台阶下,面色不大好看,像是还在等赏银呢。” 本来要出去的几个人全停住了脚步,诧异得盯着她,眼里皆是不可置信。 按说这般深夜,稳婆接生后多会留在主家。等到第二日再回去,赏银也不是非得急在这一时半刻。不过,大户人家的规矩,向来孩子一出生,主事的人都会立刻吩咐下去,让人预备好赏银,是叫大家跟着沾沾喜气的意思。 六夫人,莫非是忘了? 她还发了好大火,是嫌徐氏生得女儿吗? 齐怡琴心下又气又恼,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对母亲有任何褒贬之词。无奈得垂下头。 齐悦瓷暗暗不耻,只是可怜徐氏拼尽力气生下女儿反成了罪人,忙拍着手笑道:“都怨我,竟是混忘了。画枕。你先回咱们屋取二十两银子一吊钱来,改明儿从公中补上即是了,记得好生谢过稳婆,让人领她们去外头客房歇下。” 三姑六婆最是嘴快,今儿赏银慢了些,不出三日,大街小巷就该传出齐家刻薄的谣言了。她可不愿让六夫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反正她现在掌家,由她来安排,也说得过去。 齐怡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越发气苦。母亲再有气,也不该当着外人的面发作啊,好歹这脸面不能不顾。 当夜,露华院里没有一点喜气,冷冷清清、栖栖遑遑,好在徐氏产下女儿后一直昏睡着,不然,只怕要哭死不可。[] 六夫人发了一通无名火,顾自回了翠微居,甚至连一句面子情儿吩咐人服侍好徐氏的话都没有。把徐氏娘家带来的几个人,气个半死。 丫鬟都是姑娘家,不懂生产一事,唯有一个魏妈妈,能勉强拿得上台面,领着雅杏、月容守了整整一夜,不敢阖眼,生怕有事。 话说等了大半夜,一回到沐芳阁,略微梳洗一下,齐悦瓷倒头便睡。 到了卯时三刻,方醒过来。 芳树给她梳了个反挽髻,戴了一对碧玉簪,嘴里笑道:“昨儿下了一夜的雨,这会子倒是晴了。” 纱窗推开,雨后夹杂着泥土树木的清新空气吹进来,好不舒服。 “是个好天气。”齐悦瓷回眸睨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笑问道:“有没有去露华院瞧过?” 闻言,芳树面上淡了些,强笑道:“画枕姐姐亲自过去了,想来也该回来了。” 昨夜的事,早传遍了府里,有心的下人无不鄙视六夫人的作为。生儿生女,那是天意,为这个,迁怒了稳婆,连小户人家都不如。 齐悦瓷笼了笼腕上才戴的镯子,款款起身,出了门,立在桐树下,看轻梦般掠过的浮云和绚烂的朝霞,呼吸着新鲜空气。 “小姐,我回来了。”画枕一跨进院门,看见她,笑喊道。 “你怎不多睡会,那么早起来作甚?”她侧首,嗔道。 画枕上前扶着她进屋:“五少奶奶生了小小姐,府里这几日怕是忙得紧,我哪儿好只管贪睡呢。小姐若果真心疼我,待过了这段,好好赏我一番便罢。” 屋里,浅碧领着人摆早饭,听到脚步声,抬头笑道:“画枕一起来,就让我去厨房传饭,比平时早了一刻钟。说是要小姐先用了饭,再去道喜。”她一面说着,眼里闪过心知肚明的狡黠。 齐悦瓷不由发笑,赞道:“把你们乖的……五嫂那里可醒了?” “魏妈妈说,寅初的时候醒过一次,喝了几口汤,又沉沉睡下了。”画枕一手端着龙泉窑梅子青的菊瓣碗,一手拿勺子舀汤,是鸡皮虾丸汤。 “嗯,”齐悦瓷轻轻喝了一口,又问道:“公子已经去学堂了?早饭都用了些什么?” 书院里每日辰时整开始授课,齐恪纯一般辰时初便要出发,是以会在卯时末来和姐姐道个别。今儿他来时,齐悦瓷堪堪醒来,尚未穿衣,只好与丫鬟说了一声。 画枕应道:“我正要去五少奶奶院里,在门口遇见的公子,便让他先去了。问了跟来的青萝,说是就着炸得野鸡崽子用了一大碗红稻米粥,一个豆腐皮的包子,小半碟芹心腰果。 画云还亲自包了几块水晶莲蓉糕,传出去让松清带上,饿得时候也能垫一垫。” 齐悦瓷只吃了几口燕窝粥,手里拈着块杏仁酥,却不往嘴里放,点头笑道:“有画云照料他衣食起居,我放心得很。” 芳树用完饭,换下画枕,伺候她去翠微居请安。 到了那里,见五小姐、八小姐先她一步,两人坐在花厅里吃茶,静默不语。其余下人行动间也是轻手轻脚的,只听得里间有轻微的响动,不闻人声。 过了好半晌,犹不见六夫人的踪影,却是纱织出来,含着歉意笑道:“夫人说是身上有些酸痛,懒怠动弹,让小姐们暂回去等着,七小姐留下来。” 等着?等她起来,再来请安? 对现在的六夫人,齐悦瓷早就说不上生气了,和她置气,犯得着吗! 她抿唇而笑,告了退,扬长而去。 齐怡琴望着她摇摇而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才跟着纱织进了里间。 六夫人坐在妆台前,从镜子里可以看到,她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眉梢眼角全是怒气。 “母亲,哪儿不舒服吗?要不要请个太医来。”她情知六夫人是心火无处发泄,却不得不顺着劝她。 “请太医有什么用?”素绢正往她头上戴支宝蓝点翠珠钗,不防被她一把推开。这样还不止,六夫人索性拔下了珠钗狠狠摔到地上。 齐怡琴很少见六夫人发这样大火,亦有几分害怕,摆手挥退素绢,小心翼翼上前捡起珠钗,口里劝道:“母亲何苦为了别人的事气坏了身子骨,不值得。 嫂子虽说生了个女儿,可哥哥与她都年轻,不急,将来还有得是机会。母亲原是为哥哥的子嗣焦急,落在下人眼里,岂不是错怪了母亲,以为……” 下面的话,不该她这个作女儿的说,何况她相信六夫人能听明白。 近来,六夫人诸事不顺,脾气不免急躁轻狂起来。管家之权被夺、相公离心、儿子远在他乡、女儿终身尚无着落,偏偏一心一意指望地孙子成了孙女,叫她焉能不气。 旁的人,她舍不得埋怨,也只有一个徐氏,能任她搓扁揉圆、使劲折磨。 齐怡琴一样样首饰给她戴上,听她不语,才继续劝道:“从前母亲忧心,不过是怕嫂子不好生养,如今看来,自然是不用操心的了。依我看呢,这是极好的兆头,说不定,接下来,哥哥会给母亲生一堆孙子孙女,日日伴着母亲,那时母亲别忘了女儿才好。” 六夫人不会因女儿几句言语便改了心思,不过面上,总要给女儿一点面子,到底点头不再说话了,心下却计较着,回头要给徐氏一个大大的没脸。 难不成生了个女儿,还想作威作福?一想到徐氏被她磨搓得泪水涟涟、敢怒不敢言的情状,她就一阵解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七章 眉横丹凤,唇似樱桃,芙蓉脸上脂粉轻匀,显出新嫁妇人的五分羞怯五分喜意。(.好看的小说) 高氏上身穿正玫瑰色缕金撒花缎面对襟褙子,露出里边洋红色的中衣领口,下边一条松花色百蝶穿花八幅湘裙,腰间坠下金珠线穗子的宫绦。戴着一整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首饰,越发衬出她的娇俏妩媚。 马车微微颠簸,落菊斜坐在脚踏上,语气有些不乐:“奶奶,那六夫人好不无礼!前儿奶奶过去请安,她妆得什么样子,连我都瞧不大上。奶奶这会子赶过去帮忙,只怕她还不不肯呢。” “休得胡说!”高氏轻轻娇斥了一句,才放缓了语气道:“她是长辈,我是晚辈,受她几句教诲那是应该的。你们便是有甚不满,也该放在肚里,万不可这样大喇喇说出来。回头被人听了去,只当我轻狂忤逆。 何况,五嫂大喜,我这个做弟妹的岂能不去恭贺一声? 再则,如今是九小姑管家呢,她虽然聪慧,只洗三之事她一个姑娘家哪儿明白。我便不懂,也该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忙的……若闹出了笑话,咱们齐氏族里谁脱得了干系!” 落菊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先前跟着高氏在高家,谁不是把高氏捧在手心里宠着的,连一个冷眼都不曾尝过。 乍然来了齐家,姑爷原就是是个极好的人,老爷太太又不在京城,真是再自由不过了,谁知会被六夫人几番冷言冷语,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且说当日大婚不久,二夫人给六少爷新置的宅子便收拾好了。只等着住进去。 二老爷的意思呢,是暂时在齐家大院住些日子,待到过了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搬回去不迟。不然特特修饰的屋子,岂不是都白费了,外人看着也不像。(.好看的小说) 可二夫人心觉不妥。到底说动了二老爷,嘱咐六少爷夫妻。等他们一走,立时搬回去。是以,送走二老爷他们第三日,六少爷便向六老爷提出搬走的意思。 六老爷略留了两句,也就答应了。毕竟,他们夫妻几十口人住在这,家用怎么算? 倒是齐悦瓷几个苦苦挽留高氏。奈何架不住他们去意已觉,只好命人收拾着送他们回了小宅子。 当然,每过一日,高氏都会坐了车来给六夫人请安,顺便与几位小姑一起说说笑笑打发些时间,反正她回去也是一个人无事做。 话说齐悦瓷出了翠微居,也不回沐芳阁,直接去了寄畅轩东边的一所小跨院。 原来自从二夫人走后,她独自理家,不好让家里的管事媳妇在她一个千金小姐的院里每日进进出出的。索性叫人打扫了这里,只作理事的地方。 她才坐下,丫鬟沏了茶来。 “绿枝呢,你叫她去翠微居外头悄悄等着。若是看见七小姐自己出来,请了她来这,说我有事商议。还有,遣个人去二门口等着,六少奶奶一到,直接请过来。”她端着小茶盏,吹了吹茶水上头的浮沫子,并不吃。 院外,已有几个管事媳妇等着回话了,不时窃窃私语。 很快,里边开始唤人,被问到的,都匆匆整了整衣衫钗环,快步往里走。要知道,九小姐年轻,不喜下人邋邋遢遢的,而且要是问到你时答不出来,虽不会疾言厉色,但也休想她肯轻轻揭过。 当然,差事办得好了,那赏赐也是极丰富的。 比起六夫人来,众人私底下,更愿意九小姐当家,毕竟只要你安安分分的,至少不会被人动不动指着鼻子骂,丢了几辈子的老脸。[] 眼下在里边回话的是方管家的大儿子媳妇,人称方良家的。方管家的两个儿子也渐渐历练出来了,大儿子如今管着齐家两家金银楼,他媳妇便在内院伺候,主要是公中一些日常的器皿茶水等物。 “……九月里头,统共算下来,摔了两只定窑鸢尾纹白瓷小碟,一个填瓷青花茶盏的盖,还有一个牡丹穿蝶的粉彩瓷盅。”这日是十月初一,每个月月初,她都要把上月里损坏丢失的器皿列出来,以免查库房时少了东西大家互相推诿。 齐悦瓷放下茶碗,眼眸轻抬,不知是笑是嗔。 方良家的暗暗一哆嗦,忙又解释道:“碟子是重阳节摆宴那日厨房不小心折了的,茶盏是当日十二小姐失手打了的,瓷盅……瓷盅是翠微居里坏了的……” “罢了,左右都是小东西,只我记得那套牡丹穿蝶的瓷盅共有六个,少了一个,以后也不好用,收起来吧。”她扬眉轻笑,一派光风霁月之感。 不是自己的东西,六夫人向来不心疼,一个月少说也得砸掉些东西,然后再叫库房送了好的去用。 齐府的器皿,多半是成套的,一旦少了一个两个,剩下的也没多大用处。因此,翠微居里倒是收了不少不成套的。 可惜,齐悦瓷的好脾气被她激起来了,就命人去收掉,看她还得意什么。 方良家的想笑,到底不敢。 恰好,众人簇拥着高氏进来,齐悦瓷忙下去迎她,携了她一同坐在罗汉床上。 方良家的见她没有别的吩咐,忙是告退,才走到门口,却听齐悦瓷唤道:“嫂子略等等。” 她赶紧转身,重新在地下站好。 “也没别的事,嫂子下去后看到你婆婆,让她过来一趟,我有话要问。”齐悦瓷一面看着丫鬟上茶水点心,一面笑道。 高氏坐定,启唇笑道:“婆婆时常赞小姑,今儿一见,果然有当家小姐的气度,我竟是不敢与你比。” 齐悦瓷摇头嗔道:“莫非嫂子也拿我打趣起来,我能懂什么,全是大娘嫂子们容忍我放肆,肯指点着我,不然这家里,还不知乱到什么份上呢。” “这话不实,”高氏当然不信,指着院里一片肃穆的媳妇们笑道:“你们瞧瞧,她们个个吓得手脚都没地方放,还不是惧着你的威严。” 说完,她又觉不妥,讪讪地拧了拧帕子。 “若果如此,却是我的造化了。”她自不会与高氏置气。 两人渐渐将话题往徐氏身上引,高氏感叹道:“平儿瞧着五嫂柔柔弱弱的,昨儿竟是这般坚持,我还没去与她道喜呢……” 齐悦瓷闻音知雅:“五嫂尚未醒来,等她醒了,咱们一同去……” 她话音刚落,却见齐怡琴扶着丫鬟的手,笑吟吟往屋里走,三人又是一番问礼。 “……九妹妹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齐怡琴好不容易哄好了六夫人,欲要回房去歪一会,在门口看到她的丫鬟相请,知道必是有事。心里踌躇一番,疑是与徐氏有关,便有几分急切,快步赶过来了。 齐悦瓷原懒怠管他们房里的闲事,可大家住在一处,总不能因六夫人负气,害得整个齐家被人笑话,少不得要打叠精神安排起来。 而且,她也不会让六夫人借此机会夺回管家权,正好借着六夫人不见她们的时机,提前预备下了。在她意料之中,高氏赶来了,定会助着她。 六夫人那头,为了不让她挑出错来,索性一同请了齐怡琴。如果到时候六夫人硬要鸡蛋里挑骨头,闹得大家不自在,没脸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她嫡亲亲的女儿。 “倒也不是为旁的事……我是想着,五嫂既然生了,这个洗三、满月都得准备起来,以免事到临头忙不开。你们知道我的,何曾经过这种事,办差了,大家都难见人。 思索了好半夜,本是要求六婶娘出马的,谁知今儿早上过去,听纱织说她身上酸软,倒不好再勒掯了她。只得求你们两个帮着我些,大家齐心协力,好歹将此事圆满办好了,我才能放心。” 她姿容清丽,言语温柔大方,看得高氏怔了半晌。 齐怡琴却是叫苦不迭,要不是早上六夫人称病不起,这会儿齐悦瓷也不能这么正大光明地将六夫人排除在此事之外了。 “小姑这般说,我若不应,实在不该。只是……我也是不通啊。”高氏忙道。 齐悦瓷轻摇榛首,启唇笑道:“这个无需挂心,我已经命人去请方婶子了,她必是清楚明白的。到时候,咱们几个,只要把场面镇住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到这份上,两人再不能推拒。 连齐怡琴都只得强笑着赞道:“多亏了九妹妹想得周全,我竟是忘了此事。” “我也是听下人提起才念着的。”她又解释道:“六婶娘虽是身子不适不能料理此事,不过有七姐姐在,时时能把咱们的情形告诉她,即便有个什么,六婶娘也能及时指点着我们。其实说起来,咱们几个,不过是借着六婶娘的光而已。” 她的话,把可能发生的六夫人夺权的心思都给打发回去了。 要知道,齐悦瓷几个,或者是闺中小姐,或者是新妇,能懂些什么?自然是她们孝顺长辈,体恤六夫人身体,奉了六夫人的指示,给下人们传几句话的事情罢了。 难道六夫人还会来与几个晚辈争这个功劳?!(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八章 直到午饭时辰,露华院才终于传来徐氏醒来的消息。(.好看的小说) 因六夫人那里不曾遣人来请,高氏乐得不去受她白眼。 齐悦瓷便留下高氏一同用饭,而齐怡琴已先去了。 两人刚放下筷子,看着丫鬟们收拾杯盘之物,却见一个穿青缎比甲梳双丫髻的小丫鬟兴冲冲来回说:“六少奶奶、九小姐,五少奶奶醒了。” 她是高氏带来的丫头,之前高氏命她去露华院外打探消息,一有动静即来回报的。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俱是起身笑道:“既这么着,咱们赶紧去瞧瞧五嫂吧。” 为免经过翠微居时与六夫人撞上,两人索性叫丫鬟领着往后边的夹道上穿过去,顺便还能唤了另几位小姐一同过去。 行到含烟馆时,恰巧看见五小姐、八小姐并肩从院里出来,几人互相问了好。 高氏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抱琴楼知会一声,齐怀玉跟前的丫鬟落英快人快语说道:“七小姐在翠微居呢。” 众人继续前行,进了大门,隐约听见婴儿孱弱的哭声,里边还夹杂着说话声。 众人忙加快脚步往产房的方向去。 民间有个习俗,生产是极为血腥之事,不宜在平日住的正房里,最好挪到别的地方去。是以,魏妈妈提前一个多月就带人收拾了西边那间空置的耳房出来,作为徐氏临时生产之所。 耳房不大,进去正面是张太师椅,下面两溜四张玫瑰椅。左侧摆着个玉兰鹦鹉镏金的小立屏,往里走,便是徐氏的坐卧之地了。 婴儿的哭声渐渐转低,倒像是小猫的呜咽声。 听是几人来道喜。月容忙迎出来。 一个身材圆润丰满、系绛紫色棉裙的年轻妇人立在床前,手上抱着个洒金缎面的包被,想必是乳娘了。 又见雅杏半跪在榻上。塞了塞被角,笑劝道:“奶奶莫急,小姐是见到奶奶高兴的。” 徐氏一双眼睛全在女儿身上。没有注意到高氏几人已经进了屋。 “恭喜五嫂。”众人也不在意,齐齐笑道。 高氏说着上前几步走到乳娘跟前。就着乳娘的手细细打量婴儿,欲要伸出手去抚摸一下,到底没有。回眸冲徐氏赞道:“这眉眼,与五嫂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将来必定是个美人胚子。” 刚出生的婴儿,小脸红红的,皮肤还是皱皱巴巴的。眼睛也没有睁开。不过光看脸形,与徐氏确有几分相像,一般孩子出生时都有点婴儿肥,她的小巴竟然尖尖的。 小姐们也上前抢着要看,高氏让开一步,坐到了床前。 “弟妹谬赞了。也不知为何,自打进了屋就哭……”徐氏容色雪白如纸,一脸忧虑急切。 对这些,高氏也是全无经验的,只得笑道:“依我看。兴许正如雅杏所言,那是见了母亲欢喜的。” 齐悦瓷几个围着婴儿逗了半晌,听她一味低低哽咽,都慌了手脚。 还是魏妈妈出声道:“奶奶。小姐们,不如让乳娘先抱回屋去,怕是小小姐困倦了?” 乳娘跟着点了点头。 徐氏显然有些舍不得女儿,自从生下孩子后,她这是第一次见到孩子。可她更不忍心听孩子啼哭,连连嘱咐道:“就依妈妈的,小心些,不可饿着凉着了,都差了谁在跟前服侍呢?” “奶奶放心,除了乳娘外,还有两个经验丰富的妈妈,月秋也领了双桃跟着照料,断不会有事的。” 眼看乳娘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外头,徐氏才挤出笑颜,致歉道:“屋里小,也没个地方坐……” 齐悦瓷暗暗扫了一眼,小是小了些,好在一切收拾得很干净,不由笑道:“莫非五嫂还与我们客气?现在啊,五嫂放宽了心,只管把自己身子养好了便是。” 正说话间,外边传来脚步声,雅杏扬高声音问道:“谁在外头?” “奶奶的午饭传来了,要不要先用些?”屏风后绕出一个纤腰黛眉的大丫鬟。 “过会儿再说吧……”徐氏不想慢待了高氏几人。 高氏打断她话头,正色劝道:“五嫂若不把我们当外人,只管用饭。你昨儿辛苦了一宿,正是该好生进补的时候,要因为我们而耽误了吃饭的功夫,我们不如去了。” 众人跟着应是。 徐氏料她们不是客套之语,只得命人摆饭。 几个小丫头抬了两张海棠式样的红木小几进来,安在床前。接着开始摆饭,有面筋炒芦蒿、油盐炒枸杞芽儿、明珠豆腐、粳米粥、水晶冬瓜饺。 一见是这些东西,大家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齐悦瓷先就沉声问道:“如何全是些素菜?五嫂生产不久,是该吃些清淡饮食,但也不能不顾她的身子,这叫她怎么好得起来。” 先前那个进来回话的丫头悄悄看了徐氏一眼,低垂眼睑答道:“奴婢去厨房传饭,俞大娘说这是……是夫人吩咐的……越清淡、、越好。” 徐氏当即变了脸色,嘴唇抿得发白,眼中涌上泪意。她自然猜到,因她生了个女儿,六夫人估计万分不待见她呢。不然,怎得她醒来这么久,都不派个人来问一声? 六夫人对孙子的盼望,没有人比徐氏清楚了。她几乎可以想见,往后她在齐家会过上什么日子? 可她,怎么敢与婆婆唱反调,胡乱苦笑道:“没事,我吃这个正好。” 眼看她这番情形,高氏为自己庆幸不已。像她这样公婆不在身边,一进门便当家的,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 她有心帮徐氏,可她毕竟不是这里的正经主子,凭什么身份说话! 剩下五小姐、八小姐,更是没地位了。 齐悦瓷心知,屋里这些人,只有她有资格,也敢违背六夫人的意思。 何况,当年,六夫人不正是仗着自己生了五少爷,而五夫人偏偏生了个女儿,成日在老夫人跟前说风凉话,气得老夫人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嘛。连带着五夫人,都为此落了不少泪。 当年的仇还没与她算呢,她倒好,当先作践起自己的儿媳妇来了,她却不能让她再如愿了,非要与她对着干不可! 想罢,她面色一冷,吩咐画枕道:“你去厨房,告诉俞松家的一声,她好歹是齐府大厨房的管事媳妇,如果连伺候坐月子的主子这样的小事都不会了的话,索性自己求去了,自会有好的来顶替她。” 她话音一落,屋里数人几乎都用诧异的目光盯着她。 这是……要与六夫人撕破脸了? 齐悦瓷缓缓看向大家,娇美一笑。 不是要撕破脸了,是早就撕破脸了,先前会稽族人在,不好让大家觉得他们姐弟不懂规矩。如今人都走了,自然不能再给六夫人翻身的机会啊。 要让她在齐府,再没有一点威信可言! 俞松家的听了画枕的话,是又羞又恼又怕。早上翠微居来传话的时候她就知不妙,可六夫人到底是府里身份最高的主子,她岂敢违背她心意?再则,她思虑着,五少奶奶素来是个性子绵软的,吃了亏也不会往外闹,顶多自己难过一番,是以,便大了胆子。 可她哪里料得到,九小姐几个居然正在露华院? 这也罢了,九小姐竟还要替五少奶奶出头? 她是两边讨不了好,迟早要把这差事给闹丢了。 有画枕在那盯着,她半点不敢推诿,亲自掌勺,飞快地做了几个热菜热汤出来,什么鱼头汤、无彩牛柳之类营养好又不是特别油腻的。 徐氏在丫鬟服侍下,稍微用了些,气色好看不少。 众人陪她吃过,怕劳累了她,也就告辞离去。 徐氏把头埋在锦被下,眼泪哗得滚下来了。 魏妈妈知她心里委屈至极,索性打发了小丫头们,让雅杏守在门口,自己轻轻揭起被角,含泪劝道:“我的奶奶,月子里再不兴哭的。快擦擦……夫人那样的人,奶奶何苦与她一般见识,只要大爷待奶奶好,奶奶便什么都不用怕。 调养好了身子,来年生个儿子,比什么都强! 夫人那是自己心气不顺,不好拿别人撒气,知道奶奶性子好,才这般欺辱奶奶。好在是九小姐当家,咱们有她照应着,不会亏到哪里去……” 对于乳母的话,徐氏似觉有理,又觉得甚是不孝。 她摇了摇头,将那些不该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想法统统抹去,才道:“妈妈,切不可再作此语。她是我婆婆,怨我没有为齐家生下男丁也不算错,究竟……是我辜负了相公的一片盼子之心。” 说到这,她语气越发萧索凄凉,泪眼朦胧地望着窗外,似在考虑五少爷得知生了个女儿会是什么反应。 “这原不是奶奶的错。大户人家盼孙心切是常情,但从不曾听闻过夫人这样苛待月子里的儿媳妇的啊,奶奶这才是头胎……”魏妈妈对六夫人的埋怨已经不是一点半点了,语气里很快带出来。 “罢了,我睡一会。”徐氏一摆手,自己拉了被子躺下。 魏妈妈欲要再劝,生怕引得她反感,强自咽回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九章 洗三俗称“三朝洗儿”,是婴儿出生后第一个大日子。即是在出生后第三日,会集亲近的亲戚,尤其是外祖母家,替婴儿沐浴的一个仪式,取其洗涤污秽、消灾免难、祈祥求福、图个吉利的意思。 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皆视之大吉,必要好生热闹一番的。 齐家亦是,婴儿一出生,赶紧遣人去徐府报喜,徐府那头就会开始准备红鸡蛋、面点等物,是日一同送来。 六夫人不满徐氏只得个女儿,有心与她没脸,不作三朝洗。 谁知,女儿来说与她,不等她的表态,齐悦瓷那边居然已经吩咐下人预备起来了,由不得她不气。 她欲要拦着,到底被齐怡琴好说歹说劝下了。 徐家不是等闲人家,万万不能为了这些闲气得罪他们。便是出了一时的气,可将来,徐家保不定会处处寻衅,很是犯不着。 六夫人一听也对,她要磨搓徐氏,法子有得是,何苦把把柄送到徐家手上。 经此这般,她要夺取当家权的欲望越发强烈起来,实在是一日都见不得齐悦瓷嚣张跋扈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了。 以前六夫人当家时还不觉得,事到如今,齐怡琴才渐渐知道权利的好处。现在府里下人,远不如当日对她敬重畏惧了,相反,一个个都忙着去沐芳阁奉承。 每每念及此,她就打定主意,有朝一日出了阁,必要做个当家奶奶……徐家,老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角色啊!罢了,想这些作甚。她哪儿还有机会嫁进徐家呢。 话说洗三这日,除了徐氏娘家人,范夫人来了。田三老爷家也来了,沈家只叫几个体面的管事媳妇送了礼来,余者就没旁人了。 俱是亲近知己的。不用太拘礼。 六老爷对孙女儿虽有几分失望,倒还不曾怎么着。堆上一脸的笑在外待客。 而六夫人,推说身上不适,竟连面都没露。 一应事情全是高氏帮着张罗的,齐悦瓷是深闺小姐,这种场合不大适合出面。 徐家三老爷是个混人,凡事不理论的;但他夫人是个厉害明白的,一到齐家。心下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这样要紧的日子,六夫人再难,也得撑持着出来啊。又不是要她做什么,好好在那坐着即好,难道连这都做不到? 女儿拼死拼活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女婿赶不回来也罢了,这等大事只交给一个新过门没几日的年轻媳妇料理,如何使得!那高氏也算能干的了,换了一个,只怕扭手扭脚还不好意思见客呢。 徐三夫人好不容易把满腔怒气压下去。笑撑着行完了礼,才与众人告声罪,去瞧徐氏。 齐悦瓷早料到今日会有一场好戏看,特意遣了浅碧在那等着。一听徐三夫人要去看徐氏,好好用心领了去。 浅碧是个乖觉的,巴不得呢。 若是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洗三是要在产房近处寻个大厅进行的。可齐家是望族,岂能让外男进了内院,自是要另择地方的,当然,徐氏那边少不得也要设上香案。 浅碧在前引路,徐三夫人只带了个贴身丫鬟跟她进去。 一路上,难免要打听一下徐氏的情景。 “五少奶奶可好?每日里用些什么?” 徐三夫人果然是徐氏的母亲,与她一样身材娇小,不过年纪大了几岁,看着圆润不少。从背影看,只当是二十来岁的少妇。 暗绿地织金柿蒂纹的对襟长褙子,铁锈红马面裙,头上戴着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的凤钗和点翠多宝簪,腕上一对花丝镶翡翠手镯,手上各戴两枚戒指。 虽称不得富丽堂皇,但也不失身份。 浅碧飞快地朝翠微居方向扫了一眼,才低垂眉眼小声回道:“应……应当是挺好的。” 闻言,徐三夫人猛地顿住脚步,一双厉眼直瞅着浅碧,沉声问道:“好是好,不好是不好,什么叫应当挺好的?” “这个,这个,”浅碧赶紧做出一副受惊的样子来,左顾右盼,半晌喃喃道:“我,不是少奶奶院里伺候的,我是伺候九小姐的。” 听她这样解释,徐三夫人好一番失望,只得重新抬脚,准备过会问问魏妈妈。 “不过,我看到我们小姐每次饭前,都会遣了大丫鬟去厨房照看少奶奶的吃食……”浅碧哆嗦着身子,已经落后于徐三夫人了。 三夫人又是一震,诧异得问道:“这是为何?” 浅碧心中暗暗好笑,面上却是诚惶诚恐的模样:“夫人有所不知,咱们家里已由九小姐当家了。本来九小姐平日里忙得紧,也不太理会厨房的小事……听姐姐们说,有日我们小姐去看少奶奶,见她吃得居然全是些没营养的素菜,当时便发了好大火……” 她故意不说那是六夫人的意思,就是要让徐三夫人自己去问,到时候必然比从她嘴里知道愈加可信与生气。 果然,徐三夫人不是傻子,听出里边的问题来了。 按说,女儿才生了孩子,正是要大力进补的时候,晾那些下人也不敢做出以下犯上、得罪主子的事情来,除非是有人指使他们。 整个齐家,除了六夫人,还能有谁? 她其实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只是尤有些不信,堂堂一个诰命夫人,真会做出苛待月子里的儿媳妇那样的可耻之事来? 露华院里,不复外边的热闹,显得颇为清冷。 雅杏从正房出来,往耳房方向去,浅碧忙叫住了她:“雅杏,徐夫人来了。” 雅杏一愣,忙快走几步迎上来,尚未给徐三夫人行礼,眼圈就红了。 徐三夫人还有什么不解的,当即喝道:“领我去看你们奶奶。” 几人进了屋,只见魏妈妈歪坐在床前的脚踏上,而徐氏,背对着门口朝里躺着,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夫人……”魏妈妈听到动静,欢天喜地跳了起来。 徐三夫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往里走几步,探身望着床里,压低了声音问道:“睡下了?” “是,闹了一上午,一刻钟前阖得眼。” “咱们出去说。”她才说完这句,却听床上传来响动,再一看,徐氏一边推开被子,一面转过头来,嘴里问道:“可是姐儿哭了?” 这几日,厨房虽没有苛待她的吃食,但她自己心气郁结,常常吃一两口就不肯动了,以致于气色越发不好看,浑不像月子里的妇人。 徐三夫人一见女儿这等形容憔悴,真是又急又痛,扑上前哭道:“我的孩子……怎么竟是瘦了?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魏妈妈和雅杏等人,登时跪到地上,也不替自己分辩。 她们几个,是徐三夫人亲自挑选给女儿陪嫁的人,情知她们最是忠心不过,看来必是齐家给她委屈受了。 “母亲,这不关她们的事,是女儿自己没有胃口……”见到许久没逢面的母亲,徐氏亦是高兴不已,夹杂着几分委屈。 上回六少爷大婚,徐三夫人本是要趁着这个机会来瞧瞧女儿的,谁知偏遇上儿媳妇染了风寒,无人照料孙子孙女,她只得在家料理。 两人抱在一起哭了几句,想起习俗,徐三夫人忙止了泪,掏出手绢给女儿拭泪道:“我是老糊涂了,怎么倒招你哭起来。 头几日,没有胃口是常有的事,可不管能不能吃下去,你多少得吃些,不然什么时候能恢复?你身子不好,谁来照顾外孙女?乳娘到底不是亲娘,一切还要你日夜盯着呢,你说是不是?” 徐氏不想让母亲操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母亲教训的是,往后再不这样了。母亲身子可好?父亲、兄嫂可还好吗?” “都好,我们都好,只你一个,要心疼死我了。这小脸,瘦得没有一点肉……姑爷几时回来?”徐三夫人不断摩挲女儿雪白的脸蛋,口里感叹。 “前日差人给他送信去了,想必这几日,就该有消息了。”徐氏略略一顿,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可是任谁都能看出她有多么渴望。 母女俩个拉着手,说了半晌,徐三夫人才示意女儿躺好,自己看向魏妈妈两个,缓缓问道:“这些日子,奶奶到底如何,你们一一说来,一点都不许给我漏下。” 徐氏面容一白,要开口阻止,却被自己母亲按在床上,对她摇头道:“你说了半日话,也累了,好好躺着吧,我问她们还不是一样的。” 魏妈妈早就有心回徐家去找自家夫人告状,可她不放心徐氏,一时也脱不开身,好容易等来了旧主子,登时不加掩饰,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前事细细叙述了一遍。 徐氏几番要喝断她,都被她母亲拦下了。 徐三夫人一听,那还了得! 女儿拼命生下的孩子,六夫人竟然看都不看一眼,嫌弃到了十分去,连稳婆的赏银都不肯掏?几日里,自己不过来也罢了,连个丫鬟都不曾打发来问一声,由着女儿一人自生自灭。更可恶的是,指使厨房苛待女儿的吃食。 这,是一个侍郎夫人该有的规矩? 徐三夫人被气得嘴唇哆嗦,浑身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大体而言,洗三礼一切顺利。非说有什么不尽如人意的地方,那也与齐悦瓷的理家能力无关,众人只会把其中的问题算到六夫人头上去。 当然,这日,六夫人的确没占到便宜。 哎哟喂,看着五少奶奶温柔亲切、说话细声细气的性子,真想不到她母亲徐三夫人竟是块“爆炭”啊!当着翠微居上下几十口人的面,引用经史子集,威胁恐吓并重,说得唾沫横飞,精彩激昂。 素来在大家心目中厉害无比的六夫人,连句话都插不进去? 没文化,真可悲! 于是,接下来几日,齐府上上下下的话题都围绕着徐三夫人的英勇事迹而去了,倒也颇不寂寞。 齐怀玉难得有这么气顺舒心的时候,憋住满脸的笑意,快步走进东次间,将那件洋红锦缎花纹的披风一把扔给丫鬟,大声道:“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什么?”齐悦瓷放下手里的一本《韩非子》,抬头笑问道。 只见她随意挽着堕马髻,戴一支梅花竹节纹的碧玉簪,耳后略略垂下几缕碎发,贴在莹白的脖颈上,越发显得她明眸皓齿,肤洁如玉,清雅不群。 “我却不知,原来你成了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果然是圣人的道理看得多了,比我们沉得住气。”齐怀玉不等她让,直接坐到了炕对面。 那徐三夫人真是个快人快语的,骂了人不算,日日都要来一趟徐家,镇在露华院。 六夫人总不能明目张胆赶亲家出门,气得满口嚷着心口疼,偏还被六老爷喝斥了一通。徐三夫人天天在这杵着。是个明眼人都觉得不对,六老爷扛不住压力啊,只能拿六夫人出气。 齐悦瓷亦是没料到那徐三夫人火爆至此。不过,只要有人牵绊着六夫人,让她没心思与自己作对。(.)她都是很乐意看戏的。 “不是我沉得住气。亲戚间多多走动,方是亲密的意思。”她的笑。潋滟胜春光,明媚如朝霞。 齐怀玉一腔热血被她一句话给熄灭,恶寒啊。 随便扫视一圈,见炕桌上除了那本书,还有一块四角方方的紫色锦缎,锦缎上零零碎碎放着些钗环首饰。瞧那成色与做工,虽算不好顶顶好的。也比平儿下人们用得强了不少,但绝对不是齐悦瓷的东西。 她不由诧异起来,拣起一副金丝镶粉红芙蓉玉镯子在自己手上比了比,笑道:“这是作甚?莫非你这开起了银楼?” 丫鬟上了新茶和点心,另有个瓜棱影青瓷碗,里边装着一大串硕大剔透、紫中带红的葡萄。 齐悦瓷拈颗葡萄交给芳树,抿唇笑道:“银楼不敢开……不过,你若喜欢,只管挑些带回去,赏人是极好的东西。” “不明不白的。我怎么敢收?难不成,是别人孝敬给你的,只是依我看,你多半也瞧不上啊。”她清楚齐悦瓷的大小姐脾气不小。外头孝敬的、别人戴过的,她一般是再不肯碰的。她左右不缺这点东西使唤,若说要赏给院里的下人,这不年不节的,唱得是哪一出? 芳树将剥净的葡萄喂到齐悦瓷唇边,她轻轻吃了,拿帕子沾了沾嘴,才展颜笑道:“说与你也无妨。这……却不是我的东西,是有人孝敬给画枕她们几个的。 徐夫人那般生气,原也是咱们府里育人不严,为向她道歉,表明咱们齐府的心意,俞松家的不是被暂时卸了差事吗?一时间,没个合适的人顶上,我是着急得不行…… 她们得了好东西不敢藏私,又来回了我,我的意思是叫她们自己分了。不要白不要,何苦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回头反被人误会成是心高气傲,那岂不是屈了自个儿?” 齐怀玉听得几乎滴汗。[] 她着急得不行?她分明是得意吧。 听听这话说得,收了那是迫不得已,不收,不利于下人间的团结友爱。那些人,心眼玩到齐悦瓷跟前来,简直是不自量力,吃了亏最后只能往肚里吞。 她不禁想拍手叫好,当下也不客气,对跟来的落霞笑道:“九小姐赏你们,你别不好意思,拣那喜欢的挑了回去。” 落英是她跟前得力的大丫鬟,落霞人前伺候的少些,有些怯场。悄悄瞟了齐悦瓷一眼,仍是立在自家小姐身后不敢动。 “你们小姐说得可不是玩笑话,妹妹放心吧。”芳树掩唇而笑,上前拉着落霞近炕桌,半跪在炕沿上。 落霞并不是常常见到那样的好东西,眼前一亮,呆了半刻,很快伸手在里边抓了几个戒指,便退下要磕头谢恩。 她拿的几个戒指,在一堆东西里头,不算值钱的。 齐悦瓷微微吃惊,问道:“你喜欢戒指?” “喜欢,也不是……”落霞呆呆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解释道:“小姐只赏我一个,未免对落英姐姐和其他姐姐不敬,是以……奴婢斗胆,多拿了几个,回去分给院里的姊妹们。” 闻言,齐怀玉认真扫了她一眼,暗暗点头。 她从前,倒不曾发现这个丫头是个明白人。 齐悦瓷与她对视一眼,挑眉笑道:“恭喜姐姐。” 两人说话间,院里响起飞快的脚步声,接着是丫鬟给齐恪纯请安的声音。 “姐……五姐姐也在这里,两位姐姐好。”他一把掀起帘子,猛然看到齐怀玉,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压下去。 他长得又高了些,几乎快越过了齐悦瓷去。而且稚嫩的少年脸上,有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坚毅和果决,比寻常子弟更显出色。 “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什么事这么焦急?”齐悦瓷一面示意丫鬟给他打水洗脸,一面嗔道。 “五哥回来了,我与十三弟下学回家,在咱们家大门口恰好撞见他下车。”丫鬟搬了个绣墩来放在齐悦瓷下边一手处,他一撩袍子坐下,倒有几分大人的沉稳模样。 这一次,五少爷去得不短啊。 差点把六夫人和徐氏盼得眼睛都直了。 齐悦瓷眼角一闪,眉心一动,顿了顿,才应道:“五哥回来是好事……” 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似在问弟弟:他回来了,不值得你这么兴奋吧? “我们看到五哥时,”齐恪纯领会了姐姐的意思,斟酌着语气说道:“他身上穿一件半旧的鸦青色茧绸直裰,坐得辆低矮的单马马车,只跟了一个俞松、两个护院和一个小厮。 而且,几个下人似乎很有些狼狈,见了我们也是慌手慌脚的,面上神色十分不寻常。 我与十三弟给五哥请安,他也顾不上与我们说话,急匆匆往内院找六婶娘去了。” 还有这么离奇的事! 听弟弟的叙述,五少爷回来时候的样子好似很落魄啊! 与他出发前的声势截然不同,跟去的下人为何只剩了这么几个,那样的马车可不是齐府所有的?太诡异了。 齐悦瓷不否认,她真的很好奇。 以她的猜测,五少爷,兴许是在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毕竟,林家那头,不至于胆肥到对齐家的少爷下手。 但以六夫人护犊的性子,恐怕不一定想让他们都知道,然后传得满城风雨,于五少爷英名有碍。 “咱们……要不要……”齐怀玉心里犹豫着。 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能看六夫人笑话的机会,不过,她也明白,她最好是能跟着齐悦瓷行动,以免反被六夫人排揎一顿。 “静观其变。何况,翠微居又不是什么铜墙铁壁……”齐悦瓷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幽蓝的光闪过,清冷、荒芜。 齐恪纯不由怔了怔,轻轻问道:“姐姐是指――姨娘?” 如果说,从前齐怀玉嫉妒但折服于齐悦瓷的机关算尽的话,现在,她居然有点恐惧。这个人,不会放过任何一张有用的牌,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扳倒对手的机会;而且,她把弟弟都教导得这么好。 他才几岁啊,已经学会利用别人了! 再一想,她唯有苦笑不已,当齐悦瓷把六夫人耍得团团转的时候,不也比自己小了一截嘛。 她分外庆幸,当初在六夫人的连番折辱下,迫不得已选择了与齐悦瓷合作。或者,她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平姨娘看到女儿还是挺高兴的,女儿把自己关了几个月,终于想开了,而且又与自己亲近起来。 想起当时自己去看她,愣是被她指使丫鬟赶了出来,只怕是心里怪着她这个姨娘生母的。 她原是个藏不住话的,也不等齐怀玉问,便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将自己看到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描述了一遍,中间不忘插播感慨冷嘲热讽。 原来,当六夫人意识到要把事情尽量压下去的时候,该知道的,大家已经知道了七八分。剩下那没来得及听的一二分,略微有点脑子的人,就会联系起来,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即便六夫人再三威吓,下边的人又有几个是真管得住嘴巴的,回头就忍不住与张婶李嫂八卦起来,越传越广。 后宅女人多,这也是难免的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话说六少爷去榆城的几个月里,还真发生了不少的事。[.超多好看小说] 他们一行俱是男子,快马加鞭,不过半个月,已到了地方。 林家那头早不是当年的名门望族了,如今也就在当地能耀武扬威一番,比起京城齐家会稽齐氏的赫赫威名来,那是差得远了。 本来,林家族里料林齐氏一个寡妇,没有儿子傍身,在族里又一向不与众人亲近,吓一吓她,便只能乖乖将一份家业交出来。她娘家隔得又远,常年走动稀少,鞭长莫及。 何况他们有林老爷唯一的庶子在手,继承家业那是端得名正言顺。 却不料,林齐氏果然是个脾气骄纵的。任你族长、族叔、族婶,堂族兄弟妯娌谁去,都只能碰一鼻子灰,挨几句狠话回来。 她好歹是林老爷明媒正娶来家的主母,难不成谁能将她赶出林家大宅,或者抢了偷了她手中的钥匙田契房契? 本来,林老爷一死,族里就买通了林家大管事,要暗暗把家业转到手中,回头众族人再分。 谁知,林齐氏性子那么烈,下手那么快,居然寻了个账目不清的错,直接把大管事打了一顿撵出府去。然后,提拔了一个她的心腹上来。 大家看她那般不好对付,一时间也有几分犯怵;而林齐氏扬言要报官,告他们一个欺凌妇孺、侵占家产的罪名。其实,她也只是说说而已,毕竟经了官,被剥一层皮不说,名声也不好听。 这样,双方便僵持下来了。 好在林齐氏不算笨,到底想办法来向娘家求救。 五少爷赶到时。恰是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 他的到来,使得原先勉强平衡的形势立即打破了,渐渐偏向齐家姑奶奶一边。 他虽不是官身。[]但堂堂齐家的少爷,谁敢当面得罪了他。他又是以为姑父奔丧为名义赶来的,你倒不能挑出一点错来。 族里几个胆小的。慢慢开始退却,生怕真个惹怒了齐家。大家一同吃不了兜着走。而那几个刁野的,只拿林老爷的庶子说事,什么儿子理当继承家业、嫡母苛待庶子、他们打抱不平等等…… 实际上,那庶子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傀儡而已。 五少爷见他们这等奸猾不好对付,找俞松来出主意。 俞松好歹是齐家的二管事,这种事经得多看得多了,略微一想。果真被他想了个不错的主意出来。又没有规定有了庶子就一定能继承家业,完全可以从这点入手,打林家一个措手不及嘛。 只要姑奶奶从族里过继一个继子到膝下,当嫡子来养,他一个庶子,还有什么资格来争,姑奶奶愿分他多少便是多少。 五少爷一听,抚掌大笑,很是夸赞了俞松一番,兴冲冲去找林齐氏。 林齐氏顾虑到继子将来必定与自己不亲。忙忙反对“那怎么成,过继来的到底不是亲生的,以后他生父生母岂不是仗着血缘亲情拿捏了他,将来我反落了一场空”。 “姑母。以侄儿的意思,咱们拣族里软弱好欺的人家不就行了,最好是没了父亲年纪小的……过几年,表妹出嫁时,姑母厚厚陪嫁了她,自己再悄悄把银子钱把到手里,等那继子长大成年,略微给他留点家业,也算对得起他了。” 以当时的习俗,大户人家若没有嫡子只有庶子,当家主母可以将庶子养到膝下,也可以过继别房的嫡子。当初,齐家长房不正是因此过继了二老爷的。 林齐氏一听,果然有些道理。虽然真正这样做的人家不多,但只要当家主母够威严,不是不行。 林家族人众多,好些都已经败落不堪了。她细细一想,真找到个条件极符合的。 原来林家有一房,三代单传,孩子今年只有五六岁。他们家在族里素来清净,不大与别的族人口角,而且孩子的父母都在这几年上没了,唯有年迈的祖父母拉扯一个弱孙,很是艰辛。 为了保住家业,林齐氏放下身段,亲自上门去求。 那老两口自己快不行了,每日里忧心不已,生怕留下孙子无人抚育,落个凄惨下场。孙子那么小,不能独自生活,给他留多少银钱也没用啊,迟早会被族里那群白眼狼给吞进肚去。 一咬牙,同意了把孙子过继出去,反正都是姓林。即便明知林齐氏在利用孙子,也念着再不济总不会少了他吃穿吧。 只要孩子自己争气,去学堂好好读书,长大了糊口饭必是没问题的。 老两口儿子媳妇走得早,白发人送黑发人好不痛心,反倒是对香火什么的看得淡了。 姑奶奶得了准信,大是得意,命人通知族里准备过继一事。 族人大吃一惊,坚决反对。 五少爷难得受父亲器重,出来办一次差,自然要把差事做得漂亮了才行。在俞松提醒下,想起可以请当地知州出面坐镇,当即携了六老爷名帖前去拜访。 那知州在西北这个穷地方为官几年,早想挪个窝了,只是苦恼京里没人,不好办。难得这么好的机会能与齐家搭上关系,有什么不肯的,二话不说同意了。 这一来,林家族人彻底奄了。 要知道,林老爷生前只是个六品,在族里已经能够耀武扬威了,知州大人是从五品,比林老爷尚高了一级。还是当地父母官,他非要帮着林齐氏,谁敢再寻衅。 五少爷圆满完成了此行重任,回去的一路上,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一高兴,少不得多一层游山玩水的心思。他本有风流才子称号,自诩风雅,希望能效仿古人,结交几个志趣相投的友人。 果真顺意时候凡事皆顺。 歇宿在小城客栈里时,偶遇了一名倜傥俊逸、能诗善文的才子,正要进京去投亲访友。两人一见如故,分外投契。 那才子身世堪怜,父母双亡,家产消乏,身边只剩个小厮前后服侍。 五少爷知疼知热的人,好一番怜惜不说。路上每遇用钱时,浑不用才子操心,而且对他出手十分大方,花钱如流水。 俞松有心劝他几句,可他哪儿听得进,反把俞松喝斥一顿,怪他刺了才子的心。 行来倒也无事,直到落脚一处县城时,听闻当地有个名妓,不但美色无双,而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会的。 五少爷在家时,娇妻美妾俏婢环绕,出来久了,心下难免空虚寂寞。加上才子在旁极力撺掇,两人饭毕直奔鸨儿家,一掷百金,当夜美酒佳人,春风数度,好不快活。 这一闹,在那耽搁了足有十数日。 勾栏院里,最好消磨银钱,何况又是美人、又是知己连番吹捧的,哪儿经得住挥霍。 俞松暗暗焦急不已,眼看着带来的银子花去了一多半,只得冒着被责罚的风险再次相劝。 五少爷怕再不听劝,回去他必会回禀父亲,害自己受罚,强忍着不舍同意了,预备第二日一早即出发。 哪儿想到,第二日起来一看,才子不见了! 连五少爷亲自收着的大额银票皆不翼而飞了。 原因他二人要好,住客栈时,都要在同一个房间的,夜里好推心置腹。五少爷从无防他之心,行事再不避讳着他……如今眼见这番情形,知是被骗了,跌足长叹。 俞松又急又悔,看看身上不多的碎银子,算算回京只怕不够。与五少爷商议,决定留几个护院小厮去追还失物,自己几人先护送五少爷回去。 东西丢了不打紧,关键是里边还有六老爷的名帖,及知州大人写给六老爷的信,那玩意……说重要不重要,闹得不好却能要人命呢! 五少爷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如此。 是以,出现了齐恪纯在大门口看见的那非常一幕。 六夫人听完儿子的叙述,急得跳脚。她倒不是担心有人借此打压六老爷,而是心疼银子,几千两银子,不是生生要剜她的心嘛。 欲要斥责儿子几句,再瞧他那憔悴落魄的模样,到底狠不下心。 “母亲,东西定会追回来的,只是……此事,万不可叫父亲知晓啊!不然,儿子……”他难以想象,若是被六老爷得知他在外鬼混,弄出那么多荒唐事来,不知要怎生处罚他? 他辛辛苦苦去一趟榆城,还指望着因此得到父亲赏识,说不定也捐个官给他做做。再不济、、不会动不动催逼着他考科举了。 赋诗填词他还有些歪功夫,经史子集……免了吧。 闻言,六夫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指不定,六老爷又要责怪她教子无方呢。 这一想,慌得吩咐道:“别的先不说了,你赶紧回房梳洗一番,你父亲一时半刻就回来了。还有,俞松呢?快去把他传来问话。”后一句,却是冲着一旁伺候的素绢喊的。 五少爷得了母亲的话,匆匆回到露华院。 直到听闻丫鬟的回话,才知自己居然多了个女儿。 他一心想要个儿子,不过并不嫌弃女儿,立马让乳娘抱来,小心翼翼逗弄了一会,才沐浴更衣。(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六老爷回府后,听说儿子回来了,便命人去唤到书房来。 虽然林家的事情,他已在书信里了解了一多半,不过总是要再细细问问清楚的。 五少爷有六夫人的保证,心下放心了好些,也不惧怕,将前因后果一一叙述一番。六老爷听得高兴,称赞了几句,还赏了一套文房四宝。 这些暂且不细表,单说齐悦瓷得到消息后,暗暗琢磨起来。 六夫人想夺回当家权,任是个糊涂的都能料得到,而眼下齐悦瓷要做的,不过是让六夫人没有机会开口而已。 深秋一到,天气越发凉了。那颗大桐树的叶子由青转黄,微风一吹,扑簌簌掉落好些,害得院里的丫鬟每日至少要洒扫两回。 这日早晨,看着弟弟去学堂了,齐悦瓷照旧去给六夫人请安。 恰逢留老爷休沐,昨晚歇在正房,这时候还没去前头。六夫人一心都在六老爷身上,没时间与她们表演其乐融融的叔侄关系,直接让丫鬟打发她们出去了。 齐悦瓷乐得不看她的脸色,径自去理事厅听管事媳妇们回话。 刚回了两三个,却见二门上的婆子来禀告,说是侯府那头打发了人来。 她忙命快请。打头的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清芬,另有两个粗使婆子。 “给表小姐请安。”清芬一见院里媳妇敛声屏息的架势,不由心下暗赞,不亏老夫人这般疼她,比比家中的小姐们,此刻不知在戏耍什么呢。 齐悦瓷早站了起来,行半礼笑道:“外祖母都好?特特遣了姐姐来。可是有事要教导?” 清芬被她说得脸上一红,旁边浅碧推她椅子上去坐,她不敢。只得搬了个小杌子过来与她。她才坐了。 “表小姐取笑了。老太太差奴婢过来,一是前几天得了几匹颜色素雅的贡缎,想着极衬表小姐的人品。让奴婢送来。第二嘛……”她眉心一挑,拉长语调笑道。“初九这日,宫里安排去围场秋狩,老太太兴致好,要跟着去热闹热闹,请表小姐收拾一下,到时跟老太太一同去。” 原来,每年秋季。上头都有秋狩的习俗。除了圣上领着皇子王爷们,品级高些的武将也会一同去,文官去几个得圣上器重的。沈家是年年在秋狩队伍里的。 往年,一般安排在九月中旬或下旬。今年也不知为何,拖到了十月份,而且听说太后娘娘近几日甚是喜欢,传了懿旨让有资格的世家愿意的女眷跟着一起去,不必拘礼。 这却是闻所未闻的恩宠。 太后开恩,谁不去奉承着她高兴,只要轮得上的人家都携了女眷。左右是内务府忙一些。安置起来费些功夫而已,倒不是什么大事。 齐家是文官,而六老爷并不是那么得圣意,自然不在名单里头。 这事。齐悦瓷之前便知了,却没料到老夫人要去,而且指名要自己同去。她心下微有些诧异,一时猜不透老夫人的用意,怀疑她可能是要多介绍几个贵族女子与自己结识,忙一口应下了。 不论老夫人何意,她作为晚辈,长辈亲自发话,自是不能推却的。 只是……这秋狩的围场,离京城尚有些路程。一路上来去,加上两日狩猎,怕是要耽搁三天时间――家里,该交给谁呢? 万不能把机会送到六夫人眼皮子底下去。 她蹙眉沉思起来,直到浅碧连唤了她两声,方反应过来。 纤长的素指点了点自己额角,婉转笑道:“瞧我,竟是高兴坏了,怠慢了清芬姐姐。” “表小姐太抬举我了。既这样,我就先回去给老太太回话了,是日一早,府里会叫车来接,不需小姐费一点心……” 送走清芬,齐悦瓷略把手上的事一理,一个人坐着发了半日呆。 后来,到底把家事请托给高氏,让她每日上午过来帮着照看一下。高氏欲要不肯,耐不住她一再相求,只得应了。左右只有三四天功夫,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或许是天意助她,这几日,齐家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让六夫人无心来夺当家权。 也不知为甚,那日下朝后,六老爷照旧准备回衙门,不料有内侍宣他去御书房回话。于六老爷而言,这是极难得的荣耀,但他心里很是惴惴不安。 能被圣上宣去御书房的,至少也是六部尚书,自己一个小小侍郎,几时在圣上跟前得过这么大的脸面?别……不是好事吧。 结果,的确被六老爷不幸猜中了。 圣上劈头训了他几句,虽未点明是为何,但话里话外无非是要他管教好子侄,若有为非作歹之事,决不轻饶。 六老爷被骂得一头雾水,哭丧着脸出来。后来下血本向送他的内监打听了,才知竟是外头有人冒充是他侄儿,做些不轻不重不光彩的事儿。 这一听,那还了得,当即把个六老爷吓得半死。 圣上不曾责罚他,可能事情闹得并不大,但却不知怎生会传到了宫里去,回头定要好生查探一番,看谁那般大胆。 话说到了初九这日,齐悦瓷稍稍打扮了一番,坐上沈家派来的马车。 沈老夫人此去,并未带太多媳妇孙女,只带了三夫人和沈玉菲、齐悦瓷几个。 天家出行,场面之浩大不可尽诉。 齐悦瓷坐在车里,对外边的事知之甚少,只与丫鬟们说笑。倒是几个小丫头激动不已,毕竟秋狩素来是男子们的事,能跟着一瞻帝王威仪,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晴云偷偷揭起车窗一角,目不转睛盯着外面,口里赞道:“光是马车,都能排上几里地吧?” “那还用说,”画枕依然端庄地坐着,笑道:“圣上出行,宫里就得出动数千人。其余世家加起来不下三十家……前头的圣驾已经出了城,后头的还在路边等呢。” 齐悦瓷正在闭目养神,闻言亦是笑道:“我听说,此番秋狩,竟比往年声势还大。许多以前没资格去的武将,今年俱是得了额外的恩宠。” “可不是,到底是皇恩浩荡啊。”大家感叹一番。 围场离京城约有五十里地,只半日功夫便能到了。中间,路过郊外一座行宫时,圣上降旨,就地歇息半个时辰。行宫甚大,但这么多人自然容不下,能跟着进行宫的只有几家王侯府邸。 老夫人嫌麻烦,没有下车,只在车上打盹。 沈玉菲却是个好动的性子,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早不耐烦了,嚷着浑身酸疼,定要下车走动走动,疏散筋骨。 沈三夫人劝不住她,只得让她下车,叫了妈妈丫鬟紧紧跟着,只在马车附近,不许去得远了。如此,还给她戴上了帷帽,以免不防备被外男看见。 这时候对女子的习俗,仍是极其严格的。即使亲戚家的子弟,寻常也不能见的,除非是长辈领着或者意外;不过,若果然不小心见了,倒不至于非要逼着如何如何。 所以,当初齐悦瓷与英国公在瑞庄偶遇,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因此嫁给他。 沈玉菲得了赦令,欢天喜地跳下马车,来寻齐悦瓷。 她也没等丫鬟动手,蹬上板凳,一把撩起车帘,冲里边笑道:“悦姐姐,快下来玩啊。”帷帽前面的轻纱被她揭到了两侧。 她身上穿着肉粉色小袄,蜜和色折枝牡丹花刺绣的褙子,下边一条玫瑰紫的百褶裙,衬着她少女娇嫩的肌肤,端得甜美可人。 “这大路上,人来人往的,有什么好看……”齐悦瓷顾虑到安全性,不是很上心。 “姐姐不知道,我娘说,这行宫建在落英山脚下,山上山下种满了枫树。当年,太后娘娘年轻的时候,都曾赞过好一个落英山……现在正是十月,是赏枫的好时节,咱们能来这里,难道不是天意! 姐姐不信,只管下来一瞧,单是路边,就种了数排红枫……”她一面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枫树林,一面前倾身子,用力拉扯着齐悦瓷的衣袖。 齐悦瓷情知她被大家娇宠惯了,性子跳脱,既然决定了谁的话都不听的。只得苦笑着被她拉下马车,正色道:“只一样,你得听我的……咱们只在咱们家马车所在的地方走走,万不可再到别的地方去。” “自然听姐姐的。”沈玉菲看她应了,有什么不肯的,立时就要拉着她往路边走。 “表小姐好歹等我们小姐把帷帽戴上,”画枕后一步下车,焦急地拦道,“这里虽没什么外人走动,也不能大意了。” 她说着,凑到齐悦瓷身前来,踮着脚尖给她戴上一顶藕荷色的帷帽。 伺候的侍卫小厮们,一看有小姐下来,早是背过身去,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沈玉菲立在一旁,故作叹息道:“我若是男儿,该有多好,纵马扬鞭,驰骋射猎,何必戴这么个劳什子的破玩意……” 她一语未完,不知何处冒出男子爽朗的笑声:“表妹,你这抱怨,我从小听了上百遍,耳朵都起茧子了。” 车后忽地闪出一个身形修长、面容清秀的青年男子,穿着宝蓝色的锦衣,束着紫金冠。(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上回文说到沈玉菲缠着齐悦瓷下车赏枫,两人刚下了车,却听到有男子说话,皆是吓了一跳。 沈玉菲一转身,抬头对上青年男子的样貌,登时露出笑容,却上前一步故作怒道:“表哥,你惯会装神弄鬼吓人,回头我定向外祖母告状。” 原来,男子是沈三夫人娘家的侄儿,父亲王二老爷现是个六品的地方官。因他是家里最小的嫡孙,王老夫人尤其偏疼些,上头几个兄长都及不上的。 当时他父母要去川中赴任,一则,川中艰苦,他年纪尚小,王老夫人舍不得他长途跋涉去受那份委屈;二则,他父母也想让他留在京城继续完成学业,顺便替二人在长辈跟前尽孝。 是以,独他留了下来,倒是他几个姊妹去川中了。 小时候,齐悦瓷去沈家也是常常见到他的,笑着行礼道:“王表哥好。” “是齐妹妹啊,你俩这是要去做什么?”齐悦瓷虽戴了帷帽,只是方才被他一吓,未及放下轻纱。 他知道沈老夫人最疼这个外孙女儿,带她去看秋狩,倒也一点都不奇怪。 沈玉菲蹦跳着说道:“人都赞这里枫树好,难得我和姐姐有这个机会,自然要去逛一逛……咦,你不在外祖母跟前伺候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祖母听说侯爷和姑父都去里头侍驾了,怕你们一群女眷被人冲撞,叫我过来听候差遣呢。”他露齿而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气,继而又道:“……你们等等,我先去给老太太和姑母请了安,再陪你俩一起去。免得你玩疯了,带累齐妹妹跟你受罪。” 众人俱是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他说着,快步走到前边。先给沈老夫人请了安,又给三夫人请了安。二人听他愿意帮着照应沈玉菲俩姊妹,甚是高兴。催着他快过来。[.超多好看小说] 行宫建在落英山脚下,平整的大路沿着山脚一直从东面延伸过来。每隔一段。就有一小片枫树林,沈家马车恰好停在树林不远处,约有三五十步路。 远远望过去,二三十株红枫姿态各异,像是一团火红的云霞,绚烂夺目,跳跃在微有几分衰败的深秋蓝天下。 七八个丫鬟、妈妈。簇拥着他们三人往路边行去。 因是跟随圣驾出来的,大家都有几分小心翼翼,别看前后车马多,却安静得很。 沈玉菲正在兴头上,早忘了平素的规矩,脚步生风。齐悦瓷被她拉着,也小跑起来,未到树林,娇嫩的两颊上已经渐渐泛起红润的光泽,堪比二月枝头的那抹新杏。 一娇红。一柳绿,融在深红色的枫林中,分外清新脱俗。 王公子则是站在路旁,防备突然有人前来。 树林里。时不时传来女子的娇笑打闹声,他听在耳中,只是淡淡而笑。 过了约有一刻钟,他开始催促道:“表妹,齐妹妹,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听到他说话,齐悦瓷匆匆整了整衣衫裙角,笑看沈玉菲道:“罢了,玩也玩了闹也闹了,正经回去吧,免得外祖母和舅母担着心。” “我还没玩够呢……”沈玉菲嘟着红唇,恋恋不舍。 沈家规矩不如齐家严,但平日也是难得让闺阁小姐出门的,即使出了门,左右是去亲戚家吃酒听戏。像是这般有野趣的地方,她果真是极少见到。 “你这却是买椟还珠了。”齐悦瓷拉着她,给她戴正帷帽,嗔笑道:“到了围场,比这有趣数倍,你光顾着贪恋路上风景,可不是要错过明儿的好戏了吗?” 一听这话,沈玉菲立时心动起来,都不用齐悦瓷请,自己早焦急得朝外走。(.好看的小说) 王公子隐约听闻二人对话,见她们一前一后出来,不由笑着打趣道:“果然是齐妹妹有主意,我正担心着,她不会又使性子,闹着不走,害我难交差。” “表哥……我几时使过小性子了?谁要你交差?你今儿不说个清楚明白,我却不服了。”她从小就与王公子不大对付,两人到了一处,少不得要刺对方几句,心里才舒坦。 “我不说,你当我认了输;我若说出来,你难免要哭鼻子,回头再向祖母告我一状,叫我吃不了兜着走……说与不说,总之,皆是我的错!” 少年俊朗儒雅,嘴角含笑;少女俏丽柔美,婉转生情。在林间,在暖阳下,自有一种明净馨香的秋光之美。 齐悦瓷静静立在一侧,心头不知是酸涩还是羡慕。自幼失怙,弱弟无人教导,让她一夜之间必须成长起来,为了父母遗愿,为了齐家祖业,她过早地失去了少年人该有的烂漫心性。 她矜持着自己的笑容,忍受着莫大的委屈,甚至,要放弃所有少女梦寐以求的那个未来良人的想象,只因她……不得不如此。无可奈何的人生,让她极力表现得成熟的同时,压抑着那一丝淡淡的忧伤。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她,没有这个资格。 越过重重人群的阻挡,邵槿不受控制地凝视着她,感受着来自那双秋水一般清澈的眼眸所带来的震撼。 生平第一次,他有一种冲动:走到她身边,执起她的手。 桃花坡上的她,是春光旖旎情思万种的;此刻的她,是秋景宁静韵味悠长的。背对那一山红艳,她是那支炎热盛夏里,雨后的新荷,绽放的一刻有露水莹然滑过。 他的心,缓缓下沉,钝痛般的苦闷。 “爷,万岁爷还等着咱们呢。”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众人一惊,连他自己,都有半刻的失神。 王公子在刹那的愣神后,已经恢复过来,眼神一扫,示意下人将两位小姐挡住,自己快步上前,行礼道:“君越参见英国公。” “不必多礼,我身上还有差事,改日再叙。”他如常一般的冷漠,只是狭长的鹰眼,总有意无意掠过湖水绿的湘裙。 也不解是为何,在认出他的那一瞬间,齐悦瓷有点紧张,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她悄悄低头,几乎要把自己埋到胸前去……他应该,没有看到她? 邵槿越过王公子,大步向前走,在经过齐悦瓷身旁时,眼角的余光轻轻睨着她,看到轻纱飘舞间,她紧紧咬住的胭红唇瓣。 她认识他。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如天际飞云般的浅笑。 直到脚步声消失,齐悦瓷才发现,自己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没做亏心事,为何还是会这么紧张呢? 接下来的路上,很是顺利。午时三刻,抵达围场,内务府事先已经安排好文武百官及家眷的吃食住宿问题,只要跟着指引的内侍,先去歇息即可。 圣上有旨,下午自行安置,明日正式狩猎。 沈家被分在一所大跨院,有东西两院,东院恰好住着襄国公府的家眷,西院则是沈家。两家本就是姻亲,倒也不用多多避嫌,越发走动频繁了。 这西院,大小也有二十来间屋子。外边一进自是给侯爷和三老爷、几个子侄的,老夫人带着三夫人、两个孙女住在后边。 丫鬟婆子们收拾完屋子摆设,已经是申时整了。 略略小憩了半个时辰,大家就起身梳洗打扮,晚上还有宴饮,不得造次。 沈老夫人和三夫人皆按品级大妆,连沈玉菲都穿戴得比往日隆重了五分。齐悦瓷尚在孝中,为免冲撞了贵人,自行请求留下来照应屋子。何况,她对那种宫宴,本就没多大兴致。 老夫人看她身上懒懒的,也便不再强迫她,令丫鬟们给她收拾些精致的吃食出来,好生伺候了。 待到众人都走了,齐悦瓷才回到自己的屋里,歪在床上假寐。 画枕把晚膳接进来,劝她道:“小姐,起来吃了饭再睡吧。空着肚子躺着,对身体可不好……” “坐了大半日马车,浑身酸痛,倒不饿。”她侧身抱着大迎枕。 “要不……咱们吃了饭就去沐浴,热水泡一下,兴许好些。”画枕半跪在床沿上,拉开锦被,扶着她肩膀笑道。 齐悦瓷知她的性子,要是自己不听劝,非得在旁边闹得自己不能清净,最后还得依了她。只得苦恼着脸坐起来,嗔道:“你就不能让我歪歪……” 浅碧推了门进来,嘴里笑道:“亏得小姐还躺得住,那两个小蹄子,高兴坏了,一个劲在那讨论宫宴是如何如何的,恨不得即刻赶去瞧瞧。” 她手上端着一个梅花式样的填漆小茶盘,上面是个黄底青花折枝栀子花的小盖盅。 “……这是玫瑰露,也不知怎么回事,方才厨房那头又特特送了这个过来,说是之前落下的。这个吃下去,保管小姐齿颊留香,神清气爽……咱们家里倒是有,来时忘了,想不到内务府的活计这么周全细致。” 闻言,齐悦瓷微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诧异地看向浅碧端着的那个盅子。 浅碧不懂,她却清楚,她一个无权无势跟来的孤女,内务府竟也这么上心,他们不一向是出了名的看人下菜碟吗?这里头,不会有什么误会?(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上回文说到厨房无缘无故竟给齐悦瓷送来了一盏玫瑰露,叫她大是不解。 “管他什么意思,小姐只管用了再说。左右是他们送来的,便是有错也是他们自己的错。”浅碧嘻嘻一笑,愣是要齐悦瓷吃了。 内务府的确不至于对个孤女周到至此,他们自有缘由。 可惜,任凭齐悦瓷想破脑袋,都猜不出来其中个因,她只有暂时抛开此事。 宫宴一直持续到亥时一刻才结束,老夫人几个回来时,都已经疲惫不堪了。毕竟坐了那么久的马车不算,还要在那戴着一堆首饰正襟危坐到半夜,何况每时每刻要保持笑容,又不能随意吃东西。 尤其是沈玉菲,她只当宫宴很好玩,回来时就嚷着“早知如此再不去的”,深深佩服齐悦瓷的深谋远虑,打定主意第二日绝对不去了。 当夜,众人安歇,暂且不提。 第二日卯时一刻,齐悦瓷已先醒了,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她的屋子紧挨着老夫人的,隔壁有何动静,一听即知。而且老夫人昨儿累着了,今儿怕是要多睡一会。 她又假寐了一刻钟,直到卯时整,才起身更衣。 天气微凉,观看狩猎又不可能一直坐在屋子里,而且极易遇到不少贵族女眷,是以,要好生打扮一番。 画枕特意选了件珍珠粉的素绒绣花小袄给她穿在里边,外头罩了件芙蓉色鸡心领对襟长褙子,临出门时又带了羽白缎子披风。如云秀发挽成堕马髻,戴了一套紫玉镶珍珠的头面首饰,既不显得太过素淡,却也不失了孝中的身份。 到了沈老夫人屋里。听丫鬟说她尚在里头梳妆,让齐悦瓷略等等。 齐悦瓷索性闲步到沈玉菲房里。 “悦姐姐起得好早。”沈玉菲从梳妆镜中看到她摇摇进来的身影。 “每日里这个时辰醒的,便起来瞧瞧。这里的空气就是比京城的好。清新怡人……”她一面翻赏着妆匣里的首饰,一面看她身上穿了件簇新的荔枝红缠枝葡萄文饰长身褙子,不由笑道: “你这个赤金桃枝攒心翡翠钗虽然好。但周身非红即金,倒显得俗气了。不如插这个白玉嵌红珊瑚珠子的双结如意钗如何?白玉质地宁润,珊瑚红艳可人,反衬得你肤色白里透红。再略戴几朵珠花,便够了。” 她说着,亲自动手替她换下翡翠钗。 沈玉菲左右对着镜子照了两遍,发现的确比先前更多了一份脱俗的娇艳,笑赞道:“还是姐姐眼光好。你这丫头,一味给我插金戴银,生生把我一个小姐弄成了半老妇人模样。” 丫头知她不是真心责怪,抿了抿嘴不说话。 两人携手出门,听到屋里传来三夫人说话的声音,忙笑着进去。 老夫人倚着靠枕坐在罗汉床上,三夫人立在脚下,两人不知说着什么,都满脸带笑。见她们姊妹二人过来,越发高兴。道:“正要让丫鬟请你们两个过来用饭呢,倒省了她们一顿跑。” “可不是闻到祖母这里的饭菜香了,我和悦姐姐哪儿敢耽搁。” 二人先给老夫人请安,又给三夫人请安。 饭毕。一个管事媳妇模样的年轻妇人进来笑道:“有位公公过来传话,说是狩猎快要开始了,让快出发吧,车马已经停在门口了。 请他吃了茶再去,他急着去别的地方传旨……照惯例,赏了四个八钱重的金锞子。” 狩猎的围场,离他们下宿的地方不远,坐车过去,不过一炷香功夫而已。 在门口上车时,恰遇襄国公府的女眷也来坐车,只见国公夫人领了儿媳沈氏,两个女儿一个侄女,大家笑着打了招呼。(.好看的小说) 一路过去,到处都是世家名门的年轻子弟,或者军中将才,个个摩拳擦掌,要趁此机会在圣上跟前露个脸,甚至一举扬名。 这是一片位于山丘下的平坦大草原,一望无际的齐腰高的杂草泛着金黄的色泽,晨风吹来,沙沙作响,辽阔庄严。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帐篷错落有致的排列着,最大的那个坐北朝南,两侧依次由大到小,延伸开去。 沈家女眷被安置在一个宽约一丈余、进深大概两丈的大帐篷里,里边又分了几个小隔间。帐篷门口挂了轻纱的帘子,望出去可以看见,看进去却不易。排在沈家前面的是卫国公府,后面则是乐安侯府。 侯爷、三老爷几个送到后,就匆匆离去了,他们要前去恭迎圣驾。这次,沈召弘没来,听说五城兵马司那里有事,沈家能上场的只有侯爷的庶子召博。二房的召宽年纪小,上去也是个充数的。 这边才坐稳,听得几位圣人驾到,忙下地磕头行礼,山呼万岁。 狩猎于半个时辰后正式开始,这中间,圣上说了些什么,她们却是听不到的。只有偶尔传来的男子们的吼声,能让人想象一下接下来万马奔腾、烟尘滚滚的惊人气势。 沈玉菲又是激动又是焦急,时不时溜到帘子前偷偷往外瞧,恨不得自己也上马潇洒一番。 “……你且安分些吧,这里不比家里,小心闯了祸,我们都保不住你。”三夫人头疼不已,她拿这个女儿,是没有一点办法的。 除了老夫人,沈玉菲只听三老爷的话。老夫人正与齐悦瓷说笑,闻言不禁抬头瞟了瞟她,到底没有拦着。毕竟,老夫人年轻时,战场上都去过,孙女儿这样,才尤其招她疼呢。 三夫人看老夫人不出声反对,也只能由着她去。 这一来,沈玉菲的胆子越发壮了,索性出了帐篷,前后走动起来。因女眷众多,负责安全的侍卫们都退后了五十丈去。 “祖母……母亲……”三人忽被她的惊呼声打断,俱是吓了一跳,忙命丫鬟快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谁知这里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冲了进来,一头扑到老夫人怀里,扭骨糖般扭着身子求道:“陈二小姐也要去狩猎呢,我刚刚看到她,骑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英姿飒爽,好不叫人艳羡。我也要去……祖母,求你了,让我去吧……好祖母!” 闻言,三夫人脸都青了,慌忙阻止道:“胡闹,你虽会一点子马术,但今天人多混乱,若是被冲撞了怎么办?听话,在这呆着,回头他们打了猎物回来,咱们照样能看到啊。” 老夫人看孙女儿满心希冀的样子,倒是有些舍不得,但正如三夫人所言,今儿可不是来闹着玩的。 只得顺着三夫人的话劝:“你不会狩猎,哪儿知道那些野物的凶悍……” 大家都不支持,她终于哭丧着脸打消了念头,安安分分听三夫人与她唠叨。 外头,传来马蹄震天的响声。 夫人小姐们独坐无趣,便到相邻的帐篷里串门。 有几个胆大些的,命人去抓了野兔野鸡之类的小野物来,围在草丛中,她们再以逗弄小动物为乐。沈玉菲一听,即刻加入了阵营。 她请齐悦瓷一同去,齐悦瓷素来害怕小动物,笑着要留下陪老夫人。三夫人被她母亲让过去说话了,沈玉菲一听也有理,总不能让老夫人一个人呆着,便算了。 “可知外祖母今儿为何要你过来?”老夫人只留了贴身伺候的大丫头,别的小丫头都打发她们各自出去玩了。 齐悦瓷把剥好的柑橘喂给老夫人吃,摇头笑道:“外祖母的用意,悦儿怎么能猜得到?” “也难怪,”老夫人缓缓咀嚼着,直到完全咽下去了,方摸着她的秀发笑道:“还记不记得上次告诉你的那家的公子? ……他们一家上京也有两个月了,我在王家见过那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的,而且温文知礼,心下倒是满意。 他去年考中了举人,本是二月要上京来参加春闱的。不料家里老太爷病了,众人只当是挺不过去了,就将进京的事搁下,到三月里,却又好了……只能再等三年。 他们家老爷上个月升了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挺得王大人赏识。 我借王老夫人的口,探了探他们的口风。他们对这桩婚事很满意的样子,已请王老夫人玉成,现等咱们这里的回音,若是没问题,先说定了……等你出了孝,就来换庚帖,下小定,预备婚事。 我想着,我虽是你外祖母,但你父母皆没了,终身大事更得慎重。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所以,想让你亲自见过面再议……听说他不止文采好,骑射上也不错,今儿就在狩猎的人里。 他今日穿一件鸭卵青万字纹的直裰,腰上坠个滚蓝边月白色葫芦形的荷包,挽发的是白玉竹节纹簪子。一会子他打猎回来,你自己去瞅仔细了,再瞧他是否在骑射上真有几分本事……” 老夫人才开口,齐悦瓷已羞得面颊飞红了,待到老夫人述完,不止脸蛋,连耳朵根子都像是染了胭脂一般。 她再没料到,老夫人兜了一大圈,就是为了让自己见见那位公子。 想着,心下又是感激又是难过,本来,老夫人觉得好,她是再不会不肯的。可老夫人生怕委屈了她,宁肯自己奔波劳累,比亲孙女的更上心,如果父母在世,最多也就这样了。 这叫她何以为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祖孙俩个聊着家计等事,倒也不嫌寂寞。 正午时分,狩猎的人渐渐回到营地,欢呼声不绝于耳。 沈玉菲兴冲冲跑回来,拉着齐悦瓷道:“悦姐姐,咱也去瞧瞧吧,看谁猎到的彩头多。照往年规矩,最多的几个人必能得到圣上重赏,升官是指日可待了……”她浅杏色的裙角上不知从何处沾了几片澄黄的草叶,几缕灰尘。 齐悦瓷含笑不语,只是等老夫人的意思。 “去吧,戴上帷帽,就在帐篷前面看,不可去的远了。菲儿,听你姐姐的,不然下回再不带你出来玩了……”老夫人絮絮叨叨嘱咐二人小心谨慎,又命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护着她们姊妹一块去,防备人看到她们。 两人出了帐篷,却见几乎每个帐篷前,都立着几个年轻小姐媳妇,而且下人都分外一致得拦在前头。这样,隔得远的人望过来自然看不清,但女眷却能看到武将子弟们的英勇表现。 回来的人,都把猎物堆在地上,由内务府的内监一样样数清楚,然后禀报给圣上。 多的能得十来样,当然,也有不少空手而归的。 每逢有人猎得多,或是有大头残暴的猎物,大家止不住发出一阵惊呼声,鼓掌声。 连太后娘娘都被惊动了,让人搬了太师椅到帐篷外,听下边的人取笑玩乐,偶尔与后宫宫人说笑一番。 至今为止,猎物最多的是乐孝侯府的世子,得了十八件,其中还有一头体型庞大的野猪,一只凶残的豹子。他家祖上是色目人,马背上的民族。远比中原人要精于骑射,而且他身形高大威猛,拳脚厉害。京里不少世家子弟,都是不敢惹他的。 沈召博战绩不错,有两只海东青。几样小野物,没给沈家丢脸。毕竟。大家都清楚,近些年来,沈家对子弟的教养是偏向诗书的,他家三老爷不正是探花出身嘛,深得圣上宠信。 日头顶在头顶,虽说入了深秋,但阳光还是挺毒辣的。 若不是要亲眼看看那个人。不让老夫人白白辛苦一趟,齐悦瓷对这些还真没多大兴趣。她眯着眼,在人群中缓缓寻找。 上百个世家名门的子弟聚在场中央,个个绫罗绸缎穿红挂绿,好不惹眼。听说此次女眷也来,那些子弟越发要表现表现一番了,连穿戴上都是事先特意准备过的。 齐悦瓷找了许久,终于在一个靠近西边的角落里看到一个身形清瘦的青年男子穿了一袭鸦卵青的直裰,她心下一动,忙看他腰间是否佩戴荷包。 偏偏男子背对这边。她竟是看不到。两人一东南边,一西北角,隔得甚远,纵她眼神好。也难以看清他头上有没有戴着竹节纹的簪子,隐约是一根白白的,在阳光下特别显眼。 再看场上其他人,并无穿鸦卵青的男子,她便基本认定了。 男子脚边堆着不多几样小猎物,比起那些武将们来,自然是差远了。但齐悦瓷觉得一个看着文弱的书生能有这等身手,已经够让她吃惊了,连他们齐家子弟的骑射功夫都远远比不上他。 她嘴角慢慢勾起,面上带了几分笑意。 正当她这头认真探看的时候,谁知男子彷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然将头转过来,唬了齐悦瓷一跳。 她心下羞怯,脸上渐渐爬起一酡绯红的云霞。 再一想,自己戴着帷帽,他看不到,如何反而怕起他来,便大大方方打量对方。 男子面庞瘦削,身影笔直,四肢修长,脸上恍恍惚惚挂着浅笑,好像知道齐悦瓷正在看他一般,身子一直正对着沈家帐篷的方向。他的腰间,确实挂了个葫芦形荷包。 眉眼到底如何,看得并不清,总体感觉是个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 隔着纱帘,齐悦瓷依然觉得羞窘,偏了头不再看他,欲要拉着沈玉菲回去。 “姐姐,快看,陈二小姐回来了,还有英国公……”场上,升起一股小声的窃窃私语,估计都在讨论着英国公能不能越过乐孝侯世子去。 两人一个黑袍翻飞,黑马高骏,一个红衣飘飘,红马欢快,端得英姿飒爽。身后跟随着四五个侍卫,侍卫的马上挂着不少猎物,一行人正冲这边疾驰而来。 在离大家三十步开外处,几人跃下马背,快步往这里走。 陈桦红艳娇媚的脸上俱是笑容,目光胶着在英国公身上,含情脉脉。她对英国公的情意,京里不少人家都知道,只是不曾说破而已,而且大家都以为两家的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却不解为何拖到现在还不办,毕竟年纪都不小了。 陈家祖上是军功世家,对书香门第最看重的规矩素来不放在眼里,是以他们家的女孩儿,舞刀弄剑并不稀奇。 众人都盯着他们,陈桦到底是女孩儿,脸皮薄,快走几步奔到了襄国公府的帐篷前,低了头搂着母亲的胳膊。 英国公邵槿打了十五件猎物,在众人中排第三,第二的是刚袭爵年纪轻轻的归德将军,近几年的军中新秀。大家心里明白,如果不是陈家小姐跟着英国公去碍事,说不定他打得更多。 邵槿安安静静立在场中间,竟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威严气势,即使他不开口,没动作,也叫人觉得尊贵万分。 几位军中将领都围着他说话,他多半是听着,偶尔点点头,众人知他性子冷些,不以为意。 他侧身而立,神态从容,目光不由自主冲齐悦瓷这边看过来。 恰好一阵凉风吹过,把齐悦瓷的纱帘吹起一角,露出她大半娇颜,及一双含笑的晶亮眸子。 邵槿没来由的瞬间慌乱,却发现她的目光一直停在西侧的角落里,不由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吃惊得发现那里站着一个穿戴素净、微有几分陌生的俊逸少年,独自一人,也正回望着齐悦瓷的方向。 他心生不耐,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重新站好,再不看这边。 齐悦瓷不欲在外头多耽搁,拉着沈玉菲回了帐篷,劝道:“外头风大,人也多,咱们还是回去把情形与外祖母说说吧,她听了定是喜欢,估摸着已经等急了。” 闻言,沈玉菲倒没再反对。 外头男人们又热闹了近一个时辰,才听说起驾回营。 到了晚上,又是宫宴,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晚上的菜,全是白天打回来的野物,大家一番畅饮。 齐悦瓷依然躲着不去,连沈玉菲都死活不去,两人一同用了饭,闲坐说着谁家子弟功夫了得,谁家小姐貌美有才…… 到了第二日,銮驾并未启程回京,只命众人随意狩猎。 老夫人由三夫人陪着去王家歇宿的院子说闲话,而沈玉菲与齐悦瓷饭后闲步去东跨院看望沈家大姑奶奶。到了那里,一盏茶过,适逢陈桦过来,两人聊起骑马射箭一事,互诩为知己,很是投机。 一时兴起,径直要去围场狩猎。 大姑奶奶和齐悦瓷怎么敢叫她二人再去胡闹,又是哄又是劝的,才勉强打消了二人的念头。但屋子里是拘不住她们了,只得让她们去院子后头的空地上比划比划便罢了。 齐悦瓷尤是不放心,又命跟来的浅碧前去伺候。 略坐一会,她独自一人从东跨院归来,沿着两所跨院间相通的抄手游廊往回走。 粉墙黛瓦,偶有花树探进来。 路遇一小丛菊圃,细篾竹子编的栅栏围了个半丈见方一尺来高的花圃,里边种着各色菊花。此时正是菊花凌寒而开的时节,一支支在枝头绽放,或红或黄,有粉有绿,倒也颇为雅致。 齐悦瓷不由停下来,倚着阑干细细欣赏。 其中有株叫金绣球的,径干粗壮,叶子呈墨绿色下垂,统共只开了一朵。花瓣细密纤长彷佛金线,黄中透着红,红中透着金,蜷成一团,紧紧将花蕊包裹在里边,霎是可爱。 齐悦瓷到底少年心性,见左右无人,索性开门进去,蹲下身子,当个绣球般拨弄抚摸起来。 “你喜欢菊花?”低沉醇厚的男子声音猛然响起在身后,齐悦瓷慌得放下菊花,起身时一着急踉跄了一下。 她心中不快,飞快地扭头扫了男子一眼,登时叫苦不迭。 眼前的男子,直直盯着她,看得她脸上几欲作烧。 她微有不满,低头啐道:“你每次都喜欢吓人吗?”每次都趁人不注意时冒出来,没病也得被他吓出病来,她暗暗腹诽。 邵槿一愣,嘴角浮上似有若无的轻笑。背了手沉思一会,见她白玉般的下巴精致迷人,双手轻轻抓着衣角,心情愉悦,反问道:“咱们有见过几次吗?” 齐悦瓷被他的话噎得回答不出来,跺了跺脚,匆匆转出花圃,似嗔似恼道:“没有最好。”她说话时,小小咬住了唇角,显得楚楚可怜。 游廊狭窄,偏他身材伟岸,占了大半地方。 她却不得不绕过他才能回去,定了定心神,到底鼓起勇气,侧着身小心翼翼越过他。 “你好似每次见了我,都恨不得赶紧离开。”他胸口烦闷,竟是说了一串于他而言不算短也不符合身份的话。(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西斜的晚霞越过回廊,在她身上投下一束优美的光线,她娇小的身影笼在旖旎的光晕里。秀发如云,鬓边花香,小巧的耳垂白玉般幼嫩,新荷般清新,却又沁出轻薄的红晕,恰似韶光春度下盛开的粉白海棠。 邵槿从来不是个看重美色之人,更从来不会把美人与名花联系到一起,可是,当她袅袅行过时,他彷佛看到了漫天的华光悠然而来。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她的感觉截然不同。甚至,他假借来给姑母请安,其实不过是想试试与她是否有缘。 他终于明白何为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齐悦瓷见过的外男不多,但少说也有十来个。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早不是当年尚书大人的千金了,有些人……惹不起便得躲。 英国公即是如此。 他于她而言,只是别人口中的少年才俊,敬慕的对象,她从来没有想过,或者说从来不希望,与他有任何交集。就像当初英国公要对她负责一样,她是惊吓大过感激的,毕竟,为了齐氏一族的百年根基,她不能把齐家拖入到皇权之争中去。 “你讨厌我?” 她立在原地不动,也没有回答,他不得不抑制住腾腾往上窜的怒火,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暧昧呢? 齐悦瓷暗暗问自己,干嘛要怕他,若说做了亏心事的,也应该是他才对好不好。 她的心砰砰跳动,小手握得紧紧的,头也不回,语气生硬地道:“国公爷误会了,男女有别。规矩使然。” “齐家的规矩……真真是好。”他的语气,微含讽刺,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酸涩。 齐悦瓷可咽不下他这句话。唰的转过身来,瞅着他质问道:“国公爷是什么意思?”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惹上他了? 她生气时。[.超多好看小说]嘴唇抿得紧紧的,杏眼中含着水光。粉嫩的双颊涨得红红的,有如枝头熟透的果子,任人采撷。 那句话才出口,他已经懊悔不跌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的本意,是想多看她一眼,不料弄到最后。反把她气得不轻。可是,当抬眼正对她欲说还休的黑亮眸子时,他竟是满足得笑了。 “你生气?” 齐悦瓷表示自己很无奈,这个人,确定是传说中的英国公?似乎每次单独遇到他,她都会有这个疑问。 柔和的夕阳洒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使得他原本凛冽的气质多了几分温和几分潇洒。那微微含笑的眼睛,却比夜空下最亮的星星都要好看几分,深邃如幽潭,清澈如宝石。 他长得很高。十四岁的齐悦瓷只及他胸前,需要抬头仰望着他。 “国公爷,往日我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你大人大量。不要与我一个女孩儿置气……”她丰润的红唇,是朝阳中露珠消逝前的桃花。 她高昂着头,精致的小脸完整得呈现在他眼前,挺翘的鼻子似在颤动,睫毛投射在眼睑处,分外可爱。 如果不是她,邵槿敢保证,自己早就拂袖而去了。 对她,他却总是不经意地把自己的怒火轻轻压下去,与此同时,他又觉得心里满满的幸福。 “……小姐,是你吗?”游廊尽头,传来画枕询问的声音。 紧随其后,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齐悦瓷刹那心慌,匆匆回身,往前走了几步。 恍惚间觉得自己好似忘了什么东西,扶着阑干回眸望了一眼,目光停在依然杵在那里的泰山般威严的男子身上,只得咬牙去了。 邵槿生平第一次,有了吟诗的闲情逸致: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小姐如何一人在此?表小姐呢?”画枕看到自家主子略显慌乱的奔过来,不由往远处瞟了一眼,隐约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语气便有几分焦急。 齐悦瓷拉着她的手快步朝前走,轻声道:“和陈小姐去练箭了……我不放心她,让浅碧跟去了。你怎得在这?” 画枕情知自家小姐有事瞒着她,她不肯说自是有缘由的,也不再追问,忙笑道:“我做了会针线,看着日头下山,起了风,想给小姐和表小姐送件衣裳过去。远远瞧见那里有个人影像是小姐,是以……” 她左手上,果真抱了件梅花刺绣淡绿披风和一件玫瑰红夹里绣花的披风。 “既如此,你把披风给表小姐送去吧。出了院子,往后转,有片小树林,她们应是在那玩,我自己回去就可。”她顿了顿,指着院子东北方向吩咐道。 眼见已经到西跨院门前了,不会有事,画枕笑着应了是,循路去寻沈玉菲。 且说邵槿眼睁睁看着美人衣袂消失余香远去,却走进菊圃,弯腰从草丛中拣起一个做工精巧样式清雅的祖母绿珍珠头花来。 他看得很清楚,齐悦瓷回身时脚步踉跄,那珠花恰好从她鬓边滑落掉进菊花茂密的枝叶下,而她只顾着看来人,没注意到。 他小心翼翼抚摸着,唇边的笑涡越来越深,终于放进袖里,朝东跨院漫步过去。 晚间,画枕给齐悦瓷梳洗时,惊讶地问道:“小姐,你的头花呢,早上我明明给你戴上的……” 心内咯噔一声,齐悦瓷暗叫不好,只怕是丢了。丢了也罢了,千万别被人捡去,她似乎记得起身时眼角撇到一缕白花花的光,但当时一心注意在来人身上,没当回事。 一想到邵槿脸上可疑的笑容,她不由发起慌来。 “……眼下天黑透了,待明天一早,你去那边的菊花丛中找一找,兴许我昨儿看花时不小心掉了。”她一面说,一面瞪着铜镜里的自己,气鼓鼓的。 第二日,画枕到底没把珠花找回来,又不能声张,只得罢了。 启程回京,到家后,先去给六夫人请安。 原来她离开的这两天里,府里倒是发生了件大事――有人来给七小姐说亲了。 向七小姐求亲的人不少,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只是这次不同以往。前来探口风的是礼部尚书的夫人,她受了敬和郡主之托,替郡主唯一的儿子谢公子求娶七小姐。 说到这里头,又得细细交代里边的关系。 敬和郡主是魏王的嫡出长女,魏王府唯一一个圣旨赐封的郡主,而且有封号。魏王是先皇之弟,今上的皇叔,为人有些贪婪好色,但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人。偏偏生的女儿容貌不俗,而且说话行事颇有皇室气度,当年很得先皇太后喜爱。 太后娘家卫国公府谢家有两个嫡出侄儿一个侄女,长子娶得是潭湘郡望族陈家之女,现任内阁大学士陈大人的女儿,嫡女便是嫁给了徐明复。当时他们次子与敬和郡主年纪相仿,而且未曾许亲,太后动了心思,与先皇一合计,索性给他二人赐婚。 婚后,两人并未住在卫国公府上,而是独独有个郡主府,素日里倒也颇为恩爱。可惜,两人只生了一个儿子,余者两个女儿尚小。 怀谢公子时,郡主一次感染风寒,有个新来的太医用药重了些。为此,谢公子从娘胎里带了些弱症出来,打小身子骨不是很好,七灾八难的,好容易养到一十四岁。 圣上怜惜,因他不能承袭家中爵位,索性给他赐了个轻车都尉之衔。 他身上不好,门第高些的人家不肯将女儿许他,门第差的郡主又瞧不上。把京里的女孩儿掰着指头过了一遍,终于将目光放到了齐家七小姐头上。主要是闻得不少人赞七小姐为人端庄,性子温厚,诗书俱通,想着有个这样的人照料儿子,不算委屈了他。 太后侄孙,国公府亲孙子,王府的外孙,郡主的儿子,身上又有爵位,这样的家世,论起来真个不差。在京城,也是少见的尊贵。 可惜,没有实权。 六夫人对这桩婚事不甚热心,但六老爷觉着很好。 如今的齐家,不能与当年相提并论了,他在朝中常常觉得吃力。九老爷位卑,还是外任;六少爷、七少爷两个新科进士,能自保已经不错了。 如果能通过联姻获得强有力的支持,那有何不可? 女婿身子差一些不打紧,他们那样的人家,好太医好药材什么没有,慢慢调养着罢了。关键是能够借此让卫国公府对自己心存感激,将来多多提携自己。 为此事,夫妻两人没少争论。 齐悦瓷听说,不由为齐怡琴叹息。 以她的抱负,以她的才智,怎肯轻易嫁给一个病秧子,了此一生?不过,她只是个自身难保的堂姊妹,管不了那么多,究竟要看六老爷夫妻的意思。 没见到六夫人,她直接回了沐芳阁,却见高氏已经在屋里笑吟吟等她了:“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要撂挑子了。” “嫂子心里疼我,我岂有不知的?好嫂子,这几日辛苦你了,回头我定要登门致谢,在六哥面前狠狠夸赞嫂子一番……”她脱了斗篷,上前握住高氏的手,又问道:“嫂子用饭了吗?我是饿得不行了。” “想着你也该到了,等着你一起用呢,快上饭吧。”高氏对外吩咐道。 齐悦瓷随意扫了一眼,见家中都好,便笑道:“嫂子略坐坐,我进去换件衣裳就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黄昏时分,天色阴阴的,瑟瑟的秋风裹挟着枯黄的落叶飞舞地院子里到处都是。(.无弹窗广告) 齐恪纯匆匆进了屋,一面脱下灰褐色夹里斗篷一面问小丫鬟青芷:“姐姐回来了吗?怕是要下雨……路上遇了雨却是麻烦。” 画屏捧着一个青布绸缎的包袱进来,闻言不由回道:“早回来了,方才还遣人来问公子这几日好不好呢。” “你们怎么回的?”他拿起桌上的茶壶,自己倒了一盏茶,一口气喝下去,才说话。 “自然是照实说了……公子每日吵着不肯去书院,闹着要学骑射……”画屏笑着把包袱塞给青芷,“好生收起来,里边是晒好的桂花,过些日子做桂花糕给你们解馋。” 主仆二人相跟着进了里间,画屏从四件柜里给他取了件家常月牙白的长袍,服侍他换上。 不等画屏理好衣衫,齐恪纯已经兴冲冲往外奔,口里嚷道:“告诉厨房,把我的晚饭传到沐芳阁去……你再拿几两碎银子,让他们添几个姐姐素日爱吃的菜,用心做了来。”他回头做了个鬼脸,溜得更快了。 院门口撞见画云,也没来得及叫住他,诧异地问画屏道:“这是哪阵风吹得?什么事这样火急火燎的。” “还用说,自然是去九小姐跟前撒娇耍痴了,哄着九小姐给他寻个骑射的师傅回来……” 齐悦瓷坐了半日的马车,正歪在床上打盹。 隐约听见弟弟的嗓音,翻了个身,支起耳朵细听:“……好姐姐,姐姐素来信重你,你可得帮着我些……我保证。绝对不会耽搁功课的……” 她心中讶异,略整了整发髻,坐起身对外唤道:“是纯儿吗?” 话音一落。已见齐恪纯一阵风般刮了进来,脸上全是谄媚的笑:“姐姐,你醒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紧随在他身后的是画枕。见此,快步上前。扶着齐悦瓷掩好衣襟,到妆台前坐下。 “少给我装鬼,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被夫子训了?”她抿唇而笑,也知弟弟不是那等冒失莽撞之人。 齐恪纯挤到她身后,作势给她捏着肩膀,嘻嘻笑道:“瞧姐姐说的。什么是又闯了祸?姐姐出去这几日,玩得可高兴,狩猎好玩吗?唉……外祖母心里只有姐姐,有这样好事却不记得叫了我去,害我在书院里神思不属的。” 他一脸的哀怨状。 齐悦瓷侧身,捏着他粉嘟嘟的面颊啐道:“连外祖母都编排上了,回头给我抄一百遍《孝经》,真是不捶你骨头痒痒……你若与我老实交代,兴许我还能考虑考虑;不然,我却是再不管的。” 她说着。冲着镜子照了照,慢悠悠往隔壁次间行去。 “到底是姐姐厉害,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已猜中了十分。好姐姐……这几日。我暗暗思忖着,咱们家的孩子考上功名自然是最好的。不过,若会上一点子骑射功夫,将来,不是更受器重吗? 而且,姐姐你看,便是我将来得了功名,也不可能一辈子在京城为官不是?去了外头,总不及家中便宜,遇上那些不晓事胡搅蛮缠的,越发要当心了。 有下人护着自然是好,只我自己能有本事护着自己,不是更让姐姐放心嘛……”他挽着齐悦瓷的胳膊,把自己事先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儿往外说,就怕齐悦瓷不同意。 齐悦瓷拉着他坐到炕上,摸了摸他身上的衣裳,噙笑道:“这些,只怕都不是最紧要的。你说来说去,无非是想学了骑射,下回好跟着去开开眼界……当我不知你那点鬼主意。” 她咬牙,在弟弟额角戳了一下。 其实,之前齐家是有专门教哥儿骑射的师傅的,后来五老爷夫妻相继去世,六夫人就作主将人打发了。(.无弹窗广告)借口说是书香门第,舞刀弄棍的,反而失了体统,叫人笑话。 齐家在会稽扬名数百年,中间不乏乱世,是以,并不反对子弟习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当年老太爷,虽说是高祖皇帝身边的一级谋士,但不代表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然如何能跟着高祖南征北战,从来不叫一声苦? 齐恪纯五岁那年,五老爷便替他寻了个不错的拳脚老师启蒙,后来五老爷没了,五夫人一直留下那位老师继续教导齐恪纯。要不然,如今他的身子骨也不可能比同年孩子好,连身量都高了些。 齐悦瓷倒是不反对弟弟习武,只是担心他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过些日子,又要嫌烦了,而且习武很辛苦,没有一定的恒心与毅力,是再坚持不下来的。 弟弟聪慧,毕竟年纪还小,是否受得住那份磨难? 她沉吟半晌,好似很不情愿的模样,蹙眉道:“你每日要去书院,哪儿还有时间再学骑射?” “学里十天休息一天,可以请师傅指点我,而且每日下了学,我也可以自己在家里练嘛……姐姐。”他诞笑着搂着齐悦瓷脖子粘糊,几乎要把她的发髻都快揉散了。 “可是,你知道……请个好师傅不容易。咱们请了人来,你到时候怕苦不肯学,倒还罢了,只是得罪了人。”齐悦瓷仍是不松口。 齐恪纯忙得保证:“再不会的。不到师傅满意,我绝不半途而废,不然,任凭姐姐处置。”他眉峰一扬,正色说道。 齐悦瓷看他真有那份心,才揽着他笑道:“既然你当真要学,我如何会不支持?这事,还得请舅舅们帮忙,寻个知根知底有本事的人来家,以免教坏了你……” 姐弟二人细细商议着,竟连晚饭都忘了吃,直到画枕进来催了两遍,方才算好。 第二日,齐悦瓷将事情写进信里,命人送去沈府给老夫人。 老夫人捎了口信回来,说事情全在她身上。如此,齐恪纯才安下心来,等着好消息。 却说这日,齐悦瓷正在厅里理事,听浅碧神秘兮兮来回道:“小姐,听说七小姐方才从翠微居出来,哭得两眼通红,如今在自己院里发了好大火呢,连尘香荷锄几个都跟着有了不是……挨了一场骂。” “哦,”她轻轻揉了揉额角,眯着眼道:“怎么回事?七姐性子温婉柔顺,从来没有拿下人撒过气啊。” 论起来,齐家几位小姐,齐怡琴的性子真算柔和的,至少表面上如此。 从前齐恬蕴在时,人人赞敦厚端庄,可她好歹是齐家嫡出大小姐,焉能没有一点骄矜之气。到了齐悦瓷,颇有几分五夫人精干的脾气,杀伐决断毫不手软,怵着她的人不少。 也唯有齐怡琴,能时时刻刻记着要保持大家闺秀的气度,不让人挑出错来。 “可不是。不过今儿委实不对,我在府里有些年,从不曾见七小姐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浅碧啧啧感叹,这风水,轮流转呢。 六夫人最为器重娇惯的女儿,莫非也惹恼了她,受了天大委屈? 齐悦瓷摆摆手,苦笑道:“先不管了,让她们回事吧。” 用过午饭,她才扶了丫鬟,摇摇往抱琴楼去。 到了门首,恰好撞见从另一边过来的齐怀玉,两人笑着对视一眼。 “……听姨娘说,昨儿郡主府又派人来露口风,说是一旦亲事定下,就能为五哥在六部谋个有实权的差事。 老爷一听,当即松了口,执意要把她许给谢家。夫人先是不肯,僵持了一夜到底拗不过老爷,只等着郡主府名正言顺来提亲,两家交换庚帖。”说这话时,齐怀玉不知自己该幸灾乐祸还是难过。 嫡亲的女儿都能为了荣华富贵出卖,何况自己一个庶女,迟早会比齐怡琴的后果更惨。毕竟,谢家的公子除了身子不好外,真是挑不出一丁点错来,要什么没有。 齐家在朝堂上威名不如往昔,替五少爷谋个差事不是办不到,而是很多都是闲职,难有实权。五少爷自己能考上功名,那依着齐家的颜面,到手的位置不会差,好比六少爷七少爷。 现在,六少爷七少爷都拜了官,五少爷这个做兄长的,反而不如他们,六老爷也觉得面上不好看。 郡主府,或者说是背后的卫国公府,愿意做出这样的承诺,不但是对五少爷,更是对六老爷的允诺。两家相互扶持、世代交好的允诺啊! 这让近来疲于应付的六老爷,怎么不动心。 齐悦瓷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样的结果,或许她早应该猜到的。 他们这样家里出生的女孩儿,有几个的婚姻不是为了家族联姻。父母心疼女儿,寻个家世人品都强些的,嫁过去做少奶奶,安享富贵;再有那狠心的,与人为妾还不是寻常的事。 二人联袂进屋,只见荷锄一个人,神色萎靡地在收拾屋子,余下的丫鬟,都不知去了哪里。 “五小姐,九小姐,我们小姐她……到现在都不肯用午饭。” “七姐姐在里间吗?”齐悦瓷高声问了一句。 齐怡琴心中又痛又酸,埋怨父母心狠,为了兄长出卖她这女儿,却不想被她们看了笑话,日后越发看轻自己,忙拍了拍双颊,强自笑应道:“在呢,是九妹妹吗,快进来。” 两人进屋,抬头见她一人坐在炕上,面色虚白,眼圈通红。那笑容,薄弱地好似寒冬里的丝丝阳光,风一吹便散了,没有一点温度。(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上回文说到齐悦瓷与齐怀玉恰好同去抱琴楼,齐怡琴只觉得万分讽刺。[.超多好看小说] 她从小便不喜齐悦瓷,总认为她太过嚣张,动不动就拿出嫡小姐的款儿来。对于同父异母的姐姐,她更是丝毫不曾放在眼里过,一个庶女,她还没功夫与她争。 可惜,眼下,她却让她们看了她那么大的笑话。 她不甘心。 她轻轻咬着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得好巧。” 二人听她语气不善,就知她的意思。 “咱们姊妹几个,打小一处吃一处玩,情分是假不了的。如今各自都日渐大了,各有各的事,倒不比小时候亲近。”齐悦瓷轻摇榛首,淡淡笑道:“……其实,无论将来怎样,咱们都是齐家出去的女孩儿,少不得要相互扶持。 不管是谁受了委屈,都是瞧不起咱们齐家,谁面上都无光。两位姐姐以为……妹妹这话可对?” 她不惧与人结怨,但毕竟冤家少一个是一个。 尤其她与齐怡琴,俱是齐家嫡出小姐,若是叫人传出不睦的话柄来,于她们谁都没有一丁点好处。 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大家都明白。 若果然厌恶谁的为人,大不了以后疏远些,却也不能断了关系。 齐怡琴死死盯着她半晌,终于掉转开头,目光定在缠枝牡丹翠叶熏炉上,看那袅袅的烟徐徐上升、盘旋、消逝无踪。 “还是九妹妹为人豁达。”她低低叹道,一腔委屈到底无处可宣泄,苦笑着:“什么是委屈?咱们闺阁中长大,千金万金养着,何尝有什么委屈受呢?” 这话听着,显然是不忿的。讥嘲的。 齐怀玉缓缓吃着茶,彷佛那茶有多香似的。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她的确是有些幸灾乐祸。六夫人不把她当女儿看。处处羞辱折磨她;今天,还不是轮到她自己的女儿被报应了。 可是,她依然高兴不起来。是嫡是庶。除了吃穿上差一层,究竟没多大分别。谁又能主掌得了自己的生活,无非是从这个院子搬到另一个院子。对长辈,要孝顺;对同辈,要体贴;对晚辈,要关心……处处讨好于人。 她们,何尝能由着自己的心意来过活。 三人不由静默不语。 正坐着,却见小丫头春望急匆匆跑进来。一脸紧张焦虑。 “糊涂东西,一味毛毛躁躁的……”齐怡琴本就心中不畅快,碰到这小丫头不知好歹,越发挑起她的怒气了。 “小姐,老爷在书房发了好大火,说是要捆了五少爷……”春望吓了一跳,高声嚷了起来。 三人都是一愣,同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六老爷对这个长子还是颇为看重的,成年后,再未听说打骂之言。 小丫头哪儿清楚那么多。只是摇头。 齐怡琴定了定心神,又问道:“有没有人去禀报夫人?” “夫人已经赶去书房了,这也是苏绣方才告诉奴婢的……” 书房那里,自然不是她们几个方便过去的。齐悦瓷略略一琢磨,怀疑是上次的事捅到了六老爷跟前。难不成,果真是那人借着齐家的名头做出了什么事儿来,不然,六老爷即使有气也不至于要打五哥,大不了喝斥一顿。 见几人都没有主意,她建议道:“不如,咱们去看看五嫂吧。六叔兴许是一时之怒,随口说说的……小丫头们不懂事,当个真事传到五嫂那里,别惊吓了她。” 二人都觉有理,联袂往露华院而去。 到了那里,见院里乱成一团,小丫鬟跑出跑进的,忙着去前边打探消息。而徐氏,也没心思安心坐月子,歪在床上一个劲向外探望,慌得脸都白了。 她自生产后,就没恢复过来,之前徐三夫人常来照料陪伴,给她开解了不少,勉强有点好转。 这一吓,又白养了。 她一见三人,急急问道:“你们可是也听到消息了?也不知大爷做了什么,惹得老爷如此生气……” “嫂子莫把小丫头的话当真,她们嘴里再没个把门的,听风就是雨。”齐怡琴对她,还是不讨厌的,至少从来不找她的麻烦,性子柔顺。将被子给她拉平整,才劝道:“或许是老爷有话教导于他,何况母亲正在前边,能有什么事。” “正是正是。”余下两人,忙也表示。 正劝着,院里响起一个女子的哭音,悲悲戚戚缠缠绵绵,好不伤心难过,只是未免太胆大了些,丝毫不将主子放在眼里。 齐悦瓷声音一冷,对外斥道:“是谁在外头?这般吵闹惊着少奶奶休养,是什么规矩?” 院里声音猛然一窒,片刻功夫后,重又断断续续抽抽噎噎响起,还夹杂着像是雅杏半恼半气的劝说。 齐怡琴郁结在胸,恨不得找几个人来发泄发泄,有人撞到她枪口上,也不论外头是谁,当即吩咐荷锄道:“你去瞧瞧,是哪个的胆子这么大,竟敢喧哗至此。” 荷锄不敢驳她,快步走了出去。 见此,徐氏却是低垂了头,轻轻叹道:“不用看,必是丛韵。” 原来自从五少爷回来后,徐氏坐月子不能伺候,他几乎日日歇在丛韵屋里,两人好得蜜里调油。有五少爷撑腰,丛韵的势焰尤其嚣张,俨然把自己当成院里另一个女主子了,连雅杏几个大丫鬟,都没少受她的话,就差踩到徐氏头上去了。 这原是露华院的事,六夫人不过问,别人更不好插手了。 “我当是谁呢!一个我们家买来的丫头,谁给她的胆子?这样没分寸的奴才,趁早撵了出去,省得闹得家宅不宁的。”她当即站起来,起身要往院里走。 徐氏看她情形,是要发怒的样子,生怕她处置了丛韵回头五少爷不高兴,赶紧拦道:“小姑……她,深得大爷的心,你劝几句罢了。” 她这样懦弱忍让,难怪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齐悦瓷看不下去了,拉着她的手正色道:“嫂子好糊涂。她再有脸,不过是个丫头,要杀要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你今儿纵着她,她只会越渐嚣张……嫂子性子好,我们却受不得这口气,让个丫头当着我们的面耀武扬威。 传出去,人家怎么看咱们几个,当我们做小姐的怕了她一个下人? 嫂子只管安心躺着,我们去去就来。”她说完,回身对门口的齐怡琴点了点头,齐齐往外走。 丛韵那点胆子,她还能不知道。 必然是六夫人在背后给她撑腰,试图通过丛韵的手来打徐氏的脸面,狠狠羞辱她这个院里的主母。这样做人婆婆的,她还真没怎么见过,抬举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磨搓亲儿媳妇,亏了六夫人这笔账怎么算出来的。 今儿,就让六夫人的亲女儿好好治治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一则让齐怡琴出出胸中闷气,二则也替徐氏教训丛韵一顿,倒是一举数得。 她嘛,敲敲边鼓,看看戏。由着他们一家子自己闹去,越乱越好。 齐怡琴真没让她失望,素来端庄宽厚的七小姐,一出去,二话不说,直接吩咐道:“先给我打她十巴掌,看她还嚎不嚎了。” 丛韵抱着柱子哭得梨花带雨,口口声声喊着五少爷的,旁边雅杏、魏妈妈几个,哄骗威吓全然不顶用,气得脸色铁青。 一听齐怡琴的话,雅杏尚且有几分犹豫,魏妈妈早积了一肚子的火,闻言狠狠咬了咬牙,抡起巴掌便往丛韵脸颊上甩去。 “啪”,清脆的声音惊呆了院里的人,而丛韵自己,捂着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魏妈妈,不相信魏妈妈敢打她。 魏妈妈早对她恨得咬牙切齿,平日里没办法修理她而已,如今有七小姐的话,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连扇了好几巴掌。 这一下,丛韵懵了,又逃又躲又哭的,嘴里还不肯闲下来,喊着“冤枉”。 “你们都是死人吗?给我按住她,打完十巴掌再说。”齐怡琴只觉得心底涌起一股发泄后的痛快之感,舒服不少。 丛韵一个柔弱的小丫头,怎么经得住几个人压制,在茫然中挨完了十巴掌。 打完,她竟是也不敢大声哭了,只是捂着脸颊,小声抽噎,偶尔抬头扫齐怡琴一眼,眼里满是忿恨。 “怎么,你不服?”齐怡琴化悲愤为力量。 丛韵娇嫩的双颊被魏妈妈那几个耳光甩得肿起一大块,又红又紫又恐怖。她动了动唇角,终于含糊不清哭道:“奴婢不知什么地方做错了?” 齐悦瓷心下好笑,终于明白什么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丛韵只当自己卖了来是当小姐夫人的,浑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扶着画枕,摇摇上前几步,立在丛韵三步外,莞尔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也不看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该哭闹的吗? 七小姐打你,那是瞧得起你。换了我,直接叫了人牙子来领走……我们齐家,可不缺使唤的丫头,还不向七小姐谢恩。” 她笑容如花,可说出的每个字,彷佛都是尖锐的冰峰,刺的人毛骨悚然。 丛韵啊的一声尖叫,晕了过去。 “七姐姐,你看,怎么处置她好呢?”她嬉笑着问。 齐怡琴难得这么痛快过瘾,摆摆手道:“罢了,拉下去,等五少爷自己看着办吧。幸好今天是咱们几个自己人,若当着外人面如此没规没矩,非得要她知道点厉害不可。” 两人相视一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五少爷到底只是被六老爷打了几板子,一点皮外伤而已,不甚严重。 也是六夫人去得及时,在那一哭二闹的,又是外书房,六老爷怕被请客相公们瞧见丢人,只得撩开手去。 事情的起因果然与五少爷从榆城回来路上偶遇的那位公子有关,他顺了五少爷的包袱离开后,竟不逃得远远的躲起来,反而一路往京城过来,而且比五少爷主仆几个还快了一程。 不过,他并不笨,心知京城是天子脚下,也易被齐家发现,没进城来。 但那一路上,没少借着齐家的名头招摇撞骗,混吃混喝。 在偏僻的县上乡里,听说是京城齐家的子弟,还有六老爷名帖,谁不把他当富贵之路上的伯乐好好伺候着啊。 风声传到京里,有与六老爷亲近的同僚好心提醒他,多多管教族中子弟,别被他们影响了仕途。六老爷一听,唬了一跳,联想起前些日子圣上的训斥,心下不免慌乱起来,细细打听了,才知事情真相,可惜外人都当那人是齐家的子侄。 要说圣上如何知晓的,却是另有缘由,且不一一细表了。 六老爷好歹是朝廷大员,当即遣了人去将那人抓回来,一问,方知是儿子在外不知检点小心行事闹出来的糊涂账。 那人原是个没落世家的子弟,在家向来不学好,好吃懒做,愣是把老父亲气得一病归了西。他在族里不好混,索性出去,谁知竟结识了五少爷那样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儿,不由生了旁的心思。 先引着他去青楼花了不下千金,他分了几成,后来听说他们要赶着回京。直接一不做二不休,窃了东西便走。 他一味胡混,只知齐家是官宦人家。却不料是赫赫有名的望族,才敢假借名义坑蒙拐骗。 齐家名声太过显赫,事情很快传到了京城。他当时还做着春秋大梦呢。 六老爷抓到他,也不能私自把他怎样。本是要送官的。但他若是一五一十招供,少不得连五少爷的名誉也受些影响。只能咬碎了牙齿和血吞,放了他,并警告他再不许在外人跟前提一句齐家,不然要他好看。 至此,六老爷才发现六夫人早知此事,却为了溺爱儿子而瞒着他。不然也不至于闹到这么大动静。 他一气之下,连六夫人都恼上了,足足半个月不曾与六夫人说一句话。 六夫人有亏,倒不好再闹,强忍着脾气。 话说五少爷被人抬回露华院后,心中又愧又悔,只觉没脸见人,恨不得躲起来。 可惜,丛韵毕竟不是府里家生子,对这样的大户人家欠缺了解。她一听五少爷回来了。想着终于有人能给她助威报仇了,当即在自己房里撒泼哭闹,还嚷嚷着要寻死觅活的。 她满以为,这一来。五少爷必会因怜生爱,好好疼宠她一番,甚至给她升个位份。 到时候,看还有谁敢不把她放在眼里,魏妈妈的掌掴之仇,迟早要报。 谁知,等来的是禁足,一月不许出门。 她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五少爷再宠爱她,难道还会为了她一个小小的通房驳了自家亲妹妹的脸嘛。五少爷若果然替她出气,不是让全府之人看七小姐的笑话吗? 这一点,五少爷还不至于犯糊涂。 且说徐氏,听说五少爷回屋了,自己不便行动,忙遣了雅杏前去照料他。 魏妈妈略微迟疑,顿了顿,和蔼地劝道:“奶奶心里惦记大爷老奴明白,不过……依老奴看来,雅杏服侍惯了奶奶,咋换个人反而不习惯。再说,她每日几趟要去小小姐屋里,若去照料大爷,小小姐那里,奶奶怕是放不下心来。” 闻言,徐氏亦是举棋不定起来,自己几个丫鬟,分了两个去伺候女儿,她身边人手本来就少,连最得力的雅杏都不在跟前,魏妈妈年纪大了,一个人定是应付不过来。 见她有些意动,魏妈妈继续劝道:“如今,月容月秋两个已经能担大任了,双桃双梨瞧着小,性子倒是极沉稳的,还有采芝几个,也调教得差不多了。 奶奶不如让月秋带着双梨专门照料大爷,都在自己院里,她们偶尔有不懂的照应不到的,来请示奶奶也便宜。” 其实,魏妈妈真真是对徐氏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为她着想。 她清楚徐氏性子柔弱,镇不住下人,而雅杏忠心不说,关键时刻也不是个窝囊没主意的,常常能提着些徐氏。 另外,她把双梨放到五少爷眼皮子底下,就是要她被五少爷留意。 当初,便跟徐氏提过把双梨收房的事,徐氏暗自难过,事情就一直耽搁下来了。 如今,眼睁睁看着丛韵一个小贱人都能蹬鼻子上脸了,几乎要作践到徐氏头上去,魏妈妈哪儿还忍得住。饶是情知徐氏伤心,为了给她巩固地位,也顾不得了。 何况,她想着,但凡是女人总有这么一日,徐氏能早一天看清,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大爷这个人,好是好,就没个长性。 “月秋,双梨……”徐氏喃喃着,整个人瞬间变得冷清起来。 她焉能不解魏妈妈为她的心意……只是,亲手把人往自己相公床上推,有几个女人受得了。罢了,经历这几个月来的事,她也想通不少,只是狠不下心来去走那一步路。 沉吟半晌,终于吩咐道:“就照妈妈说的,你让月秋、双梨把手上的事暂交代给采芝几个吧,让她们一心一意服侍大爷……” 她的语调,轻轻颤抖。 魏妈妈忙掩住眼角的老泪,飞快地嗯了一声,匆匆忙忙出去,给月秋两个细细嘱咐了一遍。 话说齐悦瓷几个问候过五少爷,辞别徐氏,各自回去了。 行到半路,却见齐怀玉去而复返,说是要到她院里讨杯茶喝。 她不由诧异,回含烟馆比来沐芳阁近多了,她要吃茶很不必来找自己,只怕是有别的事要说。 两人相携着进了里间,脱下披风,分宾主落座。 丫鬟上了茶水点心。 齐怀玉坐了半日,除了吃茶却只说些家长里短。 “五姐姐,说句你可能不信的话,这个家里,咱们姊妹几个,我最是敬服你。”齐悦瓷看她似有难言之隐,估摸着不是件小事,她欲要不帮,以齐怀玉的性子不一定肯罢休。回头事情闹大了,大家都没脸。 她犹豫再三,决定还是自己主动问问清楚,也好提前掌控。 齐怀玉愕然地看向她,半是不解得道:“姐姐不明白,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是聪明人,齐悦瓷没功夫与她拐弯抹角,明眸含笑,轻轻说道:“我若有什么不敬的地方,姐姐可别怪妹妹心直口快…… 姐姐是庶出,这原也没什么,大家俱是家中小姐,一般待遇。不过,六婶娘……姐姐为人清冷,不屑于奉承六婶娘,六婶娘却拿姐姐没有一点法子,这不能不说是姐姐的本事。 姐姐看,妹妹如何能不服你?” 她碧裙如画,腮映皓雪,神态娴雅,不熟识的人只当是个年幼单纯、净白无暇的小女孩。 可齐怀玉半点不敢轻视了她,她夸自己厉害,却忘了,整个齐家,能把六夫人气得吐血却没有一点还手之力的是她自己。 她冷眼旁观,每回六夫人要寻齐悦瓷的不是,最后无不落个自己丢人现眼的下场。 那才是千金大小姐的体统,连齐怡琴在她面前,都要退避三舍。 她摇头苦笑:“妹妹何苦笑话我,我在这个家里,算是什么呢?说得好听了,是小姐;瞧不起的,连个大丫鬟都不如。这种日子,我早厌倦了,不知何日是个头?” 她的嗓音,本有些冷冽,这时候听着,彷佛秋夜的细雨,滴滴答答落在枯黄的梧桐叶上,分外孤寒。 “我知姐姐有大抱负,妹妹虽无能,但总是会支持姐姐的。”齐悦瓷不爱多管闲事,但事情显然是冲着她来了,也只好接招。 以她对齐怀玉的了解,应该不会提出特别过分的要求来。 而且,能让齐怀玉难以启齿又心事重重的事情,只有一件――她的终身大事。 连嫡出妹妹的婚事都有着落了,她这个年纪长了一岁的,岂能不焦急?而且,之前六夫人把事情做得太绝,以至于近来再无人踏足齐家,给五小姐提亲。 任何一个女子,都不能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吧,尤其她还是个那么要强的人。 说实话,齐悦瓷对她还是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的,不希望看着她一个美丽聪慧的女子在深闺中寂寂消亡。 说?不说? 齐怀玉暗暗挣扎着,后果她不是没有考虑过。 如果齐悦瓷借此事要挟她,或者直接捅到六夫人跟前,让六夫人没脸,那她却是真的彻彻底底被毁了,堕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万一齐悦瓷看在多年的姐妹情分上,肯施以援手,她的人生,或许会完全改变。 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一步天堂,一步地狱……(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屋中只有两人对坐于炕上,气氛沉静。 齐怀玉穿着家常的半旧湖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长褙子,水绿色薄棉长裙,发髻梳得很清爽。身上只几样寻常配饰,不见奢华之处。 可是,当她低头垂眸时,耳畔的翡翠耳坠依稀晃动,与她白如梨花的娇嫩肌肤一起,散发出幽然不胜寒的清贵之气。那是不容人质疑的,不允许更改的,属于一个少女的最后的华丽梦境。 她红唇薄抿,似慌似急,但齐悦瓷清楚地感受到,她话已出,便绝不改悔。 齐悦瓷片刻的恍惚,眼前浮现出年幼时分父母之间对坐不语的脉脉情意,戏文里传唱的美好诗词,顿有豁然开朗之叹。 她早不是懵懂少女了,有些事渐渐开始明白,开始领会。但她一心只装着弟弟和齐家,竟从不曾如一般少女那样暗自思想过自己的终身,她向来以为那些于她而言都是命运,她不能摆脱不能逃离的责任。 所以,也就不去深思。 即便沈老夫人几番提到她的婚事,即便她将来的准夫君都已经热腾腾出炉了,可她却像个局外人似的,对一切不是很上心。 只要人不是差到无可救药,只要对弟弟将来的仕途有所助益,她根本不在乎他的样貌人品,她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他不越过她的底线,就够了。 少女怀春,对她而言,太遥远。 当然,齐怀玉的话虽在她意料之外,但她并不鄙视或者厌恶反感。 努力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生活,又有什么错呢?她走到这一步,多多少少也是被六夫人逼的。 齐悦瓷有些犹豫。论理,她的确不该插手;但面对倔强的齐怀玉,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一年年熬下去。熬到众人将她遗忘,红颜成白发? 何况,其实事情并不是很难办。只要常家有意,六夫人这里。容易多了。 沉默了半日,她才打定主意,轻轻问道:“五姐姐,恕我问句冒昧的话,姐姐与他,仅仅一面之缘,姐姐就相信他的人品。愿以……以,终身……托付?” 她到底是闺中女子,忍不住红了脸。 闻言,齐怀玉更是羞得满面通红,头几乎要埋到胸前去。 见她此等形状,齐悦瓷倒是忍不住笑了,打趣道:“瞧姐姐方才的样子,与现在,可是判若两人呢。” “九妹妹,”齐怀玉抬眸轻唤了一句。又低垂粉颈,扭着帕子道,“我当妹妹是难得的知心人,才肯与妹妹倾诉……妹妹再笑话我。我就,就……” 她心知齐悦瓷是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的意思了,心下甜蜜又害羞。 少女的娇羞,往往最是动人。 齐悦瓷感叹不已,那样一个不屑奉承嫡母,见了谁都冷冷的齐家五小姐,原来也有这样的时候,难道男女之间…… 她没敢多想下去。 “好,我不说了还不行。不是妹妹信不过他的为人,而是咱们是女子,清誉胜过性命,妹妹少不得要问得仔细些,以免误了姐姐。”她终于正了正神色。 齐怀玉忙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妹妹有话只管问。” 让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大喇喇问别人的姻缘,齐悦瓷委实有几分赧然,清了清嗓子,才道:“他的心意,姐姐是肯定的。只是……他们家里呢? 会不会因为上回的事,恼了咱们家,连累了姐姐?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若他家中长辈为那事生了芥蒂,不同意婚事,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姐姐一片心意?” “这个,”齐怀玉眉心一跳,迟疑着,“他说,只要我不嫌他家世低微,他定会想办法周全,万不会委屈了我……” 她面颊绯红,低低而诉,彷佛静夜里,独自盛放的海棠,噙着孤芳自赏的喜悦。 齐悦瓷听得自己脸上都作了烧,热辣辣的,半晌镇静下来问道:“姐姐信他?” 一次邂逅,定终身。 齐悦瓷不太能接受,却也不愿太打击齐怀玉了,女子一生顶多能有一两次这样放纵的机会,她何苦一个劲给她泼冷水呢。 而且,那位常家公子,又不是要诱拐人去私奔,做苟且之事,而是要堂堂正正来提亲的,有何可担心的。 她的问话,齐怀玉没有回答,但面上的表情已经是明确的答案了。 常将军府?齐悦瓷细细回想起来,一时想不起究竟是哪家。 “他家在东安门一带,现是四品官……他舅母的一个娘家侄儿,娶得就是我们夫人娘家兄弟的一个女儿。” 六夫人娘家一个兄长,一个兄弟,兄长正是范大人,兄弟身上没有官,六夫人便有些瞧不上。 原来里头还有这样一个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齐悦瓷听得捂唇笑了起来:“可见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了。” 又怕齐怀玉脸皮子薄,要恼了,忙止了笑,恭喜道:“既如此,姐姐还有什么担心的。只管让他们想法子托了范二夫人来提亲,六婶娘看在娘家人的份上,定然答应。 就只一件,当着人面的时候,将那常公子夸得一表人才;待到他们私底下,却要狠狠踩常家几脚,包管六婶娘恨不得即刻把你嫁过去呢。” 六夫人的心思,一点不难猜。 无非是看不得庶女过上好日子,偏上回那官媒不解里边的底细,生生把常家公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叫六夫人如何不气,当场就着人赶了出去。 眼下为了齐怡琴的婚事和五少爷挨打的事,六夫人肚子里正窝着一团火呢,急欲找个人发泄发泄。 齐怀玉这时候撞上去,岂不正中她下怀。一听能把庶女嫁个家世低微、人品顽劣、没有前途的子弟,又是她娘家弟妹亲自保的媒,她再没有不肯的。 齐怀玉登时明白她的意思了,虽然常家、范家那头可能还有些麻烦。但毕竟是一条路,而且是一条六夫人这里畅通无阻的路。 她连连感激道:“是我糊涂了,妹妹一提点。胜读十年书。” “五姐姐客气了,将来……别让五姐夫忘了小妹的红包便成,不然。我却是要大闹的。”她嘻嘻而笑,伏在靠背上。肩膀一抖一抖的。 “妹妹今儿笑话我,难道便没有那一日了,那时候别怪姐姐……”她咬牙啐道。 两人笑了一番,齐悦瓷才坐正身子,推心置腹劝道:“有句话,妹妹不得不劝劝姐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原来,齐怀玉的乳母早些年已被六夫人寻个由头打发出府了,逢年过节常来府里请安。齐怀玉瞧在她家中艰难的份上,偶尔也周济她一点。 也不知那位常公子是从何处打听来的,竟然有办法让她送信给齐怀玉,两人私下通了几回信件。 好在没有被门上的发现,不然不止齐怀玉闺誉难保,齐家一众姊妹,都得受莫大牵连。 为防万一,齐悦瓷不能不劝劝她。 这事。还叫齐悦瓷想起,在管家的时候,寻几个由头换下了好几个不大听使唤的下人。 且不论那位常公子是怎生说服家中长辈的,又怎生能说动范家二夫人保媒。总之过了约有一个月,范夫人当真来替两家说媒了。 六夫人已忘了常家来提过一次亲的事,听自家嫂子把常公子贬得一文不值,心中大是痛快,当时就松了口,让常家照着规矩来即可。 她与六老爷解释的时候,又把常公子狠狠夸了一番。 一个是望族出身侍郎大人的庶女,一个是小门小户将军府的公子,倒也能配得上。六老爷私下叫人去打探,与六夫人描述得虽差了一些,但也算是个青年才俊,心下喜欢,应了婚事。 还称赞六夫人大度,思虑周全,没有亏待了庶女。 六夫人许久不闻六老爷这般好言好语,欢喜无限,连对齐怀玉都难得有了几个笑脸。她却不知,自己落了别人替她挖好的陷阱,很是后悔了一场。 此乃后事,暂不细表。 转眼间,到了徐氏生的小姐儿的满月礼。 齐家大是热闹了一日,直到晚间,宾客散去,众人才勉强安歇。 这日醒来,天色大亮。 齐悦瓷唬了一跳,一面穿衣裳一面对外问道:“什么时辰了,怎不叫我?” 棉帘揭起,画枕与晴云端着铜盆、巾帕进来,铜盆上丝丝冒着热气。 “才卯时整,昨儿后半夜飘起了雪花,地上、树上、房檐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看上去,以为是天亮了呢,其实还早着。” 二人俱是换上了小毛的夹袄,脸上红扑扑的。 齐悦瓷呆了一呆,莞尔笑道:“今年这雪来得倒早,前儿还说这几日天气暖和,竟不像是入了冬,转眼间却下了一场瑞雪。” 画枕替她挽起衣袖,拿大帕子盖住她衣襟,她就着香夷子洗了手脸,展眉问道:“让送去六少奶奶那里的炭可送去了?六少奶奶在南边住惯了,怕是经不得冷……” “三日前就送过去了。咱们家里的估摸着能撑到年下,庄子上的炭应该这月就送到了,绰绰有余。” 画枕早几日翻出了箱子里的大毛衣物,在熏笼上仔细烘过了,这会子取了一件大镶大滚灰鼠毛里子的对襟长褙子服侍她穿上,才扶她坐在妆台前,细细梳理起来。 看着一圈雪白的毛把自己整张脸都要埋进去了,齐悦瓷笑啐了一口:“何曾冷到这份上了?入了腊月,看你们还能给我穿什么?” “到了腊月反是不怕,现在忽暖忽冷的,才容易伤风,小姐可怜奴婢们吧。”她抿了嘴笑,手上麻利地挽了一个青娥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小圆桌上,摆着热腾腾香喷喷的一大碗枣儿熬的粳米粥,几碟子爽口小菜,和一样杏仁酪,一碟菊花佛手酥。[.超多好看小说] 齐恪纯痛快地喝了两碗粥,胡乱扒了几口小菜,不忘劝齐悦瓷道:“姐姐,这粥喝了胃里暖和,你多吃点,我得先走了。” “路上满是积雪,滑得紧,”看他起身要走,齐悦瓷忙放下碗筷,接过丫头手里的雪狐镶边青灰色舍利皮鹤氅给他穿上,嘱咐道:“慢些,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他粲然一笑,洁白的牙齿,反射着冰雪的皑皑冷光。唰唰摆了两个英武的姿势,笑道:“姐姐放心,自打跟了陆师傅习学,我的骑马功夫强了许多……那点雪,休想难倒我。” 他修眉朗目,越发像个风姿飒爽的小公子了。 陆师傅是沈家荐来的骑射师傅,不止骑射功夫好,拳脚上也厉害,齐恪纯跟他学得很仔细,一点都没有懈怠。 齐悦瓷拍了拍他肩膀,低低嗔道:“才几日,就敢来说嘴。好了,去吧……早些回来,别去瞎逛。” 送走弟弟,她勉强吃了几口粥,起身来到炕上,脱了绣鞋,推开窗户往外瞧。 银白的雪覆盖了整个院子,无论是远处的天空,还是近处的花木,俱是清一色的洁白。沙沙的风声呼呼掠过耳畔,刮得耳根子生疼,细碎的雪末子扑面而来,激得她一个寒颤。 芳树进来,见她开着窗看雪,慌忙上前收了窗,不满地说道:“小姐又胡闹了。方还劝公子不得在外游逛,转个身,自己却不知保养。这怎么使得?” 她一面说,一面轻轻拍去齐悦瓷发髻上、衣衫上的残雪。 又转身去取了个小手炉过来,加了炭在里边。塞到齐悦瓷怀里:“快暖暖手。化雪的时候比下雪还冷,小姐越发像个孩子了,回头染了风寒又嚷着药苦……” 她絮絮抱怨着。齐悦瓷只是笑,待她终于住了嘴。才解释道:“我哪儿是为了看雪,我只是讶异,这天色竟那么阴……倒像是还有雪的样子。才初冬,雪已经这般大了,指望这天快快晴了吧。” 说着,她不由担忧地蹙了眉。 下雪是好事,只是雪多了。未免害苦百姓们,收成也有影响…… 闻言,连芳树面色都变了。齐家这样的人家没感觉,但外头的百姓们,却是真苦了,许多人家这个时候连炭都舍不得烧,衣衫单薄拿什么去御寒。 主仆两个静坐了半日,还是芳树笑着开解道:“明儿的事谁也说不准,小姐先别急着杞人忧天了……我记得今儿照例是六少奶奶来给六夫人请安的日子,不知她还来不来呢。” 二人正说着。小丫头已经进来回说六少奶奶来了,在去翠微居的路上。 “这么早?”齐悦瓷吃了一惊,看芳树替她穿上鞋子,下炕道:“往日这个时候也没见她来。我们去瞧瞧,兴许有什么事。” 芳树与连素一左一右搀扶着齐悦瓷,缓缓往翠微居那边去。 已经有婆子丫鬟在打扫院子里、甬道上的积雪了,扫出了一条狭窄的小道来,人勉强能过。 进了屋,果见高氏含笑坐在下首,除了六夫人,徐氏、七小姐都在。 她先给六夫人请了安,又向众人问好,才笑问道:“六嫂来得好早?用了早饭没有?” “可不是用了才来。”浅金桃红二色撒花褙子上的风毛出得极好,衬得她肌肤晶莹红润,俱是一派新妇的娇媚之态。她看向众人笑道:“我在南边长大,从没见过这样大雪,清早醒来,心下喜欢。 打发六爷出门之后,想着我们搬过去也有些日子了,家里收拾得勉强一观……趁着大雪,欲请婶娘、嫂子和妹妹们赏脸,还有我娘家母亲、几个妹妹。一起到家里坐上一日,大家热闹热闹。” 他们当时搬走,有些匆忙,虽是小小办了个乔迁酒,但齐悦瓷几个年轻小姐都没去过。闻言,都有几分意动,只管看着六夫人。 六夫人懒怠动弹,扯了扯嘴角:“我生性畏冷,一到冬日,更是不出门的,索性开了春再去也是一样。” 她是长辈,这般说话却是代表了大家都不许去的意思。 高氏面上一沉,很快含了笑意道:“既如此,请嫂子和妹妹随我去吧,马车都备好了,就在门外等着呢。” 她倒不是非请六夫人不可,反正去了也没甚话说。不过是六少爷的意思,觉得家中太过冷清,怕她白日里寂寞,让她和娘家及这边的妯娌姊妹们多多走动。 “……你们几个,若是愿意去,就去吧。”六夫人不好再拒绝,嘴里这般说,目光却一直盯着齐悦瓷。 徐氏抢着回道:“母亲不去,我还是留在家里陪母亲说说闲话吧。” 她偷偷瞟了高氏一眼,眼里依稀是抱歉。 她是媳妇,行动不比姑娘们自由,而且六夫人对她不满不是一日两日了,哪还敢处处与六夫人作对呢,只能让高氏失望了。 高氏知她处境艰难,并不怨怪她。 不等齐悦瓷开口,齐怡琴反是笑道:“母亲畏冷,我却是要跟六嫂去瞧瞧的,整日在屋子里做针线,闷得人发慌……” 她的回答,使六夫人呆了半晌,想起她前些日子来受得委屈,忙点了点头道:“你只管去,路上小心些,让丫鬟们多带几件厚衣裳……”一一嘱咐开了。 自家女儿去了,不好再拦着别人,最后,齐悦瓷、五小姐、八小姐,都跟着坐上马车。 六少爷的宅子,离齐家大院不远,约有一顿饭功夫便到了。 虽在闹市,但位于巷子里边,倒是清静得很。 那边管家早开了大门,迎众人进去。 进屋,脱了斗篷,落座,上茶。 “……也不知妹妹们喜欢什么,出门前,让她们收拾了后园的赏雪楼,笼了地龙,烧了热炕,再请一班小戏……回头去那,咱们一边赏雪,一边听戏。”高氏行动利落,才一会儿的功夫,已把事情都布置下去了。 齐怡琴打量着屋里的陈设,不由笑道:“咱们是自家人,嫂子倒与我们客气起来,还请什么戏班子,大家一处说说话难道不好。” 正说笑着,管事媳妇满脸喜色进来回道:“太太领着奶奶小姐们来了。” 高氏忙嘱咐丫鬟好生伺候几位小姐,自己匆匆迎出去。 高家亦是书香门第出身,尤其近几年,高老爷颇受圣上器重,步步高升。有两个嫡子,长子高君荐,中了进士,娶得是金陵望族王家的小姐,次子年纪尚小;三个女儿,长女高沅即是六少爷之妻,另两个是庶女。 高夫人与高氏眉眼间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瞧着比女儿更精明几分,但神态随和,不像是拘束的长辈。 齐悦瓷几人恭敬地给她行了礼。 徐氏的姐儿满月礼时,高家也去了,不过高夫人只见到了齐怡琴,是以今儿特备了另几位小姐的见面礼,忙命丫鬟送上来。 几人道了谢。 “……怪道人都赞你们家的风水养人,你这几位小姑子,一个赛一个地水灵。”高夫人冲女儿笑道。 高氏亲自献了茶,抿嘴道:“从前母亲老拿我与大嫂比,今儿见了小姑们,眼里越发没了我的容身之处了。” 大家哄笑。 但见高氏的两个妹妹,打扮得甚是齐整,一点都看不出是庶女,俱是含笑看着众人,也不插话。 那年长些的大概与齐怡琴差不多大,容貌丰美,情态温柔。年幼的比齐悦瓷还小,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一直在齐家小姐身上溜来溜去,很是可爱。 茶毕,高氏引众人去后园,园中小道已经清扫得干干净净了。但其他地方的积雪仍是保留着,一派银装素裹,霎是清寂。 开宴,戏班子搭起来,颇为热闹。 吃了小半日的酒,高氏见众人面上都有疲色,便散了戏班,回了前边,安置众人略略歇息一番。 齐悦瓷没有睡意,索性在房中与丫鬟们打叶子牌玩儿。 “……妹妹不累嘛。”高氏悄悄进屋,搭着齐悦瓷的肩,笑问道。 “嫂子只管忙去,不用管我,我若累了,自会找地方歇息。”屋里的炭烧得热,她细腻的鹅蛋脸上微微泛红,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眉染新黛。 高氏执了她的手,美目一眨:“妹妹果然不累,嫂子却有件事要请教妹妹……” 齐悦瓷会意,让小丫鬟替了自己,跟着高氏走。 两人到了高氏起居的屋子,却见高夫人正歪在罗汉床上闭目眼神,听到动静,睁眼招手道:“快过来,小心吹了冷风。” 齐悦瓷暗有几分诧异,笑着上前。 高夫人让二人分坐她左右,笑看着齐悦瓷道:“我常听你嫂子说你小小年纪已把家里的事料理得清清楚楚,之前还不信,今儿见了你,才知她说得一点不差。” 高氏独自带了她来,而屋里只有高夫人一个,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难道是高家举家进京,决定日后在京城定居下来,要向她打听打听京城的行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话说上回文高夫人、高氏携了齐悦瓷一同在里屋说话,无非是向她打听打听京城的风俗习惯、行事排场。 他们初来京城,虽有几房亲友,但俱是关系疏远的,唯有齐家算得上至亲了。本来高夫人是有意与六夫人交好,后来听女儿言语似指那位六夫人不大靠谱,而且今儿都没来,她只得歇了心思。 谁知女儿建议她向齐家的九小姐打听,她初时还不信,一个闺中小姐能有多少见识? 聊了些世家大族的事后,才渐渐对齐悦瓷刮目相看起来,这姑娘年纪小,倒是极有成算,京城多半的大小事宜皆在她肚子里。 齐悦瓷把自己知道的、能说的,细细解释了一番。她为人聪慧,自然明白她是晚辈,不能做出一副教导长辈的神情来,反而像是言语之中无意识地,把紧要的事随口嘱咐了一遍…… 众人午睡醒来,向高氏辞别。 高氏苦留不住,让家中管事亲自送她们回去。 且说时光疏忽易过,转眼便是除夕。 年前,齐家五小姐和七小姐的婚事都定下来了,恰择在正月里下小定。郡主府为了表明诚意,定礼不薄,相比起来,常家的定礼自然差了一层,但在一般官宦人家中也是不错的了。 另有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银罗的孩子早产了,是个女儿,养了不到十日,便夭折了。 六老爷觉得晦气,传出去这个年都不能好生过,叫人悄悄拿出去埋了。银姨娘很是大哭了一场,奈何天意如此。 到了四月初,仲春时节。六少爷那头传来好消息:高氏有喜了。 本来,五月是七少爷大婚的日子,原打算着由五少爷护送高氏、齐悦瓷跟着田家送嫁的队伍一同出发。齐去枣阳贺喜。眼下这样,自然是去不成了,最后只有五少爷领了人去。(.无弹窗广告) 五小姐和七小姐的大喜日子。分别定在了十月初和十一月中旬。谢家和常家都急着在年前把媳妇娶进门,几番前来商议。六夫人虽舍不得女儿,奈何这次一切都由六老爷作主了。 这大半年里,府里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 六夫人几次要从齐悦瓷手里拿回管家权,偏每次紧要关头总会闹出些旁的事来,她一分心神去应付,管家之权就没顾得上。 尤其为了给女儿准备嫁妆一事,她可没少打公中的主意。可惜钥匙丢了。她再怎生谋划,也只能寻些普通物事来,真正的好东西还得她从自家库里支,又不能点名了支用现银。毕竟现在管家的是齐悦瓷,她一个隔房的婶娘,凭什么名目去? 为这,气得六夫人心口疼了许久。 当然,齐悦瓷不至于与她彻底翻脸,依然让管事们备下了给两位小姐的添妆,约有近千两银子。以她堂妹的身份而言,已经颇为厚重了。如此一来,六夫人竟是半点错都挑不出,唯有一个人生闷气。 九月底的时候。却是二夫人、四老爷夫妻一道来了京城。他们完了七少爷的婚事后,在枣阳比五少爷多呆了两个月,挨过了暑热,也不回南,直接取道来京城。 一则,是为了齐家两位小姐的婚事;二则,一过年,二月即是齐悦瓷姐弟三年孝满除服的日子。另外,二夫人担心儿子媳妇独自在京城,年纪小,第一次有喜,许多事不明白,特来照看的,怕是要住上一年才肯回去。 这一来,齐家又热闹了。 二夫人住到了六少爷那里,但四老爷夫妻住在齐家大院,仍旧是他们去年住的那个院子。 这日,陪四老爷在外书房用了晚饭,六老爷才回房,见六夫人散了发髻闭着眼歪在炕上。 “……银鼠皮、灰鼠皮、羊皮、珍珠毛各两张,宫纱四匹、妆缎二十匹、各色丝绸二十匹、绫二十匹……”纱织半跪在炕边,就着灯,脆生生念着。 “这是什么东西?”在彩锦的服侍下,六老爷脱了外袍,诧异地问道。 六夫人睁眼看他,到底欠了欠身子,起身道:“是琴儿的嫁妆,看看可还有什么落下的没有。” 丫鬟捧了热水等物来,六夫人亲自伺候他擦了手脸,上了香茶。 啜了几口茶,六老爷才笑道:“这事我不通,你看着办吧,银子不够去库里支……” “你说得倒是轻巧,”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六夫人一肚子火气腾腾腾往上窜,高声抱怨道:“库里的银子,你以为那么容易支?连我自己的嫁妆都填进去了一大半,不过是希望谢家别为着点子东西看低了咱们琴儿……” 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六老爷心下厌烦,打断道:“他们年小又不傻,既知是分过家的,自然不肯叫你多用了。咱们家自己的东西呢,你是主母,难道还有谁敢拦着你不成?” 六老爷并不糊涂,吃侄儿穿侄儿的也罢了,多少年了他们没计较过,倘若连嫁女儿都要人家替你掏银子,他们使起性子来让御史告上一状,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呢。没必要为点黄白之物,惹怒天颜,丢了官,左右他们不差那点银子。 六夫人不好说六老爷的话错,恨恨瞪了一眼,咬着牙没吭声。 “罢了……陪嫁的庄子是哪一处?”眼见六夫人难得没有反驳,六老爷心下喜欢,又问道。 “南山脚下那个两千亩的庄子,会稽族里分来的那个四百亩的水田,我作主都给了琴儿。还有……”六夫人没有说得是,除了嫁妆单子上的五千两压箱银,她另外从自己私房里又拿出了五千两银子偷偷给女儿。 六老爷喝了点酒,眼睛睨斜,两颊泛红光,舒服地靠在金橘色的靠枕上,眯着眼沉吟半晌,才道:“我记得几年前,在定县买了一个四进的宅子,园子倒是精致,也给她吧,咱们平儿也住不上。” 那是五老爷去世那一年,有人托六老爷点事,将那宅子折了三成的价格转给了六老爷。因在郊外的县城,离得远,只遣了几个家人在那看守,从没住过人。 闻言,六夫人面上才渐渐带了点笑意。 “……五丫头的事,你也上点心。都备了些什么,拿来我瞧瞧。”一个两个都是自己的女儿,嫡庶有别,但六老爷的心不好偏得太远,该给的体面不能少了。 六夫人知他是信不过自己的意思了,心头恼怒,迟疑了半刻,摆手示意纱织将单子给他。 一个庶女,她愿意给她置办嫁妆已经看得起她了,若还敢挑三拣四,别怪她心狠手辣,泼了她的脸。 六老爷暗暗觑了六夫人一眼,才慢慢展开。 他越看,越是不满,眉心皱成一团,这也太寒酸了点,岂不是叫前来出席婚礼的亲友同僚们笑话。加起来,最多二十四抬,而且是掺了水分后的,陪嫁的庄子更是一个远在桐城的数百亩的沙地田庄…… 他重重将单子撂下,沉了声道:“再添四成,凑够三十六抬,好歹不让人指指点点。 ……桐城的庄子太远,你让她一个女孩子家如何照管,西北山脚下不是还有个庄院吗?常家送来的彩礼足有二十四抬,你嫁妆只给二十四抬,你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叫人背后唾弃我齐六老爷是卖女儿不成?” 六夫人的行事,六老爷实在看不下去。 既然结了亲家,就要大家客客气气和和美美的,被六夫人一搅乱,不止齐家,常家面上也抹不开,回头好好的亲事搞砸了,何苦来着。 不过,六夫人也有自己的理由:“你说得倒是轻巧!你一味大手大脚,咱家即使有金山银山也得坐吃山空了……琴儿的嫁妆是我从自己的嫁妆里贴补的,难道你还要我去贴补那个小贱人的女儿?你休想!” 这话把六老爷气得眉毛胡子都竖起来了,指着六夫人怒道:“我虽不管家,却不至于糊涂至此。咱们这几年来,一应吃用花销俱是公中的,能花得了几个钱? 常家的彩礼是二十四抬,亲戚朋友的添妆,光是族里就有七八抬吧,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连外院的小厮都清楚,九丫头给她们俩姊妹各备了四抬的添妆,这些东西,都去了哪里?今儿你非得给我说个清楚明白不可了。” 六老爷最不能容忍的是六夫人动不动拿她的嫁妆说事,好像诺大一个齐家,全靠着六夫人的嫁妆才撑持下来一样,这不是摆明了踩六老爷的脸嘛。 “你……你既知道的那么清楚,何苦叫我操持?我劳心劳力的,还有错了不曾?”六夫人被戳中了死穴,挣得面色通红,却不肯就此认输。 “你要是没精力管,大不了我去求了四嫂!”六老爷才不吃她这一套呢。 这话气得六夫人浑身颤抖。 她当然明白,如果交给四夫人帮着打理,还不知六老爷暗地里要给她添上多少好东西呢,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一晚,两人一场大吵,吓得翠微居的丫鬟们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成了出气筒。 后来,六老爷去了书房安歇。 而五小姐的嫁妆,勉勉强强凑够了三十六抬,外加一个庄子。嫁妆单上开了两千两的压箱银,实际上是无中生有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这日是十月初三,离五小姐大婚不过五日了。 用了晚饭,众人正要服侍齐悦瓷安歇,她却道:“我去看看五姐姐,画枕,把那个前两日叫你预备的红木锦匣带上。” 含烟馆里,烛影摇红,寂静无声。 落英掀起帘子,悄悄往外走,不料撞上齐悦瓷几人,忙请安道:“九小姐来了,快里边请。” “你家小姐在做什么呢?莫非还在绣她的嫁妆?”解了披风,她里边穿一件家常半旧的白梅花兰色对襟棉绫褙子,清丽素雅。 听得声音,齐怀玉快步从里屋出来,红着脸啐道:“妹妹又打趣人了……这么晚了,没想到你会过来?” 她挽着髻儿,身上那件茜红色的棉纱小袄,衬得她比往日多了几分柔美恬静。 二人携手进屋。 居中的墙上挂着石室先生的墨竹图,竹枝倒垂,竹叶浓淡相间,一派潇洒飘逸之态。屋子里除了一个官窑粉青釉纸槌瓶供着几支浅杏色的菊花外,便无其他摆设了,可见主人是个冷清的。 炕桌上放着针线簸箩,躺着一个未完工的大红折枝花的荷包。 齐悦瓷拿起荷包细细把玩着,口里笑道:“从前竟然不知姐姐的手艺这么好,我当姐姐只会琴棋书画这些风流雅事呢,原来也是个能干的当家主母。” 被她说破心事,齐怀玉越发羞窘,明眸低垂,嗔道:“妹妹若再取笑于我,待到妹妹出阁之时,我们也得在九妹夫跟前好生替妹妹说上一筐的好话。” 闻言,齐悦瓷只得讪讪地住了口。一抹红晕悄悄爬上双颊,眼神越发清亮了。 “妹妹,”齐怀玉犹豫半晌。伸过手来握住了齐悦瓷的手,满面诚意劝道:“我的事情,全亏了妹妹一力周旋。姐姐此生无以为报。 ……明年妹妹就十六了,除了服。也该替自己思量一番。夫人为人尖刻,而且素来与妹妹不睦,只怕会暗中给妹妹使绊子……女子终身大事,关系到一辈子的幸福。妹妹要早拿主意才是,切莫让夫人抢了先机。” 她与齐悦瓷,早年五夫人在的时候情谊一般,毕竟一个是众星拱月般的千金小姐。一个是受尽嫡母压制的庶出女儿。后来,两人暗中联手,共同对付六夫人,也是出于利益考虑。 直到相处日子久了,渐渐地,才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情,倒用了真情。 齐悦瓷知她一片心意为自己,不好太过冷淡,但又不能实话实说,只得低低笑道:“此事……自有二伯娘和外祖母作主。六婶娘不定能插手进去,多谢姐姐记挂。” “却是我忘了这一层,只要二夫人和沈老夫人愿意替妹妹作主,即便夫人。也不能把妹妹怎样。”她登时笑了起来,六夫人最是欺软怕硬,像沈老夫人那样的性子,六夫人一见她先就奄了。 加上二夫人是族长夫人,六夫人不得不给她一点面子。 齐悦瓷微微瞟了画枕一眼,画枕含笑掏出怀里的锦匣放在炕桌上,然后说是想去瞧瞧落英新绣的昭君套。 落英一愣,诧异自己几时绣了个昭君套,不过她也是个伶俐的,很快反应过来。心知是她们姊妹有体己话要说,亦是笑着退下了。 屋里只剩下她们二人,齐悦瓷才将锦匣推到齐怀玉眼前,嘻嘻笑道:“这是母亲生前为几位姊妹准备的添妆,交代给了我,今儿我便交给姐姐了,姐姐自己好生保管吧。” 这倒不是假话,五夫人向来周全,生前生后的事一一有过交代,连哥儿姐儿婚嫁一事都虑到了。 不论男女,她俱是备了一千两银子,让齐悦瓷不拘银钱或是东西首饰,只要给了她的意思也到了。 锦匣里装得正是一千两的银票。 不过,七小姐那份,齐悦瓷作主替她母亲免了。反正六夫人从库里占的便宜,以及她之前备的近千两银子的添妆,最后都落到了齐怡琴的嫁妆里,她已经很对得起她们了。 齐怀玉不可置信地看着齐悦瓷,颤抖着手打开了锦匣,赫然是一叠五十两的银票,约摸有二十张。 她眼圈一红,眼泪便止不住滚落下来。 为了她的嫁妆一事,六老爷与六夫人大闹的事阖府皆知,最后虽然添了东西,但她明白,压箱底的银子只怕是没了。其实,六老爷不吵,兴许也没有。 官宦人家的风俗,俱是一样的。 新进门的媳妇,要用钱的地方极多,打赏府里下人,孝敬各位长辈,一应人情往来,哪个不要银子?而她,几乎没有任何入项,总不好刚成亲便与夫君开口,叫他怎么看她,又怎么看齐家。 若让人知道嫁妆上那两千两银子的压箱银纯粹是空话的话,不用说她在常家难以做人被人耻笑,估计齐家也会成为京城的笑柄。 虽然,平姨娘把自己历年积攒的体己钱,偷偷给了她一多半,但统共只有五六百金。她也知平姨娘表面看着还算风光,其实在六夫人手底下讨生活着实不容易,收了那个银子尤其难过,却不能不接。 眼下齐悦瓷送来的,对她自己而言或许只是九牛一毛,但真真是雪中送炭的情意,能让她在夫家体体面面地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越是感激,越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齐悦瓷亦是心酸,胡乱想着倘若自己是个庶女,又该如何? 这样屈辱小心谨慎的日子,她几乎不敢想象。 她是草长莺飞时怒放的牡丹,是炎炎夏日里盛开的水中芙蓉,是飒飒秋风中野淡的菊花,是皑皑白雪中冷冷的清香。可无论哪一种,她都要开到绚烂,开到极致,开到荼蘼,绝不肯压抑自己的本性。 她不由苦笑,比起别家的小姐来,她实在是太幸福了,活了一十五岁,几乎从没有遇到过真正的磨难,一直在长辈的庇护下,顺风顺水…… 且说五小姐大婚之日,六夫人终于见到了自己亲自替庶女挑选的好女婿,但愕然地发现这个新女婿似乎和之前范二夫人描述地不大一样。 身姿挺拔,腰圆背阔,面容端方不失清秀,嘴角含着笑意,怎么看怎么不像是那个传说中脸上有疤的军中莽夫啊? 她非常惊讶、不解,但那种场合,却不能把心中所想问出来,只能稀里糊涂地受了人的头。 据说常家那头的宴席甚是热闹,请了不少朝中同僚。 这与六夫人原以为的又不对了。不是说新女婿在家中十分不受宠嘛,此番婚事,多半是草草了事? 好容易等到回门这日,六夫人再次盯着新女婿看了个清楚明白,果真没有疤痕之类的。而且经过交谈,发现他规矩礼仪都不错,完全不是那种空有一身力气,没有半点真才实学的一介粗鲁凶悍残暴之人。 六老爷对这个女婿,相当满意。教养好,懂礼貌,而且已经预备参加明年的武举比试,一旦有了功名在身,凭他们家的关系至少能在军中得个一官半职。 可怜的六夫人隐隐有种预感,她受骗了。 但哄骗她的人是她娘家人,她是有苦说不出,只能自己咽下去。 后来见到范二夫人,她二话不说便是逼问起来,可那位二夫人亦是勉为其难帮女儿亲家的忙。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常公子非齐五小姐不娶,他父母无奈,只得厚着脸皮去求常公子的亲舅母,托她娘家通过范家的关系来齐家提亲。当时没想到齐家真个同意了。 私底下,常公子悄悄告诉舅母,要她尽量将自己说得不堪些。他舅母亦是个聪明人,得知女方是庶女,心中豁然开朗,琢磨了一番说辞,回娘家请她嫂子出面。 她娘家嫂子因是小姑所求,不得不给这个面子。去了范家,十分为难的说出常家仰慕齐家的威名,意欲结亲,几番相托来说合,迫于无奈,才敢来向范二夫人开这个口。 但两家是儿女亲家,不敢瞒着哄着范二夫人,那子弟面上瞧着还好,其实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混账得很。请范二夫人明面上来提个亲,暗地里将情形叙述明白,以免齐家被骗,到时候六夫人直接回绝了,大家也好向常家那头交代。 范二夫人不想让亲家为难,特地来了趟齐家。 当着众人说得好好的,待到只剩她们姑嫂两个,才肯说出常家公子的诸多不如意之处。于是,经过这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常公子的形象到了六夫人这里后,来了个颠覆般的改头换面。 范二夫人原以为六夫人定是不肯,谁知她那一说,六夫人竟然一改先前的不悦之色,直接笑眯眯松了口。 于是,两家的婚事敲定下来了。 范二夫人终于发现是自家姑奶奶刻薄,要陷害庶女,谁知反给他找了个如意郎君,此刻懊悔已经晚了。她暗暗好笑,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气恼愤恨的样子出来,怪亲家没把话说清。 六夫人是叫苦不迭。事到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已不能悔婚,只得罢了。 为出胸中一口恶气,决定等七小姐大婚时,一定要办得比五小姐这次热闹隆重十倍,狠狠落一落五小姐的面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齐怡琴满心的不肯嫁,不愿嫁,事到如今,亦只能委委屈屈做一回新嫁娘了。 女子的本分,她比谁都清楚,如何能没脸没皮地自择夫婿,何况徐家对她……那是一丁点意思都没有。但凡徐家有心,两家几番相见,她甚至去过徐府,为何他们府中一丝动静都不闻? 流水无情,她一味痴恋,到头来受伤害的终究是自己。她堂堂齐家嫡出小姐,万不能传出任何于闺誉不利的风声来,什么少女情怀,什么如花美眷,皆得自己吞下肚去,永远忘却…… 且说卫国公府这头,现当家的是太后亲弟弟。 四大国公府,其余三家俱是靠军功起家,唯有这个谢家,与齐家一样,是文官出身。 高祖皇帝年轻时,先卫国公已经跟着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了,他比齐家老太爷尚长了十来岁。两人一成熟稳重,一早慧绝才,是高祖皇帝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但有要事,必与二人相商。 当今太后娘娘,在闺中时就颇有才名,是高祖皇帝亲自替先皇提的亲。时移世易,人事变迁,但谢家,无疑仍是显赫之家,威名远扬。 说到婚事,其实敬和郡主最先瞧中的是沈家五小姐,沈玉菲。侯府出身,探花父亲,母亲是名门望族王家的女儿,的确十分合适。但顾虑到沈玉菲年纪比谢公子还小了一点,只怕不但不能服侍人,还要人伺候着她,只索作罢。 谢家要选的自然全是嫡女之流,庶女之类的,他们再好都瞧不上眼。接着,看上了苏右相的小女儿。遣人去探口风,偏偏已经许下了人家,顶多再有一两年。就要办婚事了。 随后,又陆陆续续打听了不少人家的小姐,最终定下了齐怡琴。 一则。她在外的名声不错,都赞她情性温柔端庄。是个体贴懂事的;二则,她比谢公子大了一岁,正好能帮扶着他些;三则,两家关系素来不差,齐家看在祖上的交情份上,不好推脱。 而且,眼下齐家有没落之象。自家肯出面扶持,对他们是很大的诱惑。 大婚之日,京城轰动。 谢公子学名从安,因他自小体弱多病,人也乖巧,尤其得卫国公夫妻怜爱。府里只要有珍奇之物,绝少不了他那份。 他生得很是清秀。 只比齐怡琴高了不到半个头,骨架偏小,从背影看,倒似个文弱书生。双眉纤长而稀疏。睫毛卷翘,使得一双眼睛特别大,甚是清澈,笑起来时脸上微微泛红。有点害羞。 他因时常卧病在床,不像别家的公子那样成日在外走动,是以皮肤极白,与一般女孩儿的都白。配上今儿一身的大红装束,叫人恍恍惚惚感觉雪白中隐约透明。 众人几乎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吓了他。 但他神态亲和,恭谨有礼,不像是那种自矜身份,倨傲之人。 六老爷相当满意,他们那样的人家,又不指望着他科举出仕,安安分分享福即可。性子温顺好说话的,女儿才能压制地住,将来也能更多的扶持娘家;若换个厉害有主意的,反而不美。 但六夫人却不是这么想,心里只觉得委屈了女儿,花朵般一个闺女嫁给了一个病秧子,以后一辈子都要跟在床前服侍,还有什么乐趣可言。那谢公子命好还罢了,不然丢下女儿年轻轻的,叫她怎么过得下去。 六夫人这样的念头,实在有点咒自己女婿的意思了。 谢公子身体虽不好,但还没严重到那个份上。用咱们今天的话而言,就是免疫力低下,容易生病,家中照料地好些,也与常人无异,并非天天躺在床上,药不离口的药罐子。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反正这婚事,是绝无更改的余地了。 齐怡琴戴着大红头纱,望出去一派红彤彤的,什么都看不到。直到眼皮底下出现一团与她类似的大红,她才明白,那个就是她的良人了。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心放回了肚里,好歹能来迎亲,也算没给她丢脸。 齐悦瓷几个,虽然十分好奇未来的七姑爷,却不能去正厅观看,只能听几个小丫头来回传话。 “七姑爷长得真好看,女孩儿一样的。比起来,我简直就是外院的小厮了……”绿枝捂着嘴,嘻嘻地笑。 “呸,”浅碧笑骂,“胡沁些什么呢?那是七姑爷,也是你们这群丫头片子好评论好比拟的,更不该说出什么好不好看的词。” 几个小丫头见齐悦瓷只是笑听着,没有生气的意思,便低了头,过了一会重又道:“七小姐与他立在一处,倒比他还显得壮实些……” “就是就是,七小姐的嫁衣真美……” 齐悦瓷听她们唠叨了半天,笑了一阵,才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快去帮忙吧,叫六婶娘听见了,小心又拿你们作法。” 众人笑着应是,一溜烟跑了。 因今日来得人多,府里下人忙不过来,好些小丫头都要抽调前去招呼客人。 齐怀玉夫妻两口子也来了,她几日前命下人送来了添妆,是一套攒金牡丹镶宝石的头面,价值不少,因此齐悦瓷估计她应该过得不错,也没功夫细问她。 今儿是婚宴,一般家中都没有带闺中小姐来出席的习惯,是以不用齐悦瓷忙着招呼人。只是年轻媳妇不少,而高氏腰身渐圆,身子有些沉了,二夫人怕她吵吵嚷嚷地被人冲撞了,叫她只在里边歇息,反把那些人托给了齐怀玉和齐悦瓷两个。 两人只得跟着四夫人照应一下。 一直闹到入夜,才慢慢消停。阖府之人累了一日,齐悦瓷命众人早些歇息。 第二日,却是齐悦瓷最忙的时候。 虽然他们姐弟和六老爷这边已经分家,但仍然住在一起,外人多有不知的,每每有人情往来,俱是算作一份。这次,照以往的旧规矩,算一家子的话酒宴的花费是公中出,但收来的礼金礼物亦是要纳入公中的。 之前,齐怀玉大婚便是这样的,主要是六夫人懒怠替她操持费神,而且她是庶女,亲友同僚送礼时也会考虑到这一点,基本上赚不到什么。 但到了亲女儿婚事时,六夫人百般不肯了,认为礼金之类的该归他们。 齐悦瓷不愿与她就此多做纠缠,倒弄得自己像个市井泼妇似的,索性也撒手不管酒宴之事了,由她自己去料理吧。 这一来,六夫人又不干了。 本来酒宴得先预支不少银子进去,如果是公中的,很多东西齐家自己有出产,让下边庄子店铺提前送来就成。要她自己承办,想想那么大笔银子她就心痛,而且从外头采买的话,许多东西贵了不少,小人也会做手脚贪墨。 双方僵持了几日,最终还是六夫人服了软。 现在一切已经恢复平静,齐悦瓷却不得不把近日来的账细细算出来,又要收拾器皿摆设,又要把礼物登记造册入库……好在有二夫人四夫人帮忙,过了约有七八日,总算清清楚楚了。 话说齐怡琴三日回门时,出了点小小的变故。 许是大婚这几日累着了,谢公子再次着了凉。 郡主就这么个宝贝儿子,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急得不行,连命请太医。太医道是不妨事,吃几服疏散的药,静养几日就好。 只是这样一来,回门一事有些麻烦。 郡主与夫君商议,孩子病了,这回门只怕是去不得了。但不去,礼数上说不过去,两人踌躇许久,最终让齐怡琴独自一个携了礼物归宁。 听着车轱辘在街道上的摩擦声,还有两边传来的百姓叫卖声,想到后面跟着的一车礼物,齐怡琴的心凉了。沉到不见深渊的冬日湖水里,冰寒刺骨,激得她浑身颤抖。 新妇独自回门,对一个女子而言,是多大的耻辱! 要她从今往后,如何在郡主府立足,如何在京城立足,又如何有面目回娘家? 她才放下从前的心思,希望能与他白头偕老,可这样的结果,在她原本已经脆弱不堪的心上,狠狠划了一刀。 回想这两日来,郡主表面上待她很好,很亲热,亲女儿似的,但院子里那一大群陌生的下人……她清楚,明着是伺候他们夫妻的,暗地里,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只怕都已在她掌握中了。 是担心她不肯尽心尽力吗? 别说她原就没与人怎样,真怎样了既然成了亲,夫君就是她日后的天,一切以他为尊,可是…… 冷风灌进马车,她冷冷一个哆嗦。 阴沉的天,似乎永远都见不到春日的绚烂了。 齐家听闻姑奶奶回门,欢欢喜喜大开中门,齐怋睿亲自接出来。 齐怡琴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强带着三分笑意,掀起帘子叫了一声“哥哥”。她强颜欢笑的神情,让齐怋睿确定了方才一闪而过的怀疑。 他一看到谢家的车马,就讶异地发现没有妹夫的身影,他还以为是与妹妹一同坐的马车,这一眼,却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 他眉心一跳,扯了扯嘴角笑道:“进去再说。” 那一刻,齐怡琴忍了一路的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忙放下车帘,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话说上回文齐怡琴回娘家省亲,只因七姑爷病了,她一个人来。 年轻的奶奶和小姐们尚不知情,都兴冲冲聚在齐怡琴作姑娘时住的抱琴楼等她,烧了热热的地龙,炕桌上、小几上摆着许多吃食等物。 毕竟,八卦是每个时代女子的通性。 众人等了又等,半日不见翠微居有人来通报,俱是诧异起来,看看时辰,应该早到了啊。这回门可不是小事,再没有迟到的理儿。 高氏挺着滚圆的肚子歪在炕上,下半身盖了一条捻金银丝线滑丝薄被,转头对徐氏道:“要不,叫个丫头去前头打听打听?论理,也该来了……” 自有喜后,尤其是这两个月来二夫人照料的好,每日各种燕窝滋补品不间断送去她屋里,加上她娘家送来的,倒使得她比先前丰腴了不少。气色颇好,白里透红,整个人一派慵懒妩媚之象。 相比起来,徐氏比她不过大了几岁,看着却有些妇人的落寞与凄冷了。 她轻轻一笑,见两位小姑都用期待的眼神瞅着她,点了点头,令雅杏亲自去打探打探。 不过半盏茶功夫,雅杏已经快步赶回来了,眼神躲躲闪闪,又瞟了瞟屋里伺候的几个小丫头。 高氏会意,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很快,屋里只剩下几个主子和贴身伺候的大丫鬟。 雅杏顿了顿,才小声解释道:“奴婢去了翠微居,发现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声,却见桂妈妈与刘婆子站在院门外的树后嘀嘀咕咕,便上前问了问。 原来……七姑爷没来……只有七小姐。不对,是七姑奶奶自个回来了。六夫人一见,当场就差气晕了。指着六老爷一顿,一顿……埋怨。二夫人几个劝了许久,方才好些。 桂妈妈说。七姑奶奶哭得一双眼睛桃儿一般……她趁着空,悄悄躲出来了。奴婢听她这般说。也不敢再进去。”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没有开口。 回门,是两家正式成为姻亲,婚事的重要一部分。姑爷没来,无论是什么原因,都说不过去。当然,最有可能的便是七姑爷身子出问题了。 沉默半晌,齐悦瓷忽地抬头问道:“你过去时,有没有看到谢家的下人?” “谢家的?”雅杏一愣,摇了摇头道:“那倒是没有,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屋里却不清楚了。” 高氏也已反应过来,眉心一蹙,对落菊道:“你去悄悄问一问夫人,何时开席?顺便看看屋里有没有谢家的下人。或是谁在照应他们的茶水?别冷落了才好……” 落菊是她手下头一等的大丫鬟,心思机敏,手脚麻利,当下应了声是。匆匆去了。 翠微居里,果然如雅杏说得那般,寂静得有些不正常。 她走进院子,方要进屋,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来,一把拉住她,却是纱织。 纱织冲她连连摇头,拉着她蹑手蹑脚往后退,沿着抄手游廊拐到厢房附近,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做什么来了?” 纱织等闲人都看不上,偏与来的时间最短的落菊交好。 “我们奶奶叫我来看看何时开宴?我正诧异着,如何没见几个人,当你们都在屋里头伺候……你躲在这作甚?”她顺着她的话,作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告诉你不得,千万别进去,谁进去谁倒霉。回去禀报你们奶奶,别着急,等着这里的消息吧!”她满脸都是有话要说却等你来问的情急模样。 落菊无法,只得跟着她演戏道:“出了什么事?你好歹让我心里有个底,免得一会子再来撞到枪口上去……” 纱织向四处扫了一眼,才凑近落菊耳边小声把之前雅杏打听来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超多好看小说] “什么?七姑爷没来?怎么可能?”落菊惊慌失措,让纱织叙述的欲望越发强烈了,索性道:“你轻点,听我细细说来。 七小姐是一个人回来的,倒是带了一大车的礼物……谢家的管事媳妇说是七姑爷早起伤了风,太医让静养,只能委屈姑奶奶一个人走一遭。当时就把我们夫人气得面色惨白,刚想发作,被你们二夫人拦住了。 二夫人传来方大娘,命她好生招待谢家跟来的人。谢家的人本来不想走,被方大娘连说带拉一片盛情地弄去了前面小花厅,好茶好点地招待着。你没发现嘛,连咱们院里的人都被打发出来了,一个个躲得远远的。 我在自个屋里,随后就听到里边响起嘈杂的争吵声,彷佛还夹杂着七小姐的哭声。我娘起先还在跟前伺候,后来一瞧那架势不好,寻个由头溜出来了……你再去,岂不是自己寻死吗? 她说着,撇了撇嘴,一副好心好意的样子。 落菊忙感激了一番,又道:“那我回去怎么回?奶奶小姐们都巴着脖子等七姑奶奶的信儿呢。” 这个问题,完全不在纱织考虑范围内,她点了点落菊额头,嗔道:“自然是照实回了……倘若这里有消息,我会即刻叫小丫头给你们送话去的。” 大家心里都清楚,发生这样丢脸的事,七小姐只怕根本不想见到娘家的姊妹们。 落菊谢了又谢,才急急忙忙赶回去。 大家听完她叙述,都松了一口气。好歹没当着谢家人的面,不然,待到齐怡琴回去后,只怕不会有好脸色等着她。 虽然齐悦瓷几个与她并不是情深意重的好姊妹,但都是齐家的女孩儿,如果她在婆家受了委屈,或是传出什么对齐家不利的风声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不过,说起来,谢家确实无理。 齐悦瓷心中腹诽,那位谢家公子,体弱是有一点,但估计是打小太娇生惯养了吧。一个大好男儿,整日关在家里,躺在床上,没事也得闹出点事来,反不如多去外边走动走动,只当散心,或许也比现在强。 众人一腔激动之情渐渐被尴尬取代,也不好再提起这个话题,只能随意聊些旁的事。 直到午饭时辰都到了,才见素绢过来相请:“请奶奶和小姐们去坐席呢,要开宴了。” 几人整了整仪容,各自琢磨着见了齐怡琴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本来外院也备了一桌席面,专门招待七姑爷,他没来,只能六老爷、四老爷携着五少爷、六少爷一块用了。 齐怡琴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侧着头,能看到她眼睛微微有些发红,脂粉是刚刚匀过的,勉强遮住了疲态。 齐悦瓷几个都不提归宁一事,只与她说些别后的想念之情,她面上才稍稍好看些。 不过,六夫人却没她这等定力,整个席上,几乎没开过口,筷子略略动了几下,便放下了。 大家知她胸中积聚着一股怨气,也不与她计较。 饭后坐了半个多时辰,齐怡琴就提出要回去。 六夫人不舍,她反劝道:“……夫君他需要人照料,我在这也放不下心。等到他好了,家中得闲,再来瞧母亲与伯娘、嫂子姊妹们,可好?” 六夫人仍有些不愿。 “弟妹,谢家那头只怕正惦记着……不如等姑爷好了,大家欢欢喜喜再聚一次,岂不是更妙?”二夫人亦是劝道。 齐怡琴是新妇,一举一动皆要看着婆家的脸色行事,一味舍不得她,反而会害了她。 夫君卧病,她这个做媳妇的,还有心思在娘家吃吃喝喝,闹到很晚才回去,谢家即使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少不了会有所埋怨。谢公子无事还好,只要有点头疼脑热的,受罪的还不是新媳妇。 未时末,齐怡琴便坐上马车走了。 她这一走,大家都有些无情无绪。 齐悦瓷邀了高氏到自己院里歇息,天气寒冷,两人抱着小手炉,一路无话。 即便偶尔有些争端,但到底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姊妹,眼见她如此,少不得会联想到自己的终身。齐怡琴尚有父母兄弟撑持,像她这样无依无靠的,若是嫁入高门,公婆叔婶妯娌小姑一大堆,夫君不喜,那日子,要怎么过得下去? “九妹妹可是担心了?”高氏转头看她秀眉染黛,不由轻笑。 齐悦瓷被人看破心思,只觉害羞,红了脸道:“妹妹不懂嫂子的意思。” 两人进屋坐下,丫鬟添上炭,换了热茶,顿时觉得周身暖洋洋起来。 高氏摸了摸自己肚子,笑道:“起初,我做闺女时心里也怕……后来出了阁,不想老爷夫人那般和蔼,对我比亲女儿还好,相公性子又好,才知我是白担心了一场。” 齐悦瓷知她是宽慰自己的用意,眉梢一扬,捂了嘴笑道:“……到底是嫂子心细,想得长远,我却没虑到这一层。” 一听这话,高氏登时涨红了脸,半晌低眉啐道:“人家好心好意劝你,不料被你当成笑话打趣。” “好嫂子,我年小,不懂事,你万万不要生我的气啊。”她笑完了人,又来讨好。 “什么事说得这么高兴?”棉帘揭起,二夫人披着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扶着丫鬟的手,笑着进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芳树从高几上取下那个蓝釉堆白菊花纹梅瓶,灌了些清水,将新剪下的几支银红菊花细细插好,左右端详了一番,才抱着它往里屋走。(.) 屋子里烧着银霜炭,门窗紧闭,空气便有些沉闷。 三人正说着话,恰见她手中的菊花开得好不艳丽,不由笑道:“难得这时候还有这么好的菊花,亏得怎么种出来。” “这是上月初移进暖房的,”芳树行了礼,把菊花放到炕桌上给三人赏玩,“本以为是开不了了,倒不曾想到养得这么水灵……今儿我过去,原是想找几盆水仙把咱们插瓶的醉芙蓉换了,不料角落里几株菊花开得好,顺手剪了几支来给主子们把玩。” 齐家后院有个小小的暖房,主要种些冬令时节的花卉,花期一般能比自然状态下长一两个月,是备着过年时摆设专用的。偶尔夫人小姐们喜欢别的花,也叫他们养着。 菊花花形极美,但香味上不如梅之冷香,兰之幽香,不过自有一股子别的花所没有的清涩之气。 齐悦瓷凑近闻了闻,抬眸笑道:“有了她,倒不觉得屋里烟火气重。反有一丝隐约的苦涩清香弥漫开来,叫人神清气爽。” “可不是……可惜这个季节花木少。母亲,咱们会稽到了这时候应还有不少花开着吧?”高氏甚是喜欢的样子,笑吟吟问二夫人。 二夫人点了点头,抿嘴笑道:“往年这个时候,菊花虽算不得多但也有不少品种还在盛开。我记得前年的冬天,入了十二月都不觉着冷,院子里的桂花竟然没有谢,天儿越冷。香气越发馥郁,老夫人喜欢得不得了……让我请了族里几个老妯娌们,围着花吃了大半日的酒。险些醉去。” 长房的老夫人今年六十有余,是个心气颇为要强的,当初经历嫡子、孙子的连番亡故。也没有倒下去,硬是撑过来了。而且不顾族人反对。生生不理会家中的庶子,从三房过继了二老爷过去,如今每日享受天伦之乐,是齐家的老封君了。 二老爷夫妻对她一向孝顺,她为人也开明,不然二夫人哪儿能安安稳稳在京城照顾儿媳妇待产啊。 “伯娘和嫂子若是喜欢,回头让他们送些过去。白放着也无用……”齐悦瓷一面说,一面已经吩咐芳树去暖房传话,只管拣好的出来,等二夫人六少奶奶回去时,另叫一辆车一同送去。 高氏乌黑的眼珠子瞬间一亮,随即敛眉劝道:“何苦这么麻烦,左右我时常过来的,来九妹妹这里赏又有何不同?” 这个时候,即便是京城,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家有暖房。自家都不够用呢,哪儿还能再送人。虽说齐悦瓷当着家,可她隔三差五过来,每回都要顺道带些东西回去。旁人还罢了,六夫人定是不满于心的。 “嫂子莫非与我客气?不过是个死物,没人理会时也就是撂在角落里任她自生自灭……有人喜欢,方是她的福气。”她发髻上戴着一支素白珠簪,莹白的珍珠有指甲盖那么大,发出温润的光芒。 二夫人亦笑道:“依你妹妹说的吧,他们家里素来不差这么几盆花,况且你又喜欢……” 闻言,皆是轻笑。 女人们在一起,无非是闲扯些衣衫首饰吃食等物,偶尔评几句谁家的八卦,能有什么正经事。 “……对了,我昨儿恍惚听闻襄国公府的二小姐,许给了韩王为正妃,圣旨都下了。那韩王去年在皇后娘娘的安排下,先纳了两个侧妃入门,如今才选定正妃,倒没想到会是陈家二小姐……” 在京中住过几次,对世家名门的事情,二夫人已然做到心中有数。[] 齐悦瓷吃了一惊,愕然问道:“陈家二小姐?是闺名叫做陈桦的吗?” “她的闺名不曾听人提过,只知她是国公夫人唯一的嫡女。先前大家都以为她家和英国公府邵家是至亲,她与英国公的婚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不料会是这么个结果?”二夫人感叹不已,内宅里的私密事,当真不少。 以陈家的威望,唯一的嫡女婚事理应早几年便定下了,他家倒不着急,原以为是他们自己心中有数,到头来却给了众人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高氏听人提过她,知是个将门女子,平素不以规矩为缚。如今嫁入皇室,日后的日子,只怕不能…… 她喃喃叹道:“姻缘是段好姻缘。” 韩王是先皇最小的皇子,据说仪表堂堂,俊逸风流,又得圣上器重。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堪称一段好姻缘。 齐悦瓷与陈桦,虽只有几面之缘,但看得出来她应该对英国公有意……嫁给韩王,也不知是不是她本心。 罢了,女孩儿,又有几个是能依着自己本心过活的,无非是权势之争。 入夜,齐悦瓷方想安歇,却听到外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由问道:“谁在外头?” 画枕掌着一盏羊角纱灯,披着碎花小袄,推门进来道:“小姐,是魏妈妈……五少奶奶出事了。” 随着她进来,一股冷气席卷而来。 “出了什么事?你让她进来说。”齐悦瓷一怔,忙胡乱披了衣裳,拢了拢秀发,坐在床上道。 话音刚落,帘外抢步进来一个略有几分臃肿的身影。 魏妈妈穿着一件半旧的姜黄色大袄,发髻倾斜,扑通跪到地上哭了起来:“九小姐,求你去救救我们奶奶吧,府里只有你能替她作主了……” 齐悦瓷身上一冷,面色一变,坐正身子喝道:“深更半夜的,妈妈好不懂事,你这样一哭一闹的,你家少奶奶没事也得招人笑话。快止了眼泪吧,究竟出了什么事?” “九小姐,你知道的,夫人今儿心底不痛快。晚饭时,我们奶奶还小心翼翼服侍她,夫人百般磨搓,我们奶奶一声不敢吱……饭后,夫人嚷着身上酸乏,奶奶连饭都没用,亲自给她按揉,一会茶一会水的。 谁知,夫人突然说要把小小姐抱到翠微居去养着,我们奶奶当时就慌了,不该违背了夫人的意思。夫人登即大怒,罚奶奶跪着……我们奶奶好歹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从没受过这番折辱,空腹跪了半个多时辰,又冷又饿,晕死了过去。”魏妈妈一行诉,一行哭,老泪纵横。 齐悦瓷心知六夫人因齐怡琴的事正烦闷着呢,估摸着她会拿下人撒气,万没料到她会直接冲徐氏撒泼。徐氏可是府里明媒正娶的少奶奶,她当着满府下人的面那样作践她,不给她脸面,将来,要徐氏如何还在家中立足呢? 六夫人真是糊涂透顶了! “你们少爷呢?”她急忙问道。 魏妈妈用袖子一抹眼泪,应道:“老爷下午与四老爷多吃了几杯,醉了,宿在外书房,少爷不敢怠慢,一直在跟前伺候着。内外院的门关了,夫人不让我们去叫门,还不准……请大夫!” 眼下,徐氏正躺在翠微居的软榻上,六夫人甚至不让她上床。 魏妈妈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想起来求齐悦瓷。 “咱们去瞧瞧,”说话时,浅碧芳树等俱是听到动静起来了,一起服侍齐悦瓷穿戴整齐,又将米白色灰鼠皮斗篷给她穿上,遮了大半个头,几人匆匆奔去翠微居。 院子里的人都被惊动了,一个个披了衣服点了灯出来。 方到院门口,齐悦瓷顿了顿,转而吩咐道:“芳树,你亲自去二门口,叫值夜的即刻去请大夫,不得耽搁。” 芳树提了灯,与连素携手而去。 翠微居里,亦是灯火通明,但四周安静寂然,一点不像是主子奶奶晕倒了。 进屋,看见居中放了张软榻,徐氏静静躺着,面色发青,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天青色滑丝秋被。旁边地下跪着雅杏和月秋,两人惊慌失措,只顾轻轻唤着“奶奶”。 居然没把她移进暖阁?甚至连炭火都没有? 齐悦瓷头一回这么厌恶六夫人的为人,摆手让丫鬟们不要说话,低低问道:“夫人呢?” 次间猩红毡帘下立着纱织,她目光一闪,悄悄回头看了看暖阁,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在里边。” 也不等丫鬟进去通报,齐悦瓷直接撩帘而进,扑面的暖气袭来,惊得她猛打了一个寒颤,才飞快地四处扫了一眼。 六夫人闭目躺在黑漆铺大红猩猩毡的罗汉床上,幽暗的烛火映在她脸上,现出眼角浅浅的皱纹。白皙的肌肤或明或暗,幽幽的发光。 素绢半跪在脚踏上拿美人拳给她捶腿,看样子,她享受得很,丝毫不顾忌外面儿媳妇的死活。 “六婶娘,”齐悦瓷恨得牙痒痒,快步上前,作出满脸关切的样子问道:“听下人说你身上不舒服,都二更了依然不能安寝……侄女儿不放心,已经作主命人去请大夫了。 婶娘难道是怕麻烦了侄女?身子不快是最不能拖的……婶娘再熬煎一会子,大夫很快就到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六夫人能说自己身体很好没任何问题吗?不能。[] 六夫人能说自己已经睡了不用请大夫吗?不能。 于是,六夫人被气得干瞪眼,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今儿的确是火气大了些,有心找茬,很不幸,徐氏成了她发泄的对象。自己女儿在婆家受人折辱,连回门都是独自一个来的,这口气她咽不下却拿谢家没办法,只能也跟着磨搓自家媳妇,获得一点点心理平衡。 不过,六夫人并没真想把徐氏怎样,更不曾料到徐氏的身子那么弱,跪了一小会就晕了。 当然,她已经忘了徐氏今儿从早起跟着她忙前忙后了一整天,午饭没好生用,晚饭索性还没用,铁打的人都受不住。她一开始还当徐氏是装的,只为了躲过这一劫。 是以,她一时气盛,说出了不让人去请大夫不许去外院告诉五少爷的话。 徐氏迟迟未醒,她心下亦是慢慢有些焦虑了。毕竟,逼死儿媳这样的名声太厉害了,不出三日,她便能在京城成为如雷贯耳的人物,而徐家,必定会找上门来,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明知魏妈妈出去搬救兵了,她也没有阻止。 她以为魏妈妈会去求儿子来帮忙,替徐氏说情,她自己也好趁机下台。却忘了儿子今晚歇在前院,到了晚间,内外院的门不是轻易能开启的,魏妈妈未必有那么大面子。 眼见来了个齐悦瓷,虽是又恨又恼,但暗幸终于有人去请大夫了。 齐悦瓷看她是打算继续装下去了,也不拆穿她,只是笑道:“五嫂身子弱,外间没有地龙没有炭盆。凉飕飕的,要不把熏笼搬过去?” 六夫人顿了顿,没理会。 她还在考虑。要不要答应呢? “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搬了熏笼过去,再生几个炭盆。冻坏了少奶奶,拿你们是问。”齐悦瓷只当她是默认了。沉声吩咐着。 在翠微居里,居然指使起她的下人来了,六夫人极其不满,这不是摆明了踩到她头上作威作福嘛。 这个万万不能忍。 “侄女儿……”,她才开口,已被齐悦瓷打断,笑眯眯道:“婶娘别太担心了。五嫂应是太过劳累的缘故。等大夫来了,一看便知,五嫂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有事的。” 六夫人敲打的话没机会说出口,憋得胸中难受。 却见齐悦瓷自动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神秘兮兮说道:“侄女儿听说啊,人活在世上,俱是有因果报应的。那积德行善的,即便此时身处危难,也会化险为夷。修得后半辈子平安顺遂;那些为非作歹的,就算此刻荣华富贵锦衣美食……将来也保不准会落个凄惨下场。 有些运气略好的,活着时没来得及报应,她的子孙也会遭难。以还先人的恶报。六婶娘,你说这是真的吗? 呵呵……六婶娘一辈子与人行善,想必五哥七姐姐都会得了上天的好处的。或许上天感戴六婶娘一片纯善用心,指不定让七姐夫的身子好起来了呢,那七姐姐的好日子就到了。” 也不知为什么,屋里地龙热热的,六夫人身上却沁出寒意来。 她目光一闪,对上齐悦瓷似笑非笑的眼神,暗暗打了一个哆嗦。 眼下六夫人最心疼的,无非是齐怡琴了,她磨搓徐氏也不过是因为女儿受罪她恼怒的缘故。可听齐悦瓷这么一说,彷佛上天在警告她,若对这个儿媳不好,女儿在婆家也是会有报应的。 她素来不大信这些,但外面风声呼啸而过,吹得树杈吱吱作响,心底陡然生出几分怪异惊惧之感。 齐悦瓷腹内好笑,原来就是一个纸老虎儿而已。[.超多好看小说] 两人等了一会,终于听说大夫来了。 齐悦瓷出去一看,丫鬟已经收拾好了,屏风挡住了徐氏那边,两个婆子守在跟前,忙命快请,自己退回里间。 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悉悉索索的动静,过了约有一盏茶功夫,忽听那大夫笑呵呵道:“恭喜恭喜,少奶奶这是有喜了,已经两月有余……” 闻言,屋中瞬间寂静片刻,众人面面相觑,愣了半晌。 那大夫见无人应话,又说了一遍。 原来自从徐氏生产后,身子一直不曾恢复,天葵时有不准的,自己和下人也没当回事。前些日子魏妈妈劝她请个太医来好生瞧瞧,年纪轻轻的切莫作下病根,她怕六夫人近来心情不好,不敢多事惹她生气,又拖了下来。 却不想,是有了身孕之故。 六夫人经大夫两次提醒,方才清醒过来,唰的立起身,也顾不上规矩体统,扶了素绢的手快步出去,慌得那大夫避之唯恐不及,连退后了好几步。 “你说她有喜了?真的假的?”六夫人尤有些不信。 “自然是真的,”那大夫被他问的微有不虞,摸了摸胡须,又道,“只是胎象不稳,要先吃几服安胎药……每日里静养为宜,切莫伤神劳累。 从脉象上看,少奶奶似有些郁结于心,若一味这样下去,不但胎儿难保,连母体都会受极大损伤……”他开始吊起了书带子。 这绝对是近些日子来六夫人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不等大夫絮叨完,就激动万分吩咐下去:“还一个个傻站着干嘛?赶紧去通知少爷啊,再请先生去外院奉茶,开了药方即刻送过来,照了方子抓药。” 离徐氏上次生产也不过一年有余,大家都没料到她会那么快再次有孕。 齐悦瓷不由在心中暗道:女人啊,到底要生个儿子,不然再有银子都没底气……凭你娘家再强,也抵不过一个儿子来得及时。 此番徐氏有喜,亦喜亦惊。 喜得是五少爷可能有儿子了,惊得是徐氏身子弱,又受了六夫人一番折磨,虽然胎儿勉强保住,但十分不稳。比上回生姐儿时还弱,大夫嘱咐了,只能躺在床上,无事不得行动,更不可忧思难过。 为了孙子,六夫人决定暂时放徐氏一码,一切等到生了孙子再作计较。 五少爷听到消息,大喜过望。匆匆赶来,问了问详情,别了六夫人接徐氏回露华院。 六夫人随口绉了几句,没提自己让她下跪之事。 可一屋子人看着呢,魏妈妈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回院后偷偷告了一状。 五少爷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对自己母亲也是颇为不满的。他和丛韵已过了激情期,当初缠绵温存的感觉渐渐消散,相反偶尔会觉得丛韵太小家子气,性子要强,不如徐氏大方温柔,还把貌美的丫鬟双梨给他收了房。 何况,徐氏毕竟是他的结发妻子,身后又有强大的徐家作靠山,将来是要替他生下嫡子的,他从来没想过会把徐氏怎样怎样。 六夫人胡闹差点就害了他的亲生儿子,五少爷不可能全无芥蒂。碍于母子情面,不愿多作追究而已。 从这日开始,徐氏过上了自她嫁到齐家后最舒适的日子,不用请安不用服侍六夫人,厨房有好吃的都紧着她……五少爷对她亦是温柔无限,彷佛回到了新婚之时。 双梨是个聪明人,深知自己的一切依然掌握在徐氏手里,倒不敢借着五少爷的宠爱兴风作浪,时常劝五少爷多去陪着少奶奶。 两相一对比,丛韵显得善妒了许多,被五少爷冷淡了好些日子。 丛韵一时斗不过她们主仆两个联手,只能每日唉声叹气,自伤身世,自叹命薄,不在话下。 …………………… 转眼入了腊月,阖府开始忙碌起来。 这日,齐悦瓷正在厅里理事,有个管事娘子急匆匆来报,说是徐左相夫人来访。 她大是吃惊,忙问道:“是徐左相夫人?不是徐三夫人?”若说徐三夫人来瞧女儿,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但那位左相夫人,自从五夫人去世后,却是许多年不曾再登过齐家的门了。 “来人持的是左相夫人的名帖。”管事娘子也是不解。 “快迎。”齐悦瓷只得按下心中诧异,忙忙吩咐道:“画枕,你马上去六夫人那里,请她出面……浅碧,你去请四夫人到翠微居去。” 她是待字闺中的小姐,家里理事还罢了,接待登门拜访的女眷,而且是个高品级的诰命,却不方便出面了。 而且,左相夫人亲自前来,自然不可能是为了与她这个小丫头说话来的,必有要事。 一切安排妥当,她依然心中惴惴,总觉今儿这事不简单,透着邪门。 徐齐两家,亦近亦远,相处时的分寸不好把握。当家主母突然登门拜访,是几十年来头一遭,一般都是提前几天送了拜帖过去的。 六夫人去徐家,尚能理解;但徐夫人轻易不见客,更别提主动登门了。 如果说徐家有急事,那有什么需要齐家的地方吗?以齐家现在的权势,没什么能帮徐家的吧? 她到底有些不放心,遣个婆子去六少爷那里,请二夫人过来一趟。 二夫人一听,唬了一跳,赶紧套车赶过来。她想的却与齐悦瓷不同,她是担心徐夫人不死心……要知道,小徐大人至今未续弦呢,齐悦瓷又快出孝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话说徐夫人来齐府,实非她本意,而是迫于无奈。 这两年,为了小徐大人的婚事,家里亲戚世交没少跟着忙活。她自己倒是看中了好几个姑娘,有意求娶来家,奈何儿子不松口,她又心疼儿子是再娶,不舍得委屈了他,闹得没辙。 谁知也不晓得儿子是怎么说动了左相的,竟然满口同意与齐家的婚事,而且要她趁着齐小姐没除服先来探探口风,让齐家心里有数。 毕竟,齐家是名门望族,以齐小姐的年纪,一出孝,来提亲的人都能踏破门槛,那时却晚了。 徐夫人百般不愿,但夫君儿子已经一条心了,她一个人独木难支,只得亲自走一遭。 若问小徐大人为何会这般执着,亦是有缘由的。他早不是那些懵懂少年,把什么男女之情夫妻之义看得透透的,不过是富贵权势下锦上添花的东西而已,是以不肯随便娶个女子来家,倘若性格不合反碍了自己的眼,就如当日的谢氏。 非要娶,势必要娶一个自己能看得上的方好,至少能保证家庭和睦,善待子女。 他与齐悦瓷,统共见了一两回,若说了解却是不可能的。但他为人自负,素来相信自己的眼光,第一眼就中意了,不免越瞧越是喜欢起来。 二夫人赶到时,四夫人、六夫人正陪徐夫人说话,徐夫人面上堆着满满的笑意,四夫人似呆呆发愣,而六夫人面色不善,强忍着没有表现太过。 “哟……徐夫人也在……有失远迎啊。”二夫人心下“咯噔”一声,装作恰好撞见的模样。 众人一番行礼,告了座。 二夫人自不会愚蠢到问她来此为何。只是顺口与大家说些家常琐、有的没的。 略坐了半刻钟功夫,徐夫人起身告辞,临行前又深深看了六夫人一眼。 六夫人且恼且慌。暗恨不已,还不得不扯出一抹笑来。 她再没想到徐夫人竟然会看中齐悦瓷,特来探她的口风。当时她费了好半日的劲,才搞明白徐夫人话里的深意。愣是怔了半晌。 同意将齐悦瓷嫁去徐家,她有些不甘心。虽然是个填房,但徐家权势滔天,小徐大人前程远大,指不定能给齐悦瓷挣个一品诰命回来,他日她见了她还得行礼,这要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不同意。也不敢当着徐夫人的面直接拒绝。 徐夫人亲自前来,便是料到齐家极有可能会拒绝。以她的身份,无论齐家怎么不乐意,也要多多思量一番,不至于没有挽回的余地。 六夫人很是矛盾,既想让齐悦瓷当个填房挫挫她素日的锐气,又怕她将来得势与自己不对付…… “难得徐夫人来咱们家,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二夫人暗自焦急,直接问道。 不等六夫人答话,四夫人已经蹙眉应道:“听那口气……是为了九丫头的亲事来的……”这件事。着实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连徐夫人走了,大家都没完全反应过来。 闻言,二夫人越发焦虑。别人或许不清楚。她却明白,九丫头的亲事她外祖母自有考量,齐家这头反不能拿主意,这会子半路杀出个徐家来,委实不好办。 她沉吟着,抬头试探道:“难不成徐夫人要亲自给咱们九丫头做媒?” “哼!什么做媒,是替他儿子提亲来的……”六夫人到底不忿,语气似嘲似讥。 她真个是气愤不平,凭什么那小丫头还没出孝,提亲的人就急急上门了,最好能留成老姑娘,落个迫于无奈草草嫁了才好。 “什么?怎么可能?”如果不是去年徐夫人向她提过一次,二夫人绝对难以置信。当然,即便是今天,她还是有些怀疑,徐家要娶什么媳妇没有,怎么偏偏盯上他们齐家了呢,甚至不惜等了两年。 关键是,以两家的旧日恩怨,徐家以什么脸面上门来提亲,难道齐家的小姐被他们糟蹋了一个还不够,还要再送上一个? 二夫人难得生出几分气恼之意。 此次徐夫人上门,却与她去年在徐家时的境遇又不同了。当时徐夫人一派高高在上的姿态,彷佛施恩给齐家一样,怪不得齐家不肯;这次她放缓了身段,上门来求,齐家不好一味推拒,以免亲家不成弄成仇。 四夫人啜了口茶,才轻轻问道:“二嫂以为,此事如何?”她并不太看好这桩婚事,一则两家有旧怨,二则两人年纪相差太大。 好好一个黄花闺女,又是尚书大人的千金小姐,岂能许给人做填房。那些心里有鬼的人看了,只当是他们齐氏一族联合起来欺凌孤女呢,这名声,万万要不得。 何况,以齐悦瓷的人品才貌,不愁没有好亲事来配! “依我的意思,”二夫人一面说,一面暗暗打量六夫人神情,“且听听她们舅舅家的意见……” 她话未说完,六夫人抢着道:“她是咱们齐家的小姐,亲事当然应由我们来定,沈家是外家,哪儿好麻烦他们?” 她宁肯把齐悦瓷嫁去徐家,也绝不会把沈家扯进来,那样,于她没有一丁点好处。 二夫人早猜到她会是这个反应,目光一闪,面上沉了沉,淡淡道:“话虽这么说,但沈家一向疼爱侄女儿侄儿,若知道咱们不与他们商议贸然定下婚事,难保不……” 她虽未说清楚,但大家俱是心知肚明的,没必要点得太过,徒惹闲话。 六夫人欲要驳斥一二,转念一想,与徐家的亲事砸了也好,这京城能胜得过徐家的人家有几个? 三人各有心思,落后还是二夫人打定主意道:“此事无需着急,侄女儿尚在孝中,便是要说亲也得再过几月,咱们且慢慢访察。” 访察?六夫人腹内不屑,却也懒得与二夫人争辩。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莫非还有什么好姻缘来配,不是与人作填房,就是低嫁一条路了。等把她嫁去什么穷酸秀才家,她再好好看戏。 齐悦瓷等了半日,不见六夫人那头遣人来说话,只当是无甚要紧事,也就撩开手了。 午后,天气越发阴沉,不过一个时辰,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而下,像是扯了一天的棉絮。 她正立在屋檐下看丫鬟们玩雪,薄薄的积雪掩盖了屋檐树影,只偶尔露出一点残余的褐色痕迹。 “二夫人来了。”也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惊得众人都往门口望去。 果然是二夫人,扶着两个丫鬟,打着大油纸伞,摇摇行来。 齐悦瓷沿着游廊快步迎上前,笑道:“我当伯娘在四伯娘屋里歇晌……”午饭时分,二夫人命人来传话,叫她不用备午饭了,自己与四夫人一同用。 “这雪来得急,我才说要回去……你怎得不在屋里暖和,小心着了凉。” “听她们玩得高兴,出来瞧瞧。”她伸手搀过二夫人,丫鬟打起棉帘,一同进了套间暖阁儿。 高几上的青白釉划花凤纹玉壶春瓶里,供着几支倾斜的腊梅,米黄色的花朵幽幽绽放,清冷的香味被暖气一激,尤为沁人心脾。炕桌上,摆着一碟子黄澄澄的蜜橘,个头大,颜色油亮。 齐悦瓷亲自剥了个蜜橘,递给二夫人:“嫂子有些日子不来了……这北方的天冷,她怕是不大习惯。” “可不是,又冷又干,每日倦怠得很。天还没黑,先上床歪着,主要是身子也有些沉了,她又娇弱……”二人话着家常。 齐悦瓷微微瞅了二夫人一眼,有些不解,她瞧二夫人的样子似有话说,但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看她的眼神也有几分不对劲。 她再三相询,二夫人终于将今日徐夫人的来意暗示了几句,把她弄得无言以对。 她思量半日,斟酌着笑道:“侄女儿都听伯娘的。外祖母也说,有伯娘在,断无人会委屈了我,她心下倒是有个主意,只因一直没有机会来问伯娘的意思,暂且放下了。” 二夫人一听,眼神一亮,心知沈家那头主意已定,选好了人家,只等着一除服就行事,不用她再多操心。 此事,本就不大好办。隔着肚皮的,你办得好了,旁人不一定会记得是你的功劳;若办差了,将来人人都会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是以,能不经手是最好的。 她大是欢喜,把一颗心放回肚里。 眨眼就是除夕。 今年齐家的除夕比往年热闹不少,但因二夫人、四夫人一家俱是各地分离,不比阖家团聚情绪高涨,都草草了事。 唯有一个齐恪纯比旁人得意。年末,学堂里的先生很是夸赞了他一通,鼓励他来年就去参加乡试,博个举人回来,这一年他刚十四。其实,像他这样的出身,不用过乡试能直接去考会试,但他想摸摸自己的真才实学,对先生的话颇为意动。 二来,正月里去沈家给长辈们磕头,见他们园子里几位亲戚家的公子在比箭,他上去试了试伸手,不意比三表哥沈召宽还强了两支箭,深得侯爷喜欢,奖了他许多玩物。 不及到家,他已急匆匆向齐悦瓷炫耀起来,被齐悦瓷取笑一通。(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初春二月,天气尚未回暖,一入夜,寒风飒飒,吹得人肌肤生疼。 流觞紧了紧身上的褐色布袍,快步穿过甬道,绕过月色下发白的大照壁,行到正房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头顶的黑漆錾银匾额上,大书三个行草大字“致远斋”,笔意悠远,水墨淋漓。 门内淡淡嗯了一声,他忙低头,进去后重新掩上房门。 屋里没有地龙,没有炭盆,只比外面稍稍和暖了些。他抬头向东望去,临窗设着楠木大炕,炕桌上磊着几本书,和茶奁之物。靠北靠东的墙边是一溜黑漆书柜,高至房顶,密密摆着书,依年代类别排列。 屋子中间,是张黄花梨木的大书案,文房四宝摆放的整整齐齐。 案后扶手椅上,端坐着一个低头看书的年轻男子。男子身上穿一袭半旧苍青色棉袍,领口袖口是一圈棕黑的风毛,头也未抬。 “爷,小的都查清了。”流觞原是想趁此机会打趣他几句的,一见他那番形容,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他跟随邵槿近十年,从一个普通的小厮熬到今日在京里一般官员见了都要请安的身份,主子的事几乎没有不知道的。除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有几次都吃惊地发现主子从怀里掏出一支精致名贵的珠花,凝神细瞧,彷佛是什么最宝贵的东西一般,日日带在身上的。 他也不傻,自然猜得是一位女子之物。就是猜不中是哪位女子,谁家的小姐能让自家主子为她那般牵挂于心,以他的想法,无论主子看上谁,上门提亲不就成了。难道还有人会不肯? 简直就是笑话。 要知道,多少年了,京城愿把女儿许给主子的人家实在数不胜数。连陈二小姐都钟情于主子。若不是主子拒绝了,又怎会给韩王做了王妃……他当时别提多惊讶了。 不是打小青梅竹马,不是板上钉钉的婚事吗。说变就变了。 年前,得了一个任务。打听齐家的事。这倒是寻常事,没什么大不了,关键是主子特地吩咐连内宅女眷都不能放过,他愣了好半日呢。 直到打听了之后才豁然开朗,齐家有一位才貌双全的小姐,正当年纪,而且尚在孝中。若不然,主子为何迟迟不上门提亲…… “说。”邵槿依然埋首书案,短短一个字。 若不是流觞素来了解他脾气,又是跟了多年的,真不一定能注意到他拿书的手瞬间僵硬了几分,连端正的坐姿都有些不对。 他心下好笑,却不敢当真取笑于他,还得恭恭敬敬回道:“……齐家近来颇为热闹,正月里他家请酒朝中三分之一的官员都去了,尤其元宵节那日齐五少爷被授了官。前去恭贺的人极多。 ……另有一位齐九小姐,是当年吏部尚书齐大人的嫡女,年方十六,从小未曾许亲。再过一个月,便是二月二十七,就是她除服的大日子。 她家中还有个弟弟,今年也十四了,听得书院的先生时常称赞,想来功课不错。 现姐弟二人与齐侍郎一家一处住在齐府大院,还有他们族里隔房的四老爷夫妻近来也在京城。另外就是翰林院的小齐大人,是她堂兄……” 流觞回话亦是有侧重点的,别的一带而过,唯有涉及齐悦瓷的时候,分外仔细,还把各人与她的关系说得明明白白,一个不落。 当然,他也没忘了偷偷打量邵槿的表情,果然,在提到齐九小姐未曾许人时,主子的神情明显松了一松,嘴角似有笑意。 他越发确定心中所想。 其实,齐家的大半情形邵槿早就一清二楚,他最想知道的是齐悦瓷是否许人了。 要知道,在古代,女子有没有许人并不是一件多么公开的事,闹嚷得人尽皆知,一般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晓。偶尔有些时候,可能女子自己都不清楚,却被父母打小许了人。 他约略记得她应该没有许过人,但随着五夫人三年祭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心下不定,索性差人去一探究竟。但此事有些尴尬,他堂堂一个英国公,冒然去打探一个闺中女子的事势必引人误会,索性假装着命人去查探齐家大大小小的事,试图掩盖。 听到她不曾许人,他悬起的心稳稳放下。 连他自己都有些糊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那般上心的。瑞庄第一次见面后,他是有几分异于平常的薄怒的,毕竟没有一个女子拒绝过他;后来英华带回来的话,把他心底燃起的火焰彻底浇灭了。 他还没有落魄到那个份上,需要乞求一个女子嫁给他。 直到去围场,再一次与他相逢,他骤然发觉,他竟然对她有一种不同于任何人的亲近之情,那种情愫,三分缠绵三分无奈。甚至,当他看到她对别的男子笑得时候,是那么不满那么愠怒。 随后,他故意与她在菊花圃邂逅,私藏了她的珠花。他几次想过要把珠花撇了,最终却是放不下,犹豫许久,到底忍不住决定出手了。 这种怪异的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的感觉,是他极为陌生的,所以一度有些生气,默默告诉自己要厌恶她。结果,他却命人去查她,像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小伙,做事丝毫不计后果…… 流觞见他一味沉默,有些不知所措,以为自己弄错了,不由试探道:“还有一事是关于那位九小姐的,不知……” 他声音渐轻,顿了下来。 邵槿蓦然抬头盯着他,烛火的光映在他眉心,显得那浓眉粗黑无比,又似微微蹙起。 “嗯?”他声音极低,彷佛故意压抑着。 但显然很感兴趣。 流觞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在触到邵槿深沉的目光后,慌地低头道:“乐善侯府的老夫人,沈老太太,也就是九小姐的外祖母,好像已经替她瞧好了人家,可惜不知是谁?” 邵槿胸口微微窒闷,半晌问道:“那你如何得知?” “因为,齐家请酒那日,徐左相的夫人竟然也去了,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直接提起九小姐的亲事……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有意……有意让九小姐做自己的儿媳妇。”流觞没来由感到屋里一阵燥热,头顶上一股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口气说道, “当时是沈老夫人接的口,说五夫人生前就虑到此事,定了主意,只等九小姐孝期一过,便要行事的。她才把话说完,徐夫人当场变脸,后来略坐了一刻钟,戏没开演就回去了。” 流觞一面回答,一面暗道:那位九小姐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倒是个抢手货,看来主子要好好下一番功夫了。 若没有沈老夫人,兴许容易行事,但沈老夫人要插手,而且果真看好了人家的话,说不定连自家爷的面子都不会给。 那时候……他不敢往下想了。 徐家,徐夫人的儿媳妇?徐夫人只有一个嫡子,满徐府也只有徐明复一人要娶妻吧? 邵槿浓眉几乎凝成一团,低头看书,但根本看不进去一个字。满卷乌黑的字彷佛幻化成了她顾盼生姿的倩影,或轻颦浅蹙,或明眸善睐,或娇羞婉转,或笑颜如花,跳跃在他眼前,骚动着他沉淀许久的心。 寂静无波的心湖,在得知她或将许人的那一刻,反而翻起滔天巨浪,是愤怒,是不甘,是彷徨……他不想因此而落下一个倚势欺人的恶名,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另嫁他人? 若他抢在之前去提亲,齐家那头应该好说话,关键是老侯夫人脾气倔,会不会如对付徐家那样回绝了自己?而且……请谁去提亲呢? 一般的人定是不行,至少能与老侯夫人身份相似的,才有三成机会。 叶氏就不用考虑了;姑妈因上回之事,正恼了自己,再不肯帮这个忙的,说不定反会从中搅和呢;怀王妃年纪太轻,压不住阵脚;长公主虽位份尊贵,却再不管这种闲事;皇后娘娘,只怕不同意…… 思来想去,翻遍了所有人,竟是一个都不合适。 他在这厢愁闷不堪,流觞等了大半日,不见他有任何动静,不知该退下还是继续留着。 此事暂且不表,单说齐家,这个正月,比以往的都要热闹忙碌几倍。 才请了亲眷同僚吃过年酒,又有五少爷被授予鸿胪寺主簿的天大喜事出来,少不得要好好庆贺一番。鸿胪寺主簿品阶不高,只是个八品小官,但鸿胪寺是个肥水多的衙门,再者当今看重才学,不是科举出身的很难被授予实职,五少爷这已经是极难得的了。 当然,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是卫国公府和魏王府的功劳。 出了正月,不及整理账册,收拾器皿,便要着手安排齐悦瓷姐弟两个除服的大事,此事由二夫人负责,四夫人六夫人从旁协助。 是以,这两个月,满府没一个人能好生歇息一番。 这日是二月十六,齐悦瓷与几个管事媳妇在库房轻点东西,却见画枕匆匆忙忙走来,半是欢喜半是紧张地回道:“小姐,六少奶奶要生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高氏辛苦了大半日,终于得偿所愿,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好看的小说) 好消息传到齐家大院时,正是掌灯时分,把个六夫人气得晚饭都不曾好生用。幸好徐氏有孕在身,不然……只怕又得受她一番磨折。 齐悦瓷颇为她高兴,欢欢喜喜吩咐下去:“给小侄儿准备的衣物可都收拾好了?还有给六少奶奶的补品,也不用等到后日了,明儿便着人先送过去。” “早是安置好了,只是不知小姐想命谁送去?”芳树一面指挥小丫头撤下碗筷,一面笑问道。 “我看,”她略一沉吟,挑眉笑道:“这事,还得劳方大娘亲自走一遭……洗三亦是大事,二伯娘若有什么用得到她的地方,让她安心在那听二伯娘差遣。明一早,你就去唤她过来,我有话要说。” 芳树端了茶上前,应道:“是。温颜姐姐家的小闺女也快满月了,小姐准备赏些什么?” 去年春,温颜再次有喜,正月的时候送来消息,说是生了个闺女。如今她有一子一女傍身,又不用成日伺候在公婆跟前,丈夫又能干,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齐悦瓷想起有一年多没见过她,亦是有几分想念,吃了一口茶,才摇头笑道:“你不提,我几乎混忘了。仍依着先前她家哥儿的例吧,再添上一成,到时候,你便领了绿枝一同过去给她贺喜。 ……当初,你俩都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转眼间,她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看来,我也该为你们的事儿操操心了,姑娘家大了。我一味舍不得,反留成了仇。” 落后一句话,带了几分调笑。 “小姐又混说!就是小姐撇得下我。我也舍不得离开小姐。”芳树微红了红脸,又道:“小姐果然有心,也该轮到画枕。(.)我比她小了一岁呢。” 论起年纪来,画枕今年倒有十八了。齐恪纯跟前的画云更是十九了,俱到了该放出去配人的年纪。 齐家是照着京城一般大户人家的规矩,里头的丫鬟们一般到了十八岁才能许人,那些比较得主子心意,一时半刻离不得的,不少拖到了整二十。 丫鬟或配给府里的小厮,或是管事。当然也有几个配到外面的。比如方管家的女儿除藕,曾在五夫人身边伺候了近十年,五夫人甚是满意,索性除了她的籍,配去外头做了个小茶铺的老板娘。 如今亦小有积蓄,偶尔逢年过节,会跟了方大娘进府来给旧主子们磕头。 画枕为人公正,也不缺手段,齐悦瓷有心将来带她出阁,做个管事娘子。只是一时没有合意的人选。倒是拖了下来,眼下却是得上些心了,替她物色一个人品学识都好的,以解她后顾之忧。 还有画云和画屏。都是当年母亲留下来的人,一个都不能怠慢了。真要仔细起来,委实不好办,也只能慢慢看着办了。 此话暂且不表,话说才忙完洗三礼,只隔了一日,二夫人便匆匆赶来,与四夫人商议有关除服的事。 六夫人不欲大办,言语中几番阻挠,但二夫人不为所动,打定了主意这次绝不能草草了事。 一则,她们自到京城,颇受齐悦瓷照顾,她一个小女孩儿尤能为自家虑到那么多,难道自己几个大人,还不能为他们做些小事?二则,她思想着,齐悦瓷今年都十六了,去年的及笄不曾认真办,连恪纯都十四了,是该叫大家知道知道齐家还有这么一个哥儿姐儿,将来也好说亲。 是以,虽然高氏需要她照应,她也不敢托懒,只能每日里两头跑了。 除服当日一切礼仪倒不难,东西也是现成的,反是家中各种琐事繁杂。比如许多院子的窗纱、帷幔、陈设等物俱要更换,主子下人的穿戴首饰等亦不能大意了。 到了正日子,天未亮,众人纷纷起来。 齐家的祖坟在会稽,但当年老太爷虑到将来家中子弟多半是在京城的,索性在京郊买了一片风水极好的墓地。打老太爷起,连之前寄存的老太夫人的灵柩,到五老爷夫妻,皆是葬在京郊的墓地。 众人到墓地,行过仪式,给齐悦瓷姐弟换上吉服,算是礼成了。 自此,他二人正是出了孝,可以说亲也可以参加科举,平日出行起居也不用顾忌太多了。 在墓地忙到申时一刻,启程回京。 这一日,大家早出晚归,连午饭都不曾好生用,个个又累又饿,到了家,已是掌灯时分,胡乱用了些晚饭,早早安寝了。 虽有二夫人、四夫人一力支持,但府中许多事,还是要回到齐悦瓷这边来,她日夜辛劳,不想竟然伤了风。也是时节不好,忽冷忽热的。 到了三月底四月初的时候,才完全好转。 过了清明节,初八那日,沈老夫人派人来请,要接齐悦瓷去侯府略住几日。 二夫人估摸着是男方家里要来相看人,或是想先大家认识一下,不至于将来成了亲,才知哪个是新媳妇。她心里跟着高兴,特地过来嘱咐,让丫鬟们多多收拾些衣裳首饰带去,还有赏人的荷包等物。 毕竟不知情形如何,有备无患嘛。 齐悦瓷本来没什么感觉,被她这一闹,反是有几分紧张起来。 “不用戴那么多,这个点翠镶碧玺白玉花卉钿就省了吧,满头珠翠,弄得暴发户似的。”她看画枕还要往她头上插首饰,不由急了,忙开口拦道。 自她出生,先逢着老太爷过世,接着是五老爷,随后是五夫人,几乎没怎么穿戴过那些鲜艳颜色的衣裳首饰。如今打开她的箱子,除了最近新制的那些,十有八九是些清淡素雅的东西。 也难怪她一时不习惯,光是那些花花绿绿的首饰,就看得她头晕。 画枕对着镜子照了照,才笑道:“也罢,就依小姐的吧。只回头老太太抱怨,可别怪我不尽心……” 齐悦瓷起身,转了一圈,总觉身上有些沉,叹道:“何苦来着呢,把自己脖子都压弯了。” 她上身穿一件浅玫瑰红绣嫩黄折枝玉兰于前襟腰背的交领缎袄,那玉兰栩栩如生,似活的一般,下身系一条翡翠烟罗绮云裙,嫩黄色宫绦,松花绿绣竹叶的荷包。玉腕上戴一对银叶丝缠绕翠玉镯子,纤纤十指上是两个宝石戒指。 她肤色晶莹白皙,着素净衣裳的时候还不觉得,今番这样打扮,越发显得明眸善睐、腮映皓雪,大方贵气。 扶着画枕走到外间,二夫人正坐在炕上与小丫鬟们说话,见了她愣了一愣,大笑道:“我竟是一下子没认出来,这才好,像个女儿家的样子。你外祖母见了,包管喜欢得不行……” 她下炕,携着齐悦瓷的手左看一遍,右转一圈的。 “伯娘也笑话我。”她低垂眉眼,扳着二夫人的胳膊,一副小女儿情态。 二夫人愈加欢喜,摸了摸她的发髻,与她同坐到炕上,赞道:“这哪儿是笑话?从今往后,都该这样装扮……你去大约住几日?” 若时间久了,府里的事少不得她得多多照应些。 “正要求伯娘呢,我不在,府里的事又要劳烦伯娘,伯娘可别嫌烦……”她一面说着,瞧丫鬟们出出进进往外搬东西,笑嗔道:“统共住不了几日,不知道的人,只当我们是要远行。” 二夫人又嘱咐了几句,看着她上了车,才回六少爷那里。 沈家四小姐、五小姐两个,由十来个体面的丫鬟仆妇簇拥着,在二门口迎她。 她跳下马车,快步上前,莞尔笑道:“不敢劳动四姐姐,五妹妹……” “这已经劳动了我们,却来说这样淡话。往后再与我们客气,仔细你的皮!”沈玉菲甩开下人,一把扑上前抱住她。 她比齐悦瓷小一岁,身量不及齐悦瓷高,大约在她耳侧。两人一动一静,在春日韶光下,只觉分外美好。 院子里几株石榴树,叶子青翠欲滴,浓郁茂密,不起眼处结了几个小小的花骨朵,正悄悄探出枝头,沐浴着漫天的春风。 三人一路走,一路笑。 “……许久不见三姐姐,她在屋里作甚呢?” “这个巧宗儿,告诉你不得。”沈玉华嘴角噙笑,七分姿色外平添了三分妩媚,倒也动人。 她是沈家二老爷的庶女,生母只是个通房丫头,还是高氏娘家带来的陪嫁。当日高氏有喜,为免二老爷的两个妾室趁机狐媚人,生出些龌龊事来,索性提拔了自己的贴身丫鬟,那丫鬟倒也争气,一举得女。 高氏与她毕竟有旧日情分,看待她倒好,连对沈玉华都不错,养在自己身边。 沈玉菲哪容她先说,抢着凑近齐悦瓷,压低声音笑道:“三姐姐要出阁了,成日间在屋里赶制她的嫁妆呢,等闲我们请她出来吃茶说笑,她都不肯……” 三小姐沈玉沁亦是庶女,她比齐悦瓷尚且长了一岁。以她的年纪,原该出嫁了的,只因许亲的男子家中祖父殁了,守了一年,她也被耽搁下来。 好在如今两家议定了日子,在九月初,她害羞,不大肯出来走动。(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姊妹三人一路说笑,到得安庆堂时,清芬领着几个丫鬟婆子在院门前悬悬而望,见了她们,不由满面笑容迎上前道:“给表小姐请安……可是到了,老太太一直盼着呢。” 闻言,众人也不敢耽搁,匆匆进去。 老太太在次间小花厅的炕上,正逗斐哥儿识字呢。 一老一小,一个满头银发,观之可亲,一个粉妆玉琢,煞是有趣。 斐哥儿今年虚岁有五,只因他打小体弱,长得比同年的孩子略矮了点儿,但眉眼中自有一股子灵透之气,一双大大的眼睛往门口望过来。 “姨妈……”齐悦瓷与他相处的时间少,但他倒是颇亲近她,登时嬉笑着要下炕。 老太太忙一把拦住他,嗔笑道:“显见得是你姨妈疼你,一来便招得你这般。” “依我看呢,是斐哥儿不想读书吧,借着悦姐姐打个幌子……”沈玉菲年纪渐长,性子却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好玩。 她的话说得众人都跟着大笑。 斐哥儿撇了撇嘴,知不是好话,倒也没哭没闹,一味冲着齐悦瓷笑。 齐悦瓷先给老太太行了礼,才上前抱他在怀道:“许久不见我们斐哥儿,又长高长俊了……都能识字了,果然了不起。”斐哥儿少说也有三四十斤,她已经有些抱不动,不过挨着炕沿将他搂在怀里,抚摸着他幼嫩柔滑的肌肤。 “祖母方才教我读这个……《三字经》,”斐哥儿到底年幼,说话偶尔有些磕磕碰碰的,小小的脑袋一歪,愈加显得可爱了,“……祖母说……姨妈三岁时、、就识字了。真的吗?” 他一脸期待,小手紧紧攀着齐悦瓷的脖颈,黑亮的眼珠儿水光盈盈。 老夫人见斐哥儿亲近齐悦瓷。心里很是喜欢,笑呵呵骂道:“还不快放开你姨妈,让她坐下好说话……你们两个丫头也坐。清芬。还有那个芙蓉香蕉卷、玫瑰核桃酥吗?她们姊妹几个都爱吃,若是没了。叫厨房赶紧做上。” 清芬亲自给几人上茶,口里笑道:“不消老太太吩咐,奴婢已经命人去厨房了。知道老太太今儿要招待小姐们,必是一早就备好了的。” “果然人人都赞清芬姐姐,事事妥当……不过,亦是外祖母会调教人,几位姐姐个个难得。”她被老太太拉着。也只得坐在炕上,斐哥儿一见她坐稳,立马滚到她怀里来。 几人笑着,三夫人携了六小姐沈玉静过来,屋里越加热闹。 沈玉静是三夫人次女,亦是三夫人四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今年不过七岁。 京城,不少人都赞沈家三夫人有福气,连生了四个孩子,两个哥儿两个姐儿。却是一个庶出的都没有。如今长女年将及笄,虽未许人,倒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儿,多半是她王家表兄弟了。 老太太近几年尤其舍不得孙子孙女儿们。恨不得俱留在身边罢了,孙子还好,左右是这个家的,唯有孙女儿,迟早要出嫁。本来王家那头希望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把婚事给办了,后来老太太亲自开口,要再留两年。 三老爷三夫人也舍不得女儿,自然同意。 又怕沈玉菲两个孩子害羞,索性先不说破。 六小姐着一袭朱红色绣墨绿小花的斜襟小袄,下边一条浅橘色的绉纱裙,梳着双丫髻,戴着黄澄澄的金项圈,一板一眼给老太太行了礼。 才行完礼,很快甩开她母亲,兴冲冲奔到炕边,搂着老夫人胳膊笑道:“祖母,我会绣荷包了,等我绣完,第一个送给祖母戴好不好?” 她这几日正跟着师傅学刺绣,刚在兴头上。 “……你那手艺,不怕人笑话,母亲莫理会她。才绣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缠着我要过来,和她姐姐一样,是个坐不住的。”三夫人嘴里抱怨着,眼里是满满的疼爱。 沈玉菲受了池鱼之殃,对齐悦瓷偷偷做了个鬼脸,混不在意。 她性子跳脱,哪儿坐得下来做如此细致的活计,到现在,一年顶多做几个荷包勉强蒙混过关。好在沈家不在意这些,王家怜她是外甥女,也不会挑剔。 这一日,乐呵了一天。 到了晚间,老夫人叫了画枕过去,把齐悦瓷第二日穿的戴的一样样细细嘱咐了。 清晨,春风送爽,花香沁人。花树上积了薄薄几滴雨水,青石地上潮潮的,随着日头高升渐渐干涸。 半夜春雨,洗净了尘埃。那洁白的、淡紫的玉兰,或纯净无暇,或浓烈芬芳;柳芽儿由嫩黄转为葱绿色,远远望去,一片郁郁葱葱;杜鹃冲破春寒,殷红一点花苞颤巍巍挺立枝头…… 妆台正对着窗户,纱窗推开,齐悦瓷恰好能看到院中景致,满目春色。 画枕心知今日不比往日,不敢怠慢,使出一身本事。梳了一个青娥髻,青娥髻容易显老,但打理得好了也能衬得人端庄大方,何况齐悦瓷肤色极白咋看上去有几分少女的娇憨,配上青娥髻,自有一股高贵动人的气韵。 又配上芙蓉粉缎绣金菊的对襟长褙子,和浅桃红的细折儿曳地长裙,十足的大家闺秀风范。 ………… 老太太头几日已经下了帖子,请左都御史家的王老夫人携姑娘们,左副都御史萧家的女眷们同来家中赏牡丹。 沈家后院挨着湖边不远处有个小山丘,山丘脚下是个牡丹园,种了一大片牡丹,共有数百株,品种各异。 四月正是牡丹次第开放的时节,在山丘顶上的亭子里安设桌椅等物,高高坐着观赏下面一片如锦如缎、似云似霞的牡丹,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 辰时三刻左右,客人来了。 齐悦瓷用过早饭后,暂别老夫人,先去三小姐院里坐了坐,看到她满屋子摆着精致的绣品,称羡了一番。 “……姐姐有心,莫不成这些都是姐姐亲自绣的?”她微有诧异。 大户人家的女儿们,出嫁的嫁衣等物虽说是要亲手绣的,但一般都是下边绣好了,自己略略添上几针紧要的便好。 三小姐红了红脸,抿嘴道:“左右无事,打发时间而已。”她被夫家耽搁了一年有余,确实有足够的时间来绣嫁衣。 两人对坐,无非是些在哪打的首饰之类的闲话。 正说得兴起,老夫人院里的丫鬟来相请,让她们姊妹去前头见了客人再赏花。二人忙放下东西,又等三小姐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对着镜子整了整云鬓首饰,才往安庆堂行去。 小丫鬟进去通报了一声。 二人先后进屋,低着头,也没敢看上首坐的几位夫人,分别请了安。 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东边玫瑰椅上是王老夫人,身后伺候着她大儿媳妇及一位面生的奶奶,想必是王家新进门的少奶奶。西边是位中年妇人,估计就是萧家的太太了。 只听那位太太声音清脆悦耳,:“老太太好福气,孙女儿一个赛似一个的水灵,叫人羡慕不已。” 沈玉华几个先她们俩进了屋,请过安领了王萧两家的小姐退去了后面抱厦玩耍,是以萧太太有此一说。 “夫人不知,这位是我外孙女儿,我每常闲了打发人去接她来住上几日。她家中事多忙碌,还要时常陪我这个老太婆,委实辛苦她了。”老夫人指了指齐悦瓷,眼里俱是笑意。 “哟,就是先齐大人的千金?果然好气度,难怪老太太这般疼爱。”萧夫人仔细打量齐悦瓷,暗暗满意,面上的笑容愈发和蔼,对身后的丫鬟道:“快把见面礼呈上来。” 她说着,冲二人招手。 二人轻轻上前几步,立在她两侧。 萧夫人先拉了三小姐的手赞叹一回,接过丫鬟托盘里的礼物推给她,口里道:“一点心意。”随后又拉着齐悦瓷左看右看,亲自拣了托盘里一对水色莹润、碧色上乘的翡翠镯子给她套在腕上。 齐悦瓷垂眸一看,知这对镯子价值不菲,方想开口婉拒,已听萧太太道:“我生平一大憾事就是没个亲女儿,今儿见了九小姐,恍如故人,打心眼里喜欢。九小姐切莫推辞,不然,我却要难过了……” 她按住齐悦瓷的手,不容她说话。 如此,齐悦瓷再不好拒绝,只得红着脸道谢。 她飞快地扫了萧太太一眼,鸭蛋脸面、柳叶眉,皮肤白皙,身材丰满。神态颇为亲切,眼睛笑得几乎眯成了一条线,看着应是个容易相处的……当然,自古来婆媳间就不可能如母女一般亲密,齐悦瓷不指望萧太太能对她多好多好,只要将来不给她下绊子便可。 老太太看得出来萧太太极满意,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萧家的行事人品她都打听过了,但结亲这种事最关键的还是男方家的主母,若她不满意,即使旁的再好将来女孩儿都得受委屈。眼下萧太太喜欢齐悦瓷,就是个好的开始。 她自然不是怀疑自己外孙女,好歹太傅孙女、尚书嫡女的身份在京里已是少之又少的了,何况外孙女才貌双全,随便哪里一站,都是分外出色的,不怕人挑刺。(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话说上回文齐悦瓷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未来准婆婆,那萧夫人甚是看重喜爱她,送了丰厚的见面礼,显然对这桩婚事相当满意。 沈老夫人怕她害臊,笑呵呵道:“你们姊妹们在后边抱厦里作耍呢,你俩也去吧,让咱们自在说话。回头园子里安置妥了,差人去叫你们。” 二人闻言,笑应了声是,由丫鬟引着退了出去。 王老夫人见萧太太尤自目不转睛盯着齐悦瓷的背影,不由打趣道:“罢了,你只管盯着看,把人小姑娘吓坏了……倒是先谢我一声啊,好歹是我保得大媒!” 王老爷是萧老爷的顶头上司,萧夫人忙拍手笑道:“可不是,瞧我都欢喜糊涂了。从前在咱们那,我也相看过不少人家的小姐,或是太过娇弱,或是扭捏作态,或是盛气凌人,竟没有一个及得上九小姐一半的风姿。 夫人的好意,老夫人的成全,我定会一辈子记在心上……将来,也绝不会亏待了九小姐。” 萧夫人这话虽有奉承之意,但不全是夸张。 萧公子少年中举,一朝闻名,满心要娶个如花美眷,方不负此生。是以,等闲人家的小姐素来看不上,头几年萧夫人还替他着急得紧,后来见他主意已定,难以转圜,也只得安下心来慢慢瞧。 后来闺中姊妹与她提起京城齐家的小姐,她就一直存了一段心。 齐家之名,南北皆知,他家的小姐教养人品自然是远胜于人的。虽然没了父母,但凭着齐家昔日的威名,她父亲在官场上积累的人脉,儿子想必也能得不少助益。 恰好那个时候得知他家老爷有望调到京城为官。索性委婉拒绝了当地不少有意结亲的人家,专等着上了京再说。 毕竟,京城的名门世家比比皆是。即使与齐家的亲事不成,选择余地也比地方上大许多。 后来,应沈老夫人的要求。安排儿子与齐小姐远远见了一面。不料,儿子回去后一反常态。只管催着自己快快上门提亲,倒招的自己对齐小姐好奇不已……今日一见,果然一派贵女的风度,难怪让儿子上了心。 先前齐小姐尚在孝中,自家不好上门提亲,儿子愣是等了她近两年。倘若谁提一句相看别家小姐的话,便与你急。弄得她终日悬心,生怕亲事不谐,反害得儿子难过失望。 如今一切都算是尘埃落定,萧夫人心头的大石得以放下了。 “……那择了吉日,就上门提亲去?不知她家中是谁做主?”萧夫人仍有几分不放心,沈老夫人同意这门亲事,但她是外祖母,不知能不能做得了主。 “此事不消夫人多虑。夫人择了吉日后,遣人来知会我一声,是日我这把老骨头也跟着去随喜一番。”老夫人当然清楚。以六夫人对外孙女的不喜一定不会让她的亲事如意,免不了会暗中使绊子,她是必要去的,绝不允许在那一天出任何岔子。 有了老夫人这句话。萧夫人登时满脸喜色,笑道:“那便好! 孩子大了,身边没个妥当人,连院里的事都要我这个作母亲的帮着打理……夫人以为,年底大婚,如何?”萧夫人试探道。 萧公子比齐悦瓷还大了两岁,不少贵介公子在他这个年纪都当父亲了,萧夫人心急亦是情有可原的。 不过,老夫人有自己的主意。 一则,时间太紧,不能从从容容安排嫁妆。第二,却是不放心外孙,只要齐悦瓷一日不出嫁,齐家内院的事就由她说了算;一旦出嫁,六夫人又有机会插手进去。 当然,不能因为这个就耽误外孙女的终身大事,以老夫人的意思,最好是等到明年春。 她挑了挑眉,面有为难地说道:“夫人是知道的,她才出孝,老身欲要再留一两年……老身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女孩儿大了,总归是要出阁的,夫人看,明年春怎么样? 年底的话,许多事不及准备,左右才相差了几个月,却能从容不少。” 明年,齐悦瓷十七,萧公子十九,再拖着,也说不过去。 萧夫人恨不得即刻完了婚事,但齐家那头的为难她隐约知晓一二。齐小姐家中还有一个弟弟,估摸着是需要人照顾……罢了,几个月而已,干系不大。 “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焦急,实在是孩子年纪大了,院里需要一个主母……”萧夫人不傻,没有兴头头一口答应,而是叙述了一番家中的艰难,才转而笑道,“那就定在明年春。 三月底,科举的结果也该出来了,若是他争气,能为自己求个一官半职的,咱们大家面上都有光。婚事,不如选在四月底五月初吧!”这语气却是不能再往后拖了。 老夫人想了想,点头赞道:“夫人思虑得周全,就这么办吧。” 如此,齐悦瓷的婚事暂时敲定下来了。 她在沈家住了三日,临去前,老夫人另外捎了信给二夫人。 老夫人虽没明说,她心下猜测与自己的亲事有关,便不敢多问。 ……………… 四月二十一,黄道吉日。 一清早,二夫人就坐了马车过来,连高氏及孩子都一同来了。 陪着说了一会子话,见二夫人似有话与六夫人说,齐悦瓷笑请高氏去自己院里坐坐,高氏欣然答应。二人携手,身后乳娘抱着孩子,缓缓行进在满院的春色中。 “……嫂子今儿有兴致,有几个月不曾过来了。”明媚的阳光洒在她如云的秀发上,照得玉簪闪闪发光。 高氏连着一个多月没出房门,皮肤越发白皙,几近透明,身上那件桃红色绣花鸟春衫衬得她气色极好。 “成日间躺在床上,躺得我骨头都软了,偏又不准起来。这不,听说母亲今儿要过来,我看天气甚好,硬是跟着来了。” 二人进屋,对坐在炕上。孩子刚睡着,齐悦瓷忙叫画枕引着去内室歇息,又让好生伺候着,不用出来。 只隔了一间屋子,前后一群下人服侍着,高氏也不担心,继续在外间吃茶说笑。 “这是新得的云雾茶,味道倒淡,记得嫂子爱吃清淡的茶,尝尝这个可好?”齐悦瓷手里捧着一盏麻姑献寿图案的粉红茶盅,那茶汤色泽嫩白,微有浅绿,烟雾袅袅,香气扑鼻。 她说着,自己浅浅啜了一口。 高氏亦是抿了口,回味一番,笑道:“确实好茶,茶味甘冽,清香满口。我平儿在家中多是吃的龙井、碧螺春,只你也知道,如今的好茶叶都上供了,到咱们手里的,也就过得去。你这个茶却像是进贡的好茶叶?” “还是嫂子的舌头灵。”她莞尔一笑,解释道:“正是进贡的,前些日子去侯府,外祖母赏给我的……我喝不惯这个味儿,想着嫂子可能喜欢,原封不动留着,今儿还是头一遭。 嫂子带回去吧,省得我再让人走一趟。” “那我就不客气,多谢了。每回来了,又吃又拿的……” 二人正说着,听帘外似有人低低说话,以为是回事的媳妇在议事厅找不到她,有要紧事找过来,忙命芳树唤人进来。 过了一忽儿,芳树却是领着彩锦进来了。 彩锦给二人行了礼,才笑道:“亲家老太太来了,夫人让九小姐出去迎一迎呢。” 亲家老太太,一般指的是沈老夫人;如果是范老夫人,也犯不着来叫齐悦瓷去见客。 闻言,齐悦瓷愣了一愣,心想外祖母怎么突然就过来了,先前也没个信,便要急匆匆往外走。 高氏赶紧一把扯住她,眼里是揶揄的笑意:“妹妹莫急,只怕还有外客……”她早从二夫人那里得知大概,情知今日萧家请了王老夫人来提亲,沈老夫人陪着来的。既然要谈齐悦瓷的亲事,她自己怎好再往前头去,必定是六夫人不知情形闹的。 “嫂子如何清楚?”话方出口,齐悦瓷猛然想到什么,立时把张小脸红透,埋头不在言语。 彩锦不解二人话里深意,诧异道:“六少奶奶真是料事如神啊,除了亲家老太太,还有一位左都御史府的王夫人……” “你先去吧,我找九小姐还有些事,回头再过去。”高氏先打发走彩锦,又怕齐悦瓷羞怯不肯说话,便遣退了所有下人,也不与她提起那事儿,只拿旁的话哄着她。 渐渐地,齐悦瓷才稳住呼吸,恢复了正常。 她是女孩儿,咋然听闻自己定亲,难免有几分惊慌害羞。虽然她自己见过那人,可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又岂能看出对方人品如何、才学如何,一下子,竟有些百转千回。 她二人一个欢喜,一个焦虑,有一句没一句闲扯。 过了约有一刻钟,却见素绢匆匆忙忙闯了进来,连行礼都忘了,口里飞快说道:“九小姐快出去吧,宫里来了旨意,要九小姐亲自接呢。” 她走得急,云鬓微散,脸颊通红。 这可把齐悦瓷二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什么旨意?与九小姐什么干系?”高氏勉强定了定神,问道。 “奴婢也不知,几位夫人正说话着呢,前头突然来了几个宫里的内侍,带着万岁爷爷的旨意,还点名要九小姐接旨……九小姐快去吧,晚了就不好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屋里,窗明几净,寂静地落针可闻。(.) 窗外,春风送来花木的清香,有栀子的浓烈,有玉兰的幽雅,有兰花的宁馨……飘飘摇摇的柳絮,自由地在空中飞舞。 高氏紧握着双手,几番拿眼觑着齐悦瓷,见她低垂榛首,粉面含嗔,一句话不说,亦不知从何说起从何劝起。 能得圣旨赐婚,这是多少女孩儿想都不敢想的荣耀,可惜,这荣耀于齐家、于齐悦瓷而言,来得太过……唉,罢,圣旨已下,再无更改的余地,为今之计,却是要好好打算如何安抚萧家那头。 别闹到最后,亲家不成反成仇啊! 齐悦瓷很不愿冷淡了高氏,但她此刻,委实没有一点心情来招呼她。 圣旨?赐婚?英国公?尖细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在她心底徘徊,听得她彷佛从噩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她只觉头疼无比,胸口烦躁不安,理不出半点头绪。身为贵族嫡女,她当然清楚圣旨赐婚这样的大喜事不是人人担得起的,一般只有公主郡主,或是嫁与王爷为妃等等,才有这个福气。 她算得什么? 说得好听点是先尚书大人的嫡女,侯府的外孙女;说得不好听了,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依靠叔婶过活。凭什么,有那个荣幸,能让日理万机的圣上都对自己的婚事上了心? 何况,齐家与英国公府,一文一武,真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处,怎么就无缘无故…… 萧家知道这一节后,只怕会生出嫌隙,倒是委屈了外祖母。好心好意为自己终身作打算,谁知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反而得罪了人。 “小姐。六少奶奶,亲家老太太来了。”院里之人,听得赐婚的消息先是雀跃不已。后见几位主子都是面色不善的,也不敢再上前贺喜。说话行事小心翼翼的。 先前接了圣旨后,老夫人让她先回房,自己与二夫人几个对王老夫人深深道了歉意,又托她去萧家辛苦一趟。此事应尽快让萧家知道,拖得越久,后果越不好,尤其不能让萧家从别的途径知晓。 这回过来。想是王老夫人已经告辞离去了。 齐悦瓷忙起身,提了裙子迎出去。 沈老夫人扶着清芬的手,缓缓进来。因是喜事,她特地穿了一身赭石镶边浅金五彩撒花缎面对襟褙子,眼下瞧着,倒衬得脸色微有些灰败。 高氏知她们祖孙必有体己话说,含笑行了礼,便先告退。 齐悦瓷搀着老夫人进了里间,亲自安了靠背迎枕,才请老夫人坐于炕上。自己又献了茶。 “都出去吧。”老夫人轻轻吩咐了一声,又对清芬使了一个眼色。清芬会意,也不走远,只与画枕守在门外。以防有人过来。 一切安置妥当,老夫人才把齐悦瓷拉到膝前,抚摸着她的面颊半晌,苦笑道:“国公爷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是个好归宿。”她说着,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国公爷再好,也不是齐悦瓷的良配。 不说他年纪长了好几岁,家中有一个继母婆婆,一个辱没他英名的庶女,上上下下叔伯兄弟小姑成群,那么复杂的大家族,任是谁都不易应付。 如果五老爷夫妻尚在世也罢了,两家门当户对,无人敢明面上欺负齐悦瓷去;现在他一个孤女弱弟,在国公府眼里,显然是高攀了,那一家子人,有几个是好相与的? 还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去看她的笑话呢。 而且,一嫁过去,就是皇后娘娘的弟媳妇。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怎么都比不上萧家来得清净。 萧家进京,并不是阖家搬迁的,只萧老爷携了妻儿,家中人口简单。他现位居三品,萧夫人、萧公子对齐悦瓷都甚是满意,那才是真正的上上之选呢。 老夫人想着摇了摇头,还想那些作甚,徒添烦恼而已。 齐悦瓷不希望老夫人再为了她的事难过,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外祖母说得是,国公府自然是极好的。” 是呀,本就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试问京里,有多少人家一门心思要把女儿嫁给英国公,为这事,闹了也有几年,谁知被她拣上这么个大便宜了。消息一传出去,不知多少人要羡慕嫉妒她呢? 她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圣旨赐婚,这体面,尽够了,父亲母亲若在地上有知,一定能够安心,纯儿的前途,有倚靠了……她应该欢喜的啊。 这般想着,到底委屈,眼圈微微红了。 凭什么,她的终身大事,稀里糊涂就给定了?可惜,这话,她只能想想,说出来,却是死罪。 老夫人又心疼又无奈,搂了她在怀,强笑道:“你别着急,此事里边必有缘由……回头,叫你舅舅们悄悄打听打听,咱们心里也好有数。” 圣上闲着无聊,也绝不会想到齐悦瓷头上去,估计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人。是以,这个赐婚,大有文章呢,不弄清楚,齐家已经被动了一次,不能再被动下去了。 “……事情到了这份上,一切只能按规矩办,想必国公府这两日就会上门来提亲了。我会让你三舅母多来走动走动,有什么事好替你作主,你只管放宽了心,嫁妆的事也不消急……”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齐悦瓷生生把泪咽回去,抬眸浅笑道:“又要劳烦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了,悦儿于心不安。” “说得什么话?你是我外孙女,叫他们一声舅舅舅母,还不是他们该的……” 祖孙两个,依偎着说了小半日的话,不及留下用午饭,老夫人就匆匆回去了。 她还要亲自去一躺萧家,给他们一个交代。虽然有王老夫人先去了,但那是作为媒人去的,无非是要萧家有个心理准备……亲事是她一力承担的,总得求得萧家的谅解。 不然,倘若萧家为此存了怨气在心,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那外孙女的日子才难过呢! 那头,萧家的确震惊又恼怒,但圣旨来得实在突然,他们嘴上说不出什么怨怪齐家或沈家的话,心里的愤懑之情可想而知了。原以为板上钉钉的亲事,突然就砸了,换了谁都不会服气吧。 可惜,再不满,再怨恨,都要暗暗压在心底,面上露出一丁点来,就是大不敬之罪。 换了别人从中搅和,他们还能出来闹一闹,争点体面,对面是……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老夫人去时,王老夫人已经离开了,萧夫人慌忙接出了二门。毕竟老夫人的品级摆在那,能上萧家的门,亦是对他们的重视了,萧夫人不好太端着架子。 只是萧夫人也不是那省油的灯,抹一把眼泪道:“我心里,绝不敢怪夫人你,你是一片好意,大家欢欢喜喜的……谁能料到会出这样的事? 可怜我那儿子,自打……便极有诚意,一等即是两年,不容我说一句。如今,我却不敢与他说出实情了,还不知会怎生闹呢?”她又是低低啜泣。 这话有几分夸张,但萧夫人确实担心。 儿子眼界一向高,等闲女子瞧不上,好容易看上了一个,只等着下定,平白无故告吹,定不会好受。 老夫人心烦不已,却依然得好言相劝,费了半日功夫,才把萧家的情绪稳定了。 且不论萧家,单说圣上为何突然赐婚,着实是很长一篇话。 因邵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去提亲,便把事情搁下了。 那日晚间,流觞去他书房回话。他把事情吩咐下去后,过了半晌,才发现流觞依然站在那,不由诧异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 “小的,有个事,不知要不要回……”流觞拿不定他的心思,犹豫不决。 “什么事?”他英眉一挑。 流觞想着,他若没意思自己就当揣摩错了顶多被骂几句;否则,事情一旦出来,可有得饥荒打了。 忙忙道:“听说,沈家老夫人给齐家九小姐看上的是左副都御史萧大人家的公子,似乎……萧家这几日就要去上门提亲了。”自从邵槿上回表露了一点意思后,他便很是关心齐家的事,微有风吹草动都去打探一下,谁知果然打听出大事来了。 邵槿愕然,猛地抬头。 他没想到沈老夫人动作这么快,才几日功夫,连提亲的日子都定了。这也……他脑海中有些混乱,连自己都理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苦涩难言。 她要许人了?嫁给别人?那他? 千头万绪,让他几乎窒息,他像是个重伤的人,一朝堕落深不可见底的水中。是任由自己继续往下沉呢?还是奋力向上爬?冰冷的水灌到他心底,令人发怵,绝望般的阴寒。 他漆黑的眸子,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黑雾,裹挟着,隐约可见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整整一个晚上,他就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 直到东边第一缕曙光透过纱窗,书案上印上斜斜一束春日的朝阳,他恍然记起她背对着他时,纤薄娇弱的身影,他那一刻的渴望,才惊醒过来。 他立时奔出外书房,喝命人牵了马来,一路疾驰奔向皇宫。 一路上,他想了许多,怎么说服圣上,说服皇后娘娘,又不引得他们疑心。他几年来一直没有应下任何亲事,今儿一大早却进宫求圣上赐婚,圣上不可能不问一句为什么,尤其是皇后娘娘,对她的家世估计不大满意。 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上回文说到邵槿听闻齐悦瓷即将许人,独自一个在书房默默坐了一夜,到得第二日天亮,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跨马直奔皇宫而去。 其实,他心下甚是明白,自己此番作为与素日为人行事完全不符,但凭着暗暗一点执念,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当时时辰尚早,左右不过辰时初,恰好这日是不用上朝的日子,圣上方用了早饭,欲在御书房召见几位大臣。谁知有内监报说英国公求见,以为他有什么急事,忙命快宣。 邵槿入了内殿,也不转弯抹角,直道来意,可是把圣上唬了一跳。 这个小舅子,凡事皆好,就是性子有点冷,连在自己跟前都没点笑颜的。自从当年因阮家退亲一事伤了心后,对嫁娶一事便有几分抵触,任由皇后替他操了几年心,他都没什么反应。 先前以为他是想求一个身份高贵、容貌绝美的,以出当年之气。不料,那些朝中贵女,由他去挑,他都不肯多看上一眼。连自己以为十拿九稳的襄国公之女,最后都另嫁他人。 正疑心他是不是有龙阳之好的时候……竟然会有今日? 只是,圣上的心被高高悬起,面上虽有三分笑意,却不及眼底,朗声问道:“你欲求何人?” 他倒要看看,他是看上了谁家的小姐,居然需要自己指婚,莫非那女子身份极为高贵?这……京里适龄的女子,有几个能越过襄国公的嫡女去?长公主的女儿?怀王的女儿? 邵槿低头看着金色的地面,明白上头那位怕是起了疑心,心底微微一凛,沉声应道:“不瞒万岁,是先吏部尚书齐大人的小女儿。齐府九小姐……” 帝王的多疑,是自古以来不变的,他唯有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方能保一族安危。 齐家? 齐知简的女儿?齐越的孙女儿? 沈家的外孙女?齐知绘的侄女? 若齐知简尚在,那这门婚事……但记得齐知简夫妻都已殁了。(.)留下这个女儿,对了。好似还有一个兄弟,不正是上回与康郡王的儿子当街打起来的那个吗?年纪小小,胆识不俗,是可造之材! 眼下剩下他们孤零零一对姐弟,其余至亲都是隔了房的,知心有限……这邵槿,怎么会看上她。难道是看重齐家的名望? 如果单说这个,这个女孩儿的确有极清贵的身份,连许多公侯之女都及不上。毕竟,会稽齐家,赫赫数百年,在前朝,就是当朝第一士家了,连公主都曾下嫁于他家……可惜,一切只是过眼云烟,今日齐家的女孩儿。配一个国公,当朝国舅爷,未免高攀了。 圣上沉吟半晌,又笑道:“你姐姐对你的亲事一向在意。会不会,家世略单薄了些儿?” 他确实不希望邵槿再娶一个背后有强大助力的女子,邵家的权势够盛了;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首先皇后那关就过不去,更别提满朝文武会以为自己是卸磨杀驴呢。 话音刚落,恰听内监报说皇后娘娘到了。 原来先前圣上得知英国公是来恳求赐婚的,即命人先去请皇后过来一同商议,此事,非同小可。 皇后娘娘今年亦不过三十出头,是个美艳照人的年轻妇人,但气韵高贵,浑然天成。 她匆匆进殿,给圣上行了礼,悄悄瞥了邵槿一眼。 “梓童,过来坐。”圣上含笑招了招手,又对邵槿道,“你自己与你姐姐说吧。” 邵槿只得又述了一遍。 不等他说完,皇后娘娘早是满目惊诧,愕然地看向圣上。见此,圣上才相信赐婚,不是他们姐弟商议好的,那邵槿的用意是什么呢?莫非仅仅是为了消除自己的戒备心? “齐家的小姐?你此话当真?”皇后娘娘心内犹疑不决,怀疑是不是皇上的意思。若是圣上之意,她自然不能反对;否则,她对这门亲事当真不大满意。 即使弟弟不愿娶一个高门女子以免将来事多,但也绝对不能娶一个孤女啊,这……只怕有些不祥吧! 皇后娘娘不是迷信,而是这个时代,一个父丧母亡的女孩儿,总归容易受人质疑,何况她可是要当国公夫人的啊,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家。 邵槿情知不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来,这对世上最尊贵的夫妻不会那么轻易作罢,顿了半晌,忽地跪下道:“求万岁恕微臣之罪。” 他眉眼低垂跪于地上,却一点不曾折辱了他的气度。 这一来,着实叫人震惊。 圣上急忙开口问道:“你何罪之有?” 皇后娘娘心头狂跳,但当着圣上的面,不敢拦着他说话。 “微臣,”邵槿声音低沉,正色应道。“微臣有罪,不意冲撞了她。”罢了,不这样说,圣上不会善罢甘休,或许暗中会派人去打探,反正也不是什么无中生有的事,即使他真个去打探,他也不怕。 这句话,无疑在气氛有些诡异的御书房投了个闷雷,震地上首二位目瞪口呆。 冲撞? 这里头,可大可小,单凭各人理解。偏他二人自矜身份,不好刨根究底,默默对视一眼,还是由皇后娘娘出面:“何时之事?” “两年前,微臣归城途中突遇暴雨,附近正好有个庄子,就进去避了避雨。当夜,微臣借宿那里,因庄上景致不错,禁不住……是微臣行动莽撞,坏了她清誉。”他眉眼轻轻蹙起,语调平缓有力。 此话,八分真,二分假,最能取信于人。 上头两位几乎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素来恭谨的邵槿,居然会做出如此莽撞之事。避雨之类的实属平常,但见景致好而不顾主家随意走动,以至于破坏人家姑娘闺誉这样的事,不应该是登徒子的作为吗,何时邵槿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圣上亦是太过吃惊,连架子都不端了,直接道:“此话当真?”果然如此,这婚事自然得准了。 邵槿仍是淡淡应了一声。 “即是两年前的旧事,为何到今日才来……”皇后娘娘尤有几分不信。 “只因她一直在守母孝,一个多月前才除的服。”越说,他越是顺溜了,总而言之并没有欺君。 皇后娘娘藏在袖子底下的纤手渐渐握成一拳,语音转厉:“这两年,你不肯成家,就是为了她?”这话,不可谓不重。 邵槿不答,算是默认了。 “他们家逼着你负责?”换了平时,皇后娘娘绝对不会当着圣上的面说出这样不顾身份的话来,但她今天,实在是气恼极了。娶个无依无靠的女子也罢了,还要为此背上一个登徒子的骂名,你叫她怎么能不恨。 “那倒不是……微臣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微臣行事不检点有碍她清誉,理应负责,求万岁和皇后娘娘成全。”他郑重说完,深深磕了一个头。 殿里,是漫长的寂静。 圣上的嘴角微微勾起,随口笑道:“那你怎不请人上门去提亲,而来求朕赐婚?” 他要是能够请到人前去提亲,提亲可以成的话,他也懒得跑来被这二人审问呢,这不是没辙了吗? 不过,他面有愧色地回道:“微臣折辱了她,为免他日有人传出闲话来,只能求万岁赐她一份体面了。” 过了足有半盏茶功夫,圣上才扫了皇后一眼,轻笑道:“爱卿执意如此,也罢,朕这就下旨赐婚。” 皇后的面色,有些不好看,白里透着青,可到底没有驳斥圣上的话,还强笑道:“谢万岁隆恩。” 直到邵槿退下,圣上命人去传旨,皇后娘娘才略带不悦的站起身,转身对圣上行了全礼:“万岁,弟弟有错,谢万岁不罪之恩。” “……你是怪朕同意了这门婚事?”圣上摆手挥退宫人,亲自上前携她起来。 “臣妾不敢。”是啊,皇后娘娘不敢反对圣上的心意,但难保有些微不平,“臣妾只是以为,此事知道的人不多,齐家又没有作此想,大可以揭过不提,为何……” 这种事情,闹大了,男方势必要负责。但外头显然没有传出一点风声,完全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难道仅仅因为不小心冲撞了,就要他英国公府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进门,当国公夫人? 不是皇后娘娘护短,而是以她对邵槿的了解,相信他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顶多见了一面而已,这算不得多大件事。 圣上呵呵大笑,握住皇后的手:“梓童,你不觉得是小舅子看上那位小姐了吗?”负责也罢了,还要给足她体面,从一个男子的角度,他认为是邵槿偶然邂逅了人,继而一见钟情,才会有今天这一出。 要是为了借齐家的名望,他完全可以托人上门去提亲,齐家难道还能不肯,比进宫求赐婚容易多了。 若猜测不错,这婚事,很可以做得。 皇后闻言大奇,轻颤着道:“这……怎么可能?”她难以想象,自家弟弟会看上一个姑娘,甚至愿意为她来求赐婚。 “你日后看着罢了。齐家门第不差,又有朕的赐婚旨意,料着无人敢看轻了她,你莫担心……” 殿外春光明媚。(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赐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惊讶有之,艳羡有之,不忿有之,欢喜有之。总之,就是齐家养在深闺十数年的九小姐,一日间成名了,连带着身世之类的被人打听得清清楚楚。 背后议论别家女眷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但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大家不议论议论,一时实在难以消化。 从学堂归来时,齐恪纯已经听说了,又惊又急又难过。 一路骑马飞奔回齐家大院,胡乱撂了马,二话不说直入内院而去。跟随的小厮没赶上他,个个急得不行,跑回了府,又不能进内院去,只得在二门口悬着心候消息。 进了沐芳阁,却见院里静悄悄的,似无一人。他越发情急,一撂袍子下摆,急匆匆往屋里闯,迎面撞上穿着藕荷色锦缎背心的浅碧打了帘子出来。 “公子回来了。”浅碧被他唬了一跳,待仔细看清,忙低声行礼。 “姐姐呢?”这一年,他长了好些,身量已经赶上浅碧了,一袭豆青色竹节暗纹长袍将他衬得身姿颀长,风度翩翩。 从前脸上圆圆的婴儿肥瘦削了好些,显得棱角分明起来,眉心一蹙,俱是大家公子的风范。只是嘴角的酒窝依然清晰,才有几分少年人的稚气。 浅碧回头望了望屋子,耷拉着脸道:“自从那道赐婚的旨意下来后,小姐便没见过笑颜,一个下午独自歪在炕上看书,却没听她发出翻书声……这会子,倒像是睡着了。” 虽然不如齐悦瓷想得那么透彻,但好歹跟了她多年,身边的丫鬟都明白,她必是不愿嫁入公侯府邸的。若是从前老爷夫人在世。得了旨意大家定是要欢喜热闹起来,可眼下……不是生生把小姐往火坑里推嘛。 英国公府,那是什么人家? 在四大国公府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连一些王侯府邸见了他们都要避忌一些。[]听说现在依然是几房人同住在一个府里,没事就怪了。 小姐年纪轻轻。嫁过去,上有继母婆婆。下有七八岁的庶女,而且那英国公不小了,屋里通房侍妾只怕不少,让小姐的日子怎么过? 闻言,齐恪纯眼神一凛,小声道:“我进去瞧瞧……让厨房做几个姐姐爱吃的菜来,多少劝着用一些。总不能作践坏了自己身子。” 进屋,往东行了几步,打起杏红的绉纱软帘,抬头望见齐悦瓷倚着石青色的迎枕,背对着门歪在炕上,手里的书早落到地上去了,下半身盖着一条鹅黄色绣大丽花的四四方方的小薄被。 他蹑手蹑脚过去,悄悄拣起书看了一眼,是本翻旧了的《太平广记》。 刚想近前把她的被子往上拉一拉,不料齐悦瓷却是醒了。翻个身,见是他,不由笑道:“回来了,怎么没换衣裳就过来?” 她许是真睡着了。双眼睨斜微微泛红,光映如雪的双颊上覆了薄薄一层细腻的霞光,温暖中透着亲切。 “姐姐……”如此,他反是无话可劝,怔怔地看着她笑颜如花,心底难过地几乎欲落泪。 父母逝后,一直是姐姐照顾他,保护他,为他做好一切打算,他可以安安心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什么都不必操心。可是,突然有一天,她遇到了为难之处,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帮不了,那样的无力感,在将来很多时候,激得齐恪纯咬紧了牙关走下去。 齐悦瓷把被子推到一侧,坐起身挽了挽松散的发髻,嗔道:“怎么了?被人欺负了不曾?” 她话音一落,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有力的胳膊紧紧抱住他,熟悉的味道充斥她鼻尖。她愣了半晌,轻轻放下手,搭在他背上。 从纯儿七岁起,他们便守着规矩,即使偶尔亲密些,也不曾像这样。 刹那间,她惊讶地发现那个她每天将他当孩子看的弟弟,恍惚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力量。她眼圈一红,深埋了许久的眼泪忍不住滴滴滚落下来,顺着面颊下滑,融进他衣衫,濡湿了他的肩膀,沁出一团深色的水迹。 他搂着她,感受着肩膀处火辣辣的烫,五脏六腑都烧起来了。 他五岁丧父,十一岁丧母,从七八岁起,基本就是姐姐带着他的,如姐如母亦如父。 总以为她会永远陪着自己,即便这一两年明白姐姐不小了,很快就会离开他,但时常侥幸地以为,她会一直一直在家守护他。原来,那么快,当他还未做好任何准备,当他依然懵懂的时候,她却要因为他的无能而被迫出嫁了。 是啊,他的无能! 如果他能早日踏足官场,如果他能建功立业,如果他能封侯拜相,又有谁敢欺负到姐姐头上,不顾她的意愿,逼着她做她不乐意的事。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过权力。 哭了一场,齐悦瓷才觉得心底透亮了一些,所有的不情愿,所有的委屈,都渐渐烟消云散随风而去。为了齐家,为了纯儿,无论等待她的是什么,她也会勇敢地面对。 不过就是个国公府嘛,怕什么,她嫁过去就是国公夫人了,不信有谁能明目张胆欺辱她。那英国公亦是见过的,除了有些冷酷外,无论是容貌还是本事都不错,她也不算亏。 只是,一想到他当日对她一会恼怒一会嬉笑的模样,不由从脚底漫上一股子寒意来。 四月二十八,吉日,英国公府请了成国公夫人――平泰长公主上门提亲。 五月十五,大吉,英国公府前来下定,两家约定腊月初三大婚。 当日接了圣旨后,把个六夫人惊得目瞪口呆,差点昏死过去。萧家来提亲,已在她意料之外,她满心不愿,无奈沈老夫人亲自盯着她,二夫人四夫人又在一旁敲边鼓,她迫于无奈方想松口。 谁想天降喜事,圣上一朝赐婚,而且比萧家尚且强了十倍,居然把她一个小丫头赐婚给国公,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啊。 婚事她既没权作主,有关婚事的一切,她自然一点都不愿搭理。 奈何六老爷一个劲催逼着她,不惜与她翻脸,她还得堆出满面笑容来,替她筹划。国公府要商议大婚的日子,她恨不得即刻将她嫁过去,时间短,嫁妆都不及准备妥帖,好歹下下她的脸面。 英国公府开始提出九月二十,她忙要松口,却被沈老夫人抢过了话头,嫌时间紧迫。最后,又议了半日,方才决定选在十二月初三这个黄道吉日。 眼下,有一个问题甚为棘手。 那便是嫁妆。 齐悦瓷的嫁妆,当年五老爷夫妻在世时,陆陆续续准备了一些,另外的四季衣物、头面首饰、家具等是要现做的。这倒不是问题,只要有银子,什么事赶不及。 关键是库房没钥匙,打不开,怎么把五夫人给女儿备的嫁妆拿出来呢。那里不少是稀世珍宝,有钱无处买去……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钥匙找到了,是桂妈妈找到的。 五月底,是五老爷忌辰,正院、供奉灵位的堂屋,俱要细细打扫收拾一番。因其他管事媳妇都领着备嫁的各样差事,只能交给桂妈妈这样比较清闲的人了。 钥匙是在五老爷的灵位后面找到的。 大家又惊又喜,认为这是五老爷夫妻得知女儿即将出嫁后,特地显灵来的。当然,也有些人不信这套,暗中以为是六夫人主仆当年捣得鬼,后来库房被齐悦瓷的人盯着,她们左右拿不出任何东西,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放回去。 不管怎样,钥匙找到了,嫁妆一事无需再担心。 对于给多少陪嫁这个问题,二夫人等俱不是齐悦瓷的嫡亲长辈,不大好说话,而齐悦瓷自己更不好开言了。齐恪纯倒是可以拿主意,只他是男子,而且年幼,许多事不懂,就请二夫人几个帮忙拟一个单子出来。 二夫人等推不过,照着先前齐恬蕴的旧例略微添减一些,最后仍交由齐恪纯定。 他细细看了几日,又召来方管家等问了些话,又去沈家找沈老夫人参详一番,最后定下的单子,比二夫人等定的厚了三成,足足能有一百二十八抬。 众人想着他毕竟是齐家未来的当家人,这些家当本就是他的,他要多多陪嫁自己的姐姐,亦是人之常情,索性照着忙忙置办起来。 齐悦瓷害羞,到底委婉表明推辞之意,希望能照着姐姐的旧例行,既不失齐家的体面,又不会为此大费周折。 齐恪纯哪儿听她的,让她安安心心待嫁,一切自有他。 独独把个六夫人气得半死。 齐怡琴出嫁,她动用自己一部分陪嫁,忍痛备了六十六抬,虽不如当初齐恬蕴的八十八抬,在京城算不错的了。哪儿想到齐恪纯这个败家子,把诺大一副家当全贴给别人家了,竟比自己女儿多了近一倍,叫她焉能不火大。 可惜,她有心多管闲事,别人却容不得她兴风作浪。 话说这日是六月初二,已是三伏天气,一大早的就甚是炎热。却听得门房报说七姑奶奶回门了,大家俱是吃惊不已,六夫人忙领了仆妇亲自去接。 出嫁的姑奶奶,若不是娘家遣人去接,不会轻易回门。(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自出嫁之后,齐怡琴统共回过两次齐家,而且每次都是来去匆匆的。第一次是新婚后回门,第二次是正月里来娘家拜年,倒是谢公子陪着一道来的。 本来二人欲用了晚饭再回去的,郡主不放心,午时刚过,三番两次派人来催,只得匆匆走了。 今儿是她一个人,扶着丫鬟的手,慢慢下了马车,看起来不如在家时圆润,但气色还好。身上穿一袭明红色团金牡丹刺绣的夏衫和淡金色曳地长裙,戴一整套点翠头面,肌肤凝脂般白皙柔滑,秀发如云,丰神冶丽。 “你怎生回来了?”六夫人语气里满含惊喜与忧虑,担心是郡主府给她气受了。 她左右扫了一眼,展颜笑道:“家里这几日得闲,郡主怜我许久不曾回家,允我回来瞧瞧。恰好九妹妹好事将近,咱们姊妹往后重聚的日子越发少了……” 两人一面说,一面挽着胳膊往里走。 骄奢的艳阳照在头顶,浓绿的树叶耷拉着,没有一丝风,热气熏得人满身浮躁。 母女二人才进屋,额上俱是薄薄一层细汗,内衫都濡湿了。小丫头连忙打了水来,服侍二人略微梳洗一番,换了衣裳,重新坐下。 屋里各处摆着冰,吃了一盏酸梅汤,始觉好些。 郡主府共跟来了两个中年妇人,一个像是管事媳妇,另一个应是教引妈妈,还有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四个粗使婆子。其中,只有荷锄、晓妆、春望是齐家陪嫁过去的,其余的甚是陌生。 不及叙话,齐怡琴先吩咐桂妈妈、纱织引她们去歇息一会,桂妈妈两个亦是明白人,知道她母女要说体己话,奉承着郡主府的人去了厢房看茶。 待到屋里只剩下自己人了,六夫人才握住她的手惊问道:“如何瘦了这许多?他们家欺负你了不曾?” “母亲放心,我挺好的。(.好看的小说)只因上月中旬他旧病复发,我衣不解带伺候了半个月。是以略略瘦了一点……母亲可好?”她脸上似有倦容,但不像是说谎。 闻得女婿又病了一场,六夫人心下是既难过又焦急,继而比比那英国公,越发不乐意了。却也不敢再添女儿的伤心。问道:“现在好了?你这时候回府,郡主不会有什么不满吧。” 虽然六夫人素日里要强,但也明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婆婆若是有意为难她。娘家再厉害都不能日日护着她。何况,那到底是皇室郡主,傲慢惯了。不知要怎生磨搓女儿呢。 “都大好了,不然我怎么脱得开身。”齐怡琴微微一笑,又蹙眉道:“九妹妹许给了英国公的消息传去后,郡主就让我没事回来走走,看看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因他病了一场。拖了个把月,直到今儿才有时间。” 她的语气,不乏酸涩。 凭什么,同是齐家的小姐,她嫁给一个缠绵病榻的男子也算了。齐悦瓷就那般好命,能得圣旨赐婚做国公夫人。她到底有些不服。这也罢了,连她回趟娘家,都是沾了她的光。 她岂有不明白的,郡主近来待她越发亲热胜之前,无非是听说她家与国公府攀了亲的缘故。 她实在想不通,她父亲位列六部,齐悦瓷却是父母双亡的,难道仅仅因着出身差了一层,命就如此不济吗? 不听这话还好,听女儿一说,六夫人强压在心底的怨气一时间全爆发了出来,搂着女儿哭诉道:“你是不知道。她现在是飞上枝头成凤凰了,把咱们一个个踩在脚底……这个家,根本没有我说话的余地,连你父亲、兄长都一个个跟着奉承她。 ……我看不惯她那个轻狂样。好好一副家当,全添补给了国公府,也不想想,就她那出身,赔再多嫁妆,人家国公府也不一定瞧得上。 真不明白圣上是怎么想的,赐下了那样的旨意……国公夫人,也不看看她配不配!”屋里俱是自己人,她不怕被人听了去,何况她与齐悦瓷的矛盾,几乎已经公开化了。 “母亲快别说了,传出去,罪名不小。”即便心中亦作如是想,齐怡琴却知道有些事不能宣之于口,以免惹祸上身。 进了郡主府之后,才渐渐明白在皇室眼里,尊卑之分有多么紧要。 相比别的公主郡主,自家郡主的性子已经算颇为温和的了,但那种天生的尊贵优越之感,那种颐指气使的神态,叫她不得不担惊受怕。一举一动,不敢有任何越矩,生怕被她挑出错来,给自己难堪。 好在时至今日,她都战战兢兢挺过来了,郡主对她,应该是满意的。 最可恶的是府里的下人,面上对她恭敬,暗地里时常议论她,似有瞧不起。尤其是那些伺候谢公子的老人,仗着自己熟悉他的身体,他的脾性,每每对自己使绊子。 若非谢公子一力维护,她不知能不能撑下去。 想起他的温柔多情,对自己的千般体贴万种小心,才好受多了。 “……你说,偏那么巧,只要晚一日,早把她许给萧家了,那时看她拿什么神气?”六夫人絮絮叨叨,把近来发生的一切一一倾诉给女儿。 齐怡琴摇了摇头,叹道:“她的命,一向比我强。即使嫁了萧家,也不差……”她认了。 这话,六夫人确咽不下,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命能强到哪儿去? 可是,事实摆在那,又由不得她反驳。 她越说越气:“……早知今日,当初徐家来提亲,我就一口应了……” “哪个徐家?”齐怡琴心中一跳,猛地打断六夫人的话。 “自然是左相府了,徐夫人要给他儿子提亲,我一时没拿定主意,不然……”念及此,六夫人愤恨不已,深深后悔。 来给齐悦瓷提亲的,个个不凡,害她一直踌躇不定,倘若当时有个家世人品差的,她必然欢欢喜喜同意了。 “徐夫人的儿子?哪个儿子?”她的脸色瞬间白了白,语调微有颤抖。 六夫人在气头上,全没听出来,顾自道:“除了那个小徐大人,还能有谁?徐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想娶那丫头作填房……虽能借此打压打压她的气势,我又担心她将来在小徐大人跟前吹吹枕边风,害了你父亲与兄长……唉,当日若松了口,还有国公府什么事儿,不晓得她的命怎么那么好。” 彷佛一个晴天霹雳,激得齐怡琴半日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心,绞痛得难以呼吸。 那时候,她日日等夜夜盼,指望着徐家能上门提亲,什么填房,什么继子,她都可以忍受……为了那个伟岸俊朗的男子,为了那个阳光下天神般的男子,为了他眼底的深邃,她愿意承受任何委屈,愿意把自己的尊严放下,与他同行…… 她等来的却是心死。 可是为什么,她整个少女时代,唯一仰望过的男子,竟然向她提亲!那个她从小样样要与她比,样样要争过她,却到头来样样争不过的齐悦瓷! 她,终于被仇恨攫住了。 如果不恨她,她会行尸走肉般的活下去,只有对她的恨,让她忽然变得觉醒,那么有力,那么希冀接下来的每一日。 六夫人恰好抬头,见女儿面容扭曲,脸色铁青,眼神空洞,吓得手脚慌了,摇着她胳膊唤道:“琴儿?琴儿,你怎么了?琴儿……” 齐怡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清醒过。 出嫁前,因着与齐悦瓷的争,她活得分外积极;出嫁后,彷佛一个人突然失去了目标,她除了服侍他,什么都不想,慢慢感到自己终有一日,会在那个地方枯萎凋零。 好了,她重生了,她一定、一定不能过得比她差。 她嘴角的笑,是那么浓烈,那么悠远:“母亲,我没事,我想去看看九妹妹。” “好,你去……外面热,坐轿子过去吧。”说着,六夫人就要吩咐人备轿。 她拒道:“正想在家里走一走呢,左右不远,母亲先忙着,一会过来陪母亲用饭。” 也不知为什么,六夫人恍惚感到女儿似乎不是刚回来时那个女儿了,她的笑容,端庄得挑不出一丝一毫的刺来。 齐家的景致,一点没变,甚至,比往年越发葳蕤、兴盛。 穿过夹道,是威严不失烂漫的寄畅轩。她伫立在朱红的门首,回眸浅笑,年幼时候的她,是多么向往住在这里,似乎住在这里,就能主宰整个齐家。 沿着院墙往北,林木森森,转眼即是沁芳楼。墙内的银杏依旧探出繁茂的一角,而当年那个名扬京城的人,去得那么匆忙。 沐芳阁的青石台阶,是她最不愿踏上的地方。她比她小,却样样要抢在她前头,她忍了多少年,直到五夫人逝世……她隐约看到自己拍抚着她肩膀安慰她的场景,但她的泪,都是那样决然,带着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勇气。 那一刻,她暗暗发怵。 她不信一个人一辈子都会那么顺遂,齐悦瓷,你的好运气总有一天会消失,希望你,在国公府,不要让我失望……(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且说齐怡琴回郡主府后没几天,六夫人突然花大价钱买了四个丫鬟进府,放在翠微居里调教。 这四个丫鬟,其中有两个年纪尚小,一团孩子气,另两个却皆是十五六的大姑娘了。一个叫碧冉,鹅蛋脸,柳叶眉,皮肤凝白,身材中等,据说还识字,关键的是,似乎与齐悦瓷有两三分相似。 不过,齐悦瓷身上有那种养尊处优、久居人上的而来的明艳绝世、光彩照人之感,碧冉反而有几分大家闺秀的贞静贤淑之态。 还有一个丫鬟是南方人,身材娇小,面庞怯弱,说话细声细气的,唤作烟柳。她的眼睛生得极美,黑而亮,眼里随时随地都凝聚着一汪秋水,看着人时,楚楚动人,连女子都忍不住欲要怜惜她一番。 众人都不解六夫人怎么突然改了性子,弄了这么两个妖精一般的放在跟前,难道不怕六老爷生了旁的心思? 当然,这个担忧是多余的了。 很快,六夫人只留了那两个小的丫头在身边,把碧冉和烟柳送给了齐悦瓷作使唤。说得很好听,婶娘心疼侄女儿备嫁辛苦,忙不过来,恰好这两个丫头针线活极好,可以帮上不少忙。 齐悦瓷见她和颜悦色来送人,一番好意,自是不会推拒,欢欢喜喜收下了,叫人收拾了一间干净屋子给她们住着。平日倒也不大使唤,只是叫二人做些针线。 二人性子柔顺,从没提出过任何意见,每日在屋里安安静静地,难得出来走动,待人也和气。 一时之间,府里众人大奇。 六夫人送人的心思不言而喻,分明是要陪嫁去国公府,给齐悦瓷添堵。这倒不妨事,若六夫人一点动作都没有,大家才奇怪呢。 大家惊讶的是九小姐的态度。居然一点不反对,也不磨搓这俩丫头。好吃好喝供着,像是打定了主意让六夫人顺心一次。(.好看的小说)这算是怎么回事? 照规矩,大家小姐出阁,总要准备那么一两个出挑些的人儿,将来也好主仆一心。把持住院里。一般这人选都是小姐身边最可信任的心腹之人,一不会背叛了自己,而且捏着她们的卖身契,像六夫人遣来这两个。正该好生防范才是。 莫非嫁去国公府,九小姐要贤惠起来了? 此话暂且放下不提,如今齐悦瓷唯放不下一件事。即是自己出阁之后,这齐家内院交给谁来打理得好? 若把权利还给六夫人,之前的努力无异于白费了,而二夫人、四夫人留在京里的时间不长,最多住到自己出阁。就要准备回南的。内院没个妥当人打理,弟弟如何安心学问,只怕很快就要闹得一团糟。 这些日子来,她也慢慢将府里的人事调整了一下,提了几个信得过的人上去当管事。 外院那里。有方管家和计诚,一忠厚谨慎一敏捷多才。想必无大碍。 从前计诚夫妻专门打理五夫人的陪嫁,现在那些由齐悦瓷直接接手,而且有方管家的小儿子,历练了几年,管这么几个庄子和铺子应该不成问题。他不行,还有积年的管事替他盯着呢。 计诚与俞松同为二管家,相互制约,相信方管家不难应付余下的事。 计诚家的得了闲,听说她做得一手好菜,还会算账,索性将她调去大厨房做了管事媳妇,而俞松家的改为负责内院婆子、丫鬟的训诫,及一些人来客往的接待事宜。 俞松的儿子先前是外书房的小厮,去年底升了回事处的二管事,齐悦瓷有意把弟弟的丫鬟青萝许给他。青萝是乳母甘妈妈的女儿,忠心自不必言,而且机灵乖巧。两人年纪都不大,可以再等两年,留给弟弟亲自去办,用以收买俞家的心。[] 另外,还有护院头秦顺的媳妇,是个极麻利的,而且对花花草草有些心得,命她管理园子。 剩下巡夜、针线等小事,由杜兴家的、郑全家的分领了,杜兴家的是纱织堂姑,郑全家的是平姨娘表嫂…… 她一番分派,并不见得任人唯亲,其中有几个看着倒像是六夫人的人。 六夫人再不满,亦无法可言。 若她出嫁后,委实寻不到合适的人托付内院,即便交给六夫人,想来她一两年内也不能翻起什么大浪来。过个几年,弟弟娶了亲,他们少不得搬出去,那时便不怕了。 这日,是七月底,歇了午晌后,天边一时乌云密布,风声大作,似有暴雨要下。 今年天气尤其热,一见有风雨将来,丫鬟们俱是兴冲冲,开窗的开窗,收东西的收东西,跑出跑进。 齐悦瓷站在门口朝远处望,果见黑压压的云头低低压下来,时而变换形状,瞧着有几分吓人。 “……老太太道,宫里的事几位舅老爷略略打听了些,说那日先是英国公一早进宫,不过一个多时辰后,圣上的旨意就下去了。让小姐只管安安心心待嫁,切莫多思多虑。”芳树抿了抿嘴,要笑不笑。 她今儿照齐悦瓷的吩咐去沈府请安,老夫人屏退下人,命她学了话回来一字不落的禀报。 她当时一听,即知里头有隐情。奈何老夫人不说,她也不敢问。 齐悦瓷愣了愣,随即面上一红,低头啐道:“谁多思多虑了?小丫头,嚼什么舌根!” 什么叫先,什么是后?这话听着,倒像是英国公特意求来的赐婚旨意一般,叫她脸往哪儿搁,亏得外祖母,这话也能叫人传,还是舅舅们打听来的……她几乎难以想象往后要怎么见他们。 芳树如何不明白,只是着实猜不透英国公为何要娶自家小姐,为小姐的美貌倾倒?为小姐的才华折服?可是,他压根儿没见过小姐啊。 “这怎么是奴婢嚼舌根,是老太太嘱咐了奴婢一五一十回的……”她笑辩道。 “罢,罢,姊妹们可好?”她忙扯开话题。 “都好,托我向小姐道喜呢。”芳树怕她脸皮薄,一会真生气了不理自己,也便移了心神:“老太太还说,前些日子在怀王府郡主的及笄宴上遇到萧太太,她问起小姐来了呢?” 其实当日萧家来提亲的事,虽未成功,但府里下人偷偷传来传去,个个心知肚明,只是碍于皇权,不敢在外头胡言乱道而已。 萧家? 唉,事情过去几个月了,不知萧家的心结有没有解开?论起来,她确实对不住萧家,更对不起萧公子,若议亲时大家无心倒罢了,偏偏有意,害得人家白白等她两年…… 到头来,一场空,换了她,必然生恼。幸好萧公子是男子,倘若是女孩儿,这两年一耽搁,岂不是误了她终身。 猛然回想起当日萧夫人给她戴的那对玉镯,似有寓意,忙回屋,在梳妆匣里翻看起来。 那玉镯价值连城,说不定是人家专留给儿媳妇的,却被她平白无故占了,得找个机会还回去才好。 芳树见她忽然着急起来,不由诧异,忙问道:“小姐找什么?” “……上次萧夫人给的镯子呢?不知放哪儿去了?”她把一个妆台翻遍,仍是没找到。 “镯子……小姐别忙着找,我记得你回来后交给画枕保管了,她收着,我去叫她来拿。”芳树忙匆匆去寻画枕过来。 二人进屋,画枕先行了礼,到里间打开一个黄花梨变体的圆角柜,从里面双手捧出一个紫檀木雕花鸟纹的长方形小匣子来,送到齐悦瓷跟前,又取了钥匙打开。 一块金色如意纹的锦帕,包着那对水色通透流光溢彩的玉镯,越发衬得玉镯翠色十足。 齐悦瓷小心地抚摸着,看了半晌,勉强一笑。 画枕知她心意,轻问道:“小姐是打算还给萧夫人吗?” 若是寻常的见面礼,自然无需放在心上。但这镯子显然不平常,又是萧夫人亲自给她戴上的,还与不还,却是一个问题。 “还了吧……我欲遣你们去,终归不敬;最好能当面还给她,方能了我一段心事。”她喃喃自语,神情落寞。 人群中孑然而立的少年,略显青涩,却不失挚诚,于她而言,或许是最好的归宿,可惜世事弄人啊! 主仆三人俱是沉默不语,门外却响起浅碧欢快的叫声:“小姐……” 她身穿湖蓝色裙衫,笑吟吟奔进来,拍手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三舅老爷升了,升了文华殿大学士,六少爷刚送回来的消息……” 沈三老爷自中探花后,仕途一路顺遂,此番虽只升了一级,但文华殿可是内阁所在啊。 “我上午在侯府,都没听到呢?”芳树惊道。 “就在方才,一个多时辰前的事,你哪儿听去?” 齐悦瓷亦是替他们高兴,大家正欢欢喜喜着,天上骤然响起一声闷雷,随后是连续一串震破耳膜的巨响。 众人都急急往外看,只见大雨瓢泼而至,刹那间,天地被雨帘遮挡在远方。 “……三舅舅大喜,外祖母家必定会摆几日酒,宴请宾朋,咱们也去……”她清脆的嗓音,渐渐被雨声掩盖。 沈家设宴,她待嫁之身原不该再去凑热闹,但料得不错的话,萧夫人多半会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侯府果然设宴,款待前来贺喜的宾朋好友。 话说萧家自沈老夫人亲自上门致歉后,虽勉强把这口气咽下去,但到底不大如意。萧夫人心明眼亮,估摸着儿子此番真个上了心,咋逢这事,必然好一段不能缓过来,每日里也不拘着他读书,只要他喜喜欢欢的。 孰知萧公子得了消息后,也没怎生闹囔,竟不大出门作耍,日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攻书。待人接物仍如从前一般和气,他越是这样,倒让萧夫人越发心慌,生怕他存住了心事,酿出大病来,糟蹋了自己身子。 这日听得沈家三爷升了官,萧老爷夫妻便在房中商议,论理,两家几番走动,该上门去道个喜。但只……大家见面,不免有些尴尬。 “……咱们一家子独自进京,故旧少、世交少,倘若遇个什么事,岂不是孤掌难鸣?沈家却是声名赫赫的侯府,朝堂上谁不卖他们三分颜面,能与他家交好,对咱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何况,因着之前的事,他家必然觉得亏欠了我们,我们主动上门示好,他们感激在心,无有不成的……”萧老爷久在官场,自然一切从家族的长远利益出发。 这个道理,萧夫人不是不明白,只是替儿子觉着委屈,懦懦道:“你说得很是。 澈儿他……我近些日子问了问服侍他的人,说他夜夜攻书到三更方安歇,五更不到又起。长此以往,身子如何熬得住?你冷眼瞧着,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养了近二十年的儿子,这一次,萧夫人着实看不大透了。 萧老爷略一沉吟,抚须道:“男子汉大丈夫的,自当建功立业,光宗耀祖。难不成连这么点小小的挫折,他都受不住。那将来如何担起重任? 儿女之情误事。我早与你说过了,让你不要太宠着他惯着他,你倒好,连婚姻大事都由着他去闹腾,左一个不顺眼右一个看不上……依我说。趁早给他定下一门亲事,收收他的心,待明年春闱之后,即刻与他完婚。” 说起这个。萧老爷有些不以为意。统共远远见了一面,能有多少感情,还不是自己非要钻牛角尖。 “当日你也是满口同意与齐家的亲事的。又不是我一个人拿的主意,如今出了事,莫非全怨到我头上?”提起这个,萧夫人本就是一肚子气了,再被自家夫君一顿训斥。索性亦是恼了。 “罢,罢,事情过去几个月了,还提他作甚?你只依我的,快给他相看一门好亲事。齐家那头,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切莫再与他们脸色看……” 闻言,萧夫人才敛了怒容,挑了挑眉道:“你当我糊涂呢?我便是敢惹齐家,也不敢惹英国公府,更别提这是圣旨赐婚了。” 萧老爷在屋子里踱了几圈,忽地看向萧夫人,面露喜色。 萧夫人被他看得不知所措起来,呐呐地。 “明日咱们去侯府贺喜,你进了内院,如果遇到那位齐家的小姐,最好能、、、私底下流露出想收她作干女儿的意思……”说着,萧老爷目中闪过精光。 媳妇没娶成,还一个女儿也不亏。 萧夫人先是一愣,随即,亦有几分了然,犹疑道:“会不会被人说成是咱们家攀附权贵?” “所以我叫你私底下探她的口风啊!”萧老爷横了她一眼,嗔道,“她若是个有心的,念着咱们之前的情谊,必然会松口。便是攀附权贵又怎样,照那么说,大家相互结交、做亲家的,都得选比自家低的了才好?” 那些嘲笑萧家攀附权贵的,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与其撕破了脸大家都不好看,索性借着他们的一点点愧疚之心,攀上国公府。而且,对那位齐家的小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则她无父无母,认个义母,许多事情好办多了;二则,两家先前议婚的事也可以就此遮掩过去。 萧老爷一点不觉这样有何不妥,相反,他对自己的机敏很满意。 ……………… 且说沈家设宴,不等齐悦瓷去,沈老夫人已经派了车马来接,不只她,连二夫人、四夫人、六夫人都去了。 齐悦瓷与八小姐同坐一辆朱轮华盖车,直进了二门,跟着进去先拜见了老夫人等。 老夫人让她们姊妹自去热闹,二人便随着沈玉菲几个去了后园,丫鬟仆妇或铺陈靠背毡子,或上茶上水,忙忙碌碌。 用了午宴,女眷们俱在一处听戏。 才听了一折《游园》,萧夫人悄悄起身,丫鬟赶紧上前伺候,原来她要去更衣。 沈家的丫鬟引着她们避过众人,往事先备好的地方行去。出了屋,沿着回廊往左,是个小小月洞门,一条青石甬道,通向隔壁的一所小跨院。 “怎不见你家的小姐们?”她假作随口问道。 “小姐们都在园子里逛呢,夫人可是要找人?”小丫头身着月白背心,湖绿色绉纱裙。 萧夫人欲要说出齐悦瓷的名字,又觉不妥,便是请了人来,认了干女儿,总有几分胁迫之感。最好是能来个偶遇,不伤面子情儿。 她这边想着,也只能先随丫鬟进去更了衣,净了手,然后在供女眷们歇脚的堂屋里歪坐了一会,推说身上酸乏。 小丫头不敢怠慢,上了干净的茶果点心来。 她这边正愁着没机会,低头思量,猛然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唤道:“夫人。”抬眸一看,又惊又喜,不是齐悦瓷是谁,忙笑道:“你也在这?” 其实,齐悦瓷一直命人打听着她的行踪,欲要寻个僻静地方将镯子奉还于她,这种事被人瞧见了,无事都要掀起三分浪来,倒不如瞒着人行事的好。 两人一同坐着说些闲话,齐悦瓷偷偷使了个眼色,画枕忙领了众丫头下去不提。 “……夫人,我年小,不知好歹。蒙你赐下厚礼。后来听我几位伯娘说,这对镯子价值连城。唬了我一跳,一直想寻个机会……夫人果真不嫌我愚鲁,随意赏我一样儿便好,这个却万万不能收。” 她说着,打开锦匣。推到萧夫人面前。 这对镯子,对萧家而言的确意义非凡,是萧老夫人传给萧夫人的宝贝,她当日会拿出来戴在齐悦瓷手上。只因以为姻事必定圆满,想讨个好彩头。 不料,后来出了意外。自然不好再来要回去。 但此刻,她却是绝对不会再收回去的了,反是笑吟吟握住齐悦瓷的手,再次给她套上。 齐悦瓷忙要开口拒绝,却听她抢先笑道:“打我第一眼看到你。便喜欢得什么似的,恨不得认了你作女儿才好。这对镯子,原不值什么,恰好配你的人才,不然也不敢与你戴上……你若是嫌弃。只管摘下。” 她神色一正,假作生气的模样。 这一来。齐悦瓷心知她是不肯收回去的了,只能勉为其难戴着,谢道:“夫人说哪里话,这样的好东西,我要再嫌弃,成什么人了呢?实是贵重得紧,怕夫人一时大方与了我,将来想起来时舍不得,又不好找我要……” 她只得当做玩笑处理,揭过。 “给了旁人自是不舍,但你不同,我可是拿你当亲女儿待的,有何不舍!”萧夫人怕她不解,不由得加重了语气,把女儿两个咬得很重。 齐悦瓷一呆,怔怔地望向萧夫人,她两次提到当自己是女儿,只怕……不是随口说说的,难道她…… 她低垂眉眼,心中百转千回,委决不下。 萧夫人也不打扰她,看着她时眼里的笑意极为明显,像是特意要她看到她的善意一般。 齐悦瓷愈加吃惊,暗暗念着:即便萧夫人为人大度,不计前嫌,但也不至于会对她那么和蔼客气。换了谁,都不可能这样吧?莫非,她的确有意…… “夫人这般说,不如我认了夫人当异母?”她试探着,她有愧于萧家,如果萧家真要收她为干女儿,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拒绝。 再者,她婚期将近,认个义母何尝不是个好主意呢。外祖母既然认为萧家值得托付,必是信得过的;那萧老爷年纪不大,似乎挺得圣上器重;族人不多,闯祸的也少……再三衡量,这都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她话音一落,萧夫人登时大喜,问道:“果真?” “义母。”齐悦瓷二话不说,直接拜下去要行大礼。 萧夫人忙一把拉住她,止道:“不可,既是要认亲,咱们好歹也摆几桌酒,请亲朋好友热闹一番,正正经经做了亲戚,体面体面。” “一切由义母作主。”她语音清脆,毫不含糊。 萧夫人对今日一行的结果甚是满意。 没几日,萧夫人收齐悦瓷作义女的消息便传了开去,也有人说萧家恬不知耻攀附权势的,也有人替萧家辩解,说两家许久前就有这个意思了,只是一直没时间请酒而已。 到了摆酒认亲那日,萧家热热闹闹摆了十来桌,叫了几班小戏,请了不少京中的故交好友,王家、沈家也都在内。 此乃闲话,且不细究,转眼又是中秋,愈加忙了。 直到九月初,府里渐渐步上正轨,齐悦瓷才能略略松散一下。 这日从理事厅回来,穿过夹道,沿着青石小路往回走。旁边一簇簇金黄的桂花,在飒飒秋风中,越显得小巧玲珑,香气纯正馥郁,人从花间过,衣衫上便沾染了点点蕊黄。 她想起这些日子来总难见到弟弟,不免诧异。从前他若无事,一日有半日辰光都会赖在自己院里,近来除了早晚请安,却是几乎见不到人了。 记得今儿他不用去学堂,难道是出去了? “知不知道公子在不在院里?” 浅碧摇头道:“用过早饭后,公子就回去了,没听说他出府,想来是在屋里吧。” “咱们过去瞧瞧他……”几人也不回沐芳阁了,直接绕到陌上斋。 进了院,先听得一片竹叶萧萧声,给院子平添了几分宁静幽雅之美。再看青弦等几个小丫头围坐在院里的石桌旁,一面做针线,一面轻声说笑。 众人听有人进来,抬头看是齐悦瓷,慌得放下手中东西,齐齐上前行礼。 她展颜笑道:“你们倒是会过日子,这样的天气,正该大家一处玩笑。” “公子没什么吩咐,咱们几个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替公子做几件冬衣……省得到了年下,忙不过来。”说话的是青萝,穿一件月白小袄,浅洋红夹心背心,俏丽甜净。 “他在里边?”齐悦瓷赞赏的点点头,问道。 青萝在前面领路,回头笑道:“公子每日寅时三刻就起了,亥时整方安歇,一有时间就在小书房攻书……时常嫌我们闹嚷,都不要人在跟前伺候,刚打发了画云姐姐和画屏姐姐去后园折几支桂花来插瓶。” 这与从前那个贪玩使性的齐恪纯,变化实在太大了。 一开始,画云担心他熬坏了身子,苦劝不听,有心报给齐悦瓷知道,偏被他拦了,赌咒发誓不让她去说。 听青萝这般描述,齐悦瓷又惊又喜又心疼,知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参加这次乡试,但读书非一日之功啊。 几人悄悄行到书房外面,掩在窗外向内探望,果见他伏案奋笔疾书,浑然不知有人在看他。 齐悦瓷摆摆手,命众人先退下,自己一直在窗外等他,足足过了有一刻钟功夫,才见他放下笔,细细瞧着自己方才写的东西,嘴角浮起笑容。 “写得什么?也给我看看。”她笑着,转到门前,提了裙子进屋。 “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他愣了愣,随即嬉笑着上前挽住齐悦瓷的胳膊,又见她发髻上有数朵碎落的桂花,小心翼翼拣了出来。 齐悦瓷看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宝蓝色如意暗纹的夹袍,高挽着袖子,心疼地嗔道:“昨儿下了半夜雨,天凉凉的,你怎得还穿那么少?” “何尝不穿来着,早饭时你不还见我穿着那件褂子嘛,只因方才作文,一时写不出,躁得慌,才脱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终于婚啦 姐弟二人倚着书案看他方才作的那篇文章。[.超多好看小说] 齐悦瓷大惊,乌黑的眼珠子瞪得圆圆的:“这比你三个月前作的,可是强了几倍!” “先前先生一直说我年小,见识有限,不着急……后来我日日去央求先生,他被我缠不过,闲时就指点我一番。姐姐觉得,果真进步了?”他眨了眨眼睛,恢复了少年的俏皮。 乡试近在眼前,此次,他无论如何都要博个功名回来,才有资格参加明年春的会试。他自己也清楚,以他现在的学识,即便能过了乡试,但会试是全国优秀举子之间真正的较量,他根本没什么把握。 不过,没成功也不打紧,只当是去考场练练兵,积累点经验,三年后再来。 当然,如果能侥幸得中进士自是最好的,好歹有了功名,姐姐在夫家,也能抬得起头来做人。 齐悦瓷心中酸楚,却强笑着摩挲着他脸颊的酒窝,赞道:“何止是进步了,依我看,中举是不成问题了……学业固然重要,只你更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我看你,彷佛又瘦了些。 她们说你夜夜攻书到深夜,早上起得又早,还不准叫我知道?” 齐家的子弟,素来以勤勉著称,往往小小年纪就历尽艰辛,搏击功名。就像祖父、父亲、六堂兄、七堂兄,但轮到亲弟弟头上,齐悦瓷仍是满心不舍。 毕竟,弟弟打小娇生惯养了些,父亲虽严厉,只因他是好不容易才有的儿子,难免稍稍放纵。而且他又伶俐,众人舍不得太过苛责了他,倒养成了他好动活泼的性子。如今一夕之间巨变,虽然更让她放心了,也更叫她心疼。 “我自打跟了师傅习武后,早已百病不侵了。姐姐放宽心吧。”他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挺了挺脊背。 那一瞬间,他的确继承了五夫人来自沈家的特质,有一种豪侠之气。 齐悦瓷不愿再打击他,唇角含笑,眉目温婉:“……乡试定在初九。回头我让她们把你一应要用的东西都收拾好,外头不比家里便宜,你可要自己多多注意。 倘若遇到那些不讲道理的人,切莫与他们硬碰硬。什么事等到回来再说……” 她絮絮嘱咐着,总觉不放心,恨不得跟着去亲自照看。 考场那种地方。她虽没去过,但亦是听说过的,条件极为艰苦。有些身体弱的学子,往往考试尚未结束就被抬出了考场,她倒不担心弟弟这样。关键是那里人多口杂,偶尔有那些有点权势不知好歹的,容易冲撞人。 齐恪纯听得笑出了声,拉着她到炕上坐下,头挨着她肩:“我是去考乡试。又不是闯什么龙潭虎穴,刀山火海。大家都是极明白事理的。” 他正说着,恰好画云与画屏回来,进来先给齐悦瓷请了安,又上了茶果点心。 齐悦瓷不由笑道:“你们该早去回了我,好歹多给他补补身子。” “小姐不知,我们两个每日里苦口婆心的劝,可公子大了,渐渐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谁多说一句,反被他赶出屋去。更严词命令我们,谁敢去告诉小姐,就罚我们抄写一百遍《诗经》……” 画屏性子急,说话又爽利,早抢在前头告状了,压根不搭理齐恪纯暗地里对她连连使眼色。 “没有的事,姐姐别听她俩胡说。”他笑眯眯摆着手,赶紧端了茶递到齐悦瓷唇边,讨好道:“姐姐站了半日,必是渴了,快喝口茶润润喉。这是姐姐爱吃的碧螺春,今春上贡的好茶,香味醇厚,气韵悠长……姐姐那里人来人往的多,只怕早吃完了……” 他根本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 齐悦瓷无法,只得就着他的手吃了几口,才笑骂道:“你安安分分坐下吧,我又没说什么,就招得你这样忙乱。” 她在他弯着的背上轻轻捶了一下,推着他自己去坐,方与二人说道:“既这样,我那里还留着一支上好的山参,白放着也没意思,过会子让她们送来。他年轻,不用大补,你俩每日小小切一块,熬了鸡汤给他喝,定要亲眼看着他喝完来向我回话。 他不听你们的劝,也来找我……” “是。”画云点头笑道,“我们也怕他太用功,一直让厨房变着法儿给他做好吃的,好在公子饭量和从前一样,不曾减少。” “那就好,亏了你们两个细心。他有爱吃的,厨房没有,只管去我屋里拿……” 齐恪纯听得滴汗,这样没几天下来,他一定会变胖,又要被召陵那几个臭小子笑话婴儿肥了。唉,脸长得圆也罢了,那么大个酒窝,不够沉稳…… 月底,乡试的结果出来了,齐恪纯中了第四十二名举人。 齐悦瓷大喜,吩咐置办了一日的酒宴,阖府庆祝。(.)前来道喜的人不计其数,奈何齐恪纯一心准备参加开春的会试,无心应酬,全给推了,继续刻苦。 虽然觉得他明年会试太小了些,只有十五岁,中了进士估计都不能授官。但他自己主意坚定,齐悦瓷不好多劝,只能由着他去,只是衣食上更见精细了些。 转眼到了十一月,天时清时雪。 不过一个月,就是大婚的日子了,大家加紧准备。 二夫人与四夫人细细与她点检了一遍嫁妆,除了一部分衣裳头面没有得之外,其余的大件家具、精致摆设、日用物品等等,俱是全了。衣裳首饰也只在这几日间了,不会耽搁婚事。 只是,这陪嫁的下人不好安排。 定的是十二个大小丫鬟,六房家人,但到底选哪几个人,二夫人等不好自专。 后来,还是齐悦瓷自己拿了主意。除了原先贴身伺候她的七个丫鬟外,六夫人给的碧冉、烟柳也带去,余下再从院里的小丫头中挑了三个。 好事要成双,从前只有画枕一个是一等大丫鬟,这次,她思来想去最终提了浅碧为一等。芳树、碧冉、烟柳、晴云为二等,绿枝、暖雪、连素、绉纱、含笑、明芷六个是三等。 外头点了方孝、黄保全、杨子明、成喜、李大柱、沈锐六房家人。其中。方孝仍旧打理瑞庄,瑞庄的出息向来好,交给旁人她也不放心。黄保全三十出头,是保定府那里庄上的管事,杨子明远在临安。打理两座山头的茶树,是个惯会做生意的。 城里、临安,各有一座宅子,一个四进。一个三进,分别交由成喜和李大柱两家人照看。沈锐年纪轻轻,才二十许。已经管着几家店铺了,铺子上的掌柜伙计等俱是外头雇佣的,每年进益不少。 到了月中,二老爷、八少爷、九少爷上了京,同来的还有齐悦瓷祖母方家的亲戚。 当初。老太爷宠着妾室曹姨娘,与方老夫人一直不大和顺,以致连方家都不甚亲热。方老夫人去得又早,更加疏远了,这几年。若有红白喜事两家偶尔会有所走动,但他们上京。却是许多年来头一遭。 原来,这些年,方家大大败落了。方老夫人的嫡亲侄儿,当初风光时也曾官至一府知府,后来犯了错,罢免了官职,从此家道不济。 这次来京,主要是有个族中子弟――方老夫人的侄孙,叫文宗的,来参加明科会试。 他父亲是前方知府的嫡亲弟弟,虽未受连累,但家中生活没了兄长支援,有些艰难。打听得齐家九小姐要出阁了,嫁得又是大名鼎鼎的英国公,想着两家好歹是至亲,指望着齐家能略微照应一二,是以收拾了几样祖上传下来的好东西作贺礼,早早打发他跟着二老爷一道来。 也不是要齐家帮他弄什么功名,而是这个世道,你就算有了功名朝中没人,还不知何时轮上当官呢。齐家念着旧情,随便说句话,都比他们费尽心思强多了。 二老爷在会稽,自然清楚方家的情形不甚好,也愿意拉扯一把,毕竟是嫡亲的舅舅家。 忙忙收拾了与他们几个住的地方,好在他们一行皆是男子,从人带的少,不麻烦。 只有那位方公子,有些不好安排。 他上京来,主要是为了好好攻书的,但齐家的子弟都是去学堂上课的,家里没有延请儒师。后来,还是六少爷给他介绍了几个京中知名的大儒,能指点一二。 他果是好学,虽然头一次来京城,但除了齐家兄弟邀请,再不出门的。 六夫人背地里抱怨了他几句,说他是投奔来的穷亲戚,还整日装什么清高,他也不气不愧,只索没听见。 齐悦瓷欣赏他的学识和隐忍,便叫弟弟多去他房中走走,免得被下人怠慢了。 十二月初一,宫里赏下了皇后娘娘的添箱,是一对紫檀三镶玉雕福寿三多纹如意,被摆在了嫁妆的第一抬。 初二,英国公府来催妆。 到了晚间,本该早睡的,她却与弟弟唠唠叨叨聊了近两个多时辰,两人抱着哭了一场,被画枕几个愣是给劝开了。 睡了约有一个多更次,天尚未大亮,已被唤醒了。 然后是沐浴更衣梳妆,画枕又逼着她吃了小半盏燕窝粥,两块枣泥馅的山药糕。她先还罢了,眼见众人俱是一副紧张焦虑的模样,也有几分慌乱。 接着去给先祖、亡父亡母磕头、道别,重新回到房里时,两位全福太太已经到了。一个是王老夫人的长媳,光禄寺寺丞的,样子精明;一个是文渊阁大学士傅韬的夫人,颇为和蔼。 ……………… 未时整,国公府接亲的人来了。 齐悦瓷盖着大红盖头,朦朦胧胧听到一连串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众人的嬉笑声,由全福太太搀扶着往外走,随即被人推了一下,坐进了轿子。轿帘放下,视线一下子晦暗不少。 起轿。 她眼前有些模糊,总感觉太不真实了,一点准备都没有,居然就出嫁了…… 一路上,嘈杂的声音不断,闹哄哄的,她的心,却有些微凉,清冷。 在齐家,即便有六夫人的一再挑衅,她也是齐家金尊玉贵的九小姐,无人能把她如何。一旦去了国公府,她一夕之间成了最小的那个,上要孝敬长辈,下要服侍小姑,中间还要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不能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 再回不到那种随心所欲的日子了。 甚至,连生存,都要受制于人。 这辈子,齐悦瓷第一次感受到了憋屈。这一切,却是外面那个男子带给她的,她不由得,对他生出几分恼火来。 初见,他说会娶她,对她负责,狠狠吓了她一跳。她以为那只是玩笑而已,谁知……今儿会成真,她暗暗后悔,如果当日不去看什么雨后桃花,或许,她与他永远不会相识,更不会成为夫妻。 至亲至疏,夫妻。 往后的日子,彷佛遮在眼前的盖头,表面上看着红红火火,实际上挡住了她的视线。可是,等到那盖头揭下后,才是她最不愿面对的生活。 英国公,一看就知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又是她需要时刻服从伺候的人,好比一个闷雷,沉沉压到齐悦瓷头顶。她摆脱不掉,却永远处于他的威胁之下…… 习惯了把别人掌握在手中,突然有一天,一个人不能被她所掌握,甚至可以掌握她的时候,她本能地不喜。所以,在看亲时,她宁愿选择萧公子,至少那人不比她大太多,没什么心机,她应付起来不会太累…… 轿子忽然停下了,到了吗? 震耳欲聋的声音,前后环绕着她,她只能抛下一腔思绪,根据全福太太的指引行事。 行礼时,眼角的余光能够看到与自己并排站着的男子的喜服下摆,和身上的嫁衣一样的大红色,两种红似乎慢慢交汇到一起,浓烈而热闹。 她看不到他的模样,但是,清清楚楚地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很好闻的暖暖的香味儿,带着成熟男子特有的魅力……她,渐渐镇定下来,被人牵着走了长长一段路,接着坐下。 是洞房到了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良宵 洞房里,似乎比外头还要热闹几分,全是女眷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齐悦瓷刚刚安定的心神,再一次提了起来。 出嫁前,英国公府各房的人事,二夫人都给她打听过了,她略略有底。但这一大家子人,她几乎一个也不认识,脾气性情更是一无所知,往后的日子…… 邵槿立在她面前,手心轻轻握紧,禁不住想象红盖头下的她是怎样一副羞怯的表情。他承认,自己这事做得的确有点不厚道,估计以她那样倔强的性子会怨怪他,可是,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手。 他本来是大算好好上门提亲的,谁叫沈老夫人动作那么快呢,害得他差点没有还手之力。 右手接过喜秤,挑起火红的盖头。 身着喜服的齐悦瓷带着凤冠,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只隐约能看到凝白小巧的鼻尖下,是红润的樱唇,微微嘟着。 咋然而来的光亮,惊得她差点抬头,猛然想起妈妈们的交代,只稍稍抬了抬下巴,眼角的余光轻轻扫过屋中,入目的俱是锦绣绫罗、金珠美玉。 那个侧身与她并肩而坐的男子,身形是那么高大,挡住了由他那边投射过来的烛火,将她半个人笼在阴影中。 她交叠在衣袖下的手,沁出薄薄的汗。 “新娘子好标致啊!国公爷有福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时间,屋里再次响起嬉笑声、恭维声。 齐悦瓷抬眸,扑了厚厚一层粉的双颊上,染上一抹绯红的云彩。 一个插金戴银的妈妈屈膝给他们结了衣角,说了几句吉祥话。然后有人端了一盘类似点心的东西过来,喂齐悦瓷吃了一口,又笑问她:“生不生啊?” 她知道这个规矩,虽十分害羞,亦只能咬牙挤出一个字“生”。 屋里。又是一阵哄笑与鼓掌。 接着是喝合卺酒。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摆着两盅八分满的定窑斗彩白釉小酒杯。 邵槿端起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齐悦瓷,指尖相接,她的手是温热的,他却是微凉的。 凑近时,她身上清幽的兰花香袭来。他一阵恍惚,定了睛去瞧她。只见她纤长浓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上,漆黑的眼珠闪闪发亮,倒映着满屋的红。又慌忙偏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心中好笑,嘴角勾起优美的弧度。 礼成。众人赶邵槿出去,屋里只剩下一群她全然陌生的妇人。 一个容长脸面,薄嘴唇的中年妇人先开口道:“之前听她们赞八弟妹好模样,没几个人及得上,我只不信。今儿算是服了。”她的话,听着总有些刺耳,那笑似笑非笑。 齐悦瓷一怔。 “模样好是其次,八弟妹出身、人品哪个不好?”旁边有个身穿浅洋红直身褙子的妇人笑吟吟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是你二嫂子。” 她有意给她解围。 “二嫂子。”齐悦瓷忙起身。亲热地唤了一句。 邵家在老太爷这一辈,共是兄弟三人。一直住在一处。后来三房长子邵栋,族里排行第六,远赴外地为官,接了父母兄弟去同住,如今只剩下二房跟着邵槿他们住。 邵槿头上有两位兄长两个姐姐,长兄出生几月就夭亡了,次兄战死沙场。除了皇后姐姐外,还有一个庶出的姐姐,九年前得病没了。他自己在族里排行第八,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唤邵桢的,是叶夫人所出,排行第九。 二房人口多,二老太爷生有三子一女,长子、次子皆是嫡出。这位二嫂子就是长子邵楷的妻子,先开口的那个是次子之妻,排行第四。 “……这是你六嫂子、七嫂子,特地从安康府赶回来参加你们婚礼的。” 一圈介绍下来,齐悦瓷勉强将各人对上号,暗暗牢记于心。 众人又陪着她聊了几句,直到外头开席,才一齐出去招待客人。 她坐回床上,长长松了一口气。 “小姐,小姐……”是画枕她们的声音,各个偷偷摸摸溜进来,关切地看着她。 齐悦瓷终于笑道:“你们可算来了,快帮我把这凤冠拿下来,把我脖子都压弯了。” 闻言,画枕与浅碧两个一同动手,替她卸下凤冠、钗环首饰。 芳树快步走出去,很快领着小丫头端了热水、点心等物进来,摆到次间的小圆桌上,问道:“小姐要不要梳洗一下吃点东西?” “难为你们费心了,哪儿来的东西?”她在二人服侍下换下大衣裳,只穿了一件正红色团花纹小袄,松松挽个慵妆髻,斜戴一对珠簪。 “是绿肥、红瘦一早准备好的……” 齐悦瓷柳眉一扬。 芳树忙解释道:“她们二人是一直伺候姑爷的大丫鬟,在屋外等小姐传唤呢。” “请她们进来。”她擦净手上的水滴,行到圆桌前坐下,点了点头。 绿肥红瘦两个的名字甚是好记,因为绿肥有点小胖,圆圆脸,双手肥嘟嘟的,穿一件浅绿色的上衣。相比起来,红瘦就显得很瘦了,眉目清秀,着橘红色衣服。二人站在一起,倒也相得益彰。 齐悦瓷露出笑意:“谁给你们取得好名字,倒配你们的人品?” “是叶表小姐,”绿肥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线,快言快语:“那是四年前,老夫人把我们俩给爷使唤,让爷给我们改个名字……恰好表小姐也在,说我俩一个胖一个瘦,正合了绿肥红瘦的意境,便这么大家叫了几年。” 叶表小姐? 既然姓叶,自然是叶氏夫人娘家的亲戚,却不知是哪一个?照绿肥这么说来,应该常在这里走动,不然不会随意就能见到邵槿。 她沉吟着,莞尔笑道:“表小姐好才学。” “可不是,据说表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还会写诗……”绿肥似乎挺喜欢那位表小姐。 齐悦瓷含笑听着,一面悄悄打量红瘦,外面看来倒是个不惹眼的。不点名问她时基本不开口,几乎能被人忽略。只是当绿肥说到表小姐的诗连国公爷都赞好之时。她的眉心好似皱了皱,不过转瞬即逝,极易被人忽视。 她不由细察她容貌,小巧的瓜子脸上是几点淡淡的雀斑,给显得有些清冷的她平添了几分灵动。红唇小而润,一头秀发又黑又亮。 “今儿累了一日,你们先下去歇息吧,改明儿再与你们说话。”她吃了几口红枣薏米粥。示意丫鬟收下去。 不等画枕她们动手,绿肥红瘦就抢着收了吃食器皿,道了晚安退下。 齐悦瓷才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摆手道:“晚上留芳树值夜吧,你们也去歇着,明儿要早起……” 屋里安静下来,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哄闹声。 她歪在炕上,炕桌上摆着一本打开的《书史》。杏眼半睁半阖。 “小姐,你要不要先安歇?”芳树在里间铺床,转头对外问道。 “也好……”她才答了这么两个字,骤然听到院里响起一阵低沉的脚步声,或轻或重。应是一个喝醉了酒的男子。 齐悦瓷一呆,缓缓下炕。不及穿上绣鞋,大红的棉帘已被人揭起,露出邵槿红光满面的俊脸,身子晃了晃。 他素来冷漠的形象,因着一身的大红和满脸的酡红,显得有些滑稽。眼神望过来,一道灼热逼人的视线停留在齐悦瓷身上。 家常的打扮,勾勒出她优美的曲线,娇羞中透着柔媚。 芳树慌忙奔出来,见齐悦瓷冲她点头,便要上前去扶邵槿。 不料他挥了挥手,自己进来了,一头坐倒在炕上,将外面的喜服松了松,说道:“怎么不点个亮一点的灯,小心眼睛看坏了。” 随着他的动作,满身的酒气向周围散发出来,齐悦瓷本能的蹙了蹙眉,吩咐芳树道:“取醒酒汤来。” 芳树应是。 他注意到她似乎厌恶酒味,便强撑着站起来道:“我去下净房……” 她见他脚步踉跄,赶紧上前搀住他,红了脸道:“我叫丫鬟进来吧……”他要去梳洗,总不能让她伺候。 “韩王几个取闹……逼我吃了十来杯,不然……就要闹洞房……”他在解释,微扬的下颚英挺刚毅,又道:“没事,我自己去。” 他不太习惯什么事都由婢女伺候,又不好直接使唤她。 说着,按了按齐悦瓷的肩膀,令她坐下,自己转身朝净房去。 望着他的背影,齐悦瓷到底不大放心。 净房里,不知有没有热水?他不会摔了吧? 正踌躇着,芳树端着小茶盘回来了,诧异道:“国公爷呢?” “在净房……那个,咱们要不要去瞧瞧?”好像没有人教她应该怎么应付这种场面,她贸然闯进去,他会不会不喜;不进去,又好像不大对。 芳树亦是姑娘家的,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半晌,还是她立起身来,站到净房的门外,小声问道:“你……还好吗?” “给我拿一套干净衣服过来。”他语调轻快,似乎清醒了不少。 衣服?主仆二人快步回屋,打开那个黄花梨的四件柜,拣了一件象牙白的寝衣,仍是由齐悦瓷慢吞吞地踱进去。 她深深埋着头,丝毫不敢左右乱看,往前走了几步,眼帘下出现一双靴子,忙把衣服递过去,就要往外跑。 “你不服侍我?”他的语气,带着调侃与戏谑。 一刹那间,齐悦瓷连耳根子都红了,脸上热辣辣的,紧紧咬着唇瓣。做妻子的……是有这个义务吧……可是,第一天就那样,她实在没这么厚的脸皮。 她跺了跺脚,也不管他会不会生气,一溜烟跑了。 回到屋里时,还通红着脸,呼吸急促,芳树唬了一跳,扶着她道:“怎么了?” 她低头不语。 半晌,邵槿也出来了。 芳树瞅瞅她,偷瞄一眼邵槿,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安歇吧。”他声音虽低,却吓得齐悦瓷几乎条件反射般跳起来。 他暗暗好笑,先在床上坐下,兴味地看着她如赴刑场般一步一挪地近前。 闭目一想,浮现出妈妈教她的话语,登时脸红心热。转念又想,迟早都是那么回事,早早结束,她也好早点安歇,累死她了。 她一下子放开了手脚,烈士就义般快速上床,也不脱衣裳,匆匆钻进锦被里,只露出黑黑的秀发。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扬手放下帐帘,推了推她肩膀道:“睡过去一点。” 齐悦瓷的脸,再一次不争气地通红了。妈妈告诉过她,妻子要睡在外边,方便夜里服侍夫君……他叫她睡里边的,不能算是她的错吧! 她抱着被子往里一滚,缩成一团,背对着他,给他留下大半张床。 他躺下,向她伸手,到半空又缩了回来。唇角翘起,眼里闪过狡黠……不到半盏茶功夫,居然传出小小的鼾声。 她愕然。 转过身子,拉下锦被一角,从缝隙里看他,见他双目紧闭,呼吸平缓,好似真个睡着了。她戒备了半日的心神彻底放松,困意袭来,就想好好睡上一觉,猛地想到自己卷走了全部的被子,那他盖什么? 地龙烧得虽热,但腊月的天气如果不盖被子睡觉,定会着凉。若是他明天一早起来又是头疼又是咳嗽的,那她这新娘,就有麻烦了。众人明面上不说话,背地里不知如何嚼舌根呢! 她又急又恨,欲待不管他,终觉有愧,只得半坐起身子,舍了一半被子给他盖上。 红纱帐幔,大红火烛,映得他光洁如大理石的额头俊逸清远,浓黑的眉毛柔和不少,高挺的鼻梁……她手上一抖,立时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拉平背角,齐悦瓷刚躺下,不及调整好姿势,便是眼前一黑,胸口的呼吸一窒。震惊地抬头,看到黯淡糜红的光线中,一双明亮胜过星辰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同时不经意散发出汩汩热气,快把她整个人都融化在里边了。 她羞恼交加,暗呼上当,既不能推开他以表不满,又不能视而不见任他作为,端得是欲哭无泪。(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她气鼓鼓的小脸笼着轻薄的红晕,水汪汪的大眼睛倒映着他,还有微微扭动的身躯,都让邵槿难以克制,他竟然有些迫不及待。(.) 他吞了吞唾沫,左手向她额头的青丝抚去,纠缠于指间,慢慢滑到鼻梁,停留在她湿润的粉唇上,描摹轻按。顿时,柔软、细腻、酥麻的触感通过敏感的指腹,传到他全身。 他又是一阵燥热。 以前,他的院里是一年十二个月不烧地龙的,最冷的时候偶尔点一盆炭火。娶亲了,自然不一样些,他不冷,他这娇滴滴的娘子必然受不了,所以三天前,就开始命人烧了地龙,添了炭盆。 只这一来,他甚是不习惯,总觉得屋里又热又闷。 此刻,这种感觉最严重。 齐悦瓷已经闭上了眼睛,小手抓着衣角,紧张得不能自已。眉心、脸颊、下巴……他湿热的吻在她各处缠绵,然后一口含住她精致的耳垂,或柔或重,她低低一声嘤咛,双颊红艳似桃李。 他左手伸进她秀发,右手一点点探入她衣襟,隔着丝滑的布料,触摸到她滚烫的肌肤,她一个颤栗,美目慌得睁开。 他的眼里,有浓郁的笑意,好似还有那么一丝宠溺的味道。 越发加重了右手的力道,在她浑圆的胸前揉压拨弄,同时左手往下移,解开她单薄的衣衫。 她胸前一凉,差点哭了,索性紧紧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为净。 他指上的薄茧在她晶莹的锁骨上画着圈圈,那白若映雪的肌肤上,渐渐朦上一层蜜色的光泽,分外引诱人。 邵槿的目光不再清亮,变得幽暗。 齐悦瓷纤长的指甲抓着床单,嗓子里抑制不住发出破碎的低吟。身子才缩了缩,胸前却猛然一热。整个人有些眩晕,酥酥麻麻的感觉激得她发颤……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原本僵硬的身体开始柔软,几乎将他沉溺其间。 抵在双腿间的坚硬,缓缓向前送出,试探着进入她身体。 齐悦瓷骤然吃痛。低低一呼“不……”,语调里含着哭音。 邵槿的爆发被阻止,身体的难受使得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再看她发间细密的汗。和眼中清澈的水光,他一时竟有些心软,差点就此作罢。 可一想到明日……便抱住她。抚摸着她盈盈一握的纤腰,软软亲吻她樱唇,呢喃着哄道:“很快就好了,别怕。” 他的声音,低沉醇美。(.)似山泉流入她心田,清凉、舒畅。她心中一跳,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弥漫在全身,恍恍惚惚点了点头,双手轻轻攀上他精瘦的腰。 刹那间。他温柔的亲吻变得霸道而有力,极尽缠绵……她微微窒息。整个人好似海浪中沉浮的孤舟,惊慌又眩晕,只能紧紧抱住他身体,闻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男子味道,感到安心而温暖,被坚实保护着。 剧痛袭来,她惊呼出声,不意咬住了他唇瓣。 虽然痛楚,却比想象的轻了许多。她眼中的泪光,晕染出无数的华彩。 他的唇角,泛起殷红,但那神情,依然温柔如水,不带一点埋怨责怪。 齐悦瓷慌了,只觉自己的一切尽在他掌握中,她无处可躲……不敢再与他对视,索性将头埋在他肩窝。 他受到鼓励,不再克制…… 迷乱的齐悦瓷,彻底俘虏了他,他沉溺在她的似水娇柔中,难以自拔。 静谧的夜,传来优美的合奏。 清晨,天色依然黯淡。 齐悦瓷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浑身上下酸痛无力,尤其腰间,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了一般,膈得她生疼。 猛然,她回想起昨日是她大婚的日子,夜里……小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她赶紧拉了拉锦被,盖住自己的头,欲要推开横在自己腰上的手,可一触到那粗壮的手臂,反而吓得不敢动弹。 耳畔,有清越的声音响起:“卯时三刻了,还不起吗?” 随着他说话,手又开始不老实,在她近乎赤裸的肌肤上游移。 腾地一下,一股无名之火在胸口乱撞,若不是他,自己怎么会睡晚了? 齐悦瓷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下床去,但考虑到他的力量,还是缩回来了。匆匆坐起来,拢了拢里衣和碎发,他却一动不动,兀自盯着她看。 他睡在外面,她除非从他身上爬过去。 可是,她衣衫不整的……她又羞又恼又恨,考虑到时间晚了,也只好手脚并用的往外爬。 邵槿第一次想放声大笑,不过他很艰难地忍住了。本要再逗弄她一番的,又怕她穿的少着凉了,只好翻身下床,把地方让给她。 齐悦瓷腹诽着他的好心,胡乱披了一件小袄,一面对外喊道:“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我?” 听得里边的动静,画枕急忙打起帘子进屋,惊讶地应道:“才交卯时,天黑着呢,小姐起这么早?” “嗯?”她一惊,看向床边那个懒懒更衣的人,暗暗气恼,咬牙道:“服侍我梳洗吧。[.超多好看小说]” 邵槿见她真生气了,讪讪一笑。 浅碧带着晴云暖雪几个低头进来,手上端着铜盆等物。 今日先进宫谢恩,回头再敬茶、认亲,马虎不得。画枕取了诰命的衣服给她穿上,笑道:“小姐看着精神了许多……是要戴凤冠的吧?” “是。”她净了面,坐到梳妆台前。 她们几个都围着齐悦瓷转,却无人顾得上去伺候邵槿,也是因为一下子改不过来这素日的习惯。 邵槿愕然地望着她们主仆熟练的动作,闷闷地自己穿了衣裳。 从铜镜里瞥到他土着脸的模样,齐悦瓷才恍然醒悟,红了红脸,低声道:“叫绿肥红瘦进来吧?”她打小被人服侍,从来没有服侍过别人,而且,新婚第一日的,叫她怎么放得下脸来…… 他抬头看她,不语。 这是生气了? 浅碧一愣。情知是自己大意了,忙下去重新收拾了热水巾帕等物上来。 其实。早上她就和画枕嘀嘀咕咕商议了半天。昨日小姐没来得及交代,这往后国公爷的起居,由她们接手呢,还是继续由绿肥两个负责?绿肥她们本是一等大丫鬟,现今添了她们两个。这院里,就有四个一等的,快赶上老夫人的例了,有些不合规矩吧。 这个事。不弄清楚,定要得罪人。 原想着她们若是抢着去服侍邵槿,便有排挤绿肥红瘦的意思。而且邵槿说不定不要她们动手。只要绿肥红瘦如往日那样有所准备,当不会有事……谁知,到了这个时辰,也不见她二人前来伺候……唱得哪一出戏? 梳洗停当,齐悦瓷装模作样给坐在炕上看书的邵槿递了一盏茶。 他接过。抿了一口,不语。 见此,齐悦瓷也不计较,快步走到屋外,小声吩咐画枕道:“让浅碧跟着我去。你偷偷打听一番,老夫人每日几时起、何时用饭、府里的一些规矩……” “奴婢明白。绿肥她们怎生安置才好?还有碧冉和烟柳?” “大家先混着吧,过些日子,我自有安排……你多盯着些。”她沉吟半晌,才道。 画枕几个对碧冉烟柳始终存着戒心,闻言悄悄道:“我原打算让她俩住西边一间二房的,不料烟柳提出想与浅碧住,跟她念几个字在肚里……浅碧有些不乐意,也不好明说,只能与她住了一间。碧冉和晴云一间……” 齐悦瓷细细听着,抚了抚额,朝西边的耳房方向扫了一眼,低低道:“如此也好,方便你们观察她们俩个……浅碧是个爆炭性子,你多劝着她些,别与烟柳冲突了。” “是,”她又笑:“小姐放心,这蹄子脾气急,却是个有成算的,断不会误事。” 话音刚落,却见邵槿缓步出屋,扫了她一眼道:“去请安吧,”顿了顿,又道:“请了安咱们直接进宫谢恩。” 他这是提醒她,要带的东西都带上。 “是。”齐悦瓷含笑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 落后几步,浅碧、晴云、连素、绉纱,或拿包衣服的包袱,或捧着小手炉,匆匆赶上。 正房外,院子里对种着两棵半尺粗的银杏树,如今是冬季,叶木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褐色树干。沿着抄手游廊,越过三间小厅,出了院门顺着夹道向东,不过几十步路,就见一条南北向的大甬道。 甬道两旁俱是高耸的院墙。 洒扫的婆子急急给他们行礼。 右转朝南,行了约有半射之地,便见靠右是个内仪门,邵槿领着她往左,才是叶氏的院子。 进了垂花门,迎面是个穿堂,当中地下摆着半人高的碧玉万年青盆景。再往里,亦是一样的三间小厅,最后面,方是五间高立的大正房,两边厢房井然,耳房小巧。 院子里,种了几株海棠,一般的萧条。 几个小丫鬟笑嘻嘻洒扫着青石地面,或喂食廊下的鸟雀。 见他们进来,赶紧放下手中杂物,笑迎上来道:“八爷、夫人早。” 许是屋里听到动静,一个长挑身材、瓜子脸的丫鬟打起帘子,穿一条芙蓉色绣折枝花的长裙,容色艳丽。她叫嫣然,是叶夫人跟前一等一的大丫鬟。 “老太太请八爷、夫人屋里坐呢,她就快好了。” 齐悦瓷一个哆嗦,叶氏只有三十多岁,天天被人叫做老太太,不知是什么感觉? 她扶着浅碧,方进屋,恰好帘子里绕出叶氏,笑容很和蔼,身旁簇拥着三四个丫鬟,一个近四十的中年妇人。 妇人是她的陪嫁,服侍了她二十多年,情分非比寻常,人称管妈妈。 “你们倒是早?”叶氏点了点头,在罗汉床上坐下。 邵槿带她向叶夫人请安,恭恭敬敬跪下磕头。 她含笑示意二人起身:“先别拜了,从宫里回来后咱们再认亲……” 齐悦瓷轻声应是,到底磕完了三个头才起身。 “我吩咐厨房把早膳提前了,你俩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再去。”她关切得道。 刚说完,嫣然忙出去叫传膳。 “让母亲费心了。”她温婉地笑着。 果然是预先备好了,嫣然话落,鱼贯而入几个小丫鬟,提着捏丝戗金五彩的大盒子。盒盖揭开,屋里冲上一股热气…… 齐悦瓷是当了儿媳妇的人,怎么敢再像从前一样大喇喇坐着就吃,帮着调停桌椅,摆设碗筷。邵槿却是坐在下首,静静地吃茶,也不看她。 叶氏笑得眼都眯了,拉着她手一起坐:“你是新妇,不拘这些,快坐下一同吃了吧……” 齐悦瓷不敢自专,悄悄看了看邵槿,见他不反对,才告了座。 三人随意用了些,便匆匆准备出门的事。 她坐一辆宽敞的华盖车,邵槿在前骑马。 去的路上,隐隐悬着心,宫里不比其他地方,最是规矩森严的;好在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没有怎生为难她,临行前还命人赏了不少绸缎首饰,妥妥当当送出来。 回到国公府,正是午时初。 再过一刻钟就要开宴了,原来大家在一起吃个团圆饭。她急急回屋,换下诰命服饰,穿了一件正红色大镶大滚的对襟长褙子,梳了个牡丹髻,又赶回正院。 饭后,吃了茶,歇了约有半个时辰,大家一同起身,先去祠堂拜祖先。 祠堂设在邵府西路。出垂花门,一直向西行,直到西甬道,往南一小会,就是宗祠了。五间大门,匾额上大书“邵氏宗祠”四个字,两旁的对联齐悦瓷没时间细瞧,随着众人往里走,白石铺的甬路,路边苍松翠柏郁郁葱葱,不见凋零之象。 宗祠里,无非是那些磕头、祭拜的礼俗。 行完礼,敬了媳妇茶,认了亲,她才真正算是邵家的媳妇。 邵家除了三房人,还有几房族中的远亲,光妯娌就有十来个,老太爷老夫人、叔伯兄弟、小姑侄女侄儿,她差点被弄晕。 闹完这一切,已经申时三刻了。 叶夫人说是身上酸,乏得很,不留他们了,令他们先回去歇歇,晚饭时再来。 当然,旁人来不来无所谓,只有齐悦瓷是必到的。 众人前后出屋,邵槿被四爷、五爷、七爷等撺掇着去外书房了,齐悦瓷跟在大家身后,暗暗舒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英国公府的建筑共分左中右三路,中路大门、仪门、内厅、内仪门、大厅等一路下去,是正经的正房大院。自先国公去世后,就空置了,只在重要日子开启,比如他们大婚这天。 叶夫人搬去了东路的一个三进小院,因为恭敬,邵槿亦没有搬到正院。 如今齐悦瓷的住所在正院后面新修整的一个大跨院里,隔壁西边,是孀居的三夫人住处。 二房、三房住在国公府西侧,是后来加建的,有一道角门相通。即在祠堂后面不远处,三夫人院子前边。 从叶夫人的院子回去,大家都有一段相同的路要走。 “……你们出了正月再去?”说话的是五夫人,正亲亲热热挽着六夫人的胳膊。 六夫人似有些不习惯她突如其来的亲密,愣了愣,应道:“可不是,天寒地冻的不好赶路,总要出了正月才好。”她是合中身材,微有些丰腴,外面罩一件玫瑰紫对襟羽缎短斗篷。 “依我说,留在京里才有趣呢……到了那里,冷冷清清的,连个亲人都见不着,有什么意思。”落后二人的七夫人嗓音尖厉,好好的话都能引人误会,何况是这样本就带些不满的语气。 六夫人蹙了蹙眉,没理会她。 当日六爷要接父母兄弟一同去任地,她就不大同意。一则,公婆一去,她便没了自在,要立规矩,尤其老太太的规矩大;二则,以七爷夫妻的性子,必然舍不得繁华富庶的京城,岂肯去那穷地方受苦,奈何六爷不听。 六爷亦有自己的道理。他是长子,若赴外任,理应留下六夫人奉养双亲,但两个儿子也得跟着留下了……正是启蒙的要紧时候,他不放心。 接父母同往。弟弟怎么办? 三老太爷素来宠溺这个小儿子,估计舍不得。索性提出一并接去…… 偏偏事有凑巧,七爷与人合伙做生意赔了点钱,欲在公中支领些填补进去,叶夫人没松口,他一怒之下。收拾东西,当真愿跟着六爷去。 他自是打得好算盘,一走了之,亏了的银子。叶夫人只能替他补上。而且清楚自家兄长看重兄弟情义,绝不会委屈了他,奈何在那住不到半年。就烦了。 三番两次闹着要回京,后来是三老太爷私下斥了一顿,才勉强作罢。 此番借着邵槿大婚,便想留在京城不走了,是以来的时候收拾了几车的东西。贵重的都带回来了。 三老太爷夫妻年纪大了,不耐舟车劳顿,没回京,六爷有公务在身,是以只有六夫人和七爷夫妻儿女回来了。 论理。如今是邵槿当家,二房、三房理应分家单过。但为了当年一些往事。他一直不好提起这个,虽有不便,亦只能搁置,这里暂且不细表。 六爷是早有意分出去的,却不好主动提出来,不然二房、自家兄弟必定不肯轻饶了他,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来。 六夫人懒怠管那些陈年旧事,打定主意冷眼旁观,由他们折腾去,绝不插手。 齐悦瓷不熟悉众人脾性,索性缩在后头不开口。 如此,居然还有人念着她不忘。 “……八弟妹,你说呢?”昨日洞房里就对她有敌意的四夫人忽然点名问她。 齐悦瓷怀疑自己哪里得罪了她,无辜地笑道:“我愚笨,觉得嫂子们各有各的理……” 闻言,四夫人轻轻哼了一声,瞪她一眼,没再多做纠缠。 齐悦瓷越发怪异了,四夫人的敌视,不像是无缘无故的,可是在此之前,自己与她并无交集啊…… 她低头冥想,惊讶地发现身边一直有道视线盯着她,猛然望过去,是三夫人。 三夫人倒没有尴尬的表情,笑得很温和。 众人分别回了屋。 夜里没睡好,早上起得早,又奔来赶去大半日,她早累得不想动弹,一进屋,脱了大衣裳,就歪在床上。 “夫人换了衣服再睡?”画枕半跪在床沿上替她捶腿。 “罢了,过半个时辰,要去陪老夫人用饭……”她喃喃着,声音渐低,竟然睡着了。 画枕不敢再唤醒她,取了一条搭腿的薄被与她盖上,添了炭火,悄悄到外面。拉了绿枝守门,自己领人去西厢房查看收检箱笼等物。 国公府自然准备了回门的礼品,她们自己那一份,亦不能少了。 ……………… 晚饭时,齐悦瓷在叶夫人的院里见到一个纤弱清秀的女孩儿,估摸着与她差不多大,但比她矮了小半个头。 身穿鹅黄色出风毛绣红梅花的褙子,葱绿色棉裙,腰间坠一个红梅花式样的荷包和一块半圆形的玉玦。梳一个简简单单的弯月髻,戴一对梅花竹节纹碧玉簪,两鬓是点翠兰花钿子。 一个人静静站在那里,只觉柔弱无依,楚楚堪怜,叫人忍不住怜惜于她。 尤其相比起齐悦瓷的盛装和满头珠翠,越发显得清雅可人。 “这是我娘家的侄女儿,每常闲了,接她来伴我说说笑笑……咱们家,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女孩儿少,偏我最疼女儿,乖巧又懂事……”叶夫人歪坐在罗汉床上,背靠着秋香色团花的靠背,身上衣饰换了家常的。 她的话不错,齐悦瓷今日认亲时也发现了,现在三房加起来统共只有四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五爷有个嫡女,七爷一个嫡女一个庶女,邵槿自己的庶女,余者,居然全是男孩儿。 这位小姐正是叶蕊,论年纪,比齐悦瓷还大了一岁。 两年前,叶夫人之母作主,将她许给了城东一个五品将军为填房。那将军不到三十,嫡妻亡了两年,寻思要娶个大户人家清雅的小姐,好弥补自己大字不识几个的遗憾。 他是带兵的,一向身强力壮,也是叶小姐倒霉,定亲后半年多,那将军一日暴毙。没了…… 若不是叶夫人接她来国公府里住着,说不定她已寻了短见。 如今。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倒有三百多日是在这边的。 齐悦瓷莞尔而笑:“表妹好。” “表嫂。”比起两年前,叶蕊似乎成熟了许多。 “你们这般和睦,我就放心了。”叶夫人握住二人的手,看向齐悦瓷道:“唉。我这侄女儿命苦,父母去得早,抛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往后,你替我多照应着些。” 齐悦瓷愕然。 这是什么意思。说得是叶小姐呢还是她?她嫁过来第一日,又不当家,倒叫她照应一个常年寄居在这。有姑妈为倚仗的表小姐? “咱们俩,都要靠老太太照应呢……”她把球推还给了叶夫人,而且很自然地转换了称呼。 说话着呢,前院派人来传话,国公爷在外院与老爷们一同用饭。请她们自便。 这一次,叶夫人只劝了句“你也坐下吃”,自己却不等她先动筷了,陪她的自然是叶蕊。 下马威是不是? 好,真好。 她面色如常。等到二人用完后,也不吃。只是笑道:“午饭吃了块桂花糖蒸栗粉糕,倒似存住了……” 她没有吃别人吃剩下的东西的习惯。 熬过了头三日,即使以后要在叶夫人跟前立规矩,也是立完规矩后回自己院里单独用饭的。 “酽酽的吃盏热茶才好。”叶夫人忙道,命人给她上茶。 她吃了两口,笑赞:“好香的茶。” “是新贡的秋茶铁观音,我脾胃弱,不大吃得惯……你喜欢,包半斤带回去吃。” “这怎么好,老太太留着待客吧……我若想了,来老太太这吃还不是一样的。”她推辞。 叶夫人摇头笑道:“多着呢,你表妹也不大吃浓茶,放久了味道差一截。”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三人闲聊家事,直到戌时一刻,才打发她回去。 没有月色的甬道上,漆黑一片,传来飒飒的风声。 连素和绉纱在前提一对羊角宫灯。 浅碧扶着她,不忿道:“小姐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早上的时候,我还心上觉得她和善呢……晚上爷不在,就拿腔作势起来了。小门小户都没这样的做派,哪有让新妇立规矩的……” 晚上风凉,齐悦瓷裹着玫瑰红灰鼠皮披风,兜帽遮住了大半的脸,雪白的风毛抚过面颊,温柔和暖。 她抿唇不语。 “……小姐,那位叶小姐,算得哪门子的表小姐,在这作威作福不说,还敢让你伺候她,我想起来就气得心口疼。”浅碧跟了齐悦瓷几年,自然见不得她受委屈。 虽然大家都知道女子出了嫁不比在家时自由,可眼睁睁看着一向金尊玉贵的主子去服侍叶夫人也罢了,添上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小姐,这口气,着实咽不下去。 “你知道什么,这才是开始呢……如意算盘在后面等着咱们。”她不傻,当然明白叶夫人身为继室,要替自己及儿子谋划谋划。 为将来做打算没关系,只别一个劲踩着她往上爬,不然,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而她对叶夫人的态度,不能太远亦不能太近。远了,容易被冠上一个不孝的罪名;近了,邵槿会不安心,她可不相信这两人能真的亲如母子,只要看白日里相处时的光景就清楚了。 反正,稍有差池,是两边讨不了好,甚至被当做出气筒。 一行人到了院门首,抬头见画枕立在门口悬悬而望,心中一暖。 “小姐……这么晚?”她赶紧抢上前扶着齐悦瓷上台阶。 浅碧有气在心,高声道:“小姐还没用晚饭呢,先去厨房传点吃的来。” “怎么回事?”画枕一愣,忙道,“咱们院里有个小厨房,就安置在这边耳房里,我这就去。” 齐悦瓷一把拉住她道:“不忙,有粥汤类的拿点来我垫垫就好……”真个传膳,必闹得厨房人仰马翻,她这离叶夫人的院子又近,有什么响动都瞒不过。 她不是怕她,而是,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 画枕面色一变,心知不对,也不问,反是低低道:“爷已经回来了……绿肥红瘦服侍着洗浴过了。” 她一惊,这么早? 早上起时不见绿肥红瘦来服侍,晚上她不在,倒是勤快了? 却也没再多说,进了屋,解了斗篷。 暖雪打起毡帘,她朝里间看,见他身穿淡青色里衣,盘腿坐在次间的炕上看书,红瘦在一旁轻轻打着团扇。 这个时候打扇? 她整了整衣裙,低头进屋,红瘦慌得转身给她行礼。 “若是闷,咱们可以开窗透透气儿?”她询问。 邵槿终于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用……明日巳时一刻回齐府。” 她粉嫩的双颊,似被风吹过的缘故,显得尤其红艳。他一阵慌乱,赶紧让自己埋首书中,不去看她,以免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她昨夜在他身下的婉转旖丽。 “好,”齐悦瓷微微一笑,道:“我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好,去瞧瞧。” 她心情不好,没功夫再来奉承着他。 他再次抬头,脉脉望着她婀娜的背影消失在帘后,蹙了蹙眉,对红瘦道:“你下去吧。” 红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敛眉行礼告退。 好在因着浅碧等几个丫头还没用晚饭,是以厨房并未熄火。画枕亲自收拾了一碗银耳莲子羹,一份奶油松瓤卷酥,几碟子清淡爽口的小菜,送去了西次间的小花厅。 齐悦瓷略略用了些,一面凝神听画枕回话:“……老太太每日卯时整起床,辰时整用早饭,午时一刻上午膳,未初歇午晌……酉时一刻的晚膳,戌时整安寝。 我们爷上朝的日子什么时辰回来什么时候去请安,如果不上朝,一般在辰时前去请安……九爷多半也是辰时前。” 她放下碗筷:“那你们也比照着老太太安排吧。我想了想……以后,你和红瘦一班,浅碧和绿肥一班,各领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轮流伺候一日,值夜的人也由你们作主。” 画枕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定了主意,点头称是。 “叶表小姐……”她眉梢一扬,目露光芒。 “……好端端地没了,老太太接了她来长住,让她散散心,除了逢年过节,几乎从不回叶府。”提起这个,画枕压低了声音。 听绿肥满怀崇拜的提起她后,她就着重去打探了。 齐悦瓷一怔,忆起叶夫人的话,似有些醒悟,沉吟半晌,笑道:“不说了,明日回门,都高高兴兴的……” 她不想让弟弟担心她的处境。 “是,”画枕也换上笑颜,“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朦胧的光影中,缎子般丝滑的青丝发出幽幽的光芒,散落在大红的迎枕上,暧昧顿生。 邵槿侧身歪着,被中燥热,便伸手出来搁在了被子上。 旁边的人儿,似乎已经熟睡了,传来细细的长长的呼吸声。 他胸口闷得慌,翻了一个身向外……过了半晌,又重新向里。 他清楚,她今日是受委屈了……但那是内院的事,他不好一反常态多插手,以免反给她招来麻烦。当然,如果事情做得太过,他也不会置之不理。 他真正气得是,她对他有意无意的疏远。自进了房后,一共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夜深了,早些安歇吧”,还有一句是“我先睡了”,或许她是真的太累了? 回想他自己,确实没有特别主动搭理她,可他是以沉默寡言出名的英国公,总不能千方百计逗着自家新娶的媳妇说话吧。落在旁人眼中,岂不笑话? 他也拉不下脸来。 可惜现在,他只觉无限懊恼后悔,方才他若是略微热情些,想必她这回子也不会将自己撂在一旁睡得香了…… 他到底把手搭在了她肩上,她身上暖暖的,软软的,他不由定了心。 齐悦瓷睡梦中,恍惚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好像有个什么滚烫的东西贴在了她后背上,热得她有了丝丝汗意,她又往里缩了缩。 可惜,她向里缩,那个东西彷佛长在了她身上似的,才一忽儿就撵上来了。 直到她被抵住了,再也不能动弹,嘴里嘀嘀咕咕呢喃了一句“好热”后,骤然惊醒。此刻,她真是要滴汗了,身体猛地僵硬起来,十足的戒备。 邵槿眼神一黯。觉得委屈。 他老大年纪了,娶个媳妇也不容易。娶回家来难道只是为了摆着好看?摆着好看也不能一晚上目不转睛看着吧,光看又不解馋? 他相信,再没有比他更憋屈的新郎了。 睡意消散的齐悦瓷暗暗叹了口气,把一腔火气往下压,柔声问道:“睡不着吗?” “嗯。吵醒你了?”他明知故问。 齐悦瓷很想朝他大吼一声“睡不着去书房”,但她不敢,她还得堆出一脸春光明媚的笑容来,慢慢转过身。问道:“要不要我陪你说说话儿?” “也好。”她的侧脸,依稀那么优美,白皙的耳垂。淡淡的红晕……好似那日在菊花圃,他一阵口干舌燥。 听听,自己半夜不睡觉陪他说话,他还多勉强似的,多不乐意似的。 齐悦瓷几乎悔青了肠子。她应该早早定下亲事的,就嫁个家世不如齐家的,性情温柔的,她才好应付。她承认自己是有点仗势欺人,但夫妻之间不正是如此嘛。谁厉害谁说了算啊! 偏偏她倒霉,嫁了一个惹不起躲不掉的人。 好在。只要她没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来,这地位还是稳稳当当的,圣旨赐婚,到底不一样啊…… 他身形魁梧,挡住了大半的光线,她被遮在阴影下,笑容迷离:“你有什么心事吗?” “不是……听说小舅子准备去参加明春的会试?”他只好没话找话。 总算,这个话题没找差。 齐悦瓷点头一笑,眼里的目光真诚了许多:“是啊,这几个月来,果然一门心思都在做学问上……也有些进益,只是,太小了些。” 邵槿将她耳畔的碎发往后轻轻捋了捋,皱眉道:“他上进是好事,不过年纪确实小。便是明科中了进士,十五岁,能当什么官?” “我也劝他缓三年再说……他不肯,非要试试,只当攒点考场经验吧。”他的手停留在齐悦瓷耳畔,揉压着她耳后娇嫩滑腻的肌肤,害得她飞起一片红霞。 她的心砰砰而跳,浑身热热的,绵软无力。 但一想到那种她咬牙都难以承受的……身子不由抖了抖。 他双手慢慢抱了她在怀,语气心不在焉:“那也好……” 齐悦瓷猜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又急又怕,小手捂着唇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喃喃道:“好困啊……咱们明儿再……”话才出口,又羞又恼,彷佛是她在邀请他一般,忙闭上双眼,索性来个装睡。 她是真的困了。 睡着了? 邵槿不知该失落还是好笑,又怜惜她娇弱,刚当新妇,一时不习惯,也只得歇了心思,强逼着自己赶快睡觉。 反正她答应了明儿的……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第二日,给叶夫人请了安,用过早饭,两人就动身。 从英国公府到齐府,行了约有半个多时辰。 齐家大门、仪门一路大开,百般热闹。 五少爷率着一众兄弟在门口等候,欢天喜地将二人接到里面。 进了二门,齐悦瓷才下车,早看到徐氏、高氏几个打扮得彩绣辉煌,立在垂花门下,各各言笑晏晏。 齐恪纯好容易看到姐姐,眼圈都红了,抢上前来拉着她手只不说话。 姐弟两个对视不语,眼中噙泪。 “纯兄弟,才两日功夫而已,又不是一年半载的……多大的人了,也不害臊。”高氏撇到立在不远处的邵槿高大挺拔,气宇轩昂,身上一寒,忙上前抽回齐悦瓷的手,打趣道。 姐弟感情深厚是好事,却不晓得那国公爷是不是一个大度的,如果一味拘泥礼法,落在他眼中,说不定回去就给九妹妹脸色看呢。 闻得她相劝,二人也只能暂把别离之情收起,待寻了合适的机会再单独说话。 一行人去正院给长辈们行礼,五夫人夫妻去世,旁的长辈都不够受他们大礼。 叙完礼,二夫人等请齐悦瓷去花厅坐,好让他们男的能自在说话。 原来五小姐、七小姐都回来了,俱在花厅吃茶等她,大家见面,又是一番礼节。 “……现在是国公夫人了,咱们不敢怠慢,快请上座。”五小姐出了嫁后似乎整个人都变了。一派温和闲适的气度,嘴角一直挂着笑意。全不似从前的清冷孤独。 看来,这郎有情妾有意的就是不一样啊! 她已经怀了身孕,如今正好满四个月,胎象稳定,不然常夫人也不能放她出来走动。 随后进来的六夫人听了她的话。神色明显淡了淡,狠狠剜了她一眼。 奈何齐怀玉早不是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的庶女了,才不怕呢,犹自嘻嘻而笑。 齐悦瓷没上罗汉床。在下首玫瑰椅上坐了,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问道:“怎不见侄儿侄女儿们?” 今年八月的时候。徐氏终于诞下一子,五少爷、六老爷夫妻甚是高兴。不过孩子有些体弱,从不曾出过房门,更不能吹风…… 同时,太医诊出丛韵有喜了。 二夫人代回道:“那小子。依依呀呀吵得很,再不能安静些……乳娘抱去和招姐儿玩了。”招姐儿是徐氏长女的小名。 “孩子就要闹嚷些才好,若一个个安安分分小大人似的,反是无趣。”四夫人亦是一脸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容光焕发。眉心隐隐有喜色。 “莫非,七嫂子也有好消息了?”齐悦瓷见她今儿穿得银红柿蒂纹褙子。晚霞紫马面裙,全套的赤金镶绿宝石的头面,打扮得极其喜庆华贵,不由诧异。 “……九丫头究竟长了几个玲珑玻璃心啊,昨儿下午刚得的消息,两个多月了。我和四老爷商议着,开了春先拐去枣阳,等孙子生下来,再回会稽……” 六夫人看她们一个个喜形于色,再看看自己女儿出嫁一年,尽伴着一个药罐子过日子了,心下窒闷得紧。 但她昨夜被六老爷千叮咛万嘱咐的,也不敢当真得罪了齐悦瓷,只是冷着脸,像谁欠了她大笔银子似的。 齐怡琴默默听着,忽地开口道:“咱们姊妹几个,就数九妹妹嫁得最好,这么大福气,谁也及不上。” 齐悦瓷正吃茶着,闻言放下润瓷浮纹茶碗,转头向她笑道:“只要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便是福气了……七姐姐福气也不小,我上回还听六婶娘赞,咱们七姐夫为了姐姐……都不愿给院里添人呢。” 六夫人确实提过这话,当时的情景得意至极。 可有谁能明白齐怡琴心底的苦涩,夫君不添人,不仅仅是为了不舍得让她受委屈,更是因为他的身体……哪儿禁得住一堆莺莺燕燕的折腾啊。 若不然,以郡主宠溺儿子的性子,她那院里,休想有一日的清净。 每每见他对自己嘘寒问暖,体贴备致,她不禁在心底长叹。他是觉得欠了自己吧?可是,他对自己再好又能怎样,永远填补不了她的空白,甚至……连一个终身的倚靠都不能给她。没有孩子,他一旦发生什么意外,要她在那里怎么过下去? 她宁肯自己嫁的是他,即便有美妾通房环绕,她也不怕。以她的手腕,还能斗不过她们?现在的她,竟然连个斗的人都找不到! 她的人生……充斥着阴暗,和无边的寂寞。 大家的起哄,她充耳不闻。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问了一句:“她们说国公爷有个女儿,快满十岁了,九妹妹见过,真的还是假的啊?” 屋里的气氛,瞬间从方才的热闹降到冰点,安静得每个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她却弯唇而笑,眼里是一无所惧的挑衅。 只有彻底的放弃,才能无所惧。 齐悦瓷感到震惊,她从来没想过,那个最周全最端庄最守礼的七小姐,有一日会变成这样! 她为她难过。 当初那个牡丹花一样雍容华贵盛开在京城的闺秀中的齐家七小姐,已经在郡主府的愁云惨雾中凋谢了,如今的她,恰似黄昏雨后即将委身于污泥的桃花,自怜自艾、自叹风流、自我蹉跎。 她不想与她再斗了,相反觉得痛惜,缓缓笑道:“七姐姐说得不差,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儿。” 安姐儿身子是不好,心智也不成熟,但不可否认,长得很美。她不像邵家别的女孩儿那样,朝气蓬勃,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子英气,她是柔弱的、可怜的、苍白的,但是她的五官精致,单纯而可爱。 齐怡琴呆怔,她以为她会用讥嘲的语气反驳自己,以为她会黯然神伤……她没有,甚至,她看她的的眼神,是含着悲悯的。 她却愈加怨恨她,恨得心尖子都绞痛了。 可她最恨的人,是她自己。 齐悦瓷面对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女儿,可以漠视可以一笑而过;她面对卧病的夫君,除了暗暗自伤外,早是麻木了。 “……今儿大家聚在一起,母亲特地嘱咐我把家里的一个厨子带来了。她做得江南细点在京城难得吃到……落菊,你去瞧瞧,怎么还不送上来?”高氏见气氛不好,忙扯开话题。 众人领会,俱是笑道:“正想着吃点南边风味的点心呢,你们婆媳两个倒是虑得周全。” 二夫人解释道:“是我那亲家母送的……我吃着,的确不错,尤其那个藕粉桂糖糕和粽子,味道纯正,香浓满口。” “那敢情好,到了正月十五,让她做元宵,咱们一面吃一面赏灯……” 用过午饭,二夫人几个聚在一处打马吊,齐悦瓷与高氏打了一个招呼,悄悄去了陌上斋。 齐恪纯今儿难得吃了两杯酒,脸红红的,歪在榻上出神。 “谁给你吃的酒?”弟弟的年纪是可以吃酒了,不过齐悦瓷除了逢年过节,一般不给他饮。 “是姐夫……”他提起他的时候,语气似抱怨又似欣慰。 他的地位,应该可以保姐姐生活无忧,但也因着他的身份,可能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承认他是个不错的贵族男子,可是看到他的时候,还是觉得讨厌…… 姐弟二人叙别来之情。 其实,两人分开了不过两日,但心里都明白,这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从此之后,再不能如从前那般嬉笑自在了,连见个面都不易。 一个是担心姐姐被人欺负,一个是牵挂弟弟生活无人照料,强忍着眼泪。 过了一个多时辰,这边依旧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直到二夫人派人来请,才依依不舍得回到前边。(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上回文说到邵槿夫妻二人回门,在那呆了有大半日,才打道回府。(.无弹窗广告) 回到国公府时,已经是申时末,各个院里刚刚掌上灯。 两人直接去锦含堂给叶夫人请安,叶夫人笑问了问今儿都有哪些人,是不是很热闹等语。 略述了两句,邵槿就推事先走了。 谁知这边才准备开饭,却有一个模样俏丽的小丫头过来回话,说是国公爷有急事,请夫人赶紧过去一趟。 叶夫人忙命她:“你快去吧,我这里有蕊儿陪着呢,也不用过来了,早些安歇……” 齐悦瓷也不扭捏,告了退,在院外问那小丫鬟:“你叫什么名字,你们爷在哪里?” “回夫人的话,奴婢叫捧玉,是咱们院里洒扫的小丫头。爷在家里等你呢。” “你是府里的家生子吗?”众人往回走。 捧玉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兔牙:“是的,我爹和娘都在南郊的庄子里,我是去年被挑上来的,先在浣洗房呆了一年多,前些日子又把我分到了咱们院里。夫人有任何吩咐,只管叫我去做……” 她身上,有一种质朴的憨态,来自山野,未曾被浸染。 齐悦瓷有些奇怪,邵槿如何不使唤她的大丫鬟去,而叫了这么个单纯的小丫头? 才进院,沉沉暮色中,模模糊糊见一个着桃红撒花袄、粉色裙、身量苗条的丫鬟端着一个荷叶莲藕的红漆小茶盘,低着头往东厢房那头走。 她惊讶地问道:“那是谁?” 画枕定睛看了看,意味深长地笑道:“是烟柳。” 正说着,芳树快步迎了出来,道:“爷在东厢房等夫人呢。” 真是有事?她不敢耽搁,提了裙子进屋。 东厢房是邵槿的小书房,三间屋子,中间并不隔断,连成一气,视野空阔疏朗。进了屋。迎面挂着一幅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巨峰耸立。林木葳蕤,气势磅礴,山脚下雾气迷蒙,笔墨淋漓尽致,颇为珍贵。 当中地上是张黄花梨木的翘头案。案上磊着文房四宝,一边设一个哥窑八方贯耳瓶,瓶里插着几支半开未开的红梅,倒给房中添了几分丽色。 暗香浮动。烛影摇红。 左右两间房,沿墙合着大小打制了几个黑漆书架,满满几架子的书。 右手是个四扇酸枝木雕山水花鸟的屏风。绕过屏风,临窗设着紫檀木大炕。 邵槿脱了鞋,坐在炕上看书,那烟柳矮身行了一个礼,身形袅娜。语音娇柔婉转:“爷用茶。” “嗯。”邵槿照旧看书。 烟柳咬牙,将茶小心翼翼放在炕桌上,自己立在一旁不动。 过了有一会,邵槿闻到一股甜腻的香气扑鼻而来,才惊觉身旁一直站着一个人。心中就有几分不快,沉声道:“还有事吗?” “没……姐姐们忙着规整箱笼。去厨房传饭,怕爷有什么吩咐,命我……”她俏脸一红,羞答答拧着帕子。 “没事就下去。”他语调中已经多少有些不满了。 烟柳只得告退,一转身,吃惊地发现画枕扶着齐悦瓷正站在五步开外,两人笑吟吟打量着她。 “夫……夫人。”她一个哆嗦,差点摔了小茶盘,背上汗湿内衫。 她一见邵槿独自回来,欢喜无限,又想着齐悦瓷要用完了饭才回来,索性装勤快,抢了绿肥的活计,特特来献殷勤。不料,没引得国公爷注意,还把一切落在夫人眼里……夫人,会不会怀疑她? 齐悦瓷不多言,只是点点头。 烟柳勉强放了心,估摸着她什么都没看到,赶紧告退,画枕亦跟着下去了。 她才上前笑问道:“爷找妾身什么事?”她瞄了一眼,他手中的彷佛是本《新唐书》,果是他的风格。 天色渐暗,书房里虽然点了几盏灯,依旧晦暗不清。 她斜倚着炕桌,取下月白的纱罩,拔下头上的簪子挑了挑灯芯,落在书上的光就明显亮了些。 他偷眼觑她,直身长褙子勾勒得她的身形分外窈窕,白皙的脖颈蒙了淡淡的胭脂,越发显得粉光细腻,溶润娇艳。 “你帮我找几本书……”他是不想让她在那受委屈。 他要找书完全不用特地让丫鬟去叫她,有这个时间,无论他自己,或者浅碧,几十本都找见了……她只是刹那的迟疑,很快应道:“好,要哪几本?” 屋中宁静,外边一点轻微的响动都清晰入耳,她只好按耐住心思,对外问道:“什么事?” 芳树福了福:“问爷和夫人,是不是可以摆饭了?” 齐悦瓷看了看邵槿,才道:“摆饭吧。” 他往外挪了挪身子,准备穿靴,抬头扫向齐悦瓷的目光便有些不一样的味道。 这个,她要不要帮他?她似乎应该……可是,她连自己的鞋都没怎么穿过…… 芳树忙上前,谁知邵槿摆了摆手,自己已经穿好了。 两人回正屋,她卸了钗环,换上家常穿的茜红色棉纱小袄,挽一个别致的堕马髻。 照份例,她一个人用饭是八个份例菜,邵槿也在,添了几个,凑足十二个。原来府里的人都知道他生性不喜奢靡,若看到你摆了一桌子都放不下,反而不喜。 夫妻两个对坐着用了饭,也不吃茶,就要起身去书房。 丫鬟正要打帘,他忽然转身道:“书房里没有烧地龙……”眼神落在她单薄的小袄上。 齐悦瓷先是一愣,继而轻笑,竟有雪破梅开的风姿。 他迷了眼。 画枕即刻回过神来,匆匆进里间,双手捧着一件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和一件雪狐镶边青红染金舍利皮鹤氅,示意小丫鬟服侍二人穿上。 “我不用。”邵槿淡淡道。 回了书房,他从袖中取出一页纸,递给齐悦瓷:“应该都在这间屋里。” 齐悦瓷接在手,细细看了一遍,仍放在桌上,掌了灯往书架行去。 书架上的书都是分门别类摆置的,一点都不难找。用了不到一刻钟,她就全找到了。搬过来放在炕上。自己跪在炕沿上,对照着单子又细细查了一遍。 她前倾身子,低垂着头,随着呼吸,胸口一起一伏的。那样凝神专注的模样。十分美色中平添三分清贵。 邵槿不由自主立到她身后,低声道:“都找到了。” 齐悦瓷不知他何时过来的,唬了一跳,身子一歪。恰好倒在他怀里,登时涨红了脸。 一丝犹豫后,他拦腰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羞愧、慌乱的心绪填满了齐悦瓷的脑海,她一时之间竟是傻了一般,伏在他胸前一动不动。 “你今年多大了?”他低哑的嗓音里含着绵绵笑意,一手随意地拨弄着她挽发的紫玉流苏簪。许是不够尽兴,索性把簪子撂在炕上。松了松她的发髻,刹那间,一头秀发瀑布般泻下。 轻软的发丝拂过他眉目,淡淡的香味袭来,令人沉迷。 她在娘家时无人教养。很多规矩不懂,他一点都不生气。相反,他喜欢她不知所措时的迷茫,轻轻一个眼神,足以使他抛下所有烦恼。 “过了年十七。”她抿了抿唇,神思恍惚,声音含糯。 邵槿猛然闷笑出声,带有薄茧的手轻轻托起她下巴,朝自己这边转过来,问道:“你是在考我的算术吗?” 齐悦瓷醒悟,大窘。他不过略微逗了逗,她居然头脑发昏,答非所问起来,问的是今年,答了个明年? “那你是哪一日的芳辰?”他忍住笑,又一本正经问道。 “我……”她一顿,心下一动,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亦是学着他的语气,“再过……一百……七十九日,即是我生辰。” 邵槿吃了一惊,赞道:“你算术这么好!齐家果然家学渊源,连这都教……一百七十九日,那……是六月初六的生辰了?”他算的也不慢。 闻言,她漆黑如墨的眼珠瞬间一亮,望着邵槿的目光便带了三分钦佩。 他暗暗一喜,总算能够正眼看他了。 “谁给你启蒙的?” “是祖父,祖父离世前,教会了我上千字,父亲喜欢教我诸子百家,母亲总是笑话他,说我一个女孩儿又不用考状元……后来,我自己看书,或者带着弟弟。”她的语气,由轻快转为萧索。 邵槿的心无端地柔软,抚摸着她掌心道:“我母亲逝世那年,我才五岁,什么都不懂,一味好玩。直到随父亲上了战场,才渐渐懂事,可惜,我刚明白人事,父亲也离我而去。咱们两个,挺相似的。” 忆起往事,两人都有些失落。 齐悦瓷不自主地整个人靠在他胸前,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撑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从别的人身上,感到了安定。 “不提也罢。对了,你白日无事做,可以去寻三嫂、二嫂说笑,她俩都是很和气的人,你有交好的姊妹,也可以多多走动……”他原想说过了年让她慢慢学着管家,但此事还未与叶老夫人提过,得缓缓着办。 “好。”她笑应着,忽然发现他和老妈子一样婆婆妈妈的,而且今晚他的话比以前加起来都多。 邵槿几乎在她亮晶晶的黑眸中失神,抱着她的双手烙铁般滚烫。 齐悦瓷却变得有些心慌,绞着衣袖,软软道:“书找到了,咱们回房吗?” 又觉得语气不对,忙改口道:“不是……我,妾身能不能先回房……你可以在这看书?”像是欲拒还迎。 很多时候,说得越多错得越多,她必须承认这句话。 在他逼人的灼热视线下,她的声音越渐低了,最后那句话几乎听不清。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附在她耳畔道:“莫非你昨儿答应的事……不作数了?”他的气息,清朗如竹,缠绕着她。 那一刻,齐悦瓷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也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第一次发现,她竟然怕和他相处,准确地说是独处。下人在的时候,他倒是挺正经一个人;可一旦没人,他的每句话,都能引得她手忙脚乱。 趁邵槿不注意,一把跳下他膝头,掩面快走。 却不料丫鬟们看见她捂着脸,散着发的模样,都以为两人发生了争吵,她受了莫大的委屈。 “夫人,出了什么事?”画枕吓得声调都不一样了,跟到屋里,见她俯身歪在床上,把头埋在被中。 浅碧从不曾见过她这番模样,都快急哭了,抱着她道:“夫人,你心里委屈打我们骂我们都好,千万别憋在心里,作弄坏了自己身子……” 齐悦瓷原是害羞的,只是听她们越说越不像话了,生怕明儿闹大了引得大家笑话,忙起身喊道:“我没事。你们去打点热水来,梳洗一下就歇了吧。” 她的脸,有如桃花瓣艳丽妩媚,是经韶光沐浴后的不可方物。 不过,二人知她没哭,放心了好些,忙笑应道:“这个容易,厨房里热水备得多,夫人要不要沐浴一下?” “更好了。”她渐渐镇定下来。 沐浴过后,依然红脸低着头,伏在床栏上不知想些什么。 丫鬟们都被她闹得莫名其妙,面面相觑。 “改日得了闲,去请妈妈过来一趟,我有事要问她。”不说这个还好,提起这个,她的表情更不对了。 “是,有段日子不见妈妈了,怪想她做得豆腐皮包子,旁人就是做不出那个味儿……”沈妈妈手艺不错,她在齐家的时候,丫鬟们总爱缠着她做吃的,还每每打着齐悦瓷的名号。 画枕笑骂道:“你光惦记着吃,快劝夫人睡了吧,时辰不早了。”她以为夫妻俩吵架,一个今晚不回房,一个在那难过。 正收拾上床,邵槿回来了。 才躺下的齐悦瓷唰的一下就坐起来了,愣了愣,忙道:“让绿肥进来伺候。” 如今各人的差事已经交代下去了,绿肥红瘦一见邵槿,必然跟着来服侍,不用她吩咐。 这不,绿肥跟在邵槿身后进了屋。 她也不好顾自在床上躺着,披了衣裳下床。 他先去了趟净房,回来后屏退下人,从袖中摸出那支流苏簪,问到她眼前道:“这个也不要了?” 腾地一下,齐悦瓷才恢复正常的面容再一次红了个彻底。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们夫人说,早起听得渊二奶奶有些不好,她要过去瞧瞧,差奴婢来问问八夫人的意思?”回话的是一个长相敦厚、十七八岁的大丫鬟,豆青色小袄外穿一件青哆罗呢的对襟褂子。 齐悦瓷蹙眉,认亲那日她并没有见到一位渊二奶奶……邵家下一辈子侄中,不论男女,名字俱带水字旁,这位渊二奶奶应该是哪一个侄媳才对。 三房的几个侄儿还小,都不曾娶亲。二房的,似乎就二夫人之子和四夫人的长子成年了,二夫人的媳妇她认识,而且二夫人又约她去探病,那么只可能是四夫人的长媳了。 可是,即便她身上不好,那日认亲时,四夫人也不该一个字都不提啊! 胸中已是兜了一圈,面上如常笑道:“替我问你们夫人好,多谢她费心,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那奴婢先去回话。”她一笑,倒颇有几分颜色。 待她出门,齐悦瓷忙唤了画枕进来问道:“你近些日子,可曾听人提起过渊二奶奶?” 英国公府重要的一些人事,画枕几乎都打听过了,却记不清有这么个人,想了想道:“要不叫绿肥来问问?” “不必,”她一面起身换衣裳,一面道:“去把捧玉叫来,这小丫头,机灵着呢。” 重描了眉,略略补了点胭脂,便从铜镜里看到梳着双丫髻的捧玉立在帘下,怯怯地不大敢近前。 她还是第一次来正房。 “过来,有事要问你。”齐悦瓷回眸笑道。 捧玉忙上前两步,露齿而笑:“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一会去看渊二奶奶,你替我拿着小手炉,可好?”她说着,当真示意晴云将镏金的手炉塞给捧玉。 捧玉先是眉开眼笑,很快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双手抱着小手炉,似乎有话要说。又缩头抿唇,一双眼睛滴溜溜四转。 齐悦瓷相信里边一定有问题。故意叹道:“渊二奶奶的身子……” “渊二奶奶这一病,有大半年了吧。”捧玉到底年纪小,藏不住事,连连点头。 “哦,她病了那么久?”她趁热打铁。 捧玉微扬着下巴。细细说道:“渊二奶奶是二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女,我也是听别的姐姐偶尔提起过,当初二老夫人还在世,亲自去罗家提的亲。 几个月前。昭勇将军没了,他的两个儿子丁忧在家。 ……也不知怎么回事,传出他家二老爷去。去青楼……买醉,被御史弹劾了,就是咱们渊二奶奶的父亲。后来,这事好像闹得沸沸扬扬的,府里人私底下传得很不堪。 渊二奶奶才小产不久。经了这事,越发不好起来。四夫人……”她一紧张,没敢再说下去。 原来如此。 二夫人告诉过她,二房老夫人娘家是昭勇将军府,因为二老夫人已经过世几年。两人都没怎么放在心上。竟然不知这位渊二奶奶是二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女。 照四夫人认亲那日的情形看来,只怕原就不喜渊二奶奶。眼见她家里失势,索性也踩自己儿媳妇几脚。 自己与她素不相识,她都能迁怒到自己头上,那样的事不是干不出来。 浅碧吩咐人备了暖轿,两个身粗力壮的中年妇人抬着,前后簇拥着五六个婢子,沿着夹道西行,从西角门出去。 越过三房的两个院子,往前行了一射之地,才是二夫人的院子。 二夫人住一个两进小院,东西各带一进跨院,前后左右共有三十来间屋子。 下了轿,门前的婆子慌不迭迎上来行礼,引了众人朝院里走。 比起邵府正院那边的轩昂壮丽而言,这里显得分外小巧雅致,院子东边是七八株秋海棠,西边三三两两是几簇玉兰。游廊下,四处摆满了各色各样大小不一的盆景,尤以水仙和腊梅居多。 怒放的腊梅,含苞的水仙,到处弥漫着甜丝丝的香味。 小丫头打起猩猩毡帘,一个身材高挑,眉眼柔美中带爽利的年轻妇人笑道:“婶婶来了,快请屋里坐,母亲刚还念叨着呢。” 她是二夫人的儿媳妇,娘家姓华,今年不过二十出头。穿一件上用芙蓉色锦缎对襟长褙子,袖口缘边绣着一圈金色菊花,下身是条鸦青色的八幅湘裙,裙摆上亦点缀着淡金色的大朵菊花。芙蓉髻上戴着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的凤钗,显得富贵不失奢华。 虽然年纪比齐悦瓷大了几岁,但依着辈分,还要叫她一声婶娘。 齐悦瓷微红了红脸,携手跟她进了套间暖阁儿,解释道:“临出门时一点小事耽搁了,倒叫二嫂等我。” “左右是在家里,说什么等不等的……”二夫人正坐在罗汉床上摆弄几块花样子,忙放下站了起来。 床两旁的高几上是一对汝窑花瓢,几支粉色的山茶花开得正艳,幽香细细。 “好俊的花!”齐悦瓷不由赞道,“这样冷的天儿,亏她依然娇艳至此。” 二夫人表面温厚,实是个胸中自有丘壑之人,不愿牵扯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日里闲了,就爱伺弄些花花草草。 听得别人赞她的花草好,比夸她自己还高兴。 果然,笑得眼睛都眯了,白皙的肌肤越显和蔼,一面让齐悦瓷坐,一面笑道:“这也是最后一茬的花儿了,再没了,得等到明年十月……尝尝这茶。” 早上去传话的丫鬟托着填漆小茶盘,华氏亲手捧了茶献给齐悦瓷。 她轻轻一闻,一股恬淡清雅的香气沁入肺腑,浅啜了两口,缓缓笑道:“香气清冽悠长,回味起来又有冰雪般的纯净……莫非是用梅花上的雪水泡的?” 二夫人越加高兴了,指着华氏笑骂道:“听听,你婶娘一口就辨出来了,亏得你吃了好几遭,就是个如牛饮水。” 华氏扶着她肩膀讪笑,辩道:“婶娘经多识广,母亲怎好拿我比婶娘?” 看得出来她们婆媳关系不错。不知道的人只当是亲母女呢,齐悦瓷暗暗惊奇。 “我在家里。没事的时候,也做这营生,就是这水的火候拿捏得极好,是哪位姐姐泡的?比我那几个丫头强多了。” “喏,就是她……佩紫。还不谢夫人看得起你。”二夫人指着那个丫鬟。 佩紫当真上前福下去,齐悦瓷忙拉住她,笑道:“莫听二嫂打趣。原来你爱簪紫色的绢花,怪道叫佩紫。好名字。” “我手下得用的也就这一两个,除了她,就是簪黄。簪黄沏茶的功夫不及她。若说侍弄花草,却强于她。” 三人说了会闲话,才重新收拾一番,去四夫人处。 二夫人估摸着孙子一会要寻娘,命华氏留在家里。自己与齐悦瓷过去。 四夫人住处又与二夫人不同,是个三进院子,收拾得甚是齐整。 看到二夫人时,四夫人扯了扯嘴角;不过,当她看到身后的齐悦瓷时。面色骤然一变,连带着看二夫人的眼神都凌厉起来。 “……早上说是请了太医。侄媳妇的身子究竟如何了?我们来看看她。” 四夫人一阵沉默,似对二人冒然过来不满,淡淡道:“还是老样子,每日请医服药的,闹得人仰马翻……不见一点效验。” 她的语气,冷漠中带着厌烦。 二夫人不喜她那副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怨她凉薄,却不好插手别人家里的事,只好道:“太医院好太医多得是,多请几个来瞧瞧罢了。下人又多,不怕服侍不过来……过了冬,她心情一好,什么病不好的。” 齐悦瓷眼观鼻、鼻观心,坐在椅上吃茶不语。本来四夫人已经够讨厌她的了,她又不好却了二夫人的情意,上赶着来招骂,还是少开口为妙。 “就怕熬不过这个冬天……”她话出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勉强一笑。 作婆婆的这话,不是咒媳妇死吗? 齐悦瓷惊愕不已,即便她心里不喜这个儿媳妇,但到底是一家人,相处那么久,难道没有一点情分? “你先忙你的,我和八弟妹去陪她说会子话。”二夫人懒怠与她计较,直接站了起来。 “拾翠,送夫人过去。”她也不说自己一起去。 二夫人更加气恼,挽着齐悦瓷,快步出了屋。 渊二奶奶从前住在东厢房,自她病后,四夫人为了太医来去方便,又说闻不惯药味,把她挪到了旁边一个小院子,只有一明两暗三间小屋。 一行人过去时,院里鸦雀无声,人影不闻。 拾翠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道:“两位夫人略等等,容奴婢进去知会二奶奶……” “不必了,她一个病人的,总不好为我们折腾。”二夫人打断了她的话,直接朝正房行去。 一间小小的堂屋,陈设简单。 小杌子上坐着一个月白袄的丫鬟,正低头做针线。 “二夫人……”她日日伺候渊二奶奶,有些日子没出门了,一时还不认识齐悦瓷。 “这位是八夫人。” 小丫头赶紧行了大礼,才道:“我们奶奶在里边歇着……” “小蛮,你和谁说话呢?”屋里传来轻微的沙哑的喊声。 小蛮只当她睡着了,忙进屋笑道:“是二夫人与八夫人来看奶奶了。”众人随她进屋。 房里靠墙是张黑漆架子床,挂着藕荷色的纱帐,临窗的大炕上设着海棠红的毡子,炕桌上不过茶杯茶奁等物,瞧着素净得很。 女子歪靠在姜黄色绣鹅黄折枝花的大迎枕上,神色疲倦,脸色苍白。再看那掩在淡青色小袄里的身子,竟是瘦骨嶙峋,一点肉都没有。 她的笑似乎风一吹便散了:“我没去给婶娘请安,倒累得婶娘来看我,实在太不该……” “你既叫我们一声婶娘,都是一家子人,还不是该的。你还没见过吧,这是你八婶娘。”二夫人侧身让到一边。 罗氏闻言,忙要扶着小蛮下床,给齐悦瓷行正经礼数。 齐悦瓷赶紧抢上前,推着她躺回床上,嗔道:“你若这样,却是我的不是了……快躺下,小心吹了风。” 她目光柔和温暖,像是春日里和煦的东风,又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婶娘们疼我,怜惜我,是我自己没用。”罗氏心下酸楚,拿帕子拭去眼角滑落的泪,硬堆出一丝轻薄的笑来,“……太医说,开了春或可好了,那时候我再好好孝顺婶娘。” 又有谁比她清楚,她只怕是看不到春天了。 当时她小产,堕下一个五个月大的男胎来,气得四夫人连太医都不肯给她请,全亏了相公与二夫人周旋。身子没好全,就强撑着起来去给四夫人立规矩……偏偏家中父亲又坏了事,眼下圣上虽未惩处,但风声一直不好。只怕过些日子,就要对她家开刀了…… 外面的事,她虽不懂,却不笨。祖父忠心耿耿,征战沙场,没少立功,奈何有一点不好……恋权……圣上早有此心,眼下这么好的机会送上去,岂肯轻易放过? 她有心求邵槿出面帮着斡旋一二,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偏她第一天见到齐悦瓷,更不能开那个口。 一旦家中败落,她在邵家,唯有等死一途了。 婆婆不喜她,不有怨恨当年老太太的意思在内……老太太替孙子定下她时,四夫人不同意,奈何连老太爷都怵着老太太,四夫人没办法……可怜老太太去得早,她在邵家是提心吊胆,不敢行错半步,如此,四夫人仍背地里折磨她。 二爷又是个凡事没主见的,根本保不住她……她死了无妨,只是放心不下罗府。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我给你带了些人参和燕窝,让小蛮好好给你补补身子。你还年轻着呢,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待到养好了身子,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小蛮端了两个绣墩放在床首,二夫人坐下,握住她手宽慰道。 罗氏微笑着点头,只是齐悦瓷看得出,她的眼里似乎没有一点留恋。 哀莫大于心死。 坐了半个时辰,怕扰得罗氏不能休息,反而伤身劳累,两人才告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上回文说到齐悦瓷跟随二夫人去瞧罗氏,罗氏嘱咐小蛮好生送二人出来。 到了院外,二夫人不由低声问道:“你们二爷呢,去哪了?” “二爷……”小蛮眼圈一红,诉道,“我们夫人给二爷捐了一个贡生,开春就是大笔之期,日日催促着二爷攻书。二爷来看奶奶,顶多坐不上半刻钟,就被夫人跟前的姐姐们连推带拽得请出去了,而且收拾了二爷的衣物,让他住在外书房。 奶奶……已经许久不曾和二爷单独说话了。”她忍不住,捂住嘴低低呜咽。 这样心狠手辣的婆婆,当真少见。 齐悦瓷听得瞪大了眼睛,这个四夫人,连齐家的六夫人都及她不上啊,真是个蛮不讲理的。 她觉着罗氏委实可怜,插嘴道:“那伺候的下人呢,怎么就你一个?” 小蛮梗咽着:“两个被夫人打发去外书房伺候二爷了,两个在后面煎药,奶奶的乳娘是奶奶自己给了几十两银子,还了她卖身契,打发出府去了。” 她不敢说,罗氏偷偷把她的卖身契也给她了,还有一匣子好不容易带出来的体己银两,前些日子命她去罗家打探消息的时候偷偷交给罗二夫人了。 她们身边,统共只剩下几两碎银子。 其他嫁妆等物皆在厢房,四夫人防贼一样盯着她们,压根不准她们随便动,美其名曰替罗氏看守东西。 而罗氏,根本是在交代后事啊。 二夫人两个听得凄凉无比,只能令她好生照料罗氏,有什么缺的少的,去她们院里取。 本来齐悦瓷要直接回去的,偏生二夫人拦住了,硬要留着她用饭。还打发簪黄去叶老夫人那里回一声,说是烦八夫人画几个花样子,顺便留着用午饭。不能回去了。 叶老夫人笑着应了。 从二夫人那里回来,进院。沿着游廊往前走时,恍惚听见有人在西厢房说话,是个陌生的声音。 “去看看是谁?”她低低吩咐了一句。 芳树服侍她换衣裳。 她神情有些懒散,半晌道:“回头,你取五张二十两的银票。包几包药材,送去渊二奶奶那里……只说这原是认亲那日该与她的,方才走得匆忙,忘了。” 也许。她不缺银钱。可是,除了这些,她又能做什么呢。 何况。她当时随便扫了一眼屋里,只一个四件柜,两口衣箱,估计她的随身东西不曾拿过去,说不定真缺银子使。 眼睁睁看着一个如花似玉、正当妙龄的年轻女子。那样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地离世,她心里说不出的憋闷。 出了阁又无娘家助力的女子,当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啊! “我记下了。夫人,周深家的在厢房等你回话,绿枝、绿肥陪着等了有小半个时辰……”芳树说话的语气明显带着戒备。 不等齐悦瓷问。她已先解释道:“周深家的是专管府里针线、胭脂水粉的管事娘子,她男人是府里的二管事。像庄子上的收租等事,就是他负责。他有个女儿是九爷院里的大丫鬟,叫……哦,叫朱帘,是和绿肥红瘦一同赏下来的。” 她见过周深家的后,借口去小厨房盯一个野鸡崽子汤,然后把一切都打听清楚了。 “她来做什么?”她嫁过来没几日,不认为是周深家的有事与她商议,除非涉及到她院里的人。 将首饰匣猛地盖上,挑眉道:“你随便使个借口,叫绿枝出来,我有话要问。” 不一会,绿枝急急进屋,手里似握着什么东西,见了齐悦瓷笑道:“夫人猜,这是什么?” “少在我面前弄鬼,莫不是发财了?”她拿着小银剪子,把一块石青色锦缎裁成半圆形,纤长的十指柔若无骨,非常灵活。 “夫人太厉害了,这是那周大娘赏我的……”她摊开手,原来是一枚花丝镶翡翠戒指,那翡翠品相还不错,在一般的小丫头眼里,应是很值钱的东西了。 “周大娘还问我,下人们悄悄传得……前几日夜里,爷斥了夫人,气得夫人大哭是不是真的?”她眨眨眼,俏皮不已。 齐悦瓷被她这一逗,方把之前的抑郁情绪消散,款款笑道:“那你是怎么回的?” 绿枝真个装出迷惑的表情来,摸着鼻子道:“我是小丫鬟,没有主子传话从来不进内室伺候,这事儿,竟是没听过。她听了之后,那模样别提有多懊恼了。” “鬼灵精!”齐悦瓷戳了戳她额头,嗔道:“绿肥是怎么回的?” “……夫人,你不知道,绿肥把那周大娘气得面红耳赤,”她学着绿肥的口气说道,“大娘,你还不知道那些小丫头,嘴里没个把门的,一味胡言乱语。爷与夫人才成亲几日,怎么可能不和,再说了咱们爷最是和气的,连下人都不会喝斥一句,何况是夫人?小丫头胡说,你是管事媳妇,正该教训着,怎么倒是信了她们? 周大娘不好应话,我在一旁笑得不行。” 绿肥的性子与红瘦恰好相反,一个是惜字如金,一个是风风火火。 齐悦瓷亦是轻笑,旋即又问道:“你可知周大娘过来是做什么?” “似乎是为了什么冬衣的事。”提起这个,绿枝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国公府与我们家规矩一样,过年前要赏所有下人每人一套冬衣……别的院子,都好了,应该只差咱们家来的。 那周大娘说,这是十月就开始预备的,也备了咱们的,就是没料到咱家陪嫁了这么多人,做少了,一时赶不及……我也不懂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这就开始要试探起她来了?试试她是不是个好欺负的,如果她笑吟吟说没事,往后这样的事情只怕层出不穷。 做少了,嫌她们陪嫁的人多才是真吧! 一到十二月,针线房几乎不做冬衣,要赶制开春各位主子的春衫了。周深家的怕耽误了主子的春衫,就想偷个懒,拉她当垫脚石。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想冲当先锋呢。 “我知道了。你去告诉她,我歇午晌了,要到未时末才醒。”一个小小的管事媳妇,犯不上她亲自出面。 绿枝笑应了是,果去找周深家的。 周深家的已经等了近半个时辰。坐得屁股都疼了,还没见着人,自然有几分急切。 趁屋里只有一个绿肥,悄悄拉着她道:“你们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呢。如何都不见,连红瘦都跑得没影儿……” “您老不知,夫人箱笼多。连着收拾了几日还未整理清楚,尤其是那些书画瓷器,件件金贵,一般的小丫头都不许她们碰。几位姐姐都在西稍间,忙着规整后重新上册。”绿肥啧啧称奇。 听得周深家的怔住。国公夫人嫁妆多她是亲眼所见的,只是几天了还没规整好,那得有多少啊! “大娘,”绿枝暗笑,端着一个白瓷小碟儿进来。碟子里装着一盆红艳艳的橘子,“这是芳树姐姐与我的。大娘快尝尝。” 周深家的只得陪着笑问:“夫人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啊。哎哟……瞧我,只顾着贪嘴,竟忘了大娘的事。”绿枝自责不已。 “无妨无妨,烦劳姑娘再去给我通报一声。”一面说着,周深家的赶紧站了起来,作势要往外面走。 绿枝慌忙上前扯住她,低声道:“芳树姐姐才说夫人歇了,没要紧事不许去打搅,等到申时再来回话。大娘,你看……” 她很是为难的模样。 周深家的愣了半晌,却不敢反驳,呆呆被她拉回座位。 “左右无事,大娘多给我们说说府里的事,我们听着,也好学个乖。夫人醒了,一定立时去给大娘通报?”绿枝嘴甜,捧得周深家的一口气咽了下去,继续与二人掰扯。 “念双是个好性儿,对谁都和气,而且识文断字的,就是颜红牙尖嘴利,仗着她老子娘的势,大家都让她几分……” “颜红是不是那个削肩膀细腰、右脸颊上长颗小痣的?”去锦含堂的时候,她在院里模糊见过一个颇为要强的丫鬟,指着小丫头怒骂。 “不是她是谁,你们往后休惹她,不然没好果子吃。”当初周深家的的女儿朱帘在叶老夫人跟前时,因着貌美,没少受颜红排挤。 “多亏大娘提点,我们一定牢记……” ……………… 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周深家的猛然惊醒,一拍自己额角道:“哟,必是夫人醒了,好姑娘,快替我去瞧瞧吧。” 绿枝掩住笑意,匆匆出去,转了圈回来道:“大娘猜得没错,果是夫人起了,就是……大小姐来了,与夫人在屋里说话呢。” 她表示为难。 大小姐? 周深家的一呆,想起安姐儿,一个哆嗦。不是安姐儿可怕,而是安姐儿畏生,每回见了陌生人都是要哭的,是以她们这些管事娘子几乎不敢在她面前露脸。否则,被国公爷知道了,绝不会有好脸色。 寻思一回,她决定还是暂时不要撞上去的好。等了快半天,连人都没见上,她不由得焦急起来。 齐悦瓷亦没料到安姐儿会这个时候过来,忙命人唤进里间,笑着招手道:“进屋说话。” 安姐儿只见过她一次,有些怕生,躲在乳娘身后,小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紧紧抓着乳娘的手。 她身上穿着大红羽缎斗篷,整个人被包裹在里头,显得娇小羸弱。乌压压的青丝,肤色透明般的白,眼中清澈,是不带杂质单纯的畏惧。 乳娘约有三十余,是个身材高挑、面容没什么特色的妇人,梳着光溜溜的纂儿,戴两支镏金的簪子。笑容有些小心翼翼,蹲下身半推半抱的扶安姐儿上前,解释道:“早起的时候,寒气重,难得太阳出来,带小姐来给夫人请安。” 邵槿不理论,齐悦瓷心知安姐儿身体不好,免了她每日的请安。 “安姐儿……,”她步下炕,伸出手。笑吟吟道:“咱们坐下好不好?”更多的,她是将她当做一个心智有问题的妹妹。而不是便宜女儿。 反正就是这么个事,她欢欢喜喜认下,比叫人背后说闲话强。 安姐儿轻轻瑟缩了一下,倚在乳娘怀里,怯生生望着她。黑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眼睛。那么的纯净无暇。 “来,咱们给夫人请安。”乳娘心里焦急,又怕齐悦瓷怪罪,连连对她使眼色。 其实。安姐儿不笨,明白了她的用意之后,生硬地行了一个礼。 齐悦瓷笑赞道:“安姐儿做得很好看。咱们可以坐下了吗?”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态度温柔感染了她,总之安姐儿居然伸出小手牵住了她,两人一同到炕上坐下。 乳娘欢喜无限,眼圈都红了。 老夫人不过问大小姐的事,国公爷一月见不到一两次。若连夫人都不管,大小姐这辈子岂不是要被毁了。不管怎么样,大小姐的处境不可能再惨了,倒不如放手试一试,兴许能有所改变。 好在。这是一个出乎她意料的顺利开始。 “去,把二夫人送的枣儿取来。还有咱们自己腌的玫瑰卤子。”她看着坐在对面的小姑娘,心下感慨万千,她的出生,于她于旁人,是幸还是不幸? 白釉荔枝绶鸟图的大盘里装了十来颗婴儿拳头般大小的深红的枣子,看着极有食欲,安姐儿登时目不转睛盯着,偶尔瞟向地下站着的乳娘。 齐悦瓷见她想要又不敢说的模样特别可爱,塞了一颗给她:“是你二伯娘送来的。你治大嫂家乡那里,专门产这个,又甜又脆,要不要尝尝?” 其实,她怀疑安姐儿根本搞不清家里这些人,但她既然是她母亲了,该尽的责任总不能推脱,免得将来,外人当她存心毁了安姐儿一生。 外边的人定是不清楚安姐儿的情形,直到她出嫁,那时候,所有人忘了她嫁过来时安姐儿已经九岁了,所有的责任自然是她这个嫡母担了…… 安姐儿飞快地点了点头,小口小口吃起来,颇有大家闺秀的文静之态,中间还冲齐悦瓷笑了。 她生得瘦弱,看着也就是六七岁的样子,若是初见面的,顶多以为她胆小,并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吃完了一个,安姐儿再看齐悦瓷的时候,已经把她当做很熟悉的人了,指着枣子道:“母……母亲……”对这个称呼,她有些陌生。 乳娘又高兴又担心,正要阻止她,谁知齐悦瓷已经开口了:“姐儿喜欢吗?” 她重重点点头。 “太医说过,咱们姐儿脾胃弱,一次不能吃太多,”她见她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又笑道:“不过,咱们可以让乳娘带回去,明儿再吃,好不好?” 安姐儿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乳娘,到底欢快地点了点头。 齐悦瓷令芳树逗着她在一旁玩,自己方与乳娘说话:“……她院里,共是几个人伺候?” “除了奴婢,还有四个妈妈,四个丫鬟,几个洒扫院子的小丫头。” 安姐儿自己不懂事,来给她请安的主意,一定是这个乳娘出的,而且安姐儿应该很信任她。无论她自己是不是存有私心,至少是个明白人,愿意安姐儿好,那么…… 她眉梢一扬,语气郑重:“你是大小姐的乳娘,大小姐好了,便是你的好处。大小姐年幼,院里的人,是你居长,尊卑赏罚,你要心里有数。如果有什么要紧事,缺什么东西,我若不在,可以告诉我几个大丫鬟。 总之,我把大小姐交给你了。”她目光坦诚,一片真挚。 眼下,她对府里情况不明,不敢轻举妄动,可是,不代表别人……她入国公府,倘若非说有什么能影响到她的,只有一个安姐儿……一旦被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乳娘愣怔了半刻,恍然醒悟过来,连连磕头道:“夫人放心,奴婢省得,奴婢一定竭尽全力照顾好大小姐。” 大小姐好了,她或许有个晚年可享;大小姐出事,头一个不被放过的,即是她! 安姐儿从芳树手里抢到蹴鞠,笑嘻嘻抱着要给二人看,一时吃了一惊,呐呐无措。 “咱们休息一会儿再玩?”齐悦瓷示意乳娘起来。 正说着,却听人报“爷回来了”,几人一齐起身相迎。 安姐儿更是害怕,急匆匆躲到乳娘身后,小手抓着她衣角,不敢探出头来,连乳娘的神情都是紧张多于高兴的。 看来,邵槿平日对女儿是颇为严厉的,只是这样一个孩子,哪儿经得住他的威势…… 齐悦瓷冲二人摆摆手,自己迎上前。 连素打起银红撒花软帘。 邵槿一面进屋,一面脱斗篷,一瞬间,那动作就僵硬起来,伫立在原地,目光定在齐悦瓷身后那两人上。 她接过斗篷递给芳树,笑着解释道:“天气好,乳娘带安姐儿来给我请安,我们玩得很好……” 他眉心微蹙,淡淡应道:“你们继续坐。”自己往净房去。 安姐儿哪儿还敢再呆下去,拉着乳娘便要走,眼里隐隐有了泪光。 “去吧,没事。”齐悦瓷只好安慰道,又叫连素装了果子送去,自己方回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原本明媚的天忽然阴沉下来,屋里登时有些黯淡。(.无弹窗广告) 邵槿背对着门口,身上那件玄青色冬袍衬得他的背影比往日清瘦几分,却依然颀长挺拔。 齐悦瓷开柜取件家常直裰给他换上,觑了他一眼,柔声笑道:“外书房没有烧地龙,寒气重,要不添几个炭盆吧?” “她……胆儿小……”他答非所问,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低沉。 “我看着倒好,就是身子弱些,慢慢进补着,也不打紧。”她一愣,明白他指得是安姐儿,看来到底是关心的,甚至,怜惜中含着无奈的歉疚。 他的过往,她无权干涉,亦无心打探,不过,却必须为他延续。 他似吃惊,低头看她温和的眉眼,平静的面容。 她抬眸一笑,细细给他扯平衣裳,又把荷包等物重与他挂上。 虽然看不透她的心底,但他相信,她是绝对没有恶意的。 从前,在任何人面前,他都一直认为安姐儿是他的莫大耻辱,是以极少提起,今天,她是个例外。相反,他居然有兴致起来,顺着她的话道:“好几个太医瞧过,说这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只能细细调养,究竟,没什么得用的方子……” 他第一次与人闲聊家常般的提起这个女儿的事,只觉心神整个松懈下来。 “我不懂医理,想来太医的话不会有错。只是,她这既是弱症,便不是吃药能解决问题的,还是应在饮食上多下功夫。”齐悦瓷与他对视,似在征求他的意见。 邵槿的心刹那柔软,扶着她肩膀一同坐下:“府里,单只有老太太和咱们院里有小厨房,大厨房人多手杂,也不好单单为了谁破例……不如……” 他没说下去,因为连他自己。都认为这不是个好主意。 一来,这势必牵扯到一些人事调整。齐悦瓷刚刚入府,许多事没有摸清,冒冒然因安姐儿而做出改动,难保不出岔子。二则,那样的话。她便要对安姐儿负起直接责任了,他不忍她过早地背负了原属于他的包袱。 她沉默一会,应道:“此事我再想想,有了合适的主意。再与你商议?” “……老太太事多,我成日在外无心家事……往后这个家,只要不是牵涉太大的事。都由你拿主意。过了年,咱们慢慢学着上手,也好给老太太分忧。” 他的意思很明确了。(.无弹窗广告) 齐悦瓷小小的震惊,良久点了点头。管家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料到这么快。老太太打理这个家,也有十来年了吧…… “明儿起,我便要上朝了,圣上的规矩是无事两日一朝。”他向她交代着。 “丑时就要准备起来吗?”也不知当皇帝的人怎么想的,让臣子三更半夜起床上朝。自己若是男的,宁肯不当官也不受这份罪。 闺房里缠绕着宁静温暖的气氛。炭火发出荜拨之声。 两人并肩而坐,邵槿看着她姣好的容颜,想起一句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轻轻抱了抱她纤腰,笑道:“我习惯了,你不用跟着起来,有一屋子下人呢。” “以前……都是绿肥红瘦伺候你的吗?”她心思微动,不经意问道。 对这两个丫鬟,她一直心存犹疑,是单纯的丫鬟呢,还是通房丫头?如果是通房丫头,她是不是该给二人开了脸,过了明路放在屋里呢,也免得画枕她们伺候邵槿时尴尬。 如果不是……邵槿二十五了,没有妾室姨娘是因正室未进门,而安姐儿的生母早没了,像他这个年纪地位的男子,总不可能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吧? 可是,除了这两个,别的更不可能了。 “嗯,前些年我身边服侍的是落霞和秋月,年纪大放出去配人了,”他不作它想,嗓音低沉,磁性悦耳,“老太太赏了她们两个后,一直服侍到如今。” 当时,老太太有意令他将落霞秋月收房,他私下试探过二人的意思,都推推避避不大情愿,索性放出去配了人。而对绿肥红瘦两个,他从来没动过这个念头,毕竟是长辈的人,长辈不发话,他岂会越矩。 别的二等三等小丫头,他难得接触,连名字都记不全。 其实,叶老夫人的确有那个心思。当日她是要把朱帘落絮给邵槿,绿肥红瘦留给自己儿子的,谁知邵槿先挑,要了两个不打眼的。 她顾虑的是,如果明着送两个美貌丫鬟给邵槿,目标太明显,索性由他自己选。他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屋里又无人,必然会拣貌美的,偏偏事与愿违。 后来,她又暗示过几次,还送过两次丫鬟,一个得病出去了,一个被陈桦要去了,落得一场空。 邵槿于女色上不大上心,而且认为名正言顺娶了妻之后,再议这些妥当点。一个安姐儿,几乎毁了他全部名誉,他哪儿还肯大张旗鼓往屋里收人。 他没动静,叶老夫人不可能管到儿子院里床上的事去,好在如今已经娶了正妻,以后收通房纳妾的机会多着呢。 齐悦瓷一时拿不准他的心意,索性不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私下慢慢访察亦可。 看看天色不早,两人同去给叶老夫人请安。 原来九爷也在,正伴着母亲在屋里又说又笑的。 “八哥八嫂来了,你们来晚了,没听到笑话……”他说着,上前行了礼。 他的长相与邵槿不同,邵槿五官不及他精致,但胜在英气逼人,气度不凡,加上数年的国公生涯,养成了他尊贵内敛的气质。而邵桢更像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少年,说话时眉眼都在动,锦衣华服,十足的贵介少年模样。 邵槿夫妻二人请过安,才道:“什么笑话那么有趣?” 闻言,邵桢忙绘声绘色描摹了一遍,说得是乐安侯柴家的二公子素来不服气乐孝侯包家七公子的功夫,一向苦寻机会要与他比试。偏也是巧了,今儿两人在大街上遇见,一言不合就吵嚷起来。 也不知是谁撺掇的。鼓动两人在城东摆起了擂台,围聚了数百人观看。 正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五城兵马指挥司的沈召弘赶来了,而且带了一个奇丑无比,满脸麻子的年轻女子。言道这是他特地为二人备的赌注,谁赢了,他就把这个女子送给谁为妾。当时唬得那二人再不敢打,急急溜了。 围观的人俱是笑得直不起腰来,直赞沈大人英明。 “沈大人不是你表哥吗?”邵槿勾了勾唇,看向齐悦瓷。 “想来表哥亦是出于不得已才为之……”柴包两家的子弟绝不能到一处。但凡在一处,总要惹出些事来,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估计是表哥被他们闹烦了。又不能视而不见,只得想出这么个整人的主意…… 邵桢欢喜不已:“亏我当时糊涂,竟没记起这点来。” 叶老夫人不禁问道:“这法子是好,止了一场争斗,只这样一来。那女子的闺誉不是尽毁了吗?” 齐悦瓷心下一跳,暗暗寻思着怎么描补一二。 不想邵桢已经挽着老夫人胳膊嘻嘻笑道:“母亲放心,那女子是全京城出了名的豆腐西施,经常出门的人无人不晓她。 她容貌甚丑,却因卖豆花而自吹是豆腐西施。每常遇到人从她摊前过,必要拉着你买方肯放过。哪儿有什么闺誉呀?何况沈大人请她,是给了银子的,她自己一百个乐意……两位公子溜了后,她差点去追人家呢。” 一想到当时二人吓得手瘫脚软、屁滚尿流的情景,他就忍不住捧腹大笑。 “这也罢了。”叶老夫人点点头,又劝着儿子,“你呀,整日价玩得不见人影,切记不要牵涉到他们的事中去,多学学你哥的沉稳……” “是,是,你老放心。”他忙是奉承,给叶老夫人捏肩膀,又冲齐悦瓷及挤眉弄眼,嘴里不停:“听管妈妈说晚上做了好吃的,我不走了,就陪着你,你可不许赶我走。” 叶老夫人听得高兴,眼角的鱼尾纹明显了一些,含笑嗔道:“你尽惦记着吃,有你喜欢的冰糖红焖袍子肉,还有燕窝秋梨鸭子热锅……你们俩也留下一起用吧。” 这是问的邵槿夫妻。 齐悦瓷自然不能应,忙看邵槿,邵槿为难得道:“那我和九弟陪你,让夫人回去自用?” 有成年兄弟在,又不是什么节庆大日子,如何好让齐悦瓷一处坐。他的回答,也是试探得多,叶老夫人是个周全人,万不会同意。 果然,她笑道:“瞧我,都被这兔崽子闹糊涂了。你俩回去自己用吧,小两口的,让这小子陪我就好……” 比起让儿媳妇立规矩,她还是更喜欢与儿子在一起的。 二人陪着聊了几句,眼见天色黑透,是摆饭的时辰,叶老夫人忙打发二人回去。 用过饭,邵槿去小书房看书,齐悦瓷在灯下做针线。 “夫人,我看你这荷包倒像是给爷做的?”浅碧坐在脚踏上打络子,一面偷瞧齐悦瓷的脸色,抿了嘴笑。 “小丫头,一会子不说话就憋得难受。”她立时红了脸,却也没反对。 既然嫁了人,夫君身上的针线即使不能件件出自她手,但若一件不给他做,更说不过去。她再忙,做个荷包的功夫还是有的,她也不愿让他挑出错来。 浅碧缩了缩头,又歪头笑道:“夫人,我看爷的性子倒好……外边人都猜测他不会笑不爱说话,可我看着并不是那么回事嘛。” 与邵槿相处了几日后,她也发现与自己预想中的他有些不一样,至少他没对她横眉怒目的,而且态度还算温和。 不过,一个在战场上见惯了死人的,一个在朝堂上几乎能呼风唤雨的当朝最年轻的国公,她绝对不会认为他只有这样一面。或许,他们同床共枕的每个夜晚,他脑海中浮现的……她一个哆嗦。 “夫人,你怎么了?是不是冷,我再加点炭?”浅碧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添了两块炭,看看时辰,劝道:“明儿再做吧,这灯太暗,小心沤坏了眼睛。” 齐悦瓷一手揉着腰,一手扶着炕桌起来,慢慢步到外间,揭起帘子一角,向东厢房望了一眼,忽地问道:“妈妈明儿过来是不是?” 浅碧忙道:“正是明日呢。” 却见院中闪出一个人影,是芳树的身段,提着纱灯,快步往屋里走。 “……夫人,这么冷的天儿,快进去吧。”她差点撞上二人,唬了一跳。 “渊二奶奶可好?”重又回到东次间。 芳树放下灯,急忙围着炭盆烤火,回道:“这会子瞧着还行,说让夫人费心了,改日一定亲自道谢……还遇上了三夫人跟前的芭蕉,送了些衣食等物,我们结伴一同回来的。” 闻言,齐悦瓷静默不语。 罗氏素日的为人,想来应该不错,不然二夫人、三夫人不可能冒着触怒四夫人的风险,也要与她交好。可惜,红颜薄命…… “什么一同回来的?”邵槿撩帘进屋,把屋内三人都吓了一惊。 画枕二人下去沏茶,齐悦瓷才道:“上午随着二嫂去看了看二侄媳妇,方才命芳树给她送了点东西。”她轻描淡写提过。 邵槿微微讶异,不由问道:“你倒是心细?” “心细谈不上……生病的人,总念叨着有人去看看她,陪着说说话,热闹一点。不然成日一个人躺在床上,岂不是无趣得紧?”她收起针线簸箩,背着光的身影,平常却温馨。 “她……有没有与你提什么?”罗家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 当年昭勇将军还曾是他父亲麾下一员大将,一同在战场上厮杀,两家交情不浅。八年前,他父亲亡故,邵家的兵权趁机交回去了一大半……他私下暗示过昭勇将军,奈何他不以为然,两个儿子俱在军中担任要职。 他一死,二子丁忧,兵权被收回是意料之中的,只是隐约听闻他家大老爷、二老爷背后似有褒贬之语传出。青楼一事,不过是个开始。 以他的揣摩,如果罗家肯就此乖乖任个闲职,二十年的荣华富贵并不难;否则,连眼前的日子都难以保全。(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过说了些家常闲话,其他倒没什么。”齐悦瓷心知他指的是什么,却不愿点破,,何况罗氏本就一个字没提起。 邵槿这样的人,必是不喜他人对他指指点点,她一个长处闺中的女子,倘若对朝堂之事太过关心,只怕他才要真正不放心了。 他微怔,握了握她的手,道:“安置了吧。” 唤了丫鬟进来,服侍两人洗漱一番,才上床歇着。 “对了,我的乳娘明日会来府里看我……”这是小事,其实她是不用特地知会他的,但与其让他从别人口中得知,还不如她主动些。 邵槿眯着眼,俊朗的侧脸勾勒出坚毅的线条,那样安详自在却又绷紧心神。 他转过身来,伸手搭在齐悦瓷腰上,语气似不悦:“这样的事,你拿主意就成……留她住几日也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他不喜欢她对他时刻存在的戒备,她的担心他当然明白,无非是怕旁人到他面前去搬弄是非。而那样的人,是必然会有的。 “我不过随口一说……”齐悦瓷忙变换神情,做出小女儿的娇态,撅着嘴抱怨。 邵槿心下好笑,也不与她计较,被子里的手慢慢滑入她衣襟,探到那柔软浑圆的地方。 她俏脸通红,盈盈秋波斜斜睨了他一眼。 丑时整的时候,齐悦瓷朦朦胧胧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忙翻身而起,睡眼惺忪地问道:“你要起了吗?” “吵醒你了……还早着,你继续睡吧。”他为了不惊醒她,都没唤人服侍,自己穿了朝服。 她披衣要起,却被邵槿推回了被子里,一面低笑:“罢了,躺着吧,免得乱了我心神。” 这么暧昧的话? 齐悦瓷面上一红。低头啐了一句,才高声对外道:“红瘦……” 其实红瘦早就听到里间有动静。只是邵槿不叫,她们不好贸然闯进来,闻言忙打起帘子弯腰进来,身后的晴云、连素端着热水等物。 红瘦是早就习惯了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短短一盏茶功夫,邵槿已经完全收拾好了,去外间用饭。 只要他上朝的日子,小厨房是整夜不熄火的。随叫随有。 他匆匆喝了两碗鸭子肉粥,吃了几个金丝烧麦,便放下了。 “你去回夫人……”他吩咐正替他穿斗篷的红瘦。话到一半,又咽了下去,重新抬脚往内室走。 齐悦瓷原未睡醒,迷迷糊糊歪着打盹,感到有人在给她掖被角。勉强睁了睁眼,不由吓了一跳,便有几分尴尬。她不伺候他也罢了,还得让他…… “我忘了嘱咐你一句话……如果罗氏找你,你转告她。荣华富贵是过眼云烟,无人能永远把他留住;但只想保罗氏一门的性命不难。她必明白。”他只能承诺到此。 倘若他对罗家的事毫不搭理,难免寒了那些将士们的心,多半是曾跟着老国公与他同甘共苦过的。 听他说得郑重,齐悦瓷心知此事不如表面那么简单,忙重重点了点头,又道:“天寒地冻的,你好生照顾自己……” “嗯,睡吧,我先走了。”时辰不早,他急急往外而去。 ……………… 话说周深家的在听荷苑苦等了半日,赔了多少口水,偏偏连齐悦瓷的面都没见上,更别提她之前兴头头保证过的事了。眼见天色不早,只得怏怏回了家中,胡乱吃了几口饭,已有暮雨奉了管妈妈的命来相请。 顾不得吃饭,匆匆放下碗筷,交代了他男人几句,提了盏月白纱灯从后角门进去。 也不敢走前面垂花门,进了后门,直接去后罩房管妈妈的屋子。 管妈妈是随叶老夫人陪嫁来的大丫鬟,比叶老夫人还大了三四岁,进门不久,就由叶老夫人作主许给了府里一个姓管的年轻账房。后来,这位账房连连升迁,直当到了管采买的二等管事,管妈妈在府里的地位亦是水涨船高。 她男人也是个没福的,坐上管事的位子没两年,一病去了。留下一个儿子,这几年放到庄子里历练了,管妈妈一人住在家中寂寞,索性搬到了锦含堂的后罩房里。既方便伺候叶老夫人,也热闹些。 家里接了她老娘去看守屋子,买了两个八九岁的小丫头,一个烧火的婆子前后服侍。 暮雨进去通报了,很快来请周深家的进去。 屋里除了管妈妈,还有一个着青色棉布小袄的小丫头在等她吃饭。 “你先坐,我就好了。”管妈妈略略起身,让周深家的在炕对面坐下,自己才继续吃饭。她一个人住一间屋子,靠东是暖炕,中间摆着一张小圆桌,西边是几口大柜子和梳洗的妆台。 屋里虽然收拾得简单利落,但有几件摆设也不是凡品,估计是叶老夫人赏的。 周深家的忙笑谦道:“你慢慢用,别管我。”说着,瞟了一眼炕桌上的菜,是一碗酸笋鸡皮汤,小小几碟清蒸鸭子、冰糖红烧孢子肉、面筋炒芦蒿,米饭也是叶老夫人用的绿粳香稻米。(.好看的小说) “今儿老太太喜欢,赏了几个菜,我一人也吃不完,散了两个给小丫头们用。”她说着摆手示意青布小袄的小丫头收下去。 本来,周深家的是管事媳妇,而管妈妈如今没领什么差事,不见得能比周深家的高一层,奈何她是最得老太太信任的,满府下人有几个敢不奉承着她,一般的主子都没她有脸面。 是以,周深家的抚掌笑道:“还是老太太疼嫂子你,咱们谁有这样的体面?不是争东西多少,而是老太太的对嫂子的心意……” 先前的暮雨端着两盏茶上来。 “老太太为人和善,对下人素来赏罚分明。”管妈妈见她会说话,面上的笑愈发浓了。 她上身穿一件银朱色厚绸的灰鼠袄,下着黛青色圆点纹样棉裙,纂儿梳得光溜溜,戴一支镶珠宝塔形金簪和赤金蝴蝶压发。虽不富丽堂皇,倒也是大户人家老妈妈的气势。 周深家的艳羡又不屑,再有老太太撑腰,也不过是个寡妇。一把年纪了打扮着给谁看。 嘴里笑吟吟奉承:“可不是,我时常说咱们府里的下人有福气。遇上了好主子,从不朝打暮骂的……” “正是你这话,”管妈妈话锋一转,眯着眼笑道,“你今儿去听荷居了?夫人她是怎么说的?” 她放下茶盏。神情端肃起来。 一路行来,周深家的已经在肚里打了几十遍的腹稿,终究不如意。心里懊悔不已,为了在老太太跟前博得脸面。不惜抢着当这回先锋,谁知,她满心拟好的诉苦与无奈。全打了水漂,被个小丫头歪缠了半日。 回去后,她自己亦是想过了,显然这是夫人知道她的来意后故意晾着她,要她知难而退。回头该怎么还得怎么。即便她明日再去,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这位小夫人,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啊,亏了她之前以为她小,无父母教导。好欺负…… “嫂子,夫人忙得很。没时间、、、”她聂诺着,有些说不出口。 自己好歹是府里数十年的下人,算是有点体面,这朝,却是自打了嘴巴。 管妈妈如何不清楚,早听到了风声,却诧异道:“什么?我恍惚听说你在听荷居呆了半日,竟是不曾见到夫人吗?” 周深家的又羞又恼,臊得脸皮紫涨,吞吞吐吐解释道:“我去之时,夫人还没从二夫人院里回来……后来歇了半个多时辰、、、接着是大小姐去给夫人请安……爷来了。我见夫人这般忙碌,不好为着这么点子小事去再劳烦她……” 她管着针线房不是一日两日了,大家族里的规矩门儿清,反正既然不能做到面面俱到,那哪些人得罪得起哪些人不敢得罪都要心里有数。 老太太不用说了,比如二夫人她是万万不会怠慢的,三夫人偶尔可以得罪一二,佛爷似的人不会与你计较,四夫人最好别给她挑刺的机会,五夫人不怕……新来的八夫人,未来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只怕是眼下大部分管事有心要试探底细的对象。 将来要在她手底下领差事,总得对她的性子为人略知一二。 所以,明知她那样做是给管妈妈当枪使,她也乐意,可惜,她忘了枪打出头鸟的古例。 “夫人事多,咱们做下人的就要多给她分忧,你说是不是?”管妈妈自不会明着不给她脸面,“你若实在忙不过来,我替你在老太太跟前打声招呼,春衫的事可以缓一缓,左右还早着呢。 下人年下的冬装却不能耽搁,毕竟,再过半个月既是大节下了,大家穿得齐齐整整的才是府里的样子嘛。” “多谢嫂子,全凭嫂子帮着裁度。”周深家的忙起身要拜下去。 管妈妈赶紧拉住她,嗔道:“十几年的老姊妹了,说这些作甚?不过,你命下边的人手脚快些,切莫耽误了,老太太还不知此事呢。不然,才有的饥荒打!” 她一句话撇清了老太太的干系。 周深家的暗暗气忿,老太太知不知,大家心里有数,奈何一旦出了事,少不得往他们下边的人头上推。 若不是有管妈妈私下传达老太太的意思,她怎么敢耽搁新国公夫人的事,不是自己找死吗? “夜深了,我也不留你,一会子角门就上了……” 周深家的辞了管妈妈,快步回去,寻思着大家拼两天,衣服也得了,赶紧送了出去吧…… 望着周深家的远去,管妈妈随手关了门,向前面行去。 内室里,点着甜甜的百合香,暖气一烘,越发甜腻。 念双穿着松花绿绣缠枝杜鹃花的对襟褂子,跪在脚踏上给老太太按着腿脚,显得清秀而文气。叶蕊坐在对面,挨着炕桌低头写字。 烛影落在她小巧的鼻尖上,有淡淡的红晕。 “明儿白天再写吧,沤坏了眼睛。”老太太睁开眼,微微笑着。 “还有几个字就好了,”叶蕊抬头轻笑,手下不停,“三月就是老太太大寿,侄女儿在佛前发了愿的,要写满一千遍心经,待老太太寿辰这日散给寺院庵堂百姓,给老太太祈福。” 管妈妈掀帘而进,笑道:“到底是表小姐知老太太的心意,更是表小姐孝顺……老太太先还与我说要找人抄些经文,又觉得找人抄不诚心,这却好了。” “你来了。她身子弱,熬夜给我抄经,我于心何忍。”叶老夫人摆手示意念双退下,换了个姿势歪着。 “不如,请八夫人帮着抄些……”管妈妈上前熟练地给她捏着肩膀。 闻言,叶蕊手上一窒,咬着下唇。 她辛辛苦苦想出这个给老太太贺寿的法子,怎么容得别人与她一同分享,何况还是她。 叶老夫人彷佛没注意到她的变化,笑道:“她是名门世家出身的小姐,字不用说定是好的。只是有多少事等着她去料理,我也不好再给她添麻烦,找几个识字的丫鬟,没事时抄上几遍,也罢了。” “老太太一片体谅之心,想必夫人一定能领会。” 叶蕊终于抄完了,让丫鬟帮着把纸晾干。 “行了,你快去歇了吧,我也要安歇了,明儿不用一早来给我请安。你们年轻人,多贪睡……”叶老夫人神态安详,语气非常温和。 叶蕊本想说伺候她上床再走,后来一想她可能是要打发走了自己再与管妈妈说话,忙笑着应是,收了笔墨告退。 她的院子即在锦含堂后面不远,虽然小巧却显清雅,离后花园不过一墙之隔。 梳洗之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她本也是官宦千金,可怜父母去得早,将她寄养在三叔祖家里。后来姑母常接她来邵家住着,时常能看到国公爷,她一片少女芳心……原以为有姑妈作主,终身有靠,不料被许了个莽夫。 那人死了,她暗暗难过许久,只当这辈子是完了……好在姑母再次遣人去接,她重新燃起希望。 虽然正室是绝不可能了,但便是侧室,她也愿意,何况以她今日情形,又有什么挑剔的资格。能留在国公府,伴在他身边,已经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她辗转反侧,直到三更时分,方才入睡。(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进了东角门,沿着长长的南北大甬道一路往北,两旁俱是高高的院墙。[]沈妈妈不敢多打量,跟着前来领路的晴云低头朝前走。 她看看似乎过了正房大院,不由问道:“夫人住在哪里?” “在正院后头的听荷居了,前面就到了……”晴云见左右无人,便放缓了脚步,低声回道。 不住正经大院? “那老太太呢?”她亦是压低了声音,以为正院被名义上的婆婆霸占了。 晴云知她之疑,朝东努了努嘴:“锦含堂,就是东边那个三进的大院子……咱们爷是孝顺的人。” 虽然到国公府时日不长,但齐悦瓷身边的人都是会看主子脸色的,清楚什么时候做什么事。爷孝顺,夫人只得跟着孝顺,她们自然有样学样。 沈妈妈又惊又奇,眼看快到了,勉强压下满腹犹疑,加快了脚步。 “夫人,妈妈到了……” 齐悦瓷赶忙起身,往明间走了几步,却见沈妈妈穿着一身簇新的姜黄色瓜蝶纹大袄立在门口,乌鸦鸦的青丝衬得眼亮肤白。一见齐悦瓷,眼圈登时红了,上前抱住她道:“夫人……” “妈妈,好容易来看夫人,正是大家高兴的时候,怎么倒是哭了?”几个丫鬟忙拉开二人相劝,拿帕子替她拭泪。 齐悦瓷与她进东次间,硬是逼着沈妈妈坐对面炕,沈妈妈先不肯,强不过她只得斜签着身子坐了。 “这如何使得?外人看了当夫人没有规矩呢?”沈妈妈坐立不安,神情紧张。 “是妈妈把我奶大的,何况妈妈又不是咱们家的下人了,是我正经请来的客人,谁爱嚼舌根由她去。”她的院子,她还是有把握的。 那么几个人,晾她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画枕端着红漆小茶盘,上了两盅茶。又指点小丫头摆设点心果子。 沈妈妈细细瞧了瞧屋里陈设,样样皆是金贵的。想来夫人不应受什么委屈,才略略开怀些,叹道:“我本该服侍夫人出阁的,一辈子呆在夫人身边伺候,却独自去享福了。害得夫人跟前没个婆子妈妈帮着照应一二……” 换了别人尚可,齐悦瓷是无父母教导的,尤其是没有母亲,许多事无人与她理论。她一个年轻轻的女孩儿,又什么都不懂,嫁了人必然吃亏。 五老爷去得早。她印象中父母之间的相处片段已经隐约不明了,加上两家情形不同,压根不能比照。[.超多好看小说] “……海儿也大了,我倒不担心他,要不夫人把我调到府里。好歹多一个人多点主意。”她是真心不放心齐悦瓷,只有日日守着才安心。 齐悦瓷心中感动,沈妈妈现在是平民,又有小小一份家业,自己在家里亦是有人伺候的。何苦来重新当奴才,不过是惦念她而已。 但她再不能答应。笑劝道:“妈妈一片好心,我记下了。只是妈妈也要替海哥想想……你上回不还说明年让他下场去试试,如果中个秀才在身,好歹能光宗耀祖一番。 ……妈妈进了府,海哥的衣食由谁打理,任谁也没有妈妈贴心。而且传出去了,于海哥名声不好,妈妈只管在家养老,我这里有她们几个,能应付不少事。” 沈妈妈何尝不明白这个理,只是小姐越体贴她她越觉得难受。 两人述了一番别后之事,齐悦瓷才屏退丫鬟,欲言又止。 “夫人,国公爷……待你,可好?”她在外面,百姓们提起来,都赞英国公是位英明神武的年轻大将,当初在战场上带着五千先锋灭了敌兵两万,那时听说才十来岁。 眼下四野清平,他不用去领兵打仗,只是武将出身的人的脾气,着实叫人担心。 夫人又是个倔强的,不比一般人家的小姐性子温婉和顺,两个人倘若一言不合……她几乎不敢想象那情景。 齐悦瓷一时不好回答这话,半晌点了点头:“还行。” 这个,她真没法评价,她又不知别家夫君是如何对待媳妇的,反正他不打不骂,态度不错吧。 闻言,沈妈妈却悬了心。 新婚夫妻,一般都是如胶似漆的,恨不得一刻不离才好,而且小姐美貌才华少有人能及,那英国公难道不动心? 莫非……他可是有个庶长女的! 他年纪大了好几岁,房里人想必不少,日久生情,小姐这初来咋到的,毕竟情分浅。 这一想,沈妈妈脑中全乱了,脸色变幻不定,半晌问道:“夫人,国公爷有,有屋里人吗?” 论理,她一个下人不好干涉主子私事,但她就怕齐悦瓷年幼,不把这当回事,将来闹得不好收场。庶长女还罢了,一不小心再来个什么庶长子,那小姐的日子怎么过? “呃,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她自己也觉羞惭。 “夫人……”沈妈妈又气又疼,懊悔不已,她只当二夫人几个会暗暗提点小姐一番,哪知会弄成这样。 齐悦瓷忙道:“你别急,正式的房里人应该是没有,有两个贴身服侍的丫鬟,我不知,不知……” 听了这话,沈妈妈才好受些。至少明面上的没有,就好办多了。 她思来想去,郑重其事说道:“夫人,有句话我不当说,但不吐不快,夫人听了,认为老奴说得不对,只当没听见。” “妈妈何出此言?”齐悦瓷正是为了这事请她来的,连连鼓励她道:“我与妈妈是十来年的情分,妈妈所言所做俱是为了我好,我如何不懂?只请妈妈教我……” “那老奴越矩了。夫人,你切莫将国公爷当做咱们五老爷看待,老爷年少成名,但最是和气不过的,与咱们夫人举案齐眉,鹣鲽情深。咱夫人偶尔使使小性子,老爷多半会哄着劝着,从没有一句重话的……国公爷…… 我虽不知他性情,只是像咱们老爷那样的,那是世间少有的男儿。当然。老奴不是要夫人一味忍气吞声,而是你们相处时日短。凡事让着些,不可轻易置气,反气坏了自己身子。” 这个世道,从来对女子不公平。 沈妈妈太清楚这点,也太了解自家小姐的个性。 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只有她挑拣别人的份,没受过什么大委屈,连六老爷夫妻两口子惹恼了她,她也照样还回去。若那国公爷不是个怜香惜玉的。这日子,难过。 齐悦瓷心中一紧,这几日。邵槿的温和,几乎让她懈怠了。 她打小到大熟悉的男性,齐家的自不必说了,无论内里如何,表面上皆是温润如玉翩翩有礼的。舅舅家的。大舅二舅接触得少,三舅是个聪明有趣之人,待她极好,几位表哥对她是以谦让为主。 而邵槿,分明不是那样的人。 尽管他锋芒内敛。尽管他平静无波,可他。根本是一头蛰伏的狼,绝不是绵羊……她差点在他绵羊般的攻势下,忘了他本质。 她惊出一身冷汗。 猛然忆起初遇时,他锐利的冷酷的回眸,在瑞庄时,他不顾她意愿要娶她,围场时他的咄咄逼人。甚至,他们的婚姻,都不是基于你情我愿的。 沈妈妈浑然不知她的话起了这样的作用,看她静默不语,只当她是听进去了。 不由继续道:“夫人,咱们做女人的,不单单要料理家事、孝顺长辈、抚育子女,对于夫君的生活,也要经心。”她把生活两个字咬得极重,深深暗示齐悦瓷。 “妈妈是指……”她一旦清醒过来,反应便快了许多。 沈妈妈轻轻点点头,委婉说道:“或许夫人心中不愿,奈何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不是咱们一己之力能够改变的。 夫人能做的,不过是牢牢掌握住那些人,要谁不要谁都由夫人说了算,谁得宠谁不得宠全凭夫人心意,你要她们生她们才有希望生下来,是男是女更得拿捏住了…… 谁胆敢违背夫人的意愿,夫人自可以随意修理她,或打或卖。”这是最残酷的后宅女子生存法则。 连种田为生的农夫一日发了笔小财,都要纳个小的回家,何况是尊贵万人之上的国公爷。越是防着他,越是得不到的,他才越动心;你肯把全天下最美的女子都摆他眼前,他有一日也会看厌的…… 齐悦瓷是这个时代的人,在她不曾爱上邵槿之时,做这些对她而言并不难。 她想要的,无非是保住在邵家独一无二的地位,为弟弟提供坚定的后盾,为她将来的孩子,赢得一切尊重。 “妈妈,我懂了。”她淡淡而笑,缓缓啜了一口茶。 看着她完美的笑容,沈妈妈却私下难过,当日五夫人能获得五老爷的真心敬重,曾付出过多少旁人看不见的辛酸……夫人,才刚刚开始而已。 五夫人曾有过一句话,如果想要他敬你爱你,你先得自尊自爱。对他好,对他笑,容忍他的缺陷,照料好他看重的每一个人,包括他的妾室,与他共同承担家族的责任,唯一要保留的,便是你的本心。 连他的左拥右抱都能含笑面对,世上又有什么能够打到你! 五夫人说,这是太夫人教会她的。 太夫人看不破,早早离世。五夫人反其道而行之,即使出嫁十年后才生下儿子,她的后院,也没有一个庶子庶女的存在。 小姐那么聪慧,一定能够明白。 ……………… 黄昏的时候,西边黑压压的,屋里提前掌了灯。 “……那咱们就定初六这日请酒。每年都有定例在那,我思想着,过些日子,你也该把事情接过去了,不如先把请酒的事交给你,借此熟悉一下府中的环境行事。你看这样可好?” 橘黄的灯光照在叶老夫人保养甚好的脸上,一点不显她老态,只是眼角似乎更狭长了些,看着觉得精明。 她一面把手炉递给侍立在身后的嫣然。 手炉不甚热了,嫣然忙转身去换炭。 齐悦瓷眉心一蹙,不防她突然提起这个事。 这是什么意思?她连府里的人都没认清,居然令她打理正月请酒这么要紧的大事,哪家的婆婆教儿媳妇管家,会是这样一个开始? 她不得不佩服叶老夫人的敢想敢做,老谋深算呢。 离请酒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便是一切有旧例可循,也太着急了些,分明是要打她一个措手不及。这番,她若把请酒搞砸了,不说别的妯娌们笑话,光是下人背后的指指点点,唾沫星子能淹死她,日后等她真正理家,还有谁服她? 果真是她的好婆婆呢,才能想出这样的好计策。 “其实,我思量着有老太太在,事事替我们操持停当,正好多偷几年懒。”她略带恭谨的笑,嗓音柔美舒缓,“却被爷狠狠训了几句,怪我为人子媳者,不知孝顺长辈,为长辈分忧,反带累长辈操心劳累,岂是为人子媳之道? 后来,我是又愧又悔。 既然老太太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虽不通,也愿意勉力一试,好让老太太多多休养。左右不懂的时候,有老太太指点着,想必不会闹出什么大差错来。” 她笑吟吟坐在玫瑰椅上,似对叶老夫人的深意浑然不觉。 叶老夫人暗自诧异,她以为她看出用意后必会委婉拒绝,或者愚蠢地欢天喜地应下。 眼下的情形,她反而有些看不透了。 以她的直觉,这丫头不笨,应该还有点小聪明。齐悦瓷在娘家管过家的事她当然知道,但她不认为这有什么了不起,齐家六夫人的口碑那么差,又有他们族人给她撑腰,这丫头能侥幸胜她一局是寻常事。 出口的话不好再收回,她跟着笑赞齐悦瓷孝顺,又嘱咐道:“卢管事是府里几十年的老人了,这些事他都有数……姚孙贵是主管采买的,你回头认识认识,有什么吩咐只管命他二人去做……还有大厨房的、日用器皿的、库房的……” 她话说得漂亮,可惜并没有丝毫要亲自引见的意思。 她当着家,她不亲自给下边的管事下令,让她冒冒失失自己去见,下边的人还会把她放在心上吗? 齐悦瓷又笑,杏眼在烛火映照下亮闪闪的。 外边是一串脚步声,接着有丫鬟们的行礼声,原来是邵槿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他身穿朝服,外披竹叶青暗纹金线的大毛斗篷,斗篷上、头发上,沾着几片薄薄的残雪,进屋遇暖气即化。[.超多好看小说] “下雪了吗?”齐悦瓷接过斗篷递给丫鬟,丫鬟赶紧送到熏笼上去烘烤,去去湿气。 她掏出月白兰叶绣帕,与他轻轻抚去发上的雪花。 邵槿微微低头,嗅到自她袖中晕散开来的淡淡幽香,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回道:“走到半路时下的,眼下看着不大,这光景倒似场瑞雪……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两人说着进了里间。 小丫头赶紧抢上前打起帘子。 叶老夫人看着二人颇有默契的模样,心底一沉,笑呵呵问道:“今儿回来得比平时晚,朝中事多吗?” “也不是,几个同僚有些日子不见,一起聚了聚。”他一面上前施礼。 “那就好……前些日子宫里传闻贵太妃身上不大好,如今可大愈了?”贵太妃是康郡王的生母,年轻时也曾得先皇额外恩宠。前后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嘉和公主反在她之前去了。 齐悦瓷给他上了茶,立在一旁默听。 邵槿扫了她一眼:“据说是好了……五月是太后娘娘寿诞,因是六十大寿,圣上的意思是要大办……咱们家的寿礼,也应提前预备起来。” 他似乎不想多谈贵太妃的事儿。 “正是,”叶老夫人眉峰一挑,看向齐悦瓷笑道,“要不,交给你媳妇打理吧。我看她性子柔顺又机敏,必能想个太后娘娘满意的寿礼出来,我这精神是大大不济了。” 叶老夫人要交权的意思表现得很明显。 邵槿虽有些担心齐悦瓷经得少,规矩陌生,恐不好操办,又一想毕竟还有自己可以暗暗指点她,倒是可以试试。不由道:“那就依老太太的,也叫她历练历练。” 闻言。叶老夫人目光越发幽深,启唇赞好,交代了齐悦瓷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这丫头,很得邵槿心意呢,这么迫不及待给她撑腰了…… “老太太、八爷、夫人。表小姐在外面等着给您请安。”一个穿银红灰鼠里子夹袄,梳弯月髻的大丫鬟进来,面容温厚,姿色平平。 “让她进来吧……” 她一语未完。邵槿皱了皱眉,起身道:“那儿子先告辞了,晚些再过来。” 叶老夫人的神情似自责懊恼。忙道:“你去吧,雪天路滑,风又冷,不必再过来了,孝顺不在这一点半点死规矩上。” “是……”他轻轻应着。深深看了齐悦瓷一眼,脚下却不动。 “媳妇也别站着了,你俩一道去,也好有个照应。”她极其体谅儿子儿媳新婚的心情啊。 齐悦瓷红着脸答应了,夫妻两个告退。 到了外间。却见叶蕊正对着二人,围着炭盆烤火。旁边一个小丫鬟踮着脚尖擦拭她的秀发。 她身材纤弱,穿得又单,上身是件桃红色妆花绫子对襟小袄,下边一条粉白绣鸦青色竹枝的湘裙,腰间系一条玉色宫绦,戴着荷包玉坠。肌肤如梨雪之白,几撂被雪花打湿的额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愈加显得她娇弱不堪。 眼见二人出来,上前冲着邵槿的方向深深福了一福,口中柔声唤道:“表哥,表嫂。” 邵槿点点头,一直看着门前的猩猩红毡子,目不斜视。 “老太太叫你进去呢,外面冷,表妹出门多穿点才是……”齐悦瓷唇角一翘。 随来服侍的见二人要走,忙捧着斗篷过来替他俩穿上。 叶蕊嘴里发苦,勉强笑道:“多谢表嫂提点,想着没几步路,省得折腾。” 提点?明明是关心好不好? 齐悦瓷亦是浅浅笑了笑,告道:“那我们先走了。” 叶蕊目送着二人一高大一娇小的背影,只觉万分凄凉,表哥连正眼都没看她…… 暮色上升,雪下得大了不少,随着猎猎的寒风,冰冷的气流侵蚀进人体。 “……老太太把过年请酒的事交给了我。”她的语气,像是公式化的汇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邵槿却是吃了一惊,脚下一顿,等到她赶上他,才开口道:“那你怎么说的?” “为长辈分忧是我们分内之事,我应了,有不懂的自然请老太太拿主意。”她抬眸,精致的美貌衬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竟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清冷、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一下子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 早晨睡得朦朦胧胧的她,是可爱而调皮的,现在温婉含笑的她,与他只有咫尺之遥,可他感到,她恍如那飞雪,随时会远去,会消失。 他暗暗发慌。 突然抓过丫鬟打着的伞,拉着她到了自己伞下,握着她的手慢慢朝前走。 她的手又小又软,不到他一半手掌大,指尖凉凉的,沁到他心底去。他索性紧紧包裹住,一句话不说,他怕一开口便是带着怒意的。 不是恼她,恼的是他自己。 齐悦瓷完全没料到他会当着众人面做出这样越矩的举动来,一下子懵了,忘了反抗,只能被他拉着往前。 丫鬟都吓了一跳,以为两人有体己话要说,不便被人听见,索性落后几十步,远远跟着。 路不长,很快就到了听荷居,他终于放开她,听到她略带慌乱的急促呼吸声,便笑了。 “……你呀,好大的脾气。”他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 齐悦瓷微愣,不解他话中意图,回想之前路上的事,怀疑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因着老太太的事迁怒于他,其实是对老太太的安排不满…… 可是,他的确误会了。 要不要解释清楚呢? 她正要开口,却突然被他搂在怀里,贴着她的额头低低笑道:“还是个孩子性子……” 这……她放弃了解释的念头。至少,他没有指责她不孝。 她原以为他会教导她怎么应付这种事,谁知他竟是没有,只是问她是怎么打算的。她略略向他解释了一下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不料他专注地看着她。半晌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怪道岳母不让岳父教你”。 齐悦瓷越加糊涂了,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对她的做法不做点评。那她只好按着自己的意愿来办了。 ……………… 第二日,她虽然接了叶老夫人安排的任务,却没有第一时间把几个相关的管事叫来,只是命丫鬟去卢大管家、账房那里取了往年请酒的账册和相请府邸的名单来。 就这样,光是这个。她就看了整整一日。 天上下了一日的雪。 第二日,她依然没有传管事的意思。与几个心腹丫头,聚在屋里,她念。浅碧写,画枕和芳树补充,记了厚厚几页东西。 红瘦碧冉两个要帮忙。被晴云暖雪等拉去打雪仗了,院子里到处是小丫头的笑声。 下边的几个管事先是讶异,接着是不解,随后是着急。 老太太让夫人打理正月请酒一事,下人们已经全知道了。都一个个想好了应对之言等着夫人传唤呢。偏偏夫人不传他们,似乎压根儿没有这事,这是怎么回事,再耽搁下去,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入夜。姚孙贵让浑家整治了几个下酒菜,提了两瓶上好金华酒。命小厮挑了,踩着雪去卢家找卢管家。 卢家和姚家皆住在国公府大院后头一带下人房里,因是管事,住的房子都不错,是个清清静静的小四合院。 到了他家门首,见那门虚掩着,一面推门一面高声喊道:“卢大哥,小弟看你来了……” 院子里便迎出一个人来,正是卢管家。年约五十有余,精瘦精瘦的,倒是硬朗,穿着半旧的乌金色冬袍,戴一顶镶狐狸毛小帽,快步赶出来,作揖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老弟,快请进……” 两人携手进堂屋。 姚孙贵喝命小厮把酒菜摆将出来,笑嘻嘻道:“雪夜漫漫,没个人说话,想着卢大哥必在家,大家喝一盅,暖暖身子。” “这如何使得,理应我请,倒叫老弟破费?” 他二人说着,里边步出一个衣裙简朴之老妇人,正是卢达祖的老妻。原来卢达祖虽是府里大管家,他媳妇却没领差事,盖因几年前开始身子不好,叶老夫人开恩,允她在家休养,一年有半年时间缠绵病榻。 “去把酒烫了,再添几个菜来……” 他家的是个不大开口的,笑着接了,转入后边去忙活。 一会子,小丫头送了热酒上来,二人斟了,边吃边说。 “……大哥,你说,夫人……她是个什么意思?”姚孙贵憋不住,借着酒意先问了出来。 其实,这没底不是一日两日了。自从圣旨赐婚后,府里的有名望的管事、大小丫鬟、粗使婆子、外院小厮,各个人心动摇,不知将来如何。 叶老夫人进门十几年,掌了十几年的家,至少有一半人是她提拔上去的,更有不少是她的心腹。 如今有了国公夫人,掌家那是迟早的事,这些人免不得琢磨起来,既不能做出背弃旧主之事,又不能得罪了新主母,不然怎么样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他们没料到老夫人不到半个月就要放权,这委实出乎众人意料,好歹过了年再说…… 而最奇怪的是,夫人接手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过年请酒,这无疑是国公府一年中数得上的大事了。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无人指点,头一遭管事,便啃了个硬茬子,不得不说是老夫人用心之深。 许多人已然暗中打定了主意,回头夫人叫去问话,推个一问三不知,先探探风头。 她是新媳妇,脸皮子薄,不好太过严苛,被人明里暗里摆一道,多半只能自己咽下去。如果夫人这样,他们的心思就松了,往后不怕了;若夫人是个精明刻薄厉害的,却得好好筹谋一番。 结果,连着两日了,夫人除了要过几本账册之外,居然一个人没传。 这下子,轮到他们急了。 毕竟,时间紧迫,夫人当真吩咐下事来,他们来不及准备,却是他们的不是了…… 卢达祖放下筷子,故作神秘道:“主子的心思,咱们做下人的怎么揣摩得透?主子有吩咐,咱们照做即是了,夫人自有打算。” 他心里亦是没底,却不能在姚孙贵跟前露了怯。 “哎哟,我的大哥啊,你倒是放心……往年,咱们十二月初便开始预备年酒之事了,今年因国公爷大喜,耽搁了半个月,再延误下去,交不了差的还不是咱们。” 他是管采买的,心知越近年下价格越高,而且有些东西还不易买到,若照往年的价格,他今年的油水,可不是全打了水漂。 卢达祖暗暗讥笑,往日里仗着老夫人瞧得上他,连自己这个大管家常常不放眼里,有了事便想拉他前去顶着,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被他一家占了! “我这心里,也急呢……可是夫人不发话,咱们能怎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要不,咱明儿去求见夫人?” “求见夫人?那岂不是显得咱们心虚了?”他其实是怕老夫人怪罪他墙头草,两边倒,别人还没去奉承他倒赶着去了。 “那你说怎么办?夫人不传我们,我们只好主动去……”卢达祖抿一口金华酒,神情惬意。 姚孙贵一想到会引起老夫人误会他要另投靠山,从今往后再难取得老夫人的信任,便慌得拒绝:“不可,还是缓缓再说,缓缓再说……” 闹了半日,什么结果也没有,唯喝得半醉,卢达祖让自家小厮送他回去。 他自己回到里屋,见他媳妇歪在炕上,蹙眉沉思,不由上前唤道:“时辰不早了,快安歇了吧。” 他家的你仔细瞧,年轻时应该颇有几分姿色,年纪半百了依然肤色白皙,两鬓只有几根白发,面容祥和,瞧那气色,也不像久病之人。 “我前日嘱咐你的,你可记着?咱们虽说是下人,守着本分即可,却也不能忘了本……依我看,夫人不是个好欺负的,你若糊涂脂油蒙了心,与他们一般心思,我猜着她定第一个拿你开刀,来个杀鸡儆猴……” 她起身倒了盏酽酽的茶,端给卢达祖。 卢达祖一气吃了,笑道:“你且莫小瞧了人,我不至于糊涂至此,是好是歹难道还分不出来? 咱们爷是什么样人,多少人要把闺女许他,他一概不要,缘何就肯娶夫人?我若连这点都看不明白,白当了这些年的大管家。” 他家的这才点点头笑了,半晌,又恶狠狠道:“当年的仇,我是一日不忘,我这些年的苦这些年的病,全因……” 卢达祖被她吓得酒都醒了,急急捂住她唇,嗔道:“小心祸从口出!” “罢,没人在我才敢提起,好了,梳洗一下睡了吧。”她的脸色,重新恢复了平静,挂着谦卑的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话说那姚孙贵回去后,到底不放心,又和他浑家商议了一番。 他家的是大厨房的管事媳妇,在叶老夫人跟前亦是有头有脸的媳妇了,不由鄙夷的笑道:“瞧你那点出息,老太太什么人莫非你还不清楚?夫人才几岁,懂什么……老太太不教她,估摸着她自己正急得不行呢,不知从何处下手,倒把你们一个个都唬住了。” “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心里发慌,总觉得有事发生……” 不等他把话说完,已被他家的骂回去了:“亏你还成日自夸,连女儿都不如了。 女儿今日去大厨房还偷偷嘱咐了我呢,叫我们切莫轻举妄动……咱们是老太太提拔上去的,这个时候绝不能背主,反而要更加忠心。若说老太太会斗不过小夫人,我死也不信!” 姚孙贵听女儿亦是这个意思,才定了心。好歹女儿是老太太跟前得脸的大丫鬟,对内院的事情比他们清楚的多,断不会闹错。 这一来,他轻松了,决定继续静观其变。 到了第二日,午后,约莫未时整,内院忽然有人来传,让卢管家和其余几个与年酒相关的管事、管事媳妇一道去见夫人。 大家或高兴或担心或忧虑,照男女分开作两队,一齐跟着婆子往听荷居去。 到了那,在院中站了半刻钟功夫,有婆子请管事媳妇们先去厢房吃茶,将几位男管事带到了三间小厅外廊檐下等着。 又有一盏茶功夫,悉悉索索听到帘内传来动静,众人俱是松了一口气,夫人终于出来了。 婆子又来传话,众人低头进屋。 正面设着黑漆嵌螺钿花鸟纹的罗汉床,床上铺着石青色团花的坐蓐、靠背、迎枕,小几上是一盏豆绿底绘粉彩成窑茶碗。 齐悦瓷端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吃茶,专注地看着茶上的浮沫子。彷佛那有多么好看似的,目光根本不被几人惊动。 卢达祖、姚孙贵、蔡安、甘金宝几个大管事。小心翼翼拜将下去,也不敢抬头朝她细看,只知模样极标致。 她虚虚一扶,似笑非笑道:“起来吧,大家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往后还要你们尽心尽力一齐帮衬着我呢。” 几人听她说得客气。才放松的心神再次提了起来,口道不敢,却睨斜了眼偷偷打量她。 齐悦瓷身穿宝石红撒亮金牡丹花对襟长褙子,领口、袖口镶着一圈乳白色的狐狸毛。发髻上戴着拇指大的珍珠流苏簪和压鬓的珠花,纤纤十指上亦戴着一对珍珠戒指,显得高贵却不庸俗。 她今日特地化了一个比往日稍浓的妆。就怕稚嫩的面孔镇不住下人。 细长的黛眉远山般凝翠,乌黑的眼珠清亮如秋水,笑吟吟望着人,端庄稳重而又和气大方。 她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茶盏,慢悠悠道:“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咱们今儿先认识认识。” “是,小的叫卢达祖,是府里大管事。” “小的是姚孙贵,是府里二管事,主管一应用品的采买。” “小的蔡安。是府里账房的管事。” “小的甘金宝,是公中库房的管事。” 齐悦瓷淡淡扫过众人。目光并未在谁身上多作停留。 卢达祖长相忠厚,衣着很符合身份,神色间却显得精明能干;姚孙贵此人,白白胖胖一副好人样,只是不像是什么省油的灯;蔡安一把年纪,颇有老态,行动迟缓,是个账房老先生的模样,就不知这账还能算清不;甘金宝大概三十出头,打扮得最是富贵,略有点贼眉鼠眼,惯会看人眼色的样子…… 四人自我介绍毕,良久不闻上边的动静,悄悄抬头,愕然地发现夫人正在兴致勃勃地欣赏裙子上的花儿。 而她身边有个水灵苗条的丫鬟,打扮不俗,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另有几个小丫头,俱是垂眉敛目,规矩甚严。 众人不由心中一惊。 连个丫鬟都识字?难怪是百年望族出身的千金小姐。 听不少人提过,当年齐家老太傅、尚书大人都极难缠,朝廷许多权贵都不愿轻易招惹了他们,不会连个女孩儿都…… “你们是何时得知老太太将年酒的事交与了我?”她骤然发问,语调不急不缓,胜似闲庭散步,悠然自在。 “两日前。”四人忙齐声回道。 “哦?”她的调子拉得长长的,似在询问。 半晌,面色一变,冷冷问道:“既是两日前就知的,为何不来见我,是要等我备好了好茶好点来请众位?莫非,都不把这事放在眼里,还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嗯……” 她低柔的嗓音落在四人耳里,不啻惊雷。 好一个沉得住气的小夫人,晾了他们几日,再来个倒打一耙,他们一群几十岁的人全被她一个小姑娘耍了! 他们四个都是府里一等二等的管事,既然已经得知老太太将年酒一事交代给夫人,理应前去等着听传唤。不去,虽不是什么大错,可夫人若愿意至少能治他们一个渎职之罪……更关键的是,被有心人一利用,变成他们倚老卖老,合起伙来欺负新夫人未理过家事。 这罪名,却大了。 饶他们资历丰富,一下子也是难以应对。 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回的好了便罢了,有一字两字的不敬,就是个活生生的靶子啊! 甘金宝性子急,又的确没把齐悦瓷放在眼里,在那小声嘟囔道:“夫人不传,我们……” “你们什么?”她重重放下茶盏,屋里响起清脆的娇斥声,“莫非,平日老太太理家,你们亦是这样的? 果然如此,实在是老太太性子好,才由得你们撒野。 事事都要等到主子想起,主子传唤,主子召见,你们才知道办事。那还要养你们作甚?我不传你们,那是给你们时间准备……甘金宝。那你先说说,你库里还有多少年酒时能用到的东西,又差了多少需要添补,可曾拟了单子出来……” 管事者讲究以德服人,不过非常时候非常手段。这些人,她不一出手就震住他们,接下来几日必不会好好办事。她可没心情与他们一个个纠缠,索性叫他们清楚自己不是好糊弄的。先存几分畏惧之心。 屋里的气氛沉闷而压抑,四个平日在在外面连七品县官见了都上赶着主动巴结奉承的国公府管事,几乎全垮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他们原明白,只是没想到夫人的第一把火,愣是从鸡蛋里挑出了刺儿。 有错被挑众人不怕,这没错儿都能挑出错儿来,这本事。岂是一个久处深闺的大家小姐所有的? 几个人隐约有些感觉,接下来的情形已经完全不在他们掌控中了,他们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那个甘金宝,吓得这腊月的天,背上冷汗涔涔。将一件内衫湿透。 他是府里的家生子,因他老子当年跟着老太爷上过战场。情分不同,老太爷看觑他家素来不错,连带着他也得了不少好处。他老子现已不领差事,在家亦是老太爷似的养着,连邵槿都给他几分薄面。 老太太贤惠,索性提拔甘金宝当了库房的管事。 但他本人却是不学无术,仗着老子的威名作威作福,对库房的事更是从不经心,自有下边的人替他料理妥当。 这会子齐悦瓷问起来,竟是半个字答不出。 “你怎么不说话?库里的东西,样样皆是登记在册的,不消半日功夫,这账也该算出来了,我给你两日功夫,不够吗?”她粉面含嗔,俏目凝霜,虽则美艳无匹,却无人再敢多看一眼。 甘金宝本人是个软骨头,唬得双腿打颤,又想起有他老子撑腰,何况他浑家是四夫人的陪嫁,最得四夫人器重,这一来,腰杆子便又挺起来了。 梗着脖子道:“年酒的预算不下来,我怎么算得出差哪些?” 姚孙贵、蔡安两个且喜且忧,今日有甘金宝这个愣头青挡在头里,想夫人也不能拿他们怎样,不过一番威慑是免不了了。只是,往后的事,他们彻底处于下风了。 齐悦瓷低笑,缓和口气道:“依你的意思,原是我错怪你了,是不是应该向你赔礼道歉,甘管事?” “……不……不敢……”甘金宝的腿肚子再次开始打鼓。 “好,我再问你,上月下旬庄子里送上来的一应食材物品,你可曾造了册交到账房?这个,应该是每年腊月初就办好的吧?你不交册,账房拿什么算预算?” 她这两天,都当她闲得紧,其实她已经把府里上上下下的事都打听过了。 年酒的事一拖再拖,自然有老太太的意思在内,无非是为了今日难她一难,让她时间紧迫忙不过来,最后闹个不大不小的岔子出来。 她偏要当个傻瓜,装不知道,全推到下人头上,看老太太怎么办。 反正她又没指名道姓怪老太太故意耽搁,不是她不孝。 甘金宝一下子恹了。 往年这种事,下边的人俱会提前替他料理好,老太太一有吩咐,立马能交差。这次,一则是老太太那里只是放了风声下来,都不曾亲自给夫人引见他们,任是他们再笨也能揣摩得出老太太的用意;二则,是他浑家嘱咐过的,四夫人要他好生为难一下夫人。 可惜,夫人没为难上,他自己陷进坑里了。 有老太太和四夫人背后撑腰,他不担心会丢了差事。但他又不能供出二人来,夫人今日有心针对他,他是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何况,未完成二人的交代,他同样难以交差。 齐悦瓷并不想就此与他们撕破脸皮,不然她的事情没有办完,就得落得一个受众人讨伐的局面了。这些管事,在府里年深日久,关系网错综复杂得很,不是轻易能动的。 她只是为了挫挫他们的锐气而已,免得欺到她头上。 甘金宝眼见无人为他说话,心知自己栽了,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认错求饶,唰的扑通跪倒地上,口里称道:“夫人,小的错了,小的不该顾着灌黄汤而误了正事……求夫人再给小的两天时间,后日天黑前一定把单子拟出来……” 齐悦瓷静静地蹙眉吃茶,仍未消气的模样。 “夫人,”一直默默站着的卢管家终于上前半步开口了,“念他一时糊涂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吧……这是小的这两日整理的往年旧例,和大致拟得请客名单,请夫人过目。” 夫人若是聪明,必不会因此处置了甘金宝。 但她不开口,估计是需要一个台阶下,如果他赌对了,或许就能因此赢得夫人的信任。他已经相信,这位小夫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比老太太当年刚进府时难缠多了。 “也罢,看在卢管家为你求情的份上,饶你这次吧。只是,两天时间太多了,只有一天……明日午时,够吗?” 她唇角上翘,赞许地看了卢管家一眼:果然是个明白人,能在管家的位置上一当十几年,不容易啊。也许,这个人,她可以用一下。 “够,够,夫人放心,小的绝不敢耽搁。”甘金宝应承得比什么都快。 齐悦瓷点了点头,清凌凌的目光看向姚孙贵和蔡安两个。 两人暗自郁结,夫人这是等他们表态。他们只要有一个字叫夫人不满,今儿这矛头就指向他们了,最后非得担一个误事之罪……谁也帮不了他们。 “夫人放心,小的们定齐心协力,赶在明日午时前,把一应预算交给夫人。” 本来至少两天才能完成,他们拖拉个三四天的事儿,夫人轻轻松松一句话,他们得连夜赶工了。 而且,他们心里明白,这是他们自己主动要求的,绝对不能以任何借口拖延。 他们跟着一个个跳进了夫人早就替他们挖好的坑,还不能抱怨……第一局输了个灰头土脸啊。 齐悦瓷满意地笑了,命他们退下。 出了听荷居后,姚孙贵恨恨地扫了卢达祖一眼,暗叹昨晚的酒菜白瞎了。他明明做好了准备,又哄着他,今儿若不是甘金宝那傻瓜接得快,兴许夫人就要拿他做筏子了……偏他自己又在甘金宝跟前当了一回好人。 什么好事全给他占了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上回文说到齐悦瓷终于在三天之后召见了管事们,给了众人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当轮到管事媳妇的时候,大家已经隐隐得知方才发生的事,再不敢有太多抵触情绪,安安分分地。不等齐悦瓷开口,一个个抢着主动汇报,生怕晚了担责任。 齐悦瓷心下好笑,面上不变,各自吩咐了几句,命她们散了去做事。 主仆几个回到后面正房,浅碧拍着胸脯,急急道:“唬坏我了,小姐今儿真厉害,一下就震住他们了。难怪小姐之前故意晾着他们,这下子好了……” 画枕赶紧上前搀着她坐下:“夫人的手怎么这么凉,快拿了手炉来。” 齐悦瓷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二人给她卸钗环首饰,轻轻叹道:“这才是个开始! 我不先震住他们,日后有得饥荒打了,今天这个出事明天那个耽误了后头……再没个消停的时候。待到初六,事情砸在我手里,我就成整个国公府的笑柄。” 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咱们爷也是的,明知这些管事不好应付却不帮着夫人,成日难见人影……”浅碧不满地抱怨。 “胡说什么呢。”画枕忙喝住了她,见屋里都是自己人,才低声道:“爷一个大男人的,自然要在外面忙朝堂大事,难不成与你我一样日日待在内宅,那才招得大家说闲话呢。” 这时候的男子,即使在家白日也不会留在内宅,多在外院与清客相公们一起。否则,家里的女眷又得被冠上一个狐媚的名号。 齐悦瓷倒不怨邵槿,他娶她回来不是为了把她当菩萨一样供着的,本就是为了给他操持家事。他愿意指点她一两句。那是他的一片心意;他不开口,那也是他本分。 “……接下来的事,你们经心些,我担心还有人会使绊子。”与其寄希望于别人,她宁肯自己多费些功夫。 几人忙应了是。 画枕又道:“早起时,我听得红瘦咳嗽了几声,后来问她,她说不妨事,嗓子有些难受而已……只我冷眼瞧着,她这一日都是恹恹的。许是生病了……” 不管红瘦是不是邵槿心尖上的人,只要一日不点破。齐悦瓷就打定主意拿她当一般丫鬟待。 “你去叫她过来。”她摸着才挽的发髻,眉心微蹙,起身到次间炕上坐下。 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红瘦跟在画枕身后进来,照旧穿着一袭七成新的洋红色小袄。低眉敛目福下身去。 仔细瞧她,气色确实不大好。小脸黄黄的,不比平时有神采。 也不知为何,齐悦瓷直觉得不喜红瘦,相反对绿肥更有好感些。 “是不是身上不舒服,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闻言,红瘦猛然抬起了头,直勾勾盯着她。不过转瞬,又恢复到往常的模样,低低应道:“只是早起时嗓子难受,现下倒不觉得如何,多谢夫人关心。” 府里的下人。生了病必须出府归家去调养,以免感染给了主子。 当然。这也是因人而异的。 “那便好,果然不适,歇两天无妨……”自己不爱惜身子,她也没心情与个下人多作纠缠。 恰说着,邵槿回来了。 “说什么呢,都在屋里?”他的面容似比往常沉郁,脸色有些黑,玄色的靴子上沾染了几点褐黄色的污泥。 不等齐悦瓷作答,红瘦已经轻声尖叫起来:“爷,你的靴子湿了……” 邵槿在炕上坐下,对齐悦瓷解释道:“前两日大雪,城外不少民宅都被雪压塌了,百姓流离失所,圣上关切,我奉命去走访了几个地方……刚从宫里出来,估计这几日会比较忙。” 他一坐下,红瘦忙跪在他脚下,小心翼翼与他脱了靴子,另取了一双干净的鞋履换上。[.超多好看小说] 再看邵槿,却压根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只顾与齐悦瓷说话。 小丫头送了热水进来,齐悦瓷一面服侍他梳洗,一面问道:“那城外的情形如何?朝廷要出面赈灾吗?” “赈灾是免不了的了。城北雪最大,有几个村庄都被雪埋了……据说北边几个县,比京城这边雪势更大,一直到今早才停下,想来情形更糟些……”他接过齐悦瓷递上来的茶,热热吃了一盏,舒了一口气。 “年节将至,总得让百姓过个安稳的年。”不然,百姓闹起事来…… 她忽然惊讶地发现,邵槿既是国公,又是武将,圣上怎么会派他去?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朝廷那么多大臣,派谁不好,除非事情远比邵槿描述的严重几倍。 “你在家都做了些什么?”他随口问道。 等了会,不见她回答,斜眸朝她望去,却见她抿着娇艳欲滴的红唇,一双大眼睛落在他身上,毫不避讳,半日无反应。 他心中一荡,直直回看着她,竟是有些痴了。 两人一站一坐,两相凝视,静默不语。 画枕浅碧登时羞得俏脸通红,挥了挥手,领着小丫头们退了出去。 红瘦走在最后。 “……悦瓷……”他喃喃低语,拉着她的衣袖,一股幽香扑鼻而来。 齐悦瓷才猛然惊醒,尴尬地应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邵槿却涨红了面皮,暗悔自己轻浮,勉强端正神色道:“没什么。” “我是真没听清,你生气了?”齐悦瓷却误以为他是怪自己与他说话时走神,堆满了讨好的笑容,甚至双手搭着他的肩作撒娇状。 他眼前便全是她朦胧的身影,妩媚的娇态。 忽地,帘外响起一声咳嗽。 “什么事?” 画枕探头进来,道是“老太太遣嫣然过来说话,她晚上要吃斋,叫夫人别过去了,夫人忙了一天,该早些歇息”。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忙了一天,难道因为她对几个管事的方式,让老太太不高兴了,借此敲打她? 不过,能够不立规矩,她再乐意不过了,笑道:“知道了,好生送嫣然出去,再拿几百钱去小厨房加一个爷爱吃的竹筒鱼羊三鲜羹,做得干净些。” 邵槿只觉屋里暖意融融,待画枕一退下,飞快地将她拉到怀中,抵着她额角道:“接下来几日,我可能会顾不上你,你有什么事只管拿主意,一切有我呢。” 有些事,他心里明白,却不能直说。而且,她不是软弱得一味需要他保护庇佑的女子,他相信,她是足以与他并肩前行之人。 齐悦瓷莫名的感动,这是他对她的承诺吗,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支持她? 夫妻……是这样子的吗? “怎么不说话?”他大掌包裹着她软弱无骨的双手,吻了吻她耳垂。 “……你会出京吗?”半晌,她含笑问道,歪着头,明亮的眸子里倒映着他坚毅的五官。 邵槿迟疑了一会儿,点头道:“多半得离开几日。如果我料得不错的话,圣上会将赈灾的事交给怀王,而我大概得配合他运送赈灾物资……京郊的灾情不甚严重,想必不会影响城里的生活,你莫担心。” “我知道了,天气冷,你在外注意保暖,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打发人回来。”她柔声嘱咐。 ……………… 第二日,邵槿下朝后没有回府,只遣了流觞来拿几套换洗衣物。 齐悦瓷昨夜已经收拾好了,想了想,到底把流觞唤进来,问他邵槿可有什么话留下。 流觞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夫人,发现比想象中还要好看几分,不由看得眼都眯了,笑嘻嘻道:“爷说累夫人辛苦了,等他回来,一定好好补偿夫人。” 这话把齐悦瓷羞得绯红一片,啐道:“糊涂东西,爷怎么使唤你来传话,绿枝,把包袱给他,快快送他出去。” 大家跟着偷偷地笑。 恰好画枕从齐家回来,带了些齐府厨子做的精细点心,一大半散给了小丫鬟婆子们吃,喜得个个眉开眼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夫人,我回来了。” “这么快,公子在家里做什么呢?”她一听是画枕声音,也顾不得手上的事,急匆匆出来。 两人携手进屋,画枕将另外一个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提上来,一一取出几碟子点心,笑道:“都是夫人爱吃的,公子特地命文妈妈亲手做的……公子很好,学堂放春假了,日日在家攻书,画云几个伺候得也很经心,让夫人不要操心他。 ……二夫人每隔两三日会去我们府里走走,六夫人近来似乎挺忙,时常出门,家事上并不敢太过分,家里一切都好。” 虽知弟弟定是报喜不报忧,但她已是别家的媳妇了,亦只能如此,只当开解自己。 “这是我从咱们家的账房处拿来的,夫人这会子要看吗?”盒子的最下面,一块青灰色棉布包着一本簇新的小账本,打开一看,里面密密记着字。 齐悦瓷接来细细翻阅了一遍。 话说午饭时分,管事们将年酒的事拟了个具体的章程出来,样样记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协来求见她。 她却没有传见,只叫大家留下单子先回去,饭后比照着画枕交给她的账册前后看了一番,便袖了起来,领着丫鬟去锦含堂找叶老夫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积雪渐渐化了,天气越发阴冷阴冷的,薄弱的太阳根本不能给大地带来一丝温暖。 北风裹挟着残雪扑面而来,她掖了掖斗篷,快步朝前走。 管妈妈、叶蕊、嫣然三个正陪着叶老夫人抹骨牌玩儿,其余小丫头在一旁奉承,屋里说说笑笑甚是热闹。 见她进来,除了叶老夫人外全站了起来行礼,嫣然赶紧让道:“夫人陪老太太玩一会?我去厨房瞧瞧老太太的粥熬得如何了?” “是我打搅老太太雅兴了……以为这个时候老太太才午晌醒来呢。”她盈盈一礼,碧裙如画。 “这几日夜里老是走了眠,索性白日里不睡了,偏又困得慌,招了她们一同陪我,打发打发时间。”叶老夫人身穿墨绿绣金花卉纹样镶边淡蓝小团花绸面圆领对襟褂子,里边是一件棕红色小袄,棕色马面裙上绣着折枝花。 齐悦瓷坐下,关切地问道:“要不要请太医来开几服安神养气的汤药,这个时节,正宜进补。” 小丫鬟沏茶上来。 叶老夫人笑着摇头道:“那倒不必,多大点事,又得麻烦太医院……” “不如让厨房每日睡前进一盏热热的羊奶羹,据说有助于安睡。”她可是把她当嫡亲婆婆一般孝顺的。 管妈妈跟着笑道:“夫人这主意甚好。虽然屋里烧了地龙,但一入夜,寒气重……羊奶暖人,老太太试试吧?” 闻言,叶老夫人才点点头,拍着齐悦瓷的手道:“你这孩子,每日里忙成这样,还一心念着我……我瞧你身子也是柔柔弱弱的。趁着年轻,很该多多保养,也好早为咱们家传宗接代。” 不论各人有何念头,听了这话俱是大笑。 唯有叶蕊,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脸上血色全无。 齐悦瓷故作羞怯地低头扭着帕子,抿唇不语。 “哈哈……把我们老太太急得……爷和夫人这般恩爱,明年这个时候,老太太定能抱上胖孙子了。”管妈妈倒是接得快,却把齐悦瓷逼得紧紧的。 明年这个时候?那她岂不马上得…… 她仍是害羞不回答。 众人笑过一阵后。她才双手奉上单子道:“有个事儿来请老太太示下,这是管事们拟定的请客单子、采买预算和初六这日的戏耍安排。老太太看看好不好? ……我愚笨,大略看了一下,许多地方不通,还得老太太亲自出马。”随着她说话,两侧的红珊瑚耳坠轻轻摇晃。凝润出娇艳的色泽,越显得她肤如凝脂。杏眼横波。 或许明面上事情交给她,但拿主意的并不代表就是她了,不过担责任的那个,必是她无疑。 老太太笑呵呵向众人赞道:“好利落的功夫!依我的预计,至少还有一日才能得,不料你这么快便完成了,果然是个能干的……难怪说你在家时就帮着管家了……” 她说着接在手中快速扫了起来。面色时舒时凝,好半晌,才重新笑道:“不错,就照这样去办吧。看来往后这家事交给你,我是再放心不过了。能安安心心跟你们享几年清福。” 她面上虽言笑晏晏,心里却惊疑不定。 昨日齐悦瓷的作为。已叫她大吃一惊。 她一开始还不解她是何打算,后来听说她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原先的计划全盘打乱,而且威慑住了管事们,方知这丫头不像表面那么年幼好欺。 只要看这单子即明白,几个管事至少眼下是怕了她,竟然半点大错找不到……当然,该他们的油水仍是在的,只是彷佛比往年少了一半。 据她所知,齐悦瓷应该是午饭时才收到这个的,一个多时辰就送来给她看,说明不曾经过仔细核算。[] 但是,照她谨慎精细的脾气,不可能不懂里边的猫腻,也不可能放任不管。除非……这些功夫她预先已做了,里边的问题亦在她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若果然如此,这手脚,实在是有够快的。 她在府里,身边的丫鬟皆是年轻女孩儿,不好出去抛头露面的,是谁去替她打探市场上的消息呢? 叶老夫人胸中渐渐升起一丝懊恼。 她轻视了她,以至于第一次伏击就被她轻轻巧巧躲过了,招数玩得还很漂亮。她自问,倘若回到她年轻的时候,并不能应对得比她更好。 或许,她需要重新谋划一番了。 齐悦瓷不理会她当下的感想,只是恭敬谦虚地笑道:“全因老太太会调教人,把几位管事调教得极好,什么事都不用我费心……不然,以我这点本事,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呢……那咱们,就这么定了?” 叶老夫人勾了勾唇角,强自挤出几许欢愉的笑容来:“就是这样。” 齐悦瓷才准备起身告辞,谁知帘外骤然响起妇人的喧哗声,似乎还夹杂着颜红尖厉的嗓音。 “……姑娘帮帮忙……急事寻夫人……” 叶老夫人心中早是不痛快了,眉心一蹙,借机发作道:“去瞧瞧是什么人在外头?这国公府的规矩愈加松了……” 管妈妈敛容应是,急匆匆奔出去,很快折身回来,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瞟了齐悦瓷几次,才缓缓回道:“老太太,是大小姐的乳娘,大小姐病了,她去夫人院里,听说夫人在咱们这,寻过来的……” “什么?那还不快叫她进来回话。”叶老夫人明显一愣,神色间竟有丝窃喜之意。 齐悦瓷却吃了一惊,暗暗咬牙。 一则担心安姐儿的身体,邵槿才走不到一日,安姐儿有个好歹,她……。二则疑惑怎么就那么巧,早不病晚不病,她难得不在听荷居,人就直接寻到锦含堂来了。 画枕、芳树皆在家里,以她俩的为人,必定会亲自过来向自己回话,不会由着安姐儿的乳娘冒冒失失在这大喊大闹的…… 乳娘走得急又被风吹了,呼吸急促,满脸潮红,发髻摇摇欲坠。 一进来就扑通跪下道:“老太太,夫人,大小姐发高热,浑身滚烫。”她说着,眼泪唰的滚了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早来回报?”齐悦瓷抢先问道。 “早起的时候,奴婢见大小姐无精打采的,她说夜里没睡好要再睡一会……奴婢没多想,直到方才,奴婢才发现不对的。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大小姐……”她自责自悔不已。 叶老夫人满面焦急的模样,急急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请太医啊。” 颜红赶紧出去。 齐悦瓷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忙道:“老太太,我去瞧瞧安姐儿,有什么事再来给您回话?” “也好,月娘,你服侍夫人一起过去。”月娘是管妈妈的小名,如今也只有叶老夫人一个这么叫。 于是,一行数人赶往安姐儿的院子。 安姐儿住在三夫人的院子后面,是个小小四合院,正房厢房共有七八间屋子。游廊下,挂着几只鸟笼,粘着厚厚的绸缎。 进屋,小丫鬟抢着打起帘子,往内室去,却见床前绣墩上侧身坐着一个中年妇人,身穿大毛莲青色貂鼠祅,外面青缎狐褂子,打扮得甚是素净。 “三嫂?”齐悦瓷惊讶地行了礼。 “八弟妹,”三夫人起身,淡淡解释道,“方才我听见这里吵吵嚷嚷的,过来看看,不料竟是安姐儿病了。” 她们一前一后住着,倒也说得通。 自从女儿出嫁,三夫人比从前越发清冷了,老太太怜她单弱,允她不去请安。 三夫人也不多加推辞,一个月也就过去五六遭,每回坐不到半个时辰便走了。 齐悦瓷感激地谢道:“多亏有三嫂在这,不然这群小丫头不知怎生折腾,反闹得安姐儿不能安静休息……太医马上就到了。” 她一面说,一面上前仔细打量安姐儿气色,果然小脸红红的,鼻子紧紧皱着,睡得不大安稳。她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确烫得很…… “前两日我见她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她的语气压抑着不悦。 乳娘一听,瞬间面色雪白,哭道:“昨儿雪停了,姐儿想去给夫人请安,奴婢听说夫人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不敢带姐儿去打搅夫人……后来,姐儿看见有小丫头嬉闹着玩雪,非要出去,奴婢死活相劝,到底强不过她,与她站在檐下看了一会儿,哪知就病了……” 她本是一片好心为安姐儿着想。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夫人为了年酒的事正焦心着,如果再容大小姐前去耽扰,夫人面上不说,心中只怕不悦,迁怒于大小姐。倒不如过些日子,等夫人忙完了,再去给她请安,大家欢欢喜喜的才好。 齐悦瓷亦不好怨她错,只是沉声道:“我是安姐儿的嫡母,抚育教导姐儿原是我的责任,再忙也不会推脱……你们往后莫多心……姐儿什么时候高兴去我那,只管过去。 便是我忙不过来,我屋里人多,大家也可以陪着安姐儿…… 此事虽不是你们的错,但姐儿染病,怎么说都是你们失职在先……接下来可要经心照料,再有何差池,决不轻饶。” 闻言,乳娘和一众丫鬟忙磕头认错,甘愿受罚。(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上回文说到安姐儿好端端的病了,齐悦瓷赶过去,发现三夫人亦是在那。[.超多好看小说] 很快,太医来了,是一直给安姐儿请脉的陆太医,对安姐儿的身体很是熟悉。 齐悦瓷请三夫人一同避到了西稍间,命几个婆子守在安姐儿跟前。 太医道“好在病逝虽来得凶且急,但发现得早,只要照方子吃上半个月的药,这半月内需卧床静养,不可吹风,也就便好了”。 齐悦瓷勉强放了心,叫婆子带太医去外院看茶开方。 这边准备抓药煎药。 忙乱了约有一顿饭功夫,大家才渐渐平静下来,管妈妈先去给叶老夫人回话。 “……安姐儿身子素来不好,你别太担心了。”三夫人微笑着劝道。 她年纪本就比叶老夫人大一点,加上成天槁木死灰般的,清茶淡饭,显得越发老态。眼角、额头的皱纹非常明显,不过肤色白皙,神态淡然,看得出年轻时容颜姣好,性子温和。 齐悦瓷感激地点点头,一面看着刘妈妈给安姐儿擦洗额上的细汗,一面道:“原是我不好,这几日化雪尤其冷,忘了叮嘱她们一番……” 三夫人慢慢抿着茶,暗地里打量她。 见她一头青丝挽成堕马髻,戴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子的如意簪,豆绿色的织锦短袄外是一件橘黄厚绸的银鼠小褂,一条白底绿叶的纻丝裙。 柳腰纤纤,体态轻盈,怎么看都是个年轻女孩儿的模样。 面对比自己只小七八岁的女儿,却也能泰然自若,这份心计,足以当得起英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或许。八弟与她,是桩不错的姻缘。 “听说八弟去郊外了,也不知外面的情景怎样?”她忽然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似乎压塌了不少民宅……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齐悦瓷以为三夫人有事找邵槿。 记得绿肥一次无意中提过,邵槿每个月都会去三夫人那里走走,看来叔嫂间关系不错。 一个青色小袄的小丫头端着一盅药上来,屈身道:“夫人,小姐的药好了,太医说要趁热喝。” 齐悦瓷微微前倾身子看了看,是黑乎乎一小碗汤药。才起身对三夫人道:“三嫂略坐一坐,我去让安姐儿服了药再睡……” “你只管去。” 安姐儿已经醒来。正听乳娘与她说话,神色不大清爽,眼神比往日有些呆愣。 “安姐儿,你醒了……”齐悦瓷挨着床沿坐下,含笑道。“来,咱们把药吃了再睡。太医说了,吃了药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安姐儿一时似乎没认出她来,微微瑟缩了一下,眼睛呆呆盯着她。 乳娘赶紧上前对齐悦瓷歉意的笑了笑,轻轻抱起安姐儿,给她身后放了个大红迎枕。才道:“安姐儿忘了吗,这是夫人,你叫她母亲。” 经她提醒,安姐儿彷佛记起她了,眼里便带了些些笑意。 小丫头忙喂她吃了药。苦得她小脸纠成一团,旁边另一个丫头早准备了酸甜的果脯。她吃了两块,才摇摇头。 乳娘扶着她躺下,齐悦瓷给她掖了掖被角,悄悄道:“一日三服药,今儿临睡前再吃一帖……有什么事立马去禀报我,不论早晚。这里,我就交给你了。” “是,夫人放心,奴婢再不敢大意了。”乳娘惭愧地低了头。 齐悦瓷本欲敲打她几句,但一想到她当时那么急切慌乱,一来是因关心安姐儿的缘故,二来可能是与府里先前对安姐儿的不重视有关,倒不好责怪她。 而且安姐儿正病着,有话以后再说也无妨。 到外间,三夫人告辞,她又嘱咐了丫鬟们几句,才回听荷居。 当时,天色已经黑透,厚厚的积雪反射着皎洁的月光,整个院子清冷孤寂。只有纱窗内透出来的缕缕微弱的烛火,叫人心中温暖。 齐悦瓷忙了大半日,欲待不去给老太太请安,总归是她失礼,强撑着去吧到底不大甘愿。 好在嫣然过来说是老太太叫她不必去立规矩了,她才罢了。心下不由暗道:老太太不愧是人精啊,面子情儿做得十足,谁见了不认为是个体贴儿媳妇的好婆婆啊! 她精神不济,晚饭只用了一点点,歪在炕上闭目养神。 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索性叫来画枕,低声问道:“……大小姐的乳娘过来找我回事,是谁让她去锦含堂的?” 她身边的丫鬟,便是连素这样三等的小丫头都不会那么冒失…… 画枕蹙着眉道:“我在屋里没离开过,并没看见刘妈妈来找夫人啊……芳树一直与我在一起……晴云几个更不敢胡乱拿主意而不来回给我们?会不会是……”她没有指名道姓,但齐悦瓷亦清楚她指的是红瘦、碧冉四个中的一个。 刘妈妈应该不会撒谎才对,这谎言,一问就戳穿了,她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你先去探探碧冉烟柳的口气……”她沉吟半晌,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发出叮咚的脆响。 ………… 晚上,是画枕值夜。 齐悦瓷一人也是无聊,让几个丫头把熏笼搬到内室,令画枕睡在上头,两人便宜说话。 卸了妆,换上寝衣,上床安歇。 画枕穿一件淡紫色中衣,披着小袄,坐到床前道:“是红瘦。” 红瘦? 齐悦瓷并不觉得奇怪,她当时就怀疑,此事不是烟柳便是红瘦所为。 碧冉心思深沉,性子又有几分傲气,不屑于耍这种没内涵的小计谋,她若出手,必定不是小事。绿肥表面大大咧咧,但不笨不傻,规矩上也好。烟柳看着是个明白人,其实糊涂。难成大器。 红瘦比起烟柳来,聪慧许多,不过当人心生执念的时候,许多事便看得不如平时清楚了…… “……当时烟柳瞥见红瘦与刘妈妈在院门口说话,那刘妈妈神情慌里慌张的,后来不知红瘦与她说了些什么,也不进院,急匆匆跑了。 我方才在红瘦屋门外站了站,远远瞧见绿肥提着点东西过来,就没进去。小姐要不要传她来亲自问问?”事情根本不用问,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以画枕近日的观察。红瘦可不是那种顾前不顾后的人,能把邵槿服侍得如此周到,论理……不该这么糊涂。 除非,她是有意为之。 红瘦今日作为,轻点说只是个小小的失误。但往重了看,却有深意在里边。本来安姐儿身子不适。应该先回了齐悦瓷,齐悦瓷自会安排请医服药。 可红瘦借着刘妈妈的焦虑之情,哄诱着她直接将事情捅到了老太太跟前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齐悦瓷苛待庶女,故意隐瞒呢。 倘若红瘦当真存着这样的念头,便留不得了,迟早弄出大事来。 齐悦瓷柳眉一敛。淡淡道:“不是什么大事,问了反显得我小心眼,而且落在外人眼里,真当我是心虚了。” 即使问出结果来又如何,能以这个为借口撵了红瘦吗?或者说。撵走了人又如何,如果邵槿心里有她。自己那样做反而助着她了;若邵槿只把她当个普普通通的丫鬟,那她更没必要当这个恶人了。 “夫人,那咱们是不是敲打她一番?依我估摸着,她……只怕不会轻易罢手,有这次就有下次……”画枕仍是不放心。 大家日日在一起服侍主子,画枕焉能看不出来,爷不在的时候,红瘦难得出来打个照面……一旦爷回来,她比谁都尽心尽力,把她们全给比下去了。 这种丫鬟留在夫人跟前,总是个祸患。 齐悦瓷缓缓躺下,半晌,闭着眼道:“明儿一早,去请个大夫来给她探探脉息。” 画枕略一思索,当即笑吟吟应下了。 后罩房靠西的一间屋里,绿肥将几样清粥小菜摆到梅花式的小几上,一面劝道:“你多少吃些,不吃,真个作下病来,那不是耍的……” 红瘦身着浅杏色夹袄,斜倚在床上,满脸忧愁:“妹妹,咱们打小一处被挑到老太太院里,后来同来伺候爷,这些年的情分,我是拿你当亲妹妹待。 原打算这辈子是好是歹皆在一处了,不料……我心下觉着夫人似乎不喜欢我,我怕她会赶我出去。可我,其他倒没什么放不下的……就是舍不得与妹妹多少年的情谊。” 绿肥听得一呆,不知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些伤感话,以为她是病中情绪不好,笑啐道:“好端端的,夫人干嘛赶你出去,我看夫人不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 夫人嫁过来也有半个月了,我没事琢磨着……生得貌美且是小事,关键是脾气性子皆好。你看看,咱们几时见夫人对哪个下人疾言厉色过,连小丫头捧玉,都得了不少赏赐……咱们能一直伺候夫人,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听她这等赞齐悦瓷,红瘦双目一闪,强笑了一声。 又拉着绿肥胖乎乎的手,欲言又止。 绿肥是个急性子,经不住她这样憋得人心急,只得问道:“你既把我当姊妹,有什么心事自该与我说,好不好大家一起商议商议?” 见此,红瘦先咳嗽了几下,才缓缓道:“妹妹,我也不瞒你,今儿那刘妈妈,是听了我的话才…… 可是,我当时全没多想,不过是因大小姐病得急……妹妹,夫人估计是恼了。” 刘妈妈闯到锦含堂惊动了老夫人的事大家已经都知道了。 齐悦瓷是嫡母,安姐儿是庶长女,府里一半人在私下议论,认定是齐悦瓷瞒下了安姐儿的病情,安姐儿的乳娘实在没法子了,才闹到锦含堂去…… 绿肥不以为然,自然也认为红瘦是杞人忧天了,笑道:“我说你素日里太多心吧,要不然,这身子不会这么瘦。 ……多大点事儿,难道夫人就为这个恼你、撵你? 旁人我不敢说,我头一个不服,再者,我不信夫人是那样尖酸刻薄的人。 咱们府里一向宽待下人,从不轻易打骂责罚谁……你快放宽了心吧,好好吃了饭睡上一觉,明儿什么都好了。” 红瘦知她与自己不是一条心,不敢再深劝,以免适得其反,只好暂时撩开手。 自己却是思来想去大半夜,不曾安枕。 她自被邵槿挑到身边后,心思就活动起来了。 大家族里的规矩素来如此,公子哥儿身边的大丫鬟,多半是留着将来当通房丫头的。命好的,生下一子半女,终身就有靠了……也有一些因与公子情分非常的,连正室夫人都不能把她如何。 服侍国公爷三四年,绝对兢兢业业,忠心无人可比……以为夫人入门,她是铁定的通房了。 不料……爷与夫人私下相处时,完全与平日不同,那样温和的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 夫人还带来了这么多貌美的丫鬟,画枕、浅碧、暖雪、碧冉、烟柳……随便一个的姿色就在她之上,叫她如何能不急! 何况,她看得出来,夫人不喜欢她。 哪天夫人真要挑通房丫头了,也轮不到她。她再不为自己做些打算,难不成任由夫人寻个由头将自己赶出去,或者到了年纪随便配个小厮? 她承认,之前的事太心急了,反而带累自己。 不过,她敢确定,夫人不会因此就把她赶走的,但是,赶不赶,总要闹一闹才好……只要能让爷对夫人产生一点点疑虑,对她而言也是好的。 是夜,邵槿没有回府。 第二日一早,齐悦瓷去看安姐儿。 安姐儿的气色好了些,烧也退了不少,还微笑着唤齐悦瓷“母亲”。 齐悦瓷一直等她吃过药睡下,留下芳树照应,自己才回来。然后召见几位男女管事,刚把事情安排下去,却有叶家的人来接叶蕊家去。 除夕将至,没有让她在别人家祭祖的理。 是叶老夫人的弟妹过来接人的,为圆老夫人的面子,她只好去前面见了见来人。 后来,又陪着老夫人一同用了午饭,才回听荷居。 行到屋檐下,隐约听见后罩房传来模糊的啼哭之声,她冷冷一笑,吩咐浅碧道:“去看看怎么回事?闹嚷嚷的成什么话?” 浅碧气冲冲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画枕气得面色铁青,扶着门的手指节泛白,说话时仍尽量压抑着怒火:“红瘦,你也是在爷身边服侍了几年的老人了,难道连府里的规矩都忘了不成? 咱们有话回话,吵吵嚷嚷得成什么体统? 亏得你也是一等大丫鬟,这副模样,给小丫头们看了,难道就是你的体面?” 不远处的树下,掩着几个小丫头和粗使婆子,俱是偷偷指指点点。 绿肥生得胖,走得急了呼吸便有些不稳,扑上前来劝道:“画枕姐姐……请你求求夫人,不要……赶红瘦走……”她去小厨房看午膳,忽然听得小丫头乱糟糟说什么红瘦要被赶走了,唬得脸都绿了,也顾不上手上的事,急奔过来。 画枕越发气结,胸口被堵得一句话都分辩不出。 偏那红瘦半点不知顾忌,犹自在那哭哭啼啼道:“夫人,求你不要赶我出去,夫人……” 她的嗓音是偏于低沉的,听着让人觉得很稳重很舒心,不过当她大声哭喊的时候,未免显得歇斯底里。 “都闹什么?”浅碧又恼又恨,进屋喝道,“夫人叫你们都过去,有话当着她的面分辨……” 红瘦霎时止了哭,绿肥上前扶起她,画枕与浅碧对视一眼,也不等她们,先回了前头。 从前觉着红瘦这丫头不爱说话,性子静,妥帖稳重,想不到那是攒着,留着呕夫人呢! “你往日那般厉害,今儿怎么回事,连她都制不住了?”浅碧恨恨瞪着画枕,其实是被红瘦气的。 画枕紧皱眉峰,耷拉着脸道:“我哪儿想到她无端端便哭了。我一没骂她二没打她,说得全是为了她好……她是半个字不听,一味哭闹折腾。弄得像是我仗势欺人一般,我当了这些年丫鬟,许久没遇到过这样的了,一时也是懵了。” 红瘦与她一样是一等大丫鬟,不比教训下面的小丫头们,许多话不能说,错了得罪国公爷。 两人进屋,寻到里间。却见晴云在给齐悦瓷挽发。她第一次做这差事,手上不大利索。神色紧张。 画枕忙接替她,略带愧悔地说道:“是我无能,一点小事也办不好,倒招得大家看夫人笑话……” “罢了,我早知会如此……所谓咬人的狗不叫。”她虽是不虞。却也不愿迁怒众人,还亲自拣了一支羊脂玉莲花簪戴在发髻上。 摇摇走到东次间炕上坐下。(.好看的小说)吃了口茶,才道:“叫她们进来。” 绿肥红瘦两个正候在帘外,听得声音,忙撩帘而进。 不等齐悦瓷开口,红瘦已经扑到她脚下哀哭道:“夫人,我知道错了,求夫人不要撵我走……” 她身穿淡粉色小袄。白纱裙,纤腰如柳,眉目如画,端得分外楚楚可怜。 齐悦瓷抱着小手炉,微眯着眼。静默不语。 “夫人,红瘦姐姐这几日身上不爽快。难免行事有错漏,夫人不要与她置气,求夫人饶了她这次吧。”绿肥亦跪下来替她求情。 晴云正要出去守着,生怕被人听见,谁知浅碧拉住了她,对她努努嘴。 她再看向齐悦瓷,仍是没反应过来。 画枕附在她耳畔,低低道:“谁乐意听让她们听去,夫人还嫌人少不热闹呢。”就这样子刁钻的丫鬟,不好好治一治,便不知道厉害。 晴云登时如醍醐灌顶,偷偷溜出去,招呼院中其他下人躲在帘外悄悄探听。众人本是好奇至极,又不敢冒失,见是晴云相招,个个欢喜,主要是院里那些本来英国公府的丫头婆子们。 “红瘦,你既说自己错了,我且问你你错在哪?”待到红瘦哭声渐低后,她才幽幽问起,语调悠缓,声音甜美,任是谁都不会以为她在苛责下人。 “我……”红瘦愣了愣,暗自迟疑起来,思想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昨儿刘妈妈找夫人,我不该让她去锦含堂惊动老太太……”这个时候,她依然不忘往齐悦瓷身上泼脏水。 外面之人一下子激动起来,伸直了耳朵。 齐悦瓷轻轻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怜悯,扬眉道:“你确定?” 红瘦被她的模样弄得犹豫起来,低声应是。 “画枕,你是怎么传话的?你是我跟前最得力的丫鬟,我向来高看你一眼,不想你今儿如此糊涂,连个话都传不明白吗?”齐悦瓷猛地将手炉放下,美目一扫,屋里顿时一股寒意袭人。 “回夫人,”画枕满脸的委屈无措,故意不解地道:“奴婢完全是照夫人的吩咐行事的……红瘦昨儿身上难受了一天,今儿又一直不曾上来伺候,夫人关心,命我一早请大夫来给她瞧瞧。 大夫说是感染了风寒,需要静养些日子。而且红瘦身子骨弱,只怕养上一个月不一定就能好了……当时夫人正忙着理事,奴婢也回给夫人了。 依府里的规矩,奴婢劝红瘦回家去将息几天,待身体好了再回来伺候,连药和银子一并给了她。可她无端端就哭了起来,非闹着见夫人,怨怪夫人把她撵出去……奴婢真不知她这是打哪儿听来的话,正糊涂得紧呢。” 今日有大夫来给红瘦诊脉,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让她搬出去住些日子亦是府里许多年的老规矩了。 夫人的做法,的确没什么问题。 不过,红瘦干嘛口口声声喊着夫人要撵她,难道真如她所言……生病只是一个借口? 众人皆在肚子里盘算起来。 而红瘦的算盘很简单,只要咬定了是夫人以公报私,回头爷听多了这样的议论,难保不对夫人起疑。 齐悦瓷点点头道:“画枕说得不错。 你病了,我虽有心留你在府里养着,可是你也清楚,这规矩不是我一个人能左右的。阖府上下那么多人。我得为大家考虑一下,尤其……大小姐又病了……我这样做,全是为了你好。” 她把最后一句话咬得特别重。 红瘦病在安姐儿之先,说不定便是她传给安姐儿的,安姐儿之体弱是人所共知的。如今将红瘦移出去,不无有保护她的意思在内。 “……方才绿肥也说了,你身上不爽快,难道我允你归家休养还是错了?你虽能干,但正因此,我才更加器重你。总不能逼着你拖着病体上来伺候吧。”顿了顿,她继续道。只是语气严厉不少。 “奴婢,奴婢以为……以为……”红瘦本是再想分辨两句的,可一听到搬出了安姐儿,而且齐悦瓷句句占在理上,却不敢了。一下子灰头土脸。 “你以为什么?以为我撵你走?你没做错什么事,我干嘛撵你……还是你自己认为。自己错了?”齐悦瓷眼角的笑意凌厉而讥嘲,偏显得她越加高贵逼人。 这个丫头,留不得了。 只是不知邵槿的心意,一定得想个法子,光明正大放红瘦出去,最好还能由他出面……不然,被人背后撺掇几句。难免伤了夫妻之间的情分。 红瘦懊悔不已,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却被齐悦瓷几句话便逼到了墙角里。 不认错?她方才口口声声喊着自己错了;认错,认什么,自己故意闹事。还是自己有意误导刘妈妈? 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红瘦愿意的结局。 齐悦瓷不打算再由她狡辩。敛容问道:“送你出府休养,原是我的意思,你身为下人,不知服从,反在那大吵大嚷,是不是认为我性子好不会怪罪于你?还是因为你是国公爷跟前的老人了,眼里没我这个夫人?” 一个是奴大欺主,一个是仗资压人。 任何一个罪名,都足令让红瘦万劫不复。 “……爷与我喜你手脚麻利,行事有分寸……倒是纵着你了。你说说,你今日所作所为,哪儿有一点一等大丫环的气度?现在,满院子人都因为你而人心浮动,仅仅因为你的胡思乱想,你叫我怎么处置你? 我罚你,你尚在病中,委实可怜;我若不罚你,以后人人都学着你的样儿,一有什么事就哭哭闹闹,这府里,还能有什么规矩?” 红瘦终于觉得怕了,夫人再计较下去,撵了她都不为过。 她几乎把嘴角咬破,连连磕头认罪:“夫人,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夫人好意为我着想,我却不知好歹……闹得夫人不得安宁,众姊妹因我耽误活计……夫人,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真的,我保证……” 齐悦瓷抿唇不答。 绿肥才知自己一直误会了,虽然怨怪红瘦胡闹,却也不得不替她求情:“夫人,红瘦知错了,求你饶了她吧,她不是故意的。 她这几日精神不好,脾气有点毛躁,说话不经思考,夫人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 齐悦瓷深深看着红瘦,面上满是犹豫不决的表情,过了许久才淡淡道:“罢了,你们都起来吧。红瘦此番大错,念在她病中迷糊的份上……不予计较,只罚一月月银吧。你这就去收拾一下,等到身子好了,我自会命人去接你回来……” 红瘦糊涂,她是主子夫人,暂不与她一般计较,这是她宽厚的好处。 “可是夫人,我不是家生子,是没爹没娘被我叔叔卖了的,我叔叔一家也不知去哪儿了,我是无家可归。”红瘦勉强躲过这个自己挖的坑,又得寸进尺起来。 齐悦瓷早查过她的情形了,闻言也不吃惊,想了想道:“既如此,你去庄子上住些时日吧。” “我……夫人,庄子都在郊外,来回不便……” 今日之事,落入国公爷耳里,如果国公爷对她无意,那对她的印象定会差了不少。时日一久,无人记起她来,她不是得一辈子呆在庄上? “夫人,我兄嫂住在城里,离咱家不远,要不……让红瘦去我兄嫂处住几日?”绿肥生怕她去了庄子上人生地不熟的受委屈,而且条件艰苦,赶紧抢着道。 毕竟,她俩是一同长大的,平时又交好,亲姊妹一般。 齐悦瓷心里厌烦红瘦之贪得无厌,但因有旁的顾虑,沉吟着应道:“你兄长……” 如果红瘦真与邵槿有别的关系,自然不能让她去外男家住着。 “夫人,我大哥替他东家去定县的铺子里收货款了,一般到腊月二十八、二十九才能回来,只有嫂子一人在家。”绿肥明白府里规矩重,一般的丫头都是不能轻易接触男子的,何况是一个屋檐下住着。 她也不是府里家生子,小时候家里穷被卖到国公府的。她哥哥倒是不曾卖,后来在一个大绸缎铺里给人当伙计,这些年靠着兄妹二人的打拼,家里慢慢好起来了,她哥哥还娶了妻。 兄嫂二人曾商议过,愿出银子把绿肥赎出去,好好配个人家。 但绿肥偷偷告诉他们,邵家待下人宽和,等她年纪再大点,不用家里人来赎,只怕就把她放出去自愿配人了。她受了邵家恩惠,也愿多伺候几年,以报恩德。 “行,就这么定了吧。红瘦,出去了好好养病,早日好了早日回来……有什么事,托人送个信回来……” 齐悦瓷也不是非得把红瘦送去庄上不可,一不小心反引得邵槿怜惜她的处境,不如好人做到底。 不等红瘦开口,绿肥忙代她答道:“谢夫人恩典。夫人,我能不能……送她出去,顺便嘱咐我嫂子一些事?” 这样的要求,齐悦瓷自然不会反对。 待到红瘦离开国公府,已是薄暮时分了。除了她自己的妆奁铺盖等物外,齐悦瓷额外赏了五两银子,给她请医抓药用的。 她一走,这事便传遍整个府邸了,上上下下几乎无人不知。 有赞齐悦瓷宽厚大方的,这样奴大欺主的丫头居然也不处置了;有为红瘦感到委屈不平的,分明是夫人在变相的撵人,这是少数人的想法;也有左耳进右耳出的,浑当不知,更不在人前提起。 其余两房夫人奶奶们听说了,俱在暗地里猜测齐悦瓷的目的。 红瘦是国公爷跟前一等一的得力之人,极有可能被开脸放在屋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老太太,夫人如此是何用意呢?”管妈妈身穿青哆罗呢对襟褂子,拿着象牙梳,利落地给叶老夫人通头。[.超多好看小说] 齐悦瓷的做法,连她都是百般费解。 右侧的纱灯斜斜照过来,叶老夫人的双颊一明一暗,正对纱灯的右脸颊彷佛镀了一层白玉般的凝脂,细腻光滑,看不出半点老态。 只有眼角淡淡的鱼尾纹,昭示着她已不再年轻。 她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你说,这事她原本可以按下去……无声无息的,为何反是大张旗鼓的呢?要知道……传出消息来的全是她院里的人……你看,她焉能连这点压制下人的本事都没有?” 对于齐悦瓷怪异的举动,连叶老夫人也有几分摸不透。 “老太太是指……夫人故意由着事情闹大,这是为何?这对她有什么好处……”管妈妈实在是糊涂了。 “以咱们国公爷的为人,听说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国公爷?自然不高兴了……” 叶老夫人一手挑起额角的秀发,细细检查,发现没有白发,才勉强露出笑容,点头道:“是啊,不高兴,因为谁不高兴呢?” “当然是……”管妈妈的话只有半截,因为她猜不准邵槿应该是为红瘦不高兴呢,还是因夫人而不高兴。 如果恼红瘦行止鲁莽……如果怪夫人打发红瘦……这里边,不啻于天差地别。 照这些日子来的打探,爷对夫人似乎挺满意,连在老太太跟前都不乏维护之意。但红瘦服侍他几年,从无一句喝斥……据说如今成了亲,依旧是由红瘦伺候起居的。夫人的人几乎不经手。 叶老夫人喃喃自语:“到底是为谁呢?” 当初阴差阳错,邵槿挑了红瘦绿肥,她是失望至极的。 这两个丫头,虽然不错,但一胖一瘦,不过中人之姿,在大家族里,当通房丫头、侍妾都是不够格的…… 出乎她意料的是,二人很快一跃而为邵槿跟前的得力大丫鬟,衣食起居皆由她俩照应。[]连院里的寻常小事。她俩都能替邵槿拿主意,尤其是红瘦。心思机敏,似乎比绿肥更得邵槿的心意。 几年下来,两人年纪也不小了,可以放出去配人了。 她暗自思量着,倘若邵槿无意收二人。齐悦瓷进门后,必然会让她的丫鬟慢慢接手二人的事……结果。恰恰相反。 她也不知这是他们谁的意思? 反正,如果邵槿要收红瘦为通房,她一点不会奇怪。虽然如今听荷居里貌美的丫鬟比比皆是,但人呢,多年的情分到底是不一样的…… 从锦含堂出来,回听荷居的路上,邵槿的脚步远比平时快。步伐也更大。 五日,短短的五日,他居然有些迫不及待了。 想到她此刻兴许倚在炕桌上做针线,或是与丫鬟们玩笑,或是独自一个静静捧着本书看……不管哪一种。他都急切地想看到她,看到她浅浅的笑涡。 那种每一想起心里便禁不住浮上甜蜜的滋味。嘴角忍不住勾起笑的感觉,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 方才在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可能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不行,这绝对不行。 他重新板起脸,放缓速度,如常一般的走进院子。 有小丫头向他请安,他点点头继续往里走。 屋里寂静清冷,悄无人声。 邵槿诧异地到了里间,各处扫了一圈,没来由地升起淡淡的失望。 画枕与绿肥两个笑吟吟跟进来,屈膝行礼道:“爷回来了……”。后面随着绿枝晴云几个小丫头,提着热水等物。 他眉心微蹙,坐于炕上,并不说话。 几人服侍他梳洗一番,又换了家常衣裳,见他面上不带笑意,也不敢多逗留,一齐告退。 邵槿终于低声问道:“你们夫人呢?”声音彷佛被什么压抑住的低哑,带着令人愉悦的醇厚气息。 “夫人在大小姐那……前些日子大小姐染了风寒,今儿太医来复诊……许是大小姐高兴,夫人与她多玩了会儿。”画枕垂头掩住唇角的笑意。 她心里正奇怪国公爷怎么也不问问夫人的去处,难道一点都不关心? “嗯?大小姐现在如何了,夫人常常过去吗?”安姐儿染病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也听说齐悦瓷照料地非常仔细。 他说着一面起身,似乎也要过去。 画枕忙跟上,给他打起帘子:“这两日好多了,夫人每天都会去陪大小姐坐坐,不然不放心。” 邵槿不等她说完,已经出门而去。 “……母亲,我什么时候可以不吃药,药好苦……” “咱们安姐儿最乖了,等你好了,咱们就不吃……你不是爱吃玫瑰卤子嘛,母亲那里还有不少,回头都送来给你,好不好?” 邵槿背着手立在帘外,静静听着屋里传来的嬉笑声,神情诡异。 一个眉眼清秀的小丫鬟恰好过来,见他站在屋外,吓了一跳,忙行礼道:“八爷。”八爷来了怎么不进去,站在门外作甚? “你进去看看,夫人在做什么……没什么要紧事的话,请她出来一下。”他缓缓踱到扶手椅上坐下,并没有进去看看安姐儿的意思。 小丫鬟心中不满,却也不敢多言,撩帘而进。 不过一会子,齐悦瓷便扶着芳树出来了,莞尔笑道:“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咱们爷治雪,莫非亦要效仿古人?” 她在调侃他。 他的心情刹那之间飞扬起来,浓黑的眉毛舒展开,自然地向她解释:“安姐儿见了我就怕得哭……她难得高兴,何苦再去吓着她。” 他的语气,听不出愁苦,只是丝丝无奈。 “那是她难得见到你。习惯了也就好了……才回来吗?一路上累坏了吧?”她柔缓的语调好似四月里的东风,明媚而温暖,夹杂着烂漫的山花香。 邵槿很想握住她纤细的素手,感受那份源自指尖的悸动,不过,他到底记着这是什么地方,什么都没有做。 “我有事与你商议。”他说着,站了起来。 齐悦瓷暗忖着,他亲自过来找她,想必不是一般的小事。忙道:“那咱们回去吧……那个,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安姐儿?” “改日吧。”他顿了顿。 两人回到房里。他摆手挥退了丫鬟,隔着一丈的距离深深凝视她。被他目不转睛盯着,炽热的目光纠缠在身上,齐悦瓷只觉浑身发烫,越发低头垂眸。可是耳后的脖颈处渐渐绯红如烟霞。 他上前,搂住她双肩。喃喃道:“漫山遍野的雪,银白银白的,偶尔有什么艳色出现在视线里,我便以为那是你的衣裙,迎着风,猎猎飞舞……” 他说得连自己都脸红了,或许。这是他一辈子说过最缠绵的情话。 齐悦瓷的心微微颤动,带些惶急无措的推开他,侧过身,咬着唇道:“一切都顺利吗?” 她能坦然自若地面对他沉郁的脸色,却无法应对他太过热切胶着的目光。彷佛要在她身上烧出几个洞来。 邵槿的理智被她唤醒,端坐回炕上。应道:“还行,就是大雪封山,有些地方的路没了……等到彻底疏通,至少是明年开春……眼下只能靠大家手提肩挑,勉强运些吃食、棉衣棉被进去给百姓。” “那春耕的事,怕是要耽误了。我昨日还收到我那个庄子上送来的信,压塌了不少桃树、李树……还有几个长工家里的房子垮了,暂时留他们住在庄上……” 她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没话找话。 邵槿当她是为此事忧心忡忡,不由问道:“要不要我派几个人去你那帮帮忙?你那庄子不小,凭自己那些人估计忙不过来。” 齐悦瓷便笑出了声,嗔道:“那到不必……再过几日就是大节了,家里不少事等着你拿主意呢。左右这时节大家都闲,让他们自己折腾去,收成不好也是他们自己吃亏……你明儿可要去上朝?” “明日不用,圣上放我两日假。为安姐儿的事,累你辛苦了,似乎瘦了不少?”他伸出手,示意她坐他身边。 “哪有。”齐悦瓷不好显得自己太过冷淡,轻轻挨着他坐了,眉梢眼角全是风致。 邵槿攀着她的肩,扶正她发髻上的凤钗,认真问道:“府里的管事可还得用?卢管家为人稳重,你有什么事只管交给他,他若连点点小事都办不好,索性打发出去……蔡安年纪大了,挟持不住下边的人,有合适的人选,你作主放他回去安享晚年吧。” 府里内院的事从前都是由叶老夫人拿主意,但他心里是极明白的。 齐悦瓷诧异地看向他,这是……暗示她安插自己的人去账房?她狐疑不决,不过,有一点可以断定,邵槿与老太太的关系,至少不如表面那么好。 账房的确是至关重要的地方,可她一时也是无人可用,只能等慢慢熟悉了之后,再做布置。 “好……听说他有个小儿子在铺子里学生意,倒是个机灵的,不知是不是?” 邵槿细细回想起来,应道:“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有些结巴,在马棚养马,小儿子模样清秀,手脚灵活,你如看着好,可以要到府里来做事。” 他明白齐悦瓷的意思,蔡安好歹在府里辛辛苦苦几十年,总得给些补偿。 “……过了年再议吧。” 邵槿忽地记起一事,急匆匆跳下炕来道:“我有点事得出去交代一下,等我回来再吃晚饭。”。 齐悦瓷赶紧取来斗篷给他披上,笑道:“我去老太太那里,你若先回来就吃吧,不必等我。” 邵槿收了笑容,握了握她的手道:“才老太太交代过我,叫你不必过去了,她留了九弟吃饭……”(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夜色四合,风声渐响。 没有月光的夜空,漆黑不见五指,唯有幽幽隐隐的腊梅香在清冷的空气中浮动,彷佛无形的温柔的手,抚在人眉间鬓角,洒下丝丝缠绵情意。 齐悦瓷半披着撒花小袄,松松挽个纂儿,将一个石青色绣白玉兰花的荷包左右翻看,总觉得不甚满意。 她的女红确实一般,也就是勉强拿得出手而已,一年做不了几个针线。 “爷回来了……”帘外响起清脆的嗓音和悉悉索索的衣裙声。 她一慌,忙飞快地把荷包塞到靠背后,整了整衣裙钗环,才起身相迎。 邵槿形容颇是疲惫,但明亮的眼睛,微扬的下颚,依然显得他清俊、坚毅。他随口问道:“你吃了吗?” “不是你叫我等你嘛。”她娇俏地瞪他一眼,转身命丫鬟摆饭,自己亲自沏了一盏茶递给他。 他一饮而尽,望着她的眼里渐渐含了笑意。 齐悦瓷微微红了红脸,横眸睨了他一眼,眉梢眼角间便全是旖旎的风致。 两人对坐用饭,她替他添了满满一碗汤,一面看着他喝一面笑:“……弟弟最爱喝这个羊肉汤,我嫌味重,他每每逼着我喝,硬说有多少多少好处,不料你也爱喝。” 烛影朦胧中,她目如秋水,点点波光,眉似远山,脉脉含情。 其实邵槿并不是很爱喝,可是看着她那样笑眯眯的满足模样,一口气全给喝了。 “你也多吃点,别光顾着我。”他居然学会了给人夹菜,只是动作略显生硬,表情也有几分尴尬。 齐悦瓷越发好笑。 绿肥站在邵槿身后。时不时给他布菜,强装的笑脸不比平时自然流露的欢喜,反带些愁苦的意味。 可惜,邵槿没有发现,全落在了齐悦瓷眼里。 待到饭后,屏退丫鬟,她才把红瘦的事向他解释了一番:“……大夫说要静养些日子,你是知道的,红瘦身子骨原有些弱,不是三两日能好的……安姐儿又病倒了。我琢磨着,还是将她送回家休养得好。 也不知她从哪儿听来的胡话。以为我要撵她出去……后来送到绿肥家里,托她嫂嫂帮着照料些日子。你看,咱们是不是……总不好让她嫂嫂白辛苦一场……” 如果红瘦不是邵槿的人,她根本不想再提起这个人。 但她很想知道,红瘦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份量,几年厮守。那情分怕是不浅! 即便养株花,养条狗,日子长了总有些感情,何况是一个千伶百俐、模样不错,整日在眼前对你默默含笑的体贴温柔的女孩儿。一般的男子,只怕都不会不在乎吧。 邵槿这才得知此事,面色沉郁。眼神凛冽,半晌问道:“她怪你命她出府了?” “那倒没有。”她赶紧笑道,“许是病里,情绪紧张,当我是撵她……后来听说等她好了就接她回来。便安心去了。” 她故意替红瘦遮掩一二。 如果邵槿当真在意这个丫头,他一定会去向别人细细打听当时的情景;便是他不刻意打听。难道还没人透露给他吗?反正,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她都是宽待下人的主子。 若他仍然因此而怨怪她,那么…… 邵槿不再提这个话题,不过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并没有将此事抛于脑后。 她冷冷一笑,唤进丫鬟服侍二人梳洗安歇。 从净房出来,齐悦瓷换了一件浅洋红撒淡白芙蓉花的中衣,散了发髻,一头青丝黑缎般顺滑,衬得她杏眼桃腮,肤光如雪。 却见邵槿歪在床上看书,书早是滑落枕边,人已经沉沉睡下。 她悄步至前,轻轻拣起书放在一侧柜上,小心地打开被子,替他盖好,自己才蹑手蹑脚爬到里边,钻进了被里。(.) 温暖甜腻的馨香悠悠扩散,她缓缓闭上双眼,正半睡半醒间,恍惚什么重物缠上了她纤细的腰肢。她一个激灵,登时睡意全无。 她今儿……如何忘了这个……照规矩,她是不是应该给他安排一个,一个……可是,谁合适呢?绿肥?碧冉?烟柳? 邵槿哪儿知道她此刻脑中的无数念头,慢慢靠近她,一手从她脖子下绕过去搂抱住她,一手探入她衣衫,隔着肚兜捻摩她浑圆的乳儿。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浑身滚烫,一口含住她樱唇,轻吻慢挑。 从他几乎窒息般的拥吻中勉强挣扎出来,齐悦瓷又羞又为难,只好趴着他耳朵,几若蚊蝇的嘀咕了两句,很快羞得满脸通红。 刹那间,邵槿的脸垮了下来,懊恼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么就这么不巧?他走了五天,偏他回来……真是老天都与他作对。 齐悦瓷更是羞赧不已,偷偷斜睨着他,见他呆呆望着自己,那表情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她决定发挥身为正室肚里要能撑船的原则,顺便借此探探他的口气。 她舔了舔唇瓣,挨着他问道:“你,你觉着哪个丫头看着顺眼?” 虽然心里酸溜溜的,可这是规矩,规矩,规矩…… “都不错啊……”他的思绪依然停留在她湿润娇艳的红唇及软腻坚挺的酥胸前,完全没理解齐悦瓷话里的深意。 闻言,齐悦瓷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恨不得一脚踹死他。 男人呢,她差点以为他会稍稍不一样点,原来都是一样的,美色当前有谁会拒绝?还是妈妈说得对,好,既然你都喜欢,大不了全收了! 这个,当然是她一时气怒下的想法,不过,给邵槿收通房这件事,终于被齐悦瓷提上了日程,或者说她决定正视了。 她咬咬牙,继续道:“要不。我去唤绿肥进来?或者……” 有什么大不了的,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难道她还能过不去这个坎? “唤她进来干什么……”邵槿的话不及问完,脑中莫名的闪过一个念头……方才她说了什么? 一瞬间,他不知自己心里是何滋味。照理而言,妻室大度,主动给男子收通房,任何一个男的都应该得意才是……但是,他怎么就欢喜不起来呢?相反,他觉得气恼。或者说是恼羞成怒。 她把他当什么人了! 他邵槿,岂是那等人! 他骤然阴沉的脸色。却引起了齐悦瓷另外的理解,她心头一火,又道:“或者,碧冉貌美且有才,你觉着如何?”原来是看不上绿肥啊。 也是。绿肥虽然可爱甜美,但长相着实一般……在她的丫鬟中。碧冉的容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他满意了吧。 邵槿的瞳孔渐渐变得幽暗,望着她的目光越发凌厉,他简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齐悦瓷不由奇怪了,难道连碧冉都看不上……这眼光,忒高了点,还是心心念念忘不了红瘦? “睡吧……”他勉强挤出这两个字。气鼓鼓地背着她朝外睡了。再与她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他保不准自己会生气,会摔门而去。 齐悦瓷一下子怔住了,不知他这样是代表什么,默认了抑或是他瞧不上丫鬟们的出身?或许。这极有可能,毕竟府里貌美的丫鬟不少。可是时至今日,他都没有一个正式的通房,只能证明他心里非常看重女子的出身,出身差了不要。 倒还挺有性子的,不过,难道……她得给他正经抬个妾回来,还必须是良家女子? 成亲不到一月,就要她纳妾?他休想。(.无弹窗广告) 第二日,当齐悦瓷起床的时候,邵槿已经不在了。 难道记仇了? 直到她梳洗之时,才看见他从外面回来,穿着一袭家常八成新的腾离盘晕石青长袍,束着紫金冠,满面红光,神清气爽,笑着与她打招呼道:“去打了一通拳。”似与她解释的模样。 脾气去得倒是挺快? “要不要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她往两颊抹了点淡淡的胭脂,回眸看他。 对镜晨妆,娇颜如许。 他心情更好,应道:“好啊。”说着,转身往净房而去。 这边,齐悦瓷急忙吩咐丫鬟预备热水衣物,给他送到里边。 过了会儿,她正在院子里看着小丫头们洒扫院子,却讶异地发现绿肥从屋里出来,一面往外走,还一面回头朝里边看,噘着唇。 “怎么不在里边服侍?”她亦是不解,不由笑问道。 “爷说他自己可以,命我出来……”绿肥小声嘀咕着,她伺候国公爷也有几年了,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这是怎么了,嫌她服侍得不好? 齐悦瓷愣了愣,朝屋里望了一眼,以为他因昨日的事迁怒于绿肥。 过了一盏茶功夫,邵槿已经自己穿戴整齐出来了。 夫妻两个看看时辰不早,忙去给叶老夫人请安,居然一大早地逢着五夫人也在那,满脸喜色。 上身穿一件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直身褙子,下着浅黄色马面裙,脚上是坠碧玉的绣鞋。光滑的纂儿上戴着一套赤金镶碧玺的头面,腕上笼着赤金镯子,手上戴着几个宝石戒指,真是富贵奢华至极。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好笑。 五夫人看见二人进屋,笑吟吟一把拉住齐悦瓷的手道:“八弟妹的气色越发好了,到底是年轻,瞧瞧这身段这模样,几个赶得上……” 她虽是极力在夸人,但言语粗鄙,行动鲁莽,只叫人觉得浑身怪怪的不对劲。 比起其他妯娌,五夫人的出身委实一般,是先顺天府通判宋大人的女儿。她家原不过是近郊一个乡绅,家中富饶,后来考中秀才,捐了个贡生,来城里托人谋了个小小官职,也算从此走上仕途。奈何子弟不出息,五夫人的父亲没了后,家中再无人出仕。 五爷的生母只是个丫鬟,生了五爷之后才抬为姨娘的,品貌俱是一般,并不得二老太爷十分宠爱。前些年没了。 当初二老夫人作主,替五爷聘了宋氏女为妻,二老太爷也没放在心上。 五夫人进门后,头胎生了个女儿,隔几年又生了个女儿,接着再没消息了。 偏五爷的另一房妾室也是一直无所出,五爷无子嗣,心下不乐意了,闹着再纳一房妾。五夫人为人原就软弱,又因连生两个女儿自觉低人一等。加上娘家不济,不敢违逆他。便由着他去折腾。 后来,五爷不知被谁撺掇着,弄了个商户人家的女儿为妾,倒是很有些手段。一年后,果然生了个儿子。五爷宝贝得什么似的,如今也有十岁了。 齐悦瓷但笑不语。跟着邵槿盈盈行礼。 “快坐。你们来得正好……刚才你五嫂还说,你们二侄女儿在昨儿夜里生了个大胖小子,要请咱们同去吃杯喜酒呢。”叶老夫人带着一支串珠大凤钗,钗上的珠子每颗皆有指甲盖那么大,又圆又润。 五夫人的长女嫁给了工部郎中蔡延平的次子,已有一年余。 听说他家长子至今只有一个嫡女一个庶女,想来他家必然极盼望能有个孙子面世的。此番二姑奶奶一举得子,也难怪五夫人这般得意了。 齐悦瓷忙笑道:“恭喜五嫂,二侄女儿真个好福气。” 五夫人自嫁到邵家后,不是被人看不起出身,就是被瞧不起生不出儿子。好在女儿能扬眉吐气,替她挣了一把脸面。 是以。她今儿可是一早起来,特特打扮了一番,来给众人报喜的。 “这丫头,一生出来我就知是个有福气的,只是有些人不当回事罢了。”五夫人不忘忆苦思甜。 众人皆笑道很是。 不过生了个儿子而已,有几个女人一辈子也生不出儿子的?亏得五夫人拿这个说嘴。 邵槿在那坐着,恍如屋里没他这个人一般安静。 “……女人家生产,又是头胎,最伤元气,可得给二丫头好生补补。”叶老夫人微笑嘱咐着。 齐悦瓷忙道:“我那还收着好些阿胶,回头让小丫头送来,五嫂去看二侄女儿的时候替我捎过去……” 五夫人越发兴头了,竟要邀着她一起去瞧外孙洗三。 齐悦瓷暗暗苦笑,这五夫人也忒……没见识了吧。 不过,她笑容未变,看了看一旁正襟危坐的邵槿,再看向叶老夫人。 “明儿只怕不行……”叶老夫人自然不会同意,沉吟着道,“你是知道的,过几日便要祭祖,许多事等着料理,她得帮我打打下手……不如等到出了满月,接他们母子回来,大家自己人好生热闹一番,你看如何?” 别说洗三,就是满月,齐悦瓷也不能去。 小小一个郎中府上,又是小辈生子,堂堂国公夫人怎好去抛头露面,没得叫人笑话英国公府没规矩。 五夫人虽有些失望,但一想到能接女儿外孙回来热闹热闹,重又欢欣鼓舞起来。 齐悦瓷亦是笑道:“二月里,天气暖和,二侄女儿的身子也健旺了,正是好时候……咱们便接了她母子来家赏杏花。” 闻言,五夫人的最后一丝不满都烟消云散了,笑着告辞,转道赶去邀二夫人、四夫人明日去宋家,又要命下人准备明日一应动用之物,忙得风风火火。 她一走,屋里才安静下来。 叶老夫人留他们夫妻一同用早饭,两人想着饭后还要商议过年之事,来来回回的跑挺麻烦,也就应了,大家胡乱吃了点。 过年、祭祖等事皆有旧例,其实并不麻烦。 三人议了小半日,较往年略微添减一二,也就是了。 用过午饭,邵槿去了外书房,齐悦瓷当真命人找了两包阿胶出来,又包了封一百两银子为随礼,叫画枕送去给五夫人,托五夫人多多致意。 五夫人喜得笑逐颜开,逢人便夸齐悦瓷会待人,不拿大,一看就是国公夫人的气派。 ………… “……夫人,六爷命兴儿送信来了。”巧纂提着裙子往屋里走,满脸的笑意。 六夫人一听,慌得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小衣,起身往外道:“人呢?快去传进来。” 巧纂忙过来取了大衣裳服侍她换上,一面道:“在二门口等夫人传唤呢。奴婢知道夫人着急,已经作主让梨儿去领他进来了。” 她是六夫人莫氏的一等大丫鬟,从院里一个洒扫的小丫头做起,服侍莫氏也有近十年了,主仆感情非同寻常。 六夫人莫氏祖籍长安,是当地极有名望的一个望族,莫家更是长安书院的创办者。 当时,三老太爷官居长安守备,接了家小同去长安住着。三老夫人眼看着儿子一日大似一日了,不免为亲事焦急。索性在当地给他相看了不少宦家千金。 后来经交好的同僚女眷介绍,认识了莫家太太。一眼便相中了现在的六夫人。 莫家的女子个个读书识字,六夫人也不例外。 她扶着巧纂匆匆出了正屋,到前面小花厅里。 兴儿由梨儿领着,在院门外等候,听得里边唤他。忙整了整衣冠,低头往里走。 “小的给夫人请安。”他跪下行了大礼。 六夫人身穿淡紫色绣折枝玉兰花的长褙子。挽着凌云髻,十足一个端庄典雅的大家子夫人的派头,含笑道:“是哪日从家里出发的,老太爷、老太太、六爷都好?” “都很好,小的是腊月十五离开长安的,本来昨儿早就能到了,因雪势太大。路上耽搁了一日……这是爷给夫人的信,还有大少爷的信……” 他说着,从袖里取出两封密封的信,双手呈上。 巧纂上前接过,奉给六夫人。 六夫人忙打开。细细看了一遍,一开始似乎还挺高兴。越到后来,脸色越不好看,眉心蹙得紧紧的。 兴儿并不知信里写些什么,见六夫人面色骤变,不由跟着悬了心。 巧纂悄悄往信上瞥了一眼,看不清是些什么字,只好强笑道:“夫人,夫人……” “嗯,”六夫人愣了愣,才摆手对兴儿道,“你且起来……我问你,两位少爷这些日子读书可还用功?” 兴儿不解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连连点头道:“与夫人在时一样,每日必定亥时一刻才安歇,天未亮就醒了……老太太吩咐厨房,日日给两位少爷做了滋补的东西当宵夜。” 莫氏出身书香世家,在两个儿子的前程上一向与六爷观点不同。 邵家凭军功而起,子弟多重武轻文,六爷更是曾高中过武举,认为两个儿子理应子承父业。但莫氏心里不以为然,总觉读书人才是真正的清高,一力培养两个儿子走科举之路。 毕竟,身为武将,朝堂安定之时尤可,一旦有事,自是首当其冲…… 好在三老太太亦是书香门第出身的,现在的东阁大学士陈大人便是三老太太的嫡亲弟弟。她竭力支持莫氏的想法,偏三老太爷不大管事,六爷不敢忤逆母亲,只得罢了。 六爷为官的安康恰好与长安相距不远,莫氏便托家中父母兄长帮忙荐了一个颇有真才实学的先生到任上,请他教导儿子。她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待两个儿子一满十五岁,就送去长安书院苦读……不过,还不曾与六爷商议过。 六夫人忽又问道:“老太爷可有信件要你带给七爷他们?” “有的,小的先来给夫人请安,一会子还得托哪位姐姐领我去见七爷七夫人。”他倒是说话乖觉。 “知道了……那爷有没有交代你何时回去?” “爷令小的跟着夫人一同回去,路上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行了,梨儿,你先带他去见七夫人吧……”六夫人说着,示意巧纂赏给他几个银锞子。 直到他们远去,巧纂才扶着六夫人回后头,轻声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爷信上写了什么?” 莫氏挨着炕桌盘腿而坐,一手支颐,一手拨弄着信纸,低头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去年见过的那个……老太太姐姐家的小孙女吗? ……就是他们大爷的嫡女,十三四的年纪,削肩膀、细腰、眼睛大大的……” 三老太太除了一个弟弟之外,还有一个亲姐姐,姐夫去年初由甘肃调任的山东巡抚。当时路经长安,因时间宽裕,顺道去安康瞧了瞧三老太太,阖家住了约摸十来日。 临行前,三老太太还万分不舍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暖阁里空气不大流通,气息沉闷压抑。(.) 巧纂轻轻推开纱窗一角,让外面的冷气流能稍稍进来一点,又取了一束安神香在炉中焚了。很快,屋子里便弥漫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甜丝丝的香味儿,叫人神静心怡。 六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的表情似乎渐渐平静下来,才抬眸看向巧纂道:“六爷说……老太太想替咱们冲哥儿……聘下那位小姐。过上两三年,等两人都大些,就替他们完婚。” 冲大少爷今年十三。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过,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多半是几代同堂的。上面的老太爷老太太健在,宠着孙子孙女儿倒是平常,往往还爱插手孙子女的亲事……如果恰好与为人父母的意见不冲突还罢了,不然,少不了一场烦恼,大家难堪。 比起七夫人来,六夫人与三老太太的关系可以称得上相当和睦了,媳妇孝顺,婆婆明理,一家人和乐融融。 可惜,长子的婚事,却是六夫人心头第一件大事,绝不轻易出手,终于不得不和三老太太唱反调了。 这是主子的大事,巧纂不敢胡乱开口掺和,但见六夫人心绪不好,少不得劝道:“老太太素来最疼爱大少爷……夫人是大少爷母亲,自然能做主他的亲事……” “我不是有心与老太太过不去,而是……那个俞四小姐,我打心眼里不喜欢。”也不知六夫人是在与巧纂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她上头有两个庶出的姐姐,叔叔家里没有女孩儿。阖家统共得她一个嫡女,从老太爷起,一家子人都宠着她惯着她,容易养成千金小姐的脾气儿…… 咱们冲哥儿是长子,将来是要顶门立户的,这个长媳,宁肯家世差些,模样不突出的,至少得性子端庄沉稳、行事有方的……如俞四小姐那样的,只怕不是良配。” 当日俞家一行寄居的时候。她就看得出来三老太太极喜欢那个丫头,时常在人前赞她。恨不得做了自己孙女儿才好。因与长子年纪相仿,六夫人可是悬了好些日子的心,好在直到俞家离开,老太太都不曾提起这个话头。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不料时隔两年。老太太会重新记起,而且议到了二人的亲事。 六夫人娘家的女孩儿没有合适的。她心里其实比较中意三夫人娘家顾家的女孩儿。顾家的女儿,是出了名的知礼守节,理家管事也颇能干…… “夫人切莫心急,不是还有六爷吗?”巧纂立到她身后,给她按揉着太阳穴。 “六爷……哼,你知道他信里说什么吗?”六夫人冷冷一哼,沉声道:“说是老太太年纪大了。近来身子一直不大好,能不违背她的心意最好……我倒是想做孝顺媳妇呢,但那是我嫡亲亲的儿子,难道让我拿他的婚姻作儿戏? 冲哥儿正是用功读书的好时候,只要能考中功名。什么名门世家的女孩儿不能得配?现在定了亲事,反分他的心神。 俞家眼下虽风光。但他们老太爷年纪大了,不过两三年也该告老还乡了……他家大爷不是个有能为的,将来并不能在仕途上提携冲哥儿一把。” 而她相信,他们六爷正当英年,往后升迁的机会多了,再有国公府为靠山,儿子身上有功名,莫说是巡抚的孙女儿,一品二品大员的女儿也不是没希望。 六夫人越想越是不明白,老太太平儿也是个心明眼亮的,怎么在孙子的婚事上,会犯这样的糊涂? 难道只要沾上自己家的人,再明白的人也难免犯傻? 巧纂压抑着自己的呼吸,生怕动静大了,惹得六夫人不快。(.无弹窗广告) 主子主母里,六夫人算是极难得的,待下人宽和大方,该赏时赏,不像有些人动辄打骂。只是,一旦牵涉到两个儿子身上,六夫人执拗的性子便上来了,连六爷都不好多加拦阻。 “走,咱们去三夫人那里……”正当巧纂敛神屏息的时候,突然,六夫人猛地一敲炕桌,唰的站了起来。 巧纂怔了半刻,慌得替她披上斗篷,问道:“奴婢去唤暖轿过来伺候着?” 六夫人摇摇头,喝道:“不用了,咱们走着去。” 三夫人的院子前后两进,一路行来,青砖素瓦,甚是幽静。院子里的石桌石椅不知何时被搬离了,大树光秃秃的,周围空荡荡一片。 廊檐下正立着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俱是穿着青缎棉比甲,肩挨着肩、咬着耳根子低低说话。 “樱桃,三夫人可在屋里?”受到六夫人的示意,巧纂拔高声音笑喊着。 两个小丫头唬了一跳,其中那个银盘脸的应该是唤樱桃,飞快地迎上来行礼道:“六夫人好,我们夫人在里边做针线呢。” 她又在前边领路,抢着打起帘子,屋内恰好迎出一个十七八岁、穿豆绿夹袄的大丫鬟,含笑道:“六夫人来了,快请里边坐。”一面说着又命小丫头去沏茶来。 正屋里陈设简单,不过几样淡素颜色的瓷器摆设,浑不似个国公府。 越过黑漆绣兰花的大插屏,丫鬟撩起青色棉帘子,抬头却见临窗的炕上坐着三夫人,正低头做着针线。她松松挽着个纂儿,戴一对翠玉梅花簪,与身上的雪青色杭绸绣玉白梅花的褙子浑然一体,浅浅一笑,额头出现几缕细纹。 “这都大年下了,三嫂还日日放不下这活计呢,好歹等到开了春再做吧。”六夫人笑往里走,自然地在她对面炕上坐下。 三夫人才放下针线,直了直腰,嘴里笑道:“成日间闲着,不做点针线打发时间,这日子过得越发慢了。” 六夫人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却是个比巴掌大些的肚兜。大红缎子上绣着两尾活灵活现的金鱼,墨绿丝线勾勒出几条纤长的水草,金鱼缠着水草嬉戏。颜色鲜亮有趣,针脚细密有致,六夫人赞不绝口,又诧异地问道:“大姑奶奶的闺女不是近两岁了吗?这肚兜这么小,应该不是她穿得吧?” 她说得大姑奶奶是指三夫人的女儿,三年前嫁去了顾家,一年后生了个女儿。、 闻言,三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低声道:“前些日子送信来,又怀上了……估摸着是明年五月底六月初的产期。 你知道的。他家人口多,事情杂,她自己既要抚养大妞儿,又不能太过劳动,下人们素来不经心……我索性替孩子做两件夏衫。也是我这个做外祖母的一片心意。” 顾家子嗣旺盛,族里人多是出了名的。 虽然大姑奶奶嫁的是他们正经嫡支。但毕竟不比英国公府,而且妯娌小姑众多,许多事皆要自己操心。何况,三夫人心疼外孙,做几件小衣是人之常情…… 六夫人忙欢喜笑道:“几时的事,我竟不知,亏得嫂子瞒得这么紧?” “非我有意瞒你。我也是月初才知道的……大家忙……你今儿怎得空过来,可得好生坐坐,咱们许久没说话了。” 二人说着,丫鬟上了茶水点心,芭蕉赶紧将针线收起。以免被不小心碰到了。 高几上的土定瓶里供着几支粗壮的腊梅,幽幽暗香浮动。与袅袅茶香融在一起,但觉分外清香。 六夫人慢慢吃着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嫂子家里世代书香,子弟出息,女孩儿更是一个比一个强……” “这话不敢当,”三夫人摇头而笑,“若论书香门第,咱们府里论得上的也只有八弟妹。有齐家在,咱们顾家算什么……远的不论,单说八弟妹的嫡亲弟弟,今年才多大,居然被他高中了举人,满京城都是头一份的……听说过了年还要下场去考会试呢。 果然中了,可不是天朝最小的进士。”三夫人神态祥和,语气亲切,倒不像是有妒忌之意。 记得收到消息说邵槿要娶亲时,三房一家子还惊叹了许久,想不明白最后圣上如何会把齐家的女孩儿赐给邵槿为妻。 要说齐家,他们自不敢小觑,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而且被赐婚的小姐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后来又听得说准国公夫人的弟弟小小年纪中了举人,他们还暗暗感叹,圣上的眼光到底厉害,不是他们常人所能比! 六夫人低头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才道:“嫂子也太自谦了,八弟妹娘家是好,可嫂子娘家亦不比谁差啊。” 三夫人心中不解,不知今儿六夫人所为何来,如何一个劲奉承着顾家,莫非是……不对啊,两个侄儿还小,以六夫人往日的行事,只怕不会这么着急……难道是别人托她来探口风? “……弟妹过了年就得回安康吗?山高路远的,来回着实不便呢。”三夫人岔开话题。 “可不是,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调回京城呢?一家子住在一起,热热闹闹,那里虽有些世交,到底略嫌冷落些,便是两个孩子的亲事,都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六夫人叹了口气,终于转到了正题上。 三夫人愈加费解,只好笑道:“侄儿功课好,过两年大些……有了功名,结门好亲事,弟妹只管享福吧。” 六夫人眉心一蹙,正色道:“不瞒嫂子,这事我思量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奈何近两年我们一直在那个乡下小地方,没一个像模像样的大家子千金……我们老太太有个姐姐,就是任山东巡抚的俞家,去年路过安康时在家里小住了几日,他家的小姐倒是不错……呀,我恍惚记得嫂子的弟妹是山东临沂人氏?” 她反对老太太的主意,总得拿出个令人信服的难以反驳的理由,不然六爷头一个不同意。 可惜俞家举家在任上,相距甚远,她又不能借机拜访一番,唯一行得通的只有向别人打听了。但这种事情,不是至亲的不好托付,传出去,岂不是坏了人家姑娘的闺誉。 若不是她信任三夫人的口风。她也不敢在她跟前提起。 而向顾家提亲的事,她还不急,以免老太太误会,影响婆媳关系。 三夫人有点领会她的意思了,不好推却,勉强笑道:“正是呢。但她自出嫁后再没回过临沂,对当地的事情了解得不多……” 她猜到三老太太有意与俞家结亲,但一时听不出六夫人自个是什么意思。 六夫人实在迫于无奈,也顾不得三夫人是否愿意帮忙了:“王家是山东望族,谁人不知?其实我本意。冲哥儿的事慢慢来……嫂子好歹替我放在心上,换了旁人。我也信不过。” 三老太太是个雷厉风行的,想到什么便是什么,她若手脚慢些,等她回到安康,估计大势已去。 三夫人这人。面上瞧着虽冷,其实是个心善的。与妯娌间素来不错。 “……山东与京城,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个月,倘若耽误了弟妹的事,还望弟妹不要怨我。”三夫人见她一脸诚挚,只得应下。 “嫂子说什么见外的话……”六夫人得了她的肯定,立时放下一半心。 以王家在山东的名望,但凡去山东为官的都要去他家拜访一二。俞家也不会例外。王家愿意打听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 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连着忙了几日,到腊月二十九,已经一切齐备。新换了门神、对联、灯笼,油了大门、桃符。仆役们发了赏银换了新衣,处处张灯结彩。富丽堂皇。 齐悦瓷一大早起来,梳洗了先去给叶老夫人请安,接着往各处瞧了瞧,由管妈妈陪着。 “……老太太时常与老奴说,夫人当家她再放心不过了,夫人看着各处有什么需要添减的,只管拿主意即是……” “瞧妈妈说得,我能懂什么事,皆靠着老太太指点,又有妈妈肯提点,不然……闹出多少笑话儿尚不知呢。”她扶着浅碧的手,从祠堂旁的夹道里往北走。 行了几十步,向东一拐,就是听荷居的院门了。 管妈妈笑着告辞:“那老奴先回去伺候老太太了。” 齐悦瓷迎风而站,大红刻丝滚灰鼠毛的斗篷被吹起一角,露出里边翡翠色的曳地长裙,裙摆处绣着小朵小朵嫩黄的迎春花,指甲般大,星星点点密布。 “妈妈辛苦了。”她眉弯若柳,娇靥胜桃。 刚进院门,忽地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呼唤:“夫人,夫人……”她忙转身回望,却是二门口往内院回话的管事媳妇,人称孙大娘的,急匆匆奔来,风风火火。 浅碧待她走近,先上前一步喝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没看见夫人都被你唬住了吗?” 孙大娘觉着委屈,连喘了几口气,才磕磕巴巴道:“夫……夫人,后头,后头住着的江大奶奶在二门口哭闹呢,要见老太太……嫣然姑娘说老太太夜里醒得早,正在补眠,不……不敢打搅。故来请夫人,示下。” 齐悦瓷听得一阵糊涂,愣愣问道:“江大奶奶是谁?” 邵家各房,除了邵槿他们这一支外,俱是人口繁杂,子孙众多。 “江大爷是瑀老太爷的孙子,瑀老太爷是咱们老太爷的堂兄,几十年前一同进的京。瑀老太爷、林三爷、江大爷都跟着没了,江大奶奶独自守着个十来岁的独子过活,族里时常接济一二……不知今儿为什么来府里哭闹。” 为什么? 除了这位新夫人之外,想必人人心知肚明,年年闹几场,快成家常便饭了。 孙大娘原是个嘴里不饶人的性子,一般的旁支主子奶奶在她跟前也没什么体面,这个江大奶奶却不同,连她都不愿得罪了。 一见是她过来,赶紧命小丫头好茶好水招待着,自己一旁陪着打哈哈。不料江大奶奶全不吃这套,也不理会瞧热闹的下人,一屁股坐在门前哭天哭地的要找老太太评理……她招架不住,逃一般报进来。 齐悦瓷一听,便知里面有古怪。 老太太从来不在上午瞌睡,自己离开的时候还神采奕奕呢,怎么过了半个多时辰,就瞌睡得不起了?管妈妈离开不过一瞬,孙大娘从锦含堂过来。势必遇到管妈妈…… 邵家有几房堂支她知道,认亲那日见了不少,不过当时似乎没有这个江大奶奶,许是寡妇不愿出席。水字辈的,按辈分应该是邵槿的侄儿,大节下的来府里哭,必然不是寻常小事。 老太太只怕清楚内幕,是以不愿兜揽这事儿,推说睡了。 那自己要怎么办? “既然老太太歇了,你请江大奶奶改日再来见老太太吧。”她启唇笑道。 大家都不肯搭理的事儿。她还是少管为妙。 孙大娘大急,几乎哭了。哀求道:“夫人,如果不见她,江大奶奶怕是不会走……二门口人来人往的,她在那哭,实在不大好看。” 齐悦瓷却笑道:“你说得也有理。难你先请她去锦含堂的厢房里坐着吧,等老太太醒了再见亦是一样。”她说完。也不等孙大娘再开口,领着众人扬长而去。 孙大娘急得跳脚,却也没有别的法子,暗暗祈祷江大奶奶哭过一场之后能回去,自己折身往回。 才到锦含堂的拐角处,猛地撞上一个人,正是管妈妈。 “管嫂子好……”她立时堆上一脸的笑意。上前奉承。 “你好啊,这些日子,你们辛苦了吧。”她拉着家常。 孙大娘谄媚道:“我们不过跑跑腿,不比嫂子伺候老太太,一日小事不说。大事也有百八十件,那才是真正的辛苦呢。” 闻言。管妈妈愈加和蔼可亲了,握着孙大娘的手,笑道:“过年时,一起喝一盅……对了,听丫鬟们说江大奶奶来了?夫人怎么说?” 孙大娘撇了撇嘴,闷闷道:“夫人叫我稳着她,等老太太起来再说……管嫂子你说,江大奶奶是什么样人,凭我一个小小的管事媳妇,能稳得住她吗?” 管妈妈皱了皱眉,朝听荷居方向望了一眼,压低声道:“夫人当真不肯管?” “管嫂子,夫人肯管,我还急什么?” “依我说啊,江大奶奶好歹是正经主子,万没有在二门口不让进的理儿……老太太不得闲,你索性放她进来,由她自己去寻夫人说理,那时候也怪你不着。 老太太把府里多少大事交给了夫人,江大奶奶的事儿,不过小事一桩,你何苦把自己搀掺和进去,闹得两边不讨好?”管妈妈说着,在孙大娘掌心按了按,重重点点头。 孙大娘一惊,隐隐醒悟过来,登时笑道:“多亏了嫂子提醒我,我这就去……” 管妈妈笑看着她去远了,才快步往回走。 ………… 听荷居里换上了全新的门帘、坐褥、靠背、迎枕、摆设,台阶上、屋子里,整齐摆放着各色时鲜花卉,一眼望过去,只觉喜气盈盈。 一进屋,不及坐下,齐悦瓷就叫来画枕,吩咐道:“你快去找人打听打听,有关江大奶奶家的事儿,越仔细越好……” 能够不顾脸面来国公府哭闹的女子,应该不会那么好说话,孙大娘又只是个下人,说不准,一会直接哭到她院里来,她可得提前做好准备。 浅碧服侍她换衣裳,嘴里不悦道:“从前只当国公府是多重规矩的地方,如今看来,还不比咱们家呢……夫人,你说那位江大奶奶是什么来头,闹得什么? 明儿是除夕,她在门口哭,也不怕忌讳……老太太竟也不管……”连她都看得出来,老太太分明是故意推脱,让他们主子帮着顶缸去。 能让老太太都头疼的主儿,真是……邵家这地方,极品不少,还一个比一个非同寻常。 齐悦瓷琢磨着离邵槿回来还有大半日,心中满是无奈,叹道:“咱们能躲则躲,躲不过只好会会她了。” 她素日见的人,多是大家闺秀,即便心里恨得要死,面上亦是笑吟吟的。这样的人,她应付得多了,倒不怕;逢着一个不要脸面、不讲道理是非的,一味胡搅蛮缠,她也有些无语。(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邵家老太爷这一辈,嫡亲兄弟有三人,另外还有一个堂兄一个堂弟,前文提到的瑀老太爷就是这个堂兄。 当日邵老太爷辅佐高祖皇帝平定天下,位列国公,举家搬迁进京,连瑀老太爷这一房都跟着来京里讨生活了。汝南老家只剩下堂弟那一房人,和一些更远的堂族,近些年疏于走动。 瑀老太爷共生了三个儿子,长子夭折,次子是现今邵氏一族的族长,三子人称林三爷。这位林三爷的长子便是江大爷,生他时妻子难产而亡,不得已娶了一房继室,又生了一个儿子,叫渝二爷。 江大爷成年后由继母作主娶了近郊一个小乡绅的女儿为妻,容貌不俗,性子却不好论了,夫妻两个只生得一个儿子。 如今,瑀老太爷、林三爷、江大爷接连病殁,江大奶奶独自带着儿子过活,虽有祖上传了些产业下来,但族里怜他们孤儿寡母的,时常多加照应。 且说齐悦瓷细细听画枕解释这里边的关系,不由头都大了。 “……照你这么说来,咱们与他家,尚未出五服。”隔了几房的侄儿媳妇,认亲时不曾见,腊月二十九了却来哭闹,难怪连老太太都不愿搭理。 画枕点点头,又道:“江大奶奶虽与渝二爷一家住在一个院子里,但其实是分了家的,听得两家人时不时闹闹嚷嚷,族里无人不晓的。尤其到了年下,因渝二爷也没什么差事,家里出息少,族里每次都是两边一样看待,平均分他们些肉类瓜果银钱等物。 一般是渝二爷去领了再分给嫂子侄儿……据说几年前,渝二爷私藏了几两银子。后来不知怎么被对出来……江大奶奶为此闹了好几日。两家的关系越发不好。 这往后,江大奶奶年年嚷着少了他们家银米。即便族里亲自给她送去,她也总挑三拣四,觉得大家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别人不要的才送去给她……必得寻个由头到国公府里来哭一场。” 听厨房的几个婆子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描述往昔经过的时候,画枕几乎惊呆了。 这样的人,与泼妇何异,竟然是邵家的主子奶奶? 还分明讹上国公府了? 可是,府里还真不能把她怎样,年轻轻的守寡。一个人抚养邵家的子孙长大,谁见了她不得好声好气相劝。最后费些银子打发? 齐悦瓷正在吃茶,差点被一口水给呛着,拍着胸脯道:“……难道族长不管吗?任由她这样下去,岂不是糟蹋邵家的清誉。 而且,她既年年来闹。老太太应该早就想到了啊,怎么会不提前打发人给她送些银子过去。堵了她的嘴。”老太太那么个要强的人,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人往国公府脸上抹黑吧。 便是邵槿,也不会坐视不理。 画枕一面给她擦拭,一面苦笑道:“族长哪儿管得住。她每次皆有十分正当的理由,反正是逼得他们母子活不下去了,除非族里多多接济……族人那么多,族长又不能一味偏袒着他们家。不然别的族人不服。 老太太那里,据说每年腊月二十前,会从自己的体己里拿出一百两银子,额外送她,想来今年不会忘记才对。” 如果使公中的银子。保不准其他人有样学样,到时候大家才没脸。也只有老太太自己认栽了。 “既然已经拿了东西银钱,那她还来?难不成……这次是冲着我来的?”齐悦瓷只觉匪夷所思。是不是国公府有几个主母,她就来哭几次,她们人人都欠着她一般,一到年关便得孝敬她这尊佛? 这个江大奶奶,为了银子,丝毫不顾体统,偏偏众人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话尤未了,连素白着脸进来,急急回道:“夫人,有位江大奶奶在院外……又哭又闹的,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要,要见你……” 那是谁啊,哭得那么凄惨,还口口声声唤着她们夫人,这不是咒人吗。 齐悦瓷与画枕对视一眼,头疼不已。江大奶奶大小是个主子,不是府里的小丫头,你不能像对下人那样把她撵走或者轰走,不然,就成了齐悦瓷高傲,眼里没有自家亲戚。 人已经在院外了,她是不得不见。 “你先领她去前头小花厅吃茶,说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得了令,连素赶忙跑出去,好歹求那位姑奶奶先别哭了,叫别的院里的人听了算是什么一回事。 画枕扶齐悦瓷起身,蹙眉问道:“夫人打算怎么安置她?依我看,像这样贪得无厌之人,即使得了夫人的好处,赶明儿略微有点小事,就来府里闹上这么一出。 既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体面,又辱没夫人的威信,总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好。” 一共母子两个,再添上两三个下人,一年也花不掉多少银子。族里添补的,老太太送的,加起来也有好几百,她那哪是缺吃少穿,分明是贪心不足。 “你的话我何尝不知,只是,她到底是……先打发她回去,等爷回来,我问问他的意思再说吧。”这可是邵槿的侄媳妇,她不愿替他做主,更懒得给他背黑锅。 换了身簇新的粉白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对襟褙子,主仆几个摇摇往前行。 尚未进屋,已听得一道有些粗的女音,在那一叠声问:“你们夫人怎么还不来,你再去瞧瞧……” 连素立在帘内,低着头道:“奶奶耐心等等,夫人就快来了。” 江大奶奶听了,面上颇有不悦之色,才想发作,却见外头进来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儿,中间簇拥着一个身量苗条,打扮娇艳的女子。 她登时扔了连素,迎上几步,含着哭音叫道:“婶娘。”说着,就要去拉齐悦瓷的手。 齐悦瓷呆了呆。 画枕已挡在前面。笑吟吟搀住她,不让她上前。 “侄媳妇……快换新茶来,快坐,咱们都是自己人,坐下才好说话。”齐悦瓷避开她,径自走到中间罗汉床上坐下。 江大奶奶也不尴尬,又欲上前,画枕连忙推着她在扶手椅上坐好。 单论容貌,江大奶奶倒颇有几分颜色,丰润的身材。皮肤白皙,一头黑鸦鸦的秀发挽成个纂儿。看向人时眼角滴溜溜的转。看着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妇人,不想儿子都十多岁了,也不比寻常的寡妇那样槁木死灰。 上身是件葱绿亮缎绣折枝牡丹的圆领褙子,下着浅碧色马面裙,衬得她越发年轻妩媚。只是衣裳被揉得皱巴巴的。裙角有几处沾着灰尘,发髻倾斜。粉腮晕红。 齐悦瓷静静打量她,并不开口。 “婶娘,”江大奶奶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假装拿帕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泪迹,反擦得眼睛红红的,口里呜咽道,“当日婶娘大婚。我满心要来,他们嫌我是寡妇,不吉利……到今儿才有幸见到婶娘,真如天仙下凡,菩萨临世。” 瞧这话说得。齐悦瓷汗颜。 她自己不以为然,继续道:“……婶娘初来。我原该早些来给婶娘请安,只我这副模样,实是羞见婶娘。” 她指的是自己没有好衣裳首饰,没脸出门。 “既是一家人,没这些虚礼客套。”齐悦瓷淡淡而笑。 她暗中打量齐悦瓷的模样,虽然貌美,但年纪甚轻,极好说话的样子。偷偷高兴,又道:“今儿却是撑不下去了,拼着不要这脸面,来求婶娘一个恩典。[] ……论理,我不该为着这么点子小事折腾得婶娘不得安宁,婶娘每日事情繁杂……可是,我也是迫于无奈啊,不来求婶娘,还有谁能帮帮我们孤儿寡母……狠心的人呢……你自己走了不打紧,扔下我们两个无依无靠的在世上受人欺负,索性带我们一道去吧,在地底下夫妻团圆,胜过……” 她很快进入角色,大声干嚎,压根不理会这是什么地方,头一次见到齐悦瓷,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往外嚷,听得一屋子小丫头俱是羞红了脸。 这样的市井村话,齐家邵家这些打小挑上来学规矩的小丫头,果真没几个有机会听过。 江大奶奶的表现的确出乎齐悦瓷预料,她本来以为,大家子的奶奶,或许性子泼辣些,或许嘴皮子厉害些,但基本的礼仪规矩不会差太远。可是这个江大奶奶,眼里浑然没有这一切。 齐悦瓷脸上一会白一会红,足足听她哭了好半晌,才勉强打断她问道:“侄儿媳妇,你且莫难过,有什么为难事只管与我说……我若帮不上,不是还有我们老太太嘛,快别这样了。” 她决定暂时先打发了她再说,余下的留给邵槿自己去琢磨吧。 这事,她没本事管。 江大奶奶立马止了哭,一手捂着唇,含悲带怯道:“别人多嫌着我们母子两个,又不曾吃了他的喝了他的欠了他的,个个对我们怒目而视……唯有婶娘真心把我们当晚辈照应。”听听,不知道的人以为齐悦瓷给了她多大恩惠呢,谁能想见这是头一次照面。 “侄媳妇多虑了。”齐悦瓷只好干巴巴应了这么一句。 “婶娘,这事说来话长,多少年了这么过来,我也习惯了。 ……你是知道的,我们和小叔他们仍然住在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原该和和睦睦才像是一家子。 也是我们娘儿俩个没眼色,碍着他们了,动不动引得人对我们指指点点。这倒罢了,我受点委屈不打紧,但婆婆她素来偏心,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全给了他们孩子,眼里全没我们这个长孙,孩子每每伤心难过不已。 我这做娘的,看在眼里,越发心疼。 记得婶娘成亲时,大家随礼。我这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无奈之下向他们告借,千求万求的,他们只有两个字——不肯,最后我抛下脸面不要,回乡下娘家凑了二十两银子来……这样的亲兄弟……” 一切的起因,得怪齐悦瓷了。谁叫她成亲来着,逼着人家送礼? 众人惊得面面相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当着人的面,说是为了给人送礼,求爷娘告兄弟的借银子? 这样的话,居然会出自邵家一个主子奶奶的口,亏得她不怕臊得慌。 江大奶奶不觉着臊,齐悦瓷反而平静下来了,饶有兴致得听她絮絮叨叨。 “……过了年,学里又要给先生交十六两银子的束脩。家里哪有这笔钱,我劝他别读了。他不肯,躲在屋里哭。可他哪儿清楚,明儿是除夕,家里却连年货都办不出来了……又要走亲访友,哪一个不要钱?” 她似乎以为齐悦瓷不清楚她们家的情形。装着又抹了一把泪。 看来,这江大奶奶没少用这招糊弄人。大家心里明知她谎话连篇。但不愿戳穿她,以至于她次次得逞,索性豁出去了。 齐悦瓷心里压着一股火,尤笑劝道:“读书是正事,自不能耽误了。你们母子两个,日子不易过是人之常情,难道族里不上点心?” 江大奶奶一怔。讪讪而笑,又道:“族里倒是愿意提携我们,可搁不住小人背后使诡计……我是个愚笨的,人家说什么我都信,那点子东西。没几日就不知在何处了。” 这位新夫人,是真不懂呢还是装不懂? 她思量着。又打量了齐悦瓷一眼,娇滴滴,柔怯怯…… 她一横心,重又哭道:“我一个弱女子,除了自个还有什么值钱的? 思来想去,唯有把我卖了。与其卖去别的人家,给咱们邵家丢人,莫如来求婶娘,什么洗衣做饭的事我都会干,婶娘好歹可怜可怜我们,随便赏几两银子,给孩子读书用……” 她一行啼一行诉,真个凄惨无比,日月无光。 齐悦瓷有点同情叶老夫人了,这些年,她受了多少荼毒啊! 这位江大奶奶的水准,以独特的优势凌驾于邵家所有女眷之上,几乎无人能敌,难怪她这么嚣张了。 如果让她天天跑自己这里来一场,齐悦瓷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休夫。 江大奶奶偷偷瞟了齐悦瓷一眼,见她低头不语,渐渐安静下来,偶尔哭唤一声“婶娘”。 “画枕,去取一百两银子过来。”齐悦瓷忍无可忍,闷闷喝道。把时间浪费在这么一个人身上,她宁愿破财免灾。 闻言,江大奶奶双眼一亮,却绞着帕子不语,紧紧抿着唇。 齐悦瓷不由好笑又抑郁,忙唤住画枕道:“再取二十两碎银子来,给孩子做身新衣裳吧……什么卖身的话万不可再说了,叫人笑话。” 她第一次,输地灰头土脸。 画枕毫不犹豫,折身回去,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携了一个青布包袱过来,显得沉甸甸的。 那江大奶奶接过包袱,拎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双眼放光,面上浮上笑意,欢天喜地去了,留下一屋子被她唬得目瞪口呆的人。 当邵槿回来时,齐悦瓷刚从安姐儿院里出来,行到听荷居的拐角处。 日头缓缓西沉,绯红的云彩点缀着西边的天空,像是浓烈的盛放在枝头的海棠,轻浮似流云,艳丽胜锦缎。 邵槿住了脚步,立在院门前等她。 青衣漫漫,背对着一天的霞光,他比平时更俊朗。 齐悦瓷缓缓勾起唇角,心中酝酿着如何把江大奶奶的事婉转地告诉他,又能不伤他脸面。毕竟,这于邵家而言,算是家丑吧。 “回来了。明儿都除夕了,今儿还这么忙?”她略略加快脚步,一袭深水红色的斗篷裹住了她娇小的身体。 邵槿忍不住含笑:“是啊,明日起圣上封笔了,得赶着把今年的事都完结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 她服侍他梳洗了,换了家常衣裳。 “……明日还要进宫,你吩咐她们预先准备好了,省得到时候忙乱。”他吃着茶,漆黑如墨的眸子微微扫向她。 齐悦瓷轻轻应了,一面将他的鹤氅收起,一面回头笑道:“上午的时候,来了一个人……若不是她们帮着提醒,我竟不知那是江哥儿的媳妇……好个人才。” 邵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眯着眼听她说话:“孤儿寡母的。实在叫人可怜。又一片孝心来给我请安,我想着大冷天的不能让她白跑一趟,偏一时又没什么能给的,索性让画枕包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当做给侄孙儿过年作身衣裳穿……” 她说得非常委婉客气,可不出意料的,邵槿的脸一下子黑透了,岂止是黑,黑中透着乌青,彷佛被冻僵了一般。凌厉冷酷至极。 他只当她今年难得消停了,也是他糊涂。忘了有这么件大事。 如今全落在齐悦瓷眼里,不知她怎生笑话自家呢。他们书香门第的,最是瞧不起贪财势力之人…… 任是谁家摊上这种亲戚,都不会觉得舒服。他下意识地看她,她却背着身在摆弄美人瓢里的花。背影窈窕柔美,方才的话。恍惚不是出自她口。 齐悦瓷并不想笑话邵槿,也不是与他告状,只是她认为,江大奶奶这个人,必得妥善安置了,不然往后,非得闹出更大的笑话不可。 当然。她明知邵槿听到后会发怒,也选择亲口告诉他,不然他愈加以为她是因为尴尬,他则更难堪。反正她不与他对视,希望他心里能稍微好受点。 “小孩子做衣裳。你忒大方了些……”他尽量和缓着说,可语气依然僵硬。实在是他不知该怎生接这个话。 他若有好法子料理好此事,也不会由着江大奶奶这些年胡闹了。那就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无论你给她多少,她都不会知足,一定会想尽办法再敲一笔。好在她的胡闹没有出格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就是借着各种节日,哭哭穷…… “不过是为了大家高兴,”她轻笑,折了一支红梅在手中把玩,挡住了半边粉颊,随口问道:“今日绿肥的嫂子托人送信来,说是红瘦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你看明儿是不是派人去接她回来?” 红瘦的病本不甚严重,养几日便好得差不多了,如今关键的是绿肥的兄长回城了,大家一处住着确实不方便。 邵槿目中一黯,淡淡道:“先送她去庄子里住些日子吧……府里正忙着,谁有功夫接她。”他后来果然听不少人私下提起当日的情形,对红瘦的印象一落千丈,本打算直接放她回家配人的,又想起她无家人,倒不好胡乱发放,只能先送去庄子里。 没功夫接她,有功夫送她去城外? 齐悦瓷小小的吃了一惊。 红瘦自小在府里长大,庄子里怕是一个人都不认识,叫她一个女孩儿去那过年,冷冷清清的,似乎不大好。邵槿的心里,莫非真没红瘦? 虽然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不过她什么都没说,笑应了声“好”。 晚上去给叶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老太太似乎颇为高兴,留着二人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直到九爷过来请安才放人,还不让齐悦瓷立规矩。 自己替她打发了江大奶奶,她这么满意? 夜里,邵槿很晚才从外书房回来,齐悦瓷睡得沉,竟未知觉。 第二日天未亮,阖府之人俱是醒了。 英国公府正门大开,由邵槿起,到六夫人等凡有官职诰封的,一一穿戴齐整,身着朝服,进宫朝贺领宴。 回来后,由邵氏族长领着,男女百多人,入宗祠祭拜。整整闹了几个时辰,累得众人直不起腰来,才算完成。 随后去正院坐席。 久不开启的国公府正院,处处灯火辉煌,焕然一新。 叶老夫人领着女眷坐了里边的五间大厅,族长、邵槿等人在前面的几间大厅里。约摸半个时辰后,邵槿及众子侄晚辈们来给叶老夫人磕头行礼。 待他们离开,女眷们才真正入席吃酒说笑。 这一天,从早上至现在,齐悦瓷都未能好生歇息一会,早累得不堪了,强撑着陪众人玩笑。渊二奶奶抱病,三老太太不在,瑀老太爷这一房的人只来了两位年轻媳妇,其实也不比往常热闹多少。 至子时前后,各处烟花爆竹轰鸣而响,倒是去了不少睡意。 这一夜不曾安寝。 从初二开始,每日里忙着各处吃年酒。(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齐府大门全开,大红猩猩毡从仪门、内仪门一路铺排过去,直到大厅。[.超多好看小说] 路旁整整齐齐摆着两溜半人高的金橘盆景,红艳艳的小果子三三两两挂在枝头,掩映在葱翠油绿的嫩叶中,霎是好看。 六少爷齐悕达领着齐恪纯、齐恺翼两个小的,直迎到大门外。 齐悦瓷与画枕、芳树同乘一辆朱轮华盖璎珞车,至二门才下车。 众人行至正厅前,丫鬟打起大红撒金线团花纹的毡帘,却见六老爷身穿石青色绣缠枝梅花的冬袍,笑嘻嘻站在当中地下。 邵槿二人忙与他行礼请安。 略话了几句家常,六老爷唤来丫鬟,命她们引齐悦瓷去后头夫人们那里。 出景行堂,往东走了几十步,便到翠微居的垂花门之前。 “……你们七姑奶奶回来了没有?”她笑吟吟问引路的罗绮。 罗绮神色稍敛,含笑回道:“九姑奶奶回来得最早,五姑奶奶和七姑奶奶都不曾到……” 齐悦瓷抿唇而笑,扶着丫鬟的手进了院门,早有穿红着绿的小丫头一跌声往里飞报。 高氏快步接出来,笑拉着她的手道:“我们只当你们还有好一会子才到呢,母亲和四婶娘、六婶娘皆在屋里等你。” 生了孩子后,她似乎比从前更显圆润白皙了些。身上穿着玫瑰红洒金五彩凤凰纹通袖大袄,袖子边缘细细绣着墨绿折枝葡萄藤蔓,与裙子下摆蔓延而上的藤蔓遥相呼应。 “下午家里有事,想着早些来,大家许久未见,一块说说话……我当你回娘家去了呢。方才在门口见到六哥,心中正奇怪着……”齐悦瓷与她手挽着手,穿过院子。 “我家里清闲,什么时候回去都是一样的,与母亲六爷商议了下午再去。(.无弹窗广告)五哥和五嫂回徐家去了,才走不远……”她发髻上戴着翠嵌宝赤金大发钗,宝光流转,花样新鲜。 原来是怕大家都走了,她来了后冷清。 进屋,三位夫人坐在上首。四夫人最先拍手笑道:“我说呢,国公府离咱们这最近。九姑奶奶必是头一个回来的。” 齐悦瓷放开丫鬟,上前给几人行礼。 二夫人伸手拉着她,笑问道:“你这么早过来,家里不妨事?” “我们老太太初四回去吃年酒,今儿不走了……大姑太太随姑爷在任上。路途遥远,有些年没回来了。” 邵槿有姊妹三人。长姊是庶出,自出嫁后,极少回来,许是因为叶老夫人比她年纪尚轻,不好意思的缘故。皇后娘娘不消说了,另有个比他大几个月的庶出姐姐,未出嫁便没了。是以。邵家今儿竟是没有女儿回来的。 余下二房、三房,也用不着齐悦瓷在家等着她们。 六夫人居然满脸笑意应道:“到底是我们九丫头福气大,能当家做主的。” 齐悦瓷不解地看向她,发现她不比平时见她时的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笑里透着讨好。心中讶异,只得低头笑了笑。 又问道:“八姐姐怎么不在?” “她前儿夜里贪看烟花。受了些凉,渥在床上发汗呢,不敢出来着了风。”六夫人面色微沉。 正说着,丫鬟进来报是五姑奶奶和七姑奶奶一前一后来了,六夫人登时喜形于色,忙命快迎。 齐怡琴走在前面,打扮得甚是光彩亮丽;齐怀玉落后她几步,挺着渐渐开始鼓起来的肚子,小心翼翼搭着丫鬟往里走。 与齐悦瓷对视时,扯着嘴角笑了笑,齐悦瓷发现她精神不大好。 “可是来了,姑爷来了吗?”六夫人眼里再没了别人,上前一把搂住女儿。 “来了,在陪父亲说话,回头来给母亲磕头。”齐怡琴梳着牡丹髻,明晃晃的红宝石赤金头面耀得人睁不开眼来。 六夫人前前后后将女儿打量了一圈,很是满意,不由问道:“这套头面,从前似乎没见你戴过,这么好的红宝石不多见了……” “是郡主昨日特地赏的,母亲瞧着好不好?” 她母女二人只顾自己说话,倒把个齐怀玉晾在一旁,还是二夫人开口道:“还不赶紧扶你们奶奶过来坐,她有身子的人,凡事要当心些……门口人来人往的,万一被冲撞了……” 齐怡琴这才反应过来,扶着六夫人回到座位上,分别给二夫人四夫人行礼。齐怀玉亦是跟着一同行礼。 到六夫人跟前时,淡淡唤了一声夫人。 六夫人不悦地偏过了头。 “……你身子重,不回来也使得,想必六弟妹不会见怪,何苦冒着冷风大老远跑一趟。”四夫人自己的儿媳妇有喜了,连带着对齐怀玉都比从前亲热心疼。 齐怀玉笑吟吟道:“虽然夫人与伯娘们疼我,但这礼数不可费了。”她说着,寒厉的眸光扫过六夫人,冷冷一笑。 前些日子,六夫人破天荒地打发人去府里瞧她,她起初感激得很。谁知竟然是去质问她的,怨她有了身子,为何没给爷们收个通房纳个姨娘,叫外人笑话齐家的女儿不懂规矩,逼着她收下两个姿色不俗的丫鬟。 当场把她气得倒仰。 婆婆尚且顾忌着她有孕不能多心,没敢提……她倒好,好歹是她嫡母,这些年叫了多少声母亲,打头踩着她脸面往死里作践她,叫她在家抬不起头来见人。 连下人都暗地里看她笑话。 若不是夫君怜惜她辛苦难过,作主将两个丫头送了人,说不定婆婆当真趁此机会替她收作通房呢。 到那时候,她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被她阴森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的六夫人越发变本加厉,当着众人面教训道:“五丫头,我是你嫡母,你年轻,我担心你不晓事,多多提着你,难不成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错了?” “怎么会,夫人一心为女儿着想,女儿感激不尽。”齐怀玉气得双手发抖,嘴唇泛白。 这屋里,只有齐悦瓷一个不知情,暗暗吃惊。六夫人与齐怀玉关系不好由来已久,但像今日这样剑拔弩张的,却是多少年来第一次,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她偷偷问着高氏。 高氏附耳与她低低解释了几句,听得她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 这六夫人,手伸得也太长了些吧,连女儿女婿屋里的事都管到了。 虽然当日她把碧冉烟柳两个送给自己,不是没有这心思在里头,但毕竟是私底下的计量。这样明摆着给女儿添堵送通房丫头的做法,亏得她怎么做的出来,传出去…… 齐悦瓷怀疑,这六夫人近来是不是受了什么大刺激,糊涂了。 “……既如此,我送你使唤的两个丫头,你为何撵了她们?那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能干又妥当,我念着你有了身子,行动不便,才舍得给你。”六夫人厉声质问着。 两个丫头,花了她一百两银子呢,还没听到声响,就打了水漂。 齐怡琴忙扯了扯她衣袖,轻轻摇摇头。 其实,她认为,母亲做此事虽然鲁莽欠考虑了些,也是因为气极了。谁想平姨娘一把年纪了,女儿都快生孩子了,还一味狐媚人,难得六老爷去她房里几次……便有了……当然,孩子被六夫人一怒之下打下来了。 如果不是太出乎意料,连平姨娘自己都没在意,不定能被她生下来呢。 为此,六老爷夫妻大闹了一场。 这些事做得隐秘,却也没瞒过二夫人四夫人的眼睛,但她们觉得事情与齐悦瓷没什么关联,是以未与她提起过。 齐怀玉委屈地红了眼睛,回道:“何尝是我撵了他们。还不是我们爷,说起有几个素日交好的友人欲纳房妾室,因一直寻不到满意的为难……他那日回去一见她两个生得花容月貌……也不与我商议,直接转送了人。 事后,我还埋怨他不知好歹,枉费夫人一片心意。可是人已经送出去了,他总不好去要回来,只得罢了。” 这话,夫妻二人早就合计好了,把事情全推到常少爷身上去,无论是六夫人,还是常夫人,都不好怪责齐怀玉。 六夫人一听,仍是不信,哼道:“你休拿这个来糊弄我。” “夫人不信,一会直接问他,我若有一句假话,愿听夫人吩咐。”齐怀玉恼怒至极,,咬着牙道。 二夫人眼见一个好好的团聚被六夫人搅和了,心下厌烦,只得帮着打圆场:“这原不是什么要紧事,何苦为此伤了你们母女情分?几个下人而已,大不了再买几个……” 六夫人近来的作为确实过了,但她们情知她素来执拗,从不肯听人劝,懒得上去招惹她,反惹一身臊。 “正是,五姐姐莫伤心……母亲一片好意……并不知里头有这个误会,说开了就好,说开了就好。”齐怡琴跟着劝解。 高氏赶紧吩咐小丫头送热水妆奁上来,请齐怀玉梳洗匀面。 转眼就是午饭时辰,丫鬟上来请示摆饭。 众人经了方才的事,心绪都不好,没精神闲聊,安安静静地用了饭。(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饭后,六夫人携了女儿在内室单独说话,高氏与六少爷回高家,二夫人四夫人歇晌,剩下齐悦瓷和齐怀玉两个,结伴去了沐芳阁。 院里与从前一般无二,收拾得干净整齐。 “……你说,世上有这样的母亲吗?”齐怀玉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正想找个人倾诉一番呢,“我不是她亲生,名义上总是她的女儿,她作出这样不要脸面的事来,就不怕外人指指点点? 我那婆婆早有此意,只因我三日好两日歹的,才忍着没提……她倒好,将两个娇滴滴的大姑娘送到我府上,是向众人昭示我不够贤惠呢,还是存心看我笑话?” 齐悦瓷无语。 六夫人的所作所为,无论结果如何,足以给齐怀玉带来难以估量的后果。 一个没有娘家做靠山的媳妇,婆家又怎么瞧得起? 不过,齐怀玉有孕在身,不能生气,她也不好火上浇油,笑劝道:“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了……好在五姐夫一片真心待你,你该高兴才是。换了别的男子,只怕早欢欢喜喜收入房中,他能一心为你着想,足见对你之情意深重……你气坏了身子骨,难过的是他,高兴的不正是六婶娘嘛。” 常少爷能待齐怀玉如此,太出乎齐悦瓷意料了。 当日她撮合二人时,是看在与齐怀玉的姊妹之情上,并不是十分看好这桩婚事。毕竟两人只有一面之缘,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基础。 眼下,她却不得不佩服常少爷的为人了。 无论他出于怎样的考虑,至少在别人羞辱自己妻子的时候,能勇敢地为她挡去一切麻烦。 而且,美色在前而不动心。又有几个男子能做到。 邵槿? 齐悦瓷压根没有往他身上想过,他是做大事者,从来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 听了她的劝解,齐怀玉才稍稍欢喜了点,面上带了三分甜蜜的温柔笑意,低低道:“那也是不得已,妹妹休赞他。(.好看的小说)” “瞧瞧,才提了两句,脸都红了……”她有些羡慕齐怀玉。 “妹妹莫打趣我,我且问你。国公爷待你如何?” 齐悦瓷蹙眉想了想,缓缓道:“还算尊重……”除此以外。她竟不知怎么评价。 比起那些好的来,自然是差得远了;比起那些朝打暮骂的来,又还不错。总之,她与邵槿的婚姻,平凡无奇。她整日忙着家事,或与长辈、妯娌、晚辈间的交际。他们夫妻之间,只限于晚上打个照面,然后安歇。 她也能不敢做别的指望。 齐怀玉叹了口气,应道:“能知道尊重你,已是他的好处了。 ……我听说你把夫人给你的两个美貌丫鬟带去国公府了,你明知她们用意不善,为什么不想个法子打发了呢?” 对于齐悦瓷的心机手段。她从不怀疑,不相信她连那么浅显的事都看不明白。 “打发她们作甚?”齐悦瓷绞着帕子,淡淡笑道:“只有永远做贼的没有永远防贼的。走了她们,自然有更好的来,何苦费那个心神……他若喜欢。我就替他收了,国公府又不是养不活几张嘴。” 让她日日琢磨着提防这个提防那个的。她宁肯全部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自己闲着没事看看戏,好过他出去偷偷行事。 齐怀玉怔了怔,不意齐悦瓷会想得这么透彻,心中便有几分悲凉之念。 新婚不久,他尚愿意为她受些委屈,待到年深月久,情意日渐淡薄,结果还不是一样的……难道他能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 她太过执着于此,将来真正受伤害的,只有她自己。 眼看着齐怀玉瞬间落寞的眼神,齐悦瓷再次感慨,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心才是最好的。正如她与邵槿,她没有过多的奢望,不会因他将来怎样而难过,一切原就是她所预料中的,早晚而已。 ……………… 且不说齐悦瓷在娘家如何,自他们夫妻离开后,丫鬟们各忙各的,绿肥一人无趣,歪在房里发呆。 朦朦胧胧似有睡意,隐约梦到一身大红小袄的红瘦向她走来,感觉比先越发瘦弱不堪了,抱着她哭诉在庄子里的日子有多难熬。管事的皆以为她是犯了错便贬下去的,一个个对她冷言冷语,动辄讥讽嘲笑,别说请医服药,连一日三餐都常常不济。 她听着不由滴下泪来,浑身冰凉,唬了一跳,方知是梦。 正伤神难过之际,忽听到门外有人高声叫唤:“绿肥在吗?绿肥?” 声音极为熟悉,偏一时想不起是谁,绿肥一面匆匆应是,一面整了整衣裙,快步过去开门。 颜红身穿杏红色撒花小袄,外罩青缎灰鼠皮褂子,手里提一个五彩掐丝的盒子,笑道:“我说呢,大年下的你怎得连个人影不见,原来躲在屋里睡觉。 ……方才老太太高兴,赏了我一样松花饼,几个蜜橘,左右我一个人吃不完,想着有些日子不曾见你与红瘦了,过来找你们说说话。” 绿肥忙往里让,客气道:“你来了就是客,怎么好叫你自己带东西过来?”说着向门外瞧了瞧,恰见小丫头绉纱从院子里过,笑着喊住她:“……替我去厨房要点热水来,咱们吃茶。” 绉纱也不推辞,笑应而去。 绿肥让颜红坐在炕上,自己从小几上取了茶杯茶壶茶叶等物,回头笑道:“我这里俱是些平常茶叶,你好歹吃些,也是我一番心意。” “……我还挑剔这个不成?这些日子,总不见你往我们前头去,可是红瘦不在,你一个人忙不过来?”颜红扫了一圈屋中,发现与从前差不离。红瘦的东西被打理得颇为齐整,可见绿肥诚心待她。 “倒也不完全是……咱们这,丫鬟本就多,不怕没人伺候。只是我身上懒懒的,天儿又冷,不大想出门。”自从红瘦离开,绿肥总是精神恍惚,感觉缺了点什么东西似的。 从前在叶老夫人院里时,因颜红倚仗着老子娘得宠,颇为要强,一多半的丫鬟与她相处不好。反是绿肥和红瘦两个,因不是家生子,不敢得罪人,每日里小心翼翼的,对颜红素来恭敬。 颜红得意,与她们一向不错。 当日邵槿要了她们两个到院里时,还曾被颜红笑着打趣了一番呢。 绉纱提了水壶进来,给二人沏茶。 绿肥让她也上来坐,她婉转笑道:“浅碧姐姐还等着我去给她分线呢,改日再来讨姐姐的茶吃。” “她又要做什么活计?正月里不是不兴动针线吗?” “倒不是眼下就做……浅碧姐姐嫌闷得慌,又不喜与小丫头们作耍,索性把过些日子夫人要绣的一副活计找出来,先把颜色搭配好了。”绉纱一五一十回道。 颜红细细听着,笑问道:“夫人那么忙,还有工夫做绣活?” 绉纱抬头看看她,抿嘴笑道:“夫人自有主意。” 闻言,颜红目光微闪,吃茶不语。 “那我先去了,姐姐们吃茶。”她告辞而去。 两人看着她背影出门,去得远了,颜红才似笑非笑道:“这小丫头看着一副机灵样,她叫什么?似乎没看见她服侍夫人往老太太那里去过……” “她叫绉纱,是三等小丫头,很少在里面伺候,偶尔拿个东西跑跑腿,不大出去……是夫人娘家带来的。”绿肥没有在意,往白瓷小碟儿里装了些松子摆将上来。 颜红慢慢剥了一颗松子,也不吃,低头笑道:“夫人带来的人,一个赛似一个的水灵。尤其那个叫浅碧的,模样俏丽,身段窈窕,那日我远远瞧见,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姐呢,好个派头……听说她还读书识字的,会算账,真是不真?” 邵府的下人中,除了朱帘落絮几个特别拔尖的之外,她自己亦是数得上的了。 谁知夫人嫁过来之后,一下子带来了一群美貌丫鬟,个个出挑,看得她们眼花缭乱。那些之前打过邵槿主意的,一多半因此退缩了,悄悄观望着听荷居里的动静。 绿肥心眼粗,何曾想过这些,拈着松花饼笑道:“岂止浅碧,画枕是不必论了,在夫人心中地位不同。 ……芳树表面敦厚实则机警。余下小丫头们,有个叫碧冉的不知你见过没有,容貌不下于浅碧,而且吟得诗填得词,性子风雅,真个不像是伺候人的……就是爱摆脸子,有些清高,我不喜她。” 邵家的小丫头们,几乎没一个识字。 绿肥最是羡慕识字的人,是以提起这二人时,眼神明亮无比。 相比起来,她更喜欢浅碧些,对碧冉,是敬而远之,能不照面最好不照面。 颜红听得越发沉郁。夫人带来的丫鬟中,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光这几个已经不可小觑了,哪儿再轮得到旁人插足呢? 她虽不差,可是姿色不及浅碧,能干不及画枕,才华不及碧冉,又有什么把握与她们相争呢?何况她们有夫人提拔,自己却是……除非老太太乐意提携自己…… 这听荷居,分明被夫人拿捏的水桶一般。或者,绿肥与红瘦是个突破点,红瘦机巧多心,唯一个绿肥,勉强可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颜红的心思百转千回,最终把目标落在绿肥身上。 她假意剥着橘子,随口问道:“……依你看来,夫人心中有意提拔谁?” 这个问题,模棱两可。 “如今大小丫鬟的名额都已经满了,除非画枕她们年纪大了放出去,不然,这一时半刻的不会提人上来……”绿肥果然误会她的意思了。 颜红又急又气,却不好露出分毫,只得再试探道:“我是指……夫人平儿都安排你们谁值夜?” 绿肥不明白她为何纠缠这些小问题,想了想道:“四个大丫鬟,一般是轮着值夜的。不过,夫人一般用惯了她带来的人,我和红瘦以伺候爷为主。” 夫人初来,一下子不习惯她们服侍是正常的,总得有个慢慢熟悉的过程。而且,她们两个,还得伺候爷的衣食起居。 她奇怪地看着颜红。 却见颜红微微红了脸,低眸掰着一瓣瓣橘子,轻轻问道:“那你与红瘦,是不是,是不是……夫人可提过要给你们开脸……我们俱是等着吃酒呢……” 她私下以为,绿肥红瘦跟着国公爷多年,国公爷身边又没有别的人,她们怕早不是清白之身了。一直不曾名正言顺,不过是为了给未来夫人的体面,如今夫人进门也有一月了,再过些日子,必给二人正名。 只是红瘦忽然被送出去养病,让她担心了许久。倒不是为红瘦担心,而是怀疑夫人不是个能容人的,不然怎么好端端把红瘦撵出去,还赶到了乡下。 要知道,府里的丫鬟。不是犯了大错是不可能逐到庄子里的,去了庄子……再想回来,比登天还难。 或是因夫人得知了国公爷与绿肥红瘦的事,心头不满,故意找个借口打压二人,先给她们来个下马威再作计较。 绿肥愣了半晌,终于领会过来,气得面色发白,指着颜红半日说不出话来。 她算得什么东西,怎么敢宵想爷?不提别的。单一个夫人,一百个她也及不上万一。爷能看得上她?她可不是那等指望着爬上主子的床,从此麻雀变凤凰的痴傻丫头。过两年,放出去正正经经配人有何不好,非得眼里盯着那些自己配不上的东西。 颜红半日不听她答话,斜着眼睛瞟了瞟她。才发现她的异样,忙道:“你这是怎么了?” “你自己说得什么话?”绿肥勉强缓过气来。不悦道:“咱们从小一处长大的,莫非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不知尊重的人? 我虽是个下人,却也知道礼义廉耻。 爷和夫人看上谁,那是他们的恩典他们的器重,咱们理当服从……不然,成了什么人了!” 如果有一天。齐悦瓷和邵槿令她当通房,她二话不说同意;可二人从来没提过一个字,她岂能胡思乱想,做出不忠之事,落得一个遭人耻笑唾弃的下场。 “你……你切莫生气。是我误会了。我见红瘦出去了,只当她。当她……竟是我错了。”颜红再不想绿肥的心气这么高,赶忙认错赔礼。[] 私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府里略微有点头脸的丫鬟,有几个不想当国公爷的妾室,生下一儿半女,混一个终身有靠。难道甘心出去胡乱配个小厮,一辈子当奴作婢给人使唤? 绿肥仍是满腹委屈,她打第一天来服侍国公爷的时候,便不敢作此想。以她的容貌……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不止我,连红瘦我都敢作保,她万不会是那种人。她出去,的确是因为病了,恰好大小姐又病,夫人怕人说闲话,才送她出府的……后来去庄上,却是爷的意思。” “爷提出把红瘦送去庄子里的?”颜红惊呼道。 虽然听人议论过,但她以为这不过是夫人放出来的烟雾,混淆视听的。爷对绿肥红瘦一直不错,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怎么可能把生病的红瘦挪到乡下去? 绿肥顿了顿,意兴阑珊道:“我兄长回来了,红瘦住在家里多有不便,她又是个无家可归的。而且府里正值忙乱之时,又忌讳,没工夫替她请医煎药的……待她身子好了,自然会打发人去接回来。” 颜红不大相信。 即便如此,邵家在城里还有几座宅院,有家人在那守着,大可以送去那里,何苦大老远出城? “……她人不在,不过年下的赏银夫人照旧给了,叫我替她收着呢。夫人性情温柔,端庄知礼,对下人和蔼可亲,可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你别听下边的人挑拨……” 颜红似信非信。 倘若果真如绿肥说得那般,夫人软弱可欺,自己不一定没有机会……可惜了贴身服侍爷这么个好差事,被个愚笨的绿肥给占了,换了自己多好,保管不出三月,自己就是国公爷的姨娘了。 又坐了会,颜红才起身。 “等红瘦回来了,我们去请你,还有嫣然几个……”绿肥已把方才的冲突和不虞抛于脑后。 两人前后出屋,却见院子里的树下有两个小丫头在追逐打闹。 绿肥不由笑问道:“你们两个,又是闹得什么?” 一个穿湖蓝色纱裙的丫鬟回过头来,笑道:“绿肥,明芷这小蹄子输了我几个钱不认账,你快帮我抓住她。”原来是晴云。 明芷趁她不注意往回廊上溜,嘴里道:“好姐姐,饶了我吧……” 晴云边笑边骂道:“你混赖了人的钱,这回又来装可怜,我再不依你。” “夫人不在,你们倒是作兴起来了……”绿肥明白齐悦瓷的性情随意,也不嗔怪她们,由着她们闹去,自己送颜红出大门。 一院子的莺莺燕燕,颜红看得心头骄躁,作别而去。 才回到锦含堂。在穿堂里遇到念双,拦住她问道:“你去哪儿了,方才老太太叫你呢,我替你应了去厨房,你记着回啊。” “老太太找我什么事?”颜红一惊,忙飞快地往里赶。 “……似乎是为了你表兄成亲,你娘来求老太太,接你回家耍一日呢。[]” 颜红这才安了心,打起帘子往里走。 屋里,一个两鬓花白、身穿枣红色缎袄的老妈妈坐在小杌子上陪老太太说话。原来是叶老夫人的乳娘,早些年放回家享清福了。今儿特地来给老夫人请安的。 “……念着老太太的恩典,欲要给老太太磕头请安……他们那样嘴脸,我怕吓着老太太了,喝命他们好生做事就是报答老太太的大恩了。”老妈妈近六十的年纪,颇为硬朗。 颜红堆上笑。上前道:“老太太,你找我……妈妈好。” “去哪了。你妈来了也没见你?”叶老夫人盘腿坐在炕上。 “去厨房瞧了瞧,老太太爱吃的酒酿清蒸鸭子怕他们做坏了,我在那等了会。”她面色不改。 老妈妈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半晌,才呵呵笑道:“原来是姚孙贵的闺女,瞧我,真是老了,一下子认不得。” 叶老夫人并非当真追究她的去处。亦是点头笑道:“是呢,别说妈妈,我近来这记性就不大好,爱忘事儿。” “老太太事多,难免想不过来。这一大家子人。事事要老太太操心劳累,亏得老太太清明。换了一个人,还不知怎么样呢……” “好在如今有了儿媳妇,替我分担好些……”叶老夫人眉心微蹙,旋即对颜红笑道:“你妈来告我,明儿你表兄成亲,接你出去吃酒……你一会子收拾一下,把手里的事交代给念双……下午就先去吧,在家里住两日,赶初五前回来便好。” 姚孙贵夫妻在老太太跟前,素来是很有些体面的,连带着颜红都被高看几分。 颜红忙装出欣喜感激的模样来,给老太太磕头谢恩。 老妈妈在一旁捧道:“老太太还是这么心善,难怪姑娘们忠心不二……” 听她二人说起旁的,颜红悄悄退下,回房略略收拾了两件换洗衣裳,几支新鲜钗环首饰,包总了两个深紫色棉布的包袱。用过午饭,才去向叶老夫人辞行。 话说未时一刻,齐悦瓷夫妻告辞离开齐家。 齐悦瓷坐在车里,揭起帘子,远远瞥见弟弟搀着邵槿往这边过来。后面跟着五姑爷、七姑爷和齐家子弟下人。 她惊讶不已,邵槿为人自持,岂能在自己家喝多了? 待众人走近,才发现他双颊红红的,眼睛却越发清亮。不只他,五姑爷比他还厉害,醉眼朦胧的,唯有七姑爷不能饮酒,甚是清爽明白。 齐悦瓷不敢由他骑马,命人把他搀到车上去,夫妻二人共乘一车回家,反把画枕两个赶到了后面的车上。 自己转头对弟弟道:“赶紧回屋梳洗一下,让画云她们伺候你喝醒酒汤,好生睡一觉……”她看得出来,弟弟亦是喝了不少。 心下着恼,暗怪邵槿不知分寸,弟弟那么小,给他喝什么酒。 “姐姐放心,姐夫倒是多吃了几杯……”他笑得酒窝深陷,彷佛得了多大便宜似的,看向邵槿的目光,竟隐约含着几分挑衅。 齐悦瓷恰巧发现了,很是不解,因着人多,也不好再问。 向众人一一辞行,才启程出发。 一路上,马车轻轻颠簸,邵槿靠着齐悦瓷昏昏欲睡,满身的酒气熏得她颦眉敛容,却又不能将他推开。 好容易熬到了国公府,她先扶着丫鬟的手跳下马车,深深吸了几口气,才指使大家送他回房,取了醒酒汤来吃。 绿肥惊愕极了,但她一个下人,哪儿敢问到夫人头上,小心伺候着。 “……你们在外面守着,警醒点,我去给老太太回话。”齐悦瓷满心不乐,却不能在面上带出一点来。自己匆匆换了衣裳,去向老太太回明情形。 老太太听得翕开了嘴,扶着炕桌道:“老八吃醉了?” 多少年来,这还是头一遭啊。平日无论与谁在一块,邵槿都会拿捏着自己的酒量,绝对不会多饮……今儿怎么会吃多了。这完全不像他的为人啊! “也没太醉,许是吃多了头疼,躺着养养神。”齐悦瓷替他遮掩着。 如果不是在自家吃醉的,她才没那么好心情替他应付呢。 “年轻人嘛……让他好生歇息吧,晚上你也别过来了,大家早些睡,明儿要去韩王府吃年酒。”叶老夫人按下心头的疑惑,笑着嘱咐道。 与陈桦是从前就认识的,可阴差阳错,她嫁给了韩王。自己反而嫁给了英国公。再见面,不知是否尴尬。 齐悦瓷含笑应是:“老太太没别的事。我先回屋去了。” “二夫人家的姑奶奶回来了,回头兴许去你那坐坐,你快去吧……” 刚到听荷居,果然听丫鬟报说治大奶奶领着大姑奶奶过来了,她急命丫鬟迎出去。吩咐在前面小花厅待客。因邵槿在内室歇息,若是引到她素日起居的屋子多有不便。 二夫人生有一子一女。女儿居长,另外还有一个通房生的庶女。 这位大姑奶奶嫁的是成国公叔叔之长孙,家里虽比不得成国公府荣耀,却也袭了个上轻军都尉的闲职。庶女嫁给了保定府一个普通官宦家庭,夫君是个小小校尉,今儿没来。 除了她们二人,还有乳娘抱着一个约摸两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穿着大红的衣裙,睁大双眼四处胡乱看着。 “……恕我回来得晚,怠慢了姑奶奶。”她一进屋,两人忙站起来给她行礼。 大姑奶奶与二夫人眉眼间有五分相似,身段婀娜。形容巧慧。穿着荔枝红缠枝葡萄文饰长身褙子,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脚上踩着鸦青色缎面绣淡绿色小花的绣鞋,整个人显得文静温婉不张扬。 她轻轻笑道:“我们也是才来……妈妈,抱小姐上来给夫人磕头。” 她说着向乳娘招手,女孩儿见了,笑得眉眼弯弯,嘴里哦哦哦的叫唤。 齐悦瓷觉得好玩,试着从乳娘手里接过孩子,逗问道:“姐儿多大啦?” 小丫头才多大,根本不懂事,眼见齐悦瓷发髻上的珠花颜色鲜艳,光晕流转,一把抓在手中,嘻嘻笑道:“姨姨……” 大姑奶奶见她这架势,已是唬了一跳,再听她口里称呼,汗颜不已,苦着脸道:“婶娘莫怪……这孩子,先前怎么教你的……快放开,回去娘给你找一个好不好?” 小丫头搂住齐悦瓷的脖子不撒手,生怕她母亲抢去她的东西的模样。 齐悦瓷越发好笑,抱着她在罗汉床上坐下,摇头道:“她还小,有什么打紧,留给她玩吧。” 她已经是大姑奶奶的婶娘了,孩子倘若再按着辈分唤她,她不得被膈应死。 一面又吩咐画枕把预备的见面礼呈上来,是一对金项圈,一个玉如意,几个一两重的金锞子。 “……哥儿可是在二嫂那里?” 原来大姑奶奶上头还有一个儿子,今年八岁了,正缠着他舅舅教他射箭。齐悦瓷准备的是一套文房四宝和一柄未开刃镶宝石的匕首。 大姑奶奶代替儿女们谢了,无奈地解释道:“在家里时,因他年幼,不允他骑马弄箭的。今儿来了看见他叔伯们聚在一处玩闹,心里痒痒得不行,再三拦不住……” 孩子把玩了一会珠花,厌烦了,撂在一旁,在罗汉床上围着齐悦瓷爬圈圈,时不时扯扯齐悦瓷衣衫,眯着眼笑。 齐悦瓷又有趣又担心,让丫鬟们四面扶持着,以免她一个不慎摔下来。 大姑奶奶暗暗心惊,生怕孩子再做出什么冒犯的举动来,又不好开口让乳娘抱她退下。还是华氏暗中对她使了个眼色,笑说道:“听说今儿婶娘府上的戏酒极好?” 进门时,婆子丫鬟们都把邵槿吃醉的事当做新鲜出炉的大消息在议论呢。她略微听了两句在耳里,亦是大奇。 “……请的是奎花班的几个小孩子,左右是那几出戏,我听着就那样。”齐悦瓷吃着茶,不提邵槿醉酒一事,“大正月里,倒是便宜了这些戏班子,连未出师的小孩子都被赶上来了,可见生意有多好。” “可不是。京城出名的戏班子就这么几个,却有那么多府里要请,其实都听腻了,不过图个热闹而已……”华氏之父前两年外放了地方官,是大同知府,他家祖籍也不在京城,是以过年并无娘家可回。 三人没什么要紧话,无非是些戏酒、衣裳、首饰之类的家常闲话。 坐了半个多时辰,告辞要走。 齐悦瓷留她们用晚饭,大姑奶奶笑着婉拒道:“母亲那里已经命人备下了,改日再来领婶娘赐饭。” 送二人出门,她才疲累地回屋。 日头渐渐落山,暮色上来,晚风拂过,寒意侵人,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到了内室,邵槿仍在沉睡,她也不叫醒他,先去净房沐浴一番,才感觉松散下来。 直到华灯初上,夜色四合,过了晚饭时辰,邵槿依旧不醒。她无奈之下,才起身到床前,摇了摇邵槿的胸膛,低声唤道:“起来吃了饭再睡吧,空着肚子……回头胃里难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浓黑的夜空低低挂着一弯新月,是蛋黄一样浅浅的橘红,被树杈遮挡了一半,照得褐色的树干清冷中泛着孤寂。(.好看的小说)远处,偶尔有烟花绽放,绚烂之极,越发显得这里宁静含蓄。 一盏杏黄纱面绣红梅的宫灯摆在床前的矮柜上,淡淡的微红的光晕,将一条银红烫金的滑丝锦被似染上一层凝脂般的流光溢彩。 齐悦瓷穿着粉青色大镶大滚的对襟小袄,发髻斜斜梳向右侧,戴一支翠玉流苏簪,挨着床沿轻推邵槿。她肌肤光滑如绸缎,细腻胜美玉,卸了妆之后越显清丽脱俗,在灯下,自有一股风流妩媚的缠绵情韵。 “可起来了……” 邵槿已是醒了,可听着她软糯略带撒娇的柔缓嗓音,便不想那么快起来。 他依旧紧闭双眼,深深嗅着她身上沐浴过后的芳香。 齐悦瓷唤了几声,不见他有动静,不免吃惊,伸手在他额角探了探,并没什么不对……蹙眉沉思。 邵槿心下好笑,偷眼瞧了瞧她,忽地长臂一伸,搂着她纤腰揽到自己胸前。 齐悦瓷吓了一跳,上半身倒在他身上,脸挨着他脸,唇接着唇,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双手按在邵槿胸前欲要爬起来。 “让我抱着你。”他低沉磁性的声音沙沙响起,犹带着酒味的气息喷在她绯红的耳垂上。 她一紧张,连脖颈都弥漫起胭脂一样旖旎娇艳的色泽。 邵槿捧着她双颊,眼里含着春水般的笑意,在她眉心印上一吻。 齐悦瓷又是一呆,不敢与他对视,索性闭上双眼,颤着声道:“起……起来吧。”她慌乱的手足无措。抓着他肩膀,却将他原就半解的衣衫拉到一边,露出大半精壮的胸膛和肩膀。 “那你还给我脱衣裳?”他的语气全不是往日的平淡无奇,满是挑衅。 “我……”齐悦瓷急着睁开眼,不由被自己无意识的动作堵得说不出话来,愣了半晌道:“我,我给你穿回去。” 她说着,一面伏在他身上,急切切扯平他衣衫。 邵槿被她柔软的小手摸得下腹一阵一阵冒火,眸色渐渐幽深。猛地抱着她翻了一个身,将她完全压在自己身下。 他一刻不停。飞快地在她双颊、脖颈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吻。 齐悦瓷愕然,身体却是绵软无力根本不能阻挡他的动作,一时情急,小声喊道:“丫鬟们在隔壁摆饭……”她的意思是他若此刻对她做什么,岂不是全落到了丫鬟的耳里。叫她以后怎么做人。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小丫头在帘外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一瞬间。齐悦瓷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邵槿面色不改,高声喝道:“出去……守着正屋,没有吩咐,谁都不许进来。”他可没有心情照顾到丫鬟们的感觉。 “你……过会子,好不好?”她深深喘着气,双手抵在他胸前。 还没到安寝的时辰,不是招人耻笑吗? 她娇嫩的桃腮似初开的芙蓉。牛乳般的莹白中透出轻朦的酡红,翦翦秋水晶亮生春,倒映着他粗放的五官。还有乌鸦鸦的黑发,堆在大红的迎枕上,凌乱而妖娆。 邵槿心尖一抖。攫住她红唇碾转品尝,一手抚到她发际。拔下簪子放到一旁。 他身上淡淡的酒香,熏得齐悦瓷有些眩晕,不由自主攀住了他脖子。 “你知道……我今儿为何喝那么多吗?”他扯开她衣裙,大手覆在她坚挺的酥胸前。 齐悦瓷已放弃抵抗,半睁着眼问道:“为什么?”他的身躯滚烫如烙铁,她迷糊中生出一种安定踏实的错觉,挺了挺身子,让自己迎向他。 邵槿只觉得身体里有无数叫嚣的火焰,炙烤着他,他带着薄茧的大掌抚过她全身,慢慢移向她下面…… “也不知我哪儿得罪了小舅子……他似乎看我,不顺眼……一个劲鼓动他们,给我敬酒……”他真是糊涂了,统共没见过这个小舅子几次,怎么就得罪他了呢? 上次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回索性激着众人一起灌他的酒。他难得去趟齐府,又看着齐悦瓷脸面,不好不奉陪……饶他酒量好,亦被灌得晕晕乎乎,尤其是那个常安泰,酒量不是一般的好。 “呃?”齐悦瓷怔住了,她还以为是邵槿让弟弟喝酒的呢,怎么会变成弟弟灌邵槿的酒? 这小子,唱得哪一出戏?亏了他那点酒量,居然真把邵槿放倒了。 邵槿倒不曾生气,只是有点郁闷而已。 又见齐悦瓷分了心神,很是不满,抱着她头吼道:“不许再想其他,看着我。”他虽是在吼她,可听不出一点生气的味道,反有一丝宠溺在里头。 “是你与我说这些的……”她噘着唇,不满地睨了他一眼,随即环着他肩膀不痛不痒地咬了一口。 他大笑,抬高她腰身,分开她双腿…… 齐悦瓷连头埋在被子里,丝毫不理会邵槿一声接一声的叫唤。 “夫人……夫人……悦瓷……不是饿了吗?咱们起来吃饭吧,饭菜都凉了。”他摩挲着她后背光滑的肌肤,眼神被她肌肤上星星点点的红痕吸引住,精神大振。 如果可以,齐悦瓷宁愿一辈子不出来了。 邵槿又是怜惜又是无奈,掰着她肩头,含笑道:“我错了,下次再不这样了……你消消气吧,气坏了身子骨不值得。” 他一时放纵,逗得她大窘,到头来麻烦的还是自己。 “你先出去……”齐悦瓷咬着被角,糯糯娇斥。 别看齐悦瓷性情温柔,但其实执拗得很,邵槿亦不敢再违逆她的意思,起身披了衣裳,又回头问道:“要不要叫丫鬟进来服侍你?” 默了半刻。她才啐道:“你让我怎么见人?” 邵槿弯腰替她把衣服捡起来,坐在床沿上道:“还是我伺候你吧,乖……出来吧。” 齐悦瓷恨得牙根痒痒,胡乱穿了衣服,推着邵槿道“你还不去?”她满头青丝垂在背上,衬得粉颊娇小如玉,眼波轻横,越添了一段风情。 邵槿只好退到外间,前去传了小丫鬟打水来给齐悦瓷梳洗。 过了一刻钟,画枕扶着她出来。嘴里笑问道:“夫人,是不是命令她们摆饭。之前收下之后让小厨房一直小心热着呢。” “嗯,”她低垂着头,“你们用过了吗?” “是我们不敬,已经用过了。”画枕听小丫头回说屋里的情形后,心里有数。也不叫人进前,反吩咐大家先去用饭。不必等着。 饭后,邵槿在炕上看书,齐悦瓷在里间床上看书。 浅碧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问道:“明日夫人穿这个海棠花缕金撒花缎面对襟长褙子吧,再戴那套金累丝点翠嵌宝的头面……去王府吃酒,不好太素淡了。”头一次去王府这种地方,几个丫鬟都稍稍有些紧张。 毕竟。那才是正宗的皇室宗亲。 “也好,安排了哪几个人跟去?”这种事,齐悦瓷现在基本上不用直接管了,都由画枕和浅碧几个商量着办。 “我和芳树,还有碧冉、晴云、连素、含笑。画枕在家看院子。” 她说着,已把明儿要用的东西都打点出来了。屈膝问道:“时辰不早了,夫人歇了吧?”夫人和爷是怎么回事,看着怪怪的,一句话不说。 齐悦瓷点了点头,把书递给她,应道:“你也早些去睡吧,我有事会叫你们的……” 浅碧向外望了望,隔着帘子,什么也看不到,思量着是不是和爷说一声? “还不去?”齐悦瓷心里恼着邵槿,使起小性子来了。 浅碧颇为讶异,却也只能退下。 邵槿扔了书,撩帘进屋,看见齐悦瓷脱了小袄,穿着寝衣歪在床上出神。他便在暖壶里倒了一盅茶来吃,又倒了一盅问她道:“要吗?” 她不语,接在手里,微微抿了两口,又还给他。 “韩王府的年酒不会太热闹,位尊的最多是怀王妃,余者我姑妈你是认识的,剩下些宗室皇亲,你不用放在心上……”他上床,替她掖好被角,自己才盖上被子。 齐悦瓷犹疑地看向他,这是指除了怀王妃,其他的没什么大不了,她乐意应酬一二最好,不愿意,也没什么打紧? 邵槿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手心粘腻濡湿,竟是出了层薄汗,忙问道:“是不是地龙烧得太热了,换一条单薄些的被子吧?” “没事,过会儿便好了。”她抽出手,雪白一段膀臂横在被外,应着,“有老太太在,我一切依照老太太行事……韩王妃……” 她不知该怎生问才好,想了想,到底把话咽回去了。 邵槿不知齐悦瓷有没有听过他和陈桦的一些传闻,也不知她心里是如何看待的,总之他自认为坦坦荡荡,没什么避讳人的。 索性笑道:“她是我姑妈的女儿,我的表妹,为人爽朗不拘小节,你别担心。”他一时没记起来她们二人相识一节。 齐悦瓷只好笑道:“我之前见过韩王妃几次,不过都是她未出阁时候的事了。” 她焉能不知二人情分非常,当日若不是邵槿为了出城寻陈桦,又如何会去她庄上避雨,更不会撞见她。不想他当日的一句戏言,居然成真了…… “初四叶府请酒,你少不得去呆上上半日,晚上我带你去我舅舅家;初五成国公府上,长公主是我俩的大媒,自然得去;初七姑母家中……初八是你外祖母家……这大半个月,几乎没有一日得闲。” 他提到的,是齐悦瓷非去不可的几家至亲,也就是只要他没提的,齐悦瓷都可以借故推脱。 他舅舅家? 齐悦瓷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他亲舅舅,先老夫人的娘家夏家。 邵槿的生母祖籍汝南,当初是与邵家同在当地为官的至交,老夫人的父亲曾任三品参将,与邵家一同投靠了高祖皇帝。 夏家功绩虽不如邵家,也有拥戴之功,后来邵槿的大舅舅任甘陕总兵,威震一方。他大舅舅去后,家中渐渐势微,如今他二舅舅任明威将军,实际上无甚实权。 邵槿也有几个表兄弟,不过人物平平,并不能重振家业。 想必,齐悦瓷笑道:“晚上去,会不会太不恭了些?”以夏家今时今日在京城的声望,若非有个亲外甥是国公,只怕早被人遗忘了。 邵槿出生没几年,他母亲就去了,估计他与夏家原不大走动。她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些。 “没关系,舅舅不是那种重虚礼的人。”他笑着将她耳畔的秀发掠到后面。 “那咱们要备些什么呢?”这好歹是她头一遭上舅家的门,大意不得。 他在她柔软的掌心画着圈,眉峰上挑:“我已经命人备下了,你不用操心。” 自他们成婚,他表面看来不大插手她的事情,其实很多时候,还是暗中为她打点了不少。这个府上,主子繁多,下人间关系复杂,他若撒手不管,她许多事做起来还要艰难得多。 她感念他的好意,笑容甜了许多,轻声道谢:“……多谢。对了,初九是我义母府上请吃年酒,我得早些去……” 既然正式认了义母,该有的礼数不能省。 邵槿方还舒展的浓眉骤然紧锁,抓着她手腕的力道瞬间重了许多。 “怎么了?”她一下吃痛,娇呼道。 “没什么,”邵槿的语气变得生硬了不少,有压抑的沉郁:“这是应该的。让卢达祖给你跟车,多带几个人去,没什么事情的话早些回来……” 他可没有忘记萧家去向齐悦瓷提亲一事,要不是他及时得知消息,她早成了萧家的儿媳妇。如果不是因此,他还可以慢慢筹划,不用迫于无奈进宫请旨,估计她对这个一直不大情愿呢。 两家皆有意,圣旨赐婚自然是喜上加喜的大好事;可一厢情愿,难怪她私下怨着他。 当然,最可恶的仍是这个萧家,结不成亲事,居然认人为义女! 既是义女,过年走动,兄妹间想必也不会有避讳了?这算是什么事? 邵槿觉得头疼万分,却不能阻止齐悦瓷,不然没有的事也得闹成真了。 齐悦瓷不知他怎么突然换了声色,也不好深究,笑应道:“我知道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正如邵槿所言,韩王府上的年酒并不十分热闹。 如康郡王、五皇子素来是不去的,只是令家人送上礼物;皇室宗亲中唯有怀王与韩王交好,两家时有走动。韩王的母亲出身寒微,母舅家在福建一带,难得往来。 除此外,只有岳家襄国公府,太后娘家卫国公府,和英国公府亲近些。 齐悦瓷扶着叶老夫人,跟着领路的管事娘子一路行来,只觉处处精巧,样样雅致,颇似江南风情。仆妇下人自有一股不同于别家的气派,穿戴亦是不凡。 进了垂花门,穿堂当中地下摆着紫檀嵌珐琅的插屏,再往前,是五间向南大厅,齐整轩敞。 几个红裙绿袄的大丫鬟笑嘻嘻迎上来,行礼道:“……有件事儿寻娘娘,娘娘恰好过去了,命我等在此恭迎老太太、夫人……老太太,夫人屋里坐,我们亲家老太太已经到了。” 本来以陈桦现今的身份,就不必特地候着二人。 叶老夫人一笑,随其进屋。 果然,襄国公夫人已经在里边坐着了,她下首还有一位比她年轻些的妇人,是襄国公的弟媳,另有一位神色拘谨的小姐,是襄国公的庶女。 几个人都站了起来,陈邵氏上前两步笑道:“我估摸着你们也该到了……正要命丫鬟出去瞧瞧呢。来,主人不在,咱们自己坐。” 她比老太太长了十岁,保养极好,头发乌黑,皮肤只是稍微有点松弛。里边是件深枣红刻丝小团花纹的大袄,外面穿一件墨绿绣金花卉纹样绸面圆领对襟褂子,下边是条藏青色的马面裙。 齐悦瓷屈膝行了一礼。口呼“姑妈”。 陈邵氏携她起身,打量了她一眼:“自家人,不必多礼。” 从前她是见过齐悦瓷的,那时只以为是个品貌姣好的世家出来的女孩儿,却不想有一天会成为她的内侄媳,而且嫁给了自己一心看中的女婿人选。 无论这桩婚事由何而来,她对齐悦瓷,难免生了一根刺。 当日侄儿含蓄的婉拒了她的提议,她心里便是不喜,不明白为何这么好的亲事。侄儿会不同意。后来女儿当了王妃,虽然位份尊贵。但她看得出来,女儿不是很喜欢。 毕竟,多少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想到这,她又开始埋怨自己。早知如此,很不该放纵了女儿的心思。也不会害得她今时今日那么难过失望。 陈邵氏的不冷不热,齐悦瓷没有放在心上。 其余几人,似乎看出了不对劲,叶老夫人忙笑道:“世子夫人怎么不见?” “孩子闹着要睡觉,她只得前去哄着些儿……”提起孙子,她的表情才舒缓许多。 话音未落,只见陈桦和沈玉澜并肩进了屋。屋里又是一阵热闹。 “表嫂来了,”陈桦的神色在看到齐悦瓷的那一刹那,有明显的低落,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表嫂大婚那日,我却是着了风。太医嘱咐在家养着,也没能去给表嫂贺喜……” 在她专注的目光下,齐悦瓷发现自己脊背生凉,摇头笑道:“娘娘多心了,自是娘娘的身子要紧。” 陈桦一顿,大声道:“什么娘娘不娘娘的,叫我表妹就好。那时候我比你大,叫你一声妹妹,谁知今儿被你赚回来了。” 她的笑,到底有几分牵强。 沈玉澜悄悄瞟了自己婆婆一眼,握住陈桦的手笑道:“你这当主人的,一个劲拉着客人,莫非是不给我们坐下?” “瞧我,看到表嫂,都欢喜糊涂了……大家快坐吧。” 才吃了盏茶,又有小丫头报说怀王妃来了,陈桦赶紧起身迎出去。 怀王是先皇第八子,生母端妃在先皇去后一个月,郁郁而终,圣上尊其为贵太妃。[.超多好看小说]怀王妃娘家姓桂,父亲是江西布政使,育有一子二女,两个女儿今年分别为十五岁和十三岁。 随她来的,有一名侧妃,年约二十余,体态丰腴,姿容美艳,髻挽乌云,标致非凡。 齐悦瓷并不认识她,不过其余众人,俱是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变了颜色,随即全部看向了齐悦瓷。 齐悦瓷暗暗吃惊不解,眉心一动,以目询问沈玉澜,发现沈玉澜正用无奈的眼神对她轻轻摇头,她越发奇怪了。这个女子是谁,为什么大家看到她都…… 众人相互行礼,怀王的侧妃一直低着头,偶尔与齐悦瓷对视时,脸颊绯红,眉目若蹙,眼中隐隐含着委屈。 沈玉澜趁大家不注意,在齐悦瓷耳畔低低耳语了几个字,又快又轻,齐悦瓷差点没听清,恍惚听到什么阮氏? 阮氏?二十多的年纪? 她脑中如有雷轰,一时纷乱如麻。她……极可能是邵槿之前退婚的未婚妻,她居然成了怀王的侧妃……怀王妃不可能不清楚里边的恩怨,她依然选择带她来,究竟是为了针对自己,还是借自己羞辱阮氏? 她忽然觉得,今儿这个年酒,彷佛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一会是邵槿的前未婚妻,一会是邵槿的准未婚妻。她想应付自如,不得不小心又小心了。 这一来,对邵槿的恼怒又多了一层。 众人入席,一面吃酒,一面听戏。 台上唱的是《惊梦》这一出,唱旦角的小戏子身段优美,嗓音圆润,极尽风流袅娜之态。齐悦瓷看得入神时,衣袖被人拉了拉,她回头一看,是个穿藕荷色褂子的小丫鬟,似乎是沈玉澜的人。 她又朝沈玉澜的席面方向扫了一眼,人不在……便向叶老夫人解释去更衣,其实跟着小丫鬟绕到正厅后面,出了后角门,往西行了几十步路,有个小小的三间抱厦。 小丫头才笑道:“我们夫人在里头等夫人,夫人跟我来。” 齐悦瓷扶着浅碧的肩,提起裙子上台阶。 打起撒花软帘,是间不大的堂屋,家具摆设齐全。东面摆着一个胡桃木玉兰大照屏,沈玉澜从里边出来,含笑拉着齐悦瓷往西次间去,一面解释道:“孩子在隔壁睡觉,我借口来看看她,偷偷叫你出来。” “表姐……这里……”她不大放心。 “有丫鬟前后守着,不碍事,”两人对坐在临窗大炕上,“……那位侧妃是你们国公爷先前退了婚的未婚妻。” 齐悦瓷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她如何会给怀王当了侧妃?” 退过婚的女子,一般不可能再有好人家愿意娶,或者低嫁,或者远嫁。所以,当时阮家主动要求退婚,是很让人费解的,毕竟,就是邵家没落了,好歹也有个国公府的名头在,难道圣上会不念邵家的功劳,真个将他们…… 沈玉澜颇为不耻的笑道:“自从怀王十三年前娶了正妃后,一直不曾立侧妃,谁知王妃自己肚子不争气,连生了两个女儿……然后连着几年没有消息。 听说王府当时也有一二通房妾室,但比王妃还不如。 怀王就起了纳侧妃的念头,怀王妃理亏,不敢拦着,索性大操大办起来。 恰好你们老国公和国公爷在与鞑靼一战中大胜而归,把鞑靼驱逐到了漠北,朝野盛传英国公功高盖主……那样大功,理应封赏,可圣上……后来老国公病逝,又传出你们国公爷领兵期间,私下收了个女子,生了庶长女,不少御史弹劾国公府。 圣上既未赏赐,又不论罪,只是按着不提。 皇后娘娘病体沉疴,缠绵病榻近一年,朝堂上渐渐有不利于英国公的风声传出,许多人不看好,慢慢疏远你们府上……就是那个时候,阮家以国公爷守孝,他们女儿年纪已大等不起为由,要求退婚。” 阮家的主意谁不明白,无非是看着英国公府有败落之势,圣上心意不明,生怕回头连累自家,宁肯牺牲女儿的清誉也不愿与他们扯上关系。 如果事情已经严重到足以吓得阮家退婚,只怕实情比表姐描述得更要艰险。 齐悦瓷先前并不清楚这些,现在才明白,不由替邵槿感慨,想必当时对他的打击很大吧。父亲逝世,未婚妻退婚,姐姐病弱,风刀霜剑…… “……才和这边退了婚,就托人去怀王府上推荐自己的女孩儿。你也看到了,她身子圆润丰满,看着是个好生养的,而且容貌不俗,怀王倒是有意……只是觉得立一个退过婚的女子为侧妃传出去不大好听。 最后,以妾室的名义入得王府……也是她的造化,不过一年多,就生了儿子,立为侧妃。在王府风头无二,连怀王妃都多有让着她的。”沈玉澜将往事细细演说一番。 能做到阮家这个份上的,又有几家呢。 齐悦瓷不免感叹:“这等折腾,亏得她命好,不然……” 国公夫人不当,非要给人做侍妾,真不知阮家有没有把女儿放在心上。 沈玉澜却讥笑道:“命好?她那儿子,前几个月得病没了……而王妃却在两年前生了个儿子。她之前在王府也嚣张得够了,风水轮流转,眼下,是王妃要报复呢……故意带来,无非是为了羞辱于她。” “我还是对她敬而远之吧。”齐悦瓷莞尔一笑。 如阮氏这样的女子,她还是不要与她有任何瓜葛的好。怀王妃打得什么主意,她也没精神奉陪,好好看自己的戏,早些回去是正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为了不让人起疑,齐悦瓷先回去。[] 到大厅时,已经唱过第四折戏。 “……外面还预备了新出的一班小戏,据说辞藻清丽雅致,唱念俱佳……咱们不如重整席面,略歇歇再开始……”说话的是陈桦,正示意小丫鬟换下杯盘碗盏等物,重新暖了酒菜上来。 襄国公夫人抚着额笑道:“听了这会子,竟是有些发晕,你们坐着,我得起来走动走动,松松筋骨。” 旁边的丫鬟闻言忙上前搀起她。 恰好叶老夫人要去更衣,两人索性结伴而走。 屋里只剩下陈桦、怀王妃、齐悦瓷和几个身份低些的女眷。 怀王妃不由抿嘴笑道:“日日听这么几出戏,其实也无趣。倒不如先住了鼓乐,叫个人清弹一两首曲子来听,反显得清雅不俗……” 有人见是怀王妃提的意见,忙跟着附和。 齐悦瓷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垂眸不语。 陈桦看大家有兴致,也便笑道:“是我想得不妥当,不曾预备这个,只好问问小戏子们,谁会弹琴吹笛的……。”她话未说完,却被打断。 “不需那些小戏子们,她们也怪可怜的,唱了大半日,手脚冰凉的,好歹让她们吃碗热汤暖暖身子……我们侧妃就弹得一手好琴,王爷每回听了都赞不绝口,屋里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避讳的。”她扬眉而笑,直勾勾盯着阮氏,丝毫不容她拒绝的意思。 屋里众人一阵惊诧。 阮氏发怔,面色煞白,愕然地看着怀王妃,难以相信怀王妃会当着一群外人的面作践她。丝毫不顾忌王府的声誉。 她进府后,的确很是得宠了一些时日。尤其生下庶长子后,王爷对她几乎千依百顺,对儿子更是极尽疼爱。那时,她年少任性,偶尔会对王妃有些不敬,不过因她正在势头上,王妃俱是忍了。 可自从王妃生下嫡子后,风水轮流转,王爷待她大不如前。 而儿子的夭折。直接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如今,她一月难得见到王爷几次。即便王爷到她房里,也不再如从前般温柔体贴,事事想着王妃。 明知王妃明里暗里的给她小鞋穿,王爷也从没有表示过任何不满。相反,她略微抱怨一两句。就当场与她翻脸,责怪她不够贤淑端庄。不像是大家子出来的千金,继而拂袖而去。 在王府,子嗣才是最重要的。 陈桦身为主人,自然不希望从他们府上传出怀王的侧妃被羞辱一事。 换了平常家宴,这种事原属平常。可王妃前一句话还特特点明了小戏子们不容易,转眼让自家的侧妃弹琴,岂不是暗指阮侧妃的地位连几个戏子都不如吗? 此事流传出去。不知情的,只当是他们韩王府不把怀王府放在眼里,肆意羞辱。 怀王妃全不在意众人的尴尬,悠闲自在的瞟着阮氏,笑问道:“妹妹怎么还不去?对了。咱们没带琴……向戏班子借一把吧。” 她一努嘴,示意身后的丫头去借琴。 丫鬟迟疑了一下。到底转身出去。 陈桦暗暗心惊,赶紧强笑着喊道:“等等……咱们府上虽不及八哥八嫂府上风雅,但一把琴还是有的,不必用戏班子的。芙蓉,去库房拿琴来……” 怀王妃一心要折辱她的侧妃,自己只怕拦不住,而且没必要为个阮氏得罪了怀王妃。 今儿来的人全是明白人,应该不会将此事胡乱外传? 齐悦瓷皱了皱眉,依旧吃茶,彷佛这一切的风波暗流与她毫无关系。 阮氏又气又急。倘若她果真当着众人面表演琴技,那与伶人何异,与娼妓何异?她还要不要做人了?就算王爷得知她是迫于无奈的,顶多怪责王妃一两句不懂事,却会越发唾弃她自轻自贱。 连王府的下人都会瞧不起她,她还有何脸面在王府立足? 想罢,她忙行了一礼,卑躬屈膝解释道:“姐姐,我身上不大舒服,只怕弹不得琴,搅了姐姐的雅兴了。” 怀王妃一点惊讶的表情也没有,关切地问道:“早间出门时不是好好的吗? ……自从勇哥儿去了后,我见你一直精神不好,请了几个太医来瞧脉,偏都是些徒有虚名的,竟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倘若因此作下了病根子,将来还不是你自己吃苦受罪…… 你又不听劝,好比今儿,若是难受大可以告诉我一声,王爷和我一向待人宽和,你又是府里尊贵的侧妃,我难道能逼着你来服侍我不成……” 怀王妃轻轻浅浅几句话,已在阮氏头上扣了好几个罪名,让她招架不得。 大家族的女人,尤其是妾室,主要是为了子嗣而纳的。阮氏久病缠身,自不能为王府开枝散叶,便是王妃以她有疾为由赶她出府亦是使得的,大不了被人议论几句刻薄寡恩。 她如果辩称自己无疾,方才的话岂不是变成了为了推脱王妃而搪塞的借口,这又是欺瞒主母之罪。她这个侧妃,仅仅是个名称好听点的妾而已,在王妃面前,就是个下人。 阮氏叫苦不迭,悔不该今日跟了王妃来。 王妃出门前还嘱咐她可以不去,她担心之前将王妃得罪狠了,最近要好好弥补一番,顺便让王爷看到自己尽心尽力伺候王妃,留个好印象。 哪知先是见到英国公夫人,好不尴尬,接着又被看轻比拟成戏子…… 没人开口替她解围,只是静默一片。 齐悦瓷虽看不上阮氏的人品,但私心也认为怀王妃做得有点过了。这毕竟不是她怀王府上,任由她想怎样就怎样,好歹看着韩王妃的面子。 妻妾争风吃醋,素来是不可避免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则是西风压倒东风。 一般明理的人,无论家里闹得什么不可开交,在外面总会给对方留点体面。阮氏颜面事小,怀王府的威严事大。 当然,她一个字不会说。 不然,怀王妃一怒之下把火引到她身上就糟了,何况,她压根没必要为阮氏说情。 “八嫂,既然侧妃身上不爽快,不如到内堂去歇息一会……”陈桦心软,眼睁睁看着阮氏被逼得落下泪来,不免同情她,只好开口帮她解围。 怀王妃微有不悦,半晌点头道:“也罢,你先去歪歪,我回去时命丫鬟叫你。” 看在陈桦的面上,她决定暂时放过阮氏一马,反正阮氏有疾的事实被坐定了。 阮氏委屈至极,低垂粉颈,眼圈通红,由陈桦安排的丫鬟领了出去。 为了打破大厅里沉闷的气息,陈桦忙命戏班子上来继续唱戏。才唱了一折,襄国公夫人和叶老夫人说笑着回来了,两人并没注意到少了一个阮氏。 申时初的时候,怀王妃告辞回府,叶老夫人随即也告辞。 坐在马车里,听着碌碌的车辙声,齐悦瓷心绪万千。她是正妻,邵槿迟早会纳妾、收通房,那时,她们之间该如何相处呢,她又要用什么心情来面对邵槿? 邵槿不是没有原则的人,不用担心他做出宠妾灭妻的离谱事儿来,可是自己……当真能一点不介意? 她心里清楚,一旦她对邵槿生出一丝一毫的情意,那才是真正的折磨呢。她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变为怨妇,唯一能做的,只有保留自己的本心,千万不能对他生出任何的奢望。 “夫人……怀王妃是不是太过分了,我看那侧妃难过地眼泪都掉下来了。”浅碧啧啧感叹,这怀王妃的手腕,比他们家六夫人强多了。 过分? 想那阮氏得势之时,也不是省油的灯。 齐悦瓷没告诉她阮氏是邵槿退婚的未婚妻,这事,不该由她嘴里说出去,毕竟干系到邵槿的颜面。她装聋作哑可能更合适些。 ……男人嘛,都是最重尊严面子的,尽管阮氏与他已无任何关系了,齐悦瓷也不愿冒这个险挑衅他。 进屋后,老太太留她说话:“……今儿的事,你别放在心上……那侧妃……” “媳妇不明白老太太说得什么?”齐悦瓷学着装聋作哑。 闻言,老太太愣了愣,她不会傻傻地相信齐悦瓷的话,襄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与她是表兄妹,必然暗中提点她。 谁知,她……否认了。 自己原有别的打算,可如此一来,反不好开口继续了,只得笑道:“其实不是什么事……明不明白无所谓。咱们家请年酒的事可都交代好了,来得人多,容易出岔子,你仔细些……” “有老太太提点,一切都安顿得差不多了,还有几件小事,媳妇需要再与他们确定一下……”她对叶老夫人的善变感到微微惊讶,不愧是国公府十多年的当家主母,喜怒不形于色。 叶老夫人满意地点头:“很好。你初次办这么大的宴席,事事清楚,着实不错……过完年,府里的事能一一接手了?” 话里不乏试探的意思。 齐悦瓷轻轻一笑,敛眉道:“我年轻,求老太太辛苦一番,多指点我才好。” 她不应好,也不反对。(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初五一早,叶老夫人和齐悦瓷等几个女眷,刚刚收拾过,正欲坐上马车去成国公府吃年酒,不想宫里来人传旨――惠贵太妃薨逝。(.无弹窗广告) 惠贵太妃即是前文叶老夫人问邵槿病情的那位太妃,康郡王的生母。 先皇在世时,她是四妃之一,先皇死后,当今圣上晋封她为贵太妃。原可以由康郡王接出宫母子团聚的,但她道是在宫里住惯了,不想搬到王府,是以一直住在宫里,闲时陪太后说说话解解闷。 去岁九月里,因贪凉快,夜间安寝时不叫关窗。 就在这晚,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一夜。虽然后来内侍将寝殿的窗子关了,到底着了凉,作下了病根,时常痰喘,寤寐难宁,身子一日比一日憔悴。 本当撑不过去了,偏是十二月中旬时,竟然渐渐好转。过年喜庆,宫里甚是热闹,她自己大意,不注意保养,劳累过度,昨儿后半夜忽然没了…… 这一日,英国公府有诰封的女眷俱是在宫里呆到入夜才回来。 叶老夫人面显疲色,扶着齐悦瓷的手进屋,一面说道:“预备明儿用的东西你看着收了吧,左右几个月内是用不上了……可惜那些菜蔬肉禽……怕是得撩了。” 她穿着素淡的银白色褙子,神色似乎比其他人更要抑郁几分,死得不像是一个与她毫无干系的贵太妃,倒似她的亲人知己般。 齐悦瓷整整一日与她在一起,将她的一切全看在眼里,心里有些吃惊。 一个是久居深宫的太妃。一个是孀居的国公府太夫人……康郡王与叶府,也没听过有什么密切的联系,她为何这么难过呢,很难接受事实的模样。 “媳妇明白。”齐悦瓷点点头,应道。“多余的东西,不如散给下人吧,白放着也是坏了……随后的日子。(.无弹窗广告)咱们家里没什么人,需要他们仔细看着家。” “这个你拿主意便是。”叶老夫人一顿,坐在罗汉床上。嫣然捧了茶上来。 她吃了两口。才又道:“回头下人们的言行穿着,你多上心些,好歹叫人挑不出错儿来。刚过年,就出了这事,上面只怕正不爽快呢。” 这话说得…… 齐悦瓷双手垂在衣袖下,粉颈微垂,只作没听见。 念双在帘外偷偷瞧了瞧,才进来回道:“姚孙贵家的在院外等着求见老太太。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你快去吧,府里事多,不用在我这立规矩。”叶老夫人忙吩咐道。 齐悦瓷行了礼退下。 姚孙贵家的先前回了家里。后来听说老太太回来了,才急匆匆赶来的。 “夫人……”一见齐悦瓷出来。她多少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又不免讶异,笑着迎上。 “姚姐姐随我来。”齐悦瓷止住了她的话头,淡淡说道。 一行人簇拥着齐悦瓷快步回了听荷居,姚孙贵家的只好急忙赶上,暗暗抱怨齐悦瓷太过拿大。 进屋,丫鬟们整齐有素的服侍齐悦瓷梳洗更衣,姚孙贵家的远远望着不敢上前,只得立在厅里等。 芳树灵巧地替她挽了个纂儿,口里禀道:“今儿陆太医来给大小姐请脉了,已经大好了……只是大小姐自来身子弱,仍虚进补,他留了一个丸药的方子,让照着方子丸好药,每日早晚给大小姐服上一颗。 他们不敢随意作主,来向夫人请示,方子还留在我这呢。” 齐悦瓷来到东次间炕上坐下,芳树从袖中掏出方子,展开呈给她看。 她从头到尾仔细瞧了一遍,发现多是些益气补血的药材,的确是个进补的方子。她犹豫了一下,才道:“先放着吧,晚上等爷看了再说……我记得太医院有个年纪甚轻的钱太医,医术了得……何时托他来给安姐儿请个脉才好。” 陆太医的方子虽大约能治安姐儿的身体,但对她的心理问题没什么效用。她不打算安姐儿有一天能变成多么有才聪慧的女子,可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将来出嫁了,她自己受苦,也连累国公府的声誉。 “那位钱太医,当日还曾来我们府上给夫人瞧过呢……”芳树笑道。 当日为了把钥匙一事栽赃给六夫人,齐悦瓷不惜铤而走险装晕,多亏了钱太医帮忙圆场。 她唇角一勾,笑赞道:“的确是医术了得啊。”才想开口唤姚孙贵家的进来回话,恰好邵槿回府了,众人一阵忙乱。 她将绞干的帕子递到他手上,轻轻问道:“一会还要出去吗?”照她估计,出了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邵槿应该会去和清客相公们商议一番。 “是啊……”邵槿擦了擦手脸,一把将帕子掷在铜盆里,摆手挥退众人,端着茶盏低声道,“贵太妃的丧礼,圣上不欲大办……又担心言官们多事?” 他专注地盯着茶碗里浮沉的茶叶,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右侧脸颊在阴影下,显得分外沉郁坚毅。 短短的一瞬间,齐悦瓷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今日在宫里,她就发现不对劲,丧礼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没出现,一切的事情全由内务府在打理,而且井井有条,不见慌乱。 她沉默片刻,蹙眉低语:“那眼下的问题是如何堵住那些言官们的嘴?” 虽然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清楚,但她看得出来邵槿肯定是站在圣上一边的,说不定,这个恼人的问题,圣上命他想办法解决呢。 “嗯,”邵槿望向齐悦瓷,眼神一亮,诧异她这么快便把握了关键点。 齐悦瓷挨着他坐下,绣红梅的罗帕被她绕在手上,几瓣怒放的梅花好似开在她雪白的玉腕上,莹白细腻,暗香浮动。 “恩及子孙。” 她娇艳的红唇里,轻轻吐出四个字。 邵槿几乎拍案叫好……她与他的念头不谋而合。圣上不肯大办丧事,又不能给人机会找麻烦,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对贵太妃的荣耀加诸到康郡王身上。 康郡王是圣上几个兄弟中,除了五皇子之外,爵位最低的。比他小的八皇子、十一皇子,早些年就封了亲王,他却依然只是个郡王,原因无非是当初他与二皇子一党走得太近,圣上忌讳。 事情过去多年,康郡王又的确不曾牵涉到二皇子的阴谋中去,许多官员为他抱不平,认为圣上对他太过薄情,浑然不顾兄弟情义。 康郡王封亲王,是迟早的事,用在此处简直一举两得。 他一向不理朝堂中事,郡王亲王什么的其实没多大差别,一年多领几两俸禄而已,却可以堵住悠悠众口……圣上恩封了他,那些人对太妃丧礼的事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不好再多作争辩。 邵槿激动地搂住齐悦瓷,在她香艳的粉颊上重重亲了两口,笑道:“我出去一趟,晚上别等我,吃了饭早些睡……” 说完,他唰的起身,大步流星奔了出去。 晃动的帘子,看得齐悦瓷呆了半晌,她还没来得及问他要不要命大厨房把晚膳送去外书房呢,这么急? 她苦笑,冲外高声唤人。 姚孙贵家的等了近一个时辰,好不耐烦,一听叫,不等画枕等人,自己抢步进去。 齐悦瓷并未怪责她,微微一笑,把老太太与她的意思简单叙述了一遍,不容她相问,直接令她回去。 姚孙贵家的暗暗抱屈,却不敢则声,笑着告退,回去后少不得对着听荷居咒骂几句。 齐悦瓷独自用了饭,先上床安歇,邵槿直到子时才回来。 “回来了?”她心里有事,睡得轻,揉着眼角问道。 邵槿抚着她面颊,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吵醒你了……快睡,明儿起早,我先进宫,你们随后再来,不需着急。” 她朦朦胧胧嗯了两声,感觉邵槿双手冰冷,忙得睁开眼睛,拉着他道:“书房没有地龙,冬日在那坐着,岂不是把身体都冻坏了?要不也命他们烧上地龙吧?” 她不大能理解邵槿的目的或者思维……难道身为武官就不能过点优渥的日子了?还是他担心太过享受奢侈的生活,消磨了意志,再上战场的时候吃不得苦…… “好,听你的。”来自她的关心,让他本能的无法拒绝。 齐悦瓷又阖上双眼,低喃了两句,倒头再睡。 邵槿定定地看着她瞌睡的容颜,昏暗的烛火并不能掩盖她精致的容颜与完好的肌肤,甚至,比白日里,更多了一份婉约动人的情致。有如寂静深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纯洁无暇,却含着花开的美好。 贵太妃的去世,使得京城才开幕的吃酒听戏的热闹劲一下子停了下来,许多人心中怏怏,面上还不得不表现出悲痛之色来。 齐悦瓷日日随着叶老夫人进宫,连着有十来日,累得浑身酸乏,回府后还要料理府里的事情。除了重要的大事,叶老夫人几乎将所有杂七杂八的小事都推给了她,自己乐得清闲。 等到二十一日夜里,邵槿回来,忽然告诉她第二日不用去了,在家将养身子。 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她病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薄薄的积雪似给万物凝上了一层银白的霜,朱红的院墙被覆盖在下面,透出轻浅的红,枝头淡淡的新绿,彷佛遇雪即化般娇嫩朦胧。(.好看的小说) 甬道上的雪扫到了路两边,才探出头的太阳一照,雪水渐渐融化,混合着泥土肮脏的褐色。 金钗小心翼翼搀扶着七夫人向前行,身后有个小丫头提着银红缎包裹着的一个小包袱。 七夫人披着深紫色灰鼠披风,脚下踩着高高的木屐,一头黑发挽成个纂儿,戴了几样颜色素净的首饰和一个铁锈红绣玉簪花纹的昭君兜。 “夫人,六夫人还没去探望八夫人,咱们为什么这么着急?”金钗低声问着,她看得出来她家主子并不很喜欢八夫人。 “你知道什么?等到人人都去了咱们再去,岂不是显不出咱们的诚意?再者,咱们干嘛事事要看六夫人的脸色?”七夫人面上说着,心里却是肉痛不已,她可是拿出了自己一直舍不得吃的上等官燕。 路上有扫雪的小丫头,冻得鼻青脸肿,向七夫人请安。 七夫人没有理会,继续朝前走。 等到离小丫头远了,金钗才开口试探道:“咱们……是不是,不回安康了?”语气明显含着兴奋。 自来在京城英国公府这样繁华的地方住惯的人,别论七夫人了,连丫鬟都瞧不上安康那个三进的小院子。住得挤不说,那里地处偏僻,没什么好东西,又赶不上京城一带的流行。 她这次回来,就有旧日的姊妹们笑话她们的衣裙式样布料不时新。俱是去岁的旧款了。害她连着几天懒得出门,以免遭人耻笑。 七夫人眉心一簇,恨声道:“眼下还做不得准。之前老太爷捎来的信中一再嘱咐我们过完年就回去,不许留在京城……他自己乐意呆在那乡下地方也罢了,凭什么缠着我们不放? 何况咱们在京里,一应吃用全在府里,花不到咱们一个子儿。在那,缺了少了什么还得自己赔银子进去……反正,我是绝对不去了。” 一开始过去,七夫人尚有几分新鲜感。日子一长。想起京城的好来,满心要回来,撺掇了七爷几次,七爷倒是与她一样的心思,奈何老太爷不松口。 趁着这次回京,两人也不在二老跟前露口风,偷偷打点了贵重的行礼,暗暗搬了回来。 六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自不会戳穿他们的把戏。回头到安康,她只说两人不肯跟她回去,又能如何? 七夫人之贪财连金钗都看不顺眼,嘴里却笑吟吟道:“还是夫人虑得周到。咱们往后住回府里,眼看着这家要由八夫人当了。的确该与她亲近些……” 难怪今儿一早,七夫人破天荒地叫她把珍藏的燕窝找出来。只是,这么点子小东西,哪儿能进得了八夫人的眼。据说听荷居里的摆设皆是前朝古物,至少再添上一两倍吧。 进门。有个身穿松花绿绣淡黄月季绫袄的小丫头迎上来,面容姣好。身段修长。尤其身上那件设色清雅做工精致的小袄,将她衬得越发多了几分颜色。 七夫人打量了一眼,登时诧异得问道:“你不是捧玉吗?” 她记得,捧玉并不是齐悦瓷陪嫁的丫鬟,而且只是个府里最下等的粗使丫头,竟也打扮得这么出挑。 “奴婢正是,七夫人里边请。”捧玉低头应道。 “这衣裳倒衬你的人品。”她嘴角一撇,赞扬的话听在人耳里一阵不舒服。 捧玉一顿,欢喜笑道:“是我们夫人赏得……这是夫人旧年的衣裳,如今也不穿了,前儿让几位姐姐寻出来,赏了我两件,我改了改甚是合身,别的姊妹们都有……” 七夫人不免惊奇,听荷居下人之多不下于锦含堂,大小也有二三十个。若照捧玉的话,人人得了,那得多少衣裳?这齐悦瓷可真是个出手散漫的人,连个下等小丫头也赏这么好的衣裳穿,简直糟蹋了。 将自己屋里的人打扮得那么好,难道她不怕国公爷见多了有心?果然是个没娘教的丫头片子,什么事不懂。 这么想着,仍是一阵嫉妒。 到了门口脱了木屐,早有画枕接着,请到正厅落座。 七夫人按耐住心思,堆上笑脸问道:“你们夫人身子可好些了?早上太医是怎么说得?好端端的就病了?” 画枕亲自奉茶,眼里浮上焦急之色:“昨儿后半夜,夫人突然开始发热,唬了我们一跳。天未亮,爷就命人去请了太医来瞧,说是前些日子操劳太过,身上正虚着,加上近几日时气不好,感染了风寒。 ……开了方子,才吃了发汗的药下去。我从里边出来时,夫人刚刚躺下睡着……” 她把话音拉得长长的,暗示七夫人。 七夫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拦着不让她进的意思了? 她不是吃饱了撑着的,来瞧她不过是为了日后的好处。但正主儿不见,几个丫头能成什么事,这份心意难免打了折扣,只怕白白赔了东西。 她又恼又恨,却不能在这发作,只好强笑道:“我原是听说八弟妹病了特地来瞧瞧的,如今她既然睡下了,就不进去打搅她了,免得闹起她来着了冷风,反是我的不是……你替我致意吧。” 画枕忙道:“要不奴婢去给夫人回一声?” 她脚下不动,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七夫人。 七夫人咬牙挡道:“罢了……改日我再过来……这是一点子燕窝,是上供的好东西,最是滋补养身的,给你们夫人补补身子吧。” “奴婢代我们夫人谢七夫人的好意。”画枕屈膝一福,恭敬有加。 没有见到齐悦瓷,七夫人自不肯在此久坐,起身回去。 金钗知她性子急,又爱迁怒人,不敢开口相劝,亦步亦趋跟着。 熟悉七夫人的人都清楚,她有一个不大的毛病,便是贪财和吝啬。别人的东西,她想尽办法贪到自己手里来;可一旦进了她手的东西,却是一毛不拔的。 送了燕窝什么事没办,此刻七夫人一肚子的怨气可想而知了。 “……哼,十几岁的毛丫头,倒是拿起国公夫人的款儿来了。我好歹是她嫂子,半点面子也不给,可惜了那些东西……”七夫人气冲冲的,脚下走得比平时快了不少。 谁知行到角门时,那里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清除干净,她不防着,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栽去。 若不是金钗双手死死抱着,另一个小丫头紧紧扶住,只怕就得摔一个倒仰了。 七夫人越发羞怒,好容易站稳了身子,劈面甩了金钗一个响亮的耳光,咒骂道:“作死的小娼妇,想摔死我是不是?路这么滑,你还伺候我走那么快,黑了心的糊涂东西……” 她骂得起劲,忘了是她自己脚下生风的。 金钗臊得满脸通红,捂着脸颊上红紫的掌印,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以前的宝珠,不正是被她打了两巴掌没忍住哭了,恰巧碰到七爷回来多嘴问了一句,当即被七夫人叫来家里人领了出去吗。 她略一想,浑身颤抖。 “夫人,奴婢错了,夫人打我骂我不打紧,回了家再说吧。这里风大,仔细冻坏了夫人。”她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不管青石砖膈得腿生疼,满脸的忠心,丝毫不以无辜挨打而对七夫人流露出一点的不满。 七夫人见她一心为自己着想,暗悔自己出手太狠,拉了她起来道:“那还不快走……” 到底没有说自己错了。 金钗连忙爬起来,忍着疼扶七夫人回家,自思今儿这事算是过去了,七夫人应该不会再寻她的麻烦。 比比别的姊妹们,酸楚不已。小小一个捧玉,八夫人还时不时赏点东西……自家夫人呢,除了府里一年的份例衣裳,何时给过她一支簪子一匹绸缎…… 话说午饭后,齐恪纯来了。 叶老夫人和邵槿不在,他又是齐悦瓷的嫡亲弟弟,下人不敢怠慢。卢达祖亲自让进前厅奉茶,又命婆子急匆匆到听荷居去请示。 齐悦瓷正歪在炕上查府里旧年的账本,一听是弟弟到了,又惊又喜,忙命快迎。自己亦是跳下炕来,急急唤人给她穿大衣裳,要亲到院里迎接。 芳树不由按着她笑劝道:“夫人快坐下,你正病着呢……公子又不是外人,我们几个去迎一迎吧。” “哎哟,我差点忘了,亏得你提醒。”她抿嘴一笑,推着芳树赶紧去,自己整理衣裙。 不等芳树走到门口,又连声叫回来道:“去小厨房吩咐一声,赶紧做一个奶油松酿卷酥和果酱金糕,公子爱吃……” 芳树一面答应,一面打趣道:“夫人好生养着吧,这些事不消你吩咐,咱们省得的。”她笑着挑起帘子,快步去了。 齐悦瓷进屋,淡淡上了点妆,免得弟弟以为她被欺负了气色不好,担心她。 过了一盏茶功夫,果见齐恪纯大步进来,身上穿着紫檀色的裘皮斗篷,白玉冠束着发髻,越显沉稳内敛。(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姐弟二人大半个月不见,自然分外想念,一时执手相看。 “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反过来了,可是家里有什么事?”齐悦瓷见他里边穿着黛紫色暗纹冬袍和苍翠色锦绸对襟裘袄,双手倒是暖和,才嗔怪地问道。 齐恪纯亦是细细打量她气色,扶着她在炕上一同坐下道:“家里无事,我就是听说你染了风寒……赶来看看,到底是怎么着?” 他面上带了三分焦急与关切。 齐悦瓷吐了吐嘴,笑问道:“你是打哪儿听来的消息,害你白跑一趟,我这不好着嘛。” 说话时,画枕端着荷叶莲藕的填漆茶盘上来,里边摆着两个润瓷浮纹茶碗,茶香袅袅,暖气溶溶。 “你不要瞒我,”齐恪纯眼里明显闪过不满,噘着嘴道:“方才我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不是你病了还能有谁?下人们可不敢在正午吃药……” 他举手抬足间,越发像个小大人了,只是与齐悦瓷说话的语气,仍似个撒娇的幼弟。 画枕奉上茶,帮着主子解释道:“真不是夫人故意隐瞒公子,而是这个事儿啊……是为了做给外人看的。夫人每日宫里府里两头忙,着实忙不过来,又辛劳,索性称病在家,推了那些没要紧的事。” 齐悦瓷连连点头。 齐恪纯愣了愣,怔道:“当真?那姐夫没说什么吗?” 他这个亲姐夫啊,既不比五姐夫风趣幽默,又不比七姐夫亲和温柔,天天绷着张脸,彷佛随时要把人吃了一般。他那么个古板严肃没人情味的人。能容忍姐姐装病不去贵太妃的祭礼? 他摇摇头,满心不信。 “正是爷让夫人称病在家的,连太医都是他事先请好的……每日抓药煎药,做得和真的一样。”画枕也有几分好笑,平时的确没看出来,国公爷竟是这么个人。 齐恪纯愈加吃惊了。 他一直认为邵槿是那种非常冷漠沉闷的人,对女孩儿更不必提了,能不欺负姐姐已经是万幸了,压根儿没想过他会体贴、在意姐姐。他胡乱想着他在家时与姐姐相处的情景,总觉得怪怪的不是味道。 齐悦瓷见他低头不语。不由拉着他手笑道:“你看看我,能吃能喝能说能笑,,哪像是个生病了的人? ……谁告诉你的,好快的消息?” “是永爷。他今儿伺候六婶娘进宫后,回来与我说得……说是恰巧与英国公府的车轿一同到的,瞥见这里跟去的人似乎比往日少了不少……他留了心,后来特地与这边府里的轿夫打听了一下。才知你病倒了。 我想着这几日天气时暖时冷,你又要日日出门,估摸着是着了风,就有些担心……”他心事放下,恢复了少年人在最信任的人面前的憨纯之态。 几个人都笑了。 小厨房的糕点做好了,芳树亲自领着小丫头送上来。在炕桌上一一摆开。除了齐悦瓷点名的两样外,还有两盏乳白浓郁芳香袭人的杏仁酪。 “公子来得好巧,昨儿夫人巴巴念着杏仁酪吃,一时来不及做。谁知公子今日过来,跟特特约好了一般。”她知道这姐弟二人都爱吃这个。相反国公爷就不喜欢,嫌太过甜腻。 两人一面吃。一面相视而笑,有如回到了当初在齐府时的感觉。 齐悦瓷放下碗盏,问起家中情形。 “……二伯娘他们定了二月十八启程回南,打算在临行前再请你回家一叙呢,只是怕你抽不出时间。”他虽然于人情世故上有些欠缺,却也明白出嫁了的人不比做小姐时自由,连回娘家都要夫家许可才行。 如果英国公不同意,反叫姐姐为难,是以说起时带了些犹豫之色。不说更不好,到时候总得送消息过来,与其临时着急,不如提前准备好了。 “放心,这是小事……只是她们走了后,府里只有六婶娘一个坐大,我担心她旧病复发……你科考在即,不能因家中琐事而分神,却得好生谋划谋划。” 齐悦瓷蹙眉沉思。 可惜府里连个能与六夫人相抗衡的人都没有……徐氏产后身子一直虚弱,而且有两个孩子要带,她又素来畏惧六夫人,不能成事。高氏倒是精明能干,奈何不是住在自己家里,纵使她有心,许多事也不好插手。 几个姨娘,唯有平姨娘能与六夫人稍微过过手,但她小产后元气大伤;银罗近来不及先前受六老爷宠爱,气焰下降…… 余下俱是下人,谁不是在六夫人手底下讨生活?哪个敢与她作对。 齐恪纯竟是轻轻笑了,凑近姐姐,低声道:“姐姐有所不知,六婶娘她……自己尚且应付不过来呢,她又有求于你,暂时不会与我翻脸。” “这是怎么说?”她大奇,又道,“你不提,我差点忘了。初二那日回去,便觉六婶娘待我比前和善了许多,甚至微有讨好。后来事多,没有多想,她欲求我帮什么忙?” “一则,贵太妃的丧事还有大半个月能忙,她回到家已经入夜了;二则,我听人说七姐夫自我们家回去后就卧床不起,他家郡主心里颇有怪罪之意,怨七姐姐为了娘家体面累坏了自己儿子,七姐姐的日子不大好过,六婶娘为此日夜忧心。 三则嘛,五哥自去衙门当差后,遭人耻笑,认为他腹中无墨水,借着亲妹妹的终身大事才谋得个差事,不是光明正大之举。 ……姐姐你是知道五哥的性子的,一向要强,岂肯咽得下这口气?偏他那里又是个清闲的衙门,他满心要做出一番成就来给大伙儿瞧瞧,却没机会,时常在六婶娘跟前诉苦。 六婶娘心疼他,有意给他另谋出路,可六叔父不同意,觉得太过打眼。 依我看呢,六婶娘怕是想走你的路子,是以这些日子见了我难得和气……”他缓缓道来,又好笑又好气。 六夫人这人呢,没好处时恨不得致你于死地;一旦有求于人,亏她能立刻放下身段来,丝毫不计前嫌,还当所有人都是傻子,任她想怎样就怎样。 闻言,齐悦瓷极为欣慰。 弟弟真的长大了,知道自己暗中收罗对手的消息,知道分析许多幕后的隐情,知道运用计谋……而这一切,何尝不是被逼得?与她当初一样。 念及此,又不免心酸难过,眼中含泪。 齐恪纯以为自己说错做错什么了,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到她跟前,扶着她的肩道:“姐姐……是不是纯儿错了。纯儿不好,你教导我,别吓我……” 在这世间,他只在乎一个人对他的看法。 “不是……”齐悦瓷赶紧将眼泪咽回肚里去,双手交握着他,笑道:“我是高兴呢。你长大了,以后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怪我不好,如果我能在家多留几年,你就不需为这些操心了。” 且说邵槿办完了衙门里的事,看看进宫还有些时辰,索性回家瞧瞧齐悦瓷在做什么。 到家才知小舅子来了,忙往听荷居赶。 进了院,已有小丫头撞见,他止住她们,不让往里通报,自己朗步进屋。 隔着帘子,隐约听到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自己回味过来,心内苦涩,便站在外面发呆。以齐悦瓷的年纪出嫁不算早,可是她家里情形不一样,多留两年是人之常情,他当时确实操之过急了,不曾考虑到这些。 她……一直怪着他吗? 夫妻间的相处,其实他和齐悦瓷一样茫然无知。有时候很想对她好,又觉得太过了,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冷落她,他更不愿意。 于是,他在她面前,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屋里重新响起悦耳的欢笑声,他才故意放重了脚步,揭起帘子往里走。 齐悦瓷姐弟二人俱是惊讶。 齐悦瓷忙起身,含笑指着弟弟道:“听说我身上不好,来瞧瞧我……回来得早?” 齐恪纯亦是上前行了礼。 “一会子再进宫,有个东西落在书房,回来拿,顺便换件衣服。小舅子难得过来,留了晚饭再去吧……若是夜路不好行,在家里住一晚罢。”他飞快地扫了齐悦瓷一眼,发觉她一双秋水盈盈发亮,有难掩的笑意,客气了两句,转身去净房。 东西落了?遣个小厮走一趟不就好了,特地回家,莫非是很重要的事? 齐悦瓷腹内琢磨着,面上笑吟吟应了,又唤绿肥进来服侍他更衣。姐弟二人开始说些不甚要紧的家事。 邵槿出来时,果真换了衣裳。 他有意多待一会,大家交流交流感情,又见他们拘谨,只好笑道:“……我先进宫了,晚上得到酉时三刻左右回来,你们先吃饭,别管我们。” “好,路上滑不好走,你小心些。”齐悦瓷看绿肥给他披上斗篷,跟着送他出来。 到门口时,他拦住了她:“你莫出去,小心吹了冷风,回去陪着小舅子吧……你们姐弟必有许多话要说。” 齐恪纯立在一旁,将这些话都听在耳里,对邵槿的印象好转不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冰冷的北风夹杂着湿润阴寒的空气,簌簌拍打着人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冻得人鼻青脸红。(.) 几个丫鬟在前提着月白纱灯,微微驱散了几分寒意。 叶老夫人穿着竹叶青素面的大毛斗篷,戴着风兜,左右扶着嫣然和斜月,快步朝前走。身后跟着邵槿、邵桢兄弟两个和一众仆从,俱是行色匆匆的。 锦含堂院门口,早迎着一群七八个下人,将众人簇拥进屋。厚重的青色毡帘,将外面的寒气阻隔,屋内暖气袭人,激得人一下子打冷颤。 管妈妈领着颜红几个,送热水等物进来。 “你们先坐坐……”叶老夫人说着,转身去净房洗漱。 邵槿两兄弟坐在小花厅里,随意聊着家常。 约有一盏茶功夫,叶老夫人才出来,换了一件家常八成新的秋香色银鼠短袄,下着鸦青色马面裙,暗紫色缎鞋,极其素淡。她年纪原不大,这一打扮,越像个年轻轻的妇人,眉目姣好。 “……时辰不早,你们哥儿俩也快些回去歇息吧……对了,儿媳妇怎么样了?好端端的,如何就病了?” 邵槿挑眉,恭敬地应道:“太医说是最近时气不好,感染风寒的人极多,她许是被染上了……开了药方,让每日早晚各服一次……只是最好能静养半个月,以免吹了风反而发作起来,那时却有些麻烦。” “那就让嫂子在家好生休养吧,自然是身子要紧。”邵桢连忙道。 他偶尔在叶老夫人这里遇到过齐悦瓷几次,感觉是个性子柔和、容貌娇艳的女孩,又与自己一般大年纪,心里有时难以将她和寡言少语的八哥联系起来。 叶老夫人看了儿子一眼。点头赞道:“正是这话。宫里的事有我一个就够了,没什么打紧……请的是哪个太医?若是吃了药不见效验,换几个轮着瞧……” “是钱太医,托他每隔一日来请一次脉,直到好转。”邵槿不动声色回着,眼里微微露出几分忧愁。 邵桢见他似有愁苦之色,不由笑劝道:“钱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都是数得上的,几位圣人时常称赞,有他应承着,八哥别太担心了。” 叶老夫人跟着含笑点头。心下却是诧异不已,如何请了钱太医? 时常在府里走动的是陆太医和林太医,这两位自己每年年终会奉上不少的拜银,问什么事是极便宜的。钱太医深得圣宠,平日不多出诊,自己统共见过他没几次,瞧着是个明白人,只怕不好打听…… 他们夫妻。究竟是想干什么? 邵槿彷佛在给她解释:“早上卢达祖去太医院的时候太早,陆太医和林太医尚未当值,适逢昨夜宫里的贵妃娘娘有些不适,钱太医刚从宫里出来,索性求他走一遭。 他生性谦和,顾不上休息。急急赶来,也多亏了他。”他的语气甚是感激。 贵妃娘娘? 后宫妃嫔不少,除了皇后娘娘之外,位份最尊贵最得圣宠的只有徐左相的女儿明贵妃。连生过一个儿子的敬妃。育有女儿的芳嫔都在她之下,可见其受宠程度。 明贵妃夜里不适这事。叶老夫人今儿在宫里听到了一两句,不疑有他。 顿了顿又问道:“……出殡的日子提前了。你怎么看?”这才是她眼下最操心最犹疑的事。 堂堂贵太妃,不到七七,竟要出殡! “钦天监算出来的,”邵槿蹙眉,沉声道,“说是下月初十是大吉之日,宜殡葬,凡在这日出殡的贵人,能免受轮回之苦,早日飞升成仙,连带着荫蔽子孙……若等到七七那日,星象相冲,贵太妃又属兔,不但于阴魂不利,而且可能危及子孙。 ……圣上为此事一直颇为踌躇,怕影响到天家的体面。后来康郡王自己上书,愿照钦天监的意思,是以择了下月初十。” 钦天监的话放出去没几日,传到康郡王耳朵里,他当时就着急了,主动请求让贵太妃提前出殡,以免连累到他。 他是正经儿子,圣上不好驳了他的,只得命内务府尽快安排。 邵槿说的,叶老夫人也知道,但她不比康郡王糊涂,才不信这套呢。以前宫里不是没有办过丧事,全是照着往日的规矩来的,头一回传出这种闲话来,难道还能是巧合? 连普通公侯之家没了人,至少也得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贵太妃最后居然落得那么一个下场,令她唏嘘。 当然,她不是同情贵太妃,而是最近的一切古怪,让她隐隐明白有些事不如表面那么简单。 当年康郡王与二皇子交好时,与五皇子更是要好。五皇子生母早逝,便尊敬贵太妃如生母,比亲生儿子康郡王更显诚心,贵太妃亦非常喜欢他。 后来二皇子事败,五皇子被圈禁,贵太妃为其说了不少好话,才免却大难……如今贵太妃一死,圣上似有翻脸不认人之态,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老夫人欲从齐悦瓷嘴里探出些话来,偏她又病了,自然推个干净;邵槿性子沉稳,口风甚紧,她情知问不出什么来,也只能勉力一试,到底没什么用处。 或许,旁人已经忘了,叶家有个庶出的女儿,叶蕊的姑姑,在康郡王府上做侍妾,那还是十多年前叶家未发迹时的事了。 叶家为保自家不受连累,明面上几乎与这个女儿断了联系,连叶蕊都不大记得。 邵槿却是一直放在心里。 “老太太近日劳累,这些事只管交给卢达祖去安顿吧,他一向妥帖。”他只作没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和不满。 脚踩两条船,说得怕就是叶家吧。 邵桢并不知内情,以为这事与他毫无干系,有一句没一句听着,压根儿没往心里放。 叶老夫人暗暗气恼忧虑,却不得不就此作罢,笑命二人回去安歇,又叫小丫鬟点了灯送二人。 管妈妈服侍叶老夫人坐到妆台前卸钗环首饰,手下格外小心。 “今儿家里发生了些什么事?” “其他倒没什么,”管妈妈清楚她问的是听荷居那里,一五一十回道,“老太太出门不久,七夫人去探望八夫人……不过,当时八夫人似乎才吃了药睡下,没见到人。二夫人、三夫人、五夫人,皆遣了丫鬟带了东西前去问候。 ……未时前后,八夫人娘家的胞弟来看她,坐了有一个时辰才回去。 对了,这中间,八爷回来了一次,先回到听荷居,然后换了身衣裳匆匆赶去外书房,接着就进宫了。” 管妈妈不是不了解自家主子对听荷居的忌讳,只是没料到会命自己盯得那么紧。 莫非,老太太怀疑八夫人是在装病?可八夫人为何如此做呢?而且国公爷难道能同意,国公爷是个讲规矩的人? 叶老夫人一怔,惊问道:“齐家的小少爷来过?只有他一个人吗,没有女眷?” 管妈妈忙道:“是,几个随从护卫来的,并没其他人。” “可知道做什么来的,或者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她越发急切。 “这个……不曾打听到,要不,我明日再去细细打听一番。”话虽这般说,管妈妈却很是窒闷,这哪里是容易打听到的? 听荷居不是别的地方,多半是八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下人,她们安插进去的,几乎连房门都没机会踏进。 叶老夫人散了发,起身到窗边,隔着纱窗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半晌摇头道:“不必了……端看明儿齐家会不会有别的人来?” 如果有,那便是齐悦瓷当真病了;否则,假装的可能性更大些。 ………… 邵槿将斗篷扔给绿肥,自己撩帘往里间走,抬头看见齐悦瓷穿了一件雪荷色绫缎长袄,挽着堕马髻,歪在炕上打盹,下半身搭着一条浅绿色的薄被。 浅碧和晴云坐在脚踏上做针线,烛火照着二人的脸,尤其娇媚。。 “爷回来了。”二人慌得起身,出去叫热水。 齐悦瓷朦朦胧胧醒来,揉着眼睛斜睨他,含糊道:“什么时辰了?” “刚交戌时,你怎么不上床去睡,不是叫你不用等我吗?”他挨着炕,扶着她坐稳,给她背后塞了个秋香色的大迎枕,自己才坐下。 “本是和她们说话来着的,哪儿想到居然睡着了……这会子睡多了,晚上岂不走了眠。”她扶着他的肩,欲要下炕。 他一把握住她柔夷,轻轻摩挲了一番,细滑柔嫩。雪白的肌肤被烛光照映着,白得几近透明,彷佛春夜里盛开的梨花,皎洁中透着清冷。 她的手指纤长,指尖涂抹着淡淡的粉色,与她双颊上的红晕一般。 他心一荡,低低问道:“怎么不留小舅子吃了饭再去?过些日子,待家里闲了……我陪你回去,你想住上几日亦使得,正好能照应小舅子参加科考……” 他的语气分外温和,齐悦瓷听在耳里,诧异至极,抬起一双水眸,盈盈望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卷翘。 他今儿……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让自己回家住上几日? 这话,有好几层意思呢,他却是哪一种?(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丫鬟进来伺候邵槿梳洗,打断了齐悦瓷的冥想。 绿肥垂头绞着帕子,当交给邵槿的时候不知是不是走神了,还没等邵槿拿稳,就松了手,帕子掉到了地上。 邵槿瞟她一眼,没有则声。 绿肥慌忙跪下拣起帕子,口里认罪道:“我,我不是有意的,请爷恕……恕罪……”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无论是往日或是现在,邵槿断不会轻易发怒的。只是绿肥自己似乎太过紧张了,说话结结巴巴的,倒像是犯了多大的罪一般。 邵槿眉心一蹙,眼神有了些些不悦。 “快起来吧,不过一条帕子罢了……再换一条新的上来。”齐悦瓷坐在炕上,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嗓音温和。 绿肥一向快人快语,可今儿的她像是有话要说,却吞吞吐吐的。 “是。”绿肥低低应着,才爬起来,重新服侍邵槿。 浅碧亲自端着放药盅的小茶盘进来,笑道:“夫人,药得了,趁热喝了吧。”随着她走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涩味道。 齐悦瓷无奈得叹了口气,看着黑糊糊的药汁嗔道:“素日里也没见你这么勤谨……”她说着端起药盅,随即又放下,向邵槿笑道:“这会子胃里涨涨的,不想喝。” “那过会儿再喝吧。”邵槿笑瞅了她一眼,说起今日宫里的事。 浅碧不由与绿肥悄声道:“画枕不知在房里和碧冉鼓捣些什么,咱们去瞧瞧,跟着热闹热闹。” 绿肥点点头,随着她往外走,刚要打起帘子。忽地又折身返回,急着叫道:“爷,夫人……红瘦,红瘦她好了,想问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话她在心里憋了整整一日,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眼看二人将歇了,不敢再耽搁。 未等她把话说完,浅碧已经气得变了脸色,狠狠地瞪着她。(.好看的小说) 齐悦瓷扶着炕桌的手猛然一抖。暗暗恼怒。她清楚邵槿正看着她呢,索性委屈地抿着唇儿,不肯与邵槿对视。 好一个红瘦啊! 她想回来,大可以托人捎信给自己,自己是主母,这种事不知会邵槿亦能拿主意。可是她没有,她反而偷偷告诉绿肥,让绿肥当着邵槿的面问出来……不知道的人。当她不肯接回红瘦呢,绿肥无奈之下才把事情捅到了邵槿跟前。 这主意,应该不是绿肥的。 以绿肥的性子,听说红瘦身子好了,必然兴冲冲来找自己,求自己派人去接红瘦。估计是红瘦担心自己不让她回来。说服绿肥当着邵槿的面回,邵槿看在多年情分上,不会不允,而一旦邵槿开口。自己自不能阻拦。 这是明明白白在给自己上眼药呢。 难怪方才绿肥的表现不对劲,原来是她清楚这样做伤了自己的体面。一时犹豫不决。 邵槿亦是不满已极。 他当然不会怀疑齐悦瓷,她是名门千金。不会自降身份与个丫鬟过不去……如果她当真要对付红瘦,此刻哪儿还有红瘦的立足之地呢? 红瘦这个丫头,怎么远不如从前聪慧明白呢?难道是年纪渐长,有了别的念头,要不要打发出去? 邵槿微微有几分失望,依旧吃茶,并不言语。这是内宅之事,理应由齐悦瓷决定,他若抢着回答,难免叫人以为他护着红瘦,驳斥齐悦瓷的体面。 他也考虑过不接红瘦回来,可惜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且她好歹是老太太的人,总要给老太太一个交代才是。 “既如此,明儿使个人,驾了车去把她接回来吧,也好给你分担些……”齐悦瓷语调平静,并不以为忤。 “多谢夫人。”绿肥松了一口气,面上终于露出笑容。 …… 屋里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齐悦瓷下炕,彶了绣鞋,摇摇行到内室,拨亮纱灯。然后将两本散落在床头的书收起,放到紫檀雕花的博古架上。 邵槿尾随她,见她脸色不大好看,越发埋怨红瘦。 “这些事,叫丫鬟做就好了……” 他高大的影子几乎将她娇小的身子完全覆盖住,阴影下,她的背影单弱而婉转,纤腰不足一握。红毯上的裙摆,是清新的浅绿色,满满盛开在静默的夜里,别有一样娇羞。 邵槿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停驻在她身上,不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齐悦瓷转身,差点撞入他怀里,忙退后半步,笑道:“我整日呆着,活动活动身子骨也好。” 即使他对红瘦没有别的心思,她依然不快,依然对他存有怨意。他的一个丫鬟,都能在背后对自己动手脚了,倘若她再无反应,等到妾室进门,这家里,她该往后退了。 她不是不能处置红瘦,而是由她出手,远不及邵槿合适。 她的笑疏离而柔美,邵槿伸手去拉她,却被侧身避开了。 她只作不知,绕过他行到妆台前,自己对镜理妆。 邵槿手上一僵,面上的笑容收敛几分,缓缓收回手放到背后。暗暗思量道,自己日日讨好于她,她却未必领情,甚至根本不肯接纳自己的好意,照此以往……自己威风尽失,实在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她一个小小女子,这样纵着她,越发把脾气娇惯了。 他幼年失母,又在沙场上见惯生死,本就是个生性冷漠清冷之人。也唯有在齐悦瓷面前,能多几丝欢愉之态。 平时,都是别人奉承着他,好容易放下身段在她面前做小伏低,偏遇到这个倔强脾气、偶尔有点小心眼的妻子。他不知该恼自己还是恼她。 齐悦瓷却认为,他果然在意自己,不说撵了红瘦,至少也得敲打她一番。今儿之事,红瘦必定觉得邵槿非常看重她,不惜为她得罪自己,日后怕是愈加有恃无恐了。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背对沉默着,俱是生出一种拒人于外的气息。 过了半晌,齐悦瓷唤进丫鬟服侍自己去净房换了衣裳,才小声道:“安置吧。” 邵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转而听到身旁传来的细细的舒缓的呼吸声,更是骄躁起来。 他很想质问她一句,究竟为何对自己如此,可是尊严逼得他做不出这种事来。他凝视着她的后背,恨不得紧紧将她搂在胸前,又怕回应他的是她不冷不热的语气。 第二日一早,齐悦瓷打发车夫、两个婆子去庄子里接红瘦。 自己仍是在内室将养不出门。 芳树从安姐儿那里回来,在后园折了几支含苞待放、枝干倾斜的红梅,高高捧着往回走。恰好她身上穿着豆青色的衣裙,红梅绿裙,两相映照,霎是好看。 管妈妈送了叶老夫人出门,自己奉命来听荷居探望齐悦瓷,正与门口的婆子闲扯,远远望见芳树行过来。 不由定睛打量,嘴里便赞道:“夫人跟前的姑娘们,倒是各个好颜色……又会打扮,比咱们府里的丫头强多了。” 她知道以芳树的姿色在听荷居里只能排到七八,可这份温顺端庄的大方仪态,与小户人家的千金不差什么。 难怪老太太时常不解,八夫人既然带这么多美貌丫鬟陪嫁,定是为了给国公爷当通房,主仆一心牢牢把持了听荷居。为此,老太太曾担了不少心。 但自打夫人进门至今,也有近两个月了,从没表现出一点这方面的意思,甚至连贴身伺候国公爷的,仍是绿肥红瘦两个,她自己的丫鬟们,几乎毫不染指。一般人家的夫人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打压院里原先服侍爷们的丫鬟,提拔自己的人上去,她却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如果她无意提拔自己的丫鬟,为何又把她们打扮得这么娇俏,一个赛似一个,难道不担心国公爷动心。 听说前些日子又给众人赏了衣裳……真是好大手笔,连老太太的体己只怕不如她多。 夫人的心思,的确深不可测。 芳树已是看见她,上前含笑行了一礼,口呼:“妈妈好,妈妈来了怎么不去屋里坐,这里是风口子上,吹久了头疼……” “这不是要进去嘛,瞧见你来了,顺便等等你。”管妈妈凑上前看那花儿,赞道,“好俊的花儿,亏得姑娘会挑拣……园里的都开了吗,改日我也去剪几支摆在屋里。” “我们夫人喜欢红梅……天儿冷,地龙炭盆多,屋子里闹得烟熏火燎的,正好用花香熏熏……妈妈拿去玩吧。”芳树从中挑出两支开得不错的,笑着递给她。 管妈妈心内得意,笑嘻嘻接过,与她并肩往里走,谢道:“那我就不和姑娘客气了,回头摆在屋里,也学得清雅些。” 浅碧端着药盅出来,迎面撞见二人,不由笑道:“正说呢,你去大小姐院里怎么这么久,原来是去摘花儿了……管妈妈来了,快请里边坐。” “姑娘们忙,夫人在做什么呢?” “夫人才吃了药,在炕上渥着呢,正想寻个人说说话,妈妈来得好巧。”浅碧将药盅递给小丫鬟绉纱,自己打起帘子,领二人进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管妈妈整了整衣裙,随二人进屋,抬头见屋里摆设俱是从富丽堂皇换成了素雅清淡的,倒是应景。 心里赞叹。 浅碧弯腰进东次间回了话,很快出来请管妈妈:“……夫人请妈妈进去,里边暖和。” 湖绿的绉纱软帘被揭起,一股暖香之气扑鼻而来。 当中地下摆着个一尺来高的墨荷熏炉,样子少见的小巧雅致,似瓷似青铜。熏炉里是几块半红半白的银霜炭,发出滋滋的声音,恍若有无的恬淡香气围着它四散开来。 齐悦瓷正笑吟吟坐在炕上,略微欠了欠身道:“大冷的天儿,有劳妈妈来看我,快烤烤火,驱驱寒气……早上炖得杏仁烧茶呢,去取一碗来给妈妈尝尝……” 炕桌上是一对前朝白釉暗花缠枝莲纹梅瓶,釉色匀净,花纹鲜明,瓶身圆润,是极难得的出自官窑的好东西。英国公府上虽然不乏前朝古物,只是平日多收在库房里,很少拿出来摆放,除非是正经的大日子。 管妈妈目光一跳,福身行礼道:“夫人费心了……老太太临行前特意吩咐老奴,来瞧瞧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若是先前请的太医开的药吃下去没效验,再换几个来一起会诊一番。” “……我觉着不错,今儿神清气爽了许多,原想服侍老太太去宫里,奈何太医嘱咐了又嘱咐,叫大意不得。”齐悦瓷示意浅碧搬了小杌子来给她坐。 她告了坐。 芳树才上前,捧着花道:“昨儿夫人一直念叨着后园的梅花,果然被夫人说中了……前两日那场小雪珠,倒是催开了她。远远望去,星星点点一片红霞。好不烂漫,整个后园到处是梅花的香味儿。” 她一面取来小银剪子,齐悦瓷亲自将花修剪整齐了,细细插到瓶里,命人灌上清水。 恰好绿枝端着杏仁烧茶上来,管妈妈忙谢过。 粉青釉的小瓷盏,配上乳白淡黄的颜色,霎是好看。 管妈妈赞了一句。 “……那年我还小,跟我母亲去乐孝侯府上吃过一次,满口醇香浓郁。再不能忘。”齐悦瓷抬眸与她解释道,“后来缠着厨房试做了好几回,终于有几分相似了……妈妈吃一碗,这东西,冬日里尤其暖身。” 管妈妈连连称是,飞快地吃了,谢了又谢。 齐悦瓷却对芳树道:“这两瓶梅花,一瓶送去爷的小书房。就摆在翘头案上,换下那个墨烟冻石鼎,冷冰冰的什么趣儿……剩下这瓶辛苦妈妈带回去,当我孝顺老太太的……” “那夫人屋里反倒没了?” “这个容易,左右她们几个日日闲着,一会再去剪几支来罢了……” 话尤未了。帘子被猛地掀起,画枕急匆匆进屋道:“夫人,五少奶奶和六少奶奶来看你了,已在二门口下了马车。” “那还不快请……”齐悦瓷做出惊讶的表情来。转而又对管妈妈道:“是我娘家的两个嫂子,只怕是听说我病了……其实我这好好的。倒带累她们大老远的走一趟。” 管妈妈站起来,暗暗思量着看来这病是真的了。 齐悦瓷扶着浅碧。起身笑道:“妈妈且坐坐,我去换身衣裳。” “老奴伺候夫人。”管妈妈自不敢再坐着,也想趁便瞧瞧她的闺房。 黄花梨的拔步床上,悬着雨过天青色的纱帐,床后靠墙一溜高高的柜子,清一色的黄花梨木,打制得非常合屋子的大小。 临窗的妆台上,有一面戗金彩漆的铜镜,人影清晰。一旁散落着几个放钗环首饰的彩漆小匣子,和各色圆形半圆形的盛胭脂膏子的白瓷粉彩盒子。 妆台左侧,是个一人多高的黑漆描金多宝阁,什么羊脂白玉龙钮瓶、青花四季花卉纹大扁壶、红木银丝百寿紫玉如意,等等,全是价值不菲的古物,还有几部书。 齐悦瓷换了一件丁香色银纹亮缎滚白狐毛的对襟长褙子,重新梳了一个芙蓉髻,戴支翡翠如意钗和翡翠兰花钿子,甚是别致清丽。 她浓妆时娇艳雍容胜牡丹,淡妆时清远宜沁如白莲,各有千秋。 管妈妈不由眼角一闪,比起她的国色天香来,院里的小丫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三人迎到外间,隐隐听到院里传来低低的说笑声。 齐悦瓷忙命浅碧打起帘子,一眼看见徐氏高氏两个搭着小丫鬟的肩,摇摇行过来。徐氏穿着梅花刺绣淡绿披风,身形婀娜;高氏是羽白缎子狐狸里的斗篷,脚下踩着高低鞋,尤显高挑。 两人快走几步,握住齐悦瓷的手嗔道:“即是染了风寒,怎还出来招了风,快回转进去……不然却是我们的不是了。” “嫂子们难得过来,是我不恭了。”她左右携着二人的手,一同进屋,直到东次间坐下。再三相让,还是徐氏上了炕,高氏坐在六足鼓腿圆凳上。 小丫鬟忙着上茶上点心,管妈妈亦在一旁照应。 茶毕,徐氏才开口道:“听得妹妹卧病,大家都很焦急……本是昨儿准备过来的,只是夫人从宫里出来时太晚了,怕妹妹歇了,我又脱不开身。” 齐悦瓷摇头叹道:“不过一点子小风寒,倒害得大家为我操心……” “听说近日染病的人不少,妹妹不可大意啊!”高氏悄悄打量了管妈妈几眼,发现是个极陌生的仆妇,看穿戴颇为体面,心下怀疑是他们老夫人的人,说话就留了几分。 能近身屋里服侍的妇人,除了主子们的乳母,也只有长辈跟前的人了。照年纪,这妇人不足四十,不可能是国公爷的乳母,若说是他们老夫人以前的大丫鬟还差不多…… “多谢嫂子关心,”齐悦瓷垂眸应是,又笑问道,“两位嫂子都在这,家里的侄儿侄女由谁照应呢?” 徐氏含笑看了高氏一眼:“二伯娘四伯娘帮着我们照应呢,她们比我们懂得多,再放心不过了。” 抚育孩子方面,徐氏实在没太多经验,虽有一群乳母丫鬟,到底不能时刻在心上。有些事,她们便是心里明白,亦不会开口告诉你。而六夫人更是撒手不管,只有高兴的时候命人抱了孙子女去逗弄一番,不高兴时连平日的饮食起居概不插手。 好在二夫人四夫人偶尔看不过的时候会提点几句,徐氏反而学了不少,心里感激得很。 管妈妈好容易能多听几句她们姑嫂聊天,回头向叶老夫人邀功,自不会走。 画枕担心齐悦瓷她们有体己话要说,却顾忌着管妈妈在眼前,便悄悄在肚里想了个法子。趁上首三人不注意时,轻轻扯了扯管妈妈的衣袖,对她一个劲使眼色。 管妈妈唬了一跳,不知她是何意,见她冲外一指,只好随她行到外间。 画枕直接将她带到西边的厢房里,满脸是笑道:“……常听人赞妈妈做得糟鹅掌鸭信滋味最美,院里上下人等都爱吃……往日里想请教妈妈,偏妈妈是老太太跟前得力的大忙人,再抽不出一丝空儿的…… 难得今儿妈妈在此,好歹教我一教,改日我做给爷和夫人吃,必然喜欢。” “不敢当姑娘的话,”管妈妈被她带出来,先是有几分不满,又见画枕模样温厚,言语奉承,心下就有些喜欢,展颜笑道,“姑娘要学也不难,只是一时备不齐这些东西。不如让厨房先预备了,明儿我再过来教给姑娘做……” 她还是放不下屋里几个人。 这么好的邀功机会,岂能白白放过了。 谁知画枕扬眉笑道:“不消妈妈多虑,一应的食材昨日已命他们备下了,若是妈妈愿意,咱们这会子就能去厨房……夫人那里有浅碧绿肥几个伺候着,无妨的。” 如果没有把握,她又岂会寻这个借口。 话说到这份上,管妈妈不好再推脱,只得由画枕安排。 画枕笑眯眯拉着她去了厨房,果见一应物事已经干干净净码放好。 小厨房的掌勺娘子陈妈和方妈见画枕亲自和管妈妈过来,赶紧笑着问好,又是搬凳子,又是上茶……大家这等恭敬,管妈妈越发喜欢了,认认真真教起了画枕。 她这一忙,直到了近午饭时辰才结束。 回到堂屋,齐悦瓷留徐氏高氏用饭,她也不走,继续在屋里伺候。究竟都是些家常闲话,没什么打紧的,她不免失望。 画枕和芳树很诚恳地留她在听荷居用了午饭再回去,又秤一两银子命厨房加了几个管妈妈爱吃的菜,极是盛情。 她委实推脱不掉,只好坐了。 后来回家想起这一节,又急又惊,暗悔自己被几个小丫头给摆布了。 等到晚间老太太回来,必得向她问起听荷居之事,她不敢瞒着也瞒不住,只好老实交代。老太太听她答不上她们姑嫂间的谈话,必会以为她是被她们一顿饭,甚至是别的东西给收买了……这可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嘛。 老太太哪儿会相信她一大早跑去听荷居,呆了大半日,只教画枕学会了做糟鹅掌鸭信……(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寒风凛凛,吹乱了衣裙发髻。(.无弹窗广告) 烟柳哈了哈冰凉通红的手,提起棉裙一角,沿着抄手游廊快步行到月洞门前,转向后罩房去。左手第二间的屋里亮着灯,她上前轻轻扣了扣,低声喊道:“碧冉……碧冉……” 门呼喇一声被打开,碧冉低垂眼睑,看不清面上神态。 烟柳瞟了她一眼,见她穿着家常的樱草色滚白边斜襟小袄,月牙白挑线裙,松松挽着纂儿。光线暗淡,却衬得她的肌肤越发白嫩光滑,红唇微微抿着,体态风流,未语先醉。 挨着炭盆摆着一张红木梅花式的香几,几上数样清淡的饭菜,只略略动过几筷子。 碧冉转身从暖壶里倒了一盏热茶,让她往炕上坐。 “爷回来得比往常晚些……姐姐服侍得辛苦了吧。”烟柳端着茶盏暖手,不动声色地打量碧冉的神情。 今儿不是她当值,她方才用过晚饭,去前面转了一圈,看看有什么能打听的。正屋里夫人和爷似在说话,门口守着晴云连素几个,她也没敢上去……到处没个能说话的人,一问才知碧冉已经回屋了,赶紧奔过来寻她。 好不容易出去的红瘦又回来了,夫人这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把她一辈子留在庄子上有何不好,为什么要接回她呢,莫不成是爷的意思? 碧冉照旧坐下吃饭,行动优雅,慢条斯理,直到米粒咽下,才淡淡应道:“左右不过是些外面伺候的小事,能有什么辛苦的……” 夫人防她们远胜于英国公府的旧人。眼面前的事压根儿轮不上她们插手,不是负责洒扫,就是去厨房浣洗房传话之类的小事,别提接近国公爷了。 而且,以她所见,国公爷不是那种好美色之人,若妄图以容色勾引他,绝落不到好下场。 她清楚烟柳是急了,可这远非一朝一夕的功夫,这都熬不住。将来有的亏吃呢。 “姐姐,咱们是六夫人送给夫人的,论理,她对我们多有防备也是人之常情,可长此以往,连个三等小丫头都敢踩到我们头上了。难道姐姐愿意这样有一日没一日的过下去,有什么趣儿?” 红瘦出府,烟柳以为她再不会回来。把这当成是自己上去的大好机会,近日表现得尤其勤谨……不料午后听得夫人派车接回了红瘦,于她而言,彷佛晴天霹雳,将她一下子从美梦中惊醒。 绿肥红瘦容貌中等,可傻子都看得出来夫人有心提拔她们。不然为何只让她们贴身伺候爷?以这两人的姿色,自不能分得爷的太多注意,回头夫人既得了贤名儿,又无人能妨碍到她的地位。可不是一举两得。 烟柳原还算稳重,又有六夫人的承诺。只当这国公爷姨娘的位置是稳稳当当的了。 谁知自到国公府之后,几乎被人遗忘在角落里。国公爷对她估计是连名字都不曾记清,叫她焉能不急? 她进府时的年纪本不小了,再过一两年就到放出去配人的时候了,那她的满腹志气,岂不是全打了水漂? 可她又怵于齐悦瓷的威势,没胆子出头,便来鼓动碧冉。 碧冉平静地听她说完,一面收拾碗筷,一面诧异道:“你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这话……可不能乱说,不然就是六夫人听到了,也饶不了咱们。咱们既然跟了夫人,夫人怎么使唤我们都是夫人的恩典,咱们只管一心一意伺候好了,夫人为人大方,料不会亏待我们的。” 这国公府的情形还是一知半解呢,若此刻轻举妄动,不是自己往死路上走嘛。 当然,如果烟柳愿意先去探路,她不会拦着。 烟柳被她一席话气得窒闷,又不好怨她错了,只得勉强点头:“姐姐说得是,是妹妹说错话了。不过……姐姐,我听她们说是红瘦回来了,也没见着人,不知是不是呢?” 她就不信,碧冉会没有那个心思。 六夫人送她去沐芳阁前,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她与碧冉的目的一样,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分夫人之宠。 好一个碧冉,动不动以家世自居,别说她祖上是举人相公了,就是个进士……没落了便是没落了,穷到卖女儿的地步,还好意思摆出一副千金大小姐的清高模样!哼,一样是奴才,抢着给人作小,谁能比谁高贵些! 无论心里如何咒骂,烟柳明面上对碧冉一向很服气,凡事愿以碧冉马首是瞻。 “……傍晚时分到的,夫人令她仍领着先前的差事。”碧冉微微一笑,并未多做评价。 夫人的心思,连她都猜不透。 上回红瘦的作为,任是哪个主母遇到,皆不会轻易放过。夫人却只是让她出府住了些日子,如今待她与前一般和气,也没让人顶替她的活计……以她的观察,夫人不像是那么和善的人啊。 烟柳暗暗咬牙切齿,苦笑道:“红瘦是爷身边得力的人儿,想必夫人看在爷的面上也会高看几分,不比你我……” 那个红瘦,容貌不及她,心机不及她,凭什么能得爷的青睐? 碧冉眉心一蹙,没搭理她的话,半晌才道:“明儿得闲,倒可以把妹妹上回托我临的字写好。” “姐姐竟还记得,天儿冷,等到开了春再写吧。”烟柳情知不能打动她,不得不作罢,强笑道,“左右我是觉得姐姐的字写得好看,挂在屋里,连我也沾上几分书卷气。” 碧冉轻笑,拨了拨灯芯,牙白的光照着她的脸颊,恍恍惚惚有些夫人的品格儿。 红瘦蓦地一惊。 ………… 邵槿站在翘头案前,眸光扫过那瓶缓缓吐露芳菲的红梅,眼前便浮现出齐悦瓷比花娇艳的容颜,和在他身下时羞怯婉转的低吟。 他,何苦与她置气呢? 她比他小了一截,偶尔使点小性子、别扭他,亦是情有可原的。一个孩子嘛。 他却当真与她赌气!她脸皮薄,好强,怕是不肯服软的,但他若向她低了头,往后这脸面往哪搁?早知如此,他昨儿应该好生抚慰她几句的,两人和好,不至于闹到眼下这般尴尬的模样。 红瘦进来给他磕头,却见他呆呆望着梅花出神,面上是琢磨不透的浅笑,甚至忽略了自己的脚步声。 爷……素来是个警醒的人。 她立在当中地下,等了好半晌,终于鼓足勇气唤了一句,然后屈膝跪下去。 邵槿被她惊醒,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没好气得问道:“你回来了?既然好了,就用心服侍夫人,你和绿肥在我跟前不是一两日了,府里的规矩定是明白,不用我多说。” 红瘦整个人一怔,她猜测过许多遍与国公爷再会的场景,可惜猜不到最后的结果。 他没有一句宽慰,一句问候,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训……几年来,她头一遭被他斥责,他的眼神,冷漠到陌生。 刚开始时,有时候她做错了什么,国公爷顶多深深看她一眼,绝不会多加喝斥。难道……夫人来了不到两个月,自己辛辛苦苦留在他心里的良好影象已经全被磨灭了吗? 那她这些年不惜违背叶老夫人的付出,又算得了什么? 她不甘心。 “是,从前是婢子不懂事,往后定会与画枕几个齐心协力照料夫人,请爷放心。”她紧紧咬着唇瓣,让自己体味那种钻心的痛,以免自己会忍不住抬头,问他为什么。 “去吧,夫人身上不好,你们多经心些,别凡事等到夫人提起才知道去做。”对她恭敬的态度,邵槿还算满意。 对他而言,下人永远是下人,即使有一日成为自己的妾室,那依旧是下人。齐悦瓷喜欢,赏她们几样小东西,说说笑笑;不喜欢,或打或撵或卖,她高兴就好。 如果有谁敢仗着资历,欺到齐悦瓷头上去,他可不会顾忌什么几年朝夕相处的情意。 与一个下人谈情意,他也太不自重了些。 艰难地从东厢房出来,红瘦眼里的泪止不住往下滚,她慌忙拿帕子捂住唇角,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阴沉的冷风袭来,她也不觉着冷,透心的凉,使她忘了身上的寒冷。 她一直以为,她会是不同的。 她一直以为,爷对她不会了无情意。如果不是基于这样的推测,她不会愚蠢到去挑战齐悦瓷的权威,不会当屋里那个高大英武的男人,会在关键时刻对她有所维护,不会将一腔情思,全系在他身上…… 她,错了吗? 虽然回来了,可是从今往后呢? 安安分分待着,过两年,由夫人作主给自己胡乱配个小厮,从此后日日为柴米油盐操心,再也别想见到爷……她几乎不敢想象那样的结局。 当初被爷选中,多少姊妹暗地里羡慕她,奉承她,嫉妒她,到头来不过一场笑话?这让她情何以堪。 婆娑的树影,团团笼罩着她,风声拂过耳畔,漆黑又暗沉。 她离开后不久,邵槿就起身,携了一本书,慢慢踱到正屋。 隔着低垂的帘子,听到里边喁喁的说话声,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从宫里出来,钱太医打马直奔英国公府。(.好看的小说) 太阳挂在高空,驱散了连续几日的阴霾,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今儿是他照例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平安脉的日子,临走前,皇后娘娘忽然问起了英国公夫人的身体如何。 这是自打英国公夫人卧病后,皇后娘娘第一次在他面前问起。 他一时不解皇后娘娘的用意,估摸着回说已经好了七八,再休养几日应该就能痊愈了。不料皇后娘娘却道英国公夫人年纪太小,容易不把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要他细心照料些,必得等到完全好了再说…… 这是什么意思? 年纪小……不看重身体……太医说好了七八,她就当大好了,不配合?是这样理解吗? 看来,英国公夫人这病还得往下生,什么时候好了不在他手上,而在上头的心里。皇后娘娘和英国公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呢,又不像是对她不满? 难道……与贵太妃之死有关?一个宫中故去的太妃,一个新婚的国公夫人,两人从未见过面,能有什么关系?不可能。 罢了,他管那么多干嘛,安心当好他的太医,不忘揣摩病人的心思,保住这条小命,比什么都强。 隔着乌梨木绣缎山水屏风,里边的女子正襟危坐,隐约穿一袭翡翠色的衣裙,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嗓音异常悦耳甜美,好似山间清泉潺潺流进人心底,涤荡尘埃。 他忽地想笑,他几番给她看病,非但没有履行一个医者的责任。反而助着她装病……是不是她身子当真不好的时候,就不会请他了? 真是荒谬啊。 “……有劳先生了。先生每两日来一趟确实辛苦了,不如接下来改成五日一遭吧?”齐悦瓷对这样整日呆在屋里的日子已经很是厌烦了,而邵槿又忙得连和她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她不能与他商议,索性探探这个太医的口气。 不是他合作,是上头不答应。 钱太医皱了皱眉,温和地劝道:“不妨,夫人虽是好转了不少,但尚未痊愈。接下来的用药需要时时添减,最得仔细小心了。不过,近来天气暖和,阳光烂漫,夫人若是想出去走动一下,松松筋骨,也不是不可,只需注意保暖。” 齐悦瓷愣住。 她装病是邵槿的意思。表面上是体贴她每日起早摸黑进宫辛苦,其实背地里有没有别的勾当,她却是根本不清楚的。 反正,他说她病了,她就只好病了。 而这位钱太医的话,是要自己继续装下去。他奉得又是谁的命? 她微微一笑,状似不经意地道:“家中事繁,国公爷又难得得闲,无人堪陪先生。倒是委屈先生了。”她想知道这两日邵槿是不是又给钱太医暗示了什么。 “夫人多虑了……学生今日在宫里给皇后娘娘请平安脉,娘娘甚是关心夫人。问起夫人的病情……故来府上晚了些,让夫人久等。”他声音极低。只有离得不远的齐悦瓷能够听清,旁边的下人俱只听得嗡嗡响。 这话,他原是不该说的,宫闱秘事,又岂是他一个小小太医能多嘴的? 但是,他却突口而出,浑然忘了里头的后果。 齐悦瓷大吃一惊,杏眼圆睁,红唇轻轻抿紧。半晌,她端起茶盏,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钱太医不是愚笨之人,更不会糊涂到在背后嚼舌皇后娘娘,他这般说,自然是有用意的。莫非,他是想提醒自己,自己装病一事,有皇后娘娘的插手? 到底是为什么? 她看得出来,自打贵太妃去世后,邵槿远比从前忙碌,常常半夜归家,天未明就出门离去。事关朝廷,他闭口不提,她也不好多问。 毕竟她是一介女流,两人的感情也只一般,她若这个时候多嘴多舌,被他误会为自己故意探听机密,于两人的感情大大不好。而且她表现地太过担心,容易分了他的心神。 她思来想去,亦知此刻不是细究的时候,只得强笑道:“如果先生不急,想请先生给我们小姐瞧瞧?” 本来,安姐儿的情况,她明白邵槿不希望更多人了解。毕竟一旦传扬出去,他名声受损事小,安姐儿的终身怕是永远毁了。 即使她是英国公的长女又如何,有谁肯替自家儿子求娶一个头脑有问题的媳妇?如果有人能不计较这个前来提亲,多半也是冲着英国公府的招牌来的,将来能不能对安姐儿好,实在是引人怀疑的。 但一直这样耽搁下去,与安姐儿有害无益,并非长久之计。 总不能让安姐儿一辈子呆在家里,成了老姑娘吧?英国公府不是养不起她,而是她作为邵槿的女儿,担不起嫁不出去的责任……往后的姊妹,还得看她的造化呢。 齐悦瓷决定,相信钱太医。 只要钱太医能让安姐儿恢复一半,那就够了……安姐儿不是那种真正天生痴傻的孩子,她只是胆小些,只是心智不够成熟而已。 没有提前与邵槿商议,他许会生气恼她,可她问心无愧。 “理当效劳。”钱太医忙笑应着。 英国公有个长年卧病的女儿,他自然听过,也曾奇怪过,是什么病情,让陆太医都束手无策。 齐悦瓷招手唤画枕近前,让她先去通知安姐儿的乳母,赶紧准备一下,再知会各房中人,暂时避避…… 乳娘虽则犹疑,可这是齐悦瓷的命令,她不敢违背,忙给安姐儿收拾了一下,又教导她一会子不许开口。看看院里上下齐备,才叫小丫头到听荷居通报一声。 两个婆子领着钱太医过去。 一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 钱太医整整给安姐儿请了近半个时辰的脉,又略微询问了下人几句。下人俱是训练有素的,不会胡说。所以,他们说了和没说差不多。 离开那座小院,钱太医深深吸了一口气,连头顶的日光,都不如之前明亮了。 他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国公府大小姐,可是单凭脉象,他也发现了其中不少的问题:脉象单弱,凌乱交杂。 他的从医生涯中,第一次遭逢这样的脉象……回想古书,他渐渐明白起来。 如果仅仅是身体怯弱。不是什么大事,以陆太医的本事,这些年早该替她调养好了。可是……这样奇怪的脉象,让人不敢轻易下药……一旦出错,后果不堪设想。试问哪位太医担得起这个责任呢? 以他的估计,造成眼下的情景,极有可能是不正常受孕导致的。 会不会,是当时英国公吃醉了酒。一时情动……不然,很难解释一向克己自守的英国公会从战场上带回一个有孕的女子,后来这个女子又无端消失了,当然对外宣称死了? 轰动过京城的一桩艳闻,结局却是这么个可怜的女孩儿,他替她可惜。 只是英国公夫人……自己好歹帮过她几回。她却狠心扔给自己一个烫手山芋。 他既然已经给那位小姐请过脉了,便不能不接,不然坏了他的规矩;接了,弄个不好是大罪。或者治好了,也少不了被英国公要挟…… 他吐了吐舌头。苦着脸随带路的婆子回到听荷居。 齐悦瓷看到钱太医无奈纠结的表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轻问道:“依先生看来,我家小姐的身子……”他能有这副表情,必然瞧出些什么了。 “学生定当尽力。”钱太医拱了拱手,应道,“学生还需回去细细想想,寻几本古籍来看看,后日再来回复夫人。” 他现在还能撒手不管吗? 这就是一个专为他挖好的坑啊,下去了,就没出来的指望,亏他痛快地应下了。 他睨斜着眼,冲里望了一眼,有点想知道女子的容颜。 ………… 管妈妈给老太太布菜,动作尤其小心仔细。 自从那日被听荷居的丫鬟摆了一道后,老太太对她就不冷不热的,好容易千辛万苦求得了老太太的信任,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日日进宫,持续了有一个月,老太太累得不想吃饭。不由腹诽齐悦瓷可恶,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候病,害得自己只得强打起精神来撑着,总不能叫人议论他们英国公府的女眷一个接一个病吧? “老太太,亲家老太太来了……”念双急急挑起帘子,快步进来。 酉时三刻,夜色已深。 叶老夫人大惊,慌忙站起来,管妈妈放下筷子,一把扶住她,大家俱是神色紧张。 叶老夫人之母,右都御史叶大人之妻――赵氏,头一次这么晚来英国公府,全无预兆。 她穿着一袭莲青斗纹厚锦镶银鼠皮披风,雪帽将她的头严严实实包裹住,身旁簇拥着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大家行色匆匆。 叶老夫人大步上前,握住她手。 不等她开口说话,叶母先冲她摇了摇头,携着她径直往屋里走。脱了披风,她上着赭石镶边的对襟长褙子,下面是一条姜黄色的马面裙,半白的头发梳一个光滑的纂儿,戴几支点翠簪子。 她长得比叶老夫人略矮了小半个头,但看着十分硬朗。眉眼与叶老夫人不是很像,一双丹凤眼向上挑起,满是精明和冷厉,不同于叶老夫人内敛的美。 “全给我退下去,没有召唤,谁都不许进来。”她的声音似有轻微的沙哑,给人一种惊惧之感。 叶老夫人越发心惊,亲自搀扶她坐于罗汉床上,语调颤抖:“这么晚……母亲怎么来了?” 除非英国公府上有大事,叶母很少踏足,今天却深更半夜赶来。 叶母看了她一眼,才缓和神色,长叹道:“还不是为了那事儿。圣上的心思,他们琢磨不透,又怕有大事要发生,牵连家中。 向平素交好的亲友暗暗打听了一圈,竟是没有半点消息。愈加叫人心忧,事出反常必有妖啊!你们府上,颇得圣上宠信,又有娘娘在宫里,想必有些动静……国公爷最近,在忙些什么那?” 说着,叶母期待地看向女儿。 这个女儿,极少让她失望。 “不是女儿欺瞒母亲,而是,你是知道他的性子的。再不肯在我面前透露一点口风。他防着我这个继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叶老夫人握紧双拳,面色有些发青。 她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邵家的事情,可老的当年一个劲防着她,如今小的又防着她,她也就面上瞧着风光而已。如今儿媳妇进门,着手夺权,很快她连最后的体面都不剩了…… 叶母很是失望。却不忍心责备女儿,只好问道:“那你有没有发现国公爷近日的动向呢?”邵槿的许多动作,皆代表了上头,只要能知道他在做什么,就能借此推断出上头的目的。 叶老夫人蹙眉想了许久,摇头道:“不是去衙门。就是在宫里……不过,经母亲一提醒,我也觉得他忙碌得过了,连他媳妇都冷落了些日子。” 烛影淡淡落在她眉心。白皙的脸上浮起一丝恼怒。 “他很宠着他那个小媳妇吗?”叶母随口问着。 她虽不是邵槿的亲外祖母,却比他死去的亲外祖母更清楚他的脾气。冷面冷心。 叶老夫人斟酌了一番:“他们房里的丫头很是机灵,很难套出什么话来。但依我看来。他对那小丫头不错……那丫头,也是个难糊弄的主儿,连我差点着了她的道儿。” 她几次指使人对齐悦瓷使绊子,可最后都失败了,她不得不承认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而邵槿,别当她看不出来,对她近乎是纵容了,甚至故意帮着她不在自己跟前立规矩。 他过去,却是从不搭理内院的勾心斗角的。相反,她们妯娌间斗得越狠,他越满意。 叶母向前倾了倾身子:“怎么说?” “早些年,我曾遣了两个丫鬟去服侍他,这你是知道的……但那丫头丝毫不顾忌我的脸面,拿其中一个在院里立威,听说他一点不悦的反应也没有。” 想起这事,叶老夫人气得发抖。 表面看来红瘦没吃什么大亏,可往深里想,红瘦这个大丫鬟,往后是再难服人了。牺牲这么多,换来的却是邵槿的厌恶,实在是有够失策够愚蠢的。 “一个丫鬟能成什么事?”叶母不以为然,嗔道,“长得又一般。我上回不是让你开始给他准备几个美貌的丫鬟嘛,这事你得赶紧下手,一有合适的机会,立马把人塞过去,一则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二则也能在他们身边安个钉子,有什么事儿提前掌握住。” 这种小手段,叶母百试百爽。 试问世间几个男子能抗拒得了美色的诱惑,任他再铁石心肠,一旦美人在怀,石头都能化成水了。 叶老夫人点点头,为难地道:“母亲有所不知,她进门时,就带了一群美貌丫鬟,连我跟前的斜月暮雨还差了一截。我若不能送几个越过她们的,只怕难以成事……” 叶母瞪大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此话当真?这却是有几分棘手了,你先别急,等我慢慢给你物色,势必要让她尝尝厉害,免得她踩到你头上去。那……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这个不好说,她便是知道,也绝不会透露给我的……母亲,圣上如果要对付那二位,与咱们家的干系也不大吧,用不着太担心。”叶老夫人心内奇怪,即使他们府里有个庶女在康郡王府上为妾,也不能因此而影响到整个叶家吧? 窗外传来飒飒风声,二月初的京城,依旧寒冷刺骨。 叶母躲闪着她探究的目光,欲言又止。 叶老夫人心中一跳,猜测事情比她料想的严重许多,不由变了声调:“母亲……我可是你嫡亲的女儿……” “你,也罢。”叶母情知眼下再隐瞒亦无济于事,更有求于她,咬牙道,“切记,此事除你外。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晓,连外孙都不行。” 真那么厉害? 叶老夫人一阵头疼,连连应是。 “……那时你兄长年轻不晓事,以为能结识皇家子弟,就是天大的恩典了。后来,陆陆续续替死去的那位办了几件小事,其实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也没被叨登出来。 他去了景德镇为官后,有一个拥护那位的旧人以此要挟他,逼他筹措了几十万两银子……他生怕旧事揭发。有碍前程,不得不允了。他先还瞒着我们,这一年那人又来,勒逼他交一百万两银子……他哪儿来那么多银子,才不得不把实情告诉我们。” 说完,叶母已是烦闷不堪了。 一旦被捅出去,以圣上的忌讳,不但儿子性命难保。整个叶家都得承受灭顶之灾。 尤其这些日子,叶老大人看出京城动作频频,只怕就有大事发生。 叶老夫人胸口气血翻滚,被赌得呼吸艰难,保养良好的脸上雪白透明,纤长的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 家里居然瞒着她这么件大事。这可是要人命的啊! 她不免埋怨父母糊涂偏心。 当年,为了父亲与兄长的前程,将她一个黄花闺女嫁给了比自己长二十多岁的老太爷,全不顾她少女的意愿。靠着她渐渐发达后。从没给过她什么好处,每每有了这种糟心事。就来寻她拿主意,她一介女流、孀居寡妇。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不是她在国公府的地位需要家族保证,她有时候恨不得撒手不管。 谋逆的罪名,别说叶家担不起,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要被连累。 “阿瑶……”面对女儿讥嘲不虞的目光,叶母又羞又愧,涨得一张老脸通红。 “你们希望我怎么做?”她压抑着满腔怒气,沉声问道。 她这个兄长,真本事没多少,却总爱自命风流不凡,到处结识些杂七杂八的人,又好女色,家里小妾通房一堆。可这么个人,却被父母当做心头宝,若是有一日需要用她的命来换回他,她敢保证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同意…… 叶母低垂着头,扭着帕子,难以面对女儿冰冷如刀的眼神。 到底是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害她青春守寡不算,又事事托她,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不愧疚。 可是,她就这么个儿子,全靠他了。他若死了,叶家还有什么指望? “……帮你大哥抽身出来吧,不然,阖府上下,唯一个死字啊。你难道眼睁睁看着我们一把年纪了受那份罪,阿瑶……你一定有办法的。” 叶老夫人气得冷笑:“怎么帮?我一个深闺孀居的妇人,儿子未成年,一没钱二没权,你要我拿什么帮?” 她真是被伤透了心。 若不是父母的一味放纵,兄长会长成这么个性子吗,上不能孝顺长辈,下不能抚育儿女,全靠着家族荫蔽。倘若父亲没了,叶家不倒才怪。 叶母明知为难女儿,可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太多了。 她凑近她,抱着她胳膊,低低耳语了几句。 叶老夫人沉默许久,欲要反对,又实在找不出更好的法子了……终于点了点头,嘱咐道:“一定小心行事,事后好生拘哥哥在家几年,大不了不当这个官了,保命要紧。” ………… 邵槿回来时是亥初,齐悦瓷等了他一会,刚躺下不久,听得动静,立时披衣下床。 “你起来作甚,回去躺着。”他疲惫地脱下大衣,露出轩昂的身躯。 不知是不是被风吹得,他脸色又黑又青,原就浓密的双眉更显得粗了,眼底是淡淡的眼圈。下巴青青的,似比往日狼狈沧桑不少。 齐悦瓷开柜取了件冬袍给他换上,一面拉平他衣袖,一面怜惜地道:“可以带回家做的事回来再做也无妨,你这样,不是叫人担心吗?” 他们是夫妻,是一体,她的一生全在他身上,甚至包括弟弟,所以她希望他能好好的,安全的,千万不能出任何事情。 她踮起脚尖,他嗅着她身上温暖的香味,忍不住将她拥在怀里,体味短暂的平静。 红瘦、晴云端着热水进来伺候,咋见这景象,慌得低了头。 红瘦犹站着发愣,晴云先反应过来,忙扯着她衣袖退到帘外,双颊绯红。(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邵槿风卷残云般把小圆桌上的饭菜一齐吃了个干净,整整一大碗热腾腾的鸭子肉粥,两碗御田粳米饭,几小碟宫保野兔、奶汁鱼片、年字口蘑发菜、明珠豆腐,和一个火腿酸笋汤。(.) 齐悦瓷坐一旁给他布菜,看得好气又心疼。 嗔道:“吃这么快,小心噎着了。” “早上吃了点东西后,一直没吃,让你见笑了。”他放下碗筷,舒服地歪在椅子里,回忆起过往,“那时候在军营里习惯了,若吃得慢点,可能一会子就要奔赴战场,连着几天吃不好,大家俱是能填多少填多少……不比家里便宜。” 红瘦与绿枝服侍他漱口。 “话虽如此,可衙门的事情再重要,也不能为此糟蹋了自己身子骨啊。”齐悦瓷心头一紧,到底没有多问。 莫非现在的情形能和战场上相提并论了? 邵槿擦了手脸,面色红润不少,含笑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倒是你,身子未好全,应该早些安歇的,何苦又起来,回头着了风,越发难受,嚷着药苦。” 他打趣她。 齐悦瓷撇了撇嘴,暗道这装病也忒像了些吧,自己家里都丝毫不放松。 想起白日之事,不由摆手命丫鬟退下,自己才将请钱太医给安姐儿把脉之事细细讲述了一遍,最后致了歉。 “……安姐儿近来比先好转许多,钱太医医术超绝……试一试,能有点好处也不定呢。没来得及与你商议,你若觉得我做得不妥,后日就回绝了钱太医吧。” 其实。她一直不大明白邵槿对安姐儿的感情。 无论安姐儿如何,好歹是他唯一的女儿,又没了生母,他焉能这等冷淡呢?如果认为是安姐儿影响了他的名誉,那首先该怪责的是他自己吧,他既不喜,当初何苦生下她,害她在人世遭这份罪。 那次,他去瞧安姐儿,只在门外站了站。当时她偷偷观察过他的神色。似乎怜悯,又似有厌恶,更多得是一种无力。 身为父亲,她私心以为他是失职的。安姐儿是缺乏关爱,缺少安全感,才会那般惧怕和胆小…… 邵槿方还舒展的脸色霎时绷紧了,眉心紧蹙,看向齐悦瓷的眼神让人捉摸不定。 齐悦瓷并不畏惧。直直与他对视,他却偏了头。 她没有忽略掉他那一瞬间的恼怒……自己亦是为安姐儿好,他为何会这么生气呢?难道,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原因吗? 屋里是长时间的沉默,炭火的荜拨声,微弱的呼吸声。夹杂在一起,使得空气尤其沉闷、氤氲。 “你看着办吧。”过了约有一盏茶功夫,他终于开口了,语气里有压抑的不悦。 安姐儿的存在。对整个英国公府而言,都是近乎隐形的。除了老太太会几次三番在他跟前刻意提起她之外。其余之人,几乎没有一个敢在他面前提一个字。而齐悦瓷是第二个。 但他又不能怪她,毕竟,她对事情一无所知,仅仅是单纯的为了安姐儿好,或者说是为了他,为了国公府。 齐悦瓷不免狐疑,为何提及安姐儿,他的情绪会波动那么大呢。以她的了解,邵槿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欢喜时绷着脸,他生气时绷着脸,偶尔会露出一点笑意,也是少得可怜,如冬日的暖阳,能忽略不计的。 “……我,陆太医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我考虑着不能总麻烦他往我们府上奔波……钱太医左右要来给我请脉,顺便瞧瞧安姐儿。你既不反对,我就这么定了?”她轻轻向他解释。[] 和邵槿这样的人交流,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邵槿暗暗叹了口气,勉强应是:“全依你。”眉心的隐忍,足以使他显得冷漠异常,向外散发寒意。 换了旁人,他相信他的怒气根本不会有所控制,可她是齐悦瓷,他没有办法冲她发怒。安姐儿于她,何尝不是委屈呢,一个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女儿,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却必须充当起母亲的角色。 安姐儿是正常的孩子,她肩上的担子也轻一点;偏偏安姐儿她…… 他开始怀疑,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 倘若他不那么选择,是否还有更好的结果呢? 他面上忽阴忽晴,眸色一再改变,齐悦瓷看在眼里,惊在心里。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隔阂,成亲至今,她对他的认知,停留在最浅显的阶段,甚至不如府里一个下人。 她清楚地感觉到,安姐儿是他的禁区,是不容人踏足置喙的地方。可是他居然没有怪责她,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她彷佛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垂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邵槿心内微微懊悔,他不该这么大的反应,只怕吓住了她。他轻轻执起她的手,摩挲着她柔若无骨的玉腕,低低道:“时辰不早,咱们安置了吧?” 这个话题,他不愿多谈。 “好……”她慌得抬头,忙抽出手,唤丫鬟进来伺候。 画枕服侍齐悦瓷更衣,在她耳畔道:“叶家的老夫人来过了……” 齐悦瓷蓦然一惊,动作停顿了下来,悄悄向邵槿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已歪在床上闭目养神,才小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酉末戌初的时候,只乘了一辆青布小车,也没带几个人,大家起先没怎么注意,只当是叶府派来说话的下人。”宵禁的时刻了,叶家一把年纪的老夫人过来,还那么隐蔽,不得不叫人疑心。 这几日,叶老夫人日日入宫,如果她母亲有什么事与她商议,大可以在宫里背着人时说。宫里不说,回到家后这么晚过来,应是不能外传的大事…… 齐悦瓷深深皱了皱眉:“她们说话时跟前有人吗?什么时候离开的?” 画枕替她换上寝衣,附耳道:“下人全被打发到了外面。屋里只有她们母女俩、、、亥初才离开的。方才我去小厨房传饭,遇到老太太小厨房的蔡嫂子,她是蔡安的大儿媳妇,与咱们这的方妈是姑侄,两人在那嚼舌,被我听到的。” 入夜,大厨房会熄火,但锦含堂和听荷居的小厨房会一直留人值夜,以免主子半夜需要热水之类的。没事的时候,大家独坐无趣。会凑几个人,偷偷弄些吃的喝的,或者赌几个小钱,以打发一夜的时光。 连贴身的大丫鬟都被逐了,这事情……一定不小。 与邵家有没有关联呢?倘若是叶家自己的事,那她们爱怎么折腾便折腾去,她没心情搭理。怕只怕牵涉到邵家,那却得小心防范了。 要不要告诉邵槿? 不行。邵槿可能会以为她派人监视锦含堂,认为她是个工于心计的女子,从此防着她……即使不是亲母子,十来年的情分亦是不可小觑的,自己别自作聪明得好。 反正她不说,到了明日。他也会从别的地方得知。 她点点头,示意画枕退下,自己吹灭了一盏火,留下床头小几上的那盏。才上床。 邵槿却是没有睡着,扶了她一把道:“主仆两个背着我说什么呢。这么久?” 他耳力极好,尤其夜深了。四处宁静不闻别的声响,分明将她们两人的话一五一十听去了,却仍装傻。 齐悦瓷一窒,笑道:“没什么?你怎么还不睡,一个更次后又要起了,赶紧歇歇。” “不是等你嘛。”她不愿说,自然有她的理由,他也不与她计较,转而道,“再过三日就要送贵太妃之灵出城了,到时候你便借病留在家里料理家事。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命人给我送信……切记,不要轻易出府。” 他的表情极其郑重,一副齐悦瓷非答应不可的模样。 不可出府? 本来她也不会随意出去,他却还这么叮咛,难道,当真会发生什么事?是不是,之前让她装病,就是为了她顺理成章地不用出城……他,究竟暗地里在做什么? 她越想越急,邵槿的表现太不正常了,显然是有特别重要的事瞒着她。她不怪他隐瞒她,可他这样,她才更加紧张……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不喜欢这种事事不在掌控中的感觉。 邵槿欲言又止,吻了吻她的唇角,看着她漆黑如墨的杏眼,语调严厉:“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们英国公府唯一能作主的主母。” 轰地一声,齐悦瓷的脑袋好似被炸开了。 他的话,完全是在做最后的交代。 是不是,一旦他再不能回来,她就得先想办法把老太太压制下去,绝不能允许邵桢继位为国公,然后再从侄儿里过继一个承他的香火……自己当老夫人……天朝最年轻的国公府老夫人,孤独终身。 她震惊地望着他,背光笼在阴影里的他,眉眼疏朗,鼻尖俊挺,是那么的果决和毅然。 或许,他的眼神里有对她的关切,但是齐悦瓷要的,不是这些,这些,根本不够。 她的心,慢慢抽痛起来。不是他的错,可她就是怨他怪他恼他…… “傻瓜。”他含情脉脉的唤她,试图抹去刚才那句不小心出口的话引起的怀疑,他忘了她是那么敏感那么聪慧,差点就被她看出不对来了。 现在,不到向她坦白的时候。 其实,事情远没有那么糟糕,他只是担心,万一他出事,她一个人该如何在这个深宅大院里立足下去。也许上面会支持她,可她才十几岁啊,才成亲两月,叫他怎么放得下…… 齐悦瓷渐渐积聚气起满腔的愤怒。 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妄想瞒着她。 她不理会他的柔情,狠狠心背过身去。原来如此,他让她装病,不过是为了隔绝她与外界的联系,为了不让她听到宫里的任何风声,难怪叶家老夫人这么晚了还过来,估计人人都知道了,就她一个被蒙在鼓里。像个傻瓜似的一无所知。 她真的很气他。 在娘家的时候,那时她小,父母也不会什么事都瞒着她,只因他们相信,只有十足的准备,才能在危急时刻自己保护自己。 他呢?为了她好,就是把她像鸟雀一样的关在笼里吗,直到任人宰割的时候才清醒? 邵槿伸手搂住她,欲要解释,又无从解释。他们的想法太过不同。他希望用他的方式保护她不受伤害,而他不明白的是,他的方式,是好强的她所不能接受的。 齐悦瓷用力掰开他铁钳般的手腕,他却将她抱得更紧了,她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放开……”她含着哭音,小小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呜咽道。“是,我是傻,傻得被你像玩物一样的耍弄。你让我在家养病,我只当你是好意,免我奔波劳累,谁知你竟是……你有事瞒我。我不是不懂,你们男人家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本来就不懂,也不好管。 ……可是你。凭什么独独瞒着我一个人。”她气极了邵槿,根本是不信任她。怕她坏了他的事。 但他可曾为她考虑过分毫,她一直迷糊下去。他万一……她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成亲两月,家事不上手,无子女傍身,她该如何在这个风口浪尖的地方撑持下去?靠宫里?笑话,这世上,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 邵槿又是难过又是懊恼,她哭得那么伤心,哭得他的心都碎了,而他…… 齐悦瓷第一次用女人的眼光看清男人,如果把终身系在一个男人身上,是最最愚蠢的女人。 “悦瓷,你别哭了。”滚烫的泪滴滴落在他掌心,烙铁一样揪紧了他心房,痛得他一腔豪情全化成了绕指柔,心甘情愿向她缴械投降。 一个五岁丧母、一个十四岁起征战沙场、一个父丧被人退过婚的男子,几乎从未对一个女子用过心思,她是第一个。他喜欢她明艳骄人的笑容,那是毫不收敛的放纵与张扬,是他最缺少的东西,意外的是,他们有类似的生活轨迹,却开始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因为稀缺,他尤其珍贵她。 也因此,她的泪,烫伤了他。 他温柔地擦拭着她双颊:“这事是我的错。我原想着你知道的太多,一则不安全,二来老太太她们难免缠着你套话,那时你反而烦闷难解,索性……好了,乖,不哭了,你问什么我全告诉你,可好?” 他拿她一点法子没有,她是天生来克他的。 齐悦瓷可不吃这套,抿着唇儿道:“我能有什么问的,你不乐意叫我知晓,我还上赶着问,我不是自轻自贱吗?” 这……邵槿欲哭无泪,左右是他的错了。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越发喜欢。 他翻身压着她,抚摸着她凝蹙的修眉,那是远山般的黛青色,难描难画。挂着泪珠的莹白面颊,有一种楚楚娇弱的美,匀净清透,好似遗落人间的精灵。 他笑着吮吸她的泪,她顿时羞得耳颈通红,侧头躲避他。 她心里低低呼唤……邵槿……邵槿! 邵槿听不到,啄着她软嫩的红唇,唇齿相接,缠绵情话:“往后不许哭了,你一哭,我乱得手足无措……你这个刁蛮的小瓷,我好歹是人见人怕的国公爷……你给我留点脸面好不好,就会撒娇耍赖。” 她被他吻得全身麻痒,嘴硬道:“谁耍赖了?明明是你先欺负了人,回头又怨我。” 她的语气,有被人捧在掌心的娇惯。秋波一横,有明媚的水光袭来。 “是,是我欺负人。”他极尽所能地哄着她,“那敢问娘子,能不能原谅我这一回呢,以后再不敢了,不然听候你发落。” 其实,甜言蜜语也不是很艰难嘛。 齐悦瓷忍不住想原谅他,可这么轻易被他得逞了,他不是愈加有恃无恐吗?她收了收笑,捶着他胸:“那得看你的表现啦?” 这个,会不会太肉麻了一点,她又是一阵害羞。 邵槿抓住她粉拳,放在嘴边一寸一寸亲吻,或问道:“这样的表现,娘子是否满意呢?”他故意调侃她。不放过她羞急半恼的一点表情。 “你,你起来……躺好了咱们好好说话。”齐悦瓷情急,拼命躲避。 “嗯……好吧,那你不许再背对着我了。”邵槿笑着滚落一旁,掰过她的肩膀朝着自己,将她的头埋在自己胸前,揉搡着她凌乱的青丝。 齐悦瓷觉得他把自己当做小猫小狗了,欲表达不满,可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和耳畔传来的他有力的心跳声。那一丝不满渐渐消散了。 她双手环住他腰,娇嗔道:“那你还不快点交代,难道还等我开口问啊?” 邵槿不由勾起唇角,贴着她耳畔,把事情简单叙述一遍,省略了一点不能外泄的机密。他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为个美人不顾原则了,他迟早得沦落到那一步。 齐悦瓷听着。心里惊涛骇浪般……她紧紧拥住他,却是不发一语了。 两人相拥而眠,只睡了一个更次,天不亮,邵槿悄悄起身。齐悦瓷有事存着,睡不踏实。被他惊醒了,索性与他一同起来,伺候他吃了早饭。 送走邵槿,天边才放白。 风住了。天气温暖不少。 她传卢达祖上来,吩咐了他几件出城要预备的物事。又打发芳树带着东西回齐家看弟弟。忙完这些,已是巳时整。 才想休息一下。补补眠,却有渊二奶奶跟前的小蛮过来回话。她当她有要事,忙命快请。 上次邵槿放下话后,临过年前,齐悦瓷又亲自过去瞧了瞧她,趁着无人时把话给她说明了。她听到后,精神爽快不少,对齐悦瓷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心情一松,这病势开始好转,居然撑过了几个月。 倒是四夫人,儿媳妇身子好起来,她似乎一点也不高兴,还在衣食上百般苛待。幸好药是府里的药房统一配的,不然……这药不定能配齐。她又拦着儿子不准去看她,甚至在过年前,挑明了把一个丫鬟放在他屋里当通房。 府里妯娌们不耻,却俱是同辈的,不好说话。 渊二奶奶得知后,难过了几日,并不曾在二爷面前露出丝毫不满,更不敢对四夫人有半句不敬之语。 渊二爷与妻子新婚时短,又是打小相识的,情分不浅。虽然对母亲所作所为很是不满,可也不敢当面顶撞,只能偷偷去探她几回,或者命小丫鬟瞒着众人给她送些东西。 小蛮穿着一件半旧的丁香色短袄,下边是一条色泽略浅些的棉裙,看着很清爽。手里提着一个红漆大盒子,上前来行礼。 “夫人好,我们奶奶打发奴婢给夫人送东西来的……” 齐悦瓷忙命起,笑问道:“你们奶奶怎么样了,如今能下床了吗?” 小蛮低头回话:“已经能勉强下床坐坐了……奶奶说,多亏了夫人,她也没什么好东西孝敬夫人,这里有一支旧日得的好参,夫人留着补补身子吧。还有两样我们亲家老太太送来的点心,是西北地方上的做法,给夫人尝个新鲜。” 她说着,将东西高高呈上。 浅碧连忙上前接过,一一给齐悦瓷过目。 是支近百年的老参,这礼物,着实贵重。 齐悦瓷想着她自己正需要进补呢,没舍得反而送给她,怎么好收,但若不收,她怕是心下不安。只好笑道:“替我多谢你们奶奶,劳她费心了……我这些日子亦是在屋里养着,待好了,再去瞧她。” “我们奶奶一直想来看看夫人,可她……奶奶说,再等天气暖和些,她能走动了,就过来给夫人磕头。今儿小蛮先代我们奶奶磕头了,万望夫人莫怪。”她当真跪下磕下去,咚咚作响。 齐悦瓷急命浅碧搀起她,嗔道:“这是做什么,你们奶奶说句玩笑话,你这孩子倒当了真。替我回去告诉你们奶奶,她自己好了,就是孝敬我们……” 小蛮听一句应一句。 看看没什么话了,齐悦瓷才让浅碧送她出去,叫人收了东西,自己倚在炕上打盹。(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由东角门去后园,一路往北,出园门是一带仆役群房,占了整整两条数百米长的巷子,房屋密集。[] 朱帘低头快走,耳畔却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那不是周深家的闺女朱帘吗,这是回家去”,她忙抬头看,原来是甘金宝家的。 她面色一变,很快堆上笑唤道:“甘大娘好,我一个表妹来了,我妈让我回家去瞧瞧,才和夫人告了半日假……”老太太不在,九爷不在,她只好向夫人告假。其实她不去告假也使得,只她素来谨慎,不肯给人留下一点话柄。 她是老太太的人,服侍九爷,对甘金宝家的,却一向是敬而远之。四夫人为人刻薄寡恩,阖府无人不知,甘金宝家的又是她陪房,十数年心腹,最是口齿伶俐不饶人的,被她挑出一丝半点毛病来,非得聒噪得你没有清净日子过。 俗话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主子们都出城去了,你在府里也是无聊,正好回家玩两日。”甘金宝家的拉了拉上身穿的红棕色冬装背心,一派了然的笑意。 朱帘被她说得窒闷,懒得与她多作解释,笑道:“我妈还等着我……不打搅甘大娘了。”话落,她轻轻绕过她,朝家而去。 甘金宝家的在背后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什么东西,不过仗着自己生得好点儿,就妆狐媚子勾引主子,不要脸……” 朱帘远远听见,又气又愧又羞,一面往家飞奔,一面捂脸低泣。 本来,她父亲是管一年两季收租的。甘金宝是负责库房的,井水不犯河水,谁也碍不着谁。可那年,甘金宝家的代儿子来向周家提亲,想娶朱帘。 一则,当时朱帘不过十三四岁,离府里放出去配人的日子还有七八年呢,周深夫妻自然不能答应。第二嘛,甘金宝家的小子自恃祖上有功,大事不会。小事不肯,倒养成了好耍弄爱吃酒赌博的下作性子。 周家岂肯将一个颇有姿色、深得主子器重的女儿许给这么个人,以年小为由拒了。 谁知过不了多久,老太太挑了朱帘四个给八爷九爷,朱帘跟了九爷。虽未挑明,府里之人俱认为她与落絮将来总有一个会成为九爷的通房。此话暂且休提,反正事情的结果是周家与甘家算是结了怨,照面时尤其是甘金宝家的。绝没一句好话。 今儿遇到她,也是朱帘倒霉。 且说朱帘哭着奔进家门,与她妈迎面撞上。(.好看的小说) 周深家的眼见女儿哭得泪人一般,唬了一跳,忙上前抱着她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谁欺负你了?” 一面将人往屋里带,打了热水给她洗脸。 里屋步出一个身量修长,品貌不俗,身穿白地绣缠枝葡萄的挑线长裙的年轻女子。焦急地问道:“表姐……好端端地怎么哭起来了,把姑妈都急坏了。” 她就是朱帘的表妹。 周深家的自己不是府里家生子。因家里穷小时候卖了的,在国公府当了几年丫鬟。被许给周深。她娘家还有一个兄弟,在城外一个热闹的镇上开了个小茶铺,因为儿女多,只能勉强糊口而已。近几年生意越发不好做,有些难以撑持下去。 说来也怪,他家的女儿长得皆有些姿色,尤其是今日过来的这位二丫头,是三个女儿里面最出挑的。 周深家的兄弟眼看着自家姐姐自从卖进国公府后,不但没吃什么苦,而且锦衣玉食,这几年更是当上了管事,心里好不艳羡。寻思着自己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左右是赔钱货,不如也卖进国公府,运气好的话将来还能提携提携家中的姊妹兄弟。 他浑家不舍得,拗不过他主意已定,哭了一日。 他也不来信商议,直接雇了辆骡车,将女儿送来,自己却是坐也不坐就走了,摆明了要周深夫妻想辙把女儿弄进府里去。 英国公府不是小门小户,买人俱是有定规的。 而且,即便要买,也是唤了京城知名的人牙子来,不会随随便便零碎买一个两个。 周深心里暗自埋怨小舅糊涂,可人已经来了,看在妻子的份上不好再送回去。周深家的亦是恼兄弟行事鲁莽,居然不和她先通通气,害得她是有苦说不出。 嫡亲的弟弟,不得不帮。 思来想去,近来府里事繁,老太太怕是没心思计较这种小事,夫人卧病,更不会管。只好先叫女儿回来,一家子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不料女儿人是回来了,一句话不说,只是哭。 朱帘哭了一顿饭功夫,勉强收了泪,咬着嘴角道:“……她叫住我,我只好应了句,她却……” 那些话,她一个姑娘家可说不出来。 给谁使唤,全凭主子的心意,又不是她上赶着巴结九爷,她颇为不服气。(.好看的小说) 周深家的气得脸色铁青,甘金宝家的那张利嘴,她想想也知道是些什么混账话,当即要去甘家找回场子。 “妈,人家作践我也够了,你是我亲妈,难道你也跟着作践我?”朱帘涨得脸通红,跺脚又哭。 “我……我,不是心疼你受了委屈嘛。”周深家的已经醒悟过来,不由后悔。 甘金宝家的为人,府里上下没几个喜欢的,她的话,众人听了只会嗤笑一两声,不会当回事。可她认真与她计较,上门回骂,反而叫外人看自家笑话,再翻出前事来,影响女儿的体面,甚至害了她终身大事。 这买卖,不划算。 二丫柔声劝道:“表姐切莫难过,倘若为那种人的话伤心,她的奸计才是得逞了呢。是非曲直,大家自有公论。” 朱帘一想也是,赶紧收了泪,执着她手问道:“妹妹来了几日?舅舅舅妈都好?大表姐三表妹四表弟如何不一起来?” 她还不知二丫的来意。 “都挺好。姊妹几个很想念你呢。”二丫的笑容便有些牵强了。 朱帘一时没注意。 周深家的看女儿净面梳妆,嘴里问道:“老太太、九爷他们不在家,你在那做些什么呢?” “九爷临行前交代我们,多做几个别致点的扇套,等到天儿再热些就有用了。我和落絮就领着院里的小丫头们做活计……小丫头们的手艺你是知道的,九爷眼界高,素来看不上,真正拿得出手的也就我和落絮的……” 她轻轻笑了笑。 周深家的心下得意,女儿在九爷院里,是最拔尖的。比落絮还受器重些。落絮好是好,可惜没爹没娘的,无人扶持。如果女儿能……那才是他们一家子真正出头的日子呢,到时候看甘金宝家的还敢乱嚼舌根不。 “你们若是忙不过来,拿来我让绣娘们帮助做些……” 朱帘连忙反驳道:“千万别,我们的针线他识得,回头绣娘做了,当我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呢……” 周深家的却听成了另外的意思。笑眯眯应是:“罢,你们爱折腾,我也懒得管。” 二丫一旁听着,便有几分欣羡。 她在乡里长大,只有逢年过节走亲戚时才有机会来城里姑妈家,记得她第一次来。就被那高高的院墙惊呆了。偶尔听姑妈表姐提起里边的生活,别提多向往了,觉得自己若能进去住几日,死了也值得。 这次父亲想卖她们三姊妹中的一个。问到她,她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这么好的机会。她岂能放过? 母女两个说了半日,朱帘发现冷落了表妹。笑问道:“过年时候怎么不来,我留了好东西给你呢。”她从袖里掏出一块包得四四方方的青娟帕子。 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对缠枝红玛瑙银耳环,一个喜鹊镏金珠花,一个白银缠丝镯。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做工比市面上的精致流行许多。 她点着三样东西道:“这对耳环给你,镯子给大表姐,珠花送三表妹……你皮肤白,戴红色的耳环一定很好看。”她塞到二丫手里。 二丫姊妹几个统共没几样首饰,看到这些,不免心动,到底没敢接,看着周深家的道:“这怎么使得,表姐还是留着自己戴吧。” “她给你,你就拿去。她还有许多呢。”周深家的推她收下。 在爷们屋里伺候不比小姐夫人那里能常常得许多衣裳首饰打赏,可九爷是个散漫的人,别人给的金银锞子之类的,随手就塞给了丫鬟们。何况,以周深家的今日的情形,眼里哪儿有这些小玩意。 二丫谢了又谢。 周深家的看时辰不早,才与女儿说正事:“……送二丫进府,你估摸着能有几分指望?” 朱帘吃了一惊,猜到舅舅家里日子怕是过不下去了,有些可惜二丫的人品。但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小丫头,根本帮不了她,只得蹙眉道:“府里人已不少,似乎没听见说要买人……要不,我哪日向嫣然打听打听?” “不买人,我若说送给老太太使唤,你看成不成?”这样的例子往常也有,老太太瞧着喜欢,许能留下。 二丫慌得抬头,父亲可是等着她的卖身银子呢,如果白送…… 周深家的瞥眼扫到了她的反应,淡淡道:“老太太宽厚大方,果然留你,不会白要了你的。” 闻言,二丫双颊微红,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朱帘低垂眉眼,半晌道:“老太太屋里,自从我们四个送给八爷九爷后,确实少了几个大丫鬟的名额。之前也曾提过,老太太说她跟前伺候的人够了,何苦非要按着规矩来,就一直没添人。 现在嫣然几个年纪渐渐大了,得慢慢调教小丫头们上去,只怕老太太同意也未可知,妈不妨去试试。” 周深家的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着……能进老太太的院里,就是当个小丫头也是有福气的。” 三人议了一会,周深家的忽然打发二丫帮她回屋寻个东西,二丫一愣,估摸着她们母女有体己话要说,含笑下去了。 “真是个伶俐孩子。” “可惜了,她早几年过来,熬到这年纪,至少是个大丫鬟了。眼下还得从小丫头做起,受那些年纪比她小的丫头的气,不值得。”朱帘叹道。 “我前儿隐约听得些传闻,说是老太太有意替九爷定下司徒家的四小姐,你那里可有什么消息?”相比起侄女的事,周深家的更关心这件事。 京城姓司徒的人家不多,大家提起司徒家,一般是指乐平侯府上。 乐平侯老太爷尚在世,却喜清净,把爵位给儿子袭了。现任的侯爷原先娶的是湖北巡抚崔澈的妹妹,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十多年前没了,后来续娶了宣武将军的女儿,一直不曾生育。 崔澈自己有个女儿,当初遴选入宫,现封丽嫔,前两月似乎有喜了。 司徒府四小姐是他们前夫人的幼女,今年就要及笄了。 老太太为儿子的亲事相看了不少人家,之前碍于邵槿未娶,不好定下。好容易邵槿娶了妻,偏又生出贵太妃一事来,只得再多等几个月。 朱帘诧异地问道:“你从何处听来的?我竟是一点不闻啊。” 周深家的压低了嗓音,小声道:“那日管妈妈去针线房,交代给老太太做一双鞋,我留她吃茶,她悄悄与我说得……现还做不得准,不过,若无意外,多半是她了。 他们府上的四小姐以前也来过我们这里,你见过吗?”未来主母的性格决定了女儿一半的命运,由不得她不上心。 “乐平侯府……哎哟,怎么没见过?”朱帘猛拍自己额头,笑道,“八爷大婚,她就跟着他们侯夫人来了,好个品貌……穿一件杏红色的十样锦妆花褙子,亭亭玉立。我起先不认得她,是康郡王妃一个劲拉着她说话,嫣然指给我看的……” “她性子怎么样?”周深家的越发急了。 朱帘愣了愣,又笑:“我只远远望了她几眼,怎么看得出来?总之康郡王妃与她说话,她脸上挂着笑,应酬了好半日,看不出来不耐烦。” 周深家的欲要提醒女儿几句,又怕她臊得慌,被人瞧出端倪来。毕竟事情未作准,闹得不好,一家子人都得受连累,还不如等事情确定了再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炕桌上摊着各式各样的花样子,还有一块淡青色的罗帕。 罗帕上用金线绣着一团似圆似方的东西,有几分像迎春花,又有几分像黄鹂鸟。针线极其粗糙,便是刚学女红针黹的小姑娘,怕是也做得比这强许多倍。 齐悦瓷原本心情很是抑郁,可看到这出自安姐儿的手笔,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浅碧几个想笑,又不敢笑,强忍着。她们可没胆子嘲笑大小姐,即使她绣得是个四不像,那也轮不到她们取笑,回头吓着了大小姐,少不了被夫人一顿斥责。 安姐儿局促地坐在炕上,身后立着琥珀色如意纹的靠背,扶着同色的大迎枕。她偷偷瞧了瞧乳娘的神色,见她含笑不语,才放心许多,轻轻问道:“母亲,这是妈妈教我绣的,等我绣好了,送给母亲好不好?” 眼里闪动着莫名的希冀。 乳娘告诉她,她身子不好的时候,夫人常常去看她,又一日几朝的打发丫鬟给她送吃的玩的……等她好了,要孝顺夫人。 经过一个冬天的精细调养,安姐儿的身体健康许多,面上也显出点点红润的颜色。 穿着银白小朵菊花青领的对襟褙袄,一条水蓝色的八幅湘裙,腰间系着淡蓝的宫绦,挂着荷包、玉坠等物。乌鸦鸦的双丫髻上戴着两朵白玉兰花卉的珠花,显得清爽干净。虽然面庞怯弱,说话时中气不足,可毕竟有贵族千金的感觉了。 齐悦瓷不由前倾身子摸了摸她的额发,笑道:“咱们安姐儿有这份孝心,母亲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现在天还冷,等到四月份的时候……安姐儿再慢慢做。” 她心里着实喜欢上这个单纯可怜的女孩儿了。 她的目光是那么清澈通透,不掺一丝一毫的杂质。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都那么明明白白摆在脸上。全不知防备别人。 其实,能这么简单地生活着,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如果她生在一个普通人家,不缺吃少穿。或许也够了……可惜,这里是英国公府,不允许她照着本性发展下去,不然最后受苦的还是她自己。 “妈妈说,绣完了这个,再教我做荷包、香袋……以前,总想着这天儿怎么就不黑了呢。现在每次我抬头看窗外,却发现天又黑了。”她的眉又细又弯,眼里噙着迷惑的笑。 除了身边的乳娘丫鬟,她几乎是一个人在那个小院中长大的,难免会寂寞清冷。 乳母慌得看向她,欲要阻止,触到齐悦瓷微笑的眼神,又松了口气。 还好。夫人没有因安姐儿的话而生气。 也许安姐儿是童言无忌,可话里无不意味着国公府对她的冷落。如果夫人是个多心的,只怕会多想。误会安姐儿的意思。 本来,从早上起来到现在,齐悦瓷的心一直不能安定下来。 算算时间,今儿差不多到日子了。自从邵槿他们出城后,每日皆会遣了人送信回来,一般会赶在巳时前后将信送到。可是今天……已经快午时了,信依旧未到。 她几乎坐立难安。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相信他,可对外面的情景全然不知,由不得她不紧张。 还好安姐儿来给她请安,反倒使她安定了下来。 “安姐儿……以前。识字吗?”她斟酌着问道。 国公府的大小姐,大字不识一个,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多给安姐儿找点事做,或许她会慢慢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开始她真正的人生。 乳娘脸色一黯,咬着嘴角道:“大小姐还未启蒙?”大家都把安姐儿当傻子看。谁会理会她识不识字呢。 齐悦瓷暗暗一叹,笑问安姐儿:“安姐儿想不想认字?”这个年纪启蒙是晚了点,但只要她用心学,出嫁之前好歹能认上千字在肚里。 她一向认为,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都是欺瞒世人的,齐家就从来不会这样教育女子。 安姐儿不是很明白,呆呆看着齐悦瓷,点头道:“母亲喜欢,我就喜欢。” 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她面前提过读书识字的话,她并不能理解这里边的意义。 齐悦瓷却有点埋怨邵槿,好好一个千金小姐,被他教得连个丫鬟都不如了,他难道不觉得一点愧疚嘛。她握住安姐儿的手:“那安姐儿有空的时候过来,我让浅碧姐姐教你,行不行?” 浅碧惊得瞪大了双眼,夫人……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差事。以安姐儿的心智,她得费多少工夫才能教会她呢? 安姐儿已经甜甜地应了。 “……夜里睡得也很稳,夫人看,要不要先把陆太医的药停了?”乳娘一旁细细回着。 陆太医的药吃了有一个多月,一开始很有些效验,许是时间长了,近来没什么大的变化。反是那位钱太医来了几回,问她的话与安姐儿的症候非常相似,配了药给安姐儿服下后,这两日半夜安姐儿也不起来哭闹了,她心里渐渐信任起钱太医的医术。(.) 齐悦瓷蹙眉一想,才应道:“再吃两日,等明儿钱太医来了,请他把过脉再作计较。” 她知道,钱太医这些日子开给安姐儿的药以舒缓精神为主,接下来估摸着还得更换新药方。 芳树身着天青色厚绸比甲,匆匆进来,屈膝禀道:“夫人,卢管家有话要回,在院里候着呢?” 屋里众人俱是一愣。 卢管家知道夫人在养病,不是大事不会这个时候来打搅。 齐悦瓷想起心头那件事,便是一阵忧心,忙吩咐浅碧在这照料,自己穿了绣鞋起身,扶着芳树快步行到前厅。 卢达祖身穿藏青色冬袍,立在厅外等候,神色颇为焦急。 一见齐悦瓷过来,赶紧行了一礼,不等她问抢先回道:“夫人,外头有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衣着华贵,举止文雅,非要见你。老奴告诉他国公爷不在,夫人卧病。不便见外客,他仍是不肯走……” 英国公府的门房可不是当摆设用的,个个相貌清秀,言语机灵,既不会随便放人进来,又不会轻易得罪了大人物。以他们多年训练出来的眼力,只要略微扫一眼。就能大致判断出来人的身份地位,八九不离十。 门外之人,瞧着非富即贵,偏偏言语无状,众人不敢赶他离开,只得去请卢管家拿主意。 卢管家得邵槿之命,心知这两日不大太平,担心来人非同小可。连忙赶过去,谁知是个陌生人。 京城大户人家,从主子到体面些的下人。多在他肚里。 可眼前这个人,从未见过,却又觉着无比熟悉。往那一站,浑身上下散发着尊贵超然的气质,绝不是贩夫走卒…… “见我?”齐悦瓷吃了一惊,讶异道:“那人你确定不识得,他有说什么吗?” 即便是通家之好,也不会一个男子大喇喇跑来嚷着见人家女眷,这人是什么来头? 卢管家仔细回忆了一遍,摇头道:“老奴保证不是咱们府里的人。也不是京城任何一个公侯府邸的人……但他,他说有极要紧的事求见夫人,还说事关咱们爷,若是拖延下去,只怕就……就大事不好了。” 寒意深深的天气,他愣是出了一层汗。小衣湿透。 齐悦瓷微微一晃,按着芳树的肩,尽量缓和自己的语气:“他穿得什么?” “一件银白色翠绿纹的鹤氅,干净整齐。”卢达祖不解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她眸光一亮,沉声道:“咱们府里,还有多少侍卫?” 卢达祖越发怪异:“加起来一共有五十余人。” 齐悦瓷扶着芳树在太师椅上坐下,沉吟半晌,终于命令道:“先将他赶走,咬定他是走江湖骗钱财的……然后派人跟踪他,到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再把他悄悄抓回来,切记,不能让外人知晓。有一点风声传出去……” 她没有说下去,娇艳的容颜刹那阴冷无情,眼里是幽深的绿光。 卢达祖胸中猛跳,连连应是,飞快赶出去办事了。 夫人……瞧着柔弱,性子与爷倒是像,是个杀伐决断的。 正午的阳光明媚洒脱,照得院子里的青石砖生出几缕金色的华彩,反射到人眼里。齐悦瓷眯着眼,见遒劲的树枝上隐约抽出嫩绿的芽儿,砖红的墙角缝里钻出几抹葱黄色,灵巧动人。 那样遥遥向她轻拂,可占据她心神的,却是他临去那晚的细细叮咛。 “……我有信来,不是流觞就是曲水……” “一切早已准备妥当,保管会万无一失,你安心在家等着……无论外人有什么谣言,不要听信。” 他喜欢揉搡她的秀发,喜欢把下巴抵在她额头……淡淡的温暖的香味,她面上未表现出分毫,其实心里是安心的。 他,应该是有些喜欢她的吧? 齐悦瓷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哪方面而言,邵槿都是不可多得的夫婿人选,位高权重、相貌英俊、真才实学,非得说他什么地方不好,也只能是有个庶长女了。甚至,至今他们院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他平日待她亦算体贴尊重,在人前给足她脸面,偶尔她使使小性子,他也是肯包容她的。 这样一个人,又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齐悦瓷没有理由不动心。可她,依然不允许自己对他掏心掏肺……那个人,对你好时或许会千依百顺,一朝厌了你,你在他眼里不过一个累赘。 冷漠的人,他的心,能为同一个人跳动多久呢? ………… 人抓住了,齐悦瓷没有命人审问他,只是叫卢达祖将他关到一个隐秘的地方,等邵槿回来再做决断。 或许,他身上当真有邵槿的消息,可既然他不是邵槿派来的,一定会藏有别的目的。 齐悦瓷从不和人谈条件,面对纷乱复杂完全无头绪的事情,她宁愿选择最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从午时到酉时末,这三个时辰里,她唯一做的,是平静的等待。 终于,戌时一刻的时候,等来了一个人,她足够信任的人……沈召弘。 沈召弘的官袍下摆,是厚厚一层黄土,连头发上、脸上,俱是薄薄的黄沙,这才是由皇陵赶回来该有的模样啊。 “表妹……”他疾奔近前,顾不上喘气,“我奉命回城戍守,国公爷那里正在忙着安置那些乱成一团的宗室皇亲们,抽不出人来给你送信……托我转告你一句,他那里,平安顺遂。” 齐悦瓷被揪了一日的心,终于稳稳落地了。 她激动地握住他双手,低低道:“成了?” 沈召弘略显惊愕,她这么问,是不是表示她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邵槿,一直没有瞒着她,连他在老侯夫人跟前,都不敢提一一个字。 “是,一举扫平。再过几日,他们就启程回京了……”贵太妃的葬礼,仅仅是圣上的障眼法而已,为了引蛇出洞。 他不敢说得太详细。 齐悦瓷这才惊觉自己失礼,慌得松开他,露出笑意:“那就好,表哥辛苦了吧,差个人过来给我送信即可,何苦特特跑一趟。” 烛影摇红,恍惚中,沈召弘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个曾经亲密至极的人影。 再抬首,才知往事不堪回事。 “又不麻烦,左右今晚还得去衙门……你得闲了,去家里坐坐,祖母甚是想念你呢。”他浅笑,有的是文人的儒雅,而不是武将的霸气。 齐悦瓷点头应是:“过年时原要去瞧外祖母的,谁知发生了这事,外祖母身体还好么?”老夫人对她的疼爱,是她难以报答的。 沈召弘面色一淡,笑道:“挺好的……四妹妹和五妹妹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四妹妹十月里出阁,五妹妹约在明年春。” 他似乎刻意有关老夫人身体的问题。 齐悦瓷心头一紧,却不敢再问,强打起精神笑道:“这是好事,回头我定去恭贺。” 老侯夫人今年已经62了,这两年虽然看着硬朗,到底大不如从前,操心得又多…… “……表妹早些安歇吧,我先走了,你有什么事命人去我家传个口信……”他嘱咐了一句,告辞离开。 齐悦瓷勉强回屋安置,夜里睡得不大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才四更时候,四夫人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唤丫鬟进来伺候她更衣洗漱。[.超多好看小说] 四爷睡得正香,被她吵醒,心下有些不快,却不敢当面发作,小声嘀咕着问道:“天还黑着呢,你这么早起来作甚?” 四爷虽是二房老夫人嫡出,可他打小愚鲁,读书识字不行,舞刀弄棍也不行,比起兄长可是差远了。一向不受父母看重,甚至还不如庶出的五爷得二老太爷的心呢。因此,他慢慢养成了懦弱可欺的性格,兄弟中最是个闷声不响的。 二老夫人眼看以他的脾气出仕无望,只得谋划着给他娶个家世好些,稍微厉害点的媳妇来家,以免将来被其他兄弟欺辱。 后来,经人说合,定下了现任山西提刑按察使副使的女儿――四夫人。 叫老夫人后悔不跌的是,这个媳妇太厉害,不但震住了外人,还拿捏住了四爷。四爷的地位越发下降,在自己媳妇跟前,竟然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一副窝囊模样。偏偏四夫人运气极好,一举生了两个儿子,腰杆儿挺得直直的。 从前有老夫人在,她还能稍稍收敛些,老夫人一走,再无人管她,气焰越发嚣张。 如今,唯有四爷院里干净,不止没有侍妾通房,有几分颜色的丫鬟也寻不到一个,俱是普通粗笨的。 “你自己糊涂,难道让我们娘儿们跟着你糊涂下去?”四夫人鄙夷地扫了四爷一眼,穿上柳绿色瓜蝶纹的褙子,骂道:“外面传言纷纷,京里乱了大半,你又不能去打听出一点有用的消息,我再不去,回头脑袋没了你还做梦呢!” 昨夜,四爷回来时听到市井流传的谣言,什么五皇子谋反。什么二皇子阴魂叫屈,什么先皇显灵等等……吓得他不敢耽搁,急匆匆赶回家中来相告。 邵槿不在,二老太爷倒是家里辈分最长的。可他正忙着与小妾吃酒取乐,哪儿顾得上旁的。四爷素来怵着父亲,自不敢前去打搅他兴致,只得与四夫人说了。 四夫人起初不信,追问了四爷半日,才有些信了。打算去东面院里看看,可惜角门已经关了。她又委实不愿去找齐悦瓷,只得作罢。 睡了一夜,她越想越是不安,毕竟这是牵涉到身家性命的大事,非同儿戏。 这不,不等天亮就要起床去问个清楚明白。 四爷被她怪责,倒没有生气,反问道:“这个时候。你上哪儿打听去?” “自然是上那边去。”四夫人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她这辈子最郁闷的,就是嫁了这么个没用的男人,既不能建功立业为她挣个诰命回来。又不能寻条门路赚钱养家,百无一用…… 她的那边,一向是指国公府正经的大院。 四爷被她折腾得睡意全无,只好坐起来披了衣裳:“不如你先去二哥二嫂那里探探消息?侄儿大小是个官,说不定听到了些什么,命人送了消息回来呢。” 本来,昨夜他就有心去寻兄长商议,可四夫人与二夫人不大对付,不准他们兄弟亲近。 闻言,四夫人冷冷一笑。望着镜子啐道:“什么芝麻绿豆大点的官儿,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其实,四夫人不喜二爷一家子的原因不少,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这边样样及不上他们,心里不免嫉妒忿恨,长此以往。面子上的关系都维持不下去了。 当年,二爷亦是文武双全的,在军中任从四品将军一职,前途不可限量。打鞑靼之时,他还立了不少功,却在一场非常关键的战役中,为了替邵槿挡一支流箭而导致膝盖受伤,落下了残疾。 如今行动尚可,但到底不便。 回京后,圣上有意赐他一个爵位,可他考虑到邵家风头太过,已经引起圣上和朝臣的猜忌,不宜再招惹注目,以身疾为由推了。圣上也没坚持。 直到前两年,风声渐渐过去,邵槿疏通关系,才给其子治大爷谋了个都指挥使司副断事的小官。 因此一节往事,邵槿对二爷这边极其照应,平日里供养甚好,其他兄弟俱不能及。四夫人看在眼里,不满在心里,言语行动颇为瞧不上。 不然,她也不会替儿子捐了举人,日日逼着他靠科举。无非是指望儿子能博得功名,自己从此后扬眉吐气,臊臊二夫人。 四爷低头洗脸,没接她的话儿。 他兄弟三人,与二爷是一母同胞的,二爷对这个弟弟又照应,他做不出背后指摘的事来,又不能阻止四夫人,只好由她去。 四夫人梳洗齐备,眼见外面晨光熹微,天色灰白灰白的,便命丫鬟点上几盏宫灯,出门而去。 二月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阴风刺骨,刮得人脸颊生疼,几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行到院子拐角处,前面领路的小丫鬟忽然大声惨叫,手上放松,将灯打了。唬得后面众人俱是吓了一跳,急着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儿?” 同时,似听到迎面也传来刺耳的尖叫声。 众人乱了一阵,才看清竟是五夫人和她的贴身丫鬟没点灯就出来了,恰巧两边撞上。 四夫人嗔怪道:“你老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天还黑着,不知道点个灯吗?对了,这时候你急着去哪儿?” 五夫人被问得一窒,忙道:“正欲去找四嫂呢。”她原是要去二夫人那的,也是听了消息,心里慌作一团,一夜睡不好。 “莫非你听到了什么风声?”四夫人听她来找自己,方才的晦败心情好转许多。 五夫人赶紧叙述一番,焦急地挽着四夫人胳膊道:“四嫂,这传言……不会是真的吧?咱们城里……会不会也跟着出事啊?咱们家……” 五爷宠幸洪四爷的生母杏姨娘,难得歇在五夫人正院,五夫人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愈加害怕心焦。 四夫人虽然自己也慌张,却装得极为不屑的样子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咱们去那边问问不就清楚了?” “这……这个时候?”五夫人私下认为先去二夫人那里听听二夫人的意思再做决断比较好,她们两个弟妹撇开嫂子。冒冒失失行事,二夫人知道后,定为不喜。 身为不得夫君心意、无子傍身、无娘家可倚靠的庶子媳妇,她是两边为难啊。 “不然我这么早出门作甚?”四夫人撇了撇嘴。当下甩开她要往前走。 五夫人心想她若不跟上,四夫人必然记仇,将来寻她的晦气,只得赶上她一同去。 两人叫开了角门,直奔听荷居。 天边渐渐放亮,浅淡的胭脂红开始向上爬升,预示着春日朝阳的到来。 齐悦瓷正在妆台前对镜理妆。将发髻上的赤金石榴花簪子戴了又拔,蹙眉道:“把窗子略开开些儿,屋里闷得慌……” 晴云顿了顿,打量她气色不好,眼角隐有不虞之色,忙去照做。 雨过天青的纱窗一被推开,清晨的寒凉空气扑鼻而来,激得人既清爽又凛冽。 齐悦瓷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露出笑颜:“明儿将地龙停了吧,怪热的,弄得屋里也烟熏火燎的。燥得慌。” 画枕含笑应是。 “……今儿钱太医过来,你去大小姐院里照应着,顺便问问陆太医的方子要不要继续用?还有……我那日过去,在门口听到一个大丫鬟在斥责小丫头,叫,叫……”她抚着额,一下子想不起来。(.好看的小说) “是春袖,她是大小姐院里的二等大丫鬟,平日里主要是负责教导小丫头们。 她老子是老太太的陪房,叫葛桂山。现在打理着老太太的陪嫁,她娘是浆洗房的头儿。她娘惯会八面玲珑,上上下下肯买她的面子,连春袖都沾了不少的光儿。 她是四年前才进的府,直接从二等做起……大小姐性子好,她妈妈又不敢得罪府里人。院里的事,不少由春袖作主……” 画枕不再往下说,她明白夫人心里清楚着呢,不然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她。 老太太出阁时,叶家不过京城一个中下等官宦人家,没什么产业。陪房只有两个,一个似乎犯了错被先老太爷撵了,一个就是这个葛桂山。另外四个丫鬟,管妈妈留在了身边,有一个许给了姚孙贵的兄弟姚孙富,现在夫妻俩打理着国公府一个最大的田庄。还有两个却是死了。 这个葛桂山,至今帮着老太太打理陪嫁,显然很受器重。他的女儿,照理能进锦含堂,和颜红、嫣然一样风光,却被安排去服侍安姐儿…… 齐悦瓷心里不大喜欢这个春袖,太过掐尖要强,实事一件不沾手,安姐儿又是镇不住下人的,反受她这个小丫头的气。 什么时候寻个由头,将她调去别的地方呢? 她扬眉问道:“她今年几岁了?” 画枕迟疑着:“不是十七就是十八……”还不到配人的年纪。 齐悦瓷垂眸不语。 窗外,透进一连串嘈杂的脚步声。 小丫头们可不敢这么走路。画枕暗暗吃惊。 齐悦瓷没好气地吩咐道:“看看是谁来了?” 画枕也不出门,直接在窗前往前院扫了一圈,就见一群丫鬟簇拥着四夫人、五夫人两个,快步过来,身后跟着面有难色的守门婆子。 四夫人之辈过来,大门前是不会拦的,但这么早,也难怪婆子无奈了。 洒扫的小丫头纷纷向二人行礼。 画枕眼角一闪,回身低低道:“夫人,是四夫人和五夫人。”可够早的,真是不把夫人放在眼里。 齐悦瓷已大致料到她们的来意,唰的起身,不往外屋去,反而来到床前,掀起被子躺下。 画枕反应过来,忙忙替她卸下钗环。好在她不出门,本穿着家常的素绒小袄,简简单单挽了一个发髻,倒也不麻烦。 晴云会意,赶去外屋迎接二人。 四夫人也不搭理接出来的小丫头连素和明芷,径往屋里走。 两人暗自不忿,强笑着打起青布毡帘,说道:“两位夫人暂且坐坐,奴婢去通报一声。” 五夫人不愿得罪了齐悦瓷。含笑道谢。 连素尚未进东次间,晴云已经挑帘出来,一面行礼:“四夫人五夫人好……我们夫人尚未起身呢。” 四夫人自不能闯进去,往居首的玫瑰椅上一坐。紧皱眉头问道:“卯时整了,你们夫人还未起来?”她比当婆婆的还苛刻不少。 “两位夫人是知道的,我们夫人的身子一直没大好……爷交代过,让夫人多睡一会,不准我们前去打搅。这会子,天刚刚亮……”她甜甜而笑,最后一句话似在抱怨二人来得早了而不是齐悦瓷起得晚。 五夫人听懂了她话里深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向四夫人。 四夫人不以为然,命令道:“你去请你们夫人出来,我们有事与她商议。” 她不过是个没有诰命的平常女眷,大家尊敬一点才唤声夫人,可她一脸清高傲气,丝毫不把齐悦瓷这个国公夫人放在眼里。 晴云差点被她气得倒仰,脸色发青。淡淡道:“夫人稍待,我去回我们夫人。” 四夫人镇定地坐着,打量起屋中摆设来。自齐悦瓷嫁过来后。她还是头一遭来听荷居。 黑漆嵌螺钿花鸟纹的罗汉床上铺着墨绿色五福临门暗纹的厚绸毡子,靠着床沿立着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靠背,还有两个姜黄色的迎枕。两边立着海棠花式样的小几,对摆着盆景花瓢等物。 两溜黑漆玫瑰上是墨绿的椅搭,每两张椅子中间是小几,几上有熏炉、花瓶。地上的大红富贵牡丹地毯被撤了,青石砖面上纤尘不染,光可鉴人。 过了会儿,出来的不是齐悦瓷,也不是晴云。而是画枕。 她身上穿着淡芙蓉色的碎花长袄,外面罩一件豆青色灰鼠里子的比甲,眉眼含笑,神态恭敬。 “两位夫人好。”福身一礼,又竖眉呵斥门口立着的小丫头,“还杵着干嘛。赶紧上茶啊……夫人才病了几日,就这般没眼界了,上下尊卑不分,改明儿定要教训教训你们……” 她冲着小丫头骂,多少带着点指桑骂槐的味道。 四夫人素来不喜容貌娇艳的丫鬟,画枕虽无十分姿色,但亦算得上拔尖的。而且胆敢骂她,愈发厌恶,上下扫了一眼,冷笑道:“茶就不必了,八弟妹呢?” 画枕不以她的讥嘲不敬为意,笑吟吟解释着:“我们夫人一听说两位夫人一清早特特赶来看她,甚是感动,忙命我们伺候她起身。只她昨夜不曾歇好……才坐起来就是一阵头晕……两位夫人若是不急,还请再等等,我们夫人吃了药会好些儿……再来陪两位夫人说话。” 煎药、吃药,至少得半个时辰。 好歹也是国公夫人,哪儿能由着四夫人说见就见,和传召一样的。 齐悦瓷并不想树敌,可这位四夫人,打她头一天进门,对她就有一股子浓烈的无名敌意。无论她对她多客气礼遇,也休想换得她一丁点的好脸色,索性大家闹开了,谁也别给谁脸。 难不成她还怕了她? 若是往常,四夫人绝对咽不下这口气,早就拂袖而去了。但今儿此来是为大事,她忍了又忍,勉强压下一肚子的火气道:“那……我们进去也使得。” “这个,我们夫人很是重规矩,此刻……尚未梳洗,恐怕不便……”画枕表示很为难。 古人规矩礼数极多,齐悦瓷又是国公夫人,万没有披头散发见客的理。 五夫人虽则慵懦,但不傻,猜测齐悦瓷是恼着她们这么早过来打扰,尤其四夫人的态度语气皆是十分不好。不但没有请教商议的意味,反而像是长辈来问晚辈的话,谁能不火? 她偷偷观察四夫人神色,看得出来她心里隐藏着怒气,生怕她当真在此发作,忙抢着劝道:“四嫂,咱们等等无妨。” 四夫人正在气头上,听她开口,狠狠一记眼刀剜过来,却没有立即开口反对,是默认了。 画枕好笑,连声命小丫头打水煎药,自己又对二人道:“两位夫人且坐着,奴婢去服侍我们夫人梳洗。” 望着帘子在眼前重重落下。四夫人气得双手攥成拳头,眼里喷火。 里屋的人进进出出,或是端水,或是捧巾。或是送茶,没一刻得闲。撇下他们两个,无人招呼,连茶也迟迟未上。 足足过了有一刻钟功夫,才听到东次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和轻轻的咳嗽声。 画枕打起帘子,请二人进去坐。 四夫人咬牙进去。迎面瞥见齐悦瓷一脸病容,无精打采歪在炕上。月牙白的妆花长褙子,显得她身形修长苗条,肤色白皙,秀发如云,即便是病中,也分毫不减她的高贵气度。 听见脚步声,齐悦瓷强撑着搭着晴云的肩要起来。最后仍是落回到了炕上,满脸歉意道:“四嫂、五嫂,多有怠慢了。快坐,上茶。” 往常,她还愿意给二人行个礼,今天索性一并免了。 给脸不要脸,怪不得她。她的听荷居再不济,也不是谁都能闯进来的……连声通报不闻,就大喇喇进屋坐着,真把她当死人了。何况这么早,不是不懂礼数,而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吧。 五夫人落后四夫人一步。嘻嘻笑道:“八弟妹太客气了……你身上不好,我们还一大早跑来劳累你,是我们不该。” 四夫人再厉害,比起堂堂正正有诰封的国公夫人,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五夫人决定调转风向。即使眼下得罪四夫人。也没办法了。毕竟,她不是靠着四夫人过活,而是靠着国公府的,这点道理她还分得清。 “五嫂何必见外,一家子人什么劳累不劳累的?”她启唇而笑。 四夫人在炕上坐下,画枕搬了绣墩过来摆在中间,五夫人才落座。 “八弟妹,你这病也有些日子了,老是不好,不会有什么不对吧?”四夫人满心愤恨,嘴里的话便有几分狠辣了。 她这摆明了是咒齐悦瓷。 齐悦瓷缓缓吃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盅,缓缓笑道:“多谢四嫂关心……本来已经好了七八,这几日府里事杂,老太太又不在……钱太医的医术有口皆碑,他说再调养个七八日,就彻底痊愈了。” 那时邵槿回来,事情了结,她也该好了。 “还是我们八弟知道疼人,弟妹一病,就请了太医院最好的钱太医来坐诊。”五夫人奉承着。 四夫人轻轻哼了一声,开门见山问道:“八弟妹有没有听到外面盛传的谣言?” 别说此事不能随便议论,就是可以,齐悦瓷也懒得替四夫人分忧解烦。她故作诧异地问道:“什么传言?我日日在家养病……” “难道八弟妹一点不知?”四夫人有些不信,连五夫人都听到了,证明府里下人间肯定在悄悄流传,齐悦瓷不可能不听说。 “果真不知。”不说,就是不说,急死你! 四夫人狐疑地盯着她,半晌才把自己听到的事分述了一遍。 齐悦瓷满眼的惊诧与怀疑,吓得脸色泛白,扶着炕桌结结巴巴道:“不……不会吧,外人……胡说的,四嫂别相信。” 事情牵涉皇家,齐悦瓷胆子小,不敢多作议论,推个一干二净。 “八弟妹,满京城人,怕是都在传言这事儿……咱们,是不是应该派个人去问问八弟,好歹心里有数?”五夫人早是信了八九成,眼下关心的是邵槿那里如何。 邵槿一切安好,她们方能保全;不然,大家的日子,难了。 四夫人自己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不肯说出拜托齐悦瓷的话。 齐悦瓷低头沉默,绞着手帕,脸上时而慌乱时而镇定,弄得二人急得不行。过了好半晌,她才道:“依我看,既是谣言,咱们切不能当真。本来好好的没事,咱们一旦去信,传到上边的耳里,岂不是把国公爷拉下了水……” “如果事情成真,那怎么办?”四夫人心里暗骂齐悦瓷不已,刁滑的丫头,真不好应付。(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上回文说到四夫人携了五夫人,天未亮就闯进听荷居打探消息,齐悦瓷心中生恼,故意冷着她们。 四夫人恨极,此刻却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来。 “……市井传言,只有那些无知愚笨的百姓才会相信,咱们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女眷,岂能听信此等谣言。我劝四嫂五嫂放宽了心在家保养吧,绝不会有事的。”齐悦瓷虽然话说得笃定,可语气不免惶急,一脸忧色。 这摆明了是笑话她们两人无知愚笨,四夫人刹那间被气得面上泛煞白,手上的青筋直跳。 五夫人低垂着头,怀疑下人胡说。毕竟,倘若昨日真是发生了那么大事,京城不可能没一丁点影响吧? 屋里一阵沉默。 “夫人,早饭已经得了,要不要现在摆上来?”浅碧适时地上来打断了。 齐悦瓷忙笑问二人:“四嫂和五嫂还没用饭吧,留下一块可好?” 四夫人又恨又怒,凌厉锋芒的光堆积在眼角,沉声问道:“八弟好坏不知,八弟妹还有心情吃饭?” 这话说得甚重。 齐悦瓷登时变色,一双俏脸布满寒霜,冷冷道:“四嫂,夫君到底是你小叔,你焉能这般咒他? ……他人正好好地在皇陵呢,无凭无据的,四嫂单以下人几句传言,就这么说他,四嫂于心何忍?老太太,还有六嫂等俱在一处,四嫂又置老太太于何地?” 这位四夫人,不愧是一朵奇葩。邵家娶这样的媳妇进门,就不怕遭人耻笑? “我不过以事论事……”四夫人的辩解略显无力。 五夫人眼看二人针锋相对,慌得手足无措,偏她胆又小,不敢开口相劝。 齐悦瓷不给四夫人反驳的时机,讥笑道:“以事论事?那我倒要请教四嫂一番,是就的哪件事呢?总得有个人证或者物证吧……不然。妄议朝政,蛊惑人心,其罪当诛。” 无论事情真相如何,宫里一定会给出一个圆满的解释。现在私下讨论尚可。等到宫里一旦追究下来,只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四夫人被堵得半句话说不出,还被扣了个天大的帽子,真是有苦说不出。 “八弟妹……咱们,咱们妯娌也是担心,这话你知我知,不传出去得好。”五夫人被齐悦瓷几句重话吓得再不敢纠缠这个问题。暗怨四夫人太要强过火,不该与齐悦瓷作对。她就说先找二嫂问问嘛…… “这是自然。”齐悦瓷重新露出笑意,“咱们妯娌不过一块说说笑笑而已,能有什么要紧事。” 四夫人吃了这场大亏,不及寒暄,带了人起身便走。 五夫人满肚子的埋怨,又说了几句好话,才匆匆告辞离去。 齐悦瓷一手支颐。青葱般的玉指莹白剔透,微微眯起的眼睛幽暗深邃,嘴角挂着嘲讽。 每回遇到四夫人。她对她不是挖苦即是讽刺,自己究竟哪儿得罪她了,得受她一个隔房的嫂子排揎奚落。今儿总算找回了场子,看四夫人往后还敢不敢在她面前摆谱。 浅碧和绿枝、碧冉提着黑漆大盒子进来,嘴里笑道:“夫人,摆在这边还是就在炕桌上?” “就这吧。”齐悦瓷轻轻点了点炕桌。 绿枝、碧冉揭起盒盖,浅碧将饭菜一一摆出来。 合云纹白底浅口的莲花瓷碗里是热腾腾的枣儿熬的粳米粥,香甜扑鼻。几个翡翠芹香虾饺皇,一小碟玫瑰核桃酥,还有几样清淡爽口的小菜。 齐悦瓷每样动了动。倒是把粥全给喝了。 “今儿的粥熬得分外香……” “方妈说她三更时分就开始熬的,小火慢炖了三个时辰,又加了一点点银耳、莲子,吃起来可能比平时的口感更好。”几乎不怎么开口的碧冉忽然笑着回道。 齐悦瓷放下碗筷,缓缓扫了她一眼。见她上身穿着象牙白领口绣梅花的短袄,非常合身。下着嫩绿色束腰长裙,显得纤腰如柳。脸上的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一般,脖颈修长,胸脯高高鼓起,是大姑娘了。 她一身衣着虽然素淡,却更衬她的人品,少了一份为奴为婢的卑微,多一层端庄之态。 “回头记得把那匹莲青色的宫纱赏给方妈,让她作件春衫穿。”齐悦瓷吩咐完浅碧,才问向碧冉,“听说你在家时就读书识字的?” 碧冉面上微红,抿着唇道:“不敢说读书识字,略略认几个字,不是个睁眼的瞎子罢了。” 她的神态,有些局促,怕是提起家世觉得尴尬了。 齐悦瓷看在眼里,貌似不经意地提起:“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怎么舍得把你卖了……你这个年纪,都可以出阁了。” 闻言,碧冉的表情越发窘迫不安,把头又低了些,小声回道:“家里还有父亲、母亲,和一个兄长一个弟弟。 之前家里有几亩薄田,尚能勉强糊口……三年前,弟弟突然得了一场病,不但把家里的积蓄看完了,还欠了几十两银子的债。无法,只能卖了十几亩地来偿债……家中生活更加难以维持下去了。 大哥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母亲看准了一个女孩儿,可他们家要三十两银子的聘礼,我们家实在拿不出来。为了能给兄长弟弟娶亲,只好把我卖了……好在到了咱们家,主子们俱是和善得很,姐姐们也愿意教我……” 她说着,偷偷抬头瞟了齐悦瓷一眼。 她言语清楚,声音悦耳,而是是一口相当流利的官话,不像一般刚卖到府里的丫鬟那样需要慢慢学起来。 齐悦瓷早知她家的情形,仍旧惋惜的叹道:“委屈你了,那现在你兄长娶亲了没有?” “娶了,就是去岁腊月初九那日。再过两年,弟弟成年,家里的日子应该能好过不少。”她微微笑着,却看不出来心内的想法。 浅碧和绿枝一旁撤下饭菜,她并不只顾着回齐悦瓷的话,抢着上前帮忙。 齐悦瓷眉峰一挑,笑道:“那却是我的不是了,害得你没顾上回去……你该和我回一声的,左右她们这么多人,不怕忙不过来。” 碧冉连连摇头:“我父亲说,既然已经跟了夫人,就该好生伺候着,不要老念着家里。夫人体谅我们,我们更不该恃宠而骄,只有把夫人服侍好了,才能报答夫人对我们一家的恩典。” 她当时被卖,买她的人可不是齐悦瓷,这话……有水分。 “话虽这般说,想必你许久未归家,你父母一定颇为想念你,回去看看也无妨。你看你浅碧姐姐她们,有事回家告个假罢了,没什么打紧。”齐悦瓷装作没听出她话里的漏洞。 碧冉暗自犹疑,夫人似乎很想打发她回家……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她心中思量,面上一丝不露,感激得笑道:“多谢夫人,我记下了。” 几个人收拾了东西退下。 她走路的姿势优雅而端庄,背影曼妙窈窕,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个下人。若稍加打扮一番,说是哪家的千金,想来众人亦是相信的。 那种十来年养成的生活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齐悦瓷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她知道,下人偷偷议论碧冉的模样像她,她今儿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确实有两三分相似。尤其是她的眼睛,很美,清泉般汩汩流淌,若是男人见了,怕是免不了心动。 邵槿有没有……碧冉心思深沉,如果得势,自己再想要压制她,恐怕不容易。 但是,她行事小心规矩,你挑不出她的错儿来,不能无缘无故将她打发了。不然,人言可畏啊,连邵槿,估计都会觉得她对下人太过苛待了,不是个宽厚的好主子。 有什么法子,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呢?或者,顺其自然? ……………… 三日后,邵桢领着一大队人马,护送老太太和六夫人先回城了。邵槿没有一起回来。 齐悦瓷领着众人接到二门口。 管妈妈和嫣然一上一下搀扶着老太太下车。短短的七八天时间,老太太似乎一下子苍老憔悴了许多,不复平时的养尊处优。 她穿着深棕色的圆领厚绸对襟长褙子,人看着瘦了些,衣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肤色微黄,眼窝凹陷,眼角平添了几条淡淡的鱼尾纹。 齐悦瓷看得吃惊不已。 发生了什么事,使得一向保养良好的老太太会忽然变了样子。即便是有人起事,可老太太她们女眷一定会被保护得极好,连外面的情形都不定能知道,不至于是受了惊吓吧? 她再看向六夫人,依然平静娴雅,瞧不出有任何的不同。 这却怪了。 她迎上前,盈盈行礼:“老太太,六嫂,你们可回来了?一路辛苦……” 面对她,老太太勉强扯动嘴角,牵强的笑应着:“风大,你出来做什么?小心身子。” 她扶着老太太的胳膊,几人一同朝里走。 一路上,她能感觉到老太太的身子有些僵硬,她越发狐疑起来。邵槿什么时候能回来,最好能亲自问问他,不然……齐悦瓷的心,开始七上八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管妈妈、嫣然服侍老太太去净房更衣。 齐悦瓷陪着六夫人在扶手椅上坐下说话,念双带着小丫头上茶。 六夫人本打算出正月就立马回安康的,却因贵太妃的丧事而耽误了些日子,心情一直抑郁。她担心三老太太不等她回去,就自己作主把儿子的亲事定下了,那时她再想反对,也没用了。 三老太太虽不比二老太太那么独断专行,不大插手儿媳妇内院的事,但一旦决定做的,往往动作很快,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不过,既然是国丧期间,想必三老太太会顾忌着这个才对。 “六嫂……我以为你们要到申时初才到呢,刚准备打发他们去城门口迎你们,怎么这么快?”齐悦瓷得知老太太车驾快进府的消息时,微微吃了一惊。 从皇陵过来,马车至少得行三个多时辰,她们用过早饭,出发应该在辰时二刻之后了,加上中途休息,居然能赶在未时一刻回来? 六夫人向内室的方向扫了一眼,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解,才笑道:“能回家了,今儿大家起得早,卯末时分已经上车了……一路过来俱是平坦的大道,马车走得很顺,中午时在车上吃了点带的干粮,是以回得早。” 其实,她也暗自狐疑。 自从发生了五皇子一事后,老太太的情绪明显不大对,感觉常常魂不守舍的,气色很不好看。昨儿就一再嘱咐大家提前准备,为免与别家的车驾撞上路不好走,早上天刚亮,匆匆吃了点东西就上车出发了。 而且命令马车走得特别快。饶她年轻,依然有些受不住,浑身上下骨头酸疼。真不知老太太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急吼吼赶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齐悦瓷听得明白,知是老太太的主意,心下亦是讶怪。 当日贵太妃逝世,老太太尤其难过。难道她和贵太妃……当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你的身子如何了?”六夫人忽然问道。 齐悦瓷暂且按下腹内的思虑。含笑回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反反复复的,拖了这么久。再不好,我自己都得在屋里呆烦了……对了。还没谢过六嫂送给我的好药材呢。” 自她卧病后,六夫人亲自去看了一次,又两番命人送东西过去。妯娌之分上很是说得过去了。 六夫人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放着也是浪费了,既然八弟妹能用得上就最好了。” 她临来前。特地带了些送人的东西,今年没顾上走亲戚吃酒,倒把东西给省下了。左右带回去麻烦,索性拣出些合适的,送人作人情。 六夫人的身量在妯娌几个中是颇为高挑的,齐悦瓷能及她眉毛上下。所以她穿一件葱青色绣银丝点素的交领长褙子,看着分外苗条。白玉兰花纹的百褶曳地长裙也不会显得臃肿。 齐悦瓷用眼角的余光睨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两口。刚想说话,恰听到内室传来脚步声。 嫣然挑起帘子一角,管妈妈扶着身穿赤金色福寿纹银鼠里子夹袄的老太太出来。可能因为梳洗了一下,老太太的面色红润不少,整个人也松弛下来,不比方才的强颜欢笑,有了几丝真心的笑意。 齐悦瓷连忙上前搀扶她另一边,在罗汉床上坐下。又接过小丫头端上来的茶,亲自奉上。 老太太吃了一口,才对她道:“去坐吧,让她们服侍就好。” “是。”她应了声,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 “……坐了大半日的马车,累得浑身酸乏无力……”老太太对六夫人笑道。 六夫人腹内好笑,是谁让车夫尽快赶路的,连个午饭都不让人下车吃,这会子嫌累了?面上赞是:“可不是,好在我之前回京时有了经验,今儿还能勉强撑持着。(.好看的小说)老太太平日在家,这些日子晚上又没歇息好,难怪更累了?” 齐悦瓷连忙关切地问道:“不如请太医过府来给老太太和六嫂把把脉吧,调养调养……” 老太太沉吟着:“罢了,左右不是什么大事,闹得沸反盈天的何苦呢?” 她的的确确是身上不大舒服,可一旦诊出什么,府里的事交给谁?难道真由齐悦瓷掌了大权?她不甘心这么简单轻易地让这个便宜儿媳妇爬到头上去。 权利交出了,再想收回来…… “如果老太太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好歹歪一会,养养精神。”六夫人开口告辞。 “正是,我也要歇歇呢。” 六夫人离开后,齐悦瓷听老太太唠叨着城外丧礼的事,当然她没有主动提一句有关五皇子的事,只作不知。 老太太诧异得很,以为她会心急火燎地向她打听,不料她和无事人一样。似乎前几日发生的那件震动朝野的大事,她完全没听过一般……但她明白,齐悦瓷可不是真个病得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她比谁都清楚着呢。 邵槿日日遣人给她送信,岂能瞒着她? 她之前却是低估了邵槿对她的感情,以为成亲日短,他对她不过是一点点的新婚迷恋。眼下这么看来,不得不防了。等贵太妃丧期一过,先往他们院里送几个丫鬟吧……她会意,自己收人最好,不然只能自己出马了。 “离晚饭还有半个多时辰,老太太是不是先躺一会儿,我去厨房吩咐她们做几个滋补的菜来?”齐悦瓷从没打算从老太太口里套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老太太眉心一蹙,很快渐渐舒展开来,笑吟吟道:“好,厨房的事让管妈妈去便是……还有两日才能回来,你莫心急。”她指的是邵槿。 齐悦瓷送她回内室。 指点着丫鬟替她卸妆更衣,又在熏炉里点了一小截安神香,留下斜月在屋里,自己领了管妈妈等悄悄退下。 她小声吩咐画枕:“去把那支我从娘家带来的百年老参取来,送到小厨房,命她们每日切几片,炖了鸡汤来给老太太补补身子……” 这些明面上的孝顺,她是不会叫人挑出一点毛病来。 管妈妈奉承不已:“无人时,老太太常与我赞夫人孝顺,夫人为老太太考虑得实在是周到。” 无人时赞她? 这话,亏得管妈妈说起来脸不红气不喘的,到底是人精啊。 她自然不会作真,也不会反驳,腼腆地笑道:“府里大事小事,皆靠老太太辛辛苦苦操持,我不能为她分忧,心下早是愧疚得慌,只希望老太太身子康健,能多照应着我们几年。” “……夫人是在这坐坐呢,还是过会子再来?”她亦是钦佩齐悦瓷小小年纪,说话滴水不漏的。 “趁着今儿天气和暖,我就在附近走走,松松筋骨吧。” 管妈妈道好:“那我陪着夫人?” 齐悦瓷摇头笑道:“不了,怕是一会儿老太太醒来找妈妈……我有丫鬟服侍就好” 她扶着暖雪,出门后并不走大门,而是绕到后院。 锦含堂的后身是个半亩方的庭院,种了几株银杏树,俱有碗口粗。尖尖的嫩芽冒出了小小的头,装扮着灰色的树干,生气蓬勃。 树下有个淡紫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很是灵巧快捷。那女子穿着府里下人的服饰,但脚下甚轻,若不是齐悦瓷仔细看那颗树,不定能发现。 女子背对着她,靠着树,似乎低头正看什么东西。她又奇又惊,示意暖雪放轻脚步,赶上前两步,刚想再上前,猛然听到哗啦一声,一只白色的鸟骤然飞起,直直飞出院子,向西边而去,唬了她一跳。 女子整了整衣裙,转身过来,迎面撞上七八步开外的齐悦瓷,脸色一下子变得特别谨慎慌张。 刹那间,她低下了头。 齐悦瓷仔细打量她,身形有点熟悉,似是老太太院里的小丫鬟,远远见过一两次。但面容尤其亲切,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如果是邵家见过,才短短几日,她不会记不起来。 “夫人。”女子低垂着头。 她的声音更加勾起了齐悦瓷的疑心,她几乎能断定,这个丫鬟以前与她说过话。她神色一沉,缓缓试探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落英。”她依然不敢看齐悦瓷。 “你方才在做什么?” “有只鸟儿……常常飞到这里来,奴婢偶尔有吃剩下的馒头、点心,就喂给它吃。时间长了,习以为常。”她的应变能力非常好,回话时不显得太紧张。 齐悦瓷不信,却也不去戳破她,莞尔笑道:“是个有善心的好孩子,去吧。”她说着,向后门口走。 丫鬟松了一口气,赶紧往屋里走。 “等等……”齐悦瓷忽地出口,吓得她登时回过头来,恰巧与齐悦瓷对视。 记忆渐渐被她那一瞬间闪过的精明所唤醒,齐悦瓷愕然地发现,这个女子是当初邵槿派去外祖母家中传话的那个……她后来也忘了这事,只当她年纪大被放出去了,原来竟是老太太这边的人,而且做些不大上台面的活计。 她……是邵槿安在老太太身边的人吗? 老太太是否知道? 那是一只信鸽?(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锦含堂出后门,是一小片菊花圃。[] 花中,老太太偏爱菊,她院里的菊花盆景能从夏末开到初冬,品种繁多,争奇斗艳。又命人在院子后头围出一块空地,专门种植菊花,闲暇时候,便喜欢侍弄花草,修身养性。 不过,初春时节,菊花尚未冒芽,光秃秃的没什么可看性。 暖雪扶着齐悦瓷,两人绕过花丛,继续往后走。 齐悦瓷无心赏玩风景,蹙眉细想着邵槿安置落英的目的。方才,她并没有拆穿落英的身份,也没有问她和谁在传信,只是告诉她如果老太太醒了,去通知自己一声。 邵槿瞒着自己,不论是有心或者无意,总有他的计较,她何苦再去深究呢? 他们虽是夫妻,但他是男人,有许多不能让她知晓的朝堂大事。即使,他可以让一个小丫头得知,也不代表她就有权过问。她的身份,她的言行,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可是,心底……终究是浮起淡淡的苦涩。 暖雪暗地里观察她神情,知她心情不是很好,不敢随意开口,由着她信步向前。 再往前,越过一片竹林,是一座小巧雅致的院子。比起英国公府其他院子,这座院子颇具江南风情,粉墙黛瓦,纱窗明净。 齐悦瓷不由认真打量起来,自她嫁到国公府后,还没时间能在府里各处转转呢。 这座院子位于锦含堂之后的东北角,地处略显得偏僻了些儿,又被绿竹掩映,一般不大引人注意。 “呀,从前居然没发现这里还有个院子呢。”暖雪小声惊呼着。 两人沿着青石小路,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越显得周围幽静森然。 齐悦瓷猛然停住脚步,不再往前。嘴里淡淡说道:“咱们回去吧。”她说着,果然转身照原路而返。 暖雪吃了一惊,忙跟上她,笑道:“若是夏天。这里倒是颇为凉快,眼下……被风一吹,阴冷阴冷的,我瞧着有些怕怕的,还是不进去得好。” 她以为齐悦瓷是觉得里边太过冷清阴森了。 “你不知道,这想必是叶小姐住的地方。”她挑眉而笑,夕阳穿过茂密的竹叶。或明或暗的洒在她脸上,竟有一种恍惚的朦胧之美。 暖雪看得一呆,听了她的话更是惊讶,问道:“夫人怎知这是叶小姐的院子?” 听荷居的丫鬟,尤其是齐悦瓷娘家带来的,都不大喜欢这个表得不能再表的叶小姐。她的年纪,似乎比自家夫人还大了一点,便是先前定亲的男子没了。家里也可以给她另寻一门亲事啊,经年累月的在国公府住着算怎么回事? 国公府男子又多,上有国公爷。下边的侄儿辈得都不比她小,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难道不担心坏了闺誉? 反正,对于这位性子有些高傲,又楚楚可怜的表小姐,她们俱是没什么好印象。 齐悦瓷轻轻解释着:“叶小姐不住锦含堂,可老太太那么喜欢她,必不会使她住得太远。咱们大小姐隔壁倒是有个空置的院子,可不如这里近便……它西边那个大院子,据说是从前皇后娘娘的闺房。自不好再给别人住着……” “还是夫人明白,我就没想那么多。”暖雪见她似乎心情还好,就笑道,“我瞧着,这院子与别的院子风格不同,像是后来修建的。” 不会是专为叶小姐修得吧? 一个寄居的姑娘家。在亲戚家这样兴师动众的,连她一个丫头都觉得不妥。 齐悦瓷认为不大可能,老太太素来守规矩,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来的,邵槿更不应该……或许是以前邵家的哪位小姐喜欢也说不准。(.) “夫人,咱们现在回去吗?” “不,咱们回锦含堂……”她含笑望着落日的余晖渐渐在西边的天空积聚,染红了层叠的云霞,霞光弥漫,无限美好。 暖雪不解,老太太才歇下,这会子过去做什么?不过,她没敢多问,小心翼翼服侍齐悦瓷。 不出齐悦瓷所料,锦含堂里热闹非凡。 老太太刚躺下不久,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七夫人陆续而来。一开始,管妈妈还能请四五两位夫人暂且坐坐,后来,夫人越聚越多,她也不敢擅自拿主意,和嫣然商议了,索性向老太太回明。 其实老太太并未睡着,听到外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动静,心中不满至极,却不得发作,故意装睡不起。 她当然知道众人是赶来打探消息的,怕是这些日子,已经把她们急坏了。 这一想,她又佩服起齐悦瓷的心机来。这个丫头,小小年纪,凡事不会放在脸上,心里恨得你要死,面上滴水不漏,笑得比花还甜,说话行事一派恭敬。她不得不说,就算哪一天自己的亲生儿子娶了媳妇,表面上也不一定能做得比齐悦瓷更孝顺有加,挑不出一丝错来…… 她靠在迎枕上发了半日呆。 管妈妈轻手轻脚进屋,正欲唤她,不料她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秋香色纱帐,唬了一跳。忙道:“老太太几时醒的?怎么不叫人进来伺候?” 老太太强忍着心中的郁结吩咐道:“服侍我起来吧……我倒是想睡呢,也得有这份清净。” “除了六夫人,几位夫人都来了,等着给老太太请安呢。”管妈妈怕她责怪自己,搬出众人来,表明她一个下人实在是没法子能拦住几位主子。 “八夫人呢?”老太太下床站着,由管妈妈给她更衣。 里边穿一件莲青色月季袄,外边是赭石色厚绸圆领对襟褙子,一条藤青马面裙。 管妈妈一面回道:“八夫人说是去附近转一圈……就刚刚,她跟前的画枕取了一支人参过来,打算让厨房的婆子每日炖了鸡汤来给老太太补身子。我,瞧着那参果然不错,特地叫留下先给老太太过目……” 八夫人的孝心,自然得落到老太太眼里,才是真孝顺。 画枕没有直接送去小厨房。而是拿来给她,她就立刻明白过来了。虽然对上回画枕暗地里栽她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但她不会拿这种一群丫头看在眼里的事来做筏子,以后机会多得是。 颜红和小丫头端了热水进来。 老太太梳洗一番。重新梳头上妆。挽了个简单的纂儿,戴了几支翡翠镶蜜蜡的簪子,额前勒着露垂珠帘金抹额,掩盖了她肤色的苍白。 几位夫人在西次间吃茶,齐齐站起来迎接。 本来,三夫人对这些事不上心,可老太太好歹是她名义上的婆婆。出远门归来,请安的礼数不能少了。自打她女儿出嫁后,老太太索性免了她的例行请安,她也不客气,每日在屋里吃斋念佛,难得出来,除非是大节庆。 时日一长,众人几乎忘了她。 她今儿穿了一件银白底子梅竹菊纹样印花缎面对襟长褙子。打扮得很素淡。行礼后,上前扶老太太坐下。 她比老太太长三岁,面相更是显老。两人这样,看着很是怪异。 可能老太太自己也不习惯,笑容有几分僵硬,命她快去坐。 众人告座,二夫人领头慰问老太太一路辛苦,不提传言之事。她有儿子在官场,有什么事自可以问儿子,或者她娘家是定国将军冯府,女儿又嫁给了成国公叔叔的孙子,打听的路子多了。没必要来找老太太。 而且,老太太会告诉她吗? “……咱们几家是先回来的,还有些要守过了七七。”老太太叙述着葬仪之事。 听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唠叨,四夫人却是急得不可,打断了二夫人的话,直接问道:“老太太。听说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是不是真的?” 城里的传言越演越烈,说得头头是道,朝廷也未出来辟谣。当然,老太太回来,她们可以肯定邵家大概是不会受连累的,甚至会得不少赏赐,但对这样的事儿,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老太太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叹了口气。 半晌才道:“想必你们已经听说了……那是外头的谣言,咱们什么人,岂能随意听信那些乡野小民乱议朝政。宫里好好的,贵太妃的丧事照常进行……总之,我是没觉得有何异样……” 事情该如何昭告天下,上头自有他们的意思。这个时候胡乱议论,回头惹恼了上头,因此获罪亦是有可能的。 何况,对于事情真相,老太太真是不大清楚。 有人说五皇子谋反了,打着为二皇子伸冤的旗号;有人说先皇显灵,怒斥五皇子危害江山社稷;还有人说康亲王伤心贵太妃之死,哭得昏了过去……传闻无数,真假不知。 老太太只知道,那日半夜,外面忽然乱哄哄的,她们起来看,只见皇陵附近火光冲天,喊声震地。 女眷们吓得不行,遍寻邵槿不见,一夜围在一起不敢睡。 好在无论外头怎生吵闹喧哗,倒是不曾影响到里头。待到天亮,邵槿依旧不回,老太太欲要遣人去打听一二,才发现她们住的地方已被人包围了,压根出不去…… 邵槿到第二日才见到人影。 老太太问他,他推说圣上传他,转了个圈就走了。 过了两日,风声渐渐平息,邵槿让邵桢带人先护送她们回来。 老太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五皇子……不好了。五皇子有没有策划那些事情,她不能确定,但她猜测,五皇子这些年被圈禁,没有那么安分,许多从前追随二皇子的朝臣,有一半应该聚拢到了他麾下。 当年她还没出阁,朝中事情了解不多,却也清楚与二皇子最交好的是四皇子,余下就是五皇子、康亲王了。 先皇南巡,太子监国,二皇子趁机谋反……太子被刺,东宫遭血洗……后来,先皇回宫,各路人马勤王,二皇子、四皇子获罪而死。 今上是先太子的嫡亲胞弟,数年后立为太子,继位之后一直特别防备着康亲王、五皇子几个兄弟,甚至找借口圈禁了五皇子。这一次。五皇子估计是彻底倒了,而那些曾追随过二皇子、五皇子的人,一个个会被慢慢收拾掉。 老太太再次揪紧了心,不知兄长的事料理得如何了。可不能在这结果眼上被抖出来啊……闹个不好,抄家灭族。 老太太拽紧了衣角。 四夫人差点被噎死,想不到老太太的口风和齐悦瓷一样紧,全说些没营养的话。 斜月挑帘进来:“老太太,八夫人来了。” 随着她说话,齐悦瓷跟在后面进来,与众人行了礼。 四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她真想上去撕掉她那时刻微笑的脸。若不是她进门,这国公夫人的位置就是自己侄女儿的了……四夫人不认为以自家的地位配不上国公爷,相反,她的侄女闭月羞花,是当地知名的美女才女,只要国公爷见了,一定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真真是可惜了。 好容易兄长那边准备好。送侄女入京,还没机会制造二人见面呢,谁知来个圣旨赐婚。把她苦心筹划了许久的计划全给泡汤了。 侄女很是哭了一场,自己无法,只好再遣人送她回去,又连连向兄嫂致歉。时至今日,兄嫂还埋怨她办事不牢靠呢。 “……你来得正好,我才想说今儿人齐全,咱们一家子一起吃个饭呢……左右是自家人,又不吃酒,没什么打紧。”老太太笑容有些勉强。 众人岂会看不出来,纷纷借故推了。 齐悦瓷凑趣道:“既然老太太有兴致。不如等春暖花开了,咱们再聚。” 老太太忙笑赞好。 七夫人忽地说道:“不瞒老太太,孩子们都大了,我们那个院子原小了点,如今住着时常腾挪不开……那日我经过时看见,咱们这边以前三爷的院子倒是空着……” 她没把话说完。只顾笑着看老太太和三夫人。 那个院子在九爷的院子旁边,是三爷未娶亲时住过的,三夫人进门后两人搬到了现在三夫人住的那里。是以,她说的那个院子,已经闲置了十来年。 七夫人是打定主意不随六夫人回安康了,三老太爷的信,被她甩到了一旁。 既然要留下,自然得先暗示众人一番。她的话,正是表明了自家不走的意思,倘若很快会离开,便不会嫌院子小……他们是要长住下去了。 第二,因七爷是庶出,分住所时只分到了一个前后两进的小院。 七夫人生了一子一女,七爷一个通房又生了一个女儿。统共五间正房,六间厢房,住着的确是显得挤了些。 七夫人思量着,儿子今年十二,再过两年就说亲娶媳妇了,回头住哪儿好?他们那里,约定俗成归三老太爷的,还有两个不大的小院空着,她又看不上。 众人俱是听得愣住。 这七夫人的要求,实在是够不要脸的了。 即使如今未分家,可二房、三房之人全住在西院,正经国公府只能住长房这一支的人。如果是个女孩儿,搬到这里住住无妨,权当是陪老太太解闷的,反正是要出嫁的,那院子又不归她……她看上的是爷们住的地方,自然是给泽二爷的,分明是赖上了。 老太太气得心口疼。 九爷的院子小,后院又腾不出别的地方,等到九爷成亲的时候,老太太准备借机提出把九爷和三爷的旧院合并起来,全给儿子作新房。 哪儿料到七夫人居然没皮没脸,连这样的要求都好意思开口。 余下二夫人鄙夷,三夫人没听见,四夫人怒了,五夫人欣羡,六夫人羞恼,齐悦瓷浅笑不语。 七夫人心里恨得慌。七爷没本事,或是靠老子,或是靠兄弟,自己整日游手好闲,从没往家里拿过一分银子……等到将来分家了,他们一家子人靠谁过活去?难道一起喝西北风?只有抱紧国公府的大腿了,她也是迫于无奈,不比她们几个,有娘家撑持,男人又能干,怕什么。 七夫人觉得众人一点不理解她的苦楚。 屋里好一阵沉默。 气氛尴尬得很。 老太太把掌心快抓破了,才抿了两口茶,笑道:“你说得是个事。我记得你们院子后西北角上有几间房子,不如让泽哥儿搬过去。或者两个姐儿搬去?” 她装着没听懂。心里不免怨怪老太爷,若不是他临终前心软,让邵槿一定照应好两个兄弟,早分家了…… 齐悦瓷亦是想起这个问题。像邵家这样的情况,平常人家理应分了。她一开始也以为三房分开过的,直到看到账本时才发现,二房、三房的帐,全是从公中出的,她很是惊愕了一阵呢。 有什么原因吗,导致至今没分家? 齐悦瓷决定暗暗打听一下。也好心里有底,看看邵槿是怎么个意思。这家,总有一日得分,不能分得稀里糊涂啊。 听了老太太的推脱之词,七夫人皱眉不答。老太太却不愿理会她的心情好不好,当即让齐悦瓷命人去收拾一下,回头帮七夫人搬家。 七夫人憋了半日,勉强应是。 经这一来。气氛冷落,众人告辞。 ……………… 午饭后,齐悦瓷与画枕在屋里画花样子。 炕边的几上。龙泉窑划花庭院芭蕉纹玉壶春瓶里,几支快败了的红梅尤在静静地吐露芳菲,甜香细细。 熄了地龙,屋里微微有些寒气。 当中地下摆着个熏笼,芳树正倚着烘被褥,倒是热得脱了大衣裳,只穿件月白色的夹袄。 “……我有个事要你们去打听,事关重大,你们留神些儿。”齐悦瓷穿着浅紫镶缠枝玉兰花镶两指宽的明紫缎宽边斜襟长袄,外面披一件灰鼠皮褂子。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缠绵不尽,沙沙落在屋檐上、青砖上,细如牛毛。 画枕抬头笑道:“夫人只管吩咐。” 齐悦瓷向外扫了一眼,画枕会意,放下东西到外面看了看。堂屋里,只有连素支着下巴坐在脚踏上打盹。小丫头们因着下雨都在各自屋里不出来。 打起帘子,院里的雨丝儿被风一吹,席卷而来,扑到人面上。 画枕折回身,吩咐连素仔细守着门,有人过来赶紧大声通报,她忙得应是。 一切妥当了,齐悦瓷才蹙眉与二人道:“想来你们也发现了,咱们……与二房、三房,是不分账的,皆走公中。我心里怪得紧,又不好问,你们与府里时间久了的下人悄悄打听打听,是不是有什么往事?” 二人端正神色,点头道:“不只夫人不解,连我们亦是奇怪……夫人别急,容我们慢慢去访察,不信查不出来。” 闻言,齐悦瓷下炕,到熏笼前暖了暖手。 刚想再交代二人几句,却听见连素在屋外大声喊道:“爷回来了。” 三人急忙止住话头,一起迎出去。 自打出城后,这是邵槿头一次回来,比老夫人她们晚了三日。 邵槿的灰褐色锦绸披风上沾满了细小的水珠儿,乌发尽湿,额前流淌着漉漉的雨水,脚下的玄色靴子也湿了大半。 连素的一句话,不仅喊来了齐悦瓷主仆几个,连后罩房的丫鬟都听见了。 她自己已经打了油纸伞奔到院子里,给邵槿遮着。偏她身形瘦小,才及邵槿胸前,必须双手举高了才行…… 齐悦瓷讶异他怎么这时候回来,快步到檐下,见他近前,脸上不由浮上焦急之色:“回来了,身上湿透了吧,是不是沐浴一下?” 画枕赶紧替他脱下湿漉漉的披风,一行人簇拥着他往里走。 “也好,我一会还要进宫。”他英眉轩挺,薄唇微抿,不见喜怒,与齐悦瓷交代行程。 绿肥红瘦与小丫头抬了几桶热水进来。 他睨着齐悦瓷,欲言又止,慢慢向净房行去,两人赶紧跟上。 齐悦瓷在里间指点着丫鬟给他取干净衣裳鞋袜,预备一会换上。 孰知,绿肥与红瘦又出来了,面色怪异,低低对她说道:“夫人,爷请你进去……” 嗯? 齐悦瓷怔了怔,这是什么意思,不让丫鬟伺候,让她去?她的粉颊,很快爬上一朵红晕,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也不敢看丫鬟们的反应,急匆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屋里温度低,热水的水汽弥散开来,使得整间净房里全是朦胧的气流,暖暖的,熏得人面颊上俱是湿湿的。 齐悦瓷定了定神。 花梨木的四扇屏风后面,背对她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大衣裳被扔在一旁衣架上,身上只穿了件浅白色的中衣,显得他越发壮健有力、气宇轩昂。 她面上羞红,心中犹豫,不知该不该进去。 “进来。”邵槿却是已经听到了她迟疑的脚步声,低低唤着。 齐悦瓷只好摸了摸双颊,慢慢踱进去,看他似在解中衣的腰带,忙绕到他身前去帮他。她低垂眼睑,浓密的睫毛覆盖着,像是鸟儿的羽毛。她尽量不往他身上瞟,可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到他胸前的肌肤,不由烧得脖颈通红,耳根子滚烫,手上变得笨拙。 邵槿心内好笑:还是这么害羞。 欲要将她抱在怀里,想想自己这些日子光顾着那些事,连沐浴的时间都抽不出来,身上全是酸臭味,她性又喜洁……只得作罢。 他坐在浴桶里,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冰凉僵硬的身体,人的心情亦是跟着飞扬起来。他舒服得闭上眼睛,完全放松身体。 齐悦瓷眼见无人伺候,勉为其难亲自上阵给他搓澡。 这情景,委实让她尴尬得呼吸都急促不平起来。为了化解暧昧的气氛,没话找话道:“有没有去给老太太请安?” “到了门口……老太太正在歇午晌,我便先回来了……申时一刻要进宫面圣,估计得到深夜才能回来。你早些睡,别担心。”他微微睁开乌黑的眸子,看她前倾着身子,俯在自己胸前不远。 衣领倾斜,精致的锁骨露出来,莹白粉嫩似玉。淡雅的香气从她衣袖里、发髻上、雪白的耳垂散发出,他有些意乱情迷。望着她的眼珠渐渐眯起,焦灼在她身上。 齐悦瓷几乎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停留在她耳畔,索性转到他后面去搓揉他后背。 他肩膀宽阔,几乎是齐悦瓷的一倍。 “这几日在外面……定是没有吃好睡好。晚上想吃点什么,我让小厨房提前给您预备着……”温热的呼吸吐在他后背,麻麻的,酥酥的。 水光氤氲里,邵槿的面颊变得比往常柔和,声音也分外低沉醇厚:“你可会下厨?” 齐悦瓷手上一顿,抿唇笑道:“小时候喜欢去厨房。看妈妈们做吃的,偶尔自己也抢着动手,究竟没学会什么。后来却是再没去过,更不懂下厨了。” 他忽然把手伸到后背,握住她纤纤玉腕,拉到胸前打趣道:“果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 “……就不会,你能怎样!”她抽出手,娇嗔地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记。语气里满含着亲热撒娇的意味,软软发甜如蜜。 “我自不能拿你如何?”邵槿回头,抚摸着她微昂的下巴。 水沾湿了齐悦瓷。她摇头躲闪着,可他力气那么大,哪儿能容她躲避。她笑骂道:“再不放开我,我不客气了……” 邵槿另一手搂住她脖子,温热的唇压着她,辗转品味。 半晌,才放开她笑道:“真甜。” 齐悦瓷被他闹了个大红脸,又气又羞,猛地在他肩头咬了一口,搓背时特别用力。 邵槿享受着短暂的温存。在浴桶里赖了半日,直到水快凉了,齐悦瓷几番催他,才肯起身。 丫鬟悄悄把衣物放在屏风外的柜子上,齐悦瓷取来,服侍他穿上。 “计划很顺利。善后之事安排得差不多了……”他不以为自己有必要隐瞒她,笑着向她解释,“……此番,圣上是动真格的了,不会放过一个。接下来,京城有一段腥风血雨的日子了……她们若是为难你,你不必多加理会,外头的事自有男人们去料理。” 圣上在暗中筹划了许久,就是要利用这次机会逼反五皇子,然后彻底铲除不忠于自己的那一派。 无论是谁去求情,都不会管用。 邵家与他们是没有瓜葛,但邵家亲戚朋友众多,尤其各房自己的亲友,保不准有那野心膨胀的,或者糊涂被连累的。到时候估计会来找府里说情,自己时常不在家,那些人不免盯着齐悦瓷使力,他这是要给她吃颗定心丸。 齐悦瓷含笑点头。 她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任何一场阴谋,都不会太快结束,总有许多相跟而来的后续。圣上登基十多年,对几个并不十分忠于自己的臣子早存了杀心,奈何没抓住把柄而已,这次拔出萝卜带出泥,少不得要掀起一场大浪来,乱中取胜。 齐悦瓷可不愿意被牵扯进去,邵槿愿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那再好不过了。 “……我是个妇道人家,只会相夫教子,旁的事一概不管。”她说得非常谦卑。 邵槿登时笑了:“教子?教子?” 齐悦瓷不料他会抓着她话里的语病不放,斜睨了他一眼,莞尔不语。这个人,越来越不正经了…… 想起这几日自己的猜疑,她暗暗打量邵槿的神色,见他心情不错,不由鼓足勇气,试探道:“我看老太太回来时,气色不是很好。 这两日私下问管妈妈,她也说老太太没什么精神,夜里睡不安稳……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受了惊吓?” 虽然老太太掩藏得很好,可这一切,不能逃过齐悦瓷的眼睛。 邵槿一愣,若说别人因那日的事受惊吓不是不可能,但以他对老太太的了解,可不是这种胆小怕事之人啊。 而且……悦瓷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难道她是在提醒自己?叶家,应该和五皇子那边没什么瓜葛才对,老太太自己,更不可能了? 他直直看着她。 “我昨儿吩咐厨房熬了桂圆安神汤,睡前给老太太服下。不过,早上去请安时,老太太尚未醒来……”她面上满是忧心,“你看,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我问老太太,她又说自己很好,只是……不是长久之计啊。” 其实,她自己亦是不解,老太太近几日的表现太过不正常了些。 虽则人前强颜欢笑,但细究会发现她甚是无精打采,有时候与她说话,她压根儿没听进去。府里的事,也不及从前仔细清楚。 更令她吃惊的是,门房那里得到消息,每天一早,老太太就打发心腹的丫鬟回她娘家叶府,据说是叶母身体不好。如果真是叶母病了,老太太应该亲自回去才是,怎么可能只打发个丫鬟呢? 邵槿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点头应是:“也好,我一会子让他们去太医院,请陆太医或是钱太医明儿一早来给老太太请脉。没有什么就最好了,不然也不能拖下去。 你自己也别太辛苦了,身子要紧……”有些话,作为人子,被孝道压着,他不能对自己的媳妇明说。 他是想让齐悦瓷不用太顾忌老太太,表面上差不多即可。 齐悦瓷随他出去,两人一同在东次间的炕上坐下。 红瘦沏了两盏茶上来,静静退到一旁。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不能把胃饿坏了……”齐悦瓷询问他的意思,看他点头,忙令红瘦去厨房传几样新鲜糕点上来。 小厨房的糕点是不会断的,预备主子随时需要。 邵槿就着热茶,吃了几块鸡油卷、木樨糕,就不动了,他素来不是很爱吃这些东西。 看看即将未时整了,略微收拾一下,准备进宫。 恰好这个时候,老太太午睡醒来,颜红过来请邵槿过去。 “八爷,老太太请你……”颜红人如其名,一向喜欢偏红色的衣裳,不是银红就是茜红或是水红。可现在不比平常,就拣了一件茄色厚绸的撒花长袄穿着。 她肩膀处稍稍有点宽,穿素色的衣服就容易显出这点来,看着身材似乎魁梧不少,不够苗条婀娜。 她自己却未发觉,盈盈行礼,姿态特别婉转。 邵槿并未注意这些,只是与齐悦瓷说话:“那我先去给老太太请安。” “我陪你去吧。”她明眸含笑,吩咐丫鬟替她更衣。 颜红一双妩媚的杏眼,在邵槿身上溜了好几圈,全落在齐悦瓷眼里,她深深看了颜红一眼。颜红姿色中上,在家生子里头,算是出挑的了,而且父母深得老太太宠信,背后的助力不可小觑。 她不能断定颜红就一定在打邵槿的念头,但不得不防。 丫鬟伺候二人穿了木屐。 雨小了一点,风反而大了不少,飘得雨丝儿四处乱飞,一片雨雾蒙蒙。院里的树被春雨洗刷之后,那尖尖翘起的小小嫩芽更觉得鲜亮许多,彷佛被油洗过一般,点缀得整个院子都添了活泼之色。 红瘦替邵槿打伞,浅碧给齐悦瓷打伞,一众人等簇拥着往锦含堂去。 到了门口,脱了木屐,管妈妈亲自打帘迎二人进屋:“老太太念叨了几日呢,爷终于回来了,方才听我一提起,就急着命人去请……” “多谢妈妈,是我们不孝,尽让老太太操心了。”齐悦瓷代回道。 邵槿平儿极少与下人说话寒暄,可能男子都不惯这些事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当你要到晚上才回来?”老太太懒懒地倚在炕上,身后立着秋香色团花纹的靠背。(.无弹窗广告) 念双跪在炕里,拿美人拳与她捶腿,身上穿着松花绿绣鹅黄小花的对襟褂子。 老太太原有七个贴身大丫鬟,自朱帘落絮绿肥红瘦走了后,只提了之前二等的斜月上去,凑够四个大丫鬟。后来也议过添人之事,但一直没合适的,老太太索性说自己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作罢了。 除此之外,锦含堂里二等丫头十二个,三等无品的更是不知多少。 其中,念双是家生子。她老子身体不好,前两年一病没了,她娘是大厨房的一个小管事,尤其做得一手好汤羹,在姚孙贵家的手下做事。 她爹娘长得俱是一般,谁知生了个女儿模样清丽、仪态温柔,而且为人处事宽厚得体,颇得老太太抬举。当日老太太还在她和朱帘之间犹豫许久,最后选中了朱帘,是因周深两口子素来乖觉能干,又忠心自己。 邵槿解释道:“想先回来给老太太请安……还得进宫一趟。” 他坐在老太太对面。 斜月端着黑漆梅花式小茶盘上来,齐悦瓷亲自将一盏端给老太太,颜红接了另一盏敬给邵槿,斜月才将最后那盏给齐悦瓷。 “这时候进宫?”老太太微微吃了一惊,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可是万岁传召?” “正是。”邵槿的回答极其简洁干脆。 老太太听他的意思是不肯多说,欲要不问,心里终究不安定,只得又询问着:“知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她估计多半是因五皇子的事,朝庭尚未明白昭告天下。 邵槿缓缓吃了两口茶。淡淡点头道:“下月初又是春闱选拔士子的好时候了,据礼部的统计,今年进京赶考的考生比往年更多,其中不乏饱学之士……龙心大悦,此番怕是要出不少青年才俊了。” 闻言,老太太眉心一蹙,垂眸不语。 春闱的事自有一众文臣们去料理,与邵槿一个武将何干,这话太过不实。 但邵槿明显是不愿以实相告,她又能如何。没有强逼着人开口的道理。 “老太太,九爷来了。”嫣然笑吟吟进来,又回身挑起帘子。邵桢弯腰而进,手里提着个荷叶包裹的东西,一时间屋里满是浓郁扑鼻的香味。 老太太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意:“下着雨的,又去什么地方鬼混了,连你兄长回来了都不知道……” 邵桢的玄青色直裰下摆颜色略深,想必是雨伞没有完全挡住雨。湿了一点。他先给三人分别行了礼,才朗声笑道:“这不是听说八哥回来了,特地赶过来的吗?” 他把东西递给嫣然,自己上前抱着老太太的胳膊摇晃,撒起娇来。 “手怎么这么冰?”老太太笑容一顿,斥道。“朱帘落絮倒是越发拿大了,降温了也不给你添件衣裳,又不跟你过来贴身服侍……回头让月娘把她们叫来,好好教教规矩。下回再犯错,直接撵了出去……” “母亲误会她们了。”邵桢见老太太的神色不像是玩笑。真生气了,忙给二人分辩。“之前还穿了那件你赏的石青多罗呢鹤氅来着,方才从外面回来,身上觉得有些燥热,就脱了。 ……朱帘在家给我熏烤湿衣裳呢,落絮随我过来,这不在外间伺候嘛。她们是母亲亲自教导出来的,最知规矩礼数,照顾我甚是用心,母亲别错怪冤枉两位姐姐了。” 老太太这才回嗔作喜,摩挲着他发鬓:“去了哪里回来的?” 邵槿只顾吃茶,齐悦瓷坐在绣墩上,含笑看着母子二人。 “渊二哥想去外面的书肆淘几本好书,我正闲着无聊,索性与他同去瞧瞧……”他睫毛纤长如女子,低头时,能覆住大半眼睛。 其实是渊二爷听小蛮说他二奶奶嘴里没味儿,念着吃点新鲜果子,偏四夫人那里又说没有。所以打算偷偷去外面买点回来,又担心四夫人不准他出去,是以找了这么个借口,还拉着邵桢作挡箭牌。 老太太果然没生气,笑骂道:“家里书房什么好书没有,分明是你二人溜出去耍,拿这来蒙我……” 邵桢轻笑,随即指着嫣然提着的荷叶包道:“那是给母亲带的荷香糯米排骨。昨儿母亲不说府里的东西吃腻了嘛,这是我从姚生记买的,还热乎着呢。” 听他说起,嫣然赶紧把东西呈上。 管妈妈凑趣奉承道:“老太太好福气,九……八爷八夫人和九爷都是极孝顺的,无时无刻不念着老太太呢。”她本想赞邵桢的,猛地记起邵槿夫妻也在呢,忙是改口。 “老八老八媳妇是好的,这老九吗……你休赞他,回头又跑得连个人影都摸不着。”老太太笑得一脸慈爱,心里眼里全是自己儿子。 众人俱笑。 邵槿起身告辞:“让媳妇陪着你说话,我回来再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连忙道:“瞧我,竟是忘了你有正事在身,你快去吧,雨天路滑,叫他们当心些,别光顾着赶路。” “八哥要去哪里?”邵桢亦是站起来。 “你八哥赶着入宫呢,不比你,成日闲着……”老太太代答。 齐悦瓷送邵槿出门,立在檐下细细叮嘱道:“别骑马了,坐车吧。有什么事儿差小厮送个口信回来,免得我担心。” 邵槿见身边丫鬟仆妇一大堆,也不多语,笑着点了点头,推她进屋:“进去吧,别着了雨。”说着自己大踏步往外走。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齐悦瓷才准备抬脚回屋,刚转过身,却瞥见东边抄手游廊上过来两个人,不由站住脚细瞧了瞧。 一个是周深家的,穿一袭八成新的紫棠色潞绸夹袄,鸦青色棉裙。 身旁扶着她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子,眉如春柳,眼似秋波,脸绽芙蓉,唇似樱桃,一头乌发作女儿家装扮,霎是甜净俏丽。虽则穿着不打眼的嫩绿小袄,白绫棉裙,可浑身上下自有一股子楚楚动人的小家碧玉的气韵。 齐悦瓷暗暗讶异,府里丫鬟服饰皆有定例,显然这女子并不是府内下人,周深家的带她来作甚? “八夫人……”周深家的已经看见她,快走几步上来行礼,女子亦照着她的模样行了一礼。 “周嫂子好,来给老太太回事儿?”她虚扶了一把。 女子便是二丫,抬眸悄悄打量齐悦瓷,暗道原来这就是国公夫人,果然好相貌,比画上的还美三分呢。在乡下时,邻里乡亲都赞她生得好,比起这位夫人,她连提鞋都不配。 周深家的压低了声音道:“许久未来给老太太请安了,趁着今儿下雨,估摸着老太太得闲……这是我娘家的侄女儿,人笨,手脚还算麻利……” 屋里,老太太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遣颜红过来看看是什么事。 齐悦瓷索性带着周深家的一起进屋:“周嫂子来给老太太请安,与我在门口聊了两句。” 二丫被周深家的示意留在了外间。 邵桢看一屋子全是女的,自己留着不像意,笑与老太太道:“母亲与嫂子说话,儿子先下去了,母亲晚上多吃一碗饭才好。” “去吧,叫丫鬟好生打了伞,可别再出去了……”老太太不放心,拉着他嘱咐了半晌,又命嫣然送他出去,看着他走了再回来。 齐悦瓷便笑道:“老太太放心吧,九弟出门还记得带你爱吃的回来,可见是长大懂事了。” 老太太听得高兴,笑得越发欢喜。 “正是夫人的话……还记得那时候这么小,不及这炕桌呢,老太太忙得头晕,他总是围着打转……这转眼间都该娶媳妇了。”管妈妈自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逗老太太开心的机会。 周深家的看得出来老太太心情正好,忙也道:“咱们九爷仪表堂堂,文韬武略,还不知谁家的小姐有福气呢?” “我只怕他没那福气……也不求女孩儿家世多好,但能得个容貌品格儿好的,会服侍人的……就够了。”老太太呵呵笑着,甚是谦虚。 “以九弟的人品,满京城谁家的小姐不肯,只怕到时候女孩儿太多,老太太挑花了眼睛。”齐悦瓷唇畔带笑。 事实正是如此,据她所知的,有好几个大臣愿将女儿许给邵桢呢。 众人逗趣,屋里气氛极好。 周深家的揣摩着说道:“……娘家侄女儿,长得还算干净,府里规矩也懂……老太太院里的姑娘们各个能干聪慧,出去比寒门的小姐还强……如果能得老太太调教一二,就是她天大的福气了。” 她不敢保证老太太一定能看得上二丫,但若见了二丫的姿色,说不定就…… 齐悦瓷早看出她打得算盘了,拍手笑道:“周嫂子,你也太自谦了。老太太,我已在门外见过那姑娘了,哪儿是长得干净呢,真真是水灵得很。” 反正不管有没有她这句话,此刻老太太正在兴头上,必会传那丫头进来见见的。 果然,老太太睁圆了眼睛问道:“当真,那我倒要看看了。” 念双没再给老太太捶腿,立在身旁伺候,一听赶紧出去叫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邵槿出宫时,已是戌时三刻。 雨虽停了,但夜空中不见星月的光亮,眼前一片漆黑。空气里夹杂着泥土和嫩叶的气味,新鲜沁鼻,让人神清气爽。 内监挑着灯笼送到宫门口,便回去了。 邵槿与徐明复作辞。 他进宫后不久,徐明复跟着也去了,圣上与二人商议了一个多时辰,又留了晚膳,才放二人出来。 两家等候的下人分别牵了坐骑近前,两人拱手而别。 邵家与徐家的关系一向不亲近,一则邵家是军功出身,徐家是文官;二则两家女儿皆在宫里,一为后一为贵妃,难免在暗中相争。尤其前年,入宫八年不曾生育的明贵妃居然有喜了,而且生下一名皇子,排行第四,据说颇得圣上之心。 皇后与圣上是少年夫妻,同共过患难的,又有一双子女傍身,地位之稳固无人能够撼动。不过,圣上宠幸明贵妃也非一日之功了,即便宫里年轻貌美的妃嫔不少,依然不能分去她太多恩宠。 因此种种原因,无论邵槿是否喜欢,他都不会与徐家有过多接触,仅仅是点头之交而已。 除了流觞,另外四五个侍卫,簇拥着邵槿打马而行。夜深了,街道上早就没一个人影了,大家也不需顾忌,尽量走得快些。 刚回府,却听说二爷在外书房等他,从晚饭后一直等到现在,他忙赶过去。 自从辞官后,邵家二爷邵楷便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不是在书房看书临字,就是去后园养花种草,偶尔回内院逗弄一下孙子,几乎不问外务。 邵槿对他的感激之情并未随时间的流逝而淡忘,相反,每常看到堂兄瘸着腿走路时。他心里,总是涌上一股酸涩之味。 他对生母的记忆很模糊,而老太爷因循着做严父的规矩,对邵槿常常不假辞色。叶老夫人与他之间。毕竟存在着看不见的隔阂,尤其邵桢出生后,他心里的落差更大。诺大一个英国公府,唯一能带给邵槿温暖的只有三夫人和邵楷。 少年时代的邵槿,性子里更多的是桀骜不驯。 所以上了战场,他根本不顾危险,冲锋陷阵、奋勇杀敌。 直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二堂哥替他挡箭受伤的惨呼声,他猛然惊觉…… 大军凯旋而归,邵槿却似换了一个人般。加上那段时间邵家发生了许多事,他一下子变得成熟起来,毅然承担起了整个家族的重任,从此之后,很难再见到他脸上有喜怒的表情。 兄弟两个在书房密议了半个多时辰,邵槿亲自送邵楷回去。才疾步赶回听荷居。 院门口,挂着羊角宫灯,橘黄的光。照出湿漉漉的地上一团团濡腻殷红的水潭,倒影着交叉的树影,婆娑起舞,越发清冷。 绿肥坐在脚踏上,斜倚着玫瑰椅打盹,身旁放着一盆炭火。 屋里宁静温馨。 她睡得很浅,被邵槿的脚步声惊醒,慌忙站起来,小声道:“爷回来了……我去叫水,爷吃饭了吗?” 邵槿隔着石青色棉帘子往内室扫了一眼。轻轻点点头,问道:“夫人歇了吗?” “夫人等了你许久,方才实在困得不行了,被我们劝去先睡了……”绿肥服侍他脱下鹤氅,才悄悄出屋,很快又折身回来。 一转眼功夫。两个睡眼惺忪的小丫头端了热水进来,跪在邵槿脚边高高托着铜盆。 绿肥拿帕子盖住他前胸,卷起袖子。 他擦了几把脸,低声道:“去瞧瞧厨房还有些什么吃的,随便拿点来……动静小一点,别惊醒了夫人。”圣上设宴,做臣子的哪儿敢放开了吃,稍稍动几下筷子应景而已,他早已饥肠辘辘了。[] “夫人特地命厨房预备了你爱吃的菜,嘱咐小厨房在炉子上热着,以免你回来时放凉了。”绿肥摆手命小丫头下去,示意她们去传饭。 “夫人自己吃了什么?” “在老太太那用的,夫人说今儿老太太新收了个丫头,很高兴的样子。” 收个丫头也能使老老太太高兴?邵槿不置可否。 饭摆在了西次间。 邵槿吃了个八分饱。 他轻手轻脚进屋,将绿肥留在了外面,自己亲自动手更衣。上床时,亦尽量减小动作幅度,不想还是惊醒了齐悦瓷。 “……你回来了?” “没事,快睡吧。”他知道这些日子她日日悬着心,怕是没怎么休息好,不由温柔地抚摸她的秀发,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 齐悦瓷一手支起半边身子,发丝微散,脸透红晕,衬得一双似醒非醒的杏眼越发清亮如秋水,盈盈波光动人。 邵槿躺下,搂她在怀,亲吻她额角。 “哎哟……”齐悦瓷低低娇呼一声,猛地抓住邵槿的手道,“我差点把一件要紧事给忘了,六日前,就是城外发生大事的那天,有个身份可疑之人来府里要求见你……” 她细细叙述了一番。 邵槿当然清楚自己没有派遣过一个那样的人回来,他也从来没有那样的朋友相交,他猜得不错的话,那人来府里,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果是……暗暗分析了几种可能,邵槿只觉后背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来。他把齐悦瓷抱得更紧了些……不是她机敏谨慎,当机立断,后果非同小可。 “是不是我抓错了?”齐悦瓷凝望着他紧蹙的眉尖,担忧地问道:“当时那样的情景,我怀疑那人不是好东西,放他离开,兴许出去乱说……索性,抓了,好歹都在我们手里……不怕他闹出事儿来……” 据卢管家传的话,那人显然是指邵槿的情况不妙,可她不信。 圣上暗中谋划了那么久,邵槿也向自己保证过至少有七成的把握,怎么可能会出事呢?倘若果真发生了意外,结局无疑会掀起朝堂的巨大变革,凭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那人或许想利用的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听说邵槿出事必然吓得慌了手脚,听信他作为。闹得不好,自己安危事小,牵连了整个国公府事大。 邵槿连忙安慰她道:“没有没有。你做得很好,不管他是什么人,谁的人,咱们先抓了他,慢慢审问,总能问出个所以然来的……放他离开,他出去造谣生事,反而不美。” 那样的紧要关头,若是传出英国公府与叛贼私下相通,即使圣上不信,那心结是结下了……将来略有点影踪,少不得安在这个上头。 他不得不承认,齐悦瓷的直觉很敏锐,比不少久被官场侵染的人还警觉,不愧是望族出身的。 作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会理事远远不够,能在短暂的时间内分辨出谁对自己是有益的、有害的,选择恰当的交际方式,他才能够彻底把家事放手给她。 就着绯色的跳跃的烛火,齐悦瓷隐约能看见他目中的明亮与温暖,像是冬日的太阳,浓浓包裹着她,散发出明媚的气息。 看来,他不是在骗她。 她才松了一口气,嗔道:“只愿往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咱们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 齐家最得势之时,胜过邵家的风光,而且不会有邵家的顾虑。 比如今天的邵家,表面风光无限,但圣上不会真正放心,因为邵家掌着兵权。相比起来,齐家出再多文臣又如何,既无爵位,又无兵权,一切只能靠着圣上的恩赐,其实也最安全。 “这次后,至少有几年平静日子可以过了……”他的语气不是很确定。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融洽。 齐悦瓷小手随意地搁在邵槿胸前,忽地扬眉笑道:“你不在城里……给你写信怕落到别人手里,让下人传话又说不清……为这事儿,可把我急得不行,若是咱们之间能有别的更隐秘的联系方式就好了……” 她决定试探他一下。 自称落英的丫鬟,正是三年前的英华,她的鸽子……是给邵槿的吧?向他汇报老太太的行踪?抑或是…… 她的听荷居里,是不是也有一个英华,她浑身发冷。 “……这个,你说得有道理,我想想……”他果然低眸思虑起来。 齐悦瓷埋首他怀里,等了半晌,忽然感觉到耳畔他的心跳缓慢,呼吸声匀静悠长,彷佛是睡着了。 她心一惊,抬头与他对视,愕然地发现他双眼紧闭,沉沉而睡。 眼底,有淡淡的淤青色,气色也不是很好,他应该是太累了……齐悦瓷的怜惜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她记起自己最后的问题,邵槿没来得及回答,或者说他不是很直觉地告诉她有一个很简便的方法,而是他需要考虑…… 最便捷轻快的方式,是不能用于她身上呢,还是,他必须瞒着她? 齐悦瓷不知是哪一个答案,可她明白,她与邵槿,终究是这样了。 她朦朦胧胧睡下,背对着他,面向床里。 睡意刚刚袭来,忽然又听到身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还有被压得极低的说话声。她知道是绿肥的嗓音,在伺候邵槿穿衣,该到上朝的时候了。 她身子动了动,到底没起来,依旧熟睡。(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四更不到,在地上打铺的念双睡梦里迷迷糊糊听到老太太的喊声,慌得一骨碌爬起来。 不及披衣,掌了灯匆匆向床上看去,原来老太太已经醒了,半闭着眼,歪在素色迎枕上与她说话:“我觉着口里有些渴,你去倒盅茶来我吃。” 念双将灯放在床头,从暖壶里倒了温水涮了茶碗,又倒了一盅吃的茶,服侍老太太吃了一盏。 老太太靠在床头,粗粗喘了几口气,才哑着嗓子道:“怎么嗓子眼里干干的……” “要不要再吃一盏?”念双柔声问道。 “也好。”老太太点点头,又吃了两口,才摇头不要了。 念双将茶盏放下,回身道:“我给你捶捶腿?” “罢了,现在是几更了?”老太太摆摆手,显得很是无精打采。 念双看着她情形不是很好,又不敢多说,慢慢回道:“刚交四更,老太太昨儿睡得倒早……再睡一个更次吧。” 她说着,搀扶着老太太重新躺下,与她掖好被角。 可这之后,老太太翻来覆去,竟是难以入睡。 念双也没敢放心去睡,只得坐在脚踏上陪老太太,偶尔说话解闷,心里却想着天亮后是不是该与管妈妈或者八爷九爷八夫人回一声?老太太失眠不是一日两日了,老是这么耽搁下去,连她心里都是直打鼓,生怕轮上自己值夜。 到天边微微出现光亮时,老太太就起来了。 邵槿上朝去了,齐悦瓷独自过来请安,听得丫鬟说起老太太昨夜又不曾睡好的情状时,再次提议请太医来瞧瞧。 正好邵桢也来请安。连忙赞是。 老太太好些日子没歇好,精神不振,总感觉身上酸乏无力,自己暗地里也担心身子不好落下什么病根,无奈答应了。 是陆太医把的脉,也不是什么大事。(.无弹窗广告)主要是情志郁结。肺气不舒,气血瘀滞,放松心神养养就好,开了个疏肝解气活血化瘀的方子。 老太太本是要强。近日又担心娘家的事,没心思打理琐事。逢着太医要求静养,只好把家事细细交代给齐悦瓷。自己准备安心休养,顺便打听打听兄长那里的情况。 齐悦瓷正式接手了英国公府的内院事宜。 她并不打算现在就架空老太太,每日有什么大事。俱会在请安时与老太太说一声。看她办事不俗,而且没有妄自尊大,老太太心里好受不少,倒反而对她放松了起来。 话说这日是二月二十一,二夫人她们定的二十四回会稽,齐悦瓷准备料理完家里的事就回娘家给几人践行。 为了方便,她命下人把听荷居后面的一所小抱厦收拾了出来。专门作理事厅,管事媳妇们有什么事都在巳时初去那里回话。免得听荷居理人来人往不清净,东西杂物不易看管。 “……泽二爷的小院修缮好了,七夫人说之前那个酸枝木的翘头案与屋里的摆设不协调……问夫人能不能换咱们库里那个黄花梨木的翘头案去摆摆?”回话的是吴庆鹏家的,约摸三十多岁,梳着水溜儿般光滑的纂儿,一条墨绿色棉裙,看着精明爽利。 邵家没分家,牵涉到各房的许多事不好打理。像二夫人她们有什么事,一般不会亲自与齐悦瓷说,会叫了这个吴庆鹏家的去,让她来找齐悦瓷回话。 吴庆鹏家的倒是个不可小觑的,与几位夫人打交道,竟没哪一位对她非常不满的。 老太太答应把那院子给七夫人一家住着,已经是颇为不满了。偏这七夫人不晓事,一会一个要求,换窗纱、漆照壁、种花木等等,齐悦瓷亦被她闹得心烦不已。 你看看……泽二爷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黄花梨案……快赶上邵槿的书房了吧。[] 齐悦瓷眉眼未动,撇着茶上的浮沫子,淡淡道:“我记得还有个鸡翅木雕花鸟的翘头案,回头让甘金宝找出来,给你们送过去。” 这些东西,将来分家时,多半有去无回。 吴庆鹏家的听了,也不多问,笑吟吟退下。 接着回话的是姚孙贵家的,打扮得不下于一般的主子,很有几分公侯府邸管家娘子的派头。 因是刚开春,新鲜菜蔬瓜果之类的本来就极难得,加上年前这场大雪,今年的收成不好也罢了,连不少地窖里存着的东西都被冻坏了。外面的市价一天一变,照往年定的份例远远不够,这才二十天,姚孙贵家的回说已用完了整整一个月的定例,不停哭穷。 齐悦瓷静静听她述了大半日,不忙着问她,启唇笑道:“你把账本留下我看看,你知道我马上要出门,这回不得闲……就明儿上午吧,你再来听回复。” 菜价上涨她不是不清楚,可姚孙贵俩夫妻,一个管采买,一个握着大厨房,依以前的账册看来,两人的油水着实不少。这些年,荷包应该挺鼓了吧。 虽然份例的确不够,但顶多差了十之一二,不可能如姚孙贵家的所言,少了近一半。 这是探她的底细来了吧? 姚孙贵家的不想齐悦瓷会这么发落,勉强笑道:“府里上上下下全指望着夫人,我这点小事,若不是实在撑不下去了,也不敢来打搅夫人。厨房的菜只够今儿一日了,最多能撑到明天中午……” 她决定再试试。 从前老太太当家时,虽则心里明明白白,但只要她们不过分,多半会直接同意的。她们也不是太贪心的人,会把油水控制在老太太能接受的范围呢……试问谁家的管事能没有一点外块呢?凭着几两月银,够过什么? 夫人年轻,头一遭管事,不会不明白这个理吧? 她暗暗狐疑。 齐悦瓷当然懂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不过,她比老太太的眼界小,更没老太太那么大肚量。既要养活一家子几房近百主子,还有国公府这群吃得脑满肠肥的下人,再不收敛收敛,迟早连她将来儿女的家当都得被人吞吃入腹了。 齐悦瓷认为自己是个小心眼的主儿。 “这是你的责任,有什么干系……你放心,明儿早上不会让你落空的……”她话未说完,却见芳树从外进来,对她使了个眼色,便打断话题,冲芳树问道:“什么事?” “夫人,有一位阮夫人在门外等着拜访你。”芳树的表情怪异,语气淡得没味儿。 候着回话的管事媳妇们,闻言一个个变了颜色,齐刷刷盯着齐悦瓷看。 齐悦瓷一怔,暗道自己结识的人中并没阮家的,而且京城姓阮的官宦人家本就不多,她熟悉点的只有那个阮家。 她疑惑地看向芳树,芳树又解释道:“她自称是咱们三夫人的表嫂……” 这自然是那个阮家无疑了。 齐悦瓷心内不解,这阮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当年艳慕邵家的声势,不管关系亲疏硬是攀上来也罢了,后来退婚的事已不是一般读书人家能做得出来的……怎么……时隔多年,依然有脸上门,毫无读书人的气节,也难怪官路不畅了。 以阮家与三夫人的亲缘,是隔了一层的表亲,亏得他们有脸,一次又一次借三夫人之名利用邵家。 如今来见她,又是为了什么? 重修旧好?如果不是看在三夫人守寡多年的份上,想来邵家是绝不容许他家的人再登门的。 鉴于三夫人的脸面和她的身份,她并未表现出一丝异样,沉吟着问道:“她是来拜望我的呢,还是来看三夫人的?” 这是个非常巧妙的问题。 阮家也是知道规矩的人,必不会说是自己特意来求见齐悦瓷,那样既得罪了三夫人,也太抬举自己了。以他们的身份,不凭着三夫人的关系,齐悦瓷完全不用理会他们。 阮夫人是个聪明人,定会答自己来找三夫人,顺便拜会齐悦瓷。 那就好打发了。齐悦瓷会让人去知会三夫人,请三夫人拿主意,见不见都是三夫人自己与亲戚间的事。见她……也要看三夫人愿不愿帮忙引见;三夫人真的向她引见了,这点面子,她还是会给的。 芳树很快反应过来,笑道:“门房的妈妈说,阮夫人来给三夫人和夫人你请安的。” 这就行了。 齐悦瓷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盈盈如芙蓉绽放,流光溢彩。 “那你还不赶紧去向三夫人回话,净在我这耽误功夫了……三夫人的表嫂,也是你们能怠慢的,糊涂东西……” 她的嗔怪,落在众人耳里,听不出一丝生气的味道。 大家心知肚明,腹内嗤笑罢了。 芳树认错,急匆匆去了。 这边继续回话。 三夫人心里不乐意见,又担心她们在门口聒噪丢脸,或者闹着要见齐悦瓷,齐悦瓷看在自己面上,怕是不好推。思来想去,只好令人去引进来。 齐悦瓷没工夫搭理这些,等管事媳妇们回完话,赶去老太太那里辞行,然后坐上马车径自回娘家了。 阮夫人在三夫人那里几番提起见齐悦瓷的话头,都被三夫人借故岔开了。 直到快用午饭了,才咬咬牙不管三夫人的意思,直接道欲拜访齐悦瓷。 三夫人愣了愣,诧异道:“八弟妹回娘家去了……给她们会稽来的几位长辈践行呢。” 阮夫人被气个半死,连午饭都不用了,打道回府。(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春风吹过,竹叶萧萧。 面南的窗大开,满目的翠绿色映入眼帘,层层叠叠望之不尽,只觉心内一片澄澈空明。沙沙作响的竹林,彷佛悠长遥远的萧声,低低地呜咽徘徊,萦绕在满架的书籍中,但觉书香隐隐,翰墨生辉。 坐在这里,好似回到从前未出阁的日子。 陌上斋的一切一如往昔,可是齐悦瓷却明白,她已是一个过客,来去匆匆。 心头便纠缠着那份无奈的怅惘,听竹林低语,自己像个小老太婆一样婆婆妈妈地嘱咐了又嘱咐:“……你也听六哥七哥提起过,知道考场里那是什么情景,可别不当回事……年年都有学子被抬出来,我知你身子好,但还是小心为上。 ……咱们年纪小,不着急,中了虽好,不中……大不了三年后再来。 二伯娘、四伯娘也把当初六哥、七哥进场时准备的东西交代给画云了,叫她细细收拾了。到时候让松清服侍你进去吧,这小子还算机灵……” 齐悦瓷道一句,齐恪纯便认认真真点一下头。 他知道姐姐替他操心,也不觉得繁琐厌烦了。 又笑道:“若是姐姐能回家住几日就好了,我这心里能安定许多。”这是关系到他人生、家族的大事,他难免有几分紧张,觉得只有齐悦瓷在身旁,才能让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但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为免齐悦瓷难过,忙抬头笑道:“我随口说说,姐姐切莫放在心上……左右不过三日功夫,等我从里头出来,先去给姐姐看看我好不好。” 出嫁的女儿,不是有特殊情形,又岂能回娘家住? 而且诺大个国公府,还等着姐姐打理呢。他不能再给她添乱了。 齐悦瓷却记起有一日邵槿曾无端提过,等弟弟入场前几天,允她回家住着照应。只怕是已经忘了,或者是一时兴起不能作数之言。她也不敢当真。 她唯有苦笑:“这么说定了……二伯娘她们大后天启程,五哥六哥估计得一直送到通州码头,等她们登了船再回来。你就送到城外吧,我若得空就回来。” “嗯,我记着了。姐姐还是别回来了,二伯娘等不是拘泥的人,不会怪罪姐姐的。”他担心她回娘家太频繁。招致英国公或家里老太太、妯娌们的不满。 齐悦瓷不愿拂了他的心意,只好笑应着。 离开齐家后,马车刚行了一盏茶功夫,她忽然吩咐道:“先去乐善侯府……” 过年不曾去给老太太和舅舅舅母们磕头,下次出府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有没有时机,她决定趁着今儿天未黑,赶去瞧瞧再回府。 自打齐悦瓷出嫁后。沈老夫人的身子渐渐不如从前硬朗,尤其近些日子的奔波劳累,看着苍老憔悴许多。 忽然听说齐悦瓷来看她。又惊又喜又担心。 “外祖母……”老夫人满头的银丝中,已经很难再找到一颗纯正的黑发了,齐悦瓷的呼唤中带了一丝颤抖的哽咽。 老夫人亲自携她起身,拉她坐在身边炕上,摩挲着她脸颊问道:“怎么这个时候来,是不是有事儿?他们欺负你了?” 眼神倒还好使,看她穿戴齐整,一副贵族夫人的派头,气色红润,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不由放心许多。 齐悦瓷任她打量自己,抿嘴笑道:“今儿回家给我二伯娘她们送行,顺便来给外祖母请安……外祖母事事为我周全,我却是个不孝的外孙女,尽让你替我操心了。” “胡说,你能来看我就是孝顺我了。”老夫人心情极好。精神也上来了,笑呵呵道:“有什么好东西从没忘了我……你上次差人给我送来的清炖珍珠鸡,味儿很好,斐哥儿恰好在我这用饭,竟比平时多用了半碗粥。 时常跟大家念叨你……五丫头她们就打趣他是贪嘴来着,不是想你这个小姨了,反把他臊得不行。” “那我改明儿再让他们送些过来……”珍珠鸡虽然难得,但对英国公府而言,还是可以办到的。 沈家自然也可以弄到,这是心意问题。 老夫人假意板了脸嗔道:“又孩子气了,你现在不比在家时自在,凡事得请示你们老太太,何苦为了我这老婆子贪嘴而豁出脸面去。” 出嫁的媳妇动不动往娘家送东西,婆家的人能没意见吗? 齐悦瓷怕她生气,赔笑解释道:“不是什么麻烦事……我们老太太要静养,这种小事不管的。” “这么说,现在是你当家了?”老夫人微微惊讶,又转而为外孙女高兴。 能这么快就接过国公府的家事,不论那叶老太太自己是怎么想的,至少国公爷那关应该是过了。 “小事我帮着拿主意,有大事还得问老太太的意思。”她搂着老夫人胳膊摇了摇,眼里是狡黠的笑意。 老夫人霎时反应过来,乐不可支。 她这外孙女的机敏可不是一般女孩儿能比的,她能这么说,表明那位老太太便是想暗中使绊子,也不会影响她太多。 祖孙二人正高兴呢,侯夫人带着儿媳妇,还有高氏、王氏一起赶来了,俱是听说齐悦瓷来了,匆匆过来的。 原来她进府时,下人本要赶进去通报等侯夫人等前来相迎的,被她拦了,只说悄悄看看老夫人就走,不必惊扰府中众人。 下人不敢拿主意,想老夫人素来最疼爱这个外孙女,一面直接领她到安庆堂,一面再差人去侯夫人那里知会一声。 毕竟,身份不同了,眼下是国公夫人登门,而不是沈家的外孙女了。 老夫人只好向众人解说了一番齐悦瓷的来意。 众人都笑吟吟问她在国公府的生活好不好、国公爷脾气性子等语,侯夫人又要留她吃了晚饭再去。 齐悦瓷是临时过来的,得赶在天黑前回去,含笑婉拒了,陪众人坐了一回,起身告辞。 老夫人也不好留她,命众人好生送她出去。 且说齐悦瓷离开沈家回到英国公府时,已是酉初时分,天色慢慢变黑。先去锦含堂把今日的行程给老太太交代了,老太太没说什么,催她快回屋去,原来邵槿回来好一会了。 院里掌了灯,映得薄暮的夜色碧里泛红,甚是温馨多情。 浅碧领着绉纱连素快步迎上来:“夫人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在门口望了好几回……爷在小书房……”大家簇拥她进屋,伺候她更衣梳洗。 “后来去沈家看外祖母耽搁了一个时辰。爷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是谁在跟前服侍呢?”她心里亦是疑惑,邵槿最近回来得都比较晚,有时她都上床安歇了,像今儿这么早的,实属头一次。 浅碧给她卸妆,一面回道:“快有一个时辰了吧,一进屋就问夫人在哪。在炕上坐了会,吃了两个豆腐皮的包子,然后去书房,红瘦和绿枝在里头呢。” 提到红瘦的时候,浅碧的语气明显加重了一分。她心里,是越发瞧不上红瘦了,每回爷一来,生怕谁抢了她的差使似的,赶紧上去…… 齐悦瓷却奇怪:问她?难道他忘了自己今儿回娘家,还是有什么要紧事找她? 她换上家常的浅杏色绣玉簪花小袄,米色绫罗挑线裙子,坐着吃了一盏茶,问了几句院里的事,才起身道:“你们准备摆饭吧,我去书房看看……” 书房大案上,点着一盏明亮的五彩琉璃灯。 邵槿伏案写字,灯光勾勒出他雕刻般坚毅的五官,眉心紧蹙,眼尾狭长如蝶翼,堆积着银红的光晕,显得魅惑而绚烂。他身上穿一袭深蓝色暗纹直裰,衬得肩宽胸阔。 红瘦身着淡青色棉袄绉纱裙,温柔地站在一旁磨墨,嘴角噙着妩媚的笑意。袖子卷起,露出纤长的玉腕莹白如梨花,泠泠发光,比她手上戴的那翡翠镯子还要润洁剔透。 绿枝却远远站在门口听候传唤,低眉敛目,一脸不乐意。 “夫人……”绿枝一喜,甜甜唤着,提醒了里边两人。 邵槿微微抬头望了她一眼,语气平淡不含情绪:“回来了?”总似少了一份往日的柔情。 红瘦忙放下墨,屈膝行了一礼,并未退后。 齐悦瓷提起裙摆款款进屋,忽略掉房中那抹令她不快的气息,莞尔笑道:“是啊,才从老太太那里过来,不想你已经在家了……” 难道因她回来得比他晚,就摆脸子给她看了? 真是个……自大的男人! “衙门没事,就先去……”他欲言又止,薄薄的嘴唇抿得更紧了,鼻尖挺立。看着她的眼神怪怪的,恍惚带一丝不经意的责备。 齐悦瓷心中不解。 “你饿了吗?我吩咐她们摆饭呢,老太太让我别过去了。”她来回忙了一天,是真的有些饿了,没精神顾忌他此刻的感受。 何况一个大男人的,倘若为点小事与她置气,也不是邵槿的风格。她虽是他妻子,却没功夫想方设法逗他高兴,又不是耍猴。 邵槿原想说你先去吧,转念一想,又觉不妥,才缓缓放下笔道:“走吧。” 夫妻二人并肩回屋用饭,整个气氛沉默异常,弄得一屋子丫鬟都不敢大声呼吸说话,生怕惹恼了哪个主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后罩房里,画枕拉着暖雪陪她一起吃饭。(.) 圆几上摆着五六个白瓷小碟,干干净净装着菜肴,还有两碗雪白的粳米饭。 两人刚拿起筷子吃不到两口,门就被敲响了,暖雪抢着去开门。 浅碧俏生生立在屋檐下,手里提个红漆大捧盒,侧身进来。口里笑道:“看来我赶得正是时候,想着一个人吃饭怪没意思的,恰好夫人方才赏了我一个醉虾,记得你爱吃,就来寻你。 ……暖雪也在就更好了,吃了我的菜,改明儿给我做双鞋……” “听听,夫人赏的东西她做人情,几只虾就要换双鞋,这买卖,我们不做。”画枕笑着,拉了个小杌子加进来。 暖雪却笑道:“浅碧姐姐喜欢我做的鞋,我高兴还来不及……姐姐生得好看,穿了我的鞋,连带着我的鞋都跟着沾光了……” 浅碧得意地挑了画枕一眼。 画枕笑过,才诧异地问道:“怎么不等我去换你?” “襄国公府的世子来寻爷,爷连饭都没吃完,就匆匆去外书房了。”她一面将饭菜摆到小几上,一面回道,“夫人独自用了饭,在房里看书,嫌我吵,打发我出来……” 在屋里时,两位主子面色不对,吓得她一直没敢胡乱开口。就这,夫人还多嫌着她呢,她只好下来。 “这么晚了,陈世子还过来?不知道是什么事儿?”画枕喃喃自语。 这国公府的日子真是不安生,三天两头有事,国公爷更是忙得一整天不见人影,难得回来早些,还对夫人摆脸子。想她们夫人。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怪道都说女孩儿嫁了人就不金贵了。 浅碧坐下,暖雪替她添了一碗米饭。 “能有什么好事儿!”浅碧撇嘴道。(.) 自打嫁到英国公府,从没她们夫人什么好事儿,阿猫阿狗都敢到听荷居撒野。什么时候激起夫人的脾气来,一个个收拾了大家干净。 画枕猜不出,只得暂时放下这件事,转而问道:“你不在,谁在屋里伺候着呢?晴云被我打发去给大小姐送东西了,没见着回来……” 闻言。浅碧的脸色变了变,蹙眉应道:“烟柳守在堂屋呢……她说自己已经用过饭了,求我让她服侍夫人一回……她说得可怜,我倒不好拦着她,毕竟她也是咱们院里二等的大丫鬟。” 对烟柳碧冉两个,齐悦瓷心腹的丫鬟们俱是明里暗里防备着她们,极少允她们进屋伺候,尤其是独自留她们在屋里。 可她们的身份摆在那。连绿枝、绉纱等小丫头都时常进出里屋,太防着她们两个,倒显得齐悦瓷小气了。 画枕放下筷子,沉默了半刻,才扬眉笑道:“罢了,是该由她们表现表现了……再这么打压下去。她们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来反而不好。左右咱们这么多人暗地里盯着,晾她们也不敢使出太下作的手段来。” 她思量的是,没有一直防着贼的道理。 索性放贼出去。果然那贼心动了,才好把贼一举抓了。该杀的杀,该卖的卖。省得她们日日费工夫琢磨。 若是别的小丫头,不需齐悦瓷出马,她就能收拾了。可碧冉烟柳是六夫人赏的,多少得看六夫人脸面,不能平白无故把人怎样,总得有个正当的名目才好。 暖雪听得有趣,不由笑问道:“画枕姐姐,这是不是夫人常说的请君入瓮?” 浅碧吞着饭菜,亦是笑了起来:“……好,好,连暖雪都学会三十六计了。一会子,你便去屋里瞧瞧,看那烟柳在做些什么……我们过去,反而惊着她。” 三人说得兴起,不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 屋里瞬间归于寂静,气氛紧张。 浅碧动作快,离门又近,三两步奔到门前,唰的一声拉开,出屋各处四望起来。 画枕和暖雪紧随其后。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想吓死我们啊……也不吱一声,唬得我们以为是谁?”浅碧双手抱着一个人,语气里隐隐含着笑意,又对后面二人招手道:“没事,是芳树这蹄子专门唬我们。” 很快,拽着芳树进来了。 芳树掩嘴笑道:“谁让你们在这说体己话了?也不叫个人守着,我这是提醒你们,幸好是我,若是被旁的人听去了呢?” 她穿着湖水绿的绉纱夹袄,月白挑线裙子,看着清清爽爽,虽不算十分貌美,却也清丽不俗。 画枕点头赞是:“的确是我们几个大意了。咱们这院子,看着人人是自己人,可也保不准有那一个两个心向着外头的……” 不是她多心,整个听荷居上下数十个奴仆,又有多少是别人的眼线呢。 “迟早得杀鸡儆猴,叫她们知道点厉害。”浅碧咬着牙骂道,又问芳树:“你回来得挺快,可有去夫人那里回过?” 依照规矩,每顿饭,听荷居皆会送一两个菜去锦含堂孝敬老太太。去送菜的丫鬟,一般会等到老太太用完饭,收拾了东西才回来,以防老太太有话要问。 “回了……老太太还赞今儿的西湖醋鱼做得好,酸酸得很开胃,夸夫人有心了,另赏了我几百个钱买茶吃。”芳树说着,见几上有吃的,忙拿了双筷子吃起来。 老太太问了她不少话才放她回来,她还没来得及用晚饭呢。 “姐姐等等,我去厨房给你传饭。”暖雪将地方让给她。 芳树忙拉着她道:“不用,你吃你的,我自己去。” 暖雪推她去坐,笑道:“我吃过了,帮着跑跑腿,正好消化……不比姐姐累了一天。”她笑着转身出去,留下她们三个大丫鬟。 浅碧灵活地剥了一只醉虾,喂到芳树口里,笑着打趣道:“暖雪说得是,芳树姑娘也快尝尝我的孝心。” 芳树赶紧吃了,笑骂道:“尽是会捉弄我。对了,你们方才说什么呢,那么起劲?” “还不是烟柳这小蹄子……” “原是为了她。”芳树鼻子里轻轻一哼,满是不屑,嘴角含着讥嘲的笑意:“你们怕是猜不到,我才去给夫人回话,看到了什么吧?” 两人听她口气就知不会是什么好事,俱是敛容听她细说。 “我回完话准备出来,恰好遇到爷进屋……她跟在身后,笑得花枝招展,那样子别提多……爷更衣,我只摸了摸衣角,全是她在那勤勤恳恳、周周全全,彷佛怕我插手似的。若不是夫人不开口,又示意我别理她,我早将她撵出来了……” 芳树素来瞧不上烟柳那副妖妖娆娆、打扮得比主子还体面三分的娇媚模样,碍着邵槿,才强忍着没当场发作,这会子提起来还是一肚子火气。 画枕惊愕得合不拢嘴。 这烟柳,好歹忍了快三个月,怎么一下子猴急成这样?头一回贴身伺候,当着夫人面就做出那些不要脸的模样来,莫非当夫人不发话就是容下她了……还是以为凭她这点子手段,爷便能看上她护着她? 看来果真如夫人所言,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成不得大事,留着敲打敲打别的丫鬟最好。 浅碧没她思虑清楚,登时怒了,起身道:“那你还由着她不曾?我这就去看看她是怎生一副轻狂模样。” 画枕与芳树急急拉住她,笑劝道:“你这个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有夫人在,要你去出什么头?爷板了一天的脸,难道你没看见……我敢说,今儿谁撞上去,招了爷不高兴,都休想有好结果。烟柳只当自己拣了好机会,能贴身服侍爷,殊不知是催命符呢?” 如果把英国公邵槿当个好色之徒,那首先就错了。 据她们这些日子的观察,国公爷能看上烟柳,早看上浅碧明芷了,哪儿能等到这功夫。 夫人不叫芳树出头,只怕是看准了时机的,要借爷的手亲自收拾烟柳呢。 两人刚把浅碧拦住,却见暖雪提着捧盒飞快地奔了进来,脸色慌乱:“我……我从小厨房回来,听见正屋里像是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好像还有,有爷的说话声……”她语调颤抖。 三人对视一眼,急急往前走。 待行到正屋门口时,只见里边一片安静,全无半点响动。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进去。 正犹豫之色,忽然绵帘被揭起,迎面冲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捂着脸向前疾走。仔细一看,却是烟柳,也不回她自己屋,直接向院门口跑了出去。 芳树低声对二人道:“你们在这守着夫人,我去追她。”她倒不是为了安慰烟柳,而是不想她把事情闹大,引得众人猜疑,回头伤了齐悦瓷的脸面。 画枕低头踌躇半晌,附耳对浅碧道:“我先进去瞧瞧……有事再叫你。” 浅碧也知这时候进去太多人反而不好,点了点头嘱咐道:“那你当心些,千万别惹恼了爷。” 画枕理了理鬓发衣裙,放重脚步往屋里走。 东次间炕上,对坐着齐悦瓷夫妻俩,一个抿唇而笑,一个背对着看不清形容。地下不远摔了一个釉彩青花绿竹盅子,一地的碎瓷片,茶水溅成一团,青石的砖面赫然成青黑。(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帘子挑起小小的一角,画枕悄悄望到自家主子依然悠闲自在的噙笑不语,心里登时放了下来。[.超多好看小说] 只要国公爷不和夫人吵架就好!不然国公爷发怒动起手来,夫人岂不糟了。 不过……夫人的性子委实倔了点,从来须是别人小意地哄着她,再不肯低个头认个错的。国公爷一个大男人,这面子上怕是架不住吧。 虽然画枕不知二人今日为何突然生疏了,但她清楚这应该不是夫人的错,夫人回来时爷就是这副吓人的模样了。在她的观念中,夫妻间无论是谁有错在先,一般都是做妻子的委曲些……当然,五夫人不同,五老爷的性子少见的好,可这位爷的脾气…… 瞥见那个宽厚的背影,她暗自打了一个寒颤。 亏得夫人胆子大,换了旁人,就爷板着脸的样子,早吓坏了。 她正犹豫着该不该进去,却听齐悦瓷脆生生开口了:“丫头不好,你打她骂她皆使得,何苦与她置气?” 画枕忙捂住嘴,生怕自己忍不住笑了。 夫人……爷是与烟柳生气吗? 果然,她听到邵槿略带沙哑低沉的嗓音传来:“我何曾与她置气了?”听着万分委屈与无奈。 堂堂主子和个下人置气,确实有碍于邵槿的威严。 “那你是什么意思?是生我的气了?我若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你不满了,你指点我就是,气坏了你自己身体,我还做梦呢,又有何益……”这话听着,也只有夫人敢说。 画枕心知这事儿快过去了,索性也不进屋,留他们夫妻自在说话。自己仍去寻了浅碧。两人在外屋守着,免得再有人闯进去,真个惹怒了邵槿,大家不好收场。 邵槿被她欲怒未怒的秋水星眸一扫。满腔的火气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又不愿被她看穿,忙侧过头,敛了敛呼吸,半晌咕哝道:“你下午去哪了?” 齐悦瓷心下不解,笑着解释道:“昨儿晚上不是与你商议过,今日得回家一趟给二伯娘她们践行嘛……这一别,还不知何年何月再见呢。” “什么回家?回娘家。”邵槿瞪她一眼。却不像是生气。 “是,是……”齐悦瓷忍着笑意,点头应道,“后来,我见时辰尚早,想起前些时表哥说外祖母近来的身体不是很好,转道过去看了看。舅母表嫂她们都在,我少不得陪着她们说说闲话……耽搁了些功夫。酉初时分到的家。那时天还未黑,你是看见的……” 即使她回来得晚一点,他也不至于为此迁怒吧? 他想什么时候回来都使得。她晚上一个半个时辰,就是大错了? 屋里是片刻的沉默。 烛影明灭错落,显得齐悦瓷的皮肤愈白,水眸愈亮,微微撅起的红唇饱满香艳,看得邵槿身上一股燥热。他定了定心神,才压低了声音道:“衙门的事一了结……我就过去了。 到了那里,他们说你已经走了,我只得吃了茶……回到家,丫鬟们说你压根儿没回来过……”这话。有赌气的味道。 他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她,见她先是一阵诧异,随后眯着眼笑睨他,他彷佛被看透了,俊脸居然慢慢泛起红晕。 齐悦瓷想笑,又不敢笑。 原来如此。 他这几日事繁。去接她估计也是费了番功夫才抽出时间来的,想在娘家给她做脸。偏偏她已离开齐家,落得他一个人在那应付众人尴尬。回来后,她却没在家,也难怪他不乐意了。 其实,她还有一点没猜到。 邵槿到家后听说她不在,是唬了一跳的,毕竟最近京城不大太平……又思量着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惹到英国公府头上。(.好看的小说)更不好打发人去找她,不然落到外人耳里,只当他们夫妻怎么了呢。 好容易耐到她归家,竟连一句解释剖白的话都没有,不由越发气恼起来。 “我……没料到你会……不然,应该先差人给你送个信的。”齐悦瓷不得不口上承认这是她的错,心里不以为然。 邵槿听她说得勉强,真是恼不得气不得。这丫头,有没有一点良心呢,自己抛开正事不管去接她,她连个感激欢喜的眼神也没有,一番心意……全打了水漂。 女人,绝对不能宠,宠上了天她就不把你放眼里了。这是邵槿最后得出的结论。 可齐悦瓷认为,她娘家的长辈回老家,作为侄女婿,他去送一送还不是该的。难道因为他是国公爷,就可以轻视她的亲戚了?她们齐家,可没有要高攀他国公府。何况她方才已经道了歉了,是他自己不接受的。 夫妻两人,各有各的理解。 时间一点点过去,把个画枕和浅碧急得不行。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听了个大概,私下无奈起来。不趁着这个机会两人把话说开了,难道还想把嫌隙留下来,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我去劝劝夫人。”画枕附耳与浅碧道。 浅碧持不同意见:“又不是夫人的错,凭什么要……”长此以往,徒长了爷的志气灭自己威风,将来爷不是愈加过分了吗? “爷是一家之主,夫人不把紧了他的心,受委屈的还不是咱们夫人。” “可是……” 画枕不理会她的拦阻,听屋里一直没动静,故意蹬了蹬地面,才打起帘子进屋,嘴里笑道:“夫人,热水得了,这时候送进来吗?” 邵槿头也不抬。 “你来得正好,把这些收了吧。”齐悦瓷对她颔首。 画枕赶紧把碎瓷片收起,又寻了一块干的棉布擦拭地面,一面抬头笑道:“……画屏问我,夫人做的荷包还有没有,公子日常戴的那个有些旧了,舍不得再戴,生怕弄坏了,又嫌弃她们做的不如夫人的精致。” 她的话听似琐碎无聊的小事,关键是在后一句:“我只得告诉她。夫人最近忙的连拿针线的功夫都没有,只有过年前给我们爷做的一个荷包……却是不能给公子的。” 邵槿正觉得肚里咕噜噜冒酸水呢,谁知喜从天将,一下子得意至极。几乎回不过味儿来。唇角渐渐勾起上扬的弧度,看着画枕的样子分外顺眼,恨不得大赞一声好丫头。 他一直不知道齐悦瓷给他做了个荷包。 偶尔见别的堂兄弟身上戴的穿的总有几件出自妻子之手,便老大不舒服。这会子听说齐悦瓷暗中给他做东西,真是浑身舒畅,什么气也平了,一个劲拿眼瞟着齐悦瓷。示意她快去把荷包取来。 齐悦瓷又惊又羞又慌,恨恨地瞪着画枕,手上绞着帕子,只管危坐不动,连眼皮都不肯抬了。 她的女红精致?被人听了,她拿什么脸面见人? 画枕情知两人再不会闹了,笑嘻嘻退下,命人送了热水去净房。 浅碧服侍齐悦瓷去沐浴。画枕便在屋里伺候。 邵槿心情大好,问她道:“你伺候你们夫人多久了?”以前他是再不搭理这种事的,可现在却觉得这丫头甚会察言观色。不愧是她主子调教出来的。 “奴婢开始是服侍我们五夫人的……五夫人临终前,把我给了夫人,算下来也有五年了。夫人心善,待我们极好,能跟着夫人,是我们几个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好看的小说)”同理,国公爷你能娶到我们夫人,也是你的福气,惜福啊。 画枕敢以教导规劝的口吻和齐悦瓷说话,对邵槿却不行。只敢暗暗点明。 私心里,她还是认为自己夫人什么时候都是对的,错的是爷。夫人先低了头,爷是不是也得改改自己的脾气……要知道,夫人从小到大认识的男的,全是温和体贴儒雅清俊的。五老爷、五少爷、六少爷、表少爷……谁在夫人跟前不是笑意盈盈的。没一个像爷这样成天严肃地能吓死人的。 这一点,画枕果真猜对了。 齐悦瓷出身书香望族,受齐家百年文化底蕴的熏陶,骨子里喜欢读书人。所以她当初第一眼看到萧家公子的时候,基本是满意的,因为他们之间,有共同的文化背景和生活习惯。 相比起来,邵家是贵族,但不是士族。 沈家同样靠军功起家,但因祖上的缘由,沈家重子弟的儒学教养,不然也不能出一个探花郎。而且沈家侯夫人一辈及以下的女眷,皆出自苏、王这样能与齐家比肩的名门闺秀。 邵家除了一个三夫人,其他没有一个女眷能有这样士族的身份背景,三老夫人、六夫人娘家也仅仅是当地的小小望族而已。可见邵家对子弟的期许,与沈家、齐家是完全不同的。 齐悦瓷本能地不认同邵家这样的家族,自然对邵槿,也是一开始没多少好感的。她没有排斥看轻他,在书香门第的女子中,已是少见的了。 画枕对她的心思拿捏的即使不是十分准,也有七八分了。 而邵槿自己,是完全忽略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 邵槿歪在床上,也不睡觉,只是看着齐悦瓷发呆。水墨画的帐幔轻轻拂动,绡红色的光透进来,照着她的柳眉似敛了薄薄一层翠色,如四月的兰草沐浴着春光般韶秀柔美,凝在粉颊上的红晕随着他火热目光的注视渐渐发热发烫。 齐悦瓷早是醒了。 被一个人那样盯着看,她哪儿还有一点睡意。 她将雪白一段膀臂伸出被外,挡在眼前。白玉般的手指映衬着桃红的被面,越显出纤纤如葱管,水灵通透如细瓷。 “你什么时候给我做的荷包?”缠绵低回的声音压在耳畔,酥麻发痒。 过了整整一夜,他怎么还纠缠这个问题呢? 齐悦瓷恨不得在画枕脸上狠狠拧几下,找借口也可以找个好点的啊,她的女红……除了弟弟齐恪纯之外,还没第二个人赞过一声好呢。若不是自己看着实在拿不出手,她也不会做完那么久了没好意思送给他…… 他看到之后的表情,齐悦瓷几乎不敢想象。 她的一世英明啊! 邵槿完全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躲避,只当她是害羞的,更上心了。他絮叨着:“正好我那个荷包过时了,回头你拿来我换下……” 齐悦瓷欲哭无泪。 偏这日邵槿不用上朝,赖在床上不起来。齐悦瓷被他折腾不过。眼看窗外的天色隐隐发青,忙从被窝里出来,打算直接溜了。 “还早着呢,再睡一会。”他大手一捞。揽了她入怀。 齐悦瓷跌坐在他胸前,立刻把头埋起来,一副坚决不与他搭话的架势。 邵槿生怕催急了她性子上来,只得拿闲话慢慢哄她:“……前几日,七哥告诉我他们不去安康了,你还按从前的旧例走,有什么为难的请老太太拿主意去。”恶人由老太太做再好不过了。 各房的开支是有一定份例的。如果超出了,由各房自己承担。不然人人把公中的银子不当钱使,那诺大一个府,岂不被败光了? 提起这个问题,齐悦瓷的兴致上来了,点头笑道:“我问了问管事,过去二房三房分别有自己的小厨房,以后三房只剩下七嫂他们。是给他们单开小厨房呢,还是合到二房那里?” 合在一起自然方便许多,就怕七夫人不同意。 “你觉得哪个好就是哪个。”邵槿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子。“你现管着家,谁还敢说个不字。” 他说得倒是轻巧,一个两个不是齐悦瓷的长辈就是她的妯娌,她若把人得罪光了,头一个不放过她的就是他。 齐悦瓷舔了舔唇,蹙眉道:“单开小厨房的话,其他倒没什么,就是人手一时不好办,他们原先那个小厨房的人全带去安康了……”她的意思很明显。 邵槿不反对:“那就合到二房一起吧,添上一两个人就使得……我看。等过段时间你得闲了,索性把大厨房中管着二房三房下人的那一部分黜了,全部归到二房的小厨房去。以后每年他们开了账册来,你支银子下去,采买什么的由他们自己负责,反而简便。” 他的提议恰恰是齐悦瓷所想的。 三房迟早得分开单过。总是这样不清不楚的搅在一起,分家时麻烦势必不少。倒不如眼下过日子里慢慢分开了,等到时机合适,遇到的阻碍自然也能少一些。 她抬眸望向邵槿,浓眉粗黑,漆黑的眸子半闭,眼睑低垂,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他,究竟有没有分家的打算呢? 齐悦瓷想了又想,到底没把话问出口,却提出昨日阮家的事:“……日头上升,赶着坐车,没顾上见见,三嫂不会生气吧?” 对于深居简出的三夫人,齐悦瓷有些看不透。当年与阮家的亲事,是阮家自己的主意呢,还是有三夫人的意思在里边?后来退了亲,但三夫人与阮家的走动并未停止,她是迫于无奈吗? “怎么会,三嫂不是那样人。”邵槿的语气颇为维护与信任,夹杂着淡淡的不悦。 齐悦瓷腹内讶异,邵槿对三夫人的感情不一般啊,提起她时的感觉与别人完全不同,她能分辨得出里边细微的差异。 “那我就放心了……” 她摸不透邵槿的心思,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触犯他,刚想说点别的,却听他开口道:“小时候,三哥很疼我,我走路还不稳呢,他就教我骑马练箭……三嫂生下孩子后,因心气郁结,身体一直不好。 我便去逗弄凌丫头玩,三嫂好转后,待我和凌丫头一般无二。三嫂好容易熬到凌丫头长大了,她又得出阁,还嫁得那么远。” 三夫人的女儿嫁在她娘家顾家,是武陵原籍那边的嫡系子弟。 “怎么不把侄女儿嫁在京城呢,这样她们母女还能时常见面?”娘家的人或许会对她女儿好,可母女分离的苦又非一般人能承受的。有些运气不好的,可能一辈子再没见过娘家的亲人了。 齐悦瓷不理解三夫人的做法。 邵槿顿了顿,摇头道:“我也不明白……婚事是父亲在世时就定下的。” 表明老太爷对这桩婚事亦是赞同的。国公府嫡出的小姐,在京里,什么公侯府邸配不上,宁肯远嫁去外地,究竟是为什么呢? 齐悦瓷想不明白,也就撩开手了,恰好听到帘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不由高声问道:“谁在外头呢?” “夫人。是我。”是红瘦的声音。 是来唤邵槿起身的吗? 即使不上朝的日子,邵槿也会在寅时末卯时初起床,先去打一通拳,然后沐浴吃饭。这时应该近卯时二刻了。难怪红瘦会…… “进来吧。”她推了推邵槿。 邵槿的眉心闪过一丝不耐烦,抱着齐悦瓷的身子不肯动。 红瘦进屋,见帘内依旧没动静,只得近前又唤了一声:“爷,卯时整了。” 齐悦瓷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坐直身子,先抚平碎发。理正胸前的衣襟,才道:“你先服侍我起来,爷再睡一会。” “是。”红瘦吃惊,低低应着。 邵槿几乎没有赖床的经历,便是病了,只要不是起不来,都会准时起床。她一时想不透发生了什么。 帘内却传来邵槿慵懒带笑的语调:“谁说我还要再睡,胡乱给我拿主意。”那样亲昵宠溺的口气。惊得红瘦刚想拿银勺钩帐幔的手陡然一松。 一只粗壮的胳膊伸出来,接着帐幔被揭起,邵槿披衣下地。吩咐红瘦道:“去叫夫人的人进来。” 不等他说完,芳树领着小丫头含笑进来了。 红瘦勉强按下千头万绪,与几人分别服侍二人更衣梳洗。 夫妻俩去锦含堂请安,老太太还未起身,让管妈妈打发他们回去。 用过早饭,邵槿兀自坐着不动,齐悦瓷不由问道:“你不用去衙门吗?” 邵槿不语,低头瞧了瞧自己腰间,再一眨不眨得盯着齐悦瓷。齐悦瓷被闹了个大红脸,怒不可遏。也不要人服侍,自己直接进屋拿钥匙开了箱子,取出荷包。随即出来,一把掷在炕上,自己急匆匆往外走。 这脸面,得丢到外头了。 邵槿笑嘻嘻拣起荷包放在掌心。定睛一看,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复杂心情。抬头朝外望,只剩下帘子晃动,香影依稀。 他对针线活不懂,可身上的穿戴样样精巧细致,这好坏是分得出来的。齐悦瓷的荷包,不能说做得不好,但谁若赞一声好的话,必定是违心的……看得出来她极少拿针线,手法很生疏,而且凭针脚,能发现是做了许久的东西。 他的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脸上的笑纹,是遮也遮不住了。难怪她昨晚那么扭捏,自己缠了半夜,就是不肯拿出来…… 他不敢放声大笑,生怕齐悦瓷在屋外听到,臊得哭,以后再不理他了。 憋了整整一盏茶功夫,他才忍住没大笑,小心翼翼将荷包挂到衣服里边,自己大步往外走。 院子里,没看到齐悦瓷的身影。 他叫住身边经过的绿枝问道:“夫人呢?记得告诉她,我去衙门了。”齐悦瓷的丫鬟,他只记得几个大丫鬟的名字,像绿枝几个,仅仅能认出来是自己院里的人而已。 “夫人在后园……” 行到院门口,迎面撞见乳娘和两个小丫头扶着安姐儿往这边来。安姐儿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衣裙,梳着细致的发髻,远远看过去,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清雅仪态。 只是看到自己时,本来脸上洋溢的可爱笑容彻底僵住了,脚下呆呆的不敢动。连三个下人都有点慌乱,若是自己没看到她们,估计就赶紧躲起来了。 他暗暗自省,是不是平时对她太过严厉了?其实,错的不是她,他又为何把所有的怨气发泄在她一个孩子身上呢?要不要学一下悦瓷的做法呢? 他脚下不停,走到安姐儿跟前时,尽量和缓着问道:“来给夫人请安吗?” 安姐儿怔怔地不知所措,或许她不记得事情,却隐约感觉到,这是眼前这个人头一次对自己这么温和…… 乳娘吓得懵了,好半晌才慌乱地代安姐儿答道:“是,大小姐早起就念叨着夫人,一吃了饭就缠着我们过来。” 邵槿点点头,淡淡道:“去吧,她们都在一起玩呢。” 说完,自己继续向外走。(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念双打起银红软帘,管妈妈和嫣然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从内室出来。 老太太上身穿着石青色缂金瓜蝶纹的褙子,领口、袖口绣着墨绿色的缠枝菊花,与下边鸦青色马面裙上大朵大朵的金菊遥相呼应。腕上戴一对花丝镶翡翠手镯,剔透水润,是少见的上品。 脸上薄施脂粉,神态萎靡,与全身上下的打扮甚是不符。 齐悦瓷心下一惊。 老太太近来确实看着一直没什么精神,但前几日的气色明显比今儿要好许多。陆太医来请过几次脉,也说了不打紧,只要静养些日子就好。 可这会子看她,感觉整个人单薄而孱弱,嘴唇淡淡发白,眼神无光,连看着齐悦瓷的样子都提不起一点劲来。嘴角极力扯出一抹笑容,是那么牵强。 再瞧嫣然,亦是一夜没睡的模样,黑眼圈特别明显。 “你来了啊?”声音低若蚊蝇,飘飘忽忽。 “是,老太太昨夜睡得可好?”她上前两步,嫣然忙让开,由她扶着老太太到罗汉床上坐下,明知故问。 身穿月白背心的斜月沏茶上来,动作优雅,齐悦瓷不由多看了一眼。 她摸着茶盏试了试温度,正好八分热,便亲自端了一盏敬给老太太。 老太太勉强吃了一口,就放下道:“还好……今儿是上朝的日子吗?” 不会这个都忘了吧?邵槿隔日一朝,何况昨儿还与自己一起来给老太太请过安的……老太太急着找他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齐悦瓷按下思绪,含笑应道:“是呢,临走前让我给老太太问安……方才我去小厨房瞧了瞧,她们做了你爱吃的牛乳蒸羊羔,要不要把饭摆上来?”她转移话题。 “也好,”老太太轻轻点点头,口气显得无精打采,“饭后我得去趟叶府。你吩咐他们备下马车……估摸着用过午饭才回来,中午你就不必过来了。” 怎么忽然要回叶家去? 不是逢年过节,或者那边老太爷老夫人生日,红白喜事之类的。老太太极少回娘家。毕竟她如今也是一府的老祖宗了,位份又尊,不比年轻时候,轻易不出门。 而且,昨晚还没听她提起,应该是临时定下的主意。 齐悦瓷一阵愕然:“我陪你去吧……”她也只是试探一下,以她的猜测。老太太回家必有正事要商议,不会希望她跟在身边碍手碍脚的。 老太太果然没同意:“罢了,家里的事还需要你打理呢,我不过闲着无事回去走走,有她们几个伺候着呢。” 家里连续几日没送信来,朝廷风声又紧,老太太有些按耐不住了。 丫鬟摆上饭来。 齐悦瓷趁空行到外间,先让芳树去马房说一声。自己才回来伺候老太太用饭。 老太太只略略动了几筷子,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就放下叫漱口。 齐悦瓷也没再劝。 “你去忙你的吧。我收拾一下就出发了。”她眉心若蹙。 本来,老太太出门,她这做媳妇的即便不跟随同去,至少也得服侍她出门。可听老太太的口气,又不像是客气,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想让她知道,或者这回没心情与她应付? 她忙笑应了。 嘱咐了下人们几句,才离开。 心下却思量着,叶家必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不会当真牵扯到五皇子一案中去吧?五皇子之事过去大半月。风声正盛,他自己被贬为庶民,生死未卜,岳家昭毅将军周府抄没,还有兵部的两位员外郎被革职了…… 接下来,事情会发酵到什么地步。她不得而知。 邵槿有时候会告诉她一些事,不过也只是草草几句,真正重要的关键的,他一般不会在内宅提起。可以肯定的是,圣上是铁了心要大办,但凡牵连进去的人家,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时间早晚而已。 想立拥戴之功,到头来却沦为阶下囚,又是何苦呢? 离开锦含堂后,她先命人去传了卢达祖到小抱厦等着。 刚回到听荷居,惊讶地发现六夫人居然在家里等她。 “六嫂来得好早,用饭了没有?”她越发不解,面上堆了笑,暗暗猜测着六夫人一清早来找她的目的。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发现六夫人表面虽看着温和,其实是个极清高精明之人。妯娌之间,她和大家俱是一样的不远不近,并不表现出和谁特别要好的姿态,也不因齐悦瓷是国公夫人而稍加奉承。 这样的人,不好过多接触。 六夫人起身与她行礼:“听说八弟妹这的早点好吃,特意过来叨扰的。” 这么直接? 齐悦瓷忙命丫鬟摆饭,自己携手与她到花厅坐下:“让六嫂久等了,我素来晨起的饮食比较清淡,不知六嫂是否吃得惯?” 她与六夫人并不亲近,关系更不足以相交到连早饭都一起吃的地步……六夫人是有多重要的事情,需要这么急吼吼赶过来呢? 丫鬟忙着调停桌椅,摆设碗筷。 “我早上起来也不爱吃油腻的……”六夫人笑着。 “再让厨房做一个酸辣肚丝和莲蓬豆腐过来,酸酸的开胃……”既然说了吃饭,面子情儿的东西不能省 六夫人道声打搅,看了看周边服侍的一群丫鬟。 齐悦瓷只得挥退了下人。 六夫人穿了一件家常八成新的秋香色月季蝴蝶通袖袄,挽着简简单单的纂儿。纱窗开着,二月底的阳光照进来,暖暖落在人身上,空气中洋溢着春日的明媚气息。而她发髻上那支点翠菊花簪,似笼了一层薄薄的雾,散发着幽深的蓝光。 齐悦瓷看得晃了晃眼睛。 “八弟妹,此事关系重大,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了。”六夫人忽然敛容正色,语气郑重,“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老太太想给冲哥儿定下一门亲事,是山东巡抚俞大人的孙女……俞家老夫人与咱们老太太是嫡嫡亲的同胞姊妹……” 她语气非常忧急。 齐悦瓷不由打断道:“这是好事啊。巡抚大人的孙女,也配得起咱们冲哥儿。” 她以为是六夫人不满意老太太替儿子安排的亲事,想她帮忙另寻一门好亲,或者借她的推掉此事。一则。她不愿插手到人家婆媳俩的纷争中去;二则,媒人不是好做的,弄得好还罢了,不然徒惹一身臊。 她和六夫人……更没到这样交心的地步吧? 六夫人眼中闪过不快,望着她的眼神带有愠怒,很快强压了下去。 她终于继续说道:“我原也觉得甚好……可昨儿恍惚听人说是兵部的黄大人被革职了,他有个女儿嫁在了俞家。是他们家的二儿媳妇……”她不信齐悦瓷依然能无动于衷。 因为六爷不在家,六夫人娘家又不是京城的,她此番回来带得人少,没个得力之人能给她在外打探消息,所以对传言并不是很肯定。 一听事涉黄家,齐悦瓷的脸色瞬间变了。 “是有这么回事……这位黄员外郎查出有贪墨之举,圣上大怒,只怕这仕途……是走到底了。”她低声应着。故意用犹疑不决的语气告诉她。 她不得不感叹六夫人的消息来得快。 黄大人不过一个从五品的小官,在京城这样满地权贵的地方委实很不打眼,可六夫人却知道他有个女儿嫁去了俞家。偏偏三老太太要和俞家联姻。也难怪六夫人火急火燎来找她了。 三老太太的打算,只怕是不能成了。 原来上次六夫人托三夫人帮她打听俞家的事后,三夫人没辜负她所托,把俞家从上到下一个不落得给她打听了一遍。可惜叫她失望的是,俞家家风清白,在山东一地的口碑不差,那位俞家的女孩儿更是容貌不俗,诗画俱通,让六夫人挑不出一点差错来。 如此,她差点就松口了。 恰巧的是。三老太太又送信来,说是她若没意见,两家先把事情暗中敲定,等到贵太妃的丧期一过,立马补上一切相应的礼俗。 这样一来,六夫人反而犹豫了。 三老太太是重规矩之人。儿子年纪又不大,亲母不在身边的,不可能这么着急要议定婚事。她不由怀疑是俞家那头有问题,催促着三老太太赶紧拿主意。 一个在安康,一个在山东,两地相差数千里,马不停蹄来回一趟至少需得半个月呢。 何况,从来亲事只有男方家主动的,以俞家的门第,怎么可能急匆匆催逼着男方家前去提亲呢?除非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事,怕邵家这边回头又反悔了。 六夫人愈想愈是不安,按下书信,决定再悄悄打探一番。好不好的就出了黄大人被革职一事,才猛然记起三夫人说过俞家的二儿媳妇是京城兵部黄员外郎的女儿。 六夫人沉吟不语,时不时看齐悦瓷一眼。 事情紧跟着五皇子的事出来,六夫人不大相信黄大人仅仅因为贪墨就被革职。而且,如果真是因贪墨被革职的话,她还没有足够的理由拒绝三老太太的要求,除非事情……远远比那严重。 只要黄大人的革职有内幕,无论俞家那头的亲事有多好,六夫人是决计不会同意了的,她不会拿儿子的前程赌。 “八弟妹是听八弟这么说得吗?”她是在问邵槿的意思。 外人怎么议论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邵槿对此事的看法。 黄家的事,明显是圣上不希望外人知道太多,才轻轻按了一个贪墨的罪名。本来,齐悦瓷对她的语气微有不满,但一想到她是为人母亲的,担心儿子前程实在不算错,如果换了是她,估计也会这样吧。 她扫了四周一眼,才压低声音道:“罪名是圣上钦定的,天子一言九鼎……旁的,六嫂心里明白就好。” 其实即使婚事成了,自家与黄家的关系都是拐了好几个弯的,不会有什么大碍,但六夫人谨慎些也不算错。 闻言,六夫人竟是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有了这个理由。她拒绝三老太太的提议,就显得很名正言顺了,连三老太爷和六爷,怕是都会站在她这边的。 齐悦瓷差点想笑。她究竟有多不乐意这门婚事啊! 两人相视而笑,一瞬间,似乎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默契,彷佛是认识许久的朋友,拥有同一个秘密。 送走六夫人,胡乱吃了点东西,她急急赶去小抱厦。 卢管家已经在那等了半个多时辰。 其他的管事媳妇们被打发在院子里静候。只有卢达祖一个进了屋。 面门是张黑檀木錾福寿纹罗汉床,铺着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毡子,一色的靠背迎枕。下边两溜黑漆扶手椅,中间地上摆着盆枝干遒曲的枸杞盆景,倒也别致有趣。 齐悦瓷高高坐在床上,倚着迎枕,正与画枕小声说话:“是打发的哪几个人跟车?”她是问的老太太出门的情景。 “府里的护卫头领罗选抽调了十二个护卫,亲自护送。另外还有四个婆子,及管妈妈、嫣然她们。”老太太喜欢低调。 “知道了,老太太一回来。即刻通知我。”她点点头,画枕退到一旁。 卢达祖低着头,不敢向上看。 齐悦瓷吃了口茶,眼见屋里全是心腹之人,才问道:“卢管家,京城最近都有些什么谣言?” 卢达祖一凛,恭恭敬敬回道:“回夫人的话,这几日,京城茶楼、酒肆等地,私下流传着几位犯官家里的事……人心惶惶……不过。与咱们家皆没什么关系。” 他不明白夫人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而且不问国公爷,问起他来,但他还是非常周到的加上了最后一句。 齐悦瓷暗暗赞好,她才随口一问,他已经揣摩出了她的意图。怪道连邵槿都赞他是个得力的…… 她却笑着转移了话题:“你家里是不是有个小子在庄上,今年多大了?” 卢达祖一愣,老老实实道:“他有二十了,因是咱们夫妻最小的孩子,平日里不免多疼些,倒养得他愚笨粗莽,只得送去庄子里历练一番。” 他有一女二子。女儿当年是伺候皇后娘娘的,后来进了宫,如今在宫里也是个掌事姑姑了,极得皇后看重。两个儿子,大儿子习武,打小跟随邵槿,是府里的护卫副头领;二儿子几年前去了庄子,大小也是个管事了,尚未娶亲。 他妻子又是先老夫人的丫鬟,他们一家效忠于邵槿比较可能。 齐悦瓷笑吟吟道:“他识字吗?” “以前他兄长教过他,认得几个简单的字。”卢达祖感觉齐悦瓷是想重用自己儿子了,一阵喜欢。 他长子是邵槿的伴读,可惜不爱读书,偏爱舞刀弄棍的,反而是小儿子学得快。 “改明儿把他叫回家里来吧,我有个差事给他……”她没说得太清楚。 一下子喜从天降,把卢达祖弄懵了。他小子当初去庄里,是老太太的意思,原以为一辈子只能在庄里了,不想会得夫人的青眼。夫人一高兴,兴许指门亲事,那才是熬出头了呢。 他相信,这国公府,是要变天了。 齐悦瓷不让他跪下谢恩,淡淡吩咐道:“你这些日子多出去走动走动,倘若有关于咱们家或者咱们的至交好友,比如叶家什么的传言,只管来报我。”这才是她的目的。 邵槿的事情够多了,她不想再给他增添麻烦,索性自己多留心。 卢达祖只是怔了一瞬,飞快地应是:“夫人放心,老奴会小心的。”夫人的命令可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真正要他做的,怕是暗地里打听有关叶家的事吧。 对于他的机敏,齐悦瓷彻底放心了。 直到申时末,老太太才回来。 屋里掌了灯,各处明晃晃的耀眼。 齐悦瓷陪着说话,丫鬟报说邵槿回来了。 她偷眼一瞟,发现老太太一下子有了精神,坐直身子,命丫鬟快打帘子、上茶,尤其上心。 邵槿进屋扫了她一眼,行礼问安。 “我今儿出去,一路上模模糊糊听百姓们都在议论纷纷,说什么福建巡抚犯了大事……圣旨召进京了……莫不是真的?”圣上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一个接一个的官员倒下。让人应接不暇,如今略有些问题的官员是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开刀的是自己。 这是早朝时才下的旨,下午时已经传遍了京城各个角落。齐悦瓷也听说了。 邵槿正色道:“不错,他勾结反贼,意图谋反,谎报旱情,赚国库银,搜刮百姓,鱼肉乡里……证据确凿。”通政司盯着他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等着这个好机会呢。 一个昭毅将军府的垮台还不能让那些依旧别有用心的人收敛的话,那么这个福建巡抚,就是第二只大鸡,像什么兵部员外郎之类的,也就是顺便而已。 老太太吓得脸色白了白,左手忙撑住炕桌:“圣上打算怎么发落他呢?” 谋反的罪名,弄不好就是抄九族啊。 福建那么远的地方,一举一动全在圣上眼里。那……她简直不敢往下想。摆明了,这是一个局啊,谁跳下去谁就完了。 “这样的罪名。重则抄家灭族,轻则……端看圣上的意思。”邵槿说得不咸不淡,却把老太太惊得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好在那茶不烫,只有五分热。 齐悦瓷与丫鬟忙上前查看,收拾东西:“老太太,换身衣裳吧,再擦点药,或者请太医来看看……” 袖管微微沾了几滴茶水,铁锈红的镶边濡湿之后,几近黑色。 老太太无法。只得让齐悦瓷在外边陪着邵槿说话,自己进屋更衣。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静坐不语。 等老太太重新出来,已经换了衣裳,挽了发髻,看着镇定不少。 “接下来。也不知是轮到谁家?”她轻轻感叹着,眼角的皱纹堆积,颇显老态。 邵槿眯了眯眼,询问地看向齐悦瓷,缓缓答道:“只要兢兢业业为朝廷办事,无愧于心的,自然不会有事。”他的疑心越来越盛。 他命人悄悄打探过叶家,除了她家有个女儿在康亲王府上外,基本与五皇子一党没任何干系。圣上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动康亲王,而且只要康亲王自己安分,圣上是永远不会办他的,老太太又是担心的什么呢? 屋里的气氛极其诡异。 老太太直直盯着他:“圣上一向倚重你,你看……这风头,是不是快过去了?”她不敢问里边有没有叶家在内,只好这样旁敲侧击。 圣上最想办的几个人,基本办得差不多了,余下些官职卑微的,留着慢慢收拾。他却推了个干净:“这些事,素来是御史衙门、吏部、通政司负责的,我一般也是事后才听人提起的。” 他的话堵得老太太一窒,情知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放手:“你说得也有理,累了一日,快回去歇歇吧,我还要留你媳妇说说话。” 若说老太太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但她眼下不能把他怎样,只能把气往自己肚里咽。 齐悦瓷送邵槿出门,邵槿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没事早点回去。 回到屋里,老太太问起家事:“我听下人们私下计较,说安姐儿丢了一个金项圈……后来查出是她跟前的丫鬟叫春袖的私藏了,你决定怎么料理此事的好?” 事情过去三天了,想不到老太太挺能忍,这么久了才问。 本来,老太太是不肯问的,她一问,谁是春袖后面的人就清楚了。可齐悦瓷压根不给她留体面,摆明了与她对着干,她若再不干涉,下边的人往后还怎么肯服她呢。 齐悦瓷故作愁色:“咱们家下人多,偶尔出一两个不懂规矩的可以慢慢调教,可……安姐儿是咱们府的大小姐,若传出她身边的丫鬟做出这种事来,我怕连累得安姐儿也没脸。这事我思来想去委决不下,正想请示老太太的主意呢?” 那个春袖,仗着老子是老太太的陪房,俨然成了安姐儿院里的副小姐。 安姐儿不懂事,她的乳娘畏惧春袖背后的老太太,是敢怒不敢言,由得她撒野。 齐悦瓷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小小一个金项圈,她已经给老太太留足了体面,真要把事情都翻出来,丢脸的可不是她。 “依我说,这样的奴才咱们家里不敢留,索性打发她出去。”老太太气恨恨说着。 照规矩,至少也得打一顿再撵出府,老太太分明是要包庇着她。 打发出去?春袖老子娘仍在府里威风,他们家也不差她那点月银,这惩罚太轻了。 齐悦瓷应声是,抿嘴笑道:“老太太宽厚,是她们的福气。我看她年纪不小,索性替她指个人家再出去,也好保全她爹娘的体面。 ……甘金宝的小子还没订亲,他家好歹是咱们府里的管事,两家颇为相配……老太太若觉得好,不如做了这个媒?” 老太太的眉峰紧紧皱起。 甘金宝那儿子的为人,她当然听过。他爹娘曾向府里其他好几个人家露出过求亲的口吻,全被拒了,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把春袖配给他,葛桂山两口子必然不乐意…… “老太太放心,我差人问过甘金宝家的,她满口应承,并不嫌春袖是被撵出府去的。”她不疾不徐劝着。 人家甘家不嫌弃春袖是个偷东西的贼,难道老太太还能代葛家嫌弃甘家? 春袖犯了大错,老太太怎么打发都不为过,总不成还要问问葛家愿不愿意?那老太太还有什么威风可言,被人误会成是畏惧一个下人。 老太太被堵得哑口无言。 甘葛两家的亲事就这么定下了,大家都知道是老太太亲自保得媒。春袖先被打发回自己家了,等到五月里出嫁。 安姐儿的院里原就人少,再走个大丫鬟,人手不够。 齐悦瓷提了暖雪为二等,和捧玉一起,全送给安姐儿使唤。 且说齐悦瓷回到听荷居时,天早已黑下来了,树影斑驳成片,随风摆动,院里鸦雀无声,不免怪异得紧。 画枕服侍她脱了青色绵绸夹里绣花披风,小声指着帘内道:“爷在里屋歇息……睡着了,大家不敢说话。” 她放轻脚步往里走,果见邵槿合衣歪在炕上,呼吸绵长,鼾声细细,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绿肥正小心翼翼往外抽书,一旁放着一条水红色的滑丝锦被,是准备给邵槿盖的。 她摆手对绿肥笑笑,先去净房更衣,才返回到外间,往西次间去坐着,召了暖雪和捧玉低声教导,两人又惊又喜。 安姐儿虽是个庶出的小姐,可齐悦瓷这里出色的丫鬟一大把,压根没她俩出头的机会。安姐儿再不好,也是主子小姐,两人又提了一等,自然乐意。 看看半个时辰过去,邵槿还未醒,她已饿得饥肠辘辘,正欲吩咐人先摆饭,却听那屋一阵响动,绿肥出来要水。 齐悦瓷理整发鬓衣裙。 “起来了?见你睡得香,没敢叫你,往后还是回屋睡吧,这样容易着凉。”她袅袅进屋,声音甜美,体态婀娜。 邵槿一时间不习惯屋里灯火通明的样子,拿手遮住眼睛,摇头笑道:“谁知道居然睡着了……什么时辰了?” 齐悦瓷取下搭在他腿上的薄被,慢慢叠起,抬眸道:“戌时一刻多,我有些饿了,是不是先吃饭?” 绿肥上来,伺候邵槿洗漱。 齐悦瓷便指点丫鬟摆饭。(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邵槿吃得挺少:“先前喝了一大碗慧仁米粥,吃了几个豆腐皮的包子,这会子倒不觉着饿,你多吃点……”他笨拙地给齐悦瓷夹了块五彩牛柳。[] 平时看他不吃了,齐悦瓷基本上也不再动碗筷,可今儿她真有点饿了,索性又让丫鬟添了小半碗火腿酸笋汤。 邵槿便静静坐着看她吃。 齐悦瓷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拿着小银勺慢慢啜了两口,感到双颊发烫,只得放下碗,用帕子擦嘴。低眉嗔道:“你做什么老盯着我看?” “你吃你的,我看我的……”话刚出口,邵槿不由自悔轻佻,故意移开了视线。 齐悦瓷脸一红,没心思再用,示意丫鬟撤下。又细细吩咐道:“把这个水晶肘花送去给绿肥,她爱吃……那个五香仔鸽没怎么动,留给芳树回来再吃。记得下午时让小厨房多做了点汤,我吃着味儿还行,每人都尝尝……” 芳树去安姐儿那里了。 并不是每天都会给丫鬟们赏赐吃的,有时候饭菜多了吃不完,便会撤给丫鬟们。齐悦瓷一般看有谁爱吃的,就留给谁,不一定会特别公平分配。 邵槿漱了口,到炕上坐下。 身上穿着一袭靛青色福寿暗纹的直裰,斜斜倚着炕桌,显得他整个人高大英武,相貌堂堂。笼在阴影下的半边侧脸,好似严寒里依然挺立的翠竹,冷峻却不失飘逸。 晴云跪在脚踏上给他脱靴子,令取了一双家里穿的玄色布鞋来放在他脚边。 碧冉端茶上来。 邵槿接茶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点头赞道:“今儿这茶沏得不错,冷热适宜,回味悠长,火候把握得也好。” 齐悦瓷正与浅碧立在内室门口小声说话,闻言抬眸望过来。看了碧冉一眼,笑道:“这丫头沏茶的手艺的确难得,什么茶到了她手里别有一番风味,其他人都远不及她……不如往后专门让她领了这个差事吧。” 一直没给碧冉安排专门的差事。反而使她变得清闲下来。沏茶虽会进屋伺候,但时间固定,她便不好找别的机会进屋。 碧冉低垂眼睑,微微一福道:“谢夫人恩典。”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 邵槿亦是随着齐悦瓷的目光扫了她一眼,见她上边穿着烟柳色的厚绸短袄,下着象牙白绣红枫的挑线裙,纤腰不足一握。皮肤白皙。两颊晕红,眉似远山般青黛,唇如桃花妩媚,鼻若凝脂,杏眼含秋,八分颜色。 比起旁的丫鬟来,浑身上下似乎多了一缕书卷气,看着颇为清雅可人、不卑不亢。 而且。这个丫鬟的眉眼间,有一二分似齐悦瓷的品格儿。当然,齐悦瓷身上那种大家闺秀高贵天成的气度。却是千个不及一个。 “什么恩典不恩典的,”齐悦瓷扶着浅碧款款走过来,在对面炕上坐下,启唇笑道:“免得她们几个糟蹋了好茶叶。爷,你既赞她的茶好,是不是该赏点什么?” 她盈盈看向邵槿,眼角波光流转,一派娇媚风致。 邵槿一愣,笑道:“你这是替她来讨赏了?” 碧冉垂在袖中的手,悄悄握成拳。 齐悦瓷挑眉应是:“怎么。你还舍不得……碧冉通诗书,赏她一本书也使得。”如果一定有那么一日,她不希望一切来得太突然,打她个措手不及,宁愿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点一点断了自己的念头。 她要亲眼看着他纳妾。与别的女子缠绵……这是作为一个拥有权势地位的男人的妻子,首先必须学会的。 “你们齐家不愧是书香门第,连个小丫头都识字。”对于赏赐,邵槿不置可否。 “也不过两个伶俐点的勉强认几个字,浅碧是我小时候的伴读,碧冉祖上亦是读书人家,余下画枕、暖雪跟着念了几首歪诗在肚里……”她顺着他转移了话题。 邵槿眉心一动,忽然说道:“下月初三是小舅子下场的日子,他年纪小,家里又没什么人照应,你要不要回家住几日,也好替他打理一番?” 出嫁的女子回娘家住不大符合时下的规矩,但邵槿不是那种死板僵化的人,何况岳家的情形与别家不同,他这个做女婿的不能太墨守成规了。如果不让齐悦瓷回去,她人在这,心里怕是一百个放不下,倒拘得她难过。 齐悦瓷当然想回家,可是……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英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是邵家的媳妇,已经不是能够任性的时候了。 眼下,国公府的事离不开她,她执意回去,只怕老太太她们不会乐意。而且传出去,不免叫人以为邵槿宠妻无度,由着她胡闹。 她沉默半晌,缓缓摇头道:“家里的事不能没有人打理。 ……再者,初八是老太太的生辰,虽不能大办,可咱们自家人,少不得得略微热闹一番,大家给老太太磕个头。还有你我送给老太太的生辰礼物,都得提前打点好了。 接着,六嫂回安康,又是一件事。我还是,不回去了罢?”她的语气,带有十分的无奈和一丝犹豫。 “你只管去,家里那么多管事,若连这么点小事料理不好,养着他们作什么用?明儿一早请安时,我来给老太太说。”邵槿却是打定了主意。 凡事皆有个轻重缓急。 他知道,眼下对于齐悦瓷而言最重要的,无非是弟弟的春闱,他不想看她不开心。 齐悦瓷见他说得认真,觉得自己再拒绝倒显得她矫情了,忙笑道:“那好,我回家看看,没什么事就赶紧回来。” 这当然是客气的话,她回去了,至少得等到弟弟出考场才回来。 浅碧听了二人对话,又惊又喜,满脸的笑意。国公府虽好,到底不及在齐家时自在呢,恨不得回去就不来了。 碧冉似吃惊大过欢喜,几次偷偷打量邵槿。 “这次的主考官是徐相,由礼部的费大人和文渊阁大学士傅涛辅佐。你看……是不是让小舅子去拜会一下几位考官?” 不少举子科考前,会先去拜访一下考官,能得青眼的话将来助益不少。 邵槿的意思是,若是齐恪纯想去。他愿意领他去见见。有他出面,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齐悦瓷低头想了一会,才婉拒道:“还是免了吧。此番下场,纯儿中不中无所谓,只是历练历练而已。” 齐家与徐家并不对付,她也不想邵槿因为弟弟的事而奔波为难,毕竟邵槿平日不喜结交朝臣。坏了一次规矩就有第二次。这次求到人家门上,下次人家有事相求,他是答应还是拒绝呢? 对齐徐两家的旧怨,邵槿隐约知道一些,猜测齐悦瓷是不愿让弟弟去徐家低头,便也不再坚持。 ……………… 未时前后,邵槿回府,准备先回房换件衣裳再出门。 到听荷居院门前时。模模糊糊听到里头传来女子的哭声,甚是凄惨悲凉。 他皱了皱眉,抬脚继续往里走。院里遇到他的丫鬟俱是一副惊惶的表情,绿枝慌忙进屋通报。 邵槿愈加怪异,自己打起帘子。 齐悦瓷快步迎上来,惊讶地问道:“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来换衣裳。”邵槿仔细打量她神色,见没什么不对,心里才舒了一口气,暗中怀疑是哪个丫鬟不懂规矩,惹恼了齐悦瓷。 隔壁西稍间,响起女子压抑的低低啜泣声。 邵槿从来不管这种闲事,直接进内室。 齐悦瓷示意丫鬟在外面等着。自己跟在他身后,开柜取了常服,服侍他换上,嘴里问道:“还要出去吗?” 恰好瞥见他藏在衣服里面的荷包,嘴角登时翘了起来,心情大好。 “是啊……还笑……”邵槿一拧她面颊。似嗔似喜。 “明儿还是换下来吧,”齐悦瓷摇头躲避着他,笑吟吟劝道,“红瘦的针线好,戴她做的……” 邵槿低眉看她粉颜如玉,秋波潋滟,兴致上来,一把抓起她玉腕,轻轻咬了一口:“那你还不好好学学女红,幸好咱们家使唤得起几个下人,不然指望着你给我做衣裳,我得何年何月才穿上?” 他的语气调侃至极,与他平时的严肃模样不大相符。 齐悦瓷娇羞地在他胸前锤了一下,不满道:“你嫌不好就别戴,我又不是绣娘,专给你做东西……”好心当做驴肝肺。 “刁蛮。”他握住她小小的拳头,眼里是柔情无限。 她与他靠得极近,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熟悉的味道,心里便有几分醉了,忙转过身道:“好了,你快去吧。”她的心跳得有些快。 邵槿从背后环住她:“与老太太说好了,二十八送你回去,初六我去接你,你回头收拾收拾,有什么事提前交代下去,省得他们跟去找你。” 他办事的效率一向很快,又是亲口答应过她的事。 早上两人是同去给老太太请安的,他担心她在跟前为难,索性故意指使她回屋拿个东西,自己私下与老太太提的。 老太太听了确实不是很高兴,但因是邵槿开的口,不好拒绝,勉强同意了。 “果真?”齐悦瓷转头问他,脸上的笑容挡也挡不住,比春光更要明媚三分。 邵槿在她光洁的额上轻啄了一口,郑重地点点头,心里却是酸酸的不是滋味。回趟娘家就这么高兴,等去接回来的时候,不哭哭啼啼他已经很满意了,什么时候才能把他当做真正的家呢? 两人出来,齐悦瓷送邵槿出门,含笑嘱咐道:“早些回来……” 她话未说完,不防西稍间的棉帘内猛然冲出一个人影,连跌带撞的向齐悦瓷身上扑来,并发出尖厉的叫声“爷救我……” 她前扑的速度太快,连自己都收不住了,眼看就要撞倒齐悦瓷。 齐悦瓷猛然回头,被吓了一跳,经不住哎哟出声,脚下却是没反应过来。 邵槿眼尖耳明,动作奇快,直接转身将齐悦瓷抱在怀里,一脚把冲过来的人影蹬得向后摔出去。人影霎时如断了线的纸鸢般。无力地跌倒在地,单薄而可怜。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待到画枕等人反应过来,一窝蜂抢上来扶齐悦瓷:“夫人……夫人没事吧?” 屋里乱糟糟的。 齐悦瓷并没被撞到。只是受了一点惊吓,镇定心神后安慰众人道:“没事,你们赶紧去看看春袖,有没有受伤?” 芳树强忍着心头的火气,上前给春袖检查身体。 邵槿这一脚,踢出去时考虑到大约是齐悦瓷的丫鬟,所以没下狠手。只用了四成力道。不然这会子人怕是晕过去了……春袖震惊恐惧地瘫坐在地上,只觉胸口一阵接一阵地剧痛,泪珠儿扑簌簌往下滚,却不敢再哭出声音。 芳树看她醒着,厌恶地撇开头,回道:“应该没什么大碍。” 邵槿情知齐悦瓷无事,仍是一阵大怒,小心翼翼扶着她到椅子上坐下。才厉声质问道:“哪儿来的莽撞奴才,谁放她进来的?” 他极少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怒意,是以屋里大部分人被他吓得呆呆的。根本不敢开口。 还是画枕代答道:“是春袖……夫人在午歇,她哭哭啼啼闯进来,说什么要夫人给她作主……夫人劝她回去,她不听,闹着不肯走……”平日没有齐悦瓷的示意,她是不会随便开口与邵槿说这些的,弄得好像她们告状一样,可方才实在是被气着了。 小小一个丫鬟,在大小姐院里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也够了。夫人看在老太太的份上没把她如何。她倒是不知足了,还敢来闹,分明是以为有老太太撑腰,不把夫人放在眼里。 尤其可恶的是趁着爷在的空当,想把事情捅到爷跟前……只怕不是简简单单给自己求情,还想泼夫人一身脏水吧? 爷若不清楚事情经过。当成是夫人刻薄寡恩,岂不是害惨了夫人? 闻言,春袖忙重新跪下,分辩求情。 “住口,谁问你话了?”邵槿的脸,一片青黑,沉得能滴下水来。 什么春袖,是哪个丫鬟,他根本没记下过。只是光凭她现在的行为,也能断定是个不守规矩的丫鬟,他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齐悦瓷就着画枕的手吃了口茶,定了定心,才柔声劝邵槿道:“她一时大意,又不是故意的,你先别生气……她是安姐儿屋里的大丫鬟,犯糊涂拿了安姐儿的项圈,我看她年纪也大了,索性求老太太给个恩典,替她指了一门婚事,放出去罢了。 不知是不是对婚事不满,才来向我哭诉,愿意留在府里继续服侍安姐儿…… 咱们府不是什么随便想来就来的地方,规矩摆在那……老太太又吩咐下去了,岂能因她一面之词改主意。谁知她性子执拗,说什么也不肯走……” 她大致给他解释了一番。 不是邵槿恰好回来,她已经命人将春袖拉出去直接遣送回家了。 邵槿听得越发生气,嗔怪地瞪了齐悦瓷一眼,怪她太心软。不过,当着一屋子丫鬟的面,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你就是太宽厚了,纵得她们不知天高地厚,直接打出去就好,费什么口舌。” 春袖的脸色大变,苍白得吓人。 不等她开口,齐悦瓷已经低低笑道:“她老子是葛桂山……”这么一句话,相信邵槿会联想到很多。 意料中的,邵槿一怔,勉强点头道:“那就照老太太的吩咐办吧。” 葛桂山是老太太的陪房,帮着老太太打理陪嫁,是老太太心腹。是以,即使他不管着府中之事,府里上下人等,还是颇给他颜面的。这些,邵槿不可能不明白。 他以为是齐悦瓷迫于老太太的要求,才轻轻放过春袖的。 春袖还想开口说话为自己辩白一两句,却被邵槿阴沉地扫了一眼,吓得嗓子眼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还愣着干嘛,带下去。”他没功夫浪费在下人身上。 芳树直接领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把春袖拖出去,中间压根儿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 邵槿才放缓脸色,轻声问道:“你还好吧?以后这种下人,直接打一顿撵了,别与他们废话。” “我没事,旁人也罢了,她又是老太太亲自给安姐儿的……”她微微一笑,欲语还休。 屋里是短暂的静默。 齐悦瓷又道:“我打算把暖雪和捧玉给安姐儿使唤,你看好不好?”他不管,她依然要告诉他。 她对安姐儿比自己还好,邵槿完全认可她的意思:“你觉着谁好就是谁……一会子让厨房做碗桂圆汤喝,压压惊,好生睡一觉……” 他犹有些不放心。 “嗯,”齐悦瓷莞尔一笑,“你是要去哪?急不急,我送你出去?” “没事,小事而已,你坐着吧,我先走了。”他拦住不让她起身,又吩咐画枕道:“好生服侍你们夫人,再有那样的事,拿你们是问。” 画枕赶紧应是。 有邵槿的话,芳树几个毫不含糊,直接把春袖扔回了她家,连带着她的包袱。不然,照规矩,离开前春袖还得去给老太太、安姐儿磕头辞行,然后等她娘来领人。 这下,什么脸面全没了。 老太太听说后,沉默许久。 这不是一个小小春袖的事,而是齐悦瓷借用邵槿的手,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啊!(未完待续) 第两百章 齐悦瓷回娘家,邵槿在朝中,派了卢达祖亲自跟的车。 临出门前去锦含堂向老太太辞行,遇到四夫人、七夫人也在那,受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她心情好,懒得与她们计较,陪着坐一会就起身告辞了。 老太太令管妈妈送她:“……你安心住着,家里的事不需操心……” 远远望着齐悦瓷的背影消失,四夫人不免啐了几口,气愤地与老太太道:“出了阁做了人家媳妇还回娘家住,这是什么规矩?亏得老太太性子好,还赔进一堆东西,换了我,再是不能容了她的……” 的确,渊二奶奶的祖父病故,她只允她回去了两遭,更别提在家住着了。 四夫人对齐悦瓷已经由单纯的不喜恼怒发展到嫉恨了,又不愿与她硬碰硬,索性来鼓动老太太。毕竟,老太太这回也吃了她的暗亏,把自己的面子折了进去,想必心里对她的恼恨比自己还多几分。 葛桂山是什么人,老太太从娘家带来的心腹,除了管妈妈之外最是信任。她倒好,管家才几日,先拿他女儿做筏子,不信老太太会无动于衷。 “她兄弟年幼,她做姐姐的多照应一下亦是人之常理。”老太太的口气听不出是喜是怒,平淡至极。 真是一只老狐狸,多少年来,每次都摆出这副淡漠的脸来给谁看?瞒得过旁人,瞒不过自己! 四夫人暗暗骂着,表面上仍替老太太不忿:“话虽如此,她家里不是还有叔叔婶婶?依我看啊,若她的嫡亲婆婆在世,她敢这么嚣张……还不是看老太太良善好欺。一味这么下去,我看迟早得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她本来想说踩在脚下。 四夫人直接戳准了老太太的死穴。 果然,老太太当即变色,原本白皙的面上时青时紫,布满阴云。霎是难看。 她最忌讳别人提起她填房的身份。因进门已久,现在老太爷都没了,她是整个府里最尊贵的老祖宗;在外面,众人惧着国公府的权势。谁敢当面提一句填房继室的话? 不过,身份依然深深刻在老太太自己心里,一日不曾忘过。 初至国公府时,老太爷对她多有防备,不让她抚育邵槿、邵柳几个子女也罢了,家事亦是宁肯交给下人。做夫妻久了,两人慢慢生出感情。又生了儿子邵桢,对她的态度才渐渐好转,慢慢让她插手府里的事。 不过,老太爷去世之前,她还是清清楚楚看到了差距。 邵槿是他当时最长的儿子,由他袭了爵位她没话说,可对邵桢竟然没一句交代,完全不考虑他们孤儿寡母的处境。[.超多好看小说]说是交代了邵槿照顾弟弟。可亲兄弟都有嫌隙呢,何况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能一心一意对他吗? 那时。老太太对老太爷,是存了极大不满的。 如今这个府里,就快有了新的当家主母,她时常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 倘若她是邵槿的母亲,或者袭爵的是邵桢,她根本无需为此忧虑;可谁让她只是英国公的继母呢,不能名正言顺摆婆婆的威风。 偏偏这个该死的四夫人,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扫她的脸。 老太太气恼归气恼,却不能在言语上有任何不满的表示,甚至还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不以为意地应道:“这是你多心了。老八媳妇进门后,对我极孝顺,亲儿媳不过如此。 你看她,每日早晚请安从来不落下,甚是尽心。我有个头疼脑热的,又请太医又亲自服侍的。我看着不忍……记着我爱吃的东西,每每得了便先来孝敬我……我看她很好,能有个这么孝顺知理的媳妇,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老太太嘴里说着事实,可心里总觉得有些违心。 明面上,齐悦瓷对她格外孝顺,但有涉及到她的事,素来不顾她脸面。好比这次春袖被撵,弄得阖府之人俱看自己笑话,分明是在给她颜色看。 她若不恨,是不可能的。 但她不愿当了四夫人的靶子,相反,她决定好好利用这几个妯娌间的矛盾,把祸水引到齐悦瓷身上去,由她们去忙着对付她,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四夫人被老太太窒得无话可说。 七夫人暗暗掩唇而笑。 她最瞧不惯四夫人高高在上的模样,一副看不起她的出身的傲气之态。妯娌几个,她和五夫人出身最差,可五夫人会奉承,四夫人就冲自己一个来了。 却听老太太问她道:“自打泽哥儿搬去那里住后,觉着好不好呢?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去库房支取,可别委屈了孩子……” 闻言,七夫人连忙笑应是:“多谢老太太。虽说略微小了点,也还不错。” 不能搬到邵柏的旧院,好歹多得了一个院子,她颇为得意自己的计划。 “本来我想让他们把那个黄花梨的翘头案给泽哥儿使,后来听说老八媳妇给了那个鸡翅木的,也还罢了。”她故意提起这事来。 七夫人一阵不自然。 她的要求被齐悦瓷当众反驳,她的确生气,但谁让人家管家呢,她在人手底下过活,只得万事委屈些。反正是公中的东西,能多捞一点是一点,顾不得好坏了。 不想老太太会这么说,不论老太太的话是真是假,她对齐悦瓷的不满被再次成功勾起了。 四夫人鄙夷地一笑。 人人道七夫人傻,果然不差,这不给老太太当了枪使。 不等她讥笑完,那头老太太又问她:“你娘家的侄女儿许人了没有?好乖巧可人的孩子,实在是……” 四夫人的打算,她岂能不知,背后与管妈妈笑话四夫人痴心妄想。可这回,却装出一副可惜怜悯的模样来。 “还没有……”四夫人的语气明显不善。 兄嫂至今还埋怨她呢,全因为齐悦瓷这个半路上冒出来的程咬金,不然她的计划早就成功了。 老太太出了一口恶气,好受不少。 且不论这几人互相拆台打机锋,单表齐悦瓷到了娘家。惊讶地发现六夫人居然不在家。 徐氏领着阖府下人到二门口迎接她,笑着解释道:“夫人去范府看望老太太了……九妹妹怎么回来了,没得到消息,倒是怠慢九妹妹了。” “无妨。”齐悦瓷与她携手来到露华院,“过几日纯儿要下场了,我不放心,回来住几日,还望五嫂不要嫌麻烦得好。” 露华院外的杏花已经悄然绽放,一树雪白的花骨朵,轻薄如云。暗香幽幽。 徐氏显然吃了一惊,眼睛睁得圆圆的,半刻后才笑道:“九妹妹说得什么话,这是你自己家……十二弟去他先生家了,回来看到九妹妹在,必定高兴坏了。” 她不由怀疑,国公爷居然是个那么好说话的人,连这样不合理的要求都能答应?六夫人不常说他一副凶悍可怖的模样吗。不像咱们家的人温和风雅…… 她暗暗打量齐悦瓷,见她披着梅花刺绣淡绿披风,里头大约是一件浅碧色锦纱百合如意短褙子。一袭水绿色的八幅湘裙。头上斜斜挽着堕马髻,戴一套点翠白玉的精致头面。 脸上薄施脂粉,越显得她明眸善睐、腮映皓雪、容颜如画。全身上下俱是一副贵族夫人的清贵之气,丝毫不觉得富丽庸俗。 如九妹妹这样的人品,也难怪连英国公都…… 两人分宾主落座,上茶来吃。 徐氏笑问:“……九妹妹还是住沐芳阁?”六夫人怕是得挺晚才回来,她是家里现下唯一能做主的,想着应该先吩咐人下去收拾一下。 “住那好。”齐悦瓷含笑道是,“五嫂别麻烦,令她们几个去打理吧。她们住惯了,也知道我的喜好。” 她指了指画枕几人。 画枕忙引着晴云、绿枝、连素等携了包袱下去。 院子是现成干净的,只需略添上铺盖、摆设等物即好。二月末的天气已不冷,用不着生火炕,倒不整理。 徐氏也怕自己的人不知她习性,索性就不与她多加客气。 “……二伯娘她们走后。家里清净不少吧。”齐悦瓷看她房中摆设与从前一样,全是她自己陪嫁的,不由心内感叹生了一双儿女后,六夫人对儿媳妇还是这么刻薄。 二夫人她们住在京城时,因六夫人不喜,她也没敢与她们太过亲近。不过这一下少了几个人,家里还真显得冷清不少。 她叹道:“可不是,白日里闲了,找个人说话都没有。” 齐悦瓷颔首,轻笑道:“我们家倒是妯娌众多,可我去得晚,不大熟……五嫂得闲,可以去找我。” “就怕九妹妹事繁,我去了徒添麻烦。”没有六夫人的同意,她是寸步难行。 两人有点无话可说,齐悦瓷不由问道:“侄儿侄女在哪?我瞧瞧去……” “让乳娘把他们抱来,哪儿能劳动九妹妹去看他们。”徐氏谨守着身份尊卑。 说笑间,两个乳娘抱了孩子进来。 徐氏的女儿两岁了,经过这些时的调养,比刚出生时健康许多,虽然看着瘦怯,但小脸红红的,眼睛滴溜溜盯着齐悦瓷转,倒不怕生。男孩儿才几个月,半睁着眼,时而自己嘻嘻笑,时而含着手指吮吸得起劲。 乳娘悄悄阻止几次,可等乳娘一放手,他又把手指放到嘴里。乳娘无奈,只得由他去。 齐悦瓷笑着接过姐儿抱在怀里:“来,让姑姑看看我们姐儿美不美?”她动作小心翼翼,乳娘在旁护着。 “叫九姑姑……”徐氏点着她的鼻尖,逗她唤人。 姐儿看看徐氏,又看看齐悦瓷,小嘴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九姑姑。” 徐氏不免抱歉道:“这孩子,素来胆小,说话也不利索。” 直到一岁多,他们才敢抱着孩子出去走动走动,冬天时,几乎只在暖阁里活动。六夫人不喜这个孙女,从不关心,眼里只有一个孙子。 如此,徐氏更偏疼女儿几分。 “小孩子都这样的……” 可能是哥儿看着母亲和另一个女子全围着姐姐转,不乐意了,扯起嗓门便大哭。他声音倒是洪亮,唬了屋里众人一跳,乳娘急得怎么哄他都没用。 “不哭不哭啊……哥儿来,我们陪姑姑说话……”徐氏连忙抱起儿子,又拍又颠地哄劝,姿势纯熟。 比起数年前,她的身上似乎多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气质恬静,言语温柔,一举一动尽显少妇的成熟风韵。生了孩子,看着就是不一样了…… 很快,孩子止了哭声。 齐悦瓷命丫鬟呈上给两个孩子准备的礼物来,不过金银锞子、金项圈、绸缎尺头等物。 徐氏代孩子们谢过。 直到午饭过后,六夫人也没回来,反是齐恪纯回来了。一听说姐姐在家,欢喜得不行,直接冲沐芳阁奔去。 齐悦瓷才用过饭从露华院回来,准备歇个午觉,养足精神等六夫人回来后的一顿询问。不及更衣,“姐……”弟弟的嗓音老远就听到了,忙从炕上起来,往外走。 齐恪纯欢喜地一把将她抱住:“你回家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我去接你……他们没为难你吧,若是不好,用了晚饭我送你回去?我挺好的,你别担心。” 他一连串问着。 “谁敢为难我?”齐悦瓷笑着昂了昂头。 弟弟已经长得比她高了,现在她需要抬头与他说话,而不像小时候那样,她心里一阵感慨。 姐弟二人手挽着手进屋。 “我还想后天过去看你呢……这屋里许久没人住,会不会有味道,让她们再细细打扫一番。”他像个大人一般会关心人了。 齐悦瓷看他身上穿着石青色的夹袍,腰间系着淡金色宫绦,挂着荷包玉坠等物。额头布着点点细汗,忙掏出帕子与他擦拭,嘴里嗔道:“多大的人了,走路还那么急……这回出汗,又吹了风,那还了得,赶紧把衣裳换了吧。” 齐恪纯有点不愿意回陌上斋,又怕姐姐担心,只好怏怏不舍得道:“那你等我,我很快就过来。” “越发婆婆妈妈了,我得在家住几日呢,不会跑了的。”她抿嘴而笑,让晴云亲自跟他过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内室里点着大把的百合香,阵阵甜腻的香气在空中浮动,熏得人气闷。 桂妈妈和素绢轻手轻脚服侍六夫人穿上一袭半旧银红撒花对襟长褙子,动作极其小心,生怕惊扰了她,惹她发怒。两人虽不十分清楚今儿在范家发生了什么事,但联想近日之事及六夫人的表情,便知她心情很不好。 六夫人板着脸坐到梳妆台前,神思恍惚。 桂妈妈越发谨慎起来,若是碰疼了她,今儿这场罪必然不小。她手上麻利,轻轻松松挽了一个简单点的随云髻,又拣了一支翠嵌宝赤金大发钗,堆着笑问六夫人:“夫人看戴这支钗好不好?与这身衣裳很衬夫人的肤色。” 六夫人看也没看一眼。 桂妈妈知是不反对,忙替她戴上,又戴了一对簪子。 两人搀着她到次间临窗大炕上坐下,徐氏亲自捧着茶上来。 六夫人胡乱接过吃了一口,面色瞬间阴沉下来,唰的放下茶盏喝道:“怎么这么烫?你也不是头一天了……还这么毛躁不晓事?” 因徐氏为人谦和宽厚,翠微居里上上下下的丫鬟仆人倒与她交好,有什么事也愿与她通个气。她心知六夫人是在娘家那头着了气恼回来,借故撒到她身上,也不难过,赶紧端了茶出去又换一盏。 见她举止恭敬,面上无丝毫抱怨之色,六夫人只得息了怒气,淡淡问道:“家里可有什么事发生?” “回母亲的话,九妹妹回来了,要在家里住几日……等到十二弟科考完了再回去……”若是从前,她不敢这么直接提起齐悦瓷。但她明白,现在六夫人想求齐悦瓷办事,应该不会太反感才对。 六夫人本能地眉心一蹙,继而慢慢舒缓下来,沉声问道:“什么时候到的,眼下在哪呢?” 徐氏细细与她回禀:“是巳时整到的,在我院里用了午饭,我命厨房添了几个菜……仍是住在沐芳阁,这会子怕是在屋里歇晌……” 成亲数年,已过了甜蜜期。五少爷待徐氏远不比新婚时缠绵,房里又添了两个通房。六夫人看在眼里,不由得意,渐渐地对徐氏不像刚进门时那么苛刻。 徐氏偶尔暗地里难过,可一想到如今有一双儿女傍身,终身有靠,对五少爷的心,也就冷了。 “素娟。你去请九姑奶奶过来。”六夫人吩咐。 素绢一愣,偷偷瞟了徐氏一眼,轻声道是,缓缓移动脚步。 徐氏虽觉不大妥当,却也不想在六夫人气头上驳了她的话,她能听进去还罢了。不然,还不是自己倒霉。 素绢无奈,只好依言退下。 说得难听点,六夫人即便是婶娘又如何。九小姐是国公夫人,她主动来给六夫人请安那是她客气。她不来,理当六夫人过去……可惜。她一个做下人的,怎么敢反驳主子的话?再过几个月她就能放出去了,实在没必要在这时候惹恼六夫人,毁了自己前程。 沐芳阁里好不热闹。 从前与九小姐身边的丫鬟交好的姊妹们,都兴冲冲赶来联络感情,听听国公府里的趣事。 “素绢姐姐来了,快屋里坐。”沿着抄手游廊行到厢房门口时,恰好从里边步出一个身穿紫缎比甲的丫头,是晴云,笑吟吟与她打招呼。 晴云的穿戴举止皆有了大丫鬟的气度,与刚进府时那个胆小怯弱的小姑娘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素绢忙含笑还礼:“晴云妹妹愈加出挑了。” “姐姐也打趣我……画屏姐姐、青萝几个都在屋里呢,姐姐也吃杯茶……”她携着素绢的手,欲要拉她进屋。 “妹妹客气了,我还有点事找夫人,一会子再来叨扰妹妹的好茶。”素绢怕耽搁久了六夫人生气,连忙拒绝。 晴云作势拍着自己道:“瞧我,竟是糊涂了,姐姐过来必是有事,我带你过去……平姨娘、常姨娘也在屋里陪夫人说话呢。” 素绢腹内感叹:两位姨娘好快的手脚。 平姨娘也罢了,常姨娘何时这么大胆了,只差银姨娘没过来……真是风水轮流转呢,别说姨娘们,六夫人不照样得求到九小姐头上去。 里间传出女子清脆的娇笑声,气氛还算融洽。 晴云打起湖绿色绉纱软帘,领她进屋。 屋里陈设一同往昔,齐悦瓷抱着迎枕歪靠在炕桌上,身穿雨过天青玫瑰纹亮缎对襟半臂褙子,淡青色绣玉兰花的曳地长裙。耳畔戴着翡翠耳坠,莹润剔透,轻轻晃动间宝光流转。目若秋水,唇似桃瓣。 平姨娘和常姨娘坐在炕下的绣墩上,态度非常谦恭。 素绢匆匆扫了一眼,恭敬地跪下行了大礼。 齐悦瓷示意晴云扶她起来,口里嗔道:“素绢姐姐也太仔细了,自己家里哪来那么多虚礼?” “姑奶奶怜惜我们,我们却不能不知好歹。”她唇角盈笑。 “六婶娘回来了?亲家老太太可好?”齐悦瓷随口问着,她听徐氏提过范家老夫人病重的事。 “老太太这两日精神倒好……我们夫人听说九姑奶奶归宁,便想过来瞧瞧,”素绢并不糊涂,尽量把话说得圆满,“可她奔波了一天,这会子腰酸背疼的。所以差奴婢过来问一声,九姑奶奶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开口,千万别委屈了自个儿……” 总不能说六夫人请九姑奶奶过去吧。 平姨娘嘴角一撇,不以为意地嗤笑了一声。 六夫人是什么德行,阖府无人不知,素绢把话说得再好听也没用,大家心知肚明,九姑奶奶那么个聪明人会不懂?这家是九姑奶奶亲弟弟的,便是她的身份不是国公夫人,她也没必要屁颠颠去给六夫人请安,六夫人在这……哼,借住而已。 平姨娘不得不反省,就六夫人这么个没脑子的,她怎么这么多年没把她斗倒? 齐悦瓷缓缓吃着茶,慢条斯理应道:“多谢六婶娘关心。我在家里住着,难免有地方得劳烦到六婶娘的……六婶娘既然累了,请她上床歇歇吧,不必管我……” 她把家里两个字咬得极重,素绢一窒,暗悔说错了,此时却不能再改,强笑着应是。 晴云送她出门。 回到翠微居,六夫人没见到齐悦瓷,不由问道:“九姑奶奶呢?怎么不过来?” “平姨娘和常姨娘在那,九姑奶奶脱不开身……”素绢自然不敢实话实说,急得额头上微微冒汗。 “这两个贱人,我一日不在,就蹬鼻子上脸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嘴脸,轮得到她们去献殷勤……”六夫人气得咬牙切齿。 桂妈妈忙劝道:“夫人是金贵人,何苦与她们置气,气坏了身子骨怎么好?” 徐氏亦是跟着相劝。 六夫人的怒气勉强消了一点,口里抱怨着:“你们说说,一个两个的都不给我省心,我天天两头跑,累得浑身酸疼,我容易吗?” 原来范家老夫人年纪大了,自打过年,情形一日比一日差,估计前后不出一个月。六夫人无法,好歹是亲生女儿,难免要时常回家服侍。 这也罢了,那位范家二爷眼看母亲快不行了,担心母亲一走,兄长独霸了家产,一个劲撺掇着老太太分家。 老太太神智糊涂,有时候连儿女孙辈都认不清了,不知怎么被他哄得同意了。 范家大爷在任上,可范夫人这两年一直在京里住着,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妯娌两个成天为了家产的事闹得家宅不宁,这个拉六夫人评理,那个让六夫人作证,六夫人不但得伺候老母,还得应付这两人,闹得疲累不堪。 偏偏家里六老爷最近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放着银罗不要,竟然与平姨娘重燃火花,打得火热。 六夫人是积了一肚子的火气,只恨无处发泄。 几人苦苦劝了半日,六夫人气累了,上床歇息不提。 话说平姨娘决定向齐悦瓷投诚,少不得把家里发生的一切,大大小小,一样不落的讲述一番。 六夫人疲于奔波,家事上反而松懈下来,没闹出什么大花样。齐悦瓷这才放了心。 晚间睡在自家的床上,身边没有一个需要防备的人,她只觉特别安心,很早就睡着了,第二日天亮方醒。 姐弟二人一起用早饭,闲聊着科考之事。 “……听说这次呼声最高的是姑苏的梅观止,我拜读过他乡试的文章,果然旨趣与旁人不同,而且文采斐然,辞藻华美。” “那里自古出才子……对了,方大哥近来如何,他住在咱们家,你记得多照应些,别叫人怠慢了。”她说得是先老太太娘家那位寄居齐府的举子。 齐恪纯眼里闪过赞叹的光芒:“若不出意外,功名可就。姐姐你没见过他,真的是人物俊雅,时常愿意指点我一二,受益匪浅……而且,他毅力超于常人,是个能屈能伸的。” 齐悦瓷微微讶异,笑道:“能得你交口称赞,想必不差,那你更得虚心向他求教了……” 毕竟是父亲的外祖家,如果方家能振兴,亦是好事一桩。 正说话着,却有桂妈妈过来,传六夫人的话请齐悦瓷过去用午饭,特地给她接风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尤带着寒意的春风袭来,便有点点粉白的杏花飘飘洒洒如漫天云霞荼蘼旖丽。 齐悦瓷不由得抬头望天,天青色的天空清朗无云,绵绵绕绕像块柔滑的缎子般飘逸。满树的杏花开得浓艳撩人,密密菲菲轻薄似烟雾,坠落在齐悦瓷眉间心上。 她与六夫人之间的矛盾永远不可调和,可是比起英国公府肃穆的大院,她更喜欢翠微居。 纱织快步迎上来,满脸的笑容:“九姑奶奶来了,奴婢给九姑奶奶请安。”她身上穿着杏黄绣缠枝葡萄纹的比甲,看起来丰腴圆润了些。 “你好啊……六婶娘在屋里吗?”齐悦瓷扫了她一眼,翠微居的大小丫鬟中,她也算得上刁滑的了。 “在,少奶奶也在,都等着九姑奶奶呢。”纱织对齐悦瓷的态度比以前恭敬奉承许多。 画枕扶着齐悦瓷往屋里走,纱织抢着打起绡红五福临门纹毡帘。 六夫人与徐氏皆在堂屋里。 见她进来,徐氏慌忙行礼。 齐悦瓷含笑搀住她,目光在六夫人身上停了停,面上并无异样:“六婶娘好。” 倒也亏了六夫人能装出一副亲热的样子来:“你好容易回家,偏我昨儿恰好不在……家里就咱们娘们儿几个,也没外人,咱们正好自在说话。” 说得她好像有多少体己话要和齐悦瓷说一般。 “原本昨日该过来给六婶娘请安的,听素绢提起六婶娘累了一天,便不敢来打搅。”她略微解释了一句。 管妈妈在一旁笑道:“还是九姑奶奶孝顺,知道心疼夫人……” 齐悦瓷身上一阵鸡皮疙瘩,多少年了。她头一次与六夫人能表现得这么和谐。 六夫人想起昨夜六老爷对她千万交代,又弯了弯唇角:“……走,咱们入席,边吃边聊。(.好看的小说)”她起身,领头往西稍间行去。 齐悦瓷跟上,徐氏落在最后。 一桌子的菜颇为丰盛,怕是费了有十几两银子。 徐氏带着丫鬟摆设碗筷,齐悦瓷便笑道:“五嫂也坐吧,不然我这坐着心里不安稳。” 六夫人点点头,示意徐氏坐下。 “……七姐姐近来有没有回过家。有些日子没见她了,怪想念的?” 提起女儿,六夫人心下一阵尴尬,却不想让齐悦瓷看了笑话,笑意盈盈道:“她忙着呢,如今郡主教她管家,她每日里既要照料姑爷,又得帮着打理内院的事……忙得分身乏术。不过。前几日还记得差人送了点我爱吃的糕点,也难为她了……” 不论女儿在郡主府过得什么日子,六夫人都得在外头给她装体面。 自打上回谢公子病后,郡主对齐怡琴就生了不满之心,不如一开始待她亲切。郡主虽然性情宽厚,但毕竟是皇室贵女出身。真正有皇封的郡主,比起一般人家的大家闺秀来,自是不同。 好在谢公子是个会疼人的,对齐怡琴极好。凡事愿意顺着她心意。就是偶尔在自己母亲跟前替她说话,谁知这样反而让郡主对齐怡琴越发不喜。 郡主府人丁稀少。除了谢公子,还有一个女儿。 因郡主打小娇惯。性子很是不饶人,又因众人赞齐怡琴生得比她貌美,她一向不服气,时常爱找麻烦。齐怡琴在人前素来端庄持重,亦不好与她一般见识,只得暗暗忍了。 本来有谢公子的支持,自己院里的事她还能作主。可现在郡主把自己的两个大丫鬟遣去了他们院里服侍,倒弄得她处处被掣肘,心里极为不舒服。 六夫人再是不满,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没资格管到女儿婆家去。 齐悦瓷也只是随口问问,笑道:“七姐姐是咱们姊妹中最出色的,哪家的婆婆能不心疼这样的好儿媳……” 她以为以齐怡琴侍郎千金的身份嫁给郡主府久病的公子,整个婆家都会对她感恩戴德。 六夫人双唇一白,勉强笑着。 饭后,泡茶来吃。 六夫人提起儿子:“……衙门里的人欺他年轻,总把最苦最累的活派给他。你是知道的,他性子好,也不反驳,我看着心疼不已……想着若能替他换个地方,想来好些。” 齐怋睿根本只是个闲职,怎么可能如她说得那般,六夫人无非是嫌那衙门不好。 齐悦瓷心知肚明,抿嘴笑道:“何不让六叔父把五哥安排去六部呢,既能多多历练一番,又有六叔父照应着,不怕有人敢使绊子。” 她已经猜到六夫人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徐氏估摸着此事大致不会成,又不敢拦着六夫人,低头不语。 “你说得自然不差……就是六部最近没有空缺,不好调动。姑爷那里可有什么好主意……他是国公爷,谁不卖他的面子?”亲口求到齐悦瓷头上来,六夫人是极其不乐意的,奈何为了儿子的前程,只得放下脸来。 把儿子调到六部,六老爷求求人,亦是可以办到的,关键是眼下的确没什么正经的空缺,去了也是白去。 夫妻二人商议后,认为如果有邵槿出面,一切就容易多了。 而且,六老爷心中明白六夫人与齐悦瓷的关系闹得不太好,生怕将来英国公府疏远他们。暗自思量着如果能让儿子搭上邵槿这条线,或者能得邵槿赏识,那于他们家有益无害。外头的事男人们自有打算,内宅女人的作用就小了许多,不怕齐悦瓷报复他们。 齐悦瓷没心情帮他们,第二,她不认为自己在邵槿那里有这么重的份量,使得邵槿可以撇开原则而为她娘家做事。 当然,她不会明言拒绝。 在弟弟未娶亲之前,她是不会和六夫人彻底翻脸的。 六夫人见她为难地紧皱双眉,端着茶盏半晌不语,心里就后悔了。 正想开口,却听齐悦瓷缓缓道:“论理,咱们是一家人,五哥的事便是我们的事……不过,六婶娘是知道的,他家是军功出身,结识的多半是军中人物。 五哥若是想到军中效力,自是容易……就是,婶娘应该听过,军中的生活尤其艰苦。我冷眼瞧着,不管是不是上朝的日子,国公爷每日都在子时起床,然后去练箭术马术,晚上回来很晚。 现下日子太平,还不妨事……若是,边疆那里,鞑靼一直虎视眈眈,谁知道什么时候一声令下就得奔赴战场。 不瞒婶娘,我这是日夜忧心,天天祈祷菩萨保佑天下太平……” 她的脸上,满是愁容,细细说来听得六夫人心头发慌。 五少爷娇生惯养,哪儿受得了这个罪,再者六夫人更是舍不得。想起九年前与鞑靼一战,形势危急万分,虽然最后取胜,可邵家老太爷不就是战场上回来后一病呜呼的嘛,还有他家二爷,受了伤落下残疾…… 六夫人猛然摇头:“睿儿手无缚鸡之力,绝对不能去军中。” 不止她,连徐氏也觉得此事万万不可。她不求五少爷出人头地,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守着自己和儿女。 “六婶娘之言极是,咱们家书香门第,世代子孙皆是读书人,岂能逞匹夫之勇?”齐悦瓷忙忍住笑意,又觉得对不起邵槿,把他说成了匹夫。 六夫人的念头被打消了一多半,冷静下来后,还是想再问问:“那……国公爷能不能把睿儿安排去六部或者其他与军中无关联的地方呢?” 齐悦瓷凝神想了一番,才长叹道:“婶娘关心五哥,与我关心纯儿是一样的心思。若非他那使不上力,纯儿何苦小小年纪一心参加科考,实在是出于无奈……” 她说得情真意切。 六夫人一想,可不是这么个道理。 邵槿有本事,头一个沾光的就是他小舅子,接下来才能轮到自己儿子。她先前还取笑齐悦瓷,弟弟年纪这么小,就狠得下心让他读书科举,原来是情知夫家帮不上忙,才……这么说来,邵槿当真是使不上力了。 她虽然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但一想到齐悦瓷嫁了个国公爷,却连自己弟弟的前程都无能为力,心里好受许多。 齐悦瓷又建议道:“卫国公府是文臣出身的,与我们英国公府全然不同,六婶娘何不请郡主帮着想想法子呢?” 事情重新推回到女儿头上,六夫人生怕继续下去会被她发现女儿在谢家的处境不好,连忙笑着转移了话题。 她是绝对不能叫齐悦瓷看她女儿的笑话的。 从翠微居出来,齐悦瓷心情颇好。 阳光温暖明媚,一派春之朝气。沿着甬道一路往北,几株垂柳悄悄探出了鹅黄的嫩芽儿,与红墙一映照,分外娇嫩清新,彷佛春雪般呵气能化。 刚到沐芳阁院门前,却见树下忽地冒出一个人影来,堆着一脸笑容向齐悦瓷请安:“九姑奶奶好。” 她年近四十,穿着浅绛色的夹袄,鸦青色棉裙,脑后梳一个纂儿,一副管事媳妇的打扮,甚是齐整麻利。 齐悦瓷收住脚,仔细打量了一番,嘴角渐渐向上翘起,含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俞嫂子啊。” 正是大厨房的管事媳妇,俞松家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自打圣旨给九小姐赐婚后,俞松两口子这心里便七上八下的,没个落定处。 五夫人去世以后,他俩眼看九小姐、十二爷年幼,家里是六老爷夫妻掌事,就渐渐活动起来。没半年时光,彻底投靠了六夫人,不过他俩为人谨慎,凡事留有余地,平日在齐悦瓷跟前倒还算恭敬。 谁知好景不长,管家的权利重新回到了九小姐手中。 金旺两口子先被拿下了,他俩虽暂时保住了体面,但光景大不如从前,行事尤其小心翼翼,生怕被九小姐拿住把柄,毁了半辈子的老脸。 如今九小姐已经出阁,家里的事由六夫人打理,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 连六夫人自己对九小姐的态度都来了个大转变,他们岂能再看不清形势呢? 等到十二爷娶妻,六老爷一家必定得搬出去,可他们又不能跟着走……思来想去,只有赶紧掉转风向,巴稳了九小姐是关键。只要九小姐肯容下他们,十二爷自然不会反对。 俞松家的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齐悦瓷也不理会,先回内室换了衣裳。 画枕在厢房招待俞松家的,连素上茶来二人吃。 “……大娘仍在大厨房?”画枕坐在铺着琥珀色团花毡子的大炕上,端起茶盏,腕上戴一对白银缠丝双扣镯,叮咚作响,声音清脆。 俞松家的连忙笑应是:“可不是,全托九姑奶奶的福。” 画枕抬头笑了笑,不语。 半晌指着茶盏道:“大娘尝尝这茶?” “好茶,好茶。”俞松家的本就不懂品茶,而且心里有事,草草吃了一口点头夸赞。 画枕索性与她唠叨这茶是哪里的贡品,味道之好、量之稀少、夫人不爱这个味儿直接拿来赏人了…… 俞松家里一个劲附和着,过了约摸有一顿饭功夫,才满脸堆笑道:“过来是想问问……九姑奶奶晚上想吃点什么菜。(.)我让她们赶紧去预备新鲜食材,细细做了来,只当我们大厨房的孝敬九姑奶奶。” 这点小东道,她还是承担得起的。何况她可以拿着公中的银子来替自己做人情。 画枕眉眼未动,这样的小把戏,还入不了她的眼。 以前六夫人管家时,大厨房也没敢怎么怠慢沐芳阁的人,不过偶尔想吃点什么都得另外添了钱去。现在好了,上赶着……难怪夫人说这个俞松家的是墙头草两边倒,真是一点没看差了她。 夫人既然让自己招呼着。便是不打算这么轻松放过的意思了。 她含笑道:“这怎么使得,哪儿能让大娘赔补进去? 夫人正念着家里的东西吃呢,不拘什么,只要味儿好,大娘只管让他们做了来。回头我便叫小丫鬟送二十两银子过去……大娘别急,这是夫人娘家,夫人若还掏钱买吃的却不显得生分了? 厨房的大娘嫂子们辛苦了,夫人心下过意不去。赏给大家伙买茶吃的……” 她一席话下来很是在理,弄得俞松家的推脱不得,只得笑赞一句九姑奶奶宽厚大方。体贴下人。 俞松家的也不糊涂,当下明白画枕话里的意思,暗暗着急。却也知事情急不来,需得慢慢下功夫。 又闲扯了两句,才告辞而去。 行到寄畅轩后头的玉兰树下时,遥遥望见女儿柳儿身着浅粉色斜襟长袄,藕荷长裙,左右观望着匆匆过来。 俞松家的赶紧将她拉到树下不起眼的地方,小声嗔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被夫人或者她院里的小蹄子们看到。不得疑心你?” 柳儿一开始被分去伺候八小姐,他一家子嫌跟着八小姐没出息,索性让她称病回家将养。养了好几年,齐悦瓷出嫁前被六夫人要到了翠微居,想借她笼紧她爹娘…… “我不是来问问你这的消息吗?九小姐怎么说?”柳儿眉心一蹙,有些不乐意。 “九小姐压根儿没与我说话。叫画枕打发我。”俞松家的没好气的应道。 私底下,她们还是习惯称呼九小姐。 柳儿一愣,声音徒然一高:“那怎么办?好容易等到九小姐回家一趟,不抓住这个机会把事情办成,以后更加……” 俞松家的慌忙捂住她嘴,低低骂道:“这不是家里,被人听去,咱们一家子都得倒霉。” “我……”柳儿胡乱扫了周围一眼,掰下她娘的手,一双美丽的眼里汪着泪水,写满了怨愤。 与她差不多年纪的丫鬟里,她算是混得比较差的,至今只是六夫人院里一个二等丫头。素绢出去后,上边还有苏绣、彩锦、罗绮几个,她升一等的希望渺茫。即使六夫人看在她爹娘份上,升了她为一等,她也不甘心将来随六夫人出府单过。 服侍六夫人这段时间,她看清楚了,六夫人不是个好主子。 你看看素绢伺候她多少年,尽心尽力,到头来还不是被打发出去配人。她继续呆在六夫人这里,过几年大了,再好也只是配小厮的命,她实在是不甘心。 凭什么银罗就能当上姨娘,有自己的屋子住……丛韵更算个什么东西,外头买来的野丫头,就因生得有几分姿色,识得几个字,跟了五少爷,呼奴唤婢,穿金戴银……她们两人还不比自己在府里头根基深呢。 还有绿枝晴云几个臭丫头,都去了国公府吃香喝辣,说不定什么时候挣个姨娘回来耀武扬威呢。 柳儿的心里非常不平衡。 俞松家的素知女儿的抱负,她也指望女儿能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顺便提携提携他们一家。论容貌,自己的闺女不比谁差,凭什么眼看着别人一个个风光…… 六老爷年纪太大,她舍不得女儿受委屈。五少爷已经有两个通房了,即便纳妾,只怕也是得从外头选良家女子了。十三少爷是次子,将来到手的家业薄。 唯有十二少爷,诺大一份家业,又有国公夫人的亲姐姐,能跟他……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陌上斋丫鬟不少,画云画屏虽出挑,可年纪比十二爷大了几岁,顶多一两年全放出去了。余下青萝青芷亦有些姿色,青萝是甘妈妈的亲女,想必十二爷会多照应些,青芷无父无母的,比不上自家。 所以,无论是俞松家的还是柳儿,俱认为只要能进了陌上斋,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姨娘这道门。 俞松家的决定讨好齐悦瓷,这是很大的一个原因。 “……你别瞎嚷嚷,这事急不得,咱们慢慢谋划。”俞松家的见女儿委屈难过,亦是后悔当初押错了宝,搂着女儿安慰道:“九小姐得在家里住几日,我好好奉承着她……六夫人那有事差人去九小姐那,你多多抢着去,尽量给她留个好印象。” 柳儿含糊地呜咽着:“这样,行不行呢?” 俞松家的又道:“如果不行,我去求计诚两口子帮忙在九小姐面前为你说几句好话,九小姐一向信任他们夫妻,保管一说即成。 我和浅碧她娘小时候是邻居,感情极好,常常一个被窝里睡的……还曾戏言把浅碧许给你哥。这几年疏远了一些,尤其是浅碧那蹄子每每见了我冷言冷语,可她娘性子软,与我早年的情分还是在的,不信她连这么点小事都不肯帮我。” “果真?”柳儿先是一喜,随即又急道,“他们有法子,何不把自己女儿送上去,倒肯来帮我……” “你呀,我说你糊涂你不信。”俞松家的笑着戳女儿的额头,“浅碧去了国公府,九小姐那么喜欢她,她长得又好,当然是留给国公爷的了,难道还稀罕这里?” 闻言,柳儿才安了心。 母女二人计较一番,才分头而去。 且说齐悦瓷这里,大致也猜到俞松家的这是来示好,并没放在心上,每日不是陪弟弟探究学业,就是指点丫鬟打理他入考场要用的衣物之类。 又吩咐下去替方公子也一模一样预备一份,只等是日送二人去贡院。 这日高氏听说齐悦瓷回齐府住着,与六少爷打了招呼,特地坐车来看她,顺便给六夫人请安。 齐悦瓷迎她进屋,两人在炕上分宾主而坐,说些家中闲事,倒也不寂寞。 看看日头上升,快到午饭时分,却见绿枝领了穿戴齐整的芳树进来,不由讶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儿?” 她估计不会是什么大事,不然应该是老太太打发人来接她回去,而不是芳树了。 芳树福身给二人行了礼,才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夫人几日没回去,我们都念得紧,大家闲着索性打发我来瞧瞧,顺便给夫人送点吃食。 ……有夫人爱吃的芝麻如意卷和翠玉豆糕,还有今早宫里皇后娘娘赏下来的椰子盏,爷特地命我带来给夫人的尝鲜的,全交给晴云送去小厨房收拾了。” 说到邵槿吩咐时,她直看着齐悦瓷笑。 高氏亦是抿嘴,食指娇俏地点着齐悦瓷,眼里是促狭的笑意。 椰子盏本是极难得的东西,只有南疆一带能产,而且这个季节更是稀少且珍贵,连宫里都只有不多的一点贡品。皇后娘娘估计只赏了少数几个贵族家里,邵槿能想着留给齐悦瓷,足见其用心深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高氏领头打趣齐悦瓷,又有一堆丫鬟凑趣,倒闹了齐悦瓷一个大红脸,心里嗔怪邵槿多事。可一想到以他那沉默寡言的性子,还能拉下脸来吩咐芳树这些,可见是心里有她的,不由得欢喜起来。 “……国公爷念着你,那是好事,妹妹怕什么羞,咱们又不是外人?”高氏见她埋首不语,拉了她手笑劝道。 新婚夫妻之间彼此融洽,那也是人之常情,高氏自己正是这么过来的,并不是存心取笑她。她只是有点小小的吃惊,听婆婆提过英国公在外头的声名,是个不苟言笑、性情清冷的,想不到心思居然这么细。 不过也难怪他。 齐家这一辈的小姐里头,就数九姑奶奶最出色,模样好、人品好、学识好,又是个有手腕的。便是放眼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她当真要笼络住一个男子的心,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英国公年纪又大点,比那些少年才俊自然更懂得疼人了…… 齐悦瓷连耳根子亦是通红了,扭着帕子娇嗔道:“嫂子……你再笑话我,我就恼了……” 她成亲日浅,又没什么人悉心教导,总以为夫妻间的闺房之事不该叫外人知晓。不然,在人前端不起她当家主母的架子来。 高氏毕竟比她经得多,还生育了孩子,这些事上要更加放得开。 闻言笑道:“我是真心实意与你说,你作什么恼我?”打量齐悦瓷面上的羞涩比方才好了些,才继续道:“妹妹是不是问问芳树,国公爷在家里好不好?” 英国公遣了芳树来看齐悦瓷,待芳树回去,必得问她夫人有什么话说。齐悦瓷倘若碍着自己在场,不好意思问,回头兴许伤了英国公的体面,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是以。她故意提点齐悦瓷。 “芳树,爷这两日忙不忙?你们可得用心伺候。”她瞪了高氏一眼,才低低说道。 芳树又笑,抿嘴道:“不是我们不尽心。实在是因为自打夫人回了家后,爷日日歇在外书房……顶多回内院换件衣裳,左右怎么样连我们亦不十分清楚呢。” 家里的丫鬟私下全在议论这个事,国公爷为何这样她们不知,反正对他们夫人是有好无坏的。 不止高氏吃惊,连齐悦瓷都惊愕不已。 她怔了怔,才问道:“是不是朝廷有要紧事忙不过来?是我疏忽了……忘了吩咐你们。应该让绿肥红瘦跟着贴身伺候的……” 她不知道在她进门前,邵槿有没有住外书房的习惯。(.) 反正,让邵槿独自去睡外书房,不论她这个做妻子的在不在家,都是她失职了。 “听说是为了前福建巡抚的事……”芳树的语气不是很肯定,“浅碧和绿肥红瘦两个商议过,由她们俩去外书房照应,可是……没一刻钟。就被撵回来了。据说……爷有公事要办,叫了几个清客相公不分日夜在那,不便宜。” 本来。她和浅碧就不大放心让绿肥红瘦去外书房,可既然夫人不在,她们几个大丫鬟得帮着打点爷日常起居等事,不能叫人笑话她们夫人只顾着娘家,没把爷的事安顿好。 而一向是由绿肥红瘦贴身伺候爷的,她们不好临时换了其他丫鬟去,徒惹闲话。 后来见她俩被打发回来,还暗自高兴了一番。至少爷没有趁着夫人不在家,就做出什么荒唐事来,算是对得起她们夫人了。 齐悦瓷听得修眉凝蹙。喃喃道:“福建巡抚?” 邵槿一介武官,这事与他干系不大吧? 不过,既是邵槿自己不要人的,那也不属她失职吧。 高氏压低声音问她:“这几日恍恍惚惚听人提福建巡抚遭了事,被押解进京,莫不是真的?”这事已经在京里闹得沸沸扬扬了。大家多是有所耳闻,又不确定。 “似乎不差……若没有意外的话,估计这几日就该到京了。”齐悦瓷缓缓抚摸着小指上所戴的翡翠滴珠护甲,神色稍敛。 画枕知她们有要紧话要说,便领着众丫鬟一齐下去,自己与芳树在外间小声说话,顺便守门。 福建巡抚姓苏,与苏右相家是同宗,已出了五服。 苏巡抚是先帝爷时的榜眼出身,从翰林院至今,一路上几乎平步青云,却不知怎么会和五皇子等搅和到一起,弄出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来。 如果此番不是通政司查实了他的罪证,估计巡抚任满后,一个三品的京官是跑不了了。 高氏深深慨叹:“好好的巡抚不做,非要当反贼,死有余辜!” 她父亲任京官后,似乎与苏右相有些不睦,连带着不喜其他苏家之人。 齐悦瓷勉强笑道:“罢了,这些事不是咱们能管得,由他们闹去吧。”只要苏巡抚与他们齐家、英国公府没牵连,她就懒得去搭理。身在京城,这种事十天半月就有,大家俱是见惯不怪了。(.好看的小说) “你说得也是……就是,可怜了女眷们,怕是得受牵连。”谋反之罪诛九族,即便圣上愿放过他们一马,少不了一个流放、官卖的结局。 两人觉得这话题不好,也就撩开手。 恰好丫鬟来问摆饭,画枕进来请示,两人传饭来吃。 饭后,又坐了半个时辰,高氏才告辞离去,芳树也赶回国公府了。 齐悦瓷歪在炕上了无睡意,就叫了画枕来说闲话。当时有高氏在,她也不好向芳树问的太仔细,她相信画枕明白,一定会替她把该问的都问清楚。 “……昨儿老太太派管妈妈亲自去接了叶小姐来家,仍旧住在她以前的院里,还命针线房赶着给她制两身春衫。”画枕一阵不忿,老太太疼爱娘家的侄女儿没关系,可总得有所顾忌吧。 叶小姐现在这情形,也亏了英国公府里老太太最长,不然谁家能容得下她在家一直长住呢? 时日一久,必有流言蜚语出来。她不在意,她们替她难堪。 “除了接叶小姐。管妈妈还做了什么没有?管妈妈回来后,老太太心情如何?”齐悦瓷一连串问道。 叶蕊的事,她还不放在心上,倘若真个是冲着邵槿来的。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端看邵槿的心意。 此刻她关心的是叶家那头的消息。 画枕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顿了顿道:“芳树说,当时她去给老太太送午饭的菜,听到屋里传来阵阵笑声……老太太应该挺高兴,还赏了她一对金琨点珠桃花簪,夸她手脚麻利……” 对他们听荷居过去的丫鬟。老太太平日特别和气,极少有不满的表现。 管妈妈从叶府回来,老太太就那么开心,莫非是有了“好”消息? 齐悦瓷静默不语。 “还有……”画枕悄悄打量她气色,小声道,“叶小姐给老太太做了一双鞋。另外有一双鸦青色缎面绣石榴花的,是给夫人你的,浅碧代你收下了。绣工很精致……连咱们爷和九爷,人人一双鞋。” 这殷勤献的,有些过了。 他们夫人只在认亲那日给老太太送过一双鞋。她倒好,一家子人全做了,不是摆明了与夫人对着干吗?何况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给亲戚家的成年男子做鞋,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齐悦瓷不知这是不是老太太示意她的,但她猜测,叶蕊接下来一定会有所行动了。 她是想法子拦着她呢,或是顺其自然? 邵槿…… 她的脸上,平静无波,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变动。半晌淡淡应道:“叶小姐这么客气。咱们作主人的更该好好款待她,回头寻几匹上好的宫缎,送给她吧。” 她终是决定,一切由邵槿自己作主。 他纳妾,她作为正室有决定权,可实际上。留给她转圜的余地不大。再者,他们院里,确实冷清了点,不是叶蕊,还会有别人。 相比从外面纳个良家子回来,甚至是颇有身份地位的,她宁愿希望是叶蕊。那个女子,心计是有的,美貌也是有的,可惜,手段普通了点,对付她,不用她出手。 画枕一惊,讶异道:“夫人……” “你不用说了,就这么定了吧。”齐悦瓷轻轻咬了咬下唇,血色登时褪去,留下淡淡的白。 ……………… 三月初三,是大比之期。 微风习习,掠过几缕轻薄的浮云,东北角上,有绯色的霞光若隐若现。 齐悦瓷看着弟弟吃早点,心底升起一丝焦虑,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容。 “再喝碗粥?到了里头,你想吃也吃不上了。”她亲自拿起银勺,在他的汝窑葱绿釉碗里添了大半碗碧粳米粥。 齐恪纯忍不住笑了:“姐姐,我不过去三日,又不是多久,你别担心了……再说又有松清前后服侍,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这么点哭不能吃,谈什么建功立业封侯拜相?” 他志向不小,惹得丫鬟们相继而笑。 齐悦瓷看着他飞快地喝了粥,鼻尖渗出点点细汗,下巴青青的,眼睛明亮有神,嘴角的两个酒窝依然在那。 一眨眼,襁褓中的弟弟长大了,该到说亲的时候了……等到科考的结果出来,就给他说亲。京里的世家千金们,年纪相仿的倒是不少,就是没几个能配得上弟弟的? “姐,我走了啊,方大哥还在外院等我呢。”他放下碗筷,丫鬟服侍漱了口。 齐悦瓷跟着起身,又问画云:“东西收拾好了吗?” 画云忙回道:“姑奶奶放心,我亲自交给松清的,让他拿出去给永爷帮着照看,免得他小子慌了手脚,耽搁公子的正事。” 昨天下午,齐悦瓷去陌上斋,和画云画屏就着六少爷开的单子细细检视了两遍。 “走吧,我送你到二门口……” 齐恪纯本来不想叫她送,可看她一脸正色,只得由她去了。 姐弟二人行到甬道上,遇到齐怋睿和徐氏含笑在那等他们,忙上前行礼。 “衙门这几日事多,父亲一早出门了,叫我送送十二弟呢。”齐怋睿拍了怕齐恪纯的肩膀,笑道:“等到十二弟金榜题名之时,咱们再好生热闹热闹。” 他虽这么说,却不认为以齐恪纯这么小的年纪,能博得功名。多少学子,到了五六十岁,亦不能考中……才十五岁,除非真有祖宗保佑了。 齐恪纯心知他暗中所想,也不在意,惶恐道:“五哥别取笑我了,我这去,就是为了长点见识而已,哪儿能如五哥所言呢?” 徐氏便与齐悦瓷笑道:“十二弟真谦虚,去年考中举人时,可是轰动了京城呢。人人都赞齐家少爷能干,小小年纪就一举闻名了……” 她面色忽变,猛然咽下了后头的话,慌乱地看了旁边的夫君一眼。 五少爷也算得上京城出名的才子了,可除了考过一个秀才外,后来再未去参加科举。每每提起此事,他都是一阵不快,徐氏生怕自己方才的话触动了他。 果然,齐怋睿眼里的笑一冷,瞟了徐氏一眼。他是不屑于去追名逐利,成天作那些学究般的文章,有什么意思?历史上哪个出名的才子,不是诗词歌赋写得好,像那种文章,也就应付应付而已…… 齐悦瓷觉得气氛不好,忙道:“多谢五哥五嫂相送,时间不早了,让纯儿去吧。” 几人送到二门口,齐悦瓷低低嘱咐了他几句,又严命松清小心服侍,看着他们去得远了,才与徐氏一同回来。 她原想亲自送到贡院的,可今儿实在人多,她被人冲撞了事小,影响英国公府的名声事大。能允她回来住几日,已是邵槿格外有心了,她再给他闹出什么事来,连她自己都过意不去。 到翠微居坐了半个时辰,六夫人精神不好,她也就走了。 刚踏进沐芳阁门口,却听二门口的婆子急匆匆追上来。 画枕喝道:“严嫂子,什么事儿,怎么火急火燎的,吓了夫人一跳……” “那个,那个,姑爷……姑爷来了。”她管着二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头一次遇到国公爷登门拜访,焉能不急啊?她想着国公爷过来,必是找九姑奶奶的,没顾上去六夫人那里通报,直接奔这里而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院子里种着十来株梅树。(.好看的小说) 三月初的天气,梅花早已凋零,只剩下葱绿的嫩叶,在随风摇曳摆舞。 邵槿随绿枝一路行来,心知这不是去内院的道路,暗暗不解。直到堂屋门首,看了头顶的青地匾额,才知这大致是个书房。 绿枝打起石青色夹棉帘子,请邵槿屋里坐。 迎面的墙上挂着一轴墨荷图,画里荷香袅袅,流水悠悠,笔墨酣畅淋漓。他看了落款,原来是五老爷的墨宝。 当中是张黑漆四方桌,左右摆着黄花梨如意云头纹的扶手椅,椅上搭着石青色褥子。东西两间书房,并不间断,能看到高高的黑漆书架上累累的书籍。 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空气中似有细小的尘埃浮动。 他没在椅上坐下,走到西间书架前,随意翻出几本书把玩。书架擦拭的光鉴如镜,可见时常有人来打扫。 有小丫头端茶上来。 绿枝接过,笑道:“夫人请爷暂坐坐,她很快就过来。” 邵槿淡淡“嗯”了一声。 自打发生烟柳之事后,小丫头心里都怕她,连绿枝亦不敢在他身边久待,远远到门前站着听候。 邵槿拿了一本《后汉书》,缓缓踱到西边窗前,正好窗下安着一张紫檀木铺着猩猩毡的凉榻,索性坐了下来。 这会子是上午,他在面西的窗前,视野有些黯淡。 齐悦瓷悄悄进屋,绿枝忙行礼,朝邵槿所在的方位指了指:“爷在那看书。” “你下去吧。”齐悦瓷探身望了望,隐约看到一片鸦青色的衣角。含笑摆摆手。 她一开始是准备让邵槿去沐芳阁的,后来考虑到那是她的闺房,附近来来往往的丫鬟极多,而且可能遇到徐氏等,反为不便,是以叫丫鬟将他引到了从前五老爷的外书房。 邵槿的脸背光,只能看到侧面英挺的线条,微扬的下颚好看而坚毅。 他凝眉思索,居然忽略了齐悦瓷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齐悦瓷笑上前。在他肩上轻轻打了一下。 邵槿倒不吃惊,抬眸看她,嘴角渐渐聚起温柔的笑意:“书里有岳父大人从前做的批注,我看了受益匪浅……你可舍得借我拿回去细细看看?” 他身上穿着一袭鸦青色杭绸的直裰,白玉冠束发,一派贵介公子的装扮,只是略显沉稳。(.) 齐悦瓷挨着他坐下,笑嗔道:“我若不舍得呢?到了我家。竟是与我客气起来……” “什么你家我家?”邵槿蹙眉,大手揽住她纤腰,“往后还这么分不清,看我不收拾你……我看你这几天在家似乎胖了些,是不是吃不惯府上那几个厨子的手艺,不如带一个过去。” 他倒是不客气。 齐悦瓷被他紧紧搂着。只觉他身上的气息尤其清朗好闻,熏得她迷迷糊糊起来。也不挣扎,懒懒歪在他胸前,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斜睨着他。唇齿带香:“今儿不忙吗?是不是有事啊?” 她有点不信邵槿专为看她而来。 她穿着橘黄色撒花的亮缎褙子,浅黄色刻丝提花纹对襟褂子。官绿色百褶湘裙。梳了个简单娇俏的慵妆髻,戴着翡翠垂珠钗。面上脂粉未施,却越发显得清丽婉转,妩媚风流。 邵槿被她旖旎的双眸看得心中一荡,不由得抱起她坐在自己腿上,口里道:“怎么,我来看自己的媳妇还得找理由了?” 语气放肆,但由他说来,却不觉放荡。 齐悦瓷被他的话和动作闹得满面羞红,欲恼不恼。 只得环起双臂搂着他脖颈,咬牙啐道:“没正经……谁与你说这个了!你,芳树不是说你忙得晚上顾不上歇息了嘛……再忙,也得注意自个身子。” 她说着,似觉这情景太过暧昧,慌忙低头敛眉,蒲扇般的睫毛微微颤动。 “回去,左右屋里冷冷清清的,还不如不回去。”他双唇贴着她耳畔,声音极低,醇厚无比。 这几乎是他讲过最肉麻的情话了。 齐悦瓷心底却有无数浪花飞溅,敲打她心湖,一时如在云中海里。 不及她反应,邵槿已经飞快地在她红唇上印上一吻,哑声问道:“你当真打算住到初六才回去?” 的确是他自己说过让她住到初六来接她的,可他错误估计了自己对她的思念。习惯回屋就能看到她轻快的身影,娇甜的说话,她几日不在,他便感到整个听荷居里冷冷的没有一丝烟火气。 他迫不及待想接她回去了。 齐悦瓷被他问得发愣,点头道:“是啊,是你自己说的……今儿才初三,我不回去。” 她噘着嘴,一副不满的模样。 邵槿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偏不能表现出一点不乐意,勉强笑道:“罢了,全依你,那我初六再来接你,到时候不许再拖延了。”说得她多不守诺言一样。 “你过来,真没别的事?”齐悦瓷始终不相信,她在家里,他都懒得与她多说几句话,怎么可能放下手上的事不管,特意为来看她? 有朝一日他若变得柔情似水、缠绵悱恻了,她会以为他吃错药了。 邵槿俊脸一红,作势生气:“叫我拿你怎么办好……” 他冷落她,她会对他更冷淡;他对她好,她以为是虚情假意。她天生就是来克他的,一颦一笑,顾盼生姿,弄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齐悦瓷忍不住想笑,忽然抬起头在他面颊上匆匆一啄,莞尔道:“我以为你被家里的什么表妹绊住了,早记不得我是谁了?” 她决定趁着他心情好试探他一番。 “胡说。”邵槿才有几分欣喜,可怜她紧接着的话太有杀伤力了。 他不至于糊涂到那地步,老太太总把叶蕊接到家里来住的用意,他大略猜到几分。几年前。他就发现了不对劲,每次他去老太太的锦含堂请安,叶蕊就会巧不巧的与他来个偶遇,偶尔还会做了什么针线活送他。 他若拒绝,她便楚楚可怜泪眼汪汪看着他;他收了,也不敢用,直接拿去赏了小厮们。 为此,他老大不高兴,可碍着老太太,默默忍了。 后来。叶蕊借口向他借书,时常去他院里走动。他担心时日一长,必会传出闲话来,而且倘若他的什么东西落到她手里,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叶家的人,他是绝对不会沾手的。 迫于无奈,他想了个比较阴暗的法子,暗示手下一个死了正室的将军。去叶府提亲。 他知道叶府那位老夫人极不喜欢叶蕊,听说有那样条件的人前去提亲,定会同意。事情不出他所料的顺利,谁知眼看着要成了,那位将军暴毙了……现在老太太故技重施,他却没了合适的人能收了这个叶蕊。好在齐悦瓷入门了,他放心许多。 齐悦瓷不知这些陈年旧事,看他神色无异,就笑道:“不过开个玩笑。你还真生气不曾……” 邵槿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口。才道:“这玩笑可开不得。” 放下后,又不满足。当即双手托住她,上身压了下去。 齐悦瓷的身子失去重心,必须紧紧攀住他,又被他吻得几乎窒息,只好大声喘气。他不像平时那般温柔,相反,近乎粗鲁地掠夺她。 隔着衣衫,他抚摸她全身,力道时轻时重…… “不行……”她抓住他探进衣襟的手,慌乱地拦道。 这可不是听荷居,是齐府的书房,他俩在这……被人撞见,还要不要见人了?何况贵太妃死了不到两个月,倘若不小心有喜了,事情就麻烦了。 邵槿当然明白这些,可是他已经两个月没有要她,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齐悦瓷从他腿上跳下来,背过身去理了理衣裙,尽量故作轻松地说道:“留下来用午饭吧?” 他本欲答应,可一想到还有事情等着他,怏怏地解释道:“等小舅子出来了,咱们再找个好日子一起聚聚吧……那,我先走了,你好生照顾自己。” “你也是,”她转身回望着他,眼里柔情脉脉,“小厮们粗手粗脚的,还是回内院住吧。” “等你回来了我就回去。”他拉起她的手,似个撒娇的孩子。 齐悦瓷轻笑:“讨厌。” 他贴着她面颊,气息醇棉:“那你喜不喜欢?” 院里响起春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彷佛能看到洒满阳光的青砖上,倒映着湛蓝的天空与絮絮的流云,一切安宁美好得远胜世外桃源。 “越发没个正经了……”齐悦瓷扭头,含笑的脸色洋溢着春花绽放的烂漫:“我送你出去。” 他点点头,在她掌心握了握,才依依不舍得放开。 几个丫鬟正围在院门前说话,不知说起什么好笑的,俱是笑作一团。看见二人出来,快步迎上。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她亦是笑问。 画枕代回道:“几个人正在抱怨着园子里的花还没开,她们急着开了花,好去做胭脂……” 齐悦瓷看了邵槿一眼,笑骂道:“尽与我捣鬼,什么时候少了你们使的胭脂嘛,好好的花儿,年年被你们折腾一番。”其实她也爱做,只是去了英国公府后,担心邵槿觉得她胡闹。 邵槿有什么听不出的,敛了敛笑容,正色道:“你若喜欢,在后院盖个暖房,这样一年四季皆有新鲜花卉供你使了。”这样的话也能被他说得那么正经。 “……这银子我自己出吧。”她汗颜。 盖个暖房不难,难得是日常的伺候。算下来,一年得费不少银子,她想想都知道接下来老太太、妯娌们,还有下人会在背后如何嚼邵槿的舌根了。 他双眉紧皱,瞪了她一眼,警告的意味甚浓。 齐悦瓷只得把余下的话咽了下去。 出院门,沿着夹道向东,就是一条贯通南北的大甬路了。 “……六嫂定了三月十二启程,我打算托七哥送她一程,到洛阳地界再回来。”他是提醒她早点预备好给六夫人的践行之礼,及商量她七爷的盘缠。 这种事上他完全可以自己拿主意,告诉齐悦瓷是尊重她的意思。 齐悦瓷心领了他的好意,扬眉应道:“这么快。六嫂此去,估计一年半载不会回来了……我命她们从我嫁妆里找了个玉雕秋山山子和一对黄地粉彩松树纹的如意孝敬三叔父、三婶娘,另外给两个侄儿备了一套文房四宝,和几匹绸缎,你看要不要再添点别的?” 邵槿虽未看过齐悦瓷的嫁妆,却也知里头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踌躇了一下:“或者从库里找几样也使得。” “这是我孝敬长辈的,哪儿能从库里拿?”她笑着拒绝。 邵槿也就不再坚持,与她说起三房一些以前的旧事:“三叔年轻时一直在汉中一带为官,曾任长安守备,如今年纪大了,反而不适应京城的生活。退下来后在京里住了几年,恰好六哥前几年调任去安康,索性一家子全搬了去。 六嫂娘家是长安的望族莫氏,还有二姐亦是嫁在渭南,相互照应着,倒不觉得寂寞。”一般人家子弟为官,最多接了妻子儿女去,很少连父母一并接去的,他估计齐悦瓷不理解,是以给她解释。 齐悦瓷听过三房邵槿一辈有个姑太太嫁在外地,因平时没什么人提起,不大留意,现在才知居然同在汉中,差点误了正事。 她不由暗地里琢磨,邵家在子嗣上,似乎男子多过女儿。 长房邵槿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还活着的只剩下皇后娘娘一人。二房有个庶女,嫁给了宣抚司的方大人作继室,三房也只有这么一位姑太太,偏舍得嫁那么远。 “……想什么呢?”邵槿见她不答,顿住了脚步,侧眼瞟她。 齐悦瓷忙收了心神,笑吟吟望着他:“若不是你提醒,我几乎将二姑太太给忘了,得赶紧再添一份礼物。” 老太太理了那么多年家事,每次往安康送礼时,不可能会落下二姑太太的。却故意不与她说,分明是要让她落一个办事不稳当的罪名,再得罪了三房。 看来接下来还得将邵家上上下下再捋一遍。(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六老爷急慌慌从衙门赶回来,到了大门首,却听小厮道英国公刚刚骑马离开,心下一阵懊恼。(.好看的小说) 他长叹一声,背着手往翠微居行去。 素绢纱织领着小丫头们在西稍间摆饭,一见六老爷这个时候回来,忙得齐刷刷行礼:“老爷回来了。” 六夫人在里屋听到动静,不由扶着桂妈妈的手出来,诧异地问道:“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衙门没事吗?”白日里,六老爷即使在家亦是不大进内院的。 “你说我为什么回来?”六老爷没好气的扫了她一眼,轻轻哼着,“九姑爷好容易来一趟,你如何不留他用饭……我巴巴赶回来,人却已经走了。” 英国公在朝廷的份量,六老爷再清楚不过了。 眼下两家是名正言顺的亲戚,他若不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巴结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他心里抱怨六夫人糊涂,不能帮着他打理好内宅也罢了,还处处得罪人。 不提这个还罢了,提起这事,六夫人就是一肚子的火气。 她好歹是这个家的主母,国公爷来了,居然没人来告诉她,全上赶着奉承那丫头去了。等到她听到消息的时候,齐悦瓷早把人带去了外书房,她拉不下脸来…… 六老爷坐在炕上,兀自絮叨:“有多少人,想进英国公府的大门而不能,你呢?我当初就和你说过,别与九丫头作对……你不听,现在好了,她出息了,可曾把咱们俩放在眼里?” “什么是我与她作对?”六夫人不服,大声反驳着,“我是她长辈,她一个晚辈不守本分规矩,我教导她,难道还是我错了?或者要我放下身段去奉承着她?” 桂妈妈一听。便知事情不好,赶紧带着素绢几个退出去。 年轻的时候,偶尔六夫人与六老爷不和,她还会劝几句。(.好看的小说)可六夫人的脾气越来越大。时常迁怒于她们,她们只求着保全了自己的一点体面,才不管这俩夫妻怎生闹呢。 素绢苦着脸守在帘外,也不敢走远。 桂妈妈索性拉着女儿去了后罩房,压低声音与她计较道:“……素绢出府后,夫人怕是会提拔俞松的闺女。那蹄子仗着他老子娘的势,自己又有几分品貌。素来掐尖要强,你切莫与她硬碰硬。” “她算是什么东西?统共在内院服侍了两三年,就想当一等大丫鬟,骑到我头上来,也忒瞧得起自己了。娘,我苦熬了多少年,勉强在夫人跟前站稳脚跟,可不能被她坏了事。你得想个法子打消了夫人的念头。” 纱织今年亦有十八了,桂妈妈心上替她看好了一个人家,只等两年后求求六夫人。指了这门亲事。将来再回府,做个管事媳妇。 是以,桂妈妈觉得没必要再与俞松家的去争了。 可纱织不乐意。 她九岁起在翠微居伺候,这么些年,就等着挡在她上头的银罗、素绢一个个走了,好得六夫人青眼。岂能由得柳儿呼喇一下窜上来,与她平分秋色…… 年纪渐渐大了,桂妈妈那番争强好胜的心歇了大半,只求着女儿嫁个好人家,她能跟着享清福。 便摩挲着纱织的秀发劝道:“你何苦与她作对?她就算提了大丫鬟。左右大不过你去……你用心服侍好夫人,照旧是翠微居的一等大丫鬟。” 自从金旺一家倒台后,六夫人尤其倚重俞松两口子。 虽然过年时提拔了一个叫江大的,但江大为人太老实了些,压根儿不是俞松的对手。他媳妇又是个腼腆怕事的,除了会做一手好针线。(.好看的小说)旁的一样不如人,到头来六夫人真正离不开的还得是俞松。 纱织想起柳儿那副妖妖娆娆的模样,就憋闷得难受。 偏她娘不肯帮她,气得甩开桂妈妈的手,哭道:“银罗作践我那些年,我也忍了……如今连一个小丫头都治不住了,将来谁还服我?” “你……”桂妈妈青着脸坐下,半晌才道:“要是你爹还在,咱娘俩哪儿会受这些苦?夫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言不合我这几辈子的老脸全丢了,那时候你就光彩了? 到了现在,你还看不清形势不成? ……十二爷大了,有国公府撑腰,分家不过两三年的事。我是夫人陪房,你是我女儿,咱势必得跟着她出去……那时,还不知怎么样呢。” 因为没分家,下人的一切开销月例俱是公中出的,齐家在这方面一向颇为大方。 桂妈妈担心的是等到搬回那边,以六夫人这么个刻薄的脾气,只怕这待遇远不如现在。偏偏她是不得不随着六夫人的…… 纱织从未想过这一层,竟是听住了。 好半天才喃喃道:“不,不会吧。”语气很是不确定。 按说六老爷是侍郎,官职不算小,可比起赫赫威名的齐府来,还是差远了。下人们走出去,说自己是齐家的,旁人俱是高看他们一眼……一旦分家,这些必然不同些。 “你呀,争那些有的没的干嘛……趁着在府里,好好攒点银子,将来出嫁时我全给你作嫁妆,那才是你的终身大事。” 桂妈妈点着女儿额角,深深劝道。 且不管她娘俩,单说六老爷夫妻两个言语不和以致最后不欢而散,唬得整个翠微居的下人一下午紧张兮兮的,不敢高声说话。 齐悦瓷饭后无事,传了方淳安家的前去说话。 方淳安家的身穿棕红色厚绸夹袄,麻利地挽了一个纂儿,戴一对赤金桃心簪子,两鬓露出银白的发丝。坐在锦杌上,整个人看着精干,不显老态。 “……劳姑奶奶惦念,藕丫头第三胎生了个女儿。她公公婆婆是老成人,待她亲女儿一般的,家里的茶铺虽不能挣什么大钱,但一家子糊口没问题。” 他家一共两儿一女,女儿从前服侍过五夫人,叫除藕,后来经五夫人作主除了籍,嫁给了城里一个茶铺老板的儿子,日子过得挺红火。 齐悦瓷笑道:“那时母亲就与我赞除藕姐姐是个有福气的,果然不差。我记得他家的铺子是在城南那块吧?” 方淳安家的连忙应是:“姑奶奶记性真好,可不是在城南骡马巷,那里全是些做买卖的粗人……” “生意好就好。”齐悦瓷抿嘴,又说起方孝,“孝哥和温颜那里,我琢磨着过些日子把他们叫进那边府里去伺候,他们两口子被我在庄子了耽误了这些年,是时候该回城了。” 自打温颜出嫁后,几乎和方孝一直住在庄子里。 如今孩子也几岁了,齐悦瓷总觉过意不去。而且庄子里的事还有别的小管事,听方孝顺说已经历练的差不多了,正好她在国公府管家暂时没什么得用之人,有心把他们一家安置在身边。 本来方孝就是她的陪房,她想怎么使唤皆是她的事,老太太亦不能反对。 “姑奶奶别心疼他们,孝哥皮糙肉厚的,正该在庄子里多呆几年,好磨磨他的性子。”方淳安家的自然也喜欢。 回城之后,小儿子媳妇虽住在国公府,但可以时常见见,不比在乡下,一两个月才能回城一次。而且孙子也快入学启蒙了,乡下哪儿有好的先生呀。 姑奶奶又信任他们,将来在国公府,定有一番前程。 齐悦瓷听了也笑:“大娘在我这说得好听,私下怕是心疼不已呢。” 方淳安家的老脸红了。 画枕端着红漆盒,里边是个白瓷荔枝授鸟图大盘,装着五六个金灿灿的橘子,一面进屋一面笑问:“大娘什么事这么高兴?” “说你温颜姐姐他们快进城了,大娘可以抱孙子了……” “真的?”画枕也猜到了一点,“那敢情好,我刚进府时,温颜姐姐时不时指点我一下。若不是她,我还不知怎么样呢。” 方淳安家的见她上身穿着松花绿比甲,下着一条月白棉裙,看着素雅得宜,毫无大丫鬟的架子,打趣道:“姑娘也有十九了吧?姑奶奶怕是得忙起来了。” 画枕先还不解,却见齐悦瓷捂嘴而笑,霎时反应过来,登时羞得耳根子通红,跺脚道:“大娘一把年纪了,还不尊重……” “老奴是说真心话,姑娘先前服侍夫人,如今服侍姑奶奶,姑奶奶疼你咱们是看在眼里的,难道还能不给你寻门好亲事?”方淳安家的正色说着,不是开玩笑的模样。 齐悦瓷闻言连连点头:“还是大娘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身边几个人,数她和浅碧、芳树最是能干。浅碧有计诚两口子操心,她家里只剩下兄长嫂子,又在乡下住,我也不放心……她和芳树的事,我定是要亲自过问的。 另外几个,像晴云暖雪等,也是随了我多年的,人人有了好归宿,我才能放心。” 画枕几个对她的忠心她自然不疑,但女孩儿上了年纪,总有点自己的打算。她也是想借此安几人之心,尤其是小丫头们,不至于犯糊涂被人利用了。 几个大丫鬟机灵有心机,她倒不怕,怕的是小丫鬟们把持不定,做出什么事来,那时候不但毁了主仆情分毁了,兴许还得亲自发落她们,她不愿看到那样的结局。(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徐氏、高氏分别带了孩子在沐芳阁逗趣,几个孩子或躺或跪坐在炕上,叽叽喳喳的,颇是热闹。(.) 徐氏的姐儿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齐悦瓷手上戴的赤金嵌红珊瑚戒指,一脸的迷茫得趣。 齐悦瓷看得好笑,索性取下戒指,给她套在右手大拇指上。孩子太小,即便是大拇指,依然撑不住戒指,顺势滑落下来。 姐儿却玩得很高兴的样子。 “……你既这么喜欢孩子,快点生一个是正经。”高氏启唇而笑,露出白玉般的贝齿,眼神真挚。 无论娘家如何得势,女人只有生了儿子,才能真正在婆家立足。不然,说话行事总是不够理直气壮。 齐悦瓷红着脸低头,轻轻啐道:“嫂子又拿我取笑……”虽然嫁人生子是再自然不过的流程,可她并未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成亲比她预料的提前了,现在再要一个孩子,她不知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这件事上,徐氏经历了几番波折,最有感慨:“妹妹可别不信。我的情形,妹妹是看在眼里的……若没有这个小子,现在还不知怎么样呢。如今我也算是儿女双全的了,可我们夫人她……上了年纪的人,都希望孩子越多越好。” 原来六夫人生怕徐氏对两个通房下手,时不时会敲打她一番。徐氏为人良善,从未想过这些。 也是从韵和双梨自己不争气,伺候五少爷时日不短了,却一直没什么动静。 老年人喜欢孩子,认为多子多福,齐悦瓷当然明白。 可她和邵槿才成亲三个月,又遭逢贵太妃丧事,实在是急也急不来。不过她心里有数,顶多半年,老太太便得像天下所有婆婆一般催着她了。无论老太太是否出于真心。 高氏点头赞是:“好在妹妹成亲日短,而且……听说你们院里,尚无通房妾室……”她声音变低。 虽然平素关系不错,但提起这个话题。高氏还是有几分顾忌,生怕齐悦瓷不悦。 齐悦瓷倒没觉得不妥,抬眸笑了笑:“这也是暂时的。”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以邵槿的身份,是不可能永远守着她一人的,他没这个义务也没这个必要。她更不敢有这个念想。 长辈赐的,上峰赏的。下头孝敬的,朋友相送的……身为英国公,他有七八个妾室通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娶她回去,其中一点就是要她打理他的内院,主要是他的妾室们和妾室的孩子们。 能清清静静过这几个月,她应该已经很满足了。 有多少女子初嫁过去,夫君身边就有一二美貌通房了,甚至庶子庶女不少。比起她们。她需要面对的只有邵槿和幼稚的安姐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倒是妹妹看的通透……”高氏喃喃自语。 二夫人临去前,她为了要婆婆高兴。主动把自己的一个丫鬟收了房,等着下个月圆房。平心而论,二夫人待她真个不错,可她们毕竟是婆媳,出发点永远不同,她不能指望二夫人当她亲女儿一样待。 在二夫人心里,五少爷是儿子,她是服侍她儿子的。 三人俱是一阵沉默。 帘外忽然响起渐近的脚步声。 雅杏身着湖绿比甲,湖蓝色挑线裙子,撩起帘子进来。神色匆匆:“奶奶,六少奶奶、九姑奶奶,和敬郡主府来了几个人,在夫人那里。” 徐氏连忙站起身来,又想六夫人不喜她插手府里家事,慢慢坐下问道:“是七姑奶奶遣回来的人吗?” 齐怡琴偶尔会差人送东西回来或者命人传话。以前几回的经验,她估摸着六夫人应该不会叫她前去。 “似乎不是七姑奶奶跟前的人,奴婢听苏绣说,好像是郡主府一个管事媳妇,以前奉郡主的命令来过一次。”雅杏想了想,感觉不大对劲,又道,“……除了那位管事媳妇,还有晓妆和云惜两个,还,还有一大堆包袱。” 她没有见到人,可听守门的婆子描述,跟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所带的包袱不少,看着不像是送的礼。 “晓妆、云惜?”徐氏一愣,回头看了齐悦瓷和高氏一眼。 两人是齐怡琴的陪嫁丫鬟,晓妆领二等月例,云惜是三等,并不是齐怡琴最得力之人,却是几个丫鬟中最貌美之人。 郡主差来的人,偏偏带了齐怡琴的两个小丫鬟,这是什么意思? 连齐悦瓷都讶异不解。 三人一对视,决定让雅杏再悄悄去打听打听,有了明确的消息再说。 过了约有一顿饭功夫,雅杏才慌不迭冲进来,一派焦急之色,拼命喘气。直待她平稳了呼吸,才惨白着脸道:“奶奶……不知什么原因,晓妆和云惜被郡主赶回来了……她们随身的铺盖衣物首饰,一样不落全在这里了。(.好看的小说) 夫人正大怒呢,喝命人拷打她们两个,可她们两个只是哭,说不出个所以然……” 陪嫁的下人是媳妇自己的人,是好是歹,或打或卖,均由媳妇作主。可郡主显然越过了齐怡琴,直接将她从娘家带去的下人赶回了娘家,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旁的暂且不论,郡主这么做,分明是不给齐怡琴一点脸面,在阖府下人面前狠狠打了她的耳光。 往大了说,是没把齐家放在眼里。下人不好,做婆婆的一怒之下代媳妇处置了,不是不可以。但像郡主这样行事的,闹得众人皆知,不是存心叫所有人看齐府的笑话嘛。 两家是亲家,郡主不看别的,看在这个份上,也应该担待点吧? 三人又惊又奇,高氏急急问道:“那郡主府的人没说为什么把她两个送回来吗?总得有个缘由吧?” 再怎么说,郡主也不该这样把人赶回。 雅杏一个劲摇头:“我先问得苏绣,以为她不在屋里不知道……后来偷偷向纱织打听,她当时在里间伺候,说郡主府的管事媳妇从头到尾板着脸,也不说为什么,把两人扔下就走了……气得夫人面色铁青。” 还有这样的事? 即便是杀人。也得叫人死个明白吧。难道两人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那齐怡琴如何了? 齐悦瓷对二人略微有点印象,记得晓妆是个脾性温和不爱说话的,是王三保的闺女。云惜父母双亡,七八岁时从庄子里挑上来的。打得一手好络子。依她估计,两个俱不是能闹腾的。 若说是尘香惹了事被撵,她还能相信。 “我去看看吧?”徐氏心中焦虑,坐立不安。明知去了兴许被六夫人迁怒,她也不得不去,不然后果更糟。 “我们跟你一起去。”齐悦瓷顿了顿,颔首道。她真的很好奇。齐怡琴在郡主府发生了什么事? 三人起身,喝命乳娘好生照料了几个孩子,理了理衣裙发髻,由一群丫鬟簇拥着往翠微居行去。 杏花飘零,婉转随风,院里却是乱糟糟闹成一团。 六夫人身穿草绿色柿蒂纹刻丝长褙子,扶着一脸紧张的桂妈妈,疾言厉色站在屋檐下。前面七八步开外的地上。两个体格壮健的婆子狠狠揪着晓妆,不让她动荡,另有一个婆子左右开弓扇她耳光。打得晓妆原本俏丽柔美的一张脸已经肿成了桃子。一片殷红血迹。 云惜跪在青石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得晕了过去。 六夫人犹自不解恨,命人往死里打。 三人咋看到这情景,唬了一跳,暗道不好。六夫人平素刻薄,但这样下死手打一个丫鬟,还是头一次见到,看来郡主府的人是彻底惹恼了她。 再打下去只怕得出人命,齐悦瓷赶紧扶了画枕的手上前,喝阻道:“住手。” 徐氏必然不敢开口。高氏名不正言不顺,齐悦瓷是出嫁的姑奶奶,身份尊贵,只有她能让六夫人有所忌讳。 “九丫头,这事与你无关……”六夫人被郡主府的管事媳妇无怨无故嘲讽了几句,正气闷得紧呢。 婆子住了手。 “六婶娘。她们不过两个下人,打死她们事小,关键是得问清楚七姐姐在郡主府的情况啊?”她一句话点中六夫人最担心的。 同是齐家出去的姑奶奶,郡主打齐怡琴的脸面,不把齐家放在眼里,伤得亦是她。 六夫人一听,似觉有理,发现自己方才被气糊涂了,把正事给耽搁了,忙道:“别打了,问她们犯了什么大罪,连累得七姑奶奶怎样了?” 晓妆的双颊高高肿起,嘴角血丝粘连,双眼无神,根本不能开口回答问题。 齐悦瓷只得吩咐丫鬟掐云惜的人中,把她弄醒。 过了半刻,云惜悠悠醒转,猛看到晓妆那副恐怖骇人的形容,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六夫人又要发怒,徐氏高氏一左一右低低相劝“……七妹妹的事要紧,夫人别与个小丫头置气,且问她七妹妹好不好”。 齐悦瓷扫了脸色发紫的六夫人一眼,不由得摇头,抢在她开口前说话:“你如果不想被打成那副样子,最好老实回话……我问你,七姑奶奶在郡主府可好?为什么把你俩送回来?” “奶奶……奶奶很好。”云惜登时倒抽一口冷气,双眼惊恐地瞟了瞟六夫人,语气急切。 六夫人听她这般说,稍稍放下了心,又厉声斥问道:“你们两个做了什么事被赶回来了,再不说,直接打死。” 晓妆在一旁只是摇头,眼泪唰唰地往下滚。 云惜想来想去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急得一味掉眼泪,又不敢呜咽出声。 “继续打……”六夫人的声音尖厉,吓得云惜大哭着求饶。(.) 齐悦瓷仔细观察二人形容,俱是一派迷茫之色,怀疑她们真是半点不知情。可是没有理由啊,郡主不可能轻易撵齐怡琴的陪嫁…… “六婶娘,你先别急,咱们再问问,不如进屋去?”高氏无奈地劝着。 此事不问清楚,她们谁也放不下心来。 六夫人又气又累,勉强点头进屋,徐氏连忙上茶。 齐悦瓷坐在下首的玫瑰椅上。叫人给晓妆暂且包扎一下上点药,然后把云惜提进来问话:“这两天,郡主府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吗?尤其牵涉到你们和你们奶奶的?” 云惜跪在地上,低头想了一番。才小声回道:“最近大爷的身体慢慢好了,我们奶奶很高兴,还说要赏院里所有的下人呢。就是,就是暮雪她……” 说到这,云惜忽然脸色大变,很不正常。 “暮雪怎么了?”六夫人猛然放下茶盏。 暮雪是齐怡琴的二等丫鬟,她不是家生子。家里有个老娘健在。再过一年,就该配人了,她小时候老娘就替她定下了一个表兄,等着一到年纪,求齐怡琴开恩,赎她出去嫁人。 云惜眼眶一红,又哭了起来:“暮雪……前儿被王府要去了。她不肯去,求奶奶作主。可奶奶也是没办法……她是哭着去的……”提起这个,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众人惊愕不解。 好端端的,暮雪怎么会被王府要去。哪个王府?魏王府?要她干嘛? “王府为什么要暮雪,你赶快一五一十说清了……”齐悦瓷直觉感到不对。 “那天,老王妃娘娘身上不好,郡主回王府伺候,是咱们奶奶服侍着去的,带了荷锄暮雪。”云惜胡乱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继续说道,“直到很晚才回来……第二天,王府来了个两个妈妈,说是王妃看上暮雪了。要把她叫去使唤。 这样,暮雪就被她们带走了……从郡主那里回来,奶奶的气色很差。 也不知是真的假的,过了一天,我们听说老王妃的病情不但没好转,反而更严重了。郡主又去。而且不叫我们奶奶前去……今天早上,郡主突然带人到我们院里,把我们叫去问话。 后来,后来,我和晓妆就被撵回来了。”对于为何被撵,她至今一片糊涂。 她说得王府是魏王府,郡主的娘家。 老王妃是郡主之母,看上外孙媳妇身边一个丫鬟,也不是什么大事。问题是老王妃不是病了吗,居然病中还记得这些无聊的琐事……如果仅仅是这样,郡主不至于生气撵人吧,应该再赏点什么给齐怡琴弥补才是啊? 众人不由得思索郡主府、王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会牵连到齐怡琴的两个陪嫁小丫鬟头上。 晓妆与云惜应该是真的不知情,接下来任你怎么问,除了哭着求饶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来了。 六夫人既担心女儿的景况,又恼恨两个丫鬟糊涂,恨不得直接将二人打死了事。还是齐悦瓷三人勉强将她劝住了,让桂妈妈带二人下去暂时安置下来。 该赏该罚,都得有个由头。 “不行,我这就去郡主府问个明白?”六夫人正在气头上,根本不能静下心来仔细考虑前后。 她本就是火爆的脾气,如果这个时候冲去郡主府兴师问罪,小事都得被她闹大了。到时候,两家为了自己脸面着想,只怕不易善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尤其不能结得稀里糊涂。 徐氏虽然俱她,可却不得不好言相劝:“母亲,你先别急……云惜不是说了七妹妹没事吗?咱们是不是先派人悄悄打听一下,等有了确切的消息再做打算呢。” 郡主府无甚实权,但他们背后是魏王府和卫国公府。一旦齐家与他们起了冲突,两家必然不会坐视不理,那时凭六老爷一个小小侍郎,怎么……而且,五少爷的差事,还是两家帮着谋来的。 “不是你亲妹妹,你自然不着急了。”六夫人一把推开徐氏,从罗汉床上站起来,面目狰狞凶狠。 高氏亦有点被她吓着了。 若是别的小事,齐悦瓷真不愿多管,可这显然关系到齐家的体面。她仍镇定地坐在椅上,眉心一蹙,高声问道:“六婶娘想去郡主府,无非是担心七姐姐受委屈? 可六婶娘想想,你这样冒冒失失上门,如果七姐姐一切安好呢,你怎么说?难道说是因为两个下人,而与郡主府翻脸吗?七姐姐毕竟是出嫁了的人,郡主是她婆婆,回头咱们一走。她拿七姐姐撒气,七姐姐才真是无辜受冤呢。 六婶娘后悔都来不及。” 她一番话说得在理,倒把个六夫人高涨的气焰一下子打下去了。 六夫人是有儿媳妇的人,也没少敲打儿媳妇。清楚齐悦瓷的话点中了要害。她这做娘的再能干厉害,也不能天天跑去女儿婆家替她出头吧?除非她在乎女儿这段婚姻了。 只是,就这样作罢,她又实在不甘心。 便没好气地看着齐悦瓷:“那你说怎么办?他们若是欺负琴儿,琴儿孤身一人在郡主府,不是任他们宰割吗?” 齐悦瓷暗暗好笑,他们齐家这位七小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人前人后,端庄贤惠得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那和敬郡主必是没办法了,才拿她的下人出气,趁机踩她一脚。 “不如咱们先遣个人……去郡主府找七妹妹打探一下,看她好不好?”高氏与齐悦瓷是一样的想法。 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不然真是两个小丫头犯了错,他们去强出头。反而招人笑话齐家没规矩。 六夫人心下顾虑着自己贸然前去可能害了女儿,只得点头同意,又琢磨着派谁去的好。 齐悦瓷已有了主意。徐徐说道:“让画枕走一趟吧,只说我新得了几匹上好的宫缎,因觉着颜色新鲜适合七姐姐的人品,特送去给七姐姐裁夏装的。” 高氏徐氏相继会意。 从方才发生的事看来,郡主这会子怕是正在气头上,齐家前去的人,估计难以见到齐怡琴的面。只有齐悦瓷出面,她是英国公夫人,郡主再怎样,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六夫人却有点放心不下齐悦瓷。 她平日没少给齐悦瓷使绊子。怀疑她是不是真这么好心,肯帮她? 高氏怕她说出什么话来惹得齐悦瓷不高兴,忙指着外面的天色道:“现在是申时一刻,动作快点的话画枕能赶在天黑前回来,不然拖到明儿,还不知七妹妹心里多着急呢。让画枕去郡主府去探探口风也好啊……” 六夫人一想也是。赶紧催着画枕坐车出门。 齐悦瓷回来时本就备了不少送人的东西,以免遇到什么人一时手头不便,这回倒是派上用场了。 又叫了两个跟车的婆子,四个护院,全是国公府的下人。 这里,众人只得耐下心来等待。 眼看暮色上升,屋里掌了灯,已近晚饭时辰。六老爷差人送信回来,说是同僚请他喝酒,不回来吃晚饭了,六夫人一阵气恼,埋怨不已。好在五少爷回来了,得知事情后劝了六夫人几句,亦跟着一齐等消息。 又有一盏茶功夫,画枕终于赶回来了,还带了良妈妈。 良妈妈是齐怡琴的教养妈妈,因她的乳母早些年出府了,就提拔良妈妈教导院里的小丫头们。良妈妈无子女傍身,又一向安分守己,齐怡琴索性选了她一同陪嫁。 六夫人见良妈妈来了,既惊且喜,喜得是不用担心画枕从中作梗了。良妈妈服侍了女儿那么多年,忠心耿耿,去郡主府后更成了齐怡琴贴身的妈妈,知道的事情也多。 画枕先给众人一一行了礼,才解释道:“……那边府里的下人听说我是国公府过去的,连忙进去通报了。我进去后,先被带到了郡主那里,郡主问我找七姑奶奶什么事,我就照夫人的吩咐回答了。 她见我身后的两个婆子果然捧着几匹新近的宫缎,就命一个大丫鬟带我去七姑奶奶的院子。 七姑奶奶看着精神还好,就是领我去的丫鬟可恶,一直呆在屋里,我也不敢说出实情。后来里头有人传话,说是姑爷叫那丫鬟进去问话,我才得以告诉七姑奶奶我们夫人在府里……” “你意思是他们软禁了琴儿?”六夫人脸色煞白,神情骇人。 良妈妈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奶奶在府里行动自由,应该是那丫头得了郡主的意思,不想让我们奶奶把事情传出去。” 不让外传?定不是什么好事,可怎么肯让良妈妈来报信呢? 齐悦瓷不免诧异地问道:“那你是怎么出来的,郡主肯放你?” “是这么回事。”画枕接过话,细细回道:“七姑奶奶说此事说来话长,一时说不清楚,而且身边耳目众多,生怕他们走漏了消息。恰好良妈妈每天会在晚饭后出府。回到自己所在的郡主府后头的下人房里……叫良妈妈装肚子不舒服,提前告假回去。 然后嘱咐我出府后直接去她家里接她,让她来说。好在七姑奶奶这么安排,我俩才把话说定。郡主忽然来看七姑爷了,我就趁机告辞。” 照此说来,事情不小,郡主防备甚严呢。 齐怡琴的心机半点没变,还是这么深沉谨慎,看来郡主没占什么便宜。 六夫人听得悬起了心,拉着良妈妈道:“到底什么事?是不是姑爷身体不好。郡主又怨怪到你们奶奶头上……” 齐悦瓷以为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不然和下人什么关系。若是下人照料不好害得谢公子出事,那晓妆和云惜早被打死了,哪儿能回到齐家来。 良妈妈便从头说起。 原来前些日子,魏王府老王妃积年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郡主放心不下,携着齐怡琴回去伺候老母亲。本来好好的,谁知魏王回房时。看到了在院里听候传唤的暮雪……魏王一大把年纪,却是出了名的好色,若不是王妃厉害辖制着他。不知能闹出多少风流韵事来呢。 即便如此,王府的姬妾仍是不少。 他当时一眼就看上了暮雪,第二天一早叫两个婆子瞒着老王妃去郡主府要人。 他是郡主亲父,来开这个口,是志在必得了。郡主考虑到王妃身体不好,再闹这么一出戏来,越发不好了……可王爷的脾气,她是深知的,若不给他,他一定不会干休。反而弄得沸沸扬扬大家难堪。 无奈之下,只得叫了齐怡琴前去。齐怡琴是外孙媳妇,外祖父和婆婆问她开口要个丫鬟,她能说不给? 暮雪不愿去,可她一个下人,是死是活都拿不了主意。何况这个……大哭着被送去了王府。 单单是这样也罢了,偏不知是谁好事,传到了老王妃耳里,当即气得老王妃撅了过去,病逝更重。而魏王正在兴头上,全不顾老妻病重,一味取乐。暮雪越不肯,他越上心,又是命人修院子,又是赏这赏那,王府一时间鸡飞狗跳…… 郡主前去,被王妃狠狠责骂了一顿,还不敢委屈。 回府后,心情极为不好。又有那等会招事的下人,看准了时机,去煽风点火,什么奶奶的丫鬟个个妖娆狐媚,勾引得公子不能安心养病……她亲眼看见了好几回,说得有鼻子有眼。 那人是郡主亲自安插在儿媳妇院里的人,说得话自然可信,郡主前后一联系,深信不疑。 第二日把齐怡琴陪嫁的丫鬟全部叫到了一起问话,其中又数晓妆和云惜最有姿色,比暮雪更甚,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暗道难怪自打娶了这个儿媳之后,儿子事事顺她,连自己这个亲娘都要往后退,自己偶尔表现出一点不满,就急着替她说好话描补。 从前看齐怡琴端庄贤淑,现在看来,却是一肚子的狐媚惑人。加上一屋子小丫头撺掇勾人,儿子的病哪儿能好? 心里是不喜至极,但儿媳妇是三媒六聘娶回来的,不能将她如何,索性先从丫头出气,叫她知道厉害收敛一二…… 这些,凭齐怡琴之聪慧,一琢磨就心领神会了。 对于有人暗中挑拨这一节,她早在防备了,可惜出了暮雪的事,才给人以可趁之机……从前服侍谢公子的,郡主后来赏的,有几个是好应付的,个个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六夫人听得大怒,对郡主的不敬之言破口而出。 连齐悦瓷、高氏、徐氏,也以为郡主做的有些过了。自己父亲好色,她又不是不知,岂能全怪到丫鬟头上?即使一个丫鬟不好,也不能看得所有的丫鬟不好吧?再因此恼了儿媳妇?简直荒谬。 说来说去,郡主根本是借题发挥。 分明是因儿子亲近儿媳妇,冷落了她这个母亲,才对儿媳妇左右看不顺眼的。要知道,郡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啊,偏这个宝贝儿子事事看媳妇眼色行事,甚至为媳妇顶撞母亲,她心里不怨齐怡琴就怪了。 这也是许多人家常有的事。 齐怡琴倒霉在她有一个出身皇室、位份高贵的婆婆,和一个娇生惯养体弱多病偏对她实心实意的夫君。 众人好容易将六夫人的满腹怒气劝得消了一半,主要是五少爷的功劳。 “琴儿在家,那也是金尊玉贵的,凭什么受她羞辱……”六夫人口里喃喃不停。 五少爷既看不得妹妹委屈,又不愿母亲难过,义正词严与六夫人说道:“……母亲别急,明儿一早,我就去郡主府把妹妹接回来。咱们齐家的姑奶奶,出嫁了,也不能由着婆家这般欺负侮辱,当我们齐家无人了……” 徐氏怔怔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她的枕边人。 心内一阵苦笑,到底是亲妹妹啊,比起自己这个做媳妇的,六夫人对她更过分的多了,他也没想着替自己出一次头啊……总劝自己多多恭顺,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的命,比齐怡琴,真是差远了。好歹人家有夫君护着体贴着,她呢,两房通房? 高氏以为这样只会让郡主和齐怡琴之间的矛盾越聚越多,不是处事的法子。这本来是人家家里的婆媳矛盾,这边一插手,很容易演变成家族矛盾。不过,这话她只敢放在心里。 六夫人忙赞儿子说得是,如果不是天色太晚,真想现在就去把女儿接回来呢。 齐悦瓷抿唇不语。 就这样接齐怡琴回来的确不是什么好法子,可齐家从来没有嫁出去受欺负的姑奶奶,除了当年嫁给徐家的那位。可是,当初为了那位姑奶奶,家族毅然选择与徐家决裂,表明了齐家绝不容许任何人欺凌的立场。 齐家的小姐,高嫁入皇室的,低嫁给寒门的,无论哪一种,都不能忍辱。 那是一个望族的尊严。(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净房里,温暖的水气缭绕,扑面一阵湿漉。墙角挂着一盏羊角宫灯,照着一旁轻轻摇曳的青纱帷幔,幽幽暗暗如影随形,有如墨绿的湖水兴起阵阵涟漪。 画枕服侍齐悦瓷沐浴。 香汤美人,内敛却高贵。 齐悦瓷舒服地靠着木桶,任娇嫩的花瓣拂过肌肤,留下淡淡的甜香,嘴里发出低低的叹息。 “明儿公子就回来了……可惜,后天咱们就得回国公府了……”画枕俯身往桶里添了一点热水,语气含着萧索的笑意。 “怎么,你不想回去?”齐悦瓷半闭着眼,眼角的余光如波光累累,潋滟生春。莹白如玉的面颊因热气的蒸腾,显现出魅人的娇红,似有若无。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回去。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家,一草一木俱是有无限回忆的,而听荷居、锦含堂,无论哪个地方,都不能给她这种亲切感。 比起与老太太的表面和睦来,她宁可在家与六夫人没事斗斗,就当打发时间了。 她的心里,没顾上想起邵槿。 画枕不由笑道:“夫人在哪,我就在哪。不过,在自己家里住着总是自在些……那里,晚上偶尔会睡不踏实,有时候甚至草木皆兵起来。” 齐悦瓷亦是轻笑:“不止你,连我都不能安枕呢。”每天与一个原本陌生的男子同床共枕,夜半醒来,总以为是一场梦。当触到身旁之人温热的躯体时,才骤然惊醒,那时候,她会偷偷打量他,让自己尽快地对他熟悉。 他有着不同于齐家人的略显粗糙的五官,但坚毅的鼻子、锐利的黑眸和瘦削的下巴,组合在一起,会让你觉得他是个极好看的男子…… “夫人。你说郡主……我感觉比咱们六夫人还厉害一些啊,从前不是说她性情温柔和顺嘛。”画枕满心不解。 温柔和顺? 那得看是对谁吧。 大部分的女子,在父母面前孝顺,在公婆跟前恭顺。在夫君那里柔顺……可儿媳妇算什么,难道还需要她堂堂一个郡主放低姿态讨好于她? 好比老太太,她平日在人前对齐悦瓷这个媳妇极好,动不动赞她几句。可是她才回娘家没几天,就急匆匆接了娘家侄女过去,为了什么?若说不是因为邵槿,她真难以相信。 她拍打着温温的热水。低眉浅笑:“她还不算厉害的,不然,怎么会对几个小丫头出手……想必是我那七姐姐逼得她实在没任何法子了吧。” 虽然今日良妈妈说得好似齐怡琴受了无数委屈一般,可这些话,只能信一半。 以她对齐怡琴的了解,如果郡主府的一切已经不在她掌控之中了,她定会向娘家求援。这事看着似乎是郡主发威了,齐怡琴没脸了。但别人怎么看呢? 他人她不敢说,那谢家的公子估计暗暗埋怨自己母亲吧,对齐怡琴会越发体贴在意。女子想要在婆家立足。公婆的眼光很重要,但谁也越不过她的夫君去。只要谢公子愿意护着她,郡主……还真不能把她怎样。 这才是齐怡琴在郡主府立足的坚定后盾啊。 “……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了。”齐悦瓷索性看着画枕,郑重问道:“你兄长那里,没给你定下什么人吧。若是有,你可得与我实说,不能因我而耽误了。” 画枕不料她忽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嗔道:“夫人又拿我取笑了……” 齐悦瓷扶着画枕的手缓缓起身,画枕连忙取了干的棉布与她擦拭身子、头发。 “女孩子都有这么一日。你害得什么羞?心里有看上的人,也要与我说,我好给你做主啊。”她说着,把自己与邵槿手下未娶亲的男子挨个想了一遍,却没有发现有合适的。 画枕愈加害羞,垂眸不答。 齐悦瓷穿了一袭藕荷紫的寝衣。越显得清丽婉约,眉梢眼角全是风情。 “你不说,我就当你没有了……” 晴云正在内室叠被铺床,见二人出来,盈盈一福,笑道:“绿枝她娘做了芸豆卷,送来了不少,夫人要不要趁热尝尝?” 因为齐怡琴的事,齐悦瓷晚饭没用多少,听她一说,倒添了几分食欲,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道:“她娘有什么话说没有?” 绿枝家里条件不大好。 “只说给夫人磕头,谢夫人恩典。”她转身到门首,撩起帘子,回了话后快步出去。很快,端了一个白瓷小碟过来,装了一碟子芸豆卷。 齐悦瓷略吃了一个,二人服侍她洗漱,众人歇下不提。 第二日,她用了早饭后在院里散步消食,却见徐氏的小丫头采茶身着月白比甲进来,一见到她忙行了个大礼,才抬头道:“我们奶奶说,七姑奶奶回来了,她先过夫人那里去了。” 徐氏也不容易,时刻得在六夫人跟前奉承,还不忘遣人给她送消息。 齐怋睿倒是真疼这个妹妹,手脚这么快。 她想着,笑对连素道:“走,咱们回屋换衣裳去……对了,回头替我多谢你们奶奶,你去厢房向你画枕姐姐领五百钱买果子吃。” 采茶本来想拒绝,记起雅杏曾经告诉过她,九姑奶奶最是大方的,就笑着道谢,欢欢喜喜去向画枕领赏银了。徐氏待下人宽厚,但她不理家,每月就那几两月银,还不够打赏翠微居的丫鬟的,对自己的人只能俭省些了。 像采茶这样三等的,除了一两银子的月例外,几乎没任何多余的进益。 齐悦瓷换了一件浅碧色的斜襟领短褙子,一条淡青色绣玉簪花的长裙,腕上套了一对黄玉手镯,才领了绿枝连素两个小丫头摇摇往翠微居行去。 玉兰花打起了尖尖的花骨朵,或粉红或淡紫或纯白,装点得清净的甬道多了一丝灵秀之气。风中,有细雅的香甜。 翠微居里,一派热闹的景象。齐悦瓷一路进去,不时有小丫头请安。 纱织直接领着她进了西稍间,六夫人正搂抱着女儿大声啜泣呢,一口一个“我受苦的儿啊”,五少爷和徐氏在一旁相劝。 齐悦瓷仔细打量齐怡琴的形容,看她身穿鹅黄色交领长褙子,袖子边缘绣着一层两寸厚的缠枝石榴花,衬得她圆润丰腴的身子越发妩媚艳丽。下身是一条石青色的绉纱长裙,脚上踩着鸦青色缎面绣银红杜鹃的绣鞋。 她头伏在六夫人胸前,看不清面上光景。 不过梳着精致的牡丹髻,戴一套赤金点翠的头面首饰,一点不见颓败之象,依旧富贵雍容。 齐悦瓷的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流云般的轻笑。 徐氏赶紧提醒母女二人。 六夫人倒没什么反应,齐怡琴连忙擦了擦眼角,离开六夫人怀抱,站起身来朝齐悦瓷看过来,嘴里笑道:“九妹妹,许久不见。” “七姐姐……”她向前走了几步。 齐怡琴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眼里飞快闪过一丝挫败,随即笑吟吟道:“九妹妹还是这么容光焕发啊。” 以她的推测,齐悦瓷在国公府应该过得很不错,英国公待她必是极好,不然怎么可能同意她回娘家来暂住。而她自己虽然有个会疼人的夫君,可惜做不了主,上头又有个厉害的婆婆。 她嫁入谢家,几乎是低嫁;可齐悦瓷嫁到国公府是高攀啊,为什么她仍是过得比自己好? 她不明白,也不服气。 徐氏看得出来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生怕一言不合闹得不欢而散,忙招呼二人都坐。 五少爷看看没他说话的时机,便先退下了。 “……你那婆婆,就因为这个把她两个小蹄子撵了?”六夫人很是忿忿不平,“这与你什么干系,你已经受了委屈了,居然还撵你的人,不是当着满府之人扫你脸面嘛。” 六夫人无理还要闹一会呢,何况这次是得理,岂肯轻易放过,一心一意要替女儿讨回一个公道。早上与六老爷商议时,六老爷不赞成得罪郡主府,但也觉得郡主做的过了,根本不把齐家放在眼里。 齐怡琴不愿让齐悦瓷看自己笑话,但这事她昨天已经知道了,今儿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不过,该演的戏不能少了。 闻言,她眉心紧揪,很是为难的模样:“郡主她……也是心情不好,老王妃身子不适……” 才兄长去接时,郡主黑着一张脸,不乐意放她回来,又没好借口拦着。这倒罢了,叫她放心的是夫君头一次在她面前抱怨自己母亲,眼里满满是对她的不舍和歉意。 而郡马性情温和,一样颇喜欢她。 有这两人的支持,她知道,这一次郡主只是表面赢了。她也仅仅是表面难过,其实心里暗暗叫好。 当然,这时候回娘家来,是为了表明一种姿态。她亦是有人撑腰的,不会任由郡主搓扁揉圆……接下来,她会一直等着郡主府来人接她,才回去。 齐悦瓷淡淡喝着茶,偶尔插一两句话,却对齐怡琴的打算渐渐明了于心了。 她的七姐姐,当了这么久的温顺儿媳妇,终于忍不住……准备夺权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齐恪纯身穿一袭微有几分褶皱的靛青色团花暗纹杭绸直裰,脚上踩着玄色靴子,仪表堂堂,长身玉立。 与他并肩同行的齐恺翼虽只比他小了一岁,可身量才到他耳畔,穿着石青色如意纹的长袍,倒也清俊。 “……听说里头很艰苦,真不真?”他很是好奇,又打量着齐恪纯梳得不是十分齐整的发髻笑道:“亏得你受得了……还记得那个潘胖子吗?他哥哥也下了场,第一天就被人抬出来了……” 松清远浦两个跟在身后听得笑眯了眼,手里携着半旧的包袱。 齐恪纯嘴角勾起,微含嘲讽地笑道:“怎么不知,他就在我斜对面不远。这么好的天气,居然说是冻得手脚冰凉,又嫌里头空气污浊沉闷,连个睡觉的地儿也没有。” 他之前已经从六少爷那里得知了大概,做好了心理准备,是以进去之后,并未太反感。 两人穿过甬道,远远望见一群人簇拥着齐悦瓷,等在二门内。 齐恪纯赶紧加快了脚步,边走边喊道:“姐,我回来了,你在屋里等我就好,出来做什么?” “咱家的十二爷一番劳苦,我这做姐姐的总得表示表示啊。”齐悦瓷挽着高高的青娥髻,越显得脖颈修长,赤金嵌珍珠的耳坠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圆润的光芒。 绿枝晴云上前接过松清二人手里的包袱。 齐恺翼忙行礼。 齐悦瓷便笑谢道:“十三弟辛苦了,亲自去接他,贡院人多,没被冲撞吧?” 虽然六夫人与他们姐弟二人一向不睦,但齐府本就人少,也只有齐恪纯和齐恺翼年纪相仿,两人打小一处玩到大,上学时同去同归,情分还不错。 “我在家也是无聊。正好去开开眼界,九姐不用谢我。”他长得和六老爷有五分像,不过遗传了六夫人的丰满,双脸圆圆的。(.好看的小说)看着比齐恪纯更胖些。 齐悦瓷对他笑了笑,抚着弟弟的肩道:“可算是回来了……累不累?在里头定是没吃好睡好的,赶紧回屋梳洗一番,晚上给你和方大哥接风洗尘。” 她的脸上洋溢着明媚温暖的笑容,可眼里却闪现出一丝心疼。 齐恪纯应了声是,摆手道“不累”。 行到岔路口,齐恺翼与她姐弟二人分道:“我先去母亲那请安。免得她挂心,咱们晚上再好好聊。” 寄畅轩后园里的迎春花沿着红墙蜿蜒,越过墙头,延伸到院外,在最高处开了一朵鹅黄的小花。娇嫩的花瓣沐浴在即将落山的夕阳中,彷佛镀了一层金光,安静地怒放着。 “……方大哥直接回客房了,托我谢姐姐这些日子来的悉心照料。” “你看他考得怎么样?”齐悦瓷不免有些关心。 比起弟弟来。方文宗身上的担子必然更重。方家族里、父母长辈,多少人眼巴巴等着他的好消息呢,他又一直寄人篱下。如果此番不能得中……又得等三年。回去吧,路途遥远,而且无颜见故人;不走,总不好在齐家长住下去。 齐家自然不差他那么点,可他自己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岂肯日日看人脸色。 齐恪纯笑答:“我请我们先生看过方大哥写得文,先生认为不错,说一个进士是跑不掉了的。而且六哥领他拜见过几位翰林院的老儒,皆对他交口称赞。他对几位考官的脾性应该是颇为了解的。” 两人一路去了陌上斋。 画云画屏焦急地等在院外,一见众人,登时笑着迎上来。 丫鬟服侍齐恪纯去净房梳洗,齐悦瓷便叫了甘妈妈、高妈妈陪着在东次间说话,众人笑着奉承一番。 高妈妈几番欲开口说话,齐悦瓷看在眼里。不由诧异。高妈妈是从前六夫人拨到陌上斋的,主要领着管教三等和下面小丫头的差事。一开始,齐悦瓷命甘妈妈和画云等对她小心戒备,后来看她行事利落,为人还算守本分,也就渐渐放开了。 莫不是有事相求? 她记得高妈妈不是府里家生子,只因嫁给了府里一个门房才入得府,一开始只做些浣洗的杂事。后来没两年,那门房一病没了,丢下高妈妈一人,也无子女傍身。 五夫人怜她一个寡妇年轻轻的生活不易,令她自行改嫁。 她便嫁给了府里另一个鲧夫,叫高财,管田庄收租的,前妻还留了一个儿子。高妈妈自己生了一个女儿,如今才八九岁,不到进府的年纪。 齐悦瓷扫了她一眼,笑道:“……两位妈妈伺候公子这些年辛苦了,等到公子成家立业后,我作主放妈妈出去,也回家自在几年,享享清福。” 甘妈妈忙道:“姑奶奶怜惜我们,可我大半辈子在府里过来了,出去反而不习惯。再者,我还想亲眼看到公子娶妻生子呢,到了地下见到我们夫人,我也有话回。” “妈妈才多少年纪,就说这个。”齐悦瓷笑嗔道。 高妈妈暗暗瞟了她几眼,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姑奶奶果然不嫌我们没把公子服侍好,我有个事想求姑奶奶作主……” 齐悦瓷吃了一口茶,笑道:“妈妈有话不妨直说。” 她相信高妈妈不是个糊涂之人,她敢开口,心里便清楚这事不难办。 “姑奶奶知道我有个小子,今年二十一了,在咱们家自己的一家银楼当伙计。”高妈妈不再犹豫,笑容却感觉有些牵强:“……他老子与我合计,也该给他娶个媳妇了,咱们不敢私自拿主意,来求姑奶奶恩典。” 这也是寻常小事,下人们有婚嫁之事,往往爱求主子帮着指婚。 齐悦瓷才知道高妈妈为何为难。 她是继母,给前妻所留之子娶亲,办好了皆大欢喜……如果弄不好,不但得被儿子不喜,还得落相公埋怨,邻里笑话。她来求自己,只怕是为了给将来留点退路,再者事情成了,在相公儿子那里也有体面。 由此转而想到自己,过两年,安姐儿大了,婚事亦得提上日程。 安姐儿的事情着实不好办啊……邵槿倒是不介意一直养着安姐儿,可外人怎么看呢,只当是她这个做嫡母的故意苛待庶女,耽误她终身。 她摇头暂时把这些念头抛撇开,笑问道:“妈妈心里可有中意的人。” 闻言,高妈妈脑海里浮现出高财说过的话……画屏的兄长是铺子上的掌柜,她又受器重,只怕将来能当上管事媳妇,顺道提携一下儿子……猛然触到齐悦瓷带笑的黑眸,她整个人一激灵。 低头回道:“我能有什么见识,一切求姑奶奶作主。” 画屏可是陌上斋除画云之外头一份的大丫鬟,容貌家世皆好,姑奶奶和公子那么看重,怎么舍得给他们家做儿媳妇?她和高财,顶天了是个二等下人,儿子又只是个小小伙计。 不该自己的,她从不宵想。 齐悦瓷没有忽略她眼中一瞬间出现的无数情绪,更高看了她几分,与甘妈妈道:“我年轻,妈妈也帮我看看,咱们一起给高妈妈瞧个中意的儿媳妇……” 甘妈妈估摸着齐悦瓷的心思,提了几个快到年纪放出去的大丫鬟,其中就有画屏。 最后,齐悦瓷道:“妈妈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了,回头再问问她们家里长辈,再给妈妈回音。” 高妈妈喜之不尽,磕头道谢。 齐恪纯穿戴一新的出来,已到掌灯时分。 翠微居里六夫人摆了两桌席面,说是给齐恪纯和方文宗接风。其实,这是六老爷的主意,又有齐怡琴从旁提着,六夫人才同意的。 小丫头提灯笼在前,画枕扶着齐悦瓷,齐恪纯又在一旁提了一盏玻璃绣球灯。 翠微居里灯火通明。 六夫人在西稍间摆了一席,由六老爷领着子侄辈们坐,而女眷们则在东次间。 本来,结果未出来,没必要搞这些。但六老爷私下琢磨着,等到有了喜讯再摆酒庆贺,那显得他是特地巴结了……像这样,就是他长辈疼爱小辈。当然,真高中了,摆酒庆贺是必不可少的。 除了方文宗,其余皆是自己人,没什么避忌的。 尚未开席,齐悦瓷与齐怡琴、八小姐三人坐在炕上逗弄徐氏的子女,徐氏却忙着在厨房张罗。 “九妹妹明儿便回去吗?我才回来,你多住几日,咱们姊妹也叙叙旧情。”齐怡琴客气着。 齐悦瓷正抱着哥儿哄他笑,抬眸道:“初八是我们老太太寿辰,不能大办……可自家人也不少,我得回去盯着。” 明日再不回,只怕老太太对她的不满就快控制不住了。 齐怡琴的脸色骤然变白,她比齐悦瓷早出嫁,她却比她先管家……很快,她调整好了神色,笑道:“还不是因为妹妹能干,能者多劳嘛。” 八小姐坐在绣墩上,静静喝茶,几乎不说话。 她与齐悦瓷同年,可六夫人故意冷淡她,外面人许多压根儿不知齐家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八小姐,更别提前来提亲了。直到如今,她依然没订亲,眼看着就得被耽搁了。 常姨娘急得无可无不可,但素来畏惧六夫人,不敢出头。(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六夫人身着官绿色杭绸长褙子,扶着桂妈妈的手进来,无精打采的模样。平姨娘居然亲自帮着打帘子,这倒是极难得的情形。 姊妹几个忙起身问好。 “你舅母又遣人来……”六夫人携着女儿一同坐回炕上,神色颇为矜傲:“我一个外嫁的姑太太,哪儿管得了他们自家的闲事。有事没事来请我……咱们自己这大一家子人我都忙不过来呢,谁有心情理会她们。” 语气只是淡淡的抱怨,其实是得意。 齐怡琴含笑问道:“是什么事儿呢?母亲别因我在家就耽搁了舅母们的正事……不如明儿我陪母亲一起去瞧瞧老太太?我也许久未给她老人家请安了。” 素绢上茶。 六夫人端起麻姑献寿图案的粉红茶盅轻轻啜了一口,抚着女儿的胳膊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孝顺老太太,可你难得回趟家,只管在家好生养养。老太太精神头儿不好,你去了,也说不上几句话。” “姑奶奶是没看见,夫人日日念叨你几回……有姑奶奶素日爱吃的爱玩的,便要我们收起来,留着送去给姑奶奶。”桂妈妈奉承着。 她们说得热闹,齐悦瓷也不闲着,就与八小姐低头小声说话:“我让画枕给姐姐送去的那两匹宫纱是今年新进的贡品,甚是轻薄,最适合夏日里做了裙子穿……那颜色也清雅,倒衬姐姐的为人。” 八小姐身上只穿着一件半旧的芙蓉色圆领夹袄,粉色百褶裙,还是去年时新的花样了。她身材纤弱,皮肤苍白,打扮得也素净,不知道的人难以相信她会是齐怡琴同父异母的庶妹,简直不能相比。 她柔声道谢:“多谢九妹妹记挂,九妹妹自己留着才是正经。”神态语气都是那么没有存在感。 “自家姐妹,姐姐休与我客气……”话未说完。却听六夫人道开席。 六夫人并不是真心设宴,齐悦瓷几个又各有各的心思,一顿饭吃下来安安静静的,反而是西稍间那头隐隐传来嬉笑声。还算热闹。 饭后,与弟弟同归,丫鬟去煮醒酒汤,两人又说了会子话。 第二日,她起得很早,饭后看着丫鬟们收拾东西。 晴云进来回道:“夫人,计大娘在外面求见呢。” 计诚家的?自己回来第二日她已经进来请过安。顺便把他夫妻二人掌管着的五夫人的一些产业汇报了一下,这时候来做什么? 她按下心头思虑,笑着道请。 计诚家的过来不为别的,盖因俞松家的去求她说情,想把女儿调去陌上斋。她与俞松家的是少时姊妹,对对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了,暗暗怀疑俞松家的此举有别的目的。 她欲不应,奈何俞松家的又缠了她好几回。实在推脱不掉。索性进来,就当给齐悦瓷提前报个信,反正准不准得有夫人拿主意。 齐悦瓷听她说完。沉默片刻,才笑道:“这事我知道了……浅碧被我留在家里看门了,过些日子,放她回家耍几日……” “这怎么使得?她能伺候夫人那是她的福气,换了别的主子,也不能这么自在。她性子又懒,姑奶奶千万别因看我们老两口的面子纵坏了她。”计诚家的是懂规矩之人,赶紧回道。 许多人以为她有个美貌女儿在国公府,必然做着当姨娘的春秋大梦,其实她两口子。竟是从不敢有这个念头。他们伺候了五夫人半辈子,也是打小看着齐悦瓷长大的,深知这母女俩的脾性,宁肯踏踏实实干活攒点月例,也不愿为了那虚假的富贵葬送了一家子。 “她哥还在铺子里?”齐悦瓷也没坚持,转问道: “我昨儿听方管家说回事处少了一个人。就提了他,你叫他把铺子里的事交代了就直接去回事处吧,郑全那里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回事处的事虽然简单,但很能历练人,而且油水丰厚。 计诚家的暗喜,慌得谢恩。 如果她料想不错的话,郑全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他一旦退下,就可能是儿子顶他的缺了。不然回事处还有几个小子,姑奶奶没必要再提了儿子进去,只怕是信不过那几个人吧…… 齐悦瓷命画枕亲自送她出去,自己歪在炕上听连素打听来的有关齐怡琴在郡主府的事。 “夫人……姑爷来接你了,五少爷陪着在前厅奉茶。”不到半盏茶功夫,就见画枕撩了帘子进来,身后跟着二门上回话的严妈妈。 齐悦瓷一怔,欠起身子。 这么早?她还以为他会等到午饭后才来接她回去呢,今儿这么清闲吗? “前头有叫大厨房备席吗?”她问严妈妈。 严妈妈忙笑道:“不曾听说。” 那就是不吃午饭马上得走了,齐悦瓷只得起身,重新梳洗更衣了,由晴云先去前面给邵槿回一声。 齐怡琴却摇摇摆摆来了:“九妹夫可真疼妹妹,亲自来接呢。”她语气半含酸,连她自己亦未察觉到。 齐悦瓷不搭理她的挑衅,让座,让小丫头给她上茶。 “不吃茶了,我陪妹妹去给母亲辞行吧……”她的出击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懊恼丧气,望着齐悦瓷的眼神带了一丝无奈怨恨。 齐悦瓷挂念弟弟,欲去陌上斋与他话别,严妈妈却道路上遇见十二公子,已经先去前厅了。 两人跟着十来个丫鬟仆妇,前去翠微居。 六夫人推头疼,淡淡和齐悦瓷说了两句话,就叫徐氏送她。 齐怡琴抢着说自己代母亲相送。 一行人赶到景行堂前厅,齐恪纯果然在,邵槿正问他考场内的事。 除了邵槿,五少爷和齐恪纯相继起身,五少爷上迎一步道:“九妹妹快劝劝妹夫,用了午饭再去吧,难得过来一趟。” 邵槿便看了齐悦瓷一眼,齐悦瓷婉拒道:“六叔父也不在家,我们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两人的情形落在齐恪纯眼里。引起了误会,他只当是姐夫催逼着姐姐回去,对邵槿的不满忍不住流露了出来,看向他的目光变得阴沉许多。 齐悦瓷没注意这些。含笑与齐怡琴、徐氏等道别,又与弟弟说了好些话。 在外面,邵槿一向少言寡语,难得开口。 上车,齐悦瓷正欲让画枕放下车帘,却惊讶地发现邵槿紧跟着上了车,连车下之人俱愣住了。她只好笑着解释道:“……马上坐着不舒服。” 画枕回过神来。匆匆下车,快步走到后头给小丫鬟们坐的车旁。 车驾启程出了齐家大门。 经过一段略显寂静的路后,马车来到了热闹的大街上,外面人声鼎沸,叫卖之声无数,喧闹嘈杂。 车上的气氛显得沉闷,齐悦瓷强笑着率先打破尴尬:“老太太、安姐儿在家可好?衙门里没事么,其实我自己回去就可以的。” “都很好……安姐儿一直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下午再去衙门……”即便是车里。邵槿亦是正襟危坐,侧脸扬起好看的弧度。宝蓝直裰外一袭月白腰带,缀着白玉镂空坠。看着很清爽简单。 安姐儿问她她不奇怪,她怪的是这些邵槿居然也知道?他难道有功夫问安姐儿的事了? 她光顾着想这个,就忽略了邵槿后半句话。 邵槿听她不说话,微微偏头瞟了她一眼,见她似在出神,咳了咳又道:“衙门里的事我下去再去料理……”笨蛋,说这么明白了难道还听不懂? 齐悦瓷总算听清了,唇角渐渐翘起,眼里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东西。 邵槿反而被她看得心虚不已,忙得说道:“老太太这两日心情不好。你小心些,别惹她生气……叶老大人被圣上申斥了一顿。” “为什么?”齐悦瓷一阵错愕,念头忽闪而过。 “景德镇知州叶大人育下不严,致使下面地方官与匪徒相勾结,差点闯下大祸。”他嗓音低醇浑厚,彷佛与外界的喧嚣被彻底隔开。不在同一个世界。 齐悦瓷听得糊涂了,什么是匪徒,什么叫差点闯下大祸――这,实在太含糊了吧。那小叶大人自己呢,不会照旧当他的知州安然无事吧,圣上……对叶家,会不会偏宠太过了……她满心疑惑。 论理,从前叶家不过是个京城不起眼的小官吏,主要是这十几年里兴盛起来的。不但叶老大人高居右都御史,小叶大人也手握实权,比起那些空有虚衔的世家强多了。 圣上这等提拔他们,不可能单纯是看在邵家的面上。 或许,这位老叶大人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阳光透过青布纱帘照在她脸上,时明时暗,越衬得她一副娇颜净白无暇如腮映皓雪,漆黑的眸子掩映着粼粼水光,在眼角处掀起无数涟漪。 邵槿看得呆了。 忽然记起他们初次见面,也是在这样拥挤不堪的大街上,他骑马飞驰而过,回头时对上的是她半掩在车帘内的眼神。就那样短短的来不及驻足的一瞬间,她吸引了他,就此深深刻在他心底。 他不知那是不是诗里写得一见钟情,他只是认为,一切不该发生在他身上。 可是,在后来几番他想放弃她时,那个眼神就会蓦地跳出来紧紧抓住他,他便不顾一切地希望得到她,再看看她。 齐悦瓷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索性低头嗔道:“你做什么老盯着我看?” 邵槿突口而出:“惊鸿一瞥误终身。”一言未了,他的面颊猛地酡红一片,慌忙正视着前方摇晃的车帘,再不敢与齐悦瓷对视。 他唯有咬着嘴角,私底下埋怨自己轻率如纨绔子弟。 “嗯?”齐悦瓷一下子没体会过来,不由眯起杏眼盯着他看,发现他的耳后是可疑的胭红。一个近乎魁梧的大男人,耳根子、脖颈全红了,她震惊而慌乱。 将他的话喃喃重复了几遍,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几年前那飞驰而过扬着风的玄色斗篷,是那么高贵逼人! 误终身? 她心中徒然一动,深深品味起他话里的深意。 谁是谁的惊鸿一瞥?又是谁误了谁的终身?难道,他是从那时候开始就……注意自己的?她赶紧摇了摇头,以免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对自己从始至终都是有情的。 车里愈加安静。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在瑞庄……在围场……过往的一幕幕如春风送绿,同时给两人心上投下初发芽的嫩黄柳条儿,随风骚动,曼舞生姿。 齐悦瓷不自主地抓紧了衣袖。往日平稳的马车,此刻让她以为自己身处惊涛骇浪,上下起伏不定。 她垂首低眸,只望快点到家。 两人之间再未有任何交集。 直到下车时,他居然说“有件要紧事得回去料理,你自己去给老太太请安吧”,接着就逃也似地走了。独留下发呆彷徨的齐悦瓷。 微凉的春风拂面,有淡淡的花香袭来,刹那间,她彷佛置身于瑞庄的桃花坡,脚踩泥泞,手攀花枝,沐浴着一山韶光,耳畔响起他低沉的笑声…… 她听到了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 叶蕊正陪老太太在屋里说笑。 下人一跌声报进来:“夫人回来了……”接着是一簇纷沓的脚步声。 她方还红润可人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白了。立起身站到老太太身后,眼睛却直直盯着撒花毡帘的方向。 管妈妈快步上前,亲自打起帘子。看见齐悦瓷笑吟吟过来,忙屈膝行礼问好。 “老太太,我回来了,表妹好。”将所有思绪埋在心底,齐悦瓷堆上一脸和煦的笑容,与往日无异。 老太太向她招手道:“去了有七八日吧,你不在,日子过得也慢了……家里都好?” 她向前几步:“劳老太太惦记,我婶娘和嫂子都说给老太太请安,弟弟过些日子还要来给老太太磕头呢。” 叶蕊穿着石青色月季蝴蝶通袖袄。还是那么苗条堪怜,盈盈与齐悦瓷行礼,白玉般的手中握着一条淡兰色绣红梅的娟帕。 齐悦瓷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多停留。 老太太笑嘻嘻拉着她在罗汉床上坐下,又命叶蕊也坐,口里问道:“老八呢?不是说去接你了吗?” 齐悦瓷直觉感到今儿老太太待她尤其亲热,特别是在叶蕊面前像是故意在抬高她的身份。就存了心。 抿嘴笑应道:“衙门里有要事,他赶着去了,让我向老太太告罪呢。” 叶蕊手上托着茶盏,并不喝,支起耳朵细听。 “正事着紧……你不在,我闲来无事,接了蕊儿来家玩,往后你费心多照应她些。她在家里娇养惯了,你多担待。”这话说得十分客气,不仅仅是客气,几乎是刻意放低身段的讨好了。 齐悦瓷笑着道不敢,心里却是冷哼,这么迫不及待了啊。 看来是叶家发生的事使老太太的危机感更强了,现在恨不得牢牢把住邵槿,以期将来有事的时候邵槿能帮她一把。 只是,凭叶蕊……怕是不够啊。 “后日老太太寿辰,是不是请老大人和老夫人一同来热闹一日……”她笑问着。 老太太摇头:“不麻烦了,闹得众人知道了也不好。就咱们自家人,摆几桌席面,围着吃个饭,比什么都强。” 叶蕊蹙眉道:“……就是委屈姑妈了。” “左右年年过寿,没多大意思,倒不如咱自己取笑来得有趣。” 齐悦瓷就问她喜欢吃什么,等后天让人仔细做了……不等老太太开口,叶蕊帮着报了一大堆东西,全是老太太喜好的。 老太太高兴地拍了拍她的手,夸她心细。 齐悦瓷扬眉而笑,一派明媚洒脱之感,倒弄得嘴上谦虚的叶蕊胸口一窒,脸上温婉的气息撑不住了。 回到听荷居,一屋子下人皆很欢喜,急着给她行礼。 打发众人出去后,齐悦瓷梳洗一番,胡乱吃了点东西,上床午歇。早上起得早,坐车又颠簸,下午事情不少,她得抓紧时间养养神…… 下午才起来,恰好安姐儿来给她请安,很高兴的模样。 她问了暖雪安姐儿这几日的起居饮食,然后给她装了一捧盒齐家厨房自己做得精细糕点,还有三对新出的绢花。 送走安姐儿,叫来姚孙贵家的,她把拟好的单子交给她,吩咐她按着单子准备起来。姚孙贵家的接了,慌忙离去。 这一通忙乱,直到申时整才抽出功夫歇歇。 “夫人,你说得那本书我翻遍了小书房也没找到,会不会是夫人记错了……”浅碧苦着脸来给齐悦瓷回话。 “不是告诉你在北间从左数起第三个书架最顶上那格吗?我上回还看到来着呢……罢了,我自己去找。”齐悦瓷跺跺脚,扔下两件新裁好不及上身试的春衫,往书房行去。 意外的是,那书果真不在书架上。 主仆两个微微吃了一惊。 齐悦瓷扶着书架蹙眉细想,嘴里说道:“你再去案上炕上找找,会不会是爷看后忘记放回来了?”邵槿从来不会把小书房的书带到外书房去,是以,书应该就在屋里才对。 不过,以她的猜测,邵槿大概不会看那样的书? 是不是谁来借过书?如果有人来,浅碧应该知道才对啊,早与自己说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一章 夕阳西下,书房的光线渐渐黯淡下去。 浅碧边整理翘头案边喊道:“没有,这里只有一本字帖。” 她说着,又走到靠南那间屋里,挨着炕沿翻了翻。炕桌上除了茶奁香盒等物,并无其他的,她正想起身往别的地方寻去,却在石青色团花纹的靠背后发现了一条绣帕。 绣帕……似乎不是听荷居里的东西。 向来能进书房走动的至少也是二等大丫鬟,可几个大丫鬟的帕子她认得,没有人用过这条。而且这针脚、绣功,她看着很陌生…… 她心中疑惑,拿去给齐悦瓷看:“夫人,我在炕上找到了这个……” 齐悦瓷正弯腰翻看一本书,闻言不由得抬起头来,就着她的手瞟了一眼。也没放在心上,应道:“说不定是哪个丫鬟落在这的。” “咱们几个的贴身之物我不会认错,”浅碧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狐疑不已,“绿肥喜用绿色的,她的帕子上皆是绣着芭蕉;红瘦常以海棠入绣品……余下小丫头们,是从不让进这个屋的。” 齐悦瓷这才接过仔细瞧了瞧,是一条淡兰色绣青竹的娟帕,帕子和绣线皆不是一般成色,而且绣功极好,隐约有书画的意境。 ……还真不像一般人的,看着绣的人是个腹内有诗书的。 怎么眼熟得紧……她凝神沉思,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你先收了,这几日有没有什么人来借过书?”她将帕子塞给浅碧,主仆两人相跟着出了书房,仍旧回到东次间来坐着。 浅碧摇头道:“没有。府里之人若是谁要看书,都是去外书房拿的,没必要到咱们院里来借啊。” 这倒是……齐悦瓷沉吟着,也没心思试那春衫了,直接让浅碧收起。 芳树身穿湖蓝比甲,挑帘进来。身后跟着绉纱,提一个五彩掐丝大捧盒。 她打开盒盖,笑道:“给几位夫人奶奶的东西全送过去了,这是二夫人回送给夫人的一罐糟鹅掌鸭信和一碟合意饼……她娘家的弟妹来看她……本想请夫人也过去热闹热闹的。又怕夫人才回来要歇息,就叫我带这个回来给夫人尝尝。” “是定国将军府的二夫人吗?就她一个来了还是……”齐悦瓷微有诧异,这个时候来拜访? 她冲窗外看了看天色,晚霞粲然生辉,浮云闪耀着玫瑰般的色泽,银红的光平铺在苍黑色的屋顶上,反射出一束束铁锈红的低调光芒。 芳树摆手让绉纱携了东西退下:“我在屋里只看见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穿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再没见着别人了。” 左右事情与她无关,齐悦瓷也就不多问了,说起渊二奶奶:“……她好些了没有?” “上回夫人遣我去她那送东西,当时气色挺好,还留着我说了一会话。可是……”芳树眉心蹙起:“刚才过去,渊二爷也在,我便没进去。问了小蛮。瞧小蛮的神色应该不大好,眼睛红红的。 还有,房屋门口守着两个人。是四夫人跟前的……”她没有明说四夫人派人监视他们夫妻的一举一动。[] 渊二奶奶的病反反复复,缠绵病榻将近大半年了。 太医说只要熬过了去岁冬天,就能大好了,依眼下情形看来,只怕没那么容易。 齐悦瓷觉得一阵烦躁,垂眸不语。 浅碧便小声问芳树道:“这几日,你见谁进过咱们小书房没?夫人要看的书不见了,我前前后后找了一圈,连个影踪也无……” 芳树才道个“没”字,猛地握住嘴。缓缓回忆道:“你不提,我竟忘了。那日你去锦含堂送份例菜,前脚才出门,后脚叶小姐带了丫鬟过来,说是想借一本书。 她亲自过来,我不敢拒绝。就领她去小书房。 ……我又不识几个字,只能由她自己在那找。她说屋里黑看不清,我便回屋给她点了两盏灯。 倒是巧了,才放下灯就有暖雪过来找我,说是大小姐这一日都没什么胃口,午饭只吃了一两口,她乳娘想给她弄点什么酸酸的吃了开胃。她就来我这看还有没有上次咱们腌的那个酸梅,我只好请叶小姐自己找,然后去给她拿了点。 回来时……咱们爷也在书房,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见我进去,叶小姐急匆匆告辞走了,她的小丫鬟也不知去了哪儿……” 芳树一面叙述着,模模糊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怪异。 齐悦瓷听得愕然。 明知家里女主子不在,只有一个男主子,叶蕊依然不管不顾来借书,这……而且,她上午不来下午不来,单单挑了傍晚晚饭前过来?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要回房更衣吃饭安歇吗? 她再急,也不该这般不顾自己体面吧。 浅碧本就讨厌叶蕊,又听她这么不知检点,脸色很不好看,从袖里掏出那帕子扔给芳树:“看来这也是她的东西了,女孩儿家的,怎么胡乱放贴身之物……” “行了,”齐悦瓷忙喝止住她,“她们若是来找,你还她即是了。” 叶蕊不要体面,她还要尊重呢,更不会允许自己身边的丫鬟传出闲话去。再者,她们把事情吵吵嚷嚷闹出去,不正衬了人家的心意嘛。 芳树知道自己大意了,神情紧张:“夫人,我,是我不好。” 她已经明白过来了,如果人家想利用这事栽到他们这,还真不好打发呢。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他们爷是国公,要体面,为免事情宣扬出去,估计是得纳新人进门了。 叶蕊先前许过人,想有什么别的好归宿极难,能给国公爷做妾,亦是不差的了。 “这事不怪你们。”齐悦瓷摇了摇头,这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邵槿在院里,看到书房点着灯,兴许以为是她回来了……毕竟除了他们俩夫妻,是不会有人用小书房的。丫鬟们洒扫。也是上午的事儿。 他看到叶蕊在屋里,不知作何感想? 她默默坐着吃了半盏茶,才开口道:“咱们去锦含堂吧。” 一行人在院门口与邵槿相遇,入夜时的凉风吹起他的衣角。他抿着唇,看不清面上形容,视线似在故意躲避着齐悦瓷的。 “回来了?”齐悦瓷也就低下头,跟在他身后进去。 两人看着比往日还生分。 六夫人、七夫人、叶蕊都在,见他夫妻二人进屋,俱是笑道:“方还念叨着呢,可巧就来了。” 众人一通行礼。 “……长天白日的闷得慌。叫了你两个嫂子来陪我打马吊,倒赢了点钱,今晚大家可别走,留在这吃了晚饭再回去,我已经命厨房加菜了。”老太太向他俩解释道。 灯光照在她身上,墨绿的缎面柔顺光滑,折枝葡萄从褙子下摆蔓延到领口,既富贵又端庄。肤色白皙。眼角淡淡精光。 齐悦瓷上前扶着她到花厅坐下,笑道:“老太太怎么不叫我?早知老太太手气这么好,我也来了。好歹跟着沾沾光。” 六夫人打趣道:“莫不成你还差这么几个银子使?” “倒不是为了银钱,而是讨个好彩头。”她接过念双端上来的茶。 老太太吃了一口,指着椅子叫她坐:“怕你坐了马车骨头酸,坐不住……让蕊儿陪着玩玩,她不会,倒让我多赢几个钱。”随即又转向邵槿问道:“听你媳妇说你衙门里有急事,都处理好了?不打紧吧?” 邵槿坐在黄花梨捧寿纹的扶手椅上,背挺得笔直:“我去盯了一会,余下的下面之人就能料理定了。” 他很少在家提起公事,众人也不奇怪。 叶蕊坐在七夫人之下。眼角的余光总是偷偷往邵槿身上瞟。旁人或许不觉,可齐悦瓷是有心人,一点一滴全看在了眼里,腹内冷笑。 “事情重要,也别太忙了,下面人能做的就交给他们……”老太太很和气。 邵槿恭敬地应是。 又有邵桢来给老太太请安。一见屋里灯火辉煌、脂粉香浓,在门口愣了一下,才上前一一给众人行礼。 老太太笑骂道:“你成天无事,只知道各处瞎转悠,回来得却比你兄长还晚,实在该打。什么时候也向老八学学,老成点,我才放心。”语气嗔怪多于抱怨。 邵桢摸着头,讪讪地笑。 他既无官职在身,又不理家事,也未娶亲,除了与一群年轻子弟们各处玩乐一番,还真没什么事可做。 涉及到齐悦瓷夫妻,他俩不便接这个话头,还是六夫人帮着他解围道:“年轻人嘛,多在外结识些子弟于将来大有好处。何况我看九弟算是极老成的了,脾气性格像从前老太爷……八弟是兄长,自然不一样些。 我们家那两个猴儿才胡闹呢,安康地方上咱们又人生地不熟的,我不得不拘着他们念书,省得出去惹是生非。” 众人便笑。 “也是我不好,打小惯着他。”老太太叹道,“总以为他还小,过几年慢慢就转性了,谁知还是这么着。” 邵桢不好意思地挨着齐悦瓷坐下,冲她做了一个鬼脸。 齐悦瓷抿嘴而笑。 那边七夫人听老太太提起这个,索性建议道:“九弟年纪也不小了,老太太何不给他娶个媳妇来家呢……有人管着,只怕什么都改了……” 齐悦瓷听得暗暗好笑,再看老太太脸色,果然笑得很勉强。 当着人家亲娘的面说娶个媳妇来管儿子,也唯有七夫人能想到,敢说出来。 邵桢顿时羞得脸通红。 老太太扫他一眼,才应道:“我何尝不是这么想?只是这是他终身大事,一时也急不得,得好生相看了再说。”如果不是因为贵太妃突然没了,今年正月时,亲事应该已经定下了。 儿子今年十六了,她还真有点急。 几个女眷就邵桢的婚事议论起来,把他说得不好再坐,忙约了邵槿一起去书房。 笑着看他兄弟二人走远了,老太太才吩咐嫣然道:“回头让小厨房把菜送去书房给他两个吃,免得拘了他们在此大家不自在。” 嫣然赶紧下去传话。 这边也就开饭了。当着六夫人七夫人的面,老太太没让齐悦瓷立规矩。 戌时初,众人分头回去。 齐悦瓷梳洗过后,穿着淡粉色夹袄。月白长裙,坐在灯下看书。才看了约有一刻钟,邵槿也回来了。 红瘦服侍他脱了外头的大衣裳,只穿一件月白中衣盘腿坐在炕上,齐悦瓷与他商量初八的安排:“……不好张扬,咱们自家人又显得太冷清了些,叫老太太受委屈。” “没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等明儿多请些亲朋好友补上。”邵槿浓眉微敛,将衣袖往上捋了捋。 齐悦瓷看他心情不大好的模样,关切得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红瘦立在一旁伺候,邵槿示意她退出去,才低声道:“今儿收到北疆送来的奏折,鞑靼有几个部落在咱们边境蠢蠢欲动,时常袭击关外的几个小镇。抢掠财物和妇女,闹得人心惶惶。 因地方太小,驻军少。根本难以抵挡得住。他们夕来朝去,神出鬼没的,又很难派兵围剿……百姓恐慌,略有点家财的无不举家搬入关内,剩下那些走不了的受苦受罪。” 上次与鞑靼一战是十年前,历时一年多,天朝费了很大代价才得以重创他们,把他们赶回了漠北一带。过了这些年,想必是他们的元气恢复得差不多了,又想重操旧业。 邵槿曾在边境呆过。知道鞑靼给百姓们带来的危害有多大,心里不免郁结。 齐悦瓷给他斟了一盏茶,抬眸问道:“朝廷打算怎么办呢?” 依她估计,朝廷是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的。若是鞑靼大举入侵,朝廷自然会应战;可像他们这般,你很难怎样。除非再打一仗。狠狠挫挫他们的锐气,使得他们能有所收敛,换几年太平。 可一旦开战,谁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呢? 经过这些年的经营,国库刚刚充实起来,大家才有了几天安定日子过,许多朝臣根本不愿意有任何变动,只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这些事,连邵槿都是无奈,她一个女流之辈,想了不过白想。 她按下思虑,见他仍是皱眉不语,就直起身子越过炕桌,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邵槿吃惊地看向她,齐悦瓷从未主动对他做过什么亲昵的举动,这还是头一次? “去岁那场大雪,不知对北方有没有什么影响?”她的眸子晶亮如秋水,盈盈望着他,叫人无端地平静下来。 “……你的意思是?”邵槿一怔,直直盯着她,语气沉闷如雷,“不行,得叫他们好好去查查,这可不是一桩小事。” 齐悦瓷含笑点点头。 他低头想了一刻,神色变幻莫测。再看向齐悦瓷时,面色变得很柔和,抓着她手问道:“我不去接你,你可回来?”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当然啦……难不成你希望我在家一直住下去?”她调侃着,这事能由她决定吗? 嘴角翘起小小的弧度,红唇丰润欲滴。小巧的鼻子如凝脂美玉,与下巴组成优美的曲线,领口露出一小截莹白的锁骨。 甜美娇俏的笑容,引得邵槿一阵眩晕。他的手慢慢伸过去,在她脸颊上温柔地抚摸着,像是赏玩最珍贵的瓷器,不敢用力,生怕刮擦了她。 手心的温热传到她敏感的肌肤上,她本想躲开,可人却没动,只是垂下眼睑,让纤长的睫毛覆盖住自己的心事。 她愿意为他那句话而开始不一样的尝试……误会了,大不了当一切是场梦。 邵槿下炕绕到她身后,拥住她身体,下巴搁在她肩上。体味着她身上的宁静与芬芳,他整个人,松懈下来,只想能长长久久地将她拥在怀里,永不放开。 “你……”齐悦瓷的心砰砰跳动,从未有过的慌乱。 “叫我昀止。”他含着她耳垂,声音分外低醇,充满磁性。像是静夜里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萧声,似有若无,飘忽不定。 “昀止?” 邵槿转过她的头,丹凤眼里清晰倒映着她的轮廓:“这是我的字。你有表字吗?岳父岳母以前是怎么称呼你的?” 齐悦瓷的喘息不受控制地加快了:“没有……父母习惯唤我悦儿。”她不知为什么,这样的情境,他那么含情脉脉,她居然有点难以招架,恨不得立马逃开。 心底一霎那掠过一丝后悔,可再次接触到他那能把人融化在其中的目光,又咬牙坚持下来。 “那我以后叫你阿瓷。”他亲吻着她眉心,极尽缠绵。 阿瓷? 齐悦瓷浑身一冷,呆呆笑道:“为什么?”这个称呼,她听着太怪了,几乎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阿瓷…… 邵槿的心被她略带迷惑的妩媚眼神勾住,不断沉沦,以致难以自拔。 新月高高挑起在柳树梢头,宁润清和的光芒洒在淡绿的柳条上,月光与树梢,渐渐分不清了。只有那静穆的红墙,在细雅的恬静幽芳里,探出春的讯息。(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二章 初八,没有请酒,叶家依然遣人送了礼来,又有叶二爷夫妻两口携了子女来给老太太磕头拜寿。 老太太有一个胞兄和一个胞弟,胞弟在家帮着打理些庶务。另有庶出的两个妹妹,皆已嫁了人。 齐悦瓷夫妻送给老太太的寿礼是两套衣裳鞋袜,一对红木银丝百寿紫玉如意,和一架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的宝座屏风。 老太太说那屏风大方又雅致,甚是喜欢,当即叫人摆在了堂屋里。 其余人等各有寿礼。 当天,也无外人,就是国公府自家兄弟妯娌们,聚在一起吃了个饭,连戏班子也没敢请,倒是难得清静。 下人们各多得了一月月例做赏银,纷纷磕头谢恩。 转眼即是六夫人启程的日子了,众人凑了分子与她践行,又忙了两日。邵槿让齐悦瓷从公中支两千两银子给七爷做路费,托他一路照料好六夫人。 其实,车船之类的府里早备下了,路上没什么别的花费。七爷白得两千两银子,欢喜不尽,却向七夫人只报了五百两。 七夫人信以为真,暗地里埋怨齐悦瓷吝啬。 齐悦瓷听说后好笑不已,也没与她多作解释,不然等到七爷回来,怕是得一场大闹。她倒不是太好心了,而是不想叫阖府下人一齐看主子们的笑话。 邵槿觉得平白无故害齐悦瓷受了委屈,心下过意不去,破天荒送了她一套赤金嵌翡翠的头面。 她第二天就戴了那对簪子。 十六这日,福建巡抚被押解进京了,还有他的家眷。刚刚勉强平息下来的京城再一次闹得沸沸扬扬,纷纷议论圣上会如何处置。毕竟连家眷都来了,只怕不能善了。 这些事,齐悦瓷也没功夫关心。 话说到了二十,她好容易得了一点空闲。索性传来了方孝、杨子明和沈锐三个陪房。 她共带了六个陪房过来,其中黄保全、李大壮、成喜三人在外地。黄保全负责打理山东那里一个两千亩的田庄,李大壮管着会稽附近几个山头的茶树,成喜是临安两家绸缎铺的总掌柜。 因这三人路途遥远。来去不便,往往几年才回京一趟。平时是到了年底派人进京,把一年的账册、红利送来,也就罢了。 而方孝手下除了瑞庄,还有一个占地不到八百亩的温泉小庄子。杨子明在城里开了两家南北货铺子,主营南北干货;另有一家银楼、酒楼、茶楼,俱由沈锐掌管。 齐家在前朝时已经是赫赫有名的望族了。历经数百年不但壮大。到老太爷时,分得了诺大一份家业,老太爷辅佐先皇平定天下,又不肯受爵,是以深得宠信,赏赐不计其数。 可惜他们这一房人丁不盛,六老爷是庶出,五老爷便继承了家里的大部分产业。下一辈中只有齐恬蕴、齐悦瓷和齐恪纯姐弟三个。五夫人的陪嫁又多,她一向疼爱齐悦瓷,给她准备的嫁妆自是丰厚无比。 所以。赐婚的旨意下来后,齐家也不着急,只需要赶着打制些新鲜的家具、衣裳、首饰等等。(.好看的小说) 齐悦瓷平日也不缺银子使,对这些陪嫁的产业不是很上心,全交给了几个陪房,自己等着年终的时候收银子,乐得自在。 且说方孝三人于未时整在门房听候里边的传唤。 等了约有一顿饭功夫,看见一个身穿青缎背心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小跑着过来道:“三位管事,夫人有请。” 她是听荷居里不上等的小丫头,做些跑腿洒扫的差事。 三人也不敢多盯着她看。低着头跟她往里走。 沿着长长的夹道走了半刻钟时间,一路上全是高高的院墙,压根儿不见一个人影,心下俱是感叹国公府的规矩森严,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小丫头领着他们向左一拐,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堵雪白的大照壁。绕过去。就是个干净整洁的小院落,鸦雀不闻,尤其安静。 小丫头让他们三人立在院中等候,自己进去通报。 沈锐悄悄抬头扫了一眼,发现小丫头并未进屋,只站在帘外与一个大丫鬟说话,随即那大丫鬟转身进屋。很快,大丫鬟又出来了,接着小丫头笑着向他们走来,招呼他们过去。 青布帘子被揭起,三人急忙弯腰进屋。 地上铺的是锦绣牡丹富贵地毯,面前挡着一架六折黄花梨花鸟绣缎屏风,屏风里头隐约是绰绰的人影,云鬓衣香,雍容华贵,叫人不敢仰视。 两旁一溜乌梨木的四出头扶手椅,铺着秋香色绣竹叶的褥子靠背,中间是张小小的方几。 隔壁房里传来低低的人语声,三人也无心探听。他们不确定屏风内的是不是齐悦瓷,是以没行礼。 “大家坐吧。”忽然,一道清润悦耳的女声响起。 三人方知齐悦瓷即在里头,慌得跪下行礼。 “不必拘礼,请坐,上茶。”齐悦瓷静静打量着三人,方孝她见得比较多,主要是杨子明和沈锐,以前跟五夫人管家时见过二人一两次,印象模糊。 杨子明四十有余,身材矮胖,皮肤白皙,圆圆脸。看着是个极亲和之人,但齐悦瓷依稀记得当年五夫人评价此人刁滑擅钻营,可胜在精明能干……两家南北铺子是五夫人嫁到齐家后,几乎由他一手开起来的,其本事不可小觑。 他穿着亦是简朴利落,只一件青灰色棉布夹袍,戴一顶灰色小帽,与普通百姓无异,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两家大铺子的掌柜。 再看沈锐,却完全是一副贵介公子哥儿的模样。 颀长而瘦削的身形,一袭藏青色万事如意暗纹的直裰,戴着白玉坠、月白葫芦形荷包。五官分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角含着一丝凉薄的笑意,整个人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下人。 齐悦瓷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沈锐不到三十的年纪,已经是三间铺子的大掌柜了。当初齐悦瓷亦是不解母亲为何这等看重他,后来大略耳闻他十几岁开始就跟着五老爷。是齐府人人皆知的清客相公。 五老爷离世后,他不肯跟随六老爷,五夫人只好给他一笔银子,打算好生打发他去自奔前程。谁料。他也不走,说是愿意在府里当个下人,混口饭吃。 无法,五夫人只能托他照料铺子,想着大不了亏点钱,没必要怠慢了他。 叫五夫人吃惊的是,他还真是这方面的一把好手。短短几个月。就使那家铺子的盈利涨了三成,由此五夫人越发信任他,交给他打理的铺子也越来越多。 本来,五夫人有点不敢把这么个人留给女儿做陪房的,但齐悦瓷以为留在弟弟身边,还不如自己带走的好。选陪房的时候,特地点了他。 如今再看他,浑身上下有一种绝然不同于方孝和杨子明的儒雅气息……这么一个人。怎么就肯屈身人下呢? 她摇摇头,暂时不去想这些。 三人在椅子上坐下,方孝和杨子明皆有几分拘谨。唯有沈锐,大咧咧坐着。 绿枝和连素上茶后,仍旧退了出去。 齐悦瓷开口道:“今儿叫你们过来,不为别的……自打你们随我出阁,还没认认真真见过你们。趁着得闲,大家认识认识,有什么事也好商量着办。” 三人道不敢。 “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全亏几位照料,我很是放心。”她缓缓抿了一口茶,端着茶盏慢悠悠说道:“夫人临去前。谆谆嘱咐我,说几位俱是有才之人,叫我不可轻慢了。” 她嗓音柔美,语气和善,可三人却无端生出一股子敬畏之心来。 大家子夫人,往往不把下人放在眼里。左右不过是几个买来使唤之人。如齐悦瓷这等身份尊贵,见过大世面的,居然还能这么客气地待他们,光这份心胸,就不是那些小门小户只知立威的夫人奶奶能有的。 越是这样,他们越得小心应付,谁知道她下一句话会是什么。 齐悦瓷含笑道:“杨管事,我看你手下两家铺子去年的红利似乎比前年少了一成啊?” 杨子明被点到,忙得站起来。 “你坐下说话……”齐悦瓷抢先道。 “是,多谢夫人。”杨子明斟酌着措辞,“小的失职……去年南边几家给我们供货的铺子均是加价了,可京城这里主要做的是几家老主顾,不好贸然调价。另外,还有几家新开的铺子加进来,分流了不少主顾……” 他的南北货铺子零散的小生意只占三成,余下全是几个大的府邸,定时给他们送货。 齐悦瓷点点头,语调不喜不怒:“我知道了。”转而对方孝道:“方管事,庄子里的事你最清楚,你觉着谁适合接替你呢?” 方管家早把齐悦瓷的安排与儿子提过了,方孝心里有数,恭声回道:“张辉是从前张管事的儿子,在庄子里十来年了,对那上上下下的活计再明白不过……而且读书识字,会算账,小的看来他是个不错的人选。” 他要回城的消息在庄子里传开,不少人走各种门路,想让他临走前推荐自己。但方孝不糊涂,知道他的主子只有一个,他将来是好是歹只和齐悦瓷相关,推荐的人是他一向比较看好的。 “他今年有三十了吧?”齐悦瓷低头想了想。 “正是,他之前就是庄里的二管事。” 齐悦瓷当机立断:“行,你回去后告诉他,后日进城一趟,我自有吩咐。庄子里的事交待给他后,你们一家子就搬回来,我已命人在后廊上给你们收拾了一间小房子,先能着住吧。” 方孝面上一如之前平静,并未表现出欢喜得意之色。 杨子明忍不住抬头朝屏风内望了一眼。 就凭方孝这么一句话,就把那么大一个田庄交给了别人?究竟是夫人提前交代过方孝呢,还是夫人果真这么信任他?或者说夫人一旦相信一个人,就会用人不疑? 沈锐亦是在心内琢磨起来。 齐悦瓷深深看了二人一眼,才问沈锐道:“沈管事,听说你想再开一家酒楼?” “是,有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与夫人回禀。”他倒直接,甚至没与齐悦瓷解释。他一个下人有这样的念头,是不是越矩了。 杨子明朝他看了一眼,嘴角浮起讥嘲的浅笑。 “你大概需要多少银子,现在你手下三家铺子能动用的银子又有多少?”齐悦瓷似乎一点也不见怪。正色说道。 沈锐猛地抬头,眼里的精光一闪而过,很快回道:“我算了下,总共需要一万一千两左右,我手上能抽出两千五百两,还差八千五百两。” 齐悦瓷禁不住想替他交好,果然不是池中之鱼啊。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他不着急征求自己的意见,先把事情谋划好了,待到一切就绪再与自己开口,就不怕被自己问倒了。这样的人,必定会有一番结果。 她的笑多了一丝意味:“好,三日后,我差人把银票给你送去……” 就这么简单! 最坏损失点银子而已。 沈锐微有动容。一下子竟是忘了回话。 杨子明惊愕地望向屏风,他实在难以置信,夫人会不问具体事宜。简简单单一出手就是上万两。要知道,在京城开一家好一点的酒楼,一般也就需要几千两的成本……一万多,能开三家了……亏得沈锐敢开口。关键是,夫人居然一口应下了。 他感觉自己平时的机智这时候全没了。 连方孝,都一瞬间变了脸色。但他调整得很快,他打出生起就被父亲教育绝对服从主子的话,对齐悦瓷的决定,从来没有提出过任何异议。 齐悦瓷没再多说,直接令小丫头送三人出去。 前后半个时辰。可三人的心绪发生了巨大改变。尤其是杨子明,他恰与沈锐同路回去,少不了向他趋奉一番,希望能打听点什么。 可沈锐素来看不起他,懒得与他多说,找了个借口先走了。把个杨子明气得在背后暗骂。 浅碧抱着账本,跟在齐悦瓷身后,不解又焦急地问道:“夫人,你真相信那个沈锐吗?你看他那副模样,见了夫人浑不知恭敬,搞得好像他才是主子一样……张口就是一万两,难道他不知一万两是多大一笔数目吗?” 从抱厦出来,绕过一块桂花丛,就是听荷居的后门。 齐悦瓷听她说得极为愤慨,不由笑道:“我还没急你急什么?一万两虽多,但咱们又不是拿不出来……” 浅碧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可想来想去不舒服,反驳道:“那夫人好歹再问得仔细些,回头他卷了银子跑了怎么办?他又没家小,孤身一人在此,最不可靠了。” “跑了再抓回来呗。”齐悦瓷不以为然笑道。 当年他在父亲手下做事时,过手的银子何止万两……真跑了,算她看走眼。 她笑着停住脚步,转身道:“咱们先去看看大小姐。” 浅碧心知劝了也是白劝,只得气鼓鼓赶上她。 暖雪正在教安姐儿最简单的刺绣技法,捧玉眼见有名师指教,笑嘻嘻立在一旁跟着学,或是问这问那。安姐儿虽不太懂,却也学得很高兴,屋里的气氛很自在。 三人见来的是齐悦瓷,急急起身行礼。 安姐儿跳下炕来,奔到齐悦瓷面前,刚想说话,又福身盈盈一礼,才拉着齐悦瓷的衣袖问道:“母亲怎么来了?” 她似乎很喜欢齐悦瓷,短短几个月,就很亲近她了。 齐悦瓷抿嘴而笑,携着她的手回到炕上坐下,摸着她的发鬓道:“来看看你在做什么呢?这么乖……让母亲看看你的绣品,是不是进步了?” 把安姐儿当女儿,其实于她而言不是很难。 弟弟齐恪纯比她小了只有两岁,可她眼里,总把他当个孩子待……推到安姐儿头上,她也习惯性地站在了长辈的角度上与她说话。 闻言,安姐儿赶忙献宝似的翻出自己正在绣的一个荷包,笑吟吟举到齐悦瓷眼前:“暖雪姐姐把着我的手教我的……” 她身上穿着淡粉色绣洁白玉兰花的夹袄,嫩黄的绉纱裙,衬得气色特别好,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心智不是很健全的孩子。如果一定要挑出点什么不对的话,就是她的目光,太过清澈了,一尘不染。 齐悦瓷赞了她几句:“……咱们安姐儿很聪明呢。想要什么东西,只管和母亲开口?” 恰好她的乳娘知道齐悦瓷来了,匆匆赶来,行完礼后立在下首。见此犹豫着要不要提点安姐儿一两句,担心她说出什么不该的话来。 “我喜欢母亲房里那个插花的瓶子……和花摆在一起,比绣出来的好看多了。”她不假思索。 齐悦瓷嫁妆里有一对粉青釉的梅瓶,颜色极娇嫩,釉色纯净温润,是少见的好东西。前几天,命人找出来了,折了几支桃花插瓶,粉青配姣红,霎是好看。 她当即颔首笑道:“好,一会叫暖雪随我过去给你取来,每日让她们去后园折了新鲜的花回来插上。” 正说着,帘子被揭起,原来是叶蕊扶着小丫头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三章 (下) 邵槿所担心的,齐悦瓷当然明白。[] 她也能理解,邵槿身为武将,那种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却不能上阵杀敌的无奈与难过。 她轻轻上前,按揉着他的太阳穴,温和地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多少得做好防备,尽量减少由此而带来的对百姓的危害。” 一旦两国间挑起战争,后果将不堪设想……她低眸看他,肚内琢磨着邵槿会不会自请前去北疆?依他的性子,怕是…… 他抬头回望她,漆黑的眸子深邃如黛蓝的夜空,闪烁着点点月白色的星光,语调惆怅:“亦只能如此了。” 实际上,天朝与鞑靼接壤的边疆长达数千里,大小城池乡镇上百个,不可能在每个地方布上重兵防守。鞑靼的骑兵却像是吸血的蚊子,无孔不入,防备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是他,又能如何呢? 齐悦瓷挨着他坐下,能呼吸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浑厚气息:“你要写什么呢?” “北边有几个父亲旧时麾下的守将,去信问问当地的情形如何?”他搂着她肩膀,笑容勉强:“你是知道那些人的,许多时候……奏折不一定可信……” 他指得是一些别有居心的官员,偶尔会夸大其词,偶尔又会对事实真相加以隐瞒。 官场上的事,齐悦瓷不愿过多插言,邵槿告诉她,只是需要有人倾听而已。她若说得太多,反而让他觉得自己在对他指手画脚……她浅浅笑道:“那我给你磨墨吧。” 她说着,挽起右手的衣袖,翡翠玉镯映衬着雪白的玉腕,清冷莹透。 邵槿不禁在她腕上捏了一把,肌肤柔软细腻清凉的触觉传到心底,坚硬的心渐渐变得柔和温暖。 他伏案写字,或挑眉看她一眼。 齐悦瓷低低笑啐道:“瞧我做什么,好好写……”她的耳后。不经意间升起一抹凝润粉嫩的红晕,彷佛戴在乌鸦鸦的发髻旁的一朵桃花。 邵槿敛了敛眉,认认真真写起信来。 天色黯淡下去,齐悦瓷亲自点了一盏白纱灯放在炕桌左上角。 写完。放在桌上晾干,他的面色好看许多,与她闲话家常:“今天做了些什么?叫我等那么久……” “我不是有几个陪房吗,”齐悦瓷婉转笑道:“叫了他们来问问,后来又去看了看安姐儿,叶表妹正好也过去,大家一处聊天。” 她听得出来他不是抱怨她慢。只是郁闷自己居然需要等她。 “你的陪房?你若没功夫管,可以叫卢达祖去,绝不会叫你吃亏的……”他好像是在取笑她,也是真的不认为她有必要为银钱上的事操太多心。 齐悦瓷故作生气道:“你的意思是,我自己反而会吃亏?”她揪住他的衣袖,不依地摇晃。 邵槿终于大笑出声,揽着她反问:“有吗?我有那么说吗?没有吧……你误会了,我是怕你辛苦而已。再说。我又不会少了你银钱花……” 男人,都是这副德行。 齐悦瓷甩开他,抚了抚鬓角的碎发。横眸睨他道:“那是你的,我自己又不是没有嫁妆,做什么和你伸手?”她知道他其实不是那种特别拘泥古板之人,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 果然,邵槿越发开怀,边亲着她脖颈边道:“真是手上有粮心里不慌啊,口气这么大,顶撞起我了……” 齐悦瓷便笑着连连躲闪讨饶。 屋里有一种轻快亲昵的气氛,家常、随意。 直到丫鬟进来问何时摆饭,两人才讪讪得放开。强装出一副正色严肃的模样,看得浅碧偷偷得笑。 ……………… 且说从正房出来,碧冉无事可做,就怏怏地回屋了。 绕到后罩房,迎面看见烟柳板着脸等在她房门外,看着她的目光很是不善。她顿时心一凛,收敛心神。 “哟,姐姐可算是回来了啊……姐姐现在是威风了,飞上高枝了,什么时候也提携妹妹一提携啊……咱们好歹是同一天进府的。”极尽嘲讽的口吻,和隐隐的要挟。 她们俩同是六夫人给齐悦瓷的,深知对方的底细和目的。 碧冉满心不快,又不好与她拌嘴,只是平静地答道:“妹妹胡说什么呢。” 自打上回被邵槿喝斥后,烟柳一直没有忘怀,都不大敢往前头去伺候。不然再发生一次这样的事,她还拿什么脸面在听荷居呆下去。 谁知这个时候,碧冉忽然渐渐受到齐悦瓷的器重,时常在正房服侍,几乎日日能与邵槿打个照面。想到这,烟柳就是一肚子的火气怨气,连带着看碧冉,也是越来越不顺眼了,总觉得碧冉是踩着她的空当爬上去的。 红瘦不也悄悄与她说了,夫人近来尤其得意碧冉嘛……叫她莫与碧冉闹翻,不然夫人定是帮着碧冉,连爷也说不定呢。 本来这院里,老太太认为最适合服侍爷和夫人的是她,可碧冉天天在眼前晃,如果被爷看上了,那老太太不会反对…… 一想到这,她恼恨不已,强捂着嘴角笑了:“姐姐莫非当我瞎了眼?姐姐屋里屋外的忙碌,竟连绿肥姐姐还不及姐姐你呢……又是端茶又是磨墨的……咱们听荷居,只数姐姐劳苦功高。 什么时候姐姐发迹了,好歹拉扯妹妹一把。再怎么说,咱俩能同一天入府,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 本来没什么的事,可经烟柳的嘴里说出来,味道便不大一样了。 碧冉一下子涨红了脸,咬着唇角,死死瞪着烟柳,到底没反驳。她若因此事在这个时候与烟柳闹起来,必然惊动前头的夫人和爷……难堪的还是她自己。 她深深告诫自己,千万别与烟柳一般见识。她与烟柳需要的,截然不同,不能因她而坏了自己的好事…… 硬是吸了两口气,她越过烟柳,推门进了屋,也不请烟柳进去。 “姐姐这就不把昔日的姐妹放在眼里了吗?”烟柳尤在门口嘲笑,直到碧冉关上门才重重哼了一声,甩着帕子,摇摇地走了。 看她去的方向,却彷佛是红瘦的房间。(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四章 睡意朦胧,齐悦瓷翻了一个身,恍惚摸到旁边空空的,登时醒了。(.) 被子还是暖暖的,她披上银红撒花夹袄,彶了绣鞋下床,将一头青丝随意拢到耳后。转身看见邵槿身着朝服从净房里出来,便迎上去笑道:“怎么不叫我?” “醒了……”邵槿用自己的大掌包裹住她纤细的手,“时辰还早,回去躺着吧,我吃点东西就出门了。” “总是这样,丫鬟们也笑话我懒……”她低头抚平他衣角上轻微的褶皱。 邵槿不以为然:“怕什么,我不说话谁敢多嘴。”他明白她的意思,丫鬟们自然不敢多嘴多舌嚼主子的舌根,关键是传到老太太耳里,又得训导齐悦瓷不懂规矩,不会服侍他了。 他看不得她受那种委屈。 可是,竟然还是有人故意露口风给锦含堂。昨夜请安时,老太太就问起齐悦瓷邵槿上朝前一般喜吃些什么之类的……虽未点明,还是给了她一个难堪。 是谁向老太太报告的呢? 早起伺候他的全是大丫鬟,又以绿肥红瘦为主,齐悦瓷自己的人自然不会出卖主子,那这个人,极有可能出在绿、红两个丫头身上。他眉心一蹙,心底便有些焦躁。 红瘦领着绿枝在西稍间里摆饭。 齐悦瓷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黑米粥,然后坐在一旁布菜。邵槿习惯性地吃得很快,就着小菜吞了几个包子饺子。 “……再回去睡一会,我走了啊。”吃完,漱口,他拍着她肩膀说道。 “嗯,路上慢点,早上风凉得紧。”她温柔地嘱咐着,又对红瘦道:“这盏纱灯太暗,以后换那个玻璃的吧……记得库里收了好几盏。回头找出来送一个去老太太那,一个给九爷使。” 红瘦应是,提着灯送邵槿出门。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她才扶着绿枝的手缓缓回屋。连打了两个哈欠。心里骂道:这万恶的早朝,压根儿不让人睡个囫囵觉嘛。 “夫人,凌晨天冷,要不要加床被子?”绿枝掖好被角,低声问道。 齐悦瓷半闭着眼,摆了摆手道:“不用,你也去歇息。别傻傻守着,我有事自会唤你们进来……” 绿枝忙笑道:“我倒不困,夫人放心睡吧,到了时辰叫你。” 深夜,万籁俱静,齐悦瓷渐渐进入梦乡。梦里,雾气缭绕,邵槿立在窗外。她看不清他也够不到他,心里慌慌的发紧,嗓子眼偏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去给老太太请安。 饭后。老太太一面吃茶,一面问她:“你让蔡安的小子打理后园的花草?” “是,”齐悦瓷早已想好怎么说,含笑解释道:“他之前在铺子里干了有三四年,还算勤恳,杜管事夸他能干聪明,卢管家也说他好……媳妇以为他年纪不小了,正好回府来多学学。 如今开了春,后园正需要添减些花木。 打理园子的婆子妈妈们素在内院,出去采买之类的抛头露面的事实在不便宜……虽有姚管事。可府里大大小小采买的事够他忙的了,这桩小事不如就交给蔡平。他若不懂,既可以问他爹,又能向姚管事请教,想来也不难。” 整个英国公府的采买事宜几乎全归姚孙贵管,他手下也有几个人。但常常会忙不过来。 而且,他们一行众人几乎全是这些年老太太提拔上去的,对老太太的忠心不必说了……齐悦瓷不打算现在就动手换上自己的人,触怒老太太。但是她可以分掉姚孙贵手中的一部分权力,就当先给他来个下马威。 齐悦瓷行事一贯雷厉风行,凡事喜欢掌控于心。对于姚孙贵这样基本不可能忠诚于她的下人,她没工夫感化或者收服他们,最简单直接的,就是换上自己的人。 或许国公府的下人关系错综复杂,可她是主子,可不愿照管到他们是怎么想的,她只要自己用得方便就好。 当然,她会考虑到老太太的想法,尽量不让她有反驳的借口。 现在是齐悦瓷管家,老太太虽然不是很满意她的解释,却不好为这么点小事强出头。不然,不是坐实了姚孙贵是她的人的事吗? 何况齐悦瓷提拔的,又是他们府里家生子,不是她的陪嫁…… 她唯有笑着点头:“你想得不错。蔡安老老实实一个人,他这二小子倒有几分机灵劲。” “老太太说得是。蔡管事为府里兢兢业业几十年,从不出任何差错,可惜……安顿好了他的儿子,下人们看在眼里,必然越发忠心为府里办事。”齐悦瓷面上笑吟吟的,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来。 幸好她每次来请安前皆会吃点东西垫垫,不然非得被饿的头晕眼花不可。 老太太自己用了饭,便拉着她说话…… 蔡安的长子不但结巴,而且愚钝,以前常被府里别的家生子们欺负。现在三十多的人了,只能在马棚帮着喂马养马,与一群十来岁的小厮们一起。 蔡安心里的难受自不必说了。 好在次子模样清俊,会来事,本来也是个小小管事了。只因那年有人欺负他兄长,他气气忿不过,将人打得不轻,被打的又是老太太陪房葛桂山的儿子。 众人吵吵嚷嚷,把事情闹到了老太太那里。老太太以示公平,罚了葛桂山半年月银,领他儿子回家教导;而蔡安的次子下放到了铺上,说是免得他们日日在府里碰面一言不和又闹起来。 几年一晃而过,葛桂山的儿子现在回事处做事,蔡安的小子一直没回来。 话说老太太能容蔡安在账房近二十年,实在是因为蔡安的差办得好,脾气耿直,连邵槿都器重他。 齐悦瓷的态度很恭敬:“这事原该请示过老太太的,可爷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何苦来劳烦得老太太跟着一起费心……还怪我糊涂不会理事,我才自己拿了主意,还望老太太莫怪。” 邵槿说没说过这话不重要,左右老太太不会去问,问了,想来邵槿也会替她兜着。 老太太端茶的手一抖,溅了几滴茶水出来。 “哎哟,老太太你烫不烫,快请太医来瞧瞧?”管妈妈平日里稳重,这会子反是咋咋呼呼的。 “老太太,你怎么样……”齐悦瓷亦是很焦急。她当然清楚这茶老太太喝了大半天了,早不热了,哪儿能烫到人呢? 老太太看看手上的水被擦干了,推开管妈妈嗔道:“不是什么大事,看你唬得老八媳妇一跳,再换一盅来即是了。” “不打紧吗?不如上点药?”齐悦瓷还是不放心的模样。 “没事,”老太太挤出一抹笑容来,转而说道:“正有一事要交给你,差点混忘了。姚孙贵的小子二十出头了,前些日子他媳妇求我给他指个人……我想着咱们府仁厚待人,这是应当的。 他那孩子我瞧着甚好,模样周正,读书识字,行事大方,之前交给他的差事均是办得不错,很不能亏待了他,该给他瞅个人品才貌俱能相配的好丫头才是。 我琢磨了一番,眼下到了年纪能放出去的丫鬟虽有几个,奈何全是不大伶俐得意的粗使丫鬟……好的,偏又不到年纪。看来看去,那个时常跟你来给我请安的那个,叫……叫浅碧的丫头着实不错,说话爽快,手脚利落。 听说她今年十八了?” 老太太当即回敬了齐悦瓷一番。 姚孙贵家的给他儿子求人是事实,不过看上的是嫣然。嫣然是老太太最得用之人,老太太没女儿,平日里看承得自家闺女似的,从不会亏待她。 姚孙贵两口子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来,嫣然一走,老太太势必得着意提拔颜红,毕竟念双和斜月没什么靠山;第二嘛,老太太看在嫣然份上,会更看重他们一家。 老太太自己是有点犹豫不决的。 她舍不得嫣然,在她心里,嫣然能派上大用场,给姚孙贵家的小子是亏了。但是不同意的话,只怕姚孙贵会不如从前尽心…… 方才,她却突然想出了这个妙招。 她打听过,听荷居从齐家来的丫鬟中,这个浅碧姿色不俗,一向得齐悦瓷信任。她估摸着,多半是齐悦瓷留下来给邵槿当通房的,一旦借此机会弄走了这个浅碧,可供齐悦瓷选择的余地就少了。 到时候,她再往听荷居送几个出色点的女子,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即使齐悦瓷不甘心,推出其他丫鬟,可很难再找到像浅碧那么出色又得她宠信的了。 乌黑的眸子一转,齐悦瓷大概了解了老太太的目的,认真回道:“可不是十八了嘛。她老子娘留在了我娘家,前番我回去时还提起她将来的亲事呢……听那口气,已经相看好了人,就等她放出去呢。” 她婉转堵住了老太太接下来的提议。 不管那个姚孙贵的小子有多好,她也不可能将浅碧许他。 不提自己的打算,单姚孙贵的浑家那泼辣性子,她就绝不同意。自古来,媳妇就易受婆婆的气,碰到个厉害婆婆,更别想安生了。 浅碧是急性子,又要强,打小服侍自己十年,她岂能让她受姚孙贵家的窝囊气。(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五章 管妈妈悄悄打量两位主子的脸色,心内高看了齐悦瓷一眼。 自打八夫人进门,明面上对老太太的孝顺大家都看在眼里,老太太是一点错挑不出来。原以为老太太托病将一摊子家事直接推给她,故意不从旁指点,会把她难住转而再来求老太太帮忙,谁知她上手倒是快…… 这才多久,居然已经开始动老太太的人了。 谁不知姚孙贵掌管的采买是整个府里油水最多的地方,八夫人轻轻巧巧一句话,便要从中分一部分出去。何况这才是个开头,长此以往,姚孙贵很快得被架空了,架空了姚孙贵就相当于架空了老太太。 而且,她简直是毫无惧怕。 面上恭敬,但老太太的提议,她一口就拒了,毫无商量的余地,也难怪老太太背地里生气。 “哦?那倒是可惜了的……”老太太倚着葱绿团花靠背叹气,一派惋惜之态,其实恨得牙根发痒。 她十六岁嫁到国公府,除了头几年老太爷不信任而受点委屈之外,几乎凡事顺利。邵槿继承爵位后,虽不是她亲生的,待她还不错,内院的事也愿意全部交给她打理,极少插手。 可是,从齐悦瓷进门那天开始,她便感觉诸事不顺。 齐悦瓷抿嘴而笑,态度亲热有加:“老太太放心,媳妇一定好生相看,包姚孙贵两口子满意。” 老太太呵呵而笑,没再多说什么,打发她自去忙。 饭后,在小抱厦理事,媳妇们挨个回话,无非是些寻常家务琐事。方孝推荐的张辉也来了,是个颇为魁梧的壮汉,但言语清楚明白,思维敏捷。齐悦瓷很满意,好生交代了他一番,打发他回去。 眼看着日头渐渐升高,午饭时辰将至。齐悦瓷才想回屋歇歇,却有二门上的孙妈妈来回话。 她不由得诧异,这个点了,难不成有人来访? 忙传了孙妈妈进去,只听她回道:“大门上的小厮说外面有个车夫赶着一辆翠幄青釉车,在门外求见夫人,说是……是夫人娘家的五姑奶奶……小厮们不知内里。不敢贸然请进来,来求夫人示下。” 五姑奶奶?齐怀玉? 齐悦瓷一惊,前倾身子急问道:“你确定他们说得是我娘家的五姑奶奶?” 现在是三月底,她掐指一算……齐怀玉的身子大概有八个月了,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挺着大肚子出门?常夫人肯放,常公子不担心?还只带了几个人来见她,又是因为什么,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 “画枕。你赶紧出去瞧瞧,果然是五姑奶奶,直接引到我们院里去。”她不及多想。连声吩咐道。 画枕还没来得及出门,又被她唤住了:“备个软轿一起去……”八个月的身孕,从二门口走到她的听荷居,只怕不是件易事。 她自己匆匆回屋,也没心思梳洗更衣,叫了芳树来问:“这几日,咱们自己府里没送什么消息来吗?”齐家若有大事,一定会有人送信来,她不可能不知道。 “没有……”芳树微怔,“明儿才是放榜的日子。” 这么说。应该和齐家没关系……齐悦瓷眉心紧蹙,缓缓坐于炕上:“五姑奶奶来了。” 齐怀玉的脾气她清楚,即使与她交好,可骨子里是个清高骄傲之人,如果不是发生了大事,不会突然来找她。若说是寻常拜访的话。必会先送了拜帖来,择定日子,更不可能轻骑简从只带了几个下人…… 芳树也唬了一跳:“五姑奶奶?她不是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吗?” 古人医疗条件差,女人生孩子好比去鬼门关上走了一圈,是以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怀孕后不大走动,只在家里小心翼翼养胎。常家在京里只是中下等人家,可大规矩上不会差太远,万没有由个大肚子的孕妇出门奔波的理。 齐悦瓷点点头,挥手道:“你代我去迎一迎。” 芳树前脚才出门,后脚吴庆鹏家的就来了,神色着急得很。 晴云只得让她略等等,自己进屋替她回一声,照规矩,齐悦瓷是不在听荷居接见这些管事媳妇们的,而且已经过了理事的时辰。 “她来作什么,不是早上才回了话吗?传……”齐悦瓷便有几分烦躁。 吴庆鹏家的慌忙进屋,行了礼低头解释道:“夫人,五夫人、杏姨娘和七夫人吵起来了。”她声音颤抖。 齐悦瓷面上猛地一顿,吃了口茶才淡淡问道:“什么事儿?兴许是两位夫人开玩笑闹着玩呢,你们就当件正经事来回,叫外人看了不是笑话咱们国公府尊卑长幼不分吗?” 她话里一个字没提杏姨娘,却句句点到她。 杏姨娘是五爷的妾室,只因当年五夫人连生了两个女儿,接着一直不曾再有孕,五爷就被人撺掇着不知从哪儿弄了她回来,宠幸至极。她也争气,一举得子,就是二房排行第四的洪四爷,今年刚好十岁整。 五爷不喜五夫人,索性让杏姨娘自己养着洪四爷。 “……是,夫人教训的是。”吴庆鹏家的满腹委屈,却也明白方才自己的话说急了,不够婉转,忙改了口气道:“杏姨娘说她早上叫小丫头给了小厨房八百大钱,命他们做一个野鸡崽子汤给洪四爷补身子。 半个时辰前去小厨房取,可小厨房的人说被七夫人拿走了……杏姨娘……就去七夫人那里问一声。不知怎么……两位都生了气,后来五夫人知道了,也赶去……”有了前面的教训,她没敢把实际情形说得太详细。 主子们可以吵可以打,做下人的却不能信口胡说,得帮着圆过去。 齐悦瓷气结,怔怔无语。 七夫人之贪财阖府无人不知,据说她嫌小厨房的菜做得不够好,又不愿自己加钱让他们另做。于是,饭前总爱往小厨房走一遭,有时要这个要那个……小厨房的人再不满,也不可能当面顶撞她或者和她算银钱,只好自己认亏。 想来今儿在小厨房看到杏姨娘要的汤,顺便带走了……杏姨娘亦是被五爷宠得上了天的,自家五夫人都不怕,当然咽不下七夫人这口气了。 接下来的事,她想想就明白了。 七夫人摆明了不把杏姨娘放在眼里,五夫人本该高兴的,可是事情牵涉到洪四爷,她这个做嫡母的不能不闻不问。况且她只是为人懦弱了点,心眼不小,表面去劝和,实际上火上浇油、借刀杀人等等皆有可能。 堂堂国公府的夫人,怎么竟一个个这等德性,齐悦瓷对国公府上一辈看人的眼光表示怀疑。 吴庆鹏家的把头低到胸前,她来回报,实在是迫于无奈。七夫人能说会道,杏姨娘泼辣厉害,五夫人性子软但会煽风点火……由她们在那闹,回头真闹出什么事来,又得怪她们下人没及时劝开。 可她们算什么东西,敢和几位主子讲道理? 齐悦瓷深深吸了几口气,沉声道:“你们别管,由她们去,什么时候冷静了再来回我。” 她亦是火了,这么一大家子人,早该分家了,天天住在一处用在一处,少不了磕磕碰碰。遇到知书达理的还罢了,偏偏全是些不肯吃一点点亏的,不吵才怪了。她是妯娌,又是最小的,即使当着家,也没必要管到嫂子们头上去,谁爱折腾折腾去! 吴庆鹏家的呆了呆,以为她是一时气急之下的话。 帘外却响起一大串脚步声,接着听到一道温和的嗓音喊道:“五姑奶奶来了……” 她还诧异着谁是五姑奶奶,却见齐悦瓷站了起来,望着她的黑眸幽深冰冷骇人:“难道我的话不管用了?” 吴庆鹏家的浑身一激灵,慌不迭应是,急急退了出去。迎面撞见画枕和另一个陌生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大肚子的年轻妇人往这边走,年轻妇人她也不认识。 晴云打起帘子,齐悦瓷快步迎上:“五姐姐……没亲自去迎姐姐,怠慢了。” 齐怀玉瞟了一旁管事媳妇打扮的吴庆鹏家的一眼,知道她被家事耽搁住了,勉强堆上笑道:“瞧妹妹说得,咱们姊妹还客气这些?我冒冒失失过来,说对不起才是该的……” 几人携手进屋。 吴庆鹏家的这才知道是齐悦瓷娘家的姊妹,暗悔自己不该这时候跑来,夫人必是觉得自己害得她在姊妹面前出丑,心下不快。 她惴惴不安地去了。 回到七夫人院里,当即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个半死。杏姨娘哭着喊着要撞墙,春衫被撕破了好几处,发髻凌乱,钗环堕地,几个丫鬟婆子拦腰将她抱住。七夫人站在几步开外骂骂咧咧,右脸颊居然被刮了一条半寸来长的血丝,相当唬人,发髻也歪到了一侧。 五夫人在一旁软语抚慰,劝这个劝那个,可惜没人理会她。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庆鹏家的脸色雪白,一时进退两难,又没胆子再走一趟听荷居。 且说齐悦瓷姊妹两个直接到东次间炕上坐下,丫鬟忙着上茶上点心。(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六章 齐怀玉上身穿一件石青色绣折枝桃红牡丹的宽松长褙子,肚子圆鼓鼓的,中间尖尖翘起,下着月白百褶裙。(.)身形似比做姑娘时略胖了点儿,面上薄施脂粉,看得出来气色有些憔悴,皮肤微黄,眼窝深陷,显然是没有歇息好。 嘴角噙笑,可是笑容突兀不自然,像是硬撑出来的。 随身只跟了落英、落霞两个来伺候,齐悦瓷心知里头有问题,却不好一开口就问,含笑道:“……姐姐还是头一遭来,喜欢吃什么,我让她们添上……咱们姊妹正好叙叙。” 齐怀玉斜靠在迎枕上,神情落寞孤独:“不拘什么,这几日胃口不是很好,也吃不下……” 她不由得感念齐悦瓷之体贴。 来英国公府的决定很冒失,完全没经过深思熟虑,可是已经到了门口,不进来也不好。何况,除了来找齐悦瓷,她不知自己还能去哪? 齐家,平姨娘只是个妾凡事做不了主,反而被六夫人嘲笑,她是绝不会去的。而整个京城,她认识的人就这么几个,唯一与她关系不错或能留她住几日的只有齐悦瓷。 今后的事,她还未来得及细想……心里乱乱的。 若齐悦瓷此刻问她,她还真是一时无言以对。 “那就做一个野山菌乌鸡汤、五香虾仁、明珠豆腐,别的,你们看着添减……记得告诉厨房,五姐姐是有身子的人。”她一一吩咐画枕,目光在落英身上停留了片刻,如询问。 落英偷偷瞟了齐怀玉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齐悦瓷越发肯定自己的怀疑了。 “何必这么麻烦?我又不是外人……”齐怀玉的语气如秋风中飘零的落叶,极轻,带一丝寒凉的萧瑟,与当日那个铁了心放手一搏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齐悦瓷的心没来由的发酸。 清高孤傲的五小姐虽然可恶可厌,但比起眼前这个几乎波澜不惊、平静如古谭的人来,她还是更喜欢从前的齐怀玉。 她的笑就有几分勉强:“不麻烦。我这院里有个小厨房。要什么东西很便宜。” 齐怀玉轻轻嗯了一声,垂眸不语。 “……身子重了,五姐姐行动一定很累吧,也不知是侄儿还是侄女?”齐悦瓷只好慢慢引她说话。希望她能自己开口把事情说明白,免得她老惴惴在心。 常家,知道她在自己这里吗? “还好。头几个月着实不好过,吃了就吐,不吃又不行……从第五个月开始感觉稳定下来了。人也长胖了,就是身子笨重晚上睡觉时翻身不便……”提起孩子,齐怀玉才有了点精神。 两人之间的话题全是围绕着孩子,齐悦瓷越发焦急,挥手命丫鬟们退下,自己斟酌着语气用词。 不等她把话问出口,却听齐怀玉忽然道:”九妹妹。方不方便留我在你这住几日?”她心知这个要求突兀而令人为难,眼里满是歉意。 “……方便。姐姐不嫌弃,只管在这住下……”齐悦瓷一愣,连忙答应。 她估摸着齐怀玉是与常安泰吵架了,或者受了常夫人的气……无论哪一种,她都应该帮着劝和。不过,她也不可能拒绝齐怀玉的要求,不然,把她逼急了,人再跑了,那事情才麻烦呢。眼下,她得先稳住齐怀玉,再弄清因由才好行事。 她想着,笑起身道:“姐姐略坐坐,我叫她们先去收拾屋子。” 齐怀玉本想道不必,见她都挑起帘子往外走了,也就罢了。 齐悦瓷来到外间正屋门口,芳树与落英两个站在廊檐下小声说话,她招手示意芳树近前,沉声问道:“怎么样?她们俩个怎么说?五姑奶奶在常家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落英说她也不是十分清楚……昨儿晚上,常夫人把五姑奶奶叫去了,单独在屋里说了好半天的话。[.超多好看小说]出来时,五姑奶奶脸色惨白如纸,甚是吓人,任她们怎么问,就是不开言。 夜里与五姑爷吵架了,一夜不曾阖眼……天一亮,五姑爷就怒气冲冲跑出去了,五姑奶奶独自在房内哭了一场。后来喝命她们收拾衣物,备车……五姑奶奶正在气头上,她们没敢深劝,以为常夫人会拦着,谁知……”谁知常夫人竟是没拦,就这么着出来了。 芳树一面说,一面滴汗。 这五姑奶奶的性子,嫁了人后反而大了不少啊,这摆明了是离家出走嘛,还挺着个大肚子。 不过仔细论起来,常夫人更是不该。儿媳妇怀了七八个月的身孕,有什么事不能等孩子生下来后再缓缓地说,非得在这个结果眼上折腾,难道那不是他们常家的孙子? 齐悦瓷听得呆了半晌,才无奈地摇头道:“先不管了,你带几个人去把大小姐旁边那个院子收拾干净了……让落霞陪你一起去,她知道五姑奶奶的喜好。浅碧回家去了,你们几个先辛苦些……” 芳树便招呼落霞出门。 回到屋里,齐悦瓷仍当什么事没发生,与齐怀玉闲话家常。 若是齐怀玉愿意告诉她,自会向她解释。 老太太那头听说她有姊妹来了,遣了嫣然过来传话,令她中午不必去立规矩了,还赏了两个菜,叫她好生招待客人。 丫鬟们在西稍间摆了饭,姊妹二人静静地用饭。齐怀玉果然吃得很少,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就喝了几口红枣粥,看得落英在一旁急得直皱眉。她心里有事,吃得多了反而容易积存住,齐悦瓷亦只好作罢。 饭后,齐怀玉神色露疲。 齐悦瓷想着她一晚上没睡,又颠簸着到这里,常人尚且受不住,何况有了身子。决定先让她休息一番,便笑道:“我带姐姐去看看屋子吧……饭后打个盹。下午才有精神儿。” 齐怀玉低声道谢。 路不远,也就没叫软轿,两人只当饭后散步消食。 院子位于安姐儿小院的西边,中间隔着一带梅林,是以前邵槿的庶姊邵柳的住处,她只比邵槿大几个月。是老太爷的妾室楚姨娘生的。老太爷一生戎马倥偬。不重女色,只收了两个妾室,还俱是别人送的。 其中楚姨娘温柔体贴,性情柔顺。老太爷去的稍微多些。 她在邵柳八岁那年得病没了,当时叶老太太嫁过来才几个月。老太爷只剩下邵槿一个儿子,不放心交给老太太抚养。但把邵柳托给了她,出落得容貌不俗。 老太爷将她许给了乐安侯柴家堂族的一个子弟,接着就发生了与鞑靼的两年大战。老太爷领着邵槿上了战场,家里一切交由老太太打理。等到老太爷凯旋而归后不久,邵柳突然得了暴病,不过短短半月,一命呜呼。其后老太爷跟着没了…… 这段往事,齐悦瓷从未听人提过,她甚至不知邵槿还有这么一位姐姐。更不知这个院子即是邵柳住过的。 邵家院落虽多,可现在闲置的只有皇后娘娘住过的清月轩和三夫人之女的旧院宜兰斋。皇后娘娘的地方谁敢动。而宜兰斋是由三夫人保管的……齐悦瓷唯一能动的即是这个小院了。 正房一明两暗,带两个耳房,另有四间厢房。(.无弹窗广告) 庭院不大,东西对种着两颗碗口粗的槐树,黄绿的芽儿才探出头来,点缀着空寂的枝干,倒也清幽别致。 起居的内室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黑漆花鸟纹的架子床上已经铺上了橘黄的锦被和折枝花的大迎枕。支起窗,午后的温暖阳光照进来,看着温馨适宜。 “地方小,委屈姐姐了……” 齐怀玉反驳道:“是我打搅九妹妹了,九妹妹再这般说,我越发无地自容了。” 齐悦瓷忙笑道:“好,姐姐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叫人去我那拿……芳树暂留在这照顾姐姐吧,她对府里熟,姐姐有什么事也可以问她。” “我没什么,九妹妹身边不能少了人服侍……”齐怀玉有些过意不去。 “瞧姐姐说的,”齐悦瓷扶她在床前轻轻坐下,“我那里人多,不差她一个。这院里原有洒扫和守门的小丫头、婆子,一会我再遣明芷过来,姐姐有什么跑腿的事叫她去,万不可与我见外生分。” 齐怀玉连连致谢。 齐悦瓷叫落英与芳树服侍她歇息,自己领着人告辞了。 到听荷居门口,一眼瞥见吴庆鹏家的站在树下,鬼鬼祟祟地朝院里张望,她又气又好笑,让画枕上去叫她。吴庆鹏家的吓了一跳,忙堆着谄媚的笑赶上来…… “夫人,求你去看一看吧。”吴庆鹏家的满脸乞求之色。 “行了,把话说明白了。”齐悦瓷坐在炕上吁了一口气,柳眉一扫,面带嗔容。 吴庆鹏家的一凛,赶紧一五一十回道:“杏姨娘去找七夫人要汤,不知怎么的,两人动起了手,杏姨娘不小心把七夫人的脸颊抓伤了……七夫人大怒,命人揪住杏姨娘打,好在二夫人及时赶到,勉强劝住了。 本来事情都平息下去了,方才不知怎么回事,七夫人又气冲冲去找五夫人,要五夫人或者自己处理杏姨娘,或者就……交给她。五夫人为难不已,没则声,七夫人就要带人,丫鬟婆子推推搡搡地乱成一团……二夫人午晌了,夫人开恩,去瞧瞧吧。” 吴庆鹏家的是欲哭无泪。 二夫人显然是不愿再搭理此事,四夫人去了只有火上浇油的份,老太太推给夫人,夫人再不管,她连哭的地方都没了。 她原不是她们谁的人,月钱由齐悦瓷发,碍不着她什么事。可她偏偏担着趋奉二房、三房几位女眷的差事,谁有事就找她,而且西院小厨房的管事媳妇是她表姐……此事不平,最后担干系的只能是厨房的人了。 大宅门里一向如此,主子有事,受罪的是他们下人。 齐悦瓷听得一惊。 杏姨娘敢抓伤七夫人? 她远远见过杏姨娘两次,倒是个美人,眉眼间看着很精明的模样。说她厉害她相信。五夫人慵懦,五爷宠着,又育有五爷唯一的儿子,平日在自己院里骄纵些也是人之常情。但若说她胆敢和七夫人对打,她实在难以置信。 一个姨娘,你再嚣张。也嚣张不到隔房的主母头上去啊? 齐悦瓷低头想了想。才问道:“你亲眼看到杏姨娘抓伤了七夫人?” 吴庆鹏家的一愣,不解她用意,徐徐摇头道:“奴婢从夫人这里过去的时候,七夫人的脸颊已被抓伤了。大家都说是杏姨娘抓伤的……”不是杏姨娘还能有谁? “二夫人劝住后,七夫人决定不再追究了?”她紧接着又问。 “那个汤的确是杏姨娘一清早吩咐小厨房做的……”她的意思是七夫人自知理亏,又有最长的二夫人来相劝。没好再闹腾。 好了?回头又发作去要人?七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齐悦瓷满心疑惑,蹙眉道:“那方才好端端的七夫人如何又去?” 吴庆鹏家的被问住。她只当事情平息了,欢欢喜喜回家吃饭。打算饭后再来向齐悦瓷汇报经过……饭碗才拿到手上,小丫头急急来找她,要她赶紧去找八夫人调停。 这种事情,不是非她不可,但找到了她头上,她推脱却是不尽责了。 沉默过后,齐悦瓷才无奈地起身:“罢了。我与你走一遭吧。”身为妯娌,去劝劝也是应该的。闹大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嘛。 一行人簇拥着她从西角门出去,来到五夫人院里,发现四夫人亦在,正站在院子东边角落里笑吟吟地看好戏。 五夫人身穿浅红色背心,戴一支金光闪闪的赤金垂珠钗,挽着七夫人的胳膊苦苦相劝:“……弟妹与她置气做什么,她好不好就一个奴才,犯不着为她气坏了自己身子骨。” 衣衫不整的杏姨娘闻言,气恨恨瞪了五夫人一眼,没回嘴。 七夫人却一把推开五夫人骂道:“你也说了她就是个下贱的奴才,以下犯上,奴大欺主,难道我还打不得她了?莫非在咱们邵家,我活得连个贱蹄子也不如了?你要当贤惠人,哄着你们爷,我管不着……但你也别助着她欺到我头上……” 七夫人身上穿一件草绿色柿蒂纹褙子,玫瑰红八福湘裙,美则美矣,奈何俗气。 齐悦瓷烦躁地抚了抚额,调整一下情绪,才含笑上前。 七夫人先看见她,登时上前要她评理,指着自己右脸颊上的血痕道:“八弟妹,你看看……咱们府现在还有什么规矩可言,一个下贱的小蹄子,连主子都敢打了。今儿是我,明儿或许是八弟妹你呢,后日连老太太都敢上手……” 她气得气喘吁吁。 杏姨娘被她的话吓得脸色发白,这三言两语间就给她安了个那么大的罪名,还把八夫人和老太太拉下水,她焉能不紧张。 齐悦瓷忽略她的后半句兴风作浪之言,做出一副惊讶关心的模样来,急道:“哎哟,七嫂,传太医了吗?一群糊涂的下蹄子,好歹先给你们主子上了药啊,不然留下疤痕,那可怎么得了。” 四夫人嘴里冷哼了一声。 七夫人犹疑道:“这个……不会吧。”没有女人能够不爱美,七夫人也不例外。 “如今是春天,风大,还往往裹挟着些脏东西,极容易感染的,我看还是赶紧请太医开了药再说。”齐悦瓷表情郑重,不像是作假,一下子把七夫人唬住了。 “我屋里正好有药,七弟妹要不先进屋上了药再理论?”五夫人抢着开口。 齐悦瓷不由淡淡扫了她一眼。 她那么劝七夫人,无非是打算以此为借口把七夫人送回去,回头请太医、上药,得耽搁不少功夫,七夫人这口怨气也消得差不多了。继续留在这,上完药,七夫人必然不肯轻易揭过此事。 孰是孰非,她根本不想细究。 杏姨娘有错,难道七夫人的行为就光彩了? 五夫人若果然明事理,早该处置了杏姨娘,既堵住了七夫人的诘问,又能保住杏姨娘。她是院里的主母。该如何处理杏姨娘,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她却任由事情发展下去,越闹越大。 最终七夫人怒气冲冲果真要追究下来,杏姨娘怕是少不了被打几十板子。 这件事上,最大的赢家似乎是好人一般两头相劝的五夫人啊? 齐悦瓷拦住了出现动摇的七夫人:“依我看。还是先请太医看了再说……五嫂的药虽好。只不知适不适合七嫂的体质?这里的事,七嫂放心交给五嫂吧,五嫂定会给七嫂一个交代的。” “这个……”五夫人闪烁其词,推脱着“她是咱们爷心坎上的人。我……” 齐悦瓷被气得胸口一团火气腾腾往上冒,咬牙道:“五嫂,咱们家可是有规矩的地方。杏姨娘虽行事鲁莽。但看在她养育了洪哥儿的份上,我看罚她禁足三个月吧……七嫂,你看行不行?” 这处罚。的确不算重。 不是齐悦瓷有心维护杏姨娘,而是她估计杏姨娘根本是替人背了黑锅了。 七夫人对此不是很满意,但齐悦瓷已经半拉半拽地推她向外走了,嘴里说道“这会子阳光大,千万得小心,可别晒伤了伤口”。她自己也担心容貌有损,向杏姨娘啐了一口。半推半就地走了。 四夫人没戏可看,大摇大摆跟着离开。 留下杏姨娘伏着丫鬟嘤嘤啜泣。之前被七夫人打了一耳光,方才又被婆子们用力拉扯了一番,明明不是她的错啊……她心里觉得万分委屈。 五夫人从旁劝解,齐悦瓷回头看过来,恰好发现五夫人的嘴角挂着一丝耀眼的笑意。 七夫人照着铜镜,紧张地问道:“八弟妹,不会留疤吧?”她这会子倒是急了。 齐悦瓷暗自好笑,宽慰道:“太医院什么好药没有,七嫂放宽心吧。对了,杏姨娘是怎么就不小心抓伤了七嫂的?”她还是觉得此事太可疑了。 谈起这个,七夫人再一次横眉立目,怒气冲天,嚷道:“她非说我拿了她的汤,弟妹你说,我堂堂一个主子,稀罕她的东西不成?那明明是我嘱咐小厨房的人做得,肯定是小厨房忘给她做了,她便怨到我头上来……跑来闹,口口声声说我偷了她的。 我气忿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倒好,拉来了五嫂帮腔。 我不过想吓吓她,没真打她,她居然胆敢还手,五嫂是拉也拉不住……一个妾室,倒比主子还嚣张几分,往后咱们索性全听她的得了。” 事实是这样的,七夫人平素贪财,但见不得旁人笑话她眼里只有银子。谁提她和谁急,而杏姨娘恰好犯了这个忌讳,激得七夫人当场大怒,直接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杏姨娘进府后,有五爷作靠山,连五夫人尚且让她三分,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一下子被七夫人打懵了,脸上绯红几个指引,她感到在下人面前丢了人,又哭又闹撒泼耍赖的不服,却也没敢对七夫人动手。 毕竟她是世家大族出身的丫鬟,深知公侯府邸规矩之严,主仆天差地别…… 后来五夫人赶到了,劝着劝着两人居然越闹越凶,几乎纠缠到一块去。 丫鬟们上前拉扯,场面一度失控,杏姨娘鬼使神差地,胡乱在七夫人脸上抓了一下,然后留下了那个印迹……她当时也后悔心惊不已,觉得自己被人扯着,不知怎么就抓到了七夫人…… 七夫人被一个姨娘给打了,自然不肯放过。 可有二夫人来劝,她闹了一阵,为免她拿杏姨娘汤的事传得阖府皆知,勉强咽下了这口气。 五夫人领着杏姨娘回去,留下自己院里一个婆子伺候七夫人。那婆子糊里糊涂不会说话,倒重新激起了七夫人的怒气与自尊心,登时也顾不上擦药,冲去找杏姨娘算账。 齐悦瓷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但猜对了一大半……事关阖府主子体面,她也不好再深究,唯有好声好气将七夫人的气劝下去。 直到申时末,七夫人这里看了太医擦了药,人安静不少,她才得以脱身。 而邵槿居然在家等她。(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七章 屋里掌了灯,红瘦在内室打叠衣物,偶尔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邵槿在炕上吃茶,眉眼柔和。 画枕打起帘子,随后进屋的齐悦瓷显得神情疲惫,他瞥了一眼,诧异地问道:“她们说伱去五嫂院里了……不是去闲聊嘛,怎么这副模样?快上来坐……” 齐悦瓷懒懒歪在炕上,无精打采得支吾着:“坐了大半日,有些累了……”她能告诉他几个嫂子和个姨娘为了一碗汤大打出手吗,他听说,必然生气,何苦白给他增添烦恼呢。 说出来,连齐悦瓷自己也觉得丢人。 “哦……要吃茶吗?”画枕退了出去,邵槿端起自己的茶盏,喂到齐悦瓷唇边。 他看得出来齐悦瓷有事瞒着他,但那是内宅的事,齐悦瓷不愿说,他也就不多问,反正能让齐悦瓷这副样子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那几个兄长和嫂子……他想起就是一阵头疼。 她就着他的手吃了几口,才摇头道:“伱今儿回来得倒早,没事儿吗?”抬头看见红瘦身着水红比甲从里间出来,她不由小小吃了一惊,习惯性得坐直了身子,露出端庄的微笑。 红瘦屈膝给她行礼。 邵槿看也没看一眼,冲后摆手道了声“伱出去”,才勾起一抹浅笑说道:“不是赶着来给伱报好消息吗?不知夫人有没有打赏?”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齐悦瓷一呆,心底念头一动,精神很快变得振作起来:“伱的意思是……纯儿,他中了?”虽然明日才放榜,可她相信以邵槿的本事。探听这么点小事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邵槿含笑不语,双目炯炯望着齐悦瓷。 “是不是啊?伱快说啊……”齐悦瓷一手伏在炕桌上,另一手推他胳膊,娇嗔着。 “伱先说有什么打赏?”邵槿享受着她的撒娇,索性卖起了关子。 这个人,平日看着挺正经的。怎么胡闹起来也像个孩子一样……齐悦瓷腹诽。嘴角噙一朵含苞的笑,语调异常甜美轻柔:“那伱想要什么打赏呢?只要伱开口,我保证满足伱。” 邵槿得了便宜,眼里的笑意更深。却不回答,只是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齐悦瓷明白他的意思,心内含恨。又不得不下炕绕到他身后,给他捏着双肩,吐气如兰得问道:“这样好不好……究竟是什么好消息啊。伱快告诉我吧。” 她决定,等她套出话来之后,一定得好生修理他一番,免得他越发嚣张了。 邵槿舒服的嗯了一声,伸手将她扯到怀里,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才点着齐悦瓷的眉心笑道:“瞧把伱给急的……小舅子中了。安安心心在家等着五日后的殿试吧。伱也可以放心了吧?” 天天念叨着弟弟,什么时候也能把他放在心里呢?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羞耻。 “当真?伱怎么知道的?”齐悦瓷登时从他腿上跳起来。(.)却被他揽了回去,只好乖乖依在他胸前。 其实今天在宫里时,圣上忽然向他问起小舅子和齐家的事,他当时就留心了。后来一打听,方知小舅子的文章被取中了,估计会成为今科年纪最小的进士。依他猜测,能让圣上亲口动问……殿试的结果可想而知了。 当然,他不会实话实说。以齐悦瓷对弟弟的那种深厚感情,如果听说圣上对她弟弟上心了,只怕反而会担忧焦虑。 “我差人打听的……”他望着齐悦瓷的目光渐渐幽深,嗓音低沉如闷雷。 齐悦瓷慌忙偏头避开他,笑道:“多谢。”每次与他深邃的目光接触,她都会没来由的一阵紧张,而她实在不喜欢这种感觉。 邵槿正好在她莹白如玉的面颊上亲了一口,低声道:“这可不够……”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他若轻易放过了,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总得套点她的承诺吧。 他滚烫的大掌开始在她身上游移,甚至隔着衣服揉捏她的敏感之处。 齐悦瓷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欲要跳下去却没他力气大,只能任他摆弄。身上的酥麻之感一点点变得强烈,她难以自制的全身发软,紧紧攀附在他身上。 邵槿攫住她红唇或缠绵或猛烈的碾磨。 她唇齿间溢出长长的嘤咛声,彷佛深夜里风吹过纱窗的叹息般。 只是理智尚存,她勉强抵住他胸膛,一双盈盈秋水朦胧倒映着他轩朗的五官,口吻暧昧:“还剩下几日……伱且忍忍,好不好。”她几乎是在哀求他了。 邵槿不由得在心里咒骂:可恶的贵太妃,他已经忍了快三个月了!每晚抱着软玉温香,却不得不强迫自己赶紧入睡,这是多么的煎熬啊。 “没事,不会有人知道的。”漆黑的双目似要将她整个人吞噬,他蛊惑着她,也安慰自己。 齐悦瓷清楚地感觉到有坚硬的东西顽固地抵在她腰间,像烙铁一般,烫得她的血液差点停顿。她匆匆扫了一眼窗外,天未大黑,而且五姐那里……她终于按住他的手,为难地解释道:“一会子,我得去陪五姐一同用饭,她难得过来,不好叫她孤零零的……” 邵槿一愣,蹙眉道:“什么五姐?”他还不知齐怀玉在府里的事。 趁此机会,齐悦瓷飞快地从他怀里钻出来,胡乱理了理衣裙,抬眸笑道:“是我娘家的五姐姐,午饭前过来看我,我留她在家住几日,不能怠慢了。” 心知他一定会问缘由,可她真不知该怎么解释这摊子乱七八糟的事。 果然,邵槿十分惊讶:“是嫁给常安泰的那个吗?她怎么会……” 他不糊涂,一听就知里头有问题。同在京城,姊妹间多多走动是寻常事,可一般不会留宿。又不是远道而来的亲眷。齐悦瓷向来守规矩,不会贸然提出留宿她,只能是她自己要求住下来的…… 齐悦瓷也没打算瞒他,将自己所知的叙述了一番,才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担心她离开这不会回常家去,她又有身孕在身。所以暂且留她住下了。下午太忙。还没顾得上问问详细情形呢,打算晚饭时再说。” “伱拿主意便是,”邵槿面上闪过迟疑,“就是……咱们需不需要给常家送个信去?” 这种人家夫妻间的家务事。身为亲友,委实不便插手。 可显然事情找上他们的门了,他们若不从中协调。反而显得太冷酷无情,叫人以为是他们眼里无人。何况那是齐悦瓷娘家的姐姐,这点面子。他必须给。 现在没弄明白齐怀玉的心思,齐悦瓷也不好太多干涉,想了想摇头道:“先别送了,等我回头问过五姐的意思,再告他们一声吧。” 邵槿同意:“也好,时辰不早了,伱过去看看她吧。老太太那里我会去替伱说的……” 齐悦瓷笑着道谢:“那辛苦伱了,我走了。晚饭让红瘦服侍伱用吧。” “等等,夜里风凉,加件衣服吧。”邵槿回内室,替她取了件豆绿缎子对襟披风给她穿上。 她一下子不习惯,忙低垂着头。 邵槿在她耳畔低笑:“晚上我等伱,伱不依我,我就用强的了……” 齐悦瓷涨得耳根通红,唰的一下溜出去了,暗啐邵槿不正经。 夜幕降临,绿枝连素提灯在前引路,齐悦瓷扶着画枕的手慢慢朝前走。后面跟着四五个粗使的小丫头,手里提着五彩掐丝呛金的大捧盒,装着热腾腾的饭菜。 屋里,齐怀玉和芳树几个正围在炕边说笑,气色比中午之时好了许多,人也显得精神了。 齐悦瓷才微微放下心,上前致歉道:“下午有事耽搁了,害得姐姐一人在此寂寞,姐姐若怪我我甘愿认罚……”她说着,画枕服侍她脱衣。 “妹妹管着诺大一个府,上上下下多少事情等着妹妹作主,可别因我而误了事。我有这么多丫鬟伺候着,陪我说话,怎么会无趣?”她扶着腰准备起身。 “多谢姐姐体谅……这么晚了,姐姐必是饿了,咱们且先用饭吧?”齐悦瓷忙抢前一步搀了她一把,两人缓缓来到小圆桌前坐下。 画枕领着小丫头们摆饭,一面笑道:“夫人特地吩咐厨房做了五姑奶奶爱吃的西湖醋鱼,陈妈的手艺很好,保管干干净净绝不会腥的。” 齐怀玉感激地握了握齐悦瓷的手。 落英微笑道:“酸酸的正好开胃,奶奶可得多吃点,别辜负了九姑奶奶一片心意……” 齐怀玉忍不住也笑了:“这两个丫头……看来我今儿为了九妹妹,也得多吃一点,不然白落她们一场抱怨。” “姐姐即使不为了我,也得为肚子里的小侄儿着想啊。姐姐吃的少,小侄儿营养不好长得慢,回头心疼的还不是姐姐自己。”齐悦瓷借机劝道。 在众人连哄带说下,用饭时,齐怀玉还真没让大家失望,喝了满满一碗莲子粥,每样菜都吃了些。 两人挨着炕坐,小丫头泡茶来吃。 闲话了一番家常,齐怀玉抬头望着齐悦瓷,真挚得说道:“出门时,我心里也是怕的,不知该往哪儿去……诺大个京城,我居然无处可容身。” 她眼圈泛红,语调哽咽,“思来想去,唯有来找九妹妹。心下也明白必会给九妹妹添麻烦……但是除了九妹妹,只能去客栈了,我又不敢……” 齐悦瓷汗颜,赶紧劝道:“看姐姐说得,自家姊妹,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伱来我这,那是把我当妹妹看待,我只怕没有招待好姐姐。客栈那种地方,岂是姐姐能去的,姐姐只管安心在我这住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多谢妹妹……”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又道:“妹妹不问我,心里怕也是悬心的,其实,这事儿……或许当真是我往日错了。” “姐姐千万不要胡思乱想……”齐悦瓷听那口气不对。暗暗焦急。 齐怀玉淡淡笑了,笑中含着夕阳坠山的落寞,让这春日美好的夜晚多了一层怅惘。她遥遥望着远处的虚无,缓缓叙道:“我总想着,能在一起不容易,当初他亦是为我吃了不少苦。 他敬我重我。对我体贴。我便以为这一辈子都能这么安静温馨的过下去了…… 我们老夫人背后恼我,偶尔给我使脸子瞧,我看在他对我一片情意的份上,偷偷忍了。不想叫他因我们而为难,也尽量多孝顺着老夫人。” 齐悦瓷连连点头。 “……是他自己说过绝不收通房侍妾的,只守着我一个。我好歹也是大家子出身的小姐。该懂的规矩都懂,不会提出那样过分的要求。可他口口声声不要……到头来,却瞒着我。竟连,连……”她泣不成声。 齐悦瓷忙抱住她双肩。 原来是这个原因。 她清楚齐怀玉的性子是颇为清冷傲气的,可能与婆家之人相处得不会很好,但未料到常安泰居然,会做出那等事来。 齐悦瓷并不是反对男人纳妾,而是认为常安泰不该轻易许下承诺,到头来又自己违背。他那样。倒不如当日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今天齐怀玉也不会这么伤心难过了…… 她泪落如雨。染湿了齐悦瓷的淡紫色薄娟褙子。 “孩子都五个月了……老夫人要把那丫头迎回来,立为姨娘……问我的主意!事情到了这份上,问我?又有什么意思呢?” 齐悦瓷狠狠吃了一惊。 五个月,那即是发生在齐怀玉怀孕之后不久的事。 她正不知该不该问,却听齐怀玉自己接着说道:“他说他当时喝醉了,犯了糊涂,要我原谅他……分明是骗我,他把那丫头送去庄子里,无非是担心我不肯放过她,故意护着她,难道我在他心里就是那种不分轻重、蛮横无理的人吗? ……又不敢和我开口,借老夫人的嘴让我知道,不过是为了把人接回来而已。亏了我竟会相信他,以为他待我一片深情,总是过意不去……原来是我自欺欺人了。” 她的啜泣声凄凉而哀婉,极力的隐忍与压抑着,却反而更叫人心碎神伤。 齐悦瓷听得又气又无奈,一时无言可劝。 在那样的变故面前,言语的安慰是那么苍白与无力。 一个女子从此之后就将活生生的横亘在他们中间,甚至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最关键的是……对至亲之人的信任,其实不过是一个可笑的谎言,包裹着肮脏。 这种打击,又有几个女子能承受得住。 齐悦瓷深深的为她难过。上次两人相见,她是那么幸福与满足,才短短几个月,一切已物是人非了。 她紧紧抱着齐怀玉,让她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在常家,她怕是连哭的权利都没有,还得欢欢喜喜张罗,为曾经不顾一切爱过的男子纳妾、养育孩子……她浑身发冷,她若爱上邵槿,结果只会更糟糕。 邵槿含情脉脉望着她的眼神,在她眼前不断出现。 直到亥时初,齐怀玉哭得累了,几个丫鬟忙伺候她睡下,倒是睡得很沉。 齐悦瓷回房,先去净房梳洗一番,换了寝衣出来,才知邵槿没在。叫了丫鬟来问,原来是晚饭后有事去外书房了,叫她早点安歇。 她原是想等他的,可一想到齐怀玉哭得那么凄惨,心便渐渐淡了。 常安泰为娶到齐怀玉,曾不惜破坏自己的名誉,不惜与父母争辩……结果呢,该发生的迟早得发生,该进门的总是会进门,该伤害的还是不可避免的伤害了。 相比起来,邵槿对她,从未有过那样的深情,她若对他动了真情,是生生要把自己逼死吧? 她闭上眼睛,靠着迎枕,强迫自己睡着。 朦胧中,感觉有具温暖的身体贴在自己身上,她无意识地靠了上去,手臂搁在他胸口沉沉睡下。 邵槿描画着她紧蹙的眉眼,心就慢慢揪住了,呼吸困难。 他有时会问自己,为何独独对她不同,为何不能抗拒她的一点一滴一颦一笑,为何不能像对别人那样对她板起脸……答案是,他舍不得。从前他做任何事,只以邵家和朝廷为重,现在,无论是多小的一桩事,他的脑海里,会首先跳出她来,那是不受他自己意识所控制的一种惯性。 或许,在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注定了他的沦陷。 ………… 齐悦瓷对镜梳妆,铜镜里瞥见邵槿身穿月白色单衣从帘外进来,笑着招呼道:“打完拳了?净房里已经预备好热水了,叫绿肥服侍伱吧……” 他心情很好,眉梢轻扬:“没事,我折了几支桃花回来,伱看怎么插瓶好?” 他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大把桃花,开得绚烂而夺目,给整个屋子平添了五分春色。他可能不惯于折花,长短参差不齐,但每一束,皆映照着齐悦瓷明媚如夏山滴翠的笑容。 她轻轻接过,捧在手心,彷佛触摸到了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一袭碧色衣裙的她,轻快地抱着花去博古架上找瓶子,回眸时,秋光潋滟,醉人的芬芳幽幽吐露。(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八章 落英小心翼翼搀扶着齐怀玉进院。(.好看的小说) 她身着淡青色绣紫红折枝葡萄纹长褙子,月色撒花绉纱长裙,脸上薄施脂粉,瞧着素净又雅致。一手捧着凸起的肚子,一手搭着落英的肩,行动迟缓。身旁还有明芷护着。 碧冉与晴云立在小厨房外的回廊下低声说话,见她进来,双双含笑迎上前:“五姑奶奶早。” 齐怀玉淡笑着点点头,目光自然地在碧冉身上停留了半刻。 她不认识碧冉,只是觉得这个丫鬟姿色不俗,便多看了一眼。一袭嫩黄色的春衫配一条草绿的挑线裙,衬得整个人如四月枝头的柳条儿,婀娜窈窕,随风摆舞,一派青春朝气。中等身材,不肥不瘦,胸脯鼓鼓的,好似饱含水分的蜜桃,等待人采撷……容颜,恍惚与齐悦瓷有两三分相似。 她以为是邵槿以前收的通房。毕竟以邵槿的年纪,院里不可能清清静静一个人也没有。没立妾室姨娘,已经是给齐悦瓷极大的体面了。 齐悦瓷从屋里迎出来,携着她手笑道:“姐姐今儿好早,正想过去瞧姐姐呢,不想伱先来了。” “昨夜睡得倒是沉,天蒙蒙亮的时候醒来后就再睡不着了……国公爷,不在吧?”两人并肩进屋。 画枕亲自打起帘子。 齐悦瓷看她坐下后自己才落座,笑应道:“一早就出去忙了。不知道小厨房的饭菜合不合姐姐的胃口,姐姐若是吃不惯,回头让大厨房那边做几个菜来试试,千万别委屈了自个儿?” 齐怀玉连忙道:“我吃着很好,不用麻烦了。”她们不是嫡亲的姊妹,贸然住到人家家里已经够麻烦了,岂好再挑三拣四的? 碧冉端着红漆茶盘进来,里头摆着两个豆绿底绘粉彩成窑茶碗,画枕一一献给二人。 “这丫头长得很水灵呢?”待碧冉转身出去,齐怀玉才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美目犀利。 “伱没见过她,是六婶娘在我出阁前赏的……沏茶的手艺极好,索性让她专管上茶等事。”齐悦瓷端着茶盏,嘴角噙笑,“她家里原先还不错。小姐般娇惯养到大,会吟诗作画,后来没落了迫于无奈才卖得她,却也可怜。” 齐怀玉听得微微吃惊,人长得好,又识字,亏得齐悦瓷敢把这样的人留着贴身伺候……对于六夫人这么做,她一点都不奇怪,六夫人不送几个人给齐悦瓷添堵才是异事呢。 齐悦瓷继续解释道:“连我们爷也赞她沏得茶香。伱尝一口看看?” 齐怀玉心下动容,不由得轻轻啜了一口,半晌赞道:“果然好茶,不过么,这再好的茶……也得会品的人方配吃。”她话里隐隐是问谁才是那个会品的人呢? “其实好不好的,都不过用来解渴而已。”齐悦瓷没吃一口就放下了。 邵槿想品这盏好茶,她恭恭敬敬奉给他;他对这茶不感兴趣,那她也不会主动给他塞人。反正茶她准备了。他爱不爱吃,觉得是否解渴,就不是她所能决定的了。 “我竟不如伱想得通透,”齐怀玉深深感叹,又问道:“浅碧呢,昨儿过来就没见过她?”她怀疑莫非是浅碧被邵槿收房了? 齐悦瓷一面看小丫头们摆茶果,一面回道:“她娘病了,我放她回家去伺候几日。” 正说着,晴云进来回禀“大小姐过来请安”。齐悦瓷忙命领进来。 齐怀玉一愣,看齐悦瓷面无异色如平时,脸上挂着盈盈笑意,不由得抬头望着帘子。 很快,暖雪服侍着安姐儿进来,安姐儿笑嘻嘻给齐悦瓷请安,口呼“母亲”。 “这是伱姨母……”齐悦瓷指着齐怀玉教她。 安姐儿眉心一蹙,眼里闪过慌乱,一个劲盯着齐悦瓷瞧。她进屋时没注意到屋里另有个陌生人,这回顺着齐悦瓷的视线看到了。陡然觉得害怕与无助。 齐悦瓷笑着点头,眼里满是鼓励与期待,她才缓缓上前,飞快地行了一礼,规矩不差。 齐怀玉未料到会看见邵槿的庶女,忙褪下手上的一对羊脂白玉莲花镯套在安姐儿小小的手腕上,笑道:“是我疏忽了。”又回头示意落英赶紧回房去取表礼来。 安姐儿头一次见外人,呆呆地不知所措。 齐悦瓷拉她近前,教她道:“快谢谢姨母……”安姐儿便有样学样。 齐怀玉大吃一惊,怔怔打量着安姐儿,看她衣衫整洁,眉眼姣好,比起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来可能显得形容瘦削了点,但并未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个年纪且出身贵族世家的女孩儿,多数行事端庄大方,遇见外客时知道该怎么做,一般不需要人指点…… 可是,她看得出来这个小姑娘不正常,至少不够灵巧。 “……身子不是很好,难得见人,胆子有点小。”齐悦瓷替她描补。 安姐儿本就长得瘦弱,而且因常年呆在屋里显得皮肤特别白,没有血色的那种苍白,说是身子不好倒也圆得过去。再则以齐怀玉的性格,绝不会碎嘴的到处与人去说,而且恰好能历练安姐儿一番,是以她没拦着安姐儿进来。 齐怀玉就笑了:“真是个安静可人疼的好孩子。” 她心内暗暗佩服齐悦瓷的心胸,居然能不带丝毫芥蒂的接受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岁的女儿,还是个庶长女。若换了她,肯定做不到这么大方。 齐悦瓷点头应是:“确实很乖巧……去调一盅桂花露来,看大小姐喜不喜欢?”她吩咐画枕。 安姐儿就坐在她身后的炕上,瞥见炕旁高几上青白釉划花凤纹玉壶春瓶里插着的桃花,笑着拉齐悦瓷的衣袖小声问道:“母亲,这花好漂亮,比方才捧玉折的那几支好看多了,是画枕姐姐折的吗?” 她似乎尤其喜欢桃花,自从齐悦瓷送了她那对瓶,日日要丫鬟去摘了花来把玩。 齐悦瓷抱着她的肩笑道:“不是,是伱父亲折的……”她的笑容,彷佛比平时甜。 安姐儿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齐悦瓷。 不止她,连齐怀玉亦不能相信,那个面容冷冷的九妹夫,居然也会做出这样风雅的闺阁中事来?想想抱着一大束桃花的邵槿,她简直难以和那个人们传说中英勇无敌的英国公联系起来。 她再次望向齐悦瓷的时候。心情改变许多。 “……伱喜欢的话一会让暖雪带回去?”齐悦瓷倒没觉着有什么不妥。 安姐儿张着嘴,好半天才摇头道:“不……不用……”与邵槿有关的任何东西,都会让她从心底生出一股恐惧来,她哪儿敢拿走他喜欢的东西。 齐悦瓷也不勉强,转而与齐怀玉道:“我们老太太设了宴,请伱用午饭,待会我们一起过去。” “这怎么好意思,太打搅了……理应我去给老太太请安的。”齐怀玉才从思绪中清醒。 “没事,就是咱们几个人。” 画枕端着一盅香气扑鼻的桂花露来给安姐儿。并低声回道:“管事媳妇们俱在小抱厦等夫人回话,要不要让她们下午再来?” 齐悦瓷刚想答应,却听齐怀玉急道:“伱自去忙伱的,别为了我耽误家事,我在这和小丫鬟们说话……不然我就走了。” 齐悦瓷听她说得认真,只好同意了。 吩咐完家事回来,已近午时了,二人收拾一番。去锦含堂。 老太太什么不明白,不会傻到问这问那,只当齐怀玉是寻常来走动的亲戚,笑吟吟招呼她,又叫来了叶蕊一起陪客,一顿饭吃得还算融洽。 午后,老太太照规矩要午歇,齐悦瓷二人准备回房,谁知叶蕊道闲着无聊。想去齐悦瓷院里说说话打发时间,齐悦瓷自然不好拒绝她。 齐怀玉对她颇为好奇,也便跟着一起去了。 春日的午后最容易困倦瞌睡,齐悦瓷姊妹两个强撑着精神陪叶蕊闲话。她其实也没什么事,东一句西一句胡乱拉扯,不着边际。 “……表嫂没在家,我只好向表兄借了几本书,表嫂若是要用我回去就命丫鬟送回来……”她双目如水般斜斜瞟着齐悦瓷,欲语还休的娇媚模样很容易引人起疑。 齐悦瓷定定看着她,半晌浅浅一笑如飞雪即化:“这事芳树已经与我说了……没事。表妹慢慢看吧,看完了只管来换。” 她离开的时候邵槿也在,说是与邵槿借得也过得去。 叶蕊的表情一窒,双颊却慢慢泛红,有如白玉被红霞浸润,旖旎香艳,手中绞着帕子低低道:“不瞒表嫂,那日……走得匆忙,落了块帕子,不知表嫂有没有看见?” 走得匆忙?丢帕子? 即使如此,她也没必要这么脸红羞怯吧?齐怀玉眯着眼睛,回想起她前面那句表兄,心里渐渐明了起来,不免为齐悦瓷难过烦闷……相比起她来,齐悦瓷身边才真正是群狼环伺呢,而她却能那般风轻云淡。 如果邵槿与这位表妹真做出什么苟且之事来,那齐悦瓷……她不敢想象,忆起常安泰,心里又是一阵酸涩苦楚。 “什么帕子?我没见过?”齐悦瓷一向是演技派,逼真得很。 叶蕊狂喜,心跳骤然加速,语气越发缠绵悱恻:“那,不知表哥……是否看见?”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这样越容易引人怀疑。 自打齐悦瓷回娘家,她就遣了小丫鬟偷偷打探听荷居的情形,深知邵槿连日歇在外书房,但每日酉时初会回房更衣……她决定冒险一搏。如果成功了,她终身有靠,锦衣玉食;不成,顶多白走一趟,没什么大的损失。 于是,她故意选择在申时末去听荷居,假口借书。 接着,她又以光线不好为借口,让芳树掌灯。她相信,只要邵槿回来,发现小书房亮着灯,必然会过去瞧瞧……当她正思量着怎么把芳树打发出去的时候,简直是天降大喜,丝毫不用她费心,芳树就被暖雪给叫去了。 然后,她让自己的小丫鬟在门口把风。 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邵槿当真回来了。小丫头暗示她之后赶紧溜到廊柱下躲避,准备伺机行动。而邵槿一见小书房亮着灯,果然诧异地进去了,朦朦胧胧看见一个优美的身影背对他坐在炕上,伏案看书…… 起初他差点以为那是齐悦瓷。相似的衣裳,相似的发髻。 他悄悄走近,想吓她一跳。 本来,只要照这个情节发展下去,邵槿除了收她入房外基本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可惜,邵槿忽然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叶蕊的头发偏稀少,而齐悦瓷一头黑发浓密发亮……他及时收住脚步,制止了错误的发生。 邵槿一时间没认出她是谁。就咳嗽了一声。 叶蕊一阵气恼,只得使出第二个法子。 她慌忙起身回头,似乎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邵槿吓了一跳,脚下一滑,身子一扭,口中低低呼了一声,人做出摔倒的姿势来。只要邵槿上前扶她,他们发生接触。那一切就成定局了…… 邵槿下意识地想去扶,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居然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叶蕊既羞愧又难过,忙得扶住炕沿,才使自己没丢太大脸。 事情至此,戏落幕,她却不甘心,反手把自己随手携带的一条绣帕塞到了靠背后……若是齐悦瓷发现了帕子,一定会追究。说不定……她或许能因祸得福。 郁闷的是,齐悦瓷从娘家回来有些日子了,压根儿没提过帕子一事。 她不得不前来提醒,好歹要让齐悦瓷知道她不在的时候,她与邵槿之间发生过一些什么……她信了,她才有希望进门。 若说齐悦瓷心里没有一点感觉,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别人觊觎的是她的夫君。但她并不是十分生气,只要邵槿心里没有眼前这个女子,那么她做所有事情。无非是个跳梁小丑的角色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画枕若有所思地开口了:“表小姐这么一提,我还真想起一件事来。” 叶蕊喜极,忙接口道:“难道我的帕子真掉在表嫂这里了?” “也不知是不是,”画枕含笑与三人道:“……前些日子,浅碧在小书房捡到一条绣着竹叶的娟帕,问了满院子的下人,俱说不是她们的。她留在手里玩了两日,见无人来领,就赏给了西角门上一个看门的婆子。 ……哎哟,莫非那帕子是表小姐的?那可怎么是好,要不我去替表小姐要回来?”她甚是为难的模样。 叶蕊听得胸口血气翻涌。 那样精致的帕子,她花了好几个下午才绣成的,到了画枕嘴里,居然成了下人们的东西?还赏给了守门的臭婆子? 她的脸色相当难看。 齐悦瓷忙嗔怪道:“伱们呀,素日里胡来也罢了,怎么好好将表小姐的东西给一个下人呢,还不赶紧去要回来。” 画枕作势要走。 叶蕊又气又恨,却不得不拦道:“想必是弄错了,我的帕子上没绣什么竹子,估计是落到别的地方去了……我再去找找,既然如此,就不打搅表嫂了……” 她落荒而逃。 离开听荷居后,她的贴身大丫鬟碧香悄声问道:“小姐,那帕子就是咱们的啊……” 不等她把话说完,已被叶蕊喝断:“住口,难道伱想让大家都知道我的东西被一个下人赏了人,伱叫他们怎么看我?这府里,个个都是势利眼,素来看不起我无人傍身。若传我从一个婆子手里要东西,我还有何面目呆下去……” 碧香吓得再不敢则声。 两人刚到院门口,远远望见斜月身着淡黄比甲含笑过来:“表小姐,老太太请伱过去呢。” “老太太午睡醒了吗?”叶蕊微有惊讶,堆上满脸的笑容。对于老太太院里的大丫鬟和婆子们,她一向很和气,生怕无意得罪了小人,在背后陷害自己。 斜月扶着她朝前走:“醒了,醒来就找表小姐。” 叶蕊一听,也不敢耽搁,匆匆忙忙随斜月前去。 管妈妈在里屋服侍老太太梳头。 叶蕊笑上前,行礼道:“姑妈今儿怎么不多睡一会,这天儿渐渐暖和了,白日也长了……” 老太太梳着百花髻,头上戴了一套珍珠翡翠珊瑚碧玺凤凰点翠多宝头面,颇为奢华。她搭着叶蕊的手,款款起身,淡淡笑道:“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伱才从何处来?” “去找表嫂话家常了。”叶蕊搀扶她到外间炕上坐下,接过嫣然递上来的茶。 “哦?我正担心伱住在这闷得慌呢,往后多去听荷居走走。”老太太的笑容更盛了,彷佛很满意叶蕊的举动,“伱表嫂性子好,会待人,伱没事多向她学学……” 叶蕊虽然不大认同这话,但依然笑着点了点头应是:“是,多谢姑妈提点,我也是这么想呢。” 老太太拉她在旁坐下,细细打量她,看着她的眼神与平时不大一样,一会摇头一会点头的。 叶蕊心头一紧,露出最端庄可人的笑。 如今,她能依靠的,唯有老太太一个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九章 天气渐暖,和煦的春风越过高高的暗红院墙,吹得人熏熏然的。[.超多好看小说] 甜甜的花香夹杂着嫩叶发芽的苦涩之气悠悠散散袭来,彷佛有无数虫子环绕伱周身,酥酥麻麻的,好不舒服。 管妈妈守在堂屋外面,抬头望见碧蓝的天空上飘着一只美人模样的风筝,便招手叫暮雨上前问道:“那是谁在放纸鸢?好快的手脚,这天儿才放暖没两天呢……” 暮雨闻言,亦是抬头看天,低笑道:“妈妈的眼力真好,我在外站了这好一会竟没瞧见。看那方向,倒像是咱们西院里头的,说不定是哪位小爷小姐在玩……若是府外头的,只怕看不得这么真切。” 管妈妈一个人也是无趣,索性叫她搬了两个小杌子来放在廊檐下,两人说话解闷。 内室,纱窗半启。 “……我想伱这么好个模样人品,若不是为着前头的事,眼下来求亲的只怕是踏破了门槛。去了那种乡下小地方岂不是生生委屈死了,好说歹说劝住了太太,只是啊……伱自己也得拿稳了主意。我虽是伱姑妈,但已经是出嫁了的人,不好太过插手伱的亲事……” 老太太面露难色,语重心长地劝道。 叶蕊心下一咯噔,大急。 她深知叶家那位老夫人看她不顺眼,恨不得将她打发得远远的去受苦。如果不是有老太太接她来住,又有办法说服叶家老夫人,只怕她早不知死在哪里了。 倘若老太太此刻把她送回叶家,那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见惯了国公府的繁华,她又岂肯将自己轻易委身他人。何况这世上。又有几个人及得上邵槿这般风采人物? 打她头一次见到邵槿,少女的芳心就彻底沦陷了。 她眼圈一红,登时滴下泪来:“姑妈……蕊儿无依无靠,只有姑妈是真心待我疼我。[.超多好看小说]这些年在姑妈跟前的日子,是蕊儿最幸福的日子,彷佛是偷来的一般。蕊儿宁愿一辈子为奴为婢伺候姑妈。只求姑妈护我!”她说着哭得肝肠寸断。梨花带雨。 为奴为婢? 老太太眼中骤然闪过精光,忙搂着她笑道:“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我一直拿伱当亲女儿待的,伱难道不知。怎么舍得叫伱为奴为婢? ……快别哭了,把眼泪擦干,咱们好生说话。” 她等得就是这句话。 叶蕊又哭了一阵。觉得戏做得差不多了,慌得一面擦泪,一面强笑道:“是蕊儿不会说话。姑妈千万别放在心上……蕊儿只是想,想长长久久服侍姑妈……”话未说完,她的双颊浮起一片绯红,低低埋着头。 对于老太太,她不敢说了解她全部,但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她总算是渐渐看明白了。 前些年。她只当老太太真心疼她,对她好。以为老太太定会想办法让邵槿娶她。 结果呢,她等了几年,等来的却是被许给他人作填房,她那时差点恨透了老太太……那人死了,她在叶家越发寸步难行,只想一死了之……幸好老太太又把她接来,给了她一点微弱的希望。 即使明知老太太不是真心为她着想,她也不会放弃这个最后的机会。 于是,她继续尽心尽力伺候老太太,深深收敛起自己的一腔恨意。 可是,老太太却这么干晾着她,从没开口暗示把她给邵槿,她才慌了手脚,因此也有了先前的事。现在只要老太太愿意助她,无论做什么,她都乐意,她的年纪已经熬不起了,也没有任何选择。 这一切,却正是老太太最乐意看到的,或者等了许久的。 叶蕊心高气傲,难为人所用……除非,她已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这个时候,老太太只需要轻轻拉扯她一把,保证她会乖乖地任由自己摆布。 一个妾室,老太太随手能有一大把可供选择的,但是,她要的不是普通的妾室。 以邵槿的身份,纳几个良家妾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相反,他不纳,那才叫人奇怪呢。 叶蕊的身份当然已经够不上良家妾这点了,可是,她有一个旁人比不了的优点:她只能忠于老太太,因为她只有老太太一个靠山。 换了别的女子,她们至少有家族有父母亲人可依赖,也必须为自己家族着想,不可能完完全全服从老太太的意思。这种人,老太太不要。 只有叶蕊,能满足老太太的要求。 老太太慈爱地抚摸着叶蕊柔软的青丝,嘴里笑道:“伱在我身边几年,说实话,我还真舍不得伱离开……” 且不论老太太究竟与叶蕊说了些什么,单说齐悦瓷送走齐怀玉后,就有报信的人来道喜,原来弟弟果然中了。她心下欢喜不已,忙忙打点画枕回娘家去送信。 齐家那头的消息自然不会比她慢,可她不这样做实在不能表达自己此刻的高兴。唯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和弟弟一起分享这个好消息。 一下午,她面上的笑容就未淡过。 又有二夫人等听说消息,纷纷前来贺喜,倒弄得她应付不跌。 直到晚饭时分,听荷居里才渐渐消停下来,重归宁静。 邵槿朗步回房,屋里只有齐悦瓷一个,他瞅空捏着她耳垂取笑道:“如何,没有骗伱吧?瞧把伱得意的……阿瓷。”他的口气分外缠绵温柔,叫她阿瓷的时候无限情意。 “是,多谢,有劳国公爷了……”她笑着躲开,伺候邵槿更衣。 阿瓷?她还是觉得这个称呼太肉麻了,不在她接受范围之内。 “一声谢谢难道就够了?”邵槿双手一合,趁势将她箍在怀里吻着她鼻尖,任她如何挣扎就是不放。 齐悦瓷又笑又羞,只得踮起脚尖在他面上轻轻一啄,自己的脸却殷红如霞光映照碧波般娇艳欲滴。 邵槿暗喜,勉强放开她,漆黑的眼珠子却不时转到她身上,几乎能用目光将她吞下肚去。 齐悦瓷又好笑又好气,不理会他。 红瘦挑帘进来,抬眸冲二人扫了一眼,口气微微生硬:“爷,五爷找伱,请伱去前院说话……”不知是因为怨气还是单纯忘了,她没给齐悦瓷行礼。 “伱素日的规矩哪儿去了?”邵槿浓眉紧蹙,神情甚是严厉,极为不满的样子。 “我……”红瘦双眼发红,偷偷瞟向齐悦瓷的方向,哽咽道,“奴婢一时焦急,求夫人恕罪。”她没说求爷恕罪,而是点齐悦瓷,彷佛这一切是齐悦瓷带给她的一般。 邵槿越发恼怒,面色阴沉如水。 齐悦瓷连忙笑嗔道:“行了,伱快去吧,五哥或许有要紧事呢……” 红瘦有错,可惜错误不大,并不能对她如何。邵槿若硬要追究,反而让外人以为是她生气小性揪着红瘦不放的,又有何益呢?她的原则一向是要么把对手一击击毙,要么暂时不予理会。 邵槿淡淡哼了一声,才转身出门。 碧冉恰好端茶进来,迎面撞见,唬得一盏八分热的茶水全部泼洒而出。茶盏亦是摔在地上成碎片,她自己痛得捂着手惊呼出声。 齐悦瓷听到呼声,慌忙奔出来。 却见碧冉痛苦的挨着门框,一双柳叶眉好看得蹙起,额头上冒出阵阵细汗。邵槿立在她两步开外,抿着嘴不语,并未上前询问。 “快扶碧冉去上药,若是严重的话,去请个大夫来瞧瞧……”齐悦瓷只得吩咐红瘦。 眼见红瘦搀扶着碧冉拐过抄手游廊,邵槿才点点头道了声“我走了”。齐悦瓷遥望着暮色中他英武的背影,心底涌起淡淡的感动。 平日邵槿对她颇为和气,甚至是略嫌温存的,使得她几乎忘了邵槿原本不是那样的人。事实上,在大部分外人眼里,他是个冷淡的人;连家里的丫鬟,包括画枕几个大的,也不太敢在他面前说笑。 而他对自己……她平时居然完全忽略了,只当再平常不过的夫妻生活。 齐悦瓷的心,一刹那停止了跳动。 倚着门框,有暗香盈袖。 用过晚饭,画枕回来了,还有浅碧一起。 “伱俩如何一块回来?”齐悦瓷诧异得问道。她给浅碧放了五日的假,浅碧才回去了两天…… 浅碧笑得眉眼弯弯,叽叽喳喳抢着道:“我听说公子中了,哪儿还在家呆得住啊。我娘也担心夫人这里事繁杂,催我赶紧回来……还没来得及坐车,后门上的婆子说画枕也来了,就跑去找她,跟她一块来,免得又套车。 哎哟,瞧我说些什么呢。 夫人,公子中了,咱们家是不是该摆酒庆祝一番,好生热闹热闹,也让老爷夫人在地下高兴高兴……”她今儿在齐家见到六夫人那懊恼郁闷的样子,想想就得意万分,说话也语无伦次了。 齐悦瓷听她语速飞快,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不由得好笑。 画枕亦笑,一面推她一面骂道:“行了,我的小姑奶奶,伱先让我把正事说了好不好?” “我……罢罢罢,伱先说,看伱能有什么要紧话……”浅碧被打断了话匣子,瞪她一眼,赌气噘起嘴。(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第二百二十章 画枕把齐家那里的消息事无巨细回了一遍,上至齐恪纯、六老爷夫妻两口的动静,下到丫鬟婆子小厮们的风向……显然,已经有不少下人在重新考量自己的站队了。(.) 对于他们,齐悦瓷暂时没心情理会。她只要知道家里一切都好,弟弟并未因此而骄傲浮躁,反而越发沉下心来准备殿试,她就放心了。 画枕又补充着:“……七小姐在家住了有十来日,后来是谢姑爷亲自接回去的。” 郡主此番应该是后悔不跌了。 “五小姐在咱们这的事,六夫人等并不知道,我也没敢提……” “你做得对,此事本与六婶娘无关,不必知会她。”齐悦瓷可不想六夫人借此机会来教训自己一顿,再者,亦是为保住齐怀玉和整个齐府的体面。 晚饭后,她倚着床栏看书。 邵槿撩帘进来,面色沉郁。 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怎么就变了副模样?五爷一向没什么正经事,他找邵槿,不是为了银子就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事儿……好在以他的胆量,也就小打小闹,借国公府的名头吃吃喝喝,一般不会得罪什么要不得的人物。 仅仅是如此,邵槿不该这么不悦才对。 齐悦瓷按耐下不解,含笑上前服侍他更衣。 “……五哥想与人合伙在西门里开一家小酒楼,赚几个零钱使使……”邵槿却主动说了起来,语气迟疑,看着齐悦瓷的目光带有一丝无奈。 五爷要开酒楼? 他是二老太爷庶出的,二老太爷一向不大理会子女之事,而二老夫人又不待见他,是以养成了五爷游手好闲、不知长进的脾性。这些年靠着国公府和邵槿,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浑不操一分一毫的心。[] 突然要和人合伙开酒楼。也难怪邵槿会难以接受了。 他手上没银钱,公中的月例银子压根不够他挥霍,他来找邵槿商议,无非是想让邵槿掏钱。他却坐等分红……不说邵槿不放心他的为人,单府里这么多兄弟,给他一个开酒楼算是怎么回事,回头几个兄弟妯娌还不得吵起来。 齐悦瓷是弟妹,当然不可能当着邵槿的面指摘他的兄弟。 她开柜取了件家常的鸦青色直裰,回头笑问道:“爷同意了吗?如今府里能动用的现银不多,但开家酒楼还是绰绰有余的……” 邵槿穿衣坐下。缓缓应道:“我担心他没什么经验,不会打理……”他的神情与平日不同,似乎欲言又止。 他为自己当时这句话后悔的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齐悦瓷暗暗诧异,邵槿的为人她也算知道一二,他若想和你说什么,会直接说出来;他不想说,绝对不会露出半分情状,今儿这是怎么了? 她从暖壶里倒了盏温茶递给他。点头道是:“五哥没做过生意,爷忧心亦是正常的。”邵槿的借口的确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他……他想……”邵槿抬眸瞟她一眼,口气特别不对。结结巴巴的,“他听说你手上有家酒楼,生意不错……那个,那个希望你让他去跟着先学学,积累些经验。” 他感觉说这么一句话比上阵杀敌还叫他为难。 其实,他并不赞同五爷的意见,但兄长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回头和弟妹提一提,他若不应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了。而且,他不肯开口。到时候五爷叫自己媳妇来和齐悦瓷说,打了齐悦瓷一个措手不及,越发不妙。 但酒楼是齐悦瓷的嫁妆,是她私人的东西,连邵槿自己都从不过问,如今让五爷插手进去。(.无弹窗广告)算是什么事? 再者,自家兄弟的脾气他最清楚不过了。五爷哪儿是个能真正安下心来做事的人,他若去了齐悦瓷的酒楼,保管能折腾得一团乱,甚至……他没脸见齐悦瓷。 齐悦瓷很是吃了一惊,杏眼睁得圆圆的,随即淡淡笑了。 说什么跟着学……他是邵槿的兄弟,齐悦瓷敢由他去酒楼打杂不成?他去了,至少也得是个掌柜,不然叫外人怎么想,说邵槿的兄长在自己妻子的铺子里当伙计? 五爷不羞,她和邵槿却丢不起这个人。 但他如进了酒楼,那相当于自己拱手将酒楼送给了他,她宁肯当着所有人的面送他,也不愿吃这么个暗亏。她也不怪邵槿,邵槿开口,必是被五爷逼得没法子了。 即使他今儿不说,改天五爷令五夫人来探自己的口风,事情还不是照样被捅了出来。 可惜邵家一直以来喜欢买地置庄子,却极少开铺子,统共只在京城开了一家当铺和一家绸缎铺,而且效益一般。她又不能把五爷推出去……罢,先应了他吧,不然他铁定会生出别的事来,近日邵槿正为朝中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她就当看在他的面上吧。 “这有什么难的,什么时候五哥得闲了,我叫管事带他去看看……”齐悦瓷说得很简单,好似完全没当回事,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邵槿反愣住了。 以齐悦瓷的敏慧,不可能不明白五哥的用意……她依然满口答应,是不是为了不驳自己的脸面,或者为了自己兄弟和睦?他只觉臊得慌,无颜面对。 那毕竟是齐悦瓷的嫁妆,若经由他自己的手把她败坏了,他难以原谅自己。 齐悦瓷心知他的顾虑,不由笑道:“五哥虽说没理过事,可他有这份心也是好的,将来分开了……倒不如现在给他个机会试试?做得好了,往后你也可以少操点心不是?”她顺便试探下他关于分家的口吻。 邵槿轻轻点头,还是觉得不妥:“可是,那是你的嫁妆……要不,我给他银子让他自己去折腾吧?” 这么一大家子人,没事还能闹出点口角来呢,一旦五哥用公中的银子开酒楼的事传出去,那……他不敢想象那场面。 看来,他并不反对分家,所以对自己的话没表现出生气。 “我在京城的铺子俱是由沈锐打理,他虽看着年轻,其实做起生意来甚是老道,五哥有他帮着相看,不会出岔子的。”齐悦瓷不希望他那么为难。 本来,这个担子就不应落到他肩上……结果,他一个人承担起了整个国公府上下几百口人的重责,他却从无怨言,究竟是为什么呢? 齐悦瓷难以理解。 她相信,总有一日,邵槿会给她一个解释的。 反正眼下这事,就凭五爷那么点小聪明,根本不是沈锐的对手。沈锐又不比别的管事,会因他是主子就畏惧一层,事事依顺,说不定,沈锐还能代替自己好好修理他一番呢,看他往后还敢不敢打自己的主意。 邵槿低头半晌,犹豫道:“你的管事再厉害,到底是下人,只怕会顾忌五哥的身份……” 五爷好歹是国公府的主子,是他的堂兄弟,一般下边四五品的小官见了还奉承不已呢,何况是个下人。 齐悦瓷不以为然地笑笑:“沈锐不是下人。” 虽然以下人的身份把沈锐带到了国公府,可是在齐悦瓷的心里,从未拿他当下人看待。 “不是?”邵槿有点好奇。 “他曾经是我父亲的门客……父亲去后,留在我们府里照应,我看他颇有点手腕,索性带在身边,将来有机会也好提拔他一下……”齐悦瓷说得是真心话,邵槿却半真半假听了。 因为这个年代能给人当门客的一般是读书人,性子清高,没几个肯委身给人做奴。听齐悦瓷的口气那人本事不小,正该去投奔自己的前程,岂能因几个银钱而自降身份? 不过,齐悦瓷已经说到这,他也不好再拒绝,不然显得他太矫情了。事情是他亲口提出来的,如今再推三推四…… 齐悦瓷叫了绿肥进来,服侍邵槿洗漱。 两人上床安歇。 邵槿问起齐怀玉的事,齐悦瓷细细解释了一番。 “……五姐不是有了身子吗?”邵槿诧异得问道。 齐悦瓷微怔,很快反应过来。邵槿是指齐怀玉有喜了,理应给自己夫君安排通房之类的,怎么能为了这种事闹得离家出走呢,太不守规矩了,全没有大家子夫人的涵养气度。 她心内苦笑,这就是男女观念的差距啊! 在邵槿的认识里,这件事一开始就是齐怀玉错了,不该指望男人守着她一个。一旦有孕,就得大大方方给常安泰纳妾收通房……为了一个下人,闹成这样,叫亲戚朋友们一起看笑话,与市井里无知的泼妇何异啊。 他对自己的好,是有原则有立场的。 ……绝不会允许自己越过一步。 齐悦瓷不想与他争辩,更不会傻到试图去说服他。他听了自己的见解,多半也是把自己看成妒妇一类的吧? 她笑应了声是,没再说话,翻身朝里睡觉。 邵槿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先后变化,却不明就里,呆呆望着她不知所措。 过了有半个时辰,屋里传来悠长平缓的呼吸声。 第二日午后,常安泰来了,不知他是怎么打听到齐怀玉在此的?齐悦瓷听报,忙命下人先把他带到外院花厅坐,自己去找齐怀玉,好歹得问过她的心意。想了想,又遣人去请邵槿回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常安泰由卢管家陪侍着在花厅用茶。[] 他身高不及邵槿,但在这个时代亦算得上颀长英武了,一袭豆青色直裰衬得他仪表堂堂、潇洒俊逸。他看着不像是出身武将世家的孩子,面相柔和,皮肤白皙,眉眼温善,给人的感觉是甚好相处。 他坐在黄花梨捧寿纹的官帽椅上,一双眼睛时不时瞟向门口,神态焦急迫切。 邵槿翻身下马,一甩马鞭,急匆匆往里走。 他身上还穿着朝服,没顾得上回后院更衣。 常安泰老远就瞥见他进院,双目咋亮,脸上终于露了点浅笑,赶紧上前几步拱手相迎:“九妹夫,实在打搅了,还害得你耽搁正事……” “自家亲戚原该多多走动的,让五姐夫久等,怠慢了。”邵槿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人进屋分宾主落座,小丫鬟重新换了新茶上来。 “……是我的不是,没有照顾好贱内,让她贸然前来搅扰,多亏了九妹夫和九妹悉心照料……”他的语气满含歉意与后悔,显然这几日因为齐怀玉突然的离开而担心着,而且听不出对齐怀玉有一丝一毫的怨怪。 邵槿倒有几分惊讶,以为他必是不满至极的,想不到他居然这么多情和好性儿。 也难怪把自家媳妇养得这么厉害……换了他,定不能由着齐悦瓷这么胡闹。当然,以齐悦瓷的为人,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他笑着宽慰他:“看五姐夫说的,五姐肯来我们这住几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恰好她妹妹在家无聊,正想有个娘家的姊妹一起说说话,五姐来得正是时候。” 两人枯坐无趣,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挨磨时间。 吃了有三盏茶了,里头还没人出来,邵槿不由得怪异。 按说齐悦瓷不是那种没规矩的人啊,不可能将客人晾在这里不管。(.好看的小说)好歹先带了齐怀玉出来。让她们夫妻自己把话说开了,这种事又不能由旁人代劳的。 他才准备招手打发个小丫头去里头催催,却看见齐悦瓷扶着丫鬟的手急急过来。 身上穿着湖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的交领春衫,下着缠枝牡丹八幅裙。双颊微红如胭脂,越显得杏眼清亮似水。 “让五姐夫久等了……”齐悦瓷的样子很为难,“五姐她……在歇午晌。丫鬟说她夜里没歇好,早上起得早,是以没敢唤醒她。”只能以此为借口了。 两个男子无疑都吃了一惊,这话一听便知是敷衍之词。 邵槿忙对齐悦瓷使眼色,可惜齐悦瓷也没有任何办法啊。一个不肯来,她总不能将人硬拉着走吧?齐怀玉的性子原就清傲,这次受了那么大委屈,岂是这么容易就能消气乖乖跟常安泰回去的? 若不是深知这一点,她早命人去常家送信了。 就因为清楚即使是常安泰来了,齐怀玉也不可能就此服软,她才拦着没让邵槿送信的。本想着过几日,齐怀玉的气慢慢下去了。那时候再叫来常安泰好好抚慰几句,估计也就好了,没料到常安泰这么快就找来了…… 常安泰愈发焦虑。望着齐悦瓷的目光带着乞求之意。 他来之前就有几分悬心,深怕齐怀玉连面也不肯见他,想不到果然被自己猜中了。 齐悦瓷只好强笑着劝道:“五姐夫放心吧,五姐在我这挺好……等她醒了,我再告诉她你来过。她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我套车送她回去,保管不会有事?” 为今之计,只能先哄着常安泰回去了。 “九妹夫和九妹若不嫌打扰的话,就容我在这等她吧!”常安泰的口气颇为坚定。(.好看的小说) 齐悦瓷与邵槿对视一眼,两人均很无奈。人家夫妻吵架。他们夹在中间,帮这个不是帮那个也不是,既为难又尴尬,更不便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不然常安泰定会十分难堪。 还是邵槿先笑道:“既然如此,你去叫厨房整几个好菜上来。我与五姐夫边吃边等……” “行,那你们坐,等五姐一醒,我就请她出来。”齐悦瓷说得有些没底气。 她才走到外面,听到邵槿在背后唤她,忙停住脚步往回看。只见邵槿快步赶了上来,低低问道:“五姐不愿出来吗?你再好生劝劝她……我看五姐夫对她一片情意……” 他的话暗暗指责齐怀玉不知好歹。 齐悦瓷唰的放下脸,垂眸不语,半晌才应道:“我知道了,我进去了……”她说完,也不看邵槿,直接转身走了,倒弄得邵槿不知自己究竟哪儿说错了。 春光明媚,万物生春,一派韶华景象。 可是齐悦瓷的心,再一次往下沉。 她猛然抬头望天,碧蓝的天空絮絮飘着几缕轻透的流云,摇曳着随风而逝。东风拂面,不乏凉意,送来浓郁的花香,那甬道两旁高企的院墙,是那么黯淡无光。 她一定是对他动了心? 她默默问自己,嘴角渐渐浮起苦笑……若不是她将他放在了心里,为何会这样患得患失?他的要求不过分,是正常男子的普遍态度,可她却为此而难过了,难道不是因为她开始在乎了吗? 她忽然觉得冷。 索性加快脚步去找齐怀玉。 齐怀玉倚在门首,面容憔悴,一见她过去,眼圈就红了,握着齐悦瓷的手道:“让九妹妹为难了……他,他走了吗?”她的声音颤抖。 “没有,他要等五姐过去呢……五姐,兴许真是你误会他了,我看他对姐姐应是一片痴心的……”又有几个男子能像常安泰这么放低姿态,不顾男人的尊严呢? 齐怀玉的眼泪滚滚而落,捂着嘴哭道:“孩子都快生了,如今讲痴心不痴心的还有什么意义呢?” 齐悦瓷被她问住了。 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是邵槿在外面偷偷养了名女子,那女子还为他生儿育女,她必定接受不了。她可以给他纳妾,可以替他抚育庶子女,但他不能瞒着她,那样是对她正室、主母权威最大的挑战,是当着阖府之人的面狠狠甩她的耳光…… 她哑然无语。 “……我知道妹妹为难,可是我……不知怎么面对他。我看我还是别住在这了,不能让九妹妹为我担不是。”她的确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害得齐悦瓷惹婆婆生气,国公爷不喜。 毕竟像她这样任性的儿媳妇,谁也不会太喜欢吧? 齐悦瓷被她吓了一跳,忙正色道:“姐姐胡说什么呢!你是我姊妹,在这住几日谁敢道不是?姐姐安心住着,再不可提什么出去的话了……” 她当然明白她不住这只能去客栈旅舍之类的,抑或去六老爷给她陪嫁的那个庄子。那地方离城那么远,她一个妇道人家带几个下人独自前去太不安全了,她又有八个月的身子了。 齐怀玉只得保证自己不走,半晌却道:“罢了,我去见见他吧……” 她思来想去不放心,总感觉以邵槿的脾气会迁怒于齐悦瓷。 齐悦瓷愣了愣,大喜,忙命丫鬟打水给她梳洗上妆,再使个人去外院送消息,以免那两人着急。 两人坐软轿去外院,轿子停在院门外,她下轿挽着齐怀玉的胳膊,将她送到屋里。 常安泰哗啦一声站起来,几步跨到齐怀玉跟前,嘴唇微微颤抖,眼中含了隐隐的泪光,极为激动。齐怀玉却偏过头不肯看他一眼,容色清冷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 邵槿看得愕然,抬眸发现齐悦瓷正给他使眼色,忙跟着出屋,留他夫妻二人自在说话。 齐悦瓷令画枕亲自守在门外,自己懒懒地行到院中,喃喃道:“不知他们几时能讲完?”她是犹豫着要不要先回房,在这等一不小心得等大半日,又怕两人一言不合吵起来却没人相劝…… “要不要去我外书房看看?”邵槿忽然出现在她身后。 “可以吗?”她从未去过邵槿的外书房,有些好奇。 邵槿轻轻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的,走,就在西边几十步外……这里若有什么事,咱们过来也容易。” 齐悦瓷笑着跟在他身后。 出门向西,有个小小的西角门,从那出去再往南走十来步,就是邵槿外书房的后门了。绕过后廊继续向南,便是前院。整个书房有一亩地不止,五间大正房,东西各三间厢房,院中种着几株高大的梅树,冒着嫩芽儿。 这里常年有人把守,轻易不放人进去。 邵槿指着门口一个身材高壮的年轻男子道:“是侍卫阿成,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找他,或者叫流觞,我去哪里他一般都知道……” 那个叫阿成的忙给齐悦瓷行了礼,然后垂目看地,不敢瞧齐悦瓷。 邵槿推门,拉起齐悦瓷的手进屋。 屋中光线不比外面明亮,齐悦瓷适应了一会,才开始细细打量。 正面堂屋有张黑漆四方桌,左右各是一把太师椅,搭着青布椅袱。向东西两边望去,中间不曾隔断,视野开阔,俱是高及屋顶的书柜,分门别类摆着书。 西间靠南窗设着黑漆大炕,炕桌上的青白釉玉壶春瓶里供着几支娇艳粉嫩的桃花,给肃穆安静的书房平添了一段丽色。(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褐色的枝干上或稀疏或繁密得点缀着怒放的艳丽桃花,每一朵彷佛美人含笑的双眸,欲语还休看着你。[.超多好看小说]青白釉的花瓶显得端庄而大气,压住了桃花之轻浮。 齐悦瓷忍不住斜睨着邵槿,眼里是盈盈浅笑,人比花娇。 邵槿的身上便有几分燥热,不敢正面迎视她的目光,侧头轻咳了一声:“往后你想找什么书内院没有,也可以来这里……平日里除了我不会有人进来的,二哥、四哥他们另有书房。” 他为自己的轻狂而后悔。 一个大男人的书房,供几支桃花算什么意思?她得怎么看自己呢? 他难得红了脸。 “好啊。”齐悦瓷不想让他太尴尬了,笑着应是,又折身往东边两间屋子摇摇行去。她略看了看,发现这两间屋子以经史子集为主,不少书比较旧,大概是翻得多的缘故。 靠东是张黄花梨嵌大理石书案,上面除了笔墨纸砚等物,还有一个汝窑天青釉仿商周神面纹的四方鼎,约有一尺长宽高。 后面墙上挂着一副《渔父图》,署名秋散道人,虽然笔意高远,但稍觉青涩笨拙,不像是什么名家之作。她怀疑是邵槿尤其亲近的亲人朋友所作,不然不可能用心挂在外书房。 邵槿见她看得出神,含笑解释道:“这是我父亲所作……父亲前半生几乎是在马背上过来的,很少沾诗文之物;直到年纪大了,才起了兴致,学些诗画……当然不能和太傅大人和岳父大人相比。” 邵家人不重文,子弟们论起学识来只怕连齐家几个姑娘家都不一定能及得上。 像四爷五爷等,俱是只认些字。真正的诗文之类难得去碰。 其中邵槿因自己喜欢,才比另几个兄弟强些,但面对齐悦瓷。(.)还是没什么底气。毕竟他时常看到齐悦瓷在看书,许多书是他只听别人提过几耳的…… 齐悦瓷倒有几分吃惊,没想到这老太爷学起画来另有一番心得。笑赞道:“我父亲总说,诗画并不在单纯的技巧。而在于运笔者的气韵。老太爷这副《渔父图》构图简练,下笔雍容,立意高远,可见是成竹在胸的。” “那几年,父亲一直想着退下去,若不是我年纪太小不堪担当重任,他早能过上平静的生活了。”提起已逝的老太爷。邵槿的语气充满眷恋与不舍,那是他最熟悉的亲人。 齐悦瓷握住他的手,默然不语。 两人携手在各个书柜前转了一圈,才到炕上坐下。 “渴吗?我给你倒茶?”邵槿问她。 春光烂漫,新绿可人。沐浴在阳光下的邵槿,浑身彷佛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亮,浓眉舒展飞扬,薄唇抿着笑意,连身上的朝服也不再只是威严得阴沉了。 此刻的他,是温暖的。好似初秋,叫人安心。 齐悦瓷莞尔一笑,如漫天韶华翩翩而来,鼻腻鹅脂。眉染新黛,垂珠钗上硕大的珍珠在耳畔拂动,反射着宁和的阳光。 邵槿看得呆了呆。 “不是说去倒茶吗?”她眉梢轻挑,带三分华贵的媚态。 邵槿胸口窒闷,差点落荒而逃,赶紧转身出去,过了一会,才托着黑漆梅花茶盘进来。建窑黑釉茶盏素净而庄重,袅袅的水汽上升,有清甘的茶香袭来。 “我平素在外书房就喝这个,估计你喝不惯……” 齐悦瓷接过,是普通的红茶,只比下人喝得强一点。 他对自己,似乎很苛刻。 她小小尝了一口,略带俏皮地笑道:“这个味儿浓,能提神,我怕夜里不易入睡,极少喝。”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娇惯。齐悦瓷一般只喝绿茶,还是那种名贵的贡品。 邵槿勾起嘴角。 “再过两个月有江南最新的春茶进贡,我给你留一点?”在这样安静的午后,他似乎是第一次与她这么不着目的的闲聊,甚至打算为她而破了自己一贯公正严明的规矩。 以前宫里有赏赐,他能推则推,可是有了齐悦瓷,他完全一反常态,就差没开口和他皇后姐姐要了。 齐悦瓷垂眸望着雕花窗棱,脖颈发红。 邵槿索性挨着她坐,扶着她的肩膀低低问道:“你是不是认为……五姐夫伤了五姐的心?” 他忽然提起这个,主要是因为昨夜想了许久,猜测齐悦瓷突然对自己冷淡是因那件事上他的态度没摆正。齐怀玉是齐悦瓷的堂姐,她自然是帮她的,他却与她唱反调,还对她姊妹有褒贬之词,难怪她不快了。 齐悦瓷一愣,怔怔回望他。他是什么意思? 半晌,才叹道:“其实五姐夫对五姐应是不错的……只是……”她没有说完。 邵槿追问道:“只是什么?” “也没什么,”她到底说不出口,“五姐身子重,再急的事情也该等她生了孩子再说,不然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五姐肚里的可是他们常家的骨肉,他们不心疼五姐,也得为孩子着想。” “你说得也有道理……想来这会子两人都说开了,和好了,你就不用担心了。”他没听出她话里的敷衍之意,信以为真,面上露出笑容。 他……永远不可能懂自己的…… 齐悦瓷不知这是不是悲哀,两个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许多时候只有互相伪装,互相算计……相比起来,齐怀玉活得比她自在多了,至少她的不满她的怨恨可以勇敢地发泄出来,而她,需要一心一意做好英国公夫人。 邵槿拈了两朵花细细簪在她鬓角,手指不是很灵活。 他那么有兴致,她只得奉承:“好看吗?” “好看,以前认为桃花轻浮,可是你一戴上,就有一股大气高贵之感。”他说得真心实意,看着她的眼神如潺潺流水,柔情脉脉。 齐悦瓷亦是高兴起来:“前几日卢管家问我建暖棚的事,我一下子拿不定主意,后园闲置的地方也不多……不如就算了?太招摇了,大家笑我呢。” 以前二夫人爱养花,只是自己随意收拾打理些花草……她喜欢,邵槿立时命人盖暖棚…… 邵槿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我已经让卢达祖去请懂行的人了,你只需告诉他喜欢哪些花就好。后园地方不够,把湖西那个小院和旁边的亭子拆了,那里有一大块缓坡,加起来有一亩地多。” “那好吧,就是大家去后园的时候多有不便。”她不愿拂却他的一番好意。 两人计较着,气氛温馨。 邵槿猛然按着她的肩,正色道:“有一件正事忘了告诉你,如果过些日子有苏家的人来拜访你,你随便找个借口推了吧,不必为难。” 齐悦瓷被他的神情弄得一凛,忙道:“他家与咱家没什么关系,一向又不亲近,大约不会前来吧?”她知道他指的是前福建巡抚的苏家,记起前两日恍惚听人提起苏家到京了,女眷正在各处走动,求人说情。 邵槿缓缓应是:“的确如此,就怕他们病急乱投医……你舅母他们……” 乐善侯府侯夫人娘家与福建巡抚是同宗的,只是隔了好几辈,若苏家女眷前去拜见,于情于理苏相家中也不可能拒绝。但上面的心思旁人看不透他却明白,是绝不可能有任何回旋余地的。 “有我外祖母在呢。”她的意思是侯夫人不会违背沈老夫人的意旨,一切有老夫人替她担着。 “那便好,”邵槿神色缓和了下来,“等风头过了,我陪你去瞧瞧外祖母吧。” 齐悦瓷心中欢喜,知他是想在外给她撑腰,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淡淡笑着点头。 不及说话,却听门外阿成高声呼唤:“爷,夫人,内院的姐姐来了……”虽然阿成年纪比画枕大,但照规矩他们会习惯叫主子跟前的大丫鬟一声姐姐。 “进来吧。”邵槿吩咐。 来的是画枕,笑吟吟行了一礼:“夫人,五姑奶奶请你过去说话呢。” 齐悦瓷忙笑问道:“瞧你的模样,莫非两人好了?” “可不是好了,估计已经急着收拾包袱回家了呢……” 齐悦瓷与邵槿赶紧起身。 到那,只见他们夫妻二人对坐在椅子上,埋头低语,浑然未注意到有人进屋。齐怀玉双颊绯红,眼圈又红又肿的,很是哭过一场。常安泰看着她的模样既心疼又为难。 “五姐,五姐夫……”齐悦瓷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要齐怀玉肯原谅常安泰,别的都好说,不然闹大了,回头吃亏的还是齐怀玉自己。 两人慌忙抬头,常安泰小心翼翼搀着齐怀玉立起来,面上皆有几分尴尬。 齐悦瓷上前笑问道:“要不我陪姐姐先去梳洗一下……” “好,多谢九妹妹。”齐怀玉连忙答应,当着邵槿的面,她这副样子实在没脸见人。而且,她还有体己话与齐悦瓷说,顺便请她帮自己拿个主意。 这事,她有些犹豫…… 齐悦瓷对邵槿微微点了点头,才扶着她的胳膊慢慢往外走,两人也不去远,只是到东面厢房那里而已。 早有下人准备好了热水巾帕,服侍齐怀玉净面。(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那五姐是怎么打算的?”齐悦瓷低声问道,“照此说来,此事原不是五姐夫的错,他亦是不知情被骗了。只是……常夫人她是否……五姐心里可得拿定主意啊。” 她眉心微蹙。 常安泰的解释,她以为大概能信七八分,另有一二分还有待商榷。不是信不过常安泰的为人,而是……那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哪儿能狠得下那个心呢。再者,男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享受左拥右抱之福。 齐怀玉的神色比之前轻松不少,但眉间那缕淡淡的郁结依然挥之不去。 吃醉了酒?认错了人?后来为了不让她心生怀疑而打发走了丫鬟? 这里头,又有多少是实情。太多的巧合,只会让人猜疑,即使她能相信他当时不是故意的,可是有关孩子,她心里的芥蒂很难消除。 何况究竟是常夫人瞒着他,还是他们母子二人联起手来瞒着自己……她不清楚。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就是回去,当她的常家少奶奶,除此之外她无路可走。 齐悦瓷与她虽交好,她也愿意与她分享大部分的事,但总有些秘密,是她得独自吞下去的。 “九妹妹,我……我不想再与她住在一个屋檐下。每每想到她背后使计离间我们夫妻感情,我便咽不下这口气。她早就知道那丫头有了身子,却一直瞒着我们,无非是想等到孩子稳定下来后再告诉我们,让我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提起常夫人,齐怀玉几乎是咬牙切齿。 婚后一开始,常夫人爱屋及乌,倒是挺喜欢她的, 可是随着常安泰对她越来越顺从,常夫人渐渐坐不住了。明里暗里指责她不懂规劝夫君上进、一味沉溺于闺房中琐事什么的……她不求常安泰大富大贵,只想与他平平安安过下去,可常夫人满心指望着儿子建功立业呢,就把所有责任全推到她头上。(.无弹窗广告) 这些暗中的较劲。她都忍了。 直到她有了身子,没给常安泰安排房里人后,常夫人的脸完全挂不住了。 虽然碍着她肚子里有常家的孙子不曾当面喝斥教训过她,但私下暗示过无数次。偏偏常安泰铁了心不肯收通房,她当然高兴,谁知为此把常夫人得罪惨了。 她心里念着常安泰待她一片情意,但凡有事多把常夫人往好处想。不欲与她闹翻,更在外人前替她描补。不料,换来的是这么个结局。 那丫头和肚里的种,是常夫人当着阖府众人给她的一大耳光,她是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的。 齐悦瓷边听边点头,随即又问道:“五姐夫是常夫人唯一的儿子,她只怕不会同意你们搬出去住吧?” 这个齐怀玉,胆子越发大了。 常安泰有两个姐姐两个弟弟。其中两个弟弟俱是庶出,所以常夫人简直把常安泰看成了眼珠子一样疼爱。若不然,当初六夫人刁难常家派去求亲的媒人。常夫人岂肯接着又提,皆因儿子撒娇耍痴,才不得不放下身段。 可惜,常夫人没料到的是儿媳妇一进门,儿子眼里便没了她这个当娘的,事事以媳妇的话作准。 常夫人宝贝了半世,焉能不生气?自然处处看媳妇不顺眼了,弄出这等丑事来也在情理之中。 齐怀玉讥笑道:“她当然不会松口的,不过我也不会妥协。” “那你决定怎么做呢?五姐夫能答应吗?”齐悦瓷竟有几分跃跃欲试,很快。又鄙视自己居然也变成了成天无事生非的内宅女眷。 “还没想好……不过,九妹妹你等着看吧……”齐怀玉眼中闪过犀利的精光。 齐悦瓷抿嘴一笑,不置可否。(.)对于人家的家事,她作为堂姊妹不好过多插手,反正将来真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她也会知道。大略齐怀玉是不会输给常夫人的。 看看天色不早,她留他们夫妻二人用晚饭。齐怀玉正要给婆婆一个下马威呢,自然一口答应,常安泰生怕她不高兴,连连应是,邵槿作陪。 送走齐怀玉夫妻,她和邵槿去锦含堂给老太太请安。 到了院中,不及跨上台阶,却听见屋里传来阵阵似有若无的啜泣声,两人俱是一愣。行到门口,恰遇到嫣然领着颜红、斜月从里边出来,脸上带着些微的惊惧之态。 三人慌地请了安,嫣然低声强笑道:“小丫头不会做事,老太太恼了,训几句……爷和夫人不如先去小花厅略坐坐,容奴婢进去通报。” 小丫头做错事,自有上一级的大丫鬟责罚,或者专管此事的妈妈媳妇们料理,老太太可没那个闲工夫亲自管教……还把几个大的都撵了出来,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齐悦瓷心下计较,面上纹丝不动:“辛苦你了。” 邵槿在前,她在后进屋,直奔小花厅。 嫣然请二人坐下后返身出去。 斜月低眉顺眼忙着倒茶,反观颜红,先是整了整发髻衣袖,接着偷偷瞅邵槿几眼,或是伸长了脖子细听隔壁的动静,没一刻消停。 邵槿一向是目不斜视的,连眼角的余光也没落到她身上,她不免泄气。 等了一会,嫣然才掀帘过来,笑着致歉道:“老太太说,夫人和爷累了一日,快回去安歇吧。她也累了,明儿再请安亦是一样的……” 两人站着听完。 齐悦瓷瞟邵槿一眼,含笑道:“老太太体恤,那我们就不恭了,劳烦姑娘代我们请安吧。” 几人重又送他们出去。 过来时,已有小丫头点着灯在外等着,可颜红说夜路黑,又亲自提着一盏灯引路。齐悦瓷扶着画枕,画枕手上另外有灯,她便去到邵槿身旁。 回到听荷居,齐悦瓷命画枕赏了她两个银锞子。 两人分别更衣。 浅碧给她换上家常穿的淡荷色绣墨竹薄袄,松松挽了一个慵妆髻,发髻上别一朵半开的紫玉兰,乌鸦鸦的青丝间顿时游离着一股甜郁的雅致香气,霎是动人。 邵槿看她的眼神便亮了一分。 两人对坐在炕上说话,碧冉上茶,脚步轻幽,形容优雅。 “……五姐和五姐夫和好了?”邵槿吃着茶,缓缓问道。 齐悦瓷一面摆弄着针线,一面笑道:“嗯……说开了,五姐夫的性子一向极好,反是五姐……有时倔强了点,轻易不服软的,亏了五姐夫不是那样的人。” 邵槿眼里的笑意更深:“你们齐家的女孩儿,似乎脾气都不小啊。” 一个受了委屈回娘家,一个受了委屈来这,他怀疑,齐悦瓷受了委屈会去哪? “啊?”齐悦瓷抬眸看他一眼,心知他并没有别的意思,才笑道:“五姐和七姐素来有成算,不比我,稀里糊涂的,哪天闹到比五姐还严重的地步上,也只敢偷偷躲在房里哭……”她说着自己也笑了。 “你糊涂?”邵槿闷声而笑。 如果齐悦瓷都敢说是糊涂的话,他不知这世上有几个是明白人。 她微微撅起嘴,半恼半怒瞪着他道:“难道不是吗?不和你说了,我去收拾一下,早点歇了吧。”她起身去净房,扔下他独自一人望着她袅袅的背影发呆。 床上,暗红的光透过银红绡纱帐幔,笼上一层暧昧旖旎的气氛。 邵槿轻咬着她粉滑的香肩,喘息道:“……好大的火气,才说了一句,就把我撂在那……看我今儿不收拾你,叫你知道点厉害……” “不敢……嗯……”她呻吟出声,羞红了双颊。 他一把扯开她浅绿色的肚兜,噙住她圆润丰满的顶端啮咬着,没敢使太大力。 她闭着眼睛,柳叶眉微微揪起,红唇半张,欲拒还迎。 虽然压抑许久,他还是没有放纵自己,慢慢地、尽量温和地进入她。她娇艳的樱唇不由发出细细的抽气声,望着他的乌黑眸子盈满水光,似怨似嗔,勾人心魄。 他却完全爆发了…… “还生气呢?以后不那样了?”他将背对着他的她拥在胸前,一手揉捏着她坚挺的酥胸,有点心猿意马。 她推开他,他又缠上来。 齐悦瓷恼了,抓起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才掷下,声音低若蚊蝇:“那样……会痛。”他怎么能想出那样的姿势呢,太过分了,她在心里咒骂他。 他浑然不觉痛,还忍不住想笑,翻身紧紧压到她身上,挑逗着她:“咱们以后都这样吗?你喜欢吗?” “不……”她玉肤沁粉,羞得无地自容。 下流…… “那你是要向之前那样吗?”他的手再次往下探,滑过高耸的曲线,来到平坦的小腹,和湿润的花心。 她一阵颤栗,索性闭嘴不理他,免得他把拒绝当成了勾引。 邵槿可不管,他已进入了状态。 第二日,齐悦瓷起得比平日晚小半个时辰,又羞又恼,见了谁都绷着脸。 画枕好笑,服侍她在铜镜前梳洗,嘴里回道:“夫人,你知道昨儿老太太是在责骂谁吗?保管你猜不着……” 齐悦瓷被挑起兴致,问道:“是谁?你打听清楚了?” “是九爷屋里的大丫鬟落絮……”(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落絮与颜红、朱帘、念双几个不同,她不是府里家生子。 几年前老太爷去世后,老太太完全掌理了府中事务,买了两批下人统共二十多个。落絮、红瘦、绿肥就是那次一齐进的府,其中又以她们三人最出色,慢慢得了老太太重用,赏给邵槿邵桢。 落絮颇有七八分姿色,与朱帘不相上下。 不过她的身材倒不像她的名字那样飘逸灵巧,相反,略微有一点点胖。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圆润,丰胸、细腰、翘臀,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双眼大大的,显得很可爱。加上她为人随和,言语伶俐,一向得九爷邵桢的青眼。 齐悦瓷很是诧异:“是她?果真不曾料着……老太太为何责罚她?听昨日屋里的动静,老太太火气不小啊。” 依她观察,落絮不是爱出风头的丫头,往日行事谨慎端庄,不该犯什么大错。可气得老太太完全不顾忌儿子的体面申斥她,又不会是一般的小事。 画枕将一支足踏流云金蝶嬉戏掐丝樱桃花簪给她簪在耳后发髻上,朝帘外望了望,才轻声道:“我听说……昨儿个午晌醒来后,老太太闲着没事,就领着管妈妈几个在院里转悠,顺脚出门来到了九爷院子后头,便想去看看九爷在做什么。 ……可能丫鬟们俱在歇晌,四处很安静,没人通报。 老太太直接去了九爷的小书房,听到里头有人说话,好似是九爷和他的小厮平贵儿。 朝晴说她站得远,没听清,模模糊糊听到了落絮的名字……老太太当时就变了脸色,又青又紫的。唬坏了她。一回到锦含堂,大发雷霆,连嫣然几个跟着受了挂落。 晚饭勉强用了几口。饭后九爷去请安,老太太打发走了所有人,单留九爷在屋里说话。 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九爷前脚刚出门,管妈妈后脚就去传来了落絮……似乎还砸了个建窑的茶碗。嫣然几个吓得冲进去,反被喝斥一顿。就是咱们过去时候看到的……” “这可蹊跷了。”齐悦瓷起身行到炕前,慢慢喝了一杯温水,“落絮现在怎么样呢?” 画枕轻叹道:“咱们昨夜离开后,落絮被打了。老太太的原意大概是等天一亮就叫她家人来领回去,因为朱帘奉命给她收拾包袱铺盖……不过方才绿枝说,九爷天未亮就去了锦含堂。直到现在也没出来。” 虽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大家隐约也能猜到些什么。 能让老太太那般动气的,必然关乎九爷。 齐悦瓷沉默半晌,低声道:“你的意思是,落絮受了无妄之灾。” “这个奴婢不敢说,若当真没半点影踪,老太太也不会那么生气。”画枕的语气犹豫不决,想来既可怜可惜落絮,又感觉自己的结论太武断了。 像落絮这样外头买来的,一般分两种。或是卖死契,或是有一定年份的。 邵家是只收卖死契的,等到丫鬟到了年纪,就配人。她自己家中想来赎人的话。有时候主子开恩,也不是不可以。如果是家生子,因有祖上盘根错节的关系,多少能配个管事或条件好一点的;不然,就可能只是个下等的小厮了。 为了能过上好日子,许多丫头挖空了心思……落絮在九爷屋里是能说话作主的,只怕也不肯轻易出去。 “这事与咱们无关,由老太太去。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过去吧。” “不用些点心再去吗?”画枕问道。 “来不及了,这已比平时晚了一刻钟。”齐悦瓷扶着她出门,瞥见东南角的花树下红瘦在浇花,身穿杏红掐牙背心。 树后还有一个人,是烟柳,在帮着打下手,满脸讨好的笑意。 画枕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不由小声解释道:“最近,她俩走得很近,尤其是烟柳,差不多每日都要去找红瘦,有时一呆就是小半日。” 齐悦瓷眉心一蹙,边走边道:“盯着点……一个自恃有靠,一个眼空心大,保不定弄出什么事来。对了,若有什么发现千万别惊动了她们,先来回我再说。” 就怕她们一直这样无所作为,只要有动静,机会便在眼前了。 画枕心知肚明:“晴云暗中看着呢,她细心,夫人放心吧。” 绉纱含笑提着大红剔彩货郎图的食盒随侍在后,几人到锦含堂,管妈妈亲自接出来,高声行礼道:“夫人来了。” 进了堂屋,听到里间老太太的招呼声:“快请夫人进来……” 画枕打帘,齐悦瓷含笑进去,发现九爷依然在屋里,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站着,也不像平时那样笑着给她打招呼。 她一般无二的迎上老太太探究的目光,笑道:“请老太太安……厨房从凌晨起就炖了冰糖燕窝粥,我想亲自带过来给老太太尝尝,等到刚刚才好,耽误给老太太请安了。” “你有心了……过来坐。”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和蔼,“饿了吧,月娘,先去取一碟子水晶莲蓉糕来给夫人垫垫饥。” 齐悦瓷一怔,登时了然。 估计老太太是以为她特地来得晚些,好给九爷留一份体面。 她当然不会傻傻的点破,笑吟吟道:“老太太一说,真觉着饿了……那我不恭去花厅先用一些,顺便瞧着她们摆饭,九弟在这陪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极满意的点点头。 才在花厅坐下吃了半块糕,就听见外间传来阵阵脚步声,还有嫣然慌乱的口气:“……表小姐来了,九爷也在里边。” 叶蕊一听,忙收住脚步,接着道:“那我在隔壁等一会吧。” 她话音一落,就有小丫头打起帘子,她转身看见齐悦瓷也在屋里,嘴角便勾起一丝笑。她以为齐悦瓷和她一样也被挡在了外面,心里舒服许多。 齐悦瓷不理会她的心思,招呼她坐。 丫鬟赶紧又上了一盏香茶和糕点。 她也不吃,细声细气道:“我脾胃弱,太医嘱咐过不能吃太多糕点,怕存住了食心口子难受。” 这是什么意思? 在她面前装娇贵的千金小姐,齐悦瓷愕然,随即笑道:“我不比表妹,素来爱吃这些……表妹要不要用点燕窝粥,你身子弱,更不好空着肚子。”她说着示意画枕取来碗勺,给叶蕊盛了一碗。 叶蕊才小口小口吃起来,姿态优雅。 “……老太太这几日胃口不好,嘱咐她们整整炖了三个时辰的,应该容易克化。”齐悦瓷笑看她。 叶蕊一愣,含在嘴里的燕窝粥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她以为这是锦含堂的小厨房预备的早点,一下子没想到是齐悦瓷带来的。齐悦瓷孝顺老太太的东西,被她先吃了,老太太该怎么想她? 她的眼神多了一丝忿恨。 齐悦瓷悠悠然喝着茶,气度娴雅,仪态高贵。 “如今白日长了,闺阁里没什么事做……表哥表嫂穿多大的鞋,回头我做一双孝敬,以感激表哥表嫂素日里对我的照顾。”她换了一条帕子扭在手里,眉眼间含羞带怯,衬着浅粉绣夹竹桃的春衫,越显得娇滴滴。 做鞋? 齐悦瓷汗颜,这是笑话她绣活不好没亲自给邵槿做东西呢,还是以她为借口,好光明正大给邵槿做鞋? 即使是亲兄妹,娶了媳妇也自有妻子打理衣裳鞋袜,轮不到一个妹妹操心。何况叶蕊只是个表得不能再表的表小姐,传出去就不怕有损她闺誉吗?还是为了进国公府之门,博取富贵荣华,这个美貌的女子连闺阁的体统颜面也不要了? 这和那些费尽心机爬上主子床的丫鬟有何区别? 齐悦瓷心里瞧不上她,神态却平静而温婉,彷佛压根不理解叶蕊的良苦用心。 “怎好麻烦表妹,表妹来了我们家即是客,哪有劳烦客人辛苦的理?老太太又疼爱表妹如亲女,知道了必定怨我糊涂,说咱家一屋子下人不去使唤,反而使唤起表妹来,可不是欺负表妹孤身在此嘛? 表妹能替我陪侍老太太,给老太太解解闷,我已经感激于心了。”她的语气不带嘲讽,越是情深意切,越叫人尴尬羞愧。 叶蕊被她毫不留情面的话气得血色全无,泪水盈满眼眶。 她在邵家虽不是正经的小姐,可还是头一次被人比作下人,叫她焉能不恨。 齐悦瓷与人交往时常常很温和,只要不越过她的底线,她总是能牢记她大家夫人的地位,不会当面给人难堪。所以,叶蕊误以为齐悦瓷是个软弱可欺的,就想欺上一步。 她却不知,齐悦瓷不与她计较那是注重自己的涵养,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今天,她的话实在过了,才让齐悦瓷不得不反唇相讥。 两人对面相坐,叶蕊是怒目而视,恨不得目光也能杀人;齐悦瓷是噙笑悠闲,意境淡然,高下立见。 正气氛尴尬之时,老太太扶着管妈妈的手进来了,嘴里道:“叫你们等久了吧,开饭……” 叶蕊倏地收回凶狠的眼神,装出一副单纯委屈的模样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饭后,老太太与齐悦瓷分坐在炕上,嫣然搬了个铺天青色团花软垫的绣墩来给叶蕊坐。 屋里留了暮雨、朝晴伺候,其他人出去换班吃饭。 老太太的脸色已经恢复得与往常无异,与齐悦瓷商议家事:“你把几个丫头给了安姐儿使,自己又要料理家事,怕是身边的人不够使唤吧。正好我屋里也差了几个,而且大丫鬟们年纪都大了,这一两年得放出去不少。 改明儿叫了人牙子来买上二三十个吧,让教引妈妈们教教规矩,慢慢学着伺候……给蕊儿留两个,她跟前只有一个碧香能勉强拿得出手,其他不是太小就是不够伶俐……” 叶蕊微红着脸:“又让姑妈替我操心。” 齐悦瓷笑应是:“就依老太太的,明儿叫人牙子带人来,老太太会识人,好歹帮媳妇把把关。” “你办事我放心……丫鬟们不拘出身,只要脾性忠厚老实,性情温顺的便很好,那种牙尖嘴利、掐尖要强的断然不要。咱们府是有规矩的人,不能因几个下人坏了声名……”说到后来,老太太的语气似乎着了些气恼,颇为阴沉。 “是,媳妇明白。”齐悦瓷肚里计较,看来落絮的事把老太太气得不轻,连选丫头的眼光都变了。 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当初绿肥红瘦两个怎么跟了邵槿的往事,她私下打听过了。心知全因邵槿持身方正,才使得老太太的如意算盘打歪了,以致于今儿祸害到自己儿子。 叶蕊在一旁插不上话,闻言忽然捂嘴笑道:“前些日子在表嫂院里,看到那个叫浅碧的,不但模样好。还是个能言善辩的。” 府里不少人皆以为浅碧是齐悦瓷安排给邵槿当通房的,叶蕊亦是这么认为。 是以,她自己还没进门。已经把浅碧看成未来的竞争对手了。[.超多好看小说]老太太方才说不喜牙尖嘴利的,她转口就提起浅碧来,用意不言而喻。 齐悦瓷淡淡扫了她一眼。含笑与老太太解释道:“就是老太太上次夸她好的那个。” 哼,老太太夸过的人你却瞧不上。莫非你比老太太的眼光更高? 叶蕊一怔,忙低眸敛眉不语。 老太太望着她的目光略带不虞,随即笑着与齐悦瓷道:“我好似听得你前几日放她回家了?” “老太太心真细……”齐悦瓷态度温顺,“她娘病了,她兄长姐姐俱不在城里,无人照料。她服侍我几年兢兢业业,从不出差错的……允她回家陪侍几日。谁知这丫头不放心我。只在家住了一晚就回来了。” “这是正理,咱们家一向宽厚待人,不比那些小门小户的苛刻。”老太太没表露出丁点不满。 齐悦瓷又笑道:“再过一年,她满二十,我思量着风风光光把她嫁了,也不辜负她打小伺候我的情意。” 叶蕊猛然一惊,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向齐悦瓷。 老太太也在一瞬间愣了愣。 齐悦瓷这是明明白白告诉众人,浅碧不是留给邵槿的,你们别打她主意了。 听荷居的丫鬟虽多,却以浅碧最有姿色。最得齐悦瓷信任,这样的人当通房是再好不过的了。老太太和叶蕊一直针对浅碧,也无非是担心齐悦瓷有她作帮手,越发把听荷居里外把持得严严实实了。 她们不由得暗自怀疑齐悦瓷言语的真假。 齐悦瓷担心她们再误会下去接下来会对浅碧下手。索性笑道:“她娘和我提过,早就给她相看好了人……我见过几回,的确配得上我们浅碧,不然我也舍不得她。” 她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然不可能作假了。 老太太突然觉得自己费了这些功夫的心,居然弄错了人,心里懊恼不已。 不是浅碧……会是谁呢? 画枕?不像啊,画枕言语柔和但一看就知是个极有主意的,齐悦瓷这么聪明,应该不会提拔这种人为通房啊,不然说不定有朝一日成为自己的劲敌。芳树长得太一般……还有哪几个? 叶蕊垂头丧气得坐着,琢磨不透齐悦瓷的想法。 “对了,有一事得请示老太太。”齐悦瓷决定趁府里缺人这个机会把方孝两口子进府的事回明白了。 老太太忙问道:“什么事,你说?” 齐悦瓷抿嘴笑道:“我有一个陪房叫方孝,之前几年一直在庄子里,如今也历练出来了,想把他们叫回府里来帮我的忙。恰好他媳妇是我儿时的大丫鬟,很会服侍人,规矩也好。 ……平时与管事媳妇们有什么话回,丫鬟们不明白常常说不清。她在庄里管过几年,大略知道些,如果有她在我身边,往后也不用与小丫鬟们牵扯不清了。” 老太太细细听她说完,神色变幻莫测。 但笑容依旧挂在脸上:“这好啊,多个人给你分担你轻松些,又是你用惯了的人……” “那我回头就送信取她们回城?” “这算什么正事,你还特特与我说。” 婆媳间的交流非常顺利。 齐悦瓷一走,老太太的脸就唰得放下来了。 叶蕊猜她定是对齐悦瓷掌权后到处安插自己人相当不满,试探着道:“表嫂心思缜密,下边的人个个能干稳当,我听说她每日理事不消两个时辰,便妥妥当当了。连几位管事娘子都赞她手腕利落,说话爽快呢……” 她不信老太太能一直容忍齐悦瓷在国公府坐大下去,只要老太太肯出手,就有好戏看了。 “是吗?你从哪里听来的?”老太太快活成精的人了,怎么可能被叶蕊这么个毛丫头骗过去,登时有些不满。 叶蕊不傻,能听出她口气里的不喜,却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齐悦瓷的,只得硬着头皮笑道:“我也是听小丫头和婆子们背地里提起的……” 老太太眉心紧蹙,语重心长道:“你是大家千金,要学会自己听话看人。小丫头们糊涂,婆子们嘴碎……她们的话是能信的? 即使她们的话是好意,可她们一个下人,背后褒贬主子已是有罪……你若只管把她们说的当回事……不是姑妈挑你的短,该好生和你表嫂学学,有些话听过就过了,从你嘴里出来,容易招人笑话,白白丢了你世家千金的体统。” 这似乎是老太太对叶蕊语气最重的一次。 叶蕊的脸色忽白忽青忽紫,简直不能正视,老太太浑然不予理会。 正难堪的时候,却见颜红进来回道:“老太太,淇大奶奶来给您请安。”淇大奶奶是邵家族长的大儿子媳妇,得闲了会跟她婆婆来老太太这闲话打发时间,自己一般不会独自来。 “她怎么来了?”老太太摆了摆手,缓缓起身道:“去领她进来。” 叶蕊赶紧上前搀扶她步到隔壁正屋,低头小声道:“那蕊儿先退下了。” 且不说老太太这里如何,齐悦瓷回听荷居换了身衣裳后才去小抱厦,一众管事媳妇们三五成群低头接耳等待。 问了些话,有二门的媳妇引落英进来,原来是齐怀玉遣她来送信的。没什么正事,只说自己在常家一切皆好,谢她几日来的细心照顾,请她得空过去坐坐,还送了些精致吃食。 齐悦瓷收了,重赏了落英,由芳树送她出去。 下午钱太医来给安姐儿请脉,换了个新药方,嘱咐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常带安姐儿出去走走,别日日闷在屋里,对身体不好。 五夫人因酒楼的事跑来谢齐悦瓷,整个儿喜气洋洋的,彷佛齐悦瓷把那酒楼白送给了他们似的。 到得晚间,管妈妈穿戴一新来报信,原来老太太作主让落絮认管妈妈为干娘,并许给了姚孙贵的儿子。发下话要厚厚给她陪嫁,命齐悦瓷派个人去她老家给她老子娘送消息。 “……托老太太的福,我才能得个这么乖巧可人的干女儿。”管妈妈眉眼间一片喜庆,她统共生了一个儿子,年纪不大,给九爷当小厮。 落絮虽是犯了错被老太太许人的,当然究竟错没错谁也不知道也不敢知道,总之老太太看在九爷的面上不会亏待她。管妈妈白得了这么个女儿一点也不吃亏,而且能借此与姚孙贵家攀上亲家,走得更亲近,于她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再者,老太太私下补了她一套赤金头面两套新衣裳,以免她心里觉得委屈。 齐悦瓷忙与她贺喜:“可见老太太心里疼妈妈,有什么好事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妈妈……落絮从前伺候老太太尽心尽力,现在服侍九爷甚是上心,是该给她好生操持一番。 她现在是妈妈的女儿了,不消妈妈费一毫心,这事全在我身上,保管不会委屈了她。到得好日子,妈妈也打扮齐整了等着新女婿给你磕头吧……妈妈另外代我回老太太一句,请她放心。” 有她的许诺,管妈妈兴冲冲去了。 齐悦瓷莞尔一笑,懒懒坐在炕上,恰逢邵槿回来,绿肥领着小丫头提水给他净面更衣。她就在西稍间看下人摆饭,却见浅碧急匆匆冲进来,面色苍白。不及喘气连声回道:“夫人,西院、西院……”(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小丫头们鱼贯退出。 齐悦瓷一手扶着桌沿,嗓音微有颤抖:“你说……小蛮没了?”自打她帮渊二奶奶传过一句话后,渊二奶奶待她极亲近,自己虽不能前来,每过些日子就会打发小蛮来给她请安,偶尔送点小巧的吃食。 小蛮模样不是很突出,可人老实忠厚,尤其对她主子忠心耿耿。 她跟随渊二奶奶陪嫁过来的时候才十岁出头,只是个小丫头,后来上面两个大丫鬟陆陆续续被四夫人寻个由头撵了,她才当上贴身大丫鬟的。因服侍的人少,她这个大丫鬟时常连小丫头的活一块做了,却从不抱怨一句,反而实心实意照料病中的主子。 是以,齐悦瓷挺喜欢她。 没了?她一时几乎难以接受。 “拾翠……来报的,”浅碧形容惶恐不安,回话结结巴巴的,“四夫人已经……命人送信去她老子娘那儿了……叫明儿来把人领回去,还说,说请夫人记得赏他们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 齐悦瓷既觉震惊,又感不耻。 如果不是四夫人舍不得从自己体己里掏那二十两银子,此事怕是压根儿不会知会她吧。人说没就没了,她却想拿二十两银子直接打发? 她难得,会这么厌恶一个人,如鲠在喉般的难受。 深吸了一口气,才问道:“拾翠没说是怎么没了的吗?” 浅碧摇摇头:“我问她,她死活不肯说,匆匆忙忙留下话就急着走了……对了,她临走前提到渊二奶奶,似乎暗示我去瞧瞧她,我心里着急,也没顾得上仔细问。” “哎哟……小蛮是渊二奶奶从娘家带来的,最是贴心,她若知道了。只怕……”齐悦瓷猛然低低惊呼一声。 渊二奶奶养病,身边就只这么个得力的丫鬟,说得不好听一点,几乎是主仆俩同甘共苦过来的。一旦小蛮没了。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她身子又不好,可别再出什么事啊。 浅碧心里慌慌的:“夫人,我过去……” 不等她把话说完,却见邵槿撩帘进来,发现她们主仆神情不对,诧异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齐悦瓷向浅碧示意。令她在外间守着,自己才轻声回道:“四嫂院里的一个丫鬟没了。” 邵槿一愣,面色变得阴沉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其实是二侄媳的贴身丫头,二侄媳甚是看重……”齐悦瓷直觉认为小蛮的死不是个意外,没病没灾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不可能突然暴毙。而且四夫人一向不喜她。 邵家待下人是比较宽厚的,只要不是犯了天大的死罪,顶多打一顿撵出去。很少会发卖。邵槿实在不解一个内院的丫鬟能做出多大的事来,以致糟了杀身之祸。 他把病亡的可能性第一个排除。 丫鬟生病,一般会被送出府去调养,再者要请大夫什么的齐悦瓷这里也会知道。不是病故,只能有两个可能,或是被打杀了,或是自尽。自尽也不会是毫无缘由的,必有原因。 他的脸色不大好看,齐悦瓷估计他也知道四夫人苛待渊二奶奶的事……顿了顿,抬眸问道:“要不……我先过去瞧瞧。小丫头们胆小。可别被吓住了,尤其侄媳妇又在病中。” 她是暗示他,真有什么事她也得去赶紧料理了,不然下人们多嘴多舌传出难听的话去,于国公府的声誉不利。她可不敢保证四夫人行事时会顾虑到国公府的声望。 邵槿点了点头,握住她手道:“你去看看也行。没事就回来吧。” 齐悦瓷忙唤浅碧进来服侍自己披了一件云锦夹里披风,然后领着几个人簇拥着出门。 出西角门,甬道上黑漆漆的,夜风袭人,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 几个丫头俱是得知了小蛮的死讯,暗地里紧张不已。 拐过弯,撞上二夫人一行三四个人,大家皆吓了一跳。 二夫人看清楚是齐悦瓷,忙问道:“你也知道了?” “嗯,二嫂也要过去?咱们一起走。”有二夫人在,齐悦瓷心中安定许多。她虽是国公夫人,当家主母,但毕竟四夫人是她的嫂子,许多话不便开口。如今有二夫人愿意出面,四夫人必得收敛一二…… 二夫人挽着她的胳膊匆匆往前走,压低嗓音道:“方才有小丫头偷偷跑来回禀我,侄媳妇晕过去了。” 若不是因此,她也不情愿夜深了还去与四夫人斗嘴。四夫人那个人,软硬不吃,你与她讲道理时,她与你撒泼;你和她撒泼,她比你更能闹,她看到她就头疼。 齐悦瓷又是一惊,忙道:“请太医了吗?” “那里的情形未知……我没敢请太医,不过已经叫他们去把城里知名的好大夫接来了。”她的意思是家丑不可外扬。 太医院的人一般都有来路,一不小心请来了别人家的心腹,探听到了什么……相比起来,没有几个大夫会不惧怕国公府的权势,堵他们的嘴就容易多了。 齐悦瓷连连点头,心下也佩服二夫人果然心思缜密。 渊二奶奶的小院显得清冷孤寂。 进屋,床前跪着个才八九岁的小丫头,穿着单薄的青布春衫,啜泣声细若呜咽。 二夫人抢步跨上前,半坐在床沿上,敛容喝道:“哭什么哭,你们奶奶为何晕过去了,请四夫人了吗?” 小丫头正哭得浑身发颤,一见两位夫人来了,登时有了主心骨,慌得一抹泪,抽噎着回道:“一刻钟前,甘大娘来告诉我们奶奶,说小蛮姐姐死了……我们奶奶听后,当时就厥过去了。奴婢怕奶奶醒来叫人,不敢走……” “先替侄媳妇梳洗一下吧,大夫马上就来了。”齐悦瓷眉心一蹙。 四夫人这是故意要逼死自己的儿媳妇吧,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能让她完全不念半点情分呢。 二夫人对这应该很熟悉,又是吩咐佩紫去要热水,又亲自动手替渊二奶奶穿了一件略厚点的褙子,齐悦瓷在一旁帮忙。 两人忙了一通,渊二奶奶依旧昏迷,看看太医还未来,才又把那小丫头叫来问话:“今儿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你给我一五一十说明白了。” 小丫头知道的并不多:“大约申时末的时候,我们爷悄悄来看奶奶,奶奶挺高兴的,还吩咐我拿五百钱劳烦厨房晚上多加两个菜……才过了一小会,拾翠姐姐过来传夫人的话,我没听到是什么事。 拾翠姐姐一走,爷担心夫人知道他在这里会迁怒奶奶,不敢再逗留急着走。 奶奶让小蛮姐姐送爷出去,顺便给他把风,免得被人瞧见了回给夫人夫人怪爷……谁知道,小蛮姐姐这一去就没回来。奶奶一直等到晚饭时分……甘大娘来了,然后就,就……” 她现在依然难以相信一个时辰前还与自己有说有笑的小蛮会没了。 齐悦瓷与二夫人相视不语。 照小丫头的说法,小蛮的死绝对与四夫人相关。 “这里有劳二嫂照应,我去四嫂那里走走。”齐悦瓷火了,苛待儿媳,不许儿子探望病中的儿媳,甚至因此而害死了一个丫鬟,她无论如何不能就此算了。 四夫人平日刻薄嚣张,她可以忍她,但是动辄弄出人命来,她这做主母的再不过问一两句,这国公府还有没有规矩可言?经她这一闹,得有多少下人被吓得战战兢兢,回头人人该议论英国公府肆意妄为了。 二夫人沉默半晌,起身道:“我陪你一起去吧,这里留下佩紫几个,有事即刻去回我们……” 丫鬟们连声应是。 四夫人那里院门半掩,倒是安静,只是这种安静反给人一种惊恐的气氛。 西厢房有个瘦小的人影携门出来,齐悦瓷高声叫住她:“去给你们夫人通报一声,就说二夫人八夫人来了。” 蓦地响起人声,丫鬟唬得倒退几步,好容易扶着廊柱立稳,循着声音望过来,月光下依稀面色雪白。 她飞快地应了声是,急奔正屋而去。 二夫人摇头叹道:“小丫头怕是受了惊吓……” 她说得不错,整个院子的人只要一想起小蛮碰墙而死的场面,个个吓得噤若寒蝉。眼前彷佛随时会出现那个满头是血的人影,缓缓滑到在墙角下,用深邃、凄厉的眼神牢牢望着她们。 到台阶下时,甘金宝家的迎了出来,面上挂着勉强的笑容:“二夫人、八夫人来了啊,我们夫人吹了夜风头疼得紧,才擦了药油准备歇下……” 枉她厉害,此刻竟也有几分害怕。谁能想到小蛮这丫头的性子会这么烈,夫人不过吓唬她几句,她却一头碰死了。 齐悦瓷懒得多看她一眼,直接进了屋。 头疼?四夫人是做贼心虚吧。 两人在玫瑰椅上坐定,四夫人才扶着拾翠从里屋出来,身上穿着玫瑰紫妆花缎袄,鸦青色绣折枝葡萄藤的马面裙,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这么晚了,二嫂和八弟妹怎么过来了?”她居然还能装得无事人一般。 二夫人先开口道:“听说侄媳妇被唬得晕过去了,我也吓了一跳,特地过来问一声四弟妹,究竟是什么事儿啊,能把侄儿媳妇吓成那副样子,可怜见的孩子……”(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屋里只剩下三位夫人和几个贴身服侍之人,其他的人退到门外听候传唤。(.好看的小说) 今夜的风似乎特别大,吹得树梢、窗棱咯吱咯吱的响。远远听着,好似低低的呜咽声,时有时无,分外幽怨凄凉。 四夫人紧紧抓着帕子,眉眼间浮起一抹淡淡的阴郁。好半晌,才故作惊讶地回道:“这孩子,心也太软了……黄昏时风大得紧,我恰好有事在院里站了会,这头疼的老毛病就又犯了,估计是下人们不敢来搅扰我……没来回一声。” 齐悦瓷听得无语。 “我差人去请大夫了,”二夫人早是习以为常,淡淡道:“小丫头们说是甘金宝家的说了什么话,冲撞到了侄儿媳妇,才害她厥过去的……甘金宝家的,有这么回事吗?” 她的目光冷冷刺向四夫人身后站着的甘金宝家的。 她素来厌恶这个婆子,仗着自己是四夫人的陪房,在府里耀武扬威,惯会调嘴弄舌,挑拨离间,反正是见不得旁人过的好。 甘金宝家的一听她直接冲自己来了,暗道不好,忙回道:“奴才,奴才岂敢冲撞二奶奶……” 二夫人稳稳吃了一口茶,语气转厉:“你一走,侄儿媳妇便晕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四夫人一阵恼火,接话道:“二嫂误会了,是我命她去传话的。她在我身边服侍也有些年头了,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该说的不该说的心里都有数。” 齐悦瓷眉心一凛,含笑问道:“甘嫂子是四嫂得力之人,想来也不会糊涂至此……只是,侄媳妇是四嫂的嫡亲儿媳妇,恕我多嘴问一句,甘嫂子究竟与侄媳妇说了些什么?若不与甘嫂子相干,是咱们错怪她了,理应与她赔罪。” 她的措词很客气。 甘金宝家的无法。[.超多好看小说]眼见四夫人不好开口,只得委委屈屈招道:“奴才奉夫人之命,告诉我们二奶奶一声……小蛮做错事羞于见人,自个没了。劝她别伤心,明儿夫人另挑了好的去服侍她……” 这是四夫人的原话,她知趣的删减了一半,虽然她回话时还添油加醋了一些,但单凭这些,并不能治她的罪。 她话音未落,却被齐悦瓷沉声喝断:“糊涂东西。自己闯下大祸,却推卸到主子头上,亏得四嫂那般待你,实在是养了只白眼狼。 ……咱们府里,谁不知二奶奶素日里最是离不得小蛮,起居衣食样样皆得小蛮经心。她身子又未大好,太医嘱咐过不能受刺激,大晚上的你冒冒然去吓唬她小蛮没了。岂不是存心想害她? 四嫂是二奶奶嫡亲的婆婆,怎么可能不清楚二奶奶的的情形,会糊涂到派你去说这些? 平日四嫂疼惜二奶奶。咱们俱是看在眼里的……怕这院里吵闹不利于她静养,特意给她挪到那小院去,请医服药一向用心。你这会子说是四嫂令你去吓唬二奶奶,不管别人信不信,左右我是不信的。” 她神色严厉,语气肃然,愣是把人给听住了。 二夫人偷偷抿嘴。 好聪明的人,先摘干净了四夫人独独针对甘金宝家的下手,回头再与四夫人算账,不愧是各个击破的妙计啊。 四夫人一时未反应过来齐悦瓷这番话的用意。只顾呆愕发怔。的确是她命甘金宝家的前去传话的,事实也正是为了好好气气她那好儿媳,她不解齐悦瓷干嘛全推到甘金宝家的头上。 甘金宝家的越听越糊涂,肚里翻来覆去掂量了好几遍,仍是不明所以。 正诧异之时,只听二夫人言道:“八弟妹说得在理。我亦是这么想的……白日里还见到小蛮去我那借个浇花的水壶,猛地听到她没了,连我这个身体一向健旺的人都吓得心口揪紧,何况是侄媳妇有病在身的人。 照你那样说来,岂不是叫外人以为四弟妹故意想陷害谋害自己的儿媳妇? 你说说,你这奴才安的什么居心呢?不知轻重吓晕了二奶奶也罢了,还往你们夫人身上泼脏水……此事传扬出去,人人都会不耻四弟妹是个刻薄儿媳妇的恶毒婆婆。” 二夫人一番指桑骂槐,只觉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心下难得这么舒坦。 四夫人总算明白过来了。 两人一唱一和完全堵住了她的话头,她若承认是自己遣甘金宝家的去的,就变成了故意谋儿媳妇之命的恶毒婆婆。她如果不认,甘金宝家的罪名怕是躲不过了。 她虽在日常生活中苛待儿媳妇,但往往以明堂正道的理由遮掩过去,旁人只能暗地里对她指指点点,不好明面上提起。可她一旦认下今日的事……于她名声大大不妙,四夫人到底是个要声名的人。 何况她刻薄儿媳妇的风声传出去,便是罗氏没了,她想再给儿子娶个高门女子进府也不大可能了。 她不由得进退两难起来。 甘金宝家的也不笨,登时想透了里边关隘,一下子慌了,忙向四夫人求助:“夫人,是你命我去……” “住口。”齐悦瓷一拍桌子,怒道:“难不成你为了保自己决意将四嫂拉下水。四嫂虽倚重你,可万没有为了你一个奴才不顾自己儿媳妇的道理。四嫂……先将这个刁奴拉下去打十板子,看她还敢不敢信口胡说,毁你威名!” 她今儿也要让四夫人尝尝什么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四夫人被她俩气得双眼发直,嘴唇哆嗦。 二夫人眉心一蹙,缓缓道:“怎么,没听清八夫人的吩咐吗,还不快去……”料理了甘金宝家的,相当于卸了四夫人一边膀臂,看她每日里还兴风作浪不。 门口守着的几个下人全傻眼了,慌不迭进来拉了甘金宝家的出去,甘金宝家的哭喊着向四夫人求情,奈何四夫人此刻是自身难保。 她清楚这两人分明是来给罗氏和小蛮出气的。 齐悦瓷又对浅碧道:“你去替她们数着,别打过了……拉到前院去,免得惊扰了四嫂。” 她过来只带了几个丫鬟,打人的事只能交给四夫人手下的人,又不放心怕她们故意放水,是以命浅碧前去盯着。 四夫人眼中喷出愤怒的火苗。 恰好佩紫过来回话,原来是大夫来了,在给二奶奶请脉。 二夫人轻斥道:“随便遣个小丫头过来说一声便是,你来了谁在跟前伺候?” “夫人放心,三夫人也在那陪着二奶奶,奴婢才敢出来。” 二夫人与齐悦瓷对视一眼,放心地笑了笑。有三夫人坐镇,那里暂时不会有问题,她们可以专心致志和四夫人玩玩了,省的四夫人以为这国公府是她家的了。 四夫人的双拳牢牢攥紧。 “四弟妹,小蛮那丫头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二夫人开始进入主题了。 “此事……关系到儿媳妇的体面,我原不想说。”四夫人强自镇定心神,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搬出来,“不过,既然二嫂问了,大家也不是外人,我也不隐瞒。 小蛮那蹄子……往日看着还好,谁知也是个不守规矩丢人现眼的东西。晚饭前,我命甘金宝家的去外书房给渊儿送点吃食,不曾想她看见小蛮和外院一个小厮鬼鬼祟祟在那不知干什么。 她留了心,悄悄观望二人,哪儿知道二人浑不知廉耻,光天化日之下在那拉拉扯扯。她看不过,带了小蛮回来见我……咱们府上是什么地方,岂能容得他们苟且,我问她,她还不肯招。 可惜事情还是败露了,从她身上搜出一根木作的发簪,分明是那小厮的东西。” 齐悦瓷又惊又奇又怀疑。 依她看来,小蛮不像是那样的人。而且小蛮是为了送渊二爷出去的,不可能好巧不巧遇到小厮……多半是四夫人编出来的谎言,好遮掩自己故意害死小蛮的事实。 二夫人面色有点难看,她没料到四夫人为了一己私利居然置儿媳妇的清白,置整个国公府的清白于不顾。 “四嫂,小蛮招了吗?”齐悦瓷问道。 四夫人眼一瞪,作出十分生气的模样来:“她怎么肯招,百般推诿……后来我问急了,这丫头不知好歹,想靠撞墙逼我放了她……却撞得重了,直接死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不以为意。 齐悦瓷脸色唰得变白。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污蔑小蛮清白,根本是不打算给她留一点活路。小蛮在羞愧绝望中,宁死不服,选择了那样决绝的方式来守护自己和主子的清誉。 她应该很清楚,如果她传出与人苟且的丑闻来,真正在邵家难以立足的是她的二奶奶。 这场戏,根本目的在于罗氏,她只是可怜地被四夫人利用当作了跳板。 齐悦瓷想为她叫一声好,可是一个那样可爱可敬的生命转眼间烟消云散了,她只觉得眼眶湿润,心口闷闷的。 难怪罗氏会晕过去,小蛮为了保护她,不惜以命相搏……这份情意,有几个人及得上? 而小蛮仅仅是她的婢女罢了,却愿意为她牺牲自己。 她眼前恍惚浮现出小蛮撞墙时英勇、无奈、烈性的眼神。(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深宅大院里,许多事情是不能深究的。(.无弹窗广告) 一个下人的惨死与主子的体面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小蛮死的很冤,可是二夫人与齐悦瓷是不可能替她伸冤的,她们不是青天大老爷,她们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帮她家人争取一点微薄的利益。 像小蛮这样的丫头,被卖了顶多值几十两银子,所以她的生命……从一开始已经注定用钱财来衡量了。 四夫人最终在二夫人、齐悦瓷两人暗中的要挟下松口厚葬小蛮,并从自己体己里单拨出一百两银子给小蛮父母。她虽然不是很服气,可她明白,她若再坚执己见,她们两个或许会一查到底……那样对她没有丝毫好处。 渊二奶奶醒了,没哭没闹。 自打这一晚几位夫人离开后,她便极少开口说话了,精神越发萎靡不振下去。 渊二爷心中焦急忧虑,可一想到小蛮之死,他也不敢再偷进内院去瞧她了,生怕再连累了旁人。 四夫人没占上大便宜,难得消停了一段日子。 甘金宝家的被打,颜面尽失,还得在家养病,也不能撺掇着四夫人惹是生非。 此乃后话,且说齐悦瓷回房时,已是亥初一刻,夜色沉沉。邵槿尚未安歇,仍在小书房看书,听说她回来,忙命小厨房热了饭菜到正屋,自己也扔了书起身回去。 “怎么回事?” 齐悦瓷懒懒歪在炕上,情绪低落。邵槿近前,拿了个秋香色团花大迎枕塞在她身后,温和地问道。 “留画枕在屋里伺候即可,其他人下去各自歇了吧。”她打起精神吩咐下去,待屋里没外人了,才小声解释道:“……四嫂以为小蛮与外院的小厮有私情,逼问了几句……小蛮性子烈,一头碰在墙上。没了。 侄媳妇骤然闻听消息,唬得晕了过去。大夫说是气血攻心所致,接下来要静养,再不能受任何刺激。不然……” 她没有说得太直白,可她相信以邵槿的机智,定能从她话里听出深意。 果然,邵槿猜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不然齐悦瓷不会这么吞吞吐吐,想来是有些事太过难堪,不愿重提。 四夫人是什么人。他比齐悦瓷更清楚,他还深知许多齐悦瓷从未听人提过的往事。 二老夫人一共两个嫡亲儿子一个女儿,女儿不足满月就夭折,对俩儿子自然疼爱无比。尤其是对年幼多病的次子,愈加偏疼些儿……一次有个高僧给四爷算了一卦,言道必得娶年长几岁的女子为妻,方能压得住他命里的煞星。 二老夫人本忧心四爷性情软弱易受人欺,闻言不由得信以为真。多方打探,终于给儿子选中了四夫人。 进门头一年,二老夫人看承四夫人比二夫人还强些。事事多加照拂。 随着接触频繁,二老夫人渐渐发现四夫人浑不似表面那么端庄,反而刻薄尖酸,家里大大小小都不喜欢她。她暗悔自己偏听偏信看错了人,却不得不把心口的怨气给咽下去。 日积月累,二老夫人对四夫人的厌恶愈加累积,偶尔在人前忍不住表现出一二。 四夫人四年连生二子,地位水涨船高,牢牢把持住了四爷的一切,四爷怕她远胜过母亲……婆媳俩的矛盾几乎一触即发。而渊二爷的亲事直接引起了两人面对面的一场大战。 其实当时渊二爷年纪还不大,刚满十岁,可两人早早准备,就怕对方捷足先登。四夫人看中的是自己妹妹的女儿,但二老夫人觉得那姑娘性子太跳脱,恐怕将来难以谨慎持家。强硬地要求娶自己娘家的侄孙女。 渊二爷自己私下是偏向于老夫人的侄孙女的,但他哪儿敢置喙,只能任二人去较量。 相持不下的阶段,四夫人妹妹之女有次去划船……落水了,作下病根,可能在子嗣上会艰难些。 于是,二老夫人当机立断,压着四夫人去罗家提亲。可惜的是,不等渊二奶奶进门,二老夫人一病没了,四夫人虽不敢退婚,但儿媳妇进门后从没给过她一天好脸色,极尽折磨羞辱之能事。 偏渊二爷是个多情之人,性喜罗氏之温柔体贴,对她甚是周到委曲。 四夫人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一心一意要休了这个儿媳妇另娶自己满意的姑娘……但邵家几代没有休弃媳妇的规矩,除非罗氏死,不然四夫人不能给儿子再娶。 这些事,邵家没几个人不知道。 即使邵槿不管内院之事,多少也有所耳闻。 “……老太太命我买几个丫鬟进府,我想着是不是给侄媳妇留几个人,她跟前服侍的实在太少了。若有外人前来拜访,看着委实不像。”齐悦瓷有此心,但此举无疑会干涉四夫人院中的人事,是以她故意探探邵槿的口气,看他会不会反对。 他不反对自然最好,他若反对,她只好放弃这个念头,毕竟这样做是明明白白与四夫人过不去了。 邵槿平静地点头:“这样很好。” 他倒不是同情罗氏,而是齐悦瓷是当家主母,他赞成她所做的任何决定。 饭菜好了,画枕扶着齐悦瓷到桌边坐。 齐悦瓷回头顺口问邵槿:“你要不要再用一点……”她以为他吃过了。 邵槿正欲点头,却听画枕淡淡笑道:“瞧夫人说得,爷还未用晚饭呢,一直等着夫人回来……难道夫人想吃独食,舍不得分爷一点?” 齐悦瓷愣了愣,忙笑道:“是我不好,你可以自己先用的,往后这样的事不必等我。”她着实未想到邵槿会饿着肚子等她回来,这不像是他的风格啊。 “我今儿不觉着饿……”他的神情略显尴尬,支吾着。 吃饭时,他吃得又快又多,分明是饿紧了,齐悦瓷暗暗好笑,一个劲给他布菜,自己倒没怎么吃。 第二日,小蛮的老子娘来了。他们是昭勇将军府的家生子,可罗家近况大不如前,打发了不少下人,他俩年纪大手脚不麻利,最先被撵……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连哭亦是强忍着,磕头领小蛮的尸体回去安葬。 除了四夫人的一百两银子,公中赏了四十两,余下几位夫人各有自己的体己送他们。罗氏在病床上,命小丫鬟把小蛮素日的衣物首饰俱收拾出来留给他们做纪念,还把一对七八两重的赤金簪子与了他们。 身外之物,在她眼里已经一文不值。 她清楚,只要她一日不死,四夫人一日不会放过她,以及她身边的人。小蛮何尝不是受她连累呢? 二人磕了无数的头。 齐悦瓷令门房雇车好生送他们回去。 下午两个人牙子领了几十个丫鬟来任齐悦瓷挑选,她留下二十四个,请管妈妈和冯妈妈一同调教。冯妈妈是二夫人的陪房,为人细致妥帖,二夫人跟前几个大丫鬟全是她手把手调教出来的。 老太太见她办事公平,也无话说。 傍晚时,下起了沥沥小雨,细如牛毛,满天飞舞,到处是扑面的凉意。整整下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天明方停。 雨收云散,朝霞分外绚烂。 一望无垠的碧蓝天空干净而纯澈,空气中是清新的泥土香味,令人心情愉悦。 齐悦瓷身穿杏红色百蝶嬉春的薄褙子,月白绣折枝牡丹曳地湘裙,在院子里各处转悠。或指点丫鬟们折几支含苞的白玉兰插瓶,或言明在哪处摆放哪几盆盆景。 邵槿立在三丈开外,望着她背影浅笑,忽然唤道:“想不想去庄子里住几日?” 清晨薄薄的阳光下,她的美是那么纯粹和惊心动魄,一颦一笑,深深刻在他脑海里。他多想留住此刻的她,不用操心繁杂的家事,不用顾虑外人的眼光,只是由她自己的心意静静绽放。 “什么?”齐悦瓷微怔,一双大大的杏眼瞪得圆圆的。 邵槿走近她,闻到她衣衫上萦绕的甜甜花香,轻笑道:“在家里住的闷了吗?天暖了,咱们可以去郊外走走,说不定你会喜欢……” 齐悦瓷倒是愿意,可惜,他俩哪儿是说走就能走的呢。诺大一个府,一日不能离了他们,他们若走了,家事交给谁去? 她眉心微颦,笼着淡淡的春愁。 “罢了,后园的花也开了不少……过些日子,我置酒请老太太、几位嫂子、侄媳妇侄女儿们一起在家里赏花吧。”能有时间在后花园转一圈,她已经很满意了。 两人相对凝望。 忽地,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同时望过去,原来是嫣然。 “爷,夫人,老太太请夫人过去一趟,三姑太太回来了……” 三姑太太是二房庶出的女儿,出嫁十余年了,随夫君在河北任上。虽相隔不远,但难得回来一趟,而且每次回来前皆会遣人提前送信过来,很少会这样回来得突然。 邵槿担心齐悦瓷不知她的身份,低声解释道:“是五哥的胞妹,嫁在洛阳方家,方姐夫现任承安宣抚司一职。” 齐悦瓷记在心里,应道:“那我先过去了……” 之前没听到有消息要回来,大老远的匆匆前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她来不及多想,领着丫鬟随嫣然去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邵槿仍是觉得怪怪的,好似想起了什么,又忘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三姑太太闺名邵柚,今年才三十出头,不过方大人已经四十多了。 她不是方大人的原配是填房,膝下只有一个十多岁的儿子,上头还有两个成年的继子,另有三个继女,一人待字闺中。 照理,邵家的姑娘即便是庶出,也不会与人作填房。她的婚事是由二老太爷所定,当时的方大人丁忧后进京谋官,经人介绍结识了二老太爷,为人谦和,出手阔绰。 二老太爷心思一动,想起自己不是有个庶女未曾许人嘛,索性许他作填房,说不定能得一笔丰厚的聘礼呢。方大人果然没叫他失望,一出手就是一万两……可二老太爷是瞒着二老夫人和兄长等人的,事情闹破,二老夫人又气又急,奈何二老太爷执意如此,她也拦不住。 三姑太太虽不是她所出,但她独女幼年夭亡,是以对三姑太太一向不错。 好在方家即使不如京城的权贵世家,好歹是当地望族。 也是三姑太太自己命好,一嫁过去,方大人连升两级,她又一举得子,方大人当她是福星,愈加敬重怜爱。至此,三姑太太在婆家站稳了脚跟,婆婆妯娌对她皆是另眼相看。 前些年,方大人升任承安宣抚司一职,携妻子赴任,离京城近了不少。 或许是出行不便,或许是家事繁杂,三姑太太不大上京,只是每隔一段时间遣人捎信送点东西过来……这次来得突然,也难怪老太太几个讶异了。 嫣然亲自打起帘子。 齐悦瓷一面往里走,一面抬眸,见炕上有个中年妇人坐在老太太对面,身穿玫瑰红如意云头短褙子,松花色百蝶穿花八幅湘裙,身材微丰。侧脸白皙柔和,鬓边斜插一支织金点翠红绿玛瑙金鬓花簪,戴着点翠耳坠。大方又不显庸俗。 听到动静,她含笑转过头来。 鸭蛋脸面,脂粉轻施,丹凤眼的眼角故意画得向下倾斜。鼻子很挺……她年轻的时候应该很美,是在刻意的收敛锋芒? 这是齐悦瓷的第一个反应。 她不由得想起五爷,亦是长得不像邵家别的男子,少了精气神,多了份阴柔之美。 他俩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估计生母是个大美人……依二老太爷那好色无常的性子,不是大美人。也不能接连为他生下一双子女。不知道是怎么没了的…… 老太太笑着招手:“这是你三姐,你们还没见过吧。” 三姑太太起身,两人深深对拜。 “老太太好福气,八弟妹这样的好人才,亏得老太太能招来。”她的声音优雅亲切,给人一种安心之感。 “是你八弟福气好……”老太太呵呵笑,又道:“你说得也不错,不瞒你。你这个弟媳妇待我极孝顺,什么事替我想在先,连嫣然几个加起来还不如她心细……我从前常念叨着恨没生个女儿。自打你弟媳妇进门,我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齐悦瓷听得汗颜,老太太的口才真不是吹的。 叶蕊听闻消息,过来请安。 她在门口依稀闻得弟媳妇几个字,心知是老太太在当着人面赞齐悦瓷,一阵骄躁烦闷。她看得出来,老太太不信任齐悦瓷,却并不讨厌她,相反,她一向认为自己比不上齐悦瓷。 进屋。快步上前行礼。 她与三姑太太比齐悦瓷熟悉多了,见过好几次,三姑太太拉着她手道:“路上还念叨着你呢,你在这最好不过了……上次我托你做得那条裙子没来得及上身,就被我弟妹看上要去了,我一直想着下回过来。烦你再替我作一条。 又怕老太太心疼,不舍得……”三姑太太前一次回娘家住时,叶蕊亦是住在邵府,两人似乎挺合得来。 邵槿与齐悦瓷大婚之时,方大人病了,三姑太太没来,只得让方家大少爷与三少爷代她来贺喜。 叶蕊忙笑道:“我左右闲在家里无事,姑太太喜欢,可不是我的荣幸。” 老太太笑赞是。 四人一递一句,说得倒也热闹。 接着,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七夫人相继赶来,一下子把个锦含堂的小花厅挤得满满当当的。一屋子绫罗绸缎、脂粉香气,看得人眼花缭乱。 丫鬟们穿梭其间,忙着上茶上点心。 一番相见后,二夫人是长嫂,笑问道:“还是住涵香苑?我过来时已经吩咐她们先去收拾了……你的包袱在哪,叫小丫头先送去安置吧?晚上咱们俩近,一起解闷说话……” 三姑太太笑着道谢:“多谢二嫂,我正想说照旧住那呢。”她每次回国公府,都住在涵香苑。 涵香苑是二夫人长女在娘家时的住处,自她出嫁后就作了客房,其实只招待邵家出去的女儿,从不待外客。 中午老太太设宴,阖府女眷一个不少。 饭后,二夫人陪三姑太太回去歇息,三夫人等跟着告辞。 老太太却唤住了齐悦瓷:“你进来,我有话与你商议。”她说着,以目示意管妈妈领众丫鬟们下去。 叶蕊走得慢,在门口恰巧听到,回头扫了一眼。 齐悦瓷扶着老太太回里间。 “你坐……”老太太的态度甚是和气,“苏家的案子怎么样了?这几日老八似乎忙得紧,我也没精神问……不知苏家的女眷是否牵涉到其中了?” 老太太平日里并不太关心朝堂之事,除非与邵家、叶家相关,而且她深知从齐悦瓷嘴里问不出什么来,已经许久不问了。 今儿这是怎么了? 齐悦瓷暗暗诧异,斟酌着回道:“爷倒未提过,我听说女眷们彷佛住在他家在京里的宅子里,只是……出行不便宜。”显然,圣上虽未发落苏家女眷,但把人看起来了,失去行动自由。 圣上的意思她隐约猜到几分,这是想就此打住,不希望再牵连别的官员进去了。 五皇子一案风风雨雨闹了有两三个月,牵扯的朝臣不少,弄得人心惶惶。杀鸡儆猴的戏码演得差不多了,圣上估计是准备收手,恩威并施……如果苏家各处求情,反而把别家拉下水了,到时候圣上不处置不行,处置也不行……索性不给他们兴风作浪的机会。 “哦,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方家有位小姐,嫁给了苏大人的次子。”老太太语气沉吟。 齐悦瓷一愣,方知三姑太太为何而来。 老太太继续解释道:“并不是你三姑太太的女儿,而是他们四老爷的小姐。方家四老爷因长得像他们老太爷,极得老夫人偏宠,巧的是他生了个闺女,与老夫人年轻时有七八分相似,老夫人看得眼珠子一般。 他家孙女不少,加起来不及她一个得老太太心……那时苏大人尚在洛阳任职,两家走动频繁,颇为交好,后来结下儿女亲家。 此番苏家遭事,方老夫人和方四夫人怕是坐不住了,托咱们三姑太太上京求情……方才人多,她怕是不好开口,我料得不错的话……晚些她会去你院里,你得打好主意呢。”老太太谆谆嘱咐,一副嫡亲婆婆教导儿媳妇的模样。 齐悦瓷听得诧异。 倒不是因三姑太太的来因,而是老太太的态度,居然会事先提醒她,她难道不打算等着看她如何得罪三姑太太吗? 什么时候老太太转性儿了? “多亏了老太太提点,我正摸不着头脑呢。” 老太太亲切得拍着她的手:“你是我儿媳妇,我不提点你提点谁?我心里疼老八是与老九一样的,老八性子稳重我放心,平日不免多关心老九一点……你是个好孩子,必会明白我的苦心。” 齐悦瓷愕然,堆上笑道:“九弟年纪小,老太太自然多操心些。等九弟娶了弟媳妇,咱们家就更热闹了……” 说得老太太满脸是笑。 齐悦瓷以为老太太定有别的事要说,谁知老太太其他什么也没提,噙笑嘱咐了她几句旁的,就打发她回去歇息。 她满腹狐疑地回了听荷居。 邵槿出门去了,临行前交代绿肥给她留了一句话:静观其变。 原来邵槿已经猜到三姑太太的来意……静观其变……是要方家不可轻举妄动吗? 她赶紧谨记在心。 歪在炕上打盹,不到一刻钟,暖雪带安姐儿来玩。几人以为她睡得正香,没敢进屋打搅,只在院子里花树下晒太阳。 ……窗外春光烂漫,低低的人语声响起。 她登时全无睡意,扶着炕桌起身,推开窗观赏外面的景致。春花秾艳,人在花中戏,霎是好看,她高声笑问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安姐儿抱着一大束白玉兰跑到窗下,踮起脚尖道:“母亲,我们把你吵醒了吗?”她的神态不再是惶恐不安的,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在与母亲撒娇。 齐悦瓷将手探出窗,接过花放在炕上,才摸着她的头嬉笑道:“是啊,若不是我们安姐儿,我竟看不到这么美的午后春景呢。” 安姐儿腼腆一笑,抬脚冲正门走。 齐悦瓷眼尖,已经望到小丫头领着三姑太太和两个丫鬟往院里走。(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三姑太太已经换了衣裳装扮。 乌黑的秀发梳成反绾髻,戴一支丹砂点翠朝阳挂珠钗,鬓角压着五彩蝴蝶压发,越显得年轻而精神。一袭家常九成新的葱绿色春衫,下着湖绿色绣碗朵大白芙蓉的马面裙,看着分外清爽。 远远与齐悦瓷对视,眼里满含笑意。 齐悦瓷匆匆与她打了个招呼,下炕穿鞋,赶紧迎出门。 在门前撞见安姐儿,她笑吟吟拉着安姐儿的手一同出屋,道:“咱们安姐儿的姑妈来了……” 安姐儿诧异地跟在她身后,不知姑妈是谁。 小丫头扶着三姑太太近前:“……午睡醒来,看天气这么好,过来找八弟妹说说话,没打搅八弟妹歇晌吧?”三姑太太话未说完,眼角的余光扫到安静乖巧站在一边的安姐儿,面色一愣,眼睛眯了眯,表情瞬间被什么东西窒住了。 齐悦瓷以为她不认识安姐儿,笑道:“这是安姐儿,安姐儿快唤姑妈。” “姑妈。”安姐儿声音不大。 三姑太太当然知道邵槿有个庶女,今年大约有十岁上下了,只是……她从未见过。安姐儿是在她出嫁之后出生的,她偶尔回娘家,别人也不会带安姐儿给她请安……她恍惚听府里下人提起过,大略猜到安姐儿的心智不是很正常。 说句不好听的,安姐儿在英国公府,与隐形人差不离。 此刻,突然在齐悦瓷院里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国公府大小姐,她一则是惊讶年纪不大的弟媳妇会和庶女相处得不错,二则是……因为……安姐儿的长相。 太像一个人了! 瓜子脸、笼烟眉,含羞带怯……她的脑中,全是过去的影像。飞快地掠过……安姐儿是邵槿的女儿,像她,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安姐儿身上收回。一面示意丫鬟去备表礼,嘴里尽量平静地笑道:“真是个可人疼的好孩子。以前几次来,都听说安姐儿身子不好在休养。想不到一眨眼是个大姑娘了。” 齐悦瓷注意到她的眼神、神态相当怪异,既像是熟悉又像是震惊愕然。心下很是不解,却笑劝她进屋:“瞧我,光顾着与三姐说话,竟忘了请三姐进屋坐下吃茶。” 丫鬟早打起绉纱软帘。 入座,上茶来吃。 安姐儿挨着齐悦瓷坐于她身后,慢慢吃着点心,倒不因外人在场而显得太拘束。 齐悦瓷甚是欣慰。暗自点头,转身与三姑太太说话,不防发现三姑太太几次偷偷朝安姐儿望去,面上的探究之意甚浓。 “前些日子请陆太医、钱太医两位太医来给安姐儿调养了一段,竟然效果不错,稍稍胖了些儿……”她索性把话题集中在安姐儿身上,看看三姑太太究竟是什么反应。 三姑太太表情空茫,几乎忽略了与齐悦瓷的对话:“……嗯,八弟妹言之有理……八弟不在家吗?”她忘了她上午就问过这个问题。 “……晚上老太太设宴给三姐接风,不知三姐平日里都喜欢吃些什么。我好命他们预备下去。”齐悦瓷满腹狐疑,暗道难道是她看出安姐儿不正常?可她是邵家出去的,这种事,理应有人告诉过她啊。不会这么吃惊? 而且,三姑太太不是不懂礼数之人,即便深知安姐儿的异样,也不可能这样盯着人看呢? 齐悦瓷左思右想,依然毫无头绪。 安姐儿却被打量得浑身不自在,巴巴望着齐悦瓷求助。 “母亲新得了几匹宫纱,留着做夏裙最好,让你画枕姐姐陪你去挑几匹好不好?”齐悦瓷温和地握着她的手,语气柔和亲切。 安姐儿本想拒绝宫纱,可一触到三姑太太的目光,慌得答应了,连忙随画枕下去。 齐悦瓷悄悄打量三姑太太,略作解释道:“……安姐儿体弱,难得见外人,让姑太太笑话了。” “嗯?”三姑太太显然没听到她的话,一怔之下强笑道:“怎么会……有些日子未上京,京里与几年前一模一样啊。”她胡乱挑了个话题转开,生怕被齐悦瓷发现自己的异常。 “可不是,连街上的铺子俱没什么大变化……”齐悦瓷一一看在眼里,顺着她的话有一句没一句闲聊。 好容易暂时忘掉安姐儿的事,三姑太太准备开口问问苏家的情形,不料恰巧来了一个人,打乱了她的目的,是叶蕊。她不由得焦躁起来,待叶蕊的态度与早上大不相同。 叶蕊浑然不觉,以为她当着齐悦瓷的面不想显出厚此薄彼,笑吟吟的与她讨论起做条什么样的裙子,用什么料子,绣什么花,等等。竟把自己当主人一样,丝毫不把齐悦瓷这个正经主母放在眼里。 齐悦瓷懒得与她争锋,只是含笑吃茶。 三姑太太过意不去,故意事事征求齐悦瓷的意见,弄得叶蕊脸色大是难看。 三人坐了半个多时辰,二夫人那边遣人来请三姑太太和齐悦瓷、叶蕊去吃茶,她才走了。叶蕊同去,齐悦瓷借口有家事未曾料理,没去。 晚饭后,三姑太太回涵香苑安歇。 她身边有个管事媳妇,夫家姓归,是邵家陪嫁去的,服侍了她近二十年,两人几乎无话不说。见她容色不对,服侍她梳洗时不免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八夫人不肯帮忙……” 白日里她没在三姑太太跟前伺候。 “我没顾得上提,”三姑太太似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真像,表情、神态,无一不像。尤其蹙眉时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天下有这样巧合的事?” 归员家的听得不清,便问道:“夫人说什么?” 三姑太太好似被唬了一跳,不小心打翻了妆台上的一个半圆形胭脂盒。 归员家的慌忙蹲下身子收拾,却听三姑太太开口道:“老太爷去世了有九年吧?”语调幽幽的。 “是,正好是九年……”归员家的一阵毛骨悚然。 “九年?那年……”三姑太太猛然住了嘴,起身到床前坐下,发了好一会呆,才上床安歇。 且不提她这的情形,话说齐悦瓷一直等到戌时整才等回邵槿。 他开口便问三姑太太的事:“是不是为苏家的事来的?你怎么回的?” 齐悦瓷端着青花盖碗递到他手里,含笑道:“姑太太没提起,我也不好主动提……随意坐了坐,与表妹说些闲话。凑巧安姐儿也在,这孩子今儿表现真不错,让我刮目相看呢,可见钱太医的医术了得。” 邵槿亦是淡淡笑了,随即又问道:“她见到三姐了?” 口吻带一丝尖锐的紧张,彷佛绷紧到极致的弦,一拉即断。 联想起三姑太太当时的奇怪反应,齐悦瓷心下难免惴惴,实回道:“见到了,三姐……看安姐儿的眼光,我总觉得有股子不对劲……是不是因为……” “什么不对劲?”邵槿登时放下茶盏,浑身上下泛出凛冽之气,全没了往日的柔情。 “她一直盯着安姐儿看……”齐悦瓷不明白他为何每次提到有关安姐儿的事,整个人就像是个刺猬,特别小心特别紧张,好像安姐儿是他的私有财产,不容许任何人觊觎,或者说是多看一眼多问一句。 而这一切反常,与邵槿的为人截然不符。 她的回答,使得邵槿眉心皱得紧紧的,拧成一团,下巴僵硬,半晌掷下一句:“往后,让安姐儿呆在她自己院里,没事别出来走动……钱太医那里,不用再来了。” 突然要求做出这些改变? 他好似一头即将暴怒的狮子,齐悦瓷微微感到紧张。 这似乎是他头一次用命令的、强硬的、不善的语气与自己说话,她又惊又奇又委屈。她做这一切,无非是希望安姐儿能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言行举止担得起她的身份,能拥有自己的人生。 难道因为安姐儿胆小,就必须将她永远禁锢在那个小院里? 难道为了保全邵槿的颜面,就必须牺牲掉安姐儿的终身幸福? 何况,安姐儿不傻,她的病不严重,只要慢慢调养下去,不出三年,至少能和同龄的孩子一样待人接物。邵槿凭什么……再把她关起来,不准她接触外面的世界? 作为一个父亲,他合格吗? 齐悦瓷也生气了,很生气。 她从来不是个一味和善的人,她有自己的原则和自己的行为方式,她非常不喜欢邵槿在安姐儿这个问题上的处置方式。她忍了又忍,还是反驳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邵槿漆黑的眼珠子眯成一条线,爆出殷红的光芒。 “我不懂……”齐悦瓷的话只说了一半,已被邵槿打断:“安姐儿的事,往后你就别插手了……我自有主意。”他毫无商量转圜的余地。 齐悦瓷被他专横霸道的态度气得心口发闷,甩袖进了里间。 望着飘然翻动的帘子,邵槿觉得有点后悔……他应该再和缓点的,他怎么竟是忘了,她对一切全不知情,她也是为了自己好……(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夜幕沉沉,静香细细。[] 里间,齐悦瓷面朝床里睡着,呼吸平缓。 邵槿在帘外踱了一圈,抬步冲门外走,行到门前时,又折身返回来。 红瘦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准备服侍他更衣安歇,行动小心翼翼的。虽然没听见方才屋里发生了些什么,可是她确信两位主子闹矛盾了……夫人也是的,怎么可以这样对爷? 爷是一家之主,府里上至老太太,下到丫头小厮,谁不是靠着爷过活的?连老太太也不好对爷摆脸色,夫人倒好,自己先睡了,浑然不顾爷……亏得爷对她那么好,事事征求她的意见,记着她喜好,拉下脸讨她喜欢,她居然一点不念夫妻之情。 红瘦替邵槿不值。 “你下去。”邵槿低低喝道。 红瘦一愣,怔道:“……那奴婢在外间,爷有什么吩咐……” 邵槿略带不满地扫她一眼,重申道:“下去,屋里不用你们伺候。”红瘦这个丫头,越来越没眼力界了,当初那个乖巧懂事细致妥帖的丫鬟去哪儿了? “是。”红瘦心里万分委屈,却不敢多耽搁,匆匆退下。反手关上门,在门外站了好半晌,听不到任何动静,才魂不守舍地回了自己屋。 在夫人进门之前,她是院里头一份的大丫鬟,爷的一切俱由她拿主意。府里丫鬟婆子们见了她,无不恭敬地唤一声红瘦姑娘……众人的态度变化太大,而她对自身角色的认识却没相应转换过来,难免抑郁不忿。 红瘦一夜未睡,支着耳朵,其实很清楚正屋的声音传不到她这里。 邵槿更衣上床,平躺着。 隔着单薄的衣料,他能感受到自齐悦瓷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气息,有如冬日里暖人馨香的熏笼,使人安心。(.无弹窗广告)他微有几分懊悔。可是……他亦有不得已的苦衷。 一旦被人发现安姐儿……整个邵家,甚至宫里的皇后娘娘,都将面临难以挽回的严重后果。 或许这样做对安姐儿不公平,但自她出生那日起。就注定了她的结局。 这些,他不敢告诉齐悦瓷。不是他信不过她,而是……这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没有必要让她跟着自己担惊受怕的…… 邵槿转身,将她拥在怀里。 齐悦瓷并未睡着,她冷冷地推开他臂膀。身子向里挪了挪。 明明不是她的错,他却对她大吼大叫的,原来平时的温柔体贴全是装出来的,关键时刻就现出原形了。他从未真正把自己当做他的妻子,充其量是他娶回来的免费管家,高兴时哄哄,不高兴时吹胡子瞪眼的。 这辈子,还没人对她那样呢。 明确意识到被拒绝的邵槿。望着蜷成一团有如刺猬的齐悦瓷,不禁哑然失笑。 端庄大方的齐悦瓷,温婉娇俏的齐悦瓷。妩媚诱人的齐悦瓷……他第一次发现她会像个孩子一样的赌气,丝毫不给他面子,不因为他的身份而有所惧怕收敛。在她眼里,他只是个普通的夫君,可以对他生气对他使性子。 他紧紧贴着她后背,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轻笑道:“还生我的气呢?” 齐悦瓷动了动,发现全身被他禁锢住了,又气又难过,撅嘴不语。 “是我语气不好。不该怪你……安姐儿的事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牵涉到很多人。往后,她愿意来咱们这里也行……不过你记着,尽可能别让外人见到她就是了。” 他的嗓音低沉沙哑,让人不经意地相信着迷。 可惜,今儿齐悦瓷是打定主意不理会他了。 邵槿又好言抚慰了几句。见她仍是冷冰冰板着脸,一时也有些意兴阑珊。 丑时整,才打了个盹的邵槿飞快地爬起来,齐悦瓷跟着起身帮他穿朝服。她低着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几撂秀发垂在双颊两侧,衬得肌肤雪白莹润,小小一点俏鼻…… 邵槿犹豫着,一手抬起她下巴,眼里是浓浓的宠溺。 她的睫毛纤长浓密,覆盖住大半杏眼,他只能看到她眼角斜斜一瞟,堆积起无数潋滟光华,冷艳不可方物。 齐悦瓷叫了丫鬟进屋,邵槿在一旁梳洗,她去西稍间看她们摆饭。 心绪不是很好,邵槿吃得比往日少……齐悦瓷看在眼里,越发气苦,到外间小声吩咐丫鬟给他备了几个豆腐皮包子带上,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自作多情了,回房歪在床上发闷。 邵槿欲要与她道别,到底没有,只是令小丫鬟去厨房要一盅燕窝粥,待她起来后吃。恰好小丫头把包子送上,他的嘴角才渐渐勾起一丝笑意。 天亮后,齐悦瓷忙着料理家事,也没功夫自己生闷气。 方孝与温颜两口子进城了,来国公府给她请安。 温颜又有了身子,胖了一圈,整个人容光焕发喜气盈盈的:“……总算能再回到夫人身边了,就只我这身子不争气,早不生晚不生,偏挑这个时候……” “胡说什么呢?”齐悦瓷笑嗔道,“被方哥听了不得与你生气。” “他敢……他呀,就是个没脾气的,三句话问不出两个字来。一开始我也恼,久了便惯了,他不爱理我,我自己找乐子去。”她的脸上是满满的幸福与知足。 齐悦瓷没来由觉得羡慕。 却听温颜小声道:“夫人,爷位高权重,多少人指望着他……你可得趁早有个孩子傍身啊。” 齐悦瓷红了脸,啐道:“果然是当了娘的人,哪像当初,我母亲把你许给方哥的时候,你羞得躲在房里几天不肯出门。谁在你面前提一个方字,你就和谁急?” 温颜亦是被说得笑了,掩嘴道:“那时是那时,我一片真心实意为夫人着想,反招得夫人取笑。” “好了,我焉能不知你是好意……这事急不来。”已经有不少人叮嘱她赶紧生个儿子,她清楚大家是一番好心,奈何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转而道:“你们先歇两日,回头方哥暂时去账房呆些日子,你在家好生养胎,等生了孩子咱们再做计较。” “还是让我进府伺候夫人吧,若叫我日日呆在家里,非得闷出病来不可。夫人放心,之前生勇哥儿的时候,九个月了我还在庄子里四处走动呢……我身子骨结识,没那么娇惯。” 齐悦瓷只好同意:“那也罢,勇哥儿还小,一刻离不得你,一块带进来吧,左右院里小丫头多,找几个老成些的带他。” 温颜迟疑:“这样……不好吧。”她是下人,她的儿子岂敢随意在内院走动,还使唤夫人的人。 “这有什么,我说了算。”齐悦瓷拍板道。 下午在锦含堂遇到三姑太太,不等三姑太太开口,她已将邵槿的话委婉转达了。三姑太太沉吟半刻,感激地对她点了点头。 其实苏家的事,她来之前已有数,为了不惹恼她家老太太和四夫人,才勉强上京的。如今有了准话,不管情形如何,她能交差就够了。 又住了三四日,三姑太太辞别回去,由五爷一路护送。 殿试结束,齐恪纯来邵家看姐姐,齐悦瓷一扫前几日的抑郁之气,甚是开怀,看得邵槿暗中嫉妒不已。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天朗气清,百花争艳,贵太妃丧期过去,京城的大户人家一个个热闹起来,不是忙着赏花便是听戏。也有请老太太和齐悦瓷的,她俩多半推了。 齐悦瓷的义母萧家送来请帖,请国公府女眷十七那日去他们府上。 齐悦瓷携着请帖去找老太太:“老太太,这是我义母差人送来的请帖,请咱们十七去赏牡丹。” 老太太接过,展开笑道:“这才四月中,他们的牡丹便开了么?我记得咱们家的才打了花骨朵。” “据说是南边的品种,开得比咱们这边的花儿要早十天半个月的……” “那你索性就去玩一日,她是你义母,诚心相邀,便是再忙也得走一趟。我懒怠动,还是在家歪着吧。”以萧家的身份,如果老太太亲自去,太抬举他们了。而齐悦瓷是义女,非去不可。 齐悦瓷明白,笑应是。 “……太后娘娘的寿礼我备了个前朝的粉彩莲花观音瓶,和一架苏绣牡丹呈祥的四折屏风,老太太看好不好?老太太以为可以,回头我命人送过来?” 老太太没意见。 齐悦瓷刚想退下,见老太太满面是笑地开口:“家里的事,外面的事,样样要你打理……你身子骨单薄,能交给下边人的事多多交代下去,自己抽空养好了身子,早日替我生个大胖孙子……” 这话……为何她听着像有别的意思? 齐悦瓷肚里打转,表面害羞地低头。 “依我的意思,你进门快半年了,不如挑几个人与你一同服侍老九,好歹帮你分担一二,你说是不是?你们院里人少,老九又是国公爷,外人看着不像话……”老太太终于说到了正题。 这句话,想来老太太私下琢磨了许久吧?难怪最近待她尤其亲切,原来是为了打消她的戒备心,然后来这么一手。 婆婆想给儿子纳妾,齐悦瓷没有理由拒绝。(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上回文说到老太太提议给齐悦瓷添几个服侍的人,准确地说是服侍邵槿的人。 屋里伺候的丫鬟们一听,登时会过意来,俱是害羞得垂下头。管妈妈忙领着众人下去,留她们婆媳自在说话。 颜红走在最后,出门时忍不住回眸一望,眼里是希冀的喜悦与无名的忧虑。 往听荷居塞人的事,老太太在心里琢磨不是一日两日了,就等一个合适的机会。齐悦瓷刚进门那段日子,她不便提,免得外人以为她故意为难儿媳妇;眼下两人成亲五个月多,将满半年,正是好时候。 当然,她不是要给邵槿名正言顺纳妾。 现下就纳妾,委实太早了些,至少得过一年,或者等齐悦瓷有孕。但是,送几个通房丫头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晾齐悦瓷也不好拒绝。 齐悦瓷笑意盈盈:“原来老太太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她满口赞同。 老太太颇感惊愕,双目圆睁,好半会才笑道:“好孩子,果然是出自书香门第懂规矩知礼节的。不瞒你说,我起初还当你会不乐意呢……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这是免不了的事,哪个男的没有三妻四妾? 二老太爷这把年纪了,屋里尚有五六个年轻女孩儿。小的如治哥儿,房里也有两个人……更别提二爷、四爷正当盛年的。老八公务繁锁,你又忙于料理家事,偶尔或有顾及不到的……若有一二细心妥当之人前后伺候,也好减你俩后顾之忧。” 老太太面容慈祥,轻轻拍着齐悦瓷的手,俨然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身后青花粉彩游春图双耳瓶里插着几支一尺来高的月季,红胜晚霞,白如羊脂玉,含苞待放,尖尖挺立。熏染得人衣服上、发髻上皆萦绕着馥郁芳甜的香气。 邵槿手捧桃花,眉眼含笑,那一刻,她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再回首。恍如隔世…… 早晚都会发生的事,齐悦瓷从未想过拒绝,顺便树下自己悍妇或者妒妇的形象。 她所希望的,所能争取的,无非是选一个于她最有利的……而这个人选,她早拿定了主意。老太太自然有自己得意的人,可要进听荷居的门。还得看她这个主母肯不肯。 “老太太一心一意为我们晚辈着想,我岂能不知?”她淡淡一笑,梨涡迷离,“媳妇拙笨,不会挑人,老太太经得多见得多,又会调理人,身边的姐姐个个水葱儿似的。 老太太看着谁好。好歹赏给媳妇使唤吧……将来咱们院里有什么事我照顾不到的,她还可以请老太太帮忙拿主意呢,连我也放心许多。” 这话听着恭敬。其实语气很重。 明里是求老太太赏人,暗里把老太太的心思完全打消了。不然,老太太就坐实了安插人手去儿媳妇院里探听消息并把持内院的目的。作为一个继婆婆,传出这样的风声去,无论是谁都不会觉得她做得对。 老太太面上一沉,缓缓道:“她们几个素日胆小,上不了台面的,咱们另挑好的罢?” 口气不肯定,是商量的。 “……嫣然姐姐是老太太的左膀右臂,媳妇不敢开口。念双几位姐姐虽好。可惜老太太统共只剩下她们四个大丫鬟,媳妇不能体贴孝敬老太太心下已是十分过意不去,再要了老太太的人……” 齐悦瓷的表情为难而踌躇。 闻言,老太太倒不好反驳。她说得句句在理,自己若执意把人给她,反显得自己刻意如此了。 只是……这样一来。就没了合意的人。暮雨能干,忠厚老实得过了;朝晴机灵,姿色平平……彩儿霞儿几个小丫头们没认真调教过,更是难当大任。 齐悦瓷清楚她此刻的为难,不由笑着建议道:“老太太以为……红瘦如何?她从前是服侍老太太的,后来跟了我们爷,事事用心,院里小丫头们没有不服她的……” 即使她不把红瘦推上去,老太太迟早会委婉提拔她。 老太太无可用之人,红瘦是她最后一个能信任能重用的人了。 而齐悦瓷愿意给她这份体面,是因为她比谁都明白……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红瘦,在邵槿心中的份量大不如前,很难对她构成威胁,加上有个处处比她强的人与她作对比,不怕她有翻身之日。 老太太怔怔地看着她。 这个儿媳妇,每每让她吃惊、不解、疑惑。可是,以前所有的加起来也比不上今天的…… 依她的打探,齐悦瓷不喜红瘦,甚至是有些厌恶的。她满心以为她会找借口撵了红瘦……不料,她会主动把这么好的机会拱手送出去,她完全可以提拔自己的人上去啊? 她带了那么多得力丫鬟来,随便找两个给邵槿,旁人根本插不下手去。 难道……红瘦投向了她? 但,前几日红瘦还…… 老太太迷惑了。 齐悦瓷看出她眼中的猜忌,越发好笑,解释道:“红瘦是爷用惯了的人,有多年的情分在。再者,她性子温良谦恭,对我甚是尊重,我本就打算和老太太讨了她……今儿老太太既有此意,媳妇才敢开口。” 她身穿浅玫瑰红绣嫩黄折枝玉兰于前襟腰背交领缎袄,鲜嫩的颜色衬得她眉目如画,秋水精神。鹅蛋脸上挂着温婉的浅笑,丝毫看不出丁点不悦。 “看来这丫头对你的脾性……”老太太的笑容夹杂着一丝勉强。 齐悦瓷连连点头:“可不是,她话少,可伺候人用心,别的几个不及她一个。她家里没人了,必会一心一意呆在府里,万不会生出二心来。” 明媚洒脱的春光照进屋里,暖风拂面,老太太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就是胸口怪怪的不舒服。 “俗话说好事成双,媳妇的意思是,既然要行事,倒不如再添一个……” 老太太彻底招架不住。 她简直怀疑齐悦瓷的心是用什么做的,别的女子,有人往夫君身边送人,恨还来不及呢。她却上赶着收通房,难道她果真一点也不在意? 明明说他们夫妻感情极好啊……邵槿的人才身份摆在那,满京城有几个女人看不上,她不信她能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 “你是指……”老太太压根忘了自己送人的初衷。 齐悦瓷莞尔一笑:“不知老太太记不记得我院里的碧冉?就是那个长挑身材、鹅蛋脸面,行动温柔可亲的?她是我娘家六婶娘亲自为我挑的,不但容貌标致,而且读书识字,沏得一手好茶……” 一个碧冉,一个红瘦,中间牵扯着烟柳,这场戏,有得唱。从今往后,她的听荷居该热闹起来了,邵槿应该很满意吧? 一点不难过,那是假的。 毕竟近半年来的相处,他对自己挺上心……她几乎沉陷在他的温情脉脉中。但是,她没有糊涂,一切只是短暂的美好,他们之间,注定会有其他人踏足,无论她是否高兴。 通房、妾室……她遥望远处的人生,弥漫的是他的意气风发,与她的落寞无奈。 当不能阻挡,她唯有主动出击。 老太太沉默了。她当然知道听荷居的碧冉,见过的小丫头们总忘不了议论两句,听到最多的是像齐悦瓷的品格……一个像自己的丫鬟,她能那样心安理得收下,放在眼皮子底下,任邵槿看个够! 光是这副心胸,就无几人能敌。 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本该由齐悦瓷问的问题,成了老太太当下最头疼的事。她隐隐感到不安,即使那个碧冉不是齐悦瓷的人,可凭她的品貌,足以越过红瘦去,红瘦的失宠在开头已经注定了。 一旦红瘦被扳倒,齐悦瓷之外,听荷居里是碧冉独大……那时,邵槿纳妾指日可待。 蕊儿……妾室入门,碧冉一个丫鬟出身的势必得往后让。蕊儿才貌双全,碧冉也一点不比人差,两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老太太不可思议得看着齐悦瓷。 小小年纪,无女性长辈教导,能把这样的招数用得这么炉火纯青…… “要不我把她叫来,老太太好好看看……”齐悦瓷娇柔清脆的嗓音打断了老太太的冥想。 “不……不用了,那丫鬟我记得,的确不错。”老太太没有反对的理由。 齐悦瓷显得很平静:“此事尚未问过爷的意思,回头媳妇问过了,爷若没意见,咱们就热热闹闹摆几桌酒,给二人开了脸收在屋里,不知这么办行不行?” 她想得非常周到,老太太不得不点头称好。 日头渐渐上升,到了午饭时辰,老太太留齐悦瓷用饭,破天荒没叫上叶蕊。 饭后,老太太歇晌,齐悦瓷才慢慢回听荷居。 几个丫鬟不知她们在屋里说了些什么,估摸着不会是什么好事,俱是不敢大声说笑。反是齐悦瓷无事人一般,回屋换了家常衣裳,照旧歪在炕上看书,直到夕阳西下,邵槿回来。 邵槿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纤细瘦弱,与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完全不符。 他的脚步不疾不徐,发出沉静的声音……齐悦瓷靠在窗沿,金光照得她迷了眼。(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自打前些天因安姐儿的矛盾发生冲突后,齐悦瓷夫妻两人一直没有真正和好。 一开始,邵槿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当齐悦瓷是耍小性子了……过了有三四天,齐悦瓷依然对他爱理不理的,行动远着他,他才猛然惊觉到不妥。 在他心里,安姐儿几乎是个空洞的没有形象的简单符号,他难以理解齐悦瓷会因此事而与他较真。 几番拉下脸来讨好她她却无动于衷后,他也有些恼火。毕竟,他是一家之主,是人人敬畏的国公爷……即便齐悦瓷不像别人那样怕他服从他,却也不能这般漠视他的示好。 叫他的脸面往哪搁? 相比起来,齐悦瓷考虑得复杂多了。 抛开安姐儿不论,她不喜邵槿的性子,阴晴不定,喜怒无由。 他心情好时,偶尔会逗弄她一番;一旦他心绪不宁,什么素日的夫妻恩情他全忘了,对她疾言厉色。齐悦瓷却不是任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她难以忍受自己作为邵槿的附庸,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得顺着他心意。 她深知,在英国公府如果没有邵槿的支持,她的地位很难维持下去。 不过,为了暂时赢得他的好感而放弃自己的原则,接下来的路,她会走得更艰难。她决定,也让他看到她的意志,免得将来他凡事自作主张,不顾及她的想法…… 两人就这般冷战了七八天。 听荷居上上下下笼罩在这种尴尬阴沉的气氛中,尤其当邵槿在家时,丫鬟们连呼吸亦是小心翼翼的。 连素弯腰打起帘子。 邵槿进屋,习惯性地往东次间扫了一眼,瞥见齐悦瓷正穿鞋下炕。 她穿一袭天青色百褶裙,腰间束着玉色宫绦,纤腰不足一握。绣着折枝白玉兰花纹的宽大裙摆盖住鞋面,她起身摇摇走过来,彷佛一支晨露中摇曳的晶莹花苞。(.)带着清新的舒爽。 邵槿抿了抿唇角,故意侧头望着堂屋西侧的屏风。 绿肥随即服侍他梳洗。 他不开口,齐悦瓷索性也跟着沉默。屋里人虽不少,却是静悄悄的。不闻人声。 “夫人,爷……方才沈管事差人送了这个过来,人尚在二门口听候夫人吩咐。”温颜双手捧着几本簇新的账册,从外含笑进来,一时没发现众人的异样。 齐悦瓷上前两步,轻轻笑问道:“说了什么没有?” 温颜将账册递给齐悦瓷,摇头道:“那倒没有。看着不像个伶俐的小厮,亏了沈管事打发他来……” “赏他一两银子,叫他自去。”齐悦瓷没打开看,放在一旁红漆雕花茶几上。 温颜才转身欲退下,又被她唤住:“你且等等……让小厮给沈管事捎句话,只说……银子我给他了,余下的事全由他做主,不用来请我的示下。我没那闲功夫……年终记得来给我结账便可。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她半是玩笑半是当真。 “是,沈管事一向妥当。夫人放心吧。”温颜笑回。 方孝与沈锐一起共过事,深知他为人,连带着温颜对他的了解也比旁人多。夫妻两个对沈锐的能为很是敬服,私下里常称呼一句沈大哥。 邵槿进里间更衣,模模糊糊听到几句,心下有点不是滋味。又想到自家兄长不争气,平日里好吃懒做也罢了,居然觊觎齐悦瓷的陪嫁,愈发羞恼难堪,竟是觉得无颜再见齐悦瓷。 齐悦瓷哪儿猜到他的心思。随手翻着账册,无非是近些日子为开酒楼的成本费用,沈锐一笔笔记得甚是清楚。(.无弹窗广告) 她让浅碧先收起,又道:“去小厨房瞧瞧那火腿鲜笋汤炖好了没有,一会我顺便带到锦含堂去。” “嗯,”浅碧应是。并不出去,反而眉心一蹙,语气犹豫道,“……对了,明芷她爹昨儿夜里没了,想求夫人放她回去给他爹送终。” 明芷不是齐府家生子,母亲没了好些年,她又有一双年幼的弟妹。她爹一个人实在撑持不下去了,只好将她卖了,好在被人牙子转卖给了齐家,没受什么苦,就是骨肉分离。 齐悦瓷颇感诧异,惊问道:“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倒害得他们父女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原该放她回去的。她人呢,还不快去叫来……” 浅碧一撩帘子,匆匆出门。很快,明芷跟在她身后进了屋,眼圈通红,神色沮丧无措,眼神迷茫。 “你这丫头,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早说?”齐悦瓷是替她可怜难过。 “夫人……”明芷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也是刚刚知道的……我爹他身子一向不是很好。堂兄说他昨儿下地时还好好的,回家时天黑……不小心在山坡上摔了一跤。幸好有同村的人经过发现他躺在路上,又搀又抬地送了他回去。” 她还没从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中清醒过来。 齐悦瓷忙道:“可是摔伤了哪里?有没有请大夫?” 听问,明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抽抽噎噎道:“到家时,我爹已经昏过去了……因为天晚不好去镇里请大夫,想着撑到第二天一早……谁知,谁知半夜里突然没了。” 摔倒,一般不会这么严重,顶多伤了手腿,除非是…… 浅碧一面拿帕子给她擦泪,一面提点她:“这时候可不是哭的时候,你是家里的长姐,弟弟妹妹全仗着你照应呢,有什么话还不赶紧求夫人……”她暗中扯了扯明芷的衣袖。 小丫头里,明芷勤快,不爱饶舌,浅碧素来看承她不错。 明芷一愣,回味过来,聂诺着不敢开口。 她是小丫头,跟随齐悦瓷的时日又短,是以齐悦瓷对她家中情形知道的不多。见浅碧一个劲和明芷使眼色,猜到她家里条件不好,许是有事求她,便对浅碧道:“罢了,你替她说吧,什么时候你也这么扭扭捏捏起来了。” 浅碧讪讪道:“夫人,明芷的弟妹全靠她爹养活,如今她爹没了,弟弟妹妹无人管……” “明芷,你弟弟妹妹多大了?”齐悦瓷沉吟道。 明芷慌得磕头道:“夫人,我弟弟今年十二,妹妹九岁,都会做农活,不怕吃苦……我愿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夫人,求夫人开恩救救他们吧,给他们一条活路。” 她心里很清楚,如果齐悦瓷不管,她的弟妹怕是得被大伯他们卖了。同样是卖,卖到国公府比别的地方强多了,好歹姐弟几个能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即使不卖,两个孩子在家里靠什么过活……左右逃不过一死。 齐悦瓷嘴角紧抿,良久才道:“你若舍得,将你弟弟送去沈管事那学点活计,只是外头不比家里,难免会受些委屈。你妹妹么……暂且交你温颜姐姐带回家去,帮着看屋子……” 她没有买下明芷的弟妹,一则是不能好端端又买人,二则不希望明芷一家子皆在自家为奴为婢的。 明芷哭得糊涂,闻言怔怔的。 浅碧赶紧推她一把,嗔道:“还不谢过夫人恩典。” 她这才醒悟过来,一个劲磕头。 “快别磕了……浅碧,你拿二十两银子给明芷,让她先去料理她爹的丧事,再备辆车送她回去。”齐悦瓷想了想,对明芷道:“你也别急着回来,把家里的细软、屋子、田地收拾好了,再领着你弟妹一起来。 有什么事不好办,托个信得过的人进城,直接去你温颜姐姐家……好了,快去吧,再耽搁天黑了就不能出城了……” 浅碧急忙领着明芷下去。 看看天色不早,齐悦瓷回屋换衣裳,迎面见邵槿沉着脸坐在床沿上,绿肥在那翻箱倒柜,白皙的脸颊上布满了点点细汗。她心中讶异,这是怎么回事? 绿肥一见齐悦瓷进来,彷佛见了救星般,露出牵强的笑容,飞快地说道:“夫人,你有没有见过爷那块青白玉虎印……奴婢不知收到了哪里,找不到了?” 其实那东西根本不是她收的,可主子要她找,她不敢反驳。 齐悦瓷迎上邵槿的目光,不由笑道:“那是我收起来了,在黄花梨二联屉闷户橱的左边,有个楠木云纹半尺长宽的小匣子,你找找看在不在里边。” 是与她置气呢,还是与丫鬟置气? 齐悦瓷摇头不解。 绿肥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当然明白东西是夫人收的,只有夫人知道放在哪,但爷摆明了不愿惊动夫人……方才若不是迫于无奈,她也没胆子问。 俩主子是要闹到什么时候呢? 她捧着玉印递给邵槿,感激地看向齐悦瓷。 邵槿蓦地接过,立起身准备出门。 “绿肥,你服侍我换衣裳吧,咱们去给老太太请安……”齐悦瓷只当没看见,自做自的,丝毫不因他的冷落而有不适。 邵槿气得双肩一抖,反而收住脚步,狠厉地瞪了绿肥一眼。 绿肥吓得胸口噗噗跳,暗暗给了齐悦瓷一个抱歉的眼神,慌乱得溜了出去,头也没敢回。 齐悦瓷亦是赌气得自己开柜取了衣裳,要往净房行去,却被邵槿宽厚有力的胸膛挡住了去路。(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一个气宇轩昂却双眉紧锁,一个丰神冶丽,可贝齿咬着红唇。 相视无语,各怀一段愁肠。 齐悦瓷觉得莫名委屈,垂眸扫着脚上鸦青色的绣鞋,不打算首先开口。即便她在安姐儿的事上冲动了点,但事情的根源在邵槿身上,他不知错也罢了,还故意冷落忽视她……她就是难过。 鼻子酸酸的,忙睁了睁眼睛。 何况,她还要笑吟吟给他摆酒迎新人进门……这不正是男人们梦寐以求的嘛,他对自己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水汪汪的杏眼含着一淀青黛,鬓边秀发如云,白玉般小巧的耳垂莹润可人……邵槿没有勇气多看一眼,可眼神不受控制地停留在她身上,软软的青丝、裸露的脖颈、婉转的曲线,他突然厌恶自己。 此刻,他本可以将她拥在怀里,细心呵护。 为了他的猜忌和多疑,他害得她伤心、生气…… “我那日语气太重了……”他似乎是头一次与人道歉,口吻带着久居上位者的高不可攀之气,“并不是有意责备你,你别生气了吧?以后有机会,再向你解释清楚好不好?” 他的话,从来不带商量的性质。 其实,齐悦瓷一点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见到他,与他独处……她完全不能理智的考虑别的事。她的眼前,浮现的俱是他与别的女子在一起时亲热调笑的画面。胸口压了块大石般窒闷得难以呼吸。 她可以以正室的身份,微笑地和老太太商议给他纳妾、收通房。 ……但是,当面对他,所有的自尊、要强,顷刻间瓦解,她不能自已得溃不成军。她很想优雅得体的笑,可惜,嘴角的浅笑,终是带了一丝连她自己未觉察的苦涩。 “悦瓷……”邵槿没来由的慌乱,极尽低哑缠绵的呼唤她。 他在她眼里看到了疏远。 他急切地握住她双手。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是那么冰冷,直沁入他心扉。 齐悦瓷咽下所有的无奈,眉梢轻扬,让璀璨风华在眼角渐渐积聚,彷若无数春花旖旎绽放:“你说什么呢?我早忘了……你不是急着出门吗?我送你。” 短暂的放松过后,邵槿的心再一次揪起:“那你这几日怎么不肯理我?”他发现自己几时也沦为了那种患得患失、纠缠于男女小事的心胸狭窄的男子,毫无往日纵马扬鞭、驰骋沙场的万丈豪情。 为一个人,他不惜堕落到这步田地。 “我何曾不理你了?”她笑着反问,随即又道:“是你自己每日回了家便耷拉着脸的。我以为你公务繁忙,琐事烦心……不好打搅你罢了。” 既然他肯诚心认错。她也懒得继续执着下去。 冷落他的过程中,为难的何止是他一个。 邵槿赶紧堆上一脸笑意,尽量显得温和:“衙门里是有些烦心事……北疆连接两封奏折,鞑靼又偷袭了我几个大镇,抢走粮草无数……”他说着,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齐悦瓷亦有几分担心:“你们是什么安排?” “眼下,仍得忍耐。”邵槿颇为无奈,“两湖一带遭遇数十年不遇的干旱,导致百姓春耕彻底停顿。若不能妥善解决这个问题。不到盛夏,必会发生动乱……是以,众臣不主张对鞑靼大肆动兵。” 见她似乎感兴趣,他一五一十不加掩饰地告诉她。 因为与邵槿冷战,近来朝廷的事齐悦瓷知道的不多,闻言很是吃惊:“两湖是粮仓重地,发生旱灾……岂不是相当麻烦?” 百姓们全指望着地里的收成,没了春耕。今年靠什么吃饭?一旦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邵槿点头:“正是,圣上遣了怀王与苏右相亲自前去赈灾。” 本来,赈灾之事有怀王一个人去就够了。可福建巡抚的事牵连上了苏家,有御史弹劾苏右相暗中包庇,圣上不欲此刻再有重臣落马,索性打发苏右相去外地公干。以保住他。 齐悦瓷看他神情疲惫,为朝事焦心。自觉汗颜,忙笑安慰道:“有怀王和苏右相出马。相信灾情会慢慢控制住,你别太着急了……” “你是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吗?我陪你去?”再见到她的笑颜,他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方才急吼吼得找东西出门,现下又不急了?”齐悦瓷抿嘴而笑。 邵槿尴尬不已,只好讪笑道:“只顾与你说话,忘了正经事。那我先去了,晚上再和你解释?” 齐悦瓷推他出门。 暮色如许,半弯淡黄的月亮升到树梢头,洒下一层银白的光辉。 树丫交叉,明暗相间,婆娑如舞。晚风袭人,挟着仲春柔媚温暖的气息,熏得人情致朦胧。发丝飘扬,飞掠在齐悦瓷半边脸颊上,挡住了那一缕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春愁。 当夜,邵槿半夜方归。 夫妻两个不及叙话,匆匆入睡。 第二日,邵槿照旧忙碌不堪,齐悦瓷只得暂且按下收通房一事,不过私下吩咐人将西跨院的偏房收拾出来。 下人暗中议论纷纷,无不猜测夫人收拾西跨院是准备给谁住?毕竟西跨院不比别的地方,或者给爷与夫人的孩子住,或是给爷的姨娘妾室们住…… 夫人尚未怀孕,自然不会是住小爷小小姐们,唯一的可能是――听荷居得进新人了。不知道新人是谁,从外面接回来的呢,还是自己家里的?倘若是家里的,又是哪一个命好的被夫人看中了? 而邵槿对此一无所知。 偶尔闲暇时。他隐隐约约感觉到齐悦瓷待他与前不同,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仔细回想,又彷佛一切如常,害得他差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四月十七,天气大好。 早上起来时,齐悦瓷服侍他更衣,一面回道:“我义母家里设宴赏牡丹,请我过去玩一日,老太太已经答应了……”她把这事看得与别人家的请宴同等看待,邵槿一向不大管女人家的这些事。是以她没提前与他商量。 邵槿一愣,动作顿了顿,瞅着她问道:“什么时候?” “就今儿,我过去略坐坐,午饭后即回来,不会耽误事儿的。”齐悦瓷不以为意。 “哦?”步到东次间,他坐在炕上,小丫头举着铜盆跪于地上,齐悦瓷绞干帕子给他擦手脸。红瘦反而没事做,苦着脸立在一旁。 他当然不能反对。 梳洗完毕。两人一前一后去西稍间。 邵槿眉心若蹙,欲语还休,半晌又道:“那你早去早回……”他对她与萧家的接触持不赞同意见,可惜不能明明白白表现出来,只好委婉提醒她。 齐悦瓷以为是寻常的嘱咐,含笑应是。她从未想过,当初萧家向她提亲的事,邵槿居然会知道。 两人用了早饭去锦含堂,给老太太请过安。邵槿便匆匆离去。门口撞见叶蕊,他远远打了个招呼,倒把个叶蕊难过得一整天没精神,见了齐悦瓷也失去了往日挑衅的心情。 老太太话里催她:“你们商议定了?选的哪个好日子?” 叶蕊坐在下首吃茶,闻言愣愣的,不解她婆媳指的什么事。 “爷朝事太忙,没时间与我细论……不如就挑了二十这日吧?”齐悦瓷估摸着这种事邵槿不会有意见,而且这原是她这个当家主母的权利。没必要去问他的心意。他心里道好,面上难道还会露出喜色吗? 邵槿并不是那样轻浮的人。 老太太满意地笑了:“好,回头吩咐厨房备几桌酒菜,大家热闹一番。” 奉承完老太太,她回屋换了出门的衣裳,才坐车往萧家行去。 叶蕊在她之后一刻钟离开锦含堂,尚未出院门。脸上的泪水便线一般往下滚落。身子摇摇欲坠,丫鬟唬得不行。欲要去报给老太太,被她死死拦住。主仆两个勉强搀扶着回去。 且说萧家那头,萧夫人领着嫡女亲自接到二门口。 齐悦瓷赶紧下车行礼,口呼“义母”。 又见萧夫人身旁站着一位年约十三四岁、容貌清秀,身穿石榴红撒花缎面对襟薄褙子、白地撒大朵芍药曳地长裙的小姐,笑开口道:“可是妹妹?” “正是,”萧夫人笑容满满解释道,“去年上京时,担心不能留在京里,是以将她放在老家由她祖母照看……年底才赶着接过来的。还傻愣着干嘛,快给你姐姐行礼?”她嗔着萧小姐。 萧小姐欲行大礼,齐悦瓷慌得一把扯住,亲热地握着她手说话。 萧夫人看在眼里,极为满意,领齐悦瓷向内走。萧家没请什么外人,除了齐悦瓷,只有王御史老夫人携着长媳、孙女,高夫人和儿媳妇、庶女,皆是齐悦瓷熟识的。 大家相见,并不意外,亲切地问好。 萧家不是举家上京,人口极为简单,萧老爷夫妻、两位萧公子、三位萧小姐。如今他们在京里比较熟悉得也只有同僚王家、高家,英国公府因齐悦瓷的关系勉强也算得上一个。 王老夫人也不与齐悦瓷客气,笑道:“你这作女儿的来得比我们还晚,一会子得好生罚你几杯……” 齐悦瓷笑。 高夫人帮她说道:“她管着那么大一家子几百口人,能抽出功夫来已经不错了,不比咱们清闲,成日赏花听戏,没个正经事。” “是夫人们能干,不像我笨手笨脚的,一点点小事也能折腾大半天……” 众人俱笑。 萧夫人招呼丫鬟上茶果点心。 王夫人不由赞道:“好俊的樱桃,从没见过个头这么大的,颜色也鲜亮。” “这怕不是京城附近产的?”王老夫人拈了一颗在手,“从前听人提起刘阳一带的樱桃个大味甜,我们家在那没庄子,倒没见过,这个莫不就是了?” 萧夫人笑赞王老夫人眼光好:“……正是呢,我长女夫家祖籍刘阳,这是他们家自己庄子里产的,比外头的更大些,送了两框来给我尝鲜。我吃着就是这个味儿,倒辛苦几个下人一路起早贪黑的赶来。” “东西事小,姐姐孝顺义母的心意才是最要紧的。”齐悦瓷叫得顺口,不清楚内里的人,只当她是萧夫人亲生女儿。 众人相继称是,萧夫人面上有光,深觉齐悦瓷这个义女果然没认错。 可惜……想起儿子自打圣旨下来后精神一直萎靡不振,差点误了春闱。好在最后勉勉强强入了殿试的名单,过两日结果就出来了,不知怎么样呢?她唯有暗中叹气。 萧小姐与两位庶妹先带几位年轻小姐去后院赏牡丹。 屋里俱是成了亲的人,大家说话越发没顾忌,高夫人关切地问萧夫人:“听说令郎才貌双全,定的哪家小姐?” 王老夫人面色微变,吃茶不语。 当日萧公子与齐悦瓷的亲事,是她作得大媒。后来好事未谐,她总觉亏欠了萧家的,平日在谁家宴席上遇到,她不免多照应提携萧夫人一些……不过,只有萧公子真正成了亲,她才算完了一桩心事。 齐悦瓷与高大奶奶低声说话,假作没听到。 萧夫人打起精神笑回道:“不瞒夫人,至今尚未定亲。 ……道是成家立业,咱们老爷偏信立业成家,一拖再拖。去年上京后,我心里着急……奈何认识的人少,急也无用。夫人和老夫人见多识广,有合意的人选,好歹帮我留心些儿。” 她生怕传出儿子挑剔的留言,将一切责任推到萧老爷头上。 “这是自然的,就怕你眼界高,瞧不上……”高夫人呵呵大笑。 齐悦瓷如坐针毡。 萧公子是因她而耽误几年的,让她当什么事没发生过,她委实做不到。 那个穿着简朴、迎风而立、笑容温煦的男子,在那群膀大腰圆的武将中,是那么格格不入,偏他另有一段儒雅的气度,丝毫不比人弱。那时她……以为终身就此定下。 而邵槿,与陈桦双双骑马归来,别有倜傥的风采……她以为擦肩而过的过客,却成为她的夫君;她当做良人用心看待的人,才是真正的过客。 齐悦瓷不禁苦笑。(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 滴答声不绝于耳,天地很安静。 盘旋的风从门窗的缝隙中飞掠进来,裹挟着湿朦的水汽,寒意扑面。阴暗的光线里,周遭一切显得很纯粹,少了公侯府邸的浮华奢靡之气,平静的、安稳的,如岁月不经意间流逝般自然。 在那双略带忧郁的乌黑眸子里,齐悦瓷第一次体会到一种感情,瞬间将她击溃。 她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人,这个她同床共枕半年却丝毫不了解的人,其实好似另一个自己。当他难过皱眉时,她的心已不再因自己而跳动,与他呼吸着相同的点滴温暖。 她缓缓转身,一步步向门口行去…… 眼角的一丝不舍,终于让邵槿无所顾忌地跳起来,冲到她前面,拦住她去路。 声音微微颤抖:“你去哪?”如果放她走了,他不知自己能不能承受住那份随之而来的悔恨懊恼。 “不是你让我滚吗?”齐悦瓷抬眸,眼底倒映着他憔悴的容颜,涟漪的水波轻轻荡开,一圈一圈撞击他心房。 邵槿愕然,又急又无奈:“我不是指你……” 她双眉一挑,彷佛挑衅:“那你指的谁?” “除了你。”醇厚沉迷的气息萦绕她耳畔,却如汹涌的波涛铺天盖地向她袭来,席卷着她,让她不能逃脱。她退无可退,任由自己沉没,酸甜苦千百种滋味一齐涌上……他,终于肯给她一句许诺了吗? 邵槿对她好,甚至有点喜欢她,她不是没有感觉。只是那点点喜欢太稀薄,太容易消逝,她从来不敢因此而抱有任何希冀。 偶尔。也曾幻想过他待她是不同的。 但她清楚他们的身份,清楚游戏规则,她只想保护好自己不受伤害。 可是方才。她从他简单的话语里听到了在乎……或许她终有一日会面对许多难堪,可是此刻,她愿意放开自己。(.)相信他的真心,接受他呈现出来的满腔柔情。 她翘起唇角。垂眸浅笑,眼角尚残存泪花。 邵槿看得着了迷。她像所有柔若无依的小女人一样,低下她高贵的头,含羞带怯,脉脉含情……他觉得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纠结都不值一提了。 他试探着伸出手,放在她纤腰处,然后狠狠将她揉进怀里。 他身上的味道令齐悦瓷安心。不知有多久,她没有这么全心全意信赖过一个人。即使她差点被他的用力而窒息,她也没有反抗,任他抱着,小手环绕着他宽厚的后背。 如果有那么一天,她依然含笑面对。 邵槿打横抱起她,目光一刻不曾离开过她。慢慢走到竹塌前,才将她稳稳放下,深深凝视她。 “干嘛这么看我!”齐悦瓷媚眼如丝,斜瞟着他。嘴里低低道:“碧冉做错了什么,你这么惩罚她?”她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来掩饰自己自然流露出的撒娇口吻。 “不知道。”邵槿蹲在她脚边,回答利落干脆。 不知道? 齐悦瓷一头黑线,笑嗔道:“不想告诉我便算了。”微微赌气的语调。 邵槿的眼里盛满笑意:“谁叫你打发她来的?我这外书房轻易不让人进。她成天到处晃悠,谁知道在做什么?若是撵她回去,岂不伤了你脸面,索性寻个由头吓吓她,令她安分守己。” 他说得理所当然。 碧冉在丫鬟中是出色的人物,若是从前,他兴许会多扫一眼,仅仅是扫一眼而已。 “这么说,原是我的错了……”她脚下轻轻踢他,蜻蜓点水般,偏带着一股子极致的魅惑,“你一个人住外院,无人照料起居,我和老太太都不放心,想着差个人来服侍你……你不喜欢她,回头我换个人过来可好?” 他抓住她玉足,褪下鸦青色的绣鞋把玩着。 齐悦瓷不由双颊绯红。 虽然成亲近半年,有过几次肌肤之亲,但这么肉麻暧昧的举动邵槿还是第一次做,她怀疑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赶紧埋到胸前。 “来一个罚一个,你到时候别心疼……”他难得有兴致调笑。 齐悦瓷假作恼了:“你自己不心疼才好。” 邵槿猛地在她手背上重重亲了一口,敛眉问道:“还说不说这种话了?”他心里除了她再装不下别人,偏她倒好,恨不得一个接一个往他身边添人,难道还嫌不够乱吗? 齐悦瓷打发碧冉过来的用意他明白,所以那天他才尤其生气。 即便他不反对男人纳妾收通房,可绝对不是现在,在他为她而愁肠百结的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情做贤惠大度的好妻子,他简直被气疯了。于是,他特意赶一清早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是想见到她,看看她是否有一丁点的难过失落,她却笑得那么灿烂,浑然不在意。 他顿时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若不然,怕是得在锦含堂的院子里与她大吵起来。 邵槿一向极为克制自己的情绪,喜怒不形于色,但只要面对他,他便控制不住自己,每每被她惹得心火上窜。 “那你那天不是还夸碧冉伺候的好吗?”齐悦瓷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她接受他有别的女人的事实,不代表她能毫无芥蒂,偶尔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思也行。 邵槿挨着她坐下,连连点头:“真真不错……又会吟诗,又会作画,又会泡茶,又会……” 齐悦瓷登时变了脸,套上绣鞋要往外走。 “你自己送她来的……”邵槿长臂一捞,她便跌入他怀中:“我什么都没做,难道白说几句都不行?”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有几分后悔。 这下,她一定会认为他特别在意她,往后更难收拾了。 他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齐悦瓷低头,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对于愤然搬到外院的决定,邵槿悔得肠子都青了,可他拉不下脸来自己搬回去……左等右等,连个影儿也没有。 齐悦瓷抿嘴笑了,强自口硬道:“关我什么事啊?” “果然不关你的事?”邵槿一口含住她白玉般的耳垂,细细碾磨,存心报复她。 身体的敏感使得齐悦瓷整个人绵软下来,依在他胸口,咬着牙啐道:“和我相干又如何?我又不是妒妇……你,别闹……好……”她无处可躲,语不成声。 邵槿勉强放开她,掰过她双肩,望着她眼睛郑重问道:“我不回去,你就无动于衷吗?” 闻言,齐悦瓷心下泛酸,哽咽道:“你有那么多烦心事忙不过来,我哪儿能再来扰你。何况,我又帮不上你什么忙……” “我……”邵槿不知该怎么和她表述,“你以为我搬到外书房是因为公务太多吗?” 要和她说吗? “难道不是。”齐悦瓷不假思索反问,很快缄口,小心翼翼问道:“你不会是……还生我的气吧?虽然安姐儿的事情我不赞同你的做法,可是……我最后不是依了你嘛。” 她压根儿不会想到邵槿是为那个萧邑憋了一肚子的气。 毕竟,她与萧邑的事只有萧家人和沈家、王家略略知道些,一直瞒着外人的。她最后嫁给邵槿,是有圣旨赐婚的原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圣旨,她更是无从得知。 邵槿在门口看到萧邑送她回来,她亦不知。 如果她猜到整件事情中邵槿所扮演的角色,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误会了。 邵槿动了动唇,一个字没提萧邑。 有些话,有些事,他始终说不出口。 嫉妒这种感情,是不容许出现在一个男人身上的。 齐悦瓷当他默认了,握住他带有薄茧的手,认真道:“往后,你觉得我什么地方没做好,你教我,我改。”既然选择敞开心扉,她觉得最重要的是有话当面说,而不是各自放在心里,越积越多。 她深知自己性格上的弱点,倔强、傲娇、清高……俱是从小娇生惯养宠出来的, 她嫁过来的时日短,一开始,邵槿为保全她颜面,可能不会直接指责她。时日一久,对她的不满难免愈积愈多,那时反而伤了彼此情分…… 邵槿从来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好。 齐悦瓷的确不是温柔和顺的性子,不过她的一切,他都喜欢。他不希望她嫁给他后,需要改变自己的本性生活,伪装成别人。 是不是,他这次过分了,才会使她产生这样的错觉。 他竟是心疼起来,抚摸着她的发丝,特别温柔地答道:“是我不对,我脾气不好……” 他们间的冷战,皆因他没头没脑吃了一缸醋,继而迁怒于她。他明明是相信她的,可萧邑的眼神,彷佛在他心底扎了一根刺,使他不吐不快……结果是,他没勇气质问她,自己吞下了刺,梗得满肚子怨气。 齐悦瓷有些惊讶,转而又笑了。 “笑什么?”邵槿发现低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你记不记得,成亲前,咱们每次巧遇,没一次好声好气说话的……”齐悦瓷暗自怀疑,难道他俩果真是相克的命,注定不能好好相处。 短短几面,虽然皆是不欢而散,他却永生不忘。 邵槿亲吻她眉心,没有言语。(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天色越发阴沉。 邵槿摸到齐悦瓷的袖口有些潮湿,说道:“让丫鬟回去取身干净衣裳来换了吧,回头着了凉可不好……” “来来回回的跑太麻烦了,又下着大雨,再说我也该回房了,一会子就是晚饭时辰,得去老太太那里。”齐悦瓷听着窗外缠绵不止的雨声,含笑道。 “怕丫鬟们淋了雨,难道就不怕自己淋了雨?”邵槿没好气地嗔道,“什么时候雨停了,你再回去……老太太那里我遣人去说。”他当真高声唤了流觞进屋,命他转告跟随齐悦瓷过来的丫鬟回听荷居拿衣裳去。 流觞眉开眼笑应了。 齐悦瓷被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邵槿不以为意,一面脱下自己的外衫,一面道:“把你的衣衫也脱了,换我这件披上。” 闻言,齐悦瓷红着脸推拒:“那你穿什么……她们很快回来了。” “听话。”他贴着她耳畔低低喝道,浑厚的气息喷在她脖颈上。又亲自动手解开齐悦瓷的外衫扔在一旁,见她里头只穿一件鱼肚白的滑丝中衣,将身形勾勒得分外清晰。 他身上一热,忙把衣服给她套上,抱坐于自己腿上。 两人一同沉默,甚至能听到对方细细的呼吸声。 “我……”齐悦瓷犹犹豫豫道,“我和老太太商议过……摆几桌酒,红瘦和碧冉便正式成为,成为……之前选的二十那日,后来没来得及办,接下来的好日子是五月初八。 西跨院我也吩咐人收拾齐整了,随时可以搬进去住……”虽然这时候提这个显得煞风景,但齐悦瓷以为,迟早得说明白的事,还不如干脆一点。 邵槿浓眉微皱,语气淡淡道:“此事不急。以后再看吧。” 三妻四妾是平常至极的事,可他眼下完全没心思理会别人,何况他也不希望令齐悦瓷为难。 齐悦瓷怔住,半晌道:“老太太那里……”她当然不会傻到强逼着邵槿纳妾收通房。可老太太必然不肯轻易放过。她不是没有办法对付老太太,只是,她得顾虑到邵槿的意思。 “我会和老太太说明的,你不用管。”此事由邵槿一个大男人提的确不符合规矩,但他只想让齐悦瓷高兴。 想起除了生气,平日里邵槿待她的确不错,齐悦瓷的心渐渐软了下来。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邵槿一愣,软软吻向她眉心。 女子身上特有的体香唤醒了邵槿隐忍已久的情欲,他温柔的亲吻瞬间变得狂风暴雨般激烈,几乎能把人完全吞噬。从额头到下巴,从鼻尖到面颊,全是他火热的双唇。 齐悦瓷双眉揪起,她一时有点不适应邵槿的热情。 但想起碧冉在外书房住了那么久,邵槿都忍住没碰过她。又觉得自己太矫情了。她闭上眼,双手搂住他后颈,试探着回应……她敏锐的感觉到邵槿的动作停顿了半刻。不由想笑。 “悦瓷……”他的呼唤恍如绵绵春雨,看不到,却丝丝缠绕你全身。 齐悦瓷勉强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嗯了一声。 邵槿有力的大掌从衣襟探入里边,覆在她高挺的胸脯上,与她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肚兜。她纤柔的腹部、精致的锁骨、凸起的蓓蕾,每一寸肌肤,都留下他或轻或重的揉捻抚摸拉扯。 他一口吞下她的嘤咛声。 风疾雨骤,一室春光。 流觞抱着衣服敲门,笑喊道:“爷。夫人的衣裳取来了。”爷难得高兴,说不定会重重赏他呢,这么好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啊。 “滚远点!”回应他的是邵槿不耐烦的厉喝声。 流觞唬了一跳,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方不是好好的嘛,怎么又火了。莫不是夫人又惹爷生气了……我的夫人啊,你略微消停点吧,咱们的身家性命全在你喜怒之间呢。(.) 正当他无限郁闷苦恼时,隐约听到房里传来娇滴滴的说话声:“……还是不要了……被人看见……” “没我的吩咐,谁敢进来?”这应该是爷的声音,“……就一次……” 他听得津津有味,随即反应过来,赶紧红着脸溜了。 屋里,齐悦瓷中衣半褪,露出迷人的双肩和雪白的酥胸。她扭捏着身子,想把衣服重新披上,可稍槿哪儿由得了她,直接扯下衣服扔在远处的地上。 他埋首她胸前。 微凉的空气与温热的躯体同时包围她,她只觉全身瘫软,凭他摆布……邵槿一把托起她双臀,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与她正面相对。 齐悦瓷不敢睁开眼,愈加搂紧他。 不知何时,邵槿已脱下二人所有衣物,他眼里是窜窜火苗,似能将人融化了。 ……含住她粉嫩的樱桃,粗糙的手指在最娇嫩的地方按压,她不断发出旖旎暧昧的喘息声。他没急着进去,只让自己在她花房边徘徊旋转,感受到她体内流出越来越多的湿滑。 齐悦瓷颤栗着呜咽,彷佛在恳求他的给与。 巨大蓦地填满她,她一口咬在肩头,强忍住尖叫。 邵槿反而沉住气,极其缓慢地动作。她时而舒展时而绷紧……当她舒展时,他被温暖的海水浸润,神魂颠倒;当她绷紧时,他咬牙贯穿她,满意地听到她不能自已的呻吟。 齐悦瓷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醒来时,依旧睡在邵槿怀里,身上盖着浅碧色棉被。被子下的身体一丝不挂……她双颊发烫,似有火烧,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主动贴着他,缠着他。 圆几上点着宫灯,橘红的光线照在邵槿脸上,俊朗而慵懒。 她抿着唇,贝齿紧咬。 “醒了,饿不饿?我让厨房备了你爱吃的菜……”他靠在迎枕上,一手抱着她,一手拿着本书。 齐悦瓷低眉问道:“什么时辰了?” 邵槿放下书,抚摸她半散的秀发:“刚交戌时,我看你睡得香,便没叫你……老太太那里浅碧去回过话了,没事。” 齐悦瓷裹紧被子坐起来,羞涩得道:“我想先沐浴。” “热水备好了,我抱你去……”邵槿穿的齐齐整整。 “不用,我自个去。”齐悦瓷觉得没脸见人了。 他却笑道:“在东厢房,是不是叫丫鬟进来先服侍你更衣?”他语气促狭,摆明了看她好戏的模样。 “我……”齐悦瓷横眸睨他一眼,“你欺负人。”她的衣裳被他扔在地上,不能再穿了,干净衣裳又在外边,若叫丫鬟进来,势必明明白白告诉别人他们刚才在屋里做了些什么,她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邵槿嬉笑着用被子牢牢裹住她全身,才打横抱她站起来,开门出去。 雨不知几时停了,夜色朦胧,弥漫着湿气。院里没人,齐悦瓷略略放心些。 东厢房是邵槿在外书房的临时住处,布置得简单而清净,没什么名贵摆设。齐悦瓷发现邵槿对自己很苛刻,好在他没讨厌她那些比较奢侈的喜好……她暗暗偷笑。 热水使她恢复了精神,双颊特别红润娇人。 “要不要加点热水?”邵槿撩起帘子一角,笑得很贼。 齐悦瓷登时羞恼不堪,护着胸前急道:“不用,我就好了。”她相信邵槿是故意占她便宜,不然,用不着每隔一盏茶功夫就进来问这问那吧。 “你的衣裳我给你送进来?”他毫无半点自觉性。 “嗯……”齐悦瓷想着他也不是第一次看她了,没什么好躲的,索性大大方方由他看。 邵槿把衣服挂在屏风上,转身认真地对她道:“你的丫鬟我打发她们回去用晚饭了,我来服侍你穿吧。” 齐悦瓷气得狠狠瞪他,小脸皱成一团。 邵槿终于良心发现,笑道:“罢,我出去还不行嘛。” 齐悦瓷飞快地套上衣物出来,装得若无其事的道:“我饿了,咱们吃饭吧。”她是真的饿了,累了大半天呢…… 两人在书房用了饭。 “我回去了……碧冉也带走了啊。”她估计碧冉是没必要继续留在这了,倘若遇到下次邵槿生气,不得被他折腾死。唉,这次虽然没什么事,只是……碧冉在国公府是不可能抬头做人了。 外人难免以为她是邵槿的人,而邵槿不肯给她名分,她留在听荷居,只能任人耻笑。 当初齐悦瓷选择她为通房丫头,主要是考虑到她容貌文采都不错,应该能赢得邵槿的喜欢。等以后妾室进门,有她替自己应付,她能省不少心。她倒是不担心碧冉得宠后能把她怎样,毕竟她的正室地位无人能够撼动,如果碧冉真愚蠢到那个份上,就是自寻死路。 只要宫里不暗中赐死她,她永远是唯一的英国公夫人。 邵槿眉心一蹙,拉着她手道:“等等,我和你一起走。碧冉犯了错,我看不如撵了出去吧……” 碧冉在外书房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不想把这么一个有心机有手段的人留在齐悦瓷身边。虽然她压根不会是齐悦瓷的对手,但打发出去岂不是更加干净? 邵槿的处事方式一向利落。 “撵了?”齐悦瓷吃了一惊。 “是啊,她不是你六婶娘的人吗,咱们要她何用。”邵槿做了决定。 齐悦瓷想想也有理,便同意了。不过不是撵,而是换种方法打发她。(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渊二奶奶没了。 她嫁到邵家三年多,没有生育,离去的时候孤孤单单、冷冷清清。 小丫鬟被吓傻了……凌晨她还听到渊二奶奶翻身和叹气的声音,早上起来后,只当她依旧熟睡着没敢吵醒……直到巳时一刻该吃药了,才发现不对劲――身子冰凉凉的,没一点温度。 邵家上下,既在意料之中,又难免吃惊。 以为她挨过了去岁残冬,转入夏了,说不定就慢慢好起来了……谁想到好端端的就没了。 四夫人甚至连面上的难过都不肯装一下,一力要求尽快下葬。 齐悦瓷恼她凉薄无情,凡事懒怠问她的主意,只与老太太、二夫人商量着办。二夫人本就喜欢渊二奶奶贞静温婉的性子,有心给她好生办一办,奈何太后娘娘大寿将至,少不得低调些。 这日,齐悦瓷正嘱咐管事娘子们好生招待来吊唁的宾客,却听丫鬟回禀说是渊二爷在外求见。 她愣了愣,忙命快请。 虽然四夫人不断从中阻隔,但渊二爷夫妻鹣鲽情深,举案齐眉。渊二奶奶一走,渊二爷整个人失了精神气,每日里不是在灵前痛哭,就是回渊二奶奶最后住过的屋子摆弄她那些留下的零碎东西,或是衣裳或是首饰。 四夫人当然反对,可惜渊二爷这次脾气又急又躁,丝毫不理会,连看四夫人的眼神也不同了。 齐悦瓷抬头,看他穿着雪白长衫,满脸憔悴,形容枯槁,手里提一个鸦青色棉布包袱。 他来,是为了渊二奶奶的丧事。 他怕齐悦瓷听信四夫人之言,一切从简,故来哭求……并带来了自己这些年略略积攒的几百碎银子。里头有十两重的银锭,也有一两八钱的银锞子。还有几块成色中等的玉饰…… 渊二奶奶生前,他懦弱无能,眼睁睁看着四夫人羞辱磨折妻子,不能挺身而出。(.无弹窗广告)不过。他能有这份心,也是他情深意切之处,可惜天人永隔,恩情转眼成空。 齐悦瓷不肯收他的东西,承诺他一定会让渊二奶奶体体面面地走,他才摇摇晃晃离开。 罗家早已没落,除了渊二奶奶的生母、亲弟弟哭了一场外。余者未来。因是二房一个晚辈媳妇离世,亲友前来吊唁的不多,只素日亲近的几家。 一夜雷雨,渊二奶奶彷佛随风而逝,只活在人模糊的记忆里。 暮春花事了,天气一日比一日热。 常家送来消息,齐怀玉生了个女儿。常老爷常夫人心里失望,言语中带出一二。气得齐怀玉几番在房里啼哭……常安泰心疼妻女,怕齐怀玉因此而气出个好歹来,主动提出等她出月子后。带她去庄子里住些时日散散心,就当消夏了。 齐怀玉这才好些。 只是,有一件事她不放心。常家是常老爷主事,常安泰不问家业,他们夫妻俩若倘若现在搬出去,银钱上是很大的束缚。 好在常安泰私下有些体己,是他祖母单留给他的,至少能使他们夫妻衣食无忧。 齐怀玉心满意足,日日盼着快出月子。她清楚,常安泰是嫡子。迟早得回来继承家业,他们这次搬出去不过是个缓兵之计,为了让常夫人知道她不是软柿子任由搓扁揉圆的。将来,必得等到常夫人低头服软,她才肯回来……那时候,常夫人自不敢像现在这样对她了。 果然。他们提出去庄子里住后,常夫人便有几分惊慌。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自打娶了媳妇与她便不亲,再搬出去住,越发想不起她这当娘的来了,叫她焉能不急。 常安泰见母亲态度软化不少,暗自犹豫。(.好看的小说)毕竟是他亲生母亲,他也不忍心看她失望…… 齐怀玉看在眼里,担心他变卦,索性下了狠手。有日,常夫人去她院里看孙女,顺便瞧瞧她,两人说着说着,常夫人对齐怀玉的不满被挑上来了,不由地嗓门拔高甩出几句重话,又嚷着热。 落霞悄悄把窗子推开了一角。 恰好常安泰回来,在帘外听见常夫人不低的声音,面色便有些难看。 再进屋,迎面见妻子一脸委屈斜靠在大红迎枕上,眼圈通红,眼眶里的泪珠随时可能滑落。而常夫人板着脸坐在绣墩上,她身后的窗户敞开着,风吹进来…… 他立时发作了,质问是谁开的窗,落霞小声道“夫人嫌热……”,常安泰误会是常夫人叫人开的,愈加不满。谁知连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小丫头也甚是配合,忽然大哭起来,常安泰理所当然认为是母亲大声嚷嚷惊吓到了孩子…… 常家是武将,常夫人更是大字不识几个,若论手腕,根本不是齐怀玉的对手。 可惜,她连分辩的话都说得难以令人信服。 结果,孩子一办完满月宴,他们一家三口就收拾包袱带着人去庄子里消夏,常夫人后悔不已,日日盼着儿子回来。 齐悦瓷听说,很是佩服齐怀玉的敢想敢做。换了她自己,估计没这么干脆利落。 此乃后话,暂且休叙。 话说太后娘娘的千秋,普天同庆,百官恭贺,热闹了整整半个月。 等到京城渐渐平静下来,已是六月初了。 弟弟功名成就,可是迟迟未有消息,齐悦瓷忖度着是年纪太小了,不好授官。她倒不是急着让弟弟步入官场,而是操心起他的亲事来……每有谁家请她赴宴,她皆一一前去。奔波一段时日后,人疲累不堪,亲事却毫无着落。 邵槿好笑地劝道:“他今年才多大,你就这么焦急?我娶你之时已经二十多了……” 齐悦瓷瞟他一眼,没好气得嗔道:“他如何与你比?” “怎么不能比?难道我还比不上他了?”邵槿深觉自己在齐悦瓷心中的地位太低,怕连小舅子一指头还不如,假作恼怒不悦。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齐悦瓷一面做针线,启唇笑道:“你是知道我们家的情形的,内院无人,全靠六婶娘帮着操心。一年两年还罢了,总不能一直辛苦劳动六婶娘吧?纯儿早点娶妻,六婶娘就能将担子卸下,好好享享福……” 邵槿听得冒汗。 如果是对齐家不了解的人,还真得被齐悦瓷这篇话蒙混过去,亏了她口齿伶俐,黑白都能颠倒过来。 他笑着抽走齐悦瓷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扶着她肩问道:“想让小舅子领个什么差事?要不要我去打探一下那位的心思,好叫你放心。” 齐悦瓷怕热,用手推开他:“那倒不必……他年纪小,不拘什么,能多多历练些就好。” 夕阳尤在,屋里热气尚未息下去,她只穿了一件桃红色散碎白玉兰花纹的短衫、月白华尾裙。丝滑的面料容易下垂,她略一伸手,袖子就躺到了胳膊弯处,莹白耀眼。 邵槿握住她玉腕抚摸:“哪儿就热到这份上了……明儿吩咐他们开始用冰吧,照份例往各个院子送。” “没到日子呢,还是再等等吧。”近来,邵槿对她极好,再因她而坏了国公府历年的老规矩,不止老太太、妯娌们背后有话说,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两人话未说完,安姐儿过来请安。 她的禁闭被解除了,齐悦瓷随时可以见到她,只是有外人在的时候,她会先嘱咐丫鬟将她送回去。 齐悦瓷忙坐直身子,理了理衣衫发髻。 邵槿没奈何地回到对面炕上坐下。 “父亲、母亲。”安姐儿行了个相当标准的福礼,叫邵槿的时候嗓音极低,头紧紧埋着;等到叫齐悦瓷了,才笑吟吟抬眸向上扫,声音特别清脆可亲。 邵槿摸了摸鼻子,点点头不语。 “过来坐母亲这边……天儿热,早上来一次就够了。”齐悦瓷招手令她上前,扶着她坐下,笑眯眯问道。 安姐儿双颊绯红,应是热的,不过笑得很甜:“母亲,我会写字了。” 齐悦瓷微有诧异,反是邵槿,不可思议地看向安姐儿。在他的记忆中,安姐儿是那个只会哭着躲在乳母身后的小丫头,在齐悦瓷的教导下规矩变好了些,可会写字……他还是不大相信。 “真的?”齐悦瓷揽着她肩膀道:“能不能给母亲看看?” 闻言,安姐儿笑指着帘外道:“暖雪姐姐就在门外。” 齐悦瓷忙命暖雪进来,暖雪手上托着一叠十来张纸。摊在炕桌上,原来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一个邵,一个齐,一个安……下边几张基本一样。 “这个念什么?”齐悦瓷指着邵问她。 安姐儿歪头想了想,很快脆生生念出来。 邵槿越发惊讶。 齐悦瓷很高兴:“是浅碧教你的吗?” “嗯,浅碧姐姐什么字都认识……母亲,什么时候我能像浅碧姐姐那样呢?”她童稚的眼睛里充满向往,与当日那个见了谁都会吓得战战兢兢的女孩子不可同日而语。 齐悦瓷捏着她面颊笑道:“只要咱们安姐儿认真学,等到母亲这么大了,一定就全部认识了。” 母女两个说话的情景分外温馨,邵槿看得呆住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骄阳顶在半空,毒辣辣的炙烤着万物,热气渐渐在房里汇聚。(.) 水晶缸里的冰块缓缓融化,偶尔有微风拂过,送来一丝丝清凉。 海棠花几上摆放着白釉粉彩大海碗,碗里清水养着几支才打了花骨朵的玫粉色睡莲。碧绿的椭圆形嫩叶,尽情舒展着,碗底散落几颗鸡蛋大小的鹅卵石,清雅新鲜……看一眼,心底透亮。 “……不过一个下人,竟丝毫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八弟妹,这样的人咱留着他干嘛,我看趁早打发走才是……”刻薄的声音催人昏昏欲睡。 五夫人愤愤不平替齐悦瓷不值。 “吃、穿、住、用,样样比主子还精细三分,他使得还不是八弟妹你的银钱。几家大铺子,一年才赚那么几个钱,谁知道剩下的是不是全进了他自己的荷包……” 齐悦瓷悠悠吃茶。 茶水只有五分热,茶香虽然受到些影响,不过更易解渴。 芳树在她身旁执一把青罗美人团扇,扇起的风吹拂她鬓角的几撂青丝与翡翠滴珠的耳坠。身上的湖蓝色斜襟短衫用上好蚕丝所作,甚是柔滑。 一清早,才给老太太请了安回来,不及理事,就被五夫人挡在了院门前。 费了半个时辰功夫,絮絮叨叨半日,无非是想让齐悦瓷把沈锐撵了,然后将铺子拱手让给他们夫妻。齐悦瓷怀疑五夫人是不是把她当傻子了……她便是傻子,也不可能傻到这个份上啊。 五夫人见齐悦瓷一直不开口,心里急了,大声道:“八弟妹,你倒是说话呢。 ……咱们是一家人,难道我还能糊弄你不成?无非是为了你好……那沈锐实在太过分了,在外打着你的名义招摇撞骗,生生坏了咱们国公府的声誉,我们真是看不下去了才好心提醒你。” 五夫人的口才一向不错。不然也没这见风使舵的本事。 齐悦瓷终于放下茶盏,抬眸莞尔一笑:“五嫂,你为我好我有何不知的。你放心,此事我放在心上了。回头即命人好生去查一查……他若当真敢这般不知好歹,我自然收拾他。叫五哥受委屈了……” 原来自打五爷以增长经验见识为名义去齐悦瓷的酒楼后,就当自己是那的东家了,对什么事都喜欢指指点点。 偏他什么也不懂,只会胡搅蛮缠。 伙计们私下厌恶他,可看在他的身份上懒得与他计较,有一句没一句听着。这倒罢了。关键是五爷看上齐悦瓷的酒楼可不是真心去长见识的,而是为了趁机弄点银子进自己腰包…… 酒楼有自己的掌柜,只向沈锐一个负责。 五爷虽几番要求插手银钱上的事,可掌柜全推到沈锐头上,自己来个一问三不知。 沈锐生性狷介,在齐悦瓷面前都不会奴颜婢膝,更何况是五爷。他可不管你是谁的兄弟除了照齐悦瓷的吩咐每月给五爷二十两银子交际外,旁的竟是一毛不拔。五爷在那请客。他吩咐掌柜照旧给他上账,以二十两银子为限……气得五爷又跳又骂。 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手心里淌过,中看不中吃。五爷焉能不恼不急。 什么软硬功夫都试过了,沈锐皆是不吃,五爷没法子了,想到让五夫人来个恶人先告状。 他满心以为,齐悦瓷是内宅女眷,从不直接打理外头的铺子,对生意上的事又完全不懂,只要他前去挑拨几句,说不定信了他的话赶走沈锐……那时候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接管生意。 几家铺子的油水,足以让他富贵不愁了。 五夫人听齐悦瓷的口风似信非信。忙又道:“瞧弟妹说的,难不成我们还能哄你不成?” 她担心齐悦瓷遣人去打听后发现实情与她说得不一样,那就糟了。(.) 齐悦瓷淡淡笑道:“五嫂误会了。 我怎么会不信你的话,只是……沈管事从我父亲起就在我家,总有些情分在里头。他若果然不好,我也得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来。不然冒冒然将他一个大掌柜打发了,岂不是叫伙计们看着寒心?” 这话,五夫人不好反驳,勉强笑了笑。 随即又道:“既如此,要不让五爷先接过他手里的生意,免得他听到风声,卷款逃匿……” 只要能进了他们的腰包,齐悦瓷想再拿回来,你是不可能的了。到时候看在兄弟情分上,邵槿也只有息事宁人,总不好叫外人一齐看国公府的笑话吧。 “五嫂不用忧心,凭他跑到哪儿去,咱们国公府都能把他抓回来……”说着,齐悦瓷转头看窗外的天色,暗道邵槿进宫这么久了如何没有一点消息送回来。 平日邵槿时常进宫,论理不是什么大事。奈何今儿天刚亮,才起身更衣梳洗,宫里的人就来传他去了……这么着急,必定不是小事。 天气那么热,他穿着厚重的朝服,怕是捂坏了。 五夫人讪讪而笑。 她素来怕五爷,五爷交代的事不敢不办,办不成……五爷又得怨她无能。再者,她自己也眼红,她出身寒微,嫁妆薄,对着齐悦瓷的丰厚嫁妆能流下口水来。 “话是这么说,到底麻烦……”她试图再说服齐悦瓷。 “不瞒五嫂,五哥在我的小铺子里,太屈才了。”齐悦瓷抱歉得道,“成天和几个下人打交道,爷与我都觉得甚是过意不去,不如明儿起就别去了?” 五夫人一听,登时连连摆手:“没有的事,八弟妹多心了。他在家里亦是闲着,八弟妹又不是外人,自然是能帮则帮……” 齐悦瓷仍是一脸为难的表情。 见状,五夫人再不敢提沈锐之事。 齐悦瓷心下好笑,不想与她瞎耽误功夫,端茶笑道:“那多谢五嫂的好意了。我还有点事得赶着料理,五嫂不急的话,在这用了午饭再去吧?” “午饭就不必了,那事你上点心,千万别被个下人糊弄了……”五夫人忍不住又嘱咐两句。 齐悦瓷满口答应,送她出门,自己顺便去小抱厦。 下午被老太太叫去抹骨牌玩儿,与二夫人、三夫人。 三夫人爱清静,极少玩这些,请管妈妈帮着掌眼。 老太太笑道:“她比你还不如……这些日子天热了,大家懒怠出门,可这白日的辰光越发长了,睡多了晚上又走眠。往后无事,都来我这里,人多说说笑笑,觉得时间也过得快了……” 众人笑应是。 二夫人闲话间提起娘家有个侄女嫁去了乐平侯司徒府上的二房子弟,一举生下龙凤胎。 老太太忽然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满月宴办了吗?” “前儿的事,我也是才知道……他们侯爷、老太太喜欢的不得了,估计是要热热闹闹办一次。”二夫人不由诧异老太太何时对这种事感兴趣了,……眉心一跳,记起有传闻声称老太太准备向乐平侯府提亲。 她猜得不差,九爷年纪不小了,老太太替他相中乐平侯嫡长子前妻所生的嫡女。 不过统共见过一次,对姑娘的人品不是很了解,尚在悄悄打听中。 乐平侯府是几个公侯府邸中比较低调的,老侯爷年纪大了,行事越发谨慎。他的长子先娶得是现任湖北巡抚崔大人的嫡亲胞妹,崔大人有个女儿在宫里为嫔。 先崔夫人生有二女一子,长女嫁给建极殿大学士李大人,是朝中少见的出身寒微却深受器重的年轻官员。儿子去年娶了江西布政使桂大人的孙女,也就是怀王妃的内侄女…… 老太太看中的正是她的第二个女儿。 崔夫人生下次女一年后就没了,两年后,宣武将军的女儿嫁去作了填房,至今无子嗣。 侯府对这门婚事似乎挺满意,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最近两家就会挑破这层窗户纸,认认真真商谈起来。 齐悦瓷隐约听过两句,并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她只是嫂子,九爷的事情俱由老太太拿主意,轮不到她插手多管闲事。再者,乐平侯府与国公府门当户对,这门亲事的确不错。 她不得不承认,老太太的眼光相当毒辣。 换了别人,兴许因为这位司徒小姐是继母养大的,心存疑虑。可是,有个嫁给圣上宠臣的姐姐,有个家中手握实权的嫂子,还有一个宫中贵人的表姐……即使她的继母再生几个,也丝毫不能影响到她的地位,何况那位继母自己无所出。 九爷没有荫封,没有功名,欲要步上仕途只能靠家中的关系。 而邵槿与他不是一母同胞的事实,老太太比谁都看得明白。所以,老太太才一心一意要给儿子娶一个能在仕途上大有帮助的媳妇。 司徒小姐襁褓中丧母,一般家中长辈对这样的孩子无疑会偏宠些。一旦亲事结成,为了不让司徒小姐在国公府受委屈,侯府的老太爷、老太太、老爷等,估计会联手助九爷走上仕途…… 正说话呢,颜红进来回报:邵槿回来了。 老太太忙命快请。 众人抬头,瞧见颜红高高打起湘妃竹帘,邵槿与叶蕊一前一后进屋。 “这么巧……”老太太当先笑道,言下之意是问二人怎么会在一处。(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邵槿穿着厚重的朝服,如往常一样给老太太行礼,不苟言笑。[] 听老太太相问,叶蕊悄悄瞟了右前方的邵槿一眼,低头羞涩地笑道:“听说几位表嫂都在这陪老太太,我也赶来凑个热闹……恰好在院门口遇到表兄,就一起过来了。” 她上身穿一袭月白底兰花轻薄夏衫,下着水绿色绣碧绿烟柳的长裙,看着清爽不俗。站在高大轩昂的邵槿身旁,显得娇小可人,柔弱堪怜。 面上薄施脂粉,双颊微微泛红,樱唇娇艳欲滴,活脱脱一个小家碧玉。 齐悦瓷水汪汪的杏眼眯了眯。 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可因她说话的语气神态尤其造作,反而引人无端生出几分疑心。 老太太把叶蕊接到国公府来住,众人俱不是傻子,不会当真以为是老太太疼爱怜惜侄女。要知道,老太太的嫡亲侄女儿还有几个呢,她不心疼……却疼到一个隔了房的侄女身上去? 何况,叶蕊的年纪委实不小,再耽搁下去,成老姑娘了。 叶家不可能让她给那位死去的将军守什么望门寡,不然,也不会由着她在亲戚家长住。不守,势必得另择人出嫁……无论怎么说,以她的情形,都不该在邵家一直这么住下去,除非,她想一辈子留在邵家了。 邵家子弟不少,可惜绝不会有人三媒六聘娶她。 她最好的出路是……邵槿。 即便给邵槿做妾,那也强如嫁到小门小户当主子奶奶。只要老太太在世一日,她就是老太太最最疼爱的侄女,齐悦瓷看在老太太份上,不得不卖她三分颜面。 当然,这些大家心里有数便可,谁也不会主动点出来。 “好,好……”老太太笑呵呵道。 不知她是指叶蕊过来更热闹好呢,还是与邵槿一起的好。[.超多好看小说] 二夫人、三夫人是聪明人。又不愿得罪齐悦瓷,皆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笑嘻嘻不开口。齐悦瓷含笑上前,拉着叶蕊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我才说坐得腰酸。表妹来得正好,替我玩两把,输赢记我头上。” 说得众人都笑了。 二夫人指着她道:“瞧瞧,才赢了咱们几个银钱就烧得她手慌了……” 邵槿对她暗暗使了一个眼色,随即告辞:“老太太与嫂子表妹且坐坐,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你去。你在这倒弄得我们不好说话。”老太太连连点头,“叫你媳妇跟你一起去,小丫头们不会伺候人……天气怪热的,晚上别过来请安了,大家早些安歇。”她通情达理得很。 齐悦瓷笑问道:“晚上老太太想吃点什么?” 老太太低头想了想:“这两日没什么胃口,吃得不多,你们的份例菜就免了吧,白糟蹋了好东西……” “不如做一个荷叶酸笋虾丸汤。酸酸的能开胃,而且不油腻。”齐悦瓷又看向二夫人、三夫人道,“两位嫂子和表妹若不嫌弃的话。回头我也令她们送些去尝尝,虽然食材简单,可胜在味道清淡。” 三夫人亦是笑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左右你今儿赢了钱,就当做东请我们。” 笑过,齐悦瓷与邵槿告退。 申时末,太阳不曾落下,积聚了一天的暑热渐渐在地上发作出来。才走几十步路,两人身上就出了一层细汗,邵槿的后背濡湿了一大片。 他走得又快。齐悦瓷几乎跟不上,索性也不赶他了,自己与丫鬟在后面远远随着。 将至院门前,邵槿没听到脚步声,不由得回头望,才发现齐悦瓷被自己甩在了二十步开外。他看到齐悦瓷红彤彤的小脸臭臭的。心下好气又好笑,等她上前,猛然抱起她往里边走,唬得齐悦瓷登时慌了。 丫鬟们急忙垂首站立,不敢多看一眼。 红瘦从后廊上转出来,瞧见这一幕,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齐悦瓷与她对视一眼,忙把头放在邵槿肩上,偷偷在邵槿胸前拧了一把。两人进屋,竹帘放下,消失在视野里…… 红瘦呆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碧冉被齐悦瓷送去外书房的时候,她嫉妒得心都痛了,满以为接下来碧冉就该正式成为爷的通房了,谁知会突然配了人打发出府。 她听说碧冉罚跪的事,心知爷的心里完全没有碧冉的立足之地,高兴了许久。 只是,方才爷嘴角浅浅的笑意震惊了她,那是她从来不曾看见过的,从来不曾属于她的……只归夫人一人所有。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 “……一夜间掳掠三个城镇,民不聊生。”邵槿盘腿坐在炕上,神情郑重。 齐悦瓷轻轻拿帕子给他擦拭湿漉漉的头发,闻言不禁叹道:“长此以往可不是办法,总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对策出来。百姓受苦不说,天朝威严何在?邻国看在眼里,只当咱们怕了鞑靼,那时……” 她没有说完,相信邵槿会比她想得更透彻。 经水洗过,邵槿的眉形愈发浓黑,与高高的鼻梁配在一起,煞是英气逼人。 他低低应是:“嗯……两湖的灾情比想象中的严重许多,赈灾的银米已让国库十分吃紧,倘若这个时候再与鞑靼开战,只怕……粮草、军饷难以为继。” 天朝立国时短,前后数十年,国库并不充盈。 “不能战,唯有和。”齐悦瓷的声音很果决。 从本心而言,她也不希望发生战争。邵家身为国舅府,是如今圣上难得信任的几个大臣之一,偏邵槿又有与鞑靼作战的经验,一旦战事起,极有可能奔赴战场。再者,败了,满朝文武必将矛头指向邵家;胜了,功高震主…… 两国和平共处,于天朝和鞑靼均有利。 邵槿在她掌心捏了捏,沉声道:“咱们率先讲和,主动权便在鞑靼手里。他们狼子野心,提出的要求一定不易达成,甚至远远超过战争带来的损失。” 齐悦瓷扔掉帕子,自己倒了盏茶喝。 “怎么不说话了?”邵槿轻抚她脸颊。 她抿嘴一笑:“我一介内宅妇人,连家里的小事尚且纠缠不清,哪里懂什么朝堂大事。”她怀疑邵槿早有主意,这会子与她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故意试探她虚实。 身为女子,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邵槿忍不住翘起唇角:“刚还说的头头是道,转眼什么都不懂了,你以为我会信。” 齐悦瓷不理会她,顾自下炕打起帘子,冲门外唤道:“画枕呢?去把她叫来。”说完,她又回内室从四件柜里取出一个黑漆雕花鸟纹的长方形小匣子。 画枕匆匆进屋。 齐悦瓷从小匣子里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给她,一面吩咐道:“勇哥儿中了暑气,你把咱们的酸梅多多拿几罐去给温颜,让她每日煮了汤喂海哥儿吃几碗。 这五十两银票,你差晴云明儿一早收拾齐整了坐车送去给沈妈妈,另外找两匹颜色暗些的薄纱给她做裙子穿……妈妈爱吃莲子熬得粥,咱这里多的是,也带两包去。顺便问问海哥哥最近在做什么……” 她说一句,画枕答应一句。 “夫人还有没有别的话嘱咐?” 齐悦瓷才准备说没有,转而想起上午五夫人的事,又低声道:“你托方孝去找沈锐传两句话,叫他看我面上别与五爷一般见识……” 五夫人能到她这里来挑拨,保不准五爷那性子,敢当着沈锐面说些有的没的。沈锐可不是好欺负的,气性上来,才不管什么国公府不国公府的呢,直接把五爷给办了,那时白惹大家笑话。 画枕朝外间的邵槿扫了一眼,“夫人不告诉爷吗?” “罢了,不是什么大事,何苦闹得大家不痛快。”齐悦瓷了解邵槿是个爱面子的人,听到这些,非得气坏不可。他又是个凡事喜欢存在心里的人,当场可能不会发作,私下……左右五爷没占上什么便宜,她也懒得多提。 画枕转身出去。 邵槿看书,听她们主仆嘀嘀咕咕好一阵,笑问道:“什么事儿,还不肯叫我听见。” 齐悦瓷把玩着一朵刚开的睡莲,掩饰道:“温颜的小子中暑了,我叫她们送点东西过去。” 邵槿当真,眉心一蹙,问道:“你素来怕热,这两日夜里总睡不踏实……咱们搬到园子里去住几个月吧,那里花草树木多,比这凉快。近湖靠西有个两进的大院落,即便咱们全搬过去,也不会显得挤。” 近来事忙,他差点忘了这个。 齐悦瓷忖度着:老太太不嫌热,她一个儿媳妇先搬了,是不是太招摇了? ……去请示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同意,少不得还得问问妯娌们的意见。可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一家子搬起来,动静太大,最后辛苦的还是她一个……她拒绝了。 暮色上来,丫鬟在西次间摆上饭,请二人用饭。 夫妻两个刚动筷子,前院却有人找邵槿,他顾不得吃,急匆匆去了。 倚着门沿,齐悦瓷的心七上八下的,一下子难以平静。(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三章 邵槿回房已经亥时末了。[.超多好看小说] 一个时辰后就得准备去上朝,他怕吵醒齐悦瓷,便没上床休息,只在外间炕上凑合着打了一个盹。红瘦看得心疼不已,又不敢多嘴相劝,索性给他搭了一条浅绿色的薄丝被,自己悄悄关门出来。 漆黑的夜空,有几点黯淡的星光,月亮被云层挡住了。 红瘦提着纱灯,沿抄手游廊往前边行去,是小厨房的方向。 小厨房晚上一般是陈妈和方妈轮流值夜,带一个粗使的小丫头。今晚轮到陈妈,她正躺在竹塌上瞌睡,忽然被红瘦叫醒,忙揉着眼起身问道:“姑娘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齐悦瓷待下人大方,有时需要加菜,都会让人带了银钱来,绝不会亏待她们。是以小厨房的人都乐意在听荷居伺候。 陈妈的儿子是外院姚孙贵手下学采买的小厮,年纪二十出头,是时候该娶媳妇了。 前两年,陈妈在大厨房掌勺。红瘦时常会在凌晨时分去传吃的给邵槿,与陈妈接触频繁,陈妈心下看中了红瘦作自己儿媳妇,是以对红瘦尤其热情,每每嘘寒问暖。 不过,自打齐悦瓷进门后,她又觉得芳树比红瘦更稳妥,而且受夫人器重信任。 她是这个舍不得,那个放不下…… “夫人早睡下了,”红瘦的语气不大对,听着怪怪的,“爷才回来,马上又得去上朝,我来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爷每日这么辛苦,若是再吃不好,身子骨哪儿经得住啊。”言谈举止间颇有女主人的架势。 以前齐悦瓷未过门时,她这副做派倒是不觉得怎样,如今细细品味,总是感觉不太合规矩。 陈妈以看儿媳妇的眼光来看红瘦。便有些不高兴,笑容淡了淡:“备了鸭子肉粥和桂圆银耳汤,还有翡翠芹香虾饺皇、金丝烧麦,几样清淡爽口的小菜……” 红瘦点点头。问道:“有油闷鲜蘑吗?爷素来爱吃。” “这季节鲜蘑难买,大厨房里都没有……倒是送了点新鲜莲蓬过来,夫人不是想吃莲蓬豆腐嘛,待会早饭就能上。”陈妈跟在她身后,看她掀起盖子一样样看过去,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红瘦拍拍手,吩咐道:“那个绣球乾贝就别上了。爷讨厌那个味儿。” 陈妈低声应是。 待到红瘦离开,蜷缩在墙角的小丫头不由问道:“妈妈,红瘦姐姐对咱们爷的喜好一清二楚啊,不愧是屋里服侍的……”她用艳羡的目光望着门外。 “你知道什么,净胡说。”陈妈的心情愈发不好。 做下人的,服侍得好是分内之事,可她冷眼瞧着,红瘦是不是对爷的事太上心了?要知道。夫人一进门,整个院子的下人首先得以夫人为重,爷的事自有夫人授意…… 比如第二天的菜单。是夫人跟前的小丫头每晚临睡前来明明白白说清楚的。红瘦再怎么样,也只是个贴身大丫鬟,倒对夫人的主意指指点点起来,逾越了本分。(.) ……………… 邵槿猛地跳起,急急穿上衣裳。 红瘦带着小丫头绉纱服侍他洗漱吃饭,他临行前细细嘱咐道:“等夫人醒了,你告诉她我今儿估计得到戌时前后才能回来,叫她不用等我吃晚饭。” “是。”红瘦勉强应道。 邵槿焦急,没听出她口气里一丝的不乐意。绉纱悄悄扫了红瘦一眼,安安静静不说话。 清早。一轮红日从东边升起,又是一个艳阳天。 齐悦瓷去给老太太请安,走到半路,有二门上的婆子急急来报,乐善侯府的大爷来了。齐悦瓷吃了一惊,顾不得请安。忙命请进来,自己跟着往二门口走。 若不是有大事,侯府那边不可能这么早让表哥过来。她担心是老夫人身子不好……毕竟,从正月之后,老夫人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多少太医瞧过了,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夫人六十多的年纪,原就叫人操心。 沈召弘身着鸦青色直裰,眉心若蹙。 “表哥……”齐悦瓷胡乱行了个礼,急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儿?”两人在南北大甬道靠近九爷的院子外相逢。 “没事,”沈召弘赶紧堆上笑容,“就是祖母想你了,昨儿夜里睡觉还唤你的名字来着呢,叫我接你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又怕过会子路上太阳晒,非逼着我早点来,吓了你一跳吧。” 齐悦瓷怀疑他没讲真话,佯装恼了:“表哥当我还是小孩子吗?拿这话哄我。” 沈召弘忙作揖:“瞧表妹说的,真没别的事,就是祖母眼看四妹妹、五妹妹都快出阁了,越发舍不得,想接你去你们姊妹几个再聚聚,免得将来大家见面不易。” “不是还有几个月才到婚期吗?”齐悦瓷这才有些信了。 沈召弘解释道:“四妹妹原定的九月底,五妹妹是明年初……现在大家商议了一下,决定将四妹妹提到八月初,五妹妹挪到十月里,赶今年一块办了,明年还有三弟的事等着呢……” 四小姐定的是都督经历夏大人的次子,身上有个武举的功名。 夏大人是侯爷手下的人,一向奉承沈家。以前齐悦瓷还在外祖家中见过他家的一位小姐……四小姐虽是庶出,可沈家门第比夏家高了好一截,她嫁过去,那夏家一定不敢亏待她,夏公子又有功名,倒是门不错的亲事。 五小姐毫无意外地许给了王君越。 “……表哥略等我一等,我去和我们老太太说一声,换身衣裳就来。”齐悦瓷总觉得有事。 到锦含堂,老太太已经在用饭了。 听说侯府老太太遣了亲孙子来接她,忙令她快去,别让老夫人久等云云。 齐悦瓷回房换了件新制的杏红色云纹绣百蝶渡花薄褙子,重新梳了一个出门的芙蓉髻,戴垂珠钗。一面又把丫鬟们安排了一下,自己只带着画枕、晴云、连素、含笑四个出门。 沈家给她备了辆翠幄璎珞车。 太阳渐渐转烈,好在车里放着两盆冰水。帘外又有一阵一阵的风吹进来,勉强还能忍受过去。 到那,恰好是巳时一刻。 小苏氏扶着丫鬟在二门口迎接她,身穿玫瑰红绣缠枝葡萄纹的长褙子。手里拿着绣帕不停擦汗。皮肤白里透红,看着气色很好,身材似乎丰腴了些,整个人神采奕奕,一扫之前的颓败。 两个小丫头在一旁打扇子。 齐悦瓷含笑上前:“这么热的天儿,表嫂叫个小丫头来便好……” “表妹难得过来,迎一迎有什么打紧。再者我自己也想出来透透气。”她的话言不由衷,分明是被热得难受不堪。 沈召弘面无表情地问道:“斐哥儿送去祖母那里了吗?” “我看他吃了饭才带他去的,刚从祖母院里赶过来。”小苏氏委屈地扁了扁嘴,又因当着齐悦瓷的面,登时羞得双颊绯红。 齐悦瓷低头作不见。 三人快步向安庆堂行去。 及至进屋,只觉扑面一阵凉意,顿感浑身舒畅。 隔壁花厅传来喁喁的说话声,不知说起什么好笑的事。斐哥儿叽叽咕咕笑个不住。齐悦瓷抿了抿嘴,看丫鬟打起湘妃竹帘,心知不必通报。当先进屋。 屋里的四处角落皆摆着水晶的、瓷的大缸,缸里是大块大块冰雕,慢慢融化,有碎冰的声音时不时传来。除了老夫人和斐哥儿坐在炕上,还有五小姐沈玉菲,拿着一个碧绿的小西瓜逗斐哥儿踢着玩。 三人同时抬头望过来。 齐悦瓷快步上前,深深行了一个大礼:“外祖母……悦儿不孝,这么久没来看你,还让表哥来接。” 她如今出门不比从前方便,而且家中事情等她调停。老夫人哪儿会责怪她,忙前倾身子拉她起来,嘴里笑嗔道:“我不过是想着明儿你生辰,你们家老太太在,不好大张旗鼓给你过寿,是以提前把你叫家来。大家热闹一番。” 六月初六是她生辰,就是明天。 若不是老夫人提起,她几乎忘了。她登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抱着老夫人脖颈道:“外祖母这么疼我,连我生辰尚且记得这么明白,我越发没脸来见外祖母了……” 国公府里,又有谁会记着她生辰呢? 沈玉菲捂着嘴笑道:“悦姐姐,祖母成日在我们面前说嘴,夸你稳重能干……今儿倒好,这样子是做给我们看是不是?” “你呀,能有你姐姐一半的好性儿我就放心了。”老夫人点着她鼻子笑道,“去了王家,若还像家中这脾气,不把你那外祖母折腾得头疼我就不信了,究竟是随了谁……” 众人大笑。 斐哥儿见老夫人亲热齐悦瓷,深觉自己被冷落了,忙得撵上来一头往老夫人怀里钻。 “斐儿,小心撞到你曾祖母……”沈召弘不由额角冒汗,这个儿子是被老夫人宠得不行了。 闻言,小苏氏上前,想把斐哥儿拉到一旁。 谁知斐哥儿转而钻到齐悦瓷怀里,小手抱着齐悦瓷纤腰,仰头笑道:“这样就不会撞到曾祖母了……”他一脸得意臭美的模样,弄得众人怜他还来不及,岂能再怪他。 齐悦瓷笑着抱他坐自己腿上,小苏氏不免落了空。 “祖母,那我去衙门了。”沈召弘无奈地瞪了儿子一眼。 老夫人摆手令他去,又命小苏氏在绣墩上坐,自己拉着齐悦瓷的手笑道:“你几位舅母都忙着与夏家的媒人议正事,这样更好,咱们乐得自在。我吩咐厨房做了许多你爱吃的东西,回头多吃点……怎么看着像是瘦了?” 老夫人仔细端详她,抚摸她面颊。 “许是天热穿的少的缘故。” 沈玉菲凑近前,拉起她衣襟一角琢磨道:“这料子摸着又光滑又凉快,是宫里的贡品吧?” 不等她说完,斐哥儿从她手心将齐悦瓷的衣服拉了回来,一副不许沈玉菲碰的模样。沈玉菲笑不是恼不是,轻轻拧了拧他耳垂笑道:“不就拿了你的西瓜吗,至于这样吗?记仇的小家伙。” 斐哥儿咧着嘴笑。 老夫人问道:“这看着像冰蚕丝……一年宫里也只有几匹贡品,你这是皇后娘娘赏的?” 皇后娘娘赏赐娘家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是,”齐悦瓷愣了愣,“赏下来时已经做成了衣裳,不然就送给外祖母了。”她猜到这东西应该很名贵。而且,这并不是皇后娘娘赏的,而是邵槿有一日别别扭扭偷偷塞给她的。 她当时没想太多,以为他送她礼物,又不好意思。 他不会和皇后娘娘要的吧?齐悦瓷汗颜。 “……姑爷对你好不好?国公府家大业大,现在全是你在打理吗,他们老太太不管?”老夫人关切的询问。 她知道英国公府一直没分家的事。担心齐悦瓷年纪轻,上有继母婆婆下有小叔,已经够为难了,中间还有一堆能闹腾的妯娌……这种人家,管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得罪人。 齐悦瓷不想让老夫人担心,凡事皆好:“平时府里的事都有定例,遇上我拿不定主意的大事。有我们老太太照应,总算没出什么大差错。” 别说大差错了,稍有一点小瑕疵。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 话音刚落,侯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相跟着来了。 众人一番行礼厮见,老夫人领众人坐席,说说笑笑了好半日。直到申时初,陆陆续续离开,最后只剩下齐悦瓷一个。 老夫人握着她手道:“你在国公府过得好我便放心了,今儿叫你过来,还有一句话嘱咐你。” “谨遵外祖母吩咐。”齐悦瓷搀扶老夫人在贵妃塌上歪好,給她背后塞了个秋香色的迎枕,嘴里恭恭敬敬应道。她就说老夫人急急叫她来不可能专门为了给她过寿。必有旁的要紧事情。 “北疆的事,想必你都听说了吧?”老夫人郑重其事。 齐悦瓷点点头,正色道:“大概知道些,具体情形不是很清楚。” 老夫人冲丫鬟使了个眼色,清芬赶紧领小丫头们退下,自己守在门外。她才放心地道:“此番倘若朝廷派兵出征。记住……千万拦着你们爷,别让他去。” 齐悦瓷微怔,低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军中传言,必得英国公挂帅,此战方赢。”老夫人语调平缓,可声音异常沉闷。 她虽老却不糊涂,相信绝对不可能是英国公自己传出去的谣言,传这话的人只有一个目的——借此打压英国公。圣上向来多疑,若听说这种谣言,难免对英国公存有戒备之心。 如果邵槿再主动请战,岂不是坐实了他想重夺兵权的企图吗? 当年老英国公领军打赢鞑靼班师回朝,圣上硬是没有一句封赏之语……老英国公离世前,上书交出兵权,圣上假意推辞,随即将兵权彻底收归。老英国公辞世后,圣上并没有下旨令邵槿继任国公爷,后来邵家二老爷、三老爷相继以兄长离世太过伤心为由,辞去官职,圣上才…… 这些事情,老夫人知道,可齐悦瓷一无所知。 齐悦瓷听老夫人从头讲述当年往事,愕然不已。 帝皇的信任与重用是有代价的,而邵家却不能失去这种信任。她也终于理解,为何邵家不分家,邵槿更是从来不曾提起过……今天的英国公府是在二房三房牺牲自己利益的基础上得以保存的,邵槿又怎么开得了那个口。 当然,二房、三房不是无私奉献,而是权衡利弊之下的无奈选择。 要想荣华富贵依旧,单凭他们自己的努力是不够的,他们离不开国公府这把保护伞和光环。同样的,保住英国公府,就是保住宫里的皇后娘娘,只要皇后娘娘和皇子地位稳固,邵家就永远不会败落下去。 他们唯一的办法是交出实权,留下虚衔,借此向圣上示忠。 这些年,邵槿很艰难吧,得付出多少努力,才能重新换来那位的信任…… 老夫人拍着她肩膀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眼下,圣上对你们府上是不怀疑的,就怕小人暗中作怪多。” “多谢外祖母提点,我回去必定转告国公爷。”军中的谣言,邵槿是故意瞒着她吧。 “不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你们府上先别急着分家。” 齐悦瓷诧异地问道:“为什么?”难道圣上连这个也管? 老夫人眯着眼望窗外碧绿的树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姑爷便得多分一份心在家事上……一旦分出去了,剩下你们一家没几口人,日子不是太轻松好过了吗?” 这……齐悦瓷无语。 这是故意让一大家子好吃懒做、只出不入的拖垮了邵槿啊! 齐悦瓷一下子有点心疼邵槿,他几乎每一刻都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呢。 坐在摇晃的马车上,齐悦瓷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老夫人的告诫:不要让姑爷插手纯儿的任何事,纯儿的前程一定要与英国公府彻底划清界限,纯儿的亲事万万不能与邵家扯上任何干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 “……爷还没回来吗?”齐悦瓷惊讶地问浅碧。 她从乐善侯府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经开始变黑,大概是酉时二刻。晚风起,吹散了一天的暑气,院子里比白日凉快不少,反是屋里,犹有一阵阵的热浪袭人。 从浴桶里出来,浅碧拿干净帕子给她擦拭身体,一面回道:“今儿一天没回来过,这会子该用晚饭了,夫人要不要等等?” 邵槿是个重规矩讲自律的人,他若直到晚饭前都赶不回的话,一般会差小厮送口信给齐悦瓷。 齐悦瓷蹙眉道:“再等等罢……或者,你去前院找流觞大成问问,他俩有一个人必然在家。” “是。”浅碧应了声,服侍她更衣。 到外间,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眼前的英国公府,沉浸在平静柔和的夜色中,一切显得很温馨很宁好,黑夜掩盖了所有的肮脏与血腥。 浅碧从前院回来:“夫人,大成说大家自打早上跟爷出门后,还没人回过府呢。夫人若是着急,他可以去找找……” “哦,那倒不必了。”齐悦瓷眼见时辰不早,只得道:“摆饭吧。中午在外祖母家里吃得多了点,现在倒没什么胃口,命她们上一碗粳米粥即可,配两个小菜……旁的继续在炉子上热着,等爷回来再用。” 丫鬟闻言,随即传下话去。 草草吃了几口,听到帘外有低低的说话声,她不由唤道:“谁在外面呢?” 芳树撩起帘子。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是一个穿蓝色短衫、月白罗裙的年轻丫鬟,齐悦瓷定睛一看,原来是三夫人的贴身大丫鬟芭蕉,忙笑道:“我当是谁……你们夫人遣你过来的?” 三夫人一向爱清静。极少出来走动,连她跟前的人都个个沉稳,不与别院的小丫鬟们嬉闹游戏。 不过。芭蕉的人缘挺好,无论是丫鬟们还是管事娘子粗使婆子们,见了她无不卖几分面子。只因她是大管家卢达祖的小女儿……刚入府那年只有八九岁,曾伺候过邵槿的庶姐邵柳。不到半年,邵柳染病没了,她屋里的大小丫鬟陆陆续续全被打发出去,只有芭蕉一人被三夫人看中要去了。 在三夫人那熬了几年。终于当上一等大丫鬟。 前几个月府里放满年纪的大丫鬟出府的时候,她恰好到了年纪。不过她自己死活不愿意出去,立誓这辈子不嫁人……要一直服侍三夫人,直到……三夫人强不过她,只得将她留在身边。 卢达祖夫妻居然没说话没求情。由她自己决定。 他们自己不理论,齐悦瓷和老太太自然不好插手,就这么着算了。 “……天气闷热,我们夫人吃不下东西,奴婢听说夫人这里有桂花露,斗胆来讨一点。”她神态谦恭,言语不卑不亢:“我们夫人上次夸那个东西香香的,又不甜腻得过了,奴婢猜测她或许爱吃。” 齐悦瓷微微诧异。心里对芭蕉刮目相看起来。 别的丫鬟,无不等主子吩咐了才去做事;她凡事替三夫人想在前,也难怪三夫人疼她如亲女儿……真是两个人的一段缘分。 三夫人独居清冷,有这么个知疼知热贴心的丫鬟在身边,也能解些愁闷。 她含笑吩咐浅碧:“你去找找,看咱们一共还有多少?剩下两小瓶给大小姐留着。其他的全包了给芭蕉带上,我左右不吃那个东西。” 芭蕉忙推辞道:“夫人若有,略赏奴婢一点就好,岂能都给我……被我们夫人知道了,又骂我多嘴多舌。”她虽然这么说,却听不出一丝惧怕或者不安。 三夫人不理俗务,房中的事都交给她打理。(.) “没事,你只管拿去。”齐悦瓷笑道,“厨房的菜做得是油腻了点,三嫂平日里爱吃什么,你提前差个小丫头去厨房打个招呼,免得她们只会弄些份例菜来糊弄人。” 芭蕉听她的语气,不像是故意挑事,才笑答道:“以前我们姑奶奶在的时候,夫人偶尔也吃一点荤腥之物。这两年夫人爱礼佛,越发少碰那些东西,又怕麻烦厨房……”她没有说完。 齐悦瓷一愣:“这怎么行?只吃素的对身体不好,怪不得我前儿看见三嫂,感觉她瘦弱得很呢。” “夫人执意如此,任我们苦劝仍是不听,我们亦是无法。”芭蕉颇为无奈。 三夫人比二夫人还小了两岁,可看模样,人人只当她是嫂子,还不是因为日子太清苦了,又不喜打扮。 齐悦瓷刚想说话,却听小丫头高声叫道“爷回来了”,她忙起身迎出去。 邵槿大步跨上台阶,见她出来,淡淡笑道:“吃饭了吗?” “正吃着。”齐悦瓷从袖子里掏出青色娟帕给他拭去额角的汗水,口里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衙门事情太多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邵槿随口道:“不是嘱咐红瘦告诉你我今晚可能会到戌时前后才回吗……”他瞥见立在一旁的芭蕉,眉心一跳。 齐悦瓷没注意,她还在回味邵槿那句有关红瘦的话呢,,红瘦一个字没提过。顿了顿,很快抬头笑道:“你不提我竟是忘了……芭蕉来找我拿点东西。”她又解释了一句。 浅碧提着一个青布包袱过来,芭蕉便直接同她一起退下了。 “怎么就吃这些?中午没顾上吃饭,饿了半天。”邵槿发现桌子上只有两样素菜一碗粥,不由嗔怪。 齐悦瓷转身示意丫鬟重新摆饭,自己随邵槿进里间替他换下大衣裳,笑道:“……姊妹们许久不见,说说笑笑很热闹,难得外祖母高兴又有兴致,我呆了整整一日……光顾着吃了,所以现在吃不下。” “没什么事吧?” 闻言,齐悦瓷脸上的笑容停住了,半晌道:“就是问问家里的琐事。你……是不是有事瞒我呢?” 邵槿怔住,心知是侯府老夫人在她面前提起了,不免抱着她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你放心,我知道轻重的,别担心。” 听他这么说,齐悦瓷也不好再多问:“先吃饭吧,吃了饭再去沐浴。” 邵槿果真饿了,吃了两大碗米饭,四五个菜俱吃了一大半,又吃了几个芝麻如意卷。 晚上,齐悦瓷不耐热,朦朦胧胧中总把被子往床脚踢。睡到后半夜,感觉似乎有一阵阵清凉的风往她身上吹,她身上好受许多,渐渐睡得沉了,直到天亮方醒。 醒来,床边没有人,估计邵槿先去练拳了,她披衣下床。 浅碧领小丫鬟端水过来服侍她洗漱。 趁房里没其他人时,附耳与她低声道:“……爷竟是给夫人打了一个时辰的扇子,我看不下去,可爷怕我咋咋呼呼的动静大吵醒夫人,撵我出去。我冷眼瞧着,爷待夫人真是没得说了……夫人,你好歹改改自己的性子,可不能动不动再与爷恼了生分了。” 在古人心里,男人的任务是养家,妻子应该把男人服侍得周周到到的。 一般一个男子,不纳三妻四妾,凡事愿与妻子商议,便是难得的好男人了。像邵槿这样身份贵重的,能在小事上体贴至此,委实少见,连浅碧等一直站在齐悦瓷这边的丫鬟都难免被感动了。 说实话,齐悦瓷自己也被感动了。 她无论如何想不到,邵槿居然会做出这种举动来。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该有多深的感情,才可以深夜不睡觉,一直替她打扇子。别人她不知道,如果是她,能让她这么做的只有父母与弟弟,她从来没想过……她突然觉得心底又酸又涩又难过,一种不明所以的难受。 她不明白,邵槿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他们萍水相逢,他们被迫成为夫妻,他们时而发生矛盾冲突……这一切,足以令他对她产生那么深厚的感情吗? 还是她,从头至尾忽略了什么。 邵槿身着月白单衫进屋,见齐悦瓷背对门口呆呆坐在炕上发愣,便含笑上前摸着她发髻道:“怎么了,想什么呢?” 清晨第一缕朝霞映入。 “打完拳了,”她的声音略带哽咽,偷偷擦了擦眼角,回眸笑道:“你今儿还出去吗?” 忽然,邵槿从背后紧紧搂住她,弯腰把头搁在她柔弱的肩膀上,挨着她耳垂笑道:“你生辰,再大的事情我也得陪着你啊!” 他竟然记得…… 齐悦瓷不可思议地回握住他双手,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激荡得她眼角酸胀。有些人,有些事,在不经意间,已与她相融。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对镶白玉芙蓉花的碧玉簪子,细细给她簪在发髻上,虽然手法陌生以致反把她的发髻弄歪了,可齐悦瓷心里,却特别幸福,几欲落泪。 芙蓉花反射出云霞明艳骄人的光芒,玉白的花朵渐渐泛红,殷红如胭脂,衬着莹润的碧玉,越发美艳照人。 齐悦瓷看不到,可是感觉到了邵槿温柔怜爱的目光,她登时转过头,双手攀着他脖颈,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章 六月初九,乐平侯府大办荷花宴。 老太太带着二夫人、五夫人、齐悦瓷同去赴宴。四夫人娘家山西那边差人来说话,不得空;七夫人这两日夜里没睡好,闹头疼……本来老太太想把叶蕊也带上,后来还是作罢了。 叶蕊见众人上车走了,独留下她一个,心里不大畅快,便摇着芙蓉团花纨扇四处转悠。 顺脚到了听荷居门前,恰逢绿肥从对面过来,手上捧着一个龙泉窑的梅子青菊瓣碗,动作小心翼翼的。 “你从哪里来呢?”叶蕊随口问道。 绿肥笑嘻嘻道:“表小姐好,我们爷吩咐我去后院荷花池子里收些荷叶上的露珠回来烹茶吃。平日顶多能收这么半碗,谁知昨夜落了几滴雨,今儿倒是收了满满一碗……” 闻言,叶蕊微讶,上前几步就着绿肥的手看了一眼,笑问道:“什么时候表哥也这么风雅起来了,记得以前他从不做这种事啊?” 邵槿可不是这么矫情的人,喝茶什么的从不讲究。 “哪儿是爷想喝呢,是我们夫人。”绿肥信口解释道:“表小姐知道,我们夫人日常闲了,就爱摆弄这些。我也不懂,反正听画枕浅碧偶尔唠叨,什么茶得用什么碗,泡什么水……之前一般是芳树打理的,偏她昨儿傍晚被夫人打发回齐府去了,至今未归。 我们爷担心夫人回来喝不到好茶,叮嘱我一早起来就去园子里收集露珠……”绿肥在荷花池子里整了一个时辰,弄得腰酸背疼,不由笑怨了几句,并无恶意。 叶蕊听得脸色发白。 半晌冷笑道:“表嫂真是个雅致的人,咱们这种俗人是万万及不上她的。” 绿肥粗心。没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妥,兀自笑道:“可不是……以前咱们爷喝得不过比我们下人的略强些。自打夫人来了,吃的用的都变精致了许多。” “就是辛苦了你们。成天为这些小事忙碌。”叶蕊轻轻挑了一句。 “表小姐笑话我呢,我们做下人的,本来就是伺候人的。何况夫人跟前姐妹多。个个能干,我们反而比过去还清闲几分。”绿肥说得真心实意。 的确。齐悦瓷未过门时,邵槿只有绿肥红瘦两个贴身大丫鬟,其余两三个小的根本不济事,只能做点跑腿的活计。齐悦瓷一下带了十来个人过来,众人分工明确,两天几乎能休息上一天半天的。 叶蕊气得无语,干笑了两声。 “表小姐来了怎么不进屋坐?”红瘦从门里闪出来。神态尤其谦卑恭敬。 她是出来找绿肥的,不想在院门后听到叶蕊和绿肥的对话。有心人遇有心人,自然能听出些细微处的不同,再者她认识叶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隐约猜到老太太和她的打算,索性迎了出来。 “……路过这里,表哥不在家吗?”她明明知道邵槿不在家。 红瘦扶她进院,一面笑道:“早早就出门了,天天忙得紧,难得能在家里呆上一会。” 绿肥跟在二人后头。 叶蕊关切地问道:“这么大热的天儿。表哥总往外面跑,身子可受得住?你们该多熬些酸梅汤、香薷饮解暑汤,用冰震住了,等表哥到家后多喝两碗。去去暑气才好。” “夫人说那个东西太凉,喝多了伤胃,只让我们拿井水放凉了……” 两人不进正屋,直接去了西厢房。 绿肥喊道:“你伺候表小姐,我先把这个收好了,免得被粗手粗脚的小丫头弄洒了……” “你去吧,”红瘦远远喊了一声,安顿叶蕊在靠西的竹塌上坐下,自己转身出来,叫明芷去小厨房要热水等物,又摆了一碟子蝴蝶暇卷,切一碟嫩红的西瓜,放在填漆茶盘里端进来。 叶蕊客气道:“咱们随意说说话就好,摆弄这些作甚。” 红瘦便似笑非笑道:“夫人有事没事吩咐做这个做那个,究竟又不吃几口,东西都是现成的。” 明芷进屋给二人上茶。 红瘦抓了几个蝴蝶暇卷塞给她,笑道:“去玩你的吧,有事再叫你。” 明芷拿帕子包上,含笑去了。 “……我看表嫂的衣裳天天换新的,你们谁管这个啊,可不得忙坏了。”叶蕊的口气有点不忿,其实是嫉妒齐悦瓷过日子大手大脚,从来不缺银钱使。不比她,每个月的月例都得精打细算一番。 红瘦轻笑了一声:“我们夫人陪嫁的衣裳料子多得数不过来,摆满了好几十口箱子。 ……多半是丫鬟们闲来无事慢慢做的,其中芳树、晴云和连素几个的绣活最好,夫人穿的用的一般出自她们几个的手。也有宫里赏的,老太太给的,爷给的,我估摸着穿个七八年不成问题。 不瞒表小姐,光是头面首饰,爷就往回拿过好几套,夫人压根儿戴不过来。”她就是要试试,叶蕊听了后是什么反应。 果然,叶蕊的脸色越发难看,笑容十分勉强:“表哥真是会疼人……” 红瘦心里有数,索性道:“咱们爷的性子,表小姐是看在眼里的,一向好脾气。外头的事已经够烦人了,回到家,夫人略微撒个娇,爷又能有什么不答应的呢?”她说得邵槿相当无奈。 叶蕊忿忿道:“表嫂太不体贴表哥了,不是让表哥为难嘛。” “这话我们可不敢说。”红瘦又气又得意,“只希望多几个温柔可亲的一起服侍我们爷,连带着我们也得些便宜。”她说得含蓄,可叶蕊早有此心,连连点头赞是。 两人越说越入港,渐渐无话不谈。 且说乐平侯府里,衣香鬓影,环佩叮当,来往女眷络绎不绝。 老太太是专为司徒小姐去的,对什么赏荷之事概不上心,只是悄悄打量司徒小姐的行事做派。因有别家的小姐随长辈过来玩,是以司徒小姐一同出来陪客。 她身材中等,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鸭蛋脸面,秀眉姣好若柳,一双眼睛会说话般霎是灵动可爱,给人一种单纯天真的感觉。身着银红色宫缎绣百蝶嬉春纹褙子,月白色百褶襕裙,在一群年轻女孩儿中间,显得很突出。 虽然模样稚嫩,不过招待客人的时候有礼有节,丝毫不耍小姐脾气。 老太太对这个儿媳妇挺满意。 二夫人与娘家弟媳妇在一旁低低叙话,大约是在询问近来娘家的事。五夫人认识得人少,身份又低,没什么人主动与她搭讪,她便一直跟着老太太,生怕进退无度徒惹笑话。 襄国公府夫人没去,但是世子夫人沈玉澜去了,给齐悦瓷介绍了好几位熟识的夫人奶奶。 其中有一位锦安伯夫人,言语间不断打听齐悦瓷的弟弟,又让自己女儿给齐悦瓷行礼,似乎有意攀亲。 齐悦瓷并不是看不上他家的门第,而是觉得那位小姐不够大方,性子太过腼腆,不符合她的要求。她得帮弟弟相一个聪慧能干能直接打理内院的,若是为人软弱可欺的话,非得被六夫人治得死死的不可。 倒是文渊阁大学士傅大人家的嫡小姐不错,谁知一打听,才知那位小姐已经许了人。 齐悦瓷不免失望,赏荷的兴致渐缺。 乐平侯府赏荷宴三天后,老太太托二夫人的娘家嫂子定国将军冯夫人去侯府提亲,代儿子求娶司徒小姐。 侯府当场许下这门亲事。 于是,英国公府和乐平侯府结亲的消息就在京中流传开来了。此乃后话,暂不细述,先表这日齐悦瓷回府后,一身疲惫,刚换了衣裳,却有明芷偷偷溜进来回话。 “你果真听她这么说的吗?”齐悦瓷暗暗恼怒,面色不善。 明芷对天发誓道:“奴婢听的真真的,一个字不敢欺瞒夫人。奴婢若有一句假话,让……让奴婢不得好死,下辈子作牛作马继续服侍夫人……” 齐悦瓷见小丫头快急哭了,额头上全是汗,只得敛起怒容笑劝道:“谁叫你说这些了。此事你千万不要再和别人提起了,自己记住就是,我有用得着时自会叫你来。” “夫人,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明芷小声解释道,“是方妈说有刚做好的杏仁烧茶,叫我问问红瘦姐姐要不要……我在门口听到他们说夫人你,就没敢进去……” 明芷不傻,红瘦和叶蕊的对话牵涉到齐悦瓷,明白无论如何,红瘦都逾越了本分,在背后议论主子就是大错。 齐悦瓷担心她被吓到了,安慰道:“我没说怪你啊,你做得很好,来,这个给你玩吧。” 她随手摘下一枚赤金镶红宝石的戒指硬放到明芷手里。 待明芷离开,她不由闷闷地叹气。 红瘦与叶蕊甚至府里府外其他人的心思,她当然明白。她也从未想过一个人独占邵槿,毕竟那是不大现实的,可是……时不时有人在背后觊觎自己的夫君,那种味道,着实不好受。 偏那个人又天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转来转去,使出各种手段,你还不能与她敞开了说。 这种事,一旦闹起来,红瘦还容易打发,关键是叶蕊,只怕少不得收进房了。 可……邵槿待她,情真意切,她又岂能将他拱手让给他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 齐府送信来,八小姐的亲事终于定下了。(.) 男方姓周名誉,是这科上京赶考的举子,没上榜,家住徐州府。他父亲与六老爷是旧识,当年曾一起在桐城为官,后来六老爷仕途一帆风顺,直做到侍郎,而周老爷却止步于从五品知州。 周家在徐州地方上算得上仕宦名门,家底殷实。周老爷多年在知州位置上不挪窝,对仕途渐渐冷了心思,索性告老还乡,回家做个富贵闲人。 此番周少爷上京,携父亲书信拜访过六老爷。 本来一放榜就准备回老家的,恰好有个一起来的同乡姑母在京城,留侄儿多住些日子,顺便邀周少爷在京城耍耍。周少爷只得又住了一月……说来也巧,那日两人在茶楼闲坐,居然又遇到了六老爷。 六老爷暗中思量,八小姐的婚事一直没个着落,于他名声大大有碍。六夫人是指望不上的,眼见周少爷长得眉目清秀,谈吐和气,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好歹是一方大族,就有意将八小姐许他。 试探之后,得知周少爷未曾婚配,大喜。 其实周少爷幼年时定过亲,那家的小姐没长成就夭亡了,亲事也耽搁下来。 他听说六老爷愿把女儿许他,又惊又喜,但不敢擅作主张,急忙修书回家询问父母的意思。 他对齐家的情形不是很了解,可猜到六老爷许他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嫡出小姐。但是,侍郎府的小姐,即便是庶出。肯下嫁他们周家,在徐州当地都值得大家刮目相看了。 周家回信极快,甚是赞同这门婚事。 不过周少爷一人在家,自然不便料理。于是周夫人决定择日上京,替儿子操持一应事宜,直到大婚。因周家离得远。又不能在京城长住,希望能早日完婚……六老爷正恨不得赶紧将八小姐嫁出去呢,再无为难之理。 六夫人想着嫁到遥远的乡下去,以后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暗自高兴。 常姨娘虽然不舍八小姐远嫁,可她在齐家几乎是半个隐形人,完全没一丝说话的余地。只能暗中垂泪。 齐悦瓷闻听后,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八小姐是齐家这一辈里头最后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了,她能嫁得好,姊妹们面上都有光。只是……八小姐性子懦弱,独自远嫁他乡。婆家的人待她好还罢了,若不然,只有受人欺负的份。 六老爷夫妻多半是不可能替她出头的。 到时候,她唯有多给她一份添妆,希望周家能看在她的面上有所顾忌。 另外还有一件喜事,虽不是齐家的,可多少与齐家有些关系。就是那位齐悦瓷祖母娘家的方公子,补了海宁县丞的缺,即将启程归南。六老爷吩咐人摆酒与他庆祝践行。 打发走来人,吴庆鹏家的来回事。 “……明儿走,四夫人差我过来告夫人一声,随便赏他们几十两银子打发他们即可……”吴庆鹏家的说得战战兢兢。 四夫人娘家的人,她自己舍不得银钱打赏,居然推到了公中来。以前老太太理家。毕竟是长辈,四夫人每回都是自己体己里出几两碎银子打赏……如今八夫人管家,她倒真拿自己当正经嫂子看了。 齐悦瓷抚额,淡淡道:“你去账上领二十两银子给他们,使他们好生回去。” 吴庆鹏家的松了一口气,赶紧退下。 温颜端着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进屋,低声道:“夫人也忒好性儿了……一次两次的,何时是个头。” “你刚来,才觉得奇怪,等日后呆久了,便知道这又算什么呢,往后更离谱的事儿多了去……”齐悦瓷缓缓啜了一口茶,双眉颦蹙如远山,语气略带嘲讽。 “那日看浅碧算账,我大吃一惊,咱们府里居然连着好几年是出得多入得少。”温颜简直不敢相信,诺大一个英国公府,基本全靠几个田庄和邵槿的俸禄过日子。平平安安还好,能勉强过得去……一旦发生什么事,岂不得让她们夫人赔补自己的嫁妆? 齐悦瓷强笑着叹道:“不止咱们家,公侯府邸有几个不是这样的?” 她只能自我安慰了。 多买几个田庄铺子是能给府里添些进益,可是账上的现银实在不多,就这么几万两,得支应日常开支。家里值钱的好东西是不少,全是宫里赏的,样样登记在册,谁胆大包天了敢动那些? 何况,无论添了什么俱是归公中所有的,她懒得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 两人在炕上摊开一块宝蓝色如意暗纹的缎面,似乎是给邵槿裁的衣裳。 温颜不由计较道:“不是自己的银子,大家花钱从来没个成算。夫人总得想法子省俭一点才好,不然等咱们小世子小小姐出世了,将来靠谁去?”比起英国公府,她觉得齐家简直是富得流油了。 掐指一算,整整九房人口,一分家,估计英国公府只剩个空架子。 齐悦瓷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坐下道:“……大小田庄统共十三个,一般的年成能有一万多两银子的入息已经是极好了。几个铺子,一年只有几千的进益……爷每年的俸禄加起来有6000多石,余下一些杂七杂八的赏赐。 我算了一下,照往年的花法,今年至少又有几千银子的缺口。再过三五年,全家该举债度日了……” “夫人千万别拿自己的嫁妆去填补这个大窟窿,那都是留给咱们小世子和小小姐的。”温颜急忙劝道,生怕齐悦瓷一时心软,赔在邵家这个无底洞上。 “这个你放心,我有数着呢……总得为咱们自己留一条后路。”她轻轻笑道。 却听邵槿含笑的声音传来:“留什么后路呢?”不知他什么时候立在门口的,听去了多少。 温颜吓得脸色发白,低头匆匆行了一个礼。 嫁妆是女子的私产那是律法明文规定的,由女子自行支配……不过他们那些话被国公爷听到了,绝对不会太高兴。但看国公爷的表情和语气无异,大概是没听到吧? 齐悦瓷不以为意,起身迎道:“议论家里的事呢……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 “来找样东西,顺便换身衣裳再出去。”他直接进里间。 齐悦瓷连忙跟上,温颜悄悄退下。 邵槿脱下外衣,问道:“是不是银子不够使了?”他不大理会家中庶务,只知道基本每年都是入不敷出。 “还不至于这么艰难,只是担心将来怎么办好?”齐悦瓷莞尔一笑。 “找件穿家常的吧,接下来没什么要紧事,见两个人。”他揽着齐悦瓷的纤腰,狡黠而得意地笑道:“其实,我还存有一点私房,在外书房,回头拿来给你一起保管……” 齐悦瓷忍不住笑出了声:“哦?原来咱们国公爷假公济私啊。” 她忽然发觉,他俩就如世上无数最寻常的夫妻,在为银子犯愁。说出去,谁能相信这个天朝最年轻最有权势的英国公,会拿私房钱来讨好妻子。 邵槿在她眉心一点,笑骂道:“胡说。那是父亲私下留给我的,还有母亲的一点嫁妆……被我花了些,还剩五万两。”听他的意思,这于他而言亦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我可不稀罕。”齐悦瓷是真正没放在眼里。 “她们都说你嫁妆多,赞我随手拣了个大便宜,莫非是真的?”他越发好笑,不免逗弄齐悦瓷几句。 齐悦瓷在他胸前轻捶两记,笑啐道:“什么是随手拣的便宜?你试试现在出去拣几个回来,我就服你……” 邵槿一把抱起她,转了个圈,唬得齐悦瓷惊呼出声。 芳树听到,慌慌张张奔进来,口里喊道:“夫人,怎么了……”谁知映入眼帘的是两个人倒在床上缠绵亲热,登时羞得满脸涨红,捂着眼往外走。 偏浅碧、晴云几个也听到声音往这边敢,全被她拦在了门外。 院里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齐悦瓷又羞又气,挣扎道:“都怪你,害我丢了好大的人……还不快出去。” “你是我娘子又不是旁人,怕什么?”邵槿依旧压在她身上,“芳树的嘴巴紧,绝不会和任何人提的……别动,再动我就不客气了……”他的喘息声沉重起来。 齐悦瓷感觉到顶在自己下身的坚硬,红晕腾地爬满双颊,忙闭上了眼。 难得这么好的机会,邵槿占了不少便宜。 “不行……”齐悦瓷快哭了,“你不是有事出去吗?咱们晚上……不对……”她一不小心又说错了话,气得想咬掉自己舌头。 邵槿看看时辰不早,只得怏怏地放她起来,顺手给她整理衣裙。 齐悦瓷对着妆台梳理发髻,邵槿站在后面看。 “怎么还不去?” “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他赌气得问道。 齐悦瓷在镜中横眸睨他,半晌笑道:“早去早回。”说完脸上一红。 邵槿欢喜不已,又与她细述了几句,才起身离开。 到了日落时分,嫣然过来请齐悦瓷去锦含堂,老太太有事与她商议。(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 英国公府分左中右三路。[.超多好看小说]中间是正经大院,自老太爷去世后一直没人住,齐悦瓷的听荷居在大院正后方;西路主要是祠堂,和三夫人、安姐儿的院子;东路依次是九爷居所、锦含堂、清月轩等等。 老太太开始着手准备九爷的婚房了。 后院只剩下皇后娘娘的清月轩和两个小院子,自然是不能做婚房的。 “……九弟现在的院子是有点小了,”齐悦瓷抢在老太太之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不过那东边有个小客院,正房厢房共有七八间屋子……若把两个院子打通,就宽敞了许多,可以当东跨院……将来给孩子们住。” 她猜到老太太的主意是想把三爷娶亲前住的旧院合并到九爷的院子里,那样前后能有三进,几乎是个独立的大院了。 不过,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不说九爷一个弟弟住的比兄嫂的屋子还大,单说以后怎么办?分家的事遥遥无期,即便二房、三房有朝一日分出去了,但只要老太太在一日,她与九爷就会随着邵槿过活,除非九爷自己要求出去另立门户。 眼下人口少还罢了,等到孩子相继出世,慢慢长成,势必得有独立的住所。尤其是男孩儿,到年纪就该搬到前院去。 三爷的旧院是齐悦瓷要留给儿子的,岂能由着老太太作主了? 老太太显然对齐悦瓷的回答相当不满意,却不能直接指出来,只好委婉地道:“这样好是好……我记得那个客院盖的早,怕是免不了一场大折腾,太费人费事了。” 齐悦瓷柔声笑道:“九弟大婚,本该好生翻新一下,倒不是什么大事。左右时间还多,咱们且请人细细规划了,过了夏就动手。入冬前必能收拾好……余下一些房中的修饰摆设,等到开了春再安顿也不迟。” 婚期最快也要到明年。 这样一来的话,九爷的婚房也就比听荷居略小一点,齐悦瓷认为自己已经很地道了。她不会亏待老太太。可也不能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矩要求。 “嗯,还是你言之有理。”老太太仍旧眉心紧蹙。 经过半年来的相处,齐悦瓷的性子她摸得差不多了。如果她反对的事,压根不会给你开口的机会,让你把话憋回肚子里去……好比今天,她说到这一步,明明白白是让自己主动打消主意。 当然。老太太一定要说也是可以的,但结果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老太太是长辈,是婆婆,在儿媳妇面前有绝对的权威。可惜她深知自己是填房,地位上有瑕疵,是以平日里尽量不与齐悦瓷发生冲突,竭尽全力维持表面的和平共处。 但这干系到儿子的利益,老太太不太想妥协。 天色渐晚。该摆饭了。 齐悦瓷笑道:“老太太吃了饭再议吧。” 用饭时,老太太胃口不好,只胡乱吃了几口。 “这个酸辣肚丝倒不油腻。而且酸的能提胃,老太太尝尝?”齐悦瓷给她夹了一筷。 老太太抬头见她笑吟吟的,便是一肚子郁结,却不得不勉强吃了一口,赞道:“做得不错,又脆又有嚼劲。” 齐悦瓷抿嘴一笑:“等九弟妹进门,咱们家里更热闹了,老太太吃的也高兴。” “是呀,你们再替我多生几个孙子孙女,那才好……”老太太放下碗筷。作势盯着齐悦瓷的肚子看了几眼:“要不明儿请个太医来给你看看脉?开几服调养补身的药。” 她终于抓住齐悦瓷的软肋反戈一击了。 女人能不能在婆家站稳脚跟,真正依靠的还是肚子。只有生下儿子,你才能扬眉吐气,熬出头。 齐悦瓷暗地里也有些奇怪,论理,她和邵槿成亲半年多。是时候该有了。特别是最近两个月,他们欢爱的次数不少,怎么就没什么消息呢?难道……真得请太医吗? 她低头应道:“老太太疼我,我心里知道。如今天气热,开了药也吃不下,宁肯过了三伏天再说。” 老太太微一犹豫,淡淡笑道:“那也好,你们成亲时日短,不急……碧冉走了就走了,红瘦的事什么时候办好?”她猛地提起。 “我问了爷,他说过些日子再计较。”齐悦瓷不急不缓,非常诚实地转述了邵槿的答案。 听得老太太怔了半刻,脸上全是惊讶愕然的表情。她以为红瘦服侍邵槿那么久,必定有些情分在……莫非是邵槿根本没看上红瘦,那之前又为何撵了品貌更胜一筹的碧冉呢? 对邵槿,老太太一向难以理解。 论理,他这个年纪不娶亲,房里至少有两三个服侍的人。可他愣是没收一个,直到娶妻……娶了妻之后可以名正言顺添人了吧,他居然会拒绝妻子给自己收通房纳妾的好意? 这样的人,满天朝找不到几个……并没听说邵槿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啊。 何况,丫鬟们都说他与齐悦瓷相处得不错,一切正常。 老太太再怎么也不会往邵槿专情这一点上想,毕竟这个时代的男子,专情是个天大的笑话。或许家中贫寒养不活妾室,或许正室彪悍只敢在外偷偷养人……邵槿是什么人,国公爷,性子冷硬,若说他因齐悦瓷而不纳妾收通房,老太太坚决不信。 她深深看了齐悦瓷一眼,容貌、家世、修养、气质,无一不是上上等……也不对,男人家里有近乎完美的妻子的多了去,没听说因此而拒绝纳妾的啊? “我也只是提醒你们一句,究竟怎么样还得你们自己决定。”老太太没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她最关心的不是红瘦能不能成为通房,而是叶蕊能不能进邵家的门,成为邵槿的枕边人。 一个丫鬟出身的通房能对齐悦瓷的地位构成什么影响?微乎其微。可叶蕊不同,叶蕊出身名门,姿色颇美,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没有几个男人能抗拒得了这样的美妾。 只要叶蕊能获得邵槿的宠幸,她与儿子在国公府就多了一层保障。 就是那个丫头太清高。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撇不下脸来……不行,回头得再点拨点拨她,此事宜早不宜迟。 晚风习习。齐悦瓷在屋子里闷了半日,出来后感觉呼吸也顺畅了些。 天青色的裙摆随风飘扬,整个人彷佛凌波仙子,袅袅而来。 邵槿捎信让她自己用饭,恰好安姐儿过来,索性叫安姐儿陪自己一起吃。 “……暖雪说舅舅是最年轻的进士……母亲,舅舅长什么样啊。是不是和母亲一样好看?”安姐儿歪着头嘀咕。 齐悦瓷拍了拍她的头,笑道:“等下回舅舅过来,你来比一比。” 安姐儿高兴地点点头,又有点紧张的问道:“父亲……会生气吗?”她能感觉到在邵家,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齐悦瓷刚想说话,却见邵槿撩帘进屋,脚步踉跄。 “喝了酒吗?”齐悦瓷赶紧上前搀扶他,近看发现他面上薄薄一层凝红。双目炯炯有神,与往日严肃认真的模样完全不同。 邵槿身上是淡淡的酒香:“不多,只有几杯……”几杯就醉成这样。齐悦瓷心里好笑他会在这种小事上欺瞒自己,她又没责怪他。 浅碧与丫鬟端着热水进来。 齐悦瓷给他擦拭手脸,嘴里问道:“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你猜……”他卖起了关子。 “不说便不说,我也懒得听。”她嗔道。 安姐儿悄悄溜了出去,浅碧也领着丫鬟退下。 邵槿拉她坐在自己腿上,笑睨道:“夫人好大的脾气。你不听,我却非得告诉你了……”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鞑靼王突然暴毙了,继任之人不出意外的话是他第三子,一贯主张与咱们互通往来。维持边境和平的。” 齐悦瓷不由吃惊:“不是说是当地最英勇壮健的英雄吗?怎么好端端的就暴毙了?” “今儿才得到的确切消息,究竟如何还未可知。他的长子生母地位卑微,是个女奴,不能继承王位……次子没了,剩下几个儿子中,数三子最有资格。在部落中名望不错。”这个消息对于天朝而言,来的实在太及时了。 齐悦瓷倒了盏茶喂他:“那的确是个好机会。” “怎么好了?”他反问她。 “新王继位,根基不稳,不敢轻易言战,甚至需要外部势力的支持。咱们不正可以趁他继位大典,遣使臣前去劝和嘛……”这个时候劝和,于天朝颜面无损。 邵槿嘴角勾起:“今儿在御书房,圣上也有这个意思,就是劝和的使臣有点费踌躇。” 齐悦瓷忙道:“礼部的人是必不可少的,另外还得派个有一定权力的重臣去……你是武将,这事不会派你吧?”于邵槿而言,已不需要什么建功立业了,重要的是韬光养晦,低调行事。 邵槿的笑意更深:“放心,没我什么事儿……我猜得不错的话,谢老大人少不得走一趟了。” 他指的是卫国公谢大人,太后娘娘的亲弟弟,也就是齐怡琴夫家的祖父。 齐悦瓷了然的点点头。 亲王中,怀王、韩王年纪轻,缺少经验。苏相忙于两湖赈灾一事,抽不开身;徐家权势过盛,再立大功圣上不安心;公侯府邸中,卫国公府是圣上最能信任的,而且谢老大人足智多谋,不愧是好人选。 “不管怎么说,劝和成功都是件大喜事。”齐悦瓷的语气带着宽慰的味道。 邵槿一愣,方知她近些日子来为自己担惊受怕,轻轻将她搂在怀里:“……我无兵权,每日里就是些小事……对我放心得很。” 齐悦瓷反手抱住他,闻着他身上醇厚的香气,竟有些困倦。 “老太太与我商议九弟婚房的事,我想九弟的院子小了点,把东面的客院翻新一下,一并做他的婚房……你看好不好?”她喁喁低语。 邵槿轻轻吻她发角:“我没意见。对了,听说五嫂最近老来烦你……是为的酒楼的事吗?”他紧锁双眉。 齐悦瓷犹豫了一下,估计瞒不过他,只好笑道:“没什么事。沈锐是父亲留下来的人,不是我们家下人,家里亦有不薄的产业……许是平日里穿戴好了些,让五哥误会了。其实他的帐每年都很清楚,从不出差错的。” “不行的话,我与五哥说说,还是回来吧。” 这摆明了是五爷想赶走沈锐,谋夺齐悦瓷的嫁妆。邵槿心中极其不快,却没有表示出来。 齐悦瓷摇头浅笑:“他正起劲呢,哪儿是你叫就能回来的?” 邵槿登时尴尬不已,讪讪地笑道:“再容我想想别的法子……”兄弟眼馋他的家业他可以理解与体谅,可是连齐悦瓷的嫁妆都不放过,他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齐悦瓷怕他不好受,转而问道:“过两日我想接纯儿来玩玩,自他中了进士,我还没与他好好说几句话呢。” “你什么时候得闲都行,与我说声就好。”他的意思是他会留在家陪小舅子。 “他小呢,你忙你的去……”齐悦瓷眉眼间全是欢喜之意。 邵槿却肚里酸,不满道:“你都给他相人了怎么还小?” 齐悦瓷懒得与他别扭,含笑答应。 两人洗漱歇下,不提。 这日在厅里问事,有小丫鬟来报说东阁大学士府上的陈夫人来拜访老太太,老太太请齐悦瓷过去一下。 东阁大学士是三房老太太的胞弟,以前三老太太住在京城时,两家时常走动。这两年三老太太去了安康住,才渐渐少了往来。他的夫人出身寒门,可为人颇有手腕,据说陈大人遇有大事皆喜欢先问问夫人再做打算。 陈夫人四十出头,身材微矮,看起来像是三十多的妇人。 身穿姜黄色绣遍地毓秀葱绿折枝桃红牡丹的薄缎褙子,鸦青色马面裙,低调不显奢华。发髻挽得简单利落,戴一套绞金银丝的头面,看着浑然不像学士夫人。 只是一双眼睛随意一扫,就给人一种精明能干的错觉。(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齐悦瓷在娘家时就认识陈夫人。 那时,齐父尚在世,与陈大人私交不错,常相往来。后来,齐父亡,陈夫人就没怎么上过齐家的门……掐指一算,齐悦瓷有四五年时间没见过她了。 她私心里并不喜欢陈夫人的为人,太会钻营、趋炎附势。 “有些日子没见夫人了,记得那时候夫人还是个小姑娘,才及我肩膀处,想不到如今咱们倒成了亲家。”她站起来行了一礼。 齐悦瓷还礼,浅笑道:“夫人风采依旧。”以前,她是唤她一声陈姨的。 亲家?细论起来,勉强也能论得上。齐悦瓷暗暗怀疑,陈夫人突然前来拜访,只怕是特意来找她的。不过……她与她几乎从无交集,她找自己会是什么事儿呢? 老太太眉心一动,笑问道:“我只当你们不认识……” 陈夫人看了齐悦瓷一眼,含笑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她小的时候,随她母亲去过我们家。有一次我们老太太见了,喜欢的不行,恨不得认作孙女儿……”听她口气,齐家和陈家相交甚笃。 齐悦瓷双眉微笼,笑而不语。 她确实去过陈家,也见过他们家已经过世的老太太。但是,那是因为陈夫人几番下帖请沈氏去赏梅,沈氏碍于齐悦瓷父亲的面子,才不得不走一趟。而且陈夫人还让自己女儿亲自写信邀请齐悦瓷…… “那越发好了。”老太太半信半疑。 毕竟,她与陈夫人认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大概清楚她的为人。 一时气氛略有尴尬,陈夫人仍旧笑道:“时间过得真是快。不说夫人,便是你胞弟,那会才多大点,转眼间成了咱们天朝最年轻的进士,名动京城,果然是家学渊源。” 齐悦瓷只好笑谦道:“多亏了几位大人赏识。(.无弹窗广告)” 她记得此次春闱。陈大人似乎也是考官之一,莫非…… “夫人太谦虚了,”陈夫人语气一顿,缓缓笑道。“若是令弟没有真才实学,怎么连圣上都特意垂询呢。”说完,她紧紧盯着齐悦瓷。 齐悦瓷终于吃了一惊。 老太太亦是惊讶,代她问道:“这话怎么说?” 要知道,三年一科,取士上百人,连前三甲的状元榜眼探花都不一定能得圣上青眼。齐悦瓷的弟弟只是个小小进士,怎么就让圣上挂在嘴边了呢? 除非是邵槿暗中下了些功夫……当真那样的话,齐悦瓷应该有数,可看她的表情并非如此啊? 陈夫人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故作神秘道:“我们老爷说,前儿他在宫里侍奉圣上下棋,圣上提起先太傅大人的棋艺了得,朝中无人能敌。齐大人亦得了真传……又想到齐大人只留下令弟一个,不知棋艺如何?听那语气,竟有传令弟进宫的意思。” 说着。她的眼中露出欣羡之色。 出生望族,十五岁中进士,前途不可限量啊。 老太太有些不以为意,这也只能说圣上爱屋及乌了。 齐悦瓷却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坏事就好。弟弟对棋艺不是很精通,可在他那个年纪的少年中已算佼佼者了。这陈夫人……亲自来国公府,见了她,莫非就是为了说这个? “可惜家父去的早,弟弟太小,没学上什么东西。”她的回答不冷淡也不热情。 陈夫人的表情闪过一丝失望。 其实。她心里后悔不已。当初她以为齐家只剩下一对姐弟,年纪尚幼,又有个刻薄的婶娘,将来只怕难成大器……是故直接与齐家断了往来,连沈氏的葬礼都只差了个婆子前去。 当英国公赐婚的旨意下来后,她才懊恼不跌。 这也罢了。关键是昨儿鞑靼的消息一到,圣上就定下了劝和的主意。自家老爷回去后提起,此番劝和可能会从几位大学士里边挑一个前去……若是劝和成功自然最好,不然,此去凶多吉少。 何况,即便是成了,功劳也是别人的,小小一个大学士早被人忘在了脑后。 陈夫人思想了一夜,决定还是别让自家老爷去冒险争这个功了。 听说昨儿圣上召英国公和其他几位重臣,徐相、王大人等商议了半日,她估计英国公应该知道圣上的心意,与陈大人议定,由自己先来这边探探口风。有关齐恪纯的话,无非是为了示好于齐悦瓷。 “……你也别太谦虚了,正如陈夫人说得,小小年纪能高中进士足见不凡……”老太太随口接道。 陈夫人跟着赞是,又道:“鞑靼的事,老太太和夫人都听说了吗?” 消息已在昨夜传遍了整个京城,老太太有所耳闻:“先前还为这事担心呢,现下看来,说不定就能解决了。” 齐悦瓷静静听。 “可不是,谁能前去劝和鞑靼,功劳不小。”陈夫人看向齐悦瓷。 齐悦瓷只是点头。 老太太笑道:“这些事儿,自有他们男人去操心,咱们不必理会……我得闲了,或是叫她们妯娌几个陪我打打马吊,或是去谁家坐坐吃杯酒,你家里不忙,也来陪陪说说话……” 陈夫人神情一窒,讪讪而笑。又说了些别的,见齐悦瓷一直没什么兴致说话,只得怏怏告辞回去。 老太太不由问道:“你看陈夫人为何而来?” 齐悦瓷轻轻摇头:“媳妇不知,或许是专门来给老太太请安的……” 老太太没心思深究,打发她回去自忙自的。 回到房中,快午饭时辰了,齐悦瓷梳洗一番坐在炕上歇息。温颜上了盏茶,立在地上几次欲言又止,齐悦瓷诧异道:“怎么了?难道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温颜这才低声道:“夫人,你这个月的来了吗?” 因齐悦瓷跟前伺候的基本全是女孩儿,对这些男女之事还没齐悦瓷自己懂得多,以前没人理会。自打温颜来了,她便尤其注意,又向画枕打听了齐悦瓷的小日子,眼见这个月日子过了几天还没来,心下有些惊喜有些忧愁。 “什么?”齐悦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免红着脸道:“没有。” “画枕说夫人的小日子在每月初八前后,这都过了七八天了……是不是明儿请个太医来瞧瞧?”如果夫人当真有了身孕,那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只是,免不了得给国公爷收个通房了。 依她所见,夫人与爷感情和睦,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此时硬生生弄个人插足其间,绝对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好事。 齐悦瓷依旧没明白她的用意,推道:“偶尔也有不准时的,等过几天再说吧。” 温颜急了:“夫人,这可不是小事,你千万放在心上。夫人成亲半年多了,上上下下无不盼望着夫人的好消息,爷年纪不小,心里怕是急切想要个儿子的……” 听她说了好一会,齐悦瓷才终于醒悟,犹豫起来:“可是才过来几天,不如等到了月底还没来,咱们再请太医?如果不是,反而招人笑话。” 想到那个可能,她心里便是一阵欢喜。又担心不是,如此反复,倒弄得时而高兴时而蹙眉的。 “那也行,”温颜了解她在国公府的不易,同意道,“就是最近几日,夫人切记保养好身子……爷那里……”那话她说不出口。 齐悦瓷连连点头:“我记下了。”她一下子还没顾虑到邵槿身上。 两人正说话,却听窗外嘎吱一声细响,不由奇怪。温颜面色一变,忙撩起帘子往外走,恰见一个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小丫头立在窗下不远处的回廊上,眼神躲躲闪闪的,眉目中带一丝明显的慌张惊惧。 她心下生恼,大声喝道:“你叫什么名字,在窗外偷偷摸摸的作甚?” 齐悦瓷随后出来,定睛瞧了瞧,笑道:“是表小姐派你来的吗?”她认出是叶蕊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好像是老太太赏的。 小丫头越发慌张,哆哆嗦嗦抬头扫了一眼,结结巴巴回道:“小姐……小姐叫奴婢问问,问问夫人……下午是不是得闲,想请夫人一起喝茶……” 她说得是实话。 的确是叶蕊遣她来问的,只是她进了院子后,发现四处寂静无人,就生出了旁的心思。她知道叶蕊常常花银子给赏赐差人打听听荷居里的情形,想着她若能打听到什么,说不定是大功一件……恰好房内有低低的说话声,她一时壮起胆,贴在窗缝下偷听。 也是因这会子日当正午,估摸着没人会出来发现她……谁知才听了一两句,脚下没站稳,双手不小心撞到了窗沿上,惊动了里边的人。 “我知道了,你去告诉你们小姐,说我有空就过去。”齐悦瓷没抓住她这点小事纠缠。 她很想知道叶蕊究竟要做什么……请她吃茶?她们的关系一向不亲近,她甚至从来没去过叶蕊的院子,怎么突然想起请她?是单请她一个,还是另有旁人?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老太太的授意? 小丫头不料她会不追究,赶紧飞快地溜了。 齐悦瓷登时沉下脸。(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绿肥忐忑不安的给齐悦瓷捶腿。 不是因齐悦瓷说了什么,而是她平日以伺候邵槿为主,像这样单独服侍齐悦瓷的情景不多见。 齐悦瓷眯着眼,似睡非睡。 “今儿也没见红瘦到前头来……她在屋里做些什么呢?”随意而家常的语调。 绿肥暗暗松了一口气,含笑道:“她说想给夫人做双鞋,这两日没事就不出门,只在屋里呆着……叫她也不肯出来。倒是上午做得眼睛酸了,去后花园里转转,吃过饭又在那做……” 红瘦愿意一心一意伺候主子,她心里替她高兴。 绿肥或许憨厚老实了点,可她不笨,她看得出来红瘦生出那不该有的心思,连带着她也整日担惊受怕的。 公侯府邸,丫鬟的命比草贱。 如果红瘦一味执迷下去,她不清楚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后果。夫人宽厚仁慈,可是哪位夫人表面不是这般的,一旦下人做出那种不守本分觊觎男主子的事来,被撵出去尚是轻的,重则便丢了性命。 何况,爷……可是一点那个意思都没有。 齐悦瓷缓缓睁开眼,翻了一个身:“大热的天儿,她们几个在屋里坐着都嫌热,只有她性子稳耐得住。” 绿肥听她口气并无不悦,亦是笑道:“可不是,往年我们热得大汗淋漓的时候,她还一天几回在门口望爷……”她猛地住了嘴,咽下后半句话。 当丫鬟的,有什么资格天天盼着爷们回家? “咱们院里。数她心最细,又与府里众人交好。那天我不在家,表小姐过来,多亏了她招待着。其他丫头只会在房里躲懒。”齐悦瓷抬眸轻轻扫了她一眼,发现她一瞬间低了头。 绿肥的心噗噗乱跳。 自打那日后,她感觉到红瘦与表小姐的人走得特别近。昨儿夜里碧香还过来找她,两人躲在屋后甬道上说了好半日的话。记得以前,红瘦与碧香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的情分,什么时候两人的感情那么好了? 她勉强笑道:“别的姐妹们都在忙手里的事,红瘦恰好在门前……” 齐悦瓷深深看她,目光清澈如水,让绿肥浑身一阵不自在。 “我有个事想交给你。”她忽然笑道:“表小姐约我下午吃茶,我吩咐小厨房做了几样糕点,一会你先送过去……不用回来,就在那等我吧,我很快过去。” 绿肥微愣。忙回了声是。 命她送东西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可她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 齐悦瓷摆摆手,示意她下去。 外面是一天中日头最毒辣的时候,暑气炙烤得人头晕眼花。风一吹,绿肥身上一丝凉浸浸的,才惊觉后背、前襟的衣裳俱湿,额头渗出点点细汗,她忙掏帕子拭去。 望着微微摇摆的树叶树影出了一回神,才提起裙摆往小厨房慢慢行去。 画枕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抄手游廊尽头。随后进屋,附耳低声道:“夫人,我问过了,冬藏早先在外面就认识表小姐屋里的留双,因两人都姓余又性情颇为投契,便结成了干姐妹。私下常常往来的。 ……前儿夫人赏给小丫头们的冰镇银耳汤,她没舍得喝,还拿去分给留双一半,看来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冬藏和留双皆是之前新买进府的小丫头。 两个都是穷苦百姓家的孩子,家中兄弟姊妹吃不饱饭了,迫于无奈把她们卖给人牙子,在人牙子手上结识了。日子一久,渐渐相处出了感情。冬藏比留双略大一岁多,对留双十分照顾,留双甘愿认她当姐姐,凡事喜欢听她的意思。 能同时被卖进国公府,两个还高兴了一场。 且说齐悦瓷听了,不免问道:“依你这么说……她们倒比亲姐妹还亲?” 画枕点头道:“可不是。[]我问冬藏留双的事,她吓得以为留双做错了什么事,一个劲向我求情。” “有没有从她口里问出些什么来?”她声音清冷似冰玉相击。 “她说留双才去表小姐屋里不久,表小姐几乎从不使唤她,顶多做些洒扫院子的小事。”画枕沉吟半刻,低声道:“不过,她说近两日表小姐那里似乎挺忙碌,大丫鬟们天天出门好几趟……但留双反而异常清闲。 连着几天傍晚时分,碧香都打发她出去玩。她府里又没什么认识的人,也不敢四处乱走,只能来咱们这找冬藏……曾向冬藏哭诉,担心表小姐不喜欢她会撵了她。” 这却有点奇怪了,既然表小姐院里的大丫鬟都忙得不得闲,怎么倒令她出来闲逛? 齐悦瓷坐正身子,轻摇折扇,耳畔的青丝不停随风翩飞。 她美目一转,沉声道:“留双回去后,碧香会不会找她问话?” 画枕一愣,迟疑道:“这个,我没细问……要不,我再去问问她?夫人,你是怀疑什么吗?” 齐悦瓷摇头道:“我只是讶异而已。表小姐跟前丫鬟虽不如我们多,可也有好几个,留双进府能有几日,怎么反得了碧香的亲眼,对她尤其关照呢?” “夫人虑的是,是我粗乎大意了,我这就去找冬藏……”画枕亦直觉不对。 齐悦瓷喊住她:“冬藏……” 画枕当即会意,回道:“夫人放心,我看冬藏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明白齐悦瓷是担心冬藏靠不住,转头就去留双那里搬弄口舌。 过了半刻钟,她便回来了,面色凝肃。 “……碧香总爱找留双问咱们院里众人在做什么事,爷什么时辰回的房……”她当时听到后,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显然,这是表小姐有计划有目的的在打探听荷居的事,尤其有关爷的事。 任是个傻子,也能猜到表小姐所图。 齐悦瓷眉心一凛。 她靠着桌沿半晌不说话,直到画枕唤了一声,才平静地笑道:“一会儿我去表小姐那里吃茶,你随我去,让浅碧守着家……芳树,你吩咐芳树,带着绿枝在锦含堂后的那片竹林里……就说丢了什么东西,多找一会。” 她越想越是不安。 叶蕊想进邵家的门她早看出来了,关键她和邵槿成亲时日短,依邵槿的性子,一年内估计不肯纳妾。而叶蕊年纪大了,耽搁不起,她唯一的法子便是逼着邵槿不得不迎她进门…… 可是,她不知道叶蕊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难道想从她身上下手?好端端地请她吃茶…… “夫人,你担心表小姐她……要不,咱别去了?”画枕认为既然明知叶蕊没安什么好心,就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齐悦瓷浅浅一笑:“她若果然安了别的心思,你以为咱们能推辞得了嘛?”她相信,她不去,叶蕊必会再命丫鬟前来相请,说不定要亲自过来呢。 画枕蹙眉:“夫人说得有理……就是我这心里不踏实。” “没事,你先下去安排吧,我再歪会儿。”齐悦瓷淡淡道。 直到申时初,她也没出门。 谁知到了申时一刻,碧香过来:“……等了许久不见夫人,我们小姐吩咐我来看看……七夫人和治大奶奶都已经到了半刻钟了,专等夫人过去呢。” 她的笑容甜得令人发腻。 画枕服侍齐悦瓷戴上一对碧玉镯。 齐悦瓷从镜中看她,笑道:“这不正准备出门吗?今儿你们小姐怎么竟有这雅兴?”她上身穿一件松花色银白梅花纹的斜襟夏衫,下着一袭嫩黄绣竹叶的百褶裙。 碧香依旧神情镇定:“我们小姐说自打在府里住,多亏了夫人照应,她实在没什么可表心意的……就是前些日子学会了做绿豆沙,老太太尝过赞好,想请夫人也尝尝。 几位夫人皆不爱吃这些小东西,听说只有七夫人和治大奶奶喜欢,是以请大家同去我们院里坐坐。” “你们小姐真是能干,”齐悦瓷感慨道,“不仅会读书识字、琴棋书画、针黹女工……如今又学了一手好厨艺,将来还不知哪个有福的得了去,连你也跟着有些好处。” 碧香讪讪一笑,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齐悦瓷心中冷笑,起身扶着画枕的手出门,又有连素和绉纱相继跟上。 外面正是热气最盛的时候,虽然打了伞,仍旧热得几人不停擦汗。 碧香领路,到了院门前,却没进去,笑着冲后一指解释道:“后面有个小亭子,那里绿树成荫,又临河,比屋里凉快许多。四周的竹帘一放下,再摆上几盆冰,竟不觉得一丝热气……” 画枕目中闪现踌躇,望着齐悦瓷看。 齐悦瓷跟她往前,随口笑道:“还是你们小姐雅致,连这样的好地方都能想见。” 一路过去,茂林修竹,顿觉飒爽。走了约有几十步路,远远瞧见高大繁密的梨树下一个四角小亭,的确不大,只能供几人在里面坐下。透过竹帘,朦朦胧胧能看到几片色泽鲜艳的衣裙…… 叶蕊亲自迎出来:“表嫂可算来了,等得我们心焦……”她一身翡翠色的衣裙,梳一个青娥高髻,鬓角的芙蓉簪子甚是眼熟。 齐悦瓷脑海里彷佛浮现什么,可来不及细想,已被她拉着进了亭子,果见七夫人和治大奶奶对坐说笑。(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落日的余晖笼罩着听荷居,彷如玫瑰胭脂在女子双颊晕染开的点点红晕,娇媚的叫人不忍离眼。(.)难得有晚风袭人,登时吹散一日的暑气与燥热,平添一份飒爽之意。 邵槿眉眼舒展,缓步行来,一派闲适。 正欲进院,却见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慌里慌张要往院里走。邵槿不由蹙眉细看,红裳白裙,不是红瘦是谁? “出了什么事儿?”他断喝道。 看来这红瘦是当真留不得了,全没了从前的稳重妥帖细致有礼,竟比个刚进府的小丫头还冒失莽撞。若是被外人遇见,岂不是以为齐悦瓷连个下人都不会调教了? 红瘦伺候他再久、再好,仅仅是个丫鬟而已。 红瘦走得急,一开始似乎没看见他,咋听他开口,唬了一跳。 “爷……夫人中暑了……”她快步到他面前,语气十二分的焦急。 邵进闻言,亦是有些慌了,忙抢道:“她在哪?”说着抬步往院里走,他虽然那么问,可理所当然以为齐悦瓷就在家里。 “哎哟,”红瘦猛地拉住他,连连摇头:“……不是,夫人在静芳亭呢。” 邵槿没来得及细想齐悦瓷为何会在静芳亭,只顾跟着红瘦往前奔。他知道齐悦瓷一向畏热,却没料到她居然会中暑……遣了丫鬟来,自然是不大好……他越想越是焦虑,脚步飞一样快。 从听荷居去静香亭,可以直接沿着甬道往北行,然后绕过清月轩后门。东北方向有一条只容两人过的石子漫的小路,路旁种满碗口粗的桂树,接着是一小片郁郁葱葱的湘妃竹林。 竹叶的萧萧声在耳畔徘徊。 这已是薄暮时分了,天色稍黯,又因路旁树木苍翠,挡住了不少光线。以至于视线不是很好。 十来步开外有几株颇为高大的梨树,枝繁叶茂……树下一名翡翠衣裙的女子一手扶树,一手搭着小丫头的肩,好像摇摇欲坠。两人俱是背对着邵槿的方向而站。只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背影。 邵槿正因红瘦的话而忧虑情切,哪儿记得细看,何况女子发鬓上的芙蓉簪子与他送给齐悦瓷的生辰礼物非常相似。 他也不管红瘦,向前跑了几步。 就在他离女子不过三步远即将伸手抱起她的时候,两道清脆略带低斥的声音一前一后同时响起:“表小姐你怎么了?” 电光石火间,邵槿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与薄怒,他无暇多想。手几乎触到女子飞扬的裙摆……他直觉般地硬生生收住脚,猛然往后急退了五六步,几乎踉跄而跌倒。 抬头一望,不远处的亭子台阶上,一袭湖蓝色长裙的齐悦瓷迎风而立,面罩秋霜。 当目光与他相触,眼底才有了一丝温柔。 齐悦瓷的确气愤恼怒……好,真是好。居然想在她眼皮子底下使这种下三滥的无耻招数。清白不要了,闺誉不要了,一门心思想给人当妾室……若不是邵槿反应快。这会子她就该打落牙齿,装出正室的肚量来安慰叶蕊,求着她进听荷居的大门了。 以前尚不觉得,可这一刻,只要一想到邵槿与叶蕊或者别的女子……她便又酸又气又无奈。 邵槿却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呆呆立在原地,委屈、自责。 他不糊涂,稍加一联想,就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齐悦瓷明明好端端在这,红瘦却告诉自己她中暑了……叶蕊今儿的打扮,分明是在刻意模仿齐悦瓷。亏了他居然没发现两人身形上的差别。 他一阵头皮发麻,再不把叶蕊打发了,他别想过清净日子。 叶蕊的脑中一片空白,一股失望甚至是绝望的情绪在她心底渐渐蔓延,直至她四肢百骸。 她的计划一点不难实施,只要部署周密。完全可以成功。当然,她也清楚,这么做显然把自己的心思都暴露出来了……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根本等不起,她必须用尽所有方法,成为邵槿的人。 从她被许给那人而那人暴毙之后,她就明白自己不可能正正当当跨进邵家的门了。即便老太太是她亲姑母,也不可能为了给她作主而让自己被外人指摘。 邵家绝不容许她玷污国公府的门楣,她唯一能指望的,不过是邵槿的情意。 可惜,这份情意有如镜花水月……梦醒后,转成空。她留在国公府,留在邵槿身边的最后方法就是牺牲清白,让邵槿不得不对她负责。 不料,最后关头,依然失败了。 七夫人和治大奶奶联袂出来,惊讶地问道:“怎么了?”她们原是叶蕊给自己准备的人证,只要邵槿一与她有任何肌体上的接触,她就大叫……亭里的人必然会在第一时间赶出来。 叶蕊脸上是勉强至极的苦笑:“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下……” 两人当做是真,又见邵槿也在,有些诧异:“八弟如何在这?” 邵槿如常般淡淡解释道:“有急事找悦瓷商议。”这是他第一次公然唤她的名字,丝毫不避讳旁人的亲密。 七夫人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最后羡慕地扫了齐悦瓷一眼。治大奶奶考虑得比她多多了:依照此言,尽可以差个丫鬟过来,何必亲自找来?当然,反正事情与她无关,她也不愿插足其间,白得罪了一家之主。 齐悦瓷听得双颊微红,定了定神往下走,先走到叶蕊身边轻声问道:“表小姐……还好吧?要不要抬个肩舆送你回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蕊感到了她话里浓浓的讥嘲意味,越加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亦是堂堂千金小姐,若不是父母双亡无人作主,焉能落到这个地步? “下回表小姐请看戏,好歹提前知会一声,免得我不会配合,坏了表小姐的好戏。”齐悦瓷靠近叶蕊,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春风般和煦。 一下子,叶蕊惊得目瞪口呆。 以齐悦瓷的聪慧,她知道即使她成功了迟早会被她发现的,只是未曾料到……她会当面点出来。 这,是决定与她撕破脸皮了吗?那她往后,还怎生在国公府住下去? 她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齐悦瓷不理会她的错愕,含笑回首与七夫人、治大奶奶道别,才与邵槿并肩离去。 回去的路上,众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红瘦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只有画枕、芳树几个远远跟从。 回到房里,夫妻两个在炕上坐下。 画枕点了一盏纱灯,照见邵槿坚毅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有点为齐悦瓷担心。无论爷是否被人算计,那种情形被夫人撞见,少不得难堪烦闷,甚至迁怒夫人…… 齐悦瓷斜睨了他一眼,先问芳树道:“你不是回来了吗,怎么又去?” 与她同时出声的正是芳树。 芳树悄悄向邵槿的方向瞟去,一五一十回道:“……发现我的戒指丢了,就沿着路往回找。找了半天没找见,却看见表小姐跟前的小丫头急匆匆往亭子那边跑,接着表小姐就扶着她出来了……我隔得太远,没顾上行礼。 以为表小姐是有事回屋,谁知她在林子里绕了一圈,随即重新回去…… 后来竟然看见爷带着红瘦走得很急,我当出了什么事儿,慌慌张张跟上。接着,接着望见表小姐在树下,就不小心喊了一声。”她当时紧张地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晚了事情就糟了。 邵槿的脸色愈发沉郁,他清楚的确信自己是被人阴谋设计了。 齐悦瓷不想让他在下人面前没脸,摆手挥退了丫鬟们,莞尔笑道:“表小姐请我和七嫂、侄媳妇去吃茶……说是新绣了一条翠蓝马面裙给老太太,回屋拿给我们几个看。 等了一会不见她回来,正好太阳落山了,我就准备在亭子四周转转……” 她把一切说得很巧合。 有些事情,邵槿自己可以明白,她若说得太明白,反而显得她心思深沉。再者,她不想让邵槿看到她咄咄逼人的一面,想做什么大可以等他不在家的时候再去做。 沉默了半天,邵槿开口就是:“把红瘦撵了吧。” “嗯。”齐悦瓷一愣,轻轻应是。 她不愿多问,邵槿会那样恰如其分地赶过去,必然有红瘦的因素在内。但红瘦是服侍了邵槿几年的大丫鬟,看在邵槿的面上,此事也不能揪着不放,不然最后伤害的仍是邵槿的体面。 既然他主动提出撵红瘦出府,她也应该对他的态度满意了。 “你中了暑气,不用去给老太太请安,我去和老太太说一声……”他冒出这么突兀的一句。 齐悦瓷怔住,见他已经起身,忙送他出门。 这是指由他出面料理余下的事吗? 经过今儿的事,齐悦瓷决不能再容叶蕊在自己眼前晃悠。不过,老太太那里,需要一个合情合理又让老太太无话可驳的借口……他会怎么说呢? 一个年轻貌美多才的女孩儿倾心于自己,宁愿为了自己不惜清誉,他难道没有一点感觉? 齐悦瓷摇头回屋。(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巳时前后,叶家遣了车马从人来,接叶蕊回府。 据说再过几日便是叶蕊亡父的忌日,她为人子女者,自然不能在亲戚家住着。来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管事媳妇,领两个小厮,一名车夫……一切很低调。 叶蕊扶着碧香从锦含堂出来,由管妈妈和嫣然代老太太相送。她一袭藕荷色绣粉白杏花的夏衫,月白绉纱裙,脂粉未施,素面朝天,眼角似有残泪飞快滚落,滴在衣袖上,瞬间消逝。 她比谁都明白,今日一去,终生再无指望。 叶家一直把她当个累赘,恨不得早早打发她。老太太肯接她来住,那是有自己的目的……对老太太而言,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 她仰头远望,白花花的日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原就白皙的肌肤越发透出病态的苍白。 二门外停着一辆青布车,三个人坐挤了点,叶蕊的眼泪忍不住又往下掉,碧香的神色很是气忿不平。 管妈妈担心她主仆两个在这闹起来回头害她挨骂,忙笑道:“老太太说,等天气凉快了,再接表小姐过来住……院子仍给表小姐留着,几个小丫头就在家里看屋子,定把表小姐的东西收拾得妥妥当当的。” 闻言,叶蕊面无表情。 方才,她去辞行,老太太给了她几张银票,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碧香毕竟心思单纯,顾虑到自己若是此时与几个叶府的下人置气,才是真惹怒了老太太。那时不去接她们。岂不是害了自家小姐?她乖乖闭上嘴巴,不情不愿地扶叶蕊上车。 接人的管事媳妇满脸的不屑,都不肯上前搭把手。 还是嫣然看不顺眼,柔声笑道:“表小姐给老太太做的裙子。老太太喜欢得很,还说什么时候表小姐得闲了,再给她做一条鸦青色的。” 她心里是有点瞧不上叶家的做派。好歹同姓一个叶,拿了人家父母留下的财产,居然还不肯好好对待人。亏得叶老大人还是御史呢,难道就不怕人弹劾他?难怪老太太提起娘家人来,总是叹气。 上回听叶老夫人的口气,似想把叶大爷的嫡女许给九爷,被老太太委婉拒绝了…… 叶蕊彷佛死了心。坐在车里发呆不语。 碧香暗暗焦急,只好代她应酬几人。 连素小跑着回到听荷居,不顾热得大汗淋漓。 齐悦瓷正与画枕商议如何打发红瘦的事,见她进来,不由笑问道:“什么事儿。瞧把你得意的……” 连素赶紧收敛起一半笑容,脆生生回道:“叶家的人来接表小姐回去了,已经在二门口上了车。不过,没见到她们带许多包袱,只有几个随身携带的小包。” “留双几个跟去了没有?”齐悦瓷问。 “没有,除了碧香,其他伺候表小姐的人都留下了。” 齐悦瓷略略一想,也猜到了老太太的心思。叶蕊毕竟姓叶,昨日的事再难堪。也只能悄悄平息下去……若大张旗鼓送叶蕊回去,反而引人疑心,倒不如先对外宣称回去住些日子,等大家渐渐忘了,再把东西一齐送过去。 这既保全了叶蕊的体面,又维护了邵槿的声名。齐悦瓷当然不会反对。 画枕赏了个荷包给连素,打发她到外间守门,自己悄声问道:“夫人,撵红瘦出府是爷的意思?” 她有点吃惊。 虽然爷待夫人没得说,可在她看来,红瘦与爷朝夕相处数年,不可能一丝情分没有。而且在与国公府以前的婆子丫鬟接触中,她发现不少人私底下认定红瘦会成为爷的通房……空穴无风,必然是因为爷的某些行为令众人产生了这样的认知。 实际上,在齐悦瓷进门前,邵槿的确不介意收了红瘦。甚至,将他屋里大大小小的事,几乎全交给红瘦打理,绿肥是帮手而已。 但事情不会一成不变,自打他与齐悦瓷成亲,从始至终未起过收通房与纳妾的念头。在他看来,红瘦顶多是个能干点的丫鬟,不会因她而破例。 “他是这么说的……怎么撵,却是个问题。”齐悦瓷的秀眉好看地笼起。 以红瘦所犯之罪,狠狠打一顿撵出去亦算不得太重,可是这事牵涉到邵槿,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议,更不能正大光明地彻查下去。私底下,一时又抓不到红瘦的过错,难道借口将她嫁人? 画枕建议道:“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 高门大宅打发一些罪名不能宣之于口的下人,往往会给她安上一个别的名头,比如手脚不干净、有疾、嫁人,等等。 红瘦在府里多年,口碑不错,手脚不干净这一条难以取信于人。嫁人……太宽大处理了,画枕心里不服气。上回红瘦出府用的是染恙的借口,给人留下了她身体不好的错觉,何况她本就长得瘦弱…… 齐悦瓷缓缓点头。 又道:“纯儿不是送信说今日过来吗?这将午饭时辰了,怎得还不来,你叫个小丫头去前面问问。” 画枕忙转身出门。 齐悦瓷想起弟弟的终身大事,好不上心,正专注呢,猛然听到院子里响起一阵刺耳的哭声,唬了她一跳。 小丫鬟们规矩大,胆子小,可不敢这样闹囔……她眉心一蹙,听出声音十分熟悉,便下炕往外走。走到一半,就听见画枕故意拔高的声音:“五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齐悦瓷胸口烦闷,唰的撩起竹帘,瞥见五夫人一行哭一行走,旁边几个丫鬟簇拥着。或是打伞,或是拿帕子给她拭泪,或是低声劝慰……画枕堆上笑在一旁小心服侍她,表情苦涩。 显然,又一个来闹腾的。 “五嫂,出了什么事儿?”齐悦瓷强忍住怒火,迎上前,“一群糊涂东西,这么热的天,就由着你们主子气成这样老远走来,好歹抬个肩舆……”她劈头盖脸先把随侍五夫人的丫鬟训了一通。 五夫人正哭得起劲拼命挤泪水呢,登时被她打断了。 几个小丫头土着脸不知所措。 齐悦瓷越发板起脸:“五嫂性子好,平日里不大约束你们,倒把你们纵得了不得了。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儿?不能劝五嫂暂消了气再过来……日头那么毒,若再中了暑可怎么是好? 行了,快回去收拾件干净的衣裳过来,服侍五嫂换了。叫外人瞧见,不说你们几个不会伺候让主子受罪,还当五嫂轻浮呢?”时将正午,五夫人从西院走到这,热得汗湿衣襟。而且发髻摇摇欲坠,脸上汗水、泪水、脂粉交汇,弄得形象狼狈不堪。 齐悦瓷转而又挽着五夫人的胳膊往屋里走。 五夫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刚想开口哭诉,却被她打断了:“……去厨房要水给五嫂梳洗一番,再给屋里放两盆冰,去去燥气。五嫂,你要不嫌弃的话,能着使我的妆奁吧……” 丫鬟忙进忙出,有给五夫人净面的,有给她篦发的,折腾得她几乎忘了自己的来意,由丫鬟们七手八脚摆弄。 “八弟妹……”她开口才说了三个字,齐悦瓷打开圆圆一盒胭脂笑道:“这是上供的,五嫂瞧瞧,质地轻薄,香气清甜,夏天用着也不觉得油腻难受。” 她挑了一点粉红在五夫人掌心。 五夫人被胭脂淡雅的香味吸引了注意力,果然细细在双颊试了试。 齐悦瓷一双杏眼盛满笑意:“我这还有两盒,五嫂若是喜欢,拿去用吧。”她示意芳树进里间取出来,五夫人一看,忙欢喜地接了。 她拿着盒子左右翻看了半晌,忽地记起自己所为何来,急急袖了胭脂,堆上一脸的震惊恼怒之气,告状道:“八弟妹,那个沈……” 画枕适时递上一个釉里红缠枝花卉碗,她看也没看接在手里。 齐悦瓷趁她停顿,插话道:“这是香薷饮解暑汤,冰镇过的,五嫂快喝一碗。昨日与表小姐、七嫂几个在静芳亭吃茶,许是中了一点暑气,回来浑身不舒服,胃里难受得紧,后来喝了一碗多,整个人立时清爽起来。” 五夫人在她深深注视下,硬是喝了一大碗。 她放下碗,准备继续先前的话题,偏被齐悦瓷喝令回去给她取衣服的丫鬟回来了。 “五嫂的衣服出了不少汗,穿在身上必是难受的紧,先到我屋里换了吧。”齐悦瓷拉她起身,不由分说推她进去。 五夫人一咬牙,只得服从。 齐悦瓷守在外间,眼见屋里全是自己的人,才附耳吩咐画枕出去打听是什么情形。她估摸着是五爷与沈锐起了冲突,五夫人想借此来敲一笔得点好处,她却不会让她得逞了。 一次两次的,她便是泥捏的性子也得怒了,何况她有什么理由天天受这些窝囊闲气? 等五夫人一切停当,已是一刻钟后了。 齐悦瓷笑吟吟请她用饭:“不知五嫂爱吃什么,俱是些清淡的小菜,咱们先吃饭,吃完慢慢聊?”入夏后,老太太嘱咐她午饭不必去立规矩了。 五夫人当然不乐意。 “不瞒五嫂,早上只吃了半碗粥,肚里饥……下午我得闲,好生听五嫂说话。”(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齐悦瓷拉着五夫人入西稍间:“五嫂难得来我这儿一趟,岂能让五嫂空着肚子回去?咱们妯娌几个,二嫂忙于打理花草,含饴弄孙,三嫂爱清静,四嫂不喜说笑……我在家闲了,想与几位嫂嫂说说话又怕搅扰你们……” 五夫人只好顺着她道:“不打扰不打扰,我们还怕八弟妹忙不过来呢。” 丫鬟开始摆饭。 两人刚坐下,还没拿起筷子,就听到帘外响起小丫头清脆的喊声:“……爷回来了……” 不止五夫人吃了一惊,连齐悦瓷亦是不解。邵槿一向遵循规矩,白天极少回内院的,偶尔来换身衣裳取个什么东西等等,都是急匆匆的,像大中午回来吃饭是从没有过的事。 齐悦瓷忙请五夫人坐,自己起身出了西稍间。 浅碧高高打起帘子,齐悦瓷向外一望,原来是邵槿带着弟弟一同来了,登时露出惊喜的笑容:“你俩如何到了一块?快进屋梳洗一下,热坏了吧?” 齐恪纯笑眯眯唤道:“姐,等急了吧。” 他穿着一袭深蓝色如意暗纹茧绸直裰,比邵槿矮了小半个头。似瘦了些,面上的婴儿肥被清秀立体的五官所取代,皮肤也较从前黑,嘴唇上青青的几点胡茬……看得齐悦瓷惊愕不已。 她刚想问弟弟近来都做些什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却听邵槿沉郁地说道:“出宫时在宫门口遇到小舅子,就带他一同来见你。” 他边说边往屋里走。 齐悦瓷猛地一怔。 宫门口遇到的……这是什么意思,那是谁都敢去的地方吗?弟弟无事跑那去做什么,而且邵槿的模样看着有些不快,莫非弟弟惹了什么事儿,她不由询问地看向弟弟。 齐恪纯赶紧低头讪讪地笑。扭着手道:“姐,我饿了……早上出门时焦急,没顾上吃东西。快拿点什么先给我垫垫吧。”他目光躲闪,显然是在故意逃避齐悦瓷的问题。 齐悦瓷愈加担忧。 只是听他说得可怜,也没再多问。即令丫鬟打水服侍二人梳洗更衣用饭。随后又想起五夫人尚在隔壁,只好与邵槿解释道:“五嫂来找我说话。我留她在家里用饭……” “那把我们的饭摆在小书房吧。”邵槿眉心一蹙,朝西稍间扫了一眼。 自家兄嫂的脾性他再清楚不过了,不是有事相求或者来闹事,可没功夫来看他们夫妻。但他此刻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与齐悦瓷商议,是以懒得理会他们的无理取闹。(.好看的小说) 齐悦瓷照他的话吩咐下去,又让浅碧先回西稍间代自己向五夫人告声罪。 “……一早巴巴盼着你,左也不来右也不来。差人去前头问,半点消息也无。”齐悦瓷半是嗔怪半是抱怨的说着弟弟,“好歹给我送个口信……这么大个人了,做事还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 齐恪纯挠着头,支支吾吾道:“临时遇到点事,来不及遣人来。” 他悄悄看向邵槿。 偏邵槿正好进里间更衣去了,不曾察觉。 “怎么瞧着瘦了许多?”齐悦瓷当然不会放过他的举动,心中犹疑,却也不愿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给弟弟没脸,反是心疼得问道。 齐恪纯勉强逃过一次。高兴地笑道:“没瘦,还壮实了呢。前些日子跟表哥他们几个去郊外打猎,日头大,晒黑了。不过打到了不少猎物……我打得皆是些小猎物,想姐姐平儿也不爱吃,便没送来给姐姐尝鲜。 托表哥捎了两只山鸡给外祖母,外祖母说味儿很鲜,夸我孝顺,赏了我好些东西。什么时候姐姐回家,挑个喜欢的……”不知是故意想岔开话题,还是当真认为打猎好玩,他叽叽咕咕说了许多。 齐悦瓷点着他额角笑骂道:“哪儿是嫌猎物小,分明是怕我拦着你往后不给你去吧?” 邵槿更衣从里间出来,听到这话接道:“男孩儿,你不能管着他天天在家,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开阔一下眼界,将来才有机会建功立业。” 齐悦瓷瞪他一眼,抿唇不语。 “小舅子年纪小,你多操心些也是应该的……”他知道齐悦瓷护短,尤其是对这个唯一的弟弟,生怕自己的话得罪了他,又低声加上两句。 齐恪纯看在眼里,暗暗好笑,看着邵槿的目光就不如先前尊敬了。 在他面前装得那么老成稳重,他还以为这个姐夫在闺房里也是这么个木头样子呢,想不到私底下竟然会怕姐姐?他忍不住翘起嘴角,笑出了声。 “你还笑……”齐悦瓷红了红脸。 丫鬟上来道饭已经摆好了,算是给齐悦瓷夫妻两口子解了围,三人出门沿着抄手游廊向东走。 本来今儿小厨房得到指示,早早就备下了待客的菜肴,是以不用临时忙乱,饭菜相当丰盛。邵槿大致扫了一眼,发现几乎全是小舅子爱吃的,看着齐悦瓷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 齐悦瓷低头笑了笑,她的确没料到邵槿会回来…… 且说五夫人等了齐悦瓷半晌,不见她回来,又听说邵槿领着她弟弟过来,心知这下得耽搁久了,不免郁闷不已。她在家里酝酿了好半天,才挤出那么几滴眼泪来,到了这快一个时辰了,嘴里的话愣是一句没说出口,焉能不急? 办不成事,五爷一定不会放过她,说不定叫那小贱人得了便宜。 小贱人指的是杏姨娘,专会在五爷面前挑拨。 “五嫂久等了……”齐悦瓷终于回来了。 五夫人急急拉着她衣袖说道:“八弟妹,你可要为我们作主啊!”一语未完,便要放声大哭。 齐悦瓷扶额,劝道:“五嫂有什么事尽管与我说……八爷刚从宫里出来,这会子在小书房用饭呢,若有什么我不能替你作主的事,咱们就将他请来,定不会叫你白白受了委屈。” 一听邵槿没走,五夫人的脸瞬间抽了一下,她当邵槿他们去外院了呢。 对这个不苟言笑成天板着一张脸的小叔子,她心底还是存着几分惧意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看着满桌子丰盛精致的饭菜,齐悦瓷却郁闷地发现自己竟是没有一丁点胃口。 五夫人嘴里滔滔不绝,一会气一会恼一会怒,将整件事情描述得有鼻子有眼……总之,就是沈锐和铺子里的伙计以下犯上,不把五爷这个主子放在眼里,居然公然让他在众好友面前丢脸。 五爷被气得一回家便躺在床上,嚷着胸闷难受,本来要找邵槿告状的,还是被五夫人死活劝下了。 他夫妻俩一致以为,齐悦瓷再任由沈锐一个下人在铺子里坐大,得罪了自己人事小,只怕他不知好歹,将来惹出大祸。 齐悦瓷有一下没一下摇着美人团扇。 伺候在后的浅碧嘴角抽了抽,翻了一个白眼。 “八弟妹,你倒是说句话啊,莫非你也被他气糊涂了?”五夫人一个人洋洋洒洒发挥了大半日,终于想起她的目的不仅仅是哭诉,而是逼着齐悦瓷赶走沈锐,好让他夫妻独吞了酒楼。 五爷说了,他看过账本,别看酒楼不起眼,一年竟能有上千两银子的纯进益,这还不算被沈锐私下侵吞的。 如今他们一切指望着国公府,虽然吃喝不愁,可一年到头攒不下几个体己银子。过些年分家了再靠谁去?若能把酒楼弄到手,也算是给日后的生活一个保障。何况听说齐悦瓷又让沈锐开了一家新酒楼,比那更大更繁华,如果…… 一想到这,五夫人心里美的啊。差点笑出声来。 齐悦瓷暗自冷笑,就算她被气糊涂了,那也不是因为沈锐。 以前是六婶娘,现在是五夫人、七夫人等等。凭什么一个个以为她是傻子,由着她们欺负占便宜。难道她的东西都是好的,活该都给她们? 五夫人见她一直不开口。情急道:“八弟妹,咱们是自家人。自你进府,我是真心实意把你当亲姊妹待,一心一意为你着想……我知道,那个沈锐是你父亲留下来的人,你处置起来有些为难。 可是,你这些年待他不薄。他却不懂知恩图报。 五爷亲眼看见,他偷偷藏了铺里的银票,而且还赏了些给做账的伙计,还不是为上下一气瞒你?你一味由着他,迟早会把酒楼全送到他荷包里去……你切莫以为他得罪了五爷。我们才背后中伤他。 不过说起来,他实在嚣张跋扈了些。 五爷好容易请到几位大人一同吃酒,无非是希望他们以后能多照应照应咱酒楼的生意。他却不让伙计上菜,还把五爷这个月来的账拿上来……哎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外人见了,只当咱们兄弟不和。” 当时的情景,羞得五爷老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个月里,五爷已经是第八次请人在齐悦瓷的酒楼大吃大喝了。每次都要求伙计记账。伙计是敢怒不敢言,转眼欠了近五十两银子。 今儿一大早,五爷又伙了一票酒肉朋友去了。 伙计得了沈锐的话,心里有底,也不怕他,只是磨磨蹭蹭不给上菜。把五爷惹恼了。在铺里使起威风来,说什么酒楼本就是国公府的,伙计们再不听使唤即刻打发他们……恰好沈锐过去听到,二话不说,直接叫伙计送上五爷一个多月来的欠账,弄得五爷在朋友面前尴尬不已。 又愧又恨得回了府,寻思着一定要报此仇,是以喝令五夫人过来添油加醋哭诉一番。 他以为,自己再不济也是邵槿的堂兄,齐悦瓷多多少少得看顾邵槿的面子。难不成为了个下人,还把家中的人给得罪了? 齐悦瓷抬眸,懒懒看了五夫人一眼,半晌道:“五嫂,此事我自会计较,不过……我现在有点要事,不能陪你,等我把事情查清了,命丫鬟去答复你。” 五夫人一听,怔了怔。 齐悦瓷在国公府的口碑不错,上至老太太,下到丫鬟们,无不夸她性格好、会做人。自己也与她打过几次交道,的确有大家闺秀的体统,凡事给人留三分余地。像这么直白拒绝人的,似乎是第一次…… 五夫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齐悦瓷示意丫鬟收了饭菜,淡淡笑道:“既然五嫂胃口不好,咱们便撤了吧。哪天五嫂有胃口了,我再做东……” 她一个字不提沈锐与酒楼的事。 “八弟妹,你……”五夫人慌忙站起来,喊道。 齐悦瓷亦是起身:“五嫂不着急的话,在这歇一会,我还有话与我弟弟说。他难得过来一趟,专程看我,我这做姐姐的总不能把他撇在一旁不理论,只能委屈五嫂了。” 她说得理所当然,丝毫没有不好意思。 五夫人惊住了。 她印象中的齐悦瓷,绝对不是这样犀利的人,更不可能明明白白得罪妯娌们。 她动了动唇,强自说道:“八弟妹,酒楼的事,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她的语气软和许多。 齐悦瓷轻笑,婉转道:“铺子里的伙计俱是粗人,不懂什么规矩,难免有得罪五哥之处……依我看,五哥在铺子里受了这么多委屈,往后就别去了。他帮我这么久,我感激于心,回头托我们爷好好请五哥出去喝一杯。” 闻言,五夫人完全变了脸色。 齐悦瓷不理会她,笑吟吟走了。 邵槿与齐恪纯已经用过饭了,两人正在小书房说话。 “五嫂找你什么事呢?”邵槿见她进去,不由问道。 齐悦瓷不想弟弟知道邵家这些腌臜事替她担心,随口笑道:“没什么,如今白日长,在家里呆得烦了,过来找我说话打发时间。又逢午饭时辰,我就命小厨房添了几个菜,留她用个便饭。” “小舅子这倒有件大事……”邵槿刚说到一半,就被齐恪纯打断了:“姐夫……姐,你上回差人送去的西瓜又甜又沙,还有没有,有的话给我留两个?” 他的神色十分紧张。 齐悦瓷上前,正色道:“你以为能瞒过我?我实话告诉你,我早知道了,就等你来亲口与我说呢。” 从弟弟一进门,她就猜到有事发生,而且故意瞒着她,索性诈他一下。(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夏日的午后,烦热地让人昏昏欲睡。细篾竹帘将满天的暑气关在外面,耳畔是冰块融化发出的叮咚声,耀眼的日光透过每一丝缝隙照进屋里,空气中有碎小的浮尘游动。 齐悦瓷眼里的一切,俱是笼上了一层惨白的光,朦朦胧胧的。 她抬头看弟弟一眼,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邵槿忙扶着她坐在凉塌上,倒了盏温茶喂到她唇边:“你先别急,圣上虽有此意,只是一切还未成定论……你若反对的话,我这就进宫恳求圣上另派人去。” “姐……”齐恪纯的声音很低,带着明显的讨好与安慰。 “你别叫我姐,”齐悦瓷气得鼻尖冒出细汗,可语气并不十分严厉,“这么大个事,你不先与我商议一番,就私自拿了主意……可见眼里根本没把我当姐姐。若不是恰好被你姐夫撞见,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直到启程去鞑靼才来与我辞行?” 之前听邵槿提过几次朝廷对劝和的安排,她并没放在心里,以为只要邵槿躲过了,此事就与她再无干系了。 想不到,出使的重任会落到弟弟这个新科进士头上。 她不得不怀疑上头的用意。 原本已经有了卫国公和礼部的大人两位重臣,事情基本上能坐定……怎么平白无故让弟弟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跟着一起去瞎掺和?朝中无数能力卓绝的文武大臣,谁去不比弟弟合适? 齐恪纯一脸的懊恼自责:“姐,我不是存心瞒你的,我是怕你为我担心。反正我就是个随行的,什么事也不会轮到我插手,我只要跟着几位大人该吃吃该喝喝,谈成了回来便是,绝不会有问题的。” 其实,能有这么一个历练人的机会。他当时几乎受宠若惊。 殿试结果出来几个月了,许多同科的都领了差事,他想着自己年纪小,估计朝廷也不会当真给他安排。(.无弹窗广告)是以没用心打听。 齐悦瓷与邵槿亦作如是想,不然,也不会等到这时候才得知消息。 邵槿早猜到齐悦瓷听后会是这个反应,可不把事情与齐悦瓷讲明白,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稳。他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语气温和:“小舅子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你莫着急。 只不过……鞑靼路途遥远。来去一趟至少两月有余,如今天气又热……你舍不得他受苦受罪,咱们可以想想别的法子。” 他十四岁即上战场,看事情的眼光自然与齐悦瓷不同。 虽然觉着齐悦瓷有时候太宠溺这个弟弟了,但想到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又能够理解她的复杂心情。 齐悦瓷当然明白,此行对弟弟的仕途利大于弊。可弟弟从小在京城长大,最远也就去过京郊。突然间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去几月,叫她怎么放得下心?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凡事不便宜,而且弟弟官职卑微…… 邵槿去,她尚且要担心呢,何况是没见过外面世界生性单纯的弟弟。 只是,她也看得出来,弟弟很在乎这次难得的机遇。 “罢罢罢……男儿志在四方,你执意要去,我不拦你。”齐悦瓷深深叹道。弟弟不是小孩了,有自己的想法,她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事事替他那拿主意。得给他一个自由驰骋的空间。 再者,齐家需要他来复兴。 养在金丝笼里的鸟雀又如何能与搏击长空的苍鹰相媲美? 她一直期待着这一天,但这一天摆在眼前了,又开始彷徨焦虑…… 齐恪纯以为姐姐必然不肯放他去,不料这么简单就同意了,又惊又喜。不由抓着齐悦瓷的胳膊摇晃道:“姐,你太好了,你放心,我一定平平安安回来,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他习惯性地搂住齐悦瓷的肩,态度无比亲昵。 邵槿目光一沉,死死盯了他一眼。 感觉到邵槿火热的眼神,他赶紧转头望过去,咧着嘴冲他笑,以表达感激之情。他心里清楚,是邵槿那句舍不得受苦受罪打动了姐姐,姐姐才咬牙同意的。 可惜邵槿压根笑不出来,又不好出言提醒,不然齐悦瓷估计会不高兴。 齐悦瓷见到弟弟这么开心,心下酸酸的,半晌笑骂道:“幸好我没反对,不然不定怎生埋怨我呢。我知道你长大了,不希望我们插手你的事……但往后发生什么事还是该与我们商议一番,我虽糊涂,却不会耽误了你的大事。” “姐姐一点不糊涂,我姐是最明白事理最温柔体贴最……” 邵槿听得汗颜。倒不是因为他的话不符实际,而是他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和小舅子学学这一套哄人的话? 他似乎,从未对齐悦瓷说过一句好听的话。 齐悦瓷忍不住抬手在弟弟额头轻轻打了一下,嗔道:“行了,别再给我灌迷魂汤了,我们说正事要紧。” 这些事情,数邵槿最有经验,主要是由他指点小舅子,齐悦瓷偶尔加上一两句。三人在屋里计较了有一个多时辰,才觉得没什么可嘱咐的了。 “定的哪一日启程?”齐悦瓷神情一紧。 “后日。”邵槿代回道。 齐悦瓷咬着唇道:“这么快……明儿我回家一趟,给你收拾些随身携带的细软银两。就是,带谁去好呢……松清几个身上没什么功夫,关键时刻自保不及,去了也是碍事。” 劝和劝和,谁敢保证一定能成呢,一旦发生意外,她不敢想象那后果。 邵槿忙建议道:“你看大成行不行,他拳脚好而且素来老成,常随我出门的,经验丰富……再带两个贴身护卫,想必够了。” 齐悦瓷犹豫不决。 大成是邵槿最信赖的贴身守卫,若把他调走了,邵槿这边难免有些不便。 “永爷年轻时随父亲走过不少地方,又会功夫,有他跟着保管安全。朝廷派去的人又多,我只需要带两个随身服侍的……”齐恪纯不想因自己的事弄得姐姐姐夫的生活都乱了。 邵槿坚持道:“大成上过战场,让他去吧,我身边什么人没有,不差他一个。” 齐悦瓷终于点头了。 又留了弟弟用晚饭,等到送他离开,已是夜深。 她坐在床前发呆,邵槿从净房出来,扶着她肩膀道:“还不放心吗?我看小舅子是个机灵的,能够保护好自己。只要事成,便是大功一件,必能得到升迁重用……” “你说……是谁举荐的他啊?”齐悦瓷喃喃自语。对方如果是好意,应该会透出风声;倘若存着歹意,不是相当危险嘛。 邵槿低声笑道:“我看你是关心则乱。 朝堂里谁不知他是我英国公的小舅子,果然举荐他,能不与我打声招呼?分明是上头亲自遴选的他……估计怕我告诉你,你妇人心性拼命拦着,索性连我也一起瞒过了。”怪道前些日子在他面前问起齐家的事。 他心中暗自感叹皇家对齐家的看重,果然是与别家不同些。 难怪父亲当年说过,什么几大国公府、侯府,全及不上一个齐家能得皇家宠幸,甚至毫无保留的信任。说来也是,别的家族手上略有点权势,就开始谋财谋势……只有齐家,百年前就定下家规,绝不踏足一兵一卒,当一个纯粹的文臣。 赏他们爵位不要,前朝封齐氏女为后不肯,人家就喜欢搞些风雅的事,绝对的名士派头。 为人君者,应该都喜欢这样的臣子吧? 齐悦瓷诧异,惊呼道:“你的意思是……这,这是为何?”不管弟弟官职多么卑微,和谈成功,这段经历于他将来的仕途是非常光彩的。 “傻瓜,”邵槿拥住她,“圣上是个念旧的人。听说当年圣上还是个顽皮的少年,全亏了太傅大人的用心教导,方养成今日沉稳的性子。后来岳父在朝中为官,据说是在宫里被赐与圣上同食最多的官员,多少人艳羡眼红呢。” 齐悦瓷沉默许久,才启唇笑了。杏红的绡纱被夜风吹动,一角掠过她光洁如玉的面颊,显出一种迷离又明媚的美艳。 邵槿在她眉心轻吻,问道:“五嫂是不是为了酒楼的事来找你麻烦?” “没关系,我能处理好的。”提起这个,齐悦瓷就是一肚子气,可面对邵槿,她又难以启齿。那些人,毕竟是他的亲人,从她嘴里说出他们的不堪之事,得让邵槿多么难堪难过。 就像她,无论心底有多讨厌六夫人,也不希望传扬地人人皆知。 邵槿能够体会她为了保全他的颜面的好意,越发心疼她,开始认认真真考虑分家的事。他受些委屈无所谓,但让齐悦瓷因他而为难,他舍不得。 “明儿要早起,安置了吧。”齐悦瓷起身,将几上的纱灯吹熄,只留下床头的那盏。 玉色的寝衣轻薄透光,能隐约看到曲线玲珑的身材,极其诱人。邵槿猛然从背后抱住她,一口含住她绵软的耳垂。 齐悦瓷心中一动,想起温颜的嘱咐,红着脸啐道:“你先上去,我还有事与你议呢。” 邵槿又在她雪白的脖颈里缠绵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得放开。(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亲自盯着丫鬟们打理弟弟出行的衣物、细软、银两,齐悦瓷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舍,眼圈都红了。几番后悔想改主意,可也知这不是自己能反对的事儿,唯有服从。 未时末申时初离开齐府,与邵槿同坐一辆马车。 天气异常的闷热,彷佛随时会有一场暴雨来临。丝滑的宫缎薄褙子紧紧贴在身上,很快就濡得全身上下汗津津的……齐悦瓷烦躁地轻摇纨扇,扇出的风根本抵挡不住午后难捱的炎热。 邵槿从她手里抢过扇子给她打着,嘴里笑道:“小舅子大了,该让他出去多多历练,总不能一直养在内宅吧?” “谁说我是因为他了?”齐悦瓷斜睨了他一眼,撅嘴道,“我就是热的难受而已。” 她说着,掏出袖里的帕子擦拭额角的薄汗,又见邵槿满头大汗,便扶着他胳膊给他细细擦了一遍。 嫩黄的衣襟微微敞开,能看到里边白皙的肌肤,透出桃花般娇媚的蜜色。 邵槿目光幽黯,悄悄咽了一口唾沫,伸手替她拉平衣衫,笑道:“罢,又是我的错。这几日你的脾气渐长,横竖看我不顺眼,挑剔得紧……”他倒不是抱怨,而是觉得这样的齐悦瓷尤其好玩。 齐悦瓷愣了愣,低头扭着帕子,半晌抬眸道:“你说的是真的?”她怀疑一到夏天她的脾气就不是很好,容易浮躁生气。 邵槿故作正色道:“自然是真的,左右我是不称你的心意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对不起……”齐悦瓷有些羞赧。 先是叶蕊和红瘦的事令她不乐。接着五夫人三天两头来闹腾,昨儿又得知了弟弟出使的消息……她的情绪这段时间来的确不太稳定。自以为控制得挺好,想不到不自觉迁怒了邵槿。 她一阵汗颜。 “哈哈哈……”邵槿忍不住大笑出声。(.) 齐悦瓷被他笑得一呆,随即反应过来。又气又羞,索性捏着粉拳在他胸口一顿捶:“叫你骗我,欺负我!” 邵槿越发忍俊不禁。 夫妻两个回到国公府。才下车,却听见有人大老远喊着“八弟,八弟……” 二人循着声音望过去,登时变了脸色:五爷顶着烈日气喘吁吁跑来了,身上的绛红色直裰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邵槿眉心一蹙,轻声与齐悦瓷道:“待会你先回去,五哥交给我来应付。” 五爷为何而来两人心知肚明。齐悦瓷无奈地点点头,冲五爷盈盈施了一礼,便准备作辞离开。 “八弟妹,你等等,我还有要紧事与你商议呢。”五爷满脸认真严肃的模样。而且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不悦,好似齐悦瓷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般。 邵槿抢在齐悦瓷前开口道:“不瞒五哥,她从那边回来的路上中了些暑气,胸口闷得慌……五哥有什么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齐悦瓷报以微笑,又抚了抚额,装出憔悴的样子。 五爷的皮肤如女人一般白细,正好这两年又有些发福了,看着白白胖胖的,与邵槿完全不像是堂兄弟。他惊讶地喊道:“依我说。八弟妹的身子也太娇弱了些,八弟你应该……” 他絮絮不停。 邵槿只得打断他:“五哥,咱们还是去外书房说话吧,这里人来人往的也不便宜。”同时,他眼神示意齐悦瓷快走。 齐悦瓷忙扶着丫鬟的手退下。 “唉,八……”五爷尤想与齐悦瓷说话。伸长脖子喊道。 邵槿直接拉着他朝西走:“五哥,昨儿的事我已俱知了。我与悦瓷商议过了,铺子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实在不是你这种身份的人该去的……伙计们眼里只认银子不认人,回头害你受委屈了,你还与他们夹缠不明白。[] 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从今儿起就别去了。 改明儿得闲,我做东,咱们兄弟几个在家里乐和一日,又清净又凉快,岂不比去外面奔波的强?” 今天一早,邵槿就命小厮去悄悄打探了一番,是以知道发生了些什么惹恼五爷的事。 五爷听这口吻与昨儿五夫人回去答复得一模一样,只当是他们夫妻俩果真议过得出的决定,立马急了。 “八弟,话不是这么说的。”能不能谋到铺子是其次,眼下五爷只想保住这好不容易占上的便宜。毕竟,他现在每个月能白得二十两银子,偶尔还能混吃混喝,总比呆在家里好处多。 再者,既然已经清楚铺子的意义,叫他现在放手,他怎么肯? 两人到偏厅坐下。 且不管他们兄弟计较些什么,齐悦瓷这里先回听荷居梳洗歇息了一番。 坐定,芳树端着一个荷叶莲藕的红漆小茶盘上来,装着大半碗香薷饮解暑汤。 齐悦瓷缓缓呷了两口,随口问道:“家里有什么事发生吗?” “上午巳时前后,庄子里送来了两车新鲜瓜果,有西瓜、蜜桃、葡萄……画枕让先收了,赏了赶车的一人二两银子,留了午饭才遣他们回去。方才二夫人那的簪黄来找她说话,她说晚些上来与夫人回明白。” “你叫几个小丫头分成十份,咱们自己留一份,送一份去齐府和沈府,余下的老太太、几个妯娌和九爷那里各一份。对了,从我们那份里匀出一些给大小姐,她爱吃这些……” 芳树应是。 又回道:“夫人不是说最近小丫头们跑肚疲乏的多吗,吩咐请个大夫来开点药。饭后大夫来了,给含笑、冬藏几个诊了脉,没什么大病,就是天气热吃坏了东西……因这几日红瘦的气色精神不是很好,也顺便给她瞧了瞧,却有些不大好呢。” 齐悦瓷目光一定,沉声道:“怎么回事?” “大夫说,红瘦本是体虚内热的症状。上次伤寒未大好就劳累太过,饮食上又不注意小心调养,以致于酿下了阴虚的病根。若想除根的话,至少得安心静养两三年,不然……如今年轻,将来年纪大了,只怕不好。” 芳树略带惋惜的口吻。 红瘦实在太瘦了,本来就容易给人病病怏怏的错觉。她心思又细,思虑过多,身子能好才怪,是以大夫说得不全是假话,只是稍微夸大其词了些。 如果红瘦不是串通叶蕊设计邵槿,齐悦瓷多少会对她网开一面。可惜,她不该自以为是,不该只顾自己利益不顾主子,这是做下人的大忌,齐悦瓷不可能继续容她在听荷居煽风点火。 这一切是她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齐悦瓷问道:“她自己知道了吗?” 芳树苦笑:“她不相信,非说大夫胡说、招摇撞骗。” “这原是大事,大不了明儿换个大夫给她看看。”齐悦瓷早知红瘦不会轻易服软,“……不管是真是假,这两日让她在屋里多加歇息吧,别出来了……有人去探她,你们也别拦着。” 事情传到锦含堂,老太太应该不会无动于衷,估计会派人来看红瘦。 可是,她有大夫的话,老太太再护着红瘦,也不能因一个小丫头而置儿子媳妇的身体不顾。下人有疾,即便她是最得宠的下人,也必须照府里的规矩办事,谁也不能破例。 老太太那么个明白人,一定会选择弃车保帅。 齐悦瓷嘴角含笑:“收拾一下,咱们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近来忙着儿子的亲事,无心搭理府中其他闲事,用了饭就赶她回来。 夜风起,吹开厚重的云层,露出点点繁星。星光、灯光交相辉映,映得整个院子静谧柔和,抚平烦躁了一天的心。苍翠的叶子时而静止时而起舞,表面经光一照,似染了一层蜡,凝脂般油光发亮。 齐悦瓷身着浅碧色细折儿长裙,纤腰柔款,步步生莲。 到正屋门口,刚跨上台阶,竹帘里透出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声音哀婉至极,叫人十分不忍。 “……服侍爷这些年,兢兢业业,自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夫人不喜红瘦,红瘦不敢抱怨,只求能一直这么留在府里……” “……红瘦自小父母双亡,早把国公府当做了自己的家,除了这里,红瘦不知还能去哪,求爷看在这些年的主仆情分上,给红瘦一条活路吧。” 她不傻,知道是齐悦瓷开始对她下手了。 不过,她还抱有一点指望,指望邵槿不知此事,全是齐悦瓷私下所为……果然那样,自己好歹是爷的人,爷多多少少会对夫人的行为生出不满之心,有了嫌隙,那样……她或许能凭此留下来。 她不得不赌一次。 不然,只有被可怜兮兮的撵出去了,再落一个有疾的坏名声。 难得夫人不在,而爷回来了,她相信这是老天助她,给她机会单独与爷一诉衷肠。她不信,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爷会毫不在乎……比不过夫人三言两语的挑拨。 她一向认定,是齐悦瓷的挑拨,才使邵槿对她越来越疏远。从前,爷那么信任她,甚至把许多重要的东西都交给她保管,包括对院里下人的赏罚…… 她却忘了,邵槿当初信任她,那是因为她一心一意服侍邵槿,从无二心。可自打齐悦瓷进门,她的全部心思皆用在了不正当之处。(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如果自己现在进去,一则伤了邵槿的体面令他狼狈,二则只会让红瘦越发以为是自己在背后陷害中伤她。 齐悦瓷并不是怕担什么坏名声,而是纯粹不想见到某些人,给自己添堵。 她在门外站了片刻,转身朝外走。 浅碧从游廊尽头快步奔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夫人,咱们这是去哪?红瘦诋毁陷害夫人,夫人不管吗?”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我和芳树去大小姐那里走走,有些日子没去她那了……估计这会子正在用饭,我也去蹭一点。”她淡笑,思忖了一下又道:“罢了,你去厨房吩咐一声,把咱们的晚饭直接送过去,人多吃着也香甜。你自己只管忙你的去,旁的事不用搭理……” 以她对邵槿的了解,看在主仆多年情分上,至少会容许红瘦把想说的话都说完。随后要怎生处置,她却不愿多理会了。 浅碧仍是不放心,可被齐悦瓷瞪了两眼,只得怏怏地往厨房行去。 芳树服侍齐悦瓷出门,身后不远跟着小厨房的几个粗使丫鬟,各自提着个五彩掐丝大捧盒。 安姐儿果然在吃饭,只是没什么胃口,正与乳娘和暖雪撒娇不肯吃呢。 几人一见齐悦瓷这么晚了过去,微微吃了一惊,忙笑迎上来行礼。 “母亲……”安姐儿脸上登时露出欢喜的笑容,小跑几步上前屈膝一福,仰头笑问道:“母亲。你是来看我的么?听绿肥姐姐说母亲今儿去舅舅家了?” 齐悦瓷牵起她的小手,一同行到圆桌前坐下,笑吟吟回道:“是啊。安姐儿今天在家做了些什么呢?我看这些饭菜都没怎么动吗,是不是觉得不好吃?若是厨房做的东西不合胃口。可以让暖雪把你喜欢吃的列出来,往后让厨房多给你做几回……” 应该是乳娘曾经教过安姐儿不能挑剔的,她闻言不由红着脸摇头。可是又眼巴巴看着齐悦瓷。 齐悦瓷好笑得摸了摸她发辫。 见她上身穿一件海棠红的撒花夏衫,下着月白湘裙,小脸粉嫩粉嫩的,柳眉轻蹙,洋溢着一种少女的稚气与可爱。不过,她的长相太显纤弱文秀了,与邵槿立体俊逸的五官实在找不到任何相同点。难道是像她的生母? 记得之前在宫里远远望到皇后,亦是浓眉大眼英气十足,倒与邵槿有三四分相似。 朦胧隐约的幻觉瞬间闪过齐悦瓷脑海,快得等不及她抓住。 她启唇笑道:“这是咱们自己家里,没什么害羞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安姐儿都可以大大方方得讲出来……你是主子,下人们理应一切服从主子的吩咐,明白吗?” 安姐儿的表情显得十分迷茫。 齐悦瓷看了她身后站着的乳娘一眼,心知是乳娘平日里对安姐儿的教导有问题。可是,这一切又不能怨怪乳娘,以安姐儿从前在府里被忽视的情状,除了逆来顺受又能如何呢?乳娘那般教导她,无非是希望保护她。 “……好比现在,母亲也讨厌吃这个麻辣肚丝。那就让她们撤下好了。顺便嘱咐以后不许送这个菜过来,换成我喜欢的。”齐悦瓷的话音刚落,芳树就亲自撤下了那道菜,重新把自己带来的菜上了几个。 安姐儿愣了一下,眼角含了点点笑意。 随即小声呼道:“……可乳娘说每个菜都有自己的营养,不吃我的身体会不好。” 乳娘被她吓得面色如土。用她说过的话去驳斥夫人的话,这不是以下犯上吗? 齐悦瓷倒对乳娘有些刮目相看,想不到一个大字不识的下人居然懂一点养生的常识。她认真地点了点头,赞道:“有道理……那咱们可以偶尔吃一点。只是安姐儿要记住,咱们没必要委屈自己,你是国公府的大小姐,有指使下人的权力。” 如果把安姐儿养成了一个胆小懦弱、凡事没有主见,任由他人摆布的女孩子,不但她会被无数人在背后指摘,英国公府也会因此而蒙羞。 齐悦瓷一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身份所带来的责任。 芳树添了两碗碧绿晶莹的粳米饭。 “母亲,你还没吃晚饭吗?” “没有呢,愿不愿意陪母亲一起吃?” 安姐儿愉悦地点点头,当真就着菜把半碗饭全给吃下去了,。 漱了口,齐悦瓷正想命丫鬟带安姐儿出去玩,自己与乳娘说话,却见浅碧急匆匆赶来,焦急地回道:“夫人,爷吩咐现在就把红瘦撵出府去,红瘦哭得泪人一般,嚷着不走。绿肥去求情……受了连累,被贬为三等,画枕又替绿肥求情……” 这事闹得有点出人意料。 齐悦瓷离开后,浅碧想来想去不安心,恰好画枕从外回来,她索性拉着画枕到门外偷听。 起初只听见红瘦一个人在哭诉,反正是些追忆往昔、情意绵绵的肉麻话。后来红瘦模模糊糊似说了一句什么“夫人容不下我”之类的,屋里随即传来邵槿的暴喝声,唬得两人俱是吓了一跳。 屋里的红瘦同样吓得懵了。 邵槿一直没开口,她以为是被她说动了,便大着胆子准备挑拨邵槿与齐悦瓷的感情……可惜她伺候邵槿这么多年,竟然忘了邵槿不说话时才是他最生气之时。 邵槿可以忍受红瘦恃宠而骄,但他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说齐悦瓷的坏话。 容不下?他几乎被气笑了,一个丫鬟,值得齐悦瓷容不下?这简直是对齐悦瓷的莫大侮辱。 屋外,绿肥担心红瘦身子不好又出门受凉,赶来找她,巧巧听见那句“立时收拾东西出去”的话,忍不住冲进去帮红瘦求情。她以为是因为大夫说红瘦有疾,根本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 偏邵槿正在气头上,不分青红皂白连她一块恼了……绿肥性子直,拿红瘦当亲姐妹待,不忍心红瘦身染重病还孤零零一个女儿家去外面吃苦受罪,不顾邵槿的怒气执意求情。 眼见再闹下去邵槿连绿肥都撵了,画枕迫不得已,只好进去拉扯绿肥,希望她别管了。 浅碧跟着慌了神,生怕邵槿责罚画枕,只好赶来这里搬救兵。 齐悦瓷心里懊恼,早知事情会闹到这步田地,她当时就进去了。 “母亲,是不是父亲生母亲的气了?”安姐儿小小声问道,眼里满含紧张忧心。虽然与邵槿相处的时间比以前多了不少,可每次看到或提到邵槿,她都会本能的恐惧。 齐悦瓷一阵感动,含笑道:“没事,安姐儿别担心,母亲这就去瞧瞧。”她看得出来安姐儿是在关心她,甚至勇敢地主动问起邵槿。 回到听荷居,院里灯火辉煌。 迎面撞见两个粗壮的婆子左右架着红瘦从屋里出来,红瘦那么瘦,完全被她俩提到了半空中……她还在挣扎,可惜显得力不从心,整个人笼罩着一股绝望之感。 绿肥紧随其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画枕死死抱住。其余小丫头们全吓得面色发白,手足无措躲在角落里,不知该怎么办。 齐悦瓷头顶滴汗。 邵槿……是真个恼了。 谁知红瘦居然最先看到她,哭喊着求饶:“夫人,我错了夫人……夫人大人大量……饶我这次吧……” 临死还不忘抹黑齐悦瓷? 绿肥深知整个国公府能使邵槿改变主意的只有齐悦瓷一人,忙扑通跪在地上:“夫人,求求你救救红瘦吧。她这个样子出去,唯有死路一条啊!你让她去我家吧,我兄嫂可以照顾她……” 她已经不敢奢望留下红瘦了,可至少得给红瘦找个住的地方。 如果照邵槿的吩咐赶出去,她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后果。 换了别人,她或许可以置之不理。红瘦却不行,她俩同一天进府,一起学规矩……她比较笨,手脚不麻利,常常被管事媳妇骂,每次事后红瘦就悄悄安慰她,再教她一遍。到老太太那后,几次她不小心做错了事,全靠红瘦帮她遮掩过去。 一开始服侍邵槿,她很是害怕,越怕越容易出错,红瘦事事勇敢地挡在她前面……她把红瘦看成了最亲的人。 即使明知红瘦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她也希望她能梦想成真。 齐悦瓷倒没有生气,本来她也没打算把人逼上绝路。正如绿肥说得,红瘦这样出去,除了死找不到别的路。 “那你还不赶紧去把红瘦的衣物、值钱的东西收拾一下,难不成让她身无分文去外面?她的卖身契……一会子画枕去找出来,你一同给她带上。”她念着邵槿,没功夫与她们多作纠缠。 好在绿肥一听这话,登时醒悟过来,也不哭了,直奔后罩房去。 齐悦瓷暗暗叹了一口气。 红瘦与绿肥之间的交情,她也大概听过一些……一个心存利用,一个认作真情;一个借机表现,一个懵懂感激。罢了,以绿肥的心性,知道的越少越幸福,何苦白白让她难过失望呢。 她撩起帘子往里走,邵槿不在正屋,铁青着脸坐在东次间大炕上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