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岁月》 序 虽未生于斯但长于斯得小村是我记忆中永恒的亮点 那个小村落在地图上找不到,就像铁凝笔下的“笨花”,有著古老典朴的面貌。那裡的人们,黑红的脸庞,粗糙的手,但是他们的心确是很暖,情感却是很细微。那裡的田间阡陌,菜畦果园,河沟瞿塘,以及那些牛车马车碾压出的道道车辙,都是关于小村的记忆…… 一个人无论他多年长或是多年幼,隻要走进记忆的就是一页历史。从小我就有一个梦想,能有一天把小村裡的故事写出来,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也许那都已经是蒙上褐色灰尘的乡间遗穗,但,有时候找出,拿到记忆的磨坊依旧能研磨出鲜鲜的味道…… 离开小村几十年了,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当年的发小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千裡表哥笑,笑我的“老天真”,他说,村子有什么好的呢?除非是土多,人憨,孩子们爱看猫狗吵架……其实他想错了,当一个人被生活施压,那么小村裡那种恬淡但不慵懒的生活却变成了我们的一种向往,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也会站在那些脸庞黑红,更甚者拖著两桶鼻涕的孩子们当中,看鸡吵架,猫斗狗什么的。那虽是乡民们眼中小孩子发淘的“作物儿”,却也是我心中时时冒出的记忆火花。 千裡表哥说小村变了我们也都老了,其实,我们既然谁也改变不了世界上年 第1章 感觉很久没有想起那个小村子了,那里虽不是出生地但却给了我生命。我很想它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一直到年届中年,它一直一直是我记忆中的亮点。只是近来,自己的思绪太过繁杂,以至于在时间的缝隙里都没有照会过它一次。 听妈妈说,我一落生的时候是个漂亮女孩,只是在一次生命的重大淘析中,我被疾病修改了容颜。从此,就像一朵惹人注目的花凋谢在草丛中。妈妈说,本以为我会在那次浩劫中就此终止生命,但我却奇迹般活下来,顽强的生命力要世人有些骇然。其实,帮自己创造这一切的还有我的外婆和小姨,还有记忆中那个小小的村落。 我是在骨子里的血即将耗尽时,被小姨拎回的生命。第一次坐上火车,那应该说是生命的又一次启程吧,姨抱着我辗转回到那个村子,于是赖猫似的的我便开始了自己草根一样朴实但顽强的生活。听姨讲,我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寻找母亲,惹得她们的泪水不比我少。(做了母亲我才懂得那应该说是生命的一次分蘖,即便是还没有等到芽体的成熟) 经过一两个夜晚的啼哭,我开始安静下来,从此也就彻底走出了泛着奶香的日子。在外婆的精心照料下,我逐渐能行走了,豆芽一样的身子也开始发育生长。等到一笸箩鸡蛋见了底,我已经可以满地跑了。要知道那笸箩里装的,可是外婆用来换油盐酱醋和针头线脑的珍品。等到第二年春暖花开时节,胖乎乎的我已经和当地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了,头戴虎头夹帽,小脸红扑扑的,那是田野里春风的馈赠,穿在身上的夹衣,那上面缀着的每一个细小针脚,都浸着外婆太多慈爱。 听小姨说,那一年的夏天最难挨,已经可以跑的我由于水土的关系,起了一身的疮。为了减少痛苦,姨和外婆轮流抱我,即使这样每天还是吱吱呀呀的,看着我痒痛不堪的表情,她们在无可奈何中淌下了泪。那年,我一身的疮,一身的紫碘遭践了外婆一件新月白夏衫。 等到水土服了,我就成了地道的乡村孩子。每天尾巴样跟着外婆和小姨。我喜欢坐在姨的腿上,闻她身上涌动着的青春的气息。那个时候姨才十九岁她特喜欢轻摇我,后来这竟成了她不自主的动作,我也喜欢坐在外婆怀里帮着摇那架古老的纺车,看白白的棉花被抽拨成绒线……渐渐地,我的生命开始在那个村落返青。 第2章 记忆是永不褪色的丰碑,我是那样喜欢回味在乡村的日子,一杯淡淡的清茶,一个无人打扰的片刻,自己的思绪就会飞去附着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 我喜欢村落的春天,鲜红的日头挂在明净的蓝天里,云朵携着轻飘的暖风,野花的香气被春风传递着,清雅但不醉人。青壮年们去大地里甩开膀子开始了一年的劳作,老人们也脱去厚重的棉衣走向了果林、菜园,他们用长满厚茧的老手修剪果树,在松软的土地里种下全村人的菜蔬,我们这些悠闲的孩子,大的背起书包走向简陋的教室,小的则挎上布兜,手握小镰刀去向大地给家里的那些鸡鸭鹅挖野菜。春天,野菜嫩茎嫩叶的,是那些叽叽哌哌的张嘴物们口里的爱物儿。记忆中我的镰刀很小但钢口很锋利,是小姨特意为我从大集上选来的。 每天吃过早饭我就和外婆他们一起出工,大人们有组织,孩子没有,于是我们就像天地间飞舞的燕子,自由散落田间地头。花花绿绿的衣服,是给还显光秃的田野的一种点缀。喳喳的镰刀挥舞声,汇成一支自由的交响。 每个女孩子都爱美,黄灿灿的婆婆丁在春天里开得最艳,也最常寻见,于是那便成了大家头上的朴素装饰。黄花灿烂,人面至纯,这至今都是我记忆里的一份隽永。 那个时候,娘,这个称谓是我脑海里的一种渴望,每当听到别的孩子喊娘,看到别的孩子和自己的娘亲一起做事情或是一起回家,我就想自己的娘会是什么样子?我问外婆“我娘象不象你?”,外婆打了个愣神儿后回答我说“你们那里不兴叫娘,是喊妈妈,”“她是不是不要我了?怎么不来看我?我想喊娘都没人听。”我委屈的泪水直淌,“不是,你妈妈是个好娘,就是没有时间来,你拿回的这些个信都是她写来,写给你的,她很想你……”外婆从抽屉里拿出信札给我,“可是,我想喊娘,想有人答应!”我的倔强要外婆眼泪下来了,“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强,明儿个送你回家,省得整天老的哭小的闹!”收工回家的小姨一步踏进来赌气地说。一听到回家,我不敢吱声了。其实,等到秋收过后,小姨送我回来与母亲团聚,我的小脑袋里却只有姥姥家的各个称呼,竟然把朝思暮想的娘喊成了舅妈。那天,妈妈听后搂着我哭了好久…… 也许是就因为这一声“舅妈”,我被妈妈留下,那个冬天离开了外婆的热炕头。回到阔别的家里,但我却没有了曾经幻想中的欢乐,尽管爸爸妈妈很是疼爱,我依旧像个路过部落的游客,由于语言的不通,生活习惯的格格不入,让我回家的高涨情绪逐渐摔落。开春小姨被盼来,于是就像南归的燕子,我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早早地和她上路了。 自从那一次归家探亲回来,我好像长大许多。等到每个月头儿,我就会自动去村头迎接着邮差,看有没有妈妈写来的信件。那种亲情的牵系尽管很细微,但我逐渐感觉,家,已在自己心里面生了根,还有爸爸妈妈,兄弟姐妹逐渐加载到自己的记忆。 第3章 那年,村子外的湘江河里来了水,听姨讲是山洪。那些洪水浩荡着流了整个夏季。混浊得整天泛着水沫,浪头舔吞着堤岸,河底那一湾一湾清澈的泉眼也被淹没了。老人们清早起来喜欢去河里看水位,回来就嘱咐村子里孩子们不要随便去河里。 一直等到秋后水才渐渐退去。岸边,泉眼又开始一突一突,释放自己的情怀了,我们则又能挽起裤管在浅水里摸鱼捉虾。那年的水带来了黄鳝,好多人在河里捉到了那东西,可第一次看到鳝鱼,我却被着实吓了一跳。 那天,我和表哥表姐来到河里,因为脚上的鞋是新的我没敢下水,坐在那里看着大家的鞋子、鱼篓。时间久了好动的性情滋长起来,我喜欢泉眼,于是就跑去找,大一点的还能照见人影呢,我找着,找着,不知不觉离开了大家。听人讲,泉眼是地下精灵的眼睛,那天心血来潮的我便开始寻找心目中青睐以久的“精灵”。我用手挖,挖,挖,除了一股清流自始至终从软泥上流过再没有什么了,最后只好颓丧的坐在了岸边。忽然,一截褐色的身子慢慢浮出烂泥,我悄悄走过去,用手轻轻拽起来,一忽儿,一条很长的东西被自己提在手上了。当时以为那是条水蛇,我都没敢仔细看,赶紧扔下就跑。河堤上的蒿草差点拽丢自己身上的单裤,洁白的鞋边儿也被秋草染绿了。等我心神惶惶的跑回家,外婆已经开始做午饭。“干什么去了?瞧这一身弄得?”她用毛巾擦着我头上不断冒出的汗,“有这样长,姥姥,这样长”我无厘头的用手向她比划着,“遇到什么了?看吓得”外婆摸着我的头,我没有说清那是什么,只是感到自己身体尤来的冷。“烤烤火吧”外婆拉过一只蒲团,我坐下来开始帮她拉风箱。 等到锅里的水嘶嘶冒热气了,表哥表姐他们回来了,“奶奶,三三回来没?”“回来了。”“奶奶,看我们逮到什么了?”表哥炫耀的一步跨近来,又看到那东西了,被倒提着的身子还在盘扭。“阿,”我惊愣了,“姥姥就是那,就是那,比它还长。”“噢,那只是一条鳝鱼,看你吓得。”外婆粗糙的手握住我的,“哦?”我手的冰冷要外婆也一惊,“奶奶,听说鳝鱼最补,留给我爷爷吃吧。”表哥顺手把鳝鱼扔地上,“别,三三害怕见那玩艺,拿走让你娘炖去,熟了给你爷爷一块就可以了。”表哥表姐连提带背的走了,我被惊扰的心这才舒服一些。 “四奶奶,我四爷爷的宣纸呢,拿一张来。”屋外传进话来,一听就知道是邻居华君,“大君子,你做什么阿?”外婆手拄着烧火棍问,“有鳝鱼血,听我奶奶说这血能止血消炎,要滴在宣纸上才行,我四爷爷有那东西啵?”“有,你等着,我去找,别进来阿。”“今天这是怎么了,掉鳝鱼锅了?”外婆咕哝着起身,我扒着门缝儿偷瞧。依旧是被倒提着,但那鳝鱼已经没有了头鲜血淋漓的,本应该终结的生命却还在扭动,像是一种为命运的抗争。 打发走大家,外婆开始专心做饭。但我却昏昏沉沉的爬上了炕,感觉很累很累,连中饭都没吃下。 下午,我便发起烧来。外婆带我去村上的诊所瞧医生,回来又把民间的土方子施治在我身上都无济于事,我蜷缩被子里被放到炕头上还是感觉到冷。三姥爷家的舅妈来看我,她听了我发病的过程后说“婶子,这孩子是不是吓着了,要是那样打针吃药都不管用,非要找人收收才行。”“对呀,我怎么忘了呢,这孩子从没有看到过鳝鱼,恐怕是给吓得。”“婶子,听说马庄,马老四家里的,给小孩子收很在行……”“哦,我这就去找她。”外婆没等到舅妈说完就扭着小脚走了。 记得听到像有好多人来过又都走了,我还被外婆拉起来吃下了一颗红色的药丸,就又昏昏沉沉睡去了,一觉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我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小姨,“三三,你可醒了。”姨欣喜的望着我,“姥姥呢?”我用眼睛扫着屋里,“她一大早让千里带着去河边给你喊魂去了。”“喊魂?”我不明白,“是啊,人家说你的魂丢了,要家里人拿着你的衣服去喊才能找回来。”“魂会丢么?”我望着小姨,“可能吧,要不,你怎么老是睡觉,等喊回来了人就有精神了。”姨看住我,正说着院子里响起脚步声,我知道是外婆回了。 房门轻启,外婆带着一身水腥味进来,深秋的露水打湿了她花白的头发和衣角。“好些了吗?”外婆伸过手来摸我的额头,一翻身,我看到地上被泥水浸湿了鞋子的一双小脚。 第4章 庄稼人的岁月就像季节,春天新绿,夏天火热,秋天金黄,冬天苍白的庸懒。等到麦子浇上冻水,大家的心就可以松一下了。 老人们坐在自家的炕头上开始侃大山,那些村妇们找出春秋打好的纥被,开鞋底,做鞋帮,割绳子,开始为家人做新年的鞋子。那个时候,外婆和姨包揽了我们一家人的鞋子、棉衣。那些活计,她们由春忙到夏,由秋做到冬。 我喜欢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看姨捻绳子,外婆{鞋底。她们娴熟的技艺能做出世上最舒适、漂亮的鞋子。印象中,外婆的针线笸箩里总是被鞋底、鞋帮满满的占据。 等到年关将近,那些满含外婆,姨辛苦,慈爱的鞋子就会被一块包袱皮裹好寄回我家。在那些鞋子的空隙里,我的外婆总是会捎上华北平原上的特产――大枣,那既是外婆的厚爱,也是那个小村给予我家乡――薄硷滩的馈赠。 冬天的劲风扫尽天空的阴霾,湛蓝的天空上一轮日头,尽情播撒着心中的热情,每当这个时候,心情好起来的外公就开始在自己的书房里,或是泼墨挥毫或是捉刀为笔雕刻自己的人生。我的外公既写得一手好字更擅长雕刻、绘画。他最拿手的就是工笔仕女,还是在特殊的环境――鼻烟壶里。那些被微缩在狭小空间的画卷,还有被雕琢于坚石上的,是外公一生的心血,一生的心境,……在那黑白颠倒的日子里,由于家庭出身成份问题,外公被开除公职,被斗,被抄家……好多他一生积蓄的珍品,或被无故掠夺走,或被付之一炬。看着零乱不堪的书房,外公的心也零落成泥。 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工作,他就把自己封闭那个小小的空间,开始作画、雕刻。(他一生留下了300多印记,还有字画,只可惜在他走的时候被众人以收藏的名义拿去好多)那个时候,外公是严厉的,他的书房一般人不能进,但只要进去了那种书墨气要人陶醉。我从小就喜欢看外公作画,有时候也会帮着研磨。“慢点,轻点,慢慢研出来的才是好墨汁。”每每他总是这样叮嘱我。印象中他是不苟言笑的,只有好朋友来访,外公才会开怀些。那也是外婆最难做饭的时候,因为庄户人家拿不出上好的饭食以做招待。时常是一顿手擀面算是对上宾的款待,于是我会听到外公的叹惜,在书房;外婆也有叹惜,在灶间…… 外公有一个习惯,他喜欢从眼镜片的上方看人。后来这个习惯被妈妈延承了,每当见她的眼睛熘过镜片看来人时,我就会想到外公,想到那双严厉但不失温情的眼睛;时常为作画、雕刻劳神的眼睛。外公生命的前半部分忙于工作,后半生则是在愤懑、唉叹、散淡中渡过。这大概是他们那一辈人的悲哀,少时历经战乱,老来饱受打击,于是他就把自己寄情于画卷:苍山劲松,小桥流水、花荫下吟读的仕女,还有踱步纵情鸣啼的雄鸡……无一不显示出他那颗归于田园后平淡的心。 外公喜欢摆弄盆栽,盆景什么的,他会把玉米粒炒得开了花,然后点上一些朱砂红再粘到“梅花枝上”,只是一不留神就会被我这只馋猫偷几朵下来。呵呵,有一次我正在欣赏被自己偷在手中的“花朵”,恰巧外公进来,“哦,是你阿,我说花朵少了呢,原来是开到这里了。呵呵”外公用修长的手指戳戳我的小肚皮,从那以后,他只要自己的书房里白梅绽开,没有了朱砂红。 外公还有一个嗜好就是收藏, 在那个年代不知道兴起了什么风,大家时常被召集起来去平整土地。主要对象是那些老年间大户官宦人家的祖坟,有时候就能平整出石像、铜器什么的,新鲜的玩意儿往往会被人拿走,只有那些被锹铲弄的残缺不堪的石像没有人要,外公会让人帮忙弄回家来,他仔细的用毛刷清理那上面的泥污,然后用放大镜来观看。我有时候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外婆看到就会喊我到一边,她说那些都是从老坟里弄来的物件儿,阴气重,小孩子不能靠前儿。为此外公和外婆还闹过,说她迷信。由于我从小体质差的缘故一到冬天总爱感冒,为此外婆抓到把柄,说那些是“石人子”在作怪,于是背着外公偷偷扔掉不少。 外公没有儿子,因为这个的缘故,在他的潜意识里有些重男轻女。女孩子不准进自己的书房,但我是一例外,有时也会被他喊进去,静静的坐在那里看他泼墨作画,那浓浓的墨香也是我儿时不朽的记忆。有时候,外公会坐在书桌前专心的雕刻,一副花镜,一把刻刀,以及那零零碎碎散落的石屑,“漂亮吗?”有一次外公给我看他新刻出来的一枚印章,“漂亮!”那时,小小的我就对那一块块淡红、淡青的石头很感兴趣,“那好,等你长大了,姥爷也给你刻一枚。”这是祖孙间的约定,但外公还没等到我长大,等到我用图章的时候,就走了,那年他才59岁,我8岁,因为回家上学,没有去送外公最后一程……但这只是我遗憾的开始…… 第5章 记忆,被小村的春天占去大多篇幅,不知怎的我喜欢那里,春天泥土的芳香,春水的韵律,春树的生机,春花的烂漫,还有春天里人们那股干劲儿。 每个春耕过后,就是村子里捕鱼捞虾的时节。一张大网慢慢从池塘兜过,尺把长的鲤鱼、鱼、鲢鱼就连蹦带蹿被捞上岸来,然后再按劳力、工分什么的分到各户。人们的欢悦不是那被队长放在篮子里应得的,倒是来自从水中打捞漏网之鱼。你看吧,大网拉过后,男女老少就开始下水“捡鱼”了。我也曾下过水,但是没有捞到什么,还差点出事,有关那一次的记忆,可以说是被人挤下去的。那是在寒食节前后吧,在天气不是太晴朗的一个午后,村支书和几个壮汉把大网拉过后,“可以下水喽,”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于是岸边的人们骚动起来,捞鱼的工具纷纷亮相,大家争相下到水里,使本来就混浊的水越发脏了。我站在岸边看着,心里有种莫名的兴奋。一群邻村的人也跑来“捡鱼”,顿时池塘里人头攒动,吆喝声,打趣声也混成一片。捕到大鱼的人总会高高地举起自己的网中品要大家观看、羡慕,岸上的孩子们也开始骚动,大家拿来小孩子特有的捞鱼家什,纷纷下水。我只是被一股力量席卷,过后就感觉已经置身水肿,凉凉的,从脖领一直到后身。睁开眼睛只是混浊的世界,浮游的东西在脸前晃荡,张嘴想喊,一下子就喝了好几口水,我感到了窒息,就在我渐渐要看不清东西的时候,忽然背后一股力量把自己提起来,我一下子呼出了气,又看到灰蒙蒙的天了,“这是谁家的孩子?”我看清了眼前的陌生人,大概是邻村的,一张很憨厚的面庞,一身蓝色的秋衣秋裤罩着他健壮的身板儿。“妮子,不要在水边玩,这么多的人看挤着你,淹着你。来,我抱你上去”他轻轻地把我抱上了河崖。 当时自己已经被吓傻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一池塘人奋战,就连湿衣服都没敢回家去换。也许是老天的堪怜,我被送到河崖上后,太阳就慢慢从云层里钻出来,暖暖地照着大地,我在那种煦暖里烘烤自己差点又一次失落的魂灵。 那天回家后,虽没招致感冒,但由于水太脏,过后我起了一身的寻麻疹,痒得难受极了。外婆纳闷为什么会这样,呵呵,因为我曾刚刚洗过澡。后来,姨在洗我的衣服的时候竟然发现一根干了的水草,才问津此事,我没有说清什么,只是从那以后我就被看管严了。 那个时候外婆是村子里的护青员,为了杜绝我再有什么额外闪失,她每天把我带在了身边。细长的绑着一段红绸子的竹竿,是我帮外婆做事的工具,从此,我小小的身影,整天奔跑在窄窄的田埂上,手中挥舞着的红绸带是田间偷食谷物的雀儿们的克星。 也就是从那次过后,我开始惧怕水塘河流什么的,因为,一到水里我就会感到窒息,腿脚也跟着开始发软,听别人说这叫恐水症。呵呵,这就是我做旱鸭子的经历,很小就开始,从湘江河边一直做到南运河边。 第6章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在接孩子上下学的路上时常会看到,被染成红颜色的鸡雏。不下百十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挤在一个大篾器里,唧唧,唧唧地招呼着过往的路人。我喜欢鸡雏,从很小的时候。 不知道那个时候,日子为什么会如此艰难,就连买鸡雏都是一种奢侈。于是,春天一到,外婆就开始选蛋,然后找抱窝的健壮母鸡,开始家禽家族的繁衍。孵一窝小鸡仔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期间是要人悉心照料的。每个夜晚,劳作了一天的外婆都会坐在炕头上仔细的查询一番,喂喂功不可抹的那只母鸡,然后再帮着捣鼓一下,为的是让那些良种蛋都能孵化出鸡仔。这是一项细心的活计,也是要母鸡认可的,记得一次我试着把自己的手伸进去,结果两下就被啄了出来,这大概是鸡抱仔时,母爱最大的体现。 我最喜欢是小鸡出壳的时候,你只要俯下头仔细的听,就能听到细小有韵律的啄蛋壳的声音,每到这个时候,外婆就会找来一只铺着些许麦秸的纸箱,开始迎接那一只只毛茸茸,还有些湿漉漉的鸡雏了。有时,也会有一两个没动静的,外婆只好拿出去扔掉。以后的日子,就是外婆的照料。看着母鸡带着自己的孩子们在庭院散步,那简直就是一种享受,有时候,我会和他们开开玩笑:突然抓起一只就跑,后面老鸡咯咯的叫着紧追不舍,上扑下罩的都能扬起院子里的土来。只有你放下鸡仔,那母亲才会停下。最具母爱的是,母鸡张开翅膀把孩子们拢在自己怀抱的情境,那种亦步亦趋,携子同游的场面要人感动。 可以说,无论是在动物还是人类当中,那份母爱都是伟大的。记得那年,春天节气好天道正,家家的鸡仔在预期中出壳了,那年我还领来一个新朋友:邻家的小花狗――旺旺。很漂亮的狗儿,总喜欢跟在我身后。在那个年月,家里除了能卖钱的猪有饲料,其余的口粮均来自锅底上的剩余。那只小花狗很会讨人喜欢,于是我开始偷拿篮子里的干粮喂它。等到混熟了,旺旺简直就成我养的了,我开始偷懒不去地里帮外婆,把旺旺带回家在庭院里玩耍。把它放到院子里的桃树上,然后看他小心翼翼的爬下来,训练它追尾巴、打滚儿,抱着它荡秋千……旺旺在我的调教下越来越懂人情世故,小身子也越来越肥,总以为是我用饼子把它养成这样,其实不是,原来旺旺喜欢吃鸡,吃小鸡仔,但它从不偷吃我身边的,可同院的三舅、四舅家的鸡雏就遭殃了。两只鸡妈妈率领的队伍日渐稀少,大家开始一致认为是老鼠作祟,鼠夹子摆满了各个角落,也不见就范者。 后来一个午后,一阵阵母鸡凄厉愤怒的叫声,招呼出大家,我们看到一幕:三舅家的那只芦花鸡,张着翅膀一下子一下子向旺旺身上窜,旺旺的鼻子都被啄出血了,芦花鸡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大表哥跑过去拉开,他看到地上有一只惨死的鸡雏,“原来是你阿,偷鸡贼。”表哥一跺脚,旺旺吓得掉头就跑,人们也一直跟着往外追。我在后面喊大家,却一把被姨拉进屋里,“那只小狗,是不是你弄来的。”姨问,“是我,可我不知道它吃鸡。”“记住,不要和任何人说狗是你带来的,你知道吗?你四舅家一窝鸡就剩下三只了,都是它给遭践的,……”那天姨还和我说了好多,但不记得了,总之都是要我逃开是非的话。 过晌旺旺的主人,来到马家大院赔礼道歉,还说要把自家的鸡仔送过来,补给各家,三舅妈和四舅妈都谢绝了。后来,馋嘴的旺旺被他的小主人用绳子捆上连拖带拽的弄走了。再后来,有人说在邻村看到过旺旺,也有人说在村外的湘江河边看到了已经被溺死的它,总之,没有人能说清小狗的正确去向。 第7章 杨柳扬花,榆钱乍现,这个时候的野菜既是家禽、家畜的喜爱,也是农家人饭桌上不可少的东西。外婆会把嫩茎嫩叶的婆婆丁做成香辣可口的菜肴,会拿苜蓿草来烙火烧,挑选嫩苦菜抹大酱吃,听外婆讲那苦苦的味道,能挤出一冬积存在体内的火,还有酸酸柳据说也能下菜,只是我们没有吃过。 不过,最好吃的还是用榆钱做出来的玉米面饼。那个时候,外婆打糊饼全村有名,既咸淡可口还不糊锅。那种饼子几乎什么可入口的菜都能拿来做,这里面最好吃的要数用榆钱做的。记忆中那时春天里的榆钱几乎没有剩余,我喜欢爬树,喜欢挎了布兜去为全家摞榆钱。就是因为这,每年春天孩子们脚上的鞋子,家长都会做成双鞋面的,那样扒掉一层不至于“没脸面”。 比起别人爬树,我是笨拙的,大家像猴子似的攀爬,自己只能是黑瞎子般笨笨的耸动自己的身体,那时院子里的榆树很高很高,很少有人爬到树顶,但有一次,我却爬了上去,不是凭借什么勇气,而是为那诱人的榆钱,不知不觉中身子就离地好高好高。直到收工回来的姨找我,这才醒过来。“我在这儿!”一声答应要姨也吓了一跳,她抬头看看树影里的我,“还下来啵?”“下去”当时我就感觉到自己的胆怯,“那就下来吧,慢点,我等着你。”不知道为什么姨却悠闲的走开,踱到猪圈旁看起猪来…… 我小心翼翼的往下爬,身上鼓鼓的布兜也跟着一晃一晃的,很是费劲,“姨,姨,……”我开始后悔自己的劳动成果,“嗳,姨踱回来,”我有点累,“”那就把布兜扔下来。“姨说,于是只听啪哒一声,好多的榆钱溅到地上,我终于爬下树冠爬到树身上,此时,汗已经湿了衣裳。 你个小人子,怎么爬那么高?万一……“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拿着烧火棍的外婆跑了来,”娘,别喊,等她下来再说。“姨制止了外婆。”姨,我累。“也许是害怕的缘故,那时我感觉自己好累好累,”三三,不要怕,千万抱紧了,慢慢下来。“姨轻声说,等她能摸到我的脚了,就一下子把我从树上抱下来。 那个中午,外婆为我蒸了香甜的榆钱窝头,但她自己没怎么吃下,只在一边看着狼吞虎咽的我,“也许跟着爹娘,你就不会受这样的罪。”外婆辛酸的说,一下子,我感到喉咙就被窝头噎住了。“姥姥,你是不是想送我回去?我不走,你们不要送我。”我的泪落到饭蜿里,“娘,你看你,一顿饭也不让孩子吃省心,三三,哪个说要送你了?只是以后千万不要这样了,万一摔下来你就完了,知道不?不哭了,快吃,后晌没什么活,村里民兵们训练,你去看不?”“好咧!”姨的话要我振奋,三下两下就扒完碗里的东西,跳下大炕等她去了。 那天一直到夕阳西斜,我们才从村外回来。 第8章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是我小时候在那个小村最常听到的,村长震三舅舅说,艳和表舅姥爷也说,金成舅舅还说,由此可见一斑,粪在那个年代是庄稼地的主打。在村子外边有一个很大的干水坑,那就是天然的化粪池,每家每户积攒的粪便都要象交公粮似的,推到那里,这还要被记录在劳力工分里。 于是乎,只要不走亲访友,出村的闲散人等几乎个个要背只粪篓子,这应该也是那段岁月里的一景。 有时闻到那让人作呕的气味,我就会抱怨,“三三,咱不帮你姨攒,谁帮她?再说没有这,你能吃上白面膜么?”心里虽不大情愿,但一想到在麦场就能吃到嘴的白面膜,于是我不再言语了,赶紧帮着找寻那些驴粪球子牛屎堆,呵呵,也许看到这里,大家会笑。其实那个时候在乡村真是这样。大人孩子整天跟粪便拼,记得有一次我单身出村,看到路上一大摊牛屎,可能是两头牛疴的,我赶紧就用树枝子,把那些一点点弄到路边的泄水沟里,然后用土掩盖好,等姨收工回来带她去取,姨用推车子推着我和牛粪,边走边笑着说:“呵呵,牛粪加你就成了粪孩儿……”我那时的想法还真是天真,经常想自己会不会永远这样下去,做那里地地道道的粪孩儿? 后来,我的想法错了,姨为了能减轻我和外婆的劳动,把自己当成壮年劳力使唤,她的工分值能拿到全村最高,农闲了还要去大队的副业厂子做工。姨那时极清瘦,手心更是粗糙,没有少女的一点娇憨孱弱。 我和外婆肩上的担子轻松了许多,就开始专心养圈里的猪。那年的秋上,外婆赶集买来一头黑白花的猪崽(我背地里喊它大花),希望他能好好长成一口大肥猪,但是好皮的猪崽,对头长了一年也没长足300斤,但调皮的很,有时候夜间就自己扒圈出来闲逛,亏得猪窝搭在了庭院。每每,外婆就会骂它,象村妇骂自己的孩子那样。有时,大花会老实的蹲坐在那里听听训导,有时则满圈玩耍不理会老太太,“没长进的东西,明儿就杀了你做菜。”忽有一天外婆冲着大花说,许是它听懂了,大花一连几天不好好吃东西,蔫头耷脑的缩在圈里,最后干脆不起来了,外婆慌了忙请来公社的兽医,那个人给大花打了一针,收下我们几角钱就走了,可大花接下来还是照旧。最后,外婆请来了村上的屠户――万青。膀大腰圆的万青屠宰世家出身,他看看大花,就说“婶子,听说正闹猪瘟哩,前边的安庄死了几头肥猪了,这猪阿,带气顺倒了好收拾肉色也强,还能卖个高价,要是死了就再动手,就很难说能卖上本儿了。”他习惯性的摸着自己光熘的下巴,大概是在心里盘算大花吧,“那你明天有活儿不?要是没有就到我家来吧。”外婆看看圈里的大花,眼睛里流露出了伤感,“好吧,明天一早我就过来。”万青走了。 那天大花的晚餐很丰盛,外婆没有用以往的糠皮子给他熬食,而是用新碾来棒子糁子,再拌上新鲜的野菜。那个晚上大花吃得更少了,过后静静的躺下等候着明天的到来。 第二天,万青早早的就来了,扛来一条挺宽的大板凳,然后把我们家的七印锅拔下来,在院子里垒灶烧水,等到锅里的水翻滚起水花,万青和两个青年汉子下圈逮大花,一会儿,大花就四腿捆绑着被抬出来。它那个嚎劲要人胆寒, 我被外婆反锁在屋里不能出去,就扒着窗棂看,万青拿出了杀猪刀,大花的嚎叫越发凄惨。“看什么看,回头你又害怕。”外婆阴沉着脸,我赶紧缩回头去。 最后大花长嚎一声便没了动静,我知道它死了,自己心头也陡升一种哀哀的难过,我透过玻璃看外婆,她更是眼圈发红。 熘熘儿一天万青都在跟着忙活,他把大花的骨头、肉分剔分好就搬到大门洞下去卖,可能是卖了不到80,外婆拿出10元钱作为酬谢,他没要,就拿了猪头、猪爪、猪尾什么的,算作一天酬劳。 那天外婆也给我过开斋节,炖了香香的一锅肉,但我们总共也没吃下几块。收拾好碗筷我和外婆坐在煤油灯下,“三三,肉不好吃么?怎么才吃那一点?”外婆问,“那是大花的肉,大花很惨。”当时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好好表达自己的心情,因为,一整天被剥皮剔骨挂在门洞下光熘熘的大花一直在我眼前晃,想想平素里为它打猪草,糊猪食,挠痒痒什么的,就酸涩的想掉泪,那时我朦胧中晓得了人和动物的感情有时会超越“国界”。“是啊,这就是猪羊的命,活到多大都是一道菜,不过猪是赖汉子,忪!”外婆说,眼睛却是亮亮的,“人活着比他们好,但就是太难点,呵呵。”姨挤上炕头和我们一道看,那煤油灯跳动着的昏黄的火苗。 第9章 在大花走的那年深秋,我还亲历了村子上枣红马的死亡。那是一匹年岁很老的母马,可以说一生为村里立下了汗马功劳。也许是年岁的缘故,那年的秋天忙活完地里的农活,枣红马就病了,身体一直消瘦,本来很好看的毛色黯淡了下来。村上的饲养员玉岭姥爷带着她跑了好几趟公社的兽医站,也不见起色。后来枣红马吃很少的草料,(尽管那是精心调配好的)就整天趴窝在玉岭老人给她单独开的牲口棚。也许是动物的感知本能比人类强,在枣红马病重的日子里,其他牲口就刨圈嘶鸣,有时夜间都闹得人不能休息,于是,玉岭姥爷就把她挪出来,挪到和自己仅有一墙之隔的小屋子,但就是这样,也没能挽留住那个生命。最后,那几天里,玉岭老人为她除去缰绳,卸掉蹄上的马掌,“老伙计,我把这些都给你去了,路上好走。记着,下辈子长住眼不要再往这条道上来了。”当时玉岭老人的话是和着泪说的。 这招来大家不少的唏嘘,最后在一个暖暖的午后,枣红马谢世了。临终时,她眼里的泪水一直在淌。队里有人想把她剥皮割肉分给大家,玉岭老人死活不干,最后村长震三舅舅派了两个青壮年,陪同玉岭姥爷一道把她给掩埋了。 枣红马有灵性也很老实,村里的妇女都能套了她去使唤,她干活时也很卖力气,每每都会汗湿鬃毛的回来,那个时候玉岭老人就会拍着她怜惜地自语“伙计,下一次少拉些,看你累的。” 性情温顺的枣红马,也是村子里小孩子们的骑将马匹。我和千里表哥就曾骑过她,记得还是在我五岁的那年,一个晚春的中午,千里跑来神秘的说:“三三,表哥今天带你玩儿好玩的,但不能和大人们说,你去不?”“好”,于是他便吊了我的胳膊走了。 他带我到池塘边,玉岭姥爷正给枣红马洗刷鬃毛,“玉岭爷爷,我们想,呵呵”这是千里表哥的一贯作风,未曾讲来情就先笑脸相送,“千里,我知道你小子,是不是又想到什么啦?”玉岭姥爷白他一眼,“是这样的,三三想,想骑马。”他把“骑马”说得很轻,只是从舌齿间轻轻带过,“是她想还是你想,她那样小就知道骑马?何况还是姑娘家,”玉岭老人故意逗千里,“说白了,玉岭爷爷是我想,我想,呵呵”千里表哥终于抛白,“就知道是你小子想,还伙拉别人,以后在我面前老实点。”“好的,好的。”千里赶紧表态,“那好吧,等我把她饮好了,就骑她,这马老实。” 那天,我们帮着玉岭老人提着水桶,拿着刷子回到牲口棚,他就拿了一条麻袋搭到枣红马嵴背上,“这马,不能骑光身,还有,千里你千万要抓牢缰绳,搂住了三三……”“好咧!”“那就上马!”玉岭老人抓着缰绳,那时已将近的千里表哥往上一窜就跨上了马背,“来,三三。”玉岭老人把我也抱了上去,“老伙计,孩子小,你就多担待,路上走稳点。”临了玉岭老人交代枣红马。 “走吧, 慢点稳住了。”他轻轻拍一下枣红马后跨,于是,踏踏的马蹄声响起来,我便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骑马经历,像是遛马那样,我们骑着马闲步出庄,虽说是整天在村子里跑,但骑在马背上再看往常的一切,感觉好像变了一个样子。 骑马的第一感觉就是摇晃,你要贴身,还要随上马的步伐和速度,千万不要和它较劲,时间一长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和着它了,千里表哥一手抓着缰绳,一手紧紧搂着我,我们的说笑溅到马蹄声里…… 走过芦苇从,穿过梨树趟子,我们渐渐把小村抛在了身后,“三三,好玩不?”这一句话,那天千里表哥不知道问了多少遍,“好玩儿,太有意思了。”我也回答了n次,“我过几年就去当兵,”“哦?”我回过头看他,“你知道当什么兵吗?我要当骑兵,整天都在马背上多好啊。”…… 那天,我们一直走到邻村才调转马头回来,尽收了一路上,大人们的诧异还有孩子们的羡慕。 自然在那天里,千里也收到了外婆,姨,还有他爹娘的斥责。那个时候,能骑马、能做骑兵是千里表哥的愿望。但谁成想,短短七年过去,他最终没有被录到军营,而是做了一个男孩的父亲。 第10章 外婆用那双苍老并粗糙的手缝补浆洗着岁月,一切也都在一种恬淡里悄悄滑过。 慢慢长大的我,也已经开始学着关注身边的事情,有时候外婆和姨在饭桌上、灶台边的无意交谈都会引起我的注意。于是,好多田间地头的新闻,便在锅碗瓢盆的碰撞中开始传播,我便潜下身子静静地听。 那天姨收工回来,边洗手便说:“娘,明天千万不要让三三再去大队的油厂玩了。”“怎么了?”外婆问,“听新华嫂子讲,她娘家那个村子里,在熬油的时候油桶起火发生了爆炸,大队长的闺女在那次爆炸里被烫伤了,连夜送到省里的大医院,还是不行最后转去北京了,可能人命要不保。”“多大的孩子啊?”“才八岁,听说是和邻居家的一个女孩一块在那里玩,后来,熬油的锅灶起火了,还连带了旁边的油桶,当时,黑烟连熏带呛人们都慌了神,大队长冲进去一把就把邻家的女儿抱走了,自己的孩子却没有一起带出来,据说那个孩子被熏倒了,要是还站着可能当场就没命了,光油桶就可以把她炸死,她躺在那儿,浑身被滚油淋了一遍,几乎没有好的皮肉了,脸最严重,可能面目全非了。省上不收治,就转到北京了,据说县上,公社,还有他们村子都在掏钱救治这个孩子。三三你听到没有?以后别再去油厂玩了,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还要玩火把,大白天偷着蘸油玩火,你们这群孩子简直是玩出圈儿了,说不定哪一天也……”“行了,行了,”外婆截断姨的话“我以后会管住三三的。”其实,没用外婆来管,大队的油厂在那次邻村发生事故后也关门了。 那个厂子下马后,村子里紧接着成立了拔丝组,姨年轻能干自然是被选调去了。拔丝的机器被稳在村子边上的老枣行里,开工那天,我至今还记得,姨他们穿戴整齐站在一边听令,一色的蓝帽子蓝套袖还有口罩,这是他们当时最简易的工装,村长震三舅舅还进行了讲话,最后他一声令下,大红的绸子撤下,机器隆隆启动。 因为邻村的教训,小孩子不能进入拔丝工作区,我们远远的看着大人们来来往往忙活,究竟是怎么进行拔丝我没有记忆。 自从到了拔丝组,姨的手就变得更加粗糙,谁身上痒了找她帮忙,包准手到痒消。一直等到隆冬时节,姨他们才从村子外边挪回屋里,这时候大组被分开,一部分去做焊条,一部分进了村上的红炉。姨进了打铁组,每天负责倒腾生铁坯子,拉风箱,抡锤的则是那些年轻后生,这个时候我就能每天偷偷跑去找姨,怀里揣上一两块山芋,吊放在他们的红炉里进行烘山芋,时候不大就能闻到山芋那特有的味道,香甜得诱人。 我也喜欢看那些戴着皮围裙皮套袖的人们,抡锤大战的情景。那每一次锤落处火花四溅,响声铿锵,夹杂人们的打铁的号子声,给人一种力量的阳刚之美。但是有一次我却遭遇,那种美的肆虐,也许是那天距离铁砧太近了,一个火星并进了眼睛里,一时间灼痛袭来,我赶紧蹲身,心里说不哭,不哭,但泪还是一个劲儿淌,姨跑过来扳起我的头,“是迷眼了,”我说,“那就回家找你姥姥吧,这里脏。”姨拉起我向外边走,那次回来,我的眼睛红肿了两三天才好,从此也就没有再去看打铁的。也就是那一次,我右眼靠近眼角的地方被红铁屑烙上了痕迹,至今还有,像是倒着的大写“壹”字。 岁月斑驳,但那个烙痕一直没有淡去。像是一枚印章,烙在尘封的日子里,虽然姨妈至今也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1章 媛子姐比我大三岁,现在已经年已不惑。她是大舅在北方一座大城市拾来的女儿,她亲生父亲当时是那座城市里的一位重刑犯,那位父亲以莫须有罪名锒铛入狱,身后抛下了羸弱的妻子和五个孩子,所以在她即将出生的时候,爸爸从牢房传来话儿,不论是男是女都要送人。就这样,媛子姐还尚在襁褓时就被养父――我大舅抱回了那个小村子。 那个时候,大舅在外地工作家,家中就只有大舅妈和媛子姐母女俩,由于大舅妈信教,终生不动荤腥,所以他们家的饭菜,永远是清淡得要人难以下咽。媛子姐虽说比我大,但站到一起身高竟和我相差无几。她有着细细白白的胳膊,细细白白的手指,面上窄窄的柳叶眉,弯弯的月牙儿眼,元宝嘴巴……总之,她给人一种玻璃娃娃的感觉。 我喜欢到干净整洁的大舅妈家,看着她慢慢吞吞的做家务,她的慢条斯理总会让人忘记时间,她喜欢把茄子皮、罗卜樱子什么的晾干收藏,等到冬天享用,几乎是每一种蔬菜的皮穗她都要进行晾晒、拿来吃。 由于她这种饮食怪癖,所以她做出来的东西,常人吃起来如同嚼蜡。我曾经喝过她熬出来的麸皮粥,第一口,老麦子味道冲出嘴巴直灌鼻腔;第二口,滑滑的感觉,像是一股油水通过喉咙;第三口,还未下咽,那些入肚的便开始翻腾。我赶紧丢开手中的兰花碗,跑了。 自那次后,我不再留恋大舅妈家桌上的饭菜,那些油炸花椒、大茴的香味也渐渐退出我食欲近乎贪婪的天空。 也就是从那次,我开始了解媛子姐为什么贪恋别人家锅里的食物,尽管那是不能再普通的庄户饭菜,但就因为这,媛子姐没少挨她娘的打。大舅妈打孩子有一个特点,就是插上门,用树枝子抽,用木棍打,一边打还一边骂。有时候我们会趴在他们家的门上听,媛子姐有时候会哀号,有时候也会顶嘴,记得一个初冬的傍晚,不知道因为什么,大舅妈拖回媛子姐后就又开始拷打了,整整半小时还不停手,满院子是媛子凄凄的哀号,我听着心都发颤,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了就跑回家,向外婆求助,让她去救救媛子。 那天任外婆怎样叫门,大舅妈都没有开,最后外婆没办法了只好让千里表哥找来梯子,翻墙过去给大家开门。那天外婆没说什么,进门就把媛子姐搂到怀里,我看到她裸露出来的胳膊上的道道紫痕,“媛子娘,孩子有天大的错,也不至于这样啊,他们还小,要是打坏了哪儿,还不是一辈子的事么?”良久消了消火气的外婆才开口,“婶子,你是不知道这个小孩儿越来越淘气竟敢偷拿钱,我打她还死不承认。你说我总不能养个闺女是贼啊。”“我没拿,没拿,就是没拿。”倔强的媛子姐眼睛里瞪出了泪水。“媛子,说到底拿没拿,和四奶奶说实话。”外婆信任的看着她,“没有,真的没有四奶奶。”媛子姐靠在外婆怀里抽泣。“那媛子她娘你先找找再说,我先带孩子出去。”说完就拉了我们两个出了大舅妈那院子。 那天媛子姐是在我们家吃的晚饭,临近睡觉了才让姨送她回家。也不知道大舅妈的钱最后找没找到,反正以后的日子平静好多。 冬天的小村,是一幅宁静苍白的画,只有做饭时,那在各家屋顶上袅袅婷婷的淡蓝炊烟,才会带来一些些生气。由于寒冷孩子们出户活动的时候大大减少,但只要北风刮过,大家就会穿戴暖和了出去捡柴,我们喜欢结伙凑群儿的出村,背着花筐,拿着串钎拉拉着长长的绳子。去湘江河崖上拾被风刮下的树枝和树叶。我喜欢用串钎拾杨树叶一片片串上去,远远看去像一条毛毛虫被拉在身后。 那天傍着中午了,我和媛子姐丢开手里的毛毛虫,坐在湘江河边休息。“三三,你看”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很小的红布包, 我知道那里面她娘给她求得一道护身符,但打开后却露出一张10元大钞,“这”我看着她,“三三,我想回家,回我亲娘那里,”“那你就偷我大舅妈的钱?”我有些愤然,(毕竟和舅妈相亲,那个时候小小的我就已经有些泾渭分明)“嗯,我想回家。”媛子哭了,河套里刮起的风吹乱了我们的头发,“我不也是没在亲娘身边么?”我说,“那你还有疼你的姥姥和姨,还有娘的来信,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守规矩,有的是打和骂,我娘做的饭本来就不好吃,我想在别人家喝碗粥都要被打,在学校里更不敢和别人吵架,那样我就会被骂成是野孩子,要我滚出村子,我想回家,回家……三三”她搂着我痛痛快快地哭。“媛子姐我和你一样,一样的,我都忘了我娘的样子,”那天,我也哭在湘江河边。风卷着杨树叶在我们身边打旋儿,飘落,但谁也没去捡。 从湘江河边回来不多久的一天,大舅妈家传出来哭声,先是舅妈苍老的,后是媛子姐的,“这是怎么了?大中午的”外婆中饭都没有吃完,就丢开碗筷扭着小脚走出家门。没过多久,哭声止住了。 一会儿,外婆也红着眼睛回来,“唉,就这娘俩啊。”她叹息一声就不再言语了,我和姨谁也没去问。后来,媛子姐终究没有走出那个小村,而是做了大舅妈的乖女儿,一直到自己的养父母身老命终。 第12章 我喜欢钓鱼,静静地坐在水边,一根钓竿,把一段长长的思绪随丝线垂入水中,整日奔波的心也会变得潮湿,滋润。要是再手执一本诗词,边看边静等水族客人的到来,那简直就是给自己心灵最好的慰藉,宁静致远,和谐淡定。 小时候教会我钓鱼的是四舅家的萍姐,文静的萍姐生的虽不漂亮,但学习却是一等一的棒。在那个以样板戏剧照做年画的年代,四舅家的山墙上,贴满的却是萍姐得来的大大小小奖状,镜框,那个时候她是全村大人孩子都喜欢,敬重的才女。当年她以公社理科状元的成绩,考入石家庄中医学院,现在已是衡水一家市级医院的院长了。这要得益于她那颗仁心仁爱的心。 萍姐大我五岁,我在外婆家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学生了。乡村的小学很简陋,破旧的干打垒土房子,窗子很小,上面的玻璃不知道被谁家的淘气儿打碎,村子上就用塑料糊好了事,课堂更是简单,前面是用黑墨刷出的一块黑版,下面的课桌是用土坯垒起来的案子,一人一段儿,没有课桌椅,每个学生都要带着坐物儿来听课,晚上放学了再搬回去。三舅家的福来大表哥是那所学校,那唯一一间教室里的老师,他高高瘦瘦的,人很精神。每个清晨吃过早饭,沉一会儿,他就夹着书本去敲池塘边上的那口钟,当当的响过,各家的孩子便背着书包,抗着凳子三三两两走进教室,那里面光线不是很好,顶棚上黑色的秫秸杆儿有的当啷下来,老榆树房梁经年久了也变成黑呼呼的了,污涂的窗子,只有老师的讲台还算得上光线好些,每到太阳升起的时候,老师就会站在阳光里给大家讲课,那霞光披泻在表哥的身上很美,很美。 由于年岁小还是外来户,我就连旁听生都做不得,有时候就在外边垫高脚扒着窗户去听表哥讲课,那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会要我小小的心兴奋。 学校每年的冬天都最难挨,因为没有炉火,学生们的手脚几乎没有不被冻伤的,家长就把孩子的棉衣做得很厚,但就是那样,坐在那里也感觉冷。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萍姐上过小学去公社念初中,中学里就不用扛板凳了,但萍姐的书包在我们眼睛里,一天天变大,变沉。我们喜欢在傍晚的时候去西村口迎接她,因为能上到中学的女子在村里寥寥无几,她是村人的骄傲,更是马家大院的骄傲。 萍姐很珍惜自己的学习机会,当大家尽情玩耍的时候,她就躲在家里看书,喜欢钓鱼的她,有时就连坐在水边手里还会捧着书。娴静的女孩,坐在水边边看书边静候着鱼儿,这就是当年的萍姐,当然旁边还有一个小身子,那就是我这块牛皮糖。“三三,喜欢钓鱼不?”忽有一天萍姐问我,“喜欢啊,就是不会。”“那我教你,回家让四奶奶给你做一副鱼竿儿,明天就来这里教你。”“好,说话算数。”我和萍姐勾了手指。 那天回家后,就开始磨着外婆给我做鱼竿,“姑娘家还要学钓鱼?哪个说的啊?”外婆问,“萍姐说要教我嘛,”“哦?是萍那个丫头啊,那好吧。”外婆不疑问了,开始备材料。一根结实的江苇,一枚用缝衣针做的钓钩,一段纳鞋底子的线绳,还有一截秫秸杆儿(是用来做鱼漂的)一会功夫简易的鱼竿就在外婆手里诞生,“给,鱼竿做好了,那明天我就等你回来熬鱼啊。跟着萍出去我放心,错二一个我也不会放你,明天去了小心点儿。”外婆有些唠叨。 第二天,吃过早饭,萍姐就来找我了,我们一道提着鱼篓,扛着鱼竿来到水边,萍姐借着经验为我们选好地方,“不要再水草多的地方,要在风下头,鱼线尽量放远点儿,”她教我怎样甩线、下勾……看钓鱼很清闲,其实真正坐在那里,老是不见鱼上钩心理就不免急躁了。我开始晃荡手里的鱼竿,“不要那样鱼会被吓跑的,耐心些,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边听边等。”萍姐开始给我讲故事,慢慢地我竟融入进去,手里的鱼竿也撒手了,鱼把漂儿抻下水鱼竿开始晃动,“三三快看,有鱼上钩儿了,”萍姐越过我的身子,一把把鱼竿提起来,一条一扎长的的鲫鱼被提上来,那闪着银光的身子还在扭动哩,“萍姐,真好,真好”,“三三,我教你怎样摘勾, 把鱼抓紧了再慢慢把钩子摘下来,不要性急看鱼钩划破手……”萍姐把那条鲫鱼帮我放好,顺下鱼竿就又开始故事之旅。 快到中午了我们才回来,两个人总共没钓到十条鱼,“萍呐,你把三三的鱼也拿走吧,让你娘熬去,四五条也不能占锅占灶的。”外婆把我第一次的战利品送给了萍姐,我没有疑议。 后来,萍姐还教会我一两种逮鱼的办法,告诉怎样做简易搬网,去池塘搬虾,搬鱼;怎样用篮子逮鱼,那些给我的童年带来不少欢乐。还有她间隙里给我讲的故事,要我从几岁起就知道了西门豹是谁…… 萍姐的宅心仁厚,是我和媛子姐从小就体会到的。那个时候,谁要是说我们两个,她就会站出来。尽管她当时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女,但我们从她身上感悟到娘的情怀。闲暇时,她喜欢牵了我和媛子姐的手,去枣行掰鲜嫩的枣枝根给我们吃,带我们去地里认野菜,采野花…… 后来我返城,媛子姐就成了她一生的姐妹。许是机缘的缘故,她们始终在一起,现在已经下岗的媛子姐还在萍姐的医院里做事,外人只知道她们是堂姐妹,不晓得她们竟是不同根,但相亲的亲姐妹!但愿好运能常照会我的两位姐姐,我时常那样想…… 第13章 夏天我喜穿长裤,这是由小以来,被外婆培养起的习惯。但我喜欢看女孩子裙裾翩翩的样子。也是,在那时的小村,花裙子是女孩儿的奢望,家纺的小粗布是我们由春穿到冬的布匹,没有什么花样,一包颜色染出爹娘心头喜欢的色彩,那就是孩子们的衣衫,被褥了。 外婆和姨把做好的鞋子寄到我家里,每次回程的包袱皮里裹着的,大多数是花洋布,那时候,我是小村里衣衫最亮丽的,每次穿上新衣服,我都会想到远方的妈妈,尽管她有时一年里都不会来一次,尽管她在信里把我喊成“三丑”…… 姨把我的照片寄给妈妈,虽然是黑白的,但妈妈也会知道是什么样子,因为我身上的都是她亲自为我选来的。后来,妈妈在信里面说:热天这边的女孩子都兴穿裙子,不知道三三有没有?外婆听了,没说什么只是叹口气,姨倒是记住了。在她生日(6.26)那天专程跑到公社的代销点,选来一块麻缎,说是给我做裙子。黑色的背底红色的小花朵,布面很滑,但摸上去有些发硬。“麻缎就是硬,要是上好缎子不会这样子”外婆说,“娘别说什么了,赶紧给三三做。”只消一个中午的时候,我的花裙子就穿到身上了。姨打量着我,“我怎么看着别扭?”她自语,“哦,是脚上没有鞋,穿裙子要配凉鞋才行,脱下来我明天给你买来鞋再穿。”其实,第一次穿裙子的感觉不怎么样,平常套在身上的单裤被撤去,两条腿在一个大裤筒里逛悠感到别扭。第二天,姨又跑了一趟公社给我买了一双凉鞋,是那种黑色的男孩子穿的鞋,外婆见了就说“这样难看的鞋,你也买?亏得你”“小孩子的凉鞋,就只有这一个样子的。”“小地方连孩子的鞋都难买。唉――”外婆又一次叹气,“来三三,我们试试。”姨兴致勃勃的抱过我,为我换装。粉红的圆领家做汗衫,花裙子,黑凉鞋,“走给他们看看去。”姨拉了我的手,走出家门。 日头很大,日常有单裤包裹的腿,乍暴露在阳光里感到从未有过的不适,“等等”我挣脱姨的手,转身回屋穿上裤子。等我重新站到姨跟前时,她笑了“三三,这是什么样子?裙子里面套单裤,呵呵,热不?脱一件下去。”“嗳,”我又转身回屋,这次出来我穿回了原样,“你,你……”姨没有说什么只是抱我回屋,“这是干什么,一件罗裙换了又换,还要人睡晌觉不?”外婆有些不满了,“睡觉,睡觉哪也不去了。”姨抱我放到炕上。就那样,我第一件裙子自始至终没有好好穿过,只有等到能套裤子穿的时候,我才会拾掇出来,对着镜子臭美一番。 后来姨把这件事写信告诉妈妈,妈妈从此也不再做什么两地民风比较。但这个成长的故事,始终占据我记忆的一角,再后来裙子便也成了我眼中摇曳的花朵。 孩子是父母一辈子最惦记的人,无论儿女身在何方,都不会走出爸爸妈妈的心海。 记得有一次妈妈在临近过年的时候,给我寄来一个纸灯笼,还有几根小蜡烛,信上说:每到过年的时候家里的孩子都给买,总是没有三三的,今年就给她寄一个过去。 那是我在外婆家过的唯一有记忆的一个新年,许是被妈妈那只灯笼点亮了的缘故,那次,我记下了好多小村过年的乡俗。年关一到,家家杀鸡,炖鱼,做腊肉,就连烟囱里飘散出来的炊烟,都泛着菜肴香的味儿。孩子们被大人拉来做新衣,一年了,做一次人们眼中的焦点,心中那个美啊。那个时候,男孩子大多仿做军装,女孩儿的多是用花杨布做成的衣衫。我三舅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裁缝师傅,新衣当然要他来做。记得那年三舅为我做了一件很时髦的衣服――娃娃衫。娃娃领,灯笼袖,还有两边的衣袋上各缝制了布贴动物,是两只小鸭子,在对着游呢。 外婆和姨整天忙着做吃,糖馍馍,腊肉火烧,肉菜包子,做出来好多,饭桌上的老咸菜疙瘩撤到一边,鱼肉被端上来,还有外婆平日里舍不得买的干豆腐,粉嘎巴,醋熘粉嘎巴,在那时是数得着的乡间美味,外婆做的粉嘎巴既筋斗,又香而不腻,至今想起来我还要嘴馋,只可惜外婆已经不在了。在乡下过年,还有一个乡俗,就是煮五色豆,所谓五色豆就是五种豆子在一起,黄豆、黑豆、青豆、花生仁、这是常见的,杏仁便是添加的稀罕,一般情况下杏仁不能吃但要是做好了,嚼在嘴里会比其他豆子感觉香。外婆先把这些东西用水泡好,然后再加上香辛料煮。等到熟了,一揭锅豆香四溢。吃五色豆是象征来年能五谷丰登。 外婆还专为我买来小孩子喜欢的糖瓜儿、酥糖,糖瓜儿甜中略带酸意,吃起来发粘,有时候会粘在牙上。酥糖,是大人不经常给小孩子买的,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尝到,所以那香甜的味道让人格外珍惜。 男孩子们衣袋里,除了糖豆之类还装着鞭炮,于是走到哪里响声就跟到哪里,栏圈里的鸡鸭猪鹅也会受到主人新年的款待,新年的这一天它们的吃食也很丰盛,外婆说这样一来,它们就会长一岁,会更好好的长膘发肉。那个年我过得很快乐,不光是因那些花花绿绿的年事,还有妈妈寄来的那盏灯笼。尽管圆筒形的折叠灯笼很普通,但因在小村是第一只,所以给我带来不少的欢乐。有时候晚上,我会让姨熄了灯点上它, 邀请她们静静地坐在炕头上陪我一道欣赏。 谁知好景不长,那天村子里来了放映队,我这只灯笼就化作灰烬了。那天姨和我搬着凳子提着灯笼一起去看电影,路上引来好多人的驻足,“三三,你这真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啊”文秀舅说,还有更多的是羡慕“啧啧,要不说是从大地方来的,小孩子的物件儿都这样洋气。”不知道谁在我们身后说,我听着心里的虚荣不自觉膨胀起来。等到了地方,围来的孩子更多,于是那盏灯笼就被传递起来,微弱的火光映着我们幸福的笑脸,不知是谁晃荡了一下,灯笼一下子起火了,转眼间一个火球被扔我眼前,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是谁,那灯笼就升腾成黑色的灰烬。 我哭,大哭,银幕上的声音几乎盖不过我的,“三三,不哭,不哭”姨哄我,“那是我妈妈给我买的,那是我妈妈买的。”我第一次各色生硬的喊妈妈,竟是在那种情况下,“烧了也就完了,明天再让你妈妈给买一只,好不?……”那天姨费劲口舌才止住我的哭声。后来妈妈果真又给我寄来一只,我始终不敢再拿到人前,一直保存到妈妈来接我回家,本打算捎上的,妈妈却笑着说“过年的时候这玩意儿,咱们那儿多得是,不要带了。”尽管我说了好多要带走的原因,那只灯笼终究也没有挤进我的行囊,但外婆一直替我保存着它,姨来信提到过,外婆想我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第14章 小村的夏天是绿色的,村子的四周是高大的白杨,垂柳。西村口的老柳树是元老,要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古来的身子历经风雨向前倾斜着,像是年迈的母亲张臂迎接着从远处归来的儿女。听妈妈说她小时候,就喜欢在那上面爬上爬下的,清风掠过,长长的柳丝就像人心头的情愫摇摆不定,粗大苍老的柳根在地面上盘根错节,有的简直就成了乘凉人们的坐物儿。 这棵古老的柳树是小村的一景,外村人说:“只要望见那棵大柳树,就知道快要到梁庄了。”其实,在小村人的心中,它更像是神灵护佑着这一方水土。她的身上经常被拴上红布条,外婆说,那是别人家的小孩子在认干娘呢,“柳树可以做干娘?”我不解,“可以,狗妈妈都可以做干娘的。那都是金贵孩子来认的。”外婆的话要我不懂,但是有一点我懵懂间看清一些,人和自然中的小猫小狗分不开,和老柳树,白杨,以及能带给人香甜桑椹的桑树都分不开。 小村拥有两方池塘,人们用地道的乡土话南湾和北湾冠名,北湾出金鲤,南湾的芦苇、水草丰盛。每个春天北湾热闹,村上都要拉网一次,人欢马叫的很要外村人羡慕。那个时候,村子里有一个鱼叉用得很精的人――全子。他逮鱼很有一套,别人泥水一身不见得有多大收获,他只要看好一方,就会带着一段绳子一把鱼叉上阵了。叉到之处从没有落空过,这一点是一般人不能比拟的。但他从不会把鱼拿回家,或是交到村里,或是送给外村的路人。他这一举动有时候很要外村人惊讶,但本村人不会那样,因为大家知道他,他是一个疯子。 那时候的全子,很年轻,是一个身体清瘦利朗的男子,就是因为家庭出身,老大了还没有成家,看着身边远不如自己的都儿女落拓了,他渐渐生出了遁入空门的想法,这样的思想在那时是要进行批判的。在一场接一场的政治思想学习改造后,全子的头脑逐渐变了,眼睛也黯淡了,终有一天他打点好行囊出走了,爹娘和村里的乡亲们找了大半夜,才把他从几十里地外带回来,那次回来爹娘就开始整天跟在他身后,村子里的人说全子是疯了。 那个时候,村里的小孩子是不敢靠近他的,因为大人的教育:疯子打人。我也被外婆和姨告诫过,见着疯全儿要躲着走。但偏不信的性格要我和他有过一次交集。 那次,村子里捕鱼过后,全子又一次来到北湾,照样是手提拴着长绳的鱼叉,他的眼睛不知道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反正每一叉都不会落空,我在旁边看着,看着他利落的收绳,摘鱼,然后把那些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鱼送出去,路人有时候不收,他竟会和人家吵。我就在一旁笑,“你笑什么?”他冷冷的语调要人害怕,我不敢说话,只是看着他,确切地说应该是发怯的看着他。“妞妞,你是谁家的?怎么不怕我?大家都知道我是会打人的疯子, 都躲我,你怎么不躲?怎么不躲?……”他喃喃的说,我只是看着他,也许是我眼睛里的纯净要他软下来,他拎起地上没有送出去的鱼,递到我手上,“拿走吧,让你娘给你炖着吃。”“你为什么不拿回家?”我问,“嘘――小声点,要村里的人听到,私拿集体财产,我就要被罚被斗,妞妞给。”他脱下自己已经变灰的白衬衫替我把鱼包裹起来,夹到我腋下,“赶紧回家,不要让别人看到。”看着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我想笑但不敢。 “三三,回家喽,三三,回家啦。”姨的声音传来,我赶紧跑开,腋下全子的死鱼,被我带回家。那天一条鱼却引发了外婆和姨的争论。“娘,小全儿,是不是被他娘逼疯的,听人家说他娘给他两样的饭食,所以他就变疯了,也有人说他是拾来的,是真的吗?”“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小全是他爹娘亲生的,就是生他的时候年岁大了,他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哪有做爹娘的外带孩子的,人啊,要是倒霉了就让别人抓着根子,你以后不要听那些人胡乱说,多好的孩子,全子打小就不爱说话,这就是他犯病的根子,心不敞快啊。再加上这世道,动不动就揪你出来,从你祖爷爷那儿导根子,小孩子谁知道那些,所以就难免要出事了……” 那天,外婆和姨讲了好多,全子家的历史,但我都忘记了,只是记住了那条鱼被外婆做的很香,很香…… 第15章 如果说全子的遭际来自世道,那么行的则来自人为。行是继全子后又一个,步入灵魂迷失的年轻后生。 行那天的疯狂举动村人都见识过,好几个壮汉拖拽不住,行的手腕被麻绳捆绑着,他的眼睛瞪的很大,里面的血丝鲜红得好像要爆开。嘴角淌着血水,“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他近乎咆哮的声音好像要震瘫他们家那堵矮墙,邻家是一门新寡,一位母亲带着四个女和一个年仅五岁的儿子,祸就起在那堵墙上。 盛夏,低矮的土坯房装不下几个长大的女孩,等到母亲睡熟后,姐妹几个悄悄地在庭院里做地铺,露天睡。看着星子,枕着虫鸣入眠,这样的夜,在小村几乎是家家都有度过。那个时候姨也想出去露天睡,不过姨棋高一 着,她想在房顶睡觉,因为那时候村子里的房子都是平顶的,在那上面睡觉和躺在大炕上没什么两样,外婆不同意,“孩子小,万一夜里走下来怎么办?小命还不没了?”姨只好作罢。 没想到小村最后竟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天姐妹几个刚刚入睡不久,大姐就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她猛地惊醒,抬头看到眼前有一个模糊的男人的轮廓,她喊出了声,姐妹们醒了,娘和兄弟点上屋里的煤油灯,周围的邻家也相继亮了灯。男人见势不好赶紧越墙跑了,只是留给一个要人猜测的背影,娘几个的哭骂声,惊醒了小村的夏夜,乡亲们三三两两的来到那座没有太高院墙的院落前,听着妇人站在院子里叫骂,她一忽骂自己的女儿们,一忽又骂那个登徒子,最后她只剩了凄凉的哭声划破银河,劳累一天的人们,好像找不到更好的话语来慰劝那妇人,只是静静地听着。一声哀过一声的嚎哭,提前邀来小村的黎明。 天亮了,妇人和孩子们来找村长震三舅舅,让他给主持公道,并指出了那个人是翻墙走的,看背影像是邻家的行。震三舅舅带了人前去问询,几天下来毫无结果,但那妇人一口咬定了是行。平时性情火爆的行一张嘴辩不过邻家的几张,后来公社的公安员也来了,那白色的警服,显示着一种威怡,最后行被带走,不过没有两天就又回来了,但回来后行整个疯狂起来,他撕扯自己的衣服,见到人就说“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然后就是涕泪交流。人们只是用哀怜的眼神看他,不管怎么说,人是从他们两家的矮墙上逃走的,而且背影竟很像他,这就是众人眼里不争的事实。后来行越来越严重,已经发展到砸东西,家被他砸得不象样子了,爹娘没有办法只好,用绳子捆了,往地区唯一一家精神病医院送。走的那天,行很惨,刚刚换上的衣服被人们拖拽的出了口子,胳膊上,手腕上瘀痕斑斑,脸也被擦破了,灰尘和着汗水糊住了伤口……他的父母请来几个壮汉来押他上车,他依旧不肯走,双腿用力蹬着地,那场面不由让要人想到了骡马刨槽撂地…… 就在行被带走后的不几天,那个妇人家好像又进去了人,这一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去的,依旧是折腾了大半夜,但终究没有捞得结果。 只是可怜了行,从此整天疯疯癫癫的围着村子转,只要见到人不论大人孩子,他就会拦下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后来两家的墙头被垒高,那位寡妇门前从此也消停了了。只是,行的头脑越来越混沌,有时候连自己的爹娘都不认识了,有时候,也能听到从行家那低矮的土坯房子里,传来行他娘指天愿地的嚎哭,很悲凉,很悲凉…… 真是造孽啊,血性孩子谁受得了这个?“每当听到那老妇的哭声,外婆都会扭着小脚迈进行家的门槛,去劝慰。时间久了,外婆也不再去了,只是听到就跟着哀叹,一声胜似一声。 第16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外公书房的屋檐下来了两只燕子,从春天就开始忙活着衔泥垒巢,等到麦子扬花吐穗了,燕子窝里面传出了唧唧,唧唧的小燕儿的叫声。于是,两只燕子每天就更忙了,总能看到他们衔虫喂食孩子的情景,翩然旋飞的两个身影是那样的忙碌,四颗小脑袋有时候也会挤着凑到窝边看市井。 忽有一天,一只羽毛还未丰满的小燕子从窝里掉了出来,小腿被摔伤了,走路都一瘸一拐的。那时候我们还小,竟想着有一天能抓只燕子来玩,这样的缘分大家是不会错过的,我们拾起地上的燕子,用线绳拴上它的腿,牵着它在地上蹦跳。小燕子,每跳一下都要叫,都要仰望高处的家,黑黑的小眼睛里满是惊恐,但唧唧唧唧的叫声却引发了我们的兴趣,我们不管小燕子痛苦与否,大家一起跟着和声。吵闹声惊动了屋里的外公,他撩开白纱窗帘看我们,“淘气,一边玩去!”外公在屋里怕吵,于是,我们便提着燕子跑了。 猪狗羊,鸡鸭鹅是我们常见的,对它们我们不怎么感兴趣,单单天上飞的,要是能抓到手里,揣在怀里那便是最大乐趣了。我们带着小燕子来到村口的古柳下,松开手里的绳子,于是它便在地上来回蹦跳,扑楞着翅膀,但就是飞不起来就连我们围成的小小人墙,都穿越不了。最后小燕子耷拉下脑袋,翅膀也松松的垂下来,小眼睛紧闭,嫩黄的嘴角一抽一抽的,像一个在哭泣着的孩子。“三三,它是不是在想家,想娘?”小千说,听到想娘了,我的心缩了一下,有种隐隐的痛涌来,我抓起地上的燕子疾步往家里跑。 气喘吁吁的跑回来,眼前的情景要我呆住了,两只大燕子反反覆复在外公的窗前翻飞,他们用翅膀扑打,用头撞玻璃,洁净的窗台上有从他们身上脱落的羽毛,外公用拂尘在屋里进行驱赶,但他们还是盘旋着,不肯离去。 外公隔着窗子看到我手里的燕子,一下子明白了,他蹒跚着出来,(那个时候外公已经是病重了,四月天里还没有脱去夹衣。)“你掏小燕子干什么,妮子也这样淘气。”外公从眼镜片的上方投来严厉的目光,“不是我,是他自己摔出来的。腿都摔坏了,你看。”我把手中的小燕子交到外公的掌心。“哦,可不是呢?丫他娘,找个红布条来,小燕子的腿伤着了。”外公仔细检查过小燕子的伤情,冲着我们居住的屋子喊到,不多会儿,外婆便拿了为我做夹衣剩下的红沿边儿出来。我们细细的给小燕子做了处理,弄好后外婆喊来千里表哥,让他把小燕子送回了家。两只大燕子蹲在屋顶上看着我们,一直看到自己的宝宝回来,才不再抓狂,鸣叫。 “好了,好了,孩子给你们送回来了,不许再麻烦人了啊。”站在梯子上的千里,冲他们挥挥手。一连几天,大燕子都会留下一只在家里看护,另一只出去找食。“三三,你看燕子多疼孩子,以后可不要招惹他们了。现在的小燕子等到秋天就长大了,他们回南方的时候,过长江时要背着自己的爹娘的。”外婆跟我说燕子的故事,“那这只小燕子,还能背着爹娘吗?”我问,“能,过过腿好了就能背的。”“会不会很累的。”我再问,“不知道,反正听老人讲燕子渡江,背上爹娘,呵呵。”外婆笑着抚摸我的头。“那我也要渡江,背上爹娘。”我志气地说,“哈哈,哈哈……”外婆笑得脸上好像开了一朵菊花,但我也看到一颗泪,悄悄从她皱纹堆垒得眼角滑落。 后来,捆绑小燕子伤腿的红布条,被燕子妈妈挂在窝边柴草的细枝上,一直到了深秋他们居家南迁,那布条才被凉凉的的秋风刮落地上。 第17章 我是在七岁那年的冬天,被妈妈和妹妹接回家的。许是即将离开的缘故,自己对那一年的记忆尤为深厚。 记得那年的夏天雨水很大,每次都是麻杆子雨,来得急去得爽。有一次临近收工了,乌云压境我和媛子姐都有些着急了,她想着在地里干活的娘我想外婆,于是我们拿着麻袋顶着一块破门帘就走了,(那个时候,大多数人家没有什么雨具,雨天顶上一条麻袋或是一块塑料就算作雨衣了。)刚刚出村迎头赶上了风雨,先是头上的门帘被卷起来,接着是雨点夹着雹子一阵狂落,我和媛子姐用力扯起那块破布,艰难的走着。路渐渐泥泞起来,我们的鞋也被泥巴粘落。忽然头里的媛子姐滑了一下摔倒了,由于是在一块布下,我也就被拐带了一身的泥水。我们爬起来干脆丢掉那个累赘,冒着风雨向前走。闪电好像从天上抽向大地的红色鞭痕,隆隆的雷声不时炸响在我们的耳边。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紧紧抓住了媛子姐的手,雨水中我们简直就像两只被淋湿翅膀的燕子。 “那是谁家的孩子们,这样大的雨还到处乱跑?”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们赶紧抬头,透过迷蒙的雨帘我看到是燕和表姥爷,“表爷爷,是我和三三,想给我娘他们送麻袋去。”媛子姐抹着脸上的雨水,“媛儿啊,你娘他们都躲雨去了,等停了再说,你们两个先回村!”燕和表姥爷那天穿了一件雨衣,那是远在部队上的方庭表舅给他捎来的。 那天,燕和姥爷一手抱着我,一手拉着媛子姐回了村,我们在他宽大的雨衣下,更像是屋檐下避雨的燕子了。 回来后我就生病了,也惹得外婆一通好骂。也就是那次野外的雷雨经历,要我至今都害怕雷声,每到雷雨大作便是我最最难挨的时刻。 那年的雨水,也给南湾和北湾带来了好生景儿――鱼虾格外的多。暑假里,大小的孩子们简直就把那两方池塘做了淘宝的天堂。我也磨着外婆照萍姐说的样子为我做专门捕鱼的家什儿――把装干粮的竹篮,崩上布,中间挖个窟窿,篮子里面放上鱼饵,然后下到水里逮鱼。 我用这个办法逮到过好多的小鱼小虾,但有一天可能是太贪玩了,放下篮子后就没有再收缆过,一直等到第二天,外婆找篮子装东西才想起来。我没敢声张一骨碌爬起来套好衣服,鞋子没穿就跑去找篮子。 等我来到北湾傻眼了,一夜间暴雨要水爬上岸好多,河崖坡子亦被冲出了许多深深浅浅的新沟壑,我仔细想过篮子的大致方位,连裤管儿都没来得及挽就下水了,虽说是盛夏,早晨的水还是有些凉意, 我在被冲刷得几乎陡直的河崖上摸索着,那个时候我忘了水曾经给自己带来的恐惧,只是一心想把篮子找回来,来回几遭终于摸到压着绳子的砖头。当时那种兴奋至今都无法形容,我把篮子起出水面,一看里面有好多的河虾,还在欢蹦着呢。 提着篮子回来,外婆和姨也正等着我,“你个小人子,干什么去了,没穿鞋就跑,这是怎么弄得,浑身的。”外婆见着我就噼头盖脸的询问,“姥姥,给你篮子,还有虾呢。”我举起蓝子,“原来是为这啊,你,你……”外婆气愤得转身拿起了烧火棍,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那样生气,“要是掉里面怎么办?水上来那些个,大早起来连个人影都没有,掉下去都没有人知道,你知道吗?叫你不听话,”外婆扬起了烧火棍,“娘,娘,你这是干什么啊,大清早就打孩子。”姨夺下了外婆手里的棍子,“明天就给你姐去信,告诉她快接她闺女来,我淘不了了,人影儿没一个,她就敢自己下水,你看看她现在有多能耐?”一听回家我放声哭起来,“三三,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多吓人,我刚才去南湾找你来着,没见人,都要吓死我了,没想到你去了北湾。”姨蹲下身子帮我擦着脸上的泪水…… 那天的早饭很丰盛,外婆做了盐水虾和油炸虾,但我没吃下几个,以后的几天也都是在担心中度过,总怕那进村送信的“电驴子”会驮来远方的妈妈。 第18章 是七岁那年的春天吧,我外婆家来了一位奇特的客人――表舅妈,呵呵,不要误会她不是外星人,只是来的地方太远了――四川。当表舅领着她走进门的时候,我们就被她的装束吸引了,暗红色的上衣,绿裤子,尤其是脚上的那双红色的绣花鞋,花样涂涂抹抹的,不象外婆给我做的兔羔鞋子。表舅妈说话我们听不懂,但声调很软透着某种小心,她那时的长相现在还记忆犹新,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小巧的嘴巴,小巧的身子,脑后梳着两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 那天外婆给我们做了接亲戚才吃的冷汤(面条),我有意坐在了舅妈的对面,看着她吃饭。表舅未吃饭就给自己的老婆要下了辣椒,这是外婆忙里偷闲炸出来的,我曾被那呛人的气味噎了一口,咳嗽的很厉害,于是赶紧被姨抱出灶间,“娘,你这外甥媳妇嘴巴铁做的不怕辣,以后还要为她准备这一项,”姨调侃,“去去,人家在家里面的时候就喜欢吃这个,那边拿辣椒当饭吃,听你姑说刚来的那几天,吃不下东西,后来让你表哥买来辣椒,把辣子搅到粘粥碗里才吃下的,听说辣子把粥都染红了才行。”“哦,真是辣妹子。呵呵,”姨笑了。 舅妈的嘴巴很小,吃过一些辣椒后就变得红红的了,面颊也开始泛红,很好看。我当时只顾看着她,都忘记了填自己的肚子。“你快呲,块呲。”她用柔润的手轻碰我,“姥姥,她说的什么呀,什么是块呲,”我不解的问,“小孩子就你事儿多,子是让你快点吃饭。”“哦,知道了。”于是赶紧扒碗里的东西,那天过半晌了,表舅才用自行车驼了舅妈回家。我们送到村口,从后面看舅妈还象是一个孩子,不怎么成熟的孩子。 表舅回家不几天,姑姥姥就来了(表舅的母亲)。那天姑姥姥带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原来舅妈是被人贩子贩过来的,据说那个人贩子还是她的亲戚,说是以找工作为由骗来了好几个女孩子,当初说好的彩礼钱都被人贩子贪了去,后来有的女孩子家报了案,这才追究大家的下落,电报都从四川发过来了。姑姥姥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那暗淡的眼神要人堪怜。“四嫂,你说这是什么世道?要是论家庭论人品,金成是说不上媳妇的人吗?可就是生生耽误着,最后讨个外地的还是这样,我担心孩子被公安抓了,当初媒人说的就是想嫁过来的女孩,说这边比大山里日子好,谁想到会是这样的,哎――――-”姑姥姥的长叹,要饭桌上的气氛沉闷,“她会不会向外边说去?”姑姥姥看看我,“这个小人子?不会。”外婆的话打消了她的疑虑,“哎――也是,怎么会这样呢?”外婆也叹气,“不过这孩子还是有心的,她一起过来的大都回去了,但她不想,秀芬(舅妈的名字)是看上了我们家金成,就是她家里面太穷,前几天打信过来说他爹病了,想让她寄几百块钱回家。我把家里的箱子底都翻遍了才凑了200,四嫂你看看,你这里能不能挪点出来。”姑姥姥看着外婆,“玉琴咱都是有儿有女的,谁家的孩子谁心疼,你可要问好你家媳妇,不要委屈人家才是,好小伙子是放不住的,就是这个年月儿老人阿,我现在手底下还有点,但想过过带你四哥去看看病,今年他身子骨不见好,我只能是拿出几十,可以吗?”外婆也看看姑姥姥,“行,行,已经不少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姑姥姥面带感激。 那天,两个母亲坐在我跟前说了好多话,大都是关于家常里短的,我在她们中间听着,感觉很有意思。知道傍晚了金成表舅才来接自己的娘。姑姥姥走了,小村的夕阳为她撒落一身的碎金。余晖中,她的步伐是坚定的。 应该说我的表舅妈是很有福气的,她嫁得了优秀郎君。我的表舅不光人品好,还有很发达的经济头脑,改革开放以后他率先干起了家庭副业,后来成为那一带的首富,最早在村子里盖起了别墅,十几年后我重访小村,那位四川舅妈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胖乎乎的身子,红红的面庞,还有风箱卷出来的柴草灰,把她打扮成了地道的,华北平原上的村妇。 第19章 关于七岁那年的记忆还真是不少,那年的暮春,乡下爆发小儿传染病,麻疹、水痘、还有腮腺炎。四舅家的迎表哥出了疹子,被他娘关在屋里一连几天不能出来,后来,许是太寂寞了,他就在屋子里喊叫,吵闹声惊动了邻里。等到,四舅妈收工回来,外婆就到他们家探看,我跟了去。因为麻疹出过后就终身免疫了,所以外婆没做什么阻拦。 我看到迎表哥素日白净的脸上,起了好多红点子,眼睛里也是还眼泪汪汪的。外婆撩起他的衣服进行查看,“恩,出的还不错,全了。萍他娘这些天不要让孩子喝凉水,还要吃些清淡的孩子心里面热,晚上睡觉的时候,这孩子可要看好了,千万不要仰躺着,侧过身子来,那样火就不会落在肺里面。唉,小孩子出疹儿,简直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啊,当年三三因这,差一点点就没有了。疹子出全了,孩子就落住了,但也要看好了不要过早的出去,恐落个风流眼。”“再不让出去,这孩子就要长犄角了,这个猴孩子真没法管了,这不我想挂个窗帘为他遮遮阳,他都嫌闷。”“明天,让三三过来陪他玩儿,她出过就不怕了。”那天外婆还告诉四舅妈好多关于孩子出疹的事情,唠唠叨叨的,竟叙说起了我的曾经。(听外婆讲,我是在不满周岁时生的疹子,那场生死关闯得太艰难,最后人竟气若游丝了,但妈妈没有放弃。也是有一位好心医生的搭救,才使得我逃脱生还。在妈妈的怀里活过来后,我整个人就变了模样,漂亮的面变成“看不得了”。当年我得的是小儿麻疹病发肺炎,加上年龄太小,医疗环境差,所以妈妈说:“我是和阎王爷打了个照面就又回来了的孩子。) 第二天,我就来到迎表哥家跟他做伴。四舅妈在被烟熏黑的屋子里挂上了蚊帐,那种洁白和胡黑的屋顶,胡黑的墙壁有些不相称。我们钻在蚊帐里看萍姐给借来的小人书,那个时候能够拥有小人书,是小孩子富有的一种体现。大我两岁的迎表哥,已经是小学生了,他给我读那些文字注释,我则看画面。“三三,我来教认字吧,那比这有意思。”迎表哥拿出自己的笔和纸,开始交给我认生字。从一,二,三,大,小开始,不知不觉中,我们渐渐消磨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等到大人们回来,我已经在一页纸上歪歪斜斜的写下了好多字。 我跑回家拿给姨和外婆看,只会读三字经百家姓的外婆,看到我稚嫩的笔迹笑得有些合不拢嘴了。“还可以,我一会就去给你买本子和笔,你以后就在家里面练习。”姨说。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和文字缔结下难舍难分的缘。每天下工回来,姨都要检查我的生字,还要进行评分。(等到入学了,我已经认识了不少的文字。从上学那天起我就是自己写名字,尽管由于笔画繁杂而写得潦草些,但还是能让老师看清我是谁,呵呵。) 不知怎么的,那些日子即便我成了大门不出,在家用功的编外学生,但疾病还是找到自己的头上。好像是从一个下午就开始发烧,“大春头上爱上火,我给你刮刮就好了。”于是,外婆找来线绳蘸着清水为我刮掠了全身,顿时感觉清爽了好多,大家也就没多想什么。谁知后半夜我烧的更厉害了,外婆和姨赶紧用被子裹好我,顶着星星连夜就把我送到了公社的医院。等我们慌慌张张跑到急诊室,那里的医生都被吓了一跳。 医生看看红头涨脸的我,仔细的摸摸我的耳边说“这孩子是腮腺炎,还不错双边一起发,要不,会受二遍罪。”医生开了一些药物,并叮嘱外婆一些要注意的事情就打发我们回家了。那一夜我们谁都没有睡觉,发烧,腮边的疼痛要我咧嘴哭都做不到,眼泪只好无声的流,外婆和姨一直陪着我,还要不时地帮我拮干泪水。 一连几天过去,腮下的疙瘩才渐渐退去,我这才不用外婆喂自己了。腮腺炎痊愈后我瘦了一圈,外婆更是瘦了一大圈。 第20章 还是在那年的深秋吧,村子里被分派了修河的任务,姨他们这些年轻人,自当勇挑重担了。看着姨领回的垫肩、胶鞋我就知道她又要出门了。记忆中姨有过这样的日子,领了这些回来不久,就离开村子去外面干活了,一干就是十几天才回来。 那天,我在炕上把那些东西武装在自己的身上,垫肩太大了,系在肩膀像是斗篷,胶鞋更是能伸进去两只脚,我把姨曾经领回的一只草帽也找出来,扣在头上,那上面还印着红五星呢,姨说这是区分号。我在大炕上蹦跳着,拿着掏灰的铲子学着姨那样挖土,直到窗台下被挖出了一个小坑儿,才被外婆瞅见夺去了家什儿。那个晚上,外婆又一次从饭桌上撤去了老咸菜疙瘩,端上来一盘子炒鸡蛋,“吃吧,吃吧,吃饱了好走,到了外边没有这饭食。”外婆看着姨,“娘,还是让三三多吃点,孩子正长身体呢。”“锅里还有没落下她。”外婆一边向姨碗里拨菜一边说,用香葱炒出的鸡蛋很香很香,但一想到和姨的分别,我都懒得伸筷子了。 第二天,姨一大早就背上铺盖去大队部集合,我跟着她的身后,一直跟着他们出了村子。 姨走了,只有不定准儿的,从他们那里回来一两个人,捎来大家在外边的消息。姨走多少日子,我就会在村口等上多少天,即便是不是她回来,只要一看到回来的人,我心里都感到亲切,然后再把一切都好的消息带给外婆、外公。 直到有一天,回来的人说,“三三,你姨就快回来了,下次就轮到她了。”我听后,赶紧跑回家向外婆报告这个消息。于是,我们便在静寂中等待姨回归的日子。但,天公不作美,等到了日子老天阴郁着脸,最后竟下起雨来。我和外婆一直在大门洞下等,从吃过中饭一直等到掌灯,后来外婆说,回吧,看是不会来了。外婆拉着我的手往回走,我还是一步一回头,好想那黑樾樾的门外能突然闪过姨的脸。忽然,一阵习习索索的声音传过来,“姥姥,你听有人,有人在门边。”我不待外婆回答,就挣脱了她的手去开大门。果然,门外站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还有一辆上满货的车子,不是姨,我扫兴的赶紧关门,“三三,等等。”外婆扭着小脚赶过来重新把大门敞开,“是谁啊?”她问着外边,“大娘,我是赶路的车子坏半道上了,唉,这鬼天气。”我们听出了是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家是哪里的?”“王三庄。”“哦,还将有20里的路啊,这个村里有亲戚没?”“没……”姑娘低下了头,“那要不今天就在我这里过夜吧,家里就我和老头子、外孙女三个。”“这……”姑娘有些谨慎更多的是感激,“快进来吧,”外婆把门子打开的更大了。 最后,那个满身泥水姑娘把车子推进了院子,灯光里我看到她脚上的胶鞋,就知道是从姨他们那里回来的,“你看到我姨了吗?”那个时候我天真的简直要人心碎,呵呵,“你姨,?没有,呵呵”姑娘憨厚的笑着,“别听她小孩子的,瞎说呢,我那老丫头也上河了,说今天回来这不等她呢。”外婆忙活着找出姨的衣裳,要她换下来,又从锅里端出来为姨热着的饭菜,招待那个女孩。 席间,我们知道了那女孩子叫杜芝,是从河上来,回村换为机器换一些零件,她是村子里的拖拉机手。“其实好多备件都有,我就是想回家看看,这不就拾掇了一车子,呵呵,也许是我自私才会赶上这样的天。”最后她有些自嘲的笑,“别那样说,一出去好些天,哪个不想家,都才多大点的人啊,我那老丫头今年21了,你呢?”“我20,大娘。”“还没我闺女大呢,也真难为你想这样的办法回趟家,唉。”外婆的眼圈红了。 在那个秋雨淅沥的夜晚,我是挨着杜芝姨睡的,梦里我拉着她和姨的手一起来到,他们干活的地方,看到了很宽很宽,也很整齐的大河,像是一条横卧的龙,姨还说,这条河就通向你的家,三三…… 第21章 感觉77年的冬天来的提早,我们还未来得及把湘江河边的黄树叶收拾干净,冷空气就把河底的水给冻结了。寒冷的天气要大家躲在屋子里偎冬儿,那也是一个山芋丰收的年头儿,于是每天都能喝到外婆熬的香甜的山芋粥。 由于寒冷我不能出去疯跑就坐在炕头上,看外婆忙碌着给我的兄弟姐妹们做鞋子,有时候也帮她穿针引线。日子在平静中慢慢滑过,有时候烦了就透过玻璃看看外边的天,那个时候自己真象只冬眠的青蛙。本以为我能和外婆就这个样子挨过冬天,但妈妈和妹妹的到来打破我世界的宁静。 我知道妈妈是来接我回家的,她采用了怀柔政策,捎来了妹妹。妹妹一身紫花的新衣服,还有新鞋子,新绒线的帽子,这是小村里面哪一个孩子都不能比的。就连我和她站到一起,都感到一些些虚荣的愧觉。“三三,回家吧,你看你妹妹穿戴的,我们也为你准下了静等你回家穿呢。”妈妈说,我不言语,只偎在外婆身边怯怯地看她们。“这孩子,大人说话怎么不知道答应?”妈妈过来拉我的手,但被甩开了“这……”妈妈看我,我看她。陌生,在我们母女的对视中蔓延并拉起了一道屏障。 第二天,妈妈烧水给我洗澡,在热气腾腾中我却使劲拨开妈妈的手,尽管她的手要比外婆的柔润,但我还是要了外婆来帮自己。妈妈只好坐在一边看着我们。那天最后,我借故眼睛被香皂沫杀到了,狠狠地哭了一场,外婆也陪着哭。董事的妹妹递来毛巾,都被我打到地上。“这个孩子简直成南湾里的野狸子了,这样不属管教!……”妈妈着急了开始数落我,但很快被外婆挡了回去。 妈妈回小村四天就返静了,我也被捎上。走的那天,可以用嚎啕大哭来形容我和外婆,但最终我还是象贴膏药般,被妈妈从外婆身上撕扯下来。姨送我们母女去赶车,一直到火车要开了她才走出车厢,看着渐渐模糊的姨的身影,我知道再大的哭声也不能挽回了,于是就安静的坐下来,来回抚摸着口袋里的几枚硬币,那是临走时姨送给三三买本子和笔的。我很珍惜那几枚硬币,回家后,在衣袋里装了好长时间都没舍得花。 就这样我离开了那个小村,以后便是上学的日子,还有好多好多的故事发生,但都被岁月覆盖掉了,唯有关于小村的记忆却是永不可被涂抹,删节的。 后来由于我对小村的思念太深,太久,就在上到中学时,竟郁闷得出了毛病。实在没得咒儿念了妈妈便又一次把我打发回外婆身边,这次归去姨已经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小村也不再是原样,南湾、北湾没了,只有湘江河还在,坐在水波荡漾的河边,我顿时感觉自己揉皱了的心渐渐被熨平……(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