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武》 第一章 沙漠虫族 明朝万历年间,苏州通往南京的古道上,一个少年背着书箱顶着烈日艰难前行。 江南的暮春三月,莺飞草长,百花盛开。 虽然还没进入夏季,可是中午的太阳已经像烤火一般让行人焦灼难熬。 前面路旁有个专供过往行人打尖的小饭馆,竹席搭的凉棚里已有不少人在喝茶歇脚。 少年走进凉棚,放下书箱,向店家要了饭食。 一阵车马喧嚣声响起,十来个身着黑色服饰,服饰上绣着飞舞蟒蛇的官兵,押着一辆囚车停在了凉棚之前。 囚车内半躺着一个长发遮面的囚犯。 一名官兵手按腰间刀柄,走进凉棚,高声喊道: “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立刻回避。” 棚内之人闻听是锦衣卫到来,皆像躲避瘟神一般四散离去。 少年饥肠辘辘,看着店家送上来的饭食,本想填饱肚子再走,可是看着瞬间空荡荡的棚子,心中犹豫不决。 “滚!”那人一声斥骂,吓得少年赶紧背起书箱,仓皇而去。 少年一边走,一边擦着头上的虚汗,前面总算看到一片树林,马上加快了脚步。 官道从树林中蜿蜒穿过,两边的林木郁郁葱葱。 走进树林没行多远,刚才还是艳阳满天,此时却突然乌云密布。 树梢摇动,疾风骤起,一声炸雷响过,豆大的雨点瞬间就砸了下来。 少年急忙躲到路边一棵千年古树下,避着风雨。 车马声响起,刚才那队锦衣卫押着囚车也走进了这片树林。 马蹄带起片片水雾,从少年躲避的古树下飘过。 又一声惊雷炸响,前面泥泞的路面突然裂开几道口子,几个身着土黄色紧身衣的瘦削人影从泥地里飞起,像几道黄色的闪电迎着队伍就刺了过来。 事发突然,锦衣卫们还没反应过来,甚至没能拔出腰间的绣春宝刀,就纷纷栽下马来。 黄衣人皆是手持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鬼魅一般穿梭在队伍之中,如带着水滴的暴风一般,狂啸回旋。 死者皆是被一闪而过的黄衣杀手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割断咽喉,有人甚至脖颈喷血三尺,兀自端坐马背不动。 囚笼里的人也没能幸免,一个黄衣人路过囚笼,伸臂进去,一刀封喉。 笼中者瞬间歪倒,喉咙间喷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囚笼。 太快了,快到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身影,更看不清他们的面目。 整个杀戮过程,没有多余的打斗之声,只有在匕首划过喉咙时发出的惊悚哀嚎声。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黄色人影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他们根本没有来过一般。 只是满地的尸体和遍地的血水,诉说着曾经发生过的人间惨剧。 狂风更急,雨点更大,死者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往外翻卷的皮肉,被雨水冲刷得泛着惨白。 少年躲在树后,真切得看完了这场血腥杀戮。 弥漫在空气中的血气,使他胃中一阵恶心,扶着树干不住得呕吐起来。 一阵马蹄踏水声从对面响起,四匹骏马顶着暴雨疾驰而来,到了近前嘎然停住,显然是四匹不可多得的宝马。 骑马人纷纷离鞍,飞跃下来。 四人皆头戴斗笠,身披黑色的油雨衣。 蹲下来挨着检查死者的伤口,检查得非常详细。 “杨大人本就怕路上出事,才派我们来此接应,谁承想还是出了问题。”一个人着恼道。 “这些人皆是一刀毙命,并且是被匕首之类的短兵器所伤。最奇怪的是,他们竟然没有丝毫的还手机会,大部分人连刀都没有拔出,就被割断喉咙。”另一个人说道。 “大哥,你看对方是什么路数?这十来个飞鱼服的功夫并不差,却死在了瞬间的攻击之下。这种身手也太可怕了!”又有一个声音说道。 被叫做大哥的身材魁梧男子,默默站在那儿,一会抬头看看阴云密布的天空,一会又低头看着血水肆流的路面,表情极为凝重。 良久,才一字一顿得沉声道: “对方极有可能是来自遥远的北方,千百年来只有他们的传说,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没想到竟然出现在这儿,看来中原大地又要刮起一场血雨腥风了。” “他们是个什么组织?”第一个说话的那人问道。 “沙漠虫族!”大哥颤声道,声音中带着莫名的恐惧。 四人上马,转眼又消失在风雨中。 少年依靠在树下,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就像虚脱了一般。 一大早到现在米粒未进,偏又看到了惨绝人寰的一幕,浑身酸痛,身心俱疲,遂沉沉睡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少年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还是躺在那棵大树下面,风雨已经停止了肆虐,面前多了一堆燃烧正旺的篝火。 一个一身白衣,长发遮面的人盘腿坐在火堆旁。 抬了一下身子,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活力,没有了昏迷前的酸痛与衰弱。 转动了一下脖子,没有什么不适之感,只是领口有些黏黏的。 伸手摸了一下,的确是有粘湿的感觉。 同时,手触摸到的地方,还有些许的痛疼。 把手伸到火堆前,惊悚得发现手上发粘的东西竟然是红红的血液。 一个激灵,不由得跳了起来。 浑身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再无异样。 这才顾得上面前这个神秘白衣人。 在这样一个漆黑的深夜,突然醒来,却面对这样一副场景,不由得惊恐不已。 “喂,你是哪位?”他哆嗦着问道。 “你醒了啊,感觉身体如何?是不是比原来舒服了许多?”白衣人纹丝未动,只有面前的长发随着声音微微飘动,但是声音却清晰得传了过来,是一个极其温柔的女声。 这个声音,让人听着非常舒适,如同沐浴在和煦的春风里,使少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 他已经没有了起初的恐惧,并且,这个白衣女子让他有种自然亲切的感觉,那种感觉似乎是亲情,又似乎是友情。 记忆中,自己走进树林中这条小路,无意中看到了一场人间悲剧,然后就晕倒在这棵树下。 抬头看看前面的路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还在那儿,只是马匹早就跑没了影。 “你这几天,因为着急赶路,心神俱疲,兼又淋雨感染风寒,晕倒过去。也许是你我有缘,今夜偶尔路过这里,救了你一命。”白衣女子温柔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你是谁?什么叫我俩有缘?”少年的心中有一百个疑问。 “你刚才还感觉脖子有些疼,现在应该已经好了。”白衣女子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摸摸刚才痛疼的地方,果然已经不疼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少年又问道。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你静下心听,我慢慢给你说。”白衣女子的声音似乎有股魔力,让少年不由得静下心来,坐到了火堆旁。 “孩子,我先问一下,你家住哪里?姓什么?”白衣女子温声问道。 “我家住苏州吴江县,姓杜,名文林。”少年老实答道。 “杜文林,挺好的名字。”女子微笑道。 杜文林的脸上露出忸怩的表情。 第二章 荒野奇遇 雨后的空气清爽了许多,也没有了原来浓浓的血气。 草丛中偶尔会传来春虫的鸣叫,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杜文林与白衣女子对面而坐,静下心来,等待她的解释。 “蚩尤之名你应该听说过吧?”白衣女子问道。 “蚩尤?你说的是不是上古时期与黄帝逐鹿中原的那个蚩尤?” “不错!蚩尤战败被杀。他领导下的九黎部落也随之分裂,大部分部落子民并入黄帝部落。而其中有一部落心念蚩尤,不肯归顺黄帝,悄然南下,历尽千辛万苦,到达湖广一带落户,休养生息。”白衣女子娓娓道来, “可是,你说的这些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后来,黄帝老去,尧帝继任,他手下一名管理江南之地的部落首领,发现了当初潜至湖广一带的蚩尤后代踪迹,即不断进行追杀,致使那一族群险些灭亡。”白衣女子说到这里,语声略显凄凉。 “后来呢?”这个话题勾起了杜文林的好奇心。 “剩下一部分人再也不敢呆在原地,而遁入大山之中。那个部落首领又带人追入山中。没有办法,他们只有躲进山洞腹地。而那个部落首领,竟然在山中各处建立山寨,开垦梯田,再不离去。无奈,他们只有一直呆在不见天日的山洞之中。”说到这里,白衣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上天眷顾,在他们即将被饿死之时,却在山洞深处找到一种奇物,据说此物呈白色,质地又如肉食,入口甘醇爽口。于是他们从此就以此物为食。”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如何进行下面的叙述。 “后来有人耐不住地下煎熬,想出去看看,结果发现再也不能立于阳光之下。眼睛瞬间被阳光刺瞎,皮肤也被灼得脱了一层皮,只剩下骨肉,惨不忍睹。从此,他们白天只能躲于黑暗之中,只有夜晚才能出来活动。”说到这里,声音低沉: “那个族群后来也就被人称为''暗夜之族''!” 杜文林也为这个族群的悲惨命运而恻然。 “但是上天也是公平的,人类虽然能自由生活在阳光下,却终生伴随着生老病死。‘暗夜之族’虽然永远见不得阳光,但是却被赋予了更多的生存技能,他们几乎不生病,身体偶尔的创伤也能靠自身的能力痊愈。他们的体力比人类大了好多,行动也比人类迅速快捷许多。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生命能延续五百年之久。”说到这儿,女子的声音也轻松了许多。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白衣女子并未在意他的话语,轻叹一声: “唉!也许是上天的故意所为,既然给了他们几百年的生命,就不能给予他们无限生育的可能。怀孕生子几乎成了族群奢望,生育能力极低。”白衣女子的声音又低落下来。稍顿一下,继续道: “人口逐渐减少,长此以往,肯定会有灭族的那一天。后来偶然发现,如果把他们的血液注入到普通人类的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输出血液之人与那个接受者,俩人的心意逐渐相通,并且自然产生那种父子或者母子的特殊情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延续族群的血脉。族群自然繁育之人被称为‘暗夜之子’,他们不能立于阳光之下。而通过血液传递进入族群的人被称为‘未来之星’,他们既保持了普通人类之特征,又兼有那个族群的超强能力。” 白衣女子叙述的事情,已经大大超出了杜文林的认知。 听到这儿,心中一动: “你不会也是‘暗夜之族’的人吧?” “孩子,你猜的没错,我就是其中一员,也就是所谓的‘暗夜之子’。”白衣女子语声慈祥。 杜文林摸了摸脖子,那儿仍旧黏糊一片。 其本就聪明,此刻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跳了起来: “你是不是给我输入了你的血液?” 白衣女子静静得看着他,并不言语。 良久,等他安静下来,才说道: “我没有孩子,但是直觉告诉我,这几天在这里能遇到与我有缘之人。现在看来,这个人就是你了。我路过此处,发现你已经昏迷,发着高烧,身体极其虚弱。为了救你,给你输入了我的血液。当然,假以时日,如我刚才所言,你我会逐渐心意相通。”她的声音并没有因为杜文林的愤怒而稍变,还是那样的温柔。 杜文林怔在那儿,突然而来的变故让他不知所措。 自己虽然出生在吴越富庶之地,但是祖辈为农,家境贫寒。 父母省吃俭用,供他读书,苦读十八载,顺利考取了秀才。 父母又东挪西借给他准备了路上的盘缠,一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往省城而来,准备参加八月的“乡试”。 谁知今天先是在饭店遭遇驱赶,后又在雨中看到了一场血淋淋的杀戮,身心俱疲,兼又感染风寒,晕倒过去。 若不是这个白衣女子相救,自己的小命肯定就扔在了这儿。 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个不容置疑,应该感谢她。 可是,她又趁他昏迷之际,给他身体注入了“暗夜之族”的血液,是福还是祸? 白衣女子隔着头发看着杜文林阴晴不定的脸,轻声说道: “孩子,我知道你心中有些担忧,但是你我的缘分是上天注定,谁也躲不掉。况且,你成为‘未来之星’后,对你以后的仕途之路会大有帮助。” 杜文林的心中,不知是喜,是悲,还是无奈,五味杂陈。 感觉头脑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真的不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坐在那儿,双手紧紧抓着头发,极力想给自己理出一条思路。 白衣女子安静得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道: “有些事你也许一下子接受不了,需要时间来消化。”停顿了一下,接着问道: “还有,你白天是不是看到了这场屠杀?”。 提到这场屠杀,杜文林的脑中又出现了黄衣人快于鬼魅的身影以及端坐马背而喉咙往外喷血的死者,禁不住又打了一个寒颤。 “别急,慢慢说,把白天发生的事,叙述一遍。” 杜文林把从中午在路边饭馆一直到自己昏睡过去,这期间发生的事详细叙述了一遍,说到黄衣人快速割喉时,声音忍不住有些发抖。 白衣女子听完后,低首沉思,口中不断呢喃着“沙漠虫族!”这几个字。 良久,抬首说道: “那个人说得没错,‘沙漠虫族’出现在这儿,可能真的会带来一场腥风血雨!” “‘沙漠虫族’又是个什么组织?是个民族?还是个家族?” “这个你暂时不用多去了解,以后我会告诉你的。”白衣女子平静得说道。抬首看了看天: “时间已晚,今天就这样吧,有机会我会慢慢说给你听。以后我们娘俩见面的机会多了。” 说完,抬手轻拂,杜文林感觉睡意袭来,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杜文林揉了揉眼睛,自己仍然躺在那棵大树下,昨夜的经历似乎是黄粱一梦。 可是面前的火堆星火未尽,犹自冒着青烟。 只是昨夜那个白衣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身边还留有一个包裹,里面有一些干粮和银子。 路上的死者还在,经过一夜的雨水浸泡,面目更加狰狞。 杜文林怕等会官府来人自己会有麻烦,赶紧收拾行囊,趁早赶路。 “积良庄园”坐落于洪泽湖西岸不远处的一块平原上,属于天长境内。 庄主魏积良此时正坐在院子里那棵百年芙蓉树下的摇椅上,一边喝茶,一边嗅着满院的芙蓉花香,满脸都是知足与幸福。 庄园的后院东首,有个不大的厢房,厢房底下有个极大的地下世界。 这个地下世界中间是一片好大的演武场,演武场的地面铺着厚厚潮湿的泥沙。 演武场的周围,是一圈弧形的房子,不下二百间。 房子皆是掏空后面的泥土所建,一扇扇漆着桐油的黑色木门,在火烛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场中的泥沙突然炸开,无数身着黄衣的瘦削人影从地中飞出,在空中急速盘旋,手中的匕首相互刺杀,时间不长,一声尖啸,他们瞬间又消失在泥沙之中。 只是,场中多了几具喉咙冒血的黄衣尸首。 演武场的尽头,有一间特大的房门,门前立着一个身着金色服饰的中年男子,短发及肩,瘦削的脸颊,目光阴鸷。 他看完场中的演练,惨白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魏庄主走了进来,路过地上的尸体旁边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应该早就熟悉了这种场景。 “刚刚收到金舵主的消息,胡金胜一行已全部解决。”说着递过去一个纸卷。 金衣人展开纸卷: “很好,你回信金舵主,一定要保护好我们的勇士!” 魏庄主恭敬地应着。 “我们受邀来此已经两年有余,说实话,这儿的一切对于祖居漠北的我们来说,都难以适应,但是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第一,是为了感谢郑大人对我们的厚爱,你们汉人不是有句俗语嘛,‘士为知己者死’。第二,我也想让我们的族人逐渐适应中原之地。毕竟,这里比漠北繁华了许多。以后如果有可能,说不定能全部搬迁过来。”金衣人用生硬的汉话说着,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魏庄主还是点头应和着,可是看得出他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 第三章 危险的客栈 这片树林并不是很大,杜文林没用半天的时间就走了出来。 再次回望,心中不由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白衣女子相救,时间不久,那棵古树下就多了一堆白骨。 想起白衣女子,自然就想起自己目前的状况,不禁黯然。 自己身上流淌着另一个族群的血液,还算是正常人吗? 他有些恍惚。 算了,不想太多,至少现在还活着。 想得开了,心情也舒畅了许多,高声咏道: “梦入江南烟水路, 行尽江南, 不与离人遇。 睡里消魂无说处, 觉来惆怅消魂误。” 夕阳已经与西边的山岭相接。 前方是一个不大的小镇。 镇东面有一家不大的客栈。 店里面是不多的客人。 柜台里坐着年纪不大的老板娘。 “公子来了啊,先坐着歇歇脚,喝杯茶。”老板娘婀娜多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杜文林的面前。 杜文林轻轻吸了一下鼻子,似乎有一股特殊的气息,若有若无,这种气息似乎又是从心灵感应而来。 抬头看了一眼老板娘,她的脸上也许是涂了太多的脂粉,白森森的。 血红的嘴唇中,一口牙齿尖利雪白, 绿色的裙装包裹着成熟的躯体,本应使任何男人都心生绮念,却偏偏让杜文林不由得莫名胆寒。 “公子一人而来?”她轻启朱唇,低头询问道。 一股芬芳扑面而来,使人眩晕。 芬芳过后,似乎又有一丝淡淡的腥气。 杜文林轻抽了一下鼻子: “嗯,我就一人。” “好的,给公子准备一间上好的房间。”说着,摇曳着身子又飘了回去。 烛光下,杜文林捧着书本,轻声读着《孟子》: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 街上的更鼓已响二更,杜文林伸了一下腰,准备熄灯睡觉。 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公子睡了没有?” 是老板娘的声音。 “还没有,请问有事吗?” 语声未落,门已被轻轻推开。 一阵香气闪了进来,老板娘转身又把房门插上。 笑靥如花,轻移娇躯,坐到了杜文林的对面。 “夫人有话请说!” “请问公子哪里人氏?” “小生是苏州吴江人。” “也是准备去省城赶考?” “是的。” “此时还不到四月,去的是不是有点早啊?”老板娘右手托腮,双眸盯着杜文林问道。 “父母担心家中嘈杂,故使我早去省城,寻一清净之地,潜心读书。” “省城的房租贵,不如就住在我这儿吧。以后房租也可以给你省了。”老板娘双眸流波,满脸媚笑,。 杜文林的心跳突然加速,血往上涌,脸色通红。 满脑子都是眼前这个妖艳女人的笑脸。 老板娘的媚笑更加勾魂。 其站起身来,走到杜文林的身旁,伸手把杜文林的头揽入怀中。 杜文林能感觉到她冰冷的嘴唇已经贴上了他的脖颈。 突然,房门无声自开,甚至里面的门栓也不知是如何被拨开的。 一个白色身影飘了进来,长发遮面。 老板娘看见白衣人,浑身一个哆嗦,疑惑得问道: “三娘你怎么来了?” “六姑娘好!好久不见”三娘与老板娘打着招呼。 “是啊,大家都是忙人。的确好久不见。”老板的声音不大自然。 三娘指了一下杜文林: “他是我的孩子,你可能不认识。” 听到这话,老板娘撒开了手,尴尬异常,讪讪道: “不好意思,大水差点冲了龙王庙。” 说着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你们娘俩好好聊吧,需要夜宵的话,知会一声。” 随着老板娘的离去,杜文林的大脑慢慢清醒过来。 三娘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坐在床边的杜文林: “刚才,如果我晚来一会,你可能就危险了。” 杜文林似乎清醒了一些,惶恐问道: “为什么?” “你刚刚成为我们族群的一员,大家对你并不熟悉,她是把你认作了普通人类。与你一样,她也是刚入门不久的''未来之星''。”看杜文林满脸不解的样子,三娘继续道: “普通人的体内输入我们的血液以后,虽然能获得族群的超强能力,但是同时也带来了一个问题,会从心理上产生对血液的依赖,血液对于他们来说,成了最佳美味。所以她刚才是想吸食你的血液。” “我以后岂不是也成了这样的人?”杜文林的语气急躁,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种状况,或许是因为我们的血液与普通人的血液产生冲突所致吧。特别是月圆之夜,这种欲望更甚。”她轻轻叹了口气。 杜文林现在才发觉今夜正是月圆之夜,明亮的月光照亮了整个窗子。 “为此,我们的先人经过无数代的艰辛钻研,得出了一套打坐与修炼之法,来对抗这种魔性。通过不断修习这套方法,能逐渐控制住吸食血液的欲望。这种欲望既是来自肉体,又是来自心魔。” “我是不是也得学会打坐与修炼之法?”杜文林一点就通。 “是啊,我以后会教给你的。你刚刚进来,暂时还不需要。” “这个老板娘难道没有修习那些方法?” “她比你入门早得多,只是性情懒惰,不能用心修行,又兼渡其入门之人疏于管理,致使到如今她还是不能驱除自己的心魔。她与我不是一个家族,我又没法管教于她” “你说老板娘与你不是一个家族,难道你们族群也分家族?” “我们扎根于湖广大山之中,在那儿生活了上千年,随着时间的推移,内部也出现了纷争,内斗,后来分裂成六个家族。现今六个家族分布于全国各地。”她停顿了一下,看到杜文林听得认真,就继续说道: “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姓氏,与普通人的姓氏是一样的。我们的家族姓‘独孤’,我在家里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称呼我独孤三娘。” “这里的老板娘是属于哪个家族的?” “她是属于‘古’氏家族,她本来的姓氏我也不知。我们家族与他们家族一直关系不错,大家都比较熟悉。在她那个大家庭中排行老六,我们称她为六姑娘。” “按照你的说法,我与她一样,同是属于‘未来之星’,也能加入到你的家庭中去?” 杜文林已经对这个族群有了浓厚的兴趣,极欲进一步了解其中的秘密。 “当然可以!以后我会带你进入我们的家庭,认识家庭里的兄弟姐妹。”说到这儿,三娘用手掠了一下面前的头发。 这是她第一次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杜文林发现,这个称他为孩子的女人并不老,甚至很年轻。 白皙的脸庞,五官姣好,面带慈祥。 想起她曾经说过,他们的年龄能达五百岁,忍不住问道: “你,你今年多大了?” 三娘笑着看着他: “往后不能总是这样称呼我了,从血缘上来说,我是你的母亲,因为你的身体里也有我的血液与灵魂。如果你觉得称呼妈有些困难,称呼我三娘也行。” 虽然已经了解了自己与三娘的关系,但是突然间多了一个母亲,杜文林还是一下子适应不了。 不过,从心理上来说,他对其并不排斥,亲切感甚至越来越强。 这种亲切感就是孩子对母亲的那种亲情。 嗫嚅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三娘!” 三娘的脸上挂满了笑容: “我大约有三百岁了,对比人类来说,就相当于已经进入中年。” 杜文林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三娘见杜文林惊讶的表情,不由得笑了: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得到一部分就得失去一部分。我们虽然能活到五百岁,却必须永远活在黑暗之中。而像你这样的‘未来之星’既拥有了我们族群的超强能力,又能自由生活在阳光之下,但是生命周期却没有我们那么长。” 杜文林听后心中有些失落。 历朝历代有多少人为了追求长生不老而绞尽脑汁,费尽心力,最终还是抵不住岁月的摧残,成为一抔黄土。 没想到人类苦苦追求不到的东西,却在她们族群实现了。 可惜自己不能享有他们的长寿岁月。 她看着刘文林脸上的表情,似乎读懂了他的内心,微笑着说道: “你是通过我的血液传输转化而来,所以你的生命特征与我还是有些不一样。不过,你虽然不能活到五百年,活过二百岁还是没有问题的。” 杜文林的心中略略平衡了一些,“人生七十古来稀”,比起普通人类,二百年的时光已经不少了。 她抬头看了一下窗外的月亮: “今晚就说这些吧,以后我们娘俩见面的机会多了,有时间再慢慢聊,我得回去了。”说着,也没见她怎么作势,就已经站到了地上。 见她要走,杜文林心中竟有隐隐的不舍,似乎是母亲要远离: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三娘微笑道: “这个我也说不准,不过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走到门口,又回头关切道: “时间已晚,别再读书了,明天还得赶路。” 说完,悄然而去。 三娘这是第二次出现,其对于杜文林来说还是一个谜,即使她已经介绍了一些关于自己的情况。 难道以后真的如她所言,自己与其有了永远扯不断的母子关系? 这种关系对于自己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 一切都是未知,前程未卜,此时多想又有何意义? 徒增忧虑罢了。 第四章 心魔与本性 南京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到今天万历皇帝掌朝,历经二百多年的建设,已经成为一个市井繁荣,人烟稠密,琳宫梵宇,碧瓦朱甍之地。 秦淮河上,画船箫鼓,昼夜不绝。 有雨,就有了秦淮河上荡漾的绿波。 翻新的油纸伞,艳丽的裙装,如花的美眷,是去了晚晴搂,还是桃叶渡? 过往的君子,是在文德桥下马,还是在白鹭洲沽酒? 杜文林徜徉在秦淮河畔,头上飘着丝丝小雨,听着河中画舫上传来悦耳的琴声,心中满是初到大都市的新鲜感。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不由得开口诵道。 “野草还在,夕阳在哪?”身边突然有人说道。 转头一看,一个头戴方巾,身着蓝服,手执一把折扇的文生微笑看着他。 “夕阳不在,雨丝飘零,你这折扇又有何用?”杜文林手指他的折扇。 言罢,俩人不由得大笑起来。 “请问阁下高姓大名?”对方施礼道。 “不才姓杜,名文林。”杜文林回礼。 “小可姓林,名凤生。” “林兄也是来备考的?” “是啊,我老家徐州沛县,来南京已经半月有余。” “我是苏州吴县人,下午刚到,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寻找宿处。” “兄台既然也是同辈之人,兼今日时间已晚,若不嫌弃,干脆来我处将就一晚,明日天明再寻住处不迟。” 杜文林抬头看看天色,说话间已经暗了下来,河上的画舫已经挑起了灯笼。 初来乍到,这个时间寻找住处倒是真的不易。 “那就谢谢林兄了!” 林凤生的住处是在临近河边的一个小客栈中,此时店里已经掌起了灯。 来到二楼房间之中,杜文林卸下行李,找小二要了一盆清水,净了手面。 饭后俩人聊了一会今年考试提纲之事,然后就着一盏油灯,隔着桌子各自读书。 月圆之夜,一轮明月斜挂于东边的天空,月光穿过窗户射在窗前的地上,银白色的光芒盖过了如豆的灯光。 林凤生伸了一下懒腰,咏道: “小时不识月, 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 飞在青云端。” 杜文林叹息: “出门不觉一月有余,甚是思念家中二老!” 林凤生笑着揉了揉脖子: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哪个游子又不想家啊?” 杜文生看着他白里透红的脖子,突然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是一种白雪皑皑荒原上的饿狼突然看到猎物的感觉。 饥肠辘辘,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咬一番。 不对,并不仅仅渴望填饱肚子,而是鼻中嗅到了一股血液的味道。 这种味道并没有血液该有的腥气,反而比世上任何美味都更有诱惑力。 这种味道是从对面这个年轻人身上传出来的。 看着他的脖颈,杜文林感觉自己的眼睛发热,喉咙发紧。 这种感觉来得突然,猝不及防,甚至浑身都开始燥热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不是晚餐没有吃饱? 可是即使在山中迷路,饿了数日,也没有出现这样的感觉。 摇晃着站起身来,走到门后,用冷水洗了两把脸,想把身上的燥热压制下来。 可是,内心深处对血液的渴望却没有减少丝毫,反而更加强烈。 他回头死死盯着正在读书的林凤生,用力控制着自己的冲动。 突然,林凤生趴倒桌上,睡了起来。 与此同时,房门无风自开,三娘忽然出现在面前。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三娘已经伸出洁白修长的手指,搭上了他的脖颈。 瞬间,杜文林感觉身体中的燥热降了下来。 那只手如寒玉一般冰冷,但是却又有着令人安神的魔力。 三娘反身关上房门,拉他到床边坐了下来。 “三娘,我刚才是怎么了?突然感觉非常饥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杜文林对三娘已经没有了陌生感,甚至感觉就是自己的亲娘。 “不但是饥渴,更是想吸血,对不?”三娘笑着轻声道。 杜文林点点头。 “曾经给你讲过,普通人输入我们的血液之后,会出现嗜血的症状。你现在出现的就是这个特征。” 杜文林听到这儿,似乎有些明白了刚才身体出现异样的原因: “我刚才是不是想吸食林兄的血液?” “你现在的症状,与那夜在客栈中六姑娘的症状是一样的。” 见杜文林一脸懊恼之色,三娘继续道: “佛家与道家都讲究修行,所谓的修行,就是打磨自己内心的过程。慢慢驱逐内心的贪念与嗔念,修行到一定境界,才能达到脱离红尘,无我忘我。”三娘讲的东西杜文林也懂,他熟读过《道德经》,接触过佛经。 她微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轻声道: “我们修的也是对内心的打磨,淡泊名利,修身养性,使自己与天地万物阴阳相合,这样才能彻底驱走心魔对身体的控制,回归正常。” 杜文林看着林凤生,趴在桌上还在沉睡。 三娘又笑道: “他暂时醒不了,放心好了。” “他怎么突然就睡着了?” “是我用意念把他催眠的,不管是我们族群还是普通人,修行达到一定高度时,精神能脱离肉体,影响到别人。当然了,这个也需要时间和毅力,还有,对方的条件不够强大,才能被催眠。” 杜文林非常羡慕这种能力,但是也知道这不是常人能够达到的高度。 “同时,你出现今晚这种状况,还有一个原因,你身体中属于我们族群的血液浓度还不够,这种血液有别于普通人的血液,是我们独有的,带有我们先祖的印记。”她又解释道。 看杜文林一脸懵懂,微笑道: “现在我先给你传授打坐心法以及修炼秘诀。” 杜文林盘膝坐定,依照三娘教的心法和口诀练习了一遍。 他天资聪颖,一遍之后,已经熟记于心。 三娘看到杜文林已经记得差不多了,又柔声道: “孩子你靠过来,我再渡一些血液给你。”说着,伸出手臂。 “你如何渡血给我?”杜文林真的很好奇。 “我得先咬破你脖子上的血脉,然后再咬破自己的舌尖,通过舌尖把血液渡进你的身体。” 没想到为了给自己渡血,她竟然得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杜文林的眼睛有些湿润。 不由自主移身过去,依偎在她身旁。 三娘撩起他脖颈上的头发,嘴唇慢慢贴近了他的皮肤。 杜文林的鼻中充满了一股奇异的香气,昏昏欲睡。柔软的嘴唇吻在脖颈上,一股清凉的液体缓缓注入体中,舒泰无比。 仿佛置身于一个美丽的花园中,繁花锦簇,轻风拂面。晴朗的天空下,几只小鸟自由飞翔。 伸开手臂,尽情享受这沁人心脾的温馨。。。。。。 太阳透过窗户照进屋内之时,杜文林与林凤生才从沉睡中悠悠醒来。 林凤生发觉自己躺在床上,疑惑道: “昨夜我正看着书突然睡着了,是杜兄把我移到床上的?” 杜文林笑笑没有回答。 伸手摸摸脖子,一片光滑,留下的只有昨夜温馨的记忆。 “山中有洞,深不可入,洞中如王者之宫,故名曰王屋也。”这是王屋山之名的由来。 王屋山位于河南西北部,东与太行山相依,西接中条山,北与太岳相连,南与黄河相邻。 据说王屋山的存在是远古的轩辕氏为了祭奠上天而特意所建。 王屋山之山体起伏多变,陡峭恢宏。 在连绵的群山深处,有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峰,山峰下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森林的掩盖处有个不大的洞口,洞口深处有一片极大的洞穴世界。 洞穴的墙壁上点燃着常年不熄的鲛鱼油灯,依壁开凿了许多石洞房间。 洞穴的尽头是一个圆形大厅,大厅的上首坐着一个面储白须、满头白发的高大老者。 他用威严的目光注视着下面肃穆而立的十几个人。 良久,才开口道: “几千年来,我们‘暗夜之族’虽然不能如普通人类一般在阳光下生活,但是血脉却一直流传了下来,靠的是什么?靠的不是与他们争权夺势,靠的不是与他们打打杀杀。我们靠的是小心谨慎,与世无争。靠的是让他们感觉不到我们的威胁,才给我们留下了生存的空间。”停顿一下,喘了口气: “而我们嬴氏家族不但能与其他家族和睦相处,与普通人类之间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纠纷。” 说着,把目光转向一个面容瘦削的中年人: “据外面传来的鸽信报告,居住在燕山脚下赢龙家的三胞胎兄弟贪恋外面的花花世界,不但闯出去行走江湖,并且还加入了一个叫‘红封教’的教派组织,赢龙,有没有这回事啊?” 中年人诚惶诚恐,语声哆嗦着回道: “禀祖爷,确属晚辈管教不严,才出了这三个逆子。” 白发老者长叹一声: “唉!我们的祖训、族规你不是不知,如此所为会给我们族群带来多大的危险你也知道。回去后立即把他们抓回来,好生管教!” 中年人连忙躬身答应。 第五章 两情相悦几时休 八月的“秋闱”如期结束,杜文林对自己的成绩预期很高。 自从成了“未来之星”以后,体力,精神,记忆,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答题时思如泉涌,笔下生花,自己都为超常的发挥而感到惊讶。 张榜之日,毫不意外,荣登榜单第一名, 自此,出门大家皆称其为“杜解元”。 林凤生喜中第二名,为“亚元”。 “玄武湖”畔,两个半途相识,如今同时中榜的挚友结伴而游。 “玄武湖中春草生, 依稀想见竹篱城。 后来万堞如云起, 方恨图王事不成。” 林凤生兴致挺高,朗声诵着。 “历朝历代,图王之人多如牛毛,奈何事成者几人?”杜文林叹息着。 “是啊,皆觊觎王者宝座,少有体恤民之辛苦。一朝称王,意气风发,岂知脚下倒伏着万千枯骨!”林凤生也叹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人并不虚言。” 不远处传来一阵歌声: “十里玄湖背郭斜, 马头片片落山霞。 荒渠早下昆明雁, 小筑秋开御宿花。” “这是本朝嘉靖年间欧大任的一首描写玄武湖风景的佳作。”杜文林道。 “可惜歌者的中气不足,甚至还有些女气。” 边说着,边顺着歌声的来处行去。 一个身着绿色长衫的公子,正一边高歌,一边用折扇敲打湖边的木栏和拍。 声色优美,只是如林凤生所言,中气稍嫌不足。 一曲歌罢,杜文林鼓起掌声。 绿衫公子转头嫣然一笑,轻启朱唇: “谢谢仁兄的捧场!” 说完,双颊生粉,娇羞不止。 “哈哈,兄台你明明就是一女子所扮吧?”林凤生笑道。 听林凤生这样说,绿衫公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来我这装扮之术还差得远了,竟然被你们一眼就看出。” 杜文林、林凤生听后不觉莞尔。 旁边同样装扮成小厮的丫鬟催促着: “小姐,得马上回家了。老爷若是发现我们偷跑出来,又要挨骂了。” 小姐轻施一礼,转身离去。 即使着男装,可是背影仍然如风摆荷叶。 杜、林二人看得竟有些痴了。 应天巡抚曹时聘择日招待今年考中的士子,举办“鹿鸣宴”。 南京城里各级官员系数到场,众人齐贺今年中举考生。 席前舞者伴着《鹿鸣诗》翩翩起舞,让人心神摇动,目不暇接。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杜文林,林凤生作为今年南直隶秋试的第一名和第二名,更是成了席间的主角。 觥筹交错,意气风发。 至宴席末,二人已颇有醉意,曹巡抚吩咐,就住衙门招待场所。 夜半时分,也许是昨晚喝酒过多的缘故,杜文林感觉口渴难耐。 摸黑穿衣起床,想去院子里的水缸找点凉水喝。 刚出门口,就见一个黑影溜着墙根朝后院摸去。 杜文林怕刚起床眼花,用力擦了擦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杜文林的睡意全无,酒也醒了。 他借助房子廊柱的掩护,悄悄跟在那个黑衣人的后边。 看那人鬼鬼祟祟的样子,应该是个小贼。 但是转念又想,哪个小贼不长眼睛,敢偷到巡抚衙门中来? 心中好奇,就一路跟进了后院。 后院是巡抚家属所住之地,平时极少有闲杂人等进来。 黑衣人刚进后院,就有个身材娇小的身影一边不断回头张望,一边借助花草树木的掩护匆匆迎面而来。 俩人在一棵极大的香樟树下相遇,一起隐入树后。 杜文林的听力最近极佳,虽然隔着十多米远,却能清晰得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教主询问,动员曹巡抚加入本教之事,进行得怎么样了?”一个男声问道。 “前段时间,我给他间接提到过本教之名,并且对他说,本教的背景极大,如果能加入,对其以后的仕途之路会有莫大的帮助。”一个娇柔的女声怯怯答道。 “他是否知晓你已经加入本教?” “暂时还不知。但是可能已经猜到了。” “他有何反应?”男子追问。 “被他狠骂了一顿,警告我以后少听那些街头巷尾的传闻。” “教主训令,不管用什么办法,也得把他拉进本教!” “嗯嗯,绝对听从教主的安排。” “最近想不想表哥?”男子的声音忽转暧昧。 女子没有答话。 不久传来一阵男女欢娱之声。 刘文林暗骂一声晦气,慢慢退了回去。 听过刚才俩人的对话,隐约感觉这儿不甚太平。 次日,杜文林与林凤生刚刚起床,听闻当差来报; “曹巡抚前来探望二位举人。” 匆匆更衣梳洗,曹巡抚已至门前。 二人施礼,感谢昨日之款待。 大家就坐,曹巡抚以长者之尊,勉励二人勤恳读书,准备明年京城的“春闱”,考出好的成绩,报效国家。 闲聊之间,曹巡抚突然问道: “听闻杜解元家居苏州吴江,家中二老可好?” “谢谢大人关心,父母安好!” “杜解元今年青春几何?” “回大人,学生甲戌年生人,属狗,今年一十八岁。” “是否已经婚配?” “学生一直勤于读书,没来得及操心此事。” 曹巡抚略闭眼睛,右手拇指轻掐中指,片刻道: “家有小女,乙亥年出生,属猪。刚才本官算了一下,狗猪属相相合。恰好解元又未婚配,本官冒昧,欲使小女高攀,婚嫁于你,不知解元可有什么想法?” 听到这话,杜文林一时有些懵了。 自己痴长一十八载。每日除了与圣贤书为伴,平时极少出门,更别谈风花雪月之事了。 今日忽闻巡抚之女欲下嫁自己,一时怔在那儿,大脑变得迟钝起来。 旁边的林凤生赶忙用手拉了一下其衣袖。 杜文林猛的一惊,发觉自己失态,赶忙回道: “谢谢大人抬爱,小生何德何能入得大人慧眼?不胜感激!” 虽然不知曹巡抚之女丑俊良善,但是既然巡抚大人开口做媒,即使如东施、无盐,那也得认了。 自己饱读圣贤书,孝悌忠信还是懂的。 不说对方是朝廷的一方大员,就是出于他的年龄,也得尊重于他。 “好!那就说定了。但是,婚姻还得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媒人我请,这个不是问题。吴江离南京倒也不远,今日我就派人去吴江把二老接来。”曹巡抚手摸胡须,面露高兴之色。 “谢谢大人思虑周全!”杜文林站起来深施一礼。 林凤生的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还有隐隐的嫉妒。 不一日,杜文林的父母被接到了府衙。 二人听说杜文林被巡抚大人相中,做了乘龙快婿,喜不自胜。 自觉祖坟冒了青烟,才有如此造化。 见了曹巡抚后,跪拜行礼,大人赶忙叫人看座。 杜家二老感谢、谦逊之语说了无数,又相互客套了一番。 “内人与小女皆在后院家中,我们回家聊吧。”曹巡抚道。 进得后院大厅,曹夫人正自端坐在桌旁。 闻听亲家上门,忙起身相迎。 曹夫人四十左右的年纪,娇小的身材,面容白净,姿色可人。 杜文林乍见曹夫人,感觉有些熟悉,等她开口说话,瞬间惊得头皮发麻。 曹夫人正是那夜在院中与黑衣男子接头的女人。 变生肘腋,杜文林有些懵了。 直到母亲喊他过去拜见曹夫人,才缓过神来。 心中说道: “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眼前的事应付过去再说。” 于是缓步上前,跪倒拜见曹夫人。 曹巡抚对丫鬟说道: “去把翠竹喊来,拜见公婆” 杜文林到现在还不知未来的妻子长相如何,马上要见真容,心中倒是忐忑不已。 不一会,丫鬟扶着翠竹转出屏风。 翠竹身着一袭水波绿裙,头挽金玉梅花发髻,轻移莲步,曼妙生情。 杜文林的呼吸瞬间有些停顿,他并不是惊讶于对方的美貌,而是这个美女他也见过。 她不就是那天在玄武湖边击节高歌的女子吗? 事情的发展超乎了想象。 “翠竹过来拜见公婆!”曹巡抚道。 翠竹慢步而来,屈膝给公婆行过了万福。 曹巡抚哈哈一笑: “寻常人家女子,未婚之前,不能见夫婿。我们官家不行那套,繁缛俗礼能省则省,只要俩孩子在一起相亲相爱,白首终生,比什么都好。” 曹巡抚虽身处高位,倒是性情豪爽之人。 翠竹拜见过公婆之后,悄然坐到了旁边的椅上,并未抬首寻找观看杜文林一眼。 此时,杜文林的心中七上八下。 没见真人以前,心中猜测了无数遍即将陪伴自己终生女子的长相。 心中并不报太多的幻想,一个封疆大吏的女儿,如果长得如花似玉,会嫁给他一个穷小子? 肯定是长相一般,甚至脑筋不大灵光吧! 但是,即使不大中意,自己也没法拒绝这门婚事, 毕竟,巡抚的金口既开,就没准备被人拒绝。 从那天玄武湖畔相遇,杜文林就对那个女子满是好感,没想到她竟然是巡抚家的小姐。 更没想到,她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相伴一生。 杜文林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可是一想起曹夫人,心中又有了忐忑。 翠竹轻轻抬头看向杜文林,四目相对,她瞬间也有些傻了。 这个男子岂不是那天在玄武湖畔相识过? 虽然是短暂的相遇,也给她留下挺好的印象。 即使杜文林穿着不算华丽,一看就是寻常百姓家的读书人,但是平凡的服饰,却掩饰不住他内在的气质。 游湖归来,那个文生的影子就一直挥之不去。 没想到,这个男人即将成为自己的夫婿,突然想起一句诗来,自己忍不住心中一阵窃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两情相悦之时,皆盼琴瑟和鸣之日。 孰知月有阴晴圆缺,人亦有悲欢离合。 第六章 小青的真面目 隔日,杜家二老提出俩孩子何时成亲之事。 曹巡抚说,让杜文林先安心准备年后京城的“春闱”,不管考试的结果如何,考试结束以后,就回来完婚。 杜家二老当然没有异议,又在南京逗留两日,与杜文林洒泪而别。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杜文林一边浏览着夫子庙的夜景,一边赞叹着它的繁华。 “帝城云聚南阳仕,金榜题名拜师尊。你这‘南阳仕’已经金榜题名了,何时回家拜师尊啊?”旁边的曹翠竹笑着说。 “这‘师尊’既指曾经教育自己的老师,又指中榜的士子得在朝中寻找一个靠山,为以后的仕途铺路。”刘文林解释道。 “唉,想想你即将北上,以后金榜题名时,不知会拜在哪位达官贵人的脚下?也许那个高官家中正好有一女待字闺中,你可别心猿意马啊!”曹翠竹说着,脸上竟有了忧色。 “有巡抚大人做我的后盾,我还用再拜别人?”刘文林笑道。 “这可难说,朝中高官比比皆是,我父亲在朝中甚至连个二品都算不上。”说来说去,总是透着不放心。 杜文林忍不住伸手握住了翠竹的双手: “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翠竹瞬间羞红了脸,眼睛也湿了。 东边一轮圆月正冉冉升起,给熙熙攘攘的人群罩上了一层银色。 跟在身后的丫鬟小青催促着: “小姐、姑爷,天色已晚,得回府了。否则老爷,太太会惦记的。” 杜文林回首看了一眼小青,发觉她瘦小的脸蛋,此时满面绯红,以为她哪儿不舒服,急着回家。 大家就着月色,信步而回,本想顺便再欣赏一下秦淮河的夜景,奈何小青在前面领路,行得匆忙,见状,翠竹笑道: “你这丫头脚步也太快,我们跟不上你了。” 小青头也不回,只顾前行,大家与她越拉越远。 “小青的脚步很快,一看就是个勤快的丫头。” 翠竹犹豫了一下,答道: “这丫头来府里还不到半年,本来是在厨房打工,可是就在六月的一天夜里,我的丫鬟小红突遭横祸而亡,她就代替小红做了我的跟班丫鬟。” “怎么个‘突遭横祸而亡’?” “说来也怪,那丫头一直都没病没灾的,可是就在那天夜里,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咬了脖颈而亡。并且死状很惨,一夜间骨瘦如柴。有人说是被什么邪祟的东西所害,为这事爹还请了和尚来做了法事。”说到这里,翠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杜文林心中一动,问道: “她是哪一天出事的?” “今天是十五,她出事那天正好也是十五,时间真快,转眼两个月过去了。”翠竹答道。 杜文林听完,心头狂震,暗自忖道: “死在十五月圆之夜,脖颈被咬,骨瘦如柴,岂不正是被‘未来之星’所伤的症状?” 翠竹接着道: “自从那夜以后,府里就增派了守卫,一直到现在再没有发生意外。” 杜文林看着前面匆匆而行、又略显慌张小青的背影,若有所思。 回到府中,大家互道晚安后,各自回房。 皓月当空,几点疏星隐耀。 仲秋时节,朦胧的大地上,略显凄凉。 一条瘦削的身影,沿着墙根无声得溜到了西厢房窗下。 回首四顾了一下,掀起窗户,燕子投林般钻进了房中。 突然,又一条人影也从那扇窗户跃了进去,只是这个身影高大魁梧了许多。 那个瘦削的人影,正在把头低向熟睡人的脖颈,突然有人进入,倒是把她惊得不知所措。 后来之人,伸手向她抓去,她闪身躲开,一个晃步,又从窗户钻了出去,直奔墙头,到了墙下,一跃而起,飞过了墙头,往西南狂奔而去。 她知道今夜遇到了麻烦,所以只顾埋头奔跑,不敢回头张望。 突然,身前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收不住脚,直接朝那个人影撞去。 那个人影闪开,一个绊腿,使她扑倒在地。 后面的追兵也已赶到,看到眼前的场景,惊讶道: “三娘,你怎么来了?” 语声略有喘息。 “我担心你,所以最近一直都在你附近。” 听到这话,杜文林心中满是温馨。 “她是巡抚府里的丫鬟,叫小青,没想到她也是‘未来之星’。”杜文林解释道。 “也不知是谁家的小丫头?就这道行本来是不准出道的。即使出道,也须有道行深的长辈相陪。否则,一个控制不住,就会害人害己。我来问问她。”说着,三娘对还趴在地上装死的小青说道: “你先起来,我有话问你。” 小青从地上坐了起来,满脸的惊慌之色。 “你是谁家的女子?” 小青抬头看着三娘,没有回话。 三娘伸出手来,作势: “你若是再不回答,可要吃些苦头了!” 小青急忙答道: “我姓姬,家住燕子矶。” “哦,原来是姬家的丫头啊!你小小年纪就跑出来祸害人,家里人知道吗?” “我爷爷奶奶,太爷太奶,最近一段时间,忙着修炼,没有时间管我。爹和娘出去云游半年多了,我就偷跑了出来。”小青答着。 “燕子矶在北面,你往南边跑什么?”三娘又问。 “我不想回家,想先去将军山躲一躲。”此时,她倒真的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哪里也不准再去,等会我送你回家。”说着,三娘伸出右手,在其头上轻轻摸了一下,她的眼睛闭上进入了梦乡。 三娘见杜文林脸色通红,双眼冒火,拉他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对面而坐。 “孩子,你感觉身体有异样没有?” 刚才一路追来,还没什么感觉,听她这样问,杜文林突然觉得自己浑身燥热,竟然又出现了那种对血液的渴望。 “刚才没觉得咋样,现在突然出现了那种感觉。” 三娘笑笑,伸手摸着他的脖颈,其身上沸腾的血液马上冷却了下来。 “你可能有很多的疑问,例如这个小丫头是谁?为什么要吸血害人?” “嗯嗯,这丫头平时看着挺乖巧伶俐的,谁知是这样啊!” “我曾经对你说过,我们的族群后来分裂成六个大家族,除了‘独孤’、‘古’姓家族外,还有‘赢’、‘妫’、''芈''、‘姬’四大家族,这个丫头就是‘姬’家的。她修行不足,又兼渡其之人疏于管教,才被其偷跑出来害人,回去后也会受罚。”三娘道。 “你送她回家,其家人会不会责怪你多管闲事?” “那倒是不会,还会感谢我的。大家都在共同遵从一个规则,严格管理族群里的‘未来之星’,教他们认真修炼,早早驱逐心魔。如果总是危害普通人,早晚会成为他们的公敌,那样的话,离灭族也就不远了。”三娘耐心解释着。 “自从上次在客栈分别后,好几个月了,我也没有出现今晚这种状况,是不是毛病又犯了?”杜文林担心地问。 “上次我输给你的血液已经被你自身不断滋生的新鲜血液所冲淡,所以你又处于着魔的边缘。今晚刚好又是月圆之夜,所以就出现了这样的症状。”三娘说着,伸手指了一下正在熟睡的小青,又道: “这丫头也是这样,修行不足,再兼不能及时被输入新的血液,到了月圆之夜,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魔。” “这样下去,哪天是个头啊?”杜文林担忧道。 “修炼,是一个长久且渐进的过程,欲速则不达,这个过程也许得伴随你的终生。虽然辛苦了些,但是会对你的精神和肉体带来极大的益处。” 杜文林一边听,一边点头。 “今晚还得给你渡血。以后,随着你的道行加深,间隔的时间会越来越长,每次的渡血量也会越来越少,以至于最后不再需要我的血液。”三娘轻声说着,声音如同儿时母亲哼的摇篮曲。 一边说,一边把嘴唇贴近了杜文林的脖子,香气盈鼻,那种熟悉的舒适感觉又一次来临。 杜文林醒来时,发现正躺在三娘温暖的怀里,不好意思得坐直了身子。 三娘温声道; “你醒了啊?” 杜文林摸摸脖子,并没有当初荒山中第一次渡血的那种痛疼感,只摸到一个浅浅的疤痕: “三娘,你渡血给我,我的脖子上现在怎么找不到伤口,连疼痛感也没了?” 三娘轻声笑道: “这就是修炼的结果,随着道行的加深,这种自愈能力会越来越强。你看,我的舌尖现在也看不见伤痕。”说着,有些俏皮得伸出舌尖来,光滑一片,并且带着一股沁人的芬芳。 杜文林又多了一些对这个族群的认识。 三娘抬首望了一下月亮: “我们娘俩到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可是时间已晚,已到丑时,你得回去了。我也送小丫头回家去。” 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小青身旁,伸手又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 嘤咛一声,小青像是做了一场梦,悠悠醒来。 “丫头起来,我送你回家。” 小青有些不情愿得站了起来,跟在三娘身旁。 三娘又对杜文林说道: “你先回吧。”目光中露出淡淡的不舍。 杜文林何尝不是如此? 依依惜别,杜文林转身飞奔而回。 小青虽然不见了,但是对于诺大的巡抚府来说,几乎没有几人在意,杜文林更不会去说这事。 小姐曹翠竹派人寻找了半天,因为无果,也就作罢。 转眼秋天就要过去,偶尔会有北风吹起。 杜文林心想,自己与曹小姐毕竟还未完婚,一个未婚夫婿总是呆在岳仗家中实属不妥。 虽然每日锦衣玉食,但是时间久了难免会招惹闲话。 所以决定离开这里去京城,也方便自己静心读书。 临别辞行,曹巡抚好好勉励了一番,无非是认真读书,好好备考,虽然考试这块他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其他事倒是可以。 曹翠竹一直送到城外,执手相望,山盟海誓一番,洒泪而别,目断闲云千里。 第七章 燕青门 回想这半年经历,恍如隔梦。 先是荒山中被三娘所救,认其为母。又因为体中有了“暗夜之族”的超强能力,一举考中第一名。 后又被巡抚大人相中,而成了巡抚的东床快婿。 最让自己感觉幸运的是,曹小姐的温柔可人,知书达理,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想到这里,杜文林不由得笑了。 并且,还结识了一位同学好友,林凤生。 林凤生一个月前就先行离去,说是欲先回老家陪伴父母,年后即去京城与杜文林会和。 曹巡抚专门为其准备了一辆大马车,宽敞的空间,内置锦被,一路倒是舒适无比。 渡过黄河,没用一日就进入河南境内。 沧州历来是中原有名的武术之乡,门派众多,民间尚武之气盛行。 虽然已是初冬,可是路旁,河边仍然能见到一些习武者光着膀子练功。 杜文林不由轻叹,读书人若有练武之毅力,何至于总是名落孙山? 前面是个看上去挺大的村镇,镇前有一片打谷场。此时场上聚集了不少人,围成一圈,不知在观看什么。 杜文林心中好奇,也想顺便了解一下当地的民风民俗,于是让赶车的停了下来。 来到人群外,踮起脚向中间看去。 场中有十来个人,分成两班,东西站立。 东面六个男人,穿得齐整光滑,一看就是不缺钱之人。身上皆带着刀剑等各式兵器。 反观西面八人,皆是粗布衣服,几乎都带着补丁,没有兵器,赤手空拳。其中一个妙龄女子穿得略微好一些,也仅仅是没有补丁而已,长得挺好看,即使一身粗布衣服也难掩俊俏的脸庞。 杜文林暗叹,没想到这样一个普通的乡下之地,竟然能生出如此俏丽的女子。 看来是两伙人比赛武艺的,杜文林一阵心喜,正好看看热闹。 东面站在前面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唇留微髭,长脸冷面的中年人。 此时,他抱拳对西面那个站在前面五十来岁的老者道: “毕掌门,我们教主一向仰慕于你,上次派来俩兄弟本是奉教主之命与你共商入教之事,并且许你以沧州舵主之职。尔不给面子也就罢了,还又打伤他俩,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西首老者闻听此言,脸色涨得通红: “胡说八道!两个畜生听闻我不愿入教,夜半时分竟潜入我宅中,用江湖下三滥手段迷魂我闺女,把其从房中弄出,出了院门被我追上,我喝令他们把人放下。他们不但不听,反而拔刀相向,就这样被我打伤逃去。让周围的老少爷们评评理,究竟是谁的错?” 周围看热闹的老老少少七言八语: “这样的人打死也不多。” “为什么让那俩畜生跑了?至少得卸下他们一条腿!” 东面的中年人仰天大笑: “哈哈哈,是你不识抬举在先,他俩犯错在后。如果你利索答应下来,哪里还会发生此等不愉快之事?” 杜文林听其这样说话,心中嘀咕:这才叫地道的强词夺理,人家即使不愿加入你们的教派,也不能半夜去抢人家的闺女啊!如此作为与强盗何异? 此时,站在西首的那个姑娘脸气得通红,大喊一声: “爹,他们今天就是来找茬的,根本就不听解释。与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拼了吧!” 叫毕掌门的老者挥了一下手,示意她不要冲动,然后对着那个中年人朗声道: “宋旗主今日前来,究竟准备讨个什么说法,直接划下道吧。” 被称为“宋旗主”的微髭中年人双手抱肩: “教主吩咐过了,如果毕掌门接受舵主之职,则既往不咎,从此就是自家人。”说着,故意停顿了下来,看着对方不说话。 “否则呢?”毕掌门冷冷问道。 “否则那就对不起了!虽然你们燕青门在江湖上名气不小,但是公道自在人心。我们既然来了,明知不敌,也得给被你打伤的弟兄讨一个说法。” 他一句“公道自在人心”使杜文林瞬间恶心上了,心说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不要脸之人。 毕掌门也是被其胡搅蛮缠气得不行,甩掉外衣,只穿一件白色坎肩,走到场心,昂首道: “想我燕青门传承几百年,虽说不能独步武林,至少从来没被同道看扁过,更没被谁要挟过!我毕正川虽然没有前辈们的能耐,但是既然被人欺负上门,也只有拼死扛着。” 宋旗主挥了一下手,身后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抽出宝剑,向场心走来。 西面队伍中,走出一个身穿灰色短衫的二十来岁小伙子: “师父让我来对这一阵。” 毕掌门有些担心,但是看到对方还有五人未动,此时自己就上去,就怕后面没法应付。 于是退后两步: “小心些,不要恋战!” 小伙子点点头,来到场中,抱桩守势,静等对方进攻。 男子的宝剑直刺过来,看上去速度并不快。 小伙子等剑尖及身之时,突然斜侧跃步,右拳直向对手肋部击去。 那只剑看似来使缓慢,到了近前却突然快速改刺为切,从右向左下方砍去。 小伙子没想到对方突然变招,仓促间急往后退,才险险躲过右臂被切断的危险,惊得瞬间流下了冷汗。 对手得理不饶人,剑光紧随着对方的身形卷了过来。 小伙子聚起精神,谨慎得应着对手的进攻,右手变龙爪不断趁隙去抓对手的持剑右臂,左手使用燕青门的撩拳配合右手进击对方的肋部。 俩人旗鼓相当,一时进入胶着状态。 杜文林第一次看人如此打架,觉得新鲜,睁大眼睛,生怕漏掉一招半势。 突然一声闷哼传来,持剑男子噔噔退后好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倒,勉强立住身子,手捂右肋,一脸的痛苦。 他被小伙子一拳捣在肋骨上,大概受伤不轻,不能再战。 周围的老乡发出一片喝彩声。 宋旗主一脸冷峻,并不问受伤之人的伤势如何,一摆手,身后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此人年纪虽轻,却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拖着一柄厚背砍刀。 来至场中,一言不发,挥刀就向小伙子砍去。 小伙子没想到此人突然袭击,一时被逼得手忙脚乱,围着场子游走,躲避着刀锋。 持刀年轻人力大刀沉,刀被他舞的虎虎生风,小伙子一时险象环生。 “那个持刀的年轻人,‘五虎断门刀’的王掌门是你什么人?”宋掌门朗声问道。 可惜年轻人并不理会他,就像没有听见,仍然追着小伙子满场跑。 突然“哎吆”一声传来,小伙子坐倒在地,疼得忍不住呻吟起来。 杜文林看得真切,他是被砍刀的刀尖划破了右边大腿,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持刀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瞬间又把刀举起,似乎想结果了他的性命。 毕掌门爱徒心切,如一只猛虎一般直扑上来,一记直拳,结结实实得砸在了持刀年轻人的后背。 年轻人没想到会被人从背后攻击,一时摔出了两米多远,咕咚一声趴在地上,砍刀也脱手而出。 “哈哈哈,姓毕的,你要不要脸,竟然背后偷袭一名年轻后辈。”宋旗主骂道。 毕掌门涨红了脸,他也知道凭他的身份这样做的确不怎么光彩,可是临危之际,总不能看着徒弟被砍死在眼前: “哼,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已经受伤不轻,可是他却非要置他于死地。年纪轻轻的没想到有如此歹毒之心。”手指着已经被同伙搀着坐起来的年轻人。 燕青门本就以拳法为主,身为掌门浸淫拳术几十年,情急之下的一击,力量何止百斤? 年轻人大口往外吐着鲜血,眼睛无神,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了。 毕掌门心有不忍,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倒出几粒红色药丸: “这是本门的独门内伤药,马上给他服下,应该不至于送命。” 对方接了过去,给年轻人服下。 “老匹夫,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今日就成全你,让燕青门从此在江湖中除名。”宋旗主挥了一下手,手下人拿着兵器直奔对方冲去。 燕青门的人数多于对方,又是占有主家优势,并不惧怕,纷纷迎上前来。 周围看热闹之人,见群战开始,一下子退了出去,生怕刀枪无眼,伤到自己。 杜文林本来是站在外围,身边人一退,反而到了战场的边缘。 毕掌门迎上了宋旗主。一双肉掌对战一柄窄刃长刀。 燕青拳讲求的是轻灵敏捷,灵活多变。以及眼神与腿法的配合,眼神集中,又要兼顾八方。腿法劲足力满,干净利索。 江湖上提起燕青门的毕正川掌门人,少有不服的。 因为没用几人自信能胜过他的一双铁掌与快腿。 可是今天遇到了宋旗主,他的这柄长刀神出鬼没,几乎每一次出刀都让人防不胜防。 一个掌腿并用,招式扎实。 一个刀势如风,快如闪电。 你来我往,暂时分不出高下。 另一边燕青门的弟子们形势不大好,人数虽然多于对手,奈何对方皆是高手,一时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力。 两声惨嚎声接连响起,有俩弟子被刀砍倒,在地上疼得翻滚。 毕掌门稍一分神躲闪慢了半拍,被长刀削掉了左肩的一片皮肉,身上霎时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爹!”闺女眼看着父亲如此惨状,招式瞬间散乱,一下子被对手逼得连连后退。 毕掌门须发皆张,大吼一声,像只疯虎一般扑向中年人的长刀,已经完全失去了章法。 中年人面露狠色,刀尖向前,直接刺向他的胸口。 而毕掌门大概是想与对方同归于尽,以死来捍卫门派的尊严,竟然不再躲闪,双拳带风,砸向对方。 可惜,拳头毕竟没有刀长,不等拳头及身,就会被刀贯穿身体。 外围看景的老乡见此情景,忍不住都“啊”出声来,毕竟他是一代宗师,在周围十里八村的口碑也挺好,如此惨死,确实使人恻然。 罢了,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其习武一生,今日亡在刀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第八章 初试牛刀 眼看着毕掌门即将命丧黄泉,杜文林心中突发豪气,双腿一蹬如离弦之箭撞向宋旗主。 毕掌门已经感觉到刀尖发出的森森寒气,知道完了。唯一的遗憾是闺女还没成家,自己却就这样走了。 宋旗主却感觉甚是无趣! 本想与这个名闻天下的燕青门掌门大战三百回合,没想到其性情如此刚烈,自己还没舒展开手脚对方就以命相搏,唉,真无趣! 突然一股大力撞在自己的左臂,这股力气很大,感觉身体就像被一头疯牛猛顶了一下,瞬间歪向了右边,总算自己习武多年,马步扎实,不至于摔倒。就这样还是被冲得斜着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子。 半边身子隐隐作痛,头脑嗡嗡直响,虽然变生肘腋,但是没忘记舞动长刀,护住身子,生怕对手趁机偷袭。 瞬间稳定下来,发现撞击自己的原来是一个身着白衫的年轻人,一脸的书生气,茫然立在那儿看着自己。 看清以后,心中哭笑不得:纵横江湖半生,没想到一世英名差点载在一个文弱书生的手里。啊呸,真他妈晦气! “哪里来的小子,是不是急着投胎啊?”气急怒骂。 杜文林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嗫嚅着: “我看你们打架半天了,也没啥深仇大恨,何必要了老人的性命?” “滚!”宋旗主不想再和他废话。 毕掌门也感觉意外,他并不认识这个年轻书生,但是事实却是他救了自己。 “谢谢小兄弟!你走开吧,刀剑无眼。”急促说完,就听身后传来女子的惊呼声。 徒弟又被砍翻一个,女子的腰带被一名剑手挑断,掉落地上。 那名剑手像是猫戏老鼠,长剑总是围着女子的胸前比划,满脸淫笑,却并不立即痛下杀手。 女子竭力躲避着长剑的戏弄,俊脸涨得通红,奈何技差一筹,无能为力。 毕掌门气得眼睛滴血,大喊一声: “畜生!” 双手挥动,直奔剑手而去。 宋旗主哪能容他过去,长刀举起,直奔其后心而去。 毕掌门见闺女被人戏弄,急火攻心,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只顾着去替闺女解围,根本没有顾忌身后的危险。 杜文林见此情景,又发豪气,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能力如何,身子急蹿而出。 宋旗主的速度本就不慢,没想到这个文弱书生后发先至,半途截上了他,并且伸手向其持刀的手腕抓去。 他见杜文林奔来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出手的速度更是让他惊讶,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这小子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装憨呢?” 不过观其年龄不至弱冠,即使从娘胎就开始练武又能如何? 所以,心里虽有顾忌却不以为意,刀锋仍旧直奔毕掌门而去。 杜文林也没想到自己能半途截上对方,也没想到自己的手能抓到其手腕。 可是事实却出乎意料,手真的就抓到了对方的手腕。 宋旗主这次吃亏在小看了这个年轻人,再也没有刚才之幸运,一股大力从手臂传来,身躯被其牵引,直飞出去,重重摔下,关键是落相难看,狗吃屎一般趴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个正玩猫戏老鼠的剑手也遭毕掌门背后挟怒一击,长剑脱手,身子斜飞出去,趴在地上大口吐着鲜血,内脏受伤不轻。 从美色当前的天堂突然坠入痛苦的地狱,这种反差的确让人难以接受。 毕掌门回过头来,见到身后发生的一切,心中明白,这个书生又一次救了自己。 宋旗主挣扎半天,总算爬了起来。那一摔,速度太快,摔得自己浑身骨头像是散架一般痛疼。 扶刀长叹一声,对着手下喊道: “都助手吧。” 战斗停息,战场上只有受伤者不断的呻吟声随风飘散。 宋旗主看着傻立在那儿的杜文林: “这位英雄,恕姓宋的眼拙,认不出你的来历!能否告知尊姓大名,以后如果有机会定当再次领教阁下的神功!” 杜文林苦着脸,无奈得挠挠头,心中其实甚是害怕。一时激动而出手,根本就没考虑什么后果。 现在是真的后怕,怕惹上这些江湖人物,自己一介书生,以后如何再有安生日子? 犹豫半晌,轻声道: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拉架而已。我与你们都不熟悉,绝对没有得罪你的意思。” “哼,少说没用的。有种就把姓名留下!”宋旗主不知对方来历,不敢再次出手。却又不想失了颜面,否则以后在江湖如何立足? 同时,也真的好奇这个年轻人的来历。自己混迹江湖几十年,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笨拙却非常有效的手法。 “唉,我就一过路的,哪里有什么大的来历。”杜文林怕以后被缠上,所以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 “阁下既然不想明告尊姓大名,也就不再强求。我们以后如果有缘,会再见面的。” 说着,转向毕掌门: “没想到毕掌门还暗藏高手,算是宋某走眼了!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挥了一下手,其手下扶起受伤的同伴,慢慢撤出了战场,走向来路。 毕掌门和徒弟们以及周围看热闹的群众呼啦啦围上了杜文林。 “我代表沧州燕青门谢谢阁下的援手,是你拯救了燕青门!”说着弯腰深施一礼。 杜文林连忙伸手搀住: “毕掌门千万不用客气!晚辈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大家七嘴八舌,纷纷称赞杜文林不但人长得英俊,而且武功盖世。 关键是毕掌门的闺女正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自己,弄得杜文林一时羞涩不已,面红耳赤。 “日已近午,小英雄如果不嫌弃,请移步寒舍,老朽好好款待一番,以示感谢!” “贵门刚经变故,还有受伤者等待施救,晚辈就不方便再去叨扰了。” “没事,我马上安排门人送他们就医,阁下不用记挂心上。” 杜文林经不住毕掌门的一再相邀,只好答应。 这个镇叫孟村,镇子挺大,村民以回族人居多。 走在大街上,看着路边好多人都带着白色小帽,操着本地方言,叫卖牛、羊肉汤,满大街弥漫着肉香味,让自江南而来的杜文林感觉新鲜不已。 毕掌门的家在镇子的正中,宅院挺大。 靠北两进房舍,前面是一片练武场。 进入正堂,分宾主落座。 杜文林主动介绍了自己的姓氏。 “兰儿,过来拜见恩公!”毕掌门对立在门旁的闺女说道。 “谢谢杜公子!”兰儿走过来,福了一礼。 习武女子,并不似寻常女子那般造作,走路利索,说话也简洁。 杜文林赶忙站起,双手抱拳回礼。 免不了又客套一番。 “听杜公子的口音似乎是南方人,为什么来到此地?” “晚辈是去京城准备来年的春考,今天路过贵地,刚好遇到你们在争斗。” “请问杜公子的武功师出何门?” “晚辈真的没有习练过武功。今天那个使刀的也算是碰巧被我摔倒的。可能是因为他与你长时间打斗,没了力气吧。” 杜文林是说的真心话,他到现在还在为上午之事疑惑。 不过他隐隐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体里有了“暗夜之族”血液的缘故吧,还有一直勤加练习三娘教的打坐与修炼之法,自己最近也感觉身体比原来轻快了许多,力气也大了不少。 毕掌门见他如此回答,心中不信,转而又想其可能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师门来历,也就不好再继续追问。 “刚才那帮人说是来自一个教派,究竟是个什么教啊,那么霸道?”杜文林问道。 “那个教的名字叫‘红封教’,是近年才兴起的一个教派。据说是发自京津地区。原来极少在江湖上活动,一直隐藏在地下。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它的名字。我也不甚了解。可是前段时间却找上门来,让我做此教的什么沧州舵主,被我一口回绝。接下来的事,你在旁边也听得差不多。” “看他们今天来的几人,武功都不弱,看来此教的实力挺大。” “嗯,虽然与他们接触不多,但是看来看去不是什么正经教派。” 说话间,饭菜已经上桌。 “我们边吃边聊。”毕掌门硬把杜文林请到了上席,其与小兰下首作陪。 杜文林破例喝了点酒,衡水老白干的酒品不差,喝着甘醇,喝后劲大,饭没吃完,就感觉头有些晕乎。 “杜公子不但是我燕青门的恩人,鄙人更是与你一见如故。反正要到年后才开始考试,现在进京也无什要事。就在敝处多逗留几天如何?” “今日已经叨扰,如果再行逗留,岂不是让晚辈心中不安?” “哎,没事。杜公子若能不嫌弃敝舍寒酸,屈尊多留几日,就是给老朽面子了。” 见毕掌门如此真诚,杜文林不好再违其意,遂答应下来。 “一路鞍马劳顿,小兰送杜公子先去客房休息。晚上我们再聊。” 小兰答应一声,伸手搀住杜文林的胳膊。 杜文林面露羞涩: “谢谢小姐,我自己走,不用搀扶。” 说着站起身来,刚移步竟有些踉跄,看来真的是不胜酒力。 小兰还是搀着他往客房走去。 也许是练武人家并没有太多男女之间的繁文缛节,反而是自己显得扭捏无趣了。 小兰虽是乡下姑娘,没有城里大户人家女子的诸多脂粉,但是身上那股诱人的少女清香还是让杜文林不由得使劲抽着鼻子。 他并不是有什么绮念,而是出于一个正常男子的本能罢了。 第九章 雪夜京城 毕掌门的夫人在十多年前因病去世,只留下小兰这个闺女。其也没再续弦,只怕后娘亏待了女儿。 杜文林来后的这几天,小兰每日特别兴奋。 一大早就把洗脸水送进房中: “杜公子请洗脸。” 对于小兰的热情,杜文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自己已经有了婚约。 而对方一直没问到此事,自己又不好主动说出。 小兰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自己洗漱,突然问道: “要等到年后才开考,这会去京城也没有事做。杜公子可否在此多住一段时间?” 杜文林有些愕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沉默半晌,笑着道: “早去一段时间是为了能静心读书,做足功课,考试时才不至于慌张。” “你在这儿不是一样可以读书吗?” “已经叨扰几日,本就于心不安,今日我就收拾准备启程。” 杜文林心想:只不过赶巧伸手帮了人家一把,就赖在这儿不走,岂是君子行为?再说了,与人家非亲非故,叨扰时间久了免不得惹人闲话。 小兰听说他要走,脸上露出失望与不舍之情。 早餐是羊汤就烧饼,北方的初冬季节天气已经十分寒冷,这样的早餐杜文林非常喜欢。 赶车的老王家是南京溧水人,看得出他也很喜欢这儿的饭食,吃得满脑袋冒汗: “在南京可喝不到这么正宗的羊汤。” 杜文林看着他心中有些发笑:这个老王留恋这儿的美食,这都好几天了,他也不催着赶路。 “孟村这地方的羊汤在沧州地界是比较有名气的,好多达官贵人不吝赶路几十里,就为了来此品尝这一口。”毕掌门笑着说。 大家一边吃,一边说着闲话。 “毕掌门,我打算今天启程去京城。”饭后杜文林道。 毕掌门也没有感到意外: “嗯,公子既然决定上路,我也不强挽留。以后如果有用得着我毕某人的地方,尽管知会一声,我与手下的几百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说到这儿,话锋一转,语气低沉了许多: “唉,弟子虽然不少,可都是周围十里八村的庄稼把式,他们也就是农闲之时过来练练武艺,大部分时间还得在家伺弄几亩地养家糊口。所以武艺都不怎么样,否则那天也不会只带那几个人去迎战‘红封教’,只怕人多也无济于事,徒增伤亡罢了。” 说起“红封教”,杜文林也有些担心: “不知他们以后会不会再来找麻烦?” “不好说。唉,燕青门历经二十多代,传承近六百年,传到我这儿却人才凋敝,名声日落,实属我之能力有限。不过即使毕某武功低微,也得拼死保护诸位先师遗留下来的这块牌匾。不会让奸人辱没了它的名声。”说得慷慨激昂,令人动容。 “禀告师父,杜公子的行礼我已经帮他收拾妥当。”那天在打谷场第一个上场,差点命丧“五虎断门刀”的大徒弟刘二山进来说道。 毕掌门面露不悦,刚才杜文林只是说今天准备启程罢了,而他马上就去把其行礼收拾妥当,这不是明显赶人出门吗? 杜文林笑笑道: “多谢刘师兄!” 在这儿虽然只有几日,但是已经看出这个大徒弟心仪师妹毕小兰。 所以每每小兰与杜文林在一起之时,他都面露不悦神色。 庄稼人本就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感。 杜文林也不以为意,这儿本就是偶尔驻足之地,若是再惹人不开心,那就没有意思了。 一行人送到镇口,毕掌门千叮咛万嘱咐: “以后如果再路过此处,一定要来我家做客!若是有用得着我毕某帮忙之处,捎个信来,毕某见字一定前往。” 杜文林也被其真诚所感动,一一答应下来。 回首望时,只见小兰竟目蕴热泪,泫然欲泣。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杜文林叹息着。 不日,抵达京城。 在“贡院”附近,租了一间干净房子。 因为离年后考试时间尚早,所以现在来京城备考的士子并不多。 每日除了出去吃饭,就是关起门来苦读圣贤书。 夜半时分,练习三娘教的打坐与修炼之法,倒也不觉时间难熬。 偶尔想起家中二老,天气转冷,不知添置了冬装没有? 还有翠竹,每日是否也如自己一般思念? 又想起三娘,这个虽然没有生育自己,却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娘。 现在不知她在何处?倒是真的有些想念她了! 思绪繁多,难以静下心来读书,索性穿衣出门,去街上看看夜景。 刚入冬,天上竟然飘起了雪花。 更鼓声响,已至二更。 天气寒冷,街上见不到一个行人。 在这样一个清冷的寒夜,顶着轻轻飘落的雪花,独自一人行走在大街上,倒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街道两边人家的窗户都已暗了下来,隔着窗户,偶尔还能听到夫妻床上的嬉闹声,还有壮汉酒后沉睡的呼噜声。 “沉沉更鼓急, 渐渐人声绝。 吹灯窗更明, 月照一天雪。” 一边低声念着,一边抬头看天,一天雪倒是真的,可是却没有月。 不禁莞尔一笑。 突然,前面一道黑影飞跃墙头,瞬间消失在墙内。 也许是因为勤于练习打坐与修炼,最近发觉视力比原来强了许多。 所以,自己肯定没有看错,的确有人从墙头进入了那户人家。 这个时间,这个天气,又是越墙而入,肯定非奸即盗。 这是一段后墙,高有一丈有余。 能从这么高的墙头越过,可见此人有飞檐走壁之能。 平时,他偶尔会从此家的前门经过,门楣高大,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门前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漂亮马车塞满街道。 一看就是豪门之家。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心中念叨着,本欲转身离去。 刚刚抬步,忽又想,自己苦读圣贤书这么多年,怀揣为国效忠,为民请命之壮志,竟然对眼前违法之事视而不见,岂非枉读圣贤? 停下脚步,回首打量高墙。思索如何处置。 去前面敲门,报知此事? 不说能否把那扇大门敲开,即便敲开,对方是否会相信自己? 说不定会把他当作疯子或者企图打秋风之人给轰走。 算了,还是等在这儿吧,等那人出来再见机行事。 半个时辰已过,杜文林躲在围墙的转角处,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段高墙。 虽然天上飘着雪花,但是倒也没觉得很冷。 跺跺脚,抖落身上的雪花,心中苦笑不已: “墙内人锦被拥暖,美梦连连,我却在寒风中为他们守候,此情此景,确属不堪!” 突然,墙上有了人影,他骑着墙头,用绳索从里面拉上来一个长形口袋,又把口袋沿墙顺到了外面地上,接着,他攀着绳索也溜了下来。 双脚刚刚落地,后背突然被什么拍了一下,他以为是精神紧张造成的幻觉,并没在意,弯腰想把口袋背起。 后背又被拍了一下,这时他已经相信不是幻觉,是有人在身后。 猛地转身,一个文人装扮的人正冷冷得看着他。 此人年纪轻轻,不及弱冠。 看清对方以后,立马有了气势。 从腰上拔出一把尖刀,故意摆弄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道: “大冷天的,是不是日子不好过,活腻味了?” 杜文林也看请了此人,一身黑色夜行衣,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鹰钩鼻子,白面无须,虽然个头比自己高,但是身材瘦削。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竟然敢夜入民宅,偷盗财物,难道不怕王法吗?”杜文林冷声道。 “你马上给老子滚,能滚多远滚多远!别不识相,否则小命今夜就留在此处。” 原来是一个酸腐的文弱书生,不知死活多管闲事,让黑衣人非常不耐烦。 一边说着,一边把刀指向杜文林的胸口。 杜文林心想,仅凭自己的口舌是难以打发此人,只有放手一搏。 拼得过,算是苍天有眼,让自己没有命断雪夜。 拼不过,就算是为自己的理想尽忠了。 没再废话,伸手朝着黑衣人拿刀的手腕抓去。 黑衣人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出手,并且快如闪电,霎时右手腕就被其抓住。 本想抖手甩脱,奈何那只手像一把铁钳死死得箍着自己的手腕,痛彻心扉。 尖刀已经掉到地上,自己被那只手掰着不由自主跪了下来。 “好汉饶命,今夜饶过小人,以后定当重报。”他懂得能屈能伸才能活得长久。 杜文林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制服了对方,颇感意外。 本来抱着以命相搏的心态,没想到对方竟如此不堪一击。 杜文林最恨这种没有节操之人。 如果开始就求饶,或者扔下赃物就走,自己肯定不会为难于他,因为本来就没有信心能胜过他。 现在处于下风就跪地求饶,简直没有一点大盗风范。 今夜饶他,明夜也许还会出来害人。 杜文林伸出左脚,把地上的绳索挑了起来,把黑衣人绑了个结实。 黑衣人自忖自己的武功并不弱,没想到还没动手就载在了这个文弱书生的手里,这种屈辱让其欲哭无泪。 对方仅仅用一只手就让自己失去了抵抗的能力,那只手像是铁钳,不,比铁钳更可怕! 唯一剩下的,就是向对方不住求饶: “今夜放过我,来生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恩情”。 奈何这小子得理不饶人,根本就不理这一套。 长叹一声,心说,这辈子也许是作孽太多,没想到今夜载在了这里,并且是载在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手中。 此时,院子里开始骚动起来,灯火通明,应该是已经发现家中失窃。 不一会,就有一些人举着灯笼沿着围墙搜索而来。 第十章 暗杀 看着灯光越来越近,杜文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就这样走掉,怕这个贼人胡说八道,颠倒黑白。 不走的话,又怕招惹是非。 犹豫间,灯光已经来到了跟前。 他们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一下子围了上来。 领头的大汉首先跑过去,把口袋解开。 这时杜文林才发现,口袋里原来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一个人,并且是一个姑娘,只是还在沉睡之中,似乎着了迷药。 “好大胆的贼人,把他们拿下!”领头大汉一声大喊。 “喂,你们别不识好人心!我帮你们抓住了小贼,你们却要恩将仇报。”杜文林争辩道,现在开始后悔留在这儿了。 “他才是贼人,我路过这儿,看他从墙头下来,还带着口袋,本想抓住他,没想到这个小贼本领高强,我反而被其所害。”躺在地上的贼人突然开口狡辩道。 杜文林听他这样反咬一口,有些哭笑不得,真没想到世间还有这样卑鄙之人。 “把他们带回去,交与老爷审问。”大汉手一挥,众人抬起小姐,推搡着杜文林和贼人,绕墙而回。 围墙内假山流水,院落重重,建筑高大宏伟,巍然矗立。 满园灯笼尽挑,人影晃动。 杜文林和贼人被带到大厅,一威严老者端坐上首。 二人被强制跪倒于地,还没等老者发话,杜文林首先开口喊冤道: “你们搞错了,是我抓住了贼人,并且救了你们的人,没想到却遭如此对待,还有天理吗?” “他才是贼人,是我偶尔路过,见他扛着口袋,就与他争斗,没想到这个小贼看上去弱不禁风,可是力气却大的紧,反而被其所制。”那个贼人反口道。 老者霎时也有些犯难,一时难做主张。 旁边一官家模样的人走上前来,对老者道: “老爷,现在已是三更,不如把他俩先关起来,明天交给小的来审如何?” 老者犹豫了一下: “既然其中有一人是小女的救命恩人,断不可无故委屈了他。把另一个也放开,各自看管,好生伺候。” 杜文林知道多说无益,干脆闭口不语。 那个贼人倒是慌了,本想浑水摸鱼,凭借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蒙混过去,脱身而走。 如果等到明天祥审,纸里岂能包得住火? 想到这里,又大喊道: “老爷明鉴,小人的确冤枉!今夜出门本来是给八十老母抓药,哪承想遭遇此事,我若不归,老母抱恙在身,如何熬得过寒夜?” “阁下稍安勿躁,明天如果查实你真的被冤,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们娘俩!”老者说完,挥手让手下把二人带了下去。 杜文林被带进了一间客房,床上被褥厚实,倒也不觉得如何寒冷。 躺在床上,想想今夜的经历,不觉哑然失笑。 不怕明天的过堂审问,白的总是黑不了。 只是笑世间出乎意料之事太多。 突然又想起了三娘,不知她是否知道今夜自己的遭遇。 心目中,三娘早就成了神一般的存在,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第二天,老者亲自坐堂审问。 还没开始询问杜文林,那个贼人就经不住连番追问而露出破绽,最终把自己的底细合盘托出。 他竟然是官府缉拿已久的江湖采花大盗章思风,这些年来,毁在他手上的良家妇女不计其数,官府为了缉拿他费尽心机,但每次都被他逃脱。 昨夜也活该他报应来临,被杜文林无故擒获。 这才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不一会,大理寺来人,套上锁链,把章思风押走了。 老者把杜文林请进内厅,坐下说话。 “阁下受惊,老夫给你赔不是了!”老者说道。 “先生不必客气,晚生昨夜插手此事也属巧合。” “听阁下不是京城口音,倒像是江南之地的。” “回先生话,晚生是苏州吴江人,为了准备年后的春考,故提前来京几月,以安心复读圣贤之书。” “哦,阁下贵姓?贵庚几何?”老者又问。 “晚生免贵姓杜,名文林。今年痴长一十八岁。” “奥!你就是南直隶今年高中榜一的杜文林?”老者脸色有些惊讶。 “不错,正是晚生。” “好好,青年才俊,大有可为,前途不可限量啊!”老者赞道。 又转头对立在旁边的官家说道: “去把银萍喊来,拜谢恩人!” 杜文林赶忙站起,作揖道: “先生不要误会,晚生只是凑巧搭救了小姐,况且只是举手之劳,丝毫没有施恩图报之心。” 说话间,银萍姑娘已经从后面转出,款款而来。 十七八岁的年龄,身材曼妙,明眸流波。 走到近前,盈盈福礼,轻启樱唇: “小女银萍感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杜文林赶忙回礼,连道不敢。 银萍姑娘转回后,老者递过来一张帖子: “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老夫相帮,持此贴来这里或者去吏部找我则可。” 杜文林接过来一看,大惊失色,帖子上赫然印着吏部尚书杨成的名讳。 这位老者竟然是大名鼎鼎,名动朝野的吏部尚书杨成! 杜文林赶忙跪倒,请求饶恕无礼之罪。 杨尚书哈哈大笑,亲手扶起: “汝虽年少,却英气逼人,兼怀慈爱之心,以后如果入朝为官,则是朝廷之福,万民之福啊!” 杜文林看看天色不早,执意告辞。 杨尚书看留之不住,则关照管家,准备些财物给其送去。 杜文林又拜谢一番,才辞别而归。 保定府领三洲十七县,是临近京城的北方大府。 保定知府郑承恩虽然只是个四品地方官,但是从朝堂到地方谁也不敢小觑了他,因为他是郑贵妃的娘家大伯,皇亲国戚。 而郑贵妃在宫中的威望如日中天,所以即使朝中一品大员也得想尽办法巴结他。 此时,在知府后堂,一个身穿连帽红袍的中年人正拘谨得站在那儿,听着坐在上首的郑知府训斥: “尔自挂职教主之日起,就不断吹嘘已网络了无数江湖人士,手下高手如云。没想到却栽在一个小小的燕青们下,颜面何存?” 红袍人怯怯道: “宋旗主及其手下本非弱者,收拾一个毕正川肯定不成问题。奈何半路杀出一个愣头青,据宋旗主回报,那个小子操江南口音,身法及手法非常特异,闻所未闻,故败于其手,实属意外。” “哼!勿用这些做失败之借口!一个黄口小儿长了三头六臂不成?想我‘红封教’建教以来,剑锋所指,无不所向披靡,谁敢逆其锋?燕青门之事不能就此罢休,要么归我所用,要么毁去。开弓之箭岂能回头?” “属下近日会再派人前往,解决此事,一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郑知府不愿再与其多言,端起茶碗。 红袍人低头退出。 京城的这场初雪来势不小,雪花整整飘了三天,地上已经积雪盈尺。 这个季节躲在屋里,看着火炉读书,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黄昏刚过,天就黑了下来。 突然隔壁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隔壁是两间空房,房东一直没有租出去,今天可能是上了生意。 最近耳力越来越好,在这边能清楚得听到隔壁的说话声。 “大哥,今夜几点动手?”一个女子声音传来。 “过了子时就出发,按照白天我们踩点的情况看,到他家最多也不过半个时辰。”一个粗重的男子声音答道。 “只是不知那个姓赵的住在哪间房里?”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问道。 “进去再说吧。实在不行找个巡夜的逼问一下。”那个粗重的声音道。 “唉,这趟活丁舵主给的银子倒是不少。可是这儿毕竟是京城啊,稍有不慎,就可能把命扔在这儿。”女子说道。 “放心好了,凭我们三人的身手,就几个护院的能奈我何?”另一个男子道。 “进去以后能不伤及其他人,就尽量避免,我们是奔着姓赵一人脑袋来的。”女子又道。 二人没有吭声。 他们的谈话被这边的杜文林听了个清楚,心说,他们几个应该是江湖人物,受姓丁之人所雇,来京帮其行凶。 只是不知这个姓丁的是谁? 如果他们杀的是个恶人,还则罢了。 而如果杀的是个好人,哪怕只是个普通人,又岂能坐视不管! 通过那晚生擒采花贼,对自己的能力略微有了些信心。 可是,听他们说话,最少有三人,凭着自己的赤手空拳又如何应对? 弃之不管,自己良心何安?而冒险伸手,又没个底气。 一时踌躇不已。 直到隔壁贼人起床准备出发,才下定决心,跟过去随机应变。 雪夜的京城除了满目白雪皑皑,剩下的只有偶尔传来的更鼓声。 三个黑衣人踏着雪穿街过巷。 杜文林为了隐藏行迹,总是溜着墙根走,远远跟着他们。 行了将近半个时辰,来到了一处高墙之外。 三人抛出江湖人常用的带钩绳索,陆续爬绳进入院内。 杜文林来到近前,发觉绳索已被他们收回。 不远处,一棵百年老树,枝桠刚好伸到墙内。 杜文林的爬树本领本不高强,可是自从有了奇遇以后,自感身体也变得轻快了不少,没费多少力气,就爬上了两丈高大树,然后纵身跃下,如一片落叶,落地无声。 抬首看看两丈高的墙头,自己都难以相信竟能如此平安落地。 放眼望去,内有两重院落,十来间房子。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已经看不到三人的踪影,只有顺着墙根,朝着前面的院落摸去。 突然脚下绊到什么,低头细看,是一个穿着家丁服饰的守夜人,手里还握着一把钢刀,闭眼躺在墙角,不知是死是活。 不远处,也是一个同样装扮的人倒在那儿。 这俩人应该是这个院子的守夜家丁,着了那三人的道。 顾不得他们,杜文林继续往前摸去。 第十一章 嬴氏三兄弟 前面院落的几间房子,黑漆漆的没有灯光,也没发现那三人的踪迹,他们应该是去后院了。 悄悄穿过中间过堂,来到后院。 院中植有满院的花树,午夜盛开的梅花发出阵阵清香。 杜文林躲在一株梅花树后往里窥去,只见东首的一间房子的窗户边,一个人影正拿刀撬着窗棂。 另外两个黑影躲在不远处的房檐下望风。 杜文林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跑上去与他们拼命? 看着三人手中闪着寒光的钢刀,不由得一阵胆寒。 既然不能硬拼,干脆示警吧: “抓贼啊,抓贼!家里进贼了!” 杜文林没有想到自己的中气如此之足,一声大喊,竟把树上的积雪震落了许多,自己的耳朵也被震得嗡嗡作响。 前后院里好多房间开始亮起灯光,看上去他家的下人应该不少。 那三人被这一声高喊,吓得有点懵,回头细看,一个模糊的身影躲在树下,他们以为这是一个起夜的小厮发现了他们。 “大哥你马上进去做了他,我来收拾这个小子!”望风的男子说道。 “今夜已经惊动了他们,我们走吧。”女人的声音有些惊慌。 靠近窗户的那个男子没有吭声,“咔嚓”一声,用力砸开了窗户,手攀窗沿就要进去。 杜文林一看,着急万分,如果放任此人进屋,里面之人肯定遭殃。 从树下转出,不理就要扑到眼前的男子,发力向窗下之人疾步跑去。 那人刚刚爬上窗台,被杜文林伸手抓住后襟,转身扔出了两米多远,那人脸朝地被摔得够呛,一时没能缓过劲来。 持刀奔来的男子,举刀向杜文林砍来。 杜文林急速躲开,伸手抓住其持刀手臂,猛地用力一扯,那人一声嚎叫,扔下钢刀,右臂垂了下来,明显是脱臼了,左手抱住右臂,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倒地男子已经站起,迈步准备过来厮杀。 望风的女子也已赶到,伸手扶住受伤男子,对着另一个人惊恐喊道: “大哥,我们撤吧!” 持刀男子,满面苍髯,看不清年龄。 手臂受伤之人,三十来岁的年纪,白面无须。 那个女子,也是三十来岁,头包丝巾,长得倒也白净,可惜做了匪人。 听到女子的喊声,苍髯男子说道: “带你二哥先走,我来断后。” 说着,双手持刀掩护那俩人快速往前院退去。 此时,身后的房门早已打开,一名身材瘦削老者站在廊下,门前发生的一幕全部被他看在眼中。 前院的下人也早就起床,来到院中,看见三人杀气腾腾,持刀而来,皆吓得退回廊下。 杜文林见那三人退去,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也没敢再去追赶。 穷寇莫追这句话他懂,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三个持刀歹徒。 三人退到墙边,把飞索挂上墙头,快速离去。 贼人已走,杜文林也想从墙头离去,可是绳索已经被撤回,院内更没有墙外那样的大树。 苦笑了一下,回头想从院门出去。 “公子请留步!”住在后院的那位瘦削老者已经来到身后。 杜文林心说,麻烦来了。 夜半时分,闯进人家院里,咋也得给一个交代。 “先生好!夜半时分,未经禀告,冒入尊府,晚辈在这里告罪了。”杜文林深施一礼。 “老朽有一些话要向公子询问,请移步内堂。”老朽伸手请道。 “老爷,巡夜的张虎和孟三被贼人打晕,现在还未醒转,如何处置?”有家人禀道. “是否有性命之忧?”老者问。 “小的刚刚检查了一下,只是昏阙,应该没有大碍。” “送厢房去,连夜请郎中诊治。” 老者引杜文林进入后院内堂落座: “刚才发生的一幕老朽看得清楚,知道你不是贼人同伙。只是疑惑,你今夜为何也来到敝府?” 杜文林就把如何在住处听到贼人的预谋,如何跟踪至此,以及后来如何出手与贼人相搏之事,详细讲述了一遍。 老者听完,追问了一句; “贼人说的可是姓丁的坛主付钱给他们?” “是啊,并且说是来找姓赵的人。先生你是否就是姓赵?” “嗯,老朽姓赵。他们的确是来找我的!”老者表情严肃。 杜文林感觉好奇,这得有多么大的仇恨,才能花大价钱雇江湖人来做刺客? 再说了,这个身材瘦削的老者也不像是个厉害之人,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即便心中充满疑惑,可是关乎到别人的秘密,人家不说,自己也不方便开口去问。 老者低头沉思着,半晌不语。 杜文林站起身来: “不好意思,打搅了大半宿,我得回去了。” 老者抬手说道: “公子稍安勿躁,老朽再叨唠两句。” 杜文林只得又坐了回去。 “公子贵姓?” “晚辈姓杜,名文林。” “杜公子仙居何处?” “晚生家居苏州吴江县,来京备考刚好三月。” “刚才见杜公子的身手不凡,似乎是习练过武功?” 杜文林对这个问题感觉为难,如果说习练过武功,是在撒谎。 如果说没有练过武功,岂能瞬间制住持刀的贼人。 犹豫了一下,没办法,只有撒谎道: “儿时经常跟着村里练武之人瞎比划,没有正经习练过武功。” “老朽观汝之相,眉宇之间正气昂然,精华内敛,未来前程可期也。” “谢谢先生的夸奖!” “一人在京城读书并不容易,本想邀你来敝府暂住,只是怕以后会产生闲话,影响汝之前程。故忍痛作罢。” 杜文林心道: “即使来此借助,为何就会产生闲话,何来影响我之前程?” 只是心里嘀咕,并没有问出口。 “这样吧,如果有什么困难,直接来敝府,老朽会尽力帮你。或许我们以后会经常碰面的。”老者又道。 “我也不可能来叨扰你的,那样岂不是成了施恩图报的小人。”杜文林心中说道。 “还有,对于今晚之事,请不要大肆宣扬。老朽感激不尽!” 杜文林点头答应,遂起身告辞。 老者一直送至门外,才告别而归。 京城北边德胜门附近,有一个不起眼的院落,门头上只有“积善人家”四个不大的红字,一看就是寻常百姓人家。 进了院门,穿过前院,后面是一个十来间红砖瓦房组成的四合院。 此时,院子北首的正堂之上,一个看不出年龄、面罩黑巾的男子正大声斥责着跪在地上的三人: “你们也妄称‘太行三鬼’,连一个老头也收拾不了,还有何面目留在江湖?” 地上跪着的三人正是今夜行刺失败者,他们在太行山脉纵横多年,绑架,勒索,暗杀,无恶不作,自称“太行三鬼”。 前几天经牵线人介绍,接了这个看似容易的活。岂知整个行动却毁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手中,他们想起来就觉得十分窝火。 三人抬头看了看围在大厅周遭的十来个人,个个都是手按兵器,冷脸看着他们。 按理说刺杀失败,最多不收金主的银子罢了。 可是今夜他们却从这位丁舵主的眼中看到了一股杀气,使他们不寒而栗。 被称为大哥的苍髯客,哆嗦着把今夜刺杀失败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 听完后,蒙面男子的眼睛露出迷茫之色,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阴晴不定。 他抬头看向围在周遭的十来个人,问道: “你们谁能知道这个小子的来路?” 大家相互看着,没有人答话,看来大家都不清楚。 蒙面男子又看向地上三人,用冷到骨子里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你们今夜做事失败,按照规矩,要么加入本教,要么把人头留下,你们自己选!” 三人江湖拼杀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失败过,所以根本没有想过今夜会失手,更没有想过失手的后果。 他们想说,规矩是你们定的,不是我们的规矩。可是看着他眼中的杀气,就再也没有辩解的勇气。 委屈活着总比逞强死去划算,至少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丁舵主,我们‘太行三鬼’愿意加入‘红封教’,甘愿接受教主的差遣!”三人趴在地上,异口同声道。 丁舵主让他们起身站到一旁,又对站在其旁边,三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说道: “你们赢家三兄弟,是我的左膀右臂。不但我十分器重你们,而且教主也对你们非常赏识,经常会问起你们的情况。” 三人抱拳行礼: “多谢丁舵主!多谢教主!” 这三人长相酷似,身段瘦削,面色苍白,鹰钩鼻子,竖眉吊睛,一看就是久居阴暗之地、少见阳光之人。 “好钢用在刀刃上,你们三人武功高强,鲜有敌手。故一些特殊的任务也将安排你们去完成。”蒙面人说着,摆手让其他人出去。 大厅中只剩下四人,丁舵主让他们来至近前: “曾经听你们说过,还有个异姓兄弟,姓卫?” “回舵主,的确不错。他是我姑姑的孩子。”三人中的一人答道。 “你们还说过,他的武功不低于你们,其人现在何处?” “他现在江南常州金舵主的手下效力。” “哦,原来是在这个老东西的手下。”丁舵主意味深长得说道。 沉思半晌,又道: “他的事先放放,我还有要事交代给你们。” 又向刚才说话之人招了一下手,让其再靠近一些。 然后趴在其耳朵上交代了起来。 黑衣人听完,面露犹豫之色,沉吟不语。 “怎么了?”丁舵主语气不满。 黑衣人踌躇道: “偷进皇宫本就死罪,若是再进去杀人,就怕会有灭族之祸。” 丁舵主目露凶光: “你们是不是以为不进皇宫就能安全无恙?太幼稚了!自从你们踏进本教的第一天,就不要想着再回头。” 三个黑衣人皆面露惶恐,却不敢反驳。 丁舵主话声一转,和蔼了许多: “话又说回来,现在的冒险也是值得的!成事以后,你们皆是国家有功之臣,高官厚禄,予取予求。到那时还会后悔今日之作为?” 三个黑衣人不住点着头,不知是真的认可了他的说法,还是无奈在应付? 第十二章 快剑王铃 岁月流逝,经年花开,转眼已至新年的二月。 士子们齐聚京城,经过几轮考场上的残酷“厮杀”,杜文林凭着华丽的文采,出众的长相,精辟的见解,脱颖而出,被万历皇帝钦点为状元。榜眼是来自江西的史继偕,探花则是林凤生。 三人殿上答谢皇帝后,准备择日去礼部报到。 然后开始了回老家拜谢父母,师尊,祭祖等这一套固定章程。 办完这些事后,杜文林在回京城的路上,顺便又去拜访了曹巡抚。 曹巡抚召集南京大小官员,给杜文林接风洗尘,摆宴祝贺。 曹翠竹看到杜文林如今状元高中,荣耀归来,喜不自胜。 “等我在京城工作安稳之后,就回来与你完婚。”杜文林执着翠竹的手说道。 “嗯,奴家等你!” 杜文林本想把那夜曹夫人与黑衣人相会之事告诉她,却不知如何开口,毕竟母女连心,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可是,一直隐瞒下去也不是个法子,毕竟其母已经加入了教派组织,并且正在计划把曹巡抚也拉入其中。 如果直接明告曹巡抚,更不合适。 那样不但会毁了这个家庭,甚至可能还会生出更多的枝节出来。 最关键的是,这是自己偶尔偷听到的,对方又是自己的岳母,就目前自己的身份来说,暂时也得隐瞒此事。 苦苦思索半晌,也没有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杜文林把去年如何结识杨尚书的过程,给曹巡抚简单叙述了一遍,曹巡抚听后大喜。他本就与杨尚书交情不错,当下立即给其书信一封,拜托他以后能在工作上给与杜文林一些照顾。 杜文林本不想捎这封信,可是碍于曹巡抚的一片苦心,最终还是接受。 回到京城,按照惯例,杜文林与今年一甲、二甲、三甲中的优胜者,进入了翰林。 杜文林暂时协助做本朝的历史编篡工作。 在皇上亲赐的琼林宴上又见到了杨尚书,杨尚书少不了对其祝贺勉励一番。 最让杜文林惊讶的是,雪夜里那三个贼人想要暗杀之人,赫然是朝廷内阁副相赵志皋赵大人。 其当晚只是告诉杜文林他姓赵,没想到竟然是权倾朝野的一品大员。 赵阁老手执杜文林双手,对那夜相救之事再次感谢,叹息道: “我大明若多些汝等才俊之人,何愁国事不顺,百姓不福?” 这一日,杜文林收到杨尚书的帖子,邀请其去杨府做客。 杨尚书的府邸杜文林是轻车熟路,天还没上黑影就到了其门前。 门前早已停有一乘花呢小轿,看来有一位贵客先于其到达。 管家领杜文林至大厅,厅中除了杨尚书外还有一位四十来岁的便服中年人。 大家相互介绍一番,另一位来客原来是左都御史赵锦赵大人。 落座后两位官场老前辈不免又对杜文林的学识、人品赞赏一番。 然后,他俩聊起了一件令杜文林震惊之事。 “杨大人,去年胡金胜半途被截杀一案,到现在一晃一年有余,有什么消息没有?”赵御史问道。 杨尚书叹了口气: “这一年多来,锦衣卫和东厂出动大批人手追缉杀手,可是到现在没用丝毫收获。当时接应的人回报,根据现场的勘察来看,似乎是什么‘沙漠虫族’所为。” 听到“沙漠虫族”四个字,杜文林浑身一震,突然忆起那场残酷的杀戮,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沙漠虫族’又是个什么组织?” “听说是常年生活在北方草原沙漠地带的一个部落,或者说是一个民族。他们习惯生活在地下,善于在泥土下钻行,兼之身材瘦小,所以才有这样的名字。” “为什么肯定是他们所为?”赵御史又问道。 “他们善用匕首,习惯从土中突然跃出刺杀,还有一个特点,杀人皆是一刀封喉。从出事现场来看,似乎是他们所为。” “当时押解胡金胜回京的锦衣卫有十三人,个个都是好手,没想到在‘虫族’的手下竟如此不堪一击,真的令人不可思议。” 杨尚书没有答话,眼中露出深深的忧虑。 “据说胡金胜参加的那个什么‘红封教’最先是从京津地区兴起的,为什么他远在浙江一个小小的知府也搅和了进去?”赵御史问道。 “详细情节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去年东厂审讯一个犯事的‘红封教’坛主之时,偶尔从他口中得知的。据他交代太原府知府常天功,延庆州知州徐庆来,温州知府胡金胜皆是其教教徒。最关键的是,他还交代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情,此教的背后推手是来自宫中,也就是说,它的存在完全是为宫里的某个人或者某股势力服务的。” “这事皇上知道不?” “王大人当时进宫面见了皇上,把审讯的结果上报。皇上听后极为震惊,下令彻查此教。当厂卫们分头抓捕其三人之时,常天功与徐庆来却已经在家悬梁自尽。胡金胜在押解来京的路上被击杀。” “两位大人,我见过‘沙漠虫族’。”杜文林忍不住插言道。 两位大人听他这样说,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杨尚书问道: “你怎么可能见过他们?” 杜文林把去年在路上见到的那场屠杀过程详细叙述了一遍。 当他叙述到黄衣人雨中旋风般屠杀官兵的时候,那二人脸上皆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们似乎不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杀人手段。 杜文林叙述完了,两位大人还没从惊恐中缓过劲来。 良久,杨尚书严肃地说道: “现在已经坐实了那桩惨案是出自‘沙漠虫族’之手,暂时不要渲染此事,省得造成恐慌。案件发生一年多了,可是到现在侦破工作没有丝毫进展。我明天再上疏皇上,请皇上下旨,着令锦衣卫配合东厂务必抓紧侦办此案。”说到这儿,叹了口气: “按说此事应该归刑部管,可是因为其中牵涉到一些官员,所以皇上责令我们吏部配合调查工作。” “‘沙漠虫族’行事诡秘,不易查寻,这事就怕还得先从‘红封教’入手。”赵御史道。 杨尚书转头对杜文林说道: “杜大人,从你那夜生擒采花贼来看,你不但年轻,还兼有一副好的身手。明天我向圣上上疏时,顺便推荐你来吏部,然后代表吏部参与侦破此案,你看如何?” 杜文林赶忙起身,作礼致谢。 要知道,能入翰林院的人,虽然都是殿试出来的佼佼者,可是在其中熬过十年还没有出头的人比比皆是。 自己才刚入翰林,就得人赏识而走上实际工作岗位,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 “两位大人,晚生冒昧问一句,这‘红封教’是个什么组织啊?” 赵御史接道: “‘红封教’是近年兴起于京津地区的一个教派组织,据说教主姓罗。此教发展迅速,大有蔓延之势,甚至有些官员也参与了其中。此教虽然发展迅速,但是却又隐藏于地下,组织严密,不易侦查。” “哦,这个‘红封教’有什么危害之处?”杜文林又问。 杨尚书接过话题: “根据我们收集的证据来看,这个教派不但利用欺骗、威逼手段逼迫民众加入,还搞暗杀,绑架等活动,最可怕的是有可能已经渗透进朝堂中的党派之争及后宫内斗。就如刚才提到的温州知府胡金胜,他如果已经是‘红封教’的教徒,朝堂中谁也不知还有多少官员也加入了其中。” 杜文林把来京的路上在孟村遇到之事讲述了一遍。 杨尚书与赵御史惊讶于“红封教”的嚣张,更惊讶的是杜文林一文弱书生竟能惊走他们。 俩人都是精明绝顶之人,心中不由对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 大家又转回话题,杜文林接着说道: “胡金胜既然被‘沙漠虫族’截杀在解往京城的路上,可见其身上肯定有好多秘密。” “是啊,有人不惜重金从北方请来‘虫族’来刺杀他,可见那个躲在背后的人实力着实不容小觑啊!”杨尚书道。顿了一下,又盯着刘文林: “以后你可能会经常与这些妖魔鬼怪打交道,虽然可以增加自己的人生历练,但是危险也无处不在,时刻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谢谢大人的关心!” 朝堂上枯燥乏味的工作环境,本来也不是他所向往的。 想到以后能经常仗剑行走江湖,那种神秘与刺激感让他激动不已。 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因为他的加入,从朝廷到江湖将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保定境内的“野三坡”远近闻名,它闻名的不仅仅是秀丽的景色,更闻名盗匪横行。 所以有“宁走百里路,不走野三坡”之说。 但是偏偏有人就不信这个邪,这个人并且是个单身姑娘。 坡下的官道上,一骑白马尽情奔驰,马上是一位身着火红衣裤,腰束绿色丝带,年约十八九岁的姑娘。 山路的转弯处,一棵大树横在路上,这棵大树本也挡不住此等骏马,可是大树前面却站着四个握有砍刀的汉子。 奔到近前,姑娘勒住马缰,定睛看去,眼前是四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皆一身灰衣,脚穿皂靴,一看就是遇到劫匪了。 “没想到天上掉下来个大美人,也不枉我们哥几个苦等半天。”一个高瘦男子流里流气说道。 另外三人哈哈大笑起来,有了这个大美人,今天收获颇丰。 姑娘蹙眉到: “我没有功夫陪你们说笑,请把道让开!” 四人相互看看,似乎是听错了。 那个高瘦男子又道: “让开道可以,得烦请姑娘下马,陪哥几个玩玩,哥几个玩高兴了,就送姑娘上路,你看如何?” 几人又是一阵大笑。 姑娘气得脸色通红,咬牙道: “你们真的找死!” 马上突然飞起一团红云,红云急速扫向四人。 红云飘到路上之时,刚才眉毛朝天的四位壮士已经全部躺在了地上。 他们自出道以来,从来没在这条道上遇到过这么漂亮的姑娘,更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快的身手。 可惜,只看了这一次,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俩个人被削断了拿刀的手臂,两个人被削断了右腿。 即使还能活着,下半生再也不能做这无本买卖了,也不能再来此处看漂亮姑娘了。 地上哀嚎声一片。 姑娘不屑得轻哼一声,把那柄寒光闪闪的软剑收归腰间,飞身上马,就要离开。 “请问姑娘大名,也让我们兄弟几个能永远铭记你的大德!”一个断臂之人咬牙切齿地问道: “哈哈,还想找我报仇啊?告诉你,本姑娘叫、叫、叫‘快剑王铃’,如果想找我报仇,直接来京城东厂,找着王安王大人,就找到我了。”姑娘笑着说道。 很明显,“快剑王铃”的绰号是临时想出来的。 听到京城东厂和王安王大人几个字时,四个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 一阵马铃铛响起,姑娘火红的背影渐渐消失。 身后留下四双惊恐的眼睛。 第十三章 月夜激斗 今天的夜色不错,晚饭后突然想出去走走。 心中隐隐感觉,这几天三娘可能会出现在附近。 这么久不见,真的有些想她了。 四月的北方,夜晚不似江南那般春虫“居高声自远”,而是暖意中带着别样的宁静。 杜文林漫步在东面城郊的一条乡间小路上,欣赏着远处月光下乡村的朦胧,品味着田野间小草的幽雅。 虽然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可是早已没有了那种对血液的渴望。 身体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前面是个不大的小山坡,坡东是一个不大的盆地。 杜文林刚爬上山坡,就感觉下面有些不对劲。 就着月光,他发现下面的盆地中间有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虽然隔得远,但是自己的眼力现在几乎能在黑夜中视物,况且今夜还有月光。 此时已到二更,又是在如此偏僻之地,谁没事能来这里游玩? 借助灌木丛的掩护,杜文林顺着山坡悄悄接近了谷底。 谷底那片不大的盆地上,有四个人在拼死缠斗。 中间一个长发飘逸的白衣女子被三个黑衣男子围在中间,三个男子皆握有一柄不足两尺的细身短刀,以极快的身法游走在女子周围,并且不断地寻隙进击。 而白衣女子长发遮面,右手持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每当短刀刺到眼前之时,才以极快的身法晃身闪过,同时匕首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握刀的手腕,匕首出击的速度堪称闪电,只见寒光,不见匕首。 而三个黑衣围攻者也是顾忌匕首的速度与锋利,一击不成,马上跃开。 白衣女子似乎周身长满了眼睛,身后之刀刺来的时候,其面还没有回转,手中的匕首却已准确奔着持刀者的手腕而去。 双方都是稍沾即离,谁也不敢过分逼近对方。 四人都默不作声,只有快速移动身形时衣袂带起的风声。 杜文林早就认出中间的白衣女子正是三娘,他想上去帮忙,可是一是没有武器,二是看他们的速度与身手,自己盲目加入进去,对她就怕也没有什么帮助。 就在杜文林踌躇之间,其中一个黑衣人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如同狼嚎。 啸声未落,三个黑衣人加快了进攻的速度,游走的身形更快了。 场上不断传出兵刃交击的声音,三娘的处境比刚才危险了许多,有些顾此失彼,刚刚拒开身前的短刀,身后的一柄短刀又刺了过来,来不及阻击,急忙晃身闪避,间不容发,短刀从腋下贴身穿过,白衣瞬间裂开了一道口子。 杜文林再也待不住了,自己加入进去能否起到作用,生命是否会有危险,这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三娘的那份亲情。 用力掰断身旁的一棵小树,快速去掉枝叶,持着六尺长沉甸甸的树干跑着奔向战场。 场中四人激战正酣,三个黑衣人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进攻的速度越来越快。 三娘苦苦支撑,面前的长发已经被汗水沾湿。 谁也没有注意,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双手持着木棒奔到了身后。 杜文林的来势极快,瞬间已到,双手持棒对着一个黑衣人横腰扫去。 这个黑衣人背对杜文林,正以极快的速度围着三娘游走,做梦也没想到会变生肘腋。 木棒尽头传来骨头的断裂声,夹着一声惨嚎,那个黑衣人踉跄冲出三步,扑倒于地。 杜文林有些懵,自己只是企图干扰对方对三娘的进攻,没想到力气这么大,一下就打断了对方的肋骨。 另外两个黑衣人倒着跃出战团,停下了攻击,怔怔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少年不及弱冠,面目棱角分明,身材高大,双手持棒,月色下满面银光,威风凛凛。 刚才三人围击三娘一人尚且吃力,现在三人已伤一人,况且对方又增一员威风四射的猛将,战场上的天平瞬间倾斜。 剩下的俩人再也没有战下去的勇气,一人过去扶起同伴,另外一人持刀掩护,慢慢向谷外退去。 杜文林现在才注意到,这三个黑衣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中等身材,面如白蜡,鹰鼻竖眼。 三娘并没有再去为难他们,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回首对杜文林笑道: “我说过我们娘俩的心意相通,就知道你今晚会来,所以早早过来等候,没想到遇上了这三个败类。” 说着把面前湿漉漉的头发挽到耳后,露出了绝美的面容,还带着激战后的红润。 杜文林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 “其实我来有一会了。开始看你斗他们三人游刃有余,本想上去帮忙又怕自己的功力不行,帮不上忙还会连累到你。后来看那三人越斗越狠,我才冲上来的,没想到歪打正着,一棍就打倒了一个。” 一直到现在,他还是感觉非常侥幸。 三娘笑了,拉着他走到一块大石上坐下: “傻孩子,你自己也不知实力究竟有多强。刚才你往这儿冲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你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好多武林高手,你气力也不是一般高手所能比拟。就如这根木棒,在你手中感觉不到沉重,挥洒自如,可是放在一般人的手中,他们根本就抡不起来。” 杜文林不大相信,又去把那根木棒捡起,此时才发觉它倒是真的不细,比成人的臂膀还粗。没想到自己急促间顺手弄了这么一件蠢笨的武器。 双手抡起来又转了几圈,倒是真的不觉得如何沉重。 “你天生就是练武的好材料,也就是常言的‘天赋异禀’。自从成了‘未来之星’以后,又勤于修炼,所以现在你的攻击速度比我们好多‘暗夜之子’还要快得多。就刚才那三兄弟,如果单打独斗,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杜文林笑笑,三娘的话在他听来其实就是长者对晚辈的鼓励而已。 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最近发生了很多变化,但是还不至于如三娘所言的那般厉害。 “三娘,我俩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自从去年与你分开后,大部分时间我一直都在你的附近,这期间我曾经回了一趟老家,没用两日我又赶了回来。” 杜文林心中一阵感动,眼睛湿了。 一年多来,三娘一直默默陪伴着自己,这是一种母亲对孩子的呵护之情,这种情感无法用言语表达。 他看着三娘的眼睛,轻声道: “娘,谢谢你!” 三娘没有说话,伸手轻轻揽过他的肩头,静静得看着染上银色的山坡。 杜文林依偎在三娘的身旁,鼻中满是沁人的清香,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三娘的心跳和身体传来的温暖。 每次依偎在三娘怀中,总是会有昏昏欲睡的感觉,那是孩子依偎在母亲怀中才有的感觉。 可是还有好多话要对三娘说,暂时不能睡着。 坐直了身子,夜风拂面,头脑清醒了许多。 “刚才那三人为什么与你打斗?” “这三人是同胞兄弟,与我一样,同是属于‘暗夜之子’。他们是嬴姓家族的,这个家族的分支也遍及大江南北。我与他们并不熟悉,他们只是告诉我是属于嬴姓家族,却不说家住哪里。” “你怎么会与他们结怨?” “说来话长。今年年初,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偷听到他们三人的谈话。他们说受舵主差遣,准备于二月朔日夜进宫刺杀一个叫‘恭妃’的妃子。我们族群之所以能延续几千年,皆拜于默默无闻,与世无争。没想到他们却利益熏心,参入到尘世间的利益纷争中来。这会给我们族群带来极大的危险!” 听到三娘说他们三人是受舵主的差遣,杜文林心中一动,问道: “他们说没说是参加了什么教?” “这个倒是没有。”三娘接着继续叙述道: “二月朔日夜,他们来到皇宫墙外准备进宫时,被我拦住。我好言相劝,只想说服他们为了我们的族群安全而放弃这次行动,可是他们不为所动,并且怕我泄露他们的计划而欲杀我灭口,于是当时就发生了一场血斗,被我刺伤了一个,我的后背也被砍了一刀。” 三娘叙述的语气平淡,没有太大的感情波澜。 可是杜文林却能想象得到,漆黑的夜晚,皇城根下,寒风呼啸中,四人比寒风还快的残酷战斗,血洒遍地。 想到这里,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后来惊动了巡夜的卫兵,我们就各自退去。谁知今夜又在这儿碰巧遇到了他们,见面就打上了。”说到这儿,三娘苦笑了一下: “今夜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大概也撑不过多久,最终会命丧他们之手。” 杜文林笑道: “你不是说我们娘俩心有灵犀吗?娘有危险,儿子岂有不来相救之理?” 三娘也扑哧笑了,伸手摸了摸杜文林的头: “就是呢,有你在,娘往后什么也不怕了。” “我最近可能要被借调到东厂工作,协助调查去年胡金胜被截杀之案。其案不但牵涉到‘沙漠虫族’,还牵涉到‘红封教’,娘你知道‘红封教’这个组织吗?” “似乎听说过,是一个近年才兴起的教派,因为我对这些江湖组织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有用心打听它,对其知之甚少。以后我会留意它的。” 说到这儿,三娘轻轻拍着杜文林的脊背: “往后你虽然做的是公差,但是却经常要在江湖中行走。江湖之事,诡异多变,你年纪轻,又缺乏经验,娘真的有些为你担心!” 杜文林笑道: “没事,娘不用担心!俗语说,鸟儿大了要高飞,孩子大了要远行。我也不小了,已经能够独自闯荡自己的人生。再说了,我毕竟是为公家办事,比普通江湖人又多了一层保障。” “嗯,也有道理。以你现在的功力,已经能胜过一般武林高手。以后随着修炼的逐层加深,功力会越来越高。只是你还缺乏一些基本的攻守招式训练,这一块娘也不怎么擅长。往后若是有机会遇到愿意教你的武林高手,一定要虚心向人家求教,对你会大有益处。” 杜文林突然响起燕青门的毕掌门,他的拳法与腿法在江湖上大有名气,如果再遇到他,一定求他教授一些。 又想到了小兰,那个临别时眼含泪水的姑娘,心中不由得有些淡淡的酸楚。 月已西沉,夜色更深。 第十四章 算命先生 月光透过紫禁城内承乾宫的宽大窗子,使屋里的烛光黯然失色。 郑贵妃站在窗前,看着满院的海棠花开,不言一语。 身后立着国舅郑国泰,搓着双手,看着满脸冷峻的姐姐,站立不安。 良久,郑贵妃才悠悠说道: “你不是说一定能除掉恭妃那个小贱人吗?可是她至今还活得好好的,并且越来越滋润。眼看着就要爬到我的头顶上了。” “据丁舵主报告,他派来的三大高手在宫墙外遭人拦截,致使功败垂成。对方可能也有准备。” “哼!还高手呢,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称什么高手?我看都是一群废物!”郑贵妃不满道。 郑国泰低头称是,表示会继续努力。 “还有,这几天杨成、赵志皋他们不断上疏,要重启调查胡金胜被刺案,皇上似乎已被说动。你得提防着点,别再出什么纰漏。” 郑国泰保证一定不会出现问题。 经过杨尚书的努力,杜文林如愿进入吏部,做了“吏科给事中”,从七品。 官职虽然不大,但是大家都知道,只要能从翰林院出来,有了实职,以后上升的速度非常之快。 对于以后的仕途如何,杜文林并不十分关心。虽然十年寒窗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可是在他心目中只要踏实做好本职工作就是报效朝廷,为民出力。 这天,杨尚书把杜文林招来值班房: “我已经与刑部的潘大人和东厂的王安王大人打了招呼,你明天就去找王大人报到,代表我们吏部配合他们侦办胡金胜被刺一案。” 杜文林免不得又拜谢了一番。 东厂位于东安门北,“东缉事厂”四个漆金大字熠熠生辉,近二百年的威名让官员和百姓闻之胆寒。 杜文林看着四个大字呆了好一会儿。 曾经为自己的仕途规划过无数个目标,却从来没有把自己规划进东厂里边来。 苦笑着摇摇头,笑世事难料,仕途莫测。 拜见了王安王大人,王大人是朝廷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任东厂督主。 王大人对杜文林非常热情。杜文林毕竟是状元出身,同时又是杨尚书极力推荐,代表吏部而来的。 他当即授予杜文林“掌班”一职。 “杜大人,你虽然是‘吏科给事中’,但是既然暂时委身来东厂做事,就得有个职务在身,方便以后行事,敬请谅解!” “谢谢督主抬爱!”杜文林客气谢过。 未来东厂之前,杜文林就已熟知东厂的人员编制。 整个东厂只有一名督主,督主下面设有一名掌刑千户,一名理刑百户,这俩副手都是由锦衣卫的高级官员调派过来。 再往下,就是掌班,领班,司房三个平等职位了,各个职位所辖的事务不同罢了。 这三个职位有四十多人在任,看上去人员挺多。不过即使不算全国各地设立的分厂,就整个京城来说,东厂的人数也有近千人,所以这四十多人每人所管理的下属并不少。 “初来乍到,先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工作不急。”王大人热情地说道。 接着,喊来一个手下,让他带着杜文林转转。 “兄弟贵姓?”一边溜达,杜文林一边与其闲聊。 “回大人话,小的免贵姓张,名强”那人答道。 “哦,张强兄弟来这里几年了?” “小的来此两年有余。来此之前,在锦衣卫做过两年。” 张强二十来岁,精壮干练,一看就是做缇骑的好材料。 来东厂的第三天,王大人派人喊杜文林去厂部,说有要事相商。 厂部值班房内,王大人一边喝着茶,一边与站在下首的人说着话。 站在下首之人,三十来岁的年纪,白面无须,中等身材,浑身透着精神。 待杜文林进来,王大人颌首致意: “这位是来自吏部的杜文林杜大人,也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屈尊来我们厂协助胡金胜一案的调查工作。” 那人赶忙躬身给杜文林行礼。 “这位是孟刚孟大人,来自锦衣卫,也是我们行里的精干好手。” 孟刚也着“掌班”服饰,与杜文林平级。 “胡案发生到现在一晃一年有余,一直没有结果,坊间传言颇多,谣言四起。最近皇上谕旨,着令东厂尽快查清此案,以正视听。” 对于此案,杜文林了解个大概,孟刚应该也了解过案情,所以两人都没有开口询问。 “本公决定,着你俩去江南调查此案,孟刚担任此次行动的总指挥。杜大人刚来本厂,有些办案的章程不是很熟,由你担任副指挥。”王大人喝了口茶,继续说道: “此案与‘红封教’有些关联,等会你俩先去后面,找那几个在押的红封教徒,大体上了解一下这个组织。不过,不会了解太多,被抓之人皆是教里的喽啰,提供不出太有价值的东西。” 二人刚要离开,突然一阵银铃般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也要跟他们出去执行任务。” 随着声音,一个火红的身影飘了进来。 孟刚认识来人,立马躬身问候: “小姐好!” “往后别小姐长,小姐短的,俗死了。我有外号‘快刀王铃’。” 杜文林第一次见到这位小姐,立马被她活泼的性格逗笑了。 王大人满脸笑意: “丫头休要无礼!这位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杜文林杜大人,受吏部委托,暂时借调到本厂工作。这是小女铃儿,从小顽皮惯了,杜大人休要耻笑。” 铃儿把一张俊脸凑到杜文林面前,差点就碰到鼻子: “我看看新科状元长得啥样,还别说,长得挺顺眼的,只是年少了些。”一边说着,一边吃吃笑了起来。 杜文林被臊得满脸赤红,不知如何应对。 “好了,丫头出去玩吧,两位大人还有要事要办。”看上去王大人非常宠她。 “我要跟他们一起出去办案。” “他们要出远门,你一个女孩子家跟着不方便。下次的吧。” 铃儿嘴巴噘得老高,不高兴得走了出去。 王大人无奈得摇了摇头。 出了值班房,孟刚笑着对杜文林说道: “别看铃儿顽皮,她可是从小就在华山拜师学艺,前几天才艺成归来。她的华山剑法神出鬼没,更有一柄王大人帮她千挑万选、用缅铁打造的软剑,削铁如泥。” “没想到王大人还有个女儿。”一个太监有女儿,这个本身就稀奇。 “她是从小就被王大人收留认作义女。”孟刚解释道。 “哦。” 厂部后面,是两排石头房子,这里就是东厂的监狱,关押着一些待审的官员以及和他们案件有关联的人员。 二人来到刑讯室里,询问了一下负责监狱的司房蔡正福。 刁正福说,在押的红封教徒共有五名,皆是因为打架斗殴偷盗等小罪而被府衙捕获,审讯时他们自称是“红封教”徒,然后又被转到这儿来的。 其中有俩人因为受刑过重,已经处于半死状态,不能再审。 接着,把剩下的三人挨着又过了一遍堂,结果还是一样,没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他们皆是教里的下层喽啰,不说没见过教主了,即使舵主,坛主他们都没有见过。 更不知各个据点在哪。 他们只是市面上的地痞无赖,被人忽悠进教,仅仅是挂了一个教徒之名,平时也就是在市面上帮助打探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而已,属于教里的外围人员,没有实际价值。 唯一提供的线索,就是听别人说,他们的教主姓罗。 杜文林与孟刚回到值班房,商量如何开展下面的工作。 “孟大人,我看我们明天就出发去江南。各自挑选五名手下,连你我总共十二人,人数上够不够?”杜文林问孟刚。 “差不多吧,如果有什么变故,需要人手的话,可以去当地府衙抽调。” 他们每人管理着三十来名手下,挑选五名好手并不难,张强也在其中。 第二天天还没亮,十二名厂卫出了永定门,往南绝尘而去。 东厂里的马匹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日行百里不在话下。 杜文林一行第三天傍晚就到了济南城外。 大家勒住马,望着高大的济南城北门,孟刚问杜文林道: “杜兄,今晚我们是在城外找个客栈住,还是进城?” 杜文林略加思索,说道: “我们人多,进城太扎眼,不如就在附近住下。” “正合我意。” 城门外有一些专门为过往客商设立的带有院子的客栈,方便存放货物,停放马车。 “悦来客栈”就在北门外的官道边上,此时里面已经迎来不少的客人,满院都是货物、马车。 杜文林他们把马匹交给管马的伙计,鱼贯进入正堂。 看见一队着褐色服装的官兵进来,嘈杂的大厅立马静了下来。 这年头在外行走的人可以不认识本地的官员,却不能不认识东厂的厂卫。 因为即使本地的官员见了厂卫也得毕恭毕敬。 正在与客人打情骂俏的老板娘看见这群人进来,立马扭着小腰走了过来,满脸媚笑: “诸位官爷请坐,小店寒酸,希望各位大人莫要嫌弃。” “给我们准备几间上房。”杜文林道。 老板娘笑着吩咐伙计去收拾房子。 十二人分坐两桌,大家等着上饭,并不言语。 其他客人也是闷头吃喝,不再喧哗。 突然门外的台阶上传来几声木棍点地的声音,并且还有铃铛的响声。 大家抬头看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佝偻着腰走进了大堂。 他手拄一根拐杖,拐杖的头上挂着两只铃铛,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身后还背着一只鸟笼,笼子里有两只不大的鸽子。 老板娘迎了上去: “老先生请了,是来吃饭还是住宿啊?” 老者慢悠悠坐下: “既吃饭也住宿。” 老板娘皱了一下眉头,从老者进来就带来一股难闻的味道,也许是因为时间久了不洗衣服,或者是鸟类里的鸽粪都落在了他的背上。 对于这样的客人一般旅店都不大欢迎。 但是既然来了就是客,也得好生伺候。 这年头谁也不好得罪,一个不小心就会引来灾祸。 所以老板娘虽然不大待见他,但还是吩咐伙计给老者准备房子。 老者坐下,摇了一声铃铛,清了清嗓子: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敝人专业拆字、算卦,有哪位先生欲算前程,欲测财富,请开尊口。算不准不要钱。如果觉得敝人算了个五六七八,就请赏顿饭钱。” 没有人搭理他,大家都急着吃饭,吃完好离开这个充满异味的地方。 “先生给我算算吧。”大家听说有人要算命,纷纷抬头观望。 第十五章 青铜山大峡谷 孟刚站起身来,走到老者的面前。 “大人是要测财还是测命呢?财分大小,命有长短。”老者翻了一下眼皮,问道。 “财就不用了。给我测测命吧.” “你是测字呢,还是抽卦?” “时间不早了,就简单点,抽卦。” 老者拿出一把折叠起来的纸条,把鸽笼打开,放出一只鸽子来。 把手中的纸条递给孟刚,让他把顺序重新打乱,然后凑近鸽子,鸽子用尖嘴挑着叼出了六个纸条。 “卦象有六爻,每爻有爻神,所主各爻吉凶不同,也叫六神,所以抽六次才成卦。”老者一边接过纸条,一边念叨着。 然后老者挨个展开卦条,念念有词,解说着卦象。 开始五卦都是平卦,无非是天凉多穿衣,背后防小人之类的套话。 最后一卦展开,他突然哆嗦着手,抬头看着孟刚,半晌不说话。 “怎么了?”孟刚问道。 “这卦不好,主凶!”老者嘴巴也哆嗦起来。 “没事,你尽管说。” “你看看卦面,身后一道门,一人出了门,门前有道河,河里有把刀。”老者把卦面对着孟刚说道。 “究竟是什么意思?” “卦象上是说,你最近不易出门,出门就会遇到坎,自己逞强想迈过这道坎,可是坎里还藏着刀。最终是坎也迈不过,刀也躲不过。大凶啊!”说到这儿,老者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孟刚笑笑,没再言语,伸手扔给他一个铜钱,坐了回去。 一夜平安无事,天刚亮,杜文林他们就起床洗嗽,然后来到大堂等待就餐。 一阵铃铛声响起,那位算命老者颤巍巍得从客房来到了大堂,身后的鸽子笼随着他的身体也左右摇摆不定。 他并没有坐下吃饭,佝偻着身子出了堂门,不断传来铃铛的响声与拐杖顿地声,响声越行越远,最后消失在朦胧的晨雾中。 过了济南城,地势往南逐渐走高,孟刚对大家喊道: “前面就是青铜山大峡谷,我们必须从峡谷中穿过去,地势比较复杂,大家一定要精神起来!” 然后低声对杜文林道: “昨夜那个算命老者有些古怪,看他走路似乎有气无力的,可是他手里的拐杖每一下顿地都非常敦实,他的双眼偶尔会露出逼人的精光。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你注意到没有?” 杜文林思索了一下: “笼子里本有两只鸽子,今天早晨还剩下一只。” “不错,问题就出在这儿。那只鸽子哪里去了?如果是在夜中偷跑出去,他今天早晨肯定要在店里寻找,可是他却只字未提。” “你是说,那只鸽子是他故意放走的?”杜文林问道。 “应该是!那两只鸽子都是信鸽,专门用于传递信息用的。” “看来是冲着我们来的。” “嗯,前途如果遇到什么变故,我可能照顾不到你,我让张强保护你。你文生出身,以后写写报告,出谋划策,与地方府衙交接等这些事都得靠你做。打打杀杀不如我们这些大老粗。把这个收着,关键的时候也能防身。”说着,掏出一把匕首,递给杜文林。 孟刚的关心让杜文林心生感激。 他觉得孟刚此人虽然看上去比较冷漠,但是人品的确不错,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 青铜山大峡谷属于南边五岳之首的泰山往北延伸的余脉,峡谷两边山峦叠嶂,苍翠茂盛。 中间夹着一条峡谷,逶迤曲折。 平时人迹罕至,所以也成了动物、鸟虫的安居之地。 谷中落石颇多,崎岖不已,好多地方得下马而行。 杜文林一行人鱼贯进入峡谷,走了大约有三四里地,前面是一条极其狭窄的小道,两边悬崖陡峻。 “大家注意了!”孟刚说着,一马当先,进入了小道。 刚行了不到百米,就看到前面的路上横着几棵大树挡住了去路。 孟刚摆了一下手,大家都停了下来。 一边是陡峭的岩壁,青石暴露,高有百丈。 一边是倾斜的陡坡,坡上树木繁盛茂密。 孟刚挥了一下手,大家纷纷下马,各自寻找隐蔽的地方,遮挡住身子。 杜文林一看这些人就是久经战阵,因为在这样的地形下,最怕的就是山上往下放冷箭。 孟刚对杜文林说道: “前面路上的树是有人故意为之,这是要堵住我们的去路,今天看来要有一场恶仗。我刚才观察了一下,左边的石壁太高,应该没有危险。危险来自右边山坡上的这片树林。总是在这儿等着也不是办法,我带俩人上去看看。” “好的,注意安全。” 孟刚带着两个手下,拿着刀搜索着往山坡上爬去。 上坡时长满了原始树木,遮天蔽日,的确是个藏人的好去处。 三人刚入树林不久,就传来一声惨呼,紧接着传来了兵器的交击声,叱喝声。 很明显,三人遇到了敌人。 敌人既然是有备而来,肯定实力不弱,就怕三人难以应付。 杜文林回头对孟刚手下的三个人说道: “你们三守在这儿照看马匹,我带他们上去接应。” “杜大人,你还是留在这儿吧,我们几人上去。”张强对这个文弱书生并不放心。 “没事,大家跟我上,快点。”说着,率先往山坡上奔去。 树林中,孟刚三人被七八个人围在中间,其中一人肩头中箭,手捂伤口坐在地上,褐色服装已经被鲜血染成黑色。 孟刚与另一个手下在苦苦支撑。 那七八个敌人,服饰不一,但是全部都用红色的头罩遮住头脸,只露出眼睛,鼻子。 他们所用的兵器也不一样,有两人用厚背砍刀,三人用剑,俩人用长柄细身砍刀,还有一人用的是钢鞭。 厚背砍刀仗着力大势重,大开大合,不断对着孟刚两人的长刀猛砍。而另外的六个人,只是偶尔伸手往圈中递一下兵器,配合一下砍刀的进攻,并没有齐心合力消灭圈中三人的意思。 杜文林一看场中的形势,就猜到了对方的用意,他们是想把峡谷中的对手全部引入树林,一网打尽。 不管对方什么企图,也得先解围再说。 眨眼间,他带上来的五个人已经加入了战团。 杜文林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阵仗,不知如何参与进去,站在场外一时踌躇不已。 “哈哈哈。”使厚背砍刀的一人发出一声大笑,似乎是为计谋的成功而兴奋。 另一个使砍刀之人,突然仰首发出一声如狼一般的嗷叫,叫声未落,周边的树林中又窜出来七八个头罩红巾之人,各执兵器,立马把杜文林他们全部围在了圈中。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截杀,并且是准备用优势兵力一举歼灭敌人。 他们虽然隔着头罩不能用语言交流,但是似乎平时经过多次演练,十多个人配合默契,进退有序,攻守兼备。 大砍刀从上往下猛砍,长剑趁着对方应对砍刀的空隙,快速刺进,长柄细刀则专攻下路。 厂卫们也是久经沙场,面对优势敌人临危不惧,利用平时一起演练过的阵法,围成方阵,攻守配合,暂时算是挡住了敌人的进攻。 杜文林与那个受伤的弟兄被大伙围在中间,一时倒也没有危险。 今天对方出动的十六个人都是高手,在他们计划中,东厂的十二个人在他们的围攻下不可能有活出生天的机会。 目前来看,他们的计划应该是没有问题,因为被围在场中的敌人已经出现败相,又有一个厂卫被长剑刺中右臂,长刀落到了地上。 那个厂卫左手捂住伤口也退到了圈心。 杜文林伸手捡起了长刀,刚直起身来,一柄长剑对着他的胸口直接刺来,旁边的孟刚来不及救援,惊得发出了叫声: “啊!” 杜文林的身体甚至已经感觉到长剑刺来的寒意,剑尖已经贴衣。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地上多了一只握剑的手臂。 手臂汩汩往外冒着鲜血,可是仍然紧紧握着剑柄。 大部分人都没看清这只手臂是如何被砍掉的,但是孟刚却看得非常清楚。 剑尖及身时,杜文林双脚未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晃动上身,躲开剑尖,右手的长刀顺势上撩,眨眼间,那只手臂就落到了地上。 过程很简单,也很粗暴,可是在外人眼中却显得如此诡异。 断臂之人疼得倒地昏死过去,断臂处血如泉涌,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另外两个使剑之人也许与他有什么特殊关系,看到同伴如此惨状,丢下对手,像两只疯虎一般,两只剑一左一右冲着杜文林飞刺过来,快如闪电。 孟刚他们都被对手死死缠着,苦苦鏖战,眼看着两只长剑闪着寒光奔杜文林而来,却无能为力。 “躲开!”孟刚大喊警示,分神间差点被砍刀砍到手臂,幸好被旁边的手下伸刀挡住了砍刀。 孟刚心中一阵悲哀,心说杜文林这小兄弟完了。 两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响起,两只尺长的剑头飞射而出,一只射到了十米远的树上,一只射进了使钢鞭之人的左肋,深没剑尾。 一声惨叫,那人撒手扔掉钢鞭,右手捂住伤口,踉跄着退出了战团,扑倒在地。 剑头被削掉的两个剑手,明明看到那个年轻人已经避无可避,明明已经看到双剑快要刺到他的身上,可是银光一闪,他们的两只剑头就没了,根本就没看清对方的刀是如何划出的,而且面前也已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对方使的只是一柄普通的长刀,与其说是被他削断了剑头,还不如说是被其以快如闪电的速度外加极大的力气,生生把剑头磕断的。 他们是相对斜冲而来,而对面却失去了敌人,于是,俩人的身体就狠狠得撞到了一起,撞得头晕眼花。 他们甚至没有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握着半截断剑怔在了那儿。 被围在圈中之人看到杜文林如此神威,霎时都有了勇气,大喊一声,奋勇向往冲杀。 圈外的人看到杜文林举手投足间就重伤了自己的两个同伙,并且还吓傻了两个,人人心中都有了怯意,攻势减缓了下来。 使砍刀的那个人又发出一声啸声,这次啸声更加尖锐,剩下的同伙在啸声的催促下,马上又抖擞精神,开始了新一轮的围攻。 那俩使剑的剑手因为折了兵器,无法再战,默默退到了圈外,隔着头罩死死盯着杜文林,目光中带着恐惧,如同看到死神降临。 战斗仍在继续,嗷叫声,惨呼声,尖啸声,嘈杂一片。 每个人的眼中都在喷火,似乎想用愤怒的火焰灼死对方。 起风了,疾风夹着落叶穿过战场,呼啸着卷向谷底。 第十六章 难破的局 风越来越大,穿过树林,卷起落叶,吹起尘土,带走了死者的亡魂。 杜文林又退回到圈心,心中一片茫然。 他并不明白是如何取胜的,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应而已。 他不清楚自己的实力,也不知如何发起进攻,甚至对眼前的血腥战场怀有深深的恐惧。 又有一个同伴被细刀砍到小腿,可能没有伤及骨头,血不断从腿上流到地面,遍地都是血印,可是他还在拼命厮杀。 包围圈更小了,甚至已经小到同伴的后背能碰到他。 场外的攻势更急,那个砍刀客不断发出啸声,催促着同伴加紧进攻。 杜文林伸手把那个腿部受伤的同伴拉进圈内,持刀补上了他的位置。 一把长柄细刀贴地扫来,杜文林不知如何应对,只好持刀对着划来的细刀猛地剁下。 使细刀者一直都对自己的速度与功力比较自信,因为浸淫在这把细刀上的时间比他睡觉的时间还要长。 每次出刀,对手即使不被砍断两腿,也得狼狈逃避。 可是这一次他错了,错得下辈子再也不想使用细刀。 刀刃明明已经划到了对方的腿上,自己甚至准备听到骨头被细刀切断时发出的脆响声。 可是突然间一道闪电从上砸下。 细刀还在地上,只是自己的手中只剩下刀柄。 长刀落下砍断细刀的瞬间,不可思议得又回弹而起,刀头正好迎上了他的下颚,一声骨头破碎的“咔嚓”声传出,把自己的耳膜震得嗡嗡直响。 可惜,这个声音是从他自己身上发出来的,也是他在人世间听到的最后声音。 圈外围攻者已有三人阵亡,俩个剑手不但失去了兵器,精神也彻底崩溃,傻傻得站在远处盯着战场。 关键是围攻者对于这场截杀已经逐渐失去了信心,皆萌生了退意。 此长彼消,圈内的人却越杀越有精神,转眼间又砍到了一个,砍伤一个。 “弟兄们加把劲,把他们都留在这儿,一个都不许放走!”孟刚高声喊道。 场外的人已经开始退却,包围圈越来越大。 砍刀者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啸声,他们的人立即撤下来几个,扶起受伤者往森林里面撤退。 剩下的人一边抵抗,一边也慢慢往林子里退去。 厂卫们杀红了眼,跟着追击。 “全都回来!”孟刚喊道。 “穷寇莫追,别再被他们咬上一口。”。 大家全部退回,仍然围成战斗队形。 清点战场,自己这一方伤了三个,不过都没有性命之忧,也没伤及骨头,算是轻伤。 反观对方,留下了四具尸体,被带走的伤者不下四人,伤亡过半。 这次战斗,己方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杜文林兀自拿着长刀站在那儿发呆,长刀上的血迹未干。 大战过后,他全身已被汗水湿透,不是累的,是因为过度紧张,还有战场上的血腥场面给他带来的强烈心灵震撼。 十九年的岁月中,除了见过邻居杀猪,就是见过父亲杀鸡了。 今天第一次见到杀人,并且自己动手直接或者间接杀死了三人。 大战已经结束,可是自己的心里还在不停得激烈颤抖,拿刀的手甚至有些哆嗦。 突然有只手轻轻拍在他的肩上。 回头一看,是孟刚,微笑看着他。 他也咧嘴露出一丝笑容,笑得很难看,只是心里镇定了不少。 孟刚揽着他的肩头,往坡下走去。 良久,才开口说话: “今天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大家凶多吉少。” 杜文林又咧嘴笑了笑,没有回话。 他确实不知应该说啥。 把前面路上的树木移开,大家继续前行,一直到天黑才走出峡谷。 回望这条风景秀丽的大峡谷,大家心中没有景色,只有劫后余生的心悸。 一路上没有其他阻碍,过了长江,就到了应天府地界。 “孟大哥,有个疑问一直存在心里,想与你说说。”杜文林与孟刚并辔而行,一边走一边说道。 “哦,什么疑问?”孟刚目视前方。 “在济南住店的时候,出现的那个算命先生,是偶然出现的吗?” “不可能是偶然出现!即使偶然遇见我们,也不可能知晓我们此行的目的,干吗要放出信鸽招呼人手截杀我们?每天在外执行各种任务的缇骑比比皆是,难不成要挨着消灭?况且我们此行的人员不少,想要灭掉我们,自己也得做出巨大的牺牲。”孟刚分析道。 “嗯,大哥分析得有道理。唯一的解释是我们从京城出发后,消息就有人传递了出去,也就是说,我们的内部出了内奸。那个算命先生是来查看实情的。同伙在得到算命先生的情报后,在合适的时间里,在合适的地点安排人手伏击我们。” “是啊,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唯一漏了一个关键的情报,那就是没有事先弄清你的实力。”孟刚说到这里,不由得呵呵一笑。 杜文林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 “哪里有什么实力?只不过是兔子急了会咬人罢了。” 孟刚又笑了,没再言语。 在他的心中,杜文林有着太多的秘密,既然对方不愿意说,他也不方便问。 局面如果弄得太尴尬,兄弟都没得做了。 “他们都戴着红色头罩,不知与‘红封教’有没有关系?”杜文林问道。 “这个暂时难以定论。”孟刚不是喜欢乱下结论之人。 杜文林对大家说,自己与曹巡抚是翁婿关系,可以先去巡抚衙门,见一下曹巡抚,打听一下应天府这边对于胡案的侦查情况,顺便取得本地衙门的支持。 大家皆觉得可行。 杜文林提议去见曹巡抚,第一是为了看看曹翠竹,第二是因为曹夫人。 去年醉酒留宿巡抚衙门之夜,碰巧得到了一个秘密,曹夫人参加了一个什么教派,这个教派不知与“红封教”有没有关系? 更何况,曹夫人还想拉曹巡抚入教,此事比较危险。 这是他心中的秘密,无法与别人分享。 这个秘密一直压在他的心里,让他特难受。 再次来到这里,只盼望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外发生,否则以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岂不是特尴尬? 一行人来到巡抚衙门前,通报进去。 曹巡抚听说是东厂来人,亲自出厅迎接。 试问天下官员谁不怕厂卫上门? 杜文林以翁婿之礼拜见了曹巡抚。 杜文林,孟刚二人随曹巡抚来到大厅落座,孟刚拿出东厂的手谕,递给曹巡抚。 看完手谕,曹巡抚连忙道: “用得着本巡抚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我们想先了解一下地方政府对于胡案的侦察情况。”孟刚道。 “去年那件血案是发生在句容境内,所以关于案件的调查卷宗都在其本地衙门中。” “曹大人听说过‘红封教’没有?”孟刚又问道。 听到孟刚提起“红封教”,曹巡抚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 “似有耳闻,只是个民间教派组织罢了。” “那么大人是否听说他们有什么特殊的标志没有?” “这个倒是没有听说!本官对他们的事情知之甚少。” 孟刚并没有述说在路上遇刺之事,也许他是觉得说了也没有作用吧,干脆就不费口舌。 他本来就不是多言多语之人。 “好吧,我们现在就赶去句容。”孟刚说着站了起来。 “哎,诸位大人旅途劳顿,哪里能刚到就走呢?今晚本官摆宴,给大家接风洗尘。”曹巡抚挽留道。 孟刚现在才想起杜文林与曹巡抚的关系,至少得给他与未婚妻相见的机会。 想到这里,孟刚笑笑,痛快答应: “好吧,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 此时,还未到申时,时间尚早,杜文林独自到后院,去见曹翠竹。 一是想见见翠竹,二是不放心她那已经入教的娘。 路过那棵大树时,不由得想起那夜树后的旖旎情景。 眉头微皱,心中纠结不已。 这是一个结,非常难解的结。看在眼中,却没法伸手去解。 这又是一个局,一个挺大的局,牵扯到官府、民间、江湖以及个人家庭,如果处理不好,难说会引起什么后果。 他苦苦思索着如何破这个局。 不知翠竹是否知晓她母亲的行为,也不知曹巡抚是否已经被其拉下了水。 关键是曹巡抚如果已经下水,这个局就更大了,大到不是他这么一个东厂的低级官吏能插手解决的。 听丫鬟说杜文林到来,曹翠竹喜不自胜,马上来到正堂,两人相见,自是千言万语堆积在心头极欲倾诉。 “相公今日回南京可有要事?”翠竹温声问道。 “嗯,与厂里的兄弟们来江南办些公事,顺便拜访巡抚大人。” “准备住几日?” “本来下午就要离开,奈何巡抚热情,晚上要给大家摆宴接风,那就明天天明再走。” “哦,让他们在前面衙门食堂就餐好了。等会我给娘说一下,今晚你来家里吃,行不?” 杜文林点头答应。 情人相见,本应有说不尽的情话,道不尽的衷曲,奈何一个是懵懂少年,自小闭门苦读圣贤,并不懂得如何取悦对方。 一个是深闺淑女,自小接受的是三从四德,妇道理法,即使面对日思夜想的情郎也难以敞开心扉。 俩人四目相对,一时竟没有了话语。 为了打破尴尬,杜文林笑说: “记得秦淮河的夜景不错,要不饭后我们去逛逛?” 听杜文林如此提议,翠竹非常高兴: “好的!”一边说,一边鼓掌,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 晚饭时,曹巡抚去南院陪孟刚他们喝了两杯酒,就回到家中,此时家里的饭菜也已上桌。 曹夫人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裙装,轻施粉黛,娇美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不断招呼着杜文林吃菜。 如果不是碰巧遇见那夜的丑事,杜文林倒是真的会受宠若惊。 可惜,不管曹夫人如何热情,他心中总是觉得别扭。 “文林啊,你能这么快从翰林院里出来,这样的机会着实难得,多少士子在那里呆上十几年而无人问津,蹉跎了岁月,熬白了头。”曹巡抚叹息道。 “我能这么快就从院里出来,第一是仰仗爹爹你的举荐,第二要感谢杨尚书的大力提携!否则凭我一介小民出身,朝廷里又没个依靠,想混个出头之日倒也真的难!”杜文林的言辞似乎是在谦虚,其实也是实话。 朝堂为官,除了有才,还得有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你现在是吏部的吏科给事中,算是正式步入仕途。杨尚书让你挂职东厂。其实是为了给你以后上进增加资本,同时也是给你一个历练的机会。”曹巡抚道。 “嗯嗯,多谢杨尚书的一番苦心。” “你们厂卫一次出动这么多人来江南,是不是有什么大案要办啊?”曹夫人问道。 “回娘的话,我只是奉命而来,具体办案的细节我也不知,一切听从指挥的安排。”杜文林不会向她透露实情,虽然难保她不会向曹巡抚打听。 曹巡抚听杜文林这样回答,眉毛明显跳了一下。 第十七章 黑云压城 夜幕低垂,大小船上都点起了灯火。灯火透过船只的窗户反晕出一片朦胧的雾霭。 十里秦淮,六朝金粉,这一条流淌了几千年的蔷薇色河流,上演了多少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杜文林与曹翠竹徜徉在河畔,听闻着画舫上传来的阵阵丝竹之声,看着河里的点点灯光,真的疑似天上人间。 “秦淮河美在她的娇柔,如江南女子,充满了软哝细语”杜文林赞叹道。 “乌衣巷,朱雀桥,王谢厅堂,这些地方哪一个没有凄美的故事流传?秦淮河还美在这些传说吧。”曹翠竹说道,女孩中总是容易被凄美的故事所感染。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杜文林轻声念着。 “唉,曾经的辉煌皆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只留下无数后人的凭吊罢了!”翠竹的话语充满伤感。 “今夕何夕?秦淮河畔伴君游,明日知归处?”杜文林笑着。 曹翠竹转忧为笑: “明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不了七夕之时我们鹊桥上再见罢了。” “去年临别之时,曾经誓言今年春试过后我们就完婚,谁知俗事缠身,一直拖到今日还没个着落。”对于此事,杜文林的确非常内疚。 “你刚刚步入仕途,有好多事等着去做,我们俩的事何必急于一时!” “我,我想问你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踌躇了半晌,杜文林开口道。 “什么问题啊?如此吞吐。” “平时你感觉娘的言语或者行为有什么异常之处没有?” 翠竹冰雪聪明,杜文林既然这样问,心中明白娘大概是出了问题,因为自己本身对她也有些疑问在心。 她面色冷了下来,看着秦淮河上的画舫在水中划动,任由晚风吹乱了额前的头发。 杜文林后悔提出了这个问题,心说她一个女孩子又怎会涉足大人的世界,若是自己说出那夜发生的事,给她徒增伤感而已。 想到这里,刚要转换话题,翠竹突然道: “她会趁着爹出外巡查之时,夜里自己出去,具体去哪我也不知。我还偷听到她动员爹加入一个叫‘红封教’的教派组织,被爹拒绝了。” 说完这些话,翠竹的脸色非常难看,既有羞愧,又有难堪。 “说实话,那个‘红封教’可能不是什么正派组织,虽然崛起的时间不长,但是背后应该有一股极大的势力推动它,所以发展迅速。如果已经危及到国家社稷安危,朝廷会加大力度对付它,到时候就怕爹的前程会被娘所累。”杜文林并不想危言耸听,他尽量说得委婉一些。 对于他的话翠竹非常理解,她不理解的是,凭娘一个封疆大吏的妻子养尊处优,万人敬仰,为什么非要加入江湖教派组织呢? 摇摇头,无奈得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再聊此事。 “好了,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大人的事自有他们自己处理。回去后你也不要多问此事,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好了。”杜文林安慰道。 “我能装作不知道吗?每天都要面对一个神秘的娘,换做你,心中咋想?”翠竹着实有些懊恼。 “听我的,你一定不要找她打听此事,这样不但于事无补,甚至还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唉!”翠竹又无奈得深深叹了口气。 杜文林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并肩迎着河里吹来的风,风儿比往日似乎暖了许多。 句容位于南京的东面,离南京不到半百,从南京出发,骑马不用一个时辰即可到达。 杜文林一行人离开南京后,驱马直奔句容而来。 路上杜文林简短介绍了自己曾经亲眼目睹过的那场杀戮。孟刚听后决定先去当初的案发现场看看。 杜文林本想找个机会把曹夫人加入“红封教”之事单独给孟刚说说,可是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有这个勇气。 她毕竟是曹翠竹的亲娘,把她暴露出来,也许会给曹家带来灭顶之灾。 这样的风险他真的不敢去冒。 心中祈祷,只盼曹夫人能悬崖勒马,把这场灾难消弭于无形之中。 但是,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可能非常之小,只怕还得靠自己想办法帮助曹家度过这一劫。 他一路思索着如何去破这个看上去没有破解之法的死局。 还是那片树林,还是那条林间小道,只是已经见不到那场屠杀的丝毫踪迹。 众人下马,杜文林讲述着当日发生的场景,听到惨烈处,这些整日刀头舔血的汉子都不由得心生胆寒。 孟刚蹲在那些黄衣人飞出的地方,用手捏拭着地上的泥土,又拔出匕首,往下挖着。 挖了将近两尺深,他站起身来说道: “这儿的泥土比较松软,又兼雨水浸泡,所以那些黄衣人能够藏匿其中。如果是较硬的土地,他们即使再有钻地之能,只怕也难以利用。” 杜文林也伸手试了试泥土: “的确不错,他们毕竟不是神仙,能有无形遁地之能。如果遇到山陵地形,大概就发挥不了作用了。” “话又说回来,他们肯定有一些常人无法企及的本领。例如,能在松软的地下钻行,这个完全有可能。否则,击杀之后,怎会突然消失于无形?应该是重新回到地下,钻移到远离现场的地方。这样既能给人以神秘感,造成心理恐惧,又能方便隐匿行踪。” “是啊,他们应该是预先在埋伏之地,挖坑隐藏自己,等猎物到来之时,突然从地中钻出,这种刺杀方式往往会让对手措手不及。况且,这些人的身形与出手速度倒也真的很快,即便不用偷袭的方式,也极少有人能躲过他们手中的匕首。”杜文林是亲眼目睹者,所以才有这样的结论。 “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就能找到击败他们的办法。” “不错。但是他们的威胁的确不容小觑!因为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会从什么地方突然钻出。所以对手得始终紧绷着神经,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久而久之,对手也会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而崩溃。” 孟刚招呼大家重新上马,直奔句容县城而去。 到了句容县衙,也没有什么收获。 去年那场血案的第二天,县衙才接到报案。 暴雨已经把现场的所有痕迹洗刷干净,除了帮助那些被杀锦衣卫收殓尸首外,也没有勘察到有价值的东西。 出了句容城,大家一筹莫展。 “看来这边暂时是找不到线索了,要不我们干脆跑一趟温州吧。”张强提议。 “温州距离这儿不下千里之遥,如果前去,兄弟们免不了要受鞍马劳顿之苦。”杜文林道。 “临行前,厂工一再嘱咐,此行一定要给此案一个交代。目前来看,除了再去温州,似乎没有其他好的办法。”孟刚道。 众人皆没异议。 今夜的京城乌云遍天,眼看着就要下雨。 位于京城宣武门内的留守卫指挥使司,是拱卫京城的重要军事机构,握有整个京城内部卫戍兵力之大权,虽然隶属于兵部,但是又受皇帝直接管辖。 此时,在指挥使司的值班房内,都指挥使郑国泰来回不安得踱着步,他在等待南方来的消息。 郑国泰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身材修长,五官端正,如果不是因为一身将军服饰,简直就是玉树临风。 可惜,眼中时不时露出的阴狠之色,毁了整个形象。 随着脚步声响,一名身着千户长服饰的三十来岁军官拿着一封信急匆匆走了进来,递给了郑国泰。 郑国泰拆开看后,把信狠狠扔到了地上,气急败坏: “真的废物!那么多人连几个厂卫都搞不定,反而委屈叫冤自己折了好几个高手,真他妈还有脸说!” “按说罗教主手下高手如云,此次行动出动的人手肯定也不弱,咋就没有搞定那十来个普通厂卫呢?倒是奇怪。”旁边的那个军官说道。 郑国泰手指着地上的信,气不打一处来得说道: “他在信中说,此行中有个少年高手,一出手瞬间就弄死了他们三大高手,还打伤了好几个,此次行动就是因为他而失败的。明明是无能,却还在想办法为自己开脱。” 那个军官捡起信来,仔细看了一遍,皱眉道: “罗教主并不是一个喜欢夸大其词之人,按照他信上的说法,也极有可能此次下江南的人中有这么一个高手。可惜,东厂的‘老鬼’当时并没有把情报弄详细。” 郑国泰沉吟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突然说道: “记得去年初冬之时,教里曾派人去沧州孟村,找燕青门的毕正川商量入教之事,谁知却被一个年轻书生搅黄了,就连领头的宋旗主也栽在他的手里。要知道宋旗主的武功可是鲜有敌手。现在突然想起,那个年轻人与这个人是否是同一个人?近年来还没说听有这样的年轻高手出现。而今时间不长却出现了两个,有些异常。” 王千户也面露疑惑之色。 “王千户,明天再你去查一下这个人的来历,把资料都报给我。” “好的!”王千户行了军礼,正要往外走,又停住了脚步: “这伙厂卫此行既然是奔着胡金胜案子去的,我们还得小心与这个案子的相干人等,别再在他们身上出了纰漏。” “嗯,嘱咐罗教主,时刻注意这些人在江南那边的行动信息,及时汇报,别做亡羊补牢之事,尽量把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实在不行,干脆再把那群‘虫子’派过去。”郑国泰咬着牙说道。 黑云压城,京城的夜更黑了。 第十八章 回马枪 紫禁城坤宁宫院内的荷花乍露尖尖角,引得无数蜻蜓攀附。 清风徐来,荷叶摇曳,泛起层层绿波。 万历皇帝站在荷花池边,看着池中的蜻蜓飞舞,心旷神怡。 身旁的郑贵妃紧紧依偎着他,伸手往池中扔下鱼饵,群鱼争食,惹得皇上哈哈大笑。 良久才想起垂手站在身后的国丈、都督同知郑承宪: “爱卿今日进宫有事上奏?” “回皇上话,近日朝堂流言,内阁副相赵志皋赵大人与吏部尚书杨成杨大人等相互勾连,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甚至连首辅申时行申大人也成了他们排挤的对象。对此,大臣们颇有怨言。” “哦,臣子们本应兢兢业业,殚精竭虑,为朝廷,为百姓谋福。若只图私利而罔顾臣子本分,岂能对得起朝廷的厚爱,百姓的期待?”皇上淡淡道。 “皇上训示的对!” “如果没用其他本奏,就下去吧。” 郑承宪对皇上的回复似乎不甚满意,还想再言。 “爹,你先回去吧。难得今日皇上清闲,就别再拿朝堂上的琐事烦他了!”郑贵妃轻声道。 郑承宪躬身退出。 微风又起,郑贵妃似乎有些冷,把柔软的身躯往皇上的怀里靠得更紧了。 杜文林一行快马加鞭,第二天中午就赶到了无锡。 无锡地处太湖之滨,风景绝美秀丽,“萧萧远树疏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这句诗大概也是无锡美景的真实写照。 按照孟刚的想法,直接穿过城区,到太湖边上再打尖。可是赶了一上午的路,众人饥肠辘辘,又兼贪图无锡美景之名,所以大家提议不如在街上找家饭店,一边吃饭,一边欣赏街景。 于是,找了一家临街饭店,上了二楼,占了靠窗的两张桌子。 今天饭店生意不是很好,楼上没有其他客人。 杜文林道: “你们皆是北方客,对于江南之地的美食没有我清楚,我下搂给你们点菜如何?” 众人叫好。 杜文林笑笑,转身下搂。 刚转过楼梯,就听楼下传来隐约的谈话声: “任坛主吩咐,这几天注意北面来的厂狗,如果发现他们的踪迹,必须马上报告。现在他们已经到了。我们快点吃,别误事。” 谈话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即便是坐在旁边桌子上吃饭的客人也不可能听见,无奈遇到了杜文林。 杜文林心中咯噔一下,停下了脚步,悄悄伸头往下看去。 楼梯口不远的地方,两个身穿灰色衣服的人正在吃饭,一人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另一个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他们的身旁放着两把长刀,一看就是江湖人。 杜文林当机立断,马上退了回来,到了楼上,一边脱去外套,一边对张强说: “张强,你马上把便装换上,随我出去。” 然后匆忙从行囊中找出便装,一边换装,一边对满脸诧异神色的孟刚说: “楼下有俩可疑人物,马上就要离开,我与张强跟踪他们,你再安排人手负责接应。” 大家都是行里熟手,不用多问。 孟刚马上安排另外几人也开始换装。 眨眼间,张强与杜文林都收拾妥当,杜文林悄悄来到楼梯边向下张望。 那俩人已经站起身来,起步往门外走去。 杜文林打了一个手势,张强跟在后面也下了楼。 中午的街上比较繁忙,人来人往,摩肩擦踵。 两个灰衣人一路往南长街而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怕被别人跟踪。 在他们的印象中,即使有人跟踪,也是身着褐色服饰的厂卫,一眼就能认出。 可惜没有想到,有人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换装跟踪。 俩人在一个临街的的大门前停下了脚步,上去敲门。门开后,俩人闪入院内,大门立马又关上。 杜文林溜达着路过门前,见门头上书着“任府”两个红色大字。 刚才那俩人说的任坛主,应该就是这家的主人了。 寻了一家街口的茶肆,杜文林与张强进去要了一壶茶,一边喝茶,一边与老板聊着天。 “今年的天气似乎比往年热,大伯的茶水生意应该也比往年好吧?”杜文林用家乡方言说道。 “哪里哦?听口音小哥应该是苏州那边人氏,对我们这行生意也应该有所了解。其实,每天喝茶的人几乎就是那么几个老客,刮风下雨照来不误。我们这样的小本买卖挣不了几个钱,年老了能赚个棺材本就不错了!” 杜文林笑笑,朝着不远处的“任府”努努嘴: “那家是做什么生意的?看他家的门头不小,应该是个大老板吧?” 老板一边抹着桌子,一边回道: “你说的是任府吧?他家是祖传门第,老辈就有钱,是做绸缎生意发的家。” “哦,我说呢,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现在的任老爷还做绸缎生意吗?” “还做着,祖传的生意不能扔。在无锡城里有好几家分号。” “哦,这样的大老板一般都很忙,平时也过来喝茶不?” “来的。今天早晨还来的呢。”这么大的老板能经常光顾,茶肆老板的脸上写满自豪。 “有钱人家亲戚多,他家平时亲戚朋友肯定多得不得了。家里经常来人,路过你这里顺便坐下来喝杯茶,老伯你的生意岂不是也跟着沾光。”杜文林奉承道。 “来人倒是不少,来喝茶的人倒是不多。” 杜文林又要了一碟五香豆,一边吃着豆子,一边与老板有一句没一搭得闲扯着。 “任府”的大门又开了,那两个带刀灰衣人探头看了看,出门往来路匆匆走去。 杜文林与张强也悄悄跟了回去。 两个灰衣人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饭店,走到柜台旁,用手指着楼上向老板打听着什么。 此时屋内人多嘈杂,杜文林离得又远,没听清他们说啥。 应该是在打听楼上厂卫的动向。 然后,他们就坐了下来,看样子暂时是不走了。 杜文林回头看了一下,两个也穿着便装的同伴正待在不远处的墙角,把他们招了回来,一起上了二楼。 杜文林把在楼梯听到的话,以及刚才跟踪的情况低声对孟刚说了一下。 孟刚要大家都换回厂服,然后一起下楼,众人上马,往城外驶去。 出了城,孟刚对大家说道: “我们直接去苏州。” 杜文林问道: “这里的事咋办?” 孟刚回头看了一下,笑着说道: “我们已经暴露行踪,在这里只会处于他们的监视之下,到了苏州我们再杀回马枪。” 大家恍然大悟,皆佩服孟刚的机智。 无锡到苏州不到百里路程,傍晚时分大家已经赶到了苏州城内。 一行人在城中绕了几圈,确定无人跟踪后找个一家偏僻的小客栈住了下来。 “大家休息一宿,明天我们再杀回去。”孟刚吩咐道。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皆换上便装,各自分工,约定好联络暗号与地点,俩人一组,从苏州陆续往无锡而来。 杜文林与张强一组,俩人作为头一批人先行离去。 不到半晌,俩人就到了无锡南门,找了家大车店寄存下马匹,步行进入城内。 杜文林一袭绸布蓝衫,手执折扇,俨然一副富家公子的派头。 张强青衣小帽,佩刀跟在后面。 俩人来到“任府”附近,找了一家小饭馆,要了俩小菜,一壶米酒,一边呡着酒,一边监视着“任府”大门。 临近中午之时,三男一女四个人走进饭馆,其中一个粗豪汉子高声招呼老板上酒上菜。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说道: “刘哥,我们从潘阳湖大老远被招来,他任老爷就不能管我们一顿饭?” 粗豪汉子答道: “富贵人家规矩多,吃喝都不自在,还不如我们自己在外吃,吃完后再上门也不迟。” 女子接道: “就是呢,他家吃饭人多不说,到时候客套来客套去的,不用吃就饱了。” 说话女子三十来岁,内穿翠绿衣裤,外罩一件大红披风,面容消瘦,伶牙俐齿,一看就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角色。 另一个身穿皂衣的短粗男子道: “任坛主招呼我们来,也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 粗豪男子伸出手指“嘘”了一声,让皂衣男子闭嘴。 皂衣男子闷头喝酒,满脸的不愉快。 杜文林一边喝着酒,一边摇着折扇欣赏着窗外的街景,四人的到来似乎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一直到太阳偏西,四个人才去敲开了“任府”大门。 一天时间,“任府”总共来了将近十拨江湖客,只见人进去,没见人出来。 傍晚时分,厂卫们分批住进了城南的“兴隆客栈”。 杜文林找到孟刚,与他商量今夜的行动计划。 “大哥你看他们这些人今天集中到‘任府’意欲何为?”杜文林问道。 “我也猜不出。下午我琢磨了几个方案,你看看哪一条合适。” “哦,说说看。” “第一,绑架一个去过他府里的江湖人,从他的口中拷问信息。第二,绑架姓代的本人。第三,今夜进府打探详情。” 杜文林思考了片刻说道: “第一条计划行动起来比较简单,但是那些人虽然去过他府上,不一定了解太多教里的内幕,一旦走漏风声还会打草惊蛇。第二条计划未尝不可,但是也只能作为下策,因为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一人身上,有些冒险。万一他嘴巴硬或者自尽,岂不是前功尽弃?” “嗯,那就先从第三条开始。” “今晚我与张强想办法进去,你带弟兄们在外接应。” “好吧,二更就开始行动。”孟刚了解杜文林的能力,自忖,自己的轻功与武功比他还得差上一截。 第十九章 夜探任府 初夏的无锡城已经有些炎热,二更时分街上还有稀稀落落的行人走过。 一直到街上静了下来,杜文林与张强才来到“任府”的后墙外。 张强扔出钩索,首先爬了上去,趴在墙头上观察了半晌,向下招了一下手。 杜文林也攀着绳索上到墙头。 院墙内紧靠着一排高大的杨树,杨树前面是一排高大的房宇,这里是后院,前院还有一排亮着灯光的房舍。 后院一片黑咕隆咚,也不知是否有人住。 杜文林低声吩咐张强在此守候,下去人多目标太大。 月黑星稀,晚风习习。 杜文林轻轻一跃,就如风中的落叶,轻轻飘到地上。 看得张强咂舌不已。 杜文林落地后直接向前院亮灯的地方摸去。 前院房舍的中间有一个大厅,大厅中灯火通明。 杜文林隐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发觉外面并没有人放哨,遂轻步移至窗前,舔破窗纸,向里张望。 大厅里不下三十人,男女老少,僧俗尼姑,各类人都有。 众人散站在四周,一个六十岁左右的锦服老者正站在前面讲话: “诸位想想,本教自创教以来,才几年?就有超越所有教派的势头,是什么原因?说到底,除了你我等忠心教主的广大教众共同努力外,最主要的是上边有人罩着!上边人许下承诺,对本教忠心耿耿者,以后会论功行赏,给予诸位意想不到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但是,如果放弃本教,甚至背叛本教者,则必受惩处。” 下面人鸦雀无声,喘息可闻。 突然一个粗重的声音响起: “我们潘阳湖四侠对本教一直忠心不二,天地可表,随时听从任坛主的调遣。可是每次就给我们那么几粒药丸,吃不了多久就得重新来取,我们只想提个建议,每次能否多给我们些许,省得来回奔波?” 杜文林一看,这人就是白天在饭馆的那个姓刘的粗豪汉子。他说的任坛主,应该就是正在讲话的老者。 他的话语刚落,下面立马一片议论之声,听上去大家都赞许粗豪汉子的提议。 任坛主清了一下嗓子,高声道: “大家静一静!刚才刘寨主的提议也有道理,对于此事我会尽快向金舵主汇报,然后由舵主再请求教主定夺。只是,大家要明白,这些药丸都来自宫里,由顶尖御医专门制作,珍贵异常,否则,教主也不会如此吝啬,的确是由于数量不足所致。” “既然如此难得,何必费此力气?不如把我们体内所中之毒一次性解除,以后岂不是省得再麻烦教主了吗?”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身着道袍,头戴青帽的尼姑。 任坛主面向尼姑,说道: “清心师太,话虽可以这么说,可是事却没法这么办。据说‘朔望红丸’配方来自北方遥远的‘沙漠虫族’,此药只要服下,药性深入骨髓,从此再也无法剔除,终生离不开解药。” 清心尼姑一声长长叹息,再不言语。 任坛主也是一声叹息,声音低沉: “每一个入教者,皆服用过此药,我又何尝不想把它从身体中彻底去除,奈何药性如此,着实无法根除。总算还有解药,虽然解药每月都得服用两次,但是大家只要不心生二意,教主定不会断了大家的解药。” 众人低头不语,虽然心中不满,却又无可奈何,现在即使把他弄死也无济于事,反而还会累及大家的性命。 好死不如赖活着,简单的道理谁又不懂? “我们言归正题,今天招呼大家来,除了给大家分发解药以外,还有一个任务。一帮厂狗今天从这儿路过去了南边,等这帮厂狗回来之时,可能需要大家合力截杀。这个行动什么时候开始实施,需要等待金舵主的指令。大家暂时委屈在敝处多待几天,这儿的好酒好菜尽管享用,若是需要开心的朋友我还可以弄些美女过来陪着。”说到这儿,任坛主呵呵大笑起来,只是下面一片沉默,并没有人附和他,明显的是,大家并不乐意参加此次行动。 “好了,我已经给诸位安排好住处,等会有下人带大家就寝。如果没有其他事需要商量,那么今夜就这样吧。” 杜文林悄悄退回到墙下,攀着绳索上了墙头。 张强低声问道: “有啥收获没有?” “回去再说。” 俩人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杜文林与张强撤回“兴隆客栈”,大家也陆续撤了回来。 杜文林把在“任府”所见到的情况向大家做了详细汇报。 众人听完都恍然大悟:怪不得“红封教”发展迅速,原来是用药物逼迫众人卖身于它。 杜文林也一直疑惑凭着曹夫人的身份为何也会委身此教,现在找到了答案。 无外乎威逼利诱这个老套路,只不过使用药物更阴险下流罢了。 “因为我们来调查胡案,而让他们产生了畏惧心理。而我们刚好正愁于找不到突破口,他们如果先行出手,也给了我们破局的机会。对于我们来说这是好事。”孟刚道。 “是啊,他们若是蛰伏起来,我们反而无处着手。”杜文林笑道。 “那位姓任的坛主话里有话,他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找不到什么证据,对他们造成不了威胁,可能就不会对我们主动下手。”孟刚分析得有理有据。 “这儿已经有了线索,我们再去温州舍近求远就没有必要了。这几天就围绕‘任府’做文章。他们不主动对我们下手,我们可以引蛇出洞。”杜文林道。 孟刚点头称是。 只是如何引蛇出洞,又是一个问题。 “刚才我琢磨了一下,凭着我们十二个人对付那几十个亡命之徒,没有胜算。无锡县衙里的差役战斗力不知如何?加上他们如果能把任府里的教徒一锅端了,下面就有文章可做。”杜文林一边寻思,一边说道。 “说说你的想法。” “如果能把他们一锅端了,全部羁押在无锡县衙的大牢中。有这几十个教徒在我们手中,此教的上层领导会寝食难安,下面他们会使出各种手段来营救或者暗杀。只要他们主动出击,我们就有了反击的机会。” “这个方案可行!动静虽然大了些,但是照目前的情况看,也是最佳方案了。如果担心县衙的人手不足。我明天早晨亲自跑一趟城外的驻军,调些驻军过来,以保证一击成功。” “那就这样办好了。你明天带俩人直接去驻军处,我与张强去县衙,余下的兄弟去‘任府’外负责监视和接应。”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开始分头行动。 杜文林与张强来到县衙,拿出腰牌,声言要面见知县大人。 值班的差役一见厂卫来了,马上去后院禀报。 没用片刻,五十来岁的知县卢清摇晃着五短身材一路小跑来到了大堂,参见二位厂卫大人。 当看到领头的“掌班”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时,紧张的心情立马松懈了下来。 一边看着杜文林递过来的东厂公函,一边漫不经心得问道: “二位大人光临敝县有何公干啊?” 杜文林并不在乎他的态度,冷着脸道: “我们今天过来是办一件要案,你马上集合手下,等会就跟我们走。” “本县因为治安一直不错,所以上边核准的差役人员也不多,总共四十来人,今天请假的将近一半,另外衙门里还得留下一部分人值班,能借调的人手不足十人。” 杜文林知道这个老油条是没有看得起他这个年轻人,所以也没有动气。 因为本身就没指望这里能出动多少人。 “好吧,能出动几个算几个。” “请问杜大人,你们今天来究竟是办什么案子?” “你先去把人手集中起来吧。”杜文林并没有直接回答他。 刚过晨时,孟刚已经带着一百多官兵到了县衙前。 卢知县一看这个阵仗有些慌了,忙不迭地集合了二十多人亲自带队,来到队伍前。 孟刚与一名百户长骑在马上,向马下作揖拜见的卢知县轻哼一声,并不理会。 “卢大人,我们要去‘任府’抓人,你带队马上开始行动。”到了此时,杜文林才告知他此次的具体行动计划。 一听是去“任府”抓人,卢知县的脸上立马变了颜色,头上一下子冒出了汗珠。 这些都被杜文林、孟刚看在眼中,皆感觉他的反应不大正常。 卢知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二话不说,转头带队就向“任府”而去。 县衙到“任府”并不远,片刻即到。 官兵、差役、厂卫一百多人把“任府”团团围住。 敲开大门,差役与厂卫一起冲了进去。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伸手欲拦,一边说道: “诸位官爷稍等片刻,等老爷回来再议如何?” 被厂卫一脚踹倒,令差役看管起来。 搜遍了前后院落,除了一些家人外,任老爷以及那几十个教徒不见踪影。 而据负责监视的厂卫们报告,从一大早到现在,除了有几个下人出进外,任老爷以及其他人应该都在院中。 院里肯定还有其他藏身之处。 杜文林吩咐把管家带到了前院大厅。 “你家老爷和其他人都藏到了哪里?”杜文林问道。 “老爷昨晚出去彻夜未归,剩下的不是都在院中吗?哪里还有其他人?” 杜文林不想这样无聊拖延时间,向旁边几个厂卫挥了一下手: “你们几人帮他醒醒脑子。”一边说着,一边行出门外。 屋内瞬间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 第二十章 地狱杀戮 如果说审讯犯人的本领东厂说是第二,那么天下就没人敢说第一。 不消片刻,厂卫出来报告,管家愿意配合找人。 杜文林回到了大厅,管家嘴角流着鲜血,垂头丧气,被俩厂卫架着。 “想起来了没有,他们在哪里?” “他们在后面的地下。” “带我们过去!” 后院的西首第一间房内正中有一张极大的圆形餐桌,餐桌下面铺着厚厚的红色羊毛地毯。 管家指了指餐桌下面。 搬开桌子,掀开地毯,下面露出一块方形木板。 木板揭开,是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 洞口里面是一排向下的木质梯子。 “这个洞里面有多大?”孟刚问管家。 “非常大。”管家老实答道。 “有没有其他出口?” “据老爷说,为了防止意外,留有出口,具体出口在哪,我也不知。” 差役们已经找来了火把。 “我先下去,你与弟兄们跟在后面。”孟刚说道。 “还是我先下吧。”杜文林拔出匕首,率先进入洞口。 孟刚递过去火把,被拒绝。 他感觉自己在暗处的视物本领并不差。 洞里没有一丝光线,但是杜文林还是能隐约看清前面几丈远的情况。 梯子很长,他一边往下行着,一边集中目力与听力,防备着偷袭。 后面有人拿着火把也跟了下来。 紧张中,总算走完了这道梯子。 双脚落地,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向四周看了一下,并没发现异常。 孟刚与几个厂卫也举着火把走了下来。 除了火光所及范围,其他地方一片黑暗,暗得让人发慌。 孟刚打了一声口哨,后面的衙役们举着火把鱼贯而入。 杜文林走在前面,睁大眼睛,极目向四周观察着。 下来的人越来越多,火把照得洞口附近一片通明。 只是前面黑暗依旧。 众人举着火把,慢慢往前搜索前进,已经发现这个洞的周围沿着洞壁建有好多黑色木门的房子。 中间是一块极大的空地。 空地上铺着松软的沙土。 杜文林踩在这些沙土上,心中突然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 脑中出现了黄衣人泥地里破土而出的场景,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猛地站住: “大家注意脚下!” 可惜,已经晚了。 队伍中间及周围,沙土突然炸开,暗黄色的人影从地下飞出,手握匕首,像一道道闪电刺向众人。 曾经的惨剧又一次上演,残酷的杀戮已经开始。 杜文林的预感是正确的,只是晚了,黄衣人已经像闪电一般刺进队伍。 瞬间,队伍中响起了惊恐的惨嚎声与喉咙喷血的“呲呲”声。 这是一个圈套,他们早就有了准备,埋伏下黄衣人是想把大家斩尽杀绝! 来不及照顾身边的人,杜文林的匕首迎着旋转的黄影刺去。 黄衣人的确很快,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身影。 可是还有人比他们更快。 杜文林一击成功,一个黄色的身影被匕首割断喉咙摔落于地。 杜文林并未停歇,他知道,稍作停留,就会有更多的同伴丧生。 火光下,他如一个褐色的鬼魅,随着黄衣人的身影一起旋转飞舞。 善泳者常溺于水,善骑者常坠于马。 黄衣人从小训练的就是一刀封喉,可惜今天遇到了克星。 他们也看不清那道比闪电还快的褐色身影,每当那道褐色闪电刺到身旁,根本来不及抵挡,瞬间封喉。 一个个黄衣人摔到地上,喉结处也如被他们割喉的人一样,往外喷着鲜血。 攻杀起于瞬间,也消失于瞬间。 杀戮在片刻间就已停止,满场充斥着令人做呕的血腥。 杜文林站在那儿扫视着战场,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这种杀戮比大峡谷中的截杀更血腥,更残酷。 这种残酷使他从心底感觉恐怖。 下来的二十多个人损失大半,倒下的永远也不会再起来,剩下的人都在瑟瑟发抖。 而黄衣人全军覆没,留下了六具尸首。 除了一具尸首是被刀砍中腹部,其他五个皆是一刀封喉,全部是杜文林的杰作。 听到下面的打斗声,卢知县又带人下来,当看到场中情景时,被惊得呆住了。 这片黑暗的场地,成了修罗战场,尸横遍地,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下来的八个厂卫牺牲了两个,孟刚、张强等五人皆安然无恙。 二十多个差役剩下不到一半。 “卢知县你马上出去让王百户带几十人下来。”孟刚喊道。 卢知县忙不迭地又爬上木梯。 “让大家休息一下,等他们下来再往前搜索。”杜文林对孟刚道。 孟刚点点头,看着遍地的尸首和扔落的火把,面色冷峻。 这里的空间太大,大到以杜文林的视力也穿透不了前面的黑暗。 几十个官兵已经下来,每人都拿着一个火把,空间瞬间充满了光芒。 搜遍整个地下空间,也没有找到其他人。 甚至也没有找到出口。 杜文林叫人把管家带了下来。 管家看到满地的尸首,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 杜文林盯着他的眼睛: “这儿的埋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管家点点头。 “你也是红封教徒?” “是的,事到如今我知道隐瞒也没有用处。”管家回答得倒也干脆,因为他知道自己受不过酷刑。 与其接受折磨,还不如早早解脱。 “你们是如何知道今天会发生变故而预先埋伏下这些人的?” “也是在你们到来之前老爷才得到消息。这几个人是前几天才过来,一直就住在这里。” “他们总共就来了六个?” “具体人数我真的不知,都是老爷与他们接触,不许别人打听关于他们的事情。” 旁边的孟刚恨得牙根痒痒,握刀的手已经发白: “你们老爷以及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管家满是褶子的脸此时却是犹豫不决,抬头看了看四周,没有回答。 “痛快点吧!我不能保证你能活命,但是我能保证你不会生不如死。”孟刚的声音冷得像块冰。 管家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腿往前走去。 来到左侧墙壁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双手用力推着一块砖,砖被缓缓推了进去。 然后又移步三尺,推动另一块砖,此时看上去异常整齐的墙壁突然缓缓向内打开,现出一个方形门口。 门里面漆黑一片。 他用手指了一下,没有言语。 王百户挥了一下手,几个士兵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持着盾牌进入洞口。 突然一阵叮当之声响起,一些飞刀、飞镖,铁蒺藜纷纷打了过来,持盾牌的士兵瞬间倒下了两个,剩下的退出了门口。 杜文林拿过一个盾牌,手持匕首,回首说道: “我先进去,大家稍等片刻。” 众人皆为其担心,但是又都见过他的身手,试问除了他谁还有能力打头阵? 杜文林如旋风一般冲了进去,暗器击打盾牌的声音骤起,然后瞬间就响起了一阵惨叫声。 孟刚看机会差不多了,也带头杀了进去。 原本漆黑的空间,此时被火把照得通明。 里面几十个江湖人拿着各式兵器,与攻进来的人拼命厮杀。 不断涌入的士兵使本就不大的空间人满为患,让习惯于群体厮杀的士兵如鱼得水。 如果几个士兵围攻一个武功高手,那个高手在这样的空间中几乎任何没有胜算。 而最让这些江湖人胆寒的是,杜文林如鬼魅般的刺杀,一闪而过间对方还没看清他的身影,就伤于匕首之下。 僧俗道侣,他们本就来自五湖四海,昨天之前甚至相互不识,又有谁愿意为一个不熟悉的人拼命。 所以他们各自为战,各求自保,完全陷入混战之中。 时间不长,那帮教徒已经损失近半。 “大家住手!”一声大喊,教徒们各收兵器退到一旁。 一名锦衣老者从暗处缓缓走出,正是那位任老爷。 他走到场中,对那些教徒们说道: “今天到此为止吧,我们不能再做无畏的牺牲。大家扔下兵器,听候大人发落。” 教徒们眼看着自己的同伙一个个倒在对方的刀枪之下,心胆具寒,如果再战下去,肯定都要载在这儿。 大家纷纷扔下兵器,官兵们一拥而上,捆绑起来,押了出去。 来到外面场地,杜文林翻看着那几个黄衣人的尸首,发觉他们的骨骼奇软,甚至能折弯。 特殊的身体特征使人目瞪口呆。 这种体征也许是生活环境造成的,或者是后天通过药物的淬炼而造成的。 “他们就是传说中的‘沙漠虫族’。”杜文林对孟刚说道。 众人又挨着搜索一番,再无人影,于是也撤了出去。 留下衙役们收拾洞内的尸首。 回到了县衙,把剩下不到二十人的教徒收监后,孟刚命令厂卫们暂时就住在了县衙的后院招待所内。 然后修书向督主王大人汇报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 “孟大人,什么时候开始审讯啊?”卢知县似乎比较热心此事。 “今天大战刚过,有好多事需要处理,就怕腾不出手来审讯。明天再说。”孟刚答道。 卢知县似乎松了口气。 傍晚时,卢知县专门请城里“艳阳春饭庄”的大厨来衙门食堂做了好多大菜,就为了犒劳这群上午闯过鬼门关的勇士们。 “绍兴女儿红”拉了一马车过来,卢知县亲自挨着敬酒: “大家辛苦了,今晚就来个一醉方休。” 于是,大家喝得昏天黑地,七荤八素。 酒宴一直快到二更才结束。 大家相互搀扶着回到后院的住所,不一会就传出了一片震天的呼噜声。 县衙后院的正中,有五间石头房子,这是县衙的大牢。 牢里关着上午抓来的教徒。 教徒们经过白天的厮杀与惊吓,皆身心俱疲,不到二更,就传来一片呼噜声。 第二十一章 劫狱 洪泽湖西岸的“积良庄园”沉浸在一片夜晚的宁静、祥和之中。 庄园的后院中,那个极大的地穴内,此时空荡无人。 里面那扇高大黑色房门内,魏积良魏庄主把一个纸条递金衣服饰的中年人,中年人看完后阴鸷的脸上变得无比愤怒: “一战就折了我六个兄弟,此仇不报,对不起那些逝去的亡灵!” 他不断得踱着步,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你马上给金舵主去信,让其他人时刻待命,瞧准时机给予敌人致命一杀,用他们的性命祭奠死去的兄弟。”金衣人对魏庄主命令道。 今夜天空乌云密布,空气燥热,似乎要下雨了。 突然,几个黑影越过墙头轻轻飘到地上,借着房屋阴影的掩护慢慢接近了那几间牢房。 刚才还是黑云压城,此时却是大雨滂沱。 雨来得太急,瞬间遍地水雾弥漫。 牢房门前的两个站岗差役,抱着刀躲在屋檐下避雨,看着突然而至的大雨,心中说,今夜应该平安无事了。 可惜,总会有意外发生,就在他们以为安全之时,一左一右两个黑影突然从雨雾中蹿出,两把匕首眨眼间就逼近了喉咙。 俩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捂着冒血的脖子栽倒在雨地。 又有两个黑影从雨地里窜出,快速打开牢门,冲了进去。 牢房内漆黑一片,黑衣人亮出火折子,发现里面是一间间用粗壮的钢柱做成的栅栏单间,每一个单间里都关有几人。 黑衣人来不及细看栅栏里关的是谁,挨着用刀砍开外面的铁锁。 突然,门口传来了两声惨呼,两个黑衣人心中大震,他们知道完了。 门口出现几只火把,一伙穿着褐色服饰的厂卫走了进来。 “束手就擒吧,抵抗没有意义。”孟刚一脸冷峻。 有两个单间的锁已被砍开,里面的人走了出来,突然看见手拿匕首走在队伍前面的杜文林,又面带惊恐得退了回去。 他们白天见识过杜文林杀人的手段,谁也没有信心能接下他一招。 与其出去接受死亡,不如躺下继续睡觉,至少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被堵在牢房里的两个黑衣人,一个手持长刀,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另一个黑衣人提着板斧,个头高大。大约四十岁左右。 用板斧这种兵器的人一般都有一股子蛮力,并且几乎都对自己的能力比较自信。 于是,他举起板斧就冲了过来。 在他的印象中,还没有人敢正面抵挡板斧的砍击。 对面的年轻人的确没敢硬挡板斧,而是突然就失去了踪影。 刚刚准备为自己的威风喝彩,却发现持着板斧的手腕突然垂了下来,板斧也不受控制坠落于地。 他疑惑得举起右臂,惊悚得发现手腕再也直不起来,一股鲜血从手腕上的刀口汩汩涌出。 他突然明白了,明白自己以后再也不能使用仗以成名的板斧。 咕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另一个持刀男子,只是看到一个褐色身影从他的同伴身旁划过,却没有看清那个身影是如何出手的。 然而,那个他心目中形象无比高大的大哥就突然扔了斧头,坐到了地上。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看到过无数英雄好汉丧生于这只板斧之下,所以每次跟着这只板斧出来执行任务,都能给他带来绝对的安全感。 然而,这一次板斧栽了,栽得不明不白。 心中的偶像崩塌,自己也就失去了抵抗的信心,撒手扔刀,束手就擒。 门外的两个黑衣人,刚才曾用匕首结束了两个差役的人生。 可是,瞬间之后,自己也倒在了匕首之下。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地上的四张面孔,都是圆睁双眼,面带恐惧。 他们至死也没弄明白自己是如何离开人世的。 两个黑衣人被带到了后面厂卫的住所,孟刚决定连夜审讯。 “你们今夜来了几个人?”孟刚问道。 “四个。”三十岁男子答道。 “你俩叫什么名字?与‘红封教’什么关系?” “要杀就杀,要刮就刮,说那么多废话干吗?”板斧大汉嚷嚷道。 孟刚努了一下嘴,过来俩厂卫把大汉拉到了隔壁的房间,不一会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三十岁男子脸色发白,浑身哆嗦,隔壁的叫声吓坏了他: “我说,我叫殷自奎,我们是受金舵主派遣而来。” “金舵主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具体名字我也不知。他现在常州。” “你见过他没有?” “见过。只是他每次都是戴着面罩出现。” “他既然是舵主,那么他的舵口是不是也在常州?” “是的。” “舵口有多少人?你知道地址不?” “舵口具体人数我不知,因为我没有去过舵口所在地。” “常州那边是如何得知无锡这边出事的?” “是有人送信过去。” 厂卫把俩人送回牢房暂时关押。 “天明再处理其他教众,大家休息吧。” 肆虐了一夜的风雨总算停息了。 一大早卢知县就跑来后院,说是看望大家。 没想到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牢房门前的四具尸体。 经过一夜雨水的浸泡,尸体的面目开始肿胀,看上去非常瘆人。 他惊得差点坐到地上,忙问怎么回事。 杜文林把昨夜发生的事简短叙述了一遍。 当听说还有俩人被活捉并且关在牢里边,卢知县的脸色非常难看。 “时间紧迫,我们想上午对这些教徒就展开审讯。”杜文林道。 “好好,我没有意见。” “那就好,不过等会我们审讯犯人时,卢知县最好回避一下。省得弟兄们忍不住动刑而污了卢大人的眼睛。” 卢知县知道,这是想撇开他,但是不答应也不行,这些人是他一个小小的知县得罪不起的。 首先过堂的是任老爷,虽然已是阶下囚,可是锦衣华服,仍显雍容华贵之色。 他是个识时务者,自忖凭着自己养尊处优的身子是扛不住厂卫们的刑罚,所以上来就竹筒倒豆子,彻底交代。 据他交代,“红封教”的背后有朝廷的势力,教主的确姓罗,但是总教的地址在哪他却不知。 他的无锡坛口受常州的分舵金舵主指挥,自己发展的手下有五十来人,昨天战死的以及被擒获的占了大半。 他家后面的地下场所还是他爷爷辈为了躲避战乱而挖的,自从加入了此教以后,这儿也成了“沙漠虫族”的落脚点,为了方便他们,里面又进行了改造。 听他说到“沙漠虫族”,杜文林忍不住问道: “‘沙漠虫族’你了解多少?” “我对他们也不熟悉,只是听说是来自遥远的北方。每次来都是直接进入地下,过一段时间就走了,几乎不与我说话。这六个人一直住在这里,金舵主说,留这几人是给我备用的。” “去年温州知府胡金胜在句容境内被截杀一案,你知不知道?” “知道。杀手是金舵主安排的。” 胡金胜一案的正主看来已经有了着落。 “你的手中有没有手下教众的花名册?” “没有。但是我可以默写给你。” 杜文林叫人找来纸墨。 像任老爷这种人,能主持家族的祖传生意,并且还能坐上坛主,不是偶然的,因为他的确有一些超乎常人的本领。 就如现在他默写手下教徒的花名册,五十多个人的详细信息一气呵成,中间几乎没有停顿。 默写到最后,显得似乎有些犹豫。 “是不是有的人名字不方便写?”杜文林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他点点头。 “那人的能力再大,能大过朝廷?事已至此,你谁也保护不了。我们也会根据你的表现如实上报,帮你减轻罪责。” 任老爷咬了咬牙,下定决心,纸上赫然出现“卢清,无锡知县。”六个字。 看着任老爷写下的最后六个字,杜文林与孟刚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惊讶。 他们似乎早就察觉到这个卢知县有问题,现在算是得到了证实。 “今天早晨是不是卢知县给你送的信,所以你提前设计好了埋伏?”杜文林问道。 任老爷点点头。 孟刚气得咬着嘴唇,起身往外走去。 杜文林知道,卢知县在劫难逃了。 “你坛下的教众较多,对于此教他们是否有人比你了解得更多些?”杜文林继续问道。 “应该不会。因为他们都是我发展起来的,包括卢知县。所以他们没有接触上层的机会。” “那个‘朔望红丸’是什么东西?” 任老爷没想到杜文林也知道这种药物,有些诧异: “没想到大人你也知道这个名字。这种药物据说是来自‘沙漠虫族’的秘方,后来经过宫里御医高手的调制,做成了现在这种药丸。”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来。 杜文林倒出几粒红色药丸,瞬间满屋飘香。 “为什么要给教众服用此药?” “服了此药后,不但能振奋人之精神,还能提高人之武力。” “还有别的功效吗?” 任老爷犹豫了一下,说道: “服用此药以后,终生离不开解药。每月的朔日和望日皆须服用解药,否则全身酸痛,精神萎靡,时间不久会因心肺衰竭而亡。” “这种药物既然如此狠毒,那些人为什么甘愿服下它?” “为了逼迫他们加入本教,会用各种欺骗手段让他们服下此药。例如,夸大此药的功效,言其能增强人之体力,改善体质,甚至能青春永驻,延年益寿等。很多人因为受不了诱惑与好奇而上当。等他们服下之后,后悔也就晚了,只有乖乖加入本教。” 杜文林突然解开了一个困扰自己的谜题:凭着曹夫人的身份为什么甘愿接受“红封教”的驱使。 也想通了一些官员加入此教的原因。 “你说此药来自宫里,是否知道宫里的哪个御医在研制生产这个东西?” “我只知道这么多,就这些还是通过金坛主了解到的。” 从他这儿已经审问不出更多的东西,让人把其押回牢房。 第二十二章 小镇劫杀 孟刚带着手下,直接来到前面县衙大堂。 卢知县一见众人来临,赶忙从座上起身: “诸位大人辛苦了!审问出什么结果没有?” 孟刚没有答话,挥了一下手,张强与另一个厂卫拥上来把卢知县捆了个结实。 “你们为什么绑我?” “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嘴硬。要不等过了十五望日再放你如何?” 听到孟刚这样说,卢知县霎时面如死灰。 因为十五望日必须服用解药,看来他们已经掌握了全部内情。 想到这儿,卢知县腿一软,跪了下来: “求各位大人饶命。小官也曾勤政爱民,奈何受奸人所害,误服毒药,才沦落至今天地步。”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应该如何处理,到了刑部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卢知县瘫在了地上,被厂卫拖着送入了后院大牢。 “知县被送进了大牢,知县的位置也不能总是空着。我们应该马上上报,让朝廷任命新的知县。”孟刚对杜文林道。 “是啊,这事必须尽快解决。关键是后院的牢里还关押着十多个教徒,也得等候上面来人处理。” “另外,姓任的所列名单中还有好多人没有归案,也得进行抓捕,这件事我们没有时间亲力亲为。今天我与你一起去常州府,让府衙执行这个任务。” 孟刚安排张强暂时负责县衙这边的安全事务,然后带着两个厂卫,与杜文林一起奔常州而去。 县衙的斜对面,是一个两层小楼的客栈。 此时,在二楼的一扇窗户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看着杜文林他们离去的背影,默默转身,打开身后的鸟笼,拿出一只鸽子,把一个小纸条塞进鸽子脚上的竹筒之中。 一只灰色的鸽子从窗户里挥动着翅膀飞向了北方。 无锡到常州的距离不到百里,刚到巳时孟刚他们已经跑了将近一半的路程。 夜里刚下过大雨,路上泥泞不堪,所以尽量捡官道走。 官道路过一个叫横山桥的小镇,孟刚看看天色尚早,提议在此打尖。 大家夜里忙活了半宿,一大早到现在又米粒未尽,一听说打尖,才感觉饥肠辘辘。 镇东面靠近官道有一家小饭馆,此时还未到吃饭时间,店里比较冷清。 四人走进饭馆,吆喝老板抓紧上点饭菜。 老板送上茶水,让大家稍等片刻。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从窗户看去,外面来了十多骑身穿各色服饰的江湖人。 他们翻身下马,从马背上抽出兵器,一起向屋内冲来。 屋内四人立刻明白,这些人是冲着他们来的,马上站起,抽刀戒备。 这些人今天并不打算再放他们出去,所以分兵守住了门窗。 余下的人一窝蜂得奔着四人就冲了过来,没有多余的言语。 瞬间,兵器交击声响成一片。 冲在前面的俩人一个照面就被孟刚他们放倒,后面的人立刻又补上位置,利用狭小的空间,轮流进行攻击。 跟在后面的人,不断往里打着飞镖,对四人进行干扰。 空间太小,四人并肩站在窗户前面,抵挡着如潮水一般的进攻。 杜文林知道如此下去不是个办法,对方利用车轮战法,是想拖死他们。 一咬牙,迈步跃出,迎着一个剑手的手腕刺去。 快如闪电,剑手的手腕瞬间血如泉涌,宝剑当啷一声掉落地上,抱着手腕退出了战场。 杜文林的匕首欲再次刺向一个用刀的大汉,突然,一声冷笑传来,一柄不足两尺的钢制短矛瞬间刺到了胸口。 杜文林惊得猛退一步,才勉强躲开。 而短矛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如附骨之蛆紧随着他的身形刺向他的左肋。 杜文林经历过大峡谷之战,经历过任府地下之战,每次战斗皆没有让他胆怯。 而今天,他感到了恐惧。 他甚至没有看清来人的面目,只感觉对方似一团蓝色的烟雾缠绕着他,使他无法伸展手脚。 手忙脚乱中,又差点被那只短矛刺中手臂。 杜文林猛地跃起,斜着退出了两米,远离战团。 此时,才看清对方是个身穿蓝色长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白净消瘦的脸庞,中等身材,握着一把短矛跟着他的身形又刺了过来。 杜文林一直自豪自己的速度,没想到今天这个对手的速度并不比他慢。出其不意的攻击,还险些把自己伤在矛下。 杜文林发觉,对方不但速度极快,而且对于短矛的使用也有极深的造诣,一只短矛被他使用得出神入化,灵活得似出洞毒蛇。 自己对于任何兵器都没有经过系统演练,手中的匕首还是孟刚在路上塞给他用于防身的。 每次战斗皆胜在速度与敏锐的视觉。 今天,遇到了真正的对手,一个让他找不到任何破绽与突破口的对手。 好在,他具有天生的应变能力,每次短矛刺来,皆能以对方不得不回守的角度进行快速反击。 他知道,只有以快打快,才能克制对方,稍有迟钝,就要血溅五步。 于是,一褐一蓝两个身影如两股轻烟一般,快速缠绕、旋转在一起。 孟刚那边也是苦不堪言。 今天对方的人手不但超出了己方的几倍,而且都是罕见的高手。同时,他们还攻守兼备,配合极佳。 一个厂卫拿刀的手臂被剑刺穿,鲜血不断涌出,褐色的服装染成了黑色。 孟刚暗叹一声:四人今天大概要载在这儿了。 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惨呼声,在外看守门窗的四人,被一个突如其来、身穿火红色衣服的姑娘闪电般削断兵器,还没缓过神来,就被刺穿身体。 长剑已经从胸膛中拔出,而四人还是圆睁双目,站立不倒。 眼里充满了茫然与恐惧,至死还在怀疑世上竟然有如此快的剑。 屋外的惨叫声惊动了屋内厮杀之人,每个人都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还没等大家缓过神来,一个红色的身影就闯进屋内。 战团外围的人本想拦住她,可惜刚亮出兵器就被一闪而过的寒光削断,又是一阵惨叫声传来,眨眼间,又被她伤了三个人。 战团内的人暂时停止了战斗,眼睁睁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切菜砍瓜般的杀戮。 圈内被围四人皆长出了一口气,他们知道命是保住了。 那个刚才与杜文林缠斗的蓝衫客突然抛下杜文林朝着红衣女子急蹿过去,他想替同伙解围。 杜文林哪里还能容他脱身,身形窜出,手中匕首对着他的背心就刺了过去。 红衣女子看着一个银色短矛眨眼间就刺到了面前,急切间猛地向右晃动身躯,短矛贴着腰间滑过,差点划破束带。 蓝衫客一击不中,背后却感觉到兵刃袭来的刺骨寒意,心知不妙,去势未减,直接向门外窜去。 可惜还是慢了半拍,后背仍被匕首刺进了半尺。 顾不得疼痛,飞身上马,仓皇而去,身后留下一片喷洒的血雾。 杜文林看着蓝衫客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屋内剩余的袭击者,眼看着第一战将受伤而逃,而同伴中侥幸未死之人也所剩无几,谁也没有再战下去的勇气。想趁机逃走也没有了可能,红衣女子双目圆睁,像一尊煞神堵在门口。遂纷纷扔掉兵器,等候发落。 红衣女子正是王铃,那个大胆泼辣的姑娘。 “谢谢你,小姐!今天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们就栽在这儿了。”孟刚对王铃谢道。 王铃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嚷嚷道: “快点叫店家上饭,饿死我了。” 满屋人忍俊不禁,即使被俘之人,也觉得这个姑娘着实特殊。 遍地血污,屋内外尸首横陈,她却视而不见,急着要填饱肚子。 如此心大的女人大概也难寻第二个。 “这儿也无法再吃饭,先让店家报官,让当地的官府来善后,我们得换一个地方吃饭了。”孟刚又道。 “好好,那就走呗,还磨蹭啥?”王铃是个急脾气。 孟刚苦笑一下,走到被俘的人群面前: “你们应该都是‘红封教’徒,今天来此可能也是身不由己。我也不想为难诸位,只要回答完我的问题,大家就可以走人。” “你问吧。”一个满面胡须壮汉说道。 “你们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常州。”壮汉答道。 “金舵主大家都见过吗?” 那几人相互望着,没人吭声。 孟刚背着手,盯着他们,也不言语。 “回大人话,我们都见过。”还是那个壮汉。 “他的舵口在哪里?” “这个我们真的不知,每次聚会都是找一所空闲的院子,或者郊外空地,我们都是在这种场合见到他的。” “他多大年龄?” “看上去似乎五十岁左右,我们也弄不准,因为他总是戴着面罩出现。” “他平时做什么营生?” “这个我们更不知。” “好的,我问完了。” 此时,杜文林行了过来: “刚才骑马逃走的蓝衫人,你们谁认识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我们不知,队伍出城的时候,自己加入进来的,说是金舵主让他与我们一起执行任务。”壮汉答道。 该问的都问了,把他们全部放走。 “我们没有时间等着本地的县衙来处理他们,又不能把他们都宰了,只有放了。”孟刚无奈得解释着。 对此,大家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到现在,大家才来得及关心王铃,孟刚奇道: “小姐你怎么来了这里?京城到这儿可有两千多里路。” 王铃一脸的狡黠: “知道你们在这边,我就偷跑出来,一路往这边而来。也该巧你们命大,我刚好路过这里,见到你们在打架。” 大家苦笑不已。 第二十三章 金舵主“浮出水面” 常州知府欧阳东风是一个清正廉洁、爱民如子之人,在本地百姓中的口碑很好。 说起卢知县之事,欧阳知府嗟叹不已,言其前程算是彻底毁了,如果朝廷判其充军算是便宜他了。 “欧阳大人,无锡那边善后之事就劳烦你了。我们最近要在常州这边调查金舵主,还得依赖你的配合。”孟刚道。 “没问题,如果需要协助,本官当竭力配合。” 无锡那边的被俘教众第二天就已解到。 接下来又进行了第二轮审讯。 任老爷以及雨夜劫狱的俩人都只见过戴着面罩的金舵主,而不知舵口的具体所在。 线索还是那么多,没有过多的收获。 此时,在常州城郊一个废弃的院落里,一个戴着黑色面罩,身材魁梧的男子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着步。 无锡坛口全面失陷,横山桥小镇损失惨重,皆使他烦忧不已。 危险越逼越近,如芒在背,坐卧不安。 是坐以待毙还是再次反击? 坐以待毙不可能,而再次反击还有成功的希望吗? 这些厂卫的能力太可怕,尤其里面有个叫杜文林的年轻人,功力更是深不可测。 就连自称“未来之星”的蓝衫客也是铩羽而归,这的确出乎意料。 这股厂卫本来已经难以对付,可是据逃回来的手下报告,对方的队伍中又加入一个红衣女子。这个红衣女子也是厉害角色,一把软剑削铁如泥,动作快如闪电,出手间就杀死了七名高手。当叙述到红衣女子的杀人手段时,叙述人声音发颤,尚心有余悸。 他已经命令蓝衫客去招一些他的同族高手过来助战,务必把危险拒之门外。 现在,他就在等蓝衫客以及他同伙到来。 约见手下教众从来不会到家里或者舵口去,那样感觉很危险。 他的舵口也就舵里的几个骨干人员知道在哪,甚至下面的坛主都没有到过。 他在社会上仍然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大商人、大善人,就连他的亲戚朋友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他一直都是个小心翼翼之人。 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手下去把门打开,蓝衫客领着三个三十来岁的黑衣人走了进来。 “拜见金舵主!”四人躬身行礼。 “几位辛苦了!” “这三位是住在燕山脚下赢氏家族的三胞胎兄弟,赢狮,赢虎,赢豹,他们是‘暗夜之族’中的‘暗夜之子’,昨天见到我传过去的信息,连夜赶了过来。因为白天不方便出行,所以现在才来拜见舵主。”蓝衫客介绍到。 “卫东青,你们同属于‘暗夜之族’,为何你却能在白天行走?” 蓝衫客原来叫卫东青。 “回舵主的话,我虽然也是属于‘暗夜之族’,只不过是后来加入的,与他们原生者不同。所以在族群里都称呼我这样的人是‘未来之星’。我现在也是属于嬴氏家族的一员,卫姓是我本来姓氏,在家族中我也应该姓赢,我与他们三是兄弟,我的后母是他们的姑姑。” 金舵主听得头有点大,也懒得去梳理其中的关系: “嬴氏兄弟,听卫东青说,你们是属于京城丁舵主手下,来江南之前,与丁舵主打过招呼没有?” “回今舵主的话,我们没有与丁舵主打招呼。虽然是他的手下,但是我们的行动相对比较自由。” “哦,我与丁舵主素有交情,别不小心坏了彼此的感情,那可就是金某的罪过了。”顿了一下,金舵主继续道: “听东青介绍,那帮厂狗中有俩好手,特别是那个年轻男子,能与东青战成平手,着实不易。据说无锡任坛主养在地下的‘沙漠虫族’几个高手也是折在他手下。以后与他对阵,大家得小心些。还有个红衣服丫头,使用一把削铁如泥的软剑,也不容小觑。” “谢谢舵主的关照!” “最近这边事比较多,以后依仗诸位兄弟的地方还多了去了。一路鞍马劳顿,辛苦异常,今夜就这样吧,东青你带他们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江南的初夏之夜是美丽的,美得让人总是想把自己留在梦里,留在那片蓝得过于深邃的夜空之中。 可是在这片美丽的夜景之下,却暗暗涌动着杀戮与血腥。 “金记布庄“南城分店今日开业,老板金昌顺不但邀请了全城的商界名流,还特意邀请欧阳知府过来捧场。 因为金老板一直致力于慈善事业,在常州当地有着极好的口碑。 欧阳知府肯定得卖他这个面子,但是凭他一个朝廷命官、四品地方大员的身份也不适宜参加这样的活动。 所以,欧阳知府就送了一块匾额:“金记布庄,财源广进”。 金老板特意把这块珍贵的匾额挂在布庄的正堂之内,以感谢知府大人的支持。 孟刚他们在知府衙门里偶然听欧阳知府说,今天是“金记布庄”南城分店的开业之日,还给他送来了帖子。 听说布庄老板姓金,立马有了兴趣。 因为这两天一直在为寻找金舵主的线索而发愁。 既然这个老板也姓金,不如过去凑凑热闹,或许还能遇到更多金姓之人。 于是,他与杜文林俩人换上了寻常衙役的服饰,帮知府的匾额送到了布庄。 虽然是知府小吏,却是代表知府大人而来,当然不能慢待。 所以金老板再三挽留俩人中午共同赴宴。 孟、杜二人顺坡下驴,留了下来。 常州城的“昌顺饭庄”也是金老板的产业,里面装饰得金碧辉煌,光芒耀目,让每一个进入其中的客人皆能感觉到尊重与奢华。 金老板陪着几位商界名流以及孟、杜二人一起步入饭庄大厅,大厅内早已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因为孟刚二人的特殊身份,所以也被金老板拉着坐到了上席。 给他俩面子,就是给知府面子,这点道理大家都懂。 开场白、致谢词完毕,大家就开始了觥筹交错,猜拳行令,热闹非凡。 杜文林自称滴酒不沾,所以大家也懒得理会他,也就给了他更多观察来客的机会。 突然,靠近里边阴暗角落的一桌引起了他的注意。 虽然隔得远,但是那个桌上的三人他却认识。 一个苍髯如戟的大汉,一个三十来岁白面无须的男子,一个三十来岁面容姣好的女子。 那个京城的雪夜,曾在内阁副相赵志皋大人家中,被他惊走的三个杀手,正是这三人。 他们为什么不远千里来此?更加巧合的是与金老板还是朋友。 心中隐隐觉得其中可能有文章。 “有情况!我先离去。”对着孟刚耳语道。 孟刚点头。 杜文林摇晃着站起身来: “对不住了,诸位。昨夜偶感风寒,这里人声嘈杂,头晕脑胀。我先告退了。” 拱拱手,不顾金老板的再三挽留,离席而去。 杜文林装病离去,孟刚也找到了离席的理由,说是送其回家,遂也离去。 到了门外,杜文林道: “我们得想办法换一身便装。” 孟刚四周巡视,不远处有个裁缝铺,就直接走了进去。 告诉老板,官府办差,抓紧为二人准备便装。 老板不敢多言,马上找了两身衣服为俩人换上。 二人在街角的不远处盯着饭庄,杜文林把京城之夜发生的事简短告诉了孟刚。 孟刚听罢,也觉得其中有问题。 一直到太阳偏西,来客才纷纷散去。 三人摇晃着出了店门,看来喝得都不少。 金老板站在门前低声对那个女人说了几句话,她点点头,然后带着那俩人往南门而去。 常州是江南有名的大都市,贯朽粟陈,百姓富足。 市面上更是一片繁荣景象。 杜文林暗叹,此处的繁华不输于京师。 出了南门不远处就是古运河,河边有个“迎宾客栈”,三人进了客栈,上了二楼金老板已经订好的房间。 杜文林二人也走进客栈,老板迎了上来: “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杜文林故意向外看了看天色,用姑苏土语道: “一大早走到现在,又累又饿,哥,我们要不住下吧?” 孟刚道: “好吧!只是你们的房间干净不?” “客官尽管放心,我们是几十年的老店,回头客多了去了。大家都是奔着价格合理,住得干净舒服来的。” “你带我上去看看再说,行不?” “好的,包你满意!” 挑来选去,选中了那三人所住的隔壁房间。 太阳落到西山之时,三人才从酣睡中醒来。 “大哥,今晚准备吃啥?我让店家送上来。”女人问道。 “中午酒大了,晚上也没有什么胃口,随便吧。”那个苍髯客道。 女人下楼而去。 “丁舵主让我们代表他来祝贺金舵主的布庄开业,并且告诉我们暂且不用回去,听从金舵主的调遣,在这儿监视那帮厂狗的动向。我怎么感觉事情并不这么简单?”那个白脸男子问道。 “二弟啊,你看到的只是表面文章。其实我们一行的真正任务另有安排。” 说话间,女人已经回到房里。 “什么安排?”白脸男子问。 “你们听过‘暗夜之族’这四个字吗?” “没有。” “这是一个神秘的种族,他们生活在不见阳光的地下,但是每个人的功力皆极强。丁舵主手下有赢姓三胞胎兄弟,就是来自这个种族。”苍髯客道。 “这三兄弟与我们来这里有什么关系?”女人问道。 “这三兄弟功夫了得,是丁舵主的得力干将,极受重用,并且也了解舵里的很多秘密。可是最近却被金舵主重金收买而背叛了丁舵主来到常州。” “都是一个教的,如同自家人,有什么背叛不背叛的。” “小妹此言差矣!‘红封教’扩展迅速,以至于教主无暇管理各地分舵,各地舵主自行扩大规模,大有独立出去另立山头之势。无奈‘朔望红丸’他们自己不会配制,解药也得靠总教供用,否则的话,只怕早就分崩离析了。” 孟刚与杜文林第一次听到“红封教”的详细信息,也证实了这个“金大善人”其实就是金舵主,兴奋异常,皆竖起耳朵,唯恐漏掉一个字。 隔壁三人说到嬴氏三兄弟时,杜文林心中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京城东山谷里的那场月夜激战。 没想到他们三也来到了常州。 想到他们围攻三娘时诡异的身法与速度,心中不由忐忑不已。 “说来说去,让我们来究竟什么目的?”白脸男子问道。 “丁舵主明着是让我们来监视厂狗的行动,其实是让我们监视三兄弟的。他说凭着我们的身手是对付不了那三人的,只负责监视他们的行踪,后续的事他自会安排。” “可是那三兄弟现在不知在哪?我们如何监视啊?”女人问道。 “这个不急,他们只要还在这里,总是会露头的。” 第二十四章 孟刚之死 金昌顺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平时也算下足了功夫,以至于手下教众几乎没人知道他究竟是谁。 没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丁舵主直接给他明着送来了“太行三鬼”这三个蠢货,让他着恼不已。 这三个人在江湖上臭名昭著,来此招摇过市,岂能瞒得过那些比狗鼻子还要灵敏的厂卫?他们很快会闻着味追过来。 说是来监视厂卫们的动向,而实际上打的是什么主意,自己岂能不知?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把这三人当作诱饵,把祸水引到自己的身上。其坐山观虎斗,即使不能得渔翁之利,至少也能收获报复的快感。 只因自己收买了原来在其手下的嬴氏三兄弟,他咽不下这口气,决心展开报复。 凭他金昌顺的智商岂能看不出他的阴谋? 虽然俩人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但是至少同为“红封教”的舵主,也曾在总舵那里有过一面之缘,现在仅仅为了三条狗,就如此大动干戈,企图置自己于险地,太他妈的阴险了! 金昌顺越想越气,拿起一只茶碗狠狠摔到地上。 有你初一,就有我十五。 既然你如此对我,也别怪我不客气!来而不回非礼也。 如果我在这边出了事,你在京城也休想安稳。 可是眼前之事必须解决,得把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 他把管家金福叫进屋内,对其低声交代着。 管家听完后,出门直奔东城而去。 新月如钩,客栈里一片寂静。 不远处古运河上的野鸭,被夜鹰惊起时翅膀扑扇芦苇所发出的声音时有所闻。 隔壁房间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让孟刚与杜文林感觉好笑:没想到那么好看的女人也爱打呼噜。 虽然三人不是什么善类,但是两男一女宿于一房却能秋毫不犯,的确有些君子、淑女风范。 “太行三鬼”杀人越货,敲诈勒索,无恶不作,在江湖上素有恶名。大家提起他们,皆说他们“太行三鬼”的绰号恰如其分,的确没有做过人事。 只是大家比较好奇,一个年轻的女人常年与两个大男人混在一起,是如何处理男女关系的? 毕竟三人都不是善类,更不是君子、淑女。 所以皆猜测也许是一女同伺二夫吧。 但是,从今夜三人的表现来看,外人的猜测完全错了。 他们不但没有过分的言语举动,甚至相互彬彬有礼。 孟刚想到这儿,感慨不已:大家皆冤枉了他们。他们三人虽然属于邪派之人,但是男女关系的清白却值得敬佩。世人总是喜欢把同类分作好与坏,美与丑,岂止再恶毒之人也有他的良善之处。 突然过道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这种脚步声很轻,甚至比猫步还轻,常人肯定不会发觉。 但是,杜文林听见了。 他轻轻赤脚下床,趴在门缝向外看着。 四个黑衣人一闪而过,停在了隔壁的门前。 房门被轻轻打开,片刻之后,四人就从房间里出来,快速离去。 期间,隔壁的三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但是,杜文林知道,这三人肯定是凶多吉少。 四人的身影虽然是一闪而过,杜文林却已经认出他们是嬴氏三兄弟和那个蓝衫客。 本想出去跟踪他们,可是想到四人的功力那么高,跟踪不被发觉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三人是在睡梦中被割喉,喉咙处还在汩汩流着鲜血,遍地都是血污。 梦里结束人生,感觉不到痛苦,也许是一种幸福吧。 孟刚与杜文林看完现场,又轻轻退回房间,他们暂时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有等天亮后店家去报官了。 “太行三鬼”来常州第一天夜里就被灭口,并且是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神不知鬼不觉送他们上了路。 让那个远在京城的丁舵主打碎牙齿往肚里咽,有苦也说不出。 同时,也让他知道常州的丁昌顺不是好惹的。 想到这里,金昌顺不由露出了笑容。 他一把拉过“小凤仙”坐到自己的腿上,对着俏生生的粉脸使劲亲了几口,舒坦得哼起了小曲: “长夜慢慢曲悠悠呀,浮生旧梦几多愁。奈何笙歌人空瘦呀,我的小乖乖啊,再美也不及塞上桂花酒。。。。。。” “小凤仙”是常州“怡春阁”的当红小姐,最近傍上了金大官人,遂离开“怡春阁”,整日陪在其身边。 他承诺一定给她赎身,纳为第五房小妾。 “小凤仙”把剥了皮的荔枝塞进金大官人的口中,把身子使劲往他怀中挤了又挤。 杜、孟二人一夜未归,欧阳知府有些担心,一大早就在衙门里等着他俩的消息。 见到他俩回来,才如释重负。 “二位大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而彻夜未归?”欧阳知府问道。 “回大人话,昨夜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二人遂把昨夜发生的事以及金昌顺的问题详细对其做了汇报。 听完后,欧阳知府呆住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平日里乐善好施的金大官人竟然有着这样的身份,长叹一声: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为今之计,暂时不去惊动他,免得打草惊蛇。等待时机,把其余党一网打尽。”孟刚道。 这几天关押在常州府衙大牢里的教徒们坚持不住了,因为马上就到十五望日。 过了那天如果得不到解药,“朔望红丸”会要了他们的命。 他们在牢里苦苦哀求着救命,当死神逼近之时,没有几人能扛得住精神的折磨。 任老爷说,他家还有一部分解药,藏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必须他亲自回家取。 这倒是个问题,无锡到常州路程虽然不远,但是谁能保证路上不出意外? 上一次横山桥小镇就差点让孟刚他们全军覆没。 合计了半天,还是决定由孟刚带领十个差役押着任老爷去无锡,杜文林与王铃带领厂卫们负责策应。 第二天一早,杜文林、王铃以及厂卫们都换了便装,俩人一组,四组人陆续出城而去。 车辚辚,马萧萧,押着囚车的一队官兵出了东门往无锡而去。 金家大院内,金昌顺正悠闲的坐着摇椅喝茶,管家金福匆匆进来,耳语了几句。 金昌顺低头思索片刻,咬牙道: “回马枪才是让人防不胜防的致命武器!” 一只鸽子从常州金家大院往无锡飞去,可惜它带去的不是和平,而是杀戮。 自从任老爷出事以后,任府里的佣人跑了个精光,自己的家人也不愿住在这个不祥之地,都搬去了乡下。 任老爷带着大家一直来到后院地下洞穴的入口处: “那些解药在下面的一个房间内。” 几个差役举着火把率先进入洞穴,孟刚带着任老爷鱼贯而入。 松软潮湿的地面上已经没有了战死者的尸体,但是仍然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使人忍不住要捂住鼻子。 战争已经属于过去,现在这里只剩下宁静与痛苦的回忆。 回忆往往会反复出现在脑海之中,惨剧难道就不会重复上演? 地面突然炸裂开来,几个黄衣人从地下闪电跃起,像一阵旋风一般刺向队伍。 孟刚做梦也没想到在同一个地方,会遭受同样的袭击,他甚至没来得及拔出长刀就被冰冷的匕首割断了喉咙。 眼看着颚下往前喷出的血箭,似乎不相信生命会这样突然终结。 曾经幻想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建功立业,没想到今天在这样一个阴暗的空间折戟沉沙。 圆睁着双目,带着太多的不甘无奈离去。 在黄衣人的闪电攻击下,进场的十二人瞬间全部阵亡,当然也包括任老爷,他本身就是此次行动的主要对象。 战斗结束,黄衣人又如来时一般,迅速消失于地下,只留下遍地的尸首与血腥。 杜文林与王铃此时待在任府不远处,静等孟刚他们拿药出来。 其他三组也在附近溜达着。 时间已过半个时辰,院内仍然没有动静。 杜文林突然感觉事情不妙,他做了个手势,首先往院里冲去。 院里寂静无声,只有树上乌鸦惊恐的眼睛盯着大家。 杜文林没用丝毫停顿,立即往后院跑去。 刚来到洞穴口,就闻到刺鼻的血腥味,身体立马如坠冰窟。 掏出匕首,纵身跳入了洞穴之中。 现场惨不忍睹,漂浮在空间的血腥气让王铃忍不住呕吐起来。 杜文林看着与他一路走来,像大哥一般照顾着他的孟刚,就这样突然离去,心中感觉极度悲哀。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不免阵上亡”,孟刚战死在阵上,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仔细搜索,不放过任何地方!”杜文林咬牙切齿的命令着手下。 搜索结束,毫无收获。 这样的结果也在杜文林的意料之中,这些人是死在“沙漠虫族”的手下,而那些虫子又是来自于地下,消失于地下。 这个洞穴大得不下几亩地,地面上铺着不知多厚的泥沙,既不知这些虫子钻到了哪儿,又不知他们是否仍然还留在这里的地下。 大家看着遍地被血染成褐色的泥沙,不由得遍体生寒。 “这些该死的虫子都在地下,我们是不是可以把泥沙都挖出去,看他们还能往哪里跑?”王铃刚说完这话,立即就后悔了,因为这儿的泥沙实在太多。 杜文林立在那儿久久不语。 他后悔没有随着孟刚一起下来。 他与孟刚假设了好多路上被攻击的地方,唯独漏掉了这里。 谁能想到有人会在同一个地方,用同一种手段再次发难?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只是这次犯错所付出的代价太大。 第二十五章 郑贵妃的温柔 京城东直门附近的“丁府”,最近热闹非凡,每天宾客如云。 来人有商界名流,当朝官员。 因为这位丁老爷是都察院御史丁此吕,更因为他在朝堂上一口气弹劾了内阁首辅申时行,内阁副首辅赵志皋,以及吏部尚书杨成。弹劾他们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祸乱朝纲。 丁大人的勇气使其一夜之间名声大振,朝野上下都得瞧着丁大人的脸色行事,就连社会上的商贾名流也争着巴结他。 送走最后一波来客,已经华灯初上,更鼓响起。 丁御史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心中苦恼不已。 前几天教主传来一道命令,命其在朝中弹劾那三人,并且要不计代价,只论成效。 而那三人偏偏是位高权重,党羽极多。以他一个小小的左副都御史,想去撼动朝中这三位大佬,真比登天还难! 可是,教主的命令比皇上的谕旨还要管用,皇上的谕旨可以讨价还价或者消极执行,最多落个懒政之名。 而教主的命令如果不去认真执行,他。会有一百个办法让自己生不如死。 唉,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当初若不是听信小人谗言而误服“朔望红丸”,凭己堂堂朝廷御史,何至于听任一个江湖人摆布。 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为今之计,只有走到哪儿算哪儿了。天可怜见,最终别让自己身败名裂足矣。 一脚官府,一脚江湖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天都让自己身心疲惫,如履薄冰。 赢家三兄弟的叛逃,让他如同失去了左右臂一般痛疼。他们虽然不能在阳光下行动,但是,夜晚却是属于他们的。 他们就是寒夜里奔走在荒原上的野狼,再凶猛的野兽在他们面前也得瑟瑟发抖。 可惜,野狼永远也不能当做家狗喂,他们不但残忍,而且不忠。 可恨的是金昌顺老匹夫不但挖其墙角,而且于神不知、鬼不觉间,把自己派去常州的“太行三鬼”给灭了。 那三鬼本来就是去送死的炮灰,把他们当作诱饵,等把厂卫们的注意力吸引到金昌顺身上时,再使用暗伏的奇兵杀他们灭口。 这样,既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又能借刀杀人。 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完美得连自己都感觉天衣无缝。 但是他们三还没有开始行动就遭对方毁去,不但让自己的计划落空,而且令自己颜面无存。 同时,也让他第一次体会到金昌顺的敏感与狡诈,不是想象中那般容易对付。 金昌顺与自己虽然同属“红封教”,但是这年头谁还能顾得上谁,明面上大家都恭敬着教主,背地里谁不是在培养着自己的势力? 若不是被这可恶的“朔望红丸”所控,大家就怕早就开始另立山头。 传言这种药物的配方是来自北方“沙漠虫族”,由朝堂御医高手调制而成。可是自己暗查了这么久也没查到究竟是哪个御医所制。 不过,只要是出自朝廷御医之手,自己早晚会找到他的。 眼下,只有先把朝堂上的烂事应付完了,再腾出手来,对付金昌顺这只老狐狸。 否则,这口恶气会让自己一直寝食难安。 此时,东厂的值班房内灯火通明,王安王公公,杨成杨尚书,赵锦赵御史,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等几人还在锁着眉头讨论着案情。 “今天江南那边的暗线传来消息,孟刚战死。官方快报估计最快也得明天下午才能送到。”王公公说道。 东厂在全国各地皆有自己的暗线,这点大家都知道,所以并不奇怪。 “从去年胡金胜被杀,到今天为止,大家只顾着朝堂上的纷争,少有人关心厅堂外风起云涌。其实,早就已经危机四伏,众人处于火灼而不觉热罢了。”杨尚书愤愤道。 “胡金胜去年死于‘沙漠虫族’,而今孟刚又是丧于他们之手,骆指挥使,你们锦衣卫对这个民族或者说是杀手组织了解多少?”赵御史询问道。 骆指挥使手摸着下巴不多的胡须,沉吟半晌: “这个民族一直居于北方苦寒之地,因为要躲避风沙与寒冷的侵袭,而习惯于住在地下洞穴之中。久而久之,他们练就了一种能钻地而行的本领,同时他们专练土中袭击之术。据说人手一柄锋利的匕首,能以极快的速度从土中跃出以造成袭击之突然性,被袭击者极少有人能逃脱。” “根据收集的情报来看,‘沙漠虫族’与‘红封教’有着莫大的关系。也许是他们羡慕中原的花花世界而被此教用利益所诱,于是南下潜至中原。”王公公道。 杨尚书插言: “关键是我们对其知之甚少,而被其屡屡得手。” “有矛则有盾,只要是人,难免会有其缺点。他们虽然杀人的手段异常,武功高强,可是前几天还不是照样被我们干掉了六个。”王公公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些许的自豪。 “哦,谁有这样的能力?”赵御史问道。 “据说在无锡一个地下洞穴中,他们本来准备伏击我们,结果被反杀,全军覆没。几乎都是毁在杜文林杜大人的手中。” 听到杜文林有如此能力,杨尚书、赵御史二人脸上不由露出笑容,看来他们没有看错人。 赵御史又接着问道: “那么今天孟刚孟大人又是如何中招的?” “详细情况得等快报来后才能知晓。”王大人答道。 杨尚书插言道: “一直听闻,不但有地方官员加与此教,而且朝堂之上也有人参与其中,对社稷之危害越来越大!不但扰乱正常的社会秩序,条件如果成熟,甚至可能祸乱朝纲。其害甚于外患,不得不防!” “杨尚书所言极是!无锡的知县卢清这次也被抓捕,一个年逾知天命之人,本应安心为官,确保晚年。谁承想也搅和其中,着实令人汗颜!。”王公公又道。 “我就纳闷了,他们谁不是十年寒窗,历尽辛苦,才混至今天之地位,为什么要委身于一个江湖教派?毁了自己的前程不说,还会累及家人,作乱犯上的罪责可是不小!”赵御史说道。 “前天收到的快报说,这个教是以一种名叫‘朔望红丸’的毒药控制教众,据说此药来自虫族的配方,由宫廷御医高手调制而成。这种药服下以后,终身难以驱除毒性,唯有朔望之日服用解药,否则会毒发而亡。”王公公道。 “原来如此!试问世人谁不惜命?那些被控制之人将终生被其挟制。”杨尚书叹道。 赵御史接道: “既然能找到宫里的御医帮助研制生产此药,可见宫里也不干净。” 王公公对骆指挥使道: “骆指挥使,你们锦衣卫最近要把应对此教的任务作为重中之重,除了派出缇骑去江南支援杜大人他们外,还应着眼朝堂,抓紧排查涉教人员。另外,对于宫闱之内是否有人勾结教众,祸乱朝纲,也需用心侦察,我们厂卫将会积极配合于你。” 骆指挥使不断点头应着,但是心里却不怎么舒服:你一个太监凭什么指挥我?我们本是同级,只不过你常在皇上身旁溜达罢了。 皇上的心情最近不大好,西边宁夏之地乱民叛乱,陕西提督李如松连着送来了几封奏折,要粮,要钱,要兵。 外事未安,宫中又起波澜。 自己当初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于慈宁宫无故临幸了姿色平庸、木讷无趣的王宫女,谁知其人长得不咋样,肚子倒是争气,一次就怀上了,并且还诞下了一个“龙子”朱常洛,无奈升其为“恭妃”。 按照祖制,这个朱常洛理所当然就是太子,可是自己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他们娘俩。 五年以后,自己喜欢的郑贵妃也生下一“龙子”朱常洵,所以太子之位就得仔细考虑了。 自古以来就是“母凭子贵”,自己若是想把郑贵妃送上皇后的宝座,就必须想办法打破祖宗制度,“立幼不立长”。 可是,本是自己的家事,却偏偏自己说了不算。 最近内阁首辅申时行就不长眼,上疏要求册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被自己以“元子婴幼”为借口,推迟几年再行册立。 立场已经表明,属下的臣子们应该已经明白圣意,所以暂时无人再提此事。 谁知回到内宫,心肝宝贝郑贵妃却又不依不饶,非要自己把其职位再升一级。 自己总是感觉不妥,可是禁不住其在怀中撒娇哭闹,只有点头答应。 第二天上朝,口谕礼部: “贵妃郑氏,进封皇贵妃。” 此旨一出,就如捅了一个好大的马蜂窝,朝堂上下瞬间炸了锅,纷纷上疏: “贵妃郑氏以孕育蒙恩,但名号太崇,其于中宫不已逼乎?” “皇贵妃之名,位亚中宫,邻于正嫡。而皇长子之母王恭妃反居其下,岂不长幼颠倒,伦理不顺?” 这些奏疏让自己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手颤不能御笔! 当时就贬了几个不长眼的臣子去边远之地打杂。 可是,此事还没有完,还是不断有人上疏,请求立储。并且反对独封郑贵妃为皇贵妃,王恭妃也应一起进封皇贵妃。 本来就是为了以后册立郑贵妃之子朱常洵为太子,而先封其为皇贵妃的。如果遂了这帮大臣的心愿而把王恭妃也升为皇贵妃,岂不是没事找事,多此一举了吗? 唉,现在的皇帝可真不好当啊! “陛下,今日不知为何事而闷闷不乐?”郑贵妃如芙蓉一般的俊脸趴在他的腿上,小手轻轻捏着他的软肋。 自己之所以宠爱于她,不是没有道理的。后宫佳丽三千,却只有其一人知道他最喜欢这口。 每当这只小手轻轻捏拿之时,那种酸酸的,麻麻的,又略带些许痒痒的感觉立马通透全身,如沐和煦春风般舒服。 “唉,进封你为皇贵妃之事暂时可能要搁置一段时间了!” “哦,没事。陛下千万不要为了奴婢之事过于操心而伤了身子。那样奴婢可是万死莫赎其罪了!”说着,小手的劲道又加大了许多,皇上闭着眼睛尽情得享受着。 “不过,奴婢有些疑惑,以陛下挟威名四海、万众敬仰之势,哪个臣子敢逆天子之意?” “哼,朝堂之上不听话的大臣多了去了。首辅申时行被寡人训斥之后,收敛了许多。可是最近又跳出了副相赵志皋,吏部尚书杨成等人,皆为立储君以及你的皇贵妃之事而来。这不今天又收到吏部左侍郎姜成膑的奏疏,还是老生常谈。关键是最近就他上疏最勤,没完没了,烦不胜烦!” “好了,陛下不生气了啊!先由着他们闹腾好了,还有他们闹腾够的时候。”郑贵妃的小脸,轻轻擦着皇上的大腿。 第二十六章 长荡湖 孟刚之死,给杜文林带来极大的震撼。 不论功力还是才智,孟刚都是佼佼者,更何况他的人品也属上乘。 但是这么样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使杜文林第一次领悟到朝生暮死、人生苦短的真正含义。 逝者已亦,生者如斯。 未来的路还很长,未完的工作还很多。 杜文林打起精神,决心独自扛起大旗,一定要让对手付出惨重的代价,以慰藉亡者在天之灵。 任府地穴一役,不但失去了孟刚,府衙的差役也折损十人,让欧阳知府暴跳不已。 当即下令去把金昌顺抓来,严刑审讯。 却被杜文林拦住: “大人息怒,我们暂时并没有关于他犯罪的任何证据,我们所了解的情报也是通过那三个被杀之人口中所得,而三个死人的话又不能作为证词。到时候他死不认账又能奈何?关键是,他的党羽众多,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树倒猢狲散,皆四散逃去,想再抓捕可就难了。” “一伙宵小之徒,却欲搅乱我大明太平盛世。若不早除,恐为大祸!”欧阳知府愤恨道。 “金昌顺虽然在江南罗织了一张极大的网,然其也仅为整个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其背后的那只黑手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 “杜大人下一步有何计划?” “暂时让大家休整几天,等待上头的指示。” 王铃找到杜文林,笑嘻嘻道: “杜大状元,奴家能否请求你一件事?” “小姐请说!” “陪奴家去茅山一行,可否?” 茅山在常州府西,句容县内,离常州不下百里。 自来江南办案,案件侦破虽有进展,可是离结案还遥遥无期,又兼孟刚战死,哪有心情游山玩水? 但是,这位刁蛮的王大小姐又不能得罪,权衡了半晌: “不好意思,卑职有责任在身,难以陪同小姐前往!不如这样,我派俩手下与小姐一道前行,你看如何?” “你今天有任务?”王小姐直接问道。 杜文林嗫嚅半晌: “今天暂时没有。” 他并不是一个善于撒谎之人。 “那不就得了!我就要你陪我去,怎么了,看着本小姐心里不舒服?” 刚才还是“奴家”,转眼就变成了“本小姐”,的确让人难以适应。 杜文林知道自己得罪不起她,其不但武功高强,能给自己的工作带来极大的帮助。同时,她的干爹王公公更是个不能得罪的主,这丫头在他的眼中就是一个宝贝。 想到这里,苦笑着挠了挠头: “好吧,我去。” 王铃轻哼一声: “看把你委屈的,真的不想去,本小姐还能把你绑去不成?” “好好,我们这就出发如何?” 王铃的脸色这才由阴转晴。 出了西瀛门不远,就进入了金坛县境内,一边并辔而行,一边欣赏着田野里的风景。 一片片油菜花,就像一幅幅风景画,又像一块块黄色的绸布铺向远方。 看着眼前的绝美景色,杜文林不由咏道: “油菜花蕊采蜂忙, 万亩春田一片香。 犬吠柴门村野闹, 莺啼蝶舞灿金黄。” 见一书生一边驱马而行,一边高声咏诗,引得路人纷纷忍俊不禁。 不过这年头多有痴狂书生,大家见怪不怪,不以为意。 大家更在意的是其身旁的红衫姑娘,生得唇红齿白,面目俊俏,抬眉间,英气外露,好一个飒爽英姿的女子。 咏诗之时,众人回眸,杜文林以为大家是在看他。 诗咏过后,路人仍是频频回首,此时才明白,是身边的这个姑娘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笑了笑,心说:可别多看,小心这位姑奶奶一个不高兴弄瞎了你们的眼睛。 王铃见杜文林面露笑容,也笑着问道: “想起了什么好事啊,看你美滋滋的喜不自胜?” “始见众人频频回首,以为是在欣赏我之动听嗓音。后来才发觉,他们原来欣赏的是汝之美貌。”说到这里,故意摇摇头叹息道: “唉,这年头,才华不如韶华,世道莫测,人心不古啊!” 王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哈哈,你诵的诗歌不错,可惜不是你的原作。而你的嗓音童稚有余,浑厚不足。众人回首岂能为你?” 王铃本是笑话,却让杜文林面庞发热,一时不再言语,纵马飞驰。 前面出现一个湖泊,湖水一碧如洗。 俩人纵马来到湖边,见不远处停有一只乌篷小船,船头一艄公在理着渔网。 遂下马过去: “先生,此湖为何名?” 艄公四十来岁的年纪,面色灰黄,身穿灰布短衫,见有人问话,忙满脸堆笑: “回公子话,此湖名曰‘长荡湖’。请问二位准备去哪?” “我们本欲去茅山,不知为何行至此湖边?” “欲去茅山,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往北多行半天的路程,绕过此湖。要么就乘船而渡,半个时辰足以到达对岸。不过大部分游客皆是选择了乘船。” 王铃拭拭额上的汗珠: “要不我们就乘船吧,一是歇歇脚,二是借机欣赏湖面景色,岂非一举两得?” 杜文林极目远眺,发觉若是想绕过此湖,真的需要好长时间,遂答应上船。 两匹马整整占了两个船头,二人只好挤到乌蓬前,贴身靠在一起。 鼻中嗅着少女身上发出的幽香,身体感觉着对方传来的温热,杜文林心中一片慌乱,忙不迭地把身子往后撇开一些。 王铃一脸的不高兴: “怎么了,怕我吃了你?” “小姐误会了,我是感觉天气炎热,汗沾衣襟,所以想让风吹吹。”杜文林尴尬得解释着。 其实,今天的天气并不十分炎热,又兼湖风吹拂,上了船顿感凉爽了许多。 “哼!”杜文林的解释明显不能让王铃满意。 杜文林无奈笑笑,看着远方的湖光山色。 船儿静静得往前划着,偶尔会传来艄公的咳嗽声。 微风吹过,波澜不惊。偶有鱼儿跃起,泛起阵阵涟漪。 如此美景,如此佳人,人生如斯,夫复何求? 杜文林心中感叹着,人生的确常有幸福之时,虽然有时幸福并不长久。 就如此时、此刻,那个艄公突然拿起一把斧子,向船舱底部一块活动木板砸去,船底瞬间出现一个半尺见方的洞口,湖水瞬间涌了上来。 水往上涌的同时,艄公也已消失在湖中。 杜文林急速脱掉全部上衣,扔给王铃: “把洞口堵上!” 然后,纵身跃入湖中。 王铃从小生活在京城,连尺深的水都没有下过,现在看见船舱底部如泉水一般上涌的湖水,有些慌乱。 总算其胆大心细,马上把杜文林的上衣堵在洞口,湖水上涌的势头被止住,可是衣服太少,还是有水冒出。 一咬牙,脱掉红色上衣,也把其堵在洞口。 水总算是止住了,可是船里也已半舱水,摇摇欲沉。 她的上身只剩湿漉漉的亵衣,风儿吹起,突然感觉一阵凉意。 不仅仅是身冷,关键是杜文林扎进湖中以后,再也没有露头,这让她心更冷。 良久,湖水一阵翻腾,杜文林露出了头,踩水往船边而来。 他的手里拖着一个已经昏死过去的人,当然是那个艄公。 王铃一阵激动,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喜极而泣。 虽然分别只是片刻,可是在她看来,似乎过了好长时间,更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 “哈哈,他也太小看我了!我可是在大运河边上长大的,打小就没少在河里扑腾。”他一手扶着船帮,笑着说道。 王铃一边拉住他的手臂,一边戏谑道: “你一个南方人什么时候学会北方话的?‘打小’这词似乎是我们京城这边的土话。” “最近刚学的。”杜文林不好意思得笑笑。 “你还拉着一个死人干吗?赶紧扔了上船。” “他应该还没死。刚才若不是怕他在船底使坏,我就不下水追他了。” 说着,他让王铃拉住那人的衣领,伸手在他的脸上以及身上捏吧了半天,可是,那人再也没有反应。 “我没怎么用力打他,他却就这样走了。看来命里注定他今天走人,就活不到明日。”杜文林摇摇头,似乎很是过意不去。 “好了,龙王也许是招他去做殿前大将军呢,就让他安心上路吧。”王铃笑道。 杜文林无奈撒手,那人缓缓沉向湖底。渐渐得,只隐约看见一片灰色在湖水中飘荡。 小船在湖心荡漾,碧绿的湖水在小船周围泛起片片涟漪。 杜文林光着上身与穿着亵衣的王铃手忙脚乱得往船舱外舀水,忙得汗流浃背,不亦乐乎。 总算把舱底的水清理得差不多了,俩人坐在船帮,面对面看着对方的狼狈。 王铃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新科状元,此情此景,是否应该赋诗一首?” 杜文林一本正经的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 “一泊沙来一泊去, 一重浪灭一重生。 相搅相淘无歇日, 会教山海一时平。” 王铃咂咂嘴,说道: “这首诗用在这儿似乎不甚应景。干脆本小姐也勉为其难,附上一首相和。” 杜文林拍着手: “好好,还没看过小姐咏诗呢。” “东风未放晓泥干, 红药花开不奈寒。 待得天晴花已老, 不如携手雨中看。” 王铃咏完,痴痴得看着杜文林,眼中满是少女怀春之情。 杜文林从对方的眼中已经读出了太多的情感,不敢再看,转视远处的碧波万顷,低声喃喃道: “待得天晴花已老,不如携手雨中看。天总会有晴的时候,看过又能如何?” 王铃伸手轻轻握着杜文林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欲诉说自己的情感却又难以启齿。 第二十七章 同室操戈 以王铃开朗的性格,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爱恋与感受。而杜文林却无法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感,因为曹翠竹时刻装在他的心里。 他的心还没大到能容得下别的女人,也没准备再接受另一份感情。 “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其实,我已经有了未婚妻。”看得出来,杜文林是费了好大的力气说完了这句话。 他并不是想故意对其隐瞒什么,因为今天也是第一次与其单独相处,只是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向其表达爱慕,这让他一时措手不及。 王铃的脸上霎时露出失望之色,从记事以来几乎没有人拒绝过自己的要求,没想到今天把少女情怀,主动敞开给自己心仪男子的时候,却遭遇如此难堪。 这让她着恼不已。 甚至还隐约恨上了哪个从未谋面,也不知是谁的女孩。 “那个幸运的女孩是谁?”语气充满了嫉妒。 “她叫曹翠竹,是江苏巡抚曹时聘的女儿。” “哦,封疆大吏家的小姐,怪不得,你是攀上高枝了啊!” 这种无端的嫉妒与讽刺让杜文林难以招架,嗫嚅了半天: “是在去年秋闱之后,双方父母帮我俩订下的婚约。” “只是有了婚约而已,也不是已经成婚。米未成饭。木未成舟,一切还来得及。”说到这儿,她竟狡黠得笑了起来。 杜文林出了一身冷汗,他现在开始后悔今日的盲目出行。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两关已过,成婚与否没有什么不同。 翠竹已经成了自己的妻子,这点任谁也无法否认。 可是,在王铃的眼中,他仍然还是未婚,那一纸婚约对其无效。 也许,所谓的孔孟之道,婚俗礼法,其根本就不懂。 “喂,你干吗擦汗?我也没说非要嫁给你,看你吓的。即使嫁给你,我也不是洪水猛兽,值得让你如此害怕吗?”她的奚落让杜文林如坐针毡,不知如何应对。 赶紧使劲撑船,只愿快些到达对岸,摆脱如此尴尬。 船儿靠岸,所幸停靠之地偏僻,并无过往行人,否则如此光景,岂非羞煞人也? 俩人把衣服从船舱底部掏出,晾晒在岸边的小树上。 杜文林刚在岸边坐下,王铃也已并肩坐了过来。 杜文林心中暗暗叫苦,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伸手推开或者起身离去,行事过分带来的后果他不想去猜。 微风又起,吹皱一湖碧水,也吹冷了岸边之人。 王铃穿着亵衣的身躯使劲往杜文林的光身挤了挤,肉体的接触让他的心跳瞬间加快。 一只光滑柔软的手臂轻轻揽上他的腰,散发着少女幽香的头颅轻轻靠在肩头。 他不是个乱情之人,更不想对不起一直对他朝思暮想的翠竹。 可是,此情此景,又觉迷茫,不知如何应对身侧这位少女的似火热情。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不言一语。 到达茅山脚下之时,日已西落,山上云雾缭绕,再去登山已经来不及。 山门前不远处有家专为游客所建的客栈,规模不是很大,但是打扫还算干净。 杜文林二人在大堂里要了酒菜,一边吃一边与老板聊着: “初夏时节虽然有点热,但是出门游玩的人应该还不少吧?” “哪里哦,今年不比往年。往年这个时候游人颇多,皆是奔着这座道教名山而来,道教第一福地,第八洞天,天下闻名。所以往年这个季节,多有来自外地的游客。”忙了一下手中的活计,伸头看了一下门外,压低声音道: “可是最近出了怪事,突然传出一个谣言,说茅山顶上的万福宫成了某个教派的据点。还传言凡是上山拜道的游客若是被此教相中,会被强行拉入教中。吓得好多人不敢来此。以至于我的小店也门可罗雀。 杜文林听得直摇头,心说,此教行事诡秘,怎么会有那么多传言流传江湖?一听就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以断了茅山道观的香火。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红封教”行事诡秘,可是如此有损教名之言仍然流传开来,或许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想到这儿,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饭后,他让老板收拾了楼上两间上房,与王铃上楼而去。 楼上两间客房相邻,而王铃直接来到杜文林的房间: “你知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的?” 杜文林有些茫然: “干吗问这个?” “明明一个房间就足够,你却偏偏要花两份钱,岂不是浪费?” 杜文林苦笑无语,低头把行礼放到桌上。 王铃也把背上的行礼解下,一屁股坐到床上,看样子今夜是不准备走了。 杜文林由着她,也不言语,出去端水准备洗嗽。 回来时,发现王铃已经和衣躺在床上。 “今夜俺俩就住一张床吧,你不勾引我,我也不会骚扰你,如何?”她说得倒是认真,可惜却是满脸的狡黠。 杜文林心中打着哆嗦,应道: “你先睡一会,我打坐。子夜时我们还得出去。” 一听说出去,王铃立马有了精神,翻身坐起: “出去干吗?去欣赏山上的夜景?” “上山倒是不错,只不过不是欣赏夜景。刚才老板透露了一个消息,传言万福宫也被‘红封教’侵蚀。今夜我们就上去探个究竟。” “哦,知道了。劳累了一天,你也上床休息一会吧。”王铃这句话倒是出于真诚。 “不了。我打坐一会即好。” 起风了,风从山上呼啸而来,吹得屋檐下的风铃叮铃作响,吹得旅人难以入眠。 常州城里的“金家大院”,今夜也颇为冷清,金昌顺金老爷此时也没了往日里的优雅从容,急躁地搓着手,思索着对策。 本想于“长荡湖”中溺死杜文林和红衣女子两个劲敌,以减轻身上的压力。谁知不但没有弄死对方,反而搭上了舟子的性命。 那个舟子可是自己手下水性最好之人,他的死亡也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如今,杜文林二人已到茅山脚下,他们此行是不是奔着九霄万福宫去的,还真的难说。 如果真的是奔着万福宫去的,以万福宫里的那几个道士,肯定不是他俩的对手。 茅山的坛口非常重要,它利用道教特殊的地位为自己网络了好多人才,绝不能让它毁在杜文林的手中。 为今之计,只有从附近调派高手过去驰援,但愿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他对立在旁边的管家金福耳语几句。 金福听罢,佝偻着身子走向门外。 片刻,一只灰色的鸽子飞向天际。 茅山没有华山的嵯峨险峻,也没有泰山的气势恢宏。 它胜在名气,因为它是道教七十二福地中的第一福地,第八洞天。 相传五千年前就有人在此修炼,为道教上清派之发源地,被道家称为“上清宗坛”。 刚入亥时,茅山脚下两条黑色人影沿着上山小路快速攀登而上,直奔万福宫而来。 九霄万福宫位于茅山主峰大茅峰顶,又称顶宫。夜色中,在周围群峰的衬托下,显得朦胧神秘,巍峨庄严。 黑色人影是杜文林与王铃,他俩没用一个时辰就到达万福宫前门处。 此时,高大的前门紧闭,院墙高不下两丈。 杜文林抛出带钩绳索,二人攀绳进入院内。 在客栈之时,杜文林就向老板简略打听了万福宫的结构布局。 万福宫分为前后四进殿宇,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位于第一进灵官殿之前,绕过灵官殿即为第二进藏经楼。 藏经楼因为藏有历朝传下来的道家经典,所以楼下有道士的值班房看守。不过此时值班道人早就进入梦乡,整个后院漆黑一片。 二人并未多做停留,直接进入三进殿宇院内。 迎面是太元宝殿,其东侧是“迎旭道院”,西侧是“仪鵠道院”。 虽然已是亥时,但是东院仍然灯火通明。 杜文林摆手让王铃在东院门旁望风,自己轻轻摸进院中。 院内东厢房中此时有五个道人正在争辩着什么。 一位年逾六旬的道长: “想我茅山一宗,自祖师得道创教两千年来,凡入我教者,皆抛弃荣华,一心修道。不说最终皆能修成正果,至少不会有违当初修身养性之本意。而现今,却因你们三人贪图尘世繁华,毁我福地清修,弄得乌烟瘴气,已经严重背离道者教义。”说到这儿,手捂胸口咳嗽起来。 旁边站着的一位不足三旬的年轻道人马上扶他坐到凳上,帮其轻轻捶着背。 站立前面受训的是三位道人,其中一位年约四旬的中年道人上前一步双手作揖道: “苍松住持,你我同门三十余载,每日皆是迎着日出咏经,伴着月落诵经,辛苦修炼,只盼能修成正果,得道成仙。该受的苦我们皆受了,该遭的难我们也遭了,然苦修几十载,仙在哪里,道又在哪里?吾等彻底醒悟,原来一切皆是虚妄。天可怜见,于吾等迷茫之时,‘红封教’主动降临,欲救吾辈脱离苦海。而教主亦怜惜住持修道之艰难,欲领住持共入神教,同登极乐!” 苍松住持没等他说完,摆摆手,示意其不要再说,又咳嗽了两声,喘息道: “我辈修道之人,讲求的是仙道贵生,无量度人。而今看来,汝等不但无能度人,亦无能度己,更与仙道无缘!今吾以茅山北宗上清一派住持之身份,把清心,清尘,清河三人道号收回,于尘世间永不可再用。且逐出茅山上清宗坛,今日已晚,明朝日出之时请自行下山。” 说完,颤微微地站起身来,吩咐年轻道人: “虚竹,扶我回去。” 此时,那个名叫清心的中年道人对虚竹使了一个眼色。 虚竹突然面露凶光,左手从身后扶着住持的腰部,右手的袖中突然亮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趴在窗外的杜文林看见虚竹袖中出现匕首,立马感觉主持危险,正欲破窗而入,可是那把匕首更快,眨眼间已经深深刺入主持的胸膛。 “你。。。。。。。”苍松住持手指着虚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清心缓步踱至仍圆睁双目,屹立不倒的苍松住持面前: “对不起了,住持!其实我们也是身不由己。我们的任务是,要么说服你入教,要么送你归西。若是不能完成任务,吾等所受痛苦,会比你惨上百倍。你这样离去,也算是修成正果!无量寿佛!”。 “无量寿佛!”另外三个道人也齐声诵道。 苍松住持的身躯轰然倒地,地上的青砖瞬间被鲜血染红。 窗外的杜文林目睹室内师徒相残之人间惨剧,心胆具裂。 第二十八章 九霄万福宫 有人曾经告诉杜文林江湖险恶,却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还有比江湖更险恶的地方。 谁也不会想到世人向往的清修之地,竟然比江湖更险恶! 但是,这才是刚刚开始,还有更多的故事等着上演。 果不其然,清心道人: “既然已经破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这就去找苍柏师叔,把这边发生的事明以告之。其若配合,即推其为住持,否则。。。。。。”说到这儿,清心的右手做了个下切的手势。 众人皆点头同意。 杜文林悄悄退出院门,拉着王铃的手隐入暗处。 清心四人出了院门,直奔对面“仪鹄道院”而去。 进了院门,停在东首第一个房舍门前。 清心上前敲门。 里面灯亮,片刻门被打开: “半夜三更,你们有什么急事?”屋内一位年约六旬的道长问道。 四人鱼贯走进屋内,虚竹转身把门关上。 “苍柏师叔,今夜的确出了一些事。”清心道。 接着,他把刚才如何动员住持入教,住持又是如何要把他们驱逐下山,后来被逼无奈,杀了住持等过程详细叙述了一遍。 听说住持被杀,苍柏道长猛地站起身来,手指几人气得一下子没说出话来。 使劲喘息片刻,厉声道: “你们几个欺师灭祖之徒,枉修道德几十载,竟然做出此等人神共愤之事!” 清心往前凑了一步: “师叔,说实话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否则我们的下场比住持还要惨上许多。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住持已经修成正果,得道成仙。而宫中不能一日无主,我们准备推选你为新任住持。但是,有个前提,你也必须加入本教。” “滚!你们除非也杀了我,否则的话,不会听从你们的摆布!”苍柏道长气得满脸通红。 “良言相劝,你却油盐不进。师叔,那就对不起了!住持还未走远,你去陪着他吧!”说着,一挥手,虚竹掩在袖中的匕首突然亮出,猛地刺向苍柏的胸口。 苍柏虽然一直提防着对方的偷袭,可是没想到平日木讷的虚竹会突然发难,也没想到他袖中会藏有匕首,更没想到他的刺杀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自己想闪身躲避,可是空间太小,避无可避。 突然,门像是被一阵疾风吹开,一个人影以常人难以看清的速度蹿了进来,直奔虚竹的后背而去。 虚竹的匕首已经刺到了苍柏的胸前,却再也没有力气刺进分毫。 因为,他突然感觉后背一阵钻心的疼痛,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中匕首当啷落地,低下头来,似乎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刺了进来。 可惜,他永远没有机会看见。 轰然一声,趴到在地上。 也如刚才被他偷杀之人一样,圆睁双眼,死不瞑目。 屋内其他几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皆傻傻得立在那儿,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似乎见到了死神降临。 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的身形,这么快的匕首。 杜文林握着滴血的匕首,冷冷得看着清心三人,一言不发。 “你,你是何人?”看着突然出现,如杀神一般的少年,清心的嘴巴有些哆嗦。 “欺师灭祖之辈,你还没有权力问小爷的名字!”杜文林冷嗤道。 清心向其另外的两个同伙递了一个眼色,三人同时翻动手腕,从袖中露出匕首,一起向中间的杜文林刺来。 在他们看来,如此狭小的空间里,任凭这个少年武功盖世,也难以施展。况且,他们平时也曾练过防身的武功。 可惜。他们还是低估了面前的这个少年。 一道黑影闪过,包围圈内已经失去了攻击目标,三人硬生生刹住了冲锋的脚步,心中恐慌不已。 与此同时,三人握着匕首的手腕皆感觉钻心般的疼痛,三只匕首落地的声音清脆传来,三只手腕上的鲜血也箭一般喷射而出。 他们的手腕仍然还在保持着进攻的姿态,喷洒的血雾形成一道诡异的风景。 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死灰一般难看,满眼恐惧,似乎见到了鬼魅一般。 历来以捉拿鬼怪而闻名天下的道人,却生生被一个活人吓傻,也真的让人扫兴。 苍柏道长呆呆地立在那儿,似乎忘记了满屋之人本来皆是为他而来。 “苍柏道长,你帮他们包扎一下,有些事我慢慢与你说。”杜文林说道。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兵器相击的声音,还有王铃的叱喝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院子中,两个身着黑衣、面罩黑巾的人正围着王铃厮杀。 王铃的剑很快,快到只能看见一匹白练。 她的剑也利,利到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谁的兵器能挡得住它。 所以她也对自己的剑术与剑的锋利有着极大的信心。 可是,现在她的信心开始了动摇。 面前的黑衣人皆双手握有一柄长把细刀,刀柄长有尺余,刀身长近三尺,略弯、细长。 他们的长刀与王铃的宝剑相击,发出耀眼的火花。但是,刀身却没有被削断,这的确让王铃吃惊不小。 这把缅铁宝剑曾经削断过沉重的砍刀,也曾削坏过笨拙的斧子,可是现在却削不断细细的弯刀。 最让王铃吃惊的是他们快速进击的身法与配合的默契。 他们的进击速度绝对不低于王铃,而俩人配合进攻的节奏更堪称完美。 他们似乎有心灵感应,每一个回合的进退都是瞬间同时发起,这让王铃左右支绌。 王铃自出道以来,今夜第一次遇到了强敌,也激起了她的豪气。 “哈哈哈”,一声大笑,她的身形突然加快,出剑的方位也瞬间而变。 刚才是那两人围着她转,此时攻守易位,她如一匹黑色的绸布,围着俩人急速缠绕,不断递出白刃,从绝妙的角度刺向中间。 俩黑衣人转为背靠背抵挡着她的进攻,明显的已经处于劣势。 杜文林仔细看去,黑衣人的长刀刀虽然还没被削断,但是已经出现了好多豁口,这还是他们每次都刻意躲开宝剑的锋芒,否则早就断为两截。 即使这样,也说明了他们的长刀绝非普通钢铁所制。 眼看着他们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马上就要伤于剑下。 突然,院门外又冲进来四个同样装扮的黑衣人,其中一人急蹿过去从背后向王铃攻击,以解圈中之围。 圈中俩人本已奄奄一息,见到同伴来助,立马来了精神,三人围成三角之势,向王铃发起进攻。 局势瞬间发生逆转,王铃重又陷入危机之中。 杜文林跃起身形,手中匕首飞速向后来者刺去。 他快,旁边的黑衣人更快,三人飞身来挡,把杜文林截在半途。 他们也采用三角攻势,把杜文林围在其中。 他们的进攻战术是,同时从三个方位进击,一击不中,马上撤回原位,准备第二轮抢攻。 如果你想攻击其中一人,另外俩人马上从你的侧后两方攻击你的侧背,使你不得不进行回防。 战术并不复杂,但是他们能把看似简单的阵形演练得天衣无缝。 杜文林发觉,这些黑衣人的攻击速度并不比他慢多少,如果单打独斗他自信肯定能战胜对方。 可是,现在面对的却是三人,并且对方还有经过无数次演练的攻击阵型。 王铃那边的情况已经非常危险,额头上满是汗水。 而三个黑衣人的包围圈越缩越小,攻击的速度越来越快。 杜文林着急异常,想与王铃合兵一处,背靠背作战,至少能减轻身后的压力。 可是,自己面前的三个黑衣人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拼了命得阻止他的驰援。 这些黑衣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但是肯定是与“红封教”有关。 “你们是哪个道上的朋友?”杜文林明知白问,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六个黑衣人根本不理他,只是默头持续进攻。 杜文林一咬牙,匕首快速向挡在面前之人刺去,而对方的长刀也迎着他的手臂斜削下来。 眼看着刀刃即将着衣,猛地把右臂收回,身形左倾,右足发力,身体借势贴着刀锋从黑衣人的右侧穿过。 而从背后袭来的两把长刀此时面对的却是自己人,被迫改变刀势,两把锋利的刀刃撞击在一起,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杜文林侥幸脱险,从对手身侧穿过之时,手中的匕首划过他的右肋。 那个黑衣人的肋间霎时鲜血淋淋,但是其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快速回身,又向杜文林追来。 杜文林已经顾不上身后的危险,匕首向面前那个正向王铃进击的黑衣人背心刺去。 而这个黑衣人听觉灵敏,闻听后面衣袂带风之声马上晃动身子,向旁边侧滑一步,间不容发间,匕首贴着他的肋间划过。 王铃见到杜文林到来,满是汗珠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六个黑衣人围成一圈,仍然采用刚才的进攻模式,共同进退。 杜文林与王铃每人面对的虽然还是三人,但是至少可以相互照应,不用担心身后的威胁。 战局一时又陷入胶着状态。 一个时辰过去了,外围进攻的速度并未稍减,仍然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 他们似乎感觉不到疲乏,也不畏生死。 很多时候对方的武器已经逼近身体,可是他们并不进行防守,而是不顾生死直接进击,完全是准备与对方同归于尽,逼迫进攻者进行回防,这种不要命的战术让杜文林和王铃颇为忌惮。 战场上的天平已经渐渐向外围倾斜,黑衣人仍然保持旺盛的进攻态势,圈内之人已经守多攻少。 杜文林的人生十九载几乎都是伴着圣贤书度过,这次江南一行也是他第一次涉足江湖。从青铜山大峡谷的截杀鏖战,到任府地穴的反杀伏击,一直到横山桥小镇上蓝衫对手的出现,让他觉得自己的武力不说能独步天下,至少已经鲜有人敌。 可是,今夜让他深刻体会到了江湖的水有多深。 可惜,已经晚了。经验往往是伴随着代价而来。 自己与身边这位风华正茂的姑娘可能要葬身于这座万福宫中, 就是不知那位苍柏道长能否看在一面之缘,明日帮他俩做做法事? 想到这儿,无奈得苦笑一下。 第二十九章 祸起萧墙 杜文林稍一分神,一把长刀已经刺到面前,出于本能反应,身体侧倾,匕首贴着刀柄向对方的手臂刺去。 匕首刺破了对方的手臂,而长刀划破了他的腰带。 黑衣人一击不中,马上退回,俩人同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如一道闪电从围墙上直扑而下,一个黑衣人首当其冲,被其手中匕首刺中后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白影并不停歇,继续攻向第二个人。 第二个人已经有了准备,看到白衣人转眼就攻到身前,忙持刀直刺,想把对方拒之门外,至少匕首没有刀长。 可是白衣人却使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动作,腰部突然右移,而腰部以上及下身仍然保持原有姿势往前冲来,长刀贴着她的腰部刺过,而她手中的匕首刺中了黑衣人的右臂,顿时鲜血直流。 对方阵型开始散乱,杜文林与王铃趁机向外突击。 一个黑夜人突发一声短促的尖啸,扔出一颗黑色的圆球,圆球在空中炸开,顿时满院都是烟雾。 烟雾迅速被风吹走,可是已经不见了他们的人影。 “娘,没想到你也来了。”杜文林激动得说道。 来人正是三娘,她用手往后挽了挽头发,露出那张绝美的面庞,看着俩人微笑道: “我若不来,你俩今夜大概难以脱身。” 杜文林面色一红,讪讪道: “这些黑衣人也不知是什么来路,真厉害!”他从心里佩服黑衣人的武功。 “他们的来历我倒是略知一二,有时间再对你说。你们先处理这里未完之事。我去外面等着。”说完,转头就出了院门。 王铃站在那儿发呆,白衣女子的武功极高,于午夜突然出现,瞬间杀退了敌人,并且她还是杜文林的母亲。形势变化太快,感觉自己有些懵。 杜文林拉了一下她的衣袖: “喂,怎么了?” 缓了缓神,王铃笑道: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位厉害的母亲!” 杜文林挠了挠头,笑着未语。 关于三娘的事,不想对她解释太多。毕竟,牵涉到那个族群的很多秘密。 从院里开始激斗,苍柏道长就一直站在廊下看着。 此时,他缓步走了过来: “二位施主,贫道冒昧相询,你们来自何方?” 杜文林答道: “我们都是官家中人,偶尔听闻有江湖教派欲对贵观不利,所以贸然前来,祈求恕罪!” “今夜多亏二位出手相助,才没让吾上清一派沦为外敌帮凶,毁了千年清誉。贫道再次感谢!无量寿佛!”躬身施礼。 杜文林赶忙回礼,问道: “请问道长,除了今夜已经归西的四位道人外,是否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 “平日我极少参与观中事务,所以了解甚少。等天明后,就着手清查此事。” 杜文林见这儿暂时已经没有可以插手之事,遂告辞下山。 山风渐急,吹到身上冷飕飕的。 杜文林见三娘正在万福宫外等着他: “娘,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京城,你怎么也到了这里?” 三娘笑道: “江湖深似海,你刚刚踏入,娘总是不大放心。所以,我又跑到了江南。” 杜文林知道她白天不能露面,赶路也得在晚上。说得倒是轻松,这两千多里路赶过来,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心中极为感动,眼圈发热,哽咽道: “娘,谢谢你!” 有这几个字,三娘就满足了。她看着王铃道: “王小姐的武功极高,人品也不错!” 王铃听她夸奖自己,倒是显得扭捏不已: “谢谢你的夸奖!” “娘,今晚这些黑衣人都是什么来路?”杜文林问道。 “他们是来自东瀛的武士。今夜突然出现在这儿,肯定是有人命令他们过来的,目标应该就是你俩。” “我的宝剑为什么削不断他们的长刀?”王铃不解问道。 “小姐手中的宝剑削铁如泥,的确是罕见的宝贝!却没能削断他们的长刀,因为那些刀都是利用东瀛的特殊钢材,经过铸剑师精心打造而成,也只有级别较高的武士才有资格佩戴这种宝刀。寻常的兵器遇到这些刀往往不堪一击,可是今夜不但奈何不了你的宝剑,反而一个不留神还有被你削断的危险。他们算是遇到了克星。” 听到这儿,王铃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 “娘,我还有一个疑问,上次在横山桥小镇上,遇到一个身穿蓝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的武功极高,从身法与速度来看,与我倒是有几分相像。你知不知道他的来历?” “他是来自嬴姓家族的‘未来之星’,他的真实姓名叫卫东青,因为我们与嬴氏家族没有什么交往,所以关于他们的事了解不多。上次在京城见过的嬴氏三兄弟也来了常州,他们四人若是合兵一处,倒是个棘手的强敌,以后遇到他们你得留心些。” “嗯嗯,我会注意的!” “你们慢走,我先下去了。”说完,转身下山,如一片白色的云彩,飘忽而去。 “你母亲的身份与来历不一般吧?” 杜文林笑笑,没有回答。 回到客栈,东方已经发白,俩人合衣躺在床上说着话: “我们刚从山上下来,天明后还上不上山去游玩?”王铃问道。 “我总感觉万福宫里的事还有很多,就怕苍柏道长应付不了。要不白天我们再去一趟,就算故地重游好了。” 俩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简单吃点东西,再次踏上去万福宫之路。 沿着弯曲的山路拾级而上,因为是白天,也不用再像昨夜那般匆忙,一路悠闲得欣赏着山上的风景。 茅山的山势并不高,它美在错落有致的山峰与谷壑,以及数量较多的道院宫观,还有流传甚广的道教文化与故事传说。 本应是游人如织的季节,可是游客却寥寥无几。 也许真的如客栈老板所说,是传言影响了山上的香火。 旧地重游,轻车熟路,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来到了九霄万福宫门前。 两个小道士拦在门前,告诉游人“今天宫中有事,不接待游客。” 见如此光景,杜文林更是有些担心,上前一步: “我是苍柏道长的朋友,是他邀请我今天来贵宫的。” “请问施主名号,我也好去禀报。” “你就说是昨夜的那个年轻人又来见他。” 小道士翻了翻眼皮,似乎不明就里,但是还是进去禀报。 片刻出来: “苍柏道长有情施主入宫。”说着,头前带路,往后院走去。 他们穿过前面三进大殿,绕过升表台,来至后面的二圣殿前。 二圣殿前的院子里,挤满了身穿道袍的老少道人。 杜文林停下脚步,站在远处静静看着。 殿前的廊下站在七八个道人,苍柏道长面对院里诸人,清了清嗓门道: “昨夜苍松住持遭遇不幸,被清心,清尘,清河,以及他们的徒弟虚竹四个叛徒所害,四人也当场遭到了惩罚。今天招呼九宫二十七观的诸位同道来,只为选举一位新的住持。恳请大家发表自己的看法。” 此时,元符宫的宫主苍云道长上前一步道: “苍松住持已经修成正果,而我们茅山北宗上清一派又不能一日无主。苍柏师兄这些年来勤于修道,悟道较早,在本派中的声望颇高,我看还是让他接任住持一职吧。” 底下众人低声商量着,嘈杂一片。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大声嚷道: “让苍柏师兄接任住持,我们崇禧宫有话要说。” 大家转头看去,说话者是崇禧宫宫主苍木道长。 苍柏道长道: “苍木师弟,有话直说。” 苍木道长跨前一步,转身面对台下众人: “想我茅山北宗一派自祖师爷创教以来,历经千年有余,本以传播吾教思想,弘扬吾教文化为宗旨。可是反观近些年来,本教人才凋零,香火不盛,究其原因,还是住持的能力有限所致。”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 “是啊,都是源于住持的无能。” “所以住持必须大家共同推举才行。” “苍木道长道行深厚,德高望重,还是他做住持合适。” 下面一时议论纷纷,很显然,苍木道长是有备而来。 苍柏道长脸上挂不住了,抱拳作揖道: “诸位同道请静一下,大家如果觉得我不能胜任住持之职,就请大家重新推举好了,一切以本教的传承与声誉为重。” 下面立马有好多人叫嚷必须由苍木道长担任住持。 突然一个粗重的声音说道: “苍木道长不能担任我们上清派的住持,其贪图富贵,勾结外教,欲把我们茅山上清一派拉入外教之中,从此毁了我们茅山一派的基业。” 大家转头望去,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粗壮道人。 “清风,你无凭无据,血口喷人!”苍木道长叱道。 “谁血口喷人了?那天你与清心,清尘他们一起合谋的时候,碰巧被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你们说。。。。。。”清风话没说完,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道人突然从人群中蹿出,袖中一抖,露出一把匕首,直接插入了清风的前胸。 匕首拔出,血雾喷洒,清风手捂刀口睁着惊恐的眼睛,气绝身亡。 年轻道人没做丝毫停顿,身形一晃,直奔苍柏道长而去。 立马有四个道人进行拦截,无奈这些道人平日皆以诵经冥思为业,偶尔会习练一些剑术用以健体防身,当面对年轻道人这样的高手时,所练的那点武功有当于无。 他们叱喝着,拔出腰间佩剑,企图抵挡一下。 可是这个年轻道人的身法太快,出手的速度更是他们闻所未闻。 瞬间就被刺倒三人,他准备攻击第四个人时,突然一个红色的身影拦住了他的身形。 止步一看,认出正是那天在横山桥小镇上遇到过的红衣女子。 他见识过这个女子的身手,所以不敢轻敌,手中匕首以极快的速度向红衣女子手腕刺去。 红衣女子的宝剑快速划向其右臂,他小臂向上弯曲,躲过刀锋,然后继续向对方攻去。 俩人都以极快的身法相互对攻,一时间一灰一红两个身影缠绕在一起。 第三十章 万福宫风波 那个年轻道人一出手,杜文林就认出了他正是卫东青,“未来之星”,与他在横山桥小镇上曾经交过手。 他既然出现在这儿,应该还有其他帮手未现身。 他们今天是准备血洗万福宫,斩杀反对者,把茅山一派全部收归囊中。 向王铃摆了一下头,王铃抽剑直扑而上。 以王铃的功力,独战卫东青一时半会不会落败。 场上正如杜文林预料的那样,卫东青的身法快,出刀的角度刁钻。王铃的身法虽然比卫东青稍慢,但是她有一套娴熟的华山剑法,攻守兼备,又有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以至于两人缠绕反复,谁也奈何不了谁。 大殿门前,大家已经主动腾出了一丈方圆的场子,场中俩人如急速旋舞的两只蝴蝶,看得人眼花缭乱。 “杀!”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命令。 一阵刀剑出鞘声传来,一些道人抽出匕首、长剑砍向身边之人。 绝大部分道人皆没有防备,当场就被刺死、砍倒好多。 关键是出手杀人的那些人中,有一些武功高手,一看就是有江湖人混迹其中。 因为道士们的武功几乎都不高,根本招架不住那些高手的突然袭击。 场中顿时乱作一团,大部分道人东躲西藏,躲避着那些江湖人的追杀。 其中两个江湖人手持匕首直扑廊下,几个道人拼死挡住去路,保护苍柏道长。 可惜一个照面,就有俩人被刺倒地。 杜文林晃动身躯,如箭矢一般直射过来,身子还未停下,那两个江湖人已其被利刃封喉。 “保护道长!”杜文林高喊一声,转身扑向院中。 此时,院内的道人已成惊弓之鸟,待宰羔羊,被手握凶器的江湖人满院追得乱窜。 杜文林把速度发挥到极限,白色的身影在院内追着那些杀手旋转而去,倏忽而回。 杀手们看着满院的道士像是受了惊吓的绵羊一般,瞪着惊恐的眼睛到处躲避,心中充满了嗜血的兴奋。 可惜,他们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杜文林的身影从他们身旁划过,他们的喉咙或者肋间就多了一道往外喷血的口子,几乎无人能够幸免。 片刻之间,满院中除了遍地刚刚亡魂的尸体,就是受伤之人惨烈得哀嚎。 而侥幸逃生的道人争相跑入大殿,竭力控制着瑟瑟发抖的身躯,一双双眼睛充满了极度的恐惧。 还有俩人在做着最后的厮杀,灰色的身影围着红色的身影越旋越快,极欲马上解决战斗。 而红色的身影把宝剑舞成一道白色匹练,白色匹练包裹着红衣,匹练的外侧,又是一道灰色的身影不断围着旋转。 如果不是生死搏斗,倒是一道难得一见的绝美风景。 杜文林提着滴血的匕首,缓缓走向两人的战场,他在寻找战机,一击必中的战机。 灰色急旋的身影突然刹住,眨眼间像被疾风吹起的落叶,急速向院外蹿去。 他想逃跑! 杜文林疾速追到院外,只见他已从侧门而出,像一只灰色的苍鹰直向山下飞去。 杜文林自忖,其身形之速不会慢过自己,追不上了。 回转院内,王铃正坐在廊下大口喘着粗气,俊脸上满是绯红。 她毕竟是女孩子体质,耐力比不上男人。 不过,能与卫东青激斗这么久而没有落败,着实不易。 看着王铃如此情形,杜文龙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怜惜。 “你没事吧?”温声问道。 “死不了,本小姐的命大,暂时用不着这些道长为我超度。”王铃没好气得答道。 杜文林挠了挠头,苦笑了一下。 苍柏道长缓步走来,作揖道: “多谢二位施主再次出手相救,今日若不是二位,本教定为奸人所害,从此再也没有茅山上清一派!” “道长不必客气,奸邪之辈,人人得而诛之!况且,追缉贼人,本也是我等分内之职。” 杜文林转头看看院内,受伤之人已经被抬入殿内进行诊治: “经此一役,与敌勾结之人暴露八九,或有个别漏网之鱼,还需道长仔细甄别。稍有不慎,即成内患。” 苍柏道长点头称是。 杜文林又看了一眼被绑在廊下的苍木等人,又对苍柏道长说道: “他们误入邪教,其实也有苦衷。据我所知,他们应该都服用了那个教派的毒药,药名‘朔望红丸’,每月的朔望之日皆须服用那个教的独门解药,否则,将受炼狱之苦,时间不久,毒发而亡。” “唉,作为出家之人,不能甘于贫苦,而羡慕荣华,岂有不被奸人所逞之理?这儿也没有解药,他们若能熬得过去,感谢上天再造之福。若不能渡劫,则为自己欲念未除的代价吧。”苍柏道长低眉道。 杜文林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常州城里也正羁押着一群“红封教徒”,若是得不到解药,最终也只有应了道长之言: “能熬得过去,感谢上天再造之福。若不能渡劫,则为自己欲念未除的代价吧。” “此次事变,贵教中暗藏奸人几乎连根拔起,以后应该不会再受邪教侵蚀。如若仍被他们缠上,可去常州府衙找欧阳知府告援。”杜文林对苍柏道长说道。 “多谢施主挂念!二位施主就是本教之再生恩人!以后若有事用得着本教帮忙,凡本教之人哪怕赴汤蹈火亦万死不辞!”苍柏道长的态度非常真诚,杜文林谢过。 此处事已结束,杜文林二人告辞了苍柏道长,出了宫门。 “哼,刚才为啥不追上那个贼人宰了他?他差点要了本小姐的命。”王铃不满道。 杜文林笑了笑: “我若是能追上,还会让他跑了吗?” “昨夜伯母似乎说起过他吧?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卫东青。” “似乎还说了什么‘未来之星’。” 杜文林没有回话,他不想让外人知道关于那个族群的过多秘密。 见杜文林不回答,王铃知道他是不愿说,也就不为己甚。 她虽然性格开朗,言语无忌,但是冰雪聪明,不会做让他着恼之事。 “我们是否再去别的山峰转转?”杜文林问道。 王铃噘着嘴巴: “本想让你陪着我来拜拜神仙,看看风景,没承想一日不到,打了两次架,去鬼门关走了两遭。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干脆下山,你找个档次高点的饭店,多弄点好吃的,给本姑娘补补身子。” “好好,我可是江南人,懂得一些江南名菜谱。例如清炖蟹粉,红烧、清炖狮子头,水晶肴蹄,鸭包鱼,等等,一顿十个菜,十天不带重样的。” 听得王铃不断咽口水: “那还磨蹭什么?快点走啊。” 杜文林笑笑,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向山下疾驰而去。 百户屠千军率领的锦衣卫已经到达常州府衙,连他一共来了十一个人。 屠千军年约四旬,满面胡须,高鼻深目,乍看去似是胡人。 性格也如长相,粗犷豪迈。 杜文林见援军到达,心中高兴,似乎又平添了不少勇气。 自孟刚战死,心中总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因为让自己带领队伍继续进行下面的工作,的确感觉心里没底。 屠千军来了,至少有了可以商量之人。 “杜大人,吾等十一人听候你的调遣。”屠千军说道。 杜文林连忙道: “屠大人无须客气,大家相互关照则可。” 接着把茅山一行的过程详细叙述了一遍。 “这帮教徒也真的可恶,竟然把手伸进了道家清修之地!”欧阳知府气得拍着桌子。 “不过还好,杜大人不枉此行,算是帮茅山一派度过了此劫。”屠千军道。 “匪徒如此猖獗,不断兴风作浪,干脆今天就出兵剿了他们。”欧阳知府愤愤道。 “时至今日,也仅仅打掉了无锡任府坛口及茅山据点,其他之事我们尚知之甚少。现在出兵把金昌顺抓来并不困难,关键是一旦有了风吹草动,其羽下教众一哄而散,转身投入别的舵口,会给我们以后的行动带来更多的不便。”杜文林分析道。 “杜大人言之有理,为今之计不如按兵不动,暗地里搜寻其他党羽,待时机成熟,一网打尽。”屠千军道。 金昌顺金老爷听到茅山据点沦丧的消息,当时气得大骂。管家金福还是第一次见到老爷如此不顾体面,站在旁边吓得不敢多言。 茅山据点是他费了好多心力财力才发展起来的,那些道士并不好对付,威逼利诱等手段几乎都用上了,才有了如今这个局面。眼看着整个上清一派就要被自己控制,谁知却功亏一篑,又被杜文林这个小子搅黄了。 那里可是倾注了自己无数的心血啊! 这次出动的东瀛武士,也是他花了极大本钱从宁波倭人据点雇佣而来,并且还给了他们首脑一个大的保证,那就是如果倭人打到常州附近,自己会带领手下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常州。而倭人也许诺,让他担任常州府的知府。 东瀛人的承诺听上去虽然可笑,但是自己却可以借着他们的势力借机起事,举起造反大旗,打垮江南之地的明军,夺取半壁江山,自己也过过皇帝瘾。 虽然他们能否打到这边来是个问题,但是那些东瀛杀手的战斗力自己却是了解的,至少暂时可以借助他们帮自己巩固根基。 可是,没想到第一次出马就铩羽而归,看来这帮厂狗的能力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他们现在盘踞在常州的衙门里不去,无时无刻不让自己如芒在背。 硬拼是拼不过他们的,城外的几万驻军不是他能对付了的。 如今还有两条路可走,第一,还是继续走老路,暗杀。可是现在看来,自己手下的这些高手并没有绝对取胜的把握。 第二,把自己目前的困境如实上报给总舵,让总舵通过宫里的关系给东厂和锦衣卫施加压力,撤除对常州一带“红封教”的侦缉。如果任由他们查下去,早晚会查到自己的头上。到那时,金家经过几代人积累起来的诺大产业就有可能瞬间灰飞烟灭。 第二条路看上去虽然安全些,但是并不易走,因为要牵涉到上头很多人员和部门。 可是自己又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只有努力一把试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第三十一章 恶仆噬主 保定府内后堂中,知府郑承恩一脸冷峻,背着双手来回急促得踱着步,如热锅上的蚂蚁。 停下脚步,对低头立在门侧的红袍人咬呀道: “罗大教主,你有没有什么话说?” 红袍人哆嗦着: “回大人话,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之地,我正在想办法如何处理此事。” “想我‘红封教’背有朝廷靠山,外有几十万教众,人才济济,高手如云,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厂狗在江南搅得鸡犬不宁,难道他有三头六臂不成?究其实还不是因为你这做教主的无能!” 红袍中年人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多出一声。 “那个常州舵主金昌顺既然已经被他们盯上,干脆把其换掉,绝不能让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多谢大人的教诲,敝人回去后马上处理此事。”红袍人躬身退出。 今年的梅雨季节来得较早,刚交五月绵绵细雨就下个不停。 还是城郊的那个破旧的院落,身穿黑袍,头罩黑巾的金昌顺顶着丝丝小雨,正对面前的赢家四兄弟训话: “自你们嬴氏兄弟南下以来,本舵主给予你们极高的待遇,美女珠宝,予取予求,我也算是仁至义尽。反观尔等,只图吃喝玩乐,任务至今未能完成分毫。以至于敌人气焰嚣张,对本舵造成诸多不可挽回的损失。如若不能扑灭其燎原之势,本舵主唯尔等是问!” 嬴氏三胞胎兄弟不发一言,卫东青争辩道: “金舵主此言差矣,想我兄弟也不是没有人收留的野狗,还不是你求着吾等来助?而今事情进展不顺,却全部怪罪于我们头上,哪有此等道理?” 金昌顺气得浑身发颤,半晌未说出话来。 想他金昌顺金大善人之名响彻大江南北,在常州一带,更是妇孺皆知。这么多年来,从民间至官府,谁敢言其一个不字?而今却受此等宵小之辈奚落,心中一时恼怒不已。 身旁同样戴着黑色面罩的管家金福,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良久,金昌顺叹了一口气,说道: “言已至此,那就好聚好散。你们走你们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言罢,转身离去。 金福突然向卫东青打了一个手势,后者翻手亮出袖中匕首,一个箭步追上欲出院门的金老爷,左手揽胸,右手匕首快速划向其喉。 金老爷发出最后一声短促的低呼,踉跄着倒在了门口。 金福看着金老爷还在蠕动的尸首,满眼皆是不屑。 转过头来,本来佝偻着的身子瞬间站直,对那兄弟四人说道: “教主有令,命令我自今日起接任常州舵主一职,你们嬴氏兄弟继续留于本舵,为教主效力。教主且言,以后将给予你们兄弟以重用。暂时先命卫东青做无锡坛主,你们兄弟三一起过去辅助。你们过去无锡后,重新开坛收徒,所需资金皆由我来供用。” 四人抱拳接受命令。 雨下得更大了,把金老爷身下的血水冲得血污横流。 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金老爷圆睁的双眼里似乎充满了寂寞与不甘。 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 只可惜,梦回时,已至三更。 金昌顺金老爷突然失踪,金家出动人手遍寻十日,可是音信未有,踪迹绝无。直到这时,金家上下才慌了手脚。 这么多年来,金家的全部生意都是由金老爷与管家金福二人运作,金家其他人皆是享受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悠闲生活,他们从来不用担心未来的日子没有着落。 金老爷的妻妾不少,可是只给他生下两个儿子,一个未成年即夭折,剩下的这个二十多岁了,头脑却没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仍然停留在四五岁的水平,也就勉强能自己吃饭不用别人喂罢了。 现在金家里里外外的生活以及生意上的打理,这些重担无奈只有落在金福一个管家的肩上。 为此,金老爷的四个妻妾皆感觉过意不去,特意叮嘱金福: “金福啊,你在我们家也有几十年了,老爷一直非常器重你,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外人。如今老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全家老少还得吃喝,外面的生意还得继续,这些只有靠你一人了。你就是我们金家的最大恩人!” 说到激情处,就差跪下来给金福磕头了。 金福连忙道: “感谢诸位太太的抬爱!大家请放心,我金福即使粉身碎骨也得把金家的里外都打理好,以报答老爷和太太们的知遇之恩!” 金昌顺的失踪,也引起了杜文林他们的注意。 “我手下的衙役每天十二个时辰轮流监视着金昌顺,谁承想他在眼皮底下无端失踪,是不是看到形势对其不利,躲了起来?”欧阳知府道。 “也有这种可能,不过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一起都是猜想。”屠千军道。 “唉,关键是牢房里关押的那些从无锡押解过来的教徒,大部分人都没了解药,哭天喊地,状似疯狂,痛苦之色溢于言表。如果不能找到金昌顺索得解药,这些人恐难熬过月底。” 众人默然,对此皆感无能为力。 杜文林插言道: “他们虽然加入‘红封教’,大部分人也是被骗或者被逼而入,罪不至死,可是又能如何?”说到这儿,叹了一口气又道: “我们只有尽力而为,若是能早把金昌顺抓捕归案,他们或许还有活下去的希望。目前来说,我们只掌握了金昌顺一人的材料,其手下教众的信息几乎毫无所知。如果他就此失踪,我们会因失去这条重要线索而陷入被动。” 杜文林的话一出,大家才意识到,到现在为止,只是间接了解了金昌顺的舵主身份,就这还是道听途说而来的,其他事几乎一无所知。 “干脆明天全城缉捕,难不成他还能飞到天上去?”欧阳知府道。 杜文林反对这样的做法: “全城缉捕,作用不大。他如果真的是刻意躲藏起来,想找他难于登天。既然寻他不着,可是背地里从他的家人以及生活圈子着手,也许能有蛛丝马迹。” 大家觉得杜文林的建议可取,决定马上开始调查。 金昌顺手下教徒的诸般明细谁也没有金福清楚,他所掌握的信息甚至比老板还要多。 但是现在还不是自己统帅他们的时候,因为厂卫和缇骑们都在挖地三尺寻找金昌顺以及他的手下。 此时,自己要做的就是如何把金家的产业维持下去,并且做强做大,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得纳入自己怀中。 自己祖孙三代都在金家为奴,虽然金家对他们不薄,但是永远也抹不去下人这个身份。 金昌顺自加入“红封教”以来,凭着自己的财力以及影响力混到了舵主的位子,但是其又碍于目标太大,不方便出头,所以好多教里的事务都是由金福代为操作。以至于教里的很多人还以为金福就是舵主。 就连总教与常州舵口的联系,大部分时候也是由金福接洽。 自从厂卫们盯上金昌顺以后,金福就知道他的末日即将来临,因为以自己对此教的了解,上头不可能留下一个祸根在这儿。 天随人愿,总算等来了上头来的信使,这次他带来的是让金福接替金昌顺为常州舵主的手谕,以及让金昌顺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的口谕。 自己一直信奉一句话:该是自己的总归跑不了。 如今,总算走在了翻身为主人的光明大道上,不用几年,自己就是远近闻名的第二个金老爷。 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摸了摸身边小凤仙凝脂一般的嫩肤,惹得她又是一阵娇呼不止。 常州的大街小巷最近被厂卫和缇骑们钻得比自己家的门前胡同还要熟;他们身着便衣,俩人一组,每日里穿街走巷,只盼能寻找到关于金老爷的蛛丝马迹。 可惜毫无收获。 随着金昌顺的消失,他手下的所有教众也如寒风来临时的毒蛇,瞬间消失于地下蛰伏起来。 主入虽然不见了,但是金家的生意在管家金福的打理下有条不紊得继续红火着,这不得不让众人称赞金家上辈子积了阴德,才有了金福这样忠心能干的管家。 杜文林与王铃俩人没事就去金家几个店铺里走走,希望能有意外的发现。 “金记典当行”位于常州市中心繁华地段,生意一直比较红火。 最近小凤仙做了典当行掌柜,整天扭着杨柳腰与来往的客人打情骂俏,把老朝奉刘敬贤气得心里直骂:你是把这儿当作妓院了。 杜文林与王铃走进典当行,小凤仙正坐在茶几旁喝茶,见到二人进屋,忙笑着迎了上去: “二位公子小姐是来当东西呢还是赎东西的?” “我们只是来转转。”杜文林人老实,也就说老实话。 “这儿既不是勾栏院也不是菜市场,有什么好转的?”说着,一屁股又坐了下来,满脸不屑。 王铃不干了,刷的一声,抽出腰间软剑,啪的砸在柜台上,冷着脸道: “看看我这把剑值多少银子?” 柜台里的朝奉老刘吓得一哆嗦。 不收刀剑等兵器是当铺的规矩,谁也不想与玩刀弄枪的人有所牵连。 现在这个红衣女子把如此一把闪着寒光的宝剑拍在这儿,明显是想找茬。 小凤仙一看不好,马上换了一副笑脸: “哎呦,都怪我嘴巴不好,不慎得罪了二位。奴家给二位赔不是了!”说着又是作揖又是打拱。 “怎么了,本小姐的剑一文不值?”王铃横上了。 “不是,小姐千万别误会,本店不收刀剑等武器。”小凤仙心中暗暗叫苦,刚才以为他俩就是普通富家的公子小姐罢了,谁知突然就亮出了家伙。 “刚才是谁说这里不是勾栏院也不是菜市场的?那么请说明白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 里面的刘朝奉赶忙跑出来圆场: “刚才是掌柜的一时糊涂而得罪了二位,还请宽宥则个。老朽代替掌柜的再次给二位道歉!”说着躬腰作了一个揖。 “哼,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侮辱本小姐。就这样道个歉就完了?”王铃不依不饶。 杜文林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看着他们几人表演。 第三十二章 金福与小凤仙 小凤仙手叉着腰走到杜文林面前: “这位公子,刚才我也道过歉了,该说的话也已经说了,可是你家这位小姐却不依不饶,杀人只不过头点地,怎么着,今天想找茬是不?” 刘朝奉见她这样说,心中不由得叫苦不迭。 凭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眼前这俩人肯定不是善茬,否则他们也不敢在金记店铺里撒野。 杜文林冷笑一声: “你把话说清楚,究竟是谁在找茬?我们来就是为了询问一下能否当剑,收还是不收,你们给个明白话就行,不收我们马上就走入,肯定不会赖着你们。可是你却出口伤人,你说是谁在找茬?你既然这样说,那么今天这事还就真的不能了了。不给个交代咱们就没完!” 小凤仙气得脸色通红。转身对刘朝奉道: “老刘,去后院把干活的伙计都喊来,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老娘不客气了!” 刘朝奉站在那儿没动,心说,今天要有麻烦了。 “金记典当行”的后院是一个金家的缫丝作坊,作坊再往里就是面对另一条街的“金记缫丝行”,专营蚕茧缫丝加工生意。 作坊里的伙计不下二十人,皆是身壮力猛的结实大汉。 小凤仙见刘朝奉站在那儿发呆,暗骂一声,自己快步走向后院。 片刻,后院呼呼啦啦奔出一群壮汉,手持各式干活的家伙。 小凤仙手一指: “好好收拾这俩不长眼的东西!” 在小凤仙的眼中,一个是文弱公子,一个是佩剑装门面的娇滴滴大姑娘,能有多大的能耐?凭着手下这些粗壮大汉,肯定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杜文林依旧坐着没动,冷眼看着那些极欲立功的家伙。 年轻貌美的女掌柜命令既出,大家岂有不认真表现之理?况且,这么多人面对的只是俩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这么好的立功机会如果让别人抢了先,岂不是做梦也得骂自己蠢? 于是,扁担,短棒,木叉等外门兵器一拥而上,对立在堂中央的王铃就招呼了过去。 王铃气得大笑起来,笑声未落,身形迎着乱糟糟的人群就冲了上去,顺手夺下一个短棒,以棒当剑,用一招普通的华山剑法对着那些人斜着砍去。 壮汉们似乎已经看到胜利后美貌的女掌柜给他们每人抛去的媚眼,有人甚至幻想因为自己冲锋在前,功不可没,以后老板娘肯定会对自己青眼相加。 可惜,一起幻想皆起于瞬间,也消失在瞬间。 十多个怀揣梦想的汉子已经被王铃全部放倒,于是店铺大堂惨嚎一片,似乎进了屠宰场一般。 王铃拎着木棍,瞪着双眼,朝着躲在柜后的小凤仙走去。 小凤仙吓得腿肚子已经转到了前面,本想转身逃离此地,无奈双腿打颤,移步不得。 隔着柜台,王铃伸手揪住她的衣领,猛地用力,把她凌空从柜台里拉出,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小凤仙娇贵之躯哪里受过这般痛苦,差点就被摔得背过气去。 翻了半天白眼,才嘤嘤哭了起来。声泪俱下,梨花带雨,倒也楚楚可怜。 有人想爬起来,王铃一声大喊, “趴下!”手中木棍也没闲着,迎头就敲了下去。 众人皆老实地趴在地上,哪里还有人敢动分毫。 眼前这位俊俏的妙龄女子,在他们眼中本应是天仙一般的美丽可人,可是现在却成了名副其实的魔鬼。 躲在角落的刘朝奉哆嗦着走了过来: “二位公子小姐,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就让这些粗人回去吧。今天都怪本店不对,慢待了二位,请二位留下贵宅住址,等金管家来后,定会亲自去贵府道歉!” 王铃与杜文林对视了一眼,心中说道:正主总算要露头了。 “也太看不起本小姐了,一个小小的管家去道歉,他算哪根葱?” 刘朝奉嗫嚅了半晌,无奈说道: “说实话,金老爷最近出了远门,这里的所有营生都是金管家代为执掌。” “你既然这样说,那就暂且拿他当回人。不用去我们府上道歉,金管家在这儿给我们把话说明白就好,我们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但是金管家的人呢?”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小人来了,下人们无故得罪二位贵人,我金福代替金老爷给二位陪不是了?” 随着声音,身穿一身绸布长袍的金福,佝偻着身子,碎步进入店堂。 原来,小凤仙去后院招呼伙计们的时候,就让人去喊金福马上过来。 杜文林斜眼看着金福,他发觉这个人虽然表面上老迈,然而从他的声音上可以听出,内力十足,根本不是一个佝偻着身子、走路打晃的老年人所能发出的。 “你区区一个管家,名副其实的奴才,却能代你家老爷行事,足见你平时也是欺上瞒下之辈。金老爷让你做管家,算是瞎了眼。”王铃言语尖酸刻薄,金福的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死人一般难看。 “小人的确就一奴才,蒙老爷高看才有了今日。望二位给小人一份薄面,放过这些下人。改日老爷回来会亲自去贵府拜访!” “那可就说好了哦,我们回家等着他。只是你也得给我们个时间,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总不能成年累月得在家等着他吧?” “这个。。。。。。”金福根本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一下子不知如何答复。 支吾了半晌,道: “老爷什么时候回来,我也真的不知。” 杜文林站了起来: “那好吧,如果他不去找我们,我们会再来找他的。走了。” 杜文林摇着折扇出了店门,王铃俏生生得陪在旁边,一边走一边说笑,好一对金童玉女。 金福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心中痛恨不已。 他太熟悉他们了。 无锡任府地下虫族伏击,横山桥小镇截杀,长荡湖沉船事故,茅山万福宫事变,无不来自他的指挥,所以,怎能不认识他俩? 今天他俩突然来此闹事,肯定不是无的放矢,是不是已经掌握了自己的什么把柄而来敲山震虎? 金福出了一身的冷汗。 “本小姐今天表现的怎么样?”王铃得意洋洋道。 “还算勉强吧。” “哼,如此出色的表演,本小姐可是第一次哦。” “好吧,既然有如此天才,以后会尽量给你提供表演的机会。”杜文林笑了笑,接着道: “不过不管咋说,还是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那就是这个管家金福不简单。他现在几乎就是第二个金老爷。金昌顺失踪后,他应该负责了金家所有的内外管理。并且,他极有可能知道金昌顺的下落。” 回到府衙,欧阳知府正与屠千军说着话,见到二人到来,欧阳知府道: “上午有人来报案,在城郊一个破旧废弃的院落里,发现了一具男子尸体,通过仵作们检验,正是失踪已久的金昌顺。” “是因为什么原因死亡的?”杜文林问道。 “是被刀割断喉咙而死。” 听到是被刀割断喉咙,杜文林突然想到了那个卫东青。 难道,他们是起了内讧? 想起三娘说,嬴氏三胞胎兄弟也来了常州,可是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他们就像埋在地下的炸药,不知什么时候会被点燃,一旦爆炸,就是惊天动地。 杜文林把对金福的怀疑说了出来,大家也都觉得这个金福并不简单。 杜文林没有提及嬴氏兄弟之事,因为牵扯事情太多,怕自己没法对大家解释清楚。 “金昌顺的尸体上还有什么线索没有?”杜文林又问道。 “从尸体腐烂的程度以及现场勘察来看,他应该死于十天之前,并且是死于一个雨天。” 杜文林舒了一口气: “事情总算是有了进展,我们可以先围绕出事地点展开调查,或许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同时继续监视金家,特别是管家金福。” “监视之事可以交给我们府衙,稍有风吹草动立马禀告两位大人。”欧阳知府道。 “好的,那就分头行动吧。” 城东的阿四父母早亡,光棍一条,每年初春的时候去有钱人家做几个月的短工,手里有钱后就辞工回家,把领到的工钱分点给住在村外破屋里的寡妇王氏,然后就住到她家。每天吃饱喝足后就去赌局里转悠,他赌钱的技术不错,大部分赌徒皆是输得扒了衣服再押短裤,可是他不但很少输钱,而且经常略有盈余。 每次回到王寡妇家,会甩给她一些碎银,于是又会得到王寡妇的彻夜温柔与激情。 可是,常在河边走总是会有湿脚的时候,一次抽老千不慎被抓,赌场老板看在他是常客的份上,砍了他右手的拇指,打断了左腿,轰出了赌场。 眼看着以后做工是做不了了,赌钱也不会再有赢钱的希望,于是王寡妇翻脸了,大吵一架后,用木棍把他赶出了破屋。 从此,只有乞讨为生。晚上经常会住在那个无主的破旧院落里。 这天晚上,风雨交加,自己正想躺在稻草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外面却传来了一阵人语声。 他趴在破门上向外观看,六个黑衣人立在院中,其中两个戴着黑色的面罩。 一个黑衣人训斥了另外四个黑衣人几句,转身往外走的时候,被身后一个黑衣人所杀,喉咙喷血,侧身倒地。 另一个与被杀者一起来的人吩咐那四人,好生处理尸体,然后转身消失在雨中。 四个黑衣人拖着死者往破屋走来,他吓得赶紧藏到了里间的角落里。 他知道,如果被他们发现他,他就是第二个喉咙往外喷血的人。 总算那几人没有搜查整个房间,扔下死者后,就扬长而去。 从此再也不敢去那个破屋里过夜。 有人发现死者后报了官,衙役来勘察现场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看着,但是他不想多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道理他懂。 最关键的是,即使给他们提供了消息,自己也不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并不想招惹是非,可是最近每夜都会做同样的梦,梦里一个黑衣人脖子往外喷着鲜血,眼睛直勾勾得盯着自。每次从梦中醒来,皆是浑身冷汗。 他被这个梦折磨得精神疲惫,浑身无力。 第三十三章 城东阿四 杜文林每次出门,王铃总是赖着要随他一起出去: “你一个大男孩子,没见过市面,不懂得人心险恶,世道冷暖,独自出去很危险的。所以我必须陪着。” 大家看得出,这个刁蛮的姑娘是看上了杜文林,皆笑而避之,刻意给他俩留下机会。 杜文林是苦不堪言,他不止一次告诉王铃,自己有未婚妻,企图逼退她。 可惜这招对其不起作用,我行我素。 无奈,只有随她去了,自己把握住方寸即可。 发现金昌顺的那所院子里,地上虽然铺着黑色砖块,却也抵挡不住野草的顽强生命力,一簇簇从砖缝里疯狂向外窜着,使这个院落显得更加破败。 杜文林看着满院的荒草,不由得感慨万千: “看院落建筑之规模,当初的主人即使不是官宦也是商贾,可惜时过境迁,人去屋空,再也不现当年的繁华。” 身旁的王铃咏道: “残阳西入崦,茅屋访孤僧。 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 杜文林满面差异得转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特夸张。 “怎么了,没见识过本小姐的文采吧?看把你惊的。” 杜文林挠挠头,笑道: “真的看不出,还是个文武双全之人。” “哼,无奈本小姐是一介女流,否则今年的状元哪里能落到你的头上。” 杜文林无奈笑笑,他知道斗嘴是她的强项,干脆不语。 院内有三间正房,房内墙皮脱落,屋瓦掉落,一看就是很长时间无人修缮。 离门不远处,有一滩黑色的血污,这是金昌顺留下的。 角落里还有一堆稻草,看样子曾经有人在这儿暂住过。 其他再无线索。 走出院门,杜文林看见街道对面的墙角处,蹲着一个满面胡须的乞讨者,遂走了过去。 扔了一个铜板在他面前的破碗中: “这位大哥在此讨生活多久了?” 那人伸出右手缺了拇指的四根手指夹起碗中的铜板看了看: “时间也不长,三个多月吧。” “你晚上住在哪里?” “像我们这样的人,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行,随遇而安。原来经常会住在这里。”说着伸手指了指对面。 杜文林的眼睛一亮: “既然原来经常住这儿,最近为什么不在这儿住了?” 对方闭眼倚在墙角,再不答话。 杜文林蹲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几块碎银放在碗中: “唉,人生不易,谁没个坎坎坷坷的时候?今天遇到大哥,也是我俩有缘,小弟再给你加顿饭钱。” 那人把眼睁开,看了看碗里的银子: “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为了一顿饭钱而惹上麻烦,说不定什么时候脖子上也给人来那么一刀,可就得不偿失了。” 杜文林的眼睛更亮了,他已经确定眼前这个人的身上肯定有一些重要的秘密。 他用手指了指碗,把手伸到王铃的面前。 王铃轻哼一声,不大乐意得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金元宝递了过来。 不愧是王公公的闺女,出手就是金元宝。 杜文林倒是不以为意,他知道这个对于王铃这样出身的人是九牛一毛。 但是对面之人瞳孔却突然变大了许多。 杜文林把元宝托在手中,盯着那人的眼睛: “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为什么而来的,今天如果能提供出有价值的东西,这个就是你的。” 那人当然就是阿四,他这几天一直就在不远处盯着这个院门, 他以半生在赌场上积累的经验,猜想凭着自己手中的消息,极有可能卖个大价钱。 他原来不想与衙役们交涉,怕落在那些浑人的手中,不但讨不到好处,还有可能遭受皮肉之苦。 今天杜文林与王铃俩人的到来,他知道自己的机会也来了。 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俩人不会亏待了自己。 如今看来:今天这局算是赌对了。 “你问吧,我知无不言。”他说道。 “那个雨夜里发生的事,你都看到了?” “嗯,我看到了全部过程。” “除了死者,现场还有几个人?” “五个。” “你把过程详细叙述一遍。” 阿四闭上眼睛,慢慢叙述着那个雨夜惨案,说到金昌顺被一刀封喉时,声音忍不住打着冷颤。 嬴氏三胞胎兄弟与卫东青,杜文林当然熟悉。 而说到那个与金昌顺一起出现、佝偻着身子的黑衣人时,他已经确定其人是管家金福无疑。 叙述完了,阿四舒了一口气,把藏在心中的秘密说出来,会让人感觉舒畅许多。 今夜也许不会再做噩梦。 杜文林把金元宝放到他的碗中: “还得麻烦你与我们走一趟,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忙活的。”说着,回头把手又伸向王铃。 王铃嘴巴噘得老高,不情愿得又掏出了一个金元宝。 “等你回去的时候,这个也是你的。”他把金元宝托在手中,元宝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阿四当然愿意,活了几十年,第一次感觉自己即将成为有钱人。 阿四虽然瘸了一条腿,少了一个拇指,但是当满脸胡须剃去,换上一身新衣后,立马感觉精神了不少,人也英俊了许多。心中想,以这样的姿态去见王寡妇,岂不羡慕死她? 金福走进“金记布庄”的时候,阿四正在不远处盯着他,第一眼见到金福,他就说这个人就是那晚与金老爷一起来的人。 接着他进去布庄里转了一圈,出来后更加肯定,金福就是那个雨夜命令杀死金昌顺的人。 事情已经很明朗,管家金福接替了金昌顺的舵主之职。 杜文林决定对其实施秘密抓捕。 因为金昌顺的失踪,让案件的侦破行动陷入低谷,绝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常州郊区的一个带有水池假山的院落,是金福最近买下作为他与小凤仙的别院。 三更鼓已过,金福还在与小凤仙温柔,他要补上五十多年来失去的幸福。 杜文林与屠千军带着十来个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地摸到了别院的大门外。 一个缇骑扔出带钩绳索,爬上墙头,进入院子后,把大门从内打开。 大家鱼贯进入院中。 来之前,欧阳知府与屠千军认为抓一个身体羸弱的老人,而出动这么多人,有些小题大做。 但是杜文林知道这个常州舵口的水有多深,所以还是带来了十多个人。 突然,行在前面的人发出一声惨叫,在漆黑的夜里声音传出很远。 杜文林暗叫一声不好,周围已经出现四五个手持长柄细刀的黑衣人。 他突然想起了茅山万福宫之夜,他与王铃差点就载在他们手中。 “这边交给我,你带人快点进去抓人。”他对屠千军低声说道。 他怕屠千军抵不住这些黑衣人,也怕金福趁乱逃逸。 屠千军带着俩人迅速向正房扑去。 刚才行在前面的缇骑被黑衣人突袭砍倒一个,缇骑与厂卫们四散分开,把四个黑衣人围在了中间。 黑衣人背靠背分站四方,准备迎击外面围的进攻。 杜文林知道这些东瀛武士刀异常锋利,大家的绣春刀虽然也是精钢打造,但是未必能经得住对方长刀的砍削。 “大家注意他们的刀,别被削断!”杜文林发出警示。 大家都是久经沙场,听到警示,立马知道对方的刀皆不是凡品。 “进攻!”杜文林低喊一声。 双方都是玩刀高手,并且都经过群体攻防的演练,一时间潮水般的攻势与礁石般的防守,使这小小的院落变成了一个微型战场。 杜文林并没有参与进攻,他冷眼观察着这些黑衣人的防守之道。 在万福宫中,他们是进攻者,利用快速的身法共同进退,让进攻威力发挥到极限。 而他们现在处于防守一方,但是却并不是被动防守,而是采用与万福宫一个模式,当对方发起进攻时,他们利用自己兵器锋利的优势,配合快过对手的身法,以一敌三,快速冲进对方阵中。 当对方迫于压力而后退时,他们并不追击,迅速收缩战场,回到原来的防守阵地。 他们并不贪图消灭对方,而是把防守自己的阵线放在首位。 这种战术看似简单,但是却要经过无数次的演练,才能达到临场时的极度默契。 外围的进攻者因为忌惮对手的兵器锋利,而不敢用手中的绣春刀与他们硬磕。 同时对手反击时极快的刀速与身法也让厂卫们应付困难。 几个回合下来,黑衣人安然无恙,一个厂卫的肩头被刀划破,深及筋骨,被迫退出战场。 突然,另一边传来了打斗之声,屠千军他们大概也遇到了敌人的阻击。 杜文林跃身补上退下厂卫的位置,一声大喊,发动新一轮的攻击。 对面的黑衣人看到杜文林超越身边人独自向他袭来,并且用的是匕首,心中一阵暗喜: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自己也是挺身向前,长刀对着杜文林的身体斜劈下来。 他对自己长刀的锋利与速度绝对自信,况且对手又是不要命得迎着他的刀锋而来,自己已经算准了他能躲闪的全部方位,这一次肯定在劫难逃。 可惜任何事都有例外,刀锋已经划过,却没有听到砍击对方身体的声音。 对手竟然在刀锋划到之时,硬生生刹住了急速运动的身躯,刀尖贴着他的前胸划过,斜着劈向了右下方。 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刀锋激起的凉意。 黑衣人的长刀落空,心中立马感觉不妙,可惜晚了,对方的匕首在他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深深刺入了他的胸膛。 没有惨叫,双眼露出疑惑的神色,轰然一声,仰面倒地。 杜文林心中也是暗言侥幸,如果不是对方轻敌,他不可能一招就要了其性命。 剩下的三个黑衣人自动结成三角防御阵法,继续抵抗。 杜文林见己方的压力已轻,不放心屠千军他们,纵身向那边奔去。 第三十四章 金福落网 屠千军与一个缇骑正在苦苦抵抗两个黑衣人的进攻,以屠千军的功力尚能支撑,而同伴则步伐不稳,应该是受了伤。 地上躺着一个缇骑,一动不动,身下一滩鲜血,大概是活不成了。 杜文林一言不发,直奔缇骑对面的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正双手持刀死命得攻击着对方,眼看着对方已经摇摇欲坠,即将被斩于刀下。 突然身后传来衣袂带风声,心知有人偷袭,但是自恃刀快身快,把面前敌人砍翻后再回首解决身后之敌,完全来得及。 他计算的应该没错,只是没算准身后来袭之人的速度。 对面敌人的刀已经被砍落,只待再回手一刀就能结束其性命。 可惜,这一刀永远也回不去了。 背部传来钻心般的痛疼,长刀再也把持不住,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双手抱着胸口慢慢倒下,魂归东瀛。 剩下的那个黑衣人却并没有露出胆怯的神色,仍然拼命与屠千军厮杀。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啸声,黑衣人的动作稍顿了一下,收刀后撤,似乎想逃走。 可是已经晚了,身后的退路已经被杜文林堵上。 他突然感觉右肩一阵痛疼,一把匕首死死插在肩头的骨缝之中,那种痛疼通过脉络瞬间传遍全身,长刀落地,身体哆嗦,脚步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刚才在另一边与那三个黑衣人激战的缇骑与厂卫,此时都围了过来。 他们报告,那三个黑衣人在啸声响后,杀出重围,越过墙头逃走了。 杜文林知道,黑衣人若是想走,他们根本拦不住。 幸好抓住了一个俘虏,倒是一大收获。 屠千军带领缇骑已经把金福和小凤仙从屋中搜出,捆绑着押了过来。 金福佝偻着身子,艰难得迈着脚步,谁也不会相信如此老迈之人竟然是“红封教”的常州舵主。 其实,他刚才在外面战斗开始后,完全有时间从后院逃走。 他太迷信那些东瀛武士的武功,自信他们完全可以把来敌尽数消灭,然后自己与小凤仙可以在天亮之前收拾好金银细软,与那些黑衣人一起从容离去。 以后即使不再担任这个舵主,也可以凭着手中的钱财让后半生衣食无忧。 可是,结局却令他大失所望。此时,他已感觉到末日即将来临。 幸福来得很急,金昌顺死后,他就成了常州几百名教众的舵主,同时还是金家偌大产业的事实主人。 关键是,曾经让自己在无数个夜里春梦连连的小凤仙也被自己收归怀中。 他有时甚至怀疑,即使高高在上的皇帝是否又有如此幸福? 只是幸福走得太快,擦肩而过,现实瞬间又把他打回十八层地狱。 抬头看了看身旁脸上梨花带雨的小凤仙,心中一阵悲哀。此生最让自己留恋的东西,就是身旁这位可心的女人,可惜曾经销魂蚀骨的温柔以后不可能再有, 满天像是遮了一块黑布,没有半点星辰。空气中的弥漫着血腥的味道,让人愈加郁闷与恶心。 金福的骨头不可谓不硬,厂卫与锦衣卫的缇骑们用尽了刑讯手段,他却能咬紧牙关硬挺过去,连屠千军这样的狠人都不得不佩服他: “这老头还真是一把硬骨头!” 即使瘸腿阿四上场指证,他仍能一口咬定: “你是认错了人。” 但是,是人就会有弱点,而他的弱点就是小凤仙。 在所有能使用的手段都使完以后,屠千军想起了小凤仙: “看来只剩下最后一招了。” 杜文林不解得看着他。 “把那个女人带过去,他即使不爱惜自己的骨头,也会爱惜心头肉。” 杜文林知道这些人准备干嘛,本想出言阻止,可是想了想又作罢。 江南一行,已经战死了好几位兄弟,如果再行妇人之仁而让侦破工作陷入困境,又如何对得起他们? 无奈叹口气,缓步走入院中,看着廊前海棠花蕊中晶莹的露珠,思考着自己以后的道路。 高中状元,这是自古以来所有读书人的梦想,这个头衔本身就比金子还要耀眼。 可怜上天眷顾,今年的状元头衔落到了自己头上,所以梦里也在规划着未来的仕途之路。 谁知如今却踏进江湖,每日皆与刀剑为伍,这是梦里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看来人生之路有时候的确身不由己。 “喂,你一人站在那儿发啥呆?是不是又想起南京的曹姑娘了?”银铃般的声音响起,王铃出现在身旁。 杜文林的脑袋又有些大了,王铃的每次出现都会让他头痛不已。 只有笑笑,没有接语。 “审讯进行得怎么样了?这个老头如果开口,我们是不是就能及早完成任务,早点回家了?”王铃问道。 杜文林摇了摇头,说道: “你本来也不在这次行动的名单之中,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省得王大人挂念。” “这个不用你操心。”王铃又噘起了嘴巴。 杜文林只有再次苦笑。 “杜大人,金福说,他想招供。你是否进来旁听一下?”屠千军出来说道。 杜文林转身往屋里走去,王铃也跟了进去。 金福四肢被绑在柱子上,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半垂着头,有气无力。 其对面的柱子上绑着小凤仙,上衣已经扒去,只剩贴身亵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泪流不止。 杜文林有些不忍心,示意给小凤仙裹上衣服。 三名缇骑立在旁边,凶神恶煞一般。一名缇骑趴在桌上等着记录。 杜文林走到金福面前: “金管家,金昌顺是你命令杀死的?” “是。” “去年句容境内截杀胡金胜一案是否你们所为?” “截杀他的命令是我替金昌顺所发,但是我们也是接受了上头的指令。胡金胜并不是我们常州舵口的人。” “他是属于哪里管理?” “应该是浙江那边的舵口。但是各地的舵口所在地以及详细信息在教内属于绝密情报,不允许各个舵口相互打听与往来,所以我也不了解浙江那边的具体情况。” “‘沙漠虫族’你了解多少?” 金福听到杜文林提到‘沙漠虫族’,眉头微皱,他虽然经常会给他们下达暗杀指令,但是却并不了解那个种族的内情: “他们来去神秘,我并不了解他们的内情。最初是通过上面总坛的介绍而接触到他们的。如果需要他们执行任务,就按照预先设置的暗语通过信鸽传递出去。” 杜文林突然有了“引蛇出洞”的想法,可以通过金福给他们下达虚假指令,然后在约定地点围剿他们。 只是目前还腾不出手来实施这个计划。 “那些东瀛武士是怎么回事?” “他们皆是我们在宁波倭人据点花钱雇来的,与本教没有关系”金福答道。 “你对嬴氏兄弟了解多少?” 听到说起嬴氏兄弟,金福有些惊讶,费力抬起头盯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他本以为嬴氏兄弟对于外人是个极大的秘密,也是极其锋利的秘密武器。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却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只知道他们来自一个神秘的民族,并且只能夜晚出来活动,其他不知。” “他们三人以及那个卫东青去了哪里?” 见他连卫东青的名字也知道,金福更是诧异,他不知对方究竟掌握了他们多少秘密。 “他们四人被派往无锡组建新坛,卫东青任坛主。” “他们的据点在哪里?” “虎丘山下的‘聚贤山庄’。” “常州分舵下面有几个分坛?” “四个,除了无锡外,还有南京分坛,嘉兴分坛,宣城分坛。” 听到其提到南京分坛,杜文林心中一动,他想到了自己的岳母。 “哦,常州舵口管理的地方倒是不小。南京那边的教中事务你了解多少?” “每个分坛会在月底把他们辖区内本月发生的大事报告给常州舵口。” “那些报告在哪里?” “金昌顺的书房里有个暗室,都藏在其中。” 杜文林转头对屠千军说道: “屠大人,去知会欧阳大人一声,集合府里的所有差役,配合我们马上去金府。找个带蓬的马车,把他一起带上,路上好生伺候,不得慢待了他。”用手指了一下金福。 他是怕金福经不住折腾,死在路上。 一趟金府之行,收获不菲。 在金府的暗室里,找到了大量来往信件,以及常州舵口的详细资料。其中有下面四个分坛送来的坛中人员名单,和坛中事务的安排报告。也有上面总坛发来的书面指令。 整整装了几个口袋,带回府衙仔细分拣。 杜文林吩咐好生看管金福,找个郎中帮其疗伤,因为后面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其配合。 他专门把南京分坛送来的报告拣了出来,仔细寻找着关于曹翠竹母亲的信息。 果不其然,找到了其入教的详细时间,并且还有命令其动员曹巡抚入教的报告: “本坛已经令其竭尽全力,动用一切可用之手段,以确保曹能顺利加入本教。。。。。。” 不过再往后翻翻,倒是没有找到曹巡抚已经入教的信息。 杜文林舒了一口气,目前看来曹巡抚并没有入教,否则这么重要的事不可能没有书面报告。 但是,曹夫人已经卷入其中,就怕到时候曹巡抚难逃其咎。 现在证据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如何自处? 一边是大义,一边是亲情,该如何选择? 杜文林感觉脑袋嗡嗡作响,混沌一片。 干脆先把关于曹夫人的信件与材料都偷偷收起来,以后再说。 自己也知道这样做不是长远之计,因为南京分坛即将被清剿,到时候还会暴露出曹夫人的信息。 但是,不管以后她的命运如何,那是以后的事了,今天自己还是得想办法保护她, 欧阳知府立即布置住城外的军队配合杜文林他们,按照名单赶赴各地进行抓人。 杜文林惦记着曹夫人,不知她这次能否逃过劫难,同时又为曹巡抚担心。 本想亲自随抓捕队伍去南京,可是又担心手下人对付不了无锡那边的嬴氏兄弟,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先去无锡,毕竟大局为重。 杜文林与王铃带着厂卫以及一队官兵火速赶往无锡,屠千军带领缇骑和官兵赶往南京。 杜文林他们按照金福提供的信息,赶到虎丘山下的“聚贤山庄”时,已经人去庄空。 他们肯定预先得到了消息。 把庄里的管理事务交给无锡的县衙后,杜文林带着部队又火速赶往嘉兴。 嘉兴一行比较顺利,没有经过怎么像样的战斗,就把坛主以及他的手下教徒一网打尽,把人犯全部关进嘉兴府衙大牢,嘱咐知府等候上头的处理通知。 现在只剩下南京与宣城两地,不知屠千军他们进展得如何? 第三十五章 救命稻草 最近常州舵口进入多事之秋,事故频发,致使南京坛口加快了策反应天巡抚曹时聘的速度。 他们想凭借曹巡抚的权势与影响力来挽回败局。 此时,钟楼上二更鼓响,夜色已深。 濒临玄武湖南岸的“盛家大院”正堂大厅内,灯火昏黄, 大厅正中,影影绰绰立着一个女子的身影,低首垂眉,听着坐在上首的一个男人训斥: “许蓝,本坛主已经给了你足够的时间,可是一直到现在你却毫无建树,耗费了吾等无数的时间与精力,愧对我对尔之信任,” “请盛坛主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完成任务。”许蓝声音有些颤抖,她对坛主极是畏惧。 “这是‘朔望红丸’,回去后想办法让他服下,你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盛坛主把一个药盒扔到了女子脚下。 女子哆嗦着捡起药盒,揣到怀中。 这几天曹时聘心里比较烦闷,并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因为夫人许蓝逼得太紧。 许蓝已经摊牌,他要么加入“红封教”,而后仕途会一帆风顺,更上一层楼。 否则的话,他的仕途不但即将终止,同时还得加上她的一条小命。 因为动员曹巡抚入教是她的任务,如果不能完成,即将遭受严厉惩罚。 他曾经非常疑惑,妻子与自己一起生活二十余载,自己从一介贫寒书生,到现在封疆大吏,都是她一直任劳任怨、相依相随,他们的感情从来没有出现过裂痕。为什么自从其加入“红封教”以后,一切都改变了。 她常常会半夜出门,并且有时还彻夜不归。询问她的时候,总是梨花带雨般哭诉:如果不听他们的召唤,身体会受尽药物折磨,最终痛苦而死。 有时甚至请求他杀了她,然后带领大军剿灭南京分坛。 但是,他真的下不去手,毕竟她也是被胁迫的受害者。 他恨死了“红封教”,更恨死了许蓝的表哥崔潍田,因为据许蓝说,是崔潍田用欺骗手段哄她服下了那个药丸: “这种药丸是朋友从南洋捎回来的,女人服了能养身驻颜,宫里的嫔妃们都在服用。” 谁知,从此以后她就成了“红封教”的奴隶,因为这种毒药无法从身体里剔除,只有一辈子服用解药。 现在等于是把他架在火上焙烤,既动不了“红封教”,又得眼看着妻子被他们挟持。 自己可以动用官兵,不顾一切灭了南京的坛口。 可是以“红封教”在全国的规模,对它来说,也只不过是隔靴挠痒,对其根本造成不了什么伤害,更别说动其筋骨了。 然后的结果,就是搭上妻子的一条性命,还有自己的前程。 她即使不被律法治罪,最终也会因为没有解药而死去。 他的妻子参加了“红封教”,这事肯定是瞒不住的,有人会很容易就把此事捅到朝堂上去。然后,朝堂里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能活活把其啃死。 今夜的月色很好,透过窗户照得室内一片银白。 外间传来了开门声,他知道是她回来了。 没有掌灯,一阵脱衣服的窸悉窣窣声音传来,接着一个温热柔滑的身躯钻进他的怀中。 他没有动,任凭她紧紧抱住自己。 许久,她耸动肩头嘤嘤哭了起来。 “唉,”长叹一声,伸手摸着她的肩头。 “他们今晚给了我红丸,让我想办法给你服下。”她怯怯道。 他半晌不语,只是睁着空洞的双眼盯着房顶。 “你干脆把我杀了吧,我也解脱了。省得整天人不人,鬼不鬼的,最终把你也连累。” “你以为自己死去,他们就会放过我了?” 她无语,知道他说得没错。 即使自己死去,他们还会以她曾经的往事来要挟他。 俩人就这样静静得呆着,谁也没有睡意。 突然,有人一边敲门,一边急促得说道: “曹巡抚,有人求见。” 一听就是前面值班的衙役声音。 半夜求见,来者肯定不是一般之人,更非一般之事。 他马上穿衣起床,行到外屋打开房门: “是谁在这个时候来见?” “是锦衣卫的屠百户,他还带了好多人来。” 一听是锦衣卫前来,心中隐隐感觉不安,或许自己的前程到此为止了。 急步来到前厅大堂,吩咐值班的衙役去门外请屠百户进来。 屠千军带着两个校尉走了进来,他赶忙迎上前去: “屠大人午夜前来,本官迎接来迟,请恕罪!” 锦衣卫的百户只是个六品小官,可是即使他一个三品大员见了他们也得恭恭敬敬。 因为他们握有生杀大权,随便挑点毛病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况且,他真的有毛病。 “这个时间打扰曹大人休息实属情非得已!下官屠千军奉北镇抚司骆大人之命,来江南配合杜文林杜大人侦查去年胡金胜被杀一案。为了不走漏消息,故今夜未来得及禀告各位大人而擅自行动,一举捣毁南京的‘红封教’坛口。抓获主犯盛都江以及手下骨干二十余人,还有漏网之鱼,等天明再行抓捕。为了安全起见,下官想把此等人犯暂时关押到府衙大牢。”屠千军说道。 听说“红封教”的南京坛口被端,曹时聘似乎出了口恶气,同时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坛口被端,接下来就是妻子许蓝暴露之时,该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不过屠千军似乎提到此次江南之行,是为了配合杜文林而来,看来杜文林才是这次行动的主角。 他在绝望中似乎看到了些许希望。 “请问杜大人为什么没有一起过来?”他想及早见到杜文林,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是不利。 “杜大人另有任务,南京这边暂时由我负责此次行动。”屠千军答道。 “哦。”曹时聘略感失望。 天明以后,屠千军把南京坛口在逃人员名单列了出来,请求巡抚衙门知会应天府衙,按照名单实施抓捕,等他们回来后再行审讯。 然后,他带领手下缇骑与官兵马不停蹄直扑宣城而去。 曹时聘先把名单浏览了一遍,惊奇得发现没有妻子许蓝的名字。 他有些疑惑,猜不透其中的奥妙所在,心中忐忑不已。 虽然名单上没有许蓝之名,但是只要对人犯开始审讯,马上就会暴露出来。 第二天中午时分,杜文林带领大队人马赶到了南京。 本是来协助屠千军他们行动,可惜来迟扑了个空。 但是对于曹时聘来说,无异于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试问为官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干过上对不起朝廷,下祸害过百姓之事,也许是蒙上天眷顾,送杜文林前来,帮自己度过此劫。 杜文林来到巡抚府,以晚辈之礼拜见曹巡抚。 “贤婿今日也是专为清剿‘红封教’而来?” “今日来南京,一是协助屠大人抓捕教徒,二是借机看望翠竹以及你们二老。” “唉,”曹巡抚一声长叹,面露忧色。 杜文林看得出其有难言之隐,心中也大约猜出其为何事而愁。但是自己又不好主动相询。 沉默片刻,曹巡抚道: “这几天心烦意乱,皆因你岳母之事而起。” 杜文林已经知道下文,有些艰难得说道: “说实话,岳母之事我也知晓。” 曹巡抚有些惊讶,他在名单中并未发现许蓝的名字,杜文林又是从何而知? 杜文林从怀中掏出了几封信件递了过去。 这些都是南京坛口送到常州的信件,凡是提到许蓝的都被杜文林藏了起来。 这是明显的违法之举,但是在法律与亲情面前,谁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曹巡抚看完之后,明白了屠千军交给自己的名单中为什么没有许蓝之名。 他对杜文林怀有深深的感激之情,无论此事的结局如何,至少他曾冒险帮过自己。 “谢谢你!”曹巡抚说道。 “不用谢。拿出这些信件,也只能暂时保得岳母平安,还是要想办法如何绝得后患。” “我也正为此事发愁。” 杜文林眉头紧锁,感觉此事极为棘手。 巡抚夫人这个目标无论放在哪里都是非常之大,即使别的教徒能侥幸漏网,她却是一点侥幸的希望都没有。 “岳母此时在家不?” “应该在。” “我与你一起回家,找她当面了解一些事情可否?” “行,行,我们这就回去。” 曹夫人许蓝此时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内烦躁不安得来回踱着步。 翠竹站在旁边,见娘如此神色,心中不知娘究竟为何事而忧: “娘,你今天心中有事?” 曹夫人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坐了下来,强笑道: “娘没事,只是觉得今天很热。” 翠竹摸摸额头: “今天似乎不怎么热。” 正说话间,曹巡抚迈步而入: “翠竹你看谁来了?” 杜文林紧跟其后,走了进来。 翠竹立马睁大了眼睛,她梦里也想见到情郎,没想到突然就出现在眼前,一时手足无措,扭捏不已。 杜文林朝她笑了一下,紧走两步来到曹夫人面前躬腰作揖: “娘好,小婿给你请安了!” 曹夫人见杜文林到来,以为他只是专程来看望翠竹,不以为意,轻轻颌首,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杜文林又走到翠竹面前; “翠竹!” 久别重逢,俩人反而不知说啥。 “翠竹你先回房中,我与文林有些话说。”曹巡抚道。 翠竹见爹如此说,以为他们有官场上的事要聊: “下了好几天雨,今天总算是晴了。娘,我与你出去到街上走走啊?” 曹夫人刚刚站起身来,就听曹巡抚道: “翠竹你自己出去吧,你娘先留在这儿。” 翠竹看着他们三人神情都怪怪的,猜想极有可能是关于娘入教之事。遂转身回去自己的闺房。 第三十六章 灭口 关于南京坛口陷落之事,曹夫人已经偷偷到前面衙门打听过了。 她知道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丈夫虽然是封疆大吏,三品大员。可是面对锦衣卫以及东厂的权势与残忍,即使朝中的一品三公,也会惧他们几分。 她对于自己的命运已经不报任何希望。 因为贪念而中了表哥崔潍田的奸计,从此不断被其要挟,窃取衙门与朝廷来往信息,威逼利诱丈夫入教。更加不堪的是,还经常会被其要挟行男女不当之事。做下这些恶行,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接受惩罚也是咎由自取。 只是怕连累了丈夫与翠竹,这才是她担心的。 曹巡抚从怀中把杜文林交给他的信件递给了妻子: “你自己看一下。” 简单翻看了信件,曹夫人已经花容失色。脸上的表情既恐惧,又难堪。 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将进去。 曹巡抚看了一眼杜文林,意思是该他问了。 杜文林有些难以启齿,嗫嚅了半晌,还是说道: “娘,本来有些事不是我这做晚辈应该问的,只是现在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不得不提出来了。” 曹夫人低垂着头,并不言语。 见她这个态度,曹巡抚有些心急: “文林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你大概还不知道,他可是这次清剿常州‘红封教’舵口的总指挥。” 听说杜文林是这样的身份,曹夫人立马抬起了头,隐约觉得自己有了生的希望。 “娘,你把如何入教的过程详细叙述一遍,可以吗?” 曹夫人从如何被崔潍田所骗,到后来不断被他们要挟,动员丈夫入教的过程叙说了一遍,只是隐藏了被崔潍田要挟而失身之事。 “那个崔潍田在哪里?”杜文林回头看向曹巡抚。 “正押在衙门的大牢中。” “南京坛口有多少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杜文林看着曹夫人,又问道。 “因为我的身份比较特殊,所以坛中知道我的人应该不多,我只接触过四五个人,具体是否还有其他人知道我的身份,这个真的不知。”曹夫人低声回答着,面色苍白,心中极是恐慌与羞愧,说完后,嘤嘤哭了起来。 “娘,从现在起,你就呆在屋里,哪里也不要去。” 她点头答应着,心中七上八下,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结局。 杜文林对曹巡抚道: “爹,我与你马上去大牢,提审所有与娘接触过的人犯。” 审讯室内,只有杜文林与曹巡抚。 第一个被提审的当然是坛主盛都江。 据他交代,南京坛口这边知道曹夫人真实身份的有四人,具体常州舵口那边知道曹夫人身份的有几人,他也说不清。 杜文林心想,对于曹夫人这样特殊身份的人,在教中应该是属于比较大的秘密,知道的人不可能太多。 常州那边除了金昌顺、金福二人之外,其他人应该不知。 总坛那边通过常州舵口的报告也会得知此事,但是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眼前之事解决再说。 杜文林让盛都江把知道曹夫人身份之人的名字都写了下来。 然后吩咐狱卒按照名单,把这些人分别关押。 回到后院,杜文林对曹巡抚道: “为今之计,只有背水一战。趁着屠千军他们还未回转,想办法让这几个人永远闭上嘴巴。” 说完这话,心中又满是自责,自感为了亲情而抛弃了律法。 一边是自己岳母的性命、岳父的前程、爱人的情意以及其整个家庭的安危。 一边是国家律法,自己曾立志维护,为其奋斗终生。 而今,到了选择的时候,却选择了自己不愿做而又不得不做之事。 这种选择极其矛盾,也极其痛苦。 继而,转念又想,这几人都是教中骨干人员,按照大明律例,他们的下场最好预期是充军,大概率应该被砍头。 同时,因为断了解药,可能根本就熬不到被砍头的那一天。 既然结局相同,不如提早送他们上路。 其实,即使杜文林不说这话,曹巡抚也早就想到了这个法子,只是自己不好直接提出罢了。 “我先到前面安排此事,你留在这儿,与翠竹说说话吧。” 叹了一口气,曹巡抚转身往衙门而去。 杜文林行到翠竹的闺房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翠竹俏丽的脸庞随着门开露出,见到是朝思暮想的情郎,心跳突然加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身子,头靠着胸膛,久久不愿离开。 久别重逢,本应情话绵绵,如胶似漆。奈何家生变故,皆无倾诉相思之念的心情。 便纵有千种风情,却难开口。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相思成疾,花落成冢。 相聚虽然幸福,可惜又将分离。 杜文林轻拍着翠竹的后背,柔声说道: “我还有事要做,不能稍作停留。必须马上再回常州。”语声满含歉意。 翠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满脸的不舍。 俩人就这样默默凝视着,千言万语都凝结于眼神之中。 “去吧,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让儿女之情绊住手脚。”余声未了,眼中竟又流下泪来。 “保重!”杜文林紧紧拥抱了一下,转身而去,不再回首,似乎怕对方的泪眼留住自己离去的脚步。 杜文林带着手下八名厂卫驱马直奔常州而来。 到了府衙,对欧阳知府道: “我们要把犯人金福解往南京,麻烦欧阳大人帮助准备一辆带蓬马车。” 不消片刻,马车已经准备妥当,犯人金福也已押到,立即上车,往南京而来。 路过一个小树林之时,杜文林让大家停下休息。其独自进入车篷。 金福因为有杜文林的吩咐,所以在狱中并未受罪,看上去精神挺好。 见到杜文林进来,还道了一声谢。 杜文林坐在对面,盯着金福,沉声道: “我想问一个问题,希望你照实回答。” 金福点了点头。 “关于应天巡抚曹时聘的夫人许蓝入教之事,你知道多少?” “曹夫人是通过南京坛口介绍入教的,我只是对南京坛口下达过指示,让他们通过曹夫人动员曹巡抚入教。” “曹巡抚是否已经入教?” “那倒没有。他比较固执,一直没有策反成功。” “关于曹夫人入教之事,除了南京坛口,常州这边还有多少人知晓?” “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所以我们也极力为其保密。常州这边只有金昌顺和我知道。” “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金福听到这儿,以他的人生阅历及本身直觉,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脸上不由露出恐惧之色,颤声道: “你是不是准备把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部灭口?” 杜文林盯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说实话,不管是否牵扯到曹夫人,如你等教中骨干人员,都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金福面如死灰,两腮抽搐不已。虽然早就猜到下场肯定不好,可是一旦完全知晓自己的人生结局,恐惧还是不由得占据了整个身体。 杜文林轻声道: “你个人的结局虽然已经注定,但是如果能配合我们的工作,我能保证不会牵累到你的家人。” 言下之意,如果负隅顽抗,其家人还会被牵连。 金福知道东厂的厉害,他们的确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叹了口气,低着头道: “我会好好配合你的工作。你刚才问到是否还有其他人知晓此事,南京坛口那边不会超过五人。我还曾把此事专门汇报给总坛,上边能有几人知道,那就难说了。” 杜文林知道他没有撒谎,默默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 “这个药服下一个时辰后才开始发作,而后很快死亡,不会特别痛苦。你走后我会通知你家人来替你收尸。” 临来常州之时,曹巡抚送给杜文林一瓶药丸,告诉他这种药丸的好处是,服下后药性不会即刻发作,并且发作后死亡极快,死者少却很多痛苦。 金福并不糊涂,自己虽然恐惧死亡,但是这个结局并不会因为他的抗拒而有所改变。还不如好好配合,至少对方已经做了不累及家人的保证,况且自己还能留个全尸,也算是幸事。 他张开嘴巴,杜文林把药丸送入其口中,看着咽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路走好!” 金福面无表情,微微点了下头。 一个时辰后,赶车的厂卫报告: “金福在车里嚎叫打滚,是不是病了?” 杜文林挥了一下手,示意继续前行。 片刻之后,车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杜文林心中恻然,祈祷金福的亡灵一路走好。 又行了一会,队伍停了下来,打开车篷,金福已经七窍流血而死。 “金犯路上发病而亡,把尸体扔下,我们继续赶路。”杜文林冷着脸道。 厂卫们哪个不是人精?金福明明就是中毒而死,可是总指挥既然说是发病而亡,那就是发病而亡,谁也不会再提异议。 屠千军一队人马也已经从宣城而归,抓捕的人犯都羁押在宣城县衙,等候处理。 而在他回来之前,盛都江,崔潍田等知道曹夫人身份的四人因为“受刑不过,猝死狱中”。 四人皆是南京坛口的骨干分子,恰恰又都因为受刑不过而死。屠千军心中虽有疑惑,但是,一是死在巡抚衙门的狱中,二是自己又不是此次任务的总指挥,其中即便有猫腻,何必又自找麻烦刨根问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点为官之道他还是懂的。 加上金福的路上死亡,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其中肯定有问题,是有人把他们灭了口。 但是,又能如何?既然人家能做得如此明显,就不怕他一个小小的百户从中作梗。 他心中想到了杜文林,曹巡抚。 他俩的私人关系自己都了解,问题却又偏偏出在了他俩的主事之下,而且又是出在他远赴宣城之时,应该是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杀了这些人灭口,或是为了保全曹巡抚,也或是为了保全其身边之人。 当然,这些也仅仅是出于自己的猜测。 算了,尽心尽力完成自己的任务才是真的,管不了的事就随他去吧。 第三十七章 激战燕子矶 这两天最兴奋之人应属王铃了。 秦淮河,夫子庙等南京好玩的地方被她逛了个遍。 只是苦了翠竹,王铃出门就拉上她做向导。王铃的精力旺盛,脚步也快,翠竹陪她出去一天回来,就感腰酸腿疼,浑身乏力。 她也喜欢王铃,这丫头性格外向,言语无忌,比较容易相处。 今天一大早王铃就来敲翠竹的房门,她俩昨天说好,今天要去燕子矶。 翠竹打着哈欠打开房门,见外面天色刚刚露白,有些不满道: “是不是起得有点早啊?天还没亮呢。” 王铃闪身而入,拉着她就往梳妆台走: “不早了,等我伺候完你梳洗化妆后,太阳就得三杆高了。” 翠竹无奈笑了笑,强打精神,坐下让王铃帮其梳头。 “要不把那个傻子也拉上一起去,如何?”王铃一边忙活着,一边道。 翠竹知道她说的傻子是谁,忍不住笑道: “他忙得脚都不在自己的身上,哪有时间陪我们去玩。” “哼,公事哪天没有,可是陪美女游玩的机会并不是常有。” 翠竹笑笑没再言语。 王铃忽又问道: “你俩聚少离多,就不怕他被别的女人抢走?” 翠竹笑道: “属于你的别人抢不去,若是不属于你的,护也护不住。” 王铃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眼中含有淡淡的嫉妒。 她真的嫉妒翠竹的温柔与美貌,更嫉妒其与杜文林的感情。 只恨自己没有早些遇到杜文林,否则此时嫉妒的人应该是她,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缘分? 可是,自己总是感觉心中有太多的不甘,还是想努力一把,说不定缘分也可改变。 为了自己的幸福,偶尔手段卑劣一点岂非情有可原? 燕子矶地处南京郊外的直渎山上,南连江岸,三面环江,因山石直立江上,三面临空,形似燕子展翅欲飞,故名燕子矶,有着“万里长江第一矶”的称号。 曹翠竹与王铃徜徉在直渎山下,仰视着展翅欲飞的燕子矶,耳畔响着江水拍打礁石的哗啦声,周围皆是朦胧的水雾,此情此景真的疑似蓬莱仙境。 曹翠竹轻声咏道: “渺渺寒潮带石矶,潮声山色两相依。 阴云翻浪明秋日,霞气蒸林生晚霏。 巴蜀船从巫峡下,荆吴人自海门归。 听歌酌酒银河曙,坐见高天一雁飞。” “好诗,渺渺寒潮带石矶,潮声山色两相依。这两句诗用来描述今天的情景再恰当不过了。”王铃鼓掌道。 曹翠竹微微一笑: “这是一首由本朝诗人盛时泰所作,描写燕子矶的著名诗歌,我喜欢‘霞气蒸林生晚霏’这一句,意境真美。” 她站在江边的一块岩石之上,看着远处霞气蒸腾的江面,竟有些痴了。 王铃侧脸看着雾气中的曹翠竹,江风吹拂着她的秀发,挺直而秀逸的鼻子在雾中愈显俏丽。她如同一具凝思的雕像,安详而宁静,浑身透着一种不可企及的美。 一瞬间,自己心中满是沮丧,有如此佳人等待,杜文林的心中岂能再容得下他人? 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极大的怨恨与嫉妒,甚至想出手把她推入江中。 使劲摇了摇头,甩掉这股邪念,静静得看着江上往来的舟船。 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东青哥,既然来到我家了,何不与我一起去见见家里的长辈?” “今天就算了吧,我还没有做好去你家的准备。”一个男子的声音答道。 曹翠竹身躯一震,这声音她特熟悉,急忙转身看向来人。 不但她有些惊讶,身旁的王铃更是吃惊不已。 因为行来的两人中,她熟悉那个男子,身穿蓝色长衫,白净消瘦的脸庞,正是与她在横山桥镇以及万福宫里两次交手的卫东青。 此时,来人也看到了曹翠竹与王铃,身穿一身翠绿裙装的女子惊讶道: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小青你怎么也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去哪儿了?”小青的突然出现,让曹翠竹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小青突然失踪,其后再无踪影,没想到今天突然遇见,怎能不让其惊诧。 小青的脸色通红,扭捏着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呵呵,山不转水转,今天没想到遇见熟人了!”卫东青大声笑道。 “小青他是谁?”年轻男子言语粗鲁,让曹翠竹感觉极不舒服。 小青还没来得及回话,身旁的王铃却接口冷叱道: “卫东青,你一个剑下亡魂,有什么值得嚣张的?” “嘿嘿,今天那个小白脸杜文林可没陪着你。临出门难道就没好好算算日子,今天会遇上我?”卫东青一副胜利在握的姿态。 “嗖”得一声,王铃已经抽出宝剑,斜指对方: “有种再拭拭好了!” 卫东青亮出匕首,揉身就要上前。 小青急忙挡在中间: “喂喂,你们有什么仇怨啊?见面就要开打。” “小青你让开。”卫东青冷冷道。 王铃冷眼盯着对方,不言一语。 “东青哥,她既然与小姐在一起,就是小姐的朋友,何必非要与她过不去?”小青着急道。 在她的眼中,王铃虽然手持宝剑,可是毕竟一介女流,怎能抵得住卫东青的神功。 王铃自忖没有把握能胜卫东青,甚至可能会输于他,但是凭着自己的出身与性格,不可能逃跑或示弱求饶。 曹翠竹也伸手拉住王铃的衣衫: “小青说的对,毕竟刀剑无眼,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以死相搏?” “翠竹,你不知内情,他是在逃罪犯,今天既然遇到了,就必须把其拿下。” “那就拭拭吧。”语声未落,卫东青已经绕过小青,箭一般向王铃刺来。 王铃不敢大意,展开华山的“披风剑法”,把宝剑舞得像个银色的铁桶,泼水不进。 翠竹不会武功,赶紧退到一旁,小青干着急也插不进手。 卫东青采取游身战术,贴着王铃的身侧快速游走,趁隙往里递着匕首。 而王铃也被迫随着他的身形旋转,同时还得把宝剑舞圆,以抵挡对方的进攻。 女子的体力本就不如男人,又兼如此耗费体力的防守方式,时间久了肯定坚持不下去。 俩人又开始重复万福宫里的激斗,一红一蓝两个身影快速缠绕旋转,煞是好看。 可是,在曹翠竹与小青的眼中,他们并不好看,因为他们在以性命相搏,稍有不慎,就会丧命于对方的手中。 “这个叫卫东青的是什么人?你与他很熟吗?”曹翠竹着急问着小青。 “我与他认识时间也不长,有些事一下子说不清楚。” “你能否劝说他停下来?” “东青哥,你们别打了。”小青对着二人喊道。 他们置若罔闻,战斗并未稍停。 场外俩人急得直搓手,可是毫无办法。 场中俩人已经缠斗半个时辰,王铃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而卫东青的攻势如故,未有丝毫的减慢。 王铃的额上已经有汗珠渗出,却也不敢伸手去拭,只有咬呀继续抵挡对方疯一般的进攻。 就在此时,岸边传来一个透着稚气的声音: “爷爷,那边有人打架,我们过去看看热闹。” 说话间,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转眼就出现在众人身旁。 曹翠竹虽然不懂武功,但是也惊讶于他们的速度之快。 说话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穿着一身亮眼的花布衣裳,梳着两条小辫,唇红齿白,面若桃花的女孩。身侧立着一位一身灰布衣服,道士打扮的六旬老者。 老者看了几眼场中的战斗,从背着的包裹里抽出一把不长的宝剑,递给女孩: “你去帮那位红衣姑娘解围。” “奥。”女孩答应一声,拿过宝剑。总算宝剑不长,在她手中并不显得别扭。 女孩拿着宝剑,盯着场中看了片刻,突然对着正在快速旋转的卫东青刺了过去。 卫东青突见一道白光从旁边刺来,而那道白光恰到好处得刺向他身体即将到达的位置。 忙不迭地急收脚步,可是速度太快,根本就停不下来。 他硬生生把身体扭向旁边,急冲几步,才停了下来。再往前半步,就是悬崖,崖下是轰隆拍打着峭壁的江水。 他低头看了看江面,惊出一身冷汗。 回过身来,看到逼自己差点跳江的竟然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气不打一处来: “小丫头你找死啊!” 小丫头笑吟吟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此时,王铃正被曹翠竹扶着大口喘着气,有些茫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一老一少。 卫东青的大脑极为好使,从小丫头刺出的那一剑就看得出,她的剑术极有造诣,时间、方位拿捏得极准,否则不会那么巧攻向自己难以躲避的位置。 丫头厉害,那位道士应该更是难以招惹。 自己对付王铃况且困难,再加上这一老一少,胜利的希望极为渺茫。哪怕小青能出手帮助自己,也没有一点胜算的把握。 “请问道长的法号叫什么?为什么伸手管闲事?”卫东青问道。 “贫道法号玄空道人,因为我与这位红衣姑娘有些渊源,所以才出手助她,请施主恕罪则个,无量寿佛!”老道作了个揖。 “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说完,朝小青挥了一下手,转身离去。 “小姐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聊。”说完,追着卫东青而去。 第三十八章 蓉儿与铜牌 王铃走到玄空道人面前,屈膝行礼: “多谢道长相助!” 转向小女孩,又是一礼: “多谢小妹妹!” 女孩从未受过如此礼遇,闹得小脸通红,不知说啥。 “这位姑娘,我见你使用华山剑法,请问你与华山派有何渊源?”道长问。 “回道长,华山派掌门人展云飞是小女师父。” “哈哈,原来是一家人。他对你说没说起过有个师哥?” “他曾说有个师哥叫陆云鹏,只是后来师伯他老人家出家入了道。”王铃答道。 道长捋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胡须,含笑道: “我就是陆云鹏,离开华山一晃三十余载了。” 王铃赶紧跪下磕头: “徒弟王铃拜见师伯!” “好好,请起来吧。蓉儿,过来见见你的师姐!” 丫头听说王铃是其师姐,十分高兴,低头行了个万福礼: “蓉儿参见师姐!”年龄虽然不大,行礼倒是有模有样。 王铃赶忙回礼: “师妹好!” 蓉儿扑闪着大眼睛: “师姐你的武功好厉害,如果换做我,估计撑不了几个回合。” 王铃笑道: “还说呢,今天若不是师伯与你到来,我早就败于他了。” 这个时候曹翠竹也过来以晚辈之礼拜见道长: “小女曹翠竹拜见道长。” 王铃介绍道: “这位是应天巡抚曹大人的千金曹小姐。” “哦,曹大人清正廉洁,天下闻名,百姓敬仰!”道长赞道。 王铃曾经间接听人说起过师父与这位师伯之间的故事。 据说俩师兄弟原来的关系一直挺好,师兄陆云鹏性格开朗,做事大大咧咧。 师弟展云飞行事稳重,颇得师父赏识。 师父有个女儿嫁给了师弟展云飞,后来师父在弥留之际把掌门之位也传给了他。 师兄陆云鹏觉得师父偏心,因为展云飞是其女婿就传位于他,而置这个大师哥于何地? 一怒之下,离开华山,出家入道,从此不再来往。 想到这儿,王铃问道: “请问师伯,现在何处清修?” “贫道在王屋山一个小小的道观里驻修,道观之名叫‘养心观’。” 王铃心道,那个观名正好适合你的心性。 “王屋山离此处千里迢迢,师伯与师妹为何来到这里?” 道长看了看蓉儿,说道: “十年前,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个二三岁的女孩路过洪泽湖畔,遇到一伙劫匪。那个男子身具武功,与匪徒奋勇搏斗。奈何劫匪人多势众,虽然被男子毙掉两人,可是自己与妻子也都受了重伤。那天贫道刚好路过那儿,赶跑了贼人。那对夫妇受伤过重,已经奄奄一息。男子费力掏出一块铜牌,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夫妻俩就撒手西去。”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形铜牌。 “此后这个女孩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她就是蓉儿。因为其父母匆匆离去,他们的身份来历就成了一个迷,甚至不知蓉儿的姓氏。我也寻遍大江南北,想找到关于他们来历的蛛丝马迹。可惜,没有任何结果。现在与她有联系的唯有这块铜牌。”道长说着,把铜牌递给了王铃。 铜牌浑身篆刻着复杂的花纹,一面中间刻着一个“英”字,一面中间刻着一只虎头。 道长又道: “蓉儿白天练剑,晚上读书,一晃十年,已经长成大姑娘,不能总是跟在我身边。这一次,我带着蓉儿出来,一是想再次帮其寻找父母的身世,二是借机让其接触外面的世界。”说到这儿,把蓉儿拉到身旁,问王铃道: “请问侄女,你家住在哪里?” “回师伯话,侄女家住京城紫禁城附近,现在东厂当差,厂督王安正是侄女义父。” 听到王铃有如此大的来头,道长面露喜色: “今天碰巧遇到侄女,也是蓉儿的造化。我想把她托付于你,以后你就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其剑术已经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只是碍于年纪尚轻,气力不足,以后侄女还需多多教诲。” 因为玄空道人是王铃的师伯,师门长辈之言必须遵循,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自己从小被王公公收做义女,没有兄弟姐妹,以后多了一个妹妹,岂不值得高兴?况且,自己也非常喜欢这个小丫头。 她伸手把蓉儿揽入怀中,低头对蓉儿道: “妹妹,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了,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 蓉儿眼含泪水,看看玄空道人,又看看王铃,心中似乎对道长极为不舍。 道长的眼圈也有些发红,把背上的剑鞘解下,替蓉儿佩好剑,柔声说道: “蓉儿以后好好跟着姐姐学习,听姐姐的话,师父会经常去看你的。另外,一定要把那块铜牌收好,从它上面也许能找到你父母的来历。” 蓉儿再也忍不住,“哇”的哭出声来,抱住道长不愿撒手。 道长伸手擦了一下眼睛,拍着蓉儿的肩头,半晌没有说话。 他们虽然不是父女,但是感情胜似父女。 王铃与曹翠竹见他俩依依惜别,皆有些动容。 良久,道长把蓉儿的小手递给王铃: “我要走了,麻烦你了!”说完,又看了一眼蓉儿,转身而去。 小鸟已经长大,终要离巢。 纵有万般不舍,却总是要面对离别。 王铃与曹翠竹带回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大家非常喜欢,纷纷与其逗乐。 蓉儿常年居于山中,极少见到外人,现在一下子有这么多人玩耍,也是高兴异常。 王铃对杜文林简单说了蓉儿的身世。然后又说到今天在燕子矶与卫东青打架之事。 当说到小青与卫东青在一起之时,杜文林眉头紧锁。 他知道小青的来历,属于燕子矶附近的姬姓家族,与卫东青同属“暗夜之族”中的“未来之星”,而卫东青属于嬴姓家族,不知他俩是怎么搅和到一起去的。 如果姬姓与嬴姓两个家族联手的话,倒是真的有些麻烦。 可以通过三娘找到燕子矶姬姓家族的居住地,可是找到又能如何?总不能贸然指责小丫头与卫东青交往吧?那样的话,岂不是主动树敌? 卫东青与嬴氏三兄弟皆是“红封教”徒,他们是在逃罪犯,可以进行追捕。 可是如果把姬姓家族也牵扯进来,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三娘如果在这儿,也许能帮助想个万全之策。 可惜,不知她在哪里。 胡金胜截杀案已经基本告破,主持者金昌顺与金福皆已死亡,他们手下的教众除了个别在逃外,大部分已经落网。 常州分舵,极其属下的无锡、南京、嘉兴、宣城四个坛口皆被打掉。 所以,此次任务基本完成,到了该回京复命的时候。 杜文林来到后院,见曹翠竹正陪着母亲在一棵繁枝如盖,满树飞红的芙蓉树下说着话,遂走了过去: “娘好,翠竹好!” 见是杜文林到来,曹夫人首先站了起来,神色扭捏,极不自然道: “姑爷来了,翠竹你陪姑爷说话,我去里面吩咐厨师准备午餐。” 通过这一次生死变故,她从心里佩服杜文林的能力。但是,也对其产生了恐惧心理,极力想避开他。 “翠竹,明日我就要回京复命了。”杜文林看着翠竹的眼睛,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翠竹满面惆怅,刚刚相聚,又要离别,依依之情,又哪里是言语所能表达? 泪眼婆娑,默默望着情郎,只希望能用眼神表达出自己无限的爱恋。 杜文林也是伤心不已: “本来答应你工作稳定以后就结婚,可是一拖就是半年。刚刚踏入仕途,就整天东征西杀,也不知哪天才能安定下来。”言语中充满了歉意之情。 翠竹柔声说道: “你只要平平安安,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古人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大丈夫天下为怀,事业为重,又岂能为儿女私情所累?” 她越是这样说,刘文林的心中越是难受,不由得眼睛湿润。 不顾周围众人眼光,伸开双臂紧紧拥住翠竹肩头。 吃过午餐,曹夫人与翠竹退出客厅,屋内只剩下曹巡抚与杜文林。 “爹,明日我们就要回京复命,这边还有好多未尽工作,需要你来督促下面府衙完成。一是尽快追缉在逃罪犯,二是,上报朝廷,请旨处理在押犯人。因为人员众多,涉及范围较广,所以任务较重。” “嗯,你就放心回去吧,这边我会妥善处理。”曹巡抚应道。 “还有,娘在教的秘密,这边虽然已经控制,可是总坛那边难保会出什么乱子,还得小心提防。如果有机会,我会尽力把危险消除,目前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同时,你也得有个心理准备,此事如果捅到朝堂之上,肯定会累及于你。” 曹巡抚长叹一声,久久不语。 杜文林从怀中掏出几个瓷瓶: “这是从金昌顺府中抄来的解药,本想分发给狱中教徒,可是人数众多,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你暂时收下,先给娘续命。我回京后抓紧想办法寻得制造解药之法,以解这些教徒的困境。” 曹巡抚接过解药: “谢谢你文林!此次若不是你从中周旋,我家不知会发生什么祸事。现在总算是暂时控制住了。” 两人都明白,危险之火仅仅是暂时控制住了蔓延,并没有完全熄灭。 以后呢? 第三十九章 暗流涌动 离京的时候还是春末,回来时已经盛夏,三月时间转眼即逝。杜文林一行骑马走在京城的大街上,似乎感觉离开的时间并不长,街上风景依旧,只不过街上人当初都穿着长袖衣服,如今皆换成了短衫,有人甚至还光着膀子。 蓉儿与王铃俩人一骑,一路上俩女孩子就没住声,看着繁华的街市,更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师姐,那黄黄的是什么好吃的?” “那是‘糖火烧’,京城有名小吃,你坐好了,我下去买俩给你尝尝。”王铃翻身下马,买了两个火烧递给蓉儿,小丫头吃得满唇面渣,高兴得直晃悠。 到了东厂,杜文林与屠千军去值班房找王安王公公复命,王铃带着蓉儿也一起跟了过去。 “二位辛苦了,江南一行剿灭‘红封教’常州分舵,功不可没,我已经把二位的功绩上报朝廷,朝廷也许会有封赏。”王公公道。 剿灭一个教派的分舵而已,功劳是有,但是在偌大的国家中又不值得一提,所以能否得到朝廷的封赏也很难说。 杜文林与屠千军告辞退出,去值事处交回令符。 王公公看着王铃,面色严肃: “铃儿,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私自去了江南,知不知道为父有多么担心吗?” 王铃乖巧得走到其身后,一边帮其捶肩,一边撒娇道: “爹,女儿大了总不能老是绕在你膝下,鸟儿大了还得学着自己飞呢,况且,这一次江南之行,我也不是没有收获。” 王公公转头看着她,面含疑问。 王铃把手指向站在下面的蓉儿: “这不是,我又帮你带回来一个闺女。” 王公公不解道: “此话怎讲?” “她是我师伯的徒弟,自小父母双亡,一直跟着师伯。现在年龄大了,师伯吩咐,以后由我照顾。岂不是又给你带来一个闺女?” “你的师伯?是不是那个你曾经给我提起过的,离开师门几十年的师伯?” 王铃遂把燕子矶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听完后,王公公面露疑色,说道: “把那块铜牌给我看看。” 王铃叫蓉儿上前,把铜牌递了上来。 王公公看到此牌,大吃一惊,问道: “这是她父母临终所留?” 王铃答道: “是的,师伯说的岂能有假。” “来人。”王公公对外喊道。 一个门外站岗的番役走了进来: “你把这块铜牌,送去北镇抚司,亲手交给洛指挥使,让他帮助查一下这块铜牌的来历。” 番役接过铜牌退出。 “爹爹,这块铜牌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是北镇抚司锦衣卫的专用铜牌,镇抚司一直秘密设有‘虎、豹、狮、象’四个小组,四组人数不下几百,散落在全国各地,秘密收集民间及官场的情报。他们之间互不来往,直接对总司负责。在民间的身份也各不相同,有商人,地主,佃户,以及江湖人,五花八门。” “那么从这块铜牌上能得出什么信息?”王铃问。 “这块铜牌上一面刻有虎头,应该是属于四组之一的虎组。另一面刻有一个‘英’字,那是其姓氏,说明这块铜牌的主人姓英。” “这么说,英就是蓉儿的姓氏?” “既然这块铜牌是从其父亲手中所得,那就应该是了。不过还得等北镇抚司那边确认后才能落实。” “她姓什么也无所谓,反正以后是我妹妹了。爹,你看我给你带回来的这个闺女咋样?” 王公公面带笑容,从座上站了起来,走到蓉儿面前,弯腰看着她说道: “嗯嗯,这闺女我也喜欢,以后你俩刚好一起做伴。” 蓉儿被其看得不好意思,扭捏着不知说啥。 王铃笑着说道: “妹妹,快点跪下给爹爹磕头!” 蓉儿也是乖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蓉儿拜见爹爹!” 王公公高兴得哈哈大笑,双手搀起蓉儿: “没想到我年近花甲,又得一女,幸事,幸事!选个吉日,把朝中百官请来,向他们宣布此喜事。” “走,蓉儿。姐带你出去转转,买些好吃的给你。” 王铃牵着蓉儿的小手一蹦一跳得出了门。王公公看着俩孩子的背影,眼睛笑得眯成了缝。 “砰”得一声,保定知府郑承恩把茶碗狠狠摔在地上,茶水溅满了站在下面红衣人的皂靴,其感觉靴子瞬间被热水湿透,但是仍旧哆嗦着立在那儿,不敢动分毫。 “当初让你做教主,真是一步大大的错棋!我们的事业才刚刚开始,就遭受如此大的打击,长此以往,是不是也得把我搭进去啊?”郑承恩愤愤道。 “属下无能,愿意领罪!”红衣人颤抖着声音说道。 “哼,如何领罪?你知道常州分舵我们倾注了多少心血吗?却在短短的时间内被一网打尽,这个损失就靠你项上人头能弥补的?”郑承恩大声吼道。 红衣人哆嗦着身子,没敢回话。 “你知道你的失误在哪里吗?第一,你大意轻敌,没有竭力把危险控制在萌芽状态,任由事态一再恶化,最终不可收拾。第二,在常州局势岌岌可危之时,你却没有及时做出有效支援,致使局面失控而全军覆灭。” “大人教诲的是!属下知罪!”红衣人答道。 “那些被捕的属下现在都关在什么地方?” “一部分关在常州,一部分关在嘉兴,宣城县衙以及南京巡抚衙门也都有。” 听到南京巡抚衙门几个字,郑承恩摸着下巴的山羊胡子问道: “你曾经汇报,应天巡抚曹时聘的夫人也在教中,并且命令其动员曹巡抚入教,工作进展得如何?” “回大人话,本来工作正在稳步进行中,已经有了些许眉毛,谁知南京坛口突遭打击,而功亏一篑。” “那个曹夫人呢?她现在如何?”郑承恩又问道。 “曹夫人没事,一切正常。” “南京坛口已经彻底毁坏,属下教众抓的抓,亡的亡,而她确能安然无恙,这里面有文章。” “常州新任舵主金福在解往南京的路上无故死亡,南京坛口的四个骨干人员也在狱中受刑不过而亡,这样一来,那边知道其底细的人已经全部死亡。”红衣人叙述道,他的意思也很明显,有人为了保护曹夫人而灭了他们的口。 “哈哈,幸亏姓曹的不知我们的底细,否则是不是也得灭了我们的口啊?”郑承恩相信,如果不是曹时聘捣的鬼,谁还有这个能力? “属下也觉得灭口之事曹巡抚肯定参与了其中,不过应该还有其他人与之配合。否则的话,锦衣卫以及东厂那帮人也不是吃素的,此等雕虫小技岂能瞒得过他们?” “嗯,对此你还有什么更详细的情报没有?”郑承恩在寻找一个新的突破口,他想,如果能把曹时聘拉进教中当然是好事,至少能弥补常州分舵的损失。 如果实在拉其不动,能借机把他搞下台来,也算是一大收获。 因为其在朝中一直不能为己所用,却与副首辅赵志皋,吏部尚书杨成打成一片,公然立于自己对面,着实让人恼怒不已。 “还有一个重要的情报,此次东厂派去江南侦查胡金胜一案的副指挥,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杜文林,而正指挥孟刚战死以后,就由他全权负责此次行动。”红衣人又道。 “哦,此中有什么秘密可言?” “关键是,杜文林与曹巡抚的关系特殊,他们二人是翁婿关系。” “啊?还有这样的事?”郑承恩惊讶到了。同时,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之色。 “这个情报千真万确,同时朝中好多人也都知道。不算什么秘密。” “好!”郑承恩使劲拍了一下桌子,说道: “有这个情报就足够了!曹时聘的夫人不但是本教之人,而且为了保其秘密不被泄露,与女婿杜文林相互勾结,杀人灭口。有这两剂猛药就够了。这次我看你姓曹的还往哪里跑?” 说完,忍不住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杜文林回京第二天就去吏部拜见了杨尚书,向其汇报江南之行的详细经过,当然,他隐瞒了保护曹夫人这一细节。 杨尚书听完后,对杜文林的能力倍加赞赏,且言没有看错人,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 “久别而归,本官理应为你接风洗尘,奈何近来里有内忧,外有祸患,有太多的事极欲处理。等闲暇之时,请你来家中小酌。”杨尚书道。 杜文林请求回吏部工作,被杨尚书婉言拒绝: “国家正值多事之秋,以汝之才干,在吏部每日和文案材料打交道,岂非埋没了人才?暂时还是留在东厂,趁着年轻,建功立业,为日后的仕途打下基础。” 杜文林一直以为以己之才,做个文官方可经天纬地,哪承想如今却要与刀剑为伍,实实出乎己之预料。不过,自己似乎喜欢上了这种驰马呼啸的江湖生活,那种心跳与刺激,是整日与书本打交道之人无法体会到的。 是否回吏部上班,对其来说现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曹巡抚一家的安危以及自己杀俘灭口的风险。 此事的漏洞太多,想保住这个秘密极难。 一旦事情败露,前面的努力岂不是全部付之东流。 一时间,他倒是真的想把这件事对杨尚书坦白,求他帮助自己想想办法。 可是又怕其翻脸不认人,到那个时候可就真的悔之晚矣。 毕竟,自己与其并无深交。 第四十章 风雨欲来 杨尚书被皇上传进宫中,单独聊了好长时间。 皇上说,朝中最近有一股势力作祟,他们不断妄加上疏,弹劾对手,制造舆论,离间君臣以及大臣们之间的关系。这股势力看上去是以御史丁此吕为代表,实际上背后有一股更大的势力在推波助澜。这股势力甚至可能危及到天下的安危。 杨尚书把关于“红封教”之事做了上奏。并且把杜文林等人的江南之行粗略叙述了一遍。 皇上听罢,并不震惊,说关于此教之事,东厂的王公公,北镇抚司的骆指挥使都亲自面陈过了。他们还提到了“朔望红丸”之事,说如果此毒药真的为宫中御医所制,那么宫中肯定还有其他人牵涉其中,否则凭着小小的御医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与能力。 皇上严令,锦衣卫与东厂尽快彻查此事,并且口谕杨尚书暗地里联络内阁首辅申时行与副首辅赵志皋以及各部可信任之人,共同对抗那股邪恶势力,清明乾坤,以正朝纲。 杨尚书从宫中出来后没有回家,直接去了首辅申阁老的府上。 落座以后,申阁老道: “杨大人今日光临寒舍,是不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杨尚书把皇上的口谕传达了一遍,接着道: “陛下虽疏于临朝,然对天下之事了如指掌,特别对近来朝中个别人挑起的内争更是了明于心,并未被奸人馋言所蒙蔽,实为吾等臣子之福,天下黎民之福也!” “是啊,陛下英明,才至国泰民安。”申阁老道。 “御史丁此吕只是他们的马前卒,是用他来搅浑池水,然后浑水摸鱼。”杨尚书分析道。 申阁老同意其意见,并且说道: “丁御史的背后之人是都督同知郑承宪,其依靠郑贵妃的得宠而在朝中网络了好多官员,正是这股势力在不断挑起事端。那个肆虐民间的“红封教”不知是否与其有联系,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 “如今我大明进入多事之秋,朝纲被染,民风被乱。吾等应振作起来,紧密团结,共同御敌,把暗燃之火扑灭于未燎原之时。才能不辜负陛下对吾等期望。” 申阁老点头称是。 未几日,宫中太监黄忠来至东厂,宣读圣旨,升杜文林为吏部考功清吏司主事,兼任东厂的理刑百户。同时,赐予此次南下江南的缇骑以及厂卫们金银绸缎,以示嘉奖。 杜文林来吏部短短两月就从“吏科给事中”的从七品直接升为正六品的“主事”,连升三级,极为难得,也许是皇上考虑其状元的身份以及此次江南之行的功劳吧。 东厂的职位也从八品的“掌班”升为正六品的“百户”。其在吏部为正六品,而在东厂也为正六品,级别相同,但是一人同时兼任两个毫不相干部门的六品之职,实属罕见。也许赏赐这个“百户”之职仅仅是为了提高其在东厂的地位,方便以后办差吧。况且,东厂的理刑百户一直由锦衣卫的百户拨给担任,所以,杜文林的升职显得极为特殊。 杜文林升职后,第一个找上门来的是王铃: “杜状元,杜主事,杜百户,杜大人,你说我应该如何称呼你才合适呢?” 杜文林的头又大了,他虽然喜欢王铃的爽朗与洒脱,但是却惧怕她的那一腔热情。 回来两天没见,刚感觉清净了些,谁知她又来了。 王铃见其摸着头一脸苦笑,不满道: “怎么了,刚回来就忘记了我俩无数个日夜的耳鬓厮磨?” 杜文林头更大了,他知道无法与其争辩,只会越辩越糊涂。 “哼,别做缩头乌龟,陪本小姐出去转转,也许能饶恕你不敬之罪。” 杜文林知道得罪她的后果,自己既然还得在东厂呆下去,就不能得罪这位姑奶奶,得罪了她,可比直接得罪王公公更让王公公生气。 那就去吧,能引得美人笑总比惹得美人怒来得划算。 刚来到院子,就遇到蓉儿: “杜大哥与姐姐要去哪里玩,把我也带上。” 杜文林还没来得及说话,王铃急忙道: “妹妹在家陪着爹爹玩,我与杜大哥出去有事。” “好的。”蓉儿并不介意是否能与他们一起出去,蹦跳着去了督主值班房。 商贾小贩,杂耍艺人,普通民众,讨饭乞丐,以及街道两旁商铺五颜六色的招牌,充斥着京城的市面,汇成了极度的繁华。 杜文林与王铃毫无目的地溜达着,浏览着道两旁各种商品,听着摊贩们招徕顾客的吆喝声。 王铃突然牵上他的右手,杜文林不自觉的甩脱,让其瞬间变了脸色: “给脸不要是吧?想我王铃活了一十八载,谁敢对我如此态度?我看你是蹬鼻子上脸,不知自己姓啥了?” 杜文林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这次不仅仅是发火,并且极度愤怒,是自尊心被伤后的愤怒。 霎时,自己也感觉过意不去,毕竟她是个情窦初开的大姑娘,追求喜欢的男子也是她的权利。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轻声道歉,接着又道: “再说了,你也不是不知我与曹翠竹的关系。我不能背叛她,更不能伤害你。” 听到杜文林提到曹翠竹,王铃的愤怒更甚,咬着嘴唇,盯着他,半晌不语。 杜文林心中有些忐忑,怕她在大街上突然发飙,岂不是愈加难堪。 突然,王铃冷着脸一字一顿道: “有人把曹夫人加入‘红封教’之事报到了义父这里,他知道你与曹巡抚的关系,所以暂时压着未动。” 杜文林浑身冰冷,如同兜头浇下一瓢凉水,瞬间感觉大脑混沌一片。 没想到事情还是败露了,前面做的所有努力皆化为泡影。 杜文林静了静心,硬着头皮道: “此事肯定是子虚乌有,空穴来风。堂堂巡抚夫人怎么可能加入教派组织?” “哼,找个镜子照照,看看你说这话之时脸上的表情。说的话你自己能信吗?”王铃不屑道。 杜文林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反驳。 “常州分舵主金福在被你解往南京的路上无故死亡,南京坛口的四名骨干人员于巡抚大牢无故死亡。我在南京之时就寻思,你们究竟是为了保护谁而把他们灭口?现在一切都明朗了,原来是为了保护曹夫人,你的岳母。呵呵,你们的胆子也忒大了吧,这么明显的事也做得出!” 杜文林面如死灰,想张口辩驳,可是他本就不是一个善于撒谎之人,即使勉强为自己辩解也是显得苍白无力。 王铃看着他的脸,突然笑了,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怎么样,本小姐能不能牵一下你的手啊?” 杜文林突然发觉眼前的这个女人非常陌生,她不但不像表面上的那样大大咧咧,而且极有心机。 在他的眼中,她一直是一个性格开朗,涉世不深的女孩。原来是自己错了,错到差点让自己坠入深渊。 王铃的反戈一击,把杜文林惊得不知所措。 他与曹巡抚密谋把那些知情人灭口之时,就感觉这种做法并不完美,极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但是又企图凭借自己和曹巡抚的身份让那些怀疑者闭口,这本身就是一场赌博。 如今看来,这场赌博自己赢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 只是不知道输了以后的结果。 十八年的岁月中,每天只与圣贤书打交道,从来没有想过官场、人情、法律、江湖,这些看起来不相干的东西,有时会纠缠到一起。如果想把他们分开,却发现比考个状元还要难得多。 “你怎么了?吓傻了?”王铃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回过神来,笑了一下,却不知比哭还要难看。 想矢口否认,可是有用吗? 他并不傻,江南灭口之事只要有人抓住不放,无论自己与曹巡抚如何辩解都是无济于事。有曹夫人入教的事实摆在那儿,再辩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个计划当初就存在一个致命的漏洞,那就是总坛那边有人知道曹夫人的秘密。 只是没想到这个秘密这么快就被揭开,这是原先没有预料到的。 他现在并没有想出处理这个问题的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吧。 “可别瞎说哦,会害死人的。”他笑着说。 “我也只是顺口提一下,也没有深究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王铃淡淡道。 敲山震虎,隔山打牛,这些套路被她玩得随心应手,不得不让杜文林心生赞叹,同时也对其生出莫名的恐惧。 王铃伸手挽住他的胳膊,一边走一边数落着路边小摊上的物件,就像本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 可是,杜文林哪里还有游玩的心情,一边走一边思索如何应对王公公的盘问。 王铃说,有人把曹夫人在教之事捅到了王公公那儿,这话应该是真的。 就是不知王公公为何没有找他询问这事。 俩人转悠了半天,回到了东厂,而王铃再也没有提及此事。 他却纠结不已,是找王公公主动坦白还是等着他的传唤?真的难以抉择。 王铃随他走进值班房,这个值班房是专门供给他一人使用,一张桌子,两个凳子,里面还要一个套间,有床铺,这也是他夜晚休息的地方。 自从有了这个值班房后,他就把在外面租住的房子退掉了,全部的家当除了换身的衣服,就是书了。把这些都搬到了这里,这里也就成了家。 王铃掀开里间门帘,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 “来来,帮本小姐捏捏脚,走了一个上午,脚疼死了。” 说着,脱掉白色布靴,扯掉袜子,露出一双细腻而又白净的脚。 杜文林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一时尴尬异常。 王铃的杏眼瞪圆: “磨磨蹭蹭的,就不能快点啊?” “你至少也得洗洗再让我捏吧?”手指着她的一双天足,同时夸张得捏着鼻子。 他一边说,一边坐到了床沿。 “喂,你知道不,有多少男子做梦也想见到这样一双浑然天成的玉足?而你却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看,这双脚是不是非常好看?你闻闻,仔细闻闻,它是不是很香?”把脚翘起,几乎触到了他的鼻子。 “怎么捏啊?本公子还从来没有给人捏过脚。”一边歪着头躲避着脚趾,一边道。 “谁下生就会说话?还不是一点点学的?” 杜文林俩手握着王铃的玉足,轻轻捏了起来。 王铃闭着眼睛享受着,杜文林却满心的委屈,如果不是怕惹恼她,怎会与其如此亲昵?自己的前程并没有过分放在心上,关键是曹巡抚一家的安危,却不能不认真考虑。 说实话,王铃这个姑娘并不惹人讨厌,甚至很招人喜欢。 可惜,自己已经先有了曹翠竹,心里怎么也容不下另外一个女人。 “喂,寻思啥呢?就不能认真点啊?”王铃一声娇嗔,又把他拉回了现实。 强打精神,继续捏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难以抗拒的柔情 第二天,王公公着人喊他去督主值班房。 王公公正翻看着几张信笺,见其进门,说道: “你与曹巡抚的翁婿关系我早就知晓,这一次剿灭南京坛口的行动也得利于他的相助。”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下来,静静得看着杜文林。 杜文林已经猜到今天的聊天内容,只是对方没有提出来,自己又不好先说。 “嗯嗯,厂工明察,的确是这样。” “我收到暗线报告,说曹夫人也参加了‘红封教’,你了解此事否?” “回厂工话,下官的确了解此事,只是碍于私情而没有及时上报。罪该万死。”杜文林跪了下来。 “唉。。。。。。”王公公长叹一声,翻着手中的材料: “常州分舵连同南京坛口那些知此秘密之人皆一个个死去,你觉得其中有问题没有?” 既然提及此事,杜文林知道再也没有隐瞒的意义。 如果自己咬紧牙关死不承认,那样不但会让局面变得更僵,而且最终也是于事无补。 他如果想让你开口,自问凭着自己的毅力还抗不过东厂的诸般刑罚。 既然已经知道结果,还不如主动出击,结局如何只有看天意了: “那些人的死去,也是属下所为。” 他这样说,王公公似乎有些意外,没想到其没有犹豫就主动承认,这倒是让自己措手不及。 沉吟片刻,说道: “你能自己主动承认,可见不是奸猾大恶之辈,并不是不可救药。起来说话吧。” 杜文林站了起来,低头听训。 “灭口之事是你一人所为,还是另有他人参与?” “是属下一人所为。”杜文林主动承担下此事,与其拉着曹巡抚一起,还不如自己全部揽下来,对于自己来说,结局没有区别。 王公公盯着他,良久不语。 杜文林已经横下心来,事情已经做了,本来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况且并不后悔所做的一切。 “你为了灭口而私杀人犯,需要承担什么后果你知道不?”王公公的声音里满是寒意。 “回厂工话,我需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知道很严重!” “你知不知道线人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消息的吗?是从‘红封教’总舵那儿得来的。你即使把江南的人全部灭口,也掩饰不住曹夫人的秘密,这点难道你没有想到?” “这点我也早就想到了,只是想暂时把秘密遮掩下来,总舵那边的事以后再说。”杜文林说的这些倒是实话。 “年轻人做事顾头不顾尾,根本就不考虑如何收场。”王公公又叹息了一声。 杜文林无法再说啥,只有立在那儿听着。 “曹夫人入教之事,若是被宣扬出去,朝中谏官不会饶过曹巡抚,其仕途也就算结束了。其虽然一向以清正廉洁著称,但是夫人既然有如此背景,他就难辞其咎!不可能不被牵连。” “厂工说的是!”杜文林应着,似乎觉得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同时,你杀人灭口之事若是为外人所知,你的前程不但保不住,连你的小命也要搭上。”王公公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杜文林早就想到事情败露的后果,的确就是如此。 “唉!铃儿不知是从哪儿听到这个消息,昨晚回家哭着求我帮你度过难关。丫头大了,心思也重了,知道去保护自己喜欢的人。此事我先压着,琢磨一下如何化解即将来临的危险,难度的确很大。这几天如果没事,多去陪陪铃儿,过几天说不定又要出去执行任务了。” 王公公的话让杜文林大大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与曹巡抚暂时是安全了,前提是必须想办法让铃儿开心。 北镇抚司那边传来了消息,那块铜牌是虎组总旗英牧光所持有。英牧光十年前一直在淮安、扬州附近做暗线,后来失踪,再也没有消息传回。 如今铜牌再现,总算有了其消息。 王公公命令杜文林与王铃带着蓉儿直接去北镇抚司,落实此事。 三人到了北镇抚司,刚好遇到值班的屠千军,把他们领进指挥使的值班房。 骆思恭指挥使见三人到来,忙招呼他们落座,仔细端详着蓉儿: “这丫头长得还真像其父,十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千户,那时其父英牧光还没参加暗组,经常跟我出去执行任务,所以我与他交情匪浅。后来独自去了南方做暗线,可惜再也没有回来。”说着,眼圈红了。 众人恻然,皆不言语,蓉儿轻轻哭出声来。 骆指挥轻轻拍着她的肩头: “总算苍天有眼,给英兄弟留下了后人。这些年来你一人在外肯定也受了不少苦。给伯伯说说,你的经历好不好?” 王铃接道: “还是我替她说吧。” 把从玄空道人那儿了解到的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大家听完皆唏嘘不已。 “蓉儿既然身怀武艺,以后就在我北镇抚司工作吧,接替其父总旗之职,享受总旗的待遇。只是年纪尚小,暂时不会安排具体工作。平时跟着司里的长辈学学工作经验,练练武艺。不用几年,就是一位巾帼豪杰。” 杜文林忙叫蓉儿感谢,蓉儿倒也乖巧,扑通跪下: “多谢伯伯的关照!” 骆指挥使双手搀起,看得出他也很是喜欢这个丫头。 杜文林与王铃告辞出门,蓉儿本要跟着一起回去,骆指挥使让她今天暂时留在镇抚司,把其身份登记造册,下午再派人送回东厂。 双马并辔,缓步行走在郊外的小道上。 “总旗一职,正七品。蓉儿小小年纪,官阶竟与县官老爷并肩。”杜文林笑道。 王铃微微叹息: “丫头以后的生活有了着落,其父母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说着,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今天真热,到河边的树荫下凉快一会再走吧?” 杜文林并未反对,下马来到河边的柳树下,面对着河坐了下来。 王铃并肩坐下,痴痴望着平静的河水,幽幽说道: “还记得长荡湖吗?我们从湖里爬上岸时,也是这样并肩坐着,那时你我还比较陌生,可是眼中的风景却强过这里百倍。” 杜文林默不作声,心中矛盾重重。 说实话,王铃的人品并不差,相貌也足以能让所有男人驻足回首,可是自己却实在不愿接受这份感情。 然而,自己能拒绝吗? 曹巡抚的前程,其一家人的安危似乎都系在自己的身上。 他不想欺骗她的感情,却又感觉无力拒绝。 他知道王公公是皇上跟前的第一红人,在朝堂之上所有的官员得敬其三分。况且如今皇上正依赖其追查“红封教”,更是成了说一不二的人物。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本与其平级,可是也得对其毕恭毕敬,安心听从他的调遣。 自己与曹巡抚谋杀证人之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欺君罔上。往小里说,那些人是罪有应得。 目前来说,能摆平此事的也只有王公公了。 自己的安危倒是没放在心上,可是翠竹咋办?曹巡抚的前程呢? 如果任由事情发展,曹巡抚削去官职,全家流放,那还是轻的。 “又想起什么事了?”王铃的一双杏眼盯着他,轻声问道。 “哦,想起江南之行,时间不长,经历的事情倒是不少。”他撒谎道。 “唉,转眼两月就过去了,却还像是发生在昨天。” “岁月催人老,幸亏你我正值壮年,与老不搭边。”杜文林笑着。 王铃轻轻靠在他的肩上,眼眉低垂,享受着短暂的温馨。 树梢微动,河水荡漾。 清风袭来,带走了闷人的热浪。 杜文林的心跳加速,他已经是一个懂得爱情的青年,也会对漂亮的女人产生冲动。 他对王铃从开始抗拒到现在逐渐适应了与她若即若离的相处,虽然没有爱情,但是少女的热情却在燃烧着他的心灵。 曹翠竹的身影并未稍有淡去,但是身旁这位姑娘的柔情缠绕也并不让他厌恶。 更何况,现在她可能是自己与曹巡抚一家的生死判官。 以其义父王公公的能力,可以让他们万劫不复,也可以让他们活出生天。 接受她的感情?可是曹翠竹已经在自己的心中牢牢扎下了根,又把她放在哪里? 这种矛盾真的让人头疼! 鱼儿跃出水面,引起阵阵涟漪。 王铃倒也真的像不断跃水的鱼儿,让自己的心绪波动不已。 隔天杨成杨尚书派人捎信过来,邀请杜文林去他家做客。 下班后,杜文林骑马直接来到杨府。 杨尚书也刚从吏部回来,换了便装亲自到庭外相迎。 落座后,杨尚书笑道: “回来京城也有段日子了,感觉还是呆在家里好吧?至少不用没日没夜得奔波厮杀。” 杜文林挠挠头,笑着答道: “开始出去时倒是真的不习惯那种江湖生活,不过现在感觉还是在外好,虽然有些风险,但是却有整日坐在值班房里那些人永远体会不到的兴奋与刺激。” 说到这儿,似乎感觉这样说有些不妥,赶忙又解释道: “我是说在部里按部就班的工作,时间久了会让人感觉心里疲惫。” 杨尚书喝了口茶,笑道: “谁承想一个本朝状元郎,竟然爱上了江湖生活?” 杜文林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又开始挠头。 “今天皇上私下对我说,想见见你,让你明天进宫” 杜文林听说皇上想召见他,感觉有些差异。 自己为官以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建树,只不过随着东厂的人去江南出了一趟差而已。如今皇上想见自己,不知究竟是为了何事? “我一个六品小官,能承蒙陛下厚爱,莫大的荣幸。晚生只是不解,陛下为了何事而召见我?” “我与王公公皆把你江南之行的表现上疏于皇上,皇上对你之才干赞赏不已,说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大将风范,第一次出差就能有如此建树,假以时日,能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杨尚书喝了口茶,停顿了一下,看着杜文林,似乎想看透其以后之锦绣前程一般,看得杜文林扭捏不已。 杨尚书接道: “如今内有邪教不断挑起事端,外有甘肃乱民作乱,朝廷急需有才干之人为国家所用。明天皇上召你进京,可能是要对你委以重任。” 杜文林兴奋不已,不管皇上指派自己做什么工作,他都感到荣幸。毕竟以他这样的小官员,能被召进宫里面见皇上的例子几乎没有。 “你与应天巡抚曹时聘是翁婿关系。”杨尚书突然问道。 杜文林的心中咯噔一下,心说:杨尚书是不是也得到了曹夫人入教的消息? “嗯,此事我曾经对杨大人汇报过。” “我只不过顺便问一句。”说着,杨尚书叹了一口气,略带遗憾得说道: “小女银瓶自那次蒙你相救后,经常会提起你的名字。” 杜文林松了一口气,可是心中又多了一件心事,杨尚书的意思他岂会不明白?可惜自己只有让银瓶小姐失望了。 心中不由想起其袅袅身姿与俏丽的面容,轻叹一声,无言以对。 第四十二章 “沙漠虫族”惊现战场 紫禁城的武英殿中,万历皇上一边把玩着波斯进贡来的黄色水晶猫,一边懒洋洋得对跪在地上的杜文林道: “你第一次出征就大获全胜,寡人对你极为赏识!你不但文采出众,武力也超群,是我朝难得的栋梁之材。” “谢谢陛下的夸奖!微臣只是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杜文林回道。 “‘红封教’虽有祸乱社稷之举,但是目前来看,比起宁夏的乱民之祸只为廯疥之疾,平息宁夏叛乱当为首选任务。寡人决定近日遣御史梅国桢为去宁夏做剿匪监军,由你担任此行的护卫工作。”皇上慢悠悠道。 杜文林听说要派自己去宁夏平乱战场,心中非常兴奋。 他一个江南人早就向往“大漠孤烟直”的塞外风景,这次出征宁夏,正好也能满足自己长久以来的愿望。 “谢谢陛下的厚爱,微臣定不辱使命。” “此次宁夏之行,还有另外一个任务,你帮朕暗地里观察打探本地官员的为官情形,包括那些前线的武官。如果有什么违法乱纪之事,回来后亲自向朕陈奏。” 杜文林心中暗暗叫苦,皇上安排的事,恰恰是锦衣卫们的工作,如今却交给他去做,此事若是被北镇抚司知晓,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毕竟是自己越界干了别人的工作,等于是抢了别人的饭碗。 御史梅国桢四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消瘦白净,说话慢条斯理: “杜大人,我们此次西征宁夏,大家一路上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梅大人放心,下官会竭尽全力,做好保卫工作。” 也许梅大人并没有看得起年纪轻轻的杜文林。其虽然是状元出身,但毕竟是文职人员,并且看上去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江南之行瞎猫碰上死耗子而灭了“红封教”的常州分舵,其他再无建树。无奈皇上看上了他,刻意对其提拔重用,那就随他去吧,直到碰得头破血流的那一天,才会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所以,对其也没有多余的寒暄,一句话说完,冷着脸不再理会。 杜文林站在那儿略显尴尬,讪讪道: “梅大人若是没有其他吩咐,下官就告退了。” 梅国桢眼皮都没抬,右手轻轻往外摆了摆。 出征在即,杜文林回到吏部,拜见了杨尚书。 杨尚书对其宁夏一行并不看好: “战场上打的并不仅仅是仗,还有谋略与政治。有时候即使有了立功的表现却并不被待见。所以,既要尽职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同时还要提防被小人利用与攻讦。想应对这些,不但需要周密的思虑,还需要时间与经验。毕竟你年纪太轻,好多事没有经历过而不知如何处理。稍有不慎,就会影响到自己的前程。” 杜文林对他的关心极为感动,只有表示会尽力为之。 王铃与英蓉儿听说杜文林即将出征宁夏边陲,皆嚷着要随其一起出征。 杜文林表示自己是皇上钦点护卫,她俩女子随军出征有违军制,所以不可以。 在杜文林这边遭到拒绝,她们就去找义父王公公。 王公公经不住她俩的软磨硬泡,把杜文林找来: “文林啊,要不你就把俩丫头一起带着去吧。然后我再去求梅大人,把她俩的名字添到随军出征的厂卫人员名单中,这样的话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见王公公这样说,杜文林也没有再拒绝的道理。 王铃瞧着蓉儿: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跟着凑什么热闹,别到时候被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吓尿了裤子。” 蓉儿噘着嘴巴: “哼,你又比我大了几岁?你既然能去,我凭啥不能?” 王公公笑道: “好好,你俩就别再烦了。我还得再找骆指挥使,蓉儿随军出征之事还得与他打声招呼,你现在毕竟是属于锦衣卫的编制。” 又对杜文林叮嘱道: “文林啊,这俩丫头可就交给你了。你怎么把她们带出去的,必须再怎么带回来。如果出了一点差池,我可饶不了你!” 虽然是面带微笑,但是语气却一点也不轻松。 杜文林知道身上的担子有多重,这俩丫头如果出了问题,自己就不用回来了。 他说不会饶了自己,那可不是吓唬他的。 五月初,监军队伍浩浩荡荡离京西去。 此行除了带有两千兵士,还有二十余名厂卫。杜文林挂职宣抚使司佥事,全权负责这支队伍的所有军务。 出了大同,再往西路上的景色逐渐荒凉起来。 王铃与蓉儿两个丫头一匹马,一路上叽叽喳喳,给这个杀气腾腾的队伍带来了不少热闹的气氛。 因为看惯了京城的拥挤与嘈杂,突然来到“平沙莽莽黄入天”的黄土高原之上,感觉心情开阔了不少。 杜文林看着俩丫头的兴奋劲,摇了摇头,心说:我们不是出来游玩踏青的,等到了战场,有你们受的。 监军梅大人坐在马车里,没事几乎不找杜文林说话。每天傍晚部队扎营之时,他总是直接去中军帐篷,防务之事极少插言。反正外面由杜文林负责,他也懒得多管。 这支队伍主要是来自京城卫戍部队留守卫指挥使司,原来是属于都指挥使郑国泰的手下。 所以副指挥也是来自指挥使司的千户王支标。 王千户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高挑,精明强干,白面无须。 杜文林对其挺有好感,因为这人没有那些军官的架子与粗鲁,比较好说话,指挥士兵也比较有能力。 据斥候来报,前面再行五十百里路就进入延安府。到了延安府,就等于到了前线。杜文林看看天色,已经进入申时,又到了扎营驻寨的时间,遂命令部队停下,开始扎营。 梅大人极为鲜见得走出帐篷,来到营房外侧,围着四周巡视一番,对杜文林道: “已经迫近前线,周围又是一马平川,如果敌人来袭极难御。提醒士兵今夜务必打起精神。” 说完后,似乎不放心,又对营房的布置结构指指点点一番。 一路上杜文林从没有见过梅大人如此小心,更没想到他对军队的驻扎防守如此熟练,瞬间对其有了敬佩之心。 梅大人指点完以后,又回去了帐篷,并没有邀请杜文林一起过去,杜文林本想进去与其再商量一下明天的行程,见其如此冷淡,也就只有作罢。 天上星星被一阵阵疾风旋起的黄尘遮掩,显得暗淡无光。 杜文林在辕门之外的草地上,手持宝剑跟着王铃一招一式得练着华山剑法,小丫头蓉儿在旁边不断指指点点,偶尔拍手鼓掌,偶尔跳着骂其笨蛋。 蓉儿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跟着玄空道人十年,已经尽得华山剑法的精髓,所以有资格指点杜文林。 出京以后,只要有闲暇时间,杜文林都会求着这两个姑娘教授其华山剑法。 杜文林本就聪颖,悟性也高,没用多久,整套剑法已经被其使用得有模有样,俩个姑娘的招式被其学去了七八成。 “姐姐与我教你这么久了,剑法也被你学得差不多了,往后不能总是喊我们的名字了。”蓉儿噘着嘴道。 杜文林停了下来,笑着问道: “那么我得如何称呼二位呢?” 蓉儿小手一指王铃: “喊我姐师父,喊我师叔。” 杜文林轻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你说得倒也有些道理,古人不是说过嘛,‘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 “得得,又来读书人的那一套之乎者也,再这样酸文小心往后不再传授我们的绝技给你。”王铃笑说。 杜文林不好意思得又开始挠头。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的急速奔跑声,转眼一骑已到面前,马上之人勒住马缰: “报告杜大人,有敌人来袭。” 是在外围放哨的士兵来报。 “来敌有多少人?” “看上去不少,夜色太黑,看不清楚。” 杜文林转头快步跑向营房,一边跑一边对王铃说道: “你与蓉儿去保护梅大人。” 两个姑娘直接奔向中间帅帐。 杜文林来到营房中间,对早就带兵等在那儿的王千户道: “马上派人把睡觉的士兵都喊起来,让他们到后面集结,等战鼓敲响时,一起冲出参加战斗。” 又指着早就列队等候的士兵们说道: “按照预定的计划,把他们分成两队,埋伏在营门的两侧。” 自从过了大同以后,每夜士兵们都是分成两班轮流休息,就是为了防止偷袭。 片刻间,一队骑兵已经闯过辕门,直往中间的帅帐冲来。 一柄柄弯刀闪着寒光不断劈向帐篷,可惜除了劈裂帐篷外,并没有见到对方的人影。 战马嘶鸣着不断突进来,来回驰骋,踏破了一座座营帐。 突然,一声震天的战鼓声敲响,辕门两边的黑暗处突然涌出无数手持长枪的士兵,截断了不断进入的骑兵,两米多高的鹿柴瞬间一层层堵在门口,鹿柴上棍棒的尖刺像一排排狼牙斜指向外面,让欲闯过障碍的战马瞬间鲜血淋漓,后面的马匹无论骑者如何敲打,就是止步不前。 已经闯进大营的战马有三四百匹之多,他们被围在中间不断躲避着从四面射过来的箭矢,已经有好多人被射中落马,马匹受惊奔逃,引起其他战马躁动不安,到处乱窜。 战鼓又一次急促敲响,躲在黑暗中的明军端着长枪呼喊着冲向中间的马队。 战马上的骑兵也挥刀冲向对方,可惜空间太小,还没来得及发挥战马急速冲杀的优势,就被对面的长枪刺于马下。 杜文林站在梅大人的主帐外面,观察着不远处战场上的情形。 身后的梅大人穿着便装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得看着远处的厮杀。 下午他就预感到今夜不会平静,果然被其猜中。 但是他没想到杜文林有如此指挥才能,眼看着被围的敌军骑兵在被逐渐消灭,全军覆没看来不会用太长时间。 突然场中发生了变化,四个骑兵突然离鞍飞起,像旋风一般冲向前方。 士兵们看到几个黑影来袭,急忙用长枪来挡,可是枪还没刺出,喉咙就被弯刀一扫而过。 四只黑影飘过之处,士兵们纷纷倒地,快得甚至连哀嚎声都没有。 杜文林心中一惊,突然想起了“沙漠虫族”。 这些敌兵中难道也有他们的存在? 一片黄沙被风卷起,烟尘弥漫。 四个黑影人如鬼魅一般,旋转游走在战场的边缘,一排排的士兵倒在他们雪亮的弯刀之下,平时用力训练的刺杀之术在他们面前,如同儿戏。 “不许退缩!”站在外围的王千户一声大喊,挥刀砍翻了两个后退的士兵。 杜文林已经确定对面的四人就是“沙漠虫族”,他回首对王铃道: “注意保护梅大人!” 话音刚落,已如一支离弦之箭射向战场。 第四十三章 “红封教”勾结叛军 杜文林的速度极快,快到那四个黑衣人都没有看清他的剑是如何刺进他们的身体。 杜文林一直都穿便装,并没有穿上沉重的铠甲,就是唯恐影响了进攻的速度。 当所有人都惊异于那四个黑衣杀手的速度时,更惊异于突然疾风一般杀进来的杜文林。 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更看不清他出手的招式,只看到其手中的宝剑化作一道银色的白光追着四个黑衣人转了一圈,然后一起都恢复了平静。 被围在圈中的骑兵被瞬间坠地的四个黑衣人尸体惊呆,这四人可是他们的主心骨,大家都见过他们鬼魅一般的身法以及无比可怕的杀人手法,可是没想到今夜却在眨眼间就被对方刺杀。 这些骑兵都相信鬼神之说,杜文林在他们的眼中已经比鬼神还要可怕。 而围在圈外的明军士兵也被自己首领的杀人本领所震撼,霎时也呆住了,他们似乎不相信面前这位手持宝剑威风凛凛的战神,就是那位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年轻人。 “好!”立在圈外的两个姑娘竟然拍手鼓起掌来。 杜文林回头看着她们笑了一下,在火光中笑容显得很灿烂。 “杀!”骑兵首领发出一声喊,他们的弯刀又开始向周围持枪的士兵砍去。 明军士兵们的长矛将近三米长,从盾牌后面刺向敌人的马匹。战马或受伤乱窜,或被刺倒地,马背上的人还没落地就被乱枪戳死。 杜文林慢慢退出战场,他看得出自己的士兵已经占了上风,胜利是迟早之事。 梅大人看着提着宝剑来到身旁的杜文林,第一次露出笑容: “百闻不如一见,早就听闻你的战力一流,今日才知,实力胜过传闻。” 杜文林不好意思得挠挠头: “梅大人过奖了!” 两个姑娘围了上来,叽喳一片: “我看清了,你刺死第一个黑衣人用的是我教你的‘白虹贯日’。” “不对,应该是我教的‘金雁横空’。”蓉儿一边说,一边用剑比划着。 杜文林头又有些大了,他不怕战场对敌,只怕被这俩姑娘没完没了得缠上。 “哼,小丫头啥时候学会邀功了?走,陪姐姐去杀贼人,看看谁杀得多。” 杜文林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两个姑娘已如两股旋风一般刮向战场。 对着梅大人无奈得苦笑一下,也跟着她们向战场跑去。 王铃与蓉儿好不容易挤到阵前,从士兵的盾牌后蹿出。王铃的宝剑迎着一把砍过来的弯刀削去,弯刀瞬间变成了半截。蓉儿的短剑从下方趁机刺进战马的脖子,战马一声哀鸣,轰然倒地。落地之人被伸过来的长枪瞬间刺死。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间不容发。她们马上又找上了第二个骑兵,还是一样的套路。 站在她们身后的杜文林暗叹道:这两个丫头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啊! 转眼间已经被她俩刺倒了十多匹战马,后面的同伴皆面露恐惧,纷纷后退,挤作一团。 “扔下兵器,饶你们不死!”战场上空回荡着杜文林的喊声。 被围之人停止了冲杀,他们的人员已经损失近半,再战下去只有全军覆没。 一阵兵器坠地声传来,地上落下无数弯刀。 收拾完里面的敌人,杜文林带着手下来至辕门。 门口负责拦击的士兵损失不少,他们好多人伤在对方的弓箭之下。 鹿柴之外,遍地都是战马与骑手的尸体,可是外面的敌人仍然催动战马踏着同伴的尸体不要命得往前冲击。 他们几百号同伴被围在营中,不可能坐视不管就这样离去。 杜文林命令手下的士兵撤离辕门,仍然效法刚才的战术,兵分两路,撤到门的两侧。 拼命往里冲击的骑兵,面前突然没有了拦截之敌,瞬间有些诧异。 他们停了下来,静听营中动静。 可惜,除了狂风的呼啸声,再也听不到同伴们的喊杀声。 他们知道自己的同伴凶多吉少,此时要么已经战死,要么做了俘虏。 冲进去的可是将近五百的精锐啊,没想到这么短时间内就烟消云散。 如果再冲进去几百骑,岂不是还是一样的下场? 凄厉的号角声响起,骑兵们纷纷调转马头,朝着来路疾驰而去。 打扫战场,此战杀死与俘虏的敌人竟达四百八十之多。 而己方受伤与阵亡的士兵不到一百,算是大获全胜。 通过审讯得知,这伙匪徒来自定边镇。 定边是哱拜叛匪东面抵御明军的第一道防线,由其儿子哱承恩手下大将花利摩驻扎防守。 他得到信使密函,说明朝的监军部队今日抵达此地,遂命一千骑兵连日赶来,妄图一举剿灭这支队伍。 谁承想不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损兵折将。 梅大人命令把这些俘虏都看押起来,明天解往延安府。 延安府内,总督陕西、宁夏、甘肃的魏学曾一筹莫展,手支着额头唉声叹气。 延安知府杭冬青坐在旁边小心翼翼得陪着。 杜文林则站在梅国桢的身后,冷眼看着,一言不发。 宁夏的战事不利,早就引起了皇上的不满,一再发旨指责,使其心如火烧,烦躁不已。 梅大人也静默不语,冷冷看着魏总督。 良久,魏总督总算开口: “匪人势力太强,只靠我们三边之地的军队一时半会是难以平定。”语气一片无奈。 “皇上对魏总督的怀柔以及招抚政策严重不满,临来时口谕下官,对哱拜叛匪只有极力打击,才能震慑四帮那些蠢蠢欲动之辈。”梅监军慢声道。 “微臣无能,愧对皇上的厚爱,罪该万死。宁夏叛乱不但一直不能平定,同时还要提防哱拜联络蒙古部落一起作乱。前几天蒙古鞑靼部落一部派来几千骑兵,妄图进入宁夏城,与哱拜合兵一处。被宁夏总兵麻贵带兵拦截于半途,杀敌二百,才逼迫他们退走。”魏总督的语气中隐有为己开脱之意。 “想我大明王朝,威震天下,岂能被此等鼠辈所震慑。诸位同仁还需打起精神,共同努力,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叛乱。我初来乍到,对当前的军情不甚了解,明天亲自去前面看看。”梅监军道。 “梅大人一路鞍马劳顿,还是多休息几日养养精神再说吧。再说了,往西就是战场之地,断不能让梅大人涉足危险之地。” “明天再说吧!”梅大人冷冷道。 延安府是西面边陲重镇,自古也是兵家必争之地,驻军颇多。 同时也是西部边塞地区人口稠密之地,商贾贸易发达,外来人口众多。 杜文林从京城不远万里来到此地,也想出去考察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带着王铃与蓉儿,三人走在延安的大街上。 来这儿做生意的除了汉人,还有来自东北的女真人,来自蒙古草原的鞑靼人,甚至还有来自西南沿海的东番夷人以及来自西南边疆的苗人。各色人等操着不同的方言,讨价还价,热闹非凡。 这里的生意以毛皮为主,也有粮食,布匹,丝麻等生活用品。 蓉儿拿着一个肉夹馍吃得满嘴流油。 王铃挑了一个波斯商人售卖的碧绿宝石手串,高兴异常。 杜文林没心思看两边的货摊,转着眼珠看着那些高鼻深目的异族人。 在他的眼中,这些异族人羡慕中原的丰衣足食,物华天宝,所以总是骚扰边境,引起战争。 所以,对他们没有好感。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个身影虽然一闪而过,但是凭借自己超强的眼力还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他朝俩姑娘示意了一下,一起躲在墙角之处。 刚才看见的是王千户手下的一名校尉,此时他一个低级军官不应该便装出现在这里。 平时他经常在军营中军大帐旁边晃悠,所以杜文林对其印象较深。 他站在一家羊肉馆门前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人。 一个当地牧民打扮的中年人出现在他面前,俩人低声交谈了几声,其交给对方一个小纸卷,就匆匆离去。 那个牧民转头往城外走去。 杜文林三人悄悄跟在那个牧民的身后,行至一个路人不多的地方时,杜文林快步追上,从背后勒住其喉咙猛然用力斜摔,那人被重重摔在地上。 蓉儿用剑指着他的喉咙,其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三人。 杜文林从其怀里搜出那个纸卷,打开后,大吃一惊。 纸卷上说,“红封教”已经在明军中安插了自己人,等到时机成熟,愿意配合哱拜叛匪里应外合,先夺取边关九镇,然后哱拜叛匪趁势东进,逼近京城。趁着明军主力西移平叛之时,“红封教”将在全国各地共同起事,举旗造反,一举夺得明朝政权。到时候将与哱拜以长城为界,长城以北、西安以西的大片领土皆归哱拜所有。 杜文林看出了一身冷汗,他把这人捆起来,推搡着准备押回军营审讯。 杜文林押着那人走在中间,王铃持剑在后护卫,蓉儿在前引路。 三个高手自信押个人回去应该出不了问题,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路过一个窄窄的街道时,突然一只羽箭从房顶上飞来,瞬间穿透了那人的心脏。 杜文林攀着房檐跃上房顶,可是已经没有了人影。 第四十四章 荒漠救美 杜文林跳下房子,低喊一声: “快点回去。” 三人回去的速度可谓极快,可惜还是晚了。 离营房不到一里路的一个街道拐角处,那个便衣校尉扑倒于地,背上同样插着一支箭簇。 对手这是决心不留下任何活口。 三人直接来到监军处,杜文林把纸卷承给梅监军。 看完纸卷,梅监军思虑片刻说道: “此事大家暂时不要声张,你们三人负责监视王千户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异样马上向我汇报。” 王铃急道: “那个下级军官既然是王千户的手下,他就难逃干系。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抓起来?” “证人已死,有何证据证明那人是王千户派过去的呢?” 王铃语塞。 几天过去了,王千户没有任何行动。 这是一个埋藏的祸根,不知什么时候发作。 梅国祯监军为此专门给皇上上了一封奏疏,提醒朝廷注意“红封教”徒,提防他们趁着宁夏平叛国内兵力、财政空虚之际而起事。 宁夏总兵麻贵率兵来到,驻扎在延安府城外。 现在只等山西总兵李如松的大军到来,到时候几路大军兵合一处,准备一举荡平叛军。 杜文林现在成了梅国桢最信任之人。 在外领兵打仗的大将,几乎没有人喜欢朝廷派来的监军,在他们的眼中监军就是既不懂军事,又碍手碍脚的累赘。所以,梅国桢在这儿所受到的待遇也是毫无例外。 不但魏学曾总督对其冷淡相待,就是麻贵这样一个总兵对其也是不大理睬。 梅国桢虽然心中不舒服,却又无可奈何。 和平时期文官尚能制约在外武官,可是一旦战争开启,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将领就成了朝廷的红人。 这就是事实。 作为一个朝廷监军,如果自身没有一些军事常识,到了前线以后再没有一些合理的建议,被将领们排斥也就成了必然。 梅国桢极欲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苦思几日后,把杜文林叫到了监军处,俩人密聊了整整一个上午。 “秦中花鸟已应阑,塞外风沙犹自寒。” 初夏,中原大地已是遍地葱绿,夏虫呢喃的季节。 而这儿的白天经常是黄沙蔽日,夜晚则寒冷萧索。偶有动静,也是荒漠中的饿狼对月嗷叫,愈加凄凉。 在这样的凄凉之夜,一骑由延安城郊的军营中疾驰而出,直奔远处的荒漠深处绝尘而去。 马上之人正是杜文林。 宁夏叛乱已经过了三月,朝廷不断征调大军进行围剿,可是一直到现在不但没有剿灭叛匪,反而损兵折将,耗损钱财无数,这让皇上恼怒不已。 梅国桢与杜文林京城临行之时,皇上又一次召见他们,一是嘱咐杜文林保护好梅监军,二是口谕梅国桢见机行事,可以临阵撤换指挥才能平庸与萎缩不前的将领。 说起来容易,真的实施起来就难了。 一个监军虽说手握皇上的尚方宝剑,可是自己如果没有些特殊的才能,这些整日刀头舔血、杀人如麻的将领谁会服你?一个不好,极有可能又是一次兵变。 梅国桢思虑良久,与杜文林计划了半天,决定实施一个大胆的计划:离间计。 此计划如果成功,不但能大大降低平叛的难度,同时还可以让自己在这个杀气腾腾之地立足。 这个计划必须绝对保密,稍有不慎,就成竹篮打水。 傍晚时分,杜文林对王千户以及两个姑娘宣称,监军府这几天有要事需要他协助处理,必须连夜赶去。并且嘱咐他们,勿需去找他。 王千户虽心有疑惑,却也不好多问。 两个姑娘叽歪了半天,也要跟着一起去,遭杜文林冷脸斥责,最终只有作罢。 已经深入荒漠,杜文林不时抬头看看暗淡的星星,只怕迷失了方向。 无边无际的荒漠中,偶尔也有稀疏的胡杨林,那也算是极美的风景了。 已是子夜时分,杜文林感觉眼皮发沉,正想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一会,突然发现前面隐约有灯火闪烁。 放慢速度,尽量不让马蹄发出声响,慢慢向前逼近。 前面是一片帐篷,应该是一支人数不多的军队驻扎于此。 这里是敌人控制之地,这支军队应该也是属于对方的。 本想远远绕开,可是又想顺便打探一下敌情。 下得马来,弯腰向敌营摸去。 几十个帐篷扎在荒漠之中,除了几个士兵巡逻外,周围并没有栅栏防护,一看就是临时驻扎。 杜文林轻而易举就进入了营房。 营房里漆黑一片,帐篷里发出一阵阵震天的呼噜声。 围着里面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正想退出之时,突然从中间一个帐篷里钻出一个人影。 应该是睡觉者憋急起夜。 杜文林急忙伏在帐篷的阴影处。 那人年约三十,络腮胡须。四周望了一下,直奔旁边一个帐篷而去。 “睡觉还带转移床铺的。”杜文林心中笑道。 等那人进入帐篷后,正欲离开,忽然听到帐篷里传来隐约的打斗声。 “难不成这家伙半夜起来是为了寻仇?”杜文林心中好奇,悄悄转到帐篷的后面,掀起一角往里看去。 帐篷里虽然没有掌灯,但是以杜文林眼力,能隐约看清里面发生的事情。 帐篷中间是一个地铺,铺上一男一女在拼命扭打着。 刚才进来之人骑在一个身着白色内衣的女子身上,一手捂住女子的嘴巴,一手抓住女子的双手按在其胸部,企图制服女子。 女子在下面拼命挣扎,无奈男子的体型较大,力气又足,任凭女子死命反抗,男子仍然稳稳占据着上风。 女子眼睛里流出羞愤的泪水,反抗的力度越来越小,男子露出奸邪的笑容。 眼看着猎物即将失去抵抗能力,准备大快朵颐。 对方虽然都是敌人,但是一个大老爷们用如此暴力手段欺负一个弱女子,让杜文林实在也看不下去。 脑中一热,掀开帐篷,矮身钻了进去,一步就来到了男子身后,伸出右掌,对其后脑砍了下去。 男子正低头准备亲吻女子的嘴唇,女子嘴中呼出的若兰气息已经让其未亲先醉。 可惜,那个近在咫尺的娇艳嘴唇今夜再也亲不到了。头一歪,昏倒在旁边。 杜文林转身欲走,女子突然低声道: “等一下!” 女子的口音虽然有着浓重北方气息,但是听上去却让人倍感舒适。 杜文林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女子。 女子摸出火折,点上蜡烛,抬头向杜文林看去。 看清杜文林的装饰后,露出惊异的神色。 “你不是我们的士兵!”她肯定得说道。 杜文林点点头,拱了一下手,转身又要离去。 眼前白影一闪,女子已经挡住了去路。 “你是汉人,今夜为什么来到此处?”女子问道,但是语气并不严厉。 这个问题杜文林没法回答,无论用什么借口,也无法解释于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突然出现的原因。 此刻,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无端给自己惹上了麻烦。 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说道: “小姐请闪开,我是偶尔路过此地,碰巧见到这个男人欺负你,所以伸手搭救。” 这个解释千疮百孔,连自己都感觉太勉强。 女子当然也没有就这样放他离开的意思,笔挺的鼻子上方一对如星星般明亮的大眼直勾勾得盯着杜文林: “勇士,你确定没有搞错?我们这里可是军营,外面还要好多士兵在巡逻,你就这样‘偶尔路过此地’,这个理由你自己觉得可信不?” 杜文林感觉词穷,有些着恼: “姑娘,我也不好再对你解释什么,请你让开!” 称呼已经从小姐变成了姑娘。 他并不想打听面前这位小姐的身份,也不想知道被他砍倒的男子是谁。 毕竟这是在敌人的军营,拖延久了,引起巡逻士兵的注意,那就麻烦了。 必须抓紧离开。 女子见杜文林离去的态度坚决,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轻声道: “不管你是从哪里来,是为何而来,毕竟是你救了我!这是我的随身玉牌,如果你是去北方,遇到什么麻烦,就拿着这块玉牌去找当地的衙门,或者驻军,就说是我的朋友。他们几乎都认识这块玉牌,会尽力帮助于你。” 杜文林听了心中一动,伸手接过牌子,看都没看就揣到怀中,再次拱手道: “谢谢小姐的关照!” 女子闪开身子,杜文林头也不回得出了帐篷。 外围巡逻的士兵并没有发现这里的变故,营中仍然如旧。 只是夜风比刚才大了许多,吹过棚顶,发出尖锐的啸声。 杜文林骑的是军中宝马,脚程较快,第三天傍晚就进入了宁夏城。 按照他与梅国桢的计划,他应该先去找到叛匪的汉人首领刘东旸。 哱拜本是蒙古鞑靼部落里的一个小酋长,因为与鞑靼部落首领不合而投降明军。 哱拜降明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并非心甘情愿。 后来因为在明朝与鞑靼的战争中立了战功而被升为宁夏副总兵。 可惜其野心不改,又加上前宁夏巡抚党馨贪污腐败,克扣军饷,给哱拜叛乱创造了机会。 于是哱拜挑唆明朝下级军官刘东旸、许朝等人哗变,并且杀了巡抚党馨等明朝官员,公然举旗叛乱。 哱拜许诺刘东旸,战胜明军以后,可以让刘东旸做“宁夏王”。 俩人狼狈为奸,攻城略地,生灵涂炭。 梅国桢与杜文林计划先从汉人刘东旸身上开刀,对其策反。然后再想办法离间哱拜与刘东旸的关系,使其二人反目,从内部攻破他们的联盟。 此为一石二鸟之计,此计如果成功,则极有可能结束鏖战几月的战争。 第四十五章 离间计 宁夏城中一片破败,往日的繁华被战争洗劫一空,街道两边的店铺十关八九。到处都是乱窜的士兵,敲诈勒索城里的百姓,哭喊声,打骂声随处可闻。 杜文林牵着马走在街上,心中感慨不已: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喂。你是干什么的?”一个声音问道。 一个年轻校尉用手指着杜文林,其身后跟着五六个士兵,应该是巡逻的小队。 “官爷们好!我是来进货的。”杜文林答道。 “兵荒马乱的,进什么货?我看你像是探子?” “这位兵爷,我不知你说的探子是什么?” “就是敌人的奸细。你是装不懂吧?弟兄们,搜搜他。”校尉对手下说道。 两个士兵不由分说,把杜文林的身上以及行礼仔细搜了一遍。 除了一百多两银子,还搜出了路上那个姑娘给的玉牌。 士兵把玉牌递给了校尉。 校尉仔细翻看着玉牌,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这玉牌哪里来的?” 杜文林想起了那位姑娘的话,心想这个姑娘的来历肯定不一般,脸色一正,冷声道: “你说牌子是哪里来的?凭你一名小小的校尉也有权利问?” 那名校尉的倨傲神色立马没了,脸上堆满谄媚: “对不起,我们也只是例行公事!请问公子有什么需要帮助之处没有?” “我要去刘都督府公干。麻烦诸位领我过去,省得路上再遇类似的麻烦。” 来之前,梅国桢监军与自己为如何顺利接近刘东旸制定了多个计划,可是总是觉得存在危险与漏洞,最终还是决定到了地方见机行事。 现在岂不是最佳时机? 刘东旸与哱拜一起叛乱后,自封为“陕西总都督”,而哱拜自封为“三边总兵官”。 他们本也没有打进关内、统一中原的幻想,因为还明白自己的实力。 如果能把三边的明军皆赶回去,把局势稳定下来,刘东旸做个宁夏草头王,哱拜做个三边土皇帝,就心满意足了。 可惜,这样的幻想在强大的大明面前,也不可能实现。 在几个士兵的带领下,不用一会就来到靠近城东的“陕西都督府”门前。 杜文林看着门头上“陕西都督府”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心中一阵好笑:这个刘东旸志向也太小了,拎着脑袋造反,最终的目标却仅仅是个“陕西都督”。 “都督府到了。”校尉手指那五个大字道。 “好的,谢谢诸位!我自己过去好了,你们可以走了。”说着,杜文林走向大门。 门前卫兵拦住了去路,杜文林把那块玉牌递了上去。 卫兵看不明白,进到门内找到一个把总,让他识别这块玉牌的来历。 把总亲自来到门前: “这位公子,请问有何公干?” “我有要事需要面见都督大人。”杜文林道。 “好的,稍等片刻。” 不一会,那个把总出来,带刘文林进入府内。 府内规模不小,假山流水,花草树木,一看原来就是一家富人的宅院,后被叛军强占做了都督府。 刘东旸四十来岁的年纪,中等个头,油红脸膛,是个标准的军人。 此时手中正把玩着那枚玉牌,见到杜文林进来: “请问你与塔娜小姐是什么关系?” 杜文林怔住了,他从来没听过塔娜这个名字,更不知她是谁。 片刻之后,明白了这个“塔娜”是谁。他问的肯定是这块玉牌的主人,也就是路上自己救的那位姑娘。 “我与她是朋友。” “是什么样的朋友?”刘东旸一脸的警觉。 杜文林对这个姑娘并不熟悉,不说她的来历了,甚至连姓什么都不知道,此时把关系拉得太近或者太远都不合适,因为不知道对方与这个姑娘的真实关系如何。于是淡淡道: “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请问你有何事?”刘东旸并未继续追问她俩的关系。 杜文林回首看了一眼立在身后的那个把总。 刘东旸挥了一下手,把总躬身退出。 杜文林没再言语,而是坐了下来,脱下右脚的靴子,从靴里掏出一块油布出来,展开油布,里面是一封信。 他把信递给了刘东旸。 刘东旸满面疑惑,接过信纸,看完后,一脸的惊讶: “你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杜文林?” “不错,晚生正是杜文林。” “以你状元身份,怎会来到这个边塞是非之地?”刘东旸有些不大相信。 “蒙当今皇上厚爱,令下官护送梅监军来此。” “梅国桢以为凭他一封书信就可以让我与哱总兵反目,也太小看我刘东旸了!”刘东旸说完,哈哈大笑。 杜文林正色道: “刘将军,你不会真的以为你们能成事吧?想我大明自太祖立朝以来,励精图治,平安四方,到今天更是国富兵足,祥和民安。而你们偏居此贫瘠边远之地,如何与大明长远抗衡?再说了,哱拜本非我族类,一直就有叛我大汉之心,即使你们能立足于此,其又何能与你一个汉人分享荣华?” 刘东旸神色颓然,半晌不语。 杜文林续道: “再说了,与哱拜一起反叛本非汝意,责任更不在你,你也是身不由己,因被党馨等奸人所逼,而走上了这条路。你的苦衷皇上非常理解,临来之时,给予口谕,若你能体恤民生,使百姓免遭战火涂炭而放弃与哱拜叛匪的合作,将功赎罪,则可既往不咎,并视表现或可加官进爵。” 说到这儿,停顿下来,静静盯着刘东旸。 刘东旸黯然道: “说实话,刘某人虽然只是一名末级军官,但是一直以自己是一名标准军人而自律。若不是被党馨等奸臣所逼,何至于今天之田地?” 杜文林长叹一声: “唉!本应为良将,为国戍边,为民保安,谁承想为形势所迫、受奸人所害而误入歧途,此等境遇又岂能不让人叹息?然而事虽如此,却又不可一错再错。悬崖勒马方为上策。” “恳请杜大人屈尊,暂住本府。容下官考虑两天再议如何?”刘东旸问道。 “好吧,我相信刘将军会看清形势,通达时务,更不会让皇上失望!” 安排好住处后,杜文林才想起此次行动之所以顺利,多亏了那位姑娘的玉牌。 到现在自己还没仔细观察过它。 乳白色的玉牌晶莹剔透,正面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反面周边刻有一圈格桑花纹,中间右边刻有“塔娜”二个汉字,左边刻有蒙文,应该是这名字的蒙语。 杜文林把玩着玉牌,心中疑惑重重。 从今天入城后这块玉牌起到的作用来看,这个姑娘肯定非寻常之辈,大有来头。 本想找刘东旸打听这个姑娘的来历,但是自己已经言明是她的朋友,怎好再问? 不知以后与她会以何种场面再见?其住在兵营之中,即使相见,大概也是在生死战场了。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阵唏嘘。 第二天一大早,刘东旸亲自来到杜文林的住处: “下官决定痛改前非,戴罪立功,配合朝廷剿灭哱拜叛匪。但是,我想得到保证,保证事后不再追究我误入歧途之过,保证我及家人的安全。” 杜文林心中窃喜,正色道: “刘将军请放心,我会把汝对朝廷之衷心如实上报,并且保证绝对满足你的要求。” “下面需要下官如何配合?” “第一,为了证明汝决心弃暗投明,还得烦请将军书信一封,以表心志。第二,具体行动计划,得等我回去后与梅大人商议再行通知。当然了,在这期间将军如果能寻机把哱拜叛贼手刃刀下,岂不是大功一件?” 刘东旸点头称是,并表示会尽力而为。 “好了,晚生也准备告辞了。再次感谢刘将军能从大义出发,为黎民百姓着想,确为国家社稷之福也!”杜文林拱手道。 拿到刘东旸的决心书之后,杜文林离开了“陕西都督府”。 杜文林并没有打算就此打道回府,因为他还有另一个任务,去见哱拜。 “三边总兵府”五个大字让杜文林忍俊不禁,既然能自己给自己封官,何不再封大点?弄个“全国总兵府”岂不是更大气?反正都是假的。 如何才能见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杜文林颇费踌躇。 原来与梅国桢监军曾计划直接上门报明身份,现在看来这个计划风险巨大。 因为动静太大难保不走漏风声,一旦让刘东旸知道朝廷来人与哱拜接洽,极有可能功败垂成。 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用那块玉牌试一下。 走至“总兵府”门前,把玉牌递给了卫兵。 卫兵接过玉牌,扫了一眼,目露惊讶: “你怎么会有小姐的玉牌?所来何事?” 杜文林明白了,这位玉牌的主人原来是哱拜的女儿,怪不得玉牌一出,无往不利。 “我是小姐的朋友,来此求见哱拜总兵官。” 卫兵急忙进去报告,片刻而回,领杜文林进入府中。 这里原为宁夏巡抚驻地,自巡抚党馨被杀后,就被改为“三边总兵府”。 府内办公的房舍巨多,却没有刘东旸“陕西都督府”里面假山流水的赏心悦目。 哱拜年不至六旬,高鼻深目,满面苍髯。 见杜文林行入,开口问道: “请问你怎么会有塔娜的玉牌?” 杜文林拱手作揖: “参见总兵大人!” 然后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接着又把路上如何与塔娜相识的整个过程叙述了一遍。 哱拜虽然外貌粗鲁,其实却是个心细如发之人。 在杜文林的叙述过程中,始终微闭双目,静静听着,未插一言。 当然,杜文林省略了面见刘东旸的过程。 听完杜文林的叙述,哱拜睁开双眼,精光直射: “杜大人,你既然是代替朝廷而来,就说说你们的条件与打算吧。” “此次西征大军临出发之时,当今皇上专门召见了梅国桢监军与下官,痛陈刘东旸、许朝叛匪为了泄己私愤而不惜举兵造反,而至三边生灵涂炭,他们罪不容赦,等朝廷大军集结,必破叛军,灭其九族。而哱大人你们哱氏一门对朝廷曾经立有大功,此次也是被刘东旸等叛军裹挟而身不由己,皇上体谅你的难处。所以,皇上口谕,将军若是能体谅民众之苦难,皇上之关心,悬崖勒马,与叛军决裂,并且配合朝廷大军一举破敌,陛下则会不计前嫌,正式下旨任命将军为‘三边总兵官’。皇上诚意凿凿,希望哱大人不要逆了皇上的一片心意。” 哱拜冷着脸,不发一言。 杜文林静静等着,等待其下一步的反应。 第四十六章 荒漠中的较量 哱拜是一只老狐狸,他并不会一下子和盘托出自己的条件。 更像一个有经验的赌徒,在谨慎得审时度势,用心思虑如何用自己手中的筹码取得最大的利益。 杜文林虽然年轻,但是贵在思维缜密,懂得如何收放自如。 他讲完这些话以后,也不再言语,盯着哱拜,逼他表态。 哱拜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道: “老夫虽然是被逼无奈而跟随刘东旸他们反了朝廷,可是毕竟木已成舟,覆水难收。这一步走下来想再回头又怎么可能?” 说着,摇了摇头,停顿下来,看着杜文林。 “人生漫漫,孰能无错?知错而改之,才为君子所为。若是以错就错,岂不是故意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之深渊?孟子曰,‘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明知那是一场没有胜算的赌局,何必再把自己的身家葬送于里面?”顿了一下,杜文林接着道: “如今,已有陛下的圣谕在先,将军大可抛弃忧虑,顺势而为,结束战争。不但是社稷之福,更可青史留名,流芳千古!” 哱拜的眼睛有了精神,看来是动心了。 沉默片刻,道: “老夫年近花甲,未来的日子是苦是甜无甚重要,唯一牵挂的是一双儿女安危。我可以答应朝廷的条件而息兵罢战,但是朝廷也必须做出保证,不能因前事而累及我之家人。” 杜文林正色道: “将军但请放心,我回去就让梅监军与魏总督等共同起草一个和议书,不但保证将军家人以及部将的安全,还会请旨封将军为真正的‘三边总兵官’。” 听到杜文林提起这个自封的官职,哱拜老脸也不由得微微发红。 “那么老夫就敬候佳音了!” 杜文林正准备告辞,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满面胡须、三十岁左右的壮年汉子走了进来。 进来并未行礼,而是直着脖子嚷道: “干爹,我回来了。” 杜文林心中一凛,这个人他认识,就是那夜在军营中被他砍昏之人。 他应该不认识杜文林,因为其醒着时就没见过他。 没想到竟然是哱拜的干儿子。 半夜欲对妹妹行畜生之事,足见其人品之低下 “哦,云儿回来了。塔娜呢,咋没见与你一起回来?”哱拜问道。 壮年汉子支吾着: “妹妹与我一起回来,进了府不知又到哪儿去了?” 一边说,一边歪头斜睨杜文林: “他是谁?” “他是明军派来的使者。”哱拜如实介绍。 “他来干什么?劝降?”壮年汉子目露凶光。 “嗯。”看得出,哱拜并不想与他多聊此事。 “这是老夫的义子哱云。”哱拜向杜文林介绍道。 “哱公子好!”杜文林拱手道。 “哼!”哱云冷哼一声,转头向哱拜道: “义父,在这个关键时刻,一定要提防敌人的奸细!” 哱拜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理会。 杜文林不想与其纠缠,遂告辞而出。 刚出宁夏城,杜文林就发觉有十来个面罩黑巾之人骑马跟在自己身后。 心中警觉,感觉可能要有麻烦来临。 于是打马飞奔。 跑了不到半个时辰,后面的人突然加快了速度,他们骑的都是西域汗血宝马,脚程极快,片刻间就追了上来。 他们把杜文林团团围住,抽出弯刀,指向杜文林。 杜文林为了隐藏身份,临来之时身上没有带任何兵器,此时被群敌环伺,只有寻找机会,以静制动。 “杀!”一声低喊,十来把弯刀一起向中间攻来。 在他们看来,十多个久经沙场的武士对付杜文林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年轻人,应该比老鹰扑小鸡还要容易。 可是,等他们的弯刀砍下去后才发现,那个年轻人已经失去了踪影。 突然,一个蒙面武士闷哼一声,“噗通”从马上栽了下来。 只见一道灰色的身影如旋风一般从这个马背跃至另一个马背,身影到处,手起掌落,砍在骑手的后脑,被砍者瞬间载下马来。 众人本来是围成一圈,却没有发现中间那个年轻人是如何逃出去的,他不但成功逃出,并且从他们的身后展开了攻击。 众人都非庸手,都是在无数次厮杀中闯过来的,见过高手无数。 但是却第一次见到还有这样的杀人之法。 杜文林以马为跳板,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旋转在那些蒙面杀手的身后,等他们想调转马头迎战之时,已经晚了。 片刻间,除了骑马立在十米外一直未插手的两个人外,前面十来个蒙面杀手只剩下三人。 三个掌下游魂吓得心胆俱裂,急忙催马逃离现场。 立在远处的两个蒙面人,相互对视一眼,穿蓝衫之人催马奔了过来,还未到近前,突然从马背上飞跃而起,如鹰隼一般直扑杜文林。 蓝衫人身形快到杜文林头顶之时,右手一翻,从衣袖中滑出一只银色的钢制短矛,直接刺向杜文林的面庞。 杜文林大惊,瞬间知道对面之人是谁了。 来的正是嬴氏家族的“未来之星”卫东青。 仓促间身往后仰,仰面贴在马背之上,短矛从鼻子上方刺过。 躲过短矛的第一波攻击,杜文林右手向卫东青的肚子猛地击出,如果能幸运击中,其千斤之力足以把对手的身子击飞,即使不死也得脱层皮。 卫东青一击不成,急忙伸出左手,按在杜文林击出的右拳上,借势直飞出去,落在了五米之外。 两人在电光火石间互攻一招,各自暗中佩服对手的能力非同一般。 卫东青扯下黑巾,露出苍白的脸: “杜文林,我们又见面了。” “卫东青,你不但参加‘红封教’,在关内祸害百姓,没想到还跑来宁夏帮助叛匪,就不怕给嬴氏家族带来灾祸吗?” “废话少说,今天这儿就是你的埋身之地。”卫东青抬头四望,似乎在为对方寻找埋身的地方: “还别说,埋身荒漠之地,少有凡入打扰,倒也清静。” 说着,脸上露出一阵狞笑。 杜文林捡起一把弯刀: “鹿死谁手还难说,动手吧。” 卫东青一抖短矛,如离弦之箭射了过来。 杜文林的弯刀配合华山剑法攻守兼备,与卫东青的短矛斗得旗鼓相当。 俩人的身体中都有着“暗夜之族”的血液,也都身具那个民族的超强能力,今日一战,不死不休。 一个时辰过去了,一灰一蓝两个不断缠绕对攻的身影丝毫没有减慢速度,只是卫东青的喘息声比开始大了不少。 杜文林的额头也有细密的汗珠渗出,超快的速度极耗体力,若不是平时勤练打坐与用心修为,只怕现在也与卫东青一样,喘息如牛。 一直立在旁边观战的蒙面人已经有些急躁,伸手扯掉面巾,抽出了弯刀。 杜文林早就从其身形上猜测出他极有可能是哱拜的义子哱云,如今露出了真面目,正是他。 哱云挥舞弯刀加入了战团,以他的功力,尚不能对杜文林造成太大的威胁,但是既要抵挡卫东青的进攻,又要防备他的偷袭,一时间左支右绌,疲于应付。 半个时辰又过去了,杜文林满头大汗,动作明显比开始慢了许多。 而卫东青因为有哱云的呼应,比刚才轻松了不少,手中短矛的攻击如沙漠上的狂风,一阵紧过一阵。 杜文林心中黯然: “看来自己今天真的要埋身此茫茫戈壁了。死亡倒是不惧,可惜心中的抱负没有机会去实现了。” 曹翠竹的身影从脑中闪过,心中对其充满留恋与歉意。 稍一分神,短矛瞬间刺到了胸前,危急间,杜文林没有躲避,手中的弯刀迎着卫东青的肚子挥去,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短矛即使刺进他的身体,卫东青也免不了被开膛破肚。 卫东青硬生生刹住了急速跃进的身子,弯刀从其肚子前面划过,长衫的下摆被刀风刮得飘动不已。 俩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没有稍停,抖擞精神,又战到了一起。 远处腾起一片黄尘,片刻间一队人马来到了跟前。 领头之人正是哱拜的女儿哱塔娜。 “住手!”她高喊一声。 缠斗的三人各自跃开,看向她。 “父王命令你俩马上回去见他。”哱塔娜对哱云与卫东青说道。 哱云对卫东青一摆首: “先把这小子解决了再说。” 卫东青有些犹豫,哱云已经持刀扑向杜文林。 “哱云你敢违抗父王的命令?”哱塔娜声色俱厉。 哱云不情愿得收刀退回,对杜文林狠声道: “逃得过今天,逃不过明天。你等着!” 与卫东青上马往宁夏城而去。 杜文林擦了一把汗,走上前来: “多谢小姐的解围!” 哱塔娜从马上跃下,面带微笑: “我们鞑靼人有句谚语,善良的人一路鲜花,邪恶的人遍布荆棘。勇士你就是那个善良之人,会一直受到真主的眷顾。” 杜文林挠挠头,笑道: “今天若不是小姐及时赶到,就怕真主也照顾不到我了。” 哱塔娜理着垂在胸前的辫子: “有人报告父王,说哱云带入跟着你一起出了城,父王不放心,让我带人赶过来看看,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瞒着父王半路截杀于你。” 杜文林想起哱云那夜对她的行为,心中暗叹不已,不由开口问道: “这样的人怎会成了你的哥哥?” “说起话长。他的父亲曾经是我父王手下一员大将,在与其他部落战斗中受了重伤。临终之时,请求父王把其唯一的儿子收做义子。这个孩子就改成了我家的姓氏,就是哱云。谁承想他的人品极其低下,经常违背军规。父王念其父为部落阵亡,不忍责罚,谁知其不但不知收敛,反而愈加狂妄。” 这些毕竟是她家的私事,杜文林也不好多言,转而问道: “卫东青是什么时候来到宁夏城的?” “你认识他?”哱塔娜有些惊讶。 “嗯,见过几次。” “他是在一个月前来到这里的。” “你是否知道他来此的目的?” “据父王说,其是受‘红封教’所遣,来此一是协助父王守城,二是作为‘红封教’与宁夏城的联络人。” 杜文林心想,卫东青既然出现这里,嬴氏三胞胎兄弟大概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这四人联手,还有谁能制住他们? 不由得有些担忧。 “他是一个人来的吗?”杜文林问道。 “暂时我只见到他一人。” 杜文林想起来,那兄弟三属于“暗夜之子”,白天无法出来行动,她没见过也有情可原。 “再次感谢小姐的相助,鄙人告辞了。也许不用多久,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完,跃上马背,往南而去。 哱塔娜看着杜文林逐渐消失的背影,眼中充满了不舍与无奈。 第四十七章 死里逃生 延安府中,总督魏学曾与监军梅国桢正说着话, 杜文林出发后的第二天,梅国桢才把计划告诉他。 魏学曾心中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是此计如果成功,岂不是也能省去好多麻烦。 此时,俩人还正在为杜文林担心,他却兴冲冲得走了进来,大家一看其神色,知道不虚此行。 杜文林把此行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 俩人听后,面露喜色。 叛军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又兼宁夏城坚固异常,所以明朝大军剿匪三月有余却收获甚微。 若能从内部瓦解他们的组合,则胜利在望也。 计划的确不错,可惜不是出自魏学曾之手,使其感觉大失颜面。 其沉思半晌,悠悠道: “哱拜与刘东旸皆奸猾无比之辈,哪里就能被如此雕虫小技所惑。弄不好不但不会成功,反而极有可能被其所趁,与朝廷大军巧于周旋,拖延战机。等冬天来临之际,大雪封路,补给难行,我等不战自退。岂不悔之晚矣?” 其从二月就在此督军剿匪,一晃三月有余,损兵折将,而匪徒却日益壮大,不去认真反思自己的失误,却又怕被别人抢功,此种行径,令梅国桢极为不满。遂冷冷道: “此时才五月初,离冬季还有将近五个月,如果在这期间还不能平定叛匪,我等还有何颜面回见皇上?” “看似五个月时间不短,其实如白马过隙,转眼即逝。我作为此次平叛的总督,不能甘冒风险而任战机流逝。” 梅国桢实在也按捺不住怒火,讽刺道: “魏大人在此督战已有三月有余,这期间难不成就没有丝毫战机?” 魏学曾老脸一红,本欲反唇相讽,张了一下嘴巴,又忍了下来,冷着脸,默不作声。 梅国桢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既然魏大人心有疑虑,我们不如双头并进。一面积极备战,一面推动此计。如此也两不相误。” “随你吧。”魏总督勉强道。 回到监军府,梅监军心中怒火未消,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碗摔得粉碎: “本无才能,又如此小肚鸡肠,怎能将军?难怪平叛几月不但未立尺功,反而让叛匪势力愈加壮大。” 立在旁边的杜文林小心翼翼道: “魏总督在三边之地的民意基础较好,从不欺压搜刮百姓,可惜督军打仗是其弱项。” “哼,其只顾自己清廉之名,而罔顾社稷安危,若是任由下去,恐成不可收拾之局。” 一边说着,一边坐下修书,片刻完成: “今天就上疏皇上,撤换他。” 杜文林了解魏学曾此人在朝廷中应该算是个难得的好官了,这些年来不管在什么地方为官,都对本地的老百姓很好,百姓对其也极为爱戴。 可是又能咋样?关乎到社稷存亡的大事上,他的优柔寡断就成了其致命的弱点。 长叹一声,默默走了出去。 才两天没见,王铃与蓉儿见到杜文林就像久别的亲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蓉儿一下子钻到杜文林的怀中: “自己偷偷跑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担心死了!” 王铃一边流泪,一边使劲捶着他的后背: “你如果出了事,可叫我们咋办?” 杜文林看着两个姑娘的真情流露,眼睛也有些湿润。 使劲拉着两位姑娘的手: “因为这儿有牵挂着我的人,即使有天大的困难,我也要回来的。” 王铃伸手抹了一下眼泪: “往后不管出去执行什么任务,一定要把我带上。” 杜文林感激得笑笑,心说:这儿可是危机四伏的战场,我怎能让你一个姑娘涉足危险之地。 “沙漠虫族”,“暗夜之族”都在此地出现,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与危机。 不但要应对正面战场上的敌人,同时还得提防这些绝顶高手的刺杀。他们不知会在什么地方、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让人防不胜防。 六月初,山西总兵李如松,宁夏总兵麻贵,甘肃巡抚叶梦熊,带着他们的部队逐渐集结到延安城的周围。 李如松的主力是他从辽东带来的东北边防军,麻贵的主力是其在云贵任总兵时招募的苗兵,叶梦熊的主力是防守边塞的西北军,这些士兵都是骁勇善战之辈,只要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也敢上。 梅国桢作为监军,有权利要求总督魏学曾下令对叛匪发起攻击,可是无论李如松他们如何请求出战,他总是三缄其口。 而魏学曾还是一如既往,磨磨蹭蹭,声言如果发起大规模攻击,难免生灵涂炭,给本地的百姓带来灭顶之灾。 应该寻找机会,以安抚、招降为上策。 气得生性暴躁的李如松跳着骂娘。 杜文林私下里请求梅国桢,允许他再去宁夏城一趟,继续推动离间计的实施。 可是,梅国桢说时机不成熟,稍安勿躁。 弄得杜文林一头雾水,不知他在等什么。 六月中旬,总算等来了朝廷的消息。 一队锦衣卫来到延安城,宣读了皇上的圣旨,因魏学曾犹豫不决,指挥失利,一再贻误战机,致使叛匪做大。免去魏学曾总督之职,即刻押往京城治罪。升原甘肃巡抚叶梦熊为剿匪总督军,务必在冬季到来之前,全部剿灭叛匪。 杜文林总算明白了梅国桢在等待什么,原来在等皇上的旨意。 魏学曾老泪纵横,声言自己自为官以来,兢兢业业,无时无刻不在为社稷操劳,为百姓谋福,谁知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众人皆知他的为人,无不为其恻然。 梅国桢也是叹息不已。 古语说,慈不掌兵,以魏学曾的人品,当个太平时的官员非常称职,可惜其坐错了位置。 梅国桢又写了一道奏疏,奏疏里帮其说了很多好话。 看着囚车消失在滚滚黄尘中,众人一片黯然。 总督叶梦熊询问梅国桢,何时开始全面攻击。 梅国桢把已经开始实施的离间计向他叙述了一遍。 “我想今天再派杜大人去宁夏城一趟,推动这个计划加快实施,若是失败,则在半月之内发起攻击,你看如何?” 叶梦熊表示赞同。 午夜时分,杜文林单骑悄悄出了兵营,往西北疾驰。 月夜下的荒漠,银装素裹,泛着一种别样的凄美。 前面的道路从两座沙丘中弯曲穿过,这条路上一次曾经走过,过了沙丘,前面就是一马平川。 高高的沙丘在路上投下一片阴影,道路暗了不少。 杜文林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上一次经过这里并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匕首,一边加速通过,一边警惕盯着两边的沙丘。 突然,沙丘爆开,几个暗黄色的身影从沙中飞出,闪着寒光的匕首瞬间攻到了杜文林的面前。 对于他们,杜文林太熟悉了,“沙漠虫族”与他交手不是一两次了,每一次他们都没讨得好去。 杜文林脚尖猛点马镫,如一只苍鹰冲天而起,黄衣人的第一波攻击落空了。 半空中,杜文林调转身子,手中匕首如闪电一般向一个黄衣人的后背刺去。 黄衣人一击不中,正欲调整攻击方向,谁知杜文林向下攻击的速度太快,没等其反应过来,锋利的匕首已经深深插入了他的后心。 闷哼一声,尸体沉重摔在地上,气绝而亡。 其余的“虫子”一声不吭,开始了第二轮攻击。 六个“虫子”被杀一个,还剩下五个。 几月前,杜文林的功力还没有现在强大,那时尚且不惧他们,况且今夜。 转眼间又有两个“虫子”被封喉。 杜文林正想一鼓作气结束战斗,突然一个金色的身影从沙丘后腾飞而起,以急快的速度向杜文林直射而来,其身上的金衣在月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手中的匕首眨眼间就刺到了杜文林的喉咙。 杜文林也算是对敌多次了,还从来没有现在的惊讶与恐慌。 这是他见过最快的身法,比闪电更快,快得让其根本来不及反应。 急切间,来不及多想,猛地仰面摔倒,倒地的瞬间,急速滚出。 一招不雅的“懒驴打滚”堪堪躲过金衣人的攻击。 金衣人紧跟而进,身躯化作一道金光,从上而下,向杜文林攻来。 杜文林心中大骇,双腿猛地蹬地,贴地直窜出去。 黄衣人哪里容他站起身来,如附骨之蛆,又如一只盘旋于空中的秃鹫,无论杜文林躲避的速度多快,其始终罩在上方,寻找机会向下攻击。 从金衣人发动突然袭击,到现在杜文林一直都没有机会站起来,否则的话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高手过招,一旦失了先机,则招招被制,除非功力能高出对手许多。 如今被逼躺在地上,只能尽力躲避,已经失去反击之力, 杜文林自忖,即使自己站起来,也不一定能战胜金衣人。 今夜大概凶多吉少了! 突然一匹骏马嘶叫着冲进沙丘小路,马上乘着两个姑娘,正是王铃与蓉儿。 还没到跟前,俩人已经发觉杜文林极度危险。 坐在前面的蓉儿首先从马背上直飞而起,手中短剑向着金衣人的后背直刺过去。 三个观战的“虫子”欲上前拦截,被王铃手中的宝剑拦住了去路。 金衣人正想发动最后一波攻击把杜文林毙于手下,突然身后传来剑锋刺骨的寒气。 心中暗道不好,来不及再行攻击,从杜文林的上方直飞出去,落在了五米之外。 杜文林一跃而起,心中着恼,连招呼都没打,一挥匕首,转身向金衣人攻去,俩人转眼间就斗在一起。 刚才杜文林是被其突袭,攻得措手不及,现在俩人直面相对,功力相当,一时难分上下。 另一边王铃在三个黄衣人的攻击下,有些左支右绌,应接不暇。 如果单打独斗,哪一个黄衣人也不是她的对手,可是三人围攻,王铃就落入了下风。 蓉儿见杜文林暂时没有危险,一摆手中短剑,如一匹随风飘舞的丝滑绸缎,向其中一个黄衣人缠去。 蓉儿的个头不高,手中宝剑短细,但是却极具缠斗能力,如一团黏黏的蚕丝,包裹缠绕在敌人周围,使其无法快速移动攻击。 那个被蓉儿缠上的黄衣人心中烦躁,放弃防守,匕首猛地向围其旋转的绿影刺去。 匕首刺空,背心却传来钻心的痛疼。 短剑已经深深刺进了他的身体。 蓉儿拔出短剑,小脸变得有些煞白。 上一次营地中与王铃配合杀敌,她刺杀的都是马匹,杀人还是第一次。 心中默念:你不要怪我啊,我不是故意的。 转身又缠上了另一个黄衣人。 第四十八章 第二道埋伏 今夜无风暗火,一月如洗,这在沙漠之地是难得的好天气,也让无边的荒漠更显苍凉。 杜文林与金衣人两位绝世高手皆手持匕首这种简单的兵器,皆以简单的招式但是却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相互对攻。 在这样的速度面前,任何招式都显得多余。 金衣人四十来岁的年纪,面色苍白消瘦,两只深目如鹰眼一般闪着亮光。 从开始交手到现在,一声不吭,只是拼命进攻,一波未落马上又开始新的一波,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力气。 杜文林遇到的高手中,卫东青算是比较难缠,但是比起面前这个金衣人,卫东青的功力又要逊上一筹。 集中全副精神进行闪电对攻,极耗体力,时间久了,心神俱疲,体力会渐渐不支。 杜文林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额头已经开始冒汗,喘息也粗重了许多。 而金衣人却丝毫没显疲态,进攻的速度更是没减分毫。 杜文林越战心中越寒:江湖中究竟有多少高人?他们的武力究竟能高到什么程度?也许永远都是个未知之谜。 王铃与蓉儿对战两个黄衣人,已经稳居上风。 两个姑娘如猫戏老鼠一般,两把利剑把他们圈在银光之中。 两个黄衣人几次想从圈中腾身飞出,都被剑光生生逼回原地。 他们从小练习的就是突袭击杀,几乎无往不利。 今夜这般没完没了的对攻,并不是他们的长处。 面对两把利剑织成的剑网,手中的匕首几乎没有回击的余地。 胜利已经没有了希望,但是从小所接受的训练就是要么胜利,要么战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如此被两个姑娘戏弄,更是让他们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其中一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如荒漠中午夜狼嚎。 俩人同时向剑网扑去,企图刺破屏障,脱困而出。 只是,他们自己也知道,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 两只银剑瞬间把他们绞杀,两具鲜血淋淋的躯体扑倒于地。 王铃忘望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轻叹一声,抬足往另一边的战场奔去。 血肉模糊的尸体,瞬间把地上的沙子染成红褐色。 其中一人的眼皮被剑气削去,两只眼珠突出眼眶,空洞得盯着冷寂的天空。 蓉儿看着他们,心中恻然不已。 父母被贼人惨杀的场景经常会出现在梦中,醒来之时往往泪流满面,发誓长大后一定要为他们报仇。可是没想到杀人竟然如此艰难,它的血腥会让自己久久处于内心折磨之中。 因为王铃的加入,使杜文林与金衣人的对局立马改观。 王铃快捷的出剑速度以及熟练的华山剑法让金衣人倍感压力。 杜文林从苦苦防守到转入反攻,精神大振。 王铃的利剑舞成一团银光,挡住金衣人的攻势,杜文林借机快速抢攻,招招不离金衣人的要害。 金衣人开始手忙脚乱,一边抵挡杜文林的连绵进攻,一边不断后退,已呈强弩之末。 杜文林突发一声厉喊,王铃身形猛旋,宝剑改守为攻,直向金衣人的背心刺去。 金衣人突感背后剑气逼人,欲转身回击,奈何杜文林的匕首已攻至胸前。 危机间,不顾身后利剑威胁,手中匕首直直向杜文林的胸前刺去,这是攻敌必救,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杜文林眼看对方不顾生死,欲与自己同归于尽,本能反应,攻势稍有停顿。 间不容发,金衣人双脚蹬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身法斜着向右前方飘出。即使逃离的速度极快,身后的金衣还是被王铃的利剑划破,深及皮肉,鲜血顿时染红后背。 没有稍停,转身向沙丘飞去,几个起落已消失在沙丘后面。 王铃本欲追击,被杜文林喊住。 蓉儿拿着短剑行了过来,脸色苍白。 杜文林看看不远处血肉模糊的尸体,理解一个十来岁女孩面对如此血腥场面,心中所受的震撼。 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笑着说道: “你俩真是我的福星,若再迟来一会,就得给我收尸了。” 本欲为了缓和紧张的情绪,谁知他的话更让人感觉惨烈与凄凉。 大家不由得看向那些躺在凄冷荒漠上的黄衣人,他们谁不是父母所生,明天谁又会来为他们收尸? “你们怎么来了?”杜文林问道。 “哼,我们来是不是碍你的事了?”王铃一脸的不高兴。 “傍晚时,见你收拾行礼,猜你今夜可能要出发,所以我们暗中盯着你的帐篷,等你走了,我们就循着追了过来。”蓉儿解释道。 “我去宁夏城有重要任务,你们跟着大概不大方便。”杜文林挠挠头。 “有什么不方便的,难不成要去相亲怕我们碍眼?”王铃瞪着大眼。 “我去执行任务带着两个大姑娘总是不大合适吧?” “文林哥,你也别犯愁。明天找个有人家的地方,我们花钱买两套男人衣服不就得了?”别看蓉儿年纪小,心眼倒是挺多。 杜文林想想也只有如此。 月光下,两匹骏马扬起沙尘向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天刚亮,他们来到了一个小镇上。 说是小镇,规模其实也就与中原地区的村子差不多,总共不到二百户人家。官道穿过镇子,街道两旁有几家店铺。 镇子中间有家不大的小旅馆,杜文林看看两个姑娘,跑了一夜的路,满是灰尘的脸上满是疲倦,心中怜惜,决定在这家小旅馆住下,休息半天再说。 旅馆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人长得粗笨,打扫卫生兼做饭炒菜,老板娘生得还算端正,在堂上迎客。 这儿属于回民地区,所以菜式几乎皆是以牛羊肉为主。 杜文林要了一盆羊肉汤,一大盘卤牛肉。 吃着一大早刚出炉的热烧饼,喝着羊肉汤,两个姑娘吃得不亦乐乎。 “这是最近吃的最好吃的一顿饭。”蓉儿笑着说。 军营里的饭食较为单一,几乎每顿都是大饼就土豆汤,让人看着土豆就腻。 “听几位客官的声音,似乎是从关内来的吧?”老板娘趴在柜台上,微笑着问道。 “嗯。”杜文林低头应了一声。 “这要准备去哪啊?” “宁夏城。” “你们既然从南边过来,难道不知朝廷军队最近要攻打宁夏城?兵荒马乱的,到处乱跑可是不大安全哦.”老板娘关心道。 杜文林又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饭快吃完之时,老板送上了一壶茶: “喝完羊汤,再喝上一壶我们自家酿制的奶茶,羊肉的暖气才会走遍全身。” 奶茶的香味的确很浓,甜爽可口。 一壶奶茶转眼喝干,也许是茶劲太冲,或者是因为跑了一夜的路,三人突感睡意袭来,迷糊着眼睛,趴在桌上睡着了。 老板娘走过来扒拉着三人的肩头: “客官醒醒,这样睡会着凉的。” 三人睡意正浓,谁也没有反应。 “行了。”老板娘转头对着里面的厨房喊道。 老板提着菜刀走了出来: “把他们先捆起来弄到后堂,等哱公子来处理。” 老板娘从柜台里面拿出一捆麻绳,手脚麻利得先把王铃捆了起来。 接着又去捆杜文林,刚把绳子搭到杜文林的背上,趴在桌上正在酣睡的杜文林却突然伸出右臂,揽住老板娘的细腰猛地用力,把她的上身按在了桌上。 老板娘猝不及防,还算漂亮的脸蛋狠狠得砸在桌上,疼得“哎吆”一声。 拎着菜刀在旁戒备的老板被此突发事件惊得怔了一下,马上又反应过来,举起菜刀狠狠向还没从桌上抬起头来的杜文林砍了下来。 常年砍肉练就了极快的刀速与极强的臂力,况且他本就站在桌旁,这样的一刀下去,即使一根牛腿骨也会应刀而断。 眼看着刀已经落到了杜文林的后背,可是刀却再也砍不下去。 杜文林的头还没抬起,他的左手却突然伸出,刚好抓住了老板的手腕,菜刀不但砍不下去,握刀的手腕也如被一把烧红的铁钳钳住一般,钻心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杜文林缓缓站起,双手把老板夫妻俩死死按在桌上。 老板娘知道暗算彻底失败,哀求道: “公子饶命,我们知道错了!” 老板则疼得龇牙咧嘴,明明就一只手腕被抓,却令其全身动弹不得。 杜文林突然一翻手腕,左掌翻起,猛地砍在老板的后脑上。 闷哼一声,其软软滑到桌下,昏死过去。 老板娘惊呼一声,杜文林冷冷道: “放心,暂时死不了。不过你如果不能老实回话,时间久了可就难说了。” “公子,你要问什么?”老板娘趴在桌上的脸有些扭曲,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妩媚。 “是谁让你们下药谋害我们的?” “后半夜,有人来敲门,给了我们十两银子和蒙汗药,说你们三人如果来打尖,就蒙翻你们。” “是吗?真的就这么简单?” “的确就这么多。我们可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一时财迷心窍,得罪了诸位,请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我们!”老板娘痛哭流涕,鼻子眼泪流了一桌子。 杜文林抓住她的背心,猛地往桌上磕去,其额头瞬间变成了青紫色。 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哭泣不止。 杜文林抓着她背心的手,又缓缓上拉,老板娘急着哭喊道: “我说,全说。” “如果想救你们俩人的命,就别撒谎!” “好好。我们夫妻二人明着在此做生意,实则是宁夏城的眼线,受哱云公子指挥。” “他是如何交代你们的?” “刚才所说,后半夜来人通知我们,如果你们来吃饭就蒙翻你们,这些都是真的。” “然后呢?” “然后等哱公子来处理。” 杜文林也想到了,昨夜“沙漠虫族”失手后,对方又在此设了第二道埋伏。 “你马上把这两个姑娘的药解了。” “好好,解药比较简单,弄点冷水喷喷就醒了。” 弄来冷水,对着脸上喷了几下,两人打个喷嚏,悠悠转醒。 睁眼见到眼前之事,似乎明白自己是受了暗算。 “我俩刚才是不是被他们下了药?”王铃指着老板娘问道。 杜文林点了点头。 王铃一把扯过老板娘,一个大嘴巴就抽了过去。 老板娘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嚎叫,鼻子、嘴巴流出鲜血。 杜文林拦住了王铃,向老板娘问道: “他们什么时候到?” “来人说,你们应该一大早就会赶到镇上,如果蒙翻了你们,哱公子自会来处理。” 杜文林见已经问不出更多的东西,就把他俩捆好,嘴巴塞上破布,扔到了后面的院子里。 第四十九章 前程未卜 不到一个时辰,一队人马停在了旅馆的门前。 杜文林隔着窗户看见领头的正是哱云。 他下马后带着几个卫兵直接向这边走来。 杜文林示意王铃与蓉儿做好战斗准备。 哱云一踏进店门,见杜文林三人安静地坐在桌旁,却不见老板,面露诧异。 他本以为这三人此时应该是躺在地上的,现在看来,其中可能是出了纰漏。 挥了一下手,让手下去里面查看一下。 没用片刻,手下就带着已经解绑的夫妻俩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哱云冷着脸问道。 夫妻俩吓得赶忙跪倒: “回公子话,小的无能,没能制住他们。” “废物!”话没落下,哱云突然抽刀砍向俩人。 惨叫声响起,两具尸体横在了地上。 众人看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无不恻然。 滴着鲜血的弯刀指向杜文林: “没想到你小子的命倒是挺硬的,躲过了几次劫难。可惜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杜文林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哱云的弯刀突然挥起,直向杜文林砍去。 上一次他与卫东青半路截杀杜文林,杜文林差点就栽在他俩的手中。 所以哱云自以为杜文林的武功不过尔尔,今天即使卫东青不在,凭自己万夫不挡之勇拿下杜文林应该也不在话下,况且,门外还有一百多铁骑,那也是他的底气。 可惜,其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杜文林。 弯刀离头已经不足半尺,凌厉的刀锋逼得人睁不开眼睛。 杜文林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伸出右手猛地抓住哱云握刀的手腕,身子站起的同时,右臂猛挥,哱云庞大的身躯像一个巨大的皮球被摔到了门外,翻了几个滚,一时竟爬不起来,看上去摔得不轻。 在士兵的搀扶下,哱云踉跄着站了起来,使劲摇了摇头,以便让自己快点清醒过来。 其身后的一个百户发出一声喊,带着士兵向屋内冲来。 王铃与蓉儿抽出宝剑,堵住门口。首先冲上来的士兵转眼就被刺伤了几个,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哱云命令士兵把小旅馆团团围住,见往里冲的士兵接连受伤,又挥刀冲了过来。 刚才被杜文林莫名其妙的摔了出去,心中不服,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才着了道。 哱云的武功在宁夏军中大有名气,又兼其骁勇善战,所以也养成了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性格。 今天当着手下的面被杜文林举手投足间摔了出去,大失颜面,这个面子肯定要找回。 本想与杜文林大战三百回合,奈何两个姑娘堵在了门口,让他大为恼火。 决定先收拾了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然后再收拾杜文林。 冲到门前二话不说举刀就向王铃斜着削去,谁知刀在半途就断为两截。 刀不但被削断,关键是对方的利剑已经顶在了自己的胸口。 哱云握着半截刀呆住了,那只利剑发出的寒气刺得他遍体冰凉。 杜文林缓步走到了门前: “哱将军,今天还用再比试吗?” 哱云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此时的处境让他尴尬异常。 想说几句狠话,可是自己的小命如今正攥在人家的手中,狠话溜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姓杜的,你可看清这是什么地方。”面子总是还是得要一点的,总不能当着这么多手下向敌人求饶。 杜文林一阵冷笑: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尔等不顾皇威公然作乱,等我朝廷大军一到,踏破贺兰山缺,那个时候,阶下囚能有什么好下场?” “哼,你们汉族人只会逞口舌之快,有本事现在把我放了,我俩好好打上一架,胜利者才有说话的资格。” “好吧,你既然不服,就满足你的愿望。不过。我们把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再输了,应该如何自处?” “我如果输了,一切听从你的发落。”哱云咬牙道。 他其实并没有取胜的把握,只是今天接连受挫,让他不得不想办法找回一点颜面。 输了可以食言耍赖,如果万一赢了,不但能找回面子,甚至还能把面前这个漂亮的姑娘掳回城中。现在虽然还在她的利剑控制之下,但是对方漂亮的脸蛋与浑身透出的英气已经深深吸引住了自己。 杜文林示意王铃放了他。 哱云换了一把刀,杜文林拿过蓉儿手中的短剑,俩人来到门前宽敞的地方对面而立。 哱云二话不说,举刀就向杜文林砍来。没有多余的招式,只有最简单直接的攻击。 哱云仗以成名的不但是极快的出刀速度,同时还有一股蛮力,每年部落的摔跤大赛其都是冠军。 所以他一直对自己手中的刀有着绝对的自信,不管是在千军万马的战场还是与人单打独斗,从来没有输过。 刀锋袭来,杜文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快速移动来赢得先机,只是用手中短剑轻描淡写一招华山剑法“白云出岫”就把弯刀引到了一旁,然后就势上撩,急速削向其握刀的手腕。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哱云若是想继续持刀,手腕就难免遭受被短剑削断的厄运,其也是久经战阵,临危反应迅速,危机时刻松开刀柄,收手跃回,逃避危险的动作可谓丝滑异常,倒也值得喝彩。 一招就被逼着扔了武器,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战。 立在那儿满面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恼羞成怒,他朝百户摆了一下头。 百户带着士兵立马围了上来,准备群攻。 “哱将军,你想食言?”杜文林冷冷问道。 哱云憋着不回答,头转向旁边。 百户已经催动士兵开始围攻,无数的长矛、弯刀从四周向中间攻来。 “真不要脸!”王铃一声斥骂,身形突然飞起,宝剑如一道银虹转了半圈,落地之时,前面士兵手中都只剩下半截武器。 百户发出一声口哨,前面的士兵纷纷后退,后面的士兵拿出弓箭,搭弓上弦,准备远攻。 蓉儿从杜文林手中拿过短剑,腾身而起,直向那个百户刺去。 在场之人谁也没瞧得起这个尚未成年的小丫头,可是此时却被她如箭矢一般的身形惊呆,等百户反应过来之时,短剑已经抵在了喉咙之上。 众人惊讶于蓉儿的攻击速度,更惊讶于她能在瞬间稳住急进的身形,并且能把宝剑恰到好处得顶在对方的喉咙而没有刺破分毫。 “好!”王铃鼓起掌来。 百户的脸比死人还要难看。 其身经百战,在战场上纵横驰聘,对于生死早已看淡。因为勇敢,所以从一名普通士兵被破格提拔为百户。 可是现在却被一个女孩子用短剑挟持,这种耻辱让他顿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一咬牙,就想把手中的弯刀举起,虽然肯定伤不到对方,但是至少能让自己死个痛快。 “住手!”哱云一声断喊,看得出他非常在意这名百户的生死。 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百户,命令道: “我们撤。” 蓉儿收剑退回。 哱云愤怒回望一眼,眼中极是不甘,带着手下往银川城而去。 杜文林看着蓉儿笑道: “蓉儿的身法与出剑速度又精进了不少啊!” 蓉儿一脸的狡黠: “还不是为了陪哥哥你赴汤蹈火而日夜苦练的结果吗?” 杜文林突然发觉蓉儿长大了,替她高兴,却隐隐又有一丝莫名的忧虑含在其中。 三人进了宁夏城,直奔“陕西总督府”。 “总督”刘东旸: “杜大人这次带来了什么指示?” 杜文林把总督叶梦熊的亲笔信奉上,刘东旸看过之后,沉思片刻,犹豫道: “鄙人可以按照总督大人的指示行事,若能侥幸成功,又如何得到总督大人承诺的保障呢?” 他是怕“过河拆桥”。 “叶大人也为朝廷二品大员,西北防务的封疆大吏,你手中有其亲笔书信,又有何后患之忧?”杜文林言辞恳切。 沉思半晌,刘东旸似乎下定了决心: “好吧,我就依计而行,希望朝廷莫要背弃自己的承诺!” “叶大人的信中也提到了,务必在这个月底前完成计划的实施。现在才刚至月初,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临行前,杜文林又着重提醒其不能拖延时间。 三人出了“陕西总督府”,溜达到了城外,找个旅馆住了下来。 第二天,全部换装,改头换面后,从后门偷偷溜了出来。 确信身后没人跟踪,直接来到“三边总兵府”。 哱拜的态度明显比刘东旸积极了许多,看完叶梦熊的亲笔信后,微笑道: “杜大人回去后替罪臣谢谢叶大人的关照,并把罪臣痛改前非,戴罪立功的心志代为表述,一定不会辜负朝廷以及叶大人的殷切期望!” 没想到哱拜的态度如此明朗,杜文林一时倒是有些疑惑。 此次宁夏之乱,哱拜即为罪魁祸首,即使千刀万剐不足以赎其罪。 此反间计主要的策反对象本为刘东旸,没想到哱拜反而更加积极。 这让杜文林摸不着头脑,但是既然对方态度如此决绝,又不好再说啥。 最后还是一样提醒他必须在月底之前完成计划。 回到延安府,见到梅国桢与叶梦熊后,杜文林把此行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 对于哱拜的态度,两位大人也是疑虑重重。 两军交战,若是谈及罢战,或者投降之事时,一般皆会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极力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况且,哱拜此时面对的不仅仅是投降,更重要的还要想办法做掉刘东旸以及他的手下。 这个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因为刘东旸经过几个月的扩编,手下队伍也有了数万之众。 做掉刘东旸容易,可是做掉刘东旸之后,凭他一个鞑靼人再去收编管理刘东旸手下的数万汉人大军,这个不容易。 “我们得做两手准备,一是继续推动此计划的实施。二是积极备战,待时机成熟,不管此计划进行得如何,都必须对叛匪发动攻击。吾等万不可再蹈魏学曾的覆辙,否则他就是吾等之榜样。”叶梦熊道。 众人皆然。 第五十章 背叛 宁夏城最近风平浪静,完全没有大战即将开始前的紧张气氛。 “陕西都督府”内,却处处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大厅中刘东旸与“副都督”许朝皆一脸的紧张,似乎今天要有大事发生。 刚进入巳时,卫兵进来报告,“三边总兵官”哱拜哱大人驾到。 二人连忙整肃衣冠出门迎接。 “哱大人辛苦了!在你百忙之中还得劳驾亲来敝府,下官告罪了!”刘东旸一边说,一边把哱拜让进大厅。 “刘大人客气了!事关宁夏城之安危,本官即使再忙也得前来。”哱拜客气道。 刘东旸抬头看看立在哱拜身后的哱承恩、哱云、哱塔娜,心中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今天名为邀请哱拜来议事,实则设了一场鸿门宴,欲将哱拜斩杀当场。 他并不是真的想拿哱拜的脑袋去邀功,只是出于“一山不容二虎”之念。 不管宁夏城是否能守住,这个异族人早晚会与自己翻脸,与其引颈就戮,不如早下手为强,绝了这个后患。 然后再把那些能征惯战的鞑靼人收归麾下,如果有不服者则全部屠戮。 自己控制住宁夏城后,进,可以与朝廷大军武力抗衡。退,可以凭借手中的十多万大军与朝廷在谈判桌上取得更多的筹码。 当然,议和之事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实施,因为自己并不相信对方的承诺,“兵不厌诈”这几个字他并不是不识。 今天哱拜把镇守南门的亲生儿子哱承恩也带来了,这让刘东旸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一时间犹豫不决。 而旁边的许朝不断向其递着眼色,似乎已经急不可待。 心中一横,畏首畏尾岂是大丈夫所为? 突然站起身来,手中茶碗猛地摔在地上。 藏在后堂里的刀斧手以及门外站岗的卫兵突然涌进了大厅,把哱拜几人团团围住。 哱拜眼皮都未抬,慢条斯理得喝着茶。 “把他们拿下!”刘东旸刚喊出这几个字,却突然像是被卡住了喉咙,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因为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死死顶在他的腰部,匕首的主人正是“副都督”许朝。 “刘东旸与朝廷勾结,意图谋害哱大人,罪该万死!想活命的马上扔下武器!”许朝对厅中的士兵们喊道。 这些士兵大多是他的人,纷纷扔下手中武器。 既然有人带头,余下的士兵也只好扔掉武器。 刘东旸面如死灰,其机关算尽,也没有算到背叛他的竟然是与自己一起征战南北的好兄弟许朝。 他早就猜到哗变作乱,抵抗朝廷最终也不会有好下场。 可是没想到生命会毁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中,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这让他心中有太多的不甘。 “好,好!非常好!大哥活了将近半百,只交了你一个朋友,把你当做自己的亲兄弟。没想到第一个背叛我的竟然是你!”说着,声音哽咽,眼圈发红。 许朝面露歉意,嗫嚅道: “大哥别怪我!从你开始与朝廷接触,企图出卖宁夏城之时,你我兄弟的缘分就尽了!我也曾劝过你,我们没有回头路可走,要么战死,要么成功。而你却不顾良言相劝,依然我行我素。为了宁夏城,也为了跟着我们出生入死的几万兄弟,只有出此下策!”。 “刘大人啊,你也行伍数十载,头脑为什么还如此简单?你真的以为砍了我的脑袋明朝就会放过你?感谢你陪我风风雨雨这么久,你走后我会让法师给你超度的!” 哱拜说完,挥了一下手。 哱云走上前来,手起刀落,刘东旸的脑袋已经被其提在手中。 眼看着六月已经过半,可是宁夏城中还是没有动静。 叶梦熊,梅国桢,杜文林的心中皆忐忑不安, 既想反间计成功而省却了刀兵之苦,又怕一直坐等而延误了战机。 所以每天都派出探子进入宁夏城打探消息。 这一天,总算等来了消息:“刘东旸的首级被挂在了宁夏城的南门城楼上。” 不用问,离间计算是成功了一半。 哱拜杀了刘东旸,但是他却不会再投降。 精心策划了这么久,只等来了这么个结果,梅国桢与杜文林心中皆有些不舒服。 叶梦熊却笑道: “两贼火拼,哱拜做掉了刘东旸,我们的计策已经成功!同时,刘东旸手下的兵皆是汉人,肯定不会归顺哱拜。即使换个汉人指挥,这支队伍也已经离心离德而失去了顽强的战斗力,这也是这个计策的成功之处!” 事已至此,也只好面对现实。 毕竟,大家都已经尽力了。 延安城南的“马家全羊馆”远近闻名。祖传的手艺,精挑细选的食材,皆让来此吃过的顾客再也忘不了这一口。 王玲与蓉儿俩人也是爱上了这一口,隔三差五就拉着杜文林来此。 今天他家生意照例不错,刚近傍晚。大厅里就已人满为患。 三人被挤到了里面墙角那桌,蓉儿不高兴得一个劲的嘀咕: “我们也是老顾客了,老板就不能给我们调换个桌子啊?这儿黑灯瞎火的,不小心就吃到鼻子里。” 杜文林与王玲笑而不语,坐等上菜。 大厅正中的顶棚上吊着一只儿臂粗的蜡烛,火光熊熊。可惜空间太大,又兼一盆盆羊汤的雾气蒸腾,使整个大厅一片昏黄。 藤条做的门帘再次掀起,四个人鱼贯而入。 杜文林突然把正在叽叽喳喳的蓉儿嘴巴捂住,向刚来的四人呶呶嘴。 王玲、蓉儿也面露诧异之色。 进来的四人,走在最后的是一个身着绿色裙装、面容姣好的妙龄女子。 另外三个男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中等身材,面容苍白消瘦,正是嬴氏三兄弟。 四人走进屋内,见没有空座,又倒头走了出去。 “跟着他们。”杜文林说完,向门外走去。 天色刚晚,隐隐约约能见四人向城中走去。 四人来到延安城中一个旅馆门前,四处打量了一下,走了进去。 “那个女人不是小青吗,她怎么也来了这里?”王铃问道。 她与蓉儿都认识小青,她俩与卫东青激战“燕子矶”的那天小青也在。 “是小青不假。与她一起的另外三人是嬴姓三兄弟,他们与卫东青是一伙的。这四人混到一起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怎么也从江南跑到这儿来了。”杜文林也感觉奇怪。 等了一会,那四人没再出来,估计已经住下了。 杜文林也走了进去,来到旅馆柜台,对老板道: “我想开一间房子,与刚才的四人隔壁。” 开旅馆的老板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对杜文林的要求也不奇怪。 毕竟刚才三个男人带着一个女子来开房,并且就开了一间房,本身就不合常理。 老板二话没说,就收钱登记。 登记好房间,杜文林来到门外: “我今夜在这儿住下了,你俩先回去吧。” 王铃首先不干了: “把你一人扔在这儿我还不放心呢!蓉儿你回去吧,我辛苦点,陪他在这儿守着。” 蓉儿嘴巴噘得老高: “你俩不走,凭啥赶我走。” 杜文林脑袋又有些大了: “我在这儿盯人,又不是与人打架,你俩不用陪着我的。” 两个姑娘就像没听见,扭过头不理。 “好好,我再去给你俩开一间房。注意,不要到处乱走,不要喧哗。” “开什么开?就住在一间房,谁也不会吃了你。”王铃道。 杜文林挠着头,笑道: “好吧,你俩大姑娘不害臊,我还怕啥。” 老板摸摸头,感觉今天奇怪事真多。 刚才三男一女开了一间房。 现在一男俩女也是开了一间房。 做生意赚钱要紧,也不愿操心那么多。 杜文林带着两个姑娘进到房间后,规定谁也不许出声说话。因为,那三个“暗夜之子”的功力非同一般,一点动静他们也能听得到。 “三位哥哥,这就一张床,今夜我们四人咋睡啊?”是小青甜得发腻的声音。 “你睁开眼仔细看看,这是一个大炕,睡不下你?”一个声音没好气得道。 “嘻嘻,要不今夜我陪你睡吧。”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道。 “老三别胡闹。若不是东青一再嘱咐路上要保证你的安全,我们才懒得伺候你呢,一路上就跟伺候老祖一般。”第一个声音又道。 “哎吆,那我先替东青谢谢诸位了!”小青的声音里有种勾人魂魄的魅力。 一身轻哼传来,没有再多的言语。 杜文林心中暗叹,这才隔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小青却已经从一个羞羞答答的小姑娘变成了满身脂粉味的成熟女人,真的让人感慨不已。 一直等隔壁传来了酣睡声,杜文林打了个手势,三人悄悄出了旅馆。 “再等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他们四人是去宁夏城找卫东青的。就是不知卫东青为什么非要千里迢迢的把小青弄到这儿来?”杜文林疑惑道。 “那天俩人就一起出现在‘燕子矶’,她与那个姓卫的可能是恋人吧。”王铃道。 杜文林没有答话,他心中在想,嬴氏三兄弟与卫东青本来就够难缠的了。而小青是属于“暗夜之族”姬姓家族的“未来之星”,如果姬氏家族也搅和到宁夏城的叛乱之中,形势就更复杂了。 况且,“沙漠虫族”与“红封教”早就涉足其中。 没想到宁夏之乱把各路的妖魔鬼怪都吸引了过来,都想趁机浑水摸鱼,抢到一杯羹。 就怕这儿最终要成为他们折戟沉沙的失心之地了, 突然想起了三娘,好久不见,不知她现在哪里。 但是凭着母子的心灵感应,感觉她距离自己不是很远,也许一直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呢。 抬头四处观望,除了逐渐笼罩上来的黑暗,其他什么也没有。 无奈得笑了笑,心中道:三娘曾经说过,我们母子的心意可以相通,现在大概还没到那种境界吧。 也许是见到了来自江南的“老朋友”,不由得又想起了翠竹,她大概不知自已已经远在万里之外的边塞了,此时也会思念他吗? 早就应该归省回去与其完婚,可是却一直公务缠身而难以成行,每每想起此事,心中对她总是充满歉意。 也不知翠竹的母亲许蓝是否已经痛改前非,如果就此能悬崖勒马,或许还有回旋余地。 因为,她参加“红封教”之事已经不是秘密,早晚会被有心人捅到朝堂之上作为武器攻击曹巡抚,到时候只怕又是一场输多赢少之局。 还有那些被关在江南几个府衙大牢里的“红封教”徒们,过去了这么久,他们是否已经得到了解药? 如果没有解药,他们大概已经与这个滚滚红尘告别了。 唉,走错一步,再回首往往已过奈何桥。 心中不由唏嘘不已。 第五十一章 监军府遭袭 京城德胜门附近的那个门楣上书着“积善人家”的院落,大门紧闭,门后则戒备森严。 前院与后院皆有好多身穿黑衣、面罩黑巾的武林人来回巡视。 后院的大厅内,丁舵主同样也是面罩黑巾,坐在下首陪着一个身穿红袍、面罩红巾之人说着话。 “丁舵主虽然一直非常努力为本教效力,可是却收效甚微。这点我即使不说你自己心中也有数。”红袍人道。 丁舵主的身子有些哆嗦,看得出对红袍人非常畏惧。 “属下知罪!” “哼,对你的表现上头非常不满,如果总是这样的话,我也保不住你了。”红袍教主冷冷道。 “麻烦教主转达属下的决心。属下一定会加倍努力,不让大家失望!” “宁夏大战即将开始,在此战来临之际,你务必要想办法对前方之战事造成干扰,可以从人事安排上以及后勤补给上同时着手进行。这是你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另外,弹劾申时行、杨成他们的行动还得继续,不能让他们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宁夏。” 丁舵主连连点头答应。 “还有,应天巡抚曹时聘的夫人参加本教之事你也可以拿来做做文章,毕竟他与申时行等人都是蛇鼠一窝,先把他拉下马,再以此为突破口去株连他人,则要容易得多。”红袍教主发出阴恻恻的笑声。 笑声停顿,继续道: “还有,本教常州分舵的新任舵主金福以及南京坛口的几个骨干人员都不明不白的死去,而这些人正好都是曹夫人入教的知情者。金福是在杜文林从常州解往南京的途中死亡,而南京的那几个人都是死于巡抚衙门的大牢之中。这明显是曹时聘与杜文林翁婿俩行的杀人灭口之计。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是也可为你用。你自己仔细琢磨,如何把它利用好。” “教主放心,没有证据,属下也可以把它坐实成为证据。”丁舵主谄媚道。 曹时聘最近心中总是有种不详的预感,感觉夫人许蓝入教之事可能要起波澜。 此事一直如鲠在喉,让其寝食难安。 曹夫人则老实了许多,呆在家中规规矩矩得做着巡抚夫人,还经常会下厨亲手做几个拿手好菜伺候丈夫。 夜里在床上也会极尽温柔,让年近半百的曹巡抚直呼又找到了自信。 曹翠竹还是一如既往,极少离开自己的闺房,整日呆在房中练习女红。 她虽为巡抚家的大小姐,可是从来没有小姐的娇气,经常幻想与杜文林成家以后,一定要认真持家,相夫教子。 虽然杜文林一直没来迎娶她,但是能理解其刚入仕途,官微事杂,一时半会腾不出时间来打理自己的婚事,也属正常。 最近开始刺绣一副鸳鸯戏水图,每每思念杜文林之时,看看那两只即将完工的鸳鸯,心中满是温暖。 这一日清晨,曹巡抚刚刚起床,前面的门卫来报,京城来的锦衣卫到了。 曹巡抚闻听,脑袋嗡的一声,心说预感的事今天大概要发生了。 赶忙收拾衣冠,准备去前面迎接。 已经晚了,嘈杂的脚步声传来,一队身穿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已经堵在了门前。 “曹时聘接旨!”宣读圣旨的正是上次来过的百户屠千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应天巡抚曹时聘罔闻失察,至妻坠入邪教。兼其有杀人灭口之嫌,故着二人即刻解京,听候发落。” “罪臣曹时聘谢主隆恩!” 曹时聘并不惊诧,这件事迟早会来。与其苦受煎熬,不如早去了断。 曹夫人体若筛糠,趴在地上站不起来。 曹翠竹倚在闺房的门上泪流满面,她虽然不用陪父母一同前往京城,但是知道这个家是彻底完了。 担心父母难受囚笼中的千里之苦,同时又幻想杜文林或许能伸手帮他们一把。 两具囚笼上路之时,听闻消息的南京城百姓纷纷来到街上,有人送上吃的,有人送上衣服,更多人是为了送他们一程,一时间泣声相闻。 毕竟,曹巡抚的清廉之名天下皆知。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杜文林立在辕门外,看着风尘中的落日渐渐接近大漠,不由一阵莫名的凄凉。 这种凄凉的心境也许是文人固有的一种对时间逐渐流逝的伤怀吧。 来此一晃一月有余,现在已至七月初,除了晚上要带人去监军府负责守卫之外,其他时间无所事事。 原来晚上一直是住在城外军营之中的,他以为危险可能会来自军营,一直没忘那个被灭口的奸细是王千户的手下。 可是,军营最近一直非常安稳,包括千户王支标。 那天偶尔见到嬴氏三兄弟来到这儿之后,心中就提高了戒备。 当他提出晚上要亲自带人守卫监军府时,梅国桢不以为意: “杜大人何至于如此辛苦?监军府是在城中,府里本就有守卫,况且城外还有我二十万大军拱卫,贼人有几个胆子敢来作乱?” 杜文林也不想过多解释,直言大战在即,小心为上。 王铃和蓉儿每夜都要跟着一起过去,为此杜文林曾经拒绝过,但是耐不住两个姑娘的软磨硬泡,还是答应了下来。在监军府中专门为她俩准备了一间房子做休息之用。 “还不出发?”王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回头见两个姑娘牵着马在等着,笑了笑牵过自己的马,翻身而上,往城中驶去。 两个姑娘依然同骑一马,在后跟着。 “刚才是不是又想起那位南京的美人了?”王铃追上并辔而行。 杜文林又笑了笑,不言语。 “你说的是翠竹姐姐吧?”蓉儿仰脸问道。 “呸,大人说话小丫头少插嘴!”王铃板着脸。 “哼!总是说我小。就像自己七老八十似的。”小丫头噘着嘴巴。 她俩不与杜文林拌嘴就是自己相互磨牙,杜文林每天头都要大几次,赶紧拍马加快速度。 护卫监军府的除了一队士兵外,还有杜文林带来的二十多个厂卫,他们平日里就住在监军府中,由厂卫张强负责管理。 杜文林安排俩姑娘住下后,出去检查守卫工作。 以目下的形势来看,敌人在意的两人一个是总督叶梦熊,另一个就是监军梅国桢了。 叶梦熊的总督府由很多军中武功高手以及江湖高人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固若金汤。 而监军府比起总督府的守卫级别来看,低了许多,排场也寒酸了不少。 但是杜文林比较有信心,因为这里的守卫都是其亲自挑选的能征惯战之辈。 今夜无月无风,星光满天。 杜文林与张强坐在一棵粗大的胡杨树下,轻声说着话。 “张哥你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单身?” 张强忙道: “杜大人不用如此称呼下官,直接喊我名字就好。” “从京城到江南,今天又一起来到这边塞之地,时间虽然才过几月,可是一路也经历了很多危险与坎坷,你我虽然不是亲兄弟,感情却胜似亲兄弟。” 张强眼睛有些湿润,嗫嚅半晌,道: “谢谢你看得起我!我老家是蓟州府的,父母早些年因为瘟疫离世,家中没有其他人了。我参加了军队,后由同乡推荐进入了锦衣卫,做了缇骑。这不现在又派来了东厂。” 杜文林轻叹一声,他也是个苦命之人,孑然一身,谁去帮他张罗婚姻? “这些年难道没有自己中意的人?” 张强沉默了一会,说道: “如我这般出身之人,即使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也难以启口。” “等这边任务完成,回去京城后,若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我给你做月老,上门提亲。”想想自己还尚未成亲,不觉哑然失笑。 西边围墙处突然发出一声唿哨声,俩人立即站了起来。 为了加固安全屏障,杜文林在院中好多地方都安插了暗桩,刚才的呼哨声是暗桩发出的,有敌人侵入。 整个院落顿时人声嘈杂,火光通明。 护卫纷纷向西面集结。 “你马上带人去保护梅大人,严禁任何人靠近!”杜文林一边吩咐,一边往西边奔去。 三个黑衣人正在围得严严实实的包围圈中左冲右突,地上躺着十多具士兵的尸体。 三个黑衣人正是嬴氏三兄弟,赢狮、赢虎、赢豹。 三人在圈中快速游走,手中的细身短刀不断刺出。 周围的士兵根本抵挡不住他们闪电般的刺杀,不断有人中招,包围圈越来越大。 王铃与蓉儿也赶到了杜文林的旁边,看着他,用目光询问是否参战? 杜文林突然头皮一炸,他们三人既然出现在这儿,那么还有卫东青呢? “你俩过去缠住他们,注意安全。”说完转身就走。 梅国桢的住处在院子中间,此时张强带着二十多个厂卫及一队士兵正严密守在四周。 杜文林心中略微放松了些。没有马上过去,而是躲在那棵高大的胡杨树后,静静观察。 他坚信嬴氏三兄弟不可能孤身前来。 果然,一个黑色身影像飞鸟投林般突然从天而降,直插门前。 身影还未落下,手中短矛就展开攻击,瞬间刺倒两人。 黑影落地,并未理会围上来的守卫,而是直接向正门扑去,意图硬闯,拦在门前的两个厂卫挥舞着长刀拦住了去路。 两柄长刀刚刚砍出,就觉眼前一花,已被对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躲过,同时感觉喉咙一紧,鲜血瞬间喷出,两具尸首栽倒于地。 黑衣人伸出右掌,猛地推向房门,突然身后传来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来不及回头,身形快速移向左边,同时短矛反转,迎着利刃刺来的方向反击而出。 身后的利刃拨开他的兵器,人也落地。 黑衣人躲避攻击,出招反击,一气呵成,行如流水,让周围的人皆叹为观止。 两个老朋友又见面了,卫东青看着杜文林,竟然咧嘴笑了,一边笑,一边道: “俺俩可真的有缘,到处都有你。” 杜文林也微笑道: “古人云,有阴既有阳,有邪既有正。只要有你的地方,我就会出现。否则岂不是要暗无天日?” 卫东青今夜来本欲是偷袭,谁知刚进院子就被暗哨发现,没有了偷袭的可能。 不说满院子的卫兵了,就眼前这个杜文林也够自己缠的,今夜看来是不会有结果了。 想到这儿,向杜文林拱了一下手: “后会有期!” 一阵尖锐的啸声随着他的身形飘向了半空。 杜文林并未追击,担心王铃她们,急步向西边奔去。 王铃她们倒是没事,嬴氏三兄弟听到卫东青的啸声,立即跃上墙头跑了。 今夜虽然没有出大问题,但是卫东青四人在如此森严的壁垒中来去自如,杀了人全身而退,让杜文林心中有了隐隐的担忧。 往后对于保卫工作还得继续加强,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第五十二章 斥候 京城的北镇抚司内,指挥使骆思恭正陪着吏部尚书杨成,首辅申时行申阁老,东厂督公王安王公公几人说着话。 “曹时聘曹大人已经解到,今天邀请各位大人过来,就是想听听各位大人的意见。”骆指挥使诚恳说道。 阁老申时行左右看看,见大家都在看着他,就清了清嗓子: “那么本官就先说两句吧。关于曹大人内人入教之事,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停顿了一下,见大家没人接话,都在等着他的下文。 遂继续道: “往大里说,其内人是在曹大人的授意下加入邪教的,是他的代理人。否则,自己的内人入教,凭他一个三品大员岂能不察?当然了,这样说,明显有故意为难曹大人之意。但是,欲加其罪,何患无辞?” 喝了口茶,继续道: “往小里说,其内人是在丈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贼人蒙蔽而误入邪教。况且,其忝为一名普通教众,并没有什么危害之举。曹大人也仅为失察之责。” “申阁老分析得有理有据,令下官佩服之至!”杨尚书道。 “等会我去后面牢房里见见曹大人,毕竟同朝为官这么久,不管前程如何,还是应当尽力照应一下。”申阁老又道。 “此案应该交由三法司会审,大理寺卿海瑞海大人,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赵锦赵大人,刑部的潘季驯潘尚书,他们皆是秉公执法,一丝不苟之人,对于此案会给出一个合理的判决。”王公公道。 大家点头称是。 “还有一件事,丁御史他们不但咬住曹夫人入教之事,同时还把江南几个教匪首脑的死亡,归罪于曹巡抚与杜文林,莫须有得栽赃是他们翁婿俩联手杀人灭口。”杨尚书又道。 “此事倒也好办,贼人既然皆以死亡,谁又能证明是他们灭口?”骆指挥使道。 “杜文林此时正在边塞协助剿匪,若是为此等微末之事而分心,甚至召回,于社稷何益?”王公公道。 “唉,朝堂不稳,最易引发时局动荡。只望诸位大人能同舟共济,奋力拼搏,帮朝廷度过难关!”申阁老拱手道。 延安城,宁夏剿匪临时总督府中,总督叶梦熊,监军梅国桢,山西总兵李如松,宁夏总兵麻贵,正在开会。 “七月已过一半,边塞之地经常会在八九月份下雪,所以时间对于大家并不充裕。今天大家齐聚一堂,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开始攻击合适。”叶梦熊道。 “我的队伍枕戈待旦,随时能发起攻击。”李如松是个急性子,粗声粗气道。 麻贵也表示没有问题。 “欲击其身,必先剪其羽翼,断其爪牙。北面的靖边,南边的固原都是宁夏的屏障,我们是否应该考虑先从这两个地方下手?”梅国桢看着叶梦熊道。 叶梦熊思索片刻,拿起令牌: “本都督命令,李如松李总兵,带领你的部下负责收复固原。麻贵麻总兵,带领你的部下负责收复靖边。我率三边驻军负责监视宁夏城之敌以及临时接应。攻击时间定于十天以后。” 李如松与麻贵分别领命。 叶梦熊又转向杜文林: “杜文林杜大人,你除了负责梅监军的安全事务外,还得另外多辛苦一些,临时负责战时的情报搜集工作。最近我们在银川、固原等地的斥候纷纷出事被抓,致使情报来源几乎中断。形势紧迫,你必须尽快把情报收集工作重新抓起来,并且查明是哪儿出了纰漏。因为你是东厂王公公的手下,情报搜集对于你们来说比较专业,所以这个工作就暂时交给你了。” 杜文林本想说,自己对情报工作是个外行,可是叶梦熊既然这样安排,应该有他的深意,自己再当面拒绝,会让他下不来台,于是点头答应。 会后,杜文林找到原来负责情报的千户金右忠,接手了整个剿匪情报工作。 金右忠作为他的副手,配合其工作。 金右忠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长得精瘦干练,两眼炯炯有神,一看就是搞情报的料。 他的情报机构下辖二百多人,分做两个部门,一个对内反内奸,一个对外收集情报。 其中,对外机构人数高达一百五十多,他们几乎遍布了西北边塞大大小小的所有城镇。 最近不知哪儿出了问题,好多地区的联络点被对方的情报机构摧毁,一些人员被抓。 现在,大战在即,必须立即重新构建起来新的情报体系,以保证战争的顺利进行。 “固原,与靖边两地的斥候还剩多少?”杜文林问金千户。 “原来派往两地的斥候本就不多。固原五人,靖边七人。可是,最近固原的全军覆没,靖边的被抓以及被杀六个,还有一人失去联系。” “哦,两地的人员是分别管理,还是由一人管理?” “什么意思?”金千户不解道。 “我是问,固原与靖边的斥候在我们这里是由一个人管理或者是一个机构管理的,还是有专人分别管理?” “他们都由蒋百户统一管理。” “蒋百户人呢?”杜文林问道。 “在总督府后院,有个专门的所在,那儿是我们的办公处。他此时应该在那儿。” “麻烦你带我去看看!” 总督府后院的西首,有十来间平房,这就是整个剿匪行动中所需要的情报来源之处。 “你们这办公的地方叫什么名字?”杜文林一边走一边问道。 “对外没名。对内叫‘斥候管理处’,挺简单的名字。”金右忠笑道。 金右忠把众人召集起来: “这是我们处新任的头,杜文林杜大人。” “下官只是东厂的一名理刑百户,担任此次监军的保卫工作。今天,蒙都督叶大人的抬爱,让下官暂时管理斥候处,希望诸位同仁多多支持!”杜文林拱手道。 这里面的管理人员各司其职,大部分人的军职都是百户,比他这个东厂的百户可来得硬气多了。 所以,看得出大家对其也不是特热情,皆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简单的见面仪式结束以后,大家又各回自己的房间办公。 他把蒋百户留了下来,仔细询问了前面派往固原与靖边的斥候是如何损失的。 蒋百户三十来岁的年纪,长得肚大腰圆,一看就是个胃口极好的主。 他表示,派往固原与靖边的斥候,都是其亲自挑选的经验丰富之人,可是没用俩月就全军覆没,他猜测内部出了内奸,否则也不会两地同时出了问题。 同时,其他地方的斥候,包括宁夏城,也都遭遇到不同程度的打击。 杜文林询问过以后,告诉他要为今天的谈话内容保密。 金右忠又带他来到城外军营旁边一个小的军营,这里驻扎的全部是斥候。 杜文林挑选了八个人,告诉他们抓紧收拾,傍晚就与自己出发。 具体出发的目的地,他连金右忠都没有告诉。 他知道,叶梦熊都督之所以让他来管理情报工作,是害怕泄密,因为他对金右忠以及他的手下已经有了戒心。 傍晚以后,杜文林与王铃和蓉儿一起来到军营,把那八个斥候带出了军营,直往西南方而去。 行了不到一个时辰,杜文林让大家停住了脚步。 他把八名斥候按照俩人一组,分成四组。 其中三组天亮后混入固原城,进行情报收集。 剩下的一组负责联络,把城里收集到的情报直接送回杜文林的手中。 第二天又如法炮制,把四组斥候送往靖边城。 其后几天,每天都来军营挑选斥候,把他们往不同的地方派出。 宁夏城规模较大,派出了十五组斥候。 这样以来,原来负责管理斥候,收集情报的那些人都没了事干。包括千户金右忠,皆对杜文林的做法颇有微词。 他们不好对杜文林当面发作,就让金右忠去找叶都督诉苦,指责杜文林独断专行,让他们这些老人成了摆设。 叶总督听罢,倒是对其也好言相对: “杜大人工作经验不足,我抽时间会与他好好说说此事。” 话是这样说,心中倒是挺佩服杜文林的做法。这个关键时刻,情报部门的保密工作为重中之重,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否则,还会重蹈前面的覆辙。 延安府南门附近的“夏记皮货行”在西北的皮货行业中也是挺有名气的。据说他家的皮货圣意往西做到了波斯,往东做到了岭南,提起老板夏铁军之名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的管家夏福田更是精明能干,任劳任怨,为夏家的生意立下汗马功劳。 这不,天刚黑他就不辞辛苦,趁着夜晚凉快,独自一骑直奔宁夏城而去。 出城不到二十里路,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他回头望望,隐约看到有两匹马踏着夜色急速而来。 心中一凛,边塞之地虽然荒凉,路上却并不太平,经常会有马贼劫道。 白天寻常人行走此道尚且提心吊胆,况且如此夜晚。此时出现在这条道上的人肯定皆非寻常人。 他把手伸进了怀中。 两匹马脚程极快,转眼就追上了他。 就着月光,他看清了,两匹马上乘坐着三人,其中一匹马上乘了两个漂亮姑娘。 他把马往道旁让开了路,想让他们过去。 谁知两匹马到了跟前突然一起勒住,其中那个青年男子打着呵呵道: “夏管家好啊!这大晚上的准备去哪啊?” 夏福田心说,怕什么来什么,这三人看来就是冲着他来的。 “哈哈,公子怎么认识小人的?” “夏管家的大名谁人不知?” “请恕小人眼拙,请问公子的高姓大名?仙居何处?今夜有何贵干?” “我乃剿匪都督府的杜文林,今夜专程为你而来。”杜文林也不想再与他废话耗时间。 一听对方是杜文林,夏福田头瞬间嗡得一声。 他虽然没有见过此人,但是却听人向他说起过此人的来历。 “哦,原来是杜大人驾到,失敬,失敬!” 杜文林面色一整: “夏福田,我们怀疑你与叛匪勾结,下马接受检查。” 夏福田面露委屈之色: “杜大人可冤枉小人了!小人就一条主人家的狗,负责跑腿,做点苦活,何来与叛匪勾结之说。” “废话别说了,下马吧!” 夏福田小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突然从马背上跃起,飞起两米多高,半空转身,直向两个姑娘扑去。 杜文林虽然看上去年轻,但是却听人说起这个年轻人有些真实功夫,不易对付。 所以,他想捡弱的下手,擒住那两个姑娘,不愁杜文林不就范。 如老鹰扑食小鸡,伸出双手,从上而下直接抓向王铃与蓉儿。 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姑娘柔软的身子捏在手里的滋味。 突然眼前银光一闪,双手传来一阵刺骨的寒冷,眼前已经不见两个姑娘的身影,下坠的身躯重重摔到了地上。 此时,才发现双手已经被齐腕削去,正往外喷着鲜血。两只断掌就落在不远处。 顿时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第五十三章 初次将兵 半个时辰又过去了,太阳已经偏西,可是麻总兵却丝毫没有让士兵停下来的意思。 但是可以看得出,士兵进攻的势头在逐渐减弱,一波低于一波。 麻总兵也感觉到疲乏,真的是攻不动了,但是又不舍得前功尽弃。 看着战场上无数士兵的尸体,眼睛有些冒火。 杜文林走到他面前高声道: “这仗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 麻贵红着眼死死盯着前面的城墙,没有吭声。 杜文林再次重复了一遍。 麻贵对手下的副官摆了一下手,进攻停止了下来。 士兵门退下来开始吃饭,麻总兵才有时间与杜文林说话: “杜大人你的兵呢?” 这边打得热火朝天,而杜文林的兵没见一个,其心中有气。 “他们都驻扎在十里之外呢。” “即使来观战也不能驻扎那么远啊。”麻贵没好气得说。 杜文林耐心道: “我只带来了五千兵,照这样打法,我就是带一万兵来,也无济于事。” “那你说怎么打?”被一个年轻人指责,他就差跳起骂娘了。 “麻总兵,你看这样行不行?把其他三面部队都收回来,下午只留少量部队对南门佯攻,让其他人好好休息。” “然后呢?”麻贵不解得问道。 “天黑以后,你就对南门展开猛攻。我带五千人悄悄绕到北门,趁北门空虚,进行突破。你看如何?” 麻贵想了想,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点头同意了。 “还有,等城破以后,败军肯定会从西门往宁夏城逃窜,你预先在西门外伏下五千人,半途截杀。” 麻贵心说,半途截杀倒是没问题,关键是如何攻进城去。 他并不相信杜文林的五千兵能突破北门,所以就勉强答应下来。 夜幕降临,靖边城南门炮火不绝,喊杀震天,火光映红了半空。 其他三门却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动静。 城中的守军以为明军白天用尽力气也没攻下,晚上收缩兵力,专攻南门。 所以其他三门的大部分兵力都调去了南门。 北门更是因为远离战场而更加松懈。 城楼上只有少数士兵抱着武器打盹。 北门的东侧不远处,两个黑色的身影从干涸的护城河中悄悄跃起,像两缕轻烟朝着城墙飞去。 来到墙根处,俩人各从怀中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对望一眼,冲天而起,跃起丈余。冲势将尽之时,匕首猛地插进墙中,手腕用力,身体借势再次冲起,几个起落就来到城墙之上。 俩人手攀垛口,身子悬空,向墙内观察敌情。 城墙上的守军并不多,只有少量的士兵瞭望。 俩人攀上城墙,躲开守卫,进到城内,快速向城门方向移动。 城内有不少士兵在就地休息,他们都是来守卫北门的。 两人没有受到任何阻挠,就来到了城门附近。 城门洞两旁立着几十个士兵,他们的职责是守卫城门,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两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个身材瘦削的黑衣人抽出宝剑,像一阵旋风杀向守门的士兵。 他的身法太快,出剑的速度更快,士兵转眼就被刺倒六七个人。 其他士兵一见有人闯入,纷纷围了上来。 另一个黑衣人趁机冲向城门,两个阻拦的士兵还没刺出兵器,就被匕首割断喉咙。 平时得两个粗壮士兵才能抬动的门栓被他轻而易举推掉,打开了一扇城门。 早就埋伏在外面的明军士兵见城门已开,呼喊着冲了进来。 城内守城的士兵,此时如梦初醒,企图过来堵住城门。 可是明军如潮水一般涌入,越来越多,由城门向城内逐渐掩杀过去,喊杀声震天。 城内的守军见大势已去,纷纷逃窜,当官的根本就控制不住。 兵败如山倒,士兵一旦失去了斗志,如大坝溃塌,瞬间就成灾难。 没用半个时辰,明军就控制住了北门附近的大片区域,并且还在往内发展。 南门的战斗依然惨烈,麻贵的部队还在死命攻击,大有不破不归之势。 守城的军官千户王刚接到报告,北门已破,败军已经退到了城中央,南门即将腹背受敌。 王刚心中一阵悲哀: “靖边完了!” 吩咐手下,向西城门撤退,准备出西门向宁夏方向突围。 麻贵正打得焦头烂额,突然见城头上的抵抗停止,并且士兵也不见几个。 大喜过望,指挥士兵爬上城墙,打开了南门。 啃了一天骨头的明军士兵瞬间涌进了城内。 王刚带着两千多精兵,打开西门,往宁夏城突围而去。 主帅逃走,剩下的士兵再也没有斗志,扔下兵器,纷纷投降。 没用一个时辰,南北两边的士兵就在城中会和了,靖边城彻底告破。 从北门攻入的明军,在大街上看管着扔下兵器的守城士兵,并且每一条街道都派了士兵把守,严禁私闯民宅。 而从南门进入城中的明军,也许是要发泄艰苦攻城的委屈,进来后到处乱窜,鸡飞狗跳,火光冲天。 仍然穿着黑衣的杜文林与同样身着黑衣的王铃站在城中,看着南边半城的惨象,皆脸色凝重。 如果没有他俩的冒险偷袭打开北门,现在麻贵也不可能攻下南门。 而他们一旦进城,就如狼入羊圈,老百姓成了圈中的羔羊。 一个军官骑马从南而来,身后跟着一队士兵。 杜文林带着几名千户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满面络腮胡须的军官手中长刀一指: “你们是哪一部分的,为什么不去追剿残匪?” “这边我们已经接管,请回!”杜文林说话比较客气。 那名军官看着穿着一身黑衣的杜文林,又看看其身旁的几名千户,不知对方什么来路,态度收敛了一些。 “报上名来,本官回去也好有个交代。”他骑在马上问道。 “请你回去告诉麻总兵,就说北城已经被杜文林接管。”杜文林不温不火道。 “杜文林又是什么东西,老子没听说过。”其原以为对方是某个有名人物,现在看来只是一个无名之辈。 话音刚落,眼前一黑,右脸被重重地扇了一巴掌,顿感头晕眼花。 一个娇小身材的士兵从杜文林身旁跃起抽了他一个耳光,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士兵已经回到了原位。 自己从来没受过此等侮辱,一时恼羞成怒,挥刀就向那个矮个士兵砍了过去。 可是,刀刚砍出一半,就只剩下了半截。 那个站在杜文林旁边,身材纤细的黑衣人用剑削断了他的长刀。 此时,他真的有些傻眼,接连被辱,却又没有胆量再与对方叫板。 心生恐惧,可是身后还跟着那么多手下,这个脸真的丢不起。 “你们想造反不成?”把手一挥,身后的士兵立即冲上前来,把杜文林他们围在了中间。 蓉儿抽出短剑,斜睨着那名军官,跃跃欲试。 杜文林摇了摇头,心说这些真正的军人除了打仗悍不畏死,原来脑筋也都不怎么好使。 “住手!”一声大喊声传来,南边又行来一队人马。 杜文林一看,是麻贵到了。 麻贵来到跟前,见到被围在中间的杜文林,赶忙下马,向那名军官命令道: “带着你的人马立即向西城搜索。” 那名军官不甘心地望了一眼杜文林,带人往西而去。 麻贵拱手道: “本官代表全体属下谢谢杜大人!” 杜文林连忙回礼。 “如果不是杜大人的机智和勇敢而一举拿下靖边城,本官的属下还不知要战死多少?”麻贵倒是个爽快人,直言不讳。 听他这样说,杜文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其不是个居功自傲之人,况且自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麻总兵过奖了!只是下官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杜文林问道。 “杜大人但说无妨。” “下官想求麻总兵约束一些部下,尽量不去骚扰城里的百姓。” 麻贵听完这话,脸色一红,转脸对副官道: “传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骚扰城里的百姓,违者就地正法。” “下官的任务已经完成,天亮之后就把北城转交给麻总兵。与属下回延安府交差。”杜文林又道。 “哎,杜大人与属下为此次靖边之战立下了汗马之功,天亮后本官要亲自犒赏三军,等士兵们吃饱喝足再走如何?”麻贵也是真心挽留。 杜文林见其心意甚诚,遂答应了下来。 杜文林看了看天,对手下的千户道: “今夜大家都辛苦了。此时子时已过,留部分人看管俘虏以及维护治安外,其他人就地休息。” 大街的屋檐下,树荫中躺满了休息的士兵。 从南城一路攻打过来的麻贵手下,见北城如此安静,士兵们都在躺地休息,皆感觉稀奇。在他们的经验中此时不应该是一边追捕残敌,一边顺便进入百姓家抢些钱财吗? 既然有此经验,就不能闲着。于是好多百姓家被破门而入,打骂、哭喊声随处可闻,抢劫,强暴也在所难免。 当然,他们中好多人也没能活过今夜,被麻贵临时成立的执法队就地正法。 麻贵可不想让京城来的后生晚辈回去传言自己治军不严。 况且,今夜攻下靖边城主要功劳应该算在谁的身上,大家都很清楚,这也让这个纵横沙场几十年的老将自觉脸上无光。 若再纵容属下骚扰百姓,岂不是更落人口实? 天快亮时,麻贵的手下押着很多俘虏从西门进入城内, 杜文林知道这是从西门逃出的叛军半途遭到埋伏的明军截杀,能漏网逃走的估计也不会很多。 抬头看看天色,东方已经开始发白,自己的眼皮也有些沉重,依偎在自己身体两侧的王铃与蓉儿也都沉沉睡去,蓉儿睡梦中带着笑意,口角还流着口水。 杜文林不由笑了,小丫头梦里可能遇到什么美事了。 笑罢,心中又充满了怜惜。这样残酷厮杀、血肉横飞的战场哪里是她们应该来的地方啊? 荒凉的边塞每天皆是疾风横扫,黄沙遍天。不说这样娇弱的姑娘了,即使久戍边关的战士也是苦不堪言。 可是她们一路行来默默忍受,无怨无悔。 杜文林知道,她们是为了什么。 社稷安危对于她们来说其实没有什么概念,她们跟着一起出生入死,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陪他? 想到这儿,心中一阵隐隐的作疼。 更有一股愧疚之情深深扎下根来。 第五十四章 计破靖边城 半个时辰又过去了,太阳已经偏西,可是麻总兵却丝毫没有让士兵停下来的意思。 但是可以看得出,士兵进攻的势头在逐渐减弱,一波低于一波。 麻总兵也感觉到疲乏,真的是攻不动了,但是又不舍得前功尽弃。 看着战场上无数士兵的尸体,眼睛有些冒火。 杜文林走到他面前高声道: “这仗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 麻贵红着眼死死盯着前面的城墙,没有吭声。 杜文林再次重复了一遍。 麻贵对手下的副官摆了一下手,进攻停止了下来。 士兵门退下来开始吃饭,麻总兵才有时间与杜文林说话: “杜大人你的兵呢?” 这边打得热火朝天,而杜文林的兵没见一个,其心中有气。 “他们都驻扎在十里之外呢。” “即使来观战也不能驻扎那么远啊。”麻贵没好气得说。 杜文林耐心道: “我只带来了五千兵,照这样打法,我就是带一万兵来,也无济于事。” “那你说怎么打?”被一个年轻人指责,他就差跳起骂娘了。 “麻总兵,你看这样行不行?把其他三面部队都收回来,下午只留少量部队对南门佯攻,让其他人好好休息。” “然后呢?”麻贵不解得问道。 “天黑以后,你就对南门展开猛攻。我带五千人悄悄绕到北门,趁北门空虚,进行突破。你看如何?” 麻贵想了想,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点头同意了。 “还有,等城破以后,败军肯定会从西门往宁夏城逃窜,你预先在西门外伏下五千人,半途截杀。” 麻贵心说,半途截杀倒是没问题,关键是如何攻进城去。 他并不相信杜文林的五千兵能突破北门,所以就勉强答应下来。 夜幕降临,靖边城南门炮火不绝,喊杀震天,火光映红了半空。 其他三门却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动静。 城中的守军以为明军白天用尽力气也没攻下,晚上收缩兵力,专攻南门。 所以其他三门的大部分兵力都调去了南门。 北门更是因为远离战场而更加松懈。 城楼上只有少数士兵抱着武器打盹。 北门的东侧不远处,两个黑色的身影从干涸的护城河中悄悄跃起,像两缕轻烟朝着城墙飞去。 来到墙根处,俩人各从怀中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对望一眼,冲天而起,跃起丈余。冲势将尽之时,匕首猛地插进墙中,手腕用力,身体借势再次冲起,几个起落就来到城墙之上。 俩人手攀垛口,身子悬空,向墙内观察敌情。 城墙上的守军并不多,只有少量的士兵瞭望。 俩人攀上城墙,躲开守卫,进到城内,快速向城门方向移动。 城内有不少士兵在就地休息,他们都是来守卫北门的。 两人没有受到任何阻挠,就来到了城门附近。 城门洞两旁立着几十个士兵,他们的职责是守卫城门,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两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个身材瘦削的黑衣人抽出宝剑,像一阵旋风杀向守门的士兵。 他的身法太快,出剑的速度更快,士兵转眼就被刺倒六七个人。 其他士兵一见有人闯入,纷纷围了上来。 另一个黑衣人趁机冲向城门,两个阻拦的士兵还没刺出兵器,就被匕首割断喉咙。 平时得两个粗壮士兵才能抬动的门栓被他轻而易举推掉,打开了一扇城门。 早就埋伏在外面的明军士兵见城门已开,呼喊着冲了进来。 城内守城的士兵,此时如梦初醒,企图过来堵住城门。 可是明军如潮水一般涌入,越来越多,由城门向城内逐渐掩杀过去,喊杀声震天。 城内的守军见大势已去,纷纷逃窜,当官的根本就控制不住。 兵败如山倒,士兵一旦失去了斗志,如大坝溃塌,瞬间就成灾难。 没用半个时辰,明军就控制住了北门附近的大片区域,并且还在往内发展。 南门的战斗依然惨烈,麻贵的部队还在死命攻击,大有不破不归之势。 守城的军官千户王刚接到报告,北门已破,败军已经退到了城中央,南门即将腹背受敌。 王刚心中一阵悲哀: “靖边完了!” 吩咐手下,向西城门撤退,准备出西门向宁夏方向突围。 麻贵正打得焦头烂额,突然见城头上的抵抗停止,并且士兵也不见几个。 大喜过望,指挥士兵爬上城墙,打开了南门。 啃了一天骨头的明军士兵瞬间涌进了城内。 王刚带着两千多精兵,打开西门,往宁夏城突围而去。 主帅逃走,剩下的士兵再也没有斗志,扔下兵器,纷纷投降。 没用一个时辰,南北两边的士兵就在城中会和了,靖边城彻底告破。 从北门攻入的明军,在大街上看管着扔下兵器的守城士兵,并且每一条街道都派了士兵把守,严禁私闯民宅。 而从南门进入城中的明军,也许是要发泄艰苦攻城的委屈,进来后到处乱窜,鸡飞狗跳,火光冲天。 仍然穿着黑衣的杜文林与同样身着黑衣的王铃站在城中,看着南边半城的惨象,皆脸色凝重。 如果没有他俩的冒险偷袭打开北门,现在麻贵也不可能攻下南门。 而他们一旦进城,就如狼入羊圈,老百姓成了圈中的羔羊。 一个军官骑马从南而来,身后跟着一队士兵。 杜文林带着几名千户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满面络腮胡须的军官手中长刀一指: “你们是哪一部分的,为什么不去追剿残匪?” “这边我们已经接管,请回!”杜文林说话比较客气。 那名军官看着穿着一身黑衣的杜文林,又看看其身旁的几名千户,不知对方什么来路,态度收敛了一些。 “报上名来,本官回去也好有个交代。”他骑在马上问道。 “请你回去告诉麻总兵,就说北城已经被杜文林接管。”杜文林不温不火道。 “杜文林又是什么东西,老子没听说过。”其原以为对方是某个有名人物,现在看来只是一个无名之辈。 话音刚落,眼前一黑,右脸被重重地扇了一巴掌,顿感头晕眼花。 一个娇小身材的士兵从杜文林身旁跃起抽了他一个耳光,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士兵已经回到了原位。 自己从来没受过此等侮辱,一时恼羞成怒,挥刀就向那个矮个士兵砍了过去。 可是,刀刚砍出一半,就只剩下了半截。 那个站在杜文林旁边,身材纤细的黑衣人用剑削断了他的长刀。 此时,他真的有些傻眼,接连被辱,却又没有胆量再与对方叫板。 心生恐惧,可是身后还跟着那么多手下,这个脸真的丢不起。 “你们想造反不成?”把手一挥,身后的士兵立即冲上前来,把杜文林他们围在了中间。 蓉儿抽出短剑,斜睨着那名军官,跃跃欲试。 杜文林摇了摇头,心说这些真正的军人除了打仗悍不畏死,原来脑筋也都不怎么好使。 “住手!”一声大喊声传来,南边又行来一队人马。 杜文林一看,是麻贵到了。 麻贵来到跟前,见到被围在中间的杜文林,赶忙下马,向那名军官命令道: “带着你的人马立即向西城搜索。” 那名军官不甘心地望了一眼杜文林,带人往西而去。 麻贵拱手道: “本官代表全体属下谢谢杜大人!” 杜文林连忙回礼。 “如果不是杜大人的机智和勇敢而一举拿下靖边城,本官的属下还不知要战死多少?”麻贵倒是个爽快人,直言不讳。 听他这样说,杜文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其不是个居功自傲之人,况且自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麻总兵过奖了!只是下官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杜文林问道。 “杜大人但说无妨。” “下官想求麻总兵约束一些部下,尽量不去骚扰城里的百姓。” 麻贵听完这话,脸色一红,转脸对副官道: “传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骚扰城里的百姓,违者就地正法。” “下官的任务已经完成,天亮之后就把北城转交给麻总兵。与属下回延安府交差。”杜文林又道。 “哎,杜大人与属下为此次靖边之战立下了汗马之功,天亮后本官要亲自犒赏三军,等士兵们吃饱喝足再走如何?”麻贵也是真心挽留。 杜文林见其心意甚诚,遂答应了下来。 杜文林看了看天,对手下的千户道: “今夜大家都辛苦了。此时子时已过,留部分人看管俘虏以及维护治安外,其他人就地休息。” 大街的屋檐下,树荫中躺满了休息的士兵。 从南城一路攻打过来的麻贵手下,见北城如此安静,士兵们都在躺地休息,皆感觉稀奇。在他们的经验中此时不应该是一边追捕残敌,一边顺便进入百姓家抢些钱财吗? 既然有此经验,就不能闲着。于是好多百姓家被破门而入,打骂、哭喊声随处可闻,抢劫,强暴也在所难免。 当然,他们中好多人也没能活过今夜,被麻贵临时成立的执法队就地正法。 麻贵可不想让京城来的后生晚辈回去传言自己治军不严。 况且,今夜攻下靖边城主要功劳应该算在谁的身上,大家都很清楚,这也让这个纵横沙场几十年的老将自觉脸上无光。 若再纵容属下骚扰百姓,岂不是更落人口实? 天快亮时,麻贵的手下押着很多俘虏从西门进入城内, 杜文林知道这是从西门逃出的叛军半途遭到埋伏的明军截杀,能漏网逃走的估计也不会很多。 抬头看看天色,东方已经开始发白,自己的眼皮也有些沉重,依偎在自己身体两侧的王铃与蓉儿也都沉沉睡去,蓉儿睡梦中带着笑意,口角还流着口水。 杜文林不由笑了,小丫头梦里可能遇到什么美事了。 笑罢,心中又充满了怜惜。这样残酷厮杀、血肉横飞的战场哪里是她们应该来的地方啊? 荒凉的边塞每天皆是疾风横扫,黄沙遍天。不说这样娇弱的姑娘了,即使久戍边关的战士也是苦不堪言。 可是她们一路行来默默忍受,无怨无悔。 杜文林知道,她们是为了什么。 社稷安危对于她们来说其实没有什么概念,她们跟着一起出生入死,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陪他? 想到这儿,心中一阵隐隐的作疼。 更有一股愧疚之情深深扎下根来。 第五十五章 军营锄奸 杜文林去总督府交回了令箭,叶总督看着杜文林哈哈大笑: “靖边那边的战事我全知晓。当初就想,凭麻总兵只知道死命往前拱而不知转弯的牛脾气,靖边城坚炮利会对其造成极大的杀伤。果不其然,如果不是你去了,他那几万人就怕要折损一半。” 杜文林谦逊道: “下官也只是尽了微末之力而已,若不是麻总兵的大军拼死掩护,我只怕也没有取巧之处。” “不居功自傲,这才是一个标准军人应有的素质。如此年轻却有如此胸襟,前程可期也!本官先给你记上一功。” 梅国桢坐在一侧笑而不语,心想:当初杨尚书、申阁老皆极力向皇上举荐他担任此次边塞之行的护卫之责,并不只是看他能胜任此工作,还不是想借战场来给其积累战功,为前程铺路吗?幸运的是果然不负众望,的确为人中龙凤! 自从靖边回来以后,王铃几乎每天都粘着杜文林,似乎一时不见就丢了魂。 王铃也恨自己不争气,为什么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脑子里都是他的影子,挥之不去。 可是对方对自己总是敬而远之,不但没有主动拉过自己的手,甚至从来没有与自己说过一句超过普通朋友的话。 这些都让她抓狂不已,愤愤不平。 如果不是鬼使神差得喜欢上了他,难道是吃饱了撑的来到这个遍地风沙的荒凉之地? 为了他一次次出生入死,无怨无悔,可是到现在为止自己又得到了什么? 每当静下心来的时候,不由就会思考这些问题,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心中充满了委屈,可是偏偏又无处倾诉,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听她倾诉的心情。 每次都是偷偷抹去眼泪,装作自己也不在乎,装作自己非常坚强。 可是骗不了自己的双脚,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着自己去寻找他。 经常会自问,我这是怎么了,难道非要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一个并不爱自己的男人手中? 有时甚至赌气要独自回去京城,可是也仅仅是瞬间的决定,马上就否定了自己。 这难道就是文人们费尽笔墨想描述的爱情? 叶梦熊派人来传话,命令杜文林马上去总督府。 总督府中,梅国桢正在与叶梦熊说着话,见杜文林进来,梅国桢道: “叶大人请杜大人过来,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杜文林连声道“不敢”,上前见过两位大人。 “固原与靖边两地已经收复,等于去了宁夏城的两道屏障。剩下的那些小城小镇不足为患,等围攻宁夏城的战役打响,顺便就收拾掉了。”叶梦熊道。 杜文林不知二位大人找他来为了何事,只有静静听下去。 “今天请梅大人与杜大人过来,第一是商量一下进攻宁夏城的时间,第二,我想亲自去宁夏城周围考察一番。你们看可行否?” 杜文林看向梅国桢,有顶头上司在,还轮不到自己抢着发表建议。 梅国桢清了清嗓子: “李总兵与麻总兵的队伍休整完毕,就可择日进攻。具体说到宁夏城周围观察敌情,似乎不妥。毕竟是叛匪管辖之地,盲目进去,极有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 叶梦熊思索片刻,又道: “作为三军统帅,总是窝在后方凭着斥候的三言两语来分析战局,毕竟有失偏颇。前去敌区观察虽然风险大了些,但是却能最大限度地了解敌情以做出最合理的攻击方案。” 梅国桢不方便再劝,转头看向杜文林,眼中的意思是让杜文林开口劝阻。 杜文林抱拳微微一礼: “叶大人,下官冒昧,也掺和两句。如梅大人所言,进入敌占区的确危险十分,况且,整个平叛行动的指挥以及几十万大军的调度全都落在叶大人你一人肩上。责任太重,万不可轻易涉险!” 叶梦熊的脸上微露不悦之色,他是个一丝不苟之人,做事认真踏实,敌情未明之前其肯定不会发出攻击的命令。 宁夏城战役打响在即,他却感觉自己对整个战场的环境了解太少,心中充满顾虑,所以才有了亲临敌占区的想法。 杜文林不傻,见叶梦熊的面色不善立即闭上嘴巴。 梅国桢无奈摇了摇头,问杜文林道: “叶大人亲临前线,杜大人有什么具体的安全措施没有?” 杜文林也就去过两次宁夏城,对整个宁夏城周围的环境并不熟悉,梅国桢如此问,使其一时有些语塞。 他不是善于夸大其词之人,更不善于谎言: “禀大人,下官暂时没有丝毫把握与稳妥的方案。” “没事,只是随便去周围看看大环境,不会过分靠近城池,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我们明天早晨就出发。少带些卫兵,否则目标太大,不方便行动。”叶梦熊坚持道。 梅国桢看看杜文林,杜文林微微点了点头,起身道: “既然明天就要出发,下官就先行告退了,回去准备一下。” 杜文林把张强与王铃叫到一起,仔细安排了一番,然后独自打马来到城南军营。 杜文林来到中军大帐,叫人把王千户喊了进来,屏退左右,对其说道: “明天叶总督以及梅监军准备去宁夏城附近查看敌情,你安排五十名精干手下,换上便装,在沿途负责保护。” 王千户点头答应。 安排完之后,杜文林照例又回去了城里。 入夜,呼啸的西风刮得帐篷猎猎作响,军营中除了几个站岗的士兵缩着脖子躲避着风沙外,其他人都进入了梦乡。 一个黑衣人骑马出了军营,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疾驰的骏马卷起漫天的黄沙,苍凉的夜色使这急促的马蹄声愈加刺耳。 突然,前面有几匹马一字排开堵在了路上,黑衣人来势太快,差点撞到前面的马上,死命勒住了自己的马,打量着面前的情形。 眼前有六个人,四个穿着厂卫服装的男人他虽然不认识,但是那两个女的在军营中却无人不识,就是整天跟在杜文林屁股后面的那俩漂亮姑娘。 “朋友,到地方了,请下马。”张强戏谑道。 黑衣人寻思,对方是有备而来,专门在这儿等着自己自投罗网。再多做解释也没有意义。 突然抽出佩刀,向最前面的张强砍去。 他对自己的刀功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在军营每年举行的技能比赛中,自己都能得到一些奖励。 可是对面这个年轻厂卫对刀术的训练与研究显然比他更胜一筹,刀至半途,就被其挑开,不但挑开了他的刀,顺势削向他握刀的手腕。 如果想继续握住长刀,手腕可能从此就要与身体脱离。 想都没想,扔掉长刀,手掌收回胸前。 仗义成名的长刀一个照面就被对方逼着脱手,瞬间面如死灰,双手垂下: “好吧,我跟你们回去。” 王雷是千户王支标的远房侄子,也是王千户的心腹。今夜是奉了王千户的命令把一封信送往宁夏城。 王千户在信中说,明日叶梦熊和梅国桢等明军高级官员要去宁夏城周围巡视,希望宁夏城那边能出兵截杀。 杜文林把信递给梅国桢,其看完后命令道: “马上集结队伍,去军营抓捕王支标。” 杜文林皱眉: “军营中的两千士兵都是王的手下,如此大张旗鼓去抓捕,其若狗急跳墙,说不定会生出兵变,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你有什么好的计策?” “这样吧。我与王铃、蓉儿赶回军营,直接去找王支标,就说有紧急军务相商,趁机把其擒获。为了防止计划失败,做到万无一失,还得辛苦你给叶总督书信一封,马上送过去,连夜调五千精兵埋伏在南城军营周围,以防意外。” 梅国桢听罢,马上写信让手下送去都督府。 杜文林三人回到军营大帐之时,已至子夜,令卫兵马上去旁边的大帐请王千户过来,商量明天的护卫之事。 不一会,王千户穿着便装走进了大帐,满脸的不耐烦: “深更半夜的,有事不能天明再谈?” 杜文林坐在桌案后笑吟吟盯着他,并不言语。 王千户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转身就想冲出蓬门,可是已经晚了,王铃与蓉儿的两把宝剑一左一右顶在了腰上。 “杜大人你这是干什么?”他故意大声喊道,目的是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杜文林一挥手,王铃的剑锋下移,刺在他的腿弯处。 忍不住“哎吆”一声,不由得跪了下来。 蓉儿掏出绳索,片刻间,就被捆成一个“粽子”,堵上嘴巴,扔到帐篷的角落。 还有很多事要做,暂时没有时间审讯他。 抓他容易,可是他手下的两千精兵如何处理,倒是颇费思量。 领兵的大小军官全部都是他的心腹,如果发现生出变故,这些人极有可能马上哗变。 杜文林让王铃到辕门外,向等在不远处的厂卫发出信号。 张强带着二十多个厂卫骑马进入军营,把中军帐篷团团围住。 然后,派人通知四个百户,让他们马上来大帐中议事。 他们陆续而来,看到绑在角落里的王千户,欲拔刀反抗,但是也仅仅是螳臂当车而已,片刻间全被捆了起来。 曾经发现王千户的手下替“红封教”给叛匪传递情报,虽然人被灭口,查无对证,但是杜文林心中一直没有放下这事。 王千户也极有可能是“红封教”徒。如果他也入教,那么留守卫指挥使司是否还是清净之地也就难说了。他是都指挥使郑国泰最信任的心腹,此事如果牵涉到郑国泰,那么事情可就闹大了。 因为,郑国泰可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郑贵妃亲弟弟。 营中的这两千士兵全部来自京城留守卫指挥使司,并且全部是王千户的部下。 如今王千户和四个百户皆被控制起来,士兵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自己虽然名义上是这支队伍的总指挥,可是心中明白,这些士兵不会服从他的指挥。 看着角落里捆着的五个人,苦苦思索着对策。 叫厂卫们把王千户和其他三个百户拉到帐篷外去,只留下一个叫鲁大锤的百户。 他决定连夜审问,还是得从这几名军官的身上想办法。 “鲁大锤,你知不知道犯了什么罪?” “下官不知!”其名叫大锤,性格也如大锤一般硬。 “王支标参加邪教,勾结叛匪,阴谋作乱,这些你真的不知?” “真的不知!” 其实,他是不是“红封教”徒,王千户的阴谋其是否知晓,此时并不重要。 今夜,杜文林也并没有打算让其承认罪行,只是敲山震虎,使其收敛心性,暂时能为己用,把手下的士兵约束起来。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尔等不管是否曾经与奸人王支标有所合谋,只要能痛改前非,皆可既往不咎。等这边战事结束,我还会替诸位向朝廷请功,加官进爵。”班师回朝后能否给他们加官进爵,这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但是就目前情况来说,想稳住这只队伍,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杜大人,我鲁大锤再次声明,与王千户的阴谋没有一点关系!”有没有关系不甚重要,真正的目的已经达到。 “好吧,我相信你。王支标罪不容恕,其不久就要被解往京城。尔等以后直接接受我的辖制,好好约束自己的队伍,不能出丝毫纰漏!” 鲁大锤点头称是。 第五十六章 意外的收获 帐篷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杜文林暗叫不好,从案几后跃起,直扑门外。 王千户斜倒在帐篷旁,脖子上插着一把雪亮的匕首,深没及柄。 看守的厂卫追出辕门,看情形凶手已经越门遁去。 追杀声渐渐停歇,张强领着诸人沮丧而回: “四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其中一人掷出匕首,杀了王千户。拦截的卫兵被他们刺死三个,皆是伤在喉咙。他们的速度实在太快,我们根本追不上,出了营门就失去了踪影。” 杜文林拔下匕首,仔细翻看着,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并没有特殊之处。 四个黑衣人,行动的速度极快,被杀的士兵皆是伤在喉咙,这些特征集中到一起,杜文林已经大约猜到这几个杀手的身份。 不说这些普通士兵拦他们不住,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够拦得下他们? 他们今夜为什么出现在军营中,难道是来与王千户接头? 令守卫处理掉王千户的尸首,然后把另外三个百户挨着审问一遍,得到的结果与鲁大锤差不多,对于“红封教”与叛军勾结之事并不知晓。况且王千户已经不在,更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三个百户皆表示以后听从杜文林的调遣,认真管理好自己的队伍。 天还没亮,杜文林就把监军府和总督府中的守卫全部集中起来,总共二百多人,分成十队,全部换上便装,每队配上两名熟悉地形的斥候,把这些人全部派了出去,撒到了明天叶梦熊巡查的路上。 今天又是个大热天,艳阳早早挂上了半空。遍地流火的七月,在这没有遮掩的荒漠中,每一个行人皆是热不可耐。 从延安府到宁夏卫将近八百里路,这么远的距离骑马也得两天才能到达。同时,路上还有可能出现马匪、叛军,这让叶梦熊的宁夏之行充满了未知的风险。 杜文林把负责暗中保护的二百多人分散在考察队伍的周围十里范围内,形成一个隐形保护圈,这个圈子随着队伍的向前而不断跟着移动。这样的护卫方式看上去非常踏实,其实极耗心力与体力。因为,想让这个保护圈同步运行并不是一件简单之事。这个圈子既松散又必须相互关联,所以还得有人不断来回沟通与协调。 叶梦熊与梅国桢带着总督府里的几名副手,一路巡视,逐渐向宁夏城靠近,行走的速度并不是很快。 他们皆身着便装,叶梦熊一身华丽的黑色绸缎衣裤,看上去就一有钱的商人。 梅国桢一身管家打扮,陪在叶梦熊的身侧。 其他人皆是下人跟班的打扮,骑马默默跟在后边。 杜文林紧张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哪怕迎面走来一个挑担的小贩,也要紧张半天。 对于此次千里考察,杜文林从心底一百个反对,但是拗不过叶梦熊的执着,也只有尽力而为了,但愿路上不要出什么乱子。 探路的斥候来报,前面就是定边城。 定边也是明朝在三边之地设立的重要军镇,规模仅次于靖边。宁夏之变后,一直被刘东旸的叛军据守。 若去宁夏卫,则必须经过定边城。 已近酉时,火红的夕阳正缓慢向远处的沙丘落下。 杜文林看着天色慢慢变暗,心中有些着急。 让几位大人在野外露营,肯定不合适,可是如果进城住下,风险又太大。 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征求一下大人们的意见。 听说前面不远就是定边城,叶梦熊笑道: “三年前本官还在定边住过一段时间,可惜如今物是人非。今晚就进城住下吧。也借机看看三年来的变化。” 杜文林把命令传了下去,通知所有人向定边集结。并让打前站的斥候把住宿之地安排好。 定边既是军事重镇,也是边塞贸易繁荣之地,每天来此买卖的各地商人络绎不绝。 天已向晚,进出城门的商人还是很多,叶梦熊一行随着众人进入城中。 入得城门没有多远,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一队士兵从南门飞驰而入,很快就赶到了这群人身后。 大家往路边闪开,让这队骑兵过去。 领头的军官四十多岁,红面微须,驰过众人身旁之时,突然放缓脚步,回头盯着叶梦熊看了一眼。 马队过去后,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但是那名军官盯着叶梦熊的眼光,让杜文林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悦来客栈”是定边城最大的客栈,院里停了好多客商们的车辆、货物、马匹,生意兴隆。 斥候预定好了几间上好的房间,众人来后即马上住下。 杜文林传令下去,把二百多暗哨收缩到客栈周围。 饭后,叶梦熊与梅国桢在房中说着话,杜文林可是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带着王铃和蓉儿去客栈周围巡查了几遍,一直等客栈里的喧嚣声逐渐静了下来,才回到房间。 杜文林知道,那些默默守护在周围的暗哨,他们今夜肯定无眠。 他让两个姑娘到炕上和衣休息,自己则坐在桌旁秉烛打坐。 突然,街上传来人马的喧嚣声,杜文林站起身,急步走到室外。 院中的暗哨过来报告,整个客栈被叛军包围了。 杜文林头嗡得一声,心说,麻烦来了! 这里可是在叛军控制的城中,城中叛军上万,强行突围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院中灯火通明,一名千户高声喊道: “叶总督大驾光临定边城,下官迎接来迟,前来告罪!” 这个军官的旁边站着傍晚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名百户。 杜文林突然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这名百户认识叶梦熊。 这时,叶梦熊与梅国桢也来到了客房门口,看着院子中的那名军官。 “哈哈,叶总督难道不认识下官了吗?”那名军官笑道。 叶梦熊皱眉思索了半晌,突然轻拍脑袋: “原来是他!” 对着那名军官回道: “那不是云千户吗,别来无恙?” “感谢叶总督的关心,下官一直挺好的。不知叶总督今日来定边城所为何事?” “哦,本官今日出行是去巡视宁夏城的,至定边时天色已晚,就住了下来。” 云千户还没答话,旁边的那名百户突然发出桀桀的笑声: “叶梦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路你偏进来,束手就擒吧。” 他的言语令云千户明显不爽,其转头冷眼看了百户一眼,又对叶梦熊说道: “属下报告说你大驾光临,所以下官连夜过来拜见。没有别的意思,天明即恭送叶大人安全离开定边。” “本官谢谢云千户的热情!劳驾诸位了。”叶梦熊虽然身处敌营,但是毕竟为三边总督,身份显赫,所以也不用对他们过分客气。 叶梦熊做宁夏巡抚之时曾经在定边住过一段时间,所以这里好多军官皆与其相识。 而今属于两个敌对阵营,此时此地也不方便对这些昔日的部下进行说教与指责。 如何全身而退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今夜如果放过他们,过后如何向哱大人交代?”那名军官又对云千户道。 “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云千户冷冷道。 百户目露凶光,回头向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手中刀突然顶在了云千户的喉咙,声嘶力竭道: “姓云的勾结敌人,阴谋背叛哱大人,企图置弟兄们于死地,我们受明朝皇帝的压榨难道还不够吗?弟兄们,抓住这些狗官,我保你们升官发财。” 后面的士兵大部分都是其手下,跟着一起起哄,局面眼看要失去控制。 变生肘腋,猝不及防,叶梦熊他们一时不知如何处理,担忧得盯着局面的发展。 杜文林突然跃起身形,如一道闪电刺向那名百户。 “你,你不要胡来!”百户也是久经沙场,应变能力不畏不快,杜文林刚有动作,他就发出警告。 可是,其做梦也想不到世间竟然有如此快的身法,一句话没说完,杜文林冰冷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喉咙之上。 霎时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局面,他的刀抵着云千户的喉咙,而一把雪亮的匕首又抵在自己的脖颈之上。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这句话用在此处倒是非常恰当。 “把刀放下!”杜文林的匕首稍稍用力。 百户瞪着茫然的双眼,似乎不相信自己转眼间就做了俘虏。 局面变化太快,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身后的随从一起围了上来,杜文林把匕首又往里顶了顶: “把刀放下!快点。” 当啷一声,钢刀落地。 在生与死面前,谁也无法拒绝生的欲望。 云千户整了整铠甲,向周围的士兵冷叱道: “退回去!” 百户已经做了俘虏,群龙无首,那些随从也就没有了抵抗的意志。收回兵器默默退回到身后。 事情如此反转,让叶梦熊有些懵,定了定神,赶紧邀请云千户来房中小坐。 云千户原是刘东旸的亲信,在刘东旸被哱拜屠戮之后就心生反意,打算回归朝廷。 只是怕朝廷清算当初跟随刘东旸反叛的旧账,所以一直犹豫不决。 今天正好借机表明心志,请求朝廷赦免其过往之错。 叶梦熊大喜,定边城虽然不大,但是城墙坚固,若是硬攻肯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现在云千户主动投诚,岂非意外收获? 一番长谈,云千户表示随时可以接受收编,把定边城交给明军。 叶梦熊趁热打铁,决定留杜文林在此负责联络,自己明天打道回府,安排部队来此收编降军、接管定边城防务。 第五十七章 哱塔娜的人情 叶梦熊总算想起那名被抓的百户是谁了。 这人叫袁文洪,曾经因为糟蹋百姓家的姑娘被叶梦熊处罚过,当时若不是看在他在战场上立过功差点就被斩首。 几年过去了,叶梦熊已经忘记了这茬,可是他却一直耿耿于怀。 所以今夜本来准备借机报仇的,没想到却翻了车。 天亮后,云千户来给叶梦熊送行,同时带来一个坏消息,袁文洪与看守连夜跑了,应该是逃往了宁夏城。 哱拜一旦得到定边城的消息,极有可能会发兵来稳定局势。 事不宜迟,必须抢在哱拜的军队来之前控制定边。 杜文林建议,可以把靖边城麻总兵的队伍调一部分过来,这样至少能比从延安府调兵早到两天。 众人皆觉得可行,叶梦熊把亲笔信交给杜文林,让他亲自跑一趟靖边城。 杜文林带着王铃、蓉儿匆匆上路。 三骑疾驰在无遮无掩的荒漠之中,骄阳把大地烤得像蒸笼一般,使人口干舌燥,烦躁不已。 杜文林看着两个一脸汗水的姑娘,心中满是怜惜。 本来不要她们跟着一起去靖边的,可是俩姑娘死活不依,她们是真的不放心他一人独行。 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可是放眼看去,茫茫戈壁,连一棵树都看不到,无奈只有继续前行。 快至中午,才遇到一片草地,一条小溪由北往南蜿蜒流过,三人跳下马,欢呼着奔向溪水,那种狂喜无以言表。 蓉儿大口喝着水,喘息道: “这是我这辈子喝的最甜的水了。” 杜文林笑道: “你这辈子可是有点短,才仅仅十来年。小孩子说话老气横秋的。” “你怎么总是说我小?我真的还小吗?”蓉儿噘嘴不满道。 “就是呢,妹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等回去京城,姐姐给你张罗个可心的夫婿,可好?”王铃笑道。 两个姑娘嬉笑着,打闹着,寂寞的天地瞬间充满了生机。 杜文林看着赤脚在水中嬉闹的两个姑娘,心中突然想起了翠竹。几月不见,她现在不知咋样? 最近总是想起她,并且还有隐隐的担忧。担心曹夫人入教之事会给她家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可是担心又有什么用?该来的总是会来。 突然一队人马从上游沿着小溪飞驰而来,杜文林暗叫不好,因为那些骑兵都穿着鞑靼兵的服饰。 两个姑娘也赶紧从溪中爬到了岸边,盯着那队骑兵。 不是冤家不聚头,领头的正是卫东青,另外两个姑娘大家也都认识,一个是小姐哱塔娜,另一个是姬小青。 “哈哈,杜文林啊,我俩注定今生有缘,今天又遇上了。”卫东青发出一阵狂笑。 他俩交手多次,似乎谁也没有占到上风,上一次在荒漠中因为其占了人数优势,杜文林还差点折在他的手里。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杜文林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稍有不慎,就抵挡不住对方疾如闪电的攻势。 哱塔娜见到杜文林身边跟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没由来得心中突生醋意,冷笑道: “杜大人闲情逸致啊,没事带着两个美女出来郊游。” 杜文林看看头上火盆一般的骄阳,苦笑着打着招呼: “哱小姐好,小生这厢有礼了!” 杜文林作势拱了拱手。 卫东青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士兵立马围了上来。 看来,今天这一战又是躲不掉了。 哱塔娜本想阻止,可是看着那两个漂亮的姑娘,心中就不舒服,遂默默退至一旁,她想发泄心中的不满。 杜文林衡量了一下目前的形势,对方人数虽然较多,但是能打的只有卫东青,当然,他并不十分了解哱塔娜与小青的真实能力。 而自己这边虽然只有三人,但是都不是弱手,奋力一搏倒也不至于落败。 现在只有手底下见真章,多说无用。 “今天怎么打?”杜文林开门见山。 卫东青也在衡量着双方的实力。自己与杜文林之战即使没有胜算,也不至于落败。小青虽然有些功力,但是也仅仅能应付对方一个丫头。哱塔娜不一定肯参与。剩下的就是自己这边一百多士兵了,他们围攻一个丫头肯定没有问题。 算来算去,还是自己这边的胜算大些。 “还是老规矩,俺俩相对,其他人嘛,他们随意。”卫东青非常聪明,他想利用自己人多的优势群攻。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杜文林从马背上抽出一把宝剑,一招标准的华山剑法“苍松迎客”,静等卫东青的进攻。 卫东青回首挥了一下手,士兵们立即纷纷向前,缩小包围圈,围攻已经开始。 其手持短矛揉身向前,快速向杜文林的胸前刺去。 杜文林一招“有凤来仪”,剑锋斜着划向对方的手臂。 卫东青展开自己擅长的快速打法,围着杜文林急速旋转,寻找空隙不断进击。 而杜文林好整以暇,以一套华山剑法严防死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相对来说,卫东青更吃亏些,因为他出的力气比对方要多得多。 小青并没有参加围攻,她见过王铃与蓉儿的功力,卫东青在她俩的手下尚且没有讨得好去,何况自己。 她从心底怕这俩姑娘,虽然不愿违背卫东青的意愿,但是真的不愿自取其辱。 与哱塔娜并肩而立,观看着战场。 她只是不明白,哱塔娜为何像是外人一般,既不协助自己手下士兵进攻,也不出言阻止,任由他们被那两个凶神恶煞般的姑娘屠戮。 王铃手持宝剑在前专削兵器,蓉儿持剑跟后击杀,她俩像猛虎下山一般锐不可当,片刻间就有十多个士兵倒在血泊中。 卫东青也看到了那些士兵的惨状,可是却没有丝毫办法。他与杜文林这样的高手一旦交手,根本就不允许分心,更不可能腾出手来帮助他们。 “都住手!”哱塔娜一声大喊,那些士兵本来就都心生惧意,此时听到命令,立即退出了战场。 此时,杜文林与卫东青还在鏖战中,只是卫东青进攻的速度比刚才明显慢了许多,因为天气炎热,消耗的气力又实在太多。 而杜文林仍是从容不迫得用华山剑法应付着,大有耗死对方之意。 灼人的太阳挂在头顶,没有一丝风,卫东青的头上汗如雨下,气喘如牛。 杜文林剑法一转,一招“白云出岫”,由守转攻,剑光如一道匹练,瞬间把卫东青裹在当中。 卫东青感觉四周都是剑光,自己的压力逐渐增大,已经到了左支右绌的地步,险象环生。 小青拿着剑走到跟前,似乎想替卫东青解围,可是却被蓉儿的短剑挡住了去路。 小丫头的短剑斜指着她,冷着脸,只要小青再往前半步,相信那柄短剑就会毫不犹豫地刺过来。 她没有信心能胜过蓉儿,更别说旁边还有个侧目而立的王铃了。 无奈,向哱塔娜望去,眼中满是乞求之意。 哱塔娜却装作没有看见,目无表情。 她对这个卫东青没有一点好感,甚至还非常讨厌他。 姬小青与他是情人,因为想念他,不远万里从江南来至这荒凉的边塞。谁知却被好色的哱云看上了。 卫东青为了讨好哱云,竟然把小青引至哱云住处,俩人把其灌醉,然后把她留给了哱云,自己溜走。 结果可想而知,小青被哱云玷污。 第二天小青醒来之后,大闹一场,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小青虽然痛恨卫东青的薄情,却又深爱之,每天仍然跟在其身后。 可是,从那天起,她就成了两个男人的玩物。其似乎也乐在其中,每天游走在两个男人之间。 卫东青玩弄着小青,却又把目光转向了哱塔娜。 他垂涎哱塔娜的美貌,若是能勾上她,还可以为自己寻得一个靠山。 所以,没事就去找她,哱塔娜烦不胜烦,厌恶至极。 今天本来是哱塔娜带队出来巡逻,可是卫东青死皮赖脸非要跟着一起出来,小青心生嫉妒,也跟着一起来了。 小青眼看着卫东青即将伤于杜文林的剑下,心一横,不顾蓉儿的阻拦,挥剑而上。 蓉儿见其不要命的往前冲,一招“金雁横空”想拦住她,谁知小青平日虽然不怎么刻苦练功,但其毕竟是“暗夜之族”的“未来之星”,身具那个族群的特异能力,身形与出剑速度都极快。 见蓉儿的短剑拦腰削来,她用剑猛地挑开短剑,顺势直劈了下来。蓉儿本没有与其拼命的准备,猝不及防,眼看着剑就劈到了面前。 站在旁边的王铃惊呼一声,想救援已经来不及。 危机间,只见蓉儿仰面来个“铁板桥”,身体几乎贴到了地面,小青的剑锋从其胸前一扫而过。 蓉儿挺身而起,恼怒不已,如猛虎一般扑向小青。 俩个姑娘瞬间战到一起,小青的身形快,出剑的速度更快。 蓉儿凭着一套熟练的华山剑法攻守兼备,才与小青斗得旗鼓相当,甚至感觉有些吃力。 蓉儿起初并没有想到小青有如此大的功力,此时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 “都住手吧!”哱塔娜突然大声喊道。 她不能让卫东青当着她的面被人杀死,其毕竟是这边的客人。 卫东青已经精疲力尽,实在也没有再战下去的能力,可是想脱离战场却并没有那么容易,杜文林的剑光像一个绵软的蚕茧,把他死死包围其中,欲破不能。 哱塔娜见杜文林的剑光丝毫未减,仍旧缠着卫东青,咬了咬牙,又一次喊道: “杜文林,饶了他吧!” 杜文林想起第一次进宁夏城,若不是有她的帮助,任务不可能进行地那么顺利。欠她人情,现在其出言相求,实在也不好再行拒绝。 虽然恨急了这个卫东青,还是决定放其一马。 收剑跃开,瞧着他一脸的不屑。 卫东青一向高傲,今天受此挫折,羞愧难当。 一言不发,跃上马疾驰而去。 小青也上马追着离去。 哱塔娜暗叹一声,对杜文林说道: “谢谢你!” 然后也带着手下原路而回。 杜文林看着地上的十多具尸首,心中戚然。 这些刚才还是鲜活的生命,可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一堆堆白骨,再过几年,则变成了一捧黄沙。虽然曾经来过人世间,可是就如一阵飘忽而过的清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们的人生意义又在哪里? 起风了,卷起片片黄尘,但愿也能把这些丢失在荒漠中的亡魂带回家乡。 第五十八章 红袍人的功力 麻贵见到总督的调兵令,马上派副总兵苗一堂率一万精兵星夜启程,赶往定边。 一万人马浩浩荡荡两天才赶到定边城外,可是已经进不去城了。 因为哱拜的宁夏兵已经先一步到达,正对定边城展开连续攻击。 宁夏兵大约有三万人,定边守城军才有一万左右,实力悬殊,幸亏麻贵的一万精兵赶到,否则再迟一天,也许就守不住了。 北门与西门是他们的主要攻击目标,两个城门方向炮火连天,人喊马嘶。 苗总兵与杜文林分析完战场的形势,决定把一万精兵全部转至北门,里应外合,先解北门之围。 杜文林领着王铃与蓉儿在军队的掩护下,从东门杀开一条血路,进入城中。 找到云千户,把计划与其详细介绍了一遍,云千户也觉得可行。 把守城的大部分兵力悄悄转到了北门,只留少量兵力在西门死守。 中午时分,一万精兵从背后对北门的宁夏兵发起了攻击。云千户打开北门,率城内的守军也冲了出来。 负责攻打北门的敌军,是由原刘东旸的部下土文秀率领的汉人军队,这些人本就不愿替哱拜卖命,此时腹背受敌,看局势不妙,立马四散而逃。 土文秀也不是什么骁勇善战之辈,一看大势已去,根本也就不想再组织抵抗,也不去西门与还在攻城的盟军会和,而是率领残部直接往宁夏逃窜而去。 解了北门之围,苗副总兵并没有带兵入城,而是稍稍整顿了一下队伍,乘胜又向西门杀去。 云千户带着北门的胜利之师,转至西门,如法炮制,打开城门,率军冲出,与城外的明军相互呼应,对西门的敌军展开里外夹击。 西门的敌军由哱拜的儿子哱承恩亲自督战,士兵又皆是鞑靼人,战力较强。经过一个上午的连续攻击,西门的守军死伤惨重,眼看着西门攻破在即。 谁知,刚刚得到土文秀队伍被打散的消息,自己的侧后方就传来了喊杀声。 同时,城内的守军也打开西门疯狂冲出,里外两支队伍对自己形成了夹击之势。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即将飞走,这让哱承恩恼怒不已,命令手下不准退却,就在西门外这块战场消灭明军。 其把东门与南门的队伍全部收缩到西门外,汇集了近两万人,决心与明军决一死战。 苗总兵的部队再一次发起冲锋,哱承恩分出一半军队向北抵挡明军。 定边城里也冲出来七八千人,由东往西进行攻击。 双方的兵力差不多少,近四万将士在这片广阔的荒漠上展开了一场生死对决。 战马嘶鸣,枪戟乱舞,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战场上堆满了士兵的尸体,茫茫沙漠也被战士的鲜血染成红色。 杜文林站在城楼看着不远处的战场,心中震撼不已。 这种平地上的厮杀比城市攻坚战来得更加残酷、血腥。 双方的士兵相互交错,冲撞厮杀,喊杀声震天,溅起的尘土遮住了日光,尘土中还弥漫着浓浓的血雾。 没有亲历过战场的人,永远也想象不出真实战场给人的视觉冲击有多大。 王铃与蓉儿看着战场上如蝼蚁一般的人命,皆面容苍白,花容失色。 战斗一直持续到日落黄昏,双方相互看不清了,才各自鸣金收兵。 苗总兵领的那一万人驻扎在城北,守城的士兵仍然退回到了城里。 入夜,定边城守备府,苗一堂,云千户,杜文林等领导聚到了一起,商量明天的战事。 “明天还是照干,我就不信干不死那帮鞑靼人。”苗总兵一副直脾气。 “这样干不合适,两边人数差不多,占不到优势,一直干下去最多也就是个两败俱伤。” “杜大人,你说咋办?”云千户问道。 “今天我在城楼上看了一下战场的形势,叛匪把兵力都集中到北部与东部,西南方向反而极为薄弱。我想这样,苗总兵的人马连夜分出一半绕到西南埋伏起来,明天等这边开打以后,西南的这支伏兵突然杀出,敌军来不及调防西南,也许能一举冲垮他们。” 众人觉得此计倒是可行。 此时,已近亥时。苗总兵站起身来,正要告辞回去, 院子里突然传来卫兵的呵斥声,杜文林忙叫大家都呆在屋里别动,自己带王铃与蓉儿飞身来到廊下。 院子里,六个金衣人像旋风一般追杀着卫兵,地上已经躺倒了几十具尸首。 又是那些讨厌的“虫子”,半夜来袭,难道就为了杀这些卫兵? 杜文林并没有马上参加战斗,站在那儿警惕得盯着四周。 卫兵在这些黄衣杀手的面前就是待宰的羔羊,黄色旋风刮过,立即倒下一片尸体。 蓉儿看不下去,一抖手中短剑,飞身而上,直扑黄衣人。 王铃不放心,也飞身跟了过去。 两个姑娘展开华山剑法,在黄衣人的前面织成一道银色的剑网,黄衣人一时倒也攻不进去。 突然,一声尖啸,墙外飞进四个蒙面黑衣人,三人手持短刀,一人握着短矛,四人刚刚落地,就直扑大厅。 杜文林暗道一声,来了!挥剑拦住了他们去路。 第一个黑衣人手中的钢制短矛直刺杜文林胸前,快如闪电。 这种打法杜文林应付过好多次了,所以对方虽然来势极快,还是被他一招简单的“苍松迎客”化解开了。 另外三个黑衣人趁着杜文林被缠住,从旁边直向大厅蹿去。 此时,杜文林被持矛黑衣人缠住,根本脱不开身来拦截,而王铃与蓉儿也在苦战那六个黑衣人,虽然略占上风,但是一时半会却奈何不了他们。 他了解这几个黑衣人的能力,若是被他们突进大厅,屋内那几个军人谁也不能幸免。他们指挥千军万马在战场上厮杀都是强者,可是单独应对武功高手的击杀,却并不是他们的强项。。 杜文林惊得心胆欲裂。想脱身阻拦,可是那支短矛却如附骨之躯,紧紧逼迫着他。 危机时刻,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直扑那三个即将进屋的黑衣人。 三人突闻身后有衣袂带风之声,知道背后有人来袭,急忙回头应对。 白衣人一言不发,手中匕首如毒蛇吐信,刺出一片光影,罩住三个黑衣人。 三个黑衣人面对白衣人的强大攻势,只有认真应对,三人散开,把白衣人围在中间,展开密集进攻。 “三娘来了!”杜文林心中一阵狂喜,精神大振,剑法一变,攻势瞬间加快,持短矛的黑衣人一时被逼得手忙脚乱。 院子中接连响起几声惨嚎,黄衣人被王铃和蓉儿除去了四个,剩下两个见事不妙,冲天而起,越墙而去。 黄衣人败走,让剩下的四个黑衣人心生怯意,一边游斗,一边逐渐向院子退去。 “卫东青,你一再与朝廷作对,助纣为虐,今夜还想全身而退吗?”杜文林哈哈笑道。 卫东青一声不吭,拼命挣扎,险象环生。 另外三个黑衣人缠斗白衣人,倒是游刃有余。 白衣人显得有些左支右绌,处于下风。 “三娘!”王铃叫了一声。一边挥剑迎上了其中一个黑衣人。 蓉儿也不甘落后,跃身加入战团。 两个姑娘的加入,使局面瞬间改观,两个对战王铃与蓉儿的黑衣人倒是比较从容,但是独战三娘的那个黑衣人马上就开始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一声闷哼传来,卫东青被杜文林的一招“天绅倒悬”刺破右臂,半边身子瞬间被鲜血染红。 与白衣人对战的那个黑衣人突发一声尖锐的长啸,三人的攻势立马加快,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两个姑娘被逼得连连后退,三个黑衣人逐渐向卫东青这边靠拢,他们是想兵合一处,并肩作战。 杜文林哪里会让他们如愿,剑法绞紧,一个斜刺,卫东青躲闪不及,右腿又被刺中,行动立马受限,不说进攻了,连跳动都不大灵便。 与三娘对阵的黑衣人心中一慌,被匕首刺中右肩,持刀的手臂马上垂了下来。 三娘正想乘胜追击,把其拿下,突然,一个身穿红色长袍,面罩红巾的人从墙上直扑而下,如一团红色的火焰。 其双手套着一双银色的手套,自上而下对着三娘的头抓去。 三娘的匕首迎着红袍人的手掌刺去,眼看着已经刺中,谁知被其翻手抓住锋刃,用力一拗,一股大力瞬间涌来。三娘心头大震,用力猛抽,匕首才没有被其夺去。 红袍人对三个黑衣人喊道:“快走!”话音未落,伸手抓向王铃的宝剑。 王铃心中一喜,心说你这是自己找死。她自信这把能切金断玉的宝剑足以把其手掌切断。所以故意让其抓住,待其抓牢,剑锋猛地斜削而出。 她似乎已经看到一只断掌飞上了半空。 可惜,那只手掌没有断,并且抓紧了宝剑,用力回夺,使王铃差点没有握住剑柄。 王铃心中大骇,后悔自己轻敌,差点失了武器。 急切间,身形倒蹭,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宝剑堪堪抽回,脚步踉跄,连退了好几步。 红袍人没有停顿,一步蹿到杜文林的身后,伸手抓向他的右肩,出手如电。 杜文林缩身避过,手中宝剑一招“回头望月”反削回去。 红袍人伸手抓住宝剑的剑身,向左前方摔出,杜文林被那股大力牵引,斜着迈出两步,才稳住身子。 红袍人抓住卫东青的左臂,飞身而起,直接跃出墙外。 另外三个黑衣人也随着一起跃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院中之人谁也没有打算再去追击,因为红袍人的功力给大家带来了强烈的心灵震撼。 即使追上又能如何?自问谁能是他的对手? 三娘望着红袍人消失的背影,久久沉思着,半晌不语。 直到杜文林与王铃上前拜见,才回过神来。 三娘说,不放心杜文林的边塞之行,从江南追到了延安,自己住在延安有一段时间了。 听说定边城这边即将发生战争,担心杜文林的安危,又从延安府一路赶到了这边。 刚到就赶上了战斗,若是再迟来一会,屋内的那几位将军大概性命难保。 苗总兵、云千户对诸位表示了相助之恩。 然后,苗总兵要连夜赶回城北的军营。 杜文林不放心其路上的安全,与王铃,蓉儿以及三娘把他一直送至军营,然后几人才原路返回。 第五十九章 定边大捷 回来的路上,几人猜测着那个红袍人的身份。 “他的身法与出手的速度极像‘暗夜之族’中人。”杜文林道。 三娘沉默半晌: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只是不知他是属于哪一家。看其身手,其人的身份应该比较高,可能比我还要高。年龄也应该不小了。按理说都到这个年龄了,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之中。” “也许与赢氏家族有关吧,他今夜就是专门来解救那兄弟四个的。” “也许吧,以后会知道的。”三娘道。 “嬴氏兄弟已经卷入江湖是非中,并且与朝廷作对,如果其家族有更多人卷入其中,极有可能会带来灭门之祸。”杜文林叹息道。 三娘也是叹息不已,毕竟他们都属于同一个族群,身上都流淌着同样的血液。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懂。 “犯上作乱”的罪名可不是一般的大,往往会祸及九族。嬴氏家族若仍是贪图富贵,执迷不悟,早晚会引火烧身。 几月不见,母子俩有说不完的话。 杜文林述说来边塞后所发生的点点滴滴,两个姑娘在旁抢着补充,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三娘看着两个姑娘,心中并不是十分高兴。 她看得出这两个姑娘都喜欢杜文林,她们可以为他舍生忘死。 这样的情债并不好还,处理不好,则会因爱生恨而遗憾终生。 又想起了曹翠竹,这个纯净的姑娘对杜文林也是一片痴情,并且还有婚约在先,若是因为感情受伤,岂不是杜文林的罪过? 而杜文林现在则是身处感情的漩涡之中,即使自己想脱身也难。 更让人担忧的是,那个漩涡才刚刚开始旋转,还没真正发挥它的威力。 转头看看两个兴高采烈的姑娘,不由得摇了摇头,默默叹了口气。 回到了定边城,娘俩又聊了半宿,直到鸡鸣三娘才离开。 杜文林也不方便挽留她,因为她白天不能出行,所以住在这儿也不方便。 临行之时,三娘说自己住在不远的地方,随时能过来找他。 再次依依惜别,每一次的离别都充满了不舍。 第二天天刚亮,城北的苗总兵率先发起了进攻,云千户也打开西门率领守城部队冲了出去。 杜文林也没闲着,与王铃、蓉儿跟随部队杀进战场。 鞑靼兵天生剽悍,一旦开始冲锋,不管士兵还是当官的没有人会躲在后面,皆是奋勇向前。他们从小就练习骑马射箭,长大后几乎都要上战场打仗。因为生活物资除了牛羊外,其他就靠掠夺,所以他们就是为战斗而生。 他们没有步兵,几万骑兵奔腾而来,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而明军大部分都是步兵,用血肉之躯与骑兵对撞几乎没有胜算。 但是,明朝的步兵也练就了一套专门对付骑兵的阵法,前面的盾牌组成一道墙,手持钩镰枪的士兵借着盾牌的掩护,用钩镰枪刺杀、勾倒冲到近前的马匹。后面的士兵则不断发射箭簇,射杀骑兵。 虽然步兵也能大量击杀冲上来的马匹,但是面对千军万马的冲击,队形极易被冲散,一旦失去前面盾牌的掩护,骑兵冲入阵中,狼入羊圈,步兵的损失就大了。 鞑靼兵的弯刀异常锋利,扫过之处,人头滚落。 现在,前面的阵形已经松动,不断有骑兵冲入阵中,云千户急令盾牌兵上前堵住被冲开的缺口。 杜文林不断挥剑斩杀靠近的骑兵,可是冲进来的骑兵越来越多,大有不可收拾之势。 一名骑着汗血宝马的百户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其身后跟着很多骑兵,以其马首是瞻,他冲到那儿,那些骑兵就跟着他打到那儿。 原来,他们也有自己的攻击阵形,看上去似乎各自为战,其实不然。 他们每个百户带一小队,像是一根根楔子砸进来。 杜文林看清了对方的攻击队形,打马迎着那名百户冲去。 对方见一名年轻军官冲着自己跑来,一抖弯刀迎了上去。 二马相错之际,弯刀横着向杜文林的腰间快速扫来,看其出手之速,就知武功不弱。 杜文林的利剑迎着弯刀而去,刀剑相交,发出一溜火星。杜文林手臂猛然发力,对方的弯刀再也握不住,被挑上了半空。 百户一下子懵了,他对自己的刀术与臂力有着绝对的信心,没想到却被一支普通的宝剑挑飞。对方剑上传来的那股大力使其无法握住刀柄,如果不及时撒手,自己的身体甚至都可能随着弯刀被挑起。 他似乎见到了魔鬼,眼中充满了恐惧。 谁知对方挑飞了他的弯刀后,突然从马上倒蹭而起,半空一个鹞子翻身,直向他扑来。 手中已经没有了兵器,只有催马奔逃。 可惜马还没有动步,杜文林已扑到,还没做出丝毫反抗,就被抓住后心,从马背上扔出了两丈远。 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想站起来,却被士兵按住,捆了起来。 从俩人交手,一直到做了俘虏,这些皆发生在转瞬之间。 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明白,自己如何失败的。 百户被抓,手下的这支小队立马失去了主心骨,进攻没有了章法,将近五百人的队伍片刻即被打散。 如法炮制,杜文林纵横在战场,专门寻找那些百户,千户出手,一会功夫,被他活捉三个百户,一个千户。冲进来的骑兵遭受极大的损失,明军的压力骤减,逐渐稳住了阵脚。 北面的战场也是异常惨烈,向前推进的速度非常缓慢,可见他们压力并不比这边小。 哱承恩见明军在自己的铁骑下只剩招架之力,遂命令全线出击,决心一举解决这两股敌人。 战鼓急促敲起,无数的战马嘶鸣着向前冲去,一把把明晃晃的弯刀高举成一片耀眼的刀林。 明军重整旗鼓,一阵箭雨射过,迎着敌军的铁骑冲去。 忽然,西南方向传来了喊杀声,埋伏的五千铁骑终于出动了。 麻贵这次为了协助定边城,派出的一万人中有六千骑兵。苗一堂为了加大突袭的力度,埋伏的五千人全部是骑兵,他们趁着战斗如火如荼、敌军后方空虚之时,如同猛虎下山从背后冲入了敌阵。 哱承恩正指挥全部骑兵分两个方向冲击明军,谁知后方突然遭到攻击,被追杀的骑兵四散奔逃,马匹相互碰撞,乱成一团。 明军三面夹击,战鼓隆隆,敌人的攻击阵形瞬间被打散,并且开始向西北溃逃,兵败如山倒,一败不可收拾。 哱承恩一看大势已去,暗骂一声,调转马头,也向西北方向逃去。 明军跟着一路追杀,一直追了三十多里才鸣金收兵。 此一役,斩杀叛军三千有余,截获马匹两千,大获全胜。 此后,哱拜再也没有对定边发起攻击。 定边城中,宰牛杀羊,犒赏三军。 战争暂时告一段落,叛匪短时间内也不会再犯,杜文林遂向大家辞行,准备回延安府交差。 云千户再次感谢杜文林的相助之恩,并让杜文林捎话给叶总督,定边城的全体将士随时听从调遣。 叶梦熊与梅国桢看完杜文林捎回来的战报,非常高兴。 定边城的意外收回,为宁夏之战又奠定了一块结实的基石。 因为定边离宁夏城较近,可以作为战时指挥、转运中心,位置特殊,攻守自如,有着靖边与固原无可比拟的有利条件。 “现在万事具备,近日就可以展开进攻。”叶梦熊道。 “今天是七月十六日,命令固原的李总兵,靖边的麻总兵,以及延安府的军队,明天开始向宁夏城集结,二十五日前必须到达指定位置。”梅国桢道。 叶梦熊把命令派人分送了出去。 梅国桢看着杜文林,嗫嚅半晌,犹豫道: “杜大人,有件事暂时本不想与你说,可是又觉得晚说不如早说。犹豫再三,决定还是让你知道吧。” 杜文林绝顶聪明,见梅国桢这种神情,马上猜到可能是曹巡抚出事了。 “梅大人说吧,下官听着。” “你的岳丈曹时聘曹巡抚出事了,据说是受其内人牵连。已经都被解往京城。” 对于此事,杜文林并不惊讶,纸包不住火,出事是早晚的。 “谢谢梅大人的关心!”此时他更关心的是曹翠竹的状况。 父母皆被羁押于京城,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自处? 可是此时自己与她远隔万里,又能如何? 心中忧虑不已。 梅国桢盯着他看了一会,又道: “还有,朝中有人弹劾,说你与曹巡抚为了保护曹夫人而杀人灭口。” 对于此事,杜文林也在意料之中。 他早就预料,只要曹夫人入教之事被揭出,他与曹巡抚联手杀人灭口之事肯定会被翻起。 担心的事,总算来了。 如果就此承认,被对手抓住把柄,自己与曹巡抚肯定没有好下场。 暗杀证人虽然不对,可是那些人本就该死,自己替天行道而已。 但是,暂时绝对不能承认,为了自己,也为了曹巡抚一家。 具体以后形势会如何发展,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事纯属子虚乌有,是别有用心之人杜撰出来的攻击借口罢了”杜文林微笑道。 梅国桢微微叹口气,又道: “只要没有证据,就是造谣诬蔑,杜大人勿须理会。” 叶梦熊听了半天,也开口道: “此时正是国家用人之际,前方战事吃紧,后方那些闲人却只顾争权夺利,排除异己,实属可恶!” “叶大人,我看不如这样,我与你共同书写一份战报,把杜大人在这边战场上的表现以及所立战功着重表述,你看如何?”梅国桢问道。 叶梦熊点头答应。 杜文林对两位大人的关心深表感激。有他们力保,自己暂时应该没事。 第六十章 被困“山西都督府” 杜文林带领两千卫队随延安府的部队一起出行,他的职责仍然是保护梅监军的安全。 延安府集结了岷州卫、松潘卫、龙州司、平凉府、庆阳府、凤翔府等地的守军,人数达到十万之众。 旌旗遮天蔽日,浩浩荡荡,一路向西进发。 边塞的风沙催人老,来此才两个来月,两位姑娘与来时简直判若两人,皆又黑又瘦。 杜文林看着陪在自己身边,没有一句怨言的两位姑娘,心中愧疚不已,总是感觉自己亏欠她们太多了。 曾经劝她们回去,可是没有效果,根本不听他的。 “你如果在这儿一辈子,我们就陪你一辈子。”这是王铃的原话。 她们的感情自己并不是不懂,可是却永远无法去面对,更无法接受。 因为,翠竹一直默默等在那儿。 二十三日,部队到达定边。 麻贵早就在守备府中等候,一见总督与监军到了,立马出来迎接。 李如松的部队已经抵达永宁县城,他处在随时都能攻击的位置。 叶梦熊命令麻贵率领他的部队马上启程,赶往宁夏城北面贺兰山脚下的贺兰县,等待攻击命令。 云千户也带上定边的守军跟着麻贵一起赶往贺兰县。 二十五日,李如松率先从南门发起了对宁夏城的攻击。 七万多人分成几个梯次,轮流攻击,从早晨一直攻到傍晚,除了留下一千多具尸首外,没有一点收获,无奈鸣金收兵。 第二天,李如松仍然攻击南门,叶梦熊的三边部队攻击东门,麻贵则从北面发起攻击。 整个宁夏城被炮火包围,喊杀声惊天动地,城墙上到处都是攻城的云梯,士兵一队队爬上城墙,又被一个个砍翻扔了下来。 战场上被弓箭射死的士兵铺满了地。城墙下战死的士兵堆成了小山。 哱拜亲自登上东门督战,亲手砍翻几个登上城墙的明军。 哱承恩负责南门的指挥,顽强不输其父,带着卫队在城墙上奔走,支援被突破的缺口。 北门的守军是许朝带领的汉军部队,战斗力虽然不比鞑靼兵,但是仗着人数众多,让麻贵也是束手无策。 一天攻击下来,明军损失不下五千,而宁夏城却固若金汤。 夜晚,总督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李如松,麻贵等高级军官皆在。 “明日我把队伍全部压上去,就不信打不开缺口。”李如松咬牙切齿道。 麻贵也表示,明天加大攻击力度,不攻破城墙誓不收兵。 “这样蛮干不是个办法,损失太多士兵不说,还不一定能凑效。”梅国桢道。 “梅监军,你说咋办?”李如松红着眼睛道。 “孙子曰‘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如今,敌人城坚炮利,以逸待劳,占尽天时地利,而我们以劳远之兵,疲惫之师妄自攻之,胜算几何?”梅国桢又道。 此时,叶梦熊清了清嗓子,大家都静了下来。 “明天暂停进攻。我们再仔细研究一下攻击的方式。宁夏卫自太祖建朝起就开始修建,历经一百多年,城墙坚固,仓廪充足。如今更有十多万虎狼之师防守,如果不讲求策略而一味进攻,最终的损失不可想象。”叶梦熊道。 李如松、麻贵这些军头皆不言语,他们知道叶总督说的没错。 “明天我与大家再绕宁夏城转悠一圈,看看还有什么好的办法没有。战场形势千变万化,懂得变通才为上策。”上一次宁夏之行因为定边之事而半途夭折,他一直没忘记这茬。 第二天,杜文林率两千护卫跟随叶梦熊、梅国桢一行向着宁夏城北面进发。 黄河从贺兰县境内流过,这儿是黄河的上游,水流不急,但是水量常年不减,蜿蜒而下。 众人随着黄河一路上行,越走越高,一直来到宁夏城的西北部,停了下来。 叶梦熊站在静静流淌的黄河边上,回首下望十多里外的宁夏城,思索半晌,突然道: “这儿比宁夏城高出了许多,我们是否可以把黄河水引过去,水淹宁夏城?” 众人闻言,皆面露惊讶之色。 因为此处水源对宁夏城来说,就是高高在上的天河,如果把黄河水引过去,一泻千里,势必会给城中的百姓造成极大的伤害。 而对于攻城有没有效果还难说。 所以,当叶梦熊提出这个问题之时,众人皆沉默不语。 若是毁了城中的百姓,却没有攻下宁夏城,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叶梦熊见大家如此态度,也没再多说什么,命令马上回转军营。 看来,他对水攻这块似乎已经下了决心。 趁着战争的空闲期,杜文林想亲自再去宁夏城刺探情报。 叶梦熊说,最好能弄一张宁夏城的结构图来。 这是第三次进入宁夏城了,杜文林穿了一身绸布服装,像个富家小老板。 王铃与蓉儿女扮男装,穿了一身下人的粗布衣服,做了小跟班。 他们首先去找安插的斥候,城中心新开的“仲家杂货铺”就是其中的一个接头地点。 仲老板四十来岁,人长得精明利索,也是前段时间刚安插进来的斥候。 三人找到仲老板,把此行的任务对其交代一番。 听完后,仲老板沉思半晌,有些为难道: “时间紧迫。一下子去哪里弄地图啊?” 杜文林也觉得让他去完成这事,有些为难他。 仲老板也许是感觉面子上过不去,又说道: “哱拜的总兵府以及许朝的总督府肯定有宁夏城的城防布局图。” 杜文林心中暗骂: “你这不是废话吗?谁不知道这俩地方有地图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除了这俩地方,还真的想不出哪里还有。 寻思半晌,说道: “你帮助准备三套夜行衣,晚上我去一趟总督府。” 仲老板有些愕然,他也就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真的要去虎口拔牙。 “杜大人,此时是战争时期,总督府肯定防范极严,是不是太冒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回。” 仲老板也就不好再说啥,答应帮助准备夜行衣。 午饭后,杜文林三人就在杂货铺后面的客房里休息,养足精神,准备晚上办事。 “晚上你俩不要跟去了,太危险。”杜文林对俩姑娘道。 “你说呢,我们是不是能放心你一人涉险?”王铃回道。 蓉儿小嘴一噘: “你这不是等于没说吗?” 杜文林暗叹一口气,心中的愧疚又多了一层。 一个是风华正茂的姑娘,一个是未及成年的丫头,她们跟着他一次次涉险,每次都把生死抛掷脑后,这种生死相付的感情自己如何去还? 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就应该坚持把她们留在京城。 如今,自己身负她们沉重的情债,不管未来的路如何走,就怕这辈子也难以偿清了。 想到这里,不由一阵黯然。 “陕西总督府”守备森严,围墙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更别说围墙内了。 杜文林三人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面罩黑巾,悄悄潜至后面的围墙附近,趁着巡逻队伍刚刚过去的空隙,甩出抓钩绳索,攀上两丈高的墙头,进入院子。 已至午夜子时,可是院中仍然火把通明,巡逻的士兵来来往往。 三人低伏身子,借着花树、假山的掩护向大厅靠近。 大厅门前只要两个站岗的卫兵,杜文林向王铃示意了一下,俩人同时扑出,手掌砍在了他们的后脑,两个卫兵一声没吭就倒在了地上。 王铃与蓉儿守在门口,杜文林推开大厅门,猫腰急速窜了进去。 屋内漆黑一片,但是杜文林的视力异于常人,况且曾来过这个大厅,对其中摆设极为熟悉。 直奔靠近北面墙角的文件柜,整个大厅内也就这里能收藏文件。 突然,屋外传来了一阵大笑声: “哈哈,杜文林还不出来受死?” 杜文林脑袋嗡得一声,知道坏事了。 来不及再去翻柜子,急速回到门口。 院中站着六个人,除了嬴氏三兄弟、卫东青和姬小青外,还有那个红袍人。 杜文林浑身冰冷,不说嬴氏兄弟了,就那一个红袍人,也不是他能对付了的。 在这些高手的环伺下,今天是没有侥幸逃脱的可能了。 “哈哈,大家有缘,今夜又见面了。”杜文林强笑道。 “你是自己主动受缚呢,还是我们动手?”卫东青冷着脸道。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让她俩走,我跟你们走,如何?”杜文林指了一下俩姑娘。 “要死大家死一起,我们不可能自己走的。”王铃倔强道。 “嘿嘿,你们就别再客气了。今天谁也走不了。王铃是东厂王公公的宝贝女儿,这么一条大鱼,怎么可能放她走?”卫东青冷笑道。 杜文林暗暗叹息,今天这一劫看来是躲不过了,放手一搏吧。 最多也就是一个死字,自己并不怕。 可惜了这两个姑娘,被自己连累。 再次深深看了她们一眼,抽出宝剑,一招“苍松迎客”: “动手吧。” 卫东青手持短矛,一言不发,揉身而上,直向杜文林刺去。 上次在定边城差点折在杜文林的手中,身受两处剑伤,幸亏身上流淌有“暗夜之族”的特殊血液,才恢复得这么快。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短矛在他的手中如灵蛇吐信,来去迅速,神出鬼没。其急于把杜文林伤在矛下,报那两剑之仇。 原来杜文林应付卫东青还有些吃力,但是随着修炼的深入和习练了华山剑法,卫东青对其已经没有威胁,应对起来比较轻松。 可是,今夜即使把卫东青斩于剑下还是逃脱不了失败的命运。 多想无益,只有死战。 二人交手那么多次,都熟悉了对方的套路,虽然招数快得让人眼花,但是却都退进有方,就像两个配合默契的老朋友在切磋技艺。 两个姑娘急得直跺脚,却没法插手。 总算三兄弟与红袍人没有对她们出手,只是静静得看着杜文林和卫东青激战。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了,卫东青明显落入下风,守多攻少。 杜文林的华山剑法像泼水一般展开,一片光影罩住卫东青的身子。 一声惊呼,卫东青左肋被剑锋扫过,伤及皮肉,一片殷红的鲜血渗出。 杜文林想趁机把其绞杀于剑下,三兄弟同时发难,三把短刀瞬间刺了过来。 王铃与蓉儿纵身而上,护在杜文林的身前。 三兄弟虽然厉害,可是一时也奈何不了两个姑娘。 而卫东青手中匕首左支右挡,不断退却,已经没有丝毫进攻能力,眼看着就要丧身在杜文林的剑下。 第六十一章 交易 红衣人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身躯腾空而起,戴着银色手套的双手向杜文林搂头凌空抓了下来,杜文林的宝剑对着那双急速而至的手掌斜切过去。 红衣人的左手迎着剑刃抓了过来,右掌仍然向杜文林抓去。 这种双手能同时使用两种不同的攻法,若是没有极深的功力支持是万万做不到的。 杜文林知道其手掌的厉害,若是被他抓住剑身,宝剑肯定脱手。 急促间,倒蹭一步,撤回宝剑,也堪堪躲过其右掌的抓击。 红袍人身未落地,如影随形,双手跟着又抓了过来。 身后已经没有退路,杜文林牙关一咬,不顾一切挥剑而上,一招“金雁横空”快速削向抓过来的双掌。 红袍人故伎重演,左手一翻抓住剑身,猛地向外用力一扯,杜文林不由得往右前方斜跨半步。 电光石火间,红袍人的右掌已经搭上了杜文林的左肩。 杜文林心中大骇,右手撒开宝剑,急切后退。 可是,红袍人的速度更快,右掌用力一抓,杜文林的肩头传来钻心般的痛疼,瞬间动弹不得。 王铃与蓉儿见杜文林被擒,急得眼泪涌了出来,双剑把华山剑法使到极致,两团银光向红袍人卷来,她俩是想解救杜文林。 杜文林暗叹一声,知道她俩这样做无异于飞蛾扑火,没有丝毫用处。 果然,红袍人根本不顾宝剑的锋利,突然伸出左手探进银光之中,瞬间就把王铃的剑身抓住,用力一抖,王铃的宝剑脱手,踉跄着斜跨出两步。定足之时,嬴氏三兄弟的短刀已经抵在了胸前。 蓉儿一看杜文林与王铃皆被对方控制,眼睛红了,挥着宝剑往前闯。 “蓉儿住手!”杜文林一声大喊。 他不想蓉儿做出无谓的牺牲。 蓉儿停了下来,眼中噙着泪水,茫然得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此时,院子里灯火通明,一行人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正是新任“陕西总督”许朝。 他腆着肚子,迈着方步走到杜文林面前: “还想来这儿作乱,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本总督早就算好了你们不会安稳的,果不其然,哈哈。” 又走到王铃面前,盯着王铃看了半天,笑道: “这丫头不错,要不今夜留给本总督乐呵乐呵?” “呸!”王铃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脸上。 许朝并不动怒,伸手抹抹脸,对手下道: “把这个娘们送到我的屋里。” “姓许的你找死!”杜文林骂道。 “哈哈,今夜先让本总督享受过了再说。” “许将军,这几人你不能动。他们都是要犯,得把他们送去总兵府交给哱大人。”红袍人突然道。 “怎么了,本总督玩玩也不行吗?为什么非得送去总兵府?” “再说一遍,这几人是要犯,必须由哱大人亲自发落!”红袍人冷冷道。 看得出,许朝对这个红袍人极为忌惮,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 杜文林三人被直接押到了“三边总兵府”,关到了后面的牢房中。 身陷囹圄,杜文林对自己的安危倒是无所谓,可是王铃与蓉儿遭此大罪让他痛心疾首。 真的后悔带她们进城,明明知道此行的风险极大,可是自己却没有极力劝阻她们。 也怨自己莽撞,在“仲记杂货铺”里时,那位仲老板就小心提醒自己,此时是战争时期,总督府里肯定防范甚严,可惜自己过于自信而没有听从他的劝告。 王铃与蓉儿关在隔壁的牢房,两人倚坐在墙边,正说着话。 “姐姐,你说他们会如何对付我们?” “大不了砍头而已,怕啥?”王铃满脸不在乎。 “如果,我是问如果。如果他们要糟蹋我们,咋办?” “还能咋办?能拼就拼,若是没有机会拼,就咬舌自尽。”王铃的声音冰冷。 蓉儿没再继续问下去,小脸上隐约露出恐惧之色。 她才十三岁,还没正式踏入成人的世界,却要承受成人的痛苦,这些对她真的有些不公平。 天亮了。卫东青带着卫兵把三人押到总兵府大厅。 哱拜高高坐在上面,看着杜文林三人,哈哈笑道: “杜大人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杜文林也笑了: “哱大人好,今天准备如何处置我啊?” “都是老朋友了,也不想过分为难你。只要肯与我合作,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如何合作?”杜文林问道。 “很简单,你回去把叶梦熊的脑袋给我提来。”哱拜道。 “就这些?” “当然是有前提的。你自己回去,把这俩姑娘留下来,用叶梦熊的脑袋换她俩的命。” 杜文林默不作声,他在盘算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 三人都关在这儿,几乎是没有机会脱困。 如果自己不答应,哱拜甚至可能现在就杀了他们。 自己先出去,再想办法救她俩。同时,只要他在外面,她俩暂时就没有危险。 “是不是没有其他选择?”杜文林问道。 哱拜笑着点点头: “这桩交易比较公平。况且,此事对于你来说并不难。” 他感觉已经拿捏住了对方的七寸,自己就是他们的主宰,心中充满了自豪。 “好吧,我答应你。”杜文林回头看了一眼王铃、蓉儿: “你必须好好对待她们。” “放心好了,她们不会少一根汗毛。” 两个姑娘对于杜文林是否真的去刺杀叶梦熊并不关心,他无论做什么对于她们来说都是正确的。 并且,相信他一定会有办法拯救她们的。 这就是爱与信任。 杜文林深深看了她们一眼: “我先走了。” 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男人。 王铃、蓉儿虽然满脸的不舍,可是还是含泪点了点头。 杜文林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的停顿,他怕自己忍不住泪水。 卫东青带领卫兵一直把杜文林送至城外: “杜文林,可别想耍花枪。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命运如何,可都在你的身上了。” 杜文林也懒得理他,转身打马往定边而去。 杜文林出事的消息早就被斥候传到了叶梦熊这里。 此时。叶梦熊、梅国桢皆在临时总督府商量着对策。 见到杜文林独自回来,皆有些意外。 杜文林把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当说到杜文林答应哱拜,用叶梦熊的脑袋换俩姑娘时,叶梦熊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的惊讶。 他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能力和智力。在那种场合下,这也是最佳的选择。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叶梦熊问道。 “下官有辱使命,甘愿受罚。可是,那两个姑娘我得想办法先行救出,然后再回来接受处罚。” “好了,别再言处罚之事,胜败乃兵家常事。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搭救她们?”梅国桢插言道。 “以目前他们的防守来看,强行劫狱肯定不可行。我想再进宁夏城,到了那里我再想办法吧。” 梅国桢点点头。对于此事,他也是束手无策。只有让杜文林自己解决了。 “你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尽管说。要不去挑几个好手与你一起过去?”叶梦熊又问道。 “谢谢叶大人。暂时也用不到帮忙。”军中都是纵横沙场、于千军万马中冲锋陷阵的标准军人,但是这样的事他们是真的插不上手。况且,他们单打独斗的能力也没有谁能达到自己这般级别,去了也无济于事。 “听你所言,那个红袍人的功力无人能敌。你看他是什么来路?”梅国桢问道。 杜文林沉思片刻,犹豫道: “我暂时也没有弄清他的真实身份,不过我会慢慢搞清楚的。从他的服饰来看,似乎与‘红封教’有关。” 他虽然怀疑红袍人是“暗夜之族”的人,但是目前也仅仅是猜测而已,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关键是,他暂时不想透露关于这个特殊族群的信息。 “又是‘红封教’!等这边战事平息,回去好好收拾他们。”梅国桢恨恨道。 第二天傍晚,杜文林又独自潜回宁夏城。 来到“仲记杂货铺”。仲老板见到杜文林,满面惊诧。 他知道杜文林在“陕西总督府”失手,却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杜大人你怎么来了?” “不说了,今夜先在你这儿借住一宿。”杜文林道。 仲老板也就不再多问,把杜文林带到了后面的客房。 吃过晚饭后,杜文林躺在床上,苦苦思索着破局的方法。 现在用强肯定是不行的,不说红袍人了,就是嬴氏三兄弟自己也对付不了。 可是,还能有什么好的办法破局?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她与自己并不熟,可是却似乎对他有着特殊的情感。 她就是哱拜的女儿哱塔娜。 如果能求得她的帮忙,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只是,如此盲目去求她,其能否答应未可知。毕竟,这是哱拜亲自安排的事情,除非她敢公然违背父亲的命令。 想到这里,杜文林又苦笑着摇摇头。 交浅言深,违背了正常的认知,成功的机会过于渺茫。 想得脑袋疼,干脆什么也不想,明天再说。 第二天,杜文林乔装打扮一番,出了杂货铺。 在总兵府门前溜达了一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眼看着太阳西落,惦记着牢里的两个姑娘,心中烦躁不已。 正想往回走,突然几匹马从远处奔来。 而跑在前头的正是哱塔娜。 杜文林本想躲开,可是突然又想,与其在此苦苦寻找机会,不如碰碰运气。 看其身后只是跟着几个卫兵,并没有哱云、卫东青他们,于是硬着头皮迎上前去。 哱塔娜突然看到一个身穿黑色服饰的少年挡在了马前,有些诧异。 到了近前,已经认出,此人是最近经常出现在自己梦中的杜文林。 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今天又见到他了。惊得是,杜文林此时应该在城外的军营,而不是出现在这儿。他可是答应了父王要用叶梦熊的脑袋来交换那两个姑娘的。 勒住马,轻声问道: “杜文林,你怎么在这儿?” 杜文林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嗫嚅道: “我想与你说几句话,不知是否方便?” 哱塔娜回头对那几个卫兵道: “你们先回去。” 卫兵答应一声,骑马往总兵府而去。 第六十二章 旖旎之夜 哱塔娜牵着马跟随杜文林来到路旁,看着杜文林。而杜文林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场面有些尴尬。 “你找我有什么事?”哱塔娜开口问道。 杜文林嗫嚅着: “是这样,哱塔娜小姐,你肯定也知道了前两天发生在总督府的事情。现在我的两个同伴还在总兵府里关押着,想求你帮帮忙!” 杜文林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完这些话。说完后心中反而轻松了不少。 “你说的是那两个姑娘吧?我能帮你什么忙?”哱塔娜冷着脸道。 “我知道这事会让你比较为难,但是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才能救她们!” “你把叶梦熊的头颅带来了吗?” “他的头颅我更拿不来。”杜文林无奈道。 “那我如何帮你啊?” 杜文林心中道,我如果能把他的脑袋拿来,还用得着求你帮忙吗? “叶总督的人头我拿不来,可是她俩我还必须救回去,所以此事必须求你帮忙!”杜文林的语气软了下来,此事非同小可,难度也极大,人家凭啥帮你? 哱塔娜的一双大眼死死盯着杜文林,半晌才道: “你与我父王的交易没有完成,却企图让我背弃我的父王,凭什么?” 杜文林苦着脸: “这个交易我本身就无法完成。那两个姑娘又的确无辜。她们本不应该牵扯进来。小姐如果实在帮不上,我只有亲自找你父王,把两位姑娘换回来。要杀要剐随他便吧。” 哱塔娜转头看看路上不断经过的行人与巡逻的士兵,说道: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她牵着马,杜文林陪在一旁,向南门方向走去。 不一会来到一个客栈门前,哱塔娜让小二把马牵去马厩。 战争时期,外来的客商也少,客栈的生意并不好。 大堂里没有几人吃饭,他俩找了一个靠里的桌子坐了下来。 哱塔娜要了二斤手抓羊肉,一大坛烧酒。 “有点饿了,边吃边聊吧。”哱塔娜拿过两只大碗,倒满了酒。 “我俩第一次喝酒,先干一杯。”说着,她碗中的酒已经一饮而尽。 杜文林的酒量并不好,可是即使拼了命也得把这碗酒喝下。 硬着头皮,也把碗中酒一气干掉。酒碗放下,立即咳嗽不止。 哱塔娜并没理会他的反应,又把两碗斟满: “这一碗是我作为东道主敬你这位远方的客人。”话音落地,碗又见底。 杜文林皱着眉头,只有把第二碗也干了。 哱塔娜又把两只碗斟满: “这第三碗,祝愿你心想事成。”第三碗,又干了。 一听到“心想事成”四个字,杜文林心中一阵激动。她是不是愿意帮助自己了? 不用多说,这碗酒更应该干了。 三碗酒下肚,哱塔娜面色未变,可是杜文林却已面红耳赤。 眼前的哱塔娜,突然变成了曹翠竹,正对着自己嫣然而笑。 似乎又是王铃,正用幽怨的眼神盯着自己。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得看着哱塔娜,似乎想弄清她究竟是谁。 哱塔娜的面容也微微发红,面呈羞涩,轻声道: “从那一夜你闯进我的帐篷,就再也没有从我的脑海里消失过。每天想的最多的事,就是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虽然,也知道这种思念没有意义,但是总是忍不住要去想你。” 她的声音像是诉说,又似梦呓。 杜文林的酒虽然有些大,但是对面这位纯真姑娘的表白他还是听懂了,可是却无言以对。 “一想到你整天与那两个美丽的姑娘在一起,我心中就充满了嫉妒,嫉妒她们的幸运。后来,听说她俩被抓,当时,心中真的非常高兴。直到今天,你求我去解救她们,我非常难受。”说到此处,她的眼中隐约含着泪水。 杜文林不由伸手握住她的小手,两人就这样默默看着,许久没有说话。 大堂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老板坐在柜台旁打着呵欠: “我说二位客人,时间不早了,如果话还没有说完,我帮你们开一间上房,你们继续聊,怎么样?” 哱塔娜猛地一嗓子: “要开就开,废什么话?” 老板见这位女军官发怒,赶忙让小二去后面收拾房间。 哱塔娜站起身来,把手伸向杜文林: “走吧。” 杜文林从心底不愿随她去客房,可是王铃与蓉儿还在冰冷的牢房里,目前来看,除了眼前的这位姑娘,谁还能救她们出来? 握着哱塔娜修长的玉手,心跳不由加速。 哱塔娜依偎着着杜文林,俩人就这样慢慢走进客房。 客房里只有一张大炕,哱塔娜进门就躺倒炕上,嚷着叫杜文林帮其脱了鞋袜。 杜文林虽然感觉脑袋有些发沉,可是还能保持清醒。 看着躺在床上的哱塔娜,踌躇不已。 活了将近二十年,还是第一次与一个姑娘在如此尴尬的环境中独处一室。 对这个美丽的姑娘,心底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些喜欢其豪放的性格。 她与王铃的性格十分相像,都是属于优越环境中长大的小姐,虽然性格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强势了一些,但是她们的身上都有着一种普通女孩所没有的高贵气质,这种气质是发自骨子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显露无遗。 杜文林的心中从来也没有如此矛盾过,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个姑娘的心思,可是自己有得选择吗? 轻轻坐到炕边,把哱塔娜的袜子脱了下来,露出一双晶莹赛雪的天足。 哱塔娜忽然坐起身来,双手搂住杜文林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胸前。 杜文林嗅着头发上的清香,大脑瞬间有些迷糊。 哱塔娜抬起头来,轻轻吻住杜文林的嘴巴,杜文林心里感觉到极大的震撼与矛盾。 这是位异族少女,又是敌人首领的女儿,他俩如果有了关系,战场上以后如何相对? 哱塔娜并不给他过多思考的机会,已经在脱他的衣服。 他伸手抓住即将被扒下来的上衣,可是当看到哱塔娜眼里那股幽怨与即将发作的怒火,霎时没有了坚持的勇气。。。。。。 天还没亮,哱塔娜就悄悄穿衣起床,然后出门而去,临走时还没忘轻轻带上房门。 从哱塔娜开始起床,他就已经醒了,但是没有睁眼,也没说话。 因为,他不知如何面对今夜发生的一切。 虽然,极想再问问她能否搭救那两个姑娘,可是还是忍住了。 在这种情形下,他是真的张不开口。 静静得躺在炕上,虽然闭着眼睛,却再也没有睡意。 扪心自问,今夜与哱塔娜之间所发生的情事自己真的是出于被逼无奈吗? 还是心底本来就有与她亲近的想法? 脑海中又出现了曹翠竹楚楚动人的身影,一瞬间,心中对其满是愧疚。 用手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也许只有疼痛才能减轻那种负罪的感觉。 就这样,迷迷糊糊躺着,不愿醒来。 突然,门被推开。天还没亮,这个时候,谁会来这个房间? 难道是哱塔娜又回来了? “哼,他倒是悠闲的在做旖旎春梦呢!”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 杜文林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是在梦中。 耳朵突然被拧住,往上提着。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王铃正拧着他的耳朵,蓉儿笑吟吟地站在旁边。 已经确定这不是做梦。 赶紧坐起来,伸手握住王铃的手: “你们回来了啊!我还以为是在梦中呢。” “哼,是不是惊醒了你的美梦啊?快点交代,梦里与哪位美女约会了?”王铃笑着道。 她无心的一句话,却使杜文林面红耳赤。 “约就约了呗,用得着脸红吗?况且,只不过是梦里约约而已,我们也不吃醋,对不姐姐?”蓉儿戏谑道。 “梦里约也不行!”王铃故意板着脸。 两个姑娘从进门就没住嘴,让杜文林又好笑又惊喜。 握着她们的手,似乎还在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你们是怎么回来的?”总算问到正经问题了。 “是那个哱塔娜去把我们放出来的。”蓉儿答道。 杜文林瞬间怔住了。 哱塔娜半夜离去,原来是为了救她俩。 此时,自己也不知内心是什么感觉,酸甜苦辣都有。 “喂,你怎么了?”蓉儿问道。 “哦,没什么。回来就好。”杜文林掩饰道。 天刚亮,三人乔装改扮一番,匆忙离开了客栈。 他们怕夜长梦多。 叶梦熊、梅国桢看到杜文林三人回来,真的是又惊又喜。 从杜文林独自去宁夏城以后,他们就忐忑不已,现在见到三人安全回归,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杜文林汇报说,他曾经救过哱拜的女儿哱塔娜。这次在走投无路下去求她帮忙,于是她解救了王铃与蓉儿。 叶梦熊他们都是思维极为缜密之人,杜文林的解释并不能让他们信服。 但是,不管其中还有什么秘密,毕竟两位姑娘都安全回来了,他们也不愿再去深究没有意义的事情。 “你们都安全回来了,非常好!下面我们就开始商议如何破城吧。”叶梦熊把话题拉到正题上来。 “叶大人是不是有了什么妙策?”梅国桢问道。 “宁夏城的坚固大家都有目共睹,如果强攻还不知哪天能攻下来。皇上可是给了我们时间限制,必须在冬季到来之前拿下此城。” “是啊,的确如此!时间不等人,这儿每年的初冬就会漫天飘雪,到时候不说攻城不易,就是补给也成问题。”梅国桢叹道。 “思来想去,我以为还是用水攻见效快些。” 大家都懂叶梦熊所说的水攻是什么意思,那天在黄河边上就提过一次。 但是水攻会给宁夏城的百姓带来多大的灾难,大家也都清楚,今天听他再次提起,皆不言语。 叶梦熊扫视着大家,见大家都缄默不语,就继续道: “我看这样吧,我与梅大人共同书信一封,把水攻宁夏城之事上奏皇上,求皇上定夺。这样如何?” 梅国桢表示此事可行。众人也表示没有意见。 如果皇上准许水攻计划,以后也就不怕言官们在朝堂上以不顾百姓生死为借口进行攻击了。 第六十三章 筑坝围城 这几天因为要等皇上的旨意,所以大家也都闲了下来。 王铃与蓉儿缠着杜文林去郊外打猎,杜文林拗不过,去找了几把弓箭,带着俩人出了城。 定边北面不远就是一片大草原,草原中有一片不小的胡杨林。 杜文林三人就是奔着这片胡杨林来的。 时值盛夏,胡杨林郁郁葱葱,这在荒漠之地算是难得的风景。 三人在树林中搜寻半晌,才射到两只野兔,收获虽然不大,但是两位姑娘却兴致挺高。 信马而行,不觉深入树林。 突然,前面出现一队鞑靼骑兵,领头的正是哱拜的儿子哱承恩。 对方也看到了杜文林,呼喊着奔了过来。 片刻间,已经围住了杜文林他们。 哱承恩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与哱塔娜长得挺像,看上去倒也玉树临风,可惜,眼中多了一股逼人的戾气。 他看着杜文林戏谑道:“这不是杜大人吗,看来你的命运不济啊!上次被你侥幸逃脱,没想到今天自投罗网。” 杜文林见对方有一百众之多,应该也是来打猎的,有人的马背上绑着一些猎物。 他们人数虽然众多,但是杜文林心中并不惧怕。 “哱将军好啊,没想到你今天也有如此雅兴。”杜文林笑着打声招呼。 “下马受缚吧。”哱承恩鞭子一指杜文林。 杜文林突然发出一阵大笑。 从他内心来说,除非有红袍人在场,其他人还没有谁能入其眼中。 哱承恩这是第一次与杜文林面对面,以前只是听说杜文林的武功厉害,但是毕竟只是传说,他并不相信如此年轻文雅的后生,能有多大的能耐。 杜文林的狂笑,使其心中大怒,拔出弯刀,一声不吭,催动战马就冲了过来。 鞑靼部落属于蒙古族的一个分支,哱承恩的武功不但在鞑靼部落有名,就是大部分蒙古部落也都知道这个鞑靼部落的勇士之名。 所以其对自己的武功非常自信,杜文林带着嘲弄的狂笑大大激怒了他。 弯刀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对着杜文林的面部就直劈下来。 看似简单的动作,却让杜文林躲闪不已,甚至连手中剑都没敢伸出去招架一下。 因为,这把弯刀不但沉重异常,而且速度快得惊人,劈下之时,带着隐隐的风雷之声。 此时,杜文林才知道自己低估了这个鞑靼人。 哱承恩也没想到在自己的突然袭击下,杜文林能躲的过去。 一直对这一招“力劈华山”极为自信,因为死在这一招下的勇士不计其数。 趁着对手的惊慌失措,第二刀紧跟着又劈了过去,还是一样的招式,也还是一样的速度。 他不信对手还能再躲得过去。 眼看着弯刀挟着风雷之声如一道闪电又劈了下来,杜文林不再闪避,一招“冲灵剑法”使出,宝剑搭上弯刀的刀身,向右前方用力引去,身体左倾,左掌迎着哱承恩的右臂击去。 如果被这一掌击实,其右臂非断即折。 刀锋被对方一柄不起眼的宝剑牵引到一侧,哱承恩就知不好。 久经战阵,已经养成规避危险的自动反应。 杜文林的左掌快要及身之时,哱承恩魁梧的身躯突然左倾藏入马肚之下,堪堪避开致命的一击。 双马瞬间错过,把马圈回,哱承恩没有再主动进击,而是瞪着眼睛瞧着杜文林,他需要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杜文林也是惊讶不已,没有想到哱承恩一个领兵打仗之人刀功与身法皆如此厉害。 两人对视着,皆暗暗佩服对手的武功。 鞑靼人野蛮的血性以及从不服输的性格再次显现出来,一挥弯刀,嗷叫着再次冲了上来。 杜文林不敢轻敌,没等弯刀劈下,一招“狂风快剑”使出,剑尖发出一团耀眼的银光直向来者的前胸涌去。 弯刀虽然沉重,来势虽然凶猛,但是万物皆有其正反两面,它没有宝剑的轻灵,这就是缺陷。 弯刀还没劈下,剑尖已经及身。即使勉强劈下,伤敌之前,自己的身躯肯定已经被宝剑洞穿。 急切间,再也来不及伤敌,自保为主。硬生生变劈为切,把弯刀切向剑身,同时把身躯急速左倾,躲避灵蛇一般刺来的宝剑。 杜文林不敢冒险让那把沉重的弯刀砸在剑上,怕剑被其砍断,不由得把剑尖左移,躲避劈下来的刀锋。 剑尖刺破哱承恩肋部的铠甲,却没有伤及皮肉。 即使如此,哱承恩仍然吓出了一身冷汗。 两人圈回马,再次四目相对。 杜文林对哱承恩的武功心生佩服,经过刚才的交手来看,自己胜他虽然困难,但是肯定能赢他。 哱承恩眼睛发红,像是被激怒的公牛,虽然对手强大,但是流淌在身体里的那股骄傲血液使他不可能就此收手。 “进攻!”一声恶狠狠的命令发出,手下一百多卫兵蜂拥而上,一百多把明晃晃的弯刀组成一片耀眼的光影,把三人圈了起来。 他自己也没闲着,挥刀又一次冲了上来。 杜文林今天本不想大开杀戒,可是对方如此不依不饶,引起他心中的怒火。 “杀!”一声大喊发出,攻近身侧的两名卫兵被其一招“无边落木”划破腹部,双双滚落马下。 此时,哱承恩也刚好攻到,弯刀再次迎头劈下。 一声长啸,如龙吟,又似凤鸣,杜文林的身子已从马鞍上飞起,避开刀锋,空中一个盘旋,落到了哱承恩的身后,单足踩在马背,利剑刺向后心。 眼看着哱承恩避无可避,命在旦夕。 杜文林却突然收回宝剑,伸出左手急速抓住其后胸,拉离马背,用力掷于地上。 这一掷,用足了力气,哱承恩被摔得差点晕死过去。 杜文林从马背上飞下,用剑抵住后心,高喊一声“全部住手!” 从发动围攻到现在,不过片刻时间,可是那些围攻王铃与蓉儿的卫兵已经被她俩杀伤十多个人。 余者见主人已经成了俘虏,皆停下了攻击,茫然不知所措。 “把武器都扔到地上!”杜文林再次喊道。 卫兵们相互看着,见有人带头,纷纷扔下弯刀。 此时,哱承恩已经从半昏迷中醒转,也明白了目前的处境,心中羞愧难当,想挣扎起来,持刀再战。 奈何,抵在背心上的利剑让他失去了起身的可能。 长叹一声,道: “今天哱某载在你的手中,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他是一个失去了战斗力的俘虏,杜文林不可能屠杀这样一个人。 心中瞬间转过很多念头。他是叛匪头子哱拜的唯一儿子,又是镇守宁夏城的主要大将,如果把他押回定边,肯定会对破城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战争结束以后,以他所犯之罪,押往京城凌迟处死是避免不掉的。 可是,他又是哱塔娜的亲哥,骨肉同胞,而自己又欠着她好大的人情。想到这里,不由转头看了看那两位姑娘。如果没有她的帮助,这两位姑娘的命运真的难说。 同时,还有一件自己不愿回想,但是却真实存在的事实,那就是与哱塔娜的一夜柔情。 就凭这些,今天也不能把他带回定边。 其以后的命运如何,只有看他的造化了。 想到这里,撤回宝剑,说道: “今天暂且饶了你,也许不久我们还会再见的。” 哱承恩从地上爬起来,脸色臊得通红,对他来说,与其被饶恕,还不如被一剑杀死。 恶狠狠得看了一眼杜文林,跃身上马,向手下挥了一下手,纵马而去。 望着哱承恩逐渐消失的背影,杜文林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充满了矛盾。 王铃与蓉儿对杜文林放走哱承恩是理解的,毕竟他是哱塔娜的哥哥。哱塔娜解救她俩,这是个天大的人情。 “回去吧。”王铃淡淡道。 皇上的旨意很快就到了,并没有提及杜文林之事,同意决开黄河水倒灌宁夏城,并且督促及早实施此计划。 见到皇上恩准,叶梦熊非常高兴,马上开始布置作战及施工任务。 命令山西总兵李如松、宁夏总兵麻贵两部负责围困宁夏城,“一只老鼠也不准跑出来!”。 命令自己将下的三边部队即日起开始围着宁夏城修筑堤坝,西北方向一直把堤坝修筑到黄河边上。 哱拜在城墙上见明军围着宁夏城日夜赶工修筑堤坝,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这是要引黄河水倒灌城池,企图水淹宁夏城。 立马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久住此地,岂能不明白宁夏城的缺点? 黄河水道高出了宁夏城多多,一旦决堤,河水奔涌而下,宁夏城马上就是一片汪洋。 到时候不说打仗了,就是生活都成问题。 他在心里把叶梦熊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打乱对方的计划! 命令城中守军四面出击,拆毁已经筑好的堤坝。 第二天一大早,四个城门同时打开,叛军如潮水般涌出。 李如松与麻贵的围城部队不下十万人,见叛军杀出,立即迎了上去。 经过一个上午的激战,叛军损兵折将,扔下满地的尸体,铩羽而归。 叛军退回,修筑堤坝的工作继续进行。 十多万人同时开干,工程进展得非常迅速,没用十天,已经修了将近一丈高。 哱拜每天都来城头观望明军的工程进度,眼看着环绕城市的堤坝一天天起高,心急如焚。 赶回“三边总兵府”,把许朝,哱承恩,哱云,以及卫东青等将领招来,共同商量对策。 “明军的意图大家都清楚,这就不用我多说了。今天把大家招来,就是商量如何打破明军的计划。如果坐等黄河水冲进城中之日,在坐诸位皆是死无葬身之地。”哱拜眼睛扫视着大家。 上次集城中精锐倾巢而出,结果大败而回,哪里还有什么好的办法可用。 大家皆不言语。 哱拜长叹一声: “难道我十万大军就这样眼睁睁地等着葬身鱼腹?” 一般很少说话的卫东青突然开口道: “哱大人,我有一计,不知可行否?” 哱拜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 “没事,你尽管说!” “上次我们四面出击不但分散了兵力,而且给敌人造成了各个击破的机会。不如改变策略,集城中能征惯战之士组成敢死队,夜晚突然杀出城去,把敌人的包围圈冲开一个缺口,后面紧跟上大部队,破坏掉堤坝,然后马上撤回城中。如此反复,明军筑坝的速度毕竟赶不上我们毁坝的速度。” 卫东青的计策听起来似乎可行。 “好,你与哱云马上着手组建‘敢死队’,具体人数你们来定。攻击时间就定于明夜子时。” 大家领命散去。 第六十四章 斩首战术 城中叛军被打回去以后,城外的明军继续筑堤。 杜文林提醒叶梦熊,叛军不可能就此收手而坐以待毙,应该做好防御其再次反扑的准备。 叶梦熊深以为然,令李如松与麻贵的围城部队昼夜警备,小心偷袭。 是夜,月黑风高,漫天黄沙飞扬,把宁夏城笼罩在一片孤寂之中。 突然,北门大开,无数骑兵冲了出来。 北门负责围困的将领是麻贵的副总兵苗一堂。 听人来报,敌人午夜来袭,立马从床上跳起来,集合队伍准备抗敌。 前几天敌人曾经来袭过,还不是被打得丢盔卸甲?所以他对今夜敌人的偷袭不以为意。 苗一堂部下训练有素,队伍集合的速度非常快,在叛军前锋临近军营之前,已经出营列好战斗队形。 尘土飞扬,万马奔腾,无数骑兵呼喊着冲了过来。 明军无数的箭矢射出,如空中飞蝗,冲锋的骑兵不断有人中箭落马,可是仍然前赴后继,转眼就冲到了阵前。 对付骑兵的最强阵形“盾牌阵”早已摆开,无数盾牌组成了一个坚固的壁垒。 冲到近前的骑兵被盾牌挡在了外边,盾牌后无数的钩镰枪伸出勾折马腿。 镇前瞬间倒下无数断腿之马,到处是战马的哀鸣声与嘶叫声,使人不寒而栗。 前面的战马不断倒下,后面冲锋的士兵也不断被飞来的箭矢射中落马,此情此景,让明军士兵信心大增,看得苗一堂摸着颌下微须哈哈大笑。 如果不出意外,今夜叛军的偷袭又是一场自取其辱的闹剧。 突然,叛军临近镇前的马上飞起几个黑色的人影,他们用手中的短刀拨开刺来的武器,脚点盾牌,如鹰隼般向阵中飞来,瞬间就落到了阵中。 落地以后,他们并不恋战,而是如几股窜动的黑烟,与阵中急速游走,阻击的士兵要么被一刀封喉,要么被从头上越过,根本拦截不住。 他们专门寻找领头的将官,无论千户、百户还是总旗,只要被他们发现,几乎没用逃脱的可能,皆遭毒手。 片刻间,就有十多个军官被杀。 吓得好多军官纷纷逃避追杀,一时间明军阵中大乱。 在阵中骑马督战的苗一堂已经看清杀进阵来的是五个黑衣人,其中一个看身形似乎还是个女人。 他们所向披靡,如狼入羊群,所到之处,众人纷纷闪避,唯恐自己做了刀下之鬼。 苗一堂怒不可遏,挥刀砍翻两名逃窜的军官,催动战马迎了上去。 身后的卫兵只有紧跟而上,纷纷出马跃到前面,向那五个黑衣人攻去。 可惜,他们只不过是螳臂挡车,被飞身而来的黑衣人瞬间刺于马下。 一个黑衣人腾身而起,直扑苗一堂。 身前两名卫兵急忙伸出长枪拦截,黑衣人抓住一只枪尖用力一撑,借力再次腾空而起,半空中持刀直奔苗一堂而来。 苗一堂能混到副总兵,也是全凭一身武艺和作战勇敢而一步步升上去的。 见黑衣人如饿鹰扑食般击下,急忙把手中长刀对着黑衣人横劈过去。 苗一堂师出少林,熟练少林派的“破戒刀法”,此时用的这一招正是破戒刀法中的“横扫千军”,的确是风雷隐隐,快速绝伦。 自己也算不清究竟有多少强悍的敌人惨死在这招之下,今夜再次使出,对付的又是一个悬于空中没有依托之人,自信对手绝对躲不过这石破天惊的一击。 可惜,他低估了对手的能力。 长刀挥出之际,黑衣人却于半空扭身再次腾起,堪堪避过刀锋。 苗一堂暗道不好,这一刀用尽了全力,他做梦也没想到有人能于半空中改变方向。 刀势用尽,想再次回刀护身已经来不及了,只觉脖子一凉,然后就没有了感觉。 一颗怒睁双目的头颅从苗一堂的颈部飞起,被黑衣人凌空抓住,喷洒的血雾弥漫了半空。 黑衣人落到苗一堂的马背上,仰头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声,同时举起苗一堂的头颅。 战场瞬间静了下来,大家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勇武善战的苗总兵就这样被敌人斩去了头颅,谁还有继续战斗的勇气? 突然,战场像是开了锅一般,明军开始四散逃离,将近两万人相互拥挤,相互践踏,喊叫声,马鸣声不绝于耳。 叛军乘乱发起猛烈攻击,摧枯拉朽,没用半个时辰,就取得绝对胜利。 麻贵的北门守军彻底覆灭。 城中冲出更多的士兵,涌上前去,把明军辛苦修筑多日的堤坝完全捣毁。 天还没亮,他们就陆续撤回了城中。 从开始出兵到收兵回城前后不到两个时辰。 麻贵领兵赶到北门之时,只见到遍地的尸体、到处乱窜的战马和被损毁的堤坝。 士兵把苗一堂的头颅拎到了麻贵的面前,其差点栽倒于地。 摇晃着身子,眼泪围着眼圈打转。 苗一堂从一名世袭百户干起,这么多年来一直跟着他南征北战,立下战功无数,一直升到副总兵,没想到今夜竟遭此横祸。 擦干眼泪,拔出腰刀: “连夜攻打宁夏城,替死去的将士报仇!” 身后的副将上前道: “总兵大人,攻城非小事,是否上报总督大人?” 麻贵红着眼睛: “违抗军令者就地正法!” 于是,几万明军连夜对北门发起了攻击。 城内的守军挟胜利之势,对攻城的明军进行猛烈的还击。 炮火闪烁,飞箭如蝗,攻城的士兵一片片倒下,泥沙中浸满了士兵的鲜血。 天才刚亮,就有人把宁夏城的战况报到了定边城。 叶梦熊听闻,赶紧带人奔赴战场。 日上三杆,叶梦熊一行才赶到宁夏城北门。 前方的麻贵立在耀眼的烈日下还在指挥士兵拼命攻城。 叶梦熊命人传达命令,停止攻城,着令麻贵马上来见他。 麻贵灰尘满面,须发皆乱,急匆匆赶到叶梦熊面前。 叶梦熊冷冷盯着他,半晌不语。 麻贵回首看看战场上遍地明军将士的尸首,眼睛发红,却没敢开口说话。 “尔作为一名指挥千军万马的总兵官,却不能明视战场敌我双方实情。不但属于防范,而且盲目发起战事,致使无数将士白白丧生,对得起你这总兵官之名吗?” 麻贵噗通一声跪下,也不为自己辩解。 他知道再多的理由也抵不过城下遍地将士的尸体。 叶梦熊面色冷峻,抬首看着宁夏城久久不语。 旁边的梅国桢等各级陪同官员也不知如何插言,一片沉默。 良久,叶梦熊回首对其身后的副官道: “把筑堤的士兵抽调一半去东门防守。其他士兵今天继续筑堤。” 转过头来,对仍然跪着的麻贵道: “麻总兵,你收集全部手下,专守北门。如果再发生今夜类似的事情,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麻贵爬起身来,去收集部队。 叶梦熊转身看着卫兵手捧匣子里的苗一堂头颅,眼睛有些湿润,对身后的随从安排道: “派人把苗总兵的尸首安全送回老家隆重安葬,把其战死的消息上报朝廷,为其家属讨些抚恤。” 然后转身率领众人赶回定边。 临时总督府中,叶梦熊召开前线各部将领会议。 “今夜叛军突袭得逞,往后同样的方式还会继续使用。我们必须制定出一个反制的方案来。”叶梦熊对众人道。 “堤坝干脆别筑了,集中二十万军队昼夜不停轮流攻击,我就不信宁夏城是铁打的?”李如松吼道。 “我的看法也是如此。”麻贵跟言道。 叶梦熊冷眼看向他,其赶紧闭嘴。毕竟刚刚吃了败仗,没有底气。 “堤坝必须继续修筑,那毕竟是皇上亲自关注的。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保证安全施工?”梅国桢道。 昨夜叛军的反击模式,让大家都心有余悸,谁也没有把握能杜绝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 一时间,大厅内陷入尴尬的静默之中。 叶梦熊看着一筹莫展的诸位将领,长叹一声: “唉!” 麻贵突然道: “怎么没见杜大人参加会议?” 以杜文林的级别,还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高级军事会议,麻贵不知是不懂还是故意装作不懂。 别看其性格粗暴,但是却不是一个小肚鸡肠之人,对于杜文林的才干他是从心底佩服。 眼看今天的会议开进了死胡同,所以他就想起了杜文林。 说不定这个睿智的年轻人会有其独特的想法。 叶梦熊命令门口的士兵: “去把杜大人喊来参加会议。” 不一会,杜文林走进大厅。 叶梦熊面色稍显尴尬,满堂久经沙场的将领,却得请一个弱冠文生来出谋划策。 关键是,他本没有参加会议的资格。 叶梦熊又把刚才的问题向杜文林重复了一遍,然后道: “杜大人有何良策能对付叛军如昨夜之偷袭?” 杜文林没想到大家正在讨论这个问题,一时间也陷入了沉思。 众人都眼巴巴盯着他,静等其开口。 片刻,杜文林踌躇道: “昨夜叛军是先集中精锐冲锋,再以武功极高之人为尖兵突入我军队列之中对指挥将领实施斩首,造成士兵群龙无首之势,然后趁乱展开更大规模的冲锋,一举击垮我方防线。” 众人皆明白昨夜敌人的战术,现在所需的是如何破解这种战术,所以无人插言,静等下文。 杜文林扫视众人一眼,接着道: “我刚才简单思考了一下,有了些不太成熟的想法。” 叶梦熊忍不住道: “你就直说你的想法好了。” 杜文林点点头,继续道: “若想打破敌人的这种战术,必须以彼之道,还施其身。我们也得组织起一队武功超群者,专门对抗他们的斩首行动。等战斗打响以后,于阵前拦击企图强行突入我军队伍的敌方高手。” 在坐诸位皆知道昨夜敌方高手的战斗力,自己这边又有几人能有对抗他们的能力? 叶梦熊开口问道: “大家对杜大人的见解有何不同见解?” 众人皆摇头。 “杜大人,本官再咨询一个问题。我们即使能组织起一队武功高强之士,可是城有四门,又不知敌人会出哪一门突袭,届时如何进行有效支援?”叶梦熊又问道。 “如果想四门皆有一队这样的奇兵,暂时组织不起那么多人。唯一的办法是把这一队人驻扎在最靠近前方的军营之中,不管哪个方向出现敌军偷袭,那一门之守军务必拼死抵抗住敌人的第一波冲击,等待小队奇兵的到来。为了能把消息以最快速度传递给奇兵小队,夜间还需增加流动斥候。” 李如松带头鼓掌道: “好,我李如松首先赞成杜大人的提议!” 众人皆言,杜文林的计划可行。 “既然大家没有什么意见,那就按照杜大人的计划开始实施。李总兵、麻总兵,你们回去继续加强防务。组织奇兵小队之事就辛苦杜大人了,三军将士,你可以任意挑选,尽快把小队成立起来。”叶梦熊安排道。 诸位将领及杜文林皆领命而去。 第六十五章 危机重重 北门午夜突袭,不但捣毁了明军辛苦多日筑建的堤坝,而且杀死了宁夏副总兵苗一堂,同时还歼灭了一万多明军,这绝对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大捷。 天亮之后,哱拜亲自犒赏出城参战的将士,表彰了施行斩首行动的嬴氏三兄弟、卫东青以及姬小青,并且着重奖励斩首苗一堂的嬴氏三兄弟老大赢狮。 当然,嬴氏三兄弟没能当众受奖,他们白天只能藏于阴暗之处。 卫东青获奖,心中狂妄,极欲见到哱塔娜,把此事向其显摆一番。 那夜哱塔娜悄悄从客栈回到总兵府,来至后院关押王铃与蓉儿的牢房,向狱卒撒谎要连夜提审两位“女犯人”,骗出她俩后,让她们直接去找杜文林。 天明后,她来到总兵府大厅,见到哱拜,直言自己放走了那两个姑娘。 哱拜听闻大怒,质问为什么吃里扒外? 她说,是看着两个姑娘可怜,战争本来就应该是男人的事,何必为难两个女人。 哱塔娜从小就没了娘,哱拜对其视若明珠,平日极为娇宠。 其私放人质,让哱拜勃然大怒,本想重重惩罚,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吩咐卫兵把其关进闺房好好反思,暂时不许出门 卫东青一路兴冲冲而来,命令守门的卫兵把门打开,跨进闺房。 坐在床沿正在生气的哱塔娜见卫东青突然进来,并且把门插上,顿生警惕: “卫东青你来干什么?” 卫东青用手抻了抻蓝衫的下摆,昂头挺胸: “昨夜我带领敢死队员们一举打败北门明军。这不,刚刚接受了哱总兵的嘉奖!”说着,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哱塔娜一脸的不屑,转头看向窗外,没有理他。 卫东青见哱塔娜如此态度,有些恼怒,竟伸手去抚摸她的脸蛋。 哱塔娜抬手打开其手,横眉冷对: “你想干吗?” 卫东青嬉皮笑脸: “哥哥想干什么你还不知吗?” “滚!” 卫东青突然伸手从背后抱住哱塔娜柔软的身躯,嘴巴吻向她的脖子。 他实在也控制不住窜动的欲望。 突然,右边的肋下一凉,低头一看,一把匕首插进了身体,鲜血顺着刀刃不断渗出,疼痛立刻传遍了全身。 松开抱着哱塔娜的手臂,紧紧捂住伤口,脸上露出不相信的神色。 哱塔娜匕首也没拔下,立即跳开,满面怒容。 卫东青心中的火焰已经彻底熄灭,死死盯着哱塔娜: “你好狠!” 哱塔娜一言不发,冷冷盯着他。 卫东青一直以为凭着自己风流倜傥,武功超群,定会赢得哱塔娜的芳心。没想到被现实狠狠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目光中满是绝望,踉跄着向门口走去,打开门,由门外的卫兵搀扶离去。 哱塔娜呆呆坐在屋里,思绪万千。 自从与杜文林有了肌肤之亲后,已经把自己当作了他的人。 以鞑靼人的风俗,女子一旦与一个男子有了肉体上的关系,此生一定会追随左右,再也不离分。 可是,那一夜的风情全都由她一人导演,对方是被动接受,其是否也像自己一样珍惜这份情意? 关键是俩人处于敌对的阵营,自己是叛军头领的女儿,而他却是明军的将领,本是水火不相容的关系,谁承想他俩却有了如此情缘,难道是命中注定? 卫东青的伤势并不重,因为其身体里有“暗夜之族”的血液,自愈能力极强。 但是,内心所受的伤害却无法愈合。 他不能承受这种屈辱,必须报复。 自己本是受“红封教”的派遣,来此担任两边联络工作,谁知却卷入了战争之中,此非本意。心中有一百个不乐意。 可是,一是迫于哱拜的压力而身不由己,二是,因为看上了哱塔娜,极欲讨好哱拜。 他的确为宁夏城出了不少力,不但自己来了,还把情人姬小青和赢氏三兄弟请来帮忙。这份人情还不够大? 那个红袍人自己并不熟悉,他是自己来的,据说是教里的高级首领,来此一是考察宁夏城的战况,二是与哱拜深谈合作之事。 不过其已经回去了关内,具体与哱拜做了什么交易卫东青并不知晓。 临走之时,嘱咐卫东青,一定要竭尽全力帮助哱拜守住宁夏城。因为宁夏城一天不失手,朝廷就没法腾出手来对付“红封教”,这样就能给本教更多的时间发展壮大。 自己出身寒门,偶然机会成为“未来之星”,习得一身武艺。自感应该投身仕途光大门楣,可是低贱的出身却让其仕途无门,最终只有另辟蹊径,屈身“红封教”,幻想此教有朝一日若是能取代朱家天下,自己岂不是也就成了开国元勋? 杜文林为了组建应急小队,也是煞费苦心。 他把二十多个厂卫全部编进了小队,又从军队中挑选了二百名武功高强者,经过简单的训练,也全部编入小队。 并且给小队起了名字“塞外奇兵”。 简单衡量了双方的实力,对方即使不算红袍人,就“赢氏三兄弟”、卫东青与姬小青这五人,自己这边就没有胜算。 但是,有聊胜于无,至少强过坐以待毙。 况且,战场之事风云变幻,能否取胜只有看天意了,凡事尽心就好。 杜文林把“塞外奇兵”驻扎到宁夏城东门外的军营中,保持随时出击状态。 筑坝工程有条不紊得进行着,已经初具规模。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狂风夹着黄沙呼啸着吹过宁夏城。 刚到子时,南门突然洞开,无数骑兵冲了出来。 负责围困南门的是山西总兵李如松,他的七万兵马大多是他从辽东带来的老班底,皆是能征惯战之辈, 今夜一见敌人主动送上门来,兴奋得如同喝足了宁夏老白干,个个精神抖擞,只待一声令下,快速出击把敌人歼灭于城下。 两军很快就短兵相接,同样是盾牌阵迎战骑兵阵。同样是冲在前面的骑兵被盾牌后的钩镰枪勾翻。 五个黑衣人离马腾身而起,从盾牌上空飞过,直扑阵中。 所有的攻击模式与北门的那夜也是同出一辙。 他们在阵中左冲右突,寻找追杀各级军官,只是还没寻到能左右战局的明军高级将领罢了。 在他们的想象中,今夜的突袭肯定会与那夜有同样的战果。 因为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一切都在复制着那夜的模式。 被黑衣人盯上的军官都在四处逃避,人的求生欲望是天生的,他们仓惶躲避着五个索命的死神。 士兵们因为失去有效的指挥与协调,阵前防御已经出现松动,很多骑兵冲破盾牌的阻挡进入阵中。 突然,东方战马嘶鸣,一小队骑兵快速冲了过来。 领头的正是杜文林,他的身侧跟着王玲与蓉儿,身后就是那二百多人的“边塞奇兵”。 这些千挑万选的武功高手纷纷杀向敌人骑兵,那些正如狼入羊群大快朵颐的鞑靼骑兵,此时却成了砧板上的肉,被杀得四散奔逃。 杜文林截住了正在追杀一名千户的赢氏三兄弟老大赢狮,宝剑一招“推窗望月”平胸快速划出,赢狮仓促间不及应战,身子倒蹭而起,间不容发躲过了破肚之劫。 三兄弟同胞而来,心意相通,老大遭受攻击,其他俩兄弟立马赶了过来,对杜文林形成三角围攻之势。 杜文林带过来的厂卫见头领陷入围攻,纷纷上来解围,可惜他们的功力与三兄弟差的太多,被他们举手投足间就砍翻了三人。 王玲迎上了卫东青,正斗得难解难分。 蓉儿缠上了姬小青,小青的功力略差,被蓉儿逼得不断后退,但是一时半会还不至于落败。 杜文林审视了一下战场的态势,再让其他人上前无异于白白送命,为今之计,只有自己放手一搏,把他们拖住,其他人才有趁机进袭的机会。 仰头一声长啸,挥动宝剑,一招“雷霆万钧”向冲在最前面的赢虎砍去。 赢虎对自己的功力比较自信,眼看着长剑已经临头,不避不躲,举起短刀迎着宝剑硬架上去。 “仓啷”一声,宝剑与短刀相接,发出一团耀眼的光芒。 杜文林的手臂一震,隐隐发酸,用力把宝剑下压,短刀被压得逐渐低了下来。 赢虎没有料到对方的臂力如此之大,开始后悔自己过于托大而陷入险境。 赢狮,赢豹见老二遭遇危情,同时从一左一右攻到。 杜文林被迫放开赢虎后退躲避两侧的攻击。 赢虎恼羞成怒,压力一去,即如影随形跟杀过来。 杜文林使出华山剑法中的“无边落木”,这招剑法看上去平淡无奇,可是它却如森林中静静落下的松针,无孔不入,笼罩四野。 兄弟三见杜文林所出的剑招平淡无奇,皆以为抓住了绝佳的进攻时机,三柄短刀瞬间刺到,对方即使是大罗神仙也难逃三大高手的雷霆一击。 可是,刀锋距杜文林的身子一尺远时,再也攻不进去,三人同时发现对方的宝剑直刺自己的面门。不得不收刀回防,从而失去了围猎敌人的最佳时机。 杜文林逼退三人,没有停歇,身躯极速旋转,一招“古柏森森”剑身化作一片银色的光华瞬间笼罩在周围丈许范围内,逼得三人不断后退。 赢氏三兄弟虽然与杜文林也交过手,可是一直没有把其放在眼中,没想到一时轻敌竟被逼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三人立定脚跟后,皆收起轻敌之心,对视一眼,老大赢狮仰天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声,三人同时发动攻势。 三人疾风暴雨式的攻击让杜文林很快就陷入了危机之中。又是一招“无边落木”使出,可是在三大高手的重压下,威力大打折扣。剑势还没展开,半途就被挡了回来。三柄短刀跟踪劈到,杜文林霎时陷入了危机之中。 第六十六章 林凤生的升迁之道 赢氏三兄弟的三柄短刀同时从三个方向攻来,让杜文林瞬间感觉处于暴风眼中,外面的压力越来越大,却又无法冲出去。 “青山隐隐”、“古柏森森”两招攻守兼备的华山绝妙剑法使出,稍稍迟缓了三兄弟的进攻,剑招过后,三柄短刀又疯狂地攻了过来。 赢氏三兄弟武功虽然厉害,以杜文林现在的功力独战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也不会落败,甚至能占上风。 但是,现在是三兄弟联手,杜文林不但已经落入下风,而且不可能撑得太久。 他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个局面早就预料到了,可是又能咋样?明知不敌还是得硬着头皮接下这个艰巨的任务。 他本想凭借手下这二百多精挑细选的军中高手加上自己、王玲以及蓉儿的组合,能与对手勉强抗衡。谁知那些军中高手对付普通士兵得心应手,在赢氏兄弟这样绝顶高手面前却束手无策,只有被动挨宰的份。 三柄短刀组成了密不透风的刀阵,压得杜文林喘不过气来,手中宝剑每刺出一剑就像刺在铁板上一般。而对手的短刀则趁隙而入,逼得自己急促回护,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王玲那边也不容乐观,被卫东青死死缠住,守多攻少。 姬小青不是蓉儿的对手,被蓉儿逼得不断后退,可是当蓉儿要回救杜文林之时,马上又跃上前来缠住她,气得蓉儿咬牙切齿,可是一时却又奈何不得。 杜文林心知今夜一役,凶多吉少,自己的性命大概要扔在这儿了。 心一横,准备放手一搏,反正横竖是个死。 就在此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如箭矢一般从众人的头上直射阵中。 三娘来了。 其手中匕首直奔老大赢狮的后背而去,赢狮听见后面衣袂带起的风声,知道有人偷袭,极速扭转身躯向旁跃开,可是左边肩头还是被匕首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渗出。 “臭婆娘,竟敢偷袭!”赢狮捂着伤口,咬牙切齿骂道。 “你们三个长辈围攻一个孩子,还要脸不?”三娘冷着脸回道。 斗嘴并不是弟兄三的强项,一时语塞。 他们与三娘交过两次手,知道她的本事。 如果三人围攻其一人,尚能占据上风,可是再加上一个难缠的杜文林,那就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权衡利弊,老大赢狮一跺脚,仰天长啸。 听到啸声,卫东青,姬小青首先脱离战场,飞驰而去。 三兄弟也是腾身而起,借士兵的头顶作为跳板,飞速脱离了战场。 王玲与蓉儿本要去追,被杜文林止住。 三人过来见过三娘。 “娘再迟来片刻,孩儿的性命大概就交代了。”杜文林苦笑道。 “那天夜里的北门之战,我就曾来到战场,见你没在那儿,就没有插手。我并不想涉足政权的纠纷之中,只关心你的安危”三娘望着杜文林,满眼的爱惜。 杜文林心中暖暖的,母子之情深深感动了他。 三娘握着他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卫东青五人逃离战场,叛军的攻势很快就被瓦解。扔下满地的尸体逃回城中。 战场上一片混乱,三娘不愿呆在这儿,深深看了杜文林一眼,道声珍重,匆匆离去。 望着三娘的背影,杜文林的眼圈红了。 今夜南门一战,让叛军损兵折将,关键是,打破了叛军企图靠这种方式来解困的幻想。 叶梦熊把捷报上奏朝廷,并且再次给杜文林等人请功。 保定府中,知府郑承恩、都督同知郑承宪以及红袍人正在议事。 红袍人道“宁夏那边刚传来消息,哱拜的斩首战术失效,损兵折将。” “看来宁夏的形势不妙啊!我们不能把宝都押在那儿。”郑承恩道。 郑承宪摸着颌下的山羊胡子: “我们本就不应该把希望都寄托在宁夏城那个孤立无援之地,它只不过起到暂时分散朝廷精力之用,并不能支撑太久。” 红袍人谄媚道: “都督高见!” 郑承宪继续道: “但是,哱拜能坚持一天,就能给我们多创造一天机会,暂时还不能放弃对其支援。” “我已经传令给那群虫子,让他们多集合些人手去宁夏,参与宁夏城的保卫战。”红袍人道。 郑承宪露出赞许的目光。 根据这段时间从宁夏传来的消息看,那个杜文林已经成为心腹大患,必须想办法尽早除去”郑承恩插言道。 “唉,赢氏兄弟,卫东青,还有虫子他们都用上了,可是那小子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极为狡猾,每次都被其逃脱追杀。”红袍人摇头道。 “回去后,我会想办法给万历施加压力,督促他抓紧查办杜文林。”郑承宪咬牙切齿。 “曹时聘都已经抓起来了,这个杜文林为何还在逍遥法外?”郑承恩问道。 “唉,大家都尽力了,无奈万历小儿存心保他,对于众人的弹劾不理不顾,大家干着急却没有办法。”郑承宪无奈道。 “事在人为,曹时聘虽然抓起来了,可是他的女儿却还在南京。其可是杜文林的未婚妻啊。小的想是不是可以把她控制起来,弄到宁夏,要挟杜文林就范。最不济也可以扰乱其心。”红袍人又献一计。 郑承宪听罢面露喜色: “好,这个计划可行。你现在就着手办理此事。” 红袍人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郑承宪兄弟俩,哥哥郑承恩问道: “侄女最近有什么新的消息传递出来没有?” “万历已经答应她暂时缓立太子,一旦时机成熟,就立常洵为储君。目前只是碍于申时行、杨成等人不断从中作梗,如果操之过急,则会引起朝堂动荡。所以,还得耐心等待。不过他既然已经许下承诺,就肯定会兑现的。” “常洵如果做了太子,以后天下就是我们郑家的了”郑承恩道。 王恭妃生了儿子朱常洛,然后郑恭妃才生儿子朱常洵。按照祖制,立长不立幼,朱常洛应该立为太子。 如果想人为改变规矩,就得不顾天下人的反对而硬性施为。 所以,此事并不容易。 环绕宁夏城的堤坝已经一丈多高,逶迤着走向西北,一直通到黄河边上。 哱拜站在城楼之上,满面愁云。 如今实在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破局。 冲不出去,只有坐等黄河水灌进城来,到时候一片汪洋,饿殍满城,整个城池就成了人间地狱。 坐以待毙绝对不是他的性格。 把哱云喊来: “你今夜带人从北门冲出,去找黄台吉,让他带兵过来解围。可以答应他,如果能助我脱困,等我立住脚跟,定会助其扩大在漠南的地盘。” 黄台吉是蒙古右旗土默特部落首领,俺答汗的儿子。 俺答率领土默特部落自嘉靖年间就不断骚扰明朝边境,也屡遭明朝军队的打击。后虽然与明朝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但其并不守规矩,经常违反约定纵兵南下进入明朝境内抢劫。 后俺答病死,其子黄台吉继承了顺义王封号,成了土默特部落首领。其比俺答更猖獗,骚扰明朝边境成了家常便饭,只是朝廷一直没有腾出手来收拾他。 哱拜与黄台吉素有交情,暗地勾结。如今被困宁夏城,无奈想起了这位老朋友。土默特部落虽然距离宁夏城较远,但是只要他肯帮忙,这点距离对于骑兵来说并不算什么。 夜半时分,宁夏城北门悄悄打开,十来骑出了城门,直往东北方向而去。 等麻贵得到消息,组织队伍准备拦截时,这十多骑叛匪已经冲出包围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夜半城中叛匪冲关而出,麻贵直觉此事并不简单,马上把消息送往定边城的临时总督府。 叶梦熊得到消息后,把梅国桢和杜文林叫到总督府: “昨夜一股叛匪从北门闯了出去,二位大人琢磨一下,其意欲何为?” 梅国桢稍加思索: “他们闯关北去,应该是搬救兵去了。” “漠南的鞑靼各部落虽然离得较近,但是与哱拜的关系并不好,应该不会为了救他而与我大明公开对抗。与他关系交好的也就是土默特部落。但是它又居于蒙古右旗,离此处较远。”叶梦熊分析道。 “不管他准备去搬哪里的救兵,反正我们得提前做好迎战准备。”梅国桢道。 叶梦熊接道: “嗯,最近筑堤工作趋于完工,可以抽调一部分兵士去北门协助麻贵防守。” 梅国桢转头对杜文林道: “还得辛苦杜大人!今天就把你的小队移驻到北门军营,以防不测。” 杜文林点头答应。 林凤生与杜文林同年及第,又是同时进入翰林院。可是杜文林不但中了当年的头名状元,而且做了应天巡抚曹时聘的东床快婿,这些都让其妒火灼心。 打小就自诩自己是天下难得的奇才,无论院试还是府试,一直都是佼佼者,睨视其他士子。 直到参加南京的乡试遇到杜文林后,风光完全被其压下,压得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杜文林从翰林院早早出来且屡建奇功,而自己还在翰林院中规规矩矩得抄写着枯燥的历法。 辛亏自己心智较高,另辟蹊径,挖空心思拜了外戚郑承宪为干爹,才走出了翰林院。 借郑承宪的人脉关系,顺利进入兵部武库司,封为员外郎之职,从五品。 皇上惦记西北战事进展不顺,把兵部尚书郑洛招来商议半天。郑洛提议,不如把守卫京畿北城的神机营调过去,以便及早结束战事。并且提议,可以让新任的员外郎林凤生代理西北神机营指挥使,原指挥使褚云盛降为副指挥,这样方便控制与管理。 用文官管理军队,这也是洪武皇帝流传下来控制军队的不二法宝,皇上当然没有异议。 林凤生听闻自己即将带领神机营远赴边关参与剿匪,心中老大的不乐意。 虽然在京城做个员外郎闲职有些无聊,可也比去前线送死强吧。 郑承宪对其道,汝既然身在兵部,就得想办法建立军功。因为军功升值的速度非常之快,与蹲在部里做闲职不可同日而语。 经过郑承宪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其才勉强答应下来。 择日屠宰牛羊,祭祀完祖先与天地,就与副指挥褚云盛率领神机营浩浩荡荡踏上了西进的征程。 第六十七章 土默特援军 自从与哱塔娜有了那一夜的风情之后,杜文林心中经常矛盾重重。 虽然与王铃、蓉儿两个姑娘并没有超越朋友的关系,但是每当看见那两双含情的眼睛时,不由得就有种莫名的愧疚。 同时,也担心哱塔娜的未来人生何处去。 宁夏城被破是早晚的事,到了那一天,自己如何处置与她的关系? 还有远在万里之外的未婚妻曹翠竹,自己又如何面对? 突然想起佛经中释迦牟尼的一句话: “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 看来这几个姑娘本就应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这就是缘分,躲也躲不开。 “你最近怎么总是走神?蓉儿妹问你话呢。”王铃不满的语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蓉儿骑者小马立在旁边,噘着小嘴一脸的不乐意。 “哦,哦。蓉儿问什么了?” “我问你我们什么时候能回京城?” “这个我也说不准。难为你俩了,不但陪我在此受苦,并且还得经常面对死亡的威胁!”杜文林真诚道。 “少说好听的,能允许我俩陪在你的左右,就是对我们的恩赐了。”王铃的话中虽然有着些许的讽刺,更多的是表达了自己无怨无悔的心情。 看着王铃俏丽倔强的脸庞,杜文林心中隐隐作痛。 落花有情,可是流水呢? 今天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烈日灼烤着大地,粒粒沙子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杜文林带着他的“塞外奇兵”出了军营,北上巡视,借机观察地形,以便迎战即将到来的援军。 一骑从后面飞驰而来,到了近前杜文林认出来人是总督府的传令兵。 “叶总督传令,令杜大人即刻去总督府议事。”来人立在马上道。 杜文林着令张强带小队回归军营,自己与王铃和蓉儿随传令兵直接驰往定边城。 刚到总督府大厅门前,就听一阵笑声传来: “文林弟别来无恙?” 林凤生快步从大厅中迎来出来。 杜文林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林凤生,惊喜不已: “林兄什么时候到的?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以便小弟半途前去迎接。” “说来话长,有时间慢慢再叙。”林凤生一边说,一边挽着杜文林的手走进大厅。 叶梦熊介绍道: “皇上心系剿匪之事,为及早消灭匪患,特把神机营派了过来。林大人就是神机营的指挥使。” “恭喜林兄高升!”杜文林拱手道。 “承蒙皇上厚爱,下官虽能力有限但会竭尽全力报效朝廷!”林凤生拱手相回。 “有神机营相助,剿灭叛匪指日可待。”梅国桢接道。 “俗语说,好钢用在刀刃上。杜大人,你说说看,应该如何安置神机营?”叶梦熊望着杜文林。 “从诸位大人的分析来看,叛匪的救兵也应该快到了。下官以为,应该把神机营安排到北门麻总兵的旗下,以便集中力量一举歼灭来援之敌。”杜文林稍加思索道。 叶梦熊、梅国桢又合计了半晌,觉得杜文林的建议可行,遂决定把神机营放到北门麻贵的营中。 神机营不但有最新式的火枪,还有红夷大炮,皆是对付马队的利器。 大家的心皆踏实了下来,就等消灭援军之后开始灌水攻城。 俩兄弟久而不见,找个酒馆聚聚是必不可少的。 林凤生看到王铃第一眼时,就被她的美丽与英姿惊呆,以至于杜文林介绍完以后其目光仍然痴痴得盯在她的身上。 场面有些尴尬,杜文林重重咳嗽了一声,才把他的心拉了回来。 林凤生干笑一下,掩饰自己的失态。 “小弟有些好奇,林兄走出翰林倒也可以理解,不理解的是如何做上了神机营的指挥使?” 短时间内从一名文职人员一跃坐上了军中高职,的确令人好奇。 “不瞒兄弟,都督同知是为兄的干爹,经过他的推荐,我才坐到了这个位置。”言语中不乏炫耀与自得。 “哦,恭喜林兄。从此仕途一帆风顺!”说着,仰首喝干了杯中酒。 “多谢兄弟的吉言!若是为兄日后真能飞黄腾达,一定不会忘了你我兄弟一场。”不但洋洋自得,并且志在必得。 杜文林心中暗暗叹息,当初那个才学八斗、潇洒倜傥的“林兄”是再也找不到了!只剩一个不知廉耻,善于投机钻营的小人而已。 看着他的得意忘形虽然心理不舒服,但是毕竟是结拜兄弟,还是应该为其祝福: “但愿此生‘苟富贵,勿相忘''!” “好!苟富贵,勿相忘。”又是一碗“宁夏老白干”下肚,林凤生的酒量本就不佳,醉眼朦胧中,王铃似乎变得更加漂亮了,忍不住伸手去握那双洁白如玉的柔荑。 如此放肆,使王铃怒不可遏,抬手扇向他的右脸。 在林凤生把手伸向王铃之际,杜文林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去拉林凤生的手臂。 手臂倒是被拉住了,可是如此同时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林凤生的半边脸瞬间红肿起来。 林凤生被这一记重重的巴掌打醒了,手捂脸颊呆在了那儿。 杜文林不知如何开口劝说,一时间也愣住了。 王铃气愤难消,恶狠狠得盯着林凤生,大有准备再打之势。 林凤生羞愧难当,站起身来,冷冷道: “对不起,为兄喝多了。告辞了!” 语音未落,人已出门,愤恨而去。 杜文林看着其离去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 “唉,刚才如果不去打他一个耳光,而是躲开,局面也许会好些。”看着面前的空酒碗,喃喃自语道。 话一出口,马上就后悔了。 他的兄弟当着他的面调戏一个为他出生入死的女人,自己不但不去谴责自己的兄弟,却埋怨女人不躲开,还算是一个男人吗? 王铃此时心中的委屈比天还大,听闻杜文林如此言语,气得当时就把桌子掀翻。 满桌酒菜稀里哗啦摔了一地,狠狠“呸”了一声,转身离去。 蓉儿急忙追出门。 杜文林扔下一把碎银,也跟着追了出去。 王铃不断擦拭着流下来的泪水,茫然走在大街上。 蓉儿小心得陪在身边,也不敢多言。 杜文林追上了她们,小心道: “对不起,刚才怪我一时失言,惹你生气。向你道歉!” 王铃泪眼盯着他,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许久,才道: “既然有那样的想法,说不说出来还有什么区别?” 杜文林语塞。 他当时只是不想把局面搞得太尴尬,并没有仔细考虑到王铃的感受。 现在想想,自己对于那份兄弟之情是不是过于看重,以至于掩盖住了对方的缺点? 麻贵对于神机营的到来当然是喜不自胜,蜡黄的脸上难得有了血色: “有了神机营相助,何愁叛军不除?” 斥候来报,土默特骑兵部队距离宁夏城已经不到五十里地。 “让这些不知死活的狄夷有来无回!”麻贵咬牙切齿。 “林大人带着神机营的火枪队,龙千户带两万骑兵,现在就启程快速赶往敌后,务必截断他们的退路。这一次如果被他们逃走,他们还会来第二次。所以,必须全歼!”麻贵也是个狠人。 林凤生虽名为神机营的指挥使,可是对于打仗一窍不通,只得实话实说: “报告麻总兵,对于远行作战下官不如褚副指挥,让他领兵前去如何?” 麻贵有些不耐烦,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褚云盛与龙千户领兵急速驰往东北方向。 “杜大人你仍然带领你的小队立于阵中,随机应变。” 杜文林也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不到,土默特的骑兵风卷而至,无数骑兵高举弯刀向明军的阵营冲来。 红夷大炮开始轰鸣,战马成片倒下,后面的骑兵前赴后继,不断冲来。 一阵炮轰之后,已有好多土默特骑兵冲到阵前。他们又遇到了专破骑兵的钩镰枪盾牌阵。 躲过炮火的毁灭,总算冲到了阵前,却被盾牌挡在了阵外,盾牌后的钩镰枪把马腿不断勾折,战马哀鸣着倒在地上。 土默特人的战斗精神较强,号角声中,后者踏着同伴的尸体,悍不畏死,仍然如潮水般涌来。 闯过盾牌阵而冲入阵中的骑兵,被早就严阵以待的长枪阵瞬间困住围杀。 围困北门的明军将近十万,分出了两万去断援军的退路,还得有八万。而土默特来的援军才三万多点,况且又是长途奔袭,面对以逸待劳,又有红夷大炮助威的明军,虽然皆是彪悍的骑兵,奈何天时、地利皆不占,攻了半天,损兵折将,也没有撼动明军的阵地分毫。 杜文林带着小队立在阵中看着前面的厮杀,心想今天这些土默特援军是凶多吉少,如此强攻,最终没有几个人还能回去那片大草原。 突然,队伍后面传来了骚乱声,传令兵来报,城中守军从北门冲出,企图对明军形成里应外合、前后夹击之势。 麻贵面露微笑,手捋着山羊胡须神定气闲,没有一丝慌张之意。 城内叛匪会冲出配合援军攻击明军,早在麻贵的意料之中,他也安排了一队人马守在北门之外,专为截击出城之敌。 可是,南边的战斗似乎越来越激烈,明军部队甚至出现溃退骚乱之象。 一名传令兵急匆匆赶到: “报告总兵大人,北门拦截部队遭受叛军的严重冲击,开始后撤。” 麻贵瞪圆了双眼,似乎不相信: “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叛军中有好多身穿黄色服饰之人,武功高强,直接飞入阵中,盾牌阵根本就拦不住他们。他们在阵中左冲右突,专门追杀我们的将官。” 站在旁边的杜文林,马上明白了前面溃败的原因,因为有“沙漠虫族”参与了战斗。 普通士兵根本拦不住他们凌厉的攻势。 不等麻贵发话,直接说道: “麻总兵,我带小队马上过去支援。” 没等麻贵点头,就带着身后的二百人小队直扑北门而去。 第六十八章 贺兰山下败援军 几十个黄衣人在明军阵中飞速盘旋,纵横驰骋,所向披靡。 各级军官成了他们的追杀目标,被追杀者纷纷躲避,如遭索命无常。 杜文林一看,这种战术与那夜嬴氏兄弟同出一辙,只是今天的杀手换成了这些“虫子”。 自己手下这二百多人的“塞外奇兵”虽然个个武功精湛,但是若论单打独斗,恐怕还不是这些“虫子”的对手。 于是,传令下去,避免与这些黄衣人单独作战,可以施行群攻之术。 分派完毕,自己首先扑向附近一个黄衣人。 王铃、蓉儿紧跟侧后,作为掩护。 那个黄衣人刚刚手刃一个总旗,正在四顾寻找下一个目标。 突然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如闪电一般向自己射来,快得甚至看不清身影。 他们杀人的秘诀正是利用超快的速度,让对方来不及抵抗就被一刀封喉。 而正在冲来的这个敌人身形比他们更快,快到根本就找不到还击的机会。 白色身形一闪而过,黄衣人的喉咙喷着鲜血,摇摇欲坠,临死也不相信世间竟然有如此快的身法。 手下那二百来个高手此时也尽显神威,他们的战斗力强过普通士兵很多。 因为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对付敌人中的高手,所以平时演练的也是极为实用的围攻阵法。 三人为一组,摆成三角共同进退,这种阵法杜文林还是习自东瀛人。曾经与东瀛武士交手过两次,对这种阵法印象颇深,对付高手非常实用,不断有黄衣人折在这种三人阵法中。 杜文林与王铃和蓉儿三人更是如猛虎下山,所到之处,黄衣人无一幸免,皆成剑下亡魂。 三十来个黄衣人所剩无几,剩下的也只是做困兽之斗。 一声尖锐的啸声响起,剩下的黄衣人纷纷脱离战场,急速逃去。 他们的头领看清了形势,再不撤走今天就得全部载在这儿。 明军的阵脚稳定了下来,重新构筑起防线,拦住了往里冲锋的骑兵。 已经冲进来的敌人则被逐个歼灭。 哱拜今天本想利用“沙漠虫族”杀通北门,与土默特援军会师,然后联手铲除北门的威胁。 现在看来,计划可能要再次失败。 站在北门城楼上,望着远处的战场形势,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悲哀。 今天是宁夏城最后的机会,若是不能成功突破明军的围困,只怕今后再无脱困之日。 可是,寄予厚望的“沙漠虫族”已被打残,城中攻出的部队被死死挡在了阵前,步履维艰。 而远处的援军似乎也不乐观,在红夷大炮的轰炸下损失惨重,而冲到阵前的骑兵也难以撼动固若磐石的盾牌阵,并且被逐渐推着倒退回去。 仰头看看硝烟弥漫的天空,长叹一声: “想我哱拜祖上几辈就纵横于漠南大地,所到之处,鲜有敌手,才创下了不世伟业。谁承想到了自己的手中,不但丢失了好多祖宗辛苦打下的基业,而且为了生存还不得不委身投靠明朝,做了个不起眼的宁夏副总兵。经过这些年的韬光养晦,厉兵秣马,本以为已经有了脱离明廷的本钱而重振祖辈雄风,谁知仍然摆脱不了被灭族的命运。” 想到这里,眼中已经暗含热泪,唏嘘不已。 站在旁边观战的哱塔娜,看着战场上杜文林如蛟龙一般纵横杀敌的身影,心中充满了苦涩。 他是自己事实上的丈夫,除了他自己今生不会再嫁别的男人。 而他现在正在拼命屠杀父王的手下,并且已经成了最危险的敌人。 以后,应该如何处理俩人关系?心中一片茫然。 对于此次战争,麻贵的计划是集中力量歼灭土默特援军。对于城中的守军只是拦截,使他们不能与援军会合就达到了目的。 从现在战场的态势来看,完全是在按照计划进行着。 冲出北门的守军死伤惨重。本欲借着“沙漠虫族”开路与援军形成里外夹击之势而一举击败明军。谁知遭遇杜文林这个克星,而使计划落败。 今天出援的军士几乎都是许朝手下的汉军,他看着自己的手下被明军如割韭菜一般一茬茬消灭,满眼冒火。 试想,如果手下消亡殆尽,谁还会在乎他这个光杆“总督”? 不顾旁边哱拜的态度,转头对副官道: “马上鸣金收兵!” 哱拜盯着远处的战场,面无表情,并没有出言制止。 凄厉的号角声响起,城外的叛军开始转身往城中撤回。 麻贵听说出城的叛军已被打回,面露得意之色。 对刚率队赶过来的杜文林道: “杜大人,还得继续辛苦你!南边的威胁既然已经解除,现在我们就集中力量歼灭北门的来犯之敌。为防不测,你带着小队马上赶往北面掠阵。” 杜文林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珠,答应一声,带着手下往北赶去。 麻贵接着开始调整战术,留下一少部分人监视北门。其余的部队分散开来,承扇形向北面的援军掩杀过去。 一时间,五六万大军如突然涌起的海浪,向敌人肆无忌惮得卷去。 土默特首领黄台吉在收到哱拜的求救信之后,就动起了心思。 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出兵援救,哱拜必败无疑。 而仅仅为了救他就与大明翻脸的确不划算。 土默特部与哱拜虽有一些来往,但也是出于相互利用而已,并无感情基础。 此次若是出兵救他,就得有与大明撕破脸而破釜沉舟的打算。 既然付出,就必须有收获。 不如趁着哱拜与大明两败俱伤之际,自己正好过去坐收渔翁之利。 赶走明军,收服哱拜。如果此计划能够实现,则可把整个漠南收归自己的帐下。 那时候,放眼整个蒙古草原,何人再与自己争雄? 算盘打好之后,才亲率大军赶来宁夏。 但是,他还留了一个心眼。怕万一战事不顺被团灭,所以只带来了三万多兵作为先锋,等这边立足脚跟,后续部队才会陆续而来。这样至少能避免灭族之灾。 果不其然,预料中的万一还是发生了。 原来计划好的里应外合战术已经失败,城中冲出来的守军已经被打了回去。 现在只剩下自己的三万多铁骑对抗明军的十万大军,况且对方不但是以逸待劳,而且还有火枪大炮配合。己方的勇士已经在阵前丢下了两千多具尸体,再耗下去,大概都得扔在这儿。 明军已经结成扇形战阵,从两翼逐渐往里包抄而来。 放眼望去,敌人的队伍黑压压的遍地都是,喊杀声,炮鸣声,惊天动地。 遥遥望了一眼宁夏城,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咬咬牙,发出了命令: “停止进攻,后队转前队,相互掩护开始后撤。” 皆是日行千里的草原骏马,撤退的速度当然不慢。 可是还没跑出十里地,前面就遭遇到拦截。 箭矢如下雨一般飞来,不少骑士中箭坠马。 这种阵仗对于常年打仗的土默特骑兵并不算什么,大家不顾迎面而来的飞箭催马急冲。 骑兵对付弓箭手的最好战术,就是利用快速冲锋冲进对方的营中,那时才是马刀发挥威力的时候。 虽然有无数的同伴被射落马下,但是前锋还是冲到了敌人的阵前。 突然,盾牌后伸出了无数的火枪,一道道火舌喷向战马。 火枪射击时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冲到近前的骑兵全部中弹落马,好多战马也被子弹打中,嘶鸣着转头迎着自己的同伴冲撞而去。 后面的追兵逐渐压缩过来,前路又被截断,近三万骑兵乱成一团。 黄台吉前后看着,急得满头是汗。 身侧的一个千户突然大声道: “可汗,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往西北突围吧!” 西北方向倒是没有明军拦截,可是巍峨的贺兰山就在不远处耸立着,即使跑到那儿又能如何? 难不成逼着战马爬山? 皱着眉摇了摇头。 那名千户又大声道: “我们到了那儿再想办法突围,总比守在这儿等死强啊!” 黄台吉又犹豫了一会,眼见着自己的手下折损的越来越多,身旁的军官又不断动员向西北突围,明知那儿无路可走,可是现在已经被逼上了那条绝路。 无奈挥了一下手,率先向西北方向奔去。 麻贵得到情报,土默特残部向西北方向突围。 “哈哈,天堂无路,地狱更是无门!吩咐下去,全军跟踪追杀过去,不要给敌人喘息的机会,务必于贺兰山下全歼他们。” 麻贵在西北也是有名的狠人,打仗从来不留活口,杀降之事经常会做。 所以,对手送他一个外号“麻阎王”。 这一次黄台吉算是一脚踢到了铁板上,踢不动,还得搭上自己的一只脚。 明军一路追杀,土默特骑兵逃到贺兰山下时,已经不足两万人。 黄台吉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贺兰山脉,一脸的绝望。 后面的追兵喊杀声震天,腾起的尘烟遮天蔽日。 没想到纵横蒙古大草原的一代枭雄今日竟然要葬送在这个不毛之地。 心中不由得一阵难过。 现在是真的后悔了,后悔此次的宁夏之行。 如果不是一时贪欲作祟,何至于遭遇今日困境? 追兵越来越近,被挤压过来的手下也越来越多,使这个狭小的空间拥挤不堪。 黄台吉双手举起腰刀,对着东北方祈祷半晌,告别先祖,准备与明军以死相搏。 手下斥候带来一个在山脚放羊的牧民,问他此地还有出路没有。 牧民说,往前不远有一条陡峭的羊肠小道,人能勉强爬上山去,到山上后,再往北行走两日,就能翻越到山后去。 黄台吉回首望着身后两万人马,这一条赛过天路的山路,如何能让大家脱困? 见其犹豫不决,手下将官一起跪了下来: “求可汗先行上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属下等誓死抵挡住明军的追杀。” 黄台吉泪流满面,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满身硝烟的两万将士,咬牙回首,跟着牧民往山上爬去。 此一战,除了黄台吉等少数几人逃走外,蒙古右旗土默特部落千里驰援宁夏城的三万多骑兵几乎全军覆没。 明军取得了绝对的胜利。 第六十九章 水灌宁夏城 土默特部援军的覆灭彻底打碎了哱拜的幻想,绝望的气氛笼罩在整个宁夏城的上空。 去搬救兵的哱云也随着土默特援军的失败而失去了联系,不知死活。 哱云虽然生性奸诈,但是武功高强,作战勇猛,对哱拜又极为衷心,不失为一个得力助手。 他的失踪让哱拜牵挂不已。 派出了几股人马潜出城去寻找,也没有结果。 看来应该凶多吉少。 许朝也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到总兵府想听听哱拜的打算。 “哱总兵对目前的形势有什么高见?” 哱拜微微一笑: “许总督不要着急嘛,心定则安。我们宁夏城粮草充足,兵强马壮,即使再坚持几个月也不成问题。问题是明军他们能坚持那么长时间吗?夏天马上就要过去,等秋风一起,这里就开始飘雪。到那时候,天寒地冻,后勤补给困难,他们自动就会撤兵的。” “可是,他们一旦把黄河水引进城来,到时候一片汪洋,民不聊生,我们又如何坚守?” “自古以来,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我欲成霸业,岂能效妇人之仁?”言下之意,不用去管城中百姓的死活。 许朝毕竟是汉人,城中百姓大部分也皆为汉族同胞。听闻哱拜一席话,心生怒意。可是惧于哱拜的淫威,只得暗暗压了下来。 心中一片黯然。 援军已被歼灭,没有了后顾之忧,围城堤坝也全部完工。 时间已至八月初,秋日已经到来。 叶梦熊再也等不下去,命令掘开黄河大堤。 河水夹着泥沙如出闸巨兽,咆哮着奔向宁夏城。 哱拜、许朝、哱承恩等城中将领皆站在西门城楼之上,眼看着黄河水滚滚而来,却毫无办法。 二十万明军团团围在堤坝外侧,铠甲鲜明,枪戟如林,即使一只老鼠也别想逃出城去。 没用两天,河水已经涨满外围一丈多高的堤坝,开始浸泡城墙的根基,并从城门、城墙上的大小缝隙开始往城内灌入。 至八月中,城内的水已经与外面的堤坝持平。大部分房屋纷纷被水泡倒,房顶上、树杈上皆是被水逼上去的人。 汪洋中漂浮着无数人与畜生的尸体,除了不断传来的房屋倒塌声,就是人们惊慌失措的哭喊声。 哱拜传令把所有粮食全部搬到城墙以及城中高处,他自己也只能临时抢占一座城中富商的楼房暂住。 看着城中的惨状,心中惊颤不已。 如此下去,肯定不是个办法。 黄河水无穷无尽,哪里能有泄去的一天? 立在身旁的哱塔娜脸色发白,满眼的不忍: “父王,要不我们与明朝讲和吧!” 哱拜长叹一声: “现在讲和,谈何容易?” “与其等待毁灭,不如试试。明朝顾忌城内百姓的性命,说不定可以坐下来与我们和谈。” 哱拜没再言语,心中道: “你不了解高高在上之人的心理,他不会为了普通百姓的性命而损害自己的利益。这种利益哪怕是分毫,他也会看得比百姓的生命重要。” 但是,一个扭转局面的计划却在心中悄悄形成。 水淹宁夏城已经半月有余,开始城中守军为了怕人和动物的尸体会引起瘟疫,每天都会把这些尸体扔出城来。 到后来再也没有尸体可扔,因为这些尸体都被饥肠辘辘的饥民抢着吃掉了。 定边城临时总督府中,叶梦熊、梅国桢、李如松、麻贵、杜文林、林凤生等高级将领在举行军事会议。 “城中的粮草虽然即将断绝,但是凭着这么多年的囤积与准备,叛军再坚持俩月还是没有问题。但是,百姓却已经到了灭绝的边缘。尸体吃尽,易子而食,这样的惨剧无时无刻不在上演。今天把大家招来商量,我们该如何应对目前这种局面?”叶梦熊皱着眉说道。 大家都看向梅国桢,他是监军,他的态度才是行动的方向。 其沉吟半晌,慢吞吞道: “城中的惨剧大家都有目共睹,假如,我们继续施行水困计划,两月之后,城池不攻自破。我们的确没损一兵一卒就取得了胜利。可是却是以城中几十万老百姓的生命作为代价的。最终只不过得到了一座饿殍遍地的空城,这样的胜利还有什么意义?” 李如松腾地站了起来: “说来说去,就是打呗。那还在这里啰嗦什么?” 叶梦熊伸手虚按了一下: “李总兵稍安勿躁,现在城外水高两丈,怎么打?难不成现造船?” 李如松瞪着眼睛坐了下来: “这个鬼地方就是造船也找不到木头。” “就是啊。所以也不急在一时。”叶梦熊劝道。 梅国桢继续道: “叶大人,你看这样行不?让大家现在就各回各处,原来筑坝的士兵今天就去上游黄河边上开始筑坝堵水。上边水流截断以后,在城东方向掘堤放水。以现在秋高风大的天气,不出三天城下即干,然后就开始攻城。” 叶梦熊点点头: “好,就以梅大人的计划为准。李总兵,麻总兵你们即刻就回军营,做好攻城准备。杜大人的特殊小队和林大人的神机营暂住城东,等攻城开始后,做机动支援。” 林凤生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就出了门。 杜文林知道,他还在为那天的受辱生气。本想追上去解释一番,可是又生生忍了下来。 因为,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劝解此事。 林凤生出门遇到王铃与蓉儿,每次杜文林来参加会议,她俩都是等在这儿。 林凤生见到王铃,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之际,嘴巴、眼睛同时做出了一个蔑视的表情。 他不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王铃的那个耳光让他现在还感觉脸上出火。 以王铃娇生惯养的性格,哪里受得了这个。林凤生现在虽然也是个从五品的朝廷命官,可是在王铃眼中连狗屎都不如。 别忘了,她干爹是谁。 在朝中即使一品大员见到王公公也得毕恭毕敬。 “喂,那双狗眼怎么了,看人咋那样的眼神?”王铃开口骂道。 “你骂谁?”林凤生停下了脚步。 “我骂狗的,你难道长了一双狗眼不成,非要揽着?”王铃撇着嘴回道。 林凤生脸涨得通红,王铃的骂声比那天扇的一巴掌更狠。 急切间,伸手夺过身后卫兵的火枪,对着王铃,掏出火镰就准备点火。 一道闪电掠过,枪已被从中劈成两截。 王铃握着宝剑,满面嘲弄地瞧着他,就如看着一只斗败的公鸡。 气急败坏,林凤生拿着半截枪柄就向王铃砸去。 “找死!”一声冷叱,林凤生的胸膛被结结实实踹了一脚,身子飞起,摔在了三米之外。嘴巴、鼻孔都渗出了鲜血。 杜文林因为不愿与林凤生一起出门,所以故意延迟了一会才出来。 刚出门正好看到林凤生扬起了枪柄,王铃飞起了右脚,林凤生飞了出去。 所有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他想赶上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赶紧跑到林凤生身旁,搬起他上半截身子: “林兄,怎么样?” 林凤生闭着眼睛,喉咙蠕动了半晌,才吐出几个字: “放心,死不了!” 声音比三九天的寒冰还要冷。 杜文林也顾不上这些,赶紧叫卫兵把林凤生抬起送往附近军营救治。 此刻,才顾得上与王铃说话: “唉,他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这个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一边说,一边不住得摇着头。 他虽然没有目睹整个过程,但是却知道事件的根源在哪。 此时,再去埋怨王铃是不公平的,因为他也了解自己这位结义兄弟的人品与性格。 他若善良,也不会与这个性格爽朗的姑娘发生冲突。 只是,兄弟之情还能再继续吗?以后如何再同朝为官? 宁夏城中的水没用两天就泄了出去,虽然一片泥泞,破败不堪,但是总比水淹着脖子舒服多了。 一些官员开始相互庆贺,大家的坚持总算迎来了暂时的胜利。 对于他们来说,能从该死的水中脱困,就是取得了胜利。 哱拜却一筹莫展,他知道大战即将开始,以城中目前的惨状又能抵挡几天? 三日之后,攻城果然开始了。 二十万明军从四面同时发起冲锋,箭矢如漫天飞来的黑雨射进城中。 大炮的轰鸣声刚落,士兵抬着云梯就铺天盖地而来,整个宁夏城的城墙之上树满一排排云梯,攻上城墙的明军士兵也不断被叛军砍落城下。 从一大早发起进攻,到傍晚时分,四门没有一处被攻破,城下反而留下了无数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惨不忍睹。 叶梦熊传令收兵,明天再战。 中军大帐中,各军参战的高级将领又汇集一处,总结今天的战果。 一天下来,总共牺牲了三千多将士的性命,却没用撼动宁夏城分毫。 叶梦熊冷着脸,望着大家一言不发。 很明显,其对今天的战斗情况极为不满。 大家皆都是灰头土脸,谁也不想先吭声。 梅国桢咳嗽了一下,慢声说道: “明天不能再如今天这般蛮攻了,杀敌一百,自损一千,这样的生意做不得。” “这个道理谁不懂?那你说咋干?”李如松的络腮胡须根根乍起,看得出其心中有气,因为今天他的部下损失最重。 梅国桢一时语塞,他暂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大帐里一时又陷入沉默中。 “下官有个主意,说出来诸位大人参考一下,看看可行否?”杜文林谨慎道。 在这些常年征战沙场,随时准备马革裹尸的军中狠人面前,稍有不慎,就会难保自尊。 “杜大人你先说说看!”叶梦熊道。 “明天四面攻城仍然继续,只是不能再学今天这样四面开花而没有侧重。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三面佯攻牵扯敌军,集中火力专攻一门。”杜文林小心道。 “嗯,这个提议倒是可以商榷。只是,杜大人你有没有更加详细些的计划?”叶梦熊问道。 杜文林凝眉思索片刻: “我们可以把林大人的神机营,我手下的特殊小队,还有到各军中挑选身体强健、武功高强、不畏生死的战士,都集中到一起,成立一个‘敢死队’,先以大炮与火枪开道,然后‘敢死队’开始攻城。这样能极大降低士兵的战损率。具体效果怎么样,我也不敢肯定。” 叶梦熊与梅国桢都轻轻点着头,看来已经取得了他们的认可。 “大家看看杜大人的建议如何?”叶梦熊问道。 还没等别人说话,李如松首先瓮声瓮气道: “既然大伙没有更好的建议,我看就按照杜大人的计划实施。就是商量到天亮,又有什么用,这个仗不是还得打吗?” “我命令,明天辰时开始攻城,重点专攻南门。你们现在回去就开始挑选军中勇士,连夜送至李总兵的驻地。”叶梦熊布置着作战计划。 一场更加血腥的战斗即将开始。 第七十章 鏖战 不得不说,西北军的办事效率还是非常高的。没到午夜几千人的敢死队就已经在李如松的南门大营集合完毕。 李如松简单说明了明天进攻的方式与奖罚制度,然后让大家好好休息几个时辰,明日辰时准时发起攻击。 因为是临时住宿,王铃与蓉儿和杜文林挤在了一个帐篷中。 地上铺了一块并不是很大的毛毡,三人并排睡并不成问题。 况且,这个季节的塞外,夜晚的温度正适宜。 杜文林和衣躺在了毛毡的边缘: “好歹将就一夜吧,等会天就亮了。” 自来宁夏后,和衣而卧并不是第一次了,两个姑娘也并不娇气。 只是今夜总算有了一个与意中人同榻而眠的机会,两人的心头都如小鹿乱撞一般。 蓉儿的个头小,行动快捷,首先躺在了杜文林的身侧。 王铃不乐意了: “你一个小丫头挤在大人中间,小心夜里翻身压着你。” 蓉儿伸手抱住杜文林的左臂: “我就这样抱着文林哥,我就不信谁能压着我。” 王铃伸手扯着蓉儿的胳膊: “你说没事就没事了啊,别人谁还能睡个踏实觉?” 俩人拉拉扯扯,又是一番折腾。 杜文林闭着眼睛道: “再折腾一会,天就亮了,正好也不用睡了。” 听到这话,她俩才消停下来。 辰时,神机营的大小火器准时开火,大炮隔远轰炸,火枪抵近射击。 一时间南门硝烟弥漫,火光冲天。 炮火准备后,李如松一声令下,敢死队员抬着梯子冲向城墙。 梯子不断被墙上的守军推倒,又一次次被竖起,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堆满了城下。 攻城的士兵悍不畏死,前赴后继,可是城墙依旧岿然不动。 李如松红了眼,照这样的打法,这几千敢死队员不用到中午就得消耗殆尽。 他脱掉铠甲,光着膀子,拿过一把长刀: “奶奶的,我就不信它成了铜墙铁壁?” 身旁的将官苦苦劝止,可是他上了牛脾气:谁再阻止,立马斩首! 杜文林对王铃、蓉儿道: “该我上场了,你俩在这儿为我掠阵。” 这样的战斗对于城下攻城之人极为危险,他岂能再让她们犯险? 两个姑娘对望一眼,轻轻点点头。 杜文林拔出宝剑,拿过一块盾牌,对身后的队员道: “你们跟在我身后。” 说完,急速奔向城墙。 城上射来的羽箭如飞蝗一般,杜文林与队员们人手一块盾牌,遮着头部,片刻间就攻到了城下。 李如松一手举着盾牌,已经攀爬上了旁边的云梯。 杜文林脚尖一点,跃起一丈多高,再次脚点云梯,瞬间已经飞上了城墙。 他的功夫惊呆了城上的守军,直到他立足之后,士兵们才纷纷围了上来。 一招“无边落木”用力使出,四周泛起森森剑光,靠近的士兵还没来得及招架就纷纷倒了下来。 他的剑势太快,快得划过人之身躯后,人还能往前冲出一步,尸体栽倒于地,才断为两截。 片刻间,满地都是流淌的鲜血与人的脏器,这种场面过于恐怖,吓得围上来的士兵纷纷后退,眼中皆含着深深的恐惧。 右臂微抬,想故伎重演,再使这招“无边落木”。 “我们来了!”一声娇叱,王铃与蓉儿一左一右杀向两边。 杜文林暗暗跺脚,心中暗骂: “这两个疯丫头,真不听话!今天能不能下去城墙还未可知。若是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两个姑娘已经杀出了几丈方圆的空间来,她们的华山剑法可一点也不比杜文林差。 可是周围的叛军却越来越多,而整个城墙之上,也只有他们冲了上来。 跟随他们冲上来的小队队员,刚刚落地就被叛军围攻杀死。 云梯也已经被推翻,三人退无可退,只有背水一战了。 杜文林知道,李如松那边至今没有攻上城墙,肯定是出了问题。 现在是孤立无援,陷入孤军奋战之中。 面对成千上万的敌军,三人即使是蛟龙出海,今天就怕也得被困平阳。 王铃的宝剑锋利,敌人的兵器碰上即折,外加其犀利的剑法,转眼间已经被她往东攻出了几丈远,士兵们纷纷退后,如避杀神。 蓉儿虽然没有王铃那种切金断玉的宝剑,可是却有比王铃还要纯熟的剑术,娇小的身躯飞腾跳跃,宝剑化为一片银光不断往前推进,所到之处,皆是遍地残肢断臂。 城墙上被打出了一块好大的空间,下面的敢死队员这才趁机攻了上来。 不断有人爬上城墙,战场也不断向两边扩展开来。 突然,一青一绿两个身影从附近的城楼上飞扑而下,直向杜文林这边射来。 这两个身影杜文林太熟悉了,是卫东青与姬小青来了。 杜文林一招“苍松迎客”逼停了卫东青射来的身躯,其脚还没有着地就与杜文林斗在了一起。 姬小青直接拦住了蓉儿,她的功力虽然没有蓉儿深厚,但是缠上一时半会倒是不成问题。 卫东青与小青的加入,并没有对目前的形势造成大的改观。敢死队员仍然不断地攻上城墙。 战线在不断向两边延伸,这个缺口一旦被撕开,南门也就垂手可得。 李如松刚才爬到半途被一只羽箭射中肩部而滚下云梯,差点要了老命,幸被士兵拼死抢回。 此时,他一边让人给其包扎伤口,一边盯着战场上的情况。 看到杜文林几人已经在城墙上拓出了一块空间,急令立即展开全面进攻,以减轻杜文林的压力。 炮鸣声,战鼓声,喊杀声响彻云霄。 杜文林心中稍感欣慰,下面的拼死进攻的确减轻了他们的压力。 心中一松,手中剑变得更加犀利,一团银光紧紧裹着卫东青的身体,使其攻不出,跑不得。 卫东青咬紧牙关,苦苦坚持。 他并不想参加这样的战斗,因为嬴氏三兄弟白日不能出战,而他与小青又不是杜文林三人的对手。可是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若是再顾忌太多,等城池破时,自己的下场还不是一样悲惨? 况且,身后的哱拜父子也在不断催促其上阵,若是畏缩不前更怕看到哱塔娜鄙夷的目光。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是发了却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姬小青的状况也不乐观,被蓉儿的短剑逼得只有招架之力,失败也是早晚之事。 卫东青心底发凉,心说今日大概要命丧于此。自己一个本欲开创伟业的大丈夫死则死耳,可惜了小青一个豆蒄年华的姑娘。 若不是自己招她前来,哪里会遭受如此危险? 何况,在她到来之后,自己并没有全心对她。最让自己的愧疚的是,为了讨好哱云而葬送了她的贞节。 唉,人生如梦,但愿此梦就此不醒。 本就不敌,又兼分心,杜文林一招“有凤来仪”顿时洞穿了其右边腹部。 卫东青急往后蹭,带起一片血雨。 杜文林冷笑一声,飞身直跟过去。 突然,一个金色人影从塔楼上飞射而来,匕首闪着寒光迎着杜文林的右胸刺了下来。 在这样的速度与角度下,杜文林还没刺到卫东青,就会被这把匕首洞穿。 急切间右臂上扬削向来人的手腕,金衣人的匕首轻点剑身,借势再次跃起,在空中如燕子翻身,头上脚下再次攻向杜文林的头顶。 金衣人的手段杜文林是领教过的,知道他的功力要略高于自己。不说是在敌军重兵环伺之下了,即使俩人单打独斗,自己也没有胜他的机会。 金衣人突然杀出,王铃担心杜文林的安危,赶紧抽身过来,从背后攻向金衣人。 杜文林与王铃联手,两只宝剑如两朵灿烂的银花,前后袭向金衣人。 金衣人被迫以快速身法侧向躲避,一时间手忙脚乱。 卫东青被刺的那一剑并没有伤中要害,因为身上流淌有“暗夜之族”的特殊血液,自愈能力较强,稍稍包扎,又投入战场。 屡被杜文林所伤,心中对杜文林充满恨意。所以一下场就直对杜文林而来。 卫东青的加入,让局面再次改变,四人捉对厮杀,一时又成胶着状态。 敢死队员不断爬上城墙,拼死向两边冲杀,进一步扩大已被撕开的缺口。 突然,好多黄衣人出现在城墙之上,从两边接住了敢死队的冲杀。 他们凌厉的刺杀手段以及诡异的快速身法让那些身经百战的敢死队员们惊惧不已。 “沙漠虫族”是一个神秘的族群,极少为外人所知。他们的杀人能力更是超出了这些士兵们的认知,闪电般的攻击速度使人无法应接。一闪而过间,被袭者几乎无一幸免。 明军不断从缺口处攻上来,可是却被黄衣人不断压缩空间,队员们即使悍不畏死,奈何对手过于强大,如落叶被秋风扫过,留下遍地的凄惨与死亡。 黄衣人出现后,姬小青就躲到了后边,蓉儿只有面对这些面色苍白如厉鬼一般的黄衣人。 身旁的士兵不断倒下,她凭借超人的剑术和快捷的身法几次侥幸躲过黄衣人的刺杀,并且还被其寻隙击杀了两个黄衣人。 她也成了黄衣人追杀的主要目标,城墙上空间虽然不大,但是三人围攻一人的阵势还是能展得开。 蓉儿不断使出“无边落木”,趁黄衣人被逼退瞬间,就趁机往杜文林这边靠拢。 她知道,凭己之力是抵挡不住三个黄衣人的围攻。 可是杜文林与王铃也正陷于鏖战,被金衣人和卫东青所缠,一时哪里能腾出手来救她? 三个黄衣人展开了凌厉的攻势,配合默契,如三只恶狼面对一只幼小的狮子,狮子虽猛,奈何幼小的身躯难敌群狼的围攻。 蓉儿越战心中越寒,她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如她这般年龄的孩子大多还在牵着母亲的衣角撒娇。 而她却已经在千军万马的沙场中冲杀。只是,今天可能要把小命葬送在这儿了。 她年纪虽小,却并不畏死,甚至幻想若是死去就能见到疼爱自己的父母。 既然死都不怕,何惧面前的三个白面厉鬼? 精神一阵,一招“钟鼓齐鸣”,四周泛起了无数剑花,洒向三个黄衣人。 可惜,黄衣人仅仅被逼退一步,马上又围了上来。 第七十一章 旖旎的秋夜 杜文林与王铃面对黄衣人和卫东青的攻击并不落下风,因为卫东青新伤未愈,功力大打折扣,所以其与黄衣人的组合比起对手无形中就弱了一些。 城墙上刚才被撕裂的缺口,因为黄衣人的加入,逐渐被补上。攻上城墙的明军越来越少。 虽然城下的明军还在拼命的往上爬,可是大多在半途就被上面的守军射杀。 而攻上来的士兵几乎被黄衣人斩杀殆尽,剩下不多的人也被迫退向杜文林这边。 杜文林眼看着大势已去,再这样苦战下去就怕所有人今天都得留在这儿。 蓉儿还在被三个黄衣人缠着无法脱身,他奋力使出“青山隐隐”,凌厉的剑光逼退黄衣人两步。转身如闪电一般刺向一个正欲攻击蓉儿的黄衣人。 黄衣人做梦也没有料到正在与金衣人苦战的杜文林会抽身袭击自己。听到身后剑锋刺来的风声时已经晚了,雪亮的剑尖已经透过了胸膛。 杜文林并未停歇,一抖宝剑又攻向了另一个黄衣人。 他的身法与力度都不是蓉儿能比的,黄衣人见到一个比自己更快的白色身影射了过来,把已经攻向蓉儿的匕首半途撤回,迎着那个身影就刺了上去。 匕首的长处在于刺杀时的犀利,而敝处却是攻击的距离短于长剑。 匕首刺了出去,可惜还没有及至对方的身体,长剑已经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剑尖及身之时,本能使然想侧身躲避,无奈对手速度实在太快,一阵钻心的痛疼传遍全身, 撒手扔掉匕首,双手捂住伤口,颓然倒地。 杜文林对蓉儿喊了一声: “马上撤退,你先下去,我掩护你。” 蓉儿这次没再逞强,飞身而起,落到云梯之上,轻点一下,已经飘到地上。 此时,金衣人也已杀到。杜文林一边与其纠缠,一边喊道: “马上撤退!” 还剩下几个敢死队员,他们可没有蓉儿那样的本事,有人退到墙边,想爬上云梯,可是瞬间就被围上来的叛军砍杀。 王铃用力逼退卫东青,看了一眼杜文林,杜文林一边与金衣人激战,一边向其摆头示意撤退。 咬了咬牙,纵身而起,也如蓉儿一般撤回地面。 此时,城墙上只剩下杜文林一人,他慢慢退到墙边,发觉云梯已经被全部推翻,想借云梯下去已经没有可能。 左手从怀中掏出匕首,右手一招“古柏森森”使出,冰冷的剑气笼罩四周,迫得众人纷纷后退。 纵身而起,向城下飞去。人到中途,左手匕首猛地插向城墙,借以迟缓飞速下落的身体。 右手宝剑使出“无边落木”,如一个银盖护住头顶,击飞了好多射下来的箭矢。 身躯微顿,再次向城下飘去。 刚刚落地,就被两位姑娘用盾牌遮住身子急速撤回。 李如松见杜文林回到阵中,拍了拍他的肩膀: “胜败乃兵家常事,人能回来就好。” 杜文林看着城下无数敢死队员的尸体,心中黯然,也不知如何回答。 李如松挥舞战刀,带领士兵又发起新一轮更加猛烈的攻击。 杜文林站在阵前,看着攻击的士兵被黑雨一般的箭簇不断射中,心中焦灼不已。 王铃与蓉儿俩人浑身是血,看俩人的神态,应该没有受伤,都是敌人的血。 俩人皆是一身女装,斑斑血迹,使她们俏丽中更显英武。 刚才的一场激战,让她们现在还有些后怕。 蓉儿脸色苍白,喘息微重,还没缓过劲来。 杜文林看着两位姑娘,心中极为自责。 今天可是九死一生,让她们冒这样的风险岂非自己的责任? 跟着自己攻上城墙的敢死队员无一幸免,皆死在了上面。 没有上城的队员也在冲锋中伤损极重,两千多人的队伍折了七八。 李如松还在带着士兵拼命进攻,他受不了这个窝囊气。 一个破城被水淹将近二十天,已经摇摇欲坠,可是今天为了它却又损兵折将几千人,不说心痛士兵的性命了,就是自己这张老脸也没地方放啊。 叶梦熊带着手下的官员突然来到阵前,他看了一眼满身是血的杜文林,没有吭声,默默盯着前方战场。 “传令,马上停止进攻!”他对身边的军官说道。 凄厉的号角声呜呜响起, 正在冲锋的士兵听到号角声,开始折回。可是李如松却像没有听见一般,光着膀子依然拼命往前冲。 “马上去人把李总兵拉回来!”叶梦熊面露不悦。 李如松回到阵前,满面通红,气喘如牛。 “你没听见撤兵的号令?”叶梦熊盯着他。 “哼,我就不信攻不下这个破城!”答非所问。 叶梦熊也没再责备,淡淡道: “今天的进攻到此为止。继续围困。” 转头对身后的将官道: “传令各军总兵以上官员来南门军营开会。” 中午时分,各军的将官皆已到齐。 “今天的攻击再次失利,损兵折将无数,不能再这样下去。每天成千上万的士兵折进去,不用半月,我们就成了光杆将军。” 叶梦熊冷冷道。 众人皆低头不语。 战事不利,大家都焦头烂额,暂时谁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 “各军在没有得到命令前,严禁再主动进攻。严密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叶梦熊咬着牙道。 本欲及早结束战争,以拯救城中百姓于水火,奈何事与愿违,只有行最下策了,困死城中人。 大家散去后,特地把杜文林留了下来。 杜文林虽仅为六品小官,然而因其出色的表现和领导“塞外奇兵”小队的特殊身份,故每次作战会议都会招他来参加。 “杜大人,还得辛苦你跑一趟宁夏城。”叶梦熊道。 “嗯,没问题!”杜文林答道。 现在整个城池被围得水泄不通,四门紧闭,平时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从外面进去,更难。 叶梦熊岂能不知难处,但是他既然提出了要求,就是相信杜文林有这个能力。 杜文林更无法出口拒绝。 杜文林接受的任务是去城中散布城池即将被攻破的消息。动摇军心与民心。 然后再想办法挑拨哱拜与许朝的关系,最好能让他俩发生内斗,消耗叛军的整体力量。 入夜,孤城内外雾气笼罩。 两个黑色的身影从北门外的军营中悄悄而出,直奔城墙而来。 他们的行动极为迅速,如黑夜中两只贴地飞行的苍鹰,转眼就到了墙下。 他俩正是杜文林与王铃。 今夜无风,万籁俱寂,城池内外如死一般寂静。 杜文林微微作势,身子已经跃起两丈高,匕首猛地插入城墙的缝隙,右臂发力,身形再次飞起,直接攀在城墙之上。 探头看了一下周围情况,不远处有几个士兵正倚着墙打盹。 左手向下打了个手势。 王铃如燕子钻云般跃起,升至半途,手中宝剑轻点城墙,再次升起,转眼来至杜文林的身旁。 两人轻轻爬过墙头,如两缕黑烟飘过一丈多宽的墙顶,来至对面墙边,飘身而下。 躲过巡夜的叛军,俩人来到“仲家杂货铺”门前,轻轻敲了几下。 门从里面打开,闪身而入。 仲老板见杜文林午夜来访,倒是有些诧异: “杜大人这个时候到来有何急事?” 杜文林没好气得道: “我倒是也想白天大摇大摆得来,可是能进得来吗?” 仲老板哑然失笑。 杜文林简单把这次任务说了一遍,并嘱咐他明天把任务传达给埋伏在城里的所有斥候。 仲老板把他俩引进后院: “这里只有一间客房,二位大人将就一晚上吧。” 杜文林没有什么表示,王铃的脸上倒是露出喜色。 仲老板微微一笑,关上房门退去。 “俺俩好久没有同卧一榻了,今夜是不是应该多谢仲老板的成全?”王铃一脸的狡黠。 杜文林一脸苦笑,脱掉靴子,和衣躺了下来。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这儿也不是军营,还要再穿着衣服睡觉。”王铃娇嗔道。 一边说,一边把杜文林的袜子脱了下来: “咦,脚够臭的,快点坐起来帮你洗脚。” 门后有盆有水桶,转眼间就把洗脚水打好端了过来。 一边仔细帮杜文林搓着脚,一边道: “本小姐的手细皮嫩肉的,长这么大可是第一次帮男人洗脚哦。” 杜文林吭哧着不知说啥,憋了半天才道: “真的谢谢你!本来不用你帮我洗的。” 王铃又不乐意了: “照你这么说,是我自找没趣了呗?” 杜文林赶紧闭嘴,不敢再接话。 初秋季节,炕上的温度倒还适宜。王铃靠着他的胸膛,紧紧抱着他的腰。 杜文林吓得不敢稍有动弹。脑海中不断出现着曹翠竹和哱塔娜的身影。 紧抱着腰的双手此时却开始到处游走,本想抗拒,可是在这半年多的风风雨雨中,这位痴情的姑娘为他冒过多少次风险,救过他多少次性命,自己都数不清了。 凭她的本领,凭她的长相,凭她的出身,其本应在京城嫁个门当户对、王公贵族家的潇洒公子,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妇人生活。可是为了他,却甘愿抛弃一切,来到这荒凉单调的边塞之地,这份情只怕自己这辈子也还不完了。 王铃的鼻息声越来越重,开始伸手脱去杜文林的衣服。 然后自己也是玉体相对,像一只温柔的兔子紧紧贴在杜文林的身上。 秋夜虽然没有春夜那般撩人,可是却也同样会让铁骨铮铮的汉子低下高贵的头颅。 风儿轻轻掠过纱窗,檐下的风铃偶尔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响声,为室内的旖旎增添了无限的温柔与浪漫。 边关秋夜撒甘露,梦中犹唱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