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错》 第一章 初见(1) 山月郡王宫东侧的一个偏僻长廊,绿藤弥漫混合着已经微稀的白雾,叫人看去,还是那般的深邃。 一人面容俊美秀雅的少年,正屈着半个身子,将身倚靠在琉璃色的柱子上,手持着一弯晶莹璀璨之物,正对着阳光细细把玩。 繁花似锦,藤葛成荫,长廊之中一片青碧,一团琉璃。 但遥遥看来,第一眼看见的便不是他手上的链子,却是他狭长漆黑的双眼,那眼神……眼色光华如玉,却偏偏带着一丝淡到了极致的忧郁。 他着一身天蓝色的织绣锦袍,面如冠玉,发上斜斜的插一支暖玉簪,看他的身份,怕是不俗。 那绿色幽深之中,忽然间一双锐利的亮眸骤然洞开,目光灼灼的看定他,似乎颇为不屑的冷哼一声,“你倒好,大清早的不睡,硬把人从床上拖起来,陪着你在这里瞧那个老子破东西。” 少年颇为无奈的晃了晃头,微微抿起的嘴却忽地挑起一个不小的弧度,“子夜,你总是对我颇多意见,怎么说我好歹也是天靖的太子,这要是被温相知道了,还不揪了你的耳朵。” “曲——微——阳。” 那藏身在长廊里的人终是忍不住,低吼着一字一句出声,玄色的锦绣衣袍从那繁翠的绿影中慢慢的显映出来,俊则俊逸,那灼亮的眼眸中却颓自带着一抹与生俱来的锐利,叫人看着,难免心中一紧。 “你要再提到我爹,我就留你一个人在这山月郡,去享用那破晚宴。”温子夜嘴上说着狠话,然而眼中却带着一片纯真笑意,两人相视,蓦地俱都是笑了出来。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都会在一旁开开玩笑,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能忘了谁是君,谁是臣。 两人本是在这异国他乡的王宫里小打小闹,却不料一声夹杂着清脆好奇惊慌的尖叫问话突兀的直冲入耳,竟让两个本笑闹不已的人,一时间怔了。 “谁……”那一声尖叫响起的同时,一只藕绿色的鞋子亦是直直的飞了过来,子夜眼尖,立马闪向一旁,顺势在曲微阳肩上轻轻拍了拍,竟是要将他推向那只飞速而来的鞋子方向。 曲微阳躲闪不及,又被温子夜暗中使坏,却终究逃不过被鞋子荼毒的结局。 “啪”的一声,那只小小的鞋子,虽然砸过来的力道,但砸在侧脸之上,还是感觉涩涩的疼,曲微阳一向养尊处优惯了,身份又极是高贵,又何曾受到过这样的侮辱,只感觉脸火辣辣的烧,当即便冷了声,“哪里的奴才?山月郡的人都是这般无礼么?” 第一章 初见(2) 曲微阳在众人眼中,除却了那一眼能将少女的魂轻易勾了去的丝丝纠结的忧郁,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太子,风华如玉,谦恭有礼的翩翩少年,温子夜何时见过他对人冷声冷气。想必,那一鞋子,砸的他有些发懵了吧! 温子夜眼中带着抹隐忍的笑意,乐哼哼的看向了那个站在长廊外的华服少女。也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一身轻纱紫色菱花锦,肤色白皙,一双明若秋水的眸子里,一点点的好奇夹杂着惊愕和那丝丝似乎与生便在的清冷。 澈然的目光在温子夜笑的不怀好意的脸上轻晃晃的瞥过,在别处转了转,才慢慢看定了曲微阳,怔怔的看进了他犹豫温柔的眼中,虽然脸上隐含怒气,但眸中却只余一派纯良。 看清楚来人,月清桐小脸之上慢慢的浮上一抹如胭脂色的绯红,“抱歉,我认错人了。” 她一手提着裙裾,那上面还有点点水渍,然而,只是恰一低头的纤弱,再抬眸时,那眼中却透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相称的清俊和冷冽,“你们是何人?怎会在王宫禁苑栖桐院处流连,若是郡王知道了,你们怕是难逃责罚。” 曲微阳略略一愣,他倒并不知道这是禁苑,只觉得环境实在不错,便拖了温子夜一起,却更想不到的是,他堂堂一个太子,竟被人用鞋子砸中了高贵的脸。 只是,眼前的这个人,却为何让他的心,微微的颤? 他不阴不阳的开口,眼中却颇多玩味,“这么说,你拿鞋砸了我,我们两个,还应当谢谢你的提醒之恩咯?” 温子夜听在口中,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再看一眼那个少女,手中狠狠捏着自己的另一只鞋子,另一手却提着自己的裙裾,堪堪露出那一双天足的姣好来。看她小时便已是不俗,长大后,也不知会迷倒多少世间男子。 都说山月郡盛产美人,这句话,他倒是相信的紧,若非如此,怎会有这么多人觊觎美色,眼儿巴巴的要跑到山月郡来,当初月寂然向皇上求助时,朝廷上为决定能来此的人选可是吵的厉害。 “难道不是吗?”清桐忽然见着曲微阳哂笑着靠近一步,微蹙了秀眉,不由自主的跟着后退一步,“我没有大喊大叫,没有叫来侍卫,你……你,你要做什么?” 猛然间,只觉得眼前天蓝色的影子一晃,才一个怔愣间,曲微阳就已是到了她的跟前。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眼中的清澈和那淡淡的清冷所惑,也不知是因何缘由,他竟对着这明显还年少的女子相看不厌,宫中的女人很美,艳丽的有之,婉约温柔的更是数不胜数,只是这一个倾城灵动的美人,一剪透着淡淡清冷的眸,似乎在冥冥中就已经相看两不厌。 或许,这就叫做缘。抑或者作为天靖的太子,遇见任何一个美人都抑制不住的心动,便已是属常。 唇角忽然勾起一个张扬的弧度,曲微阳一手捏着她砸来的鞋,揽上了她的腰,“我不做什么,只是……”他轻笑着瞥到月清桐赤裸在空气里的双足,笑的有些促狭,“据闻山月郡的女子,在出嫁前绝不能让男子见到她的裸足,否则……” “你……”面上飞红,月清桐想要挣脱,却怎奈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小脸涨的通红,清澈的眸子里,闪着两簇灼灼的怒气,叫人看来越加的生动,“你这混蛋,我管它什么否则,我必定会嫁的出去。” 这个温柔而又忧郁的少年,如今看来,却是太过于危险。 曲微阳却忽然间笑的开怀,那眼中的阴郁之色似乎也稍稍淡了些,难得闪现璀璨的琉璃之光,他蓦地蹲下身来,动作几乎是温柔的捉起她的一只脚,替她穿上了鞋子。 这个动作惊的正百无聊赖的数着从绿叶中漏下来到底有几缕阳光的温子夜差点从长廊上摔下来。他曲微阳,何时对人这么纡尊降贵过? 清桐亦是一脸错愕。 曲微阳自己心中也闪过一丝讶然,然他却不以为意,只是一手夺过了她手上的另一只鞋,替她穿上,随即瞥一眼错愕不已的清桐,微微笑了,语气却颇多轻佻,“女人,这样可不行,被人在出嫁前看了裸足的,可就没有人敢娶你了。” 第一章 初见(3) “要你管。”清桐小手紧握成拳,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话,纵然是郡王,都极是疼她。虽然有人说她是什么山月郡的劫难之人,可大家都依然对她很是爱护。 眼神忽然被他手上那一抹璀璨如水般莹润的光芒所引,那样水澈的光辉,在她有着倾国之容的脸上,投射出忽明忽暗,却极是美的弧线。 曲微阳一时有些失神,那一颦一笑,一低头间那夹着傲然倔意的温柔,竟好似已经熟悉万分,轻笑着抬起了自己手上的链子,“你喜欢这个?”见她好似做贼般心虚的飞快撇转了脑袋,小嘴嘀嘀咕咕的开合,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不由哑然失笑,竟是鬼使神差般的探出了手,极是认真细心的将链子系于她的手上,笑得温和,“若是将来没有人娶你,你便带着这链子来寻我,到那个时候,我娶你。” “你……”清冷的眼眸蓦地如被风袭过的水波,一圈圈荡开去的,只剩旖旎,她急切的想要挣落手上的链子,却无论如何也挣不了,面上燥红间,月清桐不由一跺脚,“喂,你不要走,等我找人取下这链子,再来还你。”说着,竟是焦急万分的跑了出去。 临要走出院子时,却猛然回头,瞥见曲微阳正双手微微抱胸,一脸了然,笑的花开灿烂,这个时候,他的眼眸中,竟全是止不住的笑意四溢开来。 “你等着啊,谁要你的臭链子。”心中纵然不服气,然这个少年,确实不凡,清桐眼角眉梢的一点傲然和倔意一时间展现无遗,轻轻的哼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跑远了些。 温子夜似笑非笑的站起身来,紧走几步到了曲微阳身边,口气凉凉,“哟,想不到咱太子爷还如此的高尚,专收那些个没人要的。” 曲微阳却也不恼,只是看着清桐跑远的方向,心中却突然间微微一涩,他忽地若有所思般开口,“子夜,你说,为何见着她,我都感觉自己有点不像自己了?看她走远,竟像是不能再见一般。” 轻轻叹一气,温子夜其实心中了然,怕是年少的太子流连花丛片叶不沾身,如今却是被一鞋子砸的懵然,心动了说不定,否则,又怎会将那条链子给了她,“怎么会不能再见,瞧她的装扮,看她的年纪,怕是月寂然的女儿什么的,到时你只要一开口,凭着咱们太子那丰神俊朗的相貌,那显赫的身份,月寂然还不眼儿巴巴的将那小丫头送过来。” 只不过,有些话他却没有说出口,豫北湘对于太子妃本已志在必得,却不料被他们暗中使力,沈婉柔性情温婉大方,一个太子妃,当真是非她莫属,若是母仪天下,也无可厚非,但凭着豫家那越来越盛的气焰,豫北湘为妃怕是已成定局,这生在帝王家,如何能让人心想事成? “诶,那链子是什么东西,怎么以前从未见你拿出来过?”只是瞥见那条链子,温子夜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眼熟,但又说不清是在哪里见过。 曲微阳微微一怔,那眼中的笑意,却似乎在丝丝的褪却,他怔怔的看向了那个方向,语气已是有些痴痴,“三生石上约,恩爱两不移,这是母后临终前交于我的,她那个时候,看着我的眼神,那样的哀伤温柔……也不知什么缘由,只是一看到她,便想要逗她,到最后,竟是不能自已的将那链子给了她……” “什么?孝诚皇后的遗物,你就这么送了人?”温子夜听了,脸色当即有些发狠,“要是那个小丫头将那链子丢了,我看你怎么哭。”在他面前,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太子,只是从小一起的玩伴而已。 曲微阳的目光却慢慢的变作柔和,“那条链子,名叫做相思链,除非人死,或者主人亲手解开,否则,它便永远也解不下来。”温子夜对相思链也略有耳闻,只是心中好奇,还待再问,却不料有一个身穿褐色短打锦衣的人面色焦急的,也不顾什么礼仪不礼仪,便横冲了进来,一下子便跪在了他二人面前。 “太子,太子不好了……皇上病重,急召太子回朝。” 第一章 初见(4) “太子,太子不好了……皇上病重,急召太子回朝。” 曲微阳的身形猛地一颤,蓦地一手扒拉开那人,眼中的笑意在瞬间褪却,只余一丝哀戚和担忧,疯了似的便要向外闯去,“传令下去,回朝。” “阳……”温子夜的手才只能触及到他的衣袖,却已然错过,他不禁有些担忧的微微仰头,朝着他离去的方向,躬身认真道,“太子请放心归朝,山月郡王这里,有子夜。” 曲微阳的脚步一顿,却并没有回头,垂落在侧的手只是略略一握,温子夜便看清楚了这个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宽慰,身子,却躬的越加的弯。 晚宴本是为酬谢太子及诸人而设的,却不料文靖帝病重,急急召了太子回去,所幸太子侍读留了下来,才叫月寂然不至于脸面无光。 一场晚宴,各人因为各自的缘由而吃的讪讪,山月郡王的几个儿女都在席,只是飞芙郡后身边,却一直空了一个位置,温子夜微微的一动眉,便有身后的侍从小心的靠上来,说是郡王最疼爱的清桐郡主没有来。 温子夜也不以为意,只是当一场宴席曲终人散,便向郡王告罪归朝。 月寂然也不敢太过于挽留,只因曲微阳归朝时将大军尽数带回,月寂然便派了郡内的侍卫送他们归朝。 轻车简马,那本是一派庄严肃杀之象,在瞬间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然而此时,王宫中却并没有因为曲微阳及温子夜的走而略有松懈,只因为郡王最是疼惜的清桐郡主,在自己的房中,拼了命的要拽下手中的链子,却每每不能摘下,竟在房中一个人默默发怔。 “清桐……”得到侍女禀报的飞芙慌忙带了人过来,问清楚前因后果,便立时派人去了栖桐院,找她口中所谓的少年,自己却是低头摆弄起她手上的链子,无奈明明看似很简单,却如何也解不下来。 “桐儿?”月寂然面色也有些焦急的进来,眼见女儿只是怔怔,好似无了神魄一般,心中越发的着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晚宴也不去,就在屋子里要解下链子,只这链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解不下来?” 飞芙见他有些暴躁,知他是因为文靖帝病重之事心中有所忧虑,慌忙起身安抚道,“寂然,这链子当真过于怪异,你看,可是要去神庙,见一见栖风国师?” “正好,本王也有事要问他。”月寂然心中越发的烦躁,若是牧野一族因为文靖帝病重而举兵来犯,凭现在的山月郡与之对抗,无异于是以卵击石,栖风一向都得神之眷顾,此刻,他也只有到神庙相问,看看如何能使山月郡从此与灾祸无缘。 第二章 命格(1) 神庙高耸于巍峨山间。 月寂然偕同爱女一起,摒弃了随从的相随,态度极是恭谨的九步一叩首,朝着神庙而来。 国师栖风平时都在神庙深居简出,只为月寂然传一些神谕,眼见两人的身影出现在殿前,他神色已是了然。 “你过来。”栖风一脸的平静,只是淡淡的朝着清桐招招手。 清桐小脸之上,现出迷惑的神情,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身穿白袍,衣袂飘飞,如神一般俊逸非凡的人,身子却是不由自主的朝着他走去。 月寂然一脸紧张的看向栖风,却不知道他又有何神谕传来,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国师栖风,朝除了自己以外,对其他人说话。 栖风一手轻轻的牵起清桐那只戴了链子的手,那链子在殿中发出几许柔和的微光,明明带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只是望入眼中,却是一片清寒。他的眼,微微一动,想不到自己那年做出的预见,这么快便已实现。 “三生石上约,只为相思苦,若得心相知,恩爱两不移。”似乎是带着叹息,栖风轻声曼吟,竟说不得的好听,只是他眉眼之间,是难得的郑重,竟让月寂然越看,心越往下沉。 “郡王,你随我来后殿。”栖风宽大的衣袍在清桐面前轻轻一晃,她便像是睡着了一般,静静的伏在了栖风怀里,唤过守在殿外的侍卫好生看护,他便朝着月寂然一点头,率先向着后殿走去。 “栖风,可是有什么不对?”月寂然一走入后殿,便忍不住开口询问。他眼中的焦急,有因为女儿的,然而更多的,却是由于他在栖风眼中看过的一抹隐忧,那是他很熟悉的,山月郡有难时常会露出的忧虑。 栖风本只是负手独立,禁不起他再三询问,不由微微沉吟着开口,“郡王可还记得,清桐郡主出生之际,按照惯例,栖风所做的批示。”提到这个,月寂然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知道。”他紧紧握了握拳头,不甘心的开口,“一曲容华错。” “倾国之容,绝世的风华,可却逃不过相思世情薄,逃不过倾城乱,终究只是一场错。”栖风眼中有着淡淡的悲悯,如同在九天之际俯瞰芸芸众生的神,“如今,她手上的那一条链子,便是传闻中的相思链,除非戴着的人身死,或者链的主人亲手解下,否则,便只能随身戴着,活一日,便在一日。” “可……”月寂然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栖风忽然转过身,不再看他,“这条链子,后来据说是为文靖帝所夺,送于孝诚皇后,直到皇后死时才摘落,送到了太子手上。” 听到这里,月寂然的脸色已经越加的苍白,“怎么会这样,太子……” “而我近日夜观星象,昨夜神亦是有所预示,山月郡,将有大患。”栖风眼波平淡如水,只是却难掩忧虑,“当年郡主出生之际,满郡的桐花在一夜间开放,虽飘逸绚烂,只是美则美矣,却早与山月的将来有所牵绊。”他忽然朝着月寂然深深躬身,双手交叠放于额前,却是山月郡内,最庄严的叩拜礼,“清桐郡主若留,山月郡必将遭劫,栖风代山月郡数十万民众,恳请郡王为国舍弃一人,保全万民。” 第二章 命格(2) 月寂然的身子突然不加控制的连连后退几步,他一手捂住了胸口,面色怆然,“栖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清桐郡主不存于世,也就没有那一场错,山月郡,自当无事。”栖风面色平静,然而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与恳切,他缓缓的朝着月寂然磕下头,“栖风自会为郡主在神庙祈福,唯愿她来生,命格莫为容华错。” “可,有什么补救之法?”清桐是他最为疼爱的女儿,他从未因为她出生之时,那满郡的桐花开放而对她略有什么不同,他一直以来,都只是想要他的儿女们,幸福和快乐,只是如今,难道却要用女儿的命,来换取山月郡的无事吗? 栖风缓缓抬头,肃穆的脸上,闪过坚决。 月寂然心中一痛,以一郡郡王之尊,缓缓的半跪了下来,为什么,她出生时,要满郡桐花开放,为什么,她要生就倾城之容,为什么,她要生做自己的女儿,却还要有容华错的命格,为什么啊…… 若只是自己的安危,可那是有关山月郡数万的民众,他冒不起这个险,不想背负着骂名,留着于人争相怒骂。 殿中安静异常,竟能让月寂然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动,都已经快没了节奏。 “来人……”忽然间,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沉沉,俊美的脸上,更是惨白一片,只是眼眸中,却闪现坚决。 快近了暮色之时,山月郡郡王下令自己要与国师彻夜长谈,吩咐下去,只派人将清桐郡主送回。 一辆装饰极是豪华的马车,悠悠然驶向了与天靖交界处的暮鼓崖。 车外赶马之人,一脸的冷寒,眼中却透着一丝不忍,有好几次,他都想直接撩开了那碍事的车帘,将尚只是熟睡着的郡主抱出,只是奈何郡王那声泪俱下的恳请,他亦是在神灵面前立下了重誓,不得违背。 暮鼓崖,山石峥嵘而崔嵬,底下一派雾霭之色,深不见底,若是一失足掉落,那便是千古恨,只能落的个尸骨无存,就算是绝世的高手,亦是性命堪舆。 暗暗的狠下心肠,侍卫忽然疯狂的在马上甩起了鞭子,马受不得这般的驱赶,亦是越加飞快的奔着而去,眼见只要一寸,马车便会摔落悬崖,他忽地轻轻一个纵起,从马车上跳落了下来。 “轰……”的一声,伴随着清脆却又带着恐惧惊骇莫名的孩童尖利的嘶叫,马车翻滚着落下山崖,只一个瞬间,便支离破碎。 第二章 命格(3) 《山月郡纪事》:山月寂然十一年,清桐郡主回宫途中,宫马受惊,直冲入暮鼓悬崖,郡主与马车,当场坠落,车毁人亡。 曾有人提议下崖找寻郡主的尸身,亦是有人暗自感叹,香消玉殒之说,只因这暮鼓崖,一经坠入,当真是再难有机会生还。 飞芙郡后听闻心中哀恸不已,郡王亦是哀痛万分,令郡中男儿,俱都下崖找寻。 只是当真是如人所说,暮鼓崖下不得,一下,便是粉身碎骨。 当历经多日,还是毫无结果,当真是叫人,心中绝望。 王宫诸人虽是哀痛不已,当也只能用清桐郡主生前的衣物,立了一个衣冠冢,只是或许是心中有愧,抑或是痛失爱女,月寂然却是越发的沉寂下来,去神庙的次数,越来越多,微笑的模样,却越来越少。 那一年,立衣冠冢的那一天,满山月郡那盛放的桐花尽数萎闭不开,栖桐院内,那长廊,却越发的幽深起来。 同一年,文靖帝驾崩,及后太子曲微阳继位,是为阳靖帝,取年号阳靖。 少年天子,权臣当朝,虽不及文靖帝在位时的兴盛倒也称得上是长治久安。 第三章 想容(1) 阳靖二年,阳靖帝封后立妃的事在帝都传的沸扬,而在一处地方,却是无多少人真正去关心。 金樽斗酒数十千。 偌大的酒楼里,唯有一身着貂锦长袍的少年,面如美玉,色如春花,一双星眸里,熠熠闪着的光辉,却像是阳光一般,能照亮人的心房,只是那眸底深处,却总能让人,见着那么一星点的讥诮。 这山月郡与天靖王朝的交界处,却是金樽城。 据说城主颇为神秘,是为一个大家族所有,而自从这个少年在一年前来了这里以后,城中所有上的了台面的人,俱都是满脸讪讪的,急而巴交的,往着少年的府上跑。 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早就从他的贴身侍从中打听了到,那些个在金樽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心中俱都是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这少年即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们也定是要想办法,给他摘了来。 只因为,这个少年,他姓易,若是只姓易还好,可他偏偏却是叫做易昭,易是天下首富易云初的易,只因易昭,便是易云初唯一的儿子,易家以后的当家。 这易昭平时一个剔透玲珑的人,若是对人好了,那便是一笑温柔,那眼中的暖意,一丝丝的都能荡进了人心里,你的心纵然是冰做的,他也能给你捂热,弄成了一滩水。 只他一个人在金樽城呆的久了,见惯了这些个为了奉承自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人,只觉得心中烦闷,坐在偌大的酒楼里,不由大力的敲打起了案桌,“来人,来人,小管,怎么没一个说话的人。” 然而饶是他喊破了嗓子,都无一人能应他一声。 易昭心中疑窦四起,才要起身,却不料一股压迫的气势,带着凌厉而来,他不由的顿住了脚,一双明亮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凝神看向了那楼道口。 俊美的面容,脸颊上是一道长及数寸的浅褐色疤痕,自右耳向着脖颈一顺儿朝下,是一个冰冷的中年男子。 修身长立,虽不及凶神恶煞,但却于无形中给人压迫之感。易昭虽已近弱冠之年,但到底有些少年心性,此刻,也并不知闪避,只是那般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的中年人,却见他身上披着一件紫金色的风披,遮住了他内里的一切。 豁然间,他突然星目一亮,那紫金色的风披里,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动,继而慢慢划出来一只白皙如玉般的小手,小手微微曲起握成了拳,那样纤秀的手,姣好,却透着一抹倔强与疏离,那风披里面,显然藏着一个人。 令易昭想不到的是,这是他第一次对人的好奇是手大过了身体的其余部位,他更不清楚的亦是,就是那一次的关注,让他的命运,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三章 想容(2) 中年男人冷冷的走向易昭,与他擦身而过之际,也不见脸上有什么神情变化,然而那若有似无的从鼻子里发出的一声冷哼,却让易昭极是敏感的听在耳中。 易昭倏忽转身,那温和如玉的眸子里,却有与年龄不相称的稳重,一道锐利的光华自眸中飞快的一闪而逝,面上已是带了笑意,他转身在中年男人的对面坐下,却是一手撑着自己的下颚,淡笑着看向对面的人。 “先生是什么人?可知这金樽楼,如今都是姓易的。”他极是认真的看入对面那如冰男子的眼中,眼神飘忽的闪了闪,自是瞥见了男人腰间的一柄剑,他轻轻笑了笑,不由摇头,他现在怕是知道小管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只是,明明眼前这个男人给人一副冷傲面色不善的模样,他却仍是不信这会对自己有所不利。 中年男人似是听若未闻,对于对面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更是没有兴趣搭理,易昭顾自在对面眨巴着眼,却并不觉得无趣,反而倒是愈加的好奇。 忽然间男人的风披动了起来,倏忽间,便已经有一个脑袋晃出了紫金色的风披,那双眸,带着一若秋水般的清冷,直直的便望入易昭的眼中,瑰丽的容颜之上,却是有些苍白不堪的,然而却让易昭的脑海中,脱口而出一句,“我见犹怜。” 话音未落,却只听见虚空中一声清吟,琉璃般的光华璀璨间,易昭还未回过神来,一把古剑,就已是搁在他修长的脖颈处。 “真是聒噪。”中年男人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只是脸上那冷意愈加的浓烈,虽并无杀意,但不悦却是显而易见。 易昭微有些惊讶,只是带着笑意的眸子里,却有着一抹了然,他虽是年少,但这些年跟在父亲身边,看人的眼光也算是老道,他又岂会看不出,这男人的软肋在哪里。 他眼中并无惧意,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如沐春风般的微笑,让那才从风披里探出头来的女孩也微微笑了出来,他这才发现,这个苍白着脸的女孩,不仅是一个美人坯子,长大了,怕更是一个恍如祸害般的妖孽。 倾国倾城自不为过,然那一笑间,恍如山花烂漫,竟一笑都能让人片刻的失神,他怔怔的看她片刻,直至那脖间的寒意愈加重了一分,才尴尬的回过神来,对着中年男人粲然一笑,易昭的声音,清越浅浅,带着能让人安心的轻喃,“云想衣裳花想容,先生,令嫒堪当得起想容之名。” 中年男人一愣,那冰似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是带着些许不可思议的惊诧在里面,他忽然低下头去看怀里的女孩,却见她亦是抬起头看向自己,那乌黑灼亮的眸子里,一道流光隐隐流动,随处溢彩。 “想容……”另一只手从那紫金色的风披里伸了出来,这一次,那皓腕之上,却戴着一根晶莹璀璨的链子,纵不在阳光下,只在这楼里,也见着那温温的水润光华,女孩小心的扯扯男人的衣摆,清脆的声音,却似是带着冷冽和真心的欢喜,“想容,我以后就叫做郁想容。” 男人眸中隐隐然现出一抹宠溺,轻轻的抬手,抚摸着女孩苍白着的脸,笑的温柔,“好” 第三章 想容(3) 易昭当真对这两个人,有着极其强烈的兴趣,若论父女,两人之间的谈话方式并不像,若说是主仆,亦是少了些什么,又多了点什么。 才是饶有兴味的打量,想容就已是撇转过头来,那一双眸子,虽有着十几岁的孩子纯澈干净,然那有时隐隐然闪过的哀伤和清冷,还是会让他心有所动。 有水润般光华倏忽在面上一闪,易昭微迷了双眼,直直的看向了想容手上的那条链子,只觉得晃悠悠的,勾人的心魂。 中年男人一直都是带着一丝宠溺看向了想容,金樽楼里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其他,自是不可能有人送来茶水酒食,瞥见想容扁扁嘴,对着中年男人蹙着眉道,“栖影,我饿了。” 半眯着眼,易昭脸上的笑并未散去,只是似笑非笑的看向这个冷面的中年男人,敢情他是叫做栖影啊,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谁叫他那一脸我非善类的模样,将楼里的人都吓的七零八落的逃了。 “想容啊。”易昭笑眯眯的看向了她,纤长的手指,骨节均匀,那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桌上,带起点好听的轻响,“肚子饿了,就跟我回去好了,在这个地方,怕是等到天亮也等不到吃的了。” 栖影的眉一皱,然而却不说话,只是看向了怀里的想容,显然是在征询她的意见,这让易昭看了不由暗暗的讶异,这两个人,到底是何种的身份,又怎会这般凑巧的专挑自己在的时候来金樽楼? 想到这里,少年秀气的眉亦是忍不住一皱,只不过说出了口的话,却不能再收回,他对这个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将想容用作了自己名字的女孩,可是很感兴趣。 “我们和你很熟么?”想容学着他的样子,一脸笑意,却是亲昵的将脑袋窝在了栖影怀里,咯咯笑了,“栖影,有不用钱的饭可以吃呢,要不要去啊?”她似是撒娇,栖影倒是第一次露出了笑,连脸上的刀疤,也轻微的颤动起来,“想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易昭只觉得上一刻他们似乎都还在金樽楼里大眼瞪小眼的说话,下一刻,自己就已经带着他们,到了易家在城里的山庄。 “少爷……”小管从金樽楼被吓回来后,就一直胆战心惊的在山庄大门前转悠,现下一见着自家少爷和那个刀疤脸一同出现,他的脸都已经青了。易昭似笑非笑的看他,敢情你这家伙,胆子小的很啊。 上菜,布席,虽不是山珍海味,倒也是恰合人胃口。 只是待三人吃饱喝足,天色也已经晚了下来,易昭所幸便开口挽留两人留下先住一宿,本来以为这个栖影必定是会反对,却不料这次他根本未问及想容的想法,便敛眉沉声应了下来,倒当真是让人心中诧异。 然到晚上就寝之时,他却不料栖影突然造访。当看到突然出现在窗前的那一道紫金色身影,易昭略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整理了一下衣衫,走了出去。 “你真的让我很好奇。”栖影淡淡的瞥他一眼,转过身看着天上的月,“因而,也让我更加好奇,你们易家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易昭眨眨眼,轻轻笑出了声,“我也对你很好奇,你们是故意出现在金樽楼的吧?” 然栖影却避而不答,只是面色有些凝重的半支着额,轻声喃喃,“你这么容易相信别人,让我怎么放心把想容交给你。” “你说什么?”易昭错愕的瞪大了眼,一只手却突然抑制不住激动的一把扯住了他的风披,咬着牙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冷,“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栖影有些不耐烦的一把扯落了自己的衣袍,一双眼却恍若不知看向何方,他的神色有些懊恼,亦带着一抹不舍和不甘,“你以为我想将抛下想容,若不是师兄吩咐过谁人能取让想容喜欢的名字,便留下想容,我才不会……” 第三章 想容(4) 易昭不由的皱起了眉,他最近是有些意兴阑珊无聊透顶,是想寻着些新鲜玩意好让自己放松放松没错,可是这事却当真是太过于诡异了些,他脸上的笑容一时变得僵硬,本有着口若悬河的本事,在这一刹那,竟像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栖影的眼,慢慢的朝着那本该是想容住的屋子里看去一眼,眸中的一丝宠溺,在月光下竟带着一抹出自真心的温柔,他忽然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锦囊,将它递于易昭,然而视线却仍只是在那个方向停留,“想容,以后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了。” 他的话音未落,也不待易昭到底答应不答应,便只将那锦囊往他怀里一塞,易昭只觉得眼前紫金色一晃,便早已没了栖影的踪影。 “喂……”易昭心中惊愕不已,忍不住要上前追去,却一个错步,怀里的锦囊被他抓取不及,“哗啦啦……”数声,锦囊中的东西却一经儿都跌落出来。 滴溜溜的在地上转着的,是那一粒粒颗粒饱满,莹润光华的明珠,在漆黑的夜色中,那明珠四处的滴转再慢慢的停落了下来,那明珠莹润水彩的亮色,夹杂着柔黑的夜,竟和谐的那般的可人。 易昭略皱着眉,轻挑起一粒明珠,细细一瞧,竟是颇为名贵稀有的鲛人泪,他眼里的疑惑还未散去,眼角余光便瞥见了那一个身着淡紫轻纱衣裙的人,静静的望过来,脸上似喜似悲,只是眼中带着荒凉望着栖影消失的方向,却是想容。 她怔怔的伸出那只戴着链子的手,轻轻的道,话音里,带了一丝强自忍耐的害怕和慌乱,“栖影不要我,你也不要我吗?求求你,我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那链子在夜风中清脆叮铃,却带着些萧瑟之音。 易昭心中不由一慌,“哎,你不要哭啊,我没说不要你。”他见不得人哭,尤其是见不得美人的眼泪,慌忙紧走几步到了她的面前,温热的指腹划过她倾城的绝色容颜,轻轻一叹间,已是带着不自禁的怜惜,“想容不哭啊,你看,鲛人明珠呢。”他笑着将手中捏着的明珠递到想容面前,眉目间,带着缱绻的温柔。 想容却看也不看他手上的鲛人明珠,只是却一下子揪紧了他的衣袍,蹙着眉,嗔道,“你们易家是天下首富,又怎会瞧的上这些明珠。”说着说着,她竟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俯进了他的怀里,嘤嘤哭泣起来,“为什么,爹爹这般狠心,任我掉入山崖,栖影明明说过再不会丢下我,可还是抛下我独自走了,这些究竟是为什么啊?” “没事了,没事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怀中那个颤动的身子,似是一滩柔软的水,柔韧之中,却亦是带着琉璃般的脆弱,易昭不由轻轻的叹息,他本性善良,亦是见不得她这般楚楚可怜,只是这个他从一开始就关注的人,却当真是让他倾尽了一生的誓言,再也不会抛开了她。 ********** ******************************************* 金樽城外最高的一处山,名唤黄泉,却是山月郡神庙所在之地。 夜色柔美的可人,只是任那夜风旖旎,都吹不散那临山而立,衣袂飘飞俊逸如仙的男人,心中的一腔愁丝。 “师兄。”身后有一个略带着闷闷的声音传来,随即一道紫金色一晃,栖影就已经站在了他的身侧。 “可办好了?”栖风微微阖上了双目,俊美的容颜之上,一道光彩堪堪掠过,叫人几乎抓不住。身边人有片刻的沉寂,许久,他才听到栖影的声音,带着不甘和不舍,争辩不已,“师兄,既然已经让我救了想容,却为何还要让我将她送到那里去,你……” 星目悠悠洞开,栖风面上却只露出淡淡的一抹笑,他蓦地缓缓张开了双手,那样的姿势,似乎是要拥抱山间的朗月清风,“栖影,那是她的命,那是她的劫,我只是将她与山月郡的命脉切除,保全了山月郡而已,其他的,我也无能为力。” 栖影愣愣的看着身边那如神般悲悯世间的人,只觉得从未有过一时一刻,能看透过这个男人。 第四章 帝王(1) 五年后。 帝都易家。 一辆马车缓缓的驶入了易家地界,在府门前停落下来,有得体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带着恭谨问安。 马车里,一道锐利的光芒倏忽一闪,温子夜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转瞬间,脸上已经是一脸的让人恨不得亲近的笑意,拿着扇子的手微微撩开了车上的帘布,他信步走下马车来。 “请公子随小人来。”易家的小厮,不知道眼前这个衣冠楚楚,带着不可逼视的贵气和傲然的人,便是新近几年才被任命为宰相的温子夜,这个天靖王朝往年来,最年轻的宰相。 如今豫北尘权臣当道,时时处处压制着阳靖帝,曲微阳空有帝王之名,却无奈登基之初,实权便被豫家掌控了去。 这些年,若不是有温家和沈家的相助,还指不定会豫北尘欺到何种地步。 如今,豫北尘之妹湘妃,更是生下了曲微阳第一个儿子,母凭子贵,更有那强大的豫氏家族撑腰,湘妃便在宫中肆无忌惮起来,皇后本就温婉怯弱,一时对湘妃时不时的挑衅也只能默默忍受。 曲微阳心中愤恨,只觉得再受豫家的气一天,他这个皇帝还不如不当的好,温子夜无奈,只能与从小伴在曲微阳身边的叶凌风在暗中四处招揽皇室衷心老臣,然而办任何事,都需要强大的财力支持,他便将视线,投到了帝都的易家。 他此来,本是要替曲微阳与易家现今的当家易昭(易昭之父与三年前病故)取得预签,至于到时如何,也只能靠两个人当面谈才合宜。 温子夜不紧不慢的跟着那小厮走着,饶是他看惯世事,行走在易家,心中也不由微叹,果真是不枉帝都首富之称,那一座宅子,富丽堂皇,不乏曲水流觞处,竟能与皇宫的奢华相媲美。 他们在长廊处走着,不一时便拐出了长廊,廊腰缦回,假山四处,曲水处,曼亭阁。 温子夜心下略惊,想不到易家竟是这般的富足,然而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叫那脸上隐隐然的谦和笑意迷惑了世人。 那小厮将温子夜领到了易昭书房处,便打了个千道,“我家老爷怕是正在夫人那里,温公子便稍等片刻,容小人去请了老爷来。” 温子夜却也没有什么不悦的情绪在脸上表现出来,他只是笑着点头,随意的在座位上坐了下来,不见局促,倒像是这里本来就合该他是主人一般,察觉到小厮看着自己那略带着好奇的目光,他不由挑眉笑道,“你家老爷和夫人的感情倒是好。”想当年,易家的那一场花嫁,帝都的街道上可是都铺满了大朵大朵的桐花,那一个场面,竟丝毫不比封后大典来的奢华隆重,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只恨不得是那个易昭要娶的女子。 这些年,更是有不少女人望穿了眼,仰折了脖子,为的只是嫁入易家,就算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她们也该是会心满意足,谁曾想,易昭却极是痴情,两年来,都只有他的妻子郁想容一个,别的女子,却再也不看一眼。 他这时候倒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让堂堂帝都甚至算的上是天下首富的易昭,不要那千娇百媚的美人,只心甘情愿的守着自己的妻子。 那小厮愣了一楞,继而已是微微笑了起来,“老爷和夫人却当真是一双璧人,小人还从未见过这般般配,感情好的人。”他说着朝着温子夜行了一个礼,方才走了出去禀告。 第四章 帝王(2) 小厮赶到内院的时候,易昭却已是一脸笑意的走了出来。 丰神俊朗,恰是翩翩的君子之风,那嘴角之上的笑意,像是一滩被人捂暖了的春水,只一瞥就叫人心头一暖。小厮心中暗暗道,怪不得这帝都的人要给自家老爷取一个玉面郎君之称,又难怪了帝都这些个小姐争破了脑袋,不嫁王侯宁愿嫁易昭。 不过夫人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虽然给人感觉清冷了些,但却是不俗,他虽没有见过多少人,但大抵上还是能知道自家的绝色夫人,帝都之内,怕是无人能及吧。就是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有这么一个美的不像人的夫人,却总是藏着掖着,不肯轻易让人瞧了去。 所以这大概也只有易家的人,才见过所谓的易夫人长的什么样,帝都中的人却只知道易昭极是爱他的妻子而已。 “老爷……”小厮慌忙迎了上去,低声道,“上次递上了拜帖的温公子已经到了书房,正等着老爷呢。” 易昭微微一愣,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来,略有些懊恼的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这脑子,还差点忘了。”他说着,脸上倒是带了些尴尬之色,遂加快了脚步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并没有关,温子夜一边悠闲的坐在座上,闲闲的抬头四看,微一侧头,忽而就见着一抹极是纯净的天蓝色飘了进来,“哎呀,实在对不住……”人还未到,那带着真心的歉疚就已经传入了他耳中。 都说商人重利狡诈,然而这个声音里真诚的笑意,还是让温子夜惊诧不已,想不到无奸不商无商不奸的人,到了易昭这里,却来的比任何人都真。他慌忙站起身来,“易老板这话说的哪去了,等该等之人,却也是平生一件乐事。” “好个等该等之人,就凭温兄刚才这一句话,易昭也要说一句,平生难得知己,幸之。”两个人俱都是人中俊杰,只一眼,就能瞧出对方的不俗,一来二去,就已经存了要结交的意思。 温子夜来此目的,本就为此,当然是欣然答应,当两人相携着在园中散步说话时,隐约就能听到一些细碎的叮铃声,在暖阳下,带给人一阵莫名的清凉之感。 忽然间有一大朵白色的桐花花瓣晃悠悠的飘落下来,砸在了人的衣服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那样清柔的,像是将花茎折断的声响。 子夜对声音的辨认,极是敏锐,他恍然间,只觉得那个清凉悦耳的叮铃声,十分的熟悉,就好像带人回到了那一年,在山月郡王宫里,曲微阳手上那相思链发出的轻响。 易昭见他怔怔的盯着桐花,不由微微笑了,那澈然的双眸中,缱绻的温柔笑意似乎也盛不起一般,要满满涨溢出来,“那是桐花,想容最爱的花。” “想容?”温子夜微微沉吟,继而已是笑了,“夫人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可是却有一个最好的丈夫,易老板与夫人这般琴瑟和鸣,可当真是让人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其实此次前来,温某是替我家主人,约易老板三日后在清凉楼见面,也不知易老板……”子夜笑意盈盈的看向易昭,然而那眼眸中,却有什么锐利的亮芒一闪而过。易昭只是望着那桐花,满脸都是幸福的笑意,听了这话,心想这温夜就已经是人中俊杰,他的主人,怕更是身份尊贵,想来,倒也真的值得一见,便点头笑道,“那好,三日后,清凉楼,易昭定当赴约。” 眼见天色已经不早,温子夜也便躬身告辞,易昭亲自要送他离开,拐过飘满桐花的长廊,子夜无意中一撇头,就已经见着不远处的桐花树下,一袭紫衣惊鸿一瞥间的划过,只一个回眸,那眼中的淡淡清冷,却像是多年以前就已经见过。 “爷……”马车旁早有相府的下人等在一旁,见他出来,便将他迎进了车,“爷,回相府吗?” “不,进宫。”车帘飘落的一瞬间,温子夜的眼就已经骤然亮了起来,那相思链特有的叮铃脆响,那似乎有些熟悉的清冷,那惊鸿一瞥间的绝色,还当真和多年前的一个身影渐渐重合起来,只是皇上已经派人去山月郡打听过,那个清桐郡主,却早已坠下了山崖,尸骨无存。 第四章 帝王(3) 已近了暮色,按照宫中的规矩,这个时候本已经禁止出入,只是温子夜拿着曲微阳御赐的金牌,只在守卫宫门的侍卫眼前一晃,那些侍卫眼见是皇帝御赐可以随意进出皇宫的令牌,俱都跪伏在地,谁还敢拦。 从广进门入,他无心看沿路风景,直向着帝王平时处理奏折的上风苑而去,只是还未到那里,便已经见着一大群人将前路都堵住了,大堆的人,窃窃私语,面带惊惶,然而更多的却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小声议论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温子夜心中诧异不已,敛眉问道,声线在不自不觉中已经带了一丝冷厉,处处透着威严。 宫中之人一向都对这年少的宰相心有惧意,在不经意间听到他的问话,当真是将那些个围观之人吓的脸色一变。 “参见温相……”一大群人齐刷刷的跪下身来,温子夜也便十分轻易的看到刚才围观之人所指指点点的到底是什么,只一瞧,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那蜷缩着一动不动的,却是一个满身血污,看装扮像是宫女模样的人,只不过站在远处瞧,看不大清她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此人是谁?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温子夜强行按捺下心中突兀盛起的怒意,一张俊脸,早就青一阵黑一阵,那些个太监宫女见着他这样,哪还敢开口说话,眼见这个让人心中惊惧的少年宰相面上突然似笑非笑的看过来,不禁让人心中隐隐生寒。 “启,启禀温相……”为免无辜成为责罚对象,终于是有人小心翼翼的开了口,“这个人,是湘妃娘娘寝宫的宫女白兰,只因为不小心将湘妃娘娘的珠钗上的钗花弄坏了,便,便……” “便如何?难不成湘妃娘娘就因为此等小事,竟将这个宫女折磨的如此惨?”温子夜心中怒气一荡,豫北湘在宫中,果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竟会这样的小事,就如此这般罔顾人命,“来人……”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冷声吩咐道,“将白兰送到太医院救治,便说是本相的命令。” 话一说完,他本要向着上风苑走去,眼角余光却瞥见那些人都只是跪在原地,谁也没有动弹分毫,显然并未将他的吩咐放在心上,“怎么?是你么全都聋了还是本相刚才并没有吩咐你们……” “子夜,不用送去太医院了,白兰,已经被打死了。”有一个似是无奈的声音越过众人而来,一身青绿色便服,平凡无奇的脸上,含着一抹强行按捺下的怒意,来人有一双极是清澈无波的眼眸,干净的,能照出世间所有的污秽。“豫北尘及湘妃皇后已经在上风苑了。” 此人,却是从小和温子夜一起陪同曲微阳长大的叶凌风。 温子夜不由悚然一惊,死了?一条人命,就因为错手将湘妃的珠钗弄坏,就这么没了?他眼中闪过震惊愤怒的神色,豫家的人,简直是太目无王法,太嚣张跋扈了些。 “凌风,我们走。”恨恨的一甩袖,他转身便走,叶凌风心知他必定是被气的不轻,不由的摇摇头,疾步跟了上去,却不料在前面走的急的温子夜又倏忽转过头来,“寻一个好去处将白兰葬了,若是叫本相知道你们敢委屈了她,可别怪本相,哼……” 叶凌风不由苦笑,忙不迭跟上去,将刚才上风苑里的争闹也一一说与他听,这个时候,纵然湘妃确实做错了,但一条人命,尤其是一条卑贱的人命,在这个皇宫,又算得了什么,也无非是死的快,被人忘得也快。 第四章 帝王(4) “臣妾没有错……”还未进的上风苑,两人便听得一声娇媚却又倔强高傲委屈至极的尖声呼叫,温子夜与叶凌风飞快的对视一眼,彼此都在眼中交换着一个讯息,这个声音,是湘妃豫北湘没错,想来,皇上怕是已经怒极,否则湘妃也不至于如此惊惶。 守在门前的小太监见是他们两人,慌忙冲着他们一欠身,“两位大人稍后片刻,容奴才进去禀报一声。”说着,便小心的打开了门进去。“皇上,温相和叶御史已经来了。” “宣。”怒极中的帝王,无力的挥了挥手,缓缓抬起的侧脸,略显苍白的脸,带着羸弱和一丝阴柔的俊美,那总泛着温柔和忧郁的眼中,此际全都是那般生动的恼怒。 他的金座前方,豫家的两兄妹都跪在地上,只是那神情倨傲,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犯了过错该有的神色,皇后坐在一旁的座上,亦是如坐针毡。现下听到是温子夜他们来了,带着担忧的眼眸在众人毫不察觉之时骤然亮了起来,又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臣温子夜,臣叶凌风,参见皇上。”两人进来时接触到皇后隐隐然带着忧虑的目光,心神俱是一敛,知道这个时候皇上的力量还不足以和豫家相抗,纵然他们此刻心中也是震怒不已,但却还是得如往常一般向豫家示弱。 “平身。”曲微阳低哑的声音传来,然而温子夜他们从小便与他一块长大,又怎会听不出他话音中那快要忍不住的愤怒和哀戚,曲微阳本就是心地仁厚之人,怎么也看不惯湘妃将人命当儿戏,这些年迫于豫家,却又不得不做出一副宠爱湘妃的模样,登基五年来,他从没有一天睡过好觉,也只有和皇后在一块的时候,才能有稍微的放松。 “子夜,你已经在着手修订本朝立法,如今这湘妃殴打宫女致死,该当何罪?”曲微阳的拳一直在袖中狠狠捏紧,他的身体微向前倾,目光灼灼的看定了温子夜,阴郁的眼光在豫家兄妹身上狠狠一剜,竟已是有些咄咄逼人。 温子夜只觉得无奈不已,嘴微一咧,只能苦笑,五年了,皇上忍了五年,怕是快要忍不住了,这些年,他和凌风眼睁睁的看着他日渐沉默,看着他那原本还有着人气的脸在慢慢的变得苍白,身体也因为这庞大的国家和朝廷内的争斗而愈加羸弱不堪,那本来还带着温和笑意的俊美太子,如今也只是一个越见阴郁优柔寡断的帝王。 五年能逼迫一个人,做一个完全的改变,却也能让人,从此活在那样复杂的权利中,不能自拔。 “皇上,这,这件事,臣怕是不好说话。”温子夜想了片刻,却终于做出了一个对于现在诸人都再好不过的决定,“于国,于朝,众人当各司其职,皇上该寄情于四海之内,而皇后娘娘位居后宫之首,统率六宫,此事,也该由娘娘决断为好。”言下之意,此事,皇上不该太过于过问。 此话一出,皇后面上不由泛出一抹苦笑,竟是连一直低垂了头的吏部尚书豫北尘也诧异的抬起头来,那刀削般的脸只朝温子夜那个方向顿了一顿,便向着皇后的方向看过去,目现复杂。 心中却早就暗暗咬牙切齿,好个温子夜,可当真是会为你那个皇帝考量。 皇后心中亦是苦笑不已,这事怎么转着转着,又到了自己这里,她微微避开了豫北尘的目光,温和的视线在心有不甘的湘妃身上一顿,便款款起身,朝着曲微阳盈盈一拜,“皇上,湘妃只教训寝宫宫女,奈何失手致人身死,虽是大过,但念其初犯,便减去三月的俸禄,禁足十日,如此可好?” 她说的温婉大方,决断的亦算是公正,屋中的几人心中也不能说些什么,只是湘妃显然一直看皇后不起,如今见着这般,嘴一张还要开口,却被豫北尘在暗中狠狠一瞪,率先开口伏地,“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臣代湘妃娘娘谢皇后隆恩。” 湘妃本心中不愿,但心中还是摄于兄长威严,亦是不情不愿的道,“臣妾谢皇后隆恩。” 曲微阳虽心中仍是不满,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当下也只能疲惫的挥挥手,“就照皇后的意思办吧,子夜和凌风留下,其他人,都跪安吧。” “是,臣妾告退……” “臣告退……” 第四章 帝王(5) 当上风苑只余下他们三人,曲微阳终于忍不住发怒,一手重重的向案桌上扫去,“哗啦啦”的数声,那些被众臣呈上来的奏折便被他一经儿的扫落在地,“混账东西,朕做这个皇帝简直是窝囊透顶,连一条人命都……” “皇上,这不是皇上的过错。”叶凌风心中亦是愤懑,但现下也无力相与,只能踏上一步,躬身规劝,“皇上,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现在还不能与豫家起正面冲突。” “是啊,皇上,如今朝中的一些老臣的心都是偏向皇上的,而子夜今日也去了易家,易昭已经答应三日后会赴约。”温子夜此刻也忙着道,“五年都已经忍下来了,皇上难道连几个月都忍不下么?” 曲微阳眼中狠戾倏忽一闪,那苍白的脸上,隐隐然闪过一抹因着愤恨恼怒的绯红,他小心的掩了掩自己的情绪,面上也已经慢慢的恢复了平静,“易昭此人,你们如何看?” “是值得等值得结交之人。”温子夜细细想了想,脸上慢慢浮现一抹笑容,“重情之人,又聪敏善达,乃浊世一真人。” “哦?”他如此一说,连叶凌风也起了兴致,平凡无奇的脸上,那清澈的双眸却星光璀璨,“如此,这人还当真值得一见。”曲微阳坐在金座之上,微微沉吟,心中也知道若是真能的易昭的帮助,那自己这一方的胜算,怕是又多了几层,只是他们两人,都均是没有发现温子夜那眼眸深处,那隐约存在的忧虑。 ******************************************************************************** 曲流深处,却已是离上风苑越走越远,湘妃从上风苑一离开,便是冷哼一声,朝着皇后勉强福一福身,“姐姐,妹妹身体微有不适,先行告退。” 豫北尘当真不能奈这个从小便被自己宠上了天的妹妹何,当下也只能带着歉然向皇后作揖赔罪。 皇后能怎样,也只能摇头微微苦笑,“豫大人不必介怀,本宫知道妹妹的个性,自是不会怪她,想来豫大人还有事情要忙,本宫便先回寝宫了。”说完便是微微一笑,转身便要离开。 “婉柔……”熟料豫北尘早知道她如此是想要逃避,明知如今两人一为后一为臣,再无可能,他还是忍不住轻轻唤出了声。皇后的脚步一顿,脸上的神情千变万化,然而再转身过来时,脸上已有薄怒,“豫大人,你太过放肆了,本宫是当朝皇后,你该称呼本宫一声皇后。想来豫大人经由湘妃一事,情绪颇为激动,想必也只是一时误口,本宫累了,豫大人你跪安吧。” “为什么,你明知道皇上他并不爱你,只是需要你,你明知道他们那些人会用你来牵制我,你……”豫北尘一脸冷然,刀削般的脸上,轮廓分明,只是那眼中却阴寒一片,若不是极力克制,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不雅的举动来。 “放肆。”皇后倏忽转过身来,然而一双秀丽的美目中,却隐隐然有了一丝落寞和哀戚,还有的,便是若有似无的哀求,只是这一道弱色也只飞快的一闪而逝,便悄然无踪,“这是本宫与皇上之间的事,好像轮不到豫大人来过问,记住了,豫大人,本宫是天靖王朝阳靖帝的皇后,不是豫大人口中的婉柔。” 她看着豫北尘眼中露出受伤的神色,却还是狠心的背转过身,“以前的那个沈婉柔已经死了,如今的,也只有沈皇后。” 豫北尘望着她越走越模糊的身影,却忽然间缓缓跪下身去,“臣,豫北尘,恭送皇后娘娘。”那些字语像是一个个从他唇齿间生生挤出,拢在袖中的手,亦是死命的捏紧,最后一缕阳光射来,却只余一道朦胧的暗色。 第四章 帝王(6) 易家的鸢桐院落,植了好几棵的桐树,只因为郁想容喜欢,便被易昭一声令下,充作了寝居。 两人成亲三年来,端的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也不知被帝都多少人传作佳话,只是帝都百姓却只知易昭与夫人恩爱,却根本没人见过想容,也并不知道想容的来历和名姓。 有时候两人说起什么,易昭总是如孩子一般,眨着眼,眸中的幸福亦会是如潮水般将人包裹,“想容你是上天赐给我的明珠,我怎么能让人随随便便就将我的仙子看了去。”每每这时,想容便会淡笑着往他额上戳去一指,但那眼眸中闪过的一抹暗色,却往往也是如惊鸿般而过。 今日已是三日之期到,易昭心中其实对温子夜口中的主人着实好奇,在府中整理时也便起了一股兴奋之意,想容已经多时未见他这样高兴过,不觉有些嗤笑的看过来,“这是要去见谁啊,要不是知道你是天下间最好的丈夫,若非我不是那么个善妒的人,可真要怀疑你是去见哪一个相好的呢。” 易昭的手一顿,蓦然间,脸上已经笑的花开灿烂,一把将想容搂入了怀中,他轻轻的将头拱在她的发间,微微笑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想容,你是我一生想要倾尽所有呵护的宝。” 想容那绝色的脸上慢慢的浮现出一抹摄人心魂的绯红笑靥,那清冷冷的眸子里,也缓缓的升起一抹水雾,其间的点点亮色,让人止不住的想要靠近。是啊,从那夜他说不会丢下自己起,原来自己就一直在这个人的守护下,那般幸福的活着,他将这世上最美最好最真的东西,都带着孩子般的真诚捧到了自己面前。 谁又会猜得到外人面前,那虽然温和的谦谦君子模样的帝都首富,在自己妻子面前却会如孩子般让人忍俊不禁,时时做出一番意想不到的举动。 “老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易昭正要再说些什么话,逗逗想容时,老管家便已经匆匆走来,禀告马车备好,继而询问是否要现在便走。易昭还未说话,想容便已是笑着推推他,“还是快些去吧,人家诚心诚意请你赴约,这样可该辱没了你在帝都的大好名声,小心那些个名门淑女要哀叹自己遇人不淑……” “得了得了……”易昭笑着在她额上烙下一个轻如蝶衣般的吻,面上的笑,眼里的缱绻温柔,都能将这世上的一切都化作了绕指柔,“你再说下去,你家相公我便会变成全天下最不堪的人了。” “知道了还不去?”想容微微抿嘴,然那眼眸中,也是笑意盈盈,待看着他的身影经过那一大片飘飞的桐花慢慢不见,心不知为何,竟隐隐然颤动起来,她怔怔的瞥向自己的右手腕,那里,是用一根紫色的纱绸绑起来,遮掩了那里面本来的相思链,此刻,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那链子随着她脉搏的跳动,正发出无比愉悦的轻响。 “小姐,你怎么了?”鸢儿见她面露迷惘,眼眸中的一丝幸福般的笑意已经渐渐褪却,不由有些担忧的上前,却不料想容只是微微摇头,看向院中那几株花开的正盛的桐花树,怔怔发愣。 第四章 帝王(7) 清凉楼上。 着一身暗金色衣袍之人,面容倦怠着微靠在桌前,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孔,他整个人的侧影,在人看来,萧瑟落寞,又偏带着莫名的烦躁。 “皇……”叶凌风从窗口回过头来,本已要将那一声皇上叫出口,一见曲微阳的脸色,当即便改口,“主子。”他的神色间有些担忧,但还是紧走几步到了曲微阳面前,伏低了身,在他耳边轻声道,“臣知道要借助民间的财力对付朝中的豫家,实非主子所愿,但易家从先帝起,在帝都就已经风生水起,其财力当真不能容人小觑,主子您可……” 曲微阳无力的挥了挥手,缓缓抬起侧脸,怔怔的看向那窗口外的喧闹处,那一张苍白的脸便也真真切切的出现在微凉的空气中,他的整张脸,乍一眼看去,是那种失去了血色的脆弱的美,然而那眼中诸如狠戾,犹豫,优柔的复杂心绪,却偏生让他整个人看来,给人阴柔的错觉。 “不要再说了,朕……人都来了,见一见又怎么样,你放心,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好说,这些年难道朕还不清楚么?”曲微阳脸上明显泛起一阵不耐之色,也只有在亲近人的面前,他才能这般畅快的将自己的任何一面都展现出来。 “是……”叶凌风心中飞快的划过一抹涩然,他自是知道曲微阳心中的苦闷,虽心中踌躇万志,想要天下大治,无奈性格使然,优柔寡断,犹豫懦弱,才处处被朝中那些权臣压制,心内的苦闷,也只有他们这些从初时便已相伴之人清楚。 “子夜前几日已经与易昭相约,这个时候也已经去接了他来,算时间,他们也差不多该到了,主子您……”叶凌风还是有些不大放心,毕竟这个人是天潢贵胄,天生的九五之尊,让他拉下身段,去求一个商人的帮助,恐怕心中必定是会不舒服些,又兼之前几日发生的那件事,当真是将他气坏了,朝中不仅豫家的那股大势力他不能控制,还有一些小股势力他也并不能面面俱到。 等会若是什么话说的过了头,他心生烦闷,将这事搞砸了,也是说不定的事。 只一眼,曲微阳就知道叶凌风心中到底在担忧什么,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道奇异的红晕,却是含了薄怒在里面,他同样苍白的手指狠狠的捏紧了清凉楼专为客人准备的白瓷杯,骨节森森的突起,“怎么……” 他冷冷撇头,似笑非笑的看定了叶凌风,“难道连你也以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便是你家主子我么?连你也以为,我只能是被人压着,看着那帮人脸色的一个傀儡么,恩?” “凌风不敢。”叶凌风慌忙低下头,神色恭谨,只是低垂的眉眼间,却有着隐隐约约的忧虑和心疼,是啊,这个年轻的帝王,背负的太多,这五年来,竟然没有一时一刻,是为他自己而活的。 那个曾经攀着自己和子夜的肩头,大笑着说一定要为自己好好活一次才不枉此生的人,如今被看不见的藤蔓牵扯着,不能自由。 “你有什么不敢的。”曲微阳冷冷一笑,苍白的脸上薄怒一闪而过,他愤愤然站起身,才要开口,挂在门前的竹帘一挑,一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便自那微挑起来的空隙中现了出来,一款藏青色名贵锦袍随之而进。 第四章 帝王(8) 易昭本先子夜进来,一眼见着曲微阳脸上的薄怒,不由愣了愣,视线在略有些尴尬的叶凌风脸上一扫,他了然的微微笑了起来,眼前这个斯文阴柔的男人,怕就是今日自己要来见的人了,只不过他的仆从该是哪里惹他发怒了。 他见着面前屋子里的两人,都有些讪讪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自己就稍稍拱手见礼,“这位,想必就是曲公子了,易昭有礼了。” 曲微阳见他一派谦谦君子作风,全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市侩之气,商人的狡诈与奸猾,心中一热,已是自发的起了亲近之意,他脸上的神色缓了一缓,亦是笑着在原地与他见礼,“易老板有礼。” 两人相互执手在位上坐下,已经天南地北寻着各自感兴趣的事物谈了起来,不一时就已经舍弃那些台面上的客套,相谈甚欢。 抬眼看去,这两个人,一个丰神俊朗,温和谦逊;一个阴柔斯文,高贵大气,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之辈。 叶凌风见他二人这般模样,虽是第一次见面,却像是旧时相识一般,把手言欢,他竟在曲微阳眼中见着了许久未见的灼灼光亮,他与随后淡笑着进来的温子夜对视一眼,彼此间心照不宣。 “对了,易兄年纪轻轻,便要为偌大的一个家业奔走,应该很是辛苦吧?”曲微阳轻轻摇晃着苍白手指间的白瓷酒杯,那里的酒液亦是顺势轻晃,带动着一抹嫣红之色,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庞亦带了些瑰丽色彩。 “其实执掌易家并非易昭所愿。”说到此处易昭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及苦涩,垂了眸无语,良久之后,他的声音才重又响起,“若非能继承易家偌大产业的,只有易昭一人,易昭定会舍弃这天下巨富,带着心爱的妻子归隐他乡。”他无奈的目光,亦只有在提及妻子之时才会闪现那骤然的迷醉与温柔。 曲微阳不由的心中唏嘘,他竟想不到易昭还是一个难得的痴情种。 “那易老板可曾想过……”温子夜与叶凌风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目光,笑着举举手中的酒杯,仰首一饮而尽,“易家如今在帝都声名俱佳,易老板亦是帝京百姓,众人口中的大善人,可曾想过,上达天听,财势易家已有,若是再结合以权,那易家怕延福不及三代吧?” “你的意思……是要易家介入朝堂之中?”易昭闻言已是皱眉相问,眉宇间隐隐带了丝迟疑不悦之色,叶凌风见温子夜如此直接,不由有些嗔怪的看他一眼,才刚要开口,那边厢,曲微阳却已经笑着开了口,“易兄,莫要管他,扫了咱们的兴致,是不是该罚?”他虽是笑着的,眼中却带着一抹帝王与生俱来的威严狠戾。 第五章 凤凰(1) 气氛似乎有些不大对劲,易昭似是随意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略有些无奈的道,“其实,我也是想让易家福泽三代,甚至更多,只可惜,高处不胜寒啊。” 温子夜脸上讪讪一笑,转而举杯歉然道,“温某甘愿受罚,这就罚酒三杯。”他笑着低头喝酒,那白瓷酒杯刚巧遮住了他朝温子夜露出的一笑。 思帝看也未看温子夜,只是亲自动手往自己与易昭杯中续上了酒,笑道,“易兄,适才听你提起嫂夫人之时,脸上的幸福,竟让人有种只羡鸳鸯不羡仙之感,易兄与嫂夫人,怕很是恩爱吧。” 易昭闻言,眉眼儿笑的弯弯的似月牙,刚才那脸上的迟疑之色,也尽带着真心的温柔笑意。 他本来见着温子夜请人送上的拜帖,被那大气却不显霸道,苍劲却不似沧桑的拜帖之言心有所动,便忍不住答应了下来,见了温子夜。又被温子夜的气度所折,答应这清凉楼之约,及至见到曲微阳此人,心下便又亲近了几分,如今见他问及自己与妻子,心情更是大好,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带着丝探寻问道,“易昭似乎虚长一些,就叫曲公子一声阳弟可好?” 曲微阳优雅的小啜一口杯中的酒,面上的笑,灿若星辰,“小弟也正由此意,易兄尽随心意就好。” “易昭与阳弟一见如故,越谈越觉阳弟乃易昭平生知己,在这市井坊间,说话终究不便,不知阳弟会否赏脸,往易昭府上稍坐片刻,咱们再无所畅谈一番,如何?”易昭俊朗的脸上微带了丝因酒意而泛就的红,曲微阳面上亦好不到哪里去,闻言,忽而重重的探手向易昭肩上重重拍去,“好,咱们无所畅谈……”眼光灼灼间,竟带着一抹神采飞扬。 叶凌风脸上略略闪过满意的神色,看着这两个似乎已是微醉之人跌跌撞撞着要挑帘离去,他不由小声呼道,“主子小心。”便要上前帮着搀扶,已经坐起身来的温子夜哂笑着将他拦了下来,力道不大不小却刚刚不能让他离了自己身旁半寸,“好好的在后面跟着罢,莫要拢了主子……” “可,他们……”叶凌风想要说他二人自己都不能站稳,身边的虞平生已是静静的开口,“让他们自己去吧,你没看出来,主子,他和在宫中时,已是有些不一样了吗?”叶凌风沉默无语,任温子夜钳制着自己的手,跟在他们后面,看他们上了易昭的马车,自己亦是慌忙上了所乘的车中,向着易府而去。 他平凡无奇的脸上,因为想着刚才曲微阳眼中骤然闪现的飞扬神采而微微笑了起来,“主子真该多这样笑笑是不是?”他撇转了头来看,却只见到温子夜那眼眸深处一道来不及掩藏的担忧。 第五章 凤凰(2) 马车在道上徐徐而行,那一声声车轴碾地的声音,此刻在人耳中听来,也像是仙乐一样动听悦耳。 车驶了片刻后,便缓缓停了下来。 “老爷回来了。”耳旁听得一声带着欢欣的问安声。易昭在车内笑着挽着曲微阳的手跌撞着下来。 易府中的下人慌忙上前,将略有醉态的易昭和曲微阳小心的扶出了马车。 他们本要将两人搀扶进去,却因为这两个脚步已经跌跌撞撞的人均是摆手拒绝而作罢。 温子夜与叶凌风下的马车,不紧不慢跟在两人身后,见着那个总是在百官面前正襟危坐,隐藏自己内心的帝王此刻露出难得一见的真态,两人相视间,也唯有微笑以对。 易家的长廊很是复杂,有仆人在前面引路,才不至于走不出去,几人在易府的廊腰处走着,绕假山,穿花廊,上玉阶,迤逦来到一屋的滴水檐下,却听玉磬幽响,发出叮翁的声音。 温子夜及叶凌风都是安静的跟在两人身后,只不过前面那两人还在相互搀扶着絮絮叨叨着说些什么。 言语之中,他们亦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诸如桐花,想容的字眼,前面的易昭大概是说的急了些,瞪大着眼跟与自己相互扶持之人大声争辩道,“才不是,都说后宫佳丽三千,可都比不过,我的想容……”他说的极是认真却极见醉酒的憨态,叫人见了,都不觉莞尔。 “呀,小姐你快看,那不是是姑爷回来了!”几人耳畔忽然听见清脆的声响,话语之中还带着一些欢欣,让人闻听欢喜,四人俱是闻声抬眸看去,却只见府半腰之上,几株桐花树,树上桐花正悄然开放,四处都能听见花开之声,然而那最过耀眼最过芳华之人,却唯属那桐花树下的美人脸。 一袭淡紫轻纱,两泓剪水秋瞳,就那么清清凉凉的站在桐花树下,飘飞的白色桐花丝丝扰扰在她身边打着转,淡紫之间雪白私相跳跃,就已是叫人惊艳,及至她闻声微扫过眼来,微一瞥间,眸中已是光色流转,绚烂不可夺目,当真是绝美的一人…… 易昭脸上现出痴痴的神情,微笑着怔怔看向了那站在桐花树下,置身白色花舞之中的妻子。他身侧的曲微阳却猛地身子一僵,死死的看住那桐花飘舞间的想容,眼中灼灼其华,在温子夜及叶凌风看来,竟是相伴至今,都未见过的亮色。 他的脸上,带着与易昭一般无二的痴意,眼眸中乍然闪现的,是帝王家与生俱来的占有欲望。这样的曲微阳,莫名的叫他们觉着了一丝疯狂的意味。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曲微阳怔怔的看着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只觉得心中荡起的,是一股沉郁的哀伤和若狂般的欣喜。 “郁想容……”曲微阳微微挣脱开易昭的手,踉跄着向着那桐花树下的那抹淡紫身影靠近几步,有几片随风而来的桐花花瓣轻柔的打在他的脸上,打进他的颈间,骚动的他的心亦是酥酥软软那般渐渐融化,他微微眯起了眼,眸子里的醉态混杂着眼中的痴迷,霎时间光色琉璃,他微扬起了头,喃喃道,“郁想容,极美的名字,极美的,一个人……” 第五章 凤凰(3) “喂,你这人好不大胆。”站在郁想容不远处的鸢儿见着曲微阳这样不知掩饰,是那样男人对女人痴迷的目光,不由的恼了,“我家姑爷还在这呢,你竟当着我家姑爷的面,这般放肆的盯着我家小姐看。” 右手腕上那被紫色纱绸覆住的一个地方,那相思链独有的轻颤叮铃猝不及防的响起,想容心中一颤,一眼瞥去,就见着那醉酒说着胡话的男人身后,有人面色微沉,已要发作,不由的开口呵斥,“鸢儿,不得无礼。” 她似笑似嗔的看一眼面色酡红,只是看着自己痴痴笑的易昭,侧头对着鸢儿道,“老爷和客人都有些醉了,你去吩咐管家煮些醒酒汤来……”她的眼光清凉,在曲微阳及温子夜叶凌风身上只略略一转,便如飞蝶掠过水面那般清浅,眉梢眼间,已是带了淡漠之色,礼节性的点头算作见礼,却无处显着疏离,“鸢儿,你去安排一下府中的客房,天色晚了,他们怕是要在此处过夜,切记不可怠慢了老爷的客人。” 她说着,已是来到易昭面前,温柔的扶起他,朝着众人略略点头,扶着易昭,退转了身子悠悠离去。 曲微阳痴笑着踉跄退了几步,见着她的身影远去,就好似多年前也有那么一个人,背对着自己跑远,然而从此以后就再无相见的机会,这一次,心中的恐慌突兀的涨溢,让他慌不择路的要追着那道紫影而去。 却不料眼前翠影一晃,鸢儿已经探手扶住了他有些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身子,对着曲微阳面露不悦之色,尖巧的下巴略略一抬,嗔道,“这位客人,我家小姐已经去的远了,请客人随同管家去往客厅。” 曲微阳愣了一愣,才忽然间回过神来,直至管家派了人来,要将他们引入客厅之时,他才复又变回了那个羸弱的醉酒公子,只是眼中的那抹迷离醉意却顷刻间被一抹清亮所替代,郁想容,想容……脑海,心间,响起的亦只有这个声音…… 鸢儿看着他忽然间就像是变了个样子一般,心中认定刚才的样子必定是为了小姐才装成那副深情款款,不由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叶凌风听出她那一声轻哼中难掩的一丝讥讽,不由冷了脸要怒斥出声,温子夜却神色复杂的一把制止了他。 “你做什么?为何今日每次都拦着我?”叶凌风压低着声音在温子夜耳边咬着牙道,一边却是警惕的看向在前面带路的易府家丁。 温子夜眨了眨眼,蓦地抬眸深深看向那个一直将自己视线转向同一方向之人,眼中精光倏忽而过,他略略向叶凌风靠近了些,小声道,“你没看到主子瞧向易夫人时的目光,我与你打赌,那个眼光,亮的可与天上的星辰相比,绝对是主子这几年来最亮的一次。” 叶凌风闻言已然愣住了,却被温子夜强行拉着跟在曲微阳他们身后。不过,他恨恨的盯着鸢儿的背影瞧,心中忍不住咬牙切齿,这个女人还真是让人心头火起,可恶…… 第五章 凤凰(4) 想容本就喜静,所以管家准备较为简单的晚宴也就没有去。 易昭早知想容的性格,还未将醉意全部舒缓便拉着曲微阳入席,席间四人便就着在清凉楼还未说完的话题又重新开始聊了起来。 只是每每温子夜及叶凌风提及要让易家入朝的想法,他都会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带开。 这一席间,也唯有曲微阳是带着心中的痴意,有意无意的提起想容,每到这时,易昭便会含着笑意畅所欲言。 温子夜见着曲微阳那越来越亮的眸子,那嘴角上挑起的弧度,更是带着往常不易见着的痴意,他不由的在暗处捅捅叶凌风的腰,两人飞快的对视一眼,心中都不觉有些闷闷,他们此番出来是为了求得易昭的支持,可看曲微阳的神色,怕已是爱上了那个倾国清冷的美人,这让他们一时间都有些怔怔,只是这个时候的曲微阳,才没了那抑郁之色,人也生动了些,所以才让他们万般为难。 易昭并未发现身边这主仆三人怪异的脸,复杂的心思,他如今,沉浸在妻子瞧向自己似嗔似喜的笑意中不能自拔,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之人,眼中的痴迷亦是与自己的如出一辙,他在一边不住的呢喃想容的美,想容的冷,想容的好,却不知,他正将自己,正将易家一步步推向了绝路。 四人一起谈天说地般,言笑晏晏,只是等喝了几杯之后,易昭便被随后赶来的鸢儿夺了酒杯,笑嘻嘻的说着是夫人的吩咐,便将易昭的酒杯藏了,一边神气活现的对着负责斟酒的丫鬟道,“小姐可是发话了,你们谁若是让姑爷喝酒了,看小姐饶不饶你们。” “鸢儿姐姐说的是。”斟酒的丫鬟亦是十分配合的抿嘴答应,一边却是帮曲微阳他们斟上酒。直看的温子夜等人不住的眨眨眼。 易昭不由哭笑不得,“鸢儿……”哪知鸢儿却根本不买他的帐,嘻嘻哈哈的向众人道一个万福,便笑着走了,留下易昭满脸幸福的笑意。 曲微阳看着易昭眼中那不断的要向四处涨溢的缱绻温柔,心不觉的一窒,生生的被揪紧般的疼,他似笑非笑的瞥一眼易昭,低垂下的眉眼中,一皱间,一道冷芒飞快的一闪而过,“易兄与嫂子的感情,当真是让人艳羡不已,哪像小弟,连一个知心的人也没有。” 他这一句话,本是顾自神伤,子夜与凌风知道他心中的苦,那本笑着的脸也僵了僵,两个人无声的对酒一饮而尽。易昭不知自己和想容之间,那似是炫耀的感情,会让他如此难受神伤,脸上不由的带了丝歉疚的笑意。 只是这之后,不管这四个人如何努力的要将气氛再搞的活络一点,也再无一丝可能。 第五章 凤凰(5) 微有些寒意的夜,若不是新月如钩,星辰如钻石点缀在黑羽绒之上那般璀璨,还当真不值得人彻夜不眠。 那一场晚宴后,醒酒汤下肚,酒便醒了几分,心中的认知亦是越加的清晰,曲微阳屏退了要贴身跟随的子夜二人,信步在这自己陌生的易府之内行走,却不知自己无意识间,已是不由自主的来到了初见想容的桐花树下。 夜,于无声处静好,他就着清冷的月光一寸寸将手抚上了桐花树,将脚踩在了她曾经踩过的地方,想象着她眼中的那抹清冷,那股淡漠的疏离,竟时时处处都想要闯入他的心里,这是宫中妃嫔中,没有人能给他的感觉。 然而在冥冥中,除了这样猝不及防闯入他心间外还有的,便是那隐隐然仿若很早之前就已经相识的熟悉之感。 为什么,为什么要见到她,为什么要在人静之时想起她,为什么……若注定要让他遇着她,却为何不在她未嫁之时,却为何不是在他心冷之刻,那样,就不会相思。 恍惚间,好似听闻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之声传来,曲微阳悚然一惊,捏紧了拳看过去,忽然苍白的脸上乍然现出一抹笑容,那一个,坐在半腰凉亭之中,曲腿抱膝之人,眉目如画,倾国绝艳,却不正是白日里那个清冷淡漠的绝色——郁想容。 曲微阳激动的上前几步,此际看着她,只见新月清辉一霎时撒落在她身上,自带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白的光润之色。“夫人难道与微阳一样,这寂静的夜,都难以入眠吗?” 似乎是他突然出声惊吓住了,想容倏忽抬头,怔愣的,就着明月清辉看着这个出现在夜色中的人,待认清是白日里那个醉态朦胧的曲微阳,便对他淡漠一笑,“原来是曲公子,此间还未就寝,可是易家准备的客房不能入公子的眼?” “你眼中的清冷淡漠却是为何?难道夫人与易兄之间的感情,并不如我们见着那般真切,有谁,能入你的心,暖的你心中的桐花常开不败?”口中明明不是要回答这个,说出口的,却是深藏在心中的话语。 郁想容唇角轻轻一挑,寒星般闪烁的眼眸,已经将眸子里的清冷挑拨的越发淡漠,一丝被人说中心事般的慌乱叫她微颤了身子,沉了脸,“曲公子不觉夜时与主人家妻子说些这般大胆的话语,有失妥当么?” 她看着他眼里的惊艳,眼底的眷隽深情,瞧着他苍白的脸在月色下只见斯文与高贵,心好似被什么骤然间撞了一下,撞出些微的轻颤,若不是手腕用紫色的纱绸紧紧的包裹,那相思链怕是会发出那般清丽婉转的铃声,“夜深了,公子该歇息了,想容,这便告辞。”,郁想容的眼神愈见清冷,说话间,话语之中亦是冷了一分,身影也是惶惶而走。 曲微阳看着郁想容紫色的身影慢慢与浓重的夜色混为一体,再后来,竟是再也寻不出一抹痕迹,他静静的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曾经犹豫,曾经闪过彷徨光芒的眼,在此际,似乎是无比坚定的亮色。 狠狠的捏紧了苍白如雪的手掌,他的唇角微微勾起,真的很想,为自己好好活一次啊,想容…… 第五章 凤凰(6) 若不是第二日还要赶回宫早朝,曲微阳当真是想在易府多呆几日,皇宫那样令人憋闷的地方,若是可以,他还当真不再想要回去。 翌日之时,曲微阳三人向易昭辞别离去,郁想容作为易府的女主人,自是随着易昭出外相送。 “阳弟,以后若是无事,可以常来府上,咱们一起品茗夜谈如何?”易昭持着曲微阳的手,想不到他们才认识一天一夜,便已到了惺惺相惜的地步。 曲微阳苍白的脸上淡淡的浮现一抹骄人的红晕,他笑着反握易昭的手,一手微抬似是要拍上易昭的肩,只是那手倏忽落下之际,却堪堪在想容面前滑落,手指间,带起她的几缕发丝,竟是连心,都要软了。想容不动声色的略一后退,只是看向曲微阳的眼眸中,已是多了点恼意。 她早已将昨晚遇见曲微阳之事在心中生生剔除,站在易昭身边礼貌的相送。却不料他会借着机会,做出这般轻薄之举。 面上略略划过一抹尴尬的笑,曲微阳颔首道,“易兄所言,亦是小弟心中所想,只不过以后可要叨扰一番了,却不知嫂夫人会不会嫌小弟……” 想容露齿微笑,“曲公子说的哪儿话,想容欢迎还来不及,又怎会对公子说一个嫌字。”美人清冷依旧,却依然无时不刻牵动着几人心思,曲微阳难得一见的轻佻,在暗里装着擦过她的面颊,然却只能见着郁想容眼神微变,面上不知是真亦假的的豁然无视叫他凭空生出一股怨恨。临上马车之时,他忽然将身一顿,牢牢的锁定那个绝色却清冷淡漠之人,轻轻一笑,“想容,想容……马上,我们便能再见……” 马车内,三人却难得的一同选择沉默。 最终还是叶凌风忍不住,试探着开口,“皇上,您觉得,易昭……” 曲微阳蓦地抬头,苍白的脸上,带着那样耀人耳目的神采,眸中的猜忌狠戾怨恨,都在这一刻,尽数为相思温柔所掩,薄唇一勾,他修长苍白的手指一下一下点在那车的扶木之上,轻轻道,“郁想容……” “皇上,我们需要易家。”温子夜轻轻叹息,从易家出来后,他心中便已经隐隐有了这般的担忧,然而想不到此刻答案来的是如此的快,他颇有些无奈的开口,想要挽回帝王那看似已经坚定了的心,只是,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曲微阳静静的看着两人那一双眸子里,慢慢的现出一丝丝的温柔和忧郁,“朕不管,这一次,想要为自己,好好的活一次。” 子夜与凌风的身子重重一震,两人抬头愕然而视,最后亦是只能沉默,皇上已经这般开口,他们做臣子的,还能如何,只是照如今看来,易家的帮助,怕是已经没有可能了。 第五章 凤凰(7) 此后的日子,四人倒是乐的跑到清凉楼相聚,大家一起品茗诗话,日子过的当真也是惬意,曲微阳等人也常有到易昭府上去,只是每次他们去时,想容能不见客便不见,易昭只当她个性便是这般,除了对几人稍有歉疚外,也再无其他。 这日,易昭却还未回府,想容问了随后回来的商会小厮,那人也只能模模糊糊的道出,好似有人将易昭拉了走。她本以为这只是他要出去洽谈一番,却不料等了他许久都未见易昭折返。 只是她心中却没有太过的担忧,只因易昭在帝都向来声名俱佳,一般是不会有人与他为难的。 “小姐,姑爷这都出去一整天了,怎么还不见回来啊?”眼见天色欲晚,鸢儿颇有些担忧的看向一旁独自品茗之人。一边又不住的小声嘀咕不休,为郁想容不值,“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姑爷可是越来越忙,都没空陪着小姐了。” 轻轻嗅闻着清茶的芬芳,郁想容闻言一愣,清冷的眸子里,隐隐透出一抹笑意,恍如皑皑冰雪之上乍然开放的一抹绚烂,“鸢儿,他在外自是有事在忙,本小姐都不急,你急着做什么?” 鸢儿面色一红,不由在她肩上轻轻的一拍捏,嗔道,“小姐,你明知道鸢儿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还……”郁想容刚笑着要开口,猛然间发出的声响,让她眸中的笑意敛了一敛。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忽然间,管家焦急的声音,透过九曲回廊,遥遥传来,郁想容只觉心中讶异,慌忙带了鸢儿,向着声音来源之处匆匆赶去。 “管家,这是怎么了?出了何事?”她们在凉亭之处遇着了跑的气喘吁吁的管家,不由有些愕然,管家在易昭家几十年,亦算是见过一些大世面之人,今日怎会如此惊惶。 “夫人,不好了,老爷喝醉了……”管家不住颤缩着身子,哆哆嗦嗦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好。 “管家,您老莫不是糊涂了,姑爷喝醉了,派人接回来便是,哪用的着惊慌失措的惊扰了小姐这么麻烦。”鸢儿粉唇微微嘟起,口气之中略带着一丝嗔怪,若不是郁想容暗中在她手上轻轻一掐,她还想继续发些牢骚。 “老奴知道,只是……”管家似乎难以开口,他有些惊慌的看了眼郁想容,察觉到对方投过来那一抹疑惑淡漠的眼光,艰难着道,“夫人出去,一看便知。” 疑疑惑惑的随着管家来到易府门口,郁想容才终于是知道,为何管家会如此惊惶。那肃穆候在府门口的,是一行五人,玄色短打锦衣,清一色的严肃面容,若说只是严肃那也还罢了,但偏偏只有五个人,却让人觉察着站在府门外的,是那铁甲银盔的军队,只那气势,就已生生的让人畏惧,这,不是经商的他们,可以得罪的。 第五章 凤凰(8) “郁姑娘,易爷在小人主子府上喝醉了,闹着要郁姑娘去才肯回来,所以主人才冒昧的着小人来请。”当先一人见着郁想容清冷眸子里疑窦四起,嘴角一扯,神态自若的踏步上前,恭谨说道。 “郁姑娘?”郁想容眼中的眸色亮了亮,混带着眼中的清冷愈加的浓烈,“什么郁姑娘,既然能让易昭去府上喝酒,那想必已很是熟稔,又岂会不知,我是易夫人,而不再是什么郁姑娘?” 那人笑笑,面上并未出现什么惊慌别样的神色,只是愈加恭谨的躬身道,“主人与易爷是一见如故,便相携而叙,熟料易爷口中一直叫着郁姑娘的名字,会错意,冒犯之处敬请原谅。” 鸢儿早就躲在了郁想容身后,闻言不由悄悄探出一小半的脑袋,“你家主人是何人,我家姑爷怎会去一个以往并不相识之人的住所,可真叫……” “鸢儿。”郁想容低声微斥,确是,易昭他不会如此第一次相见就跟着去他人的府邸,除非那人确实是人中龙凤非一般英才可以相比,这样的人,倒或许值得一见,她的双眸扫过静停在一处的马车,虽是简约却丝毫不能掩去那时时处处给人的一股高贵大气之感,看得人不自禁的心中欣羡。 “请郁姑娘随我们一同前往。”那五个人同时躬身开口,动作神态均是一致的强硬,若当真不是军中之人,那也该是什么身份高贵莫名之人所眷养的府中侍卫,看这个形势,怕易昭醉酒之事并不是这么简单。 “什么嘛,都说我家小姐是易夫人了。”鸢儿小皱着眉,不悦的嘀咕着。 “好,我随你们去。”郁想容小心的按了按鸢儿的手,在她耳畔耳语般的轻呢,“我走以后,叫人好生查查。” “小姐……”鸢儿从她的话语里小心的嗅闻到了一丝能叫人惊慌的成分,她一时瞪大了眼睛,紧紧抓牢了她的手不肯松开,“小姐不要去,不要和他们走。” 那刚才说话之人低垂着的面上隐隐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容,他顿了顿,方才抬起头来说道,“我家主人说了,怕郁姑娘只有一人,终究照顾不过来,主人的意思,是要鸢儿姑娘,也跟着一起过去。” “你说什么?你家主人到底是要如何?”郁想容听到此处,终于动容,绝色但却淡漠的容颜之上不自禁的闪过一抹类似于惊惧的神色,剪水秋瞳之内,倏忽闪过一抹坚毅,白皙柔软的手已是紧紧握住了鸢儿的,总是淡漠神情的脸上,此时因着她混带着忐忑却强作镇静的笑容,生生晃了人的眼。 早有人掀了车帘,要服侍郁想容上车,却被鸢儿恼恨的一把打落了手,自己扶着她上马车。随即,便有那玄衣之人跳上马车扬鞭飞快而去。 “夫……”管家惊慌紧走几步,想要追上前来,还未叫出声来,就已被一人一把捂住了嘴,“唔唔……”管家只能发出一些呜咽之声,拼命的想要挣脱开,守在府门的家丁见状,亦是叫嚷着要冲将过来,却熟料那人冷然一笑,电光火石间,玄色的身影突地一掠而起,向着那已然看不见影的马车飞速追去。 “管家,夫人她……” “管家,怎么办……”一时而来的突兀,让人惊慌失措。管家恼恨的看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却打心眼里对着那几人惊惧,也不知他们的主人是何方神圣,他现在只想要易昭快些回来,却不知为何心中隐忧,好似郁想容此次一走,怕是再难回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备马去找啊,老爷和夫人,要是找不回来,你们就等着伸脖子吧。”管家急的不住的跺脚,一边焦急的指手指着几人。一直都很安静的易府,亦是在此时忙碌喧哗了起来。 第六章 入宫(1) 马车一直都以极快的速度行驶着,郁想容与鸢儿在车内只觉得心惊胆颤着,恍恍惚惚间似是听到一阵沉重的大门开启声,伴随着一叠声恭敬的跪拜之声,让人一阵心神恍惚。 “小姐……”鸢儿已是有些瑟缩着,看脸上神情,已是带了些恐惧,“小姐,我们回去吧,姑爷,他自己可以回去的,我们不要再走了。” 郁想容怔愣着看着那轻微颤动着的车帘,严严实实的,看不到这外面的一切,却终究是不敢伸手,撩开那一层阻隔着这狭小空间与外面世界的布帘,“从一开始,我们便没的选择,鸢儿。” “小姐?”鸢儿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些,声音之中已是带了呜咽,“可是小姐,不是说姑爷喝醉了酒,可……” “好了,莫要说了。”郁想容伸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眸中的清寒一闪,静静的闭上了眼,“若真是一劫,怕是如何躲也躲不过,倒还不如安静的等着罢……”她话音未落,那马车已经悠悠停止下来,惊的鸢儿一下子抱住了郁想容的肩膀。 “主子,郁姑娘已经到了。”她们听到车帘外响起一人沉声的话语,随即外面有一霎时的安静,慢慢的,响起一阵希希索索衣料碎动的声响,轻轻的响在郁想容的心头,说不得的轻颤,道不清的暧昧。 车帘被人轻轻挑开一个弧度,随即一只苍白却纤秀的恍如女子的手慢慢的伸了进来,掌心凹陷呈一个暧昧的姿势,似是想要抓取的,是那期盼渴望已久的幸福,这样的认知让郁想容的心急剧的跳动着,眼神之中,清冷透着一抹迷惘,瞧的人心疼。 “小姐?”鸢儿自是也看到了这只手,她莫名的感到一丝恐惧,对着这只手的主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心惊。郁想容愣了一怔,看着这只手,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像是被什么蛊惑了心智,她缓缓的伸出了手,将自己,放入这只看来深情安全的手掌之内。 “小姐?”鸢儿立时瞪大了眼睛,她看到了什么,小姐居然将手放进了这个人的手掌之内,对姑爷可都没有这样过,她慌忙跟上,然而,当两人踏出了马车,乍然入眼的便是一抹黯淡的紫金色。 苍白看似羸弱的面孔,忧郁蕴涵无限深情的眸子,一抹满足的笑畅意的扬起在柔和弧线的嘴角,却不正是那个看来有着病态美,斯文的曲公子。 “是你……”郁想容绝美的容颜之上,飞快的掠过一抹惊讶及抗拒,眸中的那一抹被蛊惑了的美倏忽逸散,已是一片清寒,眉梢眼间,亦是如往时一般起了疏离之色,她手上用力,想要挣脱,“曲公子,自重。” 第六章 入宫(2) 曲微阳不发一言,然而双手却是拼了命的不肯松开,那是他这么多日一直想要握紧的手,那是连日来都进入他梦想之人,那是他,这辈子怕是再难忘却的情殇,夺人妻子,纵然是有再难入耳的骂名,他也心甘情愿背负;纵然再难征得易昭的帮助,一生做一个被人压制的皇帝,他也无怨无悔。只因为这一次,他想为自己而活。 “唉,你这人,快放开我家小姐。”鸢儿眼见郁想容的挣扎,看见曲微阳脸上的深情坚毅,愣了一愣之后,终于是反应过来,惊的就要扑过去拉扯开他们,“你怎么这样,枉我家姑爷还对你推心置腹,你怎么能对小姐如此无礼……喂,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 “鸢儿……你们做什么,快放开她……” 鸢儿的身子还未靠近曲微阳,就已是被人一把拦腰抱住,随后便有一声气急败坏的尖利嗓音突兀的响起,“你这狗奴才,知不知道你在同谁说话,站在你面前的人,可是这天靖至高无上的皇,来人,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奴才拖出去杖毙。” “皇……你是皇上?”鸢儿惊愕的一下子住了嘴,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她无力的跪坐下来,怔怔的看向那个正深情款款看着自家小姐的曲微阳。 郁想容愕然的抬眸直直看去,双眼之中隐隐现起一抹恍惚,“皇上?”忽然间,她像是反应过来,却是比刚才更加大力的挣扎,清冷的眸子里隐隐带着焦躁及慌乱,“你放开我。” 然而曲微阳却似是未闻,他只是缓缓抬起空着的手,温柔却更是危险的,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几乎是生拉硬拽的将她拖向了一处。 “唔唔,鸢……鸢儿……”断断续续的话语之声从他的手指缝里隐隐传出,曲微阳的脚步霍地一顿,“德福,留着她的命。”手上的力道,无意识中又加大了几分,他并没有回头,只是冷冷的说道,“鸢儿,你说的对,易昭,他是对朕推心置腹,然而,想容……”他微微俯下身来,眼神却是温和深情的那般注视着满含惊恐与慌乱却淡漠的那一张醉人容颜,“纵然遗臭万年,然而想容,朕却是势在必得。” “小姐……”鸢儿跪坐在冰冷的地面,身旁站立着的,是宫中专伺帝皇的羽林军卫,还有那些面色阴沉的太监,她怔怔的看着那两袭紫,一淡一浓,急剧般的惨烈,小姐,姑爷,皇上,一个个木然的面孔生生的在她脑海之中打着转,姑爷清楚小姐的个性,所以对她怜惜尊重从来都不会强迫于她,可是皇上呢,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能不能怜惜小姐,不要打破她只想找一个自己爱的人一起共首白头的小小心愿。 德福不住的在一旁抽着冷气,这些日子,皇上茶饭不思,天天急召温相与叶凌风议事,竟是连着几日都不招宫中妃嫔侍寝,他倒为着什么,却原来见着了人间绝色,只不过,看今日皇上的神情,怕是不单单是迷恋那样简单。 第六章 入宫(3) 几乎是生拉硬拽的将怀中的人拉入自己的寝宫。 温柔却又固执的将她紧紧包裹在自己为她倾心所留的看似狭小却早已偌大的能包容一切的怀抱里,对她的挣扎视而不见。曲微阳将头轻轻抵在她肩头,握着她手,那样契合的弧度姿势,却是任郁想容如何抗拒他都不能放开,“想容,看见你的第一眼,朕便只有一个念头……” “皇上的念头?”郁想容的身子在他怀中一震,透着迷蒙的眼眸在刹那间已是一片清冷,她的手不知为何带着些许凉意,覆在他手里,凉凉的,一丝丝的要沁入心头,却接着心内本就炙烤的火烈,复杂的他禁不住怔怔松开了手。 郁想容飞快的从他怀里坐起身来,清冷的眸子里,泛着一抹深深的讥诮意味,她绝丽的容颜之上,慢慢的浮上一抹萧瑟,玉手轻抬,已是一寸寸移向了自己颈间,红唇带着一丝魅惑人心的弧度一开一合,带着薄脆般的话语亦是自那里荡出,“皇上所想的,也不过是巧取豪夺,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个道理,想容如何不懂?” 曲微阳看着她纤美的手指一点点解开淡紫的衣衫,看着她的紫衣轻落,露出一大片诱人的香肩,看着她完美的锁骨之上一片淡淡的粉嫩,双眼已是一片赤色,还残留着她凉意的手猛地一下子攥紧,他已然止不住内心的恐惧慌乱大吼出声,“你要做什么?” “什么东西,都是得不到才美,得不到,才有执念,才更想得到,江山如是,财富高位,女人,亦如是……”郁想容冷冷的说着,身上的紫纱轻轻滑落,她面容平静的伸出手去解穿在身上那唯一一件能遮身,绣有白色桐花的绿色肚兜,哂然一笑,“只是往往得到了,那带有神秘感的兴趣也便消失……” 在那肚兜还未掉落她曼妙身体之时,曲微阳已是无言的将她一把狠狠抱紧,生生揉捏着只想揉她入骨血,“不是的,不是的,朕不单想要你的人,更想要的,是你的心……” 飞快的扯落了自己身上暗紫色长袍,他极是小心的为她披上,阻隔了她曼妙迷人的身体,亦是强自忍住了那已然在心中盛起的欲望,他此刻,只是紧紧的拥着她的身子,将嘴轻柔的拱在她裸露的锁骨之上,喃喃的轻语,“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想容,你不是朕只想要偷一时的人,你,是朕费尽心机,想要偷一生一世的神……” 郁想容的身子蓦然一怔,清凉的双眸之内乍然盛起的,是满心混杂着莫名情愫及疑惑的惘然,身为帝王的他,想要的,不是容貌绝美之人吗?最是无情的,不就是帝王家吗?为什么,这个人,在易府的凉亭之处,能轻易的看出自己内心的寂寞与冷淡,说要进入自己的心间,温暖的自己心间的桐花常开不败,那是那般深爱着自己的易昭都不曾看出,不曾说过的话语;这个人,为何明明能轻易的夺了自己的身子,却只是抱着自己,说着那些只要自己一生一世的话语……为什么…… 心间有什么东西在发出那么一声声清脆,她不知那是什么,却不觉,内心底处的那一抹盛世冷翠已是悄然迸裂成丝丝缝缝,有什么不对了,有什么已是妖娆荼蘼的让人心暖,叫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