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传奇女土司秦良玉》 第一章 宠美色万历颁圣旨,庆元宵良玉遇知音(1) 大明万历二十年,公元1592年,农历壬辰年。 按照中国传统,这年正是这个以龙为图腾,对龙顶礼膜拜的民族的龙年。自公元1368年,明太祖朱元璋在应天(今南京)建立明朝之后,到这时,大明王朝已经走过了整整二百二十四年漫长的历史了。明朝初年,成祖率大军,远涉大漠,追亡逐北,横扫北元蒙古;航海家郑和率二万七八千人的庞大舰队,千帆竟渡,万舸争流,饮风餐浪二十八载,劈波斩涛数十万里,筚路蓝缕,七下西洋,遍访亚非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历史壮举,至此早已经是昨日黄花,一去不复返了。 此刻,对于刚到而立之年,却已经整整做了二十年皇帝的朱翊钧而言,无论是张居正当政时的短暂辉煌,还是今日帝国的日渐衰落;无论是纷繁复杂的朝政,还是大臣们喋喋不休的争吵都不是他所关心的问题了。作为大明王朝第十三代皇帝,万历皇帝朱翊钧,创造了大明王朝二百七十七年历史中的两项记录:其一,在位时间最长,将近半个世纪,有四十八年之久;其二,荒废国政的时间也是最长,长达二十八年。算算,已经超过他职业生涯一半以上的时间了。所以,万历皇帝无疑是大明王朝历史上“最”懒的皇帝。 作为大明王朝的皇帝,作为天下最有权力的男人,权力对于他而言,绝不是虚幻而飘渺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的享受,是金口玉言的圣旨,是生杀予夺的大权,是千万人顶礼膜拜的虔诚,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酒色……于是,在这个浑身充满了权力,却也最是无聊的,早已经习惯于皇瓦高墙的后宫中那安逸而奢华的帝王生活的男人,渐渐地就喜欢上了两样东西:一是淫乐;二是钱财。 “溥下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按理,中国的皇帝应该是最不贪财的,因为,天下之人都是他的子民,天下的万物都是他“赏赐”子民百姓的。可是,万历皇帝对财货的贪婪和追求,与他对酒色淫乐的追求一样,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其实,说起来,万历皇帝之所以发了疯,变了态似地追求这两样东西,责任并不完全在他。这个年仅十岁就登极做了皇帝的男人,却在最初的十年中饱受了皇太后陈氏,以及以首辅兼“帝师”张居正为首的文官集团的调教和挟制。可是,一旦能挟制他的皇太后,穆宗李贵妃,还有张居正这些人都相继死去之后,尽管再也没人为他遮风当雨了,尽管此时的大明王朝早已经是内忧外患了,但是在年轻的万历皇帝的心中却产生了一股拨开云雾见蓝天,久旱逢甘霖的畅快。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达到总揽朝纲的目的,就在张居正死后还不到半年,万历皇帝就下旨彻底抄查了曾对自己有受业之恩义,严父之慈的大明第一名相张居正的家,并免去了张居正生前所享受到的一切荣誉和光环…… 初尝大权独揽,操纵芸芸众生的的快慰和欣喜之后,又发现没有人可以再约束和挟制自己的言行举止了,年轻的万历皇帝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真正的彻底的自由了,彻底的解脱出来了。从此,作为大明朝的皇帝,大明帝国的第一人,他终于可以放手干着自己愿意做的任何事情了。 最初,这个毕竟受了文臣多年调教的万历皇帝也曾信心满满,他相信,作为大明朝的皇帝,作为天子,作为上天的儿子,自己即使没有了张居正这样的辅弼之臣,自己照样可以成为大明王朝的有数名君,甚至是古往今来最有作为的名君圣主。但是,才五六年时间下来,最初的新鲜感,乃至于成就名君圣主的理想渐渐都被消磨在年复一年却又了然无趣的朝议和朱批之上了。 于是,万历皇帝渐渐又开始了有了新的理想、新的追逐:疯狂地追逐酒色,领略酒色的销魂魅力,他抽大烟,蓄美女,玩花鸟,疯狂地聚敛钱财,修建皇陵地宫……忙得不乐乎。尤其就在这时候,当他首次临幸了宫廷老太监曹吉祥给他送来的美貌如花,却比花解语,柔情似水,却比水更柔百倍的郑贵妃之后,他才知道当皇帝原来可以是这么的快乐,这么的享受,也就是那一刻起,他的脚步一刻也不想再离开自己的后宫了,再也不想起早贪黑地临朝听政了,再也不想听文武大臣们喋喋不休,却又乏味已极的陈说,再也想批阅那永远也无休无止的奏章国事了。 但朝廷内外的大小官员,他们如何清楚万历皇帝的心事呢?况且,生为大明天子,处理臣下的奏章朝政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啊。于是,朝廷内外大臣大小臣工的奏章仍源源不断地涌来,麻烦他,缠绕他。“怎么办呢?”万历心中盘算,“得赶紧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让自己免于被那无数的枯燥无趣的朝政奏章的缠绕,又能免于起早贪黑的早朝晚朝的辛劳,同时还能安享惬意的帝王生活。” 很快,办法就有了。 第一章 宠美色万历颁圣旨,庆元宵良玉遇知音(2) 万历十五年四月的一天,在这天的早朝之上,万历皇帝遂以自己前一段时间勤于政事,以致龙体欠安为由,病恹恹对朝中的大臣们说:“朕实在是太累了,想暂时放放手,好好的歇息歇息三五日。”一个很不识趣的三朝老臣颤颤巍巍地出班问道:“皇上休息的这几日,朝廷里的政务,军国大事该怎么办呢?”万历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可是三朝老臣了,这还用问吗?一切不是都有定例吗?”那老臣闻言,满面羞愧,一声不吭地忙忙地就退了下来,却听万历皇帝继续说道:“朕歇息的这几日,早晚朝和日讲经筵也暂时停一停吧,让朕有时间好好调理调理身体,众卿以为如何?” 对于王朝时代早晚朝我们一般都很熟悉,但何谓“日讲经筵”呢?说简单点,日讲经筵其实就是为了中国古代的皇帝们研读经史而举行的御前讲席,它是古代皇帝接受教育和知识的最重要的两种途径。“日讲”和“经筵”虽然都是皇帝接受教育和知识的重要途径,但是两者的地位却大不一样。 “日讲”,顾名思义,乃是每日每天所讲,它是皇帝的讲官每天所讲,封建帝王每天都要学习的内容。日讲主要在皇宫的文华殿举行,不用侍卫、侍仪、执事等官,只用讲读官、内阁学士待班。与“日讲”不同,“经筵”无论是它的场面,还是在典礼、仪式的隆重程度都远远高于前者。根据宋代制度:每年的二月至五月,八月至冬至,每逢单日举行经筵,由讲官轮流入侍讲读,名曰春讲和秋讲。明承宋制,万历元年,内阁首辅导兼帝师张居正规定:每年春讲以二月十二日起,至五月初二日止;秋讲以八月十二日起,至十月初二日止,不必题请。简单说,就是上学期九讲,下学期九讲,都有固定的日期。 封建朝廷举行经筵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味道研经”,探究经书中的微言大义;一是“以古证今”,亦即以史为鉴,吸取封建统治的经验和教训。举行经筵的时候,勋臣、大学士、六部尚书、都御史、翰林学士等都要到齐,由翰林院春坊等官及国子监祭酒进讲经史。所以,举行“经筵”的场面一般都很大,典礼也很隆重。不过历朝历代皇帝不御经筵,自动放假的事,也并不是没有。但是万历皇帝在位的最初十年,却谈不上自动放假,因为他除了有一个要求极其严厉,一心要造就一个旷世名君的内阁首辅大臣兼帝师张居正之外,还有一个对他要求同样严格的慈圣皇太后。而这两人,他都十分惧怕,尽管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大明皇帝。可如今,张居正死了,太后也死了,万历皇帝早已经成为大明王朝真正的第一人了。 没有了张居正,没有了太后,满朝文武大臣闻之又能如何,又敢如何呢?他们只能是赞成了,绝对得举双手赞成了。因为大家都知道,皇上乃是九五至尊,大明亿万子民的主子,万金之躯岂容有半点闪失?事关非常,有哪个朝臣敢担待这个责任?更何况当时万历皇帝还非常年轻,算上虚岁也不过25岁。来日方长,又何必在乎那三五天呢?可是,三五天过去了,三五月天也过去,甚至三五年也过去了……年轻的万历皇帝却始终不愿再露面了。尽管朝廷或大或小的臣僚们还在不知趣地给坚持给他上本,请他们的皇帝临朝听政,请他豁免这儿那儿的房税地税,停买宫廷中金、银、丝绸、珠玉等奢侈品,减免织造……他非但一概不予接受,到最后,厌烦已极的他干脆将所有奏章一概扣留宫中,不闻不问了。 如此一来,万历皇帝的耳根果然是清净了,他终于可以放手干着自己喜欢的事了。令人称奇的是,作为帝国权力的核心,大明王朝的皇帝虽然“罢工”了,但是帝国却依然在运转着。当然,这份功劳追溯起来,实在应该归功于万历皇帝有一个好的祖宗,尤其是明太祖朱元璋和明成祖朱棣,是他们设立的外朝的内阁,内朝的二十四衙门,让处于帝国权力核心的皇帝暂时的罢工成为可能。 然而,事情有一利必有一弊,如此一来,虽然是闲了大明朝的皇帝,但在这权力暂时的真空里,能操纵帝国权力的在不少的时候就是那些成天围绕在皇帝身边的宦官太监们了。从历史上来看,但凡是宦官专权的时代,一定都是政治最黑暗、最腐朽、最反动的时代,东汉末年如此,唐朝末年亦如此。但是,在大明朝的历代帝王的眼中,即使是真把自己的权力交给身边的宦官和太监总比交给朝中的大臣,甚至是外戚好多了。因为在他们看来,宦官和太监再怎么说毕竟是自己的亲信,自己的家人。 不过,万历皇帝不想为此多操一份心。他关心的只是自己的享受和怎么弄钱。为了聚敛更多的钱财,除了最常用的增加对百姓的田租赋税之外,万历可谓是挖空了心思,绞尽了脑汁。今天,听说这儿有矿,开矿能赚大钱,于是立即派矿使前往开采;明儿听说某地富足,若在通往此地的通衢大道之上设立税监,即可可大获其利,于是立即设立关,并派税监前往征收重税…… 不过,尽管如此,刚刚过去的兔年到底让躲在深宫中的万历皇帝很是不爽:万历十九年(1591)年初,因朝廷推行“改土归流”,激发了以四川播州(今属贵州)宣慰使杨应龙为首的贵州少数民族各部纷纷叛乱,朝廷派三路大军弹压,非但没有获胜,反而中了杨应龙诈败之计,兵败娄山关;同年六月三十日,南直苏、松两府发生大水,淹死百姓数万人;七月十七,苏、松、常三府以及浙江宁波、绍兴二府濒海地区又发生大风雨,海溢,伤害庄稼,淹死人畜不计其数;九月,泗州大水,溺死居民无数,且浸及祖陵;几天后,山阳段的黄河决口,江都、邵伯因湖水下注,田舍俱为浸伤;这年冬,洮河报警,宁夏副总兵孛拜父子叛乱,杀死宁夏总兵张维忠,袭取宁夏城,夺占河西47堡,不久叛军更是渡过黄河,威胁九边重镇灵州(今宁夏灵武),为壮大声势,叛军更是与活跃在黄河河套地区的蒙古鞑靼部小王子相勾结,一时西北形势骤变;年末,朝廷中又有一批文武大臣,以恪守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所定祖制家法为由,数请拥立自己并不喜欢,尤其为自己的宠妃——郑贵妃所厌恶的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第一章 宠美色万历颁圣旨,庆元宵良玉遇知音(3) 好在兔年将过,新的一年快要到了。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夜里,在后宫的一张丝织龙凤锦缎软塌之上,当郑贵妃那水蛇般腰肢再一次与万历皇帝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的时候,郑贵妃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身边的万历皇帝:“皇上,新年到了,您打算赏些什么东西给臣妾啊?” 万历皇帝微微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瑞兽金炉中龙涎熏香散发出来的气味,埋下头来情意绵绵地看着怀中让自己神痴心迷,自入宫已经十多年了,却总是爱也爱不完,看也看不够的女人,不假思索地说:“爱妃,无论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出来,朕必定满足于你。” 郑贵妃妩媚一笑,搂着万历皇帝脖子,娇嗔道:“皇上,臣妾要是说出来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还有什么意思嘛。臣妾这次就是不说,臣妾倒是要看我的皇上到底会送给我什么东西。” 万历皇帝一手枕着头,一手不停地抚摩着郑贵妃那嫩滑无比的脸颊,想了想,说道:“爱妃,朕就将南方各省前日刚刚解送到京城,还没来得及入库的矿税银子一万两赏赐给你,你看怎么样?” “皇上,”郑贵妃撅起猩红的嘴唇,娇滴滴道,“臣妾不要什么金子银子的。” “爱妃,你连万两银子也不要,那你要什么?”都说是女人心,还底针,这个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万历皇帝这时候还真有点跟不上郑贵妃的思维。在这个贪婪聚敛,好货成癖的万历想来,自己舍得拿出一万两的白花花的银子自然已经明确无误地表明了自己对郑贵妃的无与伦比的宠爱了,可是谁想,她却不加思考地拒绝了。 “皇上,您再想想吗?”郑贵妃纠缠着万历的脖子,继续撒娇道。 “好好好,让朕再想想,再想想。”万历看了看怀中这个迷人的美人,想了想,又说道,“爱妃,你既然不要那一万两银子。这样吧,朕就把苏州杭州刚刚送来的上好贡品丝绸约有一千匹都赏给爱妃,你以为如何?” 郑贵妃扭着身子撒娇道,娇喘微微:“皇上,臣妾也不要您的丝绸。” “爱妃,你就不要再逗朕了。你到底要什么啊,你倒是你说出来呀。只要你说出来了,朕一定都满足你。”万历皇帝抱着自己的爱妃,无比怜爱地说,“爱妃啊,你是知道的,除了天上的月亮星星,这人世间的任何东西,只要是你想要的朕一定都答应你的。” “皇上,你说话可是算话?” 万历一笑:“我乃大明天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怎能说话不算话呢?!如果爱妃不相信,我可以赌咒发誓。”说完,当真学着赌咒发誓的样子,伸出两个手指头,就要发誓了。 “皇上,谁要你赌咒发誓啊,你说的话臣妾可是从来没有不信的。”郑贵妃说完,双手绞着万历的脖颈,微微直起身子,轻轻地吻了吻万历的嘴唇,乘万历还在品味的过程中,这时又开口道:“皇上,臣妾什么都不要,只是想热热闹地过一个元宵节。” “只是想热热闹地过一个元宵节?爱妃,我没听错吧?难道……这就是你要的赏赐么?”万历皇帝不解地问。 郑贵妃扭动着自己的身子,倒在万历的怀里,双目含情凝露,柳眉微蹙,努起小嘴道:“怎么?皇上你可是金口玉言,你可不能不同意臣妾提出的要求。” 万历听了哈哈大笑:“爱妃的心思,真是神鬼莫测啊。朕适才还以为爱妃会提出什么样的问题呢,不想却提出如此简单的要求。” “皇上,这么说你是答应臣妾的要求了?” 万历笑道:“爱妃的这点要求,朕岂能不答应?”对年轻的万历皇帝而言,郑贵妃的一颦一笑永远都是那么风情万种,浓情蜜意,永远都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温柔,永远都令他神迷心醉。他万历虽然贵为大明朝的天子,亿万子民的主宰,但是在郑贵妃的面前,他只愿自己是一个听话的,多情的,永远沉醉在爱河里的丈夫。“爱妃你不要万两黄金,不要千匹丝绸,却只是要一个热热闹闹的元宵节。”万历亲了亲自己的爱妃,心中却颇为不解地问道,“不知爱妃有何用意啊?” “皇上,臣妾想来,热热闹闹地过过元宵节,一来可以借此冲冲上年的晦气,祈求来年国泰民安,祈求皇上永远开心,没有烦恼;二来臣妾也想借此让我的皇上开开心心的继续宠着臣妾呢。”郑贵妃说到这儿,妩媚一笑。万历皇帝闻言,早已是喜不自禁,爱怜地捧起郑贵妃的脸,深深一吻,含情脉脉地言道:“爱妃此意与朕正真是不谋而合呀!朕的好爱妃,果然不枉朕疼你爱你一场。朕后宫之中,妃子美人数不胜数,然而多年来朕最爱的却只有爱妃你一人而已。爱妃,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皇上,臣妾不知道。”郑贵妃故作不知地摇头道,“臣妾只要和皇上在一起,别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愿意去想。古人说,在地愿为连理枝,在天愿为比翼鸟。臣妾今生只愿意做只一鸟,日日夜夜的守着大明亿万百姓那至高无上的皇上,守着属于臣妾一个人的皇上,守着臣妾的夫君,今生今世,来生来世。” 望着怀里吐气如兰,娇喘微微的郑贵妃,万历皇帝真是看也够听不够也爱不够啊,爱怜地摸了摸郑贵妃的那长长的秀发,轻言道:“这么多年来,朕都宠着爱妃,宫廷内外不少人都说是朕的爱妃有狐媚之术呢,其实她们哪里知道,朕的爱妃的好哇是说不出来的,也是任何人也比不了的。” 郑贵妃闻言一声嘤咛,身子跟着在万历的怀中扭了扭:“皇上……” “爱妃,你放心好了。”万历拍了拍怀中的郑贵妃,宽慰道:“无论她们说你什么,在朕的心中,你就朕的最爱,不管是有狐媚也好,没有狐媚也罢,朕只爱你一个。”万历皇帝说到这儿,连连吻了吻怀中的郑贵妃,言道,“明天,不!朕立即就让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吉祥拟旨,朕不但要京师大办元宵节,而且朕还要传令天下,让各府各州个县,凡是有我大明子民在的地方都要给朕热热闹闹地操办元宵佳节。”说到这儿,万历皇帝对外面喊了一声:“曹吉祥!” “老奴在!”随着一声应答,很快,一个手持拂尘的老太监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皇上、娘娘,老奴进来了!”曹吉祥来到万历皇帝与郑贵妃面前,微微屈膝恭身见礼。 “吉祥啊,你立即给朕草拟一道圣旨。” “皇上,圣旨写些什么内容?”曹吉祥恭身轻问。 万历皇帝略微思索,言道:“吉祥,你就这样写吧:时逢龙年佳节,朕心甚慰,着令各地省州府道务必要把今年的元宵节认认真真热热闹闹地给朕办好,以张我大明盛世威德。” “是,皇上。”曹吉祥恭身就要退下。 “吉祥啊,”万历皇帝喊住曹吉祥,叮嘱道,“你把圣旨写好之后马上送到内阁,不必再送来让朕过目了,让他们立即发往各省州府道,千万不得耽搁了。” “是,皇上,老奴记下了。”曹吉祥这才转身退了出来。 第一章 宠美色万历颁圣旨,庆元宵良玉遇知音(4) 第二天一大早,也就是龙年的大年初一,从大明朝内务府发出的这道奇怪的圣旨果真颁行天下各府州县。元宵节本是中国人的传统节日,如今再有了皇帝诏命,于是大明各地的地方官员在接到这道圣旨之后,无一不是尽心竭力着意操办。 话说这圣旨传到四川忠州(今重庆市忠县),有去年新任忠州知州曹魁尤为卖力。就在接到圣旨的当天晚上,他就让人连夜连晚地印刷并张贴了几百份今年要大办元宵节的告示。在告示中,他还一再强调:奉旨操办元宵节,此乃我大明立国两百多年来从未有过之盛事,亦乃我天朝万千子民之福泽,凡我忠州官民人等当细体圣恩,竭忠尽智,大张天子之恩德。为此,本官特此晓谕我辖区内工农士商各色人等,务必人人尽心,人人尽力。有钱的要出钱捐助,钱多的多捐,钱少的少捐,实在没钱的也必须出力;此外,辖区内所有舞狮舞龙的民间艺人必须要勤加练习,凡在元宵之夜上表现上乘的,本官要给予重重奖赏,表现不好的本官则要给予必要的惩治;同时,为了增加热闹和喜庆氛围,城镇各家各户务必要张灯结彩,云云。 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知州大人操办元宵节也就罢了,这回来了个奉旨操办元宵节,这对忠州的百姓而言,那不啻天大的惊奇。所以,不到一天,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的新任知州今年要奉旨操办元宵节。 正月十二这天,阳光和煦,日当正午时分,忠州城西乐天镇郊鸣玉溪畔有一苗族大户人家姓秦名葵,正在自家的前院里教自己的二子一女耍枪习武。这秦葵虽然已经年过花甲,却也精神矍铄,舞起枪来一招一式颇有大将风度。想当年,这秦葵也曾是文才武略样样了的之人,可叹他偏偏福薄运蹇,那时明王朝社会已经非常黑暗,朝廷里宦官专权,官场上各级官员贪贿成风,而选拔人才的八股取士制度更是僵化无为,故而正直敢言,空有一身抱负的他虽也屡入科场却也总是屡屡失意,如今虽已年过花甲的他,却也只落得个贡生的薄名。但老人人老心却不老,出于对大明王朝内在危机的敏锐观察和深刻洞悉,出于一个儒家知识份子的责任和道义,同时也为了自己那从未泯灭的理想和抱负,就在他四十岁那年获得了“贡生”这个功名之后,渐渐淡了科举的念头,转而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对几个儿女的培养上。 如今,老人的三子一女,俱已成才,无论是文才还是武略皆名闻一时,更让人称奇的是他的女儿秦良玉。正所谓是文翰得风流,刀剑谙神韵。这良玉姑娘,小字贞素,虽系女儿身,然而她禀赋超群,无论是儒家经典、诗词曲赋样样精通,论起武艺来亦甚为了得,马上马下,一把红璎枪,一口宝剑舞动起来,她的哥哥邦屏邦翰,弟弟民屏皆非其对手,在忠州当地亦堪称翘楚。更为难得的是,这良玉姑娘自小就有着超乎常人的抱负。 当日,小良玉才十五岁的时候,秦葵曾对她戏言道:“我们贞素真可谓文武全才啊,只可惜了你是个女儿身,如果你是一位须眉男儿,前程必不可限量啊。”良玉闻言,望着爹爹秦葵,颇为不服气道:“爹爹为何这般轻视女儿?!为将之道,在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何必定要是那须眉男儿?倘若有朝一日女儿我掌兵权,夫人城、娘子军,又何足道哉?!”秦葵闻听此言,呵呵一声笑道:“诚如我儿所言,吾家岂不要出一位巾帼英雄了?”从此,对她益发看重。 如今,秦良玉年方19,更是出落得花容月貌,文才武略自然是更见精进。这阵儿,就见女儿良玉在院子中舞起了刀,只见她左腾右挪,刹时就将手中的一把柳叶弯刀舞成银白一片,站在旁边的秦葵和他的两个儿子秦邦屏、秦邦翰不断地喝彩叫好。正这时,前院子的门“吱噶”一声响,门被人推开了,很快就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肩上背着个大包袱,乐呵呵地从外边跨了进来。前脚才刚踏进门,那小伙子就眉飞色舞地叫嚷开了:“爹、姐,你们可不知道,今天咱忠州城里可出大怪事了。” “三儿,出了什么事了?”秦葵问。 这边良玉闻声收住了手中的刀,亦随口问道:“民屏,出什么大怪事了?” 第一章 宠美色万历颁圣旨,庆元宵良玉遇知音(5) “妹妹,你休信了民屏的话。你难道还不知道我们家老四他呀,成天到晚除了无中生有,大惊小怪的,什么时候有个正经?况且,这青天白日的能出什么大怪事?”老大秦邦屏在一边取笑道,“就我看,别是你上了一趟城,把你骑的那匹白马也给弄丢了吧?” “大哥,没有的事。”民屏辩解道,“白马我已经栓在外间的马厩里了。” “要不是这个,一准儿是你把爹娘交代给你的事给忘记了吧?”大哥秦邦屏边说着话,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红樱长枪,一副根本不相信的样子。 “大哥,你也太不相信人了。这一次,爹娘交代的事我可没忘,全都在这里边呢。”民屏说到这里伸手拍肩膀上的包袱,一面却把脸转向秦葵和良玉,“爹、姐,这次我可真不是无中生有,大惊小怪,咱忠州城里可真是出怪事了。” 秦葵看民屏说得真切,遂问道:“三儿,到底是什么事,你倒是说说看。” “爹,你们不知道吧?就在昨天晚上,新任我们忠州知州曹魁正月初一已经四处题下告示,说是今年他要奉皇上的旨意操办元宵节,而且要求忠州辖内所有的人必须都要交纳一定的捐助,名曰‘助节”钱,钱多的多捐,钱少的少捐,实在没钱的则必须出力,城镇各家各户还要张灯结彩……” “什么?奉旨操办元宵节?还要捐助?”秦民屏的话还没说完,一向寡言少语的老二秦邦翰也表示怀疑了,“怎么可能?从古至今那有皇上下旨大办元宵节的。更何况如今我们大明朝内忧外患都已是层出不穷,皇上还会有那个心思?反正我是不信的。” “二哥,怎么就不可能了!”民屏急忙反驳道,“正因为我大明朝内忧外患不断,说不定那坐在金銮殿里的皇上正想借此出出晦气也不一定呢。更何况,这个消息,现在我们忠州除了我们家恐怕就没人不知道了。” “民屏,你说这话我就更不相信了。你当你是谁啊,哦,坐在万里之遥的金銮殿上的皇上心里想什么,是你这样的一个小老百姓能猜出来的?”邦翰笑道,“就算咱们全忠州城里的人都相信了你的话,我反正是不相信的。”说完,转身径直朝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大哥邦屏看着民屏笑道:“老四啊,你二哥不相信你,我也不信啊!” “信不信由你!”民屏赌气道,一面却又走到他的父亲秦葵和他姐姐良玉身边,问道,“爹、姐姐,大哥二哥他们对我有成见,一味都不相信我的话,你们可是一定要相信我说的话呀。” 秦葵看了看自己的小儿子,再看看自己的女儿良玉,笑道:“我和你姐姐的看法是完全一样的,你若问我的意见,你要问就去问你姐姐吧。”说完,转身上了台阶,朝里院的书房里去了。 民屏见自己的父亲走了,沮丧着脸又过来缠良玉:“好姐姐,你可是我们家最最通情达理,最了解你弟弟我的了,我这个人虽说平日里是有一点没正经的,说了不少的谎话,干了不少的糊涂事,但是我敢保证这一次我说每一句话绝对都是真的。好姐姐,你倒是说说,你信不信我说的话啊?” 良玉看了看自己的大哥,又看了看自己的走远的父亲,再看弟弟民屏,抿嘴笑道:“即使没有一个人相信你,我这个做姐姐都会相信你的。” 民屏笑道:“还是有一个姐姐好啊,相信我,疼我。”嘴上说着这话,人几乎都蹦了起来。 旁边的邦屏停了手中的长枪,笑道:“那是你姐逗你开心呢,傻小子。” “我才不管呢。”民屏说完,蹦蹦跳跳地也朝里院跑去。后面的良玉和他的大哥邦屏相视一笑,跟着也朝里院子走了进去。刚上台阶,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嘴里叫嚷着“姑姑姑姑”蹦蹦跳跳地从前院与中间院子间的一个小书房里跑了出来。 “翼明,”走在后面的邦屏叫住孩子,大声道,“你不在书房里读书,跑出来做什么?当心,你今天的功课又完不成了!” “爹。”小翼明看了看自己的父亲,瑟瑟地低下头,慢慢挪到走良玉的身边,抱住她的腿,有些委屈道,“姑姑,不是我想出来的,可我一个人在这书房里读书也太闷了。” “翼明,怎么就你一个人呢?”良玉疼爱地拉着小男孩,问道,“弟弟妹妹们到哪儿去了?” “姑姑,”小男孩看了他父亲一眼,用手指着里院的正房,说道,“拱明和玉兰他们听到三叔的声音,就都跟着三叔到堂屋里去了,所以这儿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翼明,你弟弟妹妹们都还太小,还没正式入私塾读书,可是你就不一样了,如今你可是已经入了私塾,拜了先生,正式读书的人了,怎么一味和他们相比呢?”说这话的时候,邦屏依旧是面色严肃。那小翼明如何禁得住他父亲这番话,咧开嘴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良玉说:“大哥,孩子读书也得适当的休息,急于求成,拔苗助长可是不行的。”一面说着话,一面站起身来拉起小男孩,安慰道,“翼明不哭,跟姑姑到里院里去看看奶奶。” “哎!”邦屏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良玉,让孩子玩一会儿就让他来继续读书。” “知道啦,大哥。”说完,拉起小翼明就朝里院的正屋走去。 第一章 宠美色万历颁圣旨,庆元宵良玉遇知音(6) 里院的正屋里,此刻正热闹着呢。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正围在民屏周围唧唧喳喳吵过不停,良玉的母亲王氏则坐在一边,正赶织着手中的针线活。良玉的到来,使原本热闹的屋子里更加热闹了。王氏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玩闹着的三个孩子,皱了皱了眉头,对民屏道:“民屏啊,这三个孩子的吵闹都快把我的耳朵给震聋了,你带他们到院子里去玩一会儿吧。” 民屏笑了笑拉过翼明:“翼明,你是哥哥,你快领弟弟妹妹到院子里去玩一会儿。”懂事的翼明点点头,领着弟弟拱明妹妹玉兰果真就朝院子里去了。 “娘,你在忙什么?”良玉一边问着话,一边随手挪了一个凳子,挨着她娘王氏坐下。那边民屏刚刚把几个孩子打发走,却又忙忙地挤了过来,手托着一方红纱,笑问道:“姐姐,你看我给你买的这个怎么样?” “不怎么样?”良玉道,“谁让你给我买这个了?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不喜欢?这么好看为什么不喜欢?”民屏拿起红纱,左右看了看,“这不是蛮好的吗?” 良玉的母亲王氏在一旁笑道:“良玉啊,这是娘让你弟弟特意给你买回来的。你啊也老大不小了,爹和娘可是希望你在今年之内能够嫁出去的。” “是啊姐,快拿着吧。你啊,可不能再辜负了爹和娘的希望喽。”民屏在一旁取笑道,“你若是再不嫁出去,娘的头发怕是全都会愁白的。” 良玉听了这话,脸色微红,啐了民屏一口:“臭小子,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嫁不嫁干你什么事?” “姐,我可是为你好啊。”民屏捂着脸,装着一副委屈的样子,“再说了,我这也是为咱爹和咱娘着急啊。”嘴里才笑嬉嬉地说完,自个早一溜烟跑了出去。 “哼,这臭小子,就是满嘴疯话、胡说。” “贞素啊,依我看,你弟弟这话可不是疯话胡说,而是句句在理啊。” “娘,民屏他得知道什么?”良玉嗔道。 王氏停了手里的针线活,伸手抚了抚良玉额头的秀发,语重心长地说:“良玉啊,过了今年,你就已经整二十岁了,该成家了。你看隔壁邻居家的小凤,才十七岁,孩子都已经快两岁多了。” “娘,你又来了。”良玉搂着王氏,红脸道,“娘,难道你就那么想把女儿嫁出去吗?让女儿一辈子都陪着你和爹爹呢难道不好吗?” “贞素啊,你这才是孩子话呢。”王氏笑道,“这俗话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看到我们这四邻八地的有哪家的女儿是守着爹娘过一辈子的?我们的贞素还知书识理呢,怎么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呢。” 良玉闻言,不禁玉面一红,一面帮母亲理着线,一边红着脸道:“娘,我不是说过了吗,没有满意的人我宁愿终身不嫁的。” “作女孩子的谁不想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好郎君,作父母的谁不想自己的女儿有个好人家,好女婿呢,我们苗家人虽然并不完全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其儿女的婚姻。可俗话说,姻缘天注定,不是我们随便就能更改的,所以从古至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如愿以偿了的。”王氏说到这儿,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叹了一口气,“贞素你啊,心比天高,都是爹娘把你给宠坏了。” 良玉抿嘴一笑,一时又问王氏道:“娘,你说天上还真有什么月老么?” “可不么?那天上的月老专司人间婚姻,她啊只要在两个男女的脚上系上那么一根红绳,无论他们前世今生有多大的仇怨,无论他们是否相识,无论他们相隔千山万水,他们的姻缘就算是注定了。”王氏说到这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只是不知道系在我女儿脚上的那根红绳的另一头会是谁啊。” 一席话末,忽然就听外面几声铜锣响,母女俩正在纳闷,早有良玉的贴身丫头秦娥从外边跑了进来。“外边出什么事了吗?”王氏问。 秦娥应道:“夫人、小姐,是地保过来了。” “他来干什么?”良玉问。 秦娥道:“说是有什么重要事情通知老爷呢。” “娥儿,你快去告诉老爷吧。”良玉说,“不要让地保久等了,爹他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呢。” “好的,小姐。”秦娥应声,飞快地跑了出去。 “良玉,你说这新年里头,地保他跑过来,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看着秦娥跑了出去,不知怎么王氏就有些担心,“贞素啊,你说该不会是出什么事吧?”王氏说着这话,有些担心地站起身来,朝外边望了望。 良玉扶她娘重新坐下,宽慰她道:“娘,能出什么事呢?看你紧张的。再说了,即使有什么事,不是都有爹和两个哥哥吗,你啊可不要操那么多的心,当心啊你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了。” 第一章 宠美色万历颁圣旨,庆元宵良玉遇知音(7) “哎!”王氏叹了一口气,言道,“话虽是这么说,可是为娘能不操心吗?这年月,只要那地保老爷的铜锣一声响,不用问也不用看,十有八九不会有什么好事儿。今儿铜锣一声响,可能是让你捐助;明天铜锣一响,说不准又是给你派款……” “娘,我们哪里管得了他又是来做什么的。”良玉一面宽慰自己的母亲,一面又对王氏说,“娘,你坐得时间肯定不短了,现在一定是腰酸背疼了吧,你且站起来活动活动腰背,让我也替你做做手里的针线活。” “那也好吧。”王氏嘴里说着,将手中的针线活递给了良玉,自个站了起来,一面却在旁边指点着良玉手中的针线活。良玉几时做过针线活,没多长时间,手却被针扎了好几次。王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贞素啊,做为一个姑娘,只会舞刀弄剑的可不行,有时间你也该多用些时间在这女红针线上了,不然以后你到婆家去了,连针线活也不做不了,一准读让人笑话呢。”良玉亦笑道:“娘,笑话就笑话吧,谁让我这双手不像我娘的手,就是不习惯拿着这小小的绣花针呢?” “哪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不过熟能生巧罢了。”王氏道,“再说了,比起这小小的绣花针来,那么沉的刀剑你都舞动得那么好,难道这小小的绣花针会难倒我们聪明伶俐的女儿?” 良玉听了这话,笑笑道:“娘,话可不这么说。娘你是善于使用这绣花针,我擅长使用刀剑。这不正是古人所说的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吗?”一句话刚说完,一扭头正欲取下案几上的剪刀,猛然间就见民屏兴匆匆地从外边跑了进来,人还没进门,声音却已经嚷嚷开了:“姐姐,你看看,这次我可真是没有说谎吧。” 王氏问他道:“民屏,你这孩子一惊一乍的又是为了什么事?” “娘,事情是这样的。”民屏解释道,“先前我不是刚从忠州城里买了东西回来吗?我就对爹、哥姐他们说,城里现在到处都帖有告示,说咱们这位新任的忠州知州曹魁今年要奉旨操办元宵节呢,而且要向辖区各户加派征收助办节日的“助节”银呢?可是他们就是不相信我的话。” “奉旨操办元宵节?还要加派什么‘助节’银?”王氏说到这儿摇摇头,兀自笑了,“民屏啊,你这孩子总也长不大,这大过年的,又找乐子来寻你娘的开心了,谁会相信有这样的事?” 民屏听他娘也这样一说,嘴巴撅得老高:“娘,你怎么也和我那两个哥哥他们一样,就是不相信你最聪明,最懂事,也最乖巧的小儿子的话呢?” 王氏笑道:“让你姐姐说说,你这话也得让人能够相信啊?”良玉脸上笑吟吟的,却总不说话,埋头一个劲地忙着手里的针线活。 “娘、姐,你们知道地保到我们家是干什么来了?” “干什么来了?”良玉头也不抬地问。 “干什么来的,可不就是专程来通告我爹,今年的元宵节,咱们这位新任的忠州知州曹魁要奉旨操办;再有就是过来收取捐助的。” “民屏,地保找你爹真是为了这事?”王氏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良玉的丫头秦娥从外边跑了进来,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喊着:“可稀罕了,可出稀罕事了!……”秦娥这一声喊不要紧,倒是把屋子里的良玉三人都给唬了一跳,忙忙地跑了出去,来看究竟。 第一章 宠美色万历颁圣旨,庆元宵良玉遇知音(8) “出什么事了,娥儿?”良玉问。 “小姐,咱们这新任的忠州知州曹魁今年要奉旨操办元宵节呢,而且他还特别要求忠州辖内各家各户,无论贫富,都要交纳一定的捐助,同时还要张灯结彩,以示隆重与喜庆呢!” 良玉听了,看了看身边的民屏,言道:“你这丫头,怎么也和民屏一个样,咋咋呼呼的,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希奇事呢。” “怎么?小姐,难道这还不算是希奇事么?”秦娥认真道,“我们刚才在外边听了地保这样给老爷说的时候,可是都感到很是希奇,很意外的呢。” “希奇确也算是希奇,却一点儿也不会让我们不意外的。”早先还有些郁闷的民屏这时候在一旁不无得意扬扬地说道,“秦娥啊,秦娥,你丫头的信息也太落后了。你可不知道吧,至少在一柱香之前,本少爷我已经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姐姐和我娘了。” “是这样吗?小姐?”秦娥问。 民屏得意道:“那还用问吗?” “我问的是小姐,可没问你。”秦娥没好气地看了民屏一眼,朝着民屏鼻子一蹙,丢了句“就你知道。”转身就欲走。民屏正自得意地笑了笑,张张嘴刚还想再说几句俏皮的话,猛一抬头就瞥见自己的父亲秦葵正从外院里朝这屋里走了进来。老人家一脸的严霜,看样子很是不高兴,民屏不敢造次,远远地叫声“爹”,转身朝书房里去了。这边秦娥一见秦葵进来了,嘴里招呼声“老爷”,也忙忙地出去了。 “她爹,没出什么事吧?”良玉的娘见自己的丈夫脸色不好,关切地问道。 “能出什么事?”秦葵说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神情沮丧地坐了下来。 “爹,是为咱们新任的忠州知州曹魁今年要奉旨操办元宵节,还要强派捐助一事而烦心吗?”良玉问。 “可不是吗?本来是好好的节庆,如今却也成这帮贪官污吏聚敛财货的的日子了。”秦葵老人说到这儿,不无忧虑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对我个人而言,交出了十来两银子的捐助倒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只是如今这大明朝,上上下下怎么就溃烂到如此程度呢?皇上和那些为官作宰的难道他们一个个就都不知道如今的大明王朝是内有忧外有患,哪里是什么太平盛世?哪里就到了该歌舞升平的地步?古人说,居安而思危,取兴之道也;居安而忘危,取祸之道也。可如今大明朝是无安也不思危,长此以往,祸不远矣!” “孩子他爹,你就甭烦心了。”良玉的母亲王氏知道自己的丈夫虽在黎庶,对国家大事却非常的关心,又不忍见他年迈多愁,因劝解道,“古语说的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大明的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上是人君,天下至尊,他要做什么事情,对与不对,朝廷里哪些为官作宰的或许都不能怎么样,像我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又何必操那份闲心呢?” “孩子他娘,话可不是这么说啊。”秦葵起身道,“这大明的天下虽说是皇上的天下,可也是我大明万千子民的天下。如今,我大明民生疾苦,内有叛逆,外有倭寇,天灾人祸,灾害连年,远非太平盛世啊。可当今的皇上却仿佛是视而不见,竟然传旨天下,要什么全国各省各府各州大肆操办元宵节,你想想,这道命令一下来,那些本来就贪婪无比的各衙门的官员还不乘机大肆揽财聚货啊!到最后,最吃苦的,最吃亏的还不是咱们大明的老百姓吗?贞素,你说说爹说的可否在理啊?……” 第一章 宠美色万历颁圣旨,庆元宵良玉遇知音(9) “爹,你说的没错。”良玉道,“只是爹也未免太悲观了,或许正像民屏刚才所说,皇上就是为了图过吉祥和喜庆,顺便也把上年的晦气给冲冲也说不定呢。至于下面各衙门的官员,他们要吃要贪,什么时候都可以啊,没有皇上的这道命令他们不是照样可想着法儿贪污受贿,聚敛财货么?” “哎,那倒也是。”秦葵叹了口期,无奈地摇了摇头,一面侧身对良玉的母亲道,“夫人,我暂且到书房里去坐会儿。”说完,起身往门外去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是农历的正月十五了。这天的忠州(今重庆忠县)城异常热闹,白天如此,晚上亦是如此。天还没有黑,大街小巷早已经是人来熙往,热闹非凡。大街小巷的两边,象征着喜庆的大红灯笼一串连着一串,把一条条街道装扮地格外明亮而温馨。大街小巷上,男女老少们穿行其间,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一串长长的鞭炮响过,硝烟还未散尽,就见两个身量相若,却都着一身青衣装束的年轻公子各牵着一匹马出现在忠州府最为热闹的一条大街上。原来,她们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的秦良玉和她的丫头秦娥。“少爷,”个头稍矮的秦娥眉飞色舞地对秦良玉道,“你看看,我可没说谎啊,今天这里是不是特别的漂亮啊?” “恩,实在是不错的。”秦良玉点点头,“要是我们没来这一趟,那可真是白白辜负了这么热闹的去处啊。”两人边说着话,一边跟着人流信步往前走。还没走几步,突然就听前面响起了异常热闹的叫好声。良玉循声望去,就见人头攒动处的前面不远处,正迎面走过来两队长长的舞龙队伍;舞龙队伍的后面,还有两队舞狮队伍;舞狮队伍后面则是更多的人流。两人遂随了人流把马牵在一边,驻足观看。 在四下里的叫好声里,舞龙的队伍慢慢走了过来,只见金光闪闪的巨龙在舞龙者的手中上下左右翻腾,煞是精彩。两人站在人群里,眼睛看着飞舞的金龙,耳朵里听着四面八方的叫好声,吆喝声,说话声,烟花爆竹声。在龙年的元宵节里,舞龙的小伙子们在一片叫好声里似乎也显得比往年更的卖力;跟在两条巨龙后面的狮子也不甘人后,在一浪接着一浪的叫好声里,卖力向众人展示他们非凡的技艺。 舞龙舞狮的队伍犹如两块巨大的磁铁,把一股股人流从各条街道,各条小巷中“吸”引了过了。顿时,先前还显得宽敞的街道仿佛一下子变得格外狭小了。突然,在她们的身后,响起了一连串的巨响。秦良玉和秦娥两人回头望去,原来,却是一个离她们身后不远处有一群好事的少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串威力巨大的“震天雷”鞭炮,也不考虑人多危险,就地放了起来。 良玉忙忙地提醒道:“娥儿,牵紧你手上的缰绳,这里人多声杂当心你的马受到惊吓……”良玉的一句话还没说完,秦娥手中的缰绳却已经被受惊的马给挣脱而去。良玉眼疾手快,伸手想要去抓那马的缰绳,无奈身处人群穿流之中,况且自己手中还牵着一匹马,一时并没有抓住。这时候,就见那被惊吓的马张鬃扬蹄,便要朝前狂奔而去,众人无不大惊失色。若任由怒马一路狂踩过去,街巷之中,人群拥挤之处,必然有不少的要被踩伤,甚至致死。而此刻,那群好事的少年见状,早已吓得作鸟兽散,一哄而去。 眼见一场悲剧就要酿成,突然,就见一白衣少年恍若从天而降,只见他飞身上前,一纵身跃于马上,再轻舒猿臂,紧紧扣住那马缰,任那怒马四蹄翻滚,却不能移动分毫,围观的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片叫好之声。这当儿,良玉与丫鬟秦娥拨开人群,走到白衣少年面前,良玉对那白衣少年拱手见礼道:“兄台好身手,适才多亏了你仗义援手,不然我们这匹受惊吓的马必然酿成一场塌天大祸!” 第一章 宠美色万历颁圣旨,庆元宵良玉遇知音(10) 白衣少年拱手还礼:“小兄弟,不必言谢。还你的马——”说完,已然飞身下马,将那马的缰绳交到秦娥的手上,并叮嘱道,“小兄弟以后牵马的时候可要多留意啊,尤其是在这人群之中,一旦出了意外后果将不堪设想啊。”秦娥一边忙忙地谢着,一边点头应着。 乘这白衣少年说话的时间,借着元宵夜中明亮的灯光,一旁的良玉仔细看了看眼前这白衣少年,只见他合中的身材,齐眉勒着一束金色抹额,面若敷粉,白里透红;剑眉似墨画,英武而有神;双眼若秋水,浩淼而多情;鼻梁高挺,唇红而齿白,外罩一袭白色披风,俨然正是一位翩翩佳公子。良玉看在眼中,不觉心下一动:“这白衣公子是谁,看上去怎如此眼熟?” 要知这白衣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请看第二章《警顽心老秦葵教女,聆父训慧良玉言志》。 第二章 警顽心老秦葵教女,聆父训慧良玉言志(1) 却说良玉仔细端详那白衣公子,忽然心下一动:“这白衣公子是谁,看上去怎如此眼熟?”但瞧瞧这白衣公子言语之间的表情,似乎又与自己并不相识。良玉心下纳闷,怎么会如此奇异之事呢?忽然灵光一闪,脑海中顿时就想起了昨夜的那一场梦。 ——那是一场古怪而又离奇的梦。 在梦里,良玉只觉得自己忽忽悠悠地不知怎么一个人就骑着马到外边去射猎,可是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却在一处密林之中迷失了方向,久也找不到出路,良玉不免有些着急。正自己焦急,忽听坐下桃花马长啸一声,鬃马直竖,一双眼睛警觉地朝密林中一处巨松望去,良玉知道自己的桃花马虽然并非名马神驹,但自小跟随自己,甚有灵性,非是在有特殊情况之下断不至如此警觉。于是,定睛向前一看,这一看之下,不觉倒吸了口冷气,原来那密林巨松之下此刻两条饿狼正贪婪地朝良玉这边望着。 良玉不及细想,引弓搭箭就要向那两头饿狼射去,忽然一阵风来,树上落下了几片枯黄的树叶,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面前的两条饿狼忽然藏匿不见了。良玉正自寻思,这两条畜生躲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却就在这时,那两条饿狼却已经迅速地从密林之中窜了出来,并且一左一右同时从良玉的背后扑了过来,良玉闻听风声,回身射箭已经来不及了,双腿一夹坐下桃花马,迅速地闪到一边,一侧身,再次瞅准那两条饿狼的双眼连连射出两箭,各中在两条饿狼的右目之中,几乎也就在同时,就听“嗖嗖”两声厉响,两支利箭不知从何处射来,却不偏不倚也都射中在那两条饿狼的左目之上。那两条饿狼一阵哀嚎各皆丧命,良玉上前细看,心下奇道:“爹爹素来夸赞我的箭法了得,不想在这荒野密林之中,竟然也能遇到同样有着精妙绝伦箭术之人?再有,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几乎就在一瞬间,此人所射之箭怎与我如此巧合,我射中了那两狼的右目,他却端端地射中在那饿狼的左目之上?” 一念未毕,忽听背后一语笑道:“让小姐见笑了。”良玉循声向后望去,却见一翩翩白衣少年郎君,手提檀木弯弓,腰悬名贵宝剑,正立马端坐于自己的背后,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良玉忙忙地稽首道:“公子箭法高超,乃平生仅见,适才还要多谢公子仗义援手相助呢。” “小姐谬赞了。”那白衣少年笑道,“依我看,小姐您的箭法丝毫可不比我差呀!”良玉听了这话,不觉玉面一红,没有说话,却不免拿眼睛朝那白衣少年不看了几眼。却见那白衣少年头戴束发紫金冠,齐眉勒有一颗上等的珠宝,内穿一件五彩金蟒箭袖,外罩一件白色披风,腰系一条五彩金丝带,面若敷粉,俊俏而有神,目若秋波,温婉而多情…… 良玉正自想着,却听那白衣公子言道:“两位小兄弟,在下告辞了!”那白衣公子说完这话,朝良玉和秦娥两人一拱手,转身就要离去。良玉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却没听见白衣少年都说了些什么,倒是一旁秦娥忙忙地提醒道:“少爷,人家都要走了,你怎么也不说一句话呢?” 良玉听了这话,微微一愣,这才收回心神,对那白衣少年拱手道:“今天的事,实在多谢兄台,只是……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望兄台告之,日后有机会在下也好报答一二!”心下却不禁大奇道:“难道这天下竟然真有如此奇异、巧合之事,眼前这白衣公子竟然与自己昨夜所梦到的少年郎一模一样!”却听那白衣少年摇摇头头,呵呵一笑:“公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第二章 警顽心老秦葵教女,聆父训慧良玉言志(2) “公子,你就告诉我们家小……小少爷吧,”秦娥道,“我们家小少爷可是有恩必报的。” 有认识白衣少年的人在人群中高声道:“两位少年不必问了,他可不就是忠州同知马斗良马大人的侄儿、石柱宣抚使马斗斛的长子马千乘么?!” 良玉闻声,吟吟一笑:“公子不愿意说,这下旁人可都告诉我们了。” 马千乘粲然一笑,面色一红,冲两人连连稽首:“惭愧,惭愧,在下正是马千乘。” “马公子何出此言?”良玉微微一笑,言道,“马公子乃是将门虎子,武艺高超,人中龙凤;而我等不过是凡夫俗子,马公子自然不愿意将自己的尊姓大名随便示人,我等岂能不知。”良玉说这话的时候拿眼睛看着马千乘,语带几分戏谑、几分调侃。 马千乘闻言,连连摆手:“公子误会我了,公子误会我了!千乘有何德何能,千乘之所以不愿意把姓名告诉二位,实在是不愿意仰仗着祖上的几分薄名四处招摇罢了。如此,还望两位公子见谅为是。” 秦娥笑道:“马公子倒与众不同了。如今这天底下的人,即使没有为官作宰的祖上依靠,也还想伸长了脚杆,削尖了脑袋往那上面靠呢,像公子这样的人可是很少见啦。” 良玉听了这话,和秦娥相视一笑,刚要说话,正这时,就见四面八方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还没等三个人明白过来,就见个敲着铜锣的衙役迈着小步朝他们缓缓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敲着手中的锣,口里还不时地喊着:“知州大人到了!知州大人到了!回避!回避!”跟在两个敲着锣的衙役后面的还有四个衙役,前边两人手里各举着一个大红的写有“回避”字样的牌匾;后边的两人各拿着一条上红下黑的“杀威棒”跟在他们身后。每当最前面的两个衙役嘴里吆喝一声,最后的两个衙役就跟着拖上一声:“回避!回避!——” 这时候,良玉、秦娥、马千乘三人也顾不得多说话,让在路旁,看着几个衙役朝这边走了过来。六个衙役刚刚从他们面前走过,跟在他们身后又走过来一队人马,其中还有一个身着五品绛色官服人,只见他们在众人的簇拥下,在众人的瞩目中朝这边走了过来。矮个的青衣少年看了看身边的马千乘,低声问道:“马公子,那个当官的谁?该不会是你叔父吧?” “当然不是,他是新任的忠州知州曹魁。”马千乘说这句话的时候立即把脸背了过去,似乎不愿意看见马上就要走过来的忠州知州曹魁。 秦娥只顾看着前面过来的人群,随口又问:“那群人里哪一个是你叔父?” “都不是。”马千乘看也不看,脱口而出。 第二章 警顽心老秦葵教女,聆父训慧良玉言志(3) 这当儿,忠州知州曹魁一行渐渐已经走了过来。马千乘对良玉和秦娥低声道:“两位小兄弟,不知道愿不愿意到后面的清风茶楼上去坐坐?那儿地势不错,既可以喝喝茶,解解渴,随便还可以乘此看看这忠州城的夜景呢。” “马公子,我看就不必了吧。”良玉看了看身边的秦娥,说道,“再说了,我们牵着这马也不太方便。” “这能有什么不太方便的?”马千乘道,“听两位刚才说话的口音也不像是外地人吧,既然都是本地人那就定是同乡了。马就交给茶馆的老板让他的伙计帮你们喂喂,也让你们的坐骑乘此歇歇脚岂不更好。再说了,今日正逢元宵佳节,马某能与两位同乡的小兄弟喝喝茶,岂不快哉?!” “少爷,马公子既然如此一说,”秦娥看着良玉说,“我们是不是过去坐坐?!” “我们萍水相逢,这怎么能……” “这什么这啊?”良玉心里还有些犹豫,一句话还没说话,那马千乘却已经不容分说,一手拉起他的手,分开人群就往茶馆那边走了过去。秦娥牵着马后面吃吃笑了笑,随即也跟了上去。三人来到茶馆外,早已有热情的茶楼的伙计跑上来牵过马,马千乘叮嘱伙计好好喂马,然后带着两人登上茶楼,找了一个临窗不远的位置坐了下来,伙计端上茶来。手捧着茶杯,借着四下里的烛光,良玉环顾四周,言道:“这清风茶楼的生意不错啊,烛火通明,连晚上也是顾客盈门呢。” “是啊,你们可不知道这家茶楼在忠州城最好的一家茶楼了。我请两位小兄弟到此一饮应该是不虚此行吧?” 良玉点点头:“马公子说的没错。……” 马千乘打断良玉的话,说道:“小兄弟,你就不要一口一个马公子马公子的这么叫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最是不愿意别人这么叫我了。” 良玉扑哧一笑,轻声道:“为什么?” 马千乘笑道:“马公子马公子,这么一称呼听上去不管是见没见着我本人,至少在感觉上一准就认为我是一个纨绔子弟了。” 秦娥这时候插话道:“那我们就叫你马少爷吧?” 马千乘摇摇头:“马少爷也不好。如果两位不嫌弃,就叫我马兄如何?” “你让我们都叫你马兄,难道你一定比我们俩人都大吗?”话说道此,良玉看了看秦娥抿嘴一笑,“没准我们都要叫你一声马老弟呢?” “怎么?你们的年纪难道还能比我大不成?要知道我今年可是已经22岁了。而你们,依我看来最多也就20岁不到吧?”马千乘看着良玉和秦娥呵呵一笑,“两位小兄弟,我的话可没说错吧。”良玉闻言,浅浅一笑,低头抿了一口清茶,不置可否。一旁的秦娥乘机也假装没听见,故意把脑袋转到另一边去。 一时,马千乘又问:“看两位小兄弟的模样、气质,一定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吧?” “马兄休得取笑我俩了。”良玉笑道,“我等也就是读读圣贤书,略略了解些微言大意罢了,岂敢在马兄面前说什么满腹经纶,岂不辱没了圣人斯文。” “小兄弟你也太谦虚了。你们读书人不是讲求,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吗?”马千乘说到这儿,眼睛一亮,问道:“两位兄弟,有没有想过要求取功名,以报效国家呢?” 第二章 警顽心老秦葵教女,聆父训慧良玉言志(4) 良玉低头抿了一口茶,摇了摇头,一面又问马千乘道:“马兄,你呢?” “我?”马千乘粲然一笑,没有作答。 “马兄有世袭之职,定是不必的了。”秦娥在一边言道。 “那倒不尽然。”马千乘道,“我们马氏一门虽说世受皇恩,有世袭职位,但世袭之职每代只能有一个人,我虽为长子,但……”马千乘说到这儿,却突然停了下来,自我打趣道:“两位兄弟,你看,我这都给你们说些什么呢。” 良玉和秦娥不明就里,正待细问端详。就这时,茶楼外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了一阵猛似一阵霹雳啪啦的爆竹声。响声刚过,茶楼的一个小伙计从下面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一迭声言道:“老板,你可不知道,刚才我们忠州可来了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有几个茶客回过头,好奇地问道:“伙计,都来些什么大人物了?” 伙计喘喘气,说道:“听人说是北京城里现在最受皇帝恩宠的曹吉祥曹张公公派人到咱们忠州来了,你们说这可不是一个大人物么?” 正端起茶杯的马千乘愤恨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声骂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不就是阉人一个吗?!” 这时却听茶楼的老板骂道:“小顺子,你小子是嘴不长毛,说话不牢。想那曹公公乃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大内二十四衙门之首,司礼监秉笔太监,他会派人到我们忠州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干什么?”话音刚落,临近茶桌上,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兀自大笑道:“这还用问?因为我们新任的忠州知州曹魁曹大人正是那个阉人的义子,不然,前年刚在浙江台州府因为抗倭不力,加之勾结海盗,贪污受贿,被免了职的曹魁能这么快又到我们忠州来做了知州。” 那书生如此这么一说,茶楼上顿时安静了下来,那茶楼的老板一时也唬得半天没敢支声,倒是那同那书生一桌的一个同伴忙忙地伸手就要去捂他的嘴:“我说孙兄啊,孙兄,你是一沾酒就要醉,一醉就要说胡话。我看,我们赶快回去吧。” “我可没醉,我脑子里可敞亮着呢。”那书生模样的人甩开对方的手,继续道,“那曹吉祥本就是阉人一个嘛,我为什么不能说呢?难道我这一闭上了嘴,他这会子还长出了那东西不成?”说到这儿,呵呵一笑,接着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想想如今我大明朝早已经是内忧外患:内则天灾、民变与叛乱无休无止,外则有蒙古与倭寇不断袭扰,可朝廷里却是阉人用事,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大明朝?难道这就是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九死一生辛辛苦苦一手打下来的大明王朝吗?宋人早有名言,天子需与士子共治天下。可如今倒好?我们这些书生士子,穷经皓首,十年寒窗,却因为科场舞弊,到头来不但报国无望,甚而连半个举人的虚名也没捞到。反倒不及一个阉人的义子,不学无术,轻而易举却可以得到高官厚禄,现如今难道我连骂一句的勇气也没有吗?想我孙安,枉为兵圣孙武子之后,空有满腹韬略,一腔的抱负,却无处施展。我恨,我恨,我恨呐!……”说到这儿,却又是抱头痛哭,同桌的这时候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忙忙地扶起他,生拉硬扯就把他拽到了楼下。见那书生被拽下楼,茶楼的老板长叹一声,丢下一句:“穷酸书生,满腹牢骚,却也不知天高地厚。”说罢,摇摇头转身进了另一间楼阁。 这边的马千乘三人看到眼前的情形,自然少不了有一番感慨。三人闲聊片刻,突然就听到楼道上“噔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很快就见四个挎刀拿绳凶神恶杀的官差从楼下气势汹汹的从下面跑了上来,四处张望着,似在寻找什么。茶楼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异常的凝重了。 第二章 警顽心老秦葵教女,聆父训慧良玉言志(5) 秦娥颇为不安地小声问道:“马兄,这些官差干什么来了?” “看这四人模样一准是来抓刚才那位醉酒书生的。”马千乘低声道。 “小四,你去把茶楼的马老板给我叫出来。”一个长着豹眼络腮胡子,面上留有一刀痕的捕头吩咐道。 “是。”一个矮个的衙役应声,转身跑进一间阁楼里,很快就从里面带出来了茶楼的老板,“头,人带来了。” “几位官爷,光顾小店,小人不甚惶恐。”茶楼的老板一边点头哈腰,一边殷勤地招呼豹眼络腮胡子的官差,“不知几位爷都有何吩咐?” “刚才可是你派人报的案?”长着豹眼络腮胡的捕头看着茶楼的老板问。 “是的,是的。大爷。” “他人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这我……我不知道哇。” “呸,你这老小子干什么吃的!”那个长着豹眼络腮胡的捕头骂了一句,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转身扯起嗓子对众人吆喝道:“你们中间有谁看到刚才那个在这里喝醉了酒的书生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茶楼之上没人回音。豹眼络腮胡子又问了一遍,仍然没人吱声。“有知情者,赶快告诉本大爷。”豹眼络腮胡子恐吓道,“若是知情不报,一旦被我们发现,小心你的脑袋!”楼上依然没人吱声。 “头儿,我们四处都看了看,没有人。”另一个差人道,“应该是已经走了。” “那好,我们走。”豹眼络腮胡的捕头环视四周,招呼了一声,领着几个差人下楼去了。 等几个官差离去,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良玉轻轻一叹:“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啦。” 马千乘点点头:“可不是吗。”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突然马千乘似想起了什么,对良玉两人道:“两位兄弟,我出门已久,是该回去了,不然叔父必然着急,千乘就此与两位兄弟告辞。” “好!我们也正有此意。”良玉点点头,站起身来。 马千乘叫声:“伙计结帐。” 一个伙计跑了过来,看了看桌子上山碗清茶:“三位爷,三碗毛尖茶……外加二匹的马料。” 马千乘不等伙计说完,顺手抓出十五枚铜钱,递到伙计手中:“这十五个铜钱够不够?” “够了,够了。”伙计连连打拱作揖,“大爷,我还得找你呢。” “不用找了。” “大爷,”伙计越发笑咪了眼,“那感情谢了,谢了。欢迎您你再次光顾。” “马兄,真是不好意思。”良玉抱拳道,“得你仗义援手,这顿茶本该我们请你的说完,不想却……” “既然都叫我马兄了,是兄弟什么话也不要多说了。我们走。”说完,转身带着两人就下了楼。来到楼下,马千乘朝良玉两人拱拱手:“两位小兄弟,山不转水转,咱后会有期。” 良玉、秦娥异口同声道:“马兄,咱们后会有期。” “好啊!”马千乘冲良玉两人点头一笑,转身就朝下面走去。刚走了没几步,突然又折回身来。 “怎么了?马兄。”良玉和秦娥齐问道。 马千乘笑道:“哎呀,你看我这人真是太粗心大意了,与两位兄弟相交一场,怎么能连你们的名字也不知道呢?还望两位兄弟将大名相告啊!” 良玉闻言,莞尔一笑:“马兄乃是将门之后,门高而名显,我等虽与马兄萍水相逢,然而区区贱名,马兄实在不必知道啊。” “两位兄弟休再如此说了,你可不知道我这人最是讨厌听到什么名门贵胄,高门显贵的称呼。你要再那么称呼我,那就等于在变相的骂我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之弟。我最喜欢别人叫我马千乘,马千乘就是我,我就是马千乘,我可不想仰仗祖上的门楣而活着。”马千乘认真地说,“我看两位兄弟也是人中龙凤,虽然我等萍水相逢,但俗话说,山不转的路转,路不转的水转,他日有缘,说不定我们又相见了,今日早知道你们的姓名岂不更好?再说了,你们都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而且又叫我马兄了,难道还不愿意将你们的高姓大名相告啊?” 良玉见那马千乘说得如此真切,不好再加推辞,但一想到自己生为姑娘,又不便将自己的真名说与他听,想了想,只得临时给编了一个名字:“马兄,你就叫我……秦飞好了。”良玉长这么大还没说过谎话,而这头一说谎却是对一个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却为人宽厚,性情耿直的翩翩少年郎,故此话刚出口,脸跟着就有些红了。 那马千乘哪里知道这些,冲良玉一抱拳:“原来是秦兄弟,幸会幸会。”说完,转眼睛看着个子稍矮的秦娥,问道,“这位小兄弟呢?” 秦娥看了看良玉,嫣然一笑:“马大哥,我叫秦扬,我们家少爷的书童。” “好,两位秦兄弟,千乘告辞了。异日有缘,我们定当相见。”马千乘冲两人一抱拳,大步朝了下去。良玉看着马千乘远去,直到消失在人群之中。这时候,站一旁的秦娥打趣道:“少爷,那位马千乘马公子早都看不见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就你知道!”良玉说完,飞身上马,掉头就朝街道的另一头而去。后面的秦娥也不闲着,跟着也追了出去,一前一后的两人离开了喧嚣的大街,奔城西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了。 冬夜长长,爆竹声声。在农历新年里,在元宵节的夜里,各家各户早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忠州城西鸣玉溪畔的一户庄园的大门外,一对大红的灯笼高高地挂着,在茫茫夜色中,恍若两只猩红的眼睛,又像是黑夜中两颗温暖而安详的星星,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第二章 警顽心老秦葵教女,聆父训慧良玉言志(6) 马蹄声哒哒,借着一颗颗凌空而爆的烟花和那一对灯笼的微光,就见良玉和秦饿娥正从大路上骑马而来。快到庄上的时候,却见良玉翻身下了马,径直牵马走到了大门前。“小姐,”秦娥压低声音道,“我们该不会被老爷发现吧?” “应该不会吧!”良玉嘴里应着话,却拿眼睛透过门缝朝里面觑了一眼,“小娥,你从后门进去,先把我们的马栓到马厩里去,我先进门去看看动静。” “好的,小姐。”秦娥牵了两匹马,绕道往后门而去。这一边,良玉猫着腰,朝那大门轻轻推了一下,那门竟然吱吱呀呀地开了,良玉心头一喜,起身抬脚就迈了进去。刚一进去,庄子里本来黯淡的灯火突然一下子明亮了起来,良玉心里暗叫声不好,却见自己的二哥秦邦翰举着一个火把站在院子的台阶上,而自己的父亲秦葵和母亲王氏正面色严肃地望着自己。 “爹、娘……你们还都没有安歇啊?!”良玉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声音更是低低的。 “我们的女儿不安歇,我和你娘怎敢安歇呢?”一惯慈祥的父亲秦葵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也透着少有的严厉。良玉低头没有说话,一旁的母亲王氏忽然问道:“良玉,怎么就你一个人,娥儿那丫头呢? “还用问吗?一准是从后门进去栓马去了。”父亲秦葵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气愤,音调自然也比往常高了不少。“良玉,你快去把衣服换了到我的书房里来一趟。”秦葵说完,转身刚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对了……”他补充道,“还有娥儿那丫头,她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说完,转过身,上了台阶向书房走去。 良玉的母亲秦王氏走上前来,轻轻地拍了拍良玉的肩膀,柔声责备道:“良玉啊,你这孩子,总是让为娘挂心,你知道这都晚上什么时候了吗?” “娘,是小姑回来了吗?”良玉的二嫂瑞菊想是听到了外边说话的声音,这时候一边问,一边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并径直走到良玉的面前,拉着良玉有些冰凉的手,满是心疼又满是责备地问道,“小姑啊,你说你这么一个大姑娘的,这么晚到底是到哪里去了?让爹娘,还有你哥哥和我们都为了担心死了。” “嫂子,我……” “小姑啊,你不知道,爹娘天一黑没见你的人影,爹娘还有哥哥嫂子们有多急吗,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你知道,这晚上的夜风可是不小的,可是爹和娘硬要站在院子外等着你回来。要不是我和你两个哥哥硬把他们拽进来,他们可是一直都不愿意进园子里来的啊!……” “二嫂,你甭说了。——娘!”良玉喊了声娘,心下一热,鼻子发酸,一步上前紧紧地搂着自己的母亲,眼泪跟着就流了出来,站在后面的二嫂瑞菊跟着也是直抹眼泪。 半晌,母亲王氏用手抚去自己女儿眼角的泪水,笑道:“都是大姑娘了,还在娘面前抹鼻子吗?听你爹的话,快到他的书房里去,向他认个错吧。”这时,台阶上站着的二哥邦翰这时候也走了下来,安慰道:“妹妹,听娘的话,去爹那里认个错,准没事的。” “小姑,先去把你那一身男孩子的衣服换了再去吧。”二嫂瑞菊柔声说,“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我们也就放心了。这样,你听爹的话,先回去把衣服换了吧!” “好的,嫂子。”良玉点点头,别了母亲和嫂子,上了台阶,穿过走廊,朝自己的闺房走去。刚进屋子才坐下,还没来得及换上衣服,丫鬟秦娥也从外面忙忙地跑了进来,一叠声地说道:“小姐小姐,不好了,我去马厩里栓马的时候被大少爷发现了。” 良玉摇摇头,安慰她道:“娥儿,没什么的。” “小姐啊,怎么没什么的?”秦娥急道,“大少爷这会说不定已经告诉给老爷和夫人了,这下我们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娥儿,没什么怎么办的。”良玉苦苦一笑,“就是大哥不告诉爹和娘,他们也已经知道了。” “怎……怎么会呢?” “我刚进门也被爹和娘他们逮个正着呢。”良玉道。 秦娥越发急道:“小姐,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第二章 警顽心老秦葵教女,聆父训慧良玉言志(7) 良玉道:“今天的事情都由我来承担,等会儿到书房见了我爹,你可什么也不要说,一切都听我的。” “小姐,这可不行。”秦娥道,“这一次完全都是因为我的不好,要不是我撺掇小姐你去,怎么会有这回事呢?老爷如果真要责罚,也应该是责罚我啊,我怎么能让小姐你一个人去承担所有的责任呢?” “娥儿,”良玉拉住秦娥的手,宽慰道,“好妹妹,这一次说什么你也听我的。你就放心好了,爹那么疼我,他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可是,小姐……” “娥儿,你就别再可是可是的了,话就这么说定了。”良玉道,“我们赶快换了衣服到爹爹的书房中去。”秦娥听良玉既已如此说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两人忙忙地换了衣服,一前一后就朝良玉的父亲秦葵的书房而去。不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书房外面。此刻,秦葵书房的大门正虚掩着,借着夜色下朦胧的灯光,还能看见父亲有些佝偻的身影。 “爹,我来了。”良玉站在书房外招呼了声。 走在后面的秦娥跟着也低声招呼了声:“老爷,我也来了。” 秦葵在书房里咳嗽了好几声,停了停,然后才道:“你们都进来吧!” 良玉和秦娥应声这才推门走了进去。书房里的灯明晃晃的,秦葵像往常教授良玉兄妹三人读书习字一样,正襟危坐,只是面色上却比往日严肃了不少。 “爹,”良玉站在秦葵面前,看了看父亲的脸色,低头道,“我错了!不该偷偷摸摸溜到外边去,让爹和娘为我担心……”良玉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后面的秦娥挤上前来,朝秦葵跪了下去:“老爷,不怪小姐,一切都是娥儿的主意。您要就骂娥儿好了,小姐她并没有错。” “娥儿,你……”见秦娥如此一说,良玉是又气又急,赶紧也跪下去解释道,“爹,完全不干娥儿的事,所有这一切都是我作的主,与她无关。” 秦葵微微咳了两声,轻声道:“都不要争了,起来吧。” “爹!……” “老爷!……” “都坐下来吧。”秦葵看了看自己的爱女,又看了看自己从小养大虽名为主仆,却情同父女丫头秦娥,目光在一刹那间就变得有些柔和了。“哎!”秦葵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两个孩子……”一句话还没说完,门外夜风陡起,一阵寒夜的冷风袭来,坐在靠椅上的秦葵俯声又咳了起来,声音比刚才更大,也更长。 “爹,你怎么了,怎么咳的如此厉害?”良玉起身走到父亲面前,一面用手轻拍着父亲的后背,一面关切地问道,“爹,是不是马上找大夫看看?” 秦葵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这都是几十年的老毛病了,每到冬天,都会犯的。” “可是往年却并没有这么严重啊?” “可能是老爷站在外面久了,感染了风寒。”秦娥一边忙忙地把放在一边的痰盂给端了过来,一边对良玉道,“小姐,姜汤散寒呢,我再去厨房给老爷烧些热的姜汤来吧?”秦娥说完,也不待良玉应允,急冲冲地放下手中的痰盂,转身开门跑了出去。 屋子里,秦葵一直在咳了好大一阵子,在良玉的帮助下,半晌方才坐起身来。“哎!”秦葵靠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良玉道,“良玉啊,看来爹是真的老了。”说这话的时候,秦良玉感觉到父亲握住椅子的双手一直在轻微的颤抖着。 “爹,你不老。”良玉一边有节奏地轻轻地拍打着父亲秦葵的后背,一边宽慰道,“爹今年才六十二岁,哪能就算老哇。” 秦葵笑道:“古人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就花甲了。如今,爹已经过了花甲之年,怎么还不算老哇。” “爹永远都不会老。”良玉半是安慰,半是撒娇地说,“良玉也不许我爹老。”一语末了,门轻轻地被推开了,良玉的娘王氏从外边走了进来,紧跟着良玉的两个哥哥邦屏、邦翰,弟弟民屏也从外边走了进来。 “爹,你怎么样了?听说你又咳嗽的厉害了?”一进门,长子邦屏关切地问。 秦葵摆摆手:“没……没什么的。”探起身子,喘了喘气,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几个子女,宽慰地笑了笑,“你们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真的没什么的,邦屏、邦翰、民屏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们也都去休息去吧。” “爹,你真的没什么事?”二哥邦翰仍然有些不放心地问。 “真……没什么。”秦葵有些费力地点了点头,“去吧,这里有你娘和你妹妹照应着我呢。” 良玉也道:“大哥二哥、民屏,你们都去歇着吧,爹这边有娘和我呢。”邦屏兄弟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去。良玉和母亲一个在前面拍着秦葵的后背,一个在前面抚慰着他的前胸腹部。不一会儿,就见秦娥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从外边走了进来:“小姐,老爷的姜汤来了。” “娥儿,快端给我。”良玉一边从秦娥手中接过姜汤,一面伸手拿起汤匙就要给秦葵喂姜汤。秦葵笑了:“良玉,把汤匙给我爹,你爹还没老到那种拿不起一个小小汤匙的地步吧!”说完,从良玉手中接过汤匙,就着良玉手中的姜汤,喝了起来。 “老爷,你慢点些喝,这姜汤可热着呢。”秦娥在一边提醒道。秦葵点了点头,慢慢地喝了小半碗。良玉和母亲在一旁问:“现在感觉怎么样了?”秦葵丢了手中的汤匙,笑道:“那还用说,这小半碗的姜汤下肚,这心里一下子就舒服多了。” “你啊定是今天站在外边受了凉。”母亲埋怨说,“这正月里的夜风既冷又刺骨,你身体原本就不好,不让你站在外边你非要在外边。” “爹、娘,都是女儿不好……” “不,老爷、夫人,都是秦娥不好,不关小姐的事……” 秦葵看了看良玉和秦娥,正色道:“良玉、娥儿,老实告诉你娘和我,今天晚上你们两个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爹娘,我和娥儿到忠州城里去了。”良玉低头说。 第二章 警顽心老秦葵教女,聆父训慧良玉言志(8) “这么晚到忠州城去干什么?”良玉的娘在一边问。 “今天……” “老爷、夫人,今天,今天不正是元宵节吗?”秦娥抢过良玉的话头,“我听两个哥哥说,忠州城今晚特别热闹,不但有十分漂亮的烟花,还有舞龙舞狮的,所以……” “所以你就和娥儿两个人不告诉家里任何人就偷偷地溜出去了?”秦葵问。 “老爷、夫人,小姐原本想告诉你们的,却又怕……”秦娥看了看良玉欲言又止。 “又怕什么?怕告诉我们就不让你们俩去了?”良玉的娘这时候插话道,“如果你们告诉我,我断然是不会让你们去的。一个大姑娘家,出去抛头露面本就惹人闲话,更何况这黑灯瞎火的晚上。” “贞素啊,”秦葵看了看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问道,“从小以来,你知道爹为什么对你们四个子女,要求那么严格,既要你们学好文,又让你们习好武吗?” “爹的心思女儿知道,”良玉应声道,“爹不就是希望我们能够继承你的理想,有朝一日报效国家。” 秦葵点点头:“良玉啊,你说的没错。古人曾说,治世珍文章,乱世重武力。如今的大明王朝,就像是一艘在大海上已经航行了整整两百多年的巨型帆船,岁月的风沙和长年累月海水的侵蚀早已经耗费了它初次下海远航时几乎所有的锐气和进取精神。爹总是隐隐预感到或许就在不久后的某一天,这条巨型帆船就将在某一场不可预知的风暴中触礁而沉没。”说到这儿,秦葵站起身来,就着屋子里的灯光,从墙壁上取下一口宝剑,“哐啷”一声抽出半截,随口吟道:“国仇未报壮士老,匣中宝剑夜有声。”吟罢,想起往事,老人禁不住潸然泪下。 “孩子她爹,你这是怎么了?”良玉的母亲关切地问。 “知父莫如女啊。”良玉在一边说道,“娘,爹那是和当年的陆游陆放翁一样啊,心有壮志,却始终壮志难酬啊!” 秦葵摇了摇头:“你爹如今还有什么壮志?只不过适才想起了往事,心中有所感慨罢了。”秦葵说到这儿,轻轻地拍了拍良玉的手,叹口气道,“良玉啊,爹毕竟是老了。爹这一生就你们四个孩子,你的两个哥哥和民屏虽然都是男孩子,而且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但是爹看得出来,作为爹唯一的女儿,你的才智和武艺并没有一样逊色于他们。爹早就有意把它送给你。如今,好了,我就把它送给你吧,希望你好好珍惜它。”说完,当真把剑递到了良玉面前。 “爹,这可是你最珍爱的东西了。”良玉看着自己的老父亲,口里推辞着,“以前弟弟民屏几次求你给他你可都没给,现在我怎么能要它呢。” “女儿啊,岁月不饶人啦。往日里我不服老,所以你弟弟想要它,我总是没给。可如今,我是不服老是不行了。人言,宝刀酬壮士,宝马赠英雄。我秦葵的女儿虽不是男儿身,爹却希望你成为巾帼才。”秦葵说完,把手中的宝剑往良玉怀中一送,“贞素,接着。” “贞素,你爹都如此说了,你就接下吧。”良玉的母亲在一旁说,“只是不要辜负了你爹一直以来对你的厚望。” 良玉听母亲如此一说,这才伸开双手郑重地从父亲手中接宝剑,望着自己已然衰老的父亲,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爹,你放心,我虽然是女儿身,但是女儿绝不会辜负你的殷殷期望。爹的心事女儿明白,有朝一日,女儿定不负爹爹之望,完成你的夙愿,上以报效国家,下以慰爹爹平生之愿!” 听良玉如此一说,秦葵大为欣慰,笑道:“若如此,爹就是到了黄泉,也可以瞑目了。” 第二章 警顽心老秦葵教女,聆父训慧良玉言志(9) “老爷……” “爹,看你都说些什么话。” “良玉她爹,”良玉的母亲瞪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嗔怪道,“这新年到头的,你怎么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 “良玉她娘,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今儿听了良玉的话,我这个做爹的即使真要是立马闭了眼睛,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说着番话的时候,秦葵的脸上一直挂着满足的笑容。子夜快到了,按照习俗,该是送年的时候到了。不多久,四下里的鞭炮声突然响了起来,一阵紧接着一阵,霹雳啪啦,震得山摇地撼…… 第二章 警顽心老秦葵教女,聆父训慧良玉言志(10) 正月十五过了,按照民间的习俗,热闹的年就算是过完了。 自那夜父亲赠剑之后,秦良玉的读书习武比往日越发地认真刻苦了。但俗话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多情,何况此时的良玉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月,故此在她闲暇之余,内心之中不免就有了一段青春少女难以对人言喻的愁忧,但只要一想到元宵那夜马千乘一跃而起飞身拦住受到惊吓的马匹的那一幕,内心之中却又立即涌动着一种异样的甜蜜。 三个月之后的一天,在书房,良玉刚刚读罢一节《孙子兵法》,放下书来,正自聚精会神地思付着书里的兵法要义,就有秦娥从外边溜了进来:“小姐,在想什么呢?”喊罢,良玉依旧是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地瞧着自己的书。秦娥凑近良玉的耳边,提高了嗓音,跟着又喊了两声:“小姐,小姐,你在想什么啊,这么出神?” “秦娥,你……”良玉这才抬头,看了看秦娥一眼,问道,“你这丫头不是到你表舅家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的大小姐,还问我呢,”秦娥顽皮地瞅着良玉道,“我进来可是已经喊你几声了。”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老实告诉我,刚才你都在想什么?” 良玉拿起手中的书,轻轻拍了拍秦娥的脑袋,笑道:“你这鬼丫头,以为我在想什么?” 秦娥笑道:“刚才见你那么入神,我可不知道你是在想什么?” “咯,就是这个。”良玉说着话,把刚刚读的《孙子兵法》翻给秦娥,“这就是我刚才想的入神的东西。” “不会吧,小姐,”秦娥道,“想这破书也能那么入神?你啊一准是在糊弄我吧。” “你这丫头,真真是疯了,我糊弄你干什么?”良玉正色道,“老实告诉我,你来找我没什么事吧。” “嗨,小姐。”秦娥也收起了顽皮之态,却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吗?” “我倒没有。但,有一个人有。”秦娥卖了一个关子。 “谁啊?”良玉急切地问,“出了什么事?” “小姐。”秦娥说着话,朝书房外瞅了瞅,急急地又跑过去关了门,这才跑了过来。 “什么事情啊,看你神神秘秘的样子。” “事关机密,不得已而为之。” “说吧。”良玉催促道。 秦娥点了点头,这才开始说了。“小姐,你还记得元宵节晚上我们遇到的那个马公子马千乘么?”秦娥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 良玉点点头:“记得。” “小姐,你可不知道,就在这前几天,他们家出大事了!” 良玉闻言,大吃一惊。 欲知端详,请看下回分解。 第三章 遭诬陷忠良蒙冤狱,探音讯千乘坠溪涧(1) 却道秦娥说到马千乘家出了大事,良玉不免大吃一惊,忙忙地催问道:“娥儿,你倒是说说他们马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秦娥看看良玉的表情,抿嘴笑道:“小姐,我说的这可是马家的事,你紧张什么啊?” “你这丫头,”良玉嗔怒道,“别人家的事我能紧张什么?!我只不过,只不过有点好奇而已。——你倒是快说啊。”一句话末,脸却红了。 “小姐,你真的只是有点好奇吗?”秦娥看着良玉故意地笑问道。 “哎呀,你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多的废话。”良玉急道,“有什么事你赶快说呀。” 秦娥见良玉真着急了,这才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的小姐,你放心好了,那马千乘马公子倒是没什么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的叔父忠州同知马斗良却出事了,被忠州知州曹魁给弹劾下大狱了。” “这,这……怎么会是这样呢?” “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太清楚。”秦娥说,“我也只是听我舅舅和同村的一个老人在悄悄议论,好象说是那忠州同知马斗良马大人要参劾曹魁贪赃枉法什么的,可不知怎么,到最后,非但没有把曹魁参劾到,反而把自己给弄进监狱里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良玉听了,有些不解,“我听人说,那马大人可也是一个好官啦。” “好官又能怎么样?这从古到今的,有多少好官没有好下场啊!那岳飞,岳武穆可是一个大大的忠臣啊,可到后来,他不照样被秦会以‘莫须有’的罪名给杀害在风波亭了吗。” 秦娥刚说到这儿,良玉的脑海里一闪,突然就想起了些什么:“娥儿,娥儿,你记不记得那天晚上那个破落书生说的话。” “怎么?” “当时那个书生不是说,咱们的知州大人正是朝廷里最是走红的那个太监曹吉祥的义子吗?” “是啊。” 良玉道:“娥儿,你想,果真如那书生所说,那正是皇帝身边红人的曹吉祥自然要竭力维护他的义子了。如此一来,那马斗良马大人能把他参劾下去吗?” “小姐分析得没错。”秦娥说到这儿,看了看良玉,“小姐,你说我们在这儿说这些能有什么用呢?” “也不是一点用也没有。你想想,我们既然能想到这一点,那马千乘他会想不到这上面?” “道理上是,只不过要想真把马大人的案子给翻转过来却是不太容易。” 第三章 遭诬陷忠良蒙冤狱,探音讯千乘坠溪涧(2) 一语末了,就听外边还的叫喊声:“姑姑,姑姑。”良玉走过去开了门,就见自己的几个侄儿侄女从外边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秦娥一看,皱了皱眉头,笑道:“小姐,这些淘气包来了,现在你又有事情做了。我也得去夫人那边看看可有什么事没有。”说完,笑吟吟跑了出去。 “姑姑,你陪我们练练吧。”这边,大侄子翼明手里拿着一柄木头削成的弯刀,早已经跑了过来。其他的几个孩子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跟着叫嚷着:“姑姑,姑姑,你就陪我们练练吧。” 良玉问:“你们都不读书了?” “姑姑,我们都读完了。”翼明说,“爷爷让我带弟弟妹妹出来锻炼锻炼身体。” “那好吧,”良玉说,“都跟到外院里去吧。”说完,领着几个孩子就朝外院里走去。 良玉这边暂且不表,却说那马千乘。自那日元宵之夜虽与良玉、秦娥有过一番奇遇,但是素有侠义之心的他当时根本不知道与他相遇的两个“少年”的实乃女扮男装的女儿之身,故而回家之后,也没多在意。元宵节过了之后,在忠州游玩了几天,然后就返回他的老家石柱去了。 这一日,马千乘正在自家的花园练武。突然,就有母亲身边的丫鬟小红从中堂里跑了过来,朝马千乘招招手,叫声:“大少爷,你快过来,老爷有事情找你呢。” “什么事?”马千乘一边说完,一面站定身形,反手抓起手中的长枪,只听“嗖”的一声,那飞出的长枪稳稳地扎进了前方一个矗立的木人身上。马千乘满意地看看自己的飞枪绝技,跑了过来,问道:“小红,是我母亲让你来找我的吗?” “不是的。大少爷,叔老爷那边有人过来了。” “是吗?”马千乘一面问,“小红,你知道来的是谁吗?” “我不认识,”小红摇头说,“来的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刚才我把他领进府的时候我发现他的一只腿还有一点跛呢。” “那是叔叔的家仆,马诚。”马千乘问:“这会儿他在什么地方?” “在大堂里,老爷夫人正在那里见他呢。” “他有什么事吗?”马千乘一边走一边问小红。 “好象是叔老爷那边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马千乘闻言,随口问道:“叔叔那边能有什么事?” 小红摇摇头:“究竟是什么事情我不太清楚。大少爷,你去了就知道了。” “好。那我去了。”马千乘说完,快步朝石柱宣抚使大堂里走去。刚进门,一眼就就看见端坐在石柱宣抚使大堂正中间的父亲马斗斛和一侧的母亲覃氏,下面还坐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马千乘去过叔父家多次,知道这老人正是叔父马斗良的老仆马诚。看看自己面色凝重的双亲,再看看老仆马诚,马千乘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来不及细想,快步上前与自己的父母亲见了礼,直言道:“父亲、母亲,出什么事了吗?”马斗斛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时,这时候老仆人马诚却早已经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马千乘遂又向马诚问道:“老人家,到底出什么事?” 马诚用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抬起头来,看了看马千乘,喊了声“大少爷”,眼泪却又涌了出来。“老人家,叔父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马千乘蹲身问道。 “千乘,你叔父被诬下狱了。”坐在一旁的母亲覃氏这时开口说话了。 马千乘闻言,大惊失色:“老人家,这,这是真的吗?” 老仆马诚点点头:“大少爷,是真的。” “我走的时候,叔父不是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吗?怎么,怎么,三个月不到,他竟然——”马千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抱住老仆马诚,大声问道,“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叔父到底是因为什么被诬下狱了?被谁诬下了狱?这一切都是谁干的?” “大少爷,大少爷……”马诚哭叫了一声,抱着千乘就哭了起来。 “千乘,别问了。”马千乘的父亲,也就是石柱土司马斗斛这时候开口说道,“马诚刚才已经说了,你叔父是被那忠州知州曹魁所诬下狱的。” 第三章 遭诬陷忠良蒙冤狱,探音讯千乘坠溪涧(3) “为什么?”马千乘看着自己的父亲问道。 “听马诚说,起因是因为不久前的元宵节上,你叔父没有给那曹魁面子,非但没有参加曹魁亲自操办的元宵节,而且事前事后还语多讥讽。所以,从那以后,曹魁就对你叔父衔恨于心了。 事后不久,你叔父有一次外出巡视回家,路过长江之边,竟又意外地发现那曹魁正将他在忠州收刮和贪贿的银子,并派人沿水路解运往京城。你想想,你叔父那性格,是何等的正直,他回去之后立即写了奏章,打算弹劾曹魁。不料奏章上去,没几天,他自己反倒被人诬告,接着就有上面的旨意下来,先是说他在忠州多有贪贿之行,后又传出话来,说他诽谤圣上,妄议天子。所以,你叔父当即就被罢职,下狱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简直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啊。”年轻气盛的马千乘听父亲说完,早已经是气冲牛斗,怒不可遏了,“父亲,你说说,这大明的天下怎么尽都是乌烟瘴气,忠良被诬,奸佞得志啊!” “千乘,不可胡言乱语!”马斗斛看着儿子,大声道,“想我马氏一门,世受皇恩,岂可说出如此悖逆之言!” “这可就是你的好儿子啊!”覃氏在一边不冷不热加了一句。 “父亲!路不平有人铲。”马千乘理直气壮道,“这世不平,总得有人鸣吧!” “哼!”覃氏不满意地瞪了马千乘一眼,“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混帐话,还有一点官家子弟的样子吗?什么有人铲有人鸣的,这世界再怎么凹凸不平,也与你无关,也轮不到你插手多事!” “母亲,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你要我怎么说?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是官家子弟,无论什么时候说话做事要多多思量,可你何尝上过心?!”覃氏看着马千乘,语带斥责道,“可自打你出生之后,我几乎没有一天不为你操心啦。如今你也已经长大成人了,可是你依然让我放心不下。我常在担心你们马氏一门的门楣和招牌总有一天非毁在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小畜生手中不可。如果真到了那时候,你就不要叫我母亲了,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 “母亲,……”马千乘哽咽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眼泪这时候却簌簌地流了下来。马千乘知道自己的母亲最疼爱的是自己的小弟弟马千驷,而自己由于深得父亲的看重,颇逆了母亲之意,所以素为母亲不喜,但他却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在这时候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马千乘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再看了看一旁啼泪滂沱的老仆人马诚,心下想起自己叔叔马斗良的遭遇,想起自己母子之间的隔阂,想到老仆马诚对自己叔叔的一片忠诚。“母亲、父亲,难道,难道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叔父蒙冤枉而置之不理吗?……”一句话末,千乘却早已经是泪流盈面了。 “当然不是。千乘啊,不是只有你才想给你叔父洗冤?你父亲即使就是铁石心肠,难道他就不想给自己的亲弟弟洗刷这不白之冤吗?”马斗斛说道这儿,看了看自己的夫人,看了看老仆人马诚,再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缓缓言道,“只不过,这事万不能操之过急,须从长计议。千乘,你想想那曹魁给叔父马斗良罗织的罪名,仅仅一个贪贿之行就够下他的大狱了,更了不的是那曹魁竟然说他诽谤圣上,妄议天子。你们知道吗?这诽谤圣上,妄议天子的,那就大逆不道啊。按大明太祖之法,那是不赦之罪啊。看起来,这曹魁分明就是要置你叔父马斗良于死地啊。” “父亲,”马千乘流着泪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这一切都是个狗官曹魁在背后捣的鬼吗?” “我怎么看不出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父亲。”马千乘说这话的时候情绪激昂,义愤填膺,“都说是天理昭然。我就不相信这朗朗乾坤,他曹魁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千乘,有你这么给你父亲说话的吗?”覃氏看着自己的儿子,语气严厉,“你这个做儿子的分明是在指责你的父亲吗?” “大老爷、夫人,大少爷他是救叔心切,你们就原谅他吧。”老仆人马诚见状,抹了一把泪水,跪地连连叩头求道,“老奴只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家老爷啊!救救我家老爷啊!” “马诚啦,快快起来,快快起来。”马斗斛说着话,起身想去拉起马诚,但是倔强的老马诚拉着马千斛就是不愿站起来。马斗斛扶着马诚的手,劝慰他道:“马诚,你这是怎么?有什么话,你先站起来再说。” “大老爷,”马诚哭道,“如果你不同意救我们家老爷,老奴就不起来。” “马诚,”覃氏闻言,愠怒道,“如今可是大老爷亲自拉你呢你都不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夫人、大老爷,你们要是不答应救救我家老爷,我就是跪到死也不起来!只要你们同意救救我们家老爷,我立即就起来。”马诚说完这话,已然是老泪纵横。可一旁的覃氏听在耳里,却是大逆了自己的心思,不觉怒道:“马诚,你这不是在要挟我们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马诚要我们救的是外人么?”马斗斛没等妻子覃氏把话说完,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面又回过头来安慰老马诚道,“马诚,你就放心好了。你家老爷是我亲弟弟,我怎会不救?即使我这个宣抚使的世职不要了,我也一定要为我弟弟马斗良洗刷这不白之冤。” “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马诚听了,一连“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刚刚站起身来,又忙着跪下再给覃氏磕头,却已经被站在一边的千乘给拉了起来。覃氏甚为不满地瞪了自己的儿子和丈夫一眼,闷闷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再说。 “父亲,如今该怎么去救叔叔呢?”千乘问。 第三章 遭诬陷忠良蒙冤狱,探音讯千乘坠溪涧(4) “这救人和打仗一样,要想有十足的把握,首先就必须做到知己知彼。”话说到这里,马斗斛在大堂里来回踱了几圈,想了片刻,吩咐马千乘道,“千乘,你立即动身,打点行装赶往忠州城大牢去看看你叔叔现在到底都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了。记住,一旦探知了准确情况,立即回来告诉我,我们也好想想下一步的对策。” “是,父亲。”马千乘闻言,抖擞精神,抬腿便要下去。 “大少爷,你等等。”老马诚叫住了马千乘,一面又忙对马斗斛道,“大老爷,就让我和大少爷一起去吧。石柱与忠州之间,一来一往虽是不远,但多一个人毕竟也多一份照应。” “马诚,你这刚来,马上却又要走,你这身体受得了吗?”马斗斛问。 “大老爷,如今我们家老爷都进大狱了,我一个仆人那能顾得上爱惜自个儿的一条贱命呢?只要我们老爷能洗脱这不白之冤,我就是死了也愿意啊。”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直抹眼泪,却听马诚继续道:“大老爷、夫人,你们放心好了,我马诚身体好着呢。” “这样也好,就让千乘和马诚一起去吧,早去早回。”马斗斛看着自己的儿子马千乘,再一次叮嘱道,“千乘,你性子急,行事多有卤莽,这一次你可一定要记住,万事都需忍让,切不可由着性子乱来,误了你叔父之事。老马诚跟随你叔父多年,年老持重,你遇事要多听听他的意见。” “父亲,你放心,千乘一定会谨记你们的教诲。”马千乘拜别双亲,领着老仆人马诚,出大堂而去。望着儿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千乘的母亲覃氏这时开口问自己的丈夫:“老爷,难道你还真打算与忠州知州去斗法,为了救你那个弟弟,即使把祖宗九死一生才挣来的这世袭爵位都不要了?” “嗨!”马斗斛望着自己的妻子,长叹一声,“有什么办法呢?宣抚使的世职乃是祖上因功为皇帝所赐,我怎么愿意丢弃呢?可是,我也总不能因为顾惜自己的世袭职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蒙冤受屈而置之不理吧?” “老爷,”覃氏看出了丈夫的犹豫,连忙言道,“依我说,任何事情都有过轻重缓急。他叔叔蒙受不白之冤,不管是出于‘义’还是‘情’,按理说我们责无旁贷都应该想尽办法去救下他,为他洗刷这不白之冤。但是,老爷,你想过没有,如果为了救叔叔而把祖宗好不容易传下来的世袭爵位给舍弃了,那些已经仙逝的历代列祖列宗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怎么看待你做的这个事?是赞成呢,还是申斥?老爷,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难道你不认为那将是你对历代祖上最大的不孝吗?” “夫人,那……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马斗斛被自己的妻子说得云里雾里,一时间竟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刚才才坚定下来的决心,慢慢地竟然也有些动摇了。 覃氏伸出四个指头,比画道:“老爷,我的意见只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 “尽力而为!” “可是……” “老爷,你就别再可是可是的了。”覃氏给丈夫马斗斛仔细分析道,“老爷,其实你也知道,即使我们不顾一切地去救他叔叔,结果也是难以预料的。他叔叔为人耿介,做官清廉,为此他先后已经得罪过不少的人。但是这一次却不同,这一次他得罪的是忠州知州曹魁,说起来曹魁的职位也不是很高,但此人在朝廷之中素有关联。现如今,圣上怠政,国事多有荒废,朝廷中时有宦官弄权。那曹魁是何等人物,说不定他早已经把自己的那根线与宫廷里某一个正走红的太监连在一起了。要不然,一个因罪罢免之人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风风光光地又坐上这忠州的知州?记的上次我到千驷的义父播州(今贵州)宣慰使杨应龙那里,就曾听他说起咱们忠州新任的知州曹魁早在来忠州之前就已经认了当下皇帝身边最红最得宠的曹吉祥为他的义父呢?” 第三章 遭诬陷忠良蒙冤狱,探音讯千乘坠溪涧(5) “休要提那个叛乱之臣!他既身为大明播州宣慰使,虽为土官,但世受皇恩,却不思报效朝廷,实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覃氏一提起杨应龙,马斗斛心里就觉得非常的不舒服,故而说起话来,言辞甚为激烈。 你道这是为何?原来细究起来,却先得让从明朝的土司制度说起。提起这土司制度来,那还得追溯到蒙古人建立的元朝。大元帝国幅员广阔,为了有效的治理国家,尤其是中国西南各省的少数民族,元朝政府在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就推行了所谓的土司制度:即分封当地的少数民族首领为世袭官职,称之为“土官”,以统治当地人民。这些地区地处边陲,交通不便,社会经济的发展和社会习俗与内地有较大的差异。它们本身也处于不同的社会发展阶段,有的已经进入封建社会,有的则还停留在奴隶制社会,有的甚至还处于原始社会后期。土司制度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是为适应了这种不同经济形态,从这个意义讲,土司制度的存在在当时还是有其合理性的一面。 明承元制,对归顺的各部首领,即用原官授之。土司官职的设置有品秩介于布政使与知府之间的宣慰使;有介于知府和知州的宣抚使;有与知州同品秩的安抚使、招讨使;介于知州和知县之间的长官司。此外,还有土府、土州、土县,长官的品秩与府州县相同。明朝时候,土司主要分布在湖广、四川、云南、贵州、广西等省。 土司制度的基本特征是任用土官。土官有两大特点:一是土著;二是世袭。但这并不是说所有的土司、土官都一定的是当地的原始土著居民,其实在大明朝的众多土司之中,还有一些土司、土官则是来源于朝廷对一部分开国功臣特殊的褒奖,但他们身份却并非一定都是土著。马氏一门所世袭的石柱宣抚使一职,正是属于后者。追溯起来,马氏一门源出东汉名将,伏波将军马援。马援就并非石柱人,而是东汉扶风茂陵(今陕西兴平东北)人。只不过他的后人中有人因功,被元朝皇帝封在石柱为当地首领,石柱遂才有了马氏一脉的后裔。 元朝末年,天下大乱,群雄逐鹿,逐渐崛起的朱元璋以其雄才大略,相继消灭了以武昌为中心的陈友谅的汉,以苏州为中心的张士诚的东吴政权,以浙东为中心的方国珍政权,以福建为中心的陈友定政权。而接下来的目标,自然就是偏安蜀地,由明玉珍建立的以重庆为中心,包括今天整个川、渝在内的大夏政权。而此时明玉珍已死,帝位由他年仅6岁的儿子明升继承,政事则由明升的母亲统摄。但是,大夏朝廷里的文武大臣们根本没把孤儿寡母的放在眼里,不几年,在不断的内讧中,大夏国迅速走向了衰落。尽管小皇帝明升一直遵循他父亲明玉珍继续与明保持通好的政策,但为了一统天下,洪武四年,即公元1371年,朱元璋遂再以廖永忠、傅友德为大将率军十万伐蜀,仅十个月,完全平定蜀地。在平定蜀地的过程中,马援的后人石柱土司马克用因为主动归顺,在洪武七年,大明朝廷依旧册封其为石柱宣抚使,并许其世袭其职。自马其用于1374年任宣抚使以来,历时二百多年,经十代,方才传到了马斗斛。 与土官相对的则是流官。明朝政府除了在各个少数民族地区设置土官以外,同时,也在少数民族集聚的地区设置了朝廷委任的行政官,这些官与土官相对,称之为“流官”。“流”者,顾名实意,非其固定,非其长久之任也。土司制度的存在固然有其合理的成分,但它的独立性和自主性势必导致土司政权间的扩张性和对朝廷的割据性的膨胀,这恰恰又与历代封建王朝所努力倡导的中央集权大一统是背道而驰的。 明朝初年,国家强盛,明朝中央政府对各地土司的控制上是比较严格而有效的。即使是最高一级的土司(宣慰使或宣抚使)都隶属于中央设置的某个布政使,或都指挥司,至少在形式上保持隶属关系。为了加强对土司的控制和管理,明朝政府也常常采取土官和流官交错并存共处的方式,即在土司系统中参用流官,或是在各级土官中交错任用流官,或是在同一级官职中正副职分别用土官和流官。此外,明朝政府还规定,土官袭职必须奉朝命,无论路途远近,无论品秩高低(九品以上),必须赴京师受职。这虽然只是一种形式,却表明了朝廷的权威性。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明朝中后期之后,伴随着封建王朝的日趋衰落,明朝廷对各地土司的控制自然也大大的削弱了。尽管,明朝廷也采取了不少的措施办法,但是土司制度并没得到根本的解决。 第三章 遭诬陷忠良蒙冤狱,探音讯千乘坠溪涧(6) 播州(今属贵州)宣慰使乃大明六大土司之一,统领六司七姓二安抚,根基深厚,势大力强,在大明朝的六大土司中当数第一。播州原为古夜郎故地,地处偏僻,土地广袤千里,辖地介于云、贵、川三省交界处,隔山阻河,地势异常险峻。自唐朝乾符三年(公元876年),杨端入播州以来,传至如今的播州宣慰使杨应龙已历29代,约有七百余年。这杨应龙乃是在大明隆庆六年,即公元1572年袭封为四川播州宣慰使的。 说起此人,倒也颇有些门道和手段。先在在万历十四年,因从调有功,加都指挥使衔。同年,因皇宫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因雷击起火被焚,他因献巨木以助重修三大殿,再被万历皇帝赐“飞鱼服”,并加授“骠骑将军”。但此人强悍而多疑,对内酷杀树威,对外行劫四邻,久有不法之名,亦有不法之举。播州附近的黄平、白泥等土司与其结缘甚深,多次请求朝廷对其征讨。大明朝廷上下尽管也多有征讨剿灭之论,但考虑到播州地贫而民瘠,加之道路崎岖,不易征讨,遂也听之任之。朝廷的纵容,无疑让本已无法无天的杨应龙更是有恃无恐。 谁曾想,那杨应龙更是好色之徒。虽然这时候他也是有妻有妾,但自那日四川布政使大人寿诞之上偶遇马斗斛之妻覃氏之后,数月里竟然念念不忘,常常更以不能得到覃氏垂青为憾。但让杨应龙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心思竟然让上天帮他玉成了。 原来,马斗斛之妻覃氏,虽系一女流之辈,但却颇为多谋,尤喜弄权。在她不厌其烦的说服和劝诱下,一心想继续维持世袭职位的马斗斛最后也真动了私心,主动派人到了播州与杨应龙结好。那杨应龙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啊,石柱宣抚使马斗斛的示好,对他来说无异于就是覃氏向他杨应龙主动的投怀送抱啊。这几乎是上天掉下来的柿子,杨应龙岂能放过? 稍作谋划,一场精心布置的好戏就上场了。杨应龙先劝自己发妻张氏与马斗斛之妻覃氏结为异姓姐妹,而后再以妻子张氏姐妹的名义派人到石柱送上请柬,以妻子张氏生日将近,特邀请覃氏到播州作客。那马斗斛如何知道这一番底细,还以为播州、石柱结好,自己获益多多呢,所以接到播州所谓的张氏邀请信后,并没有丝毫的疑虑,高高兴兴地把自己的妻子送去了播州。接下来的事情,当然正如杨应龙所料的那样。各有所好,你情我愿的杨应龙和覃氏有了非同一般的交往。 可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覃氏在播州住了一月,人还没回来,杨应龙与自己的妻子覃氏有染的谣言却已经传开了。甚至覃氏回来后生下的小儿子马千驷,也有传言说他就是覃氏和杨应龙两人的儿子。起初,对于这些传言,马斗斛并不太相信。几年之后,杨应龙还认下了马斗斛的小儿子马千驷为他的义子。但时隔不久,杨应龙的妻子张氏和覃氏这对结拜的异姓姐妹就翻了脸,互相仇视,甚至如同陌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