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刀》 一、不像人的人 到开封府来碰运气的人,王小石是其中之一。 他年轻、俊秀、志大、才高,远道而来,一贫如洗。 但他觉得金风细细、烟雨迷迷,眼前万里江山,什么都阻不了他闯荡江湖的雄心壮志。 就连春雨楼头、晓风残月的箫声,他也觉得是一种忧愁的美,而不是凄凉。 王小石跟许多人有点不同,他带了一柄剑。 他的剑当然用布帛紧紧里住,他并非官差,也不是保镖,衣着寒酸,而且是个过客,若不用布把这利器遮掩起来,难免会惹上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被厚布重重包裹起来的剑,只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剑柄是弯的。 剑是直的。 剑柄也是直的。 他的剑柄却是弯如半月。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如果王小石不是因慕黄鹤楼之名,借路过特意在湖北逗留,游览一下这名楼胜景,就不会见到白愁飞。 假使他没见着白愁飞,那么往后的一切就不一定会发生。 就算发生,也肯定会不一样。 人生其实就是这样,无意中,多看一眼,多听一句话,可能会造成极大的改变。 刻意为之,反而不见得如愿以偿。 江水滔滔,风烟平阔,楼上楼下,仍有不少风流名士的墨迹词章。 唯因黄鹤楼下的街道上,市贩聚集,叫卖喧嚣,洋溢着一股鱼虾腥味和其它鸡鸭犬豕的气味,脏污满地,本来诗意一般的黄鹤楼,今已面目全非。 不过贩夫、商贾们都知道,慕名而来此地的人,未必旨在浏览风景,乘机也可以逛逛市集。 那烟花女子,也停舟江上,箫招琴抚,陪客?酒。 王小石观览了数处,商贩眼光素来精明,见他衣饰寒怆,料他身上无多少银子,也不多作招呼。 王小石只觉扫兴,想登舟渡江,忽听轰隆隆一阵锣声,一时吸住了王小石的注意。 只见街头的一列青石地特别空了出来,是给走马卖解的人表演用的,占地相当之广,不少人正在围观,交头接耳。 待表演者告一段落,就有小童过来纳钱。 通常,围观的人都会丢上几文钱,卖解的人拱手致谢,说几句承蒙捧场的话,才继续表演下去。 王小石也凑热闹地过去张了一张。 他就是这样望了一望。 一切就发生了,免不了了。 在他过去看上一看的时候,也有一个念头在心里闪过:会不会正好有个江湖卖武的美丽女子,正在比武招亲,这一瞥就定了情,就像戏台上演的一般?不是的。 他倒是看见了令他吃了一惊的事物:人。 不像人的人。 青石板地上,人们围成一个大圈,圈子里,有几个精壮汉子,在敲锣打鼓,边插科打诨,道说戏文。 两名粗壮的妇人,牵着两匹小马驹,戴上面具,手持小刀小剑,正在绳索上,矮凳子上作翻滚的花巧,颈上都缚着细细的锁链。 另外还有几只大马猴,被粗链缚在架上,两只眼睛都老气恹恹的,在注视场中小猴的表演,看去跟垂死的老人家注视小童嬉戏一般无奈。 这都不能让王小石震惊。 真正令王小石惊异的是人。 石板地上,还有几个“人”。 说他们是人,实在是件残忍的事。 这几个人,有的没有手,有的没有脚,有的手脚都断了,只剩下单手单足,或是一手、一足,更有一个,手脚全都没了,张开嘴巴,只哑哑作声,看了也令人心酸。 另外还有几个“人”,形象更是诡异,有一个,全身埋在三尺长的瓮里,只露出一颗嘻嘻傻笑的头,这头颅长着稀疏白发,但却有一张小童般的嫩脸。 另外一个“人”,上半身是脸,但下半身却长得跟猴子一样,全身是毛,还长了半讲巴,只身体绝不如猴子灵捷罢了。 其中“一”人,是两个人的背部接连在一起,等于两人一体,一背粘着两个躯体。 更有一人,身体四肢,还算正常,但脸容全毁了,五官挤在一起,鼻折唇翻,眇目獗牙,十分恐怖。 其余还有几个用黑布遮盖着的大箱子,不知装的是什么东西。 王小石乍看一眼,便不想再看了,只觉上天造人何其不公,竟有人生成这个样子。 他自掏出一小块碎银,往场上抛去。 他这样只瞥一眼,还不曾看完,但留在心中的印象,是很难磨灭的。 他走了几步,心中仍十分不快乐。 为什么有的人那么健康,有的人却天生残缺?这时,他还没走过人们观望的行列,忽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王小石低首一看,只见一个三尺不到的侏儒,头颅出奇地大,双目无神,四肢都萎缩瘦小,宛若孩童,正捧了一个瓷钵,指了指场心,又指了指瓷钵。 王小石知道这是向他讨钱。 王小石剩下的银子,只有一点点了。 这是十日前,他把伴随他的一匹马卖了,剩下的一点银两。 他卖马的时候,心境格外消沉。 没想到就剩下的一匹千里相随的灰马,竟还伴不到京城。 武士卖马,岂不与英雄挂剑,将军卸甲同样地失意和无奈?不过他很愿意解囊捐助这些天生残障的可怜人。 那侏儒咿咿呀呀地比手划脚,他点了点头,正在掏钱,一面道:“可怜你遇到我这个穷人,真希望有善长仁翁,把你们收养,不致在街头路角,吃尽江湖风霜。” 王小石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非常诚心诚意的。 但他却听到一声冷笑。 冷笑起自耳畔。 他迅目一扫,身旁的人,全在看场中畸形“小人”的表演,时而发出喝采拍掌声,却不见有人向他望来。 只有一人,抬头望天。 此人华衣锦服,俊朗年轻,在人群中那么一站,犹如鹤立鸡群。 他仰首向天,眉目便看不清楚。 因为众人视线俱投场中,只有他一人挤在人堆里看天,王小石才注意起他来,但也不清楚冷笑的是不是此人。 王小石说这几句话,那侏儒脸上流露出感动的神色来,比手划脚,咿咿嗬嗬地说了几句听不出字音的话,大致是感谢王小石的意思。 王小石抓了几块碎银,正要放在乞钵里,目光投处,忽然心念一动。 那侏儒领了银子,又去扯另一个的衣角,讨钱去了。 王小石似想到了些什么蹊跷,好像跟“舌头”有关,但一时间,又捉摸不到究竟是什么事情,忍不住又向场中张望一下。 这时候,铿声烈响,两只大马猴正在模仿人类比刀弄枪,围观的人拍手赞叹。 人在看兽类模拟人的动作,越是打打杀杀,似乎越是觉得刺激精彩。 王小石的意念更清晰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一件事物:刀!舌头!他马上联想到:侏儒可能不是天生的哑子,他是断了舌头。 他可以准确地判断出来:侏儒的舌头,是用利刃割断的!他甚至可以判断出一绺头发,是被剑断还是刀断的。 因为他是王小石!“天衣居士”的唯一衣钵传人:王小石!当王小石发觉那侏儒并不是天生的哑巴,而是舌头被人割掉了,这样想着的时候,只觉得心坎一痛。 这种感觉很奇特,他曾在市场中看人杀鱼,也会有这样肉痛的感觉,仿佛那一刀刀不只是在剖开鱼的肚子,也在切入自己的心坎似的。 像你这种人,实在不适合练武揪这是天衣居士对王小石的评价。 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一定要如天缔情,心如止水,方才可以高情忘情,无傲无愧于世间。 王小石却不是。 王小石多情。 不过,在十年之后,王小石把一柄无情的剑,练得多情深情,竟然战败天衣居士手上那一把“绝情剑”,连天衣居士也只好叹道:“我看他小时候,连一只兔子也不肯追猎,在路边看到小猫小狗便抱回来抚养,跟别派小子们打斗,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打伤别人,我就以为这小子没有出息。 没想到,”他又叹了一声,“给他练成了,人的剑术,‘仁剑’,也同时成就了刀术,他的武功,纵或不是无敌,但也还可冠绝群伦了。” 王小石于是带了这柄剑,以及微薄的名气,往开封府里,碰碰机会。 但却先在这里碰上一个被割掉舌头的侏儒!王小石发现侏儒的舌头是用刀割断的,同时也发觉另外令他更愤不可抑的事:那些断肢残腿的人,大部分都是给利器砍断的。 先天残障的人,创口决不会是这样子:莫不是他们全遭了兵祸,或是被流寇所伤?如果真是这样,又怎会弄到如此发育不良,而又全集中在此处?王小石狐疑地思忖着。 他忍不住蹲下来,看一个断了两足一手的畸形人。 那人咿咿哑哑,似乎也正奇怪着王小石这样地端详他,也似是向他倾诉,他在世间所受的无尽疾苦。 王小石一看之下,顿时手指禁不住抖了起来:这可怜人不但两足一臂都是给人砍断的,连舌头也是遭人剪下来的!谁这么残忍可恶!忽然,一条大汉横了过来,推了王小石一把,怒目向王小石瞪了一眼,低声喝道:“要赏钱就赏钱,不给钱就别挡着!”王小石道:“他的手是给人砍断的?”汉子吃了一惊。 横眉冷睨王小石,只是一个温文的书生,顿时不把他放在心上,仍低声喝道:“你问这干啥?”王小石道:“他的脚是被人斩断的?”横眉汉子想要发作,但又不想惊动围观的人,只好强忍低吼:“这关你屁事!”他用手粗鲁地一推王小石的肩膀,王小石并不相抗,借势退了半步,口里仍道:“他的舌头是给人割断的?”横眉壮汉抢进了一步,发觉围观的人们有的向他们望了过来,便强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王小石的肩膀:“站好,站好,”随又龇齿沉声威吓道:“告诉你,没你的事,少惹麻烦!”说罢双手兜起残障者,转身走入场子里,不时仍用一双凶暴的眼珠往王小石身上盯。 王小石发觉那残障者脸上露出惊惧欲绝的神色。 王小石正想有所行动,忽听一个声音道:“小不忍,乱大谋,未知底蕴,发作何用?”这声音近得似在王小石耳畔响起。 王小石霍然回首。 只见百数十人中,那本来仰首看天的颀长汉子,忽低首自人群中行去。 王小石心念一动,正想挤入人群中追踪此人,忽然,迎面也有一人挤了过来,来人与去者一进一出,引起人群中爆起骂声,几乎与来人撞个满怀。 来人左肘一抬,护胸而闪开。 因为闪得太急,不意踩到一个围观的妇人的后跟,那妇人忍不住骂了一句:“不长眼睛的!”那人眉宇一别,忍不住想要发作,但又忍了下来。 王小石却在一瞥中呆住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男子。 那薄刀似的柳眉一起一伏间,有说不尽的俊俏,阳光透过遮阳帽的葵叶缝隙照在脸上,一明一暗,白似美玉,黯影柔倩。 就这么一刹那,那人已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按下席帽,绕了过去,看起来,正似在找什么人。 王小石注意到他腰畔系着一个长形的包袱。 王小石一看就知道:那是刀。 二、柜子里的人 那人已没入人群里不见。 王小石再往场中一看,却见场中的数名汉子和壮妇已收拾兵器、杂物,匆匆离场,围观的人群也开始散去。 王小石忽然想起“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未知底蕴、发作何用?他打算先跟踪这一群卖解的人弄个水落石出再说。 他们穿过大街,又走过小巷,路上行人,时多时少,那几个卖解的人走走谈谈,一面说着些荤话,不时在那几个畸形人和侏儒背后,上一脚,打上几鞭。 这样看去,不像是在同走路,而是主人在赶着鸡鸭鹅或什么畜牲。 主人对待奴隶总要吆喝、鞭挞,才显示自己的威风。 王小石看得怒火上升,正在此时,远处迎面来了一个高高瘦瘦的人。 这高瘦个子,穿一袭阴灰色长袍,脸上白得似终年不见阳光,了一层寒粉似的。 他背上挽了一又老又旧又沉重的包袱。 这人走近。 卖解的人全都静了下来。 这人越走越近。 王小石甚至可以感觉出那一群卖解的人,紧张得透不过气来,有的人甚至双腿在打颤,几乎要拔腿就跑。 阳光依依,秋风迎面,带来几片残叶,远处玉笛,不知何人断了又续,续了又断,欲吹还休。 谁人吹笛画楼中?闲舍人家前秋菊盏盏。 在这秋意萧萧的街头,有什么可怕的事物,使人觉得如此畏怖?这人已走过那一群卖解的人。 甚至不曾抬头望一眼。 卖解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其中有几个,还回过头来望这瘦长阴寒的人,眼中还带有深惧之色。 这人已走近王小石。 王小石觉得这个人,脸色森寒得像一具匿伏在地底里多年的体,可是他背上包袱的寒气,要比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更重,一直到他快要经过王小石的时候,才突然抬头,眼光阴寒如电,盯了王小石一眼。 王小石心中一寒。 这人已走了过去。 王小石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他发现街上,至少有五、六个不同的方向,走着十一、二个人,有的像游人,有的像小贩,有擎着招牌的相士,有捧着鸟笼的公子,有老有少,他们服饰不一,动作不同,但在王小石眼里却看得出来,这些人,武功都相当不弱,而他们的目标都只有一个:──追踪那瘦高个子!──瘦高个儿是谁?──怎么惊动那么多人?王小石好奇心大动。 这时,前面卖解的人,已走进了一家客栈的大门。 王小石记住了客栈的名字。 再回头看,瘦高个子已转入一条冷僻的小巷里,那十一、二人也各装着有不同的原由,不约而同地跟入巷子里。 王小石心中已有了计议,走进客店内。 卖解的人都已上房,他冷眼看他们走进的是哪几间房门,正要回头就走,忽见那卖解时喝叱他的那名横眉大汉,正在二楼栏上,怒气冲冲地向他俯视。 王小石只向他一笑。 随后他步出客店,迅速走向那条转角小巷。 ──那班卖解的人就住在店里,一时三刻逃不掉,但那瘦高个儿究竟是什么?会发生什么事?倒不能轻意放过。 王小石追了过去。 秋风刮在脸上,有一股肃杀之气。 王小石一转街角,眼前的景象,令他瞠目结舌:巷口有一棵梨树,自旧垣伸展出来,叶子已落了七八成。 然后就是血和死。 那十一、二名追踪者,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竟无一生还!──瘦高个子却不在其中。 王小石追入客店,再跑出来,转入小巷,不过是迟了片刻的功夫,然而那十二名追踪者,就在这片刻间遭了毒手,别说连一个活口都不留,就连一口气也不留。 ──是谁那么快地出手!──是什么血海深仇?王小石在这顷刻间有两个抉择:一是逃,一是查。 他决定要查。 他以极快的速度,对地上十二具死搜查了一遍,作出了三个判断:一、这十二人都没有其他的伤处,只有在胸口,被刺了一个洞。 这一个血洞,正中心房,中者无不即时气绝。 二、这十二人死的时候,都来不及发出叫喊。 巷子外是大街,来往行人极多,只要有人奔逃呼叫,一定会惊动行人。 而如今死了十二个人,但草木不惊,则可以肯定这十二人死前连呼救的机会也没有。 三、这十二人大部分腰畔襟下都有令牌,或袖里衣内藏有手令、委任状,莫不是六扇门的捕头、衙里的差役,或吃公门饭的好手、大内的高手?但这十二名好手,却一齐死在这里。 王小石还待细看,募听一声女子的尖呼。 原来有一名女子跟他的情郎走过巷子,忽而动情,想转入街角巷浓情密语一番,不料却看见一地的死人。 还有一个活人,正在察看地上的首。 两人一先一后地叫了起来,待一大群路过的人和两名捕役赶到的时候,巷子里只剩下一地死人。 捕役一见这等不止死了一人的大案,而自己恰好在这一带巡逻,连脸都青了,问那对男女:“凶手呢?你们不是看见凶手在这里的吗!”那男的说:“是啊,本来,是在这里的,可是,后来,不知哪里去了。” 那女的道:“我看见他──”捕役忙问:“去了哪里?”女的用袖子比划着道:“刚才,他一飞就飞上了围墙,再一跳──”捕役瞪大了一双眼睛。 他吃六扇门的饭,吃了整整二十年了,从来没有听过这种鬼话:两丈高的围墙,怎么一飞就飞上去了……而那个穿灰袍白脸瘦子,也夹在人群里观望。 只不过,他的脸色寒意更甚了。 王小石飞身上了屋瓦,轻如一片飞絮、四两棉花,倒钩挂在椽柱上,就象风中树梢上一片将落未落的叶子。 不过这不是白天,而是一个有星无月的晚上。 王小石伏在客栈的屋顶上。 他用手指蘸了蘸舌头,轻戳开一个小洞,凑眼一看,只见那大屋子里,端坐了七八个彪形大汉,另外还有三四名男子般的壮妇,正是日中市肆所见的卖解人。 被刀切去的肢体舌头,不准人探听的横眉汉,耳畔好听而冷峻的语音,人群里的美男子,令卖解人惊恐的瘦高个子,死巷里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小石决定从这一班卖解人身上找线索。 ──没有线索。 那几名汉子和壮妇全聚在一间房子里,可是脸色凝重,谁都没有先开声说话。 只见那几名汉子,不时站起来唉声叹气,搓手磨拳,就是没有交谈。 王小石不想在这里净喝西北风。 他想:看来,是没有消息的了。 他在准备离去之前,忽心生一念。 他轻轻撬起一块瓦片,然后用手一按,在瓦片未落下去之前,他已鹰滚兔翻朝天凳,往下落去,起伏间已落在门侧。 只听花啦一声,瓦片打在地板上,房里的汉子,于呼喝声中,有的自窗子里掠出,有的开门喝骂,王小石躲在门边,那几人一窝峰地跑出来,王小石已闪入房中,趁乱藏身大木柜子里。 他一进木柜,即把柜门掩上,忽觉一阵毛骨悚然。 因为他感觉到一个人的呼吸声。 这呼吸声异常地慢、异常地调匀,平常人的呼吸不会如此轻慢而细,除非是熟睡中的人才能如此调匀,何况,有一个人突然闯了进来,正常的人呼吸都会有些紊乱,可是,这呼吸如常。 ──有人早就伏在这柜子里!──是谁?王小石全身都在戒备中。 只听外面店家和卖解人的对答:“什么事?什么事?”“没事,好象有人恶作剧罢!”“什么恶作剧?”“有人扔下瓦片,幸好走避得快,不然要伤人了。” “瓦片?哪会好端端地摔下来?”“我怎么知道,正是这样,才要看看。” “本店老字号开了一十三年,还不曾闹过这样的事。” 店伙计对这一干拿枪提刀的江湖人很不存好感。 “你这什么意思?是说我们闹事来着?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无事闹事?”“不是不是,椽瓦有时年久失修,遭耗子弄松脱打落,也有的是,对不住,对不住,客官请多包涵,海涵,海涵。” 老掌柜见这干凶神恶煞,也不是什么好来路,只求息事宁人。 那七八名壮汉这才悻悻然回到房里来。 壮妇守在门边、窗边,才又关上门窗,聚在一起,围在灯前,那名横眉怒汉把刀往桌上一放,忿忿地道:“操他***,要不是有事在身,俺可忍不了这口恶气,一刀一个,宰了再说!”王小石屏息在柜子里。 柜子里的“人”也没有任何反应。 只听另一个威严的声音道:“沈七,你别毛躁,今晚此事,‘六分半堂’总堂的高手要来,你这么一闹,你一个人不想活不打紧,大家都想有个好死。 午间你差些儿对人动武,我就看你耐不住性子,尽替我惹事!”王小石自柜门的缝隙望出去,只见说话的人是一个矍烁的老汉,腰间斜插一柄铁尺,他身边还有一个虎脸豹眼的妇人,两人站在那里,旁的人都不敢坐。 那横眉汉低下头去,海碗大的拳头握得老紧的,但对老头的话不敢反驳。 隔了一会,另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插口道:“老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把厉爷气得这样子,你吃屁拉饭的么!”横眉汉仍不敢反驳半句,但拳头握得青筋毕露。 只听那姓厉的老头扪着他那稀疏的灰白胡子,用凌厉的眼光一扫众人,道:“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值得打草惊蛇?李越,那三个房间可都叫人看住了?”那獐头鼠目的人立即恭声道:“刚才我已带人过去看过一遍了,每房两位把守的兄弟都说没什么变故。” 姓厉的老头闷哼了一声道:“那最好。” 獐头鼠目的汉子趁机加了一句,“三江六省,五湖七海,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招惹走马卖解一脉的龙头老大厉单厉爷?何况,这次连厉二娘都移莲步亲自出动,谁敢自触霉头?”王小石一听,顿时想起武林中几个极具盛名的人物来。 江湖上,有各种不同的教派,其中放筏的,就叫做“排教”。 凡是“排教”中人,必有点真本领,遇上天灾,木筏逢着暗流,在河上打漩儿,“排教”高手自有应付的法子;如遇上劫筏的,也可凭实力应付。 另外走江湖卖解的,也自结成一个教派;医卜星相、士农工商莫不亦然。 七十二行,三十六业,凡此种种,都有一个龙头老大主掌大局。 厉单就是其中之一,他同胞妹厉蕉红,武功极高,心狠手辣,在湖北一带甚有威名,不知何故全聚在此处?那叫沈七的,想必就是“过山虎”沈恒;而这个叫李越的,是活动在黄鹤楼一带的流氓硬把子,这儿的人背底里称他作“虎前狐”。 王小石的记性极好,他每到一处,便把一地的武林人物的特性与名号记牢。 他不知道为的是什么,他总是觉得,有一天,这些资料对他会非常有用。 会不会有这么一天呢?王小石不知道。 他却知道一件事:天下众教各派,都隶属于开封府内“六分半堂”的管制。 天下英豪,都服膺“六分半堂”。 他们把所得的一切,分三分半给“六分半堂”,若遇上任何祸难,“六分半堂”必定付出六分半的力量支助。 天下即一家──“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天下好汉都奉他为“老大”。 也许,真正能跟“六分半堂”抗衡的,只有“金风细雨楼”而已。 而在开封府里能跟雷损并列称雄的,也只有“金风细雨楼”楼主“红袖刀”苏梦枕一人。 在江湖上,未列入什么名门正宗的江湖中人,近几年来,不是投靠“金风细雨楼”,便是投靠“六分半堂”。 “金风细雨楼”有朝廷官衙撑腰,“六分半堂”则是在武林和绿林扎好了稳定的根基,各有千秋,不分轩轾。 故此,有一句话传:“六成雷,四万苏”,意即天下雄豪,至少有四万人归于苏梦枕门中,但就总的比例来说,仍是有六成以上寄附雷损的堂下。 只见那在厉单身边身材魁梧的女人,咧开大嘴笑了一笑,“李越,难怪你在这一带越混越得意了,这一张嘴皮子忒会呃人心,看来,他日在江湖耍千术的那一帮人物,得要奉你为龙头老大了!”李越眉开眼笑地道:“二娘别逗我开心了,龙头老大要手底下硬,我只有这张嘴,想当老大,不如去问老天。” 厉单却皱着灰眉,满脸都是深沟似的皱纹,一点笑意也没有:“今晚‘六分半堂’到的是什么人?怎么还没有来?”李越小心谨慎道:“据我所知,来的至少有三人,十二堂主赵铁冷也会亲自驾临。” 厉单兄妹一齐失声道:“啊,他也来吗?”李越点了点头,“看来,总堂那儿说不定真有大事交给我们去办。” 说着眼睛兴奋得闪亮。 厉蕉红却摇头道:“我却有些担心。” 厉单不解地道:“你担心些什么劲儿?”厉蕉红道:“以前,我们只是走江湖卖武,看不顺眼的,明里动刀,砍下一颗人头是一个。 遇上辣手的,暗里磨枪,戳得一下算赚了。 哪似今天,尽抓些不相干的孩儿,把他们割肉残肢的,有的强塞入中,有的扯裂了背肌强里扎在一起,有的强他跟畜牲**过血,全变了侏儒、畸婴、半人半畜的怪物,这种事未免伤天害理。 咱们又不是不能拿刀动枪,行劫截镖,过招杀十来个人,我厉蕉红保管眼也不眨。 但把人家的小孩好好地糟蹋成这个样子,我忍不下心。 哥,咱们在走江湖的兄弟里,也有两三番名堂,何必做这不愿做的买卖?要是给人家掀翻了底,底下兄弟也未必服气,这岂不丧了咱们的威名?总堂要是交代这样的差事,不干也罢。” 她说到最末一句,一干人等,全变了色,厉单尤其厉喝道:“妹子,你疯说什么?”厉蕉红给这一喝,也喝出了脾性,声音又加大了一倍:“我难道不该说么?现在,闻巡抚的独生子也掳了过来,万一东窗事发,咱们这一教的人都难免牵连在内,到时哥你怎么服众?”只见厉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桌上的八角烛也闪一阵、晃一阵。 最震惊的还是躲在木柜内的王小石。 ──原来那些残废的可怜人,全是他们一手造成的!──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是“六分半堂”下的命令?──“六分半堂”又为何要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三、第三个人 厉单长吸了一口气,忍住忿怒,道:“大妹子,三十六分舵,七十二水瓢,水陆二道,不听苏公子,就从雷堂主,咱们在西湖足可呼风唤雨,但在武林里,咱兄妹算什么?你刚才那番话,万望李兄和在座各位弟兄,多多包涵,左耳听了右耳忘,勿再传扬为幸。 姓厉的他日有各位朋友用到之处,必竭力以赴就是了。” 沈七率先道:“老大放心,我们都没听清二姊刚才的话。” 其余几人,男男女女,均异口同声这般说。 李越眼珠一转,也附和道:“这种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见众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知道自己是场里唯一的“外人”,要避免遭受怀疑。 这干人莫不是惯走江湖、杀人如麻之辈,万一怕自己卖友求荣,难保不先来个杀人灭口,忙正色道:“我来跟诸位发个雷公誓,以表心诚,我李越若把二娘的话透露一字半句,让我李某如过街老鼠,不得好死──”他还待立誓下去,厉蕉红已忍不住啐道:“你本就是‘过街老鼠’,早就人人喊打了。” 李越尴尬地道:“二娘笑话了。” 但一颗空悬的心这才放下来。 厉蕉红叹了一口气,道:“哥,真要作孽下去吗?”厉单再也忍耐不住,葵扇般大的手掌在桌上一拍,怒道:“住口,你这样说,不怕总堂的‘绝杀令’?自己不要命,可别累了一家弟兄!”厉蕉红还待分辨,忽听外面有两声哀凄的犬嗥。 房里众人脸色俱是一变。 油灯滋滋作响。 李越仔细聆听,只听又是一长一短两声犬吠,才展容喜道:“是自己人。” 厉单灰眉一扬,双目杀气闪现:“还约了旁人来?”李越陪笑道:“是这次总堂把‘砚墨斋’的顾大总管和戏班子的丁老板都约了过来。” 只听楼下传来了两声轻微的拍掌声。 厉蕉红厉声道:“他们也来?!”李越道:“我有弟兄守在外面,错不了的。” 忽听五下连续的敲门声,然后是“笃”的一响。 李越开门,烛光一晃,房里走进数人。 两个人走在前面,身后各左右贴跟着两个人,仿佛生怕别人摸去他们所保护的人身上一块玉似的。 这后面四个人,两个是书生模样,但眼光流露出来的不是文气,而是杀气。 这两个人护着一名锦衣中年人,留了两撇小胡子,长得福福泰泰,像个殷实商贾,眯着两只眼睛,笑嘻嘻的。 在他身边是一个白净脸蛋、双眉高挑的青年。 两人同时但并非并肩地走了进来。 这青年后面,有两个人,像幽魂一般地贴近他,腰襟上都系有鱼皮防水囊,一看便知是发放暗器的好手。 这两人一见厉氏兄妹,即拱手道:“厉老大、二妹子,别来无恙?”厉单兄妹也拱手说了几句客气话,李越招呼众人坐下,厉单劈口就说:“看来,今天总堂可是大阵仗得很,不然,也不致同时惊动文房四保‘砚墨斋’的大主管顾寒林和戏班行的大老板丁瘦鹤了。” 那锦衣商贾顾寒林笑着拱手道:“好说,好说,我只是个帮闲的角色,厉兄和二妹子,还有这位丁老弟,才是总堂底下的红人。” 那戏班老板丁瘦鹤却并不客套,双眉微蹙,有些忧虑道:“今晚的事,还是小心些好,我接到报告,‘金风细雨楼’的薛西神也来了这一带。” 厉单兄妹失声道:“果然是他!”顾寒林即问:“你们见着他了?”厉蕉红道:“今天,咱们收拾家伙,回到这里,路上碰到一个人,很像这个传说里的煞星!”顾寒林的笑意马上全都不见了,寒着脸喃喃地道:“薛西神,薛西神,要是‘金风细雨楼’出动了这个西天神煞,可不是容易啃得下来的。” 丁瘦鹤脸有忧色,但说话却十分清脆好听,既柔和而又字字响亮:“要是薛西神来了,那么,午间在覃家宅子旧垣那十二名捕快命案,很可能是他下的手。” 顾寒林喃喃地道:“十二条人命,一伸手就撷了下来,像撷掉一片叶子。” 厉单冷哼道:“我们可不是叶子。” 丁瘦鹤淡淡地道:“那也没啥两样。” 厉单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丁瘦鹤道:“就凭我们几个,还不致惊动得了‘金风细雨楼’里的‘西神煞’。” 厉单一时发作不得,厉蕉红问:“那么他是为谁而来?”丁瘦鹤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京城里,‘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已闹得紧,有一个人,已为薛西神专程赶了下来。” 厉单悚然道:“十二堂主赵铁冷?”丁瘦鹤摇头道:“九堂主霍董。” 厉氏兄妹惊道:“霍九堂主!”丁瘦鹤点首道:“听说今晚总堂来了三个人,霍董是一个,赵铁冷也是一个。” 厉单正想问:还有一个呢?忽听外面又是两声犬吠,只不过,这次比先前的可是急促得多了。 只见房中的人,神色全都凝重起来,厉单道:“是总堂的人到了。” 说着要整衽相迎。 丁瘦鹤道:“未必。” 厉单本就瞧这人不顺眼,但“六分半堂”的要人将到,不便发作,只瞪了他一眼,丁瘦鹤道:“我也有人伏在附近。” 忽听远处传来两声蛙鸣,丁瘦鹤这才舒容道:“果真是总堂的人。” 要起身开门,神态比厉单还要恭敬。 顾寒林却伸手一拦。 他身后两名书生,一晃身到了窗前,一个推窗,一个摸出把火石刀碰敲一下,星火一亮,不久,只见远处黑暗里,也有星火一闪。 顾寒林这才展眉:“确是总堂的人。” 厉单冷哼一声:“顾大总管和丁老板果然耳目众多。” 顾寒林绷着脸:“好说好说,今晚是总堂来使,不能不周全一些。” 厉单深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凳:“总堂还有一位来人,不知是谁?”丁瘦鹤不由自主地有些不安起来,随口应道:“可能是……”还未说完,就听到楼下传来的指掌声,就连在木柜里的王小石,这时也禁不住好奇。 他来这里的目的本来是想要知道这些残障的可怜人,为何会遭人残害?不料却瞧上这一场热闹,连名动大江南北的人物赵铁冷、霍董,也将出现在眼前。 这时候,门上又响起了五急一缓的敲门声。 厉单兄妹、顾寒林、丁瘦鹤等一齐整衽站近门前,由李越开门。 门打开,没有人。 李越奇道:“怎会没人──”王小石在柜缝里细看,只见烛光微微一晃,房里便多了三个人,像落叶从窗外飘进来一般,无声,无息。 三个人。 一个枯瘦秃顶的老人,银眉白髯,一双手全拢在袖里,似乎手里握着什么珍宝一般,不容他人看见。 一个冷硬如铁的人。 他的脸是四方型的,身材也是四方型的,连手也是四方型的,整个人就像一个箱子。 铁箱子。 另外还有一个人,一进来就似有意无意,往王小石这儿看了一眼,刚刚好正跟王小石的眼光对了一对。 王小石一震。 那人就是日间所见那个仰脸看天的人。 这时候他不看天。 他看烛火。 烛火闪在他眼中,他的眼神是亮的。 他的眉是飞扬的。 他身体在房里一站,烛光仿佛只为他一人而亮,但他又洒脱得连烛光都沾不上他的衣衫。 ──他是谁呢?这时候,那一干武林人士已发现房中多了三人。 “赵堂主。” “霍堂主。” 却没人去招呼那第三个人。 谁也不知道他是谁。 那人也悠然自得,不以为忤。 赵铁冷清了清喉咙,也不坐下来,就用沙哑的声音道:“今天,总堂召集大家来,是要问三件事,要你们办三件事。” 厉单等人全毕恭毕敬地道:“请堂主吩咐。” 赵铁冷道:“厉单,我叫你把名单上的人全抓来,把他们全变了形,你可有做到?”厉单道:“名单上四十二人,已拐到了十九名,有的阉了,有的割了,总而言之,照堂主的吩咐,保他们变作侏儒或丑物,保管教他们爹娘认不出来,他们自己也说不出去。” 赵铁冷道:“很好,闻巡抚的独生子已抓起来了吗?”厉单立刻点头道:“已到手了。” 赵铁冷道:“你找人通知那姓闻的,如果他仍偏帮‘金风细雨楼’的人,我们就拿他儿子作猴儿当街耍把式,跟你班子赚银子去!”厉单忙道:“赚银子不重要,我只按堂主的意旨行事。” 赵铁冷冷笑道:“赚银子也是要事。 你们走江湖耍把式的,把人用沸水烫了,涂上螯子粉,又或把人手脚反捆接一起,再踩断他的腰脊,卖解时就说是‘软骨童’、‘人球’,这种戏法我见得多,倒能博得途人同情,多投几文钱呢!只不过,你知不知道我为啥要你做这样的事?”厉单忙道:“请堂主见示。” 赵铁冷道:“刚才便是我问你的第一件事,现在我告诉你第一件事:这是处罚!”他游目如电,迅速地看了场中每人一眼,“这些孩童的长上,以前多是‘六分半堂’中人。 而今因‘金风细雨楼’有朝廷高官撑腰,多投靠了过去,我们在未下手对付他们之前,先把他们的近亲狠狠地整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日后再赶这些畸形人回去,让他们追悔末及,我们再一一剪除。 这足以吓阻叛徒。 姓闻的巡抚收了‘金风细雨楼’一些暗红,就大事捕缉我们的人,我们也要先拿下他的独子,看他还敢不敢再作恶?”他又冷眼看了众人一会,道:“看还有没有人敢造反!”房里没有人敢搭腔。 赵铁冷道:“丁老板、顾管事。” 丁瘦鹤和顾寒林躬身道:“在。” 赵铁冷道:“我嘱你们在戏班子和翰林里物色文武可造之材,可有消息?”顾寒林忙道:“我早已着手留意,有几个人,功名不第,却志高才博,正要禀呈赵堂主定夺。” 丁瘦鹤也道:“别的班子有几个出色的武生,有一两个是从镖局里转过来的,我已把他们留在班子里了。” 赵铁冷严峻地道:“好,我们堂里,现在恰逢敌人扩张羽翼,正要招揽人才。 我们是唯才是用,德行不拘。 ‘金风细雨楼’已控制了镖行和翰林,我们无法在这地头物色文武好手,便要你们多出力了。 这便是我要告诉你们的第二件事。” 顾寒林道:“能为总堂效劳,万死不辞。” 丁瘦鹤道:“为总堂分忧解劳,实在是我们的殊荣。” 赵铁冷道:“这倒没有叫你们去死,也没什么好光荣的。 你们办事得力,就有升迁,办不成,就受处分,这是堂里的规矩,谁都一样。”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们知不知道有个薛西神来了这里?”顾寒林道:“这数日来,我都听到报告,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来了湖北。” 厉单道:“我们今日在道上跟他碰了一面,要不要找人收拾他?”丁瘦鹤道:“我倒知道他是住在繁昌街的河神庙里,只等堂主下令。” 赵铁冷忽然笑了起来。 霍董也笑了起来。 两人相视而笑。 赵铁冷一面笑着,一面拍了拍那青年的肩膀,笑着说:“老弟,你说可笑不可笑?”“可笑。” 青年微微一笑。 那一笑里蕴藏了许多潇洒与冷傲,然后他跟众人道:“薛西神是‘金风细雨楼’苏梦枕苏公子身边红人,凭你们怎奈何得了他?霍堂主这次来,便是专门对付那姓薛的,这便是今晚两位堂主要告诉你们的第三件事。” 厉单、厉蕉红、丁瘦鹤、顾寒林、李越、沈七等只好陪笑,脸上都现出尴尬之色。 霍董笑着笑着,银髯白眉齐动,突然在笑声里一字一句道:“伏着的人,听够了没有?还不给我滚出来!”众人这才发现霍董虽然着,但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那句话让他们同时吃了一惊。 王小石也大吃一惊。 ──霍董发现了他?!他正要硬着头皮现身,面对众高手的时候,霍董倏然自双袖里“拔出”双手,就像“拔”出了一双独门兵器!这是一双奇异的手。 淡金色的手。 这手一拍在桌上,立即吸住了桌面。 桌子往上一翻,飞掷上屋顶。 这过程迅若星火,除了王小石及时看清楚霍董一对怪手外,其他的人只见桌子像一只大雕撞上屋椽,而桌上的烛火,全都落在地上,整整齐齐地嵌在地板上,一根儿也没熄灭。 屋顶喀喇一阵响,桌子撞破了屋瓦。 然后就见到一道刀光。 像美丽女子在情人的诗句圈下一道眉批的刀光。 悠远的刀光。 刀光淡淡,挟风厉啸的楠木大桌,就化成八片,像八只风筝,飞散而去,从中冉冉落下一个人。 这是王小石第一次看见这道刀光。 他第一次看见这道刀光的时候,这把刀是拿来砍碎一张桌子的。 霍董大喝一声,双掌拍在地板上。 众人以为这次可以看清楚他的双掌,但只见地板上的六支蜡烛,全迸射而上,飞击那如燕子般翱翔而下的人!那一刀的刀意未尽。 刀色淡淡,如远山黛绿,夕阳依稀。 刀光过处,蜡烛霎时全灭,谁也看不到谁。 只有一支蜡烛仍亮着。 蜡烛托在来人的掌上,像一只小蜻蜓落在荷叶上,不惊落一滴露珠,刀光映着烛光,烛光滴映他温柔的脸上,刀光闪在他眸里。 他落在众人的包围中。 轻盈若诗,悠美如梦。 这是王小石第一次看见温柔。 他第一次看见温柔的时候,全世界只亮着一支烛光。 一支只亮在他掌上的烛光。 很奇怪的,在这样的烛火下,王小石还没有看清楚来人的脸,就先想起一个人。 那个曾在人群里仰首看天的锦衣书生。 他想着那常仰首望天的人,但他已隐身在黑暗里,想必也正在注视这个随着一片刀光、一朵烛光飘下来的人。 四、究竟是什么人 来人右手执刀,手掌托着蜡烛,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正直王小石在日间人潮拥挤里差点撞个满怀的年轻人。 依然是杏靥桃腮,烛光替他颊上添了一抹艳痕。 屋里灯火尽灭,就只他手上的烛光仍是亮着。 敌人已在黑暗里围成一个铁桶也似的圈子,他的眼睛依然闪亮着晶莹的神采,只有兴奋之意,全无畏惧之色。 霍董叱道:“原来是个小姑娘,好刀法!”来人听有人赞他的刀法,忍不住笑,忽听对方叫他“小姑娘”,柳眉一竖,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姑娘?”她这句话一出口,本来在黑暗里仍为她刀法震住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霍董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你看我是男的还是女的?”那年轻刀客没好气地说:“当然是男的,难道还会是个女人不成?”霍董学着她的口音,娇声娇气地说:“你当然也是个女的了,难道还会是个男人不成?”说着还用手比了比胸部。 那女子气得一跺脚,提刀逼前一步,忿道:“你们‘六分半堂’的人做的好事!伤残幼童,拐骗小孩,我要抓你们到衙里去!”霍董退了一步,指着自己,眉花眼笑地道:“抓我?”又怪笑着向众人说:“她一个人?抓我们全部!”大家都笑了起来。 霍董一面取笑着她,一面眯着眼睛直盯着刀锋,他心里是清清楚楚的:这女子谈不上什么江湖经验,但刀法却一点也不含糊,先把她激怒了才好出手。 顾寒林顺着霍董的语气,调笑道:“你抓我们去干什吗?”丁瘦鹤歪笑着伸手道:“你抓,抓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难得小姐赏爱,请,请,请!”众人都故意大笑出声,笑声里全带厉单邪意。 唯独厉单不笑。 他听出来人话里已识破他的所作所为,虽说自己是为“六分半堂”而卖命,不过一旦泄漏出去,还得要自己和弟兄们硬扛,所以打定主意:决不能让这女子活着出去!那女子顿时寒了脸色。 烛光一晃。 霍董喝了一声:“小心!”丁瘦鹤闪身急退,砰砰两声,把身后两人撞飞出去,但见他身形立定,腰腹之际的袍子,已裂开两道口子。 昏暗的烛光微映下,丁瘦鹤脸无人色,看着自己袍上的裂口,又看向那女子,再不敢走近。 众人心中俱是大为震惊:人人在取笑这女子之时,都暗自提防,不料这女子刀法如此之快,明知她破脸便要出刀,却只见烛光一晃,丁瘦鹤差点已被砍为两截。 要不是丁瘦鹤一向长于轻功,说不定已不能站着说话了。 霍董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正待出手,却听赵铁冷冷冷地道:“你是苏梦枕的什么人?”这回是那女子一愕,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跟大师兄──”自觉失言,一时顿在那儿。 赵铁冷点点头,道:“难怪你会使小寒山的星星刀法。” 霍董失声道:“原来是近时武林中的天之娇女,‘小寒山燕’温柔温女侠。” 赵铁冷说话的声音好象金石碰击一般,铿锵有力,他看对方的眼光也冷似铁:“既然你是‘金风细雨楼’的人,今晚是别想活着回去了,你怨不得我们!”那女子温柔仰了仰秀丽的下颔,道:“我不是‘金风细雨楼’的人,我这次赴京,正要代家师向大师兄问个清楚,为何要闹得这般满城风雨。 不过,你们人多,我也不怕,你们在这一带做的好事,我正要找出罪魁祸首,你们谁都别想逃!”霍董银眉一拢即剔,笑道:“我们谁都没有逃哇!”众人跟着哄笑,但心下都防备温柔突然出刀,以免疏神间着了道儿。 顾寒林笑道:“难得温女侠肯自投罗网,眷顾我们,我们恭迎敬候还来不及哩!”霍董道:“嗳,把苏公子的小师妹擒住了,‘六分半堂’近半年来可很少见着有这样的大功。” 他这句话一出口,包围的人已合拢了起来,刹时一触即发,尤其厉单与厉蕉红兄妹,更是跃跃欲试。 丁瘦鹤因受一刀之辱,加上他个性本就好色,在烛光下一见男子装扮的温柔,仍然有千钟风情,黛眉如画,目若凝波,肤色更是欺霜胜雪,更想把她擒住,以雪前耻。 厉单、厉蕉红、丁瘦鹤还没有动手,笑态可掬的顾寒林却已抢先下手了。 顾寒林动手的原因,为的是两个字:立功!他一听霍董的话,就知道这是个必争之功,不等旁人先有所动,他已一闪身从侧欺近,双掌十指在霎那间正要连下七道重手,准备一举制服温柔厉单兄妹、丁瘦鹤的功力,跟他本相去不远,顾寒林心生意动,尚未施展,三人也不甘人后,同时出手,这四名各有造诣的武林好手,几乎是同一瞬间向温柔抢近。 四人看似同时进攻,但仍有先后之分,顾寒林最先动手,亦是最先见到刀光。 他才一动,刀光已至。 他急退。 刀光倏没。 厉单是第二个发动攻击的。 他的武功要比厉蕉红高上一筹,故虽是同时出手,毕竟他快上那么一些微。 可是刀光第二个便找上了他。 刀光来得太快。 而且又太轻柔。 轻得就像一阵微风,柔得就像一抹月色,厉单能独臂挡四车,也会一力降十会,但遇上这么轻这么柔这么曼妙的刀法,一时也不知从何抵御。 他唯有退。 他一退,刀光已盯厉蕉红厉蕉红想招架,但招架不及,想要闪开,但闪躲不及,想上纵,但上纵先要挨刀,只有连退七步。 厉蕉红一退,刀光迎上了丁瘦鹤。 丁瘦鹤曾领略过温柔的刀,心生惧意,出手自然要慢一些,一见前面三人都退,他想也不想,立即后退。 刀光连闪四下,疾地收回。 刀仍在温柔手中。 烛火仍在温柔掌中。 四名武林好手想围攻她,但谁先动谁就先遇上刀光,四人四刀,四人均无功而退。 温柔仍笑嘻嘻地望着霍董,看来他已镇住了大局。 王小石在柜缝中看见温柔俏美的神态,越看越爱,正要细看,一道背影忽遮住了柜缝。 这时,他耳际里传来一个低而疾的语音:“我一叫‘好’字,你就马上动手,制住厉单兄妹,其他全交给我。” 王小石一怔。 那背影颀长,正是那在白日里仰首望天的青年书生。 温柔一招就逼退了四人的进侵,颇觉洋洋自得,忍不住从她的眼神里流露出来。 赵铁冷仿佛连视线也是四方的,对霍董道:“九哥,你的‘金手印’绝技看来可不能藏私了。” 两人慢慢移步,直至形成一前一后,与温柔对峙着。 温柔寒着脸,刀脊贴背,想必刀冷也透过了她的背衣罢?温柔转立夜战八方式,叱道:“本姑娘可不怕你们。” 赵铁冷和霍董都笑了起来。 赵铁冷道:“九哥,这雌儿要是擒了,交给你发落,才驯得了她。” 霍董也笑道:“你得瞧着点,她可有几下扎手的。” 赵铁冷笑问:“是时候吗?”霍董忽向黑暗中反问一句:“白兄看呢?”只听那负手看天的青年书生负手看着屋顶道:“霍堂主已稳操胜券,何笔我?”温柔气极,这几人的对话简直没把她瞧在眼里,正待发作,霍董眼神一烈,白眉一扬,猛然断喝一声:“动手!”双手漾起一阵炫目的金光。 温柔给这一喝,心头突的一跳,正要回刀防守,倏觉左手掌心一痛,心神骤分,霍董已闪电般地伸手抓住了她的刀。 温柔刀锋一转,她手上这柄“星星刀”,削铁如泥,绝非凡品,霍董几制之不住,变成双手一拍,以一对肉掌夹住单刀。 就在这时候,那青年书生蓦地喝了一声:“好!”同一瞬间,赵铁冷已在温柔背后出拳!双拳虎虎,同时击出!温柔对敌经验毕竟不足,霍董静待她手中烛头烧融,热蜡流及掌心,肌肤灼痛之际,控制住她手中的刀。 赵铁冷的拳便可趁此取她的性命。 赵铁冷的拳击向温柔。 温柔花容失色。 那一对拳头,却越过温柔的耳际,一拳击在霍董脸上,另一拳击在他胸前!霍董的脸突然裂了,同时在吐血!温柔一声惊呼,眼前的人脸骨突然碎裂,把她吓得脚都软了。 拳风太烈,连烛火也一晃而灭。 当烛火再燃起的时候,砰的一声,一人跌出房门,趴在地上,正是顾寒林。 房间里一切,都起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烛火落在青年书生的手里。 书生的神情,依然是冷傲而悠闲,仿佛眼前发生的事,跟他全无纠葛一般。 地上倒了不少人。 顾寒林、丁瘦鹤、厉单、厉蕉红、霍董,以及他们带来的所有的人,都倒在地上,如果说有分别,厉氏兄妹只是穴道受制,而不象其他的人一般,都在刹那的黑暗中莫名其妙地丧失了性命。 霍董死了。 霍董是死在赵铁冷一对铁拳之下。 霍董在全力对付温柔之际,他兄弟一般的战友赵铁冷却趁机把他格杀。 就在霍董倒地、烛火忽灭之一刹那,青年书生的身形东倏西忽,顾寒林、丁瘦鹤,以及另外十二名在房中的人,全在要穴上着了一指,其中顾寒林已推开房门,但后颈中了一指,萎倒于地,丁瘦鹤半身已掠出窗外,但背心吃了一指,半身挂在窗棂上,再也不能动弹。 王小石看去:场中站着的是嬴家,倒地的是输家。 嬴的人谋而后动,蓄势已久,也有的嬴得胡里胡涂,莫名所以;败的都再也站不起来,有的还失去了生命。 江湖上的成败,莫非都是在起落之间?王小石只听在黑暗里有一股倏忽隐约的疾风,然后便是人倒地的声音,烛火亮时,再看青年书生仍负手旁观,意态消闲,就像压根儿没动过手一般。 王小石却知道他不但动过手,而且这人本身才是高手,下的是辣手。 王小石也不知怎的,听了青年书生背着吩咐他的那句话,他再听到“好”字时,便不由自主地做了他所指示的。 所没做的,他只是蹿出去,认准了方位,制住了厉氏兄妹,却没有杀了他们。 他虽然制住了两人,但眼前的局面他仍没弄清楚:究竟赵铁冷为什么要杀霍董?青年书生又是谁?那自天而降的温柔,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赵铁冷拍了拍手,像要抹去手掌上沾着的血迹,游目巡看四周,仿佛他的目光也是四方的,游转过来的时候要转成直角,所以眼色深缓而凌厉。 然后他仿佛很满意地对锦衣书生道:“总算都解决了。” 锦衣书生微笑道:“都解决了。” 赵铁冷用手向王小石指了指,王小石注意到他抬肘、屈指,每一个动作都成直角型的,看来就像一个木制的人在动作:“这人是谁?”锦衣书生也微笑着向王小石看了看,道:“现在还不知道,等一下就知道了。” 赵铁冷平板的眼色里似也流露出一丝欣赏之意:“他很有用。” 锦衣书生淡淡地道:“有用的人一向不怎么愿意为人所用。” 赵铁冷缓缓转头,道:“有用的人不被人用,等于无用。” 锦衣书生道:“无用之用,方乃大用。” 赵铁冷道:“白兄,惭愧,对阁下,一直都是大才小用,怀才未遇啊。” 锦衣书生一哂,笑得甚是潇洒,只道:“我现在却为一百两银子所用。” 赵铁冷忙向襟里掏:“省得省得,白兄那份,我多赠五成。” 锦衣书生接过三张银票,用烛火照了一照,拢进袖里,笑说“谢了。” 温柔左看看锦衣书生,右看看赵铁冷,再看看王小石,觉得好象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 她跟踪这一群卖解人在此聚面,然后被识破现身,正要一试刀锋,力斗群魔,一失神间几为敌所趁,不料在蜡烛一灭一明间,多了一地的死人,究竟谁是敌,谁是友,连她也分不清了,只知道自己不再是场中轻重的角色。 她在这一思忖之间,不禁叱道:“你们是谁?干什么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赵铁冷和锦衣书生互望了一眼,笑了起来。 可是,温柔所问的问题,也正是王小石心中的疑问。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忘了温柔的问题里也包括他。 他只知道自己的问题里也包括了温柔。 ──她是谁呢?──她又是来干什么的? 五、人杀人 赵铁冷笑道:“外面还有些余波,需去收拾清理。” 锦衣青年笑道:“十二堂主请。” 赵铁冷拱手往门外走去,锦衣书生又道:“不,该是赵九堂主了。” 赵铁冷眼神里掠过一丝喜意,嘴里却道:“这要看有没有命当这个九堂主了。” 说着便走了出去。 剩下温柔和王小石你望我,我望你,王小石越看对方,越觉俊俏,温柔越看对方,越觉不解,只有锦衣书生,谁也不望,悠然负手,看着一地不能动弹的人。 温柔秀颔一扬,向王小石叫道:“喂。” 王小石指指自己的鼻子:“你,叫我?”温柔没好地道:“当然是叫你。” 王小石又指指自己的心口,“你叫我?”温柔看他傻兮兮的样子,越发板起脸孔:“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干什么?你究竟帮哪一边的?”王小石一时也不知道先答哪一句好,只好第三次指着自己:“我……”摊摊手道:“我也不知道。” 温柔得把刀舞得“霍”地一响,五尺外王小石的衣也给这一股锐风带得动了一动,但锦衣书生手上的烛焰却晃也没晃。 王小石留心上了,温柔却全然未觉,只顿足叱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戏弄本姑娘!”王小石知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便向锦衣书生拱手敬礼,锦衣书生点了点头,算是还礼,王小石道:“这位兄台,请了。” 锦衣书生微笑道:“不必客。” 王小石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锦衣书生还未答话,温柔已抢先道:“这还用问,他姓白。” 锦衣书生目光微注,“哦”了一声,反问道:“白什么?”温柔把刀一收,插回背上的紫鞘枣红鲨皮套里,叉起双臂,噘嘴忿道:“我管你白什么,快快从实道来,你为什么要杀人?跟他们可是同一伙的?”锦衣书生笑道:“既然我姓白,你问了也是白问。” 温柔得又要拔刀。 王小石忙道:“阁下大名,还望赐告。” 书生也不敢怠慢,说道:“贱字愁飞,还未请教阁下大号。” 王小石心中暗忖:白愁飞,白愁飞?自己初涉江湖,对一切武林中有名人物都有留心,但似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难道是武林新起的人物?以他的身手,恐怕绝对可以跻身于一流高手之中,怎么这般没没无闻?口中却道:“在下姓王,叫小石,帝王的王,大小的小,石头的头。” 白愁飞本满口想讲几句“久仰”的话,但一“王小石”这三个字,也未听说过这一号人物,只把话缩回肚里去,说道:“阁下出手好快,你制住厉氏兄妹的手法,似非中原武林五教七家六门十三派所传。” 王小石也道:“白兄指法更精,只不过这些人未必都该死,何故把他们全杀光?”白愁飞咳了一声道:“若让这些人有一个活着回去,你、我、赵九堂主,无论天涯海角,无一不死在‘六分半堂’手下。” 王小石道:“可是,他们之中也许还有好人,无心犯错,这一杀岂不造孽?”白愁飞道:“我不杀人,人就杀我,就算杀错,也不放过,何况这些人作恶多端,无不该杀。” 王小石道:“我们是人,他们也是人,我们要活下去,他们也要活下去,我们以这样的借口杀他们,有一日,他们也以这样的借口杀我们,不知白兄以为如何?”白愁飞冷笑道:“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者为王。 有日我落在他们手里,无论他们有没有理由,要杀总是要杀的,该死的总是该死的,我也不怨人。” 王小石正色道:“可是,如果你不杀他,他也不杀你,彼此岂不就可以相安无事了吗?”白愁飞反驳道:“不过,只要有人的地方,人和人在一起,就势所难免要杀人,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有的杀是见血的,有的杀是不见血的。 有的人杀人是笑着杀的,杀人是他的乐趣;有的人杀人是流着泪杀的,杀人是被逼的;有的人不杀人,但做着比杀人更伤人的事;有的人活下来就是给人杀的。 你说的那个世界,那只是你心里想的,不存在于这世间里的”温柔忿忿道:“你们声声人呀、杀人呀,究竟我是不是人?”温柔已经忍了很久。 在她而言,已经是忍耐到了限了。 忍得连她也佩服起自己的耐性来。 她在小时候,因娘亲和奶妈不肯买给她一个廿八角七层的马花灯,他淘哭得使逛上元灯市的人都聚拢来看她;有次她在家里要抓回一只飞出鸟笼的画眉,足足打破了家里十一件古董、抓破了六张名画,还打碎了祖父心爱的波斯天罗水晶镜,吓得她两天两夜不敢胡闹;还有一次是她把爹爹的官印当作石子拿去打黄犬,官印碎了,爹爹责打她,她一,一日一夜没吃饭,先是动祖父,再动祖母,然后动大伯父,最后是娘亲,把爹爹骂了一顿,几经艰苦,几次托人,几番哄她,才让她破涕为笑,肯吃饭了。 当她吃第一口饭的时候,全家人都松了一口。 就算是上了小寒山之后,同门对她,也礼遇有加,师父对她也一样疼惜,有时虽也因督促她勤加习武,斥责几句,但都不会重罚。 师兄弟里,除了早就艺成下山的大师兄,莫不对她神魂颠倒,就算她会上的武林高手,无不对她倾心讨好,爱护谦让,温柔可以说是一向娇宠惯了,也骄横惯了。 没想到,眼前这两个男人,却全似没把她瞧在眼里:那姓王的倒还有两颗乌灵灵的眼珠往自己身上瞟,那姓白的,简直就不是人──至少不是男人!温柔忍不住了,叫了一声。 白愁飞和王小石倒是一怔。 他们一见面打开话匣子,竟然就争辩起来,这连他们自己也始料未及的。 白愁飞笑道:“你放心,我们知道你是很有名的侠女,好打抱不平,行侠仗义,是‘小寒山派’女掌门人红袖神尼最小而最宠的女徒,温柔温女侠是不是?”温柔诧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王小石趁说:“白兄,这里的情形,我也弄迷糊了,还烦请相告,以开茅塞。” 白愁飞反问道:“你听过‘六分半堂’罗?”王小石道:“从一路来到刚才,都听说过了,‘六分半堂’是开封府里拥有最大实力的帮会。” 白愁飞又问:“你听过‘金风细雨楼’罢?”王小石点点头道:“那是天子脚下,黑白两道奉为第一把交椅的组织。” 白愁飞这才说道:“坏就坏在:一山不能藏二虎,不允许有两个第一。 究竟谁才是第一?‘六分半堂’雄霸武林廿六年,自然不能任由‘金风细雨楼’的势力增大。 ‘金风细雨楼’崛起奇快,势不可当,当然要把‘六分半堂’取而代之,于是乎,”白愁飞指了指地上的死人,“还是老规矩,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既然强弱败,者生存,就得死人,这一批死人,既不是第一批,也决不是最后一批……”王小石不想白愁飞再说下去,便问:“刚才那位赵九堂主不是‘六分半堂”的人吗?”白愁飞道:“他?”不禁笑了一笑,扬声问:“赵堂主,这话是不是由你作答?”只见那四四方方的赵铁冷像一口木箱般地推门而入,老老实实道:“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呢?”看他平实忠厚的样子,跟他刚才下的毒手完全联想不起来。 王小石道:“我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无名小卒。” 赵铁冷双目直视王小石:“想不想富贵?要不要功名?”王小石毫不犹豫“想,要。” 赵铁冷道:“你有好身手,你跟我,自会有出息。” 王小石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跟你?”赵铁冷道:“我是‘六分半堂’的十二堂主,单凭这个职位,别人想在我手下做事,唯恐求之不得哩。” 王小石冷然道:“可是跟你做事的人,都被你杀死在这里。” 赵铁冷道:“现在的局面,你都亲眼目睹,最好你能识相一些,我还要回‘六分半堂’,你看我会不会让你活着出去把事情张扬开来?”王小石反而笑了:“你要杀我灭口?”温柔一听有麻烦事,巴不得凑上她一份,走前一步,一副勇者无惧的样子:“我也在旁边听着见着了,你把我一并杀了灭口罢。” 赵铁冷居然笑嘻嘻地回头,脸上有恭谨之色:“温女侠,我说谁都能杀,就是你杀不得。” 温柔一愕,不禁问:“为啥我杀不得?”赵铁冷笑道:“我杀了这么些人,难道温姑娘还不了解我是为令师兄卖命效忠吗?”温柔失声道:“你,你是‘金风细雨楼’的人?!”白愁飞怪有趣地看着温柔,又相当无奈地望了望王小石:“这一说,你今晚要生此地,只怕非要亮点本领出来不可了。” 赵铁冷向温柔温和地道:“‘六分半堂’的人也有在我们楼里卧底的,但究竟是谁,有的已找了出来,有的还在暗中。 自来两军交锋,无所不用其,看谁本领高强些而已,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遂转向王小石道:“你听清楚了?”王小石道:“听清楚了。” 赵铁冷道:“你既已识破我的身分,白愁飞这人我虽无深交,但我信得过他。 温女侠是自己人,我不能杀她,就只有你……”王小石脸不改容地道:“就只我知道,你不只是赵铁冷?”他此语一出,连一向沉着的赵铁冷也霍然变色,疾地跨前一步,喝道:“你说什么?”他这一喝,烛焰一吐,他脚下所立之处,木板吱咿作响,似乎将要断裂。 王小石望定赵铁冷,说道:“你不是赵铁冷,你其实就是薛西神。” 赵铁冷脸色赤涨,双拳紧握。 温柔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说着瞥见赵铁冷的脸色,宛似庙里的四大金刚,怒目愤容,不禁有些微悸。 王小石却很有趣味似的望着赵铁冷,说道:“我说对了,是不是?”赵铁冷海碗大的双拳缓缓握紧。 空里涨满了一炒栗子的声音。 赵铁冷太阳穴、颊额上的四道青筋,一齐凸现出来,瞪住王小石,也问了跟温柔同一句的话:“你怎么知道的?”王小石笑了。 他向白愁飞笑。 白愁飞倨傲冷漠的眼神,忽然有些变了,变成有一奇的温暖,但这变化一闪而逝,他又回到那悠然自得、漠不关心的神态,忽叫了一声:“赵堂主。” 赵铁冷忽然回头:“什么事?”赵铁冷问:“外面的事,都解决了罢?”赵铁冷不知白愁飞何故在此时此际而有此一问,便答:“解决了。” 白愁飞问:“衙里的人几时会来?”赵铁冷道:“顷刻就到。” 白愁飞又问:“那巡抚的独子呢?”赵铁冷道:“就在柜里。” 他正要问白愁飞为何要问他这些问题,白愁飞已道:“我刚才一共问了你几个问题?”赵铁冷微微一怔,心下盘算,道:“三个。” 白愁飞摇头笑道:“错了。 连现下这个,一共四题。 有这四个问题,已教你怒暂时平息了一些罢?你若在愤怒中,不一定能敌得过这位老弟呢!我见你是朋友,又慷慨给我银两,我才让你平一平,敛一敛神呢!”赵铁冷心中大怒,心念一转,全身放松,长吐一口,才道:“你认为我不是这位朋友的对手?”白愁飞负手道:“我也不知道他的武功高低。” 他顿了一顿,指了指脑袋,“不过,他的脑筋动得倒挺快。 他见你既是‘金风细雨楼’的人,混入‘六分半堂’,又听见九堂主霍董此来湖北为的是对付‘金风细雨楼’的薛西神,薛西神何许人也,谁也不知道。 他目睹你杀霍董,便出语试你一试,你翻了脸,他便越发肯定。” 他悠闲地接道:“所以说,这秘密可以说是你告诉他的,我不想你连命都交给他。” 王小石忽然觉得手心有些冒汗。 他感觉到危。 如果白愁飞和赵铁冷联手,只怕,他今晚真不一定能活着开这客居,而很可能会跟地上这些人一般下场了。 温柔却亮着星目,眨啊眨的,不知她想通了没有,却又问了一句:“你既是薛西神,那么,午间那杀死捕快差役的瘦高个子又是谁?”赵铁冷道:“我怎么知道?”白愁飞望向王小石。 王小石道:“我也不知道。” 白愁飞笑了,笑起来的时侯,很有一狡猾的潇洒:“还好,毕竟有些事,是我们三个人都不知道的。” 他立即补充了一句:“这样子活下去,要有趣多了。” 他还是没有把温柔算在里面。 六、一只酒杯、三条人命 温柔煞。 她从来没用见过一个男子,会那么不尊重她,那么不重视她,那么不当她是个人物,甚至可以说简直不把她当人看。 她觉得很委屈。 她看见对方泰然自若、眉清朗、洒脱自恃的样子,她就越发恨透了他。 白愁飞说道:“且不管那人是谁,但总是一个不可轻视的人物。” 赵铁冷向王小石道:“看来,你也是一个不能轻视的人物。 来我这儿吧,我重用你。” 王小石和和地道:“你轻视我也好,重视我也好,反正那都不重要。 我是我,我不会因你重视而重要起来,也不会因你忽视而自轻于世。 ‘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的斗争,谁谁负,我也不想过问。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他正色问:“你是不是为了破坏‘六分半堂’的名誉,所以故意要这些江湖卖解的、戏班的和商贾净干些伤天害理作孽的事?”赵铁冷道:“‘六分半堂’要维持这样大的局面,养活这样多的手下,暗地里做的什么买卖,人尽皆知,本用不着我加这把劲。 但‘六分半堂’在湖北向有清誉,实力高张,效死的武林好汉多,我不用此计,怎能教一向跟雷损有勾结的巡抚大人,改弦易帜,进而清除‘六分半堂’的势力,另行结纳苏公子?厉氏兄妹、姓丁的和顾寒林一向不干好事,再加这一闹,又来个全军覆没,‘六分半堂’便要在湖北这地头连根拔起。” 王小石皱眉道:“那这些人真是枉信你了。” 只见厉单、厉蕉红在地上,一副忿忿的神色。 赵铁冷冷笑道:“枉信我的是雷损雷总堂主,这些人只是枉死而已。” 王小石道:“这女的还有点人性,罪不至死。” 厉蕉红穴道虽然被封,但咬牙切齿瞪眼睛地骂道:“姓赵的,呸!我不管你姓薛还是姓赵,你这王八羔子,干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厉单却喝了一声:“妹子!”软声央告道:“赵堂主,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兄妹俩的狗命吧!以后做牛做马,任你差使,决不生贰心。” 赵铁冷道:“做牛做马,阎罗殿里也有这职守,下去做也是一样。” 厉单仍哀告道:“赵堂主,今晚的事,我决不泄露半字,要是说出一言半语,管教我姓厉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赵铁冷道:“你就是不得好死。” 厉蕉红怒道:“死就死,求饶作啥!”厉单慌忙叱道:“妹子,你再要乱说,得罪赵堂主,我可不能理你了。” 厉蕉红大声道:“哥,你死心罢,看今晚模样,岂有我俩活的份儿!”赵铁冷笑道:“厉蕉红,你大着嗓门,想把事情嚷嚷开来不成?可惜,这店里上上下下,全换了我的人,不是我的人,都杀得干干净净。” 王小石道:“什么,你连那些残障的人也杀了!”赵铁冷哈哈一笑道:“这倒不曾,那些人是给官领功,提作‘六分半堂’的淘天罪证!”王小石这才放了心,问道:“柜子里有个箱子,箱子里是闻巡抚的独子?”白愁飞笑答:“这是薛西神安排这个局的引子,没有他,闻巡抚和一干狗官,不一定会更弦换辙,而今‘六分半堂’连闻青天的公子都敢动了,自然成敌。” 赵铁冷过去,双手一伸,劈开木柜,拖出一口箱子,沉腕一拗,“格登”一声,锁被拔去,赵铁冷一脚开箱子。 一个秀眉秀目、鼻子单薄的髫龄儿童,蜷伏在箱子内,像陷在沉梦里不能醒来。 王小石一看,便知他已受迷药,身上倒没什么样,想来还未遭毒手,同时也明白难怪在黑柜子内有这般定匀慢的呼吸。 赵铁冷更显出宽平的神态:“这次,闻大人、练总带等一定十分满意。” 白愁飞道:“想必苏公子也对你更加满意。” 赵铁冷笑道:“其实全仗白兄相助。 我还有一桩天大的事,办成了才算大功告成。” 温柔忍不住道:“胡说,大师兄不会是这样的人,不会叫你这人干这样的事!”赵铁冷不去理她,转首看了看地上的厉氏兄妹一眼,然后向王小石道:“你再考虑考虑,我收拾他俩,再来听你的好消息。” 王小石道:“不必考虑了。” 赵铁冷目光一凝,“哦?”王小石道:“我已经决定了。” 赵铁冷展颜算是一笑,“总算你知情识趣,大有前程。” 说着走向厉蕉红。 王小石横闪一步,拦在厉蕉红身前,一字一句地道:“今天死的人已经太多,我不想再见到人死,何况,这个女匪首并不该死。” 赵铁冷双目神光暴涨,讥刺道:“她不该死?她生平作恶多端,正是恶贯满盈,你来护花不成?”王小石道:“刚才我的决定便是:今天决不让你再杀人。” 赵铁冷退了一步,望定王小石,一连点了三次头,都说:“好,好,好。” 王小石仍面对赵铁冷,眼珠却向白愁飞转了一转,道:“白兄,你帮哪一边?”白愁飞抱臂退了七步,道:“我跟你今晚是第二次相见,跟赵堂主也不过见过四次,跟他的买卖已告一段落,你和他都是我的朋友,我谁也不帮。” 温柔嗖地跃到王小石身边,愤慨地道:“我帮你──”赵铁冷双拳飞击,一脚勾跌温柔。 温柔一跌,拳已到了王小石的脸胸膛,王小石已来不及闪躲避开。 赵铁冷知道自己又要多杀一人了。 在他眼中,王小石已经是个死人。 他并不怕苏公子责怪。 因为以他所立的功,再加上明天的行动,那都是煞同侪的功劳。 苏公子一向赏罚分明的,只把苏公子的师妹绊那么一跤,那是不必负任何后果的事。 他又不曾连她也杀了!他甚至觉得有些惋惜。 王小石是个人才,他看得出来。 既然人才不为他所用,不如先送他进棺材!他等待听到王小石的骨碎声。 脸骨碎裂的声音跟胸骨碎裂的声音是不一样的:脸骨较实,胸骨较闷,比起来,还是肋骨碎折的时侯要脆利一些。 不过脸骨碎折则更刺激。 赵铁冷打碎过太多人的胸骨了,所以他喜欢打敌手的脸。 就象他打在霍董的脸上一般。 把一个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相交多年的脸骨,和着疑及不信一齐打烂,对赵铁冷而言,是件刺激加上愉快的事。 他果然听到骨折声。 不是脸骨,不是肋骨,而是腕骨。 是他自己的左手手腕发出来的声响。 清脆悦耳。 “卜”的一响。 王小石右手还是搭在剑上。 剑柄占剑身的三分之一长,剑镶略圆,剑鞘古雅,看不见剑身,但剑柄却微弯,缘头呈刀口状,发出一淡如翠玉的微芒。 乍眼看去,像是一把刀、一柄剑连在一起。 可是王小石未曾拔剑。 他也没有闪躲。 他的左手掌沿准、迅捷地切在赵铁冷的左手腕上,“卜”的一声,那手腕就软垂了下去。 王小石五指一撮,抬腕刁住赵铁冷的右拳。 赵铁冷突然收手。 他狠狠地盯了王小石一眼。 然后他用右手扶着左手,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掌声。 白愁飞拍掌。 “好武功。” 白愁飞衷心地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却不知道居然还可以不动剑,就伤了他。 我还妄想以为可以从你剑法中觑出你的师承,你有意要留他一只手腕,不然,他就只剩下一对脚来逃跑了。” 温柔听不明白。 因为她看不清楚。 动手那一瞬间,太快了。 “其实你这样做,对赵铁冷只有好处,”白愁飞道,“他若像个没事的人儿,你想精明如雷总堂主,会不生疑窦吗?这倒让他顺利领功了。” “象他那么深沉的人,就算我不伤他,他也会故布疑阵,来自圆其说。” 王小石道:“我只是不喜欢他为达到目的,杀太多人,造太多孽,我只想教训教训他。” “其时今晚杀人最多的是我不是他。” 白愁飞笑望着他:“这样就够你一辈子忙的了。” 王小石摊摊手道:“我还年轻,我不在乎。” 温柔一双剪水的秋瞳,溜去看看白愁飞,又溜来瞧瞧王小石,只说:“怪人,怪人,一屋的怪人,一地的怪人,一对怪人。” 白愁飞剔着眉问:“温姑娘又何以到这怪人的地方来?”温柔以为白愁飞是正正经经地在问她,那至少让她有被重视的感觉,便舐了舐红唇,两颊的小酒涡隐现又隐,道:“我师父和爹、妈,要我到京城去助师兄,我一路玩赏着来,听说这儿拐带小孩,闹得很凶,连几员大官的儿女也失踪了,好不容易才查得线索,到屋脊上伏着,就这样──”白愁飞打趣道:“就这样给人掀下来。” 温柔玉手往纤腰一叉,怒目嗔道:“嘿,掀我下来?本姑娘要是──”王小石突然叫道:“小心──”只听“嗡”的一响,窗棂“格”的一声。 温柔只觉发上一凉,一人飞扑而至,温柔在千忙百忙间,一时也忘了是什么招式,攻出了七招八招,那人一张手把她搂了下来,伏到地上去。 烛光顿灭。 烛光未熄前一瞬,另一人已在叱声中登上屋顶。 时月已偏西,月色如银,恰自屋瓦上那一个破洞洒下来,房内不致全黑。 温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还是压着她。 一阵强烈的男子息。 温柔本来还在挣动,正要破口大骂,忽然也懂事起来,静了下来。 上屋顶的人又似一阵烟飞落惠里来。 温柔觉得这个人的身法比幽灵还轻。 那和身覆罩着她的人也一跃而起。 温柔一度觉得自己跌入了山的抱里,可是那山又开了她。 她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那幽灵般的白衣人已点亮了烛光。 今晚,房里的烛光,已经熄灭过三次。 第一次,是温柔的自天而降,刀劈烛光,陷入了众人的包围里。 第二次,是大变遽生,赵铁冷和白愁飞几乎杀了一屋子的人,还冒出了个王小石。 这是第三次灭烛。 烛光再燃起的时侯,又是怎么一景象呢?温柔忽然觉得:每一次烛光重亮,都像掀开重重的夜幕,以一双温柔的手,唤起自己的再一次苏醒。 那么,烛光初亮的时候,蒙蒙晃晃,算是曙色、黎明,还是醒之边缘?杯子。 王小石在看一只杯子。 杯子并不奇怪,一地都是或碎裂或完整的杯子。 但这只杯子是嵌在柱子里的。 杯口已全打入柱里,杯底仍露出半分不到的一小截。 这杯子也没什么特别,同样是白瓷青花镶边,是平常人用的酒杯。 杯子是瓷造的,瓷是其易碎之物,这一只杯子却整个嵌入木头里,杯子连一丝裂痕都没用。 如果有奇特之处,是杯子沿仍压着几绺乌黑的发丝,一小片白布,还有一点点血迹。 温柔忽然聪明了起来。 她终于弄清楚了:护她卧倒的人,是一向满不在乎的白愁飞。 飞上屋顶寻敌的,是那个有些傻乎乎的王小石。 她不禁拢了拢发鬓,就看见白愁飞好象个没事的人儿般问:“人呢?”王小石仍凝视着杯子:“走了。” 白愁飞又问:“是谁?”王小石的眉头依然不曾舒展:“人影一闪,有点高,有点瘦,看不清,追不及。” 这次轮到白愁飞心中一愣:以王小石的轻功,尚且追不上来人,看来敌人的武功也真非同凡响。 温柔望着白愁飞的侧脸:他的鼻子高而匀地突露出来,眼眶深深地低陷了下去,眉骨又高高地耸了起来,那好象是一张塑像的侧脸,然而他,竟然是全没在意的样子!温柔越发恨了起来。 可是她就算再恨,也明白了一件事,有人暗算他们!杯沿的发丝,是自己的。 压着的白巾,是白愁飞头上方巾的一角。 王小石的左眉之上,有一抹细而鲜艳的血痕。 ──那用一只酒杯下手暗算得人,竟能从这样的一个角度,要一杯暗杀三大高手!温柔当然也把自己列作高手。 就算她再高估自己,这回也决不致低估来敌。 因为这小小的一只杯子,的是差一些儿就要了在场三人的命!白愁飞喃喃地道:“好一只杯子。” 王小石用手指碰碰杯底,像生怕醒一位自己心爱的人似的:“用杯子作暗器的人,不知会不会也使得一手好枪法?”王小石这么一说,白愁飞就是一震,道:“莫非是他?”王小石和温柔同时问:“谁?”白愁飞忙道:“一个人。” 王小石摸下眉上血迹瞧了瞧,又在嘴里吮了吮,忽喜道:“唉呀!”这次轮到白愁飞和温柔一齐问:“怎么?”王小石喜滋滋地道:“我的血好甜!”白愁飞没好地道:“你告诉蝙蝠和吸血女鬼去罢。” 温柔粉脸含嗔唾道:“你拐着弯儿骂我是吸血蝙蝠?”白愁飞笑道:“那我岂不是在骂自己瞎眼蝙蝠?”三人都笑了起来。 在笑声中,白愁飞笑意不改,却仍把话吐了出来:“又有人来了。” 王小石接道:“这回来的可不是一个。” 七、千流云的梦、梦里的人 温柔一听,柳眉一竖,又要拔刀。 白愁飞忙道:“这次来的是官衙方面的人。” 温柔一愣,第一个反应就是:“抓我们的?”白愁飞笑道:“你犯了法不成?”温柔又怔了怔:“是来抓你们的?”王小石解释道:“这想必赵铁冷原先安排好的,不过这班衙差官兵一来,此地是不能再留了。” 白愁飞道:“所以还是走为上着。” 只听一阵阵吠声、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这次连温柔也听得分明了。 白愁飞笑道:“此时不走,尚待何时?”三人互望一眼,王小石自屋瓦破洞拔起,温柔越出窗外,白愁飞则往门外掠去,就在这瞬间,白愁飞陡然用手指,在酒杯底弹了一弹。 白愁飞这一弹,酒杯立即碎了。 碎成两半。 这两块瓷片,一射向厉单、一射向厉蕉红,去势之疾,快逾电光。 王小石人已明明升上了屋顶,陡听风声,身形骤沉,急坠至厉氏兄妹所伏之处,头下脚上,伸手一抄,竟抄住一片碎瓷!另一片却“啸”地一声,直射了过去,王小石出手无及,衣袂还被瓷片划破一道口子,钉入厉单的额上!厉单闷哼一声,登时死去。 王小石忍不住心头一阵忿怒:“你为什么非要斩尽杀绝不可?”白愁飞悠然道:“你的心肠太软。” 王小石听了更:“这不是心肠软不软的问题,而是没有必要,何苦要杀人!”白愁飞依然没有生:“放了这儿其中任何一个,他日,这件事传了出去,雷损、苏梦枕都不会放过咱们,你想,你这妇人之仁,划得来么?”王小石仍悻悻然。 只听温柔在外面嚷道:“你们两个在里面干什么,还不出来?!”白愁飞似乎并不想王小石再起冲突,只道:“这女子在外面这般大呼小叫的,大概非要把全城的捕快都引到这儿来不可。” 王小石看看地上的厉蕉红。 厉蕉红也吃力地抬首,两眼闪着强烈的忿恨。 白愁飞摊摊手道:“也罢,这女人我留着不杀,希望她能不枉了你的出手相救。” 说罢飞身出去。 王小石再看看地上的厉蕉红,在看看地上东倒西仆的死人,长长的叹了一口。 这时,汹涌杂沓的人声马嘶已逼近了,王小石抛下一句话:“你不要再作伤天害理的事了。” 一脚把厉蕉红身上被封的穴道踢活,飞身掠出窗外。 月光下,三道身影正在疾行。 白衣的是王小石。 他衣着随便,长衫的颜色就像月色一般,柔和得就跟月色一样。 锦衣的是白愁飞。 他身上的布料高贵而华丽,纵在月色下,也能衬托出一股逼人的华贵。 枣红衣的是温柔。 枣红的紧身衣装,镶着细秀的绣金蝴蝶边子,玫瑰花色的护边贴在柔肩上,一双水灵的眼,一对坠金耳垂珠子,晃漾在白花瓣也似的耳上,闪来晃去,还有一道清楚而秀的眉毛。 王小石忍不住要望她。 白愁飞也向她望去,嘴角旁似有一丝傲然不屑的笑意。 温柔知道他们在偷看她。 就算她的武功不比他两人高,但对于判别“是不是有人在看她”这一点,她自信是无敌的。 这一点,比起女人来,男人都像蠢才。 温柔特别高兴。 她秀长含笑的眼睛,故意只看前面的路,仰着脸、微蹙着眉,尽可能多吸、再徐徐吐出来,这样,更可以把她秀的隼头、笑中含愁的秀色,以及高挑个子的美好身段,让这些点都特别突出来。 这点很重要,要不然,温柔总嫌自己鼻梁不够隆,样子好象也不够庄重,而且她自觉长手长脚的,但胸部发育总跟嫂子、姨娘她们不怎么一样。 她心知这同行的两个男子禁不住要看她,不禁得意起来,脚下也利落得多了。 刚才她追这两个男子觉得十分吃力,现在倒似是这两个男子在追她了。 她当然没察觉这两个男子是放慢了脚步在等她,就算她知道,也不会承认。 才掠出店外,在灌林旁踏到了一具尸:那是赵铁冷把所有在外放哨的“六分半堂”的人都杀掉的其中之一,温柔一时不慎,踩上一脚,得叫了一声,一时间,箭啊火光啊吆喝啊,都往这儿包抄,要不是白愁飞和王小石一人一边,挟着温柔,一连十七、八个起落,很可能就要和官兵缠在一起了。 温柔被拖着走,一口都换不过来了,却还是嘴硬:“怕什么?我们既没杀人,又没放火,追上来我还要跟他们讨奖赏呢。” 王小石和白愁飞都不管她,照样搀着她飞掠。 此刻官兵已远,三人才放缓下来慢行。 温柔掠掠云鬓,她知道自己这个姿势很温柔可爱。 白愁飞忽道:“你鬓边别的是不是月桂花?”温柔摸了摸鬓边,把月桂花拧正了一下,嗔瞟了白愁飞一眼,道:“是呀,怎的啦?”白愁飞“哈”地一笑,跟隔了个温柔的王小石张扬道:“我说呢,果然是月桂花。” 王小石不明所以:“月桂花?”白愁飞喜洋洋道:“上次月仙和鸾喜头上也戴着这个,我问过,那些小妮子都抿嘴光笑不说,现在一问,才知道是月桂花。” 王小石仍不明白白愁飞的意思:“月仙?鸾喜?”“对呀!”白愁飞道:“秦淮河上迎春轩、凤香阁,大大小小的婊子,十个中有七八人,头上都戴着这么一朵便宜又时兴的玩意儿,没想道……”话未说完,温柔已嘟着嘴,抢在王小石和白愁飞的前面,身后留下一缕香风。 白愁飞向王小石挤挤眼,笑笑。 王小石摇了摇头。 白愁飞问:“你要上哪儿去?”王小石道:“京城。” 白愁飞又问:“去做什么?”王小石道:“碰运。” 白愁飞笑了:“你可有朋友?亲戚?”王小石道:“没有。” 白愁飞笑着问:“你去京城想做什么?想发财?要出名?”王小石道:“我不知道,我有一身本领,而且心大志,总不能就这样白白虚度一生。” 他想想又补充道:“不过,万一真要虚度,那也无所谓啦。” 白愁飞道:“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也象你一样,有志,但仍郁郁不欢地过了一辈子?”王小石没有立即回话,好半晌才道:“我总要试试。” 白愁飞笑道:“那很好。” 王小石反问:“那你呢?”白愁飞道:“我?我什么?”王小石认真凳:“你也有一身好本事,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我跟你同路、同道。” 白愁飞倦乏中带有一说不出的孤傲,“我也是去京城,碰碰运。 因为我不想在‘六分半堂’的分堂主外围势力下讨饭吃,所以才干了一票结实的,捞了把银子,到京城去,再试一试可有容人之处。” 他顿了顿,才道:“人要想表现自己,一定要站在有光亮的地方。 在黑暗里的鲜花,不如一支火镰。” 王小石喜道:“那我们可以一道走,路上不愁寂寞了。” 白愁飞笑道:“你当然不愁寂寞,只愁我在你有难的时侯,就会飞掉了。” 王小石倒当真了起来:“哦?真的?”白愁飞笑道:“我不是叫白愁飞么?如果我叫白饿飞的话,就会在你闹肚子饿的时侯飞走。” 王小石才明白自己太认真了,说:“你在什么时候飞掉,我都不怨你,你只是不能再骗我,象刚才说过不杀人,却又──”白愁飞笑道:“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王小石端详着他,忍不住道:“你笑起来的时侯,倒不那么傲慢不可亲近。” 白愁飞也没想到王小石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来,口里却道:“谁要是整天都在脸上笑着,想傲也傲不起来。” 忽然一阵风袭来,温柔似一朵玫瑰般的脸靥,冲着他们面前就是一笑:“两个男人谈什么谈得这般卿卿我我、咕咕哝哝的?”她见两个男人没有过来向她赔不是,但她又不想独自一人在月下的郊野走夜路,于是决定以阔大的胸襟原谅他们,倒了回来,又问:“你们猜,本姑娘要到什么地方去?猜到请你们吃糖。” 她对王小石道:“你先说。” 王小石只好道:“蒙古。” 温柔只好问白愁飞:“轮到你了。” 白愁飞认真地想了想,道:“秦淮河畔迎春轩。” 他们是到了河畔,不过当然不是秦淮河,而是滔滔汉水。 他们要乘舟一段水路,再上陆路,直驱京城,那少说也要十天半月的路程。 三人结伴而行,到了次日下午,来到南渡头,三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相互调侃,倒是亲近了许多。 王小石和温柔觉得白愁飞其实并非傲岸难近,但作事手腕非常,有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六亲不认。 白愁飞和王小石却觉得温柔天真烂漫,任性妄为,但心底善良,好奇心强,性子倔得可以。 温柔和白愁飞认为王小石平实诚挚,修成见,无可无不可,但有时认真得可畏,固执得难缠。 三人无形中似了解了许多。 但也有一感觉:三个人都觉得只了解对方一部分,还有一些难以摸索的层面,好象月的背面,是难以观察的。 ──究竟那是什么?──善?──恶?人生里有一些朋友,可能因志趣相投、时势所促,结为知交,但在重要关头,对方真正性情的流露,可能令人错愕,可能令人疑,可能令你无法接受!这说不定才是他们的真正本性。 一路榴花似火,槐柳成荫,远山近水,漠漠如烟。 到了渡口,他们租下一艘船,准备明早出发,白愁飞说:“我们从水路去,较舒一些,反正我们并不路。 行船的惯例是:顺风则行,逆风则泊。 一般而言,只要不遇到风,对江酌月,倒惬意得很。” 温柔却道:“本姑娘不赞成。” 白愁飞道:“那你走陆路,咱们走水路。” 温柔了,金耳坠镶的小珠子在耳下乱摆,她手腕上的金镯子也叮当响着:”白愁飞,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小石忙道:“姑娘是怕**不便么?”这一句话本想替温柔找台阶下,但心里一急,便把“船”字说成“床”字,这可更惹祸了。 温柔把足一顿,鼓鼓地戟指道:“你们这些油嘴滑舌的狗鸭蛋,你少得意,本姑娘自会收拾你!”一路上白愁飞惯于挖苦调侃她,她以为王小石这一句也同一调子,而且说得更是张狂。 王小石可更情急结巴起来了:“温姑娘,我可可可不不是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跟跟你圆圆圆床……”这一个“床”字,原本是“场”,王小石心头一慌,却偏又说错了,这一来温柔怒,以为对方占便宜占出了面,皓腕一扬,就是一巴掌,“啪”地给了王小石一个清脆。 本来,以王小石的武功,是没有理由避不开去的。 但王小石就是避不开去。 他被这一记耳光掴得怔了一阵子。 白愁飞也不劝解,只是哈哈大笑。 温柔得一甩黑发,挑腿扭腰地就蹿上了岸,咕咕地说:“你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都欺负我!”王小石想上岸去追,白愁飞却拦阻道:“别急,她一过,没处热闹,准会回来。” 王小石觉得脸颊上还是热辣辣的:“她……她误会我了,我怎会说这些轻薄的话呢。” 白愁飞笑道:“就算说了又如何?她那么娇美可人,不想起床,才不是男人。” 王小石着实吃了一大,老半天才说得出话来:“不过……我是没有说这这这话呀!”“说了也没啥大不了,”白愁飞好整以暇地道,“大姑娘发发脾更没啥大不了,怎么,难道你光说说,又没真的对她怎么样,她已动手打了人,她还要计较么!放心,放心,入夜她没处投宿,包准回来!”王小石觉得很有些委屈,望着江心,怔怔地道:“希望没走她就好。” 白愁飞从旁观察王小石,心中料着了几分,道:“不走的,……”突然住口,用肘部顶王小石的肩膀,王小石一愣,只听白愁飞以严肃的语低声说了一个字:“看!”王小石远远看去,只见一班仆婢奶娘之类的人,簇拥着一个穿水葱绿衫裙的女子,上了左近一艘华美的船鲂。 王小石只看了一眼,忽然间,所有的人仿佛都不见了。 他只看见一个水绿衣饰的丽人,婀娜多姿地上了船,远远只依稀见着那女子修眉美目,姗姗毓秀,一动便是一风姿,千动便是千风姿,王小石就只看了一眼,心里就觉得一阵牵痛,再看那杨柳含烟、青山似黛的美景,处处都是这一见的风情。 那船上的橹手已经开始把船撑开,泊到避风的塘口,专觅了一处僻静之处停舟,这几下拢舷撑篙,船上七八条大汉倒是吆喝连连,忙了个团团转。 白愁飞道:“可瞧出来了?”王小石喃喃地道:“想不到这世间,竟有这么些个美丽女子,温女侠是一位,这一位……啊”说到这里,才想起自己未免失态。 白愁飞忍俊不禁,道:“嘿,你倒是会看,光看绝代佳人,不看──”语音一沉,神态又傲决了起来:“我看,那一艘船,有些不对劲。” 王小石吃了一,心里有些担心起那弱不禁风的女子起来了:“怎么?”又有些不相信,疑白愁飞是故作人之语。 白愁飞眼睛像雕一般盯着远泊的船,仿佛他的眼光是两柄断金碎石的利刃:“大凡在江上撑了几年篙的人,篙落水上,不溅水花,掌橹的更不会不懂借水力,撑这官船的人,更加是这行的老手,才敢领航。 刚才这船上的几个摇橹撑篙的,一则双目炯炯有神,臂肌贲凸,马步沉稳,一看便知是会家子;二则这干人不懂就应水势,下篙溅起老高的水花,一望便知是生手;三则这几人皮肤太白,跟行船的日晒雨淋,完全不同,而且互换眼色,泊在僻处,必有图谋。” 他一字一句地道:“看来,今晚,这船要遭殃了。” 王小石还在想着那风华绝代的女子,禁不住道:“我们要不要过去示警……”白愁飞脸上慢慢升起一深山中野狼在伏伺猎物的眼神,有力地道:“不!” 八、江上丽人 汉水漠漠,波平如镜,船影山影灯影树影,倒映江中。 却没有人影。 人大多已睡了。 只有三两盏挂在高楼的凉的灯影。 两岸灯火,寂寞寒,温柔却还是没有回来。 远处有人撒,安如鼾息。 楼头有人吹笛,伴着江月,寂照江心。 温柔温柔你去了哪里?王小石不禁有些担心。 “我们要不动声色。” 在傍晚的时候,白愁飞跟他如是说,“我看这船的客人也有来头,非同泛泛,不出今晚,这假扮的船夫准下手,咱们看定点再动手,搞不准这些贱人是醉翁之意,难保不把我们邻近几条船的人,也打上主意呢!”白愁飞主张守候。 王小石翻来覆去,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心裹在警惕着,始终不能入睡。 远处传来初更梆响。 忽然,船舷微微一沉。 王小石知道来了高手,翻身坐起。 一条人影,在窗上疾闪而过。 王小石双手已破穿窗,一手箍住来人的脖子,一手往他后脑一扳,那人“嘤”了一声,正要挣扎。 但王小石已扣住了他。 王小石手之处,只觉温香软玉,且有一股处子的甜香,手臂碰到那人胸脯,心神一震,不觉手肘一松,那儿嗔叱道:“放手,死东西,放手!”王小石一听,大吃一,连忙松手,道:“怎么是你”那女子回过身来,本来紧绑着的乌发哗地散了开来,一张脸又喜又嗔,薄怒轻颦,好似一朵紫海棠一样,那不是温柔是谁?王小石又又喜,温柔却快要哭了,跺脚又给他一巴掌。 王小石这次还是没有避得开去。 这是他捱温柔的第二记耳光。 温柔见他傻愣愣的模样,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 如此江畔,夜色如醉,王小石看着她的笑意风情,竟似痴了;温柔也似有所觉察,脸也烧热热的,幸好在月下,看不出她的脸红。 但一个美丽女子的娇羞,却是更动人心弦。 两人一时怔在船舱旁,都望自己的脚尖。 远处有收声,隐约可辩水时鱼在上拍打的声音。 就在这时,波平浪静、安详如梦的江上,传来了第一声惨呼。 王小石第一件事就是找白愁飞。 白愁飞不在船上。 “糟了!”温柔急问:“什么事?”那条华丽的大船已传来格斗声。 王小石道:“来不及说了。 我们先过去再说!”他和温柔都不谙泳术,只好从舟上跃上岸,再自岸堤绕扑过去,自岸板蹿往大船。 王小石和温柔掠近大船,只见船上飞出一个人,哎呀一声落入江中,便没有再冒上来。 王小石温柔正要掠入大船去,忽然又一个人被踢飞出来,扎手扎脚跌入江心,似乎还在水里挣扎了一下,便没了声息。 王小石跟温柔一上船舱,一人又飞了出来,王小石一手接着,只见那人船夫打扮,眉心一方紫黑,五官溢血,已然毙命。 温柔却拔步入舱。 一人迎面而出,几乎碰个满。 温柔立即拔刀。 那人却一手按住她的刀柄。 温柔的手正在刀柄上。 那人就抓着她的手。 温柔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男子息,那是她并不陌生的。 只听那人沉声道:“你不要拔刀,我杀性已起,我怕我会忍不住。” 那人说着话的时候,另一只手仍制住一人,而今一甩手,把那被擒着的人摔出三丈,月下一映,只见又是一名船夫打扮的汉子,“哗啦”一声落入江流中!王小石这时已蹿入舱来。 他发觉紧贴着温柔的有一个人。 他立即便要出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认明了是敌是友,便想下杀手。 这是他出道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他还没有出招,那人便道:“你也来了,很好。” 王小石及时认出那人的声音。 白愁飞。 王小石忽然觉得一阵伤心,一阵高兴。 舱里就在这时候亮起了灯火。 一人掌灯行了出来。 一盏琉璃色防风掩屏纱灯。 灯下的手。 灯下的柔荑,像兰花的瓣儿,她就这样一手掌着灯,一手掩着火,在柔黄的灯光吞吐映照中,竟是一个绝世的手势,深刻难忘。 王小石看去,只见一个云鬓散披,眼睛像秋水一般亮丽的女子,别具一番幽艳,别有一销魂。 她颈肩的衣裳散开,却披着白愁飞的锦袍,掩映着她水绿色的纱衣。 她那一双眼眸,比灯还灿亮,仿佛像一个深湖,浮漾着千流云的梦。 王小石只看了那么一眼,觉得自己在梦里,梦见了梦里的人,醒来发现不必再梦,原来梦的梦里不是梦,而是真有这样柔艳的女子,掌灯照梦醒。 温柔看见这个女子,被灯光一映,柔得象自己的名字。 她自己在小的时候,曾梦想过自己长大后,是一个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云裳玉佩,惹人爱,但她越是长大,越是俊俏,却是越爱飞腾,越是走英侠放任的路子。 这样一看,她觉得那是另一个自己,不过早已分道扬镖,她是她,自己是自己,只有在遗憾的梦里才相见。 温柔初见这女子,便觉得自己是白天,这女子才是晚上。 由是,温柔、王小石、那女子都不禁问了一声:“你的……?”然后他们三人不约而同,都望向白愁飞。 白愁飞耸了耸肩道:“我也不知道。” 他指了指到在地上一个被制住穴道、手里还执着刀的船夫,“或许,他会告诉咱们知道。” 局面已被白愁飞控制。 他原先跟王小石同在船上,只待一有风吹草动,他就立即有所行动。 可是,那艘船一直都没有什么动。 初更刚响,白愁飞突然想起一件事,全身一震:不好了!船上没有动静,不代表里面没有发生事情,那些有所图谋的人本身就潜入船上,而且又是老江湖,真要有歹意,绝对可以做到不一草一木。 白愁飞当下也不唤王小石,已掠到岸上,再自岸上纵上大船,他一入船舱,鼻端猛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心中一沉,果然发现几名仆役,浑身浴血,竟是在梦中被人杀害的。 白愁飞暗恨自己迟来了一步,却听舱室内有一清脆如断冰切雪的女音道:”你们要害的不过是我,残害无辜算得上什么英雄好汉?”只听一个声音邪浊蝶笑道:“我们不算英雄,也不想充英雄,七下的命令是截杀你,不过你听大爷的话,却可以只叫你乐,不叫你死。” 只听那女子冷哼了一声,然后是几个七嘴八舌夹着粗言秽语,以及一些叫慌惶的声音。 白愁飞俯近窗前一看,只见里面有六、七个大汉,正把三、四名女子围了起来,狎笑谑弄,只有一名女子,穿着水绿薄纱宽袍,露出贴身深黛滚蝠花边的一角亵衣,酥胸半露,肤若凝脂,匀柔光致,活色生香,使大汉们全看直了眼,但她紧抿着唇,虽然睡梦中逢巨变,但见她寒神霜靥,凛然不惧。 只听一名大汉笑嘻嘻地道:“七早已暗捎着‘六分半堂’那姓赵的,姓赵的这几日老撮着你,不知要打什么鬼主意,却是鬼使神差,给鬼似的落荒而逃,不然的话,今晚这轮流穿靴儿的快活事儿,真还轮不到咱们呢。 现在倒方便。 你就别想人来救你啦,你带来的几个不中用的家伙,全吃了我们在晚饭上的加料,一个个睡得像猪,都给我不费吹灰之力送上了西天。” 那女子冷笑一声:“‘迷天七’名闻天下,他手下的弟兄却干这见不得光的事儿。” 一人怪叫道:“哎呀,你瞧,这女娃子牙尖嘴利,居然数落起咱们来了。” 另一任则怪声怪道:“大小姐,我们都知道你船上有几个脚色很有两下子,在江湖上叫得响字号,可是咱们比脑、不比力,你既上了贼船,就怨不得贼奸。” 一个心急的盗匪叫道:“者老大,这女子我愈看愈爱,真是心也痒手也痒全身发痒,你让了给我先上,我记着你恩典。” 又有一人岔道:“你算老几?下辈子才轮到你,要嘛,者老大先上,咱们按照辈份,一个个候着。” 那心急的汉子喉道:“那怎得了?这水滴滴、粉揉成的大姑娘,轮不到几口子就呜呼了,怎轮得到我?这样子放明了让老子吃瘪,刚才见红的时侯,老子一刀一个,不在人后,而今就没咱的事,这不是个钟无艳么?”众人都哄笑起来。 一个说:“没法啦,谁教你是老么?”一个道:“欺你又怎样,剩一口让你快活,你就当是在路上拾得个大元宝了;要是没剩的,你也可以抱着干一把独劲!”还有一人说:“这可不行。 这娘儿越看越美,我金银珠宝都不要,我只要她。” 另一人建议道:“不如我们自己来个大抓阄,谁抽着,谁就独占,一块鸡腿,八个叫化一人一口,什么都不剩啦,不如让各自碰碰运,这样最公平。” 一人咕噜道:“也好,万一阄不着,还有几个丫头,是雌儿总有暖枕的。” 那“老么”附和道:“好啊好啊。” 那姓者的却道:“不行,要不按辈份,也得按排行,辈份排行都不按,咱们按年岁,谁年纪大,道形高,谁就拔头筹。” 另一人却振声道:“为啥要比大,不比年轻?”原先倡议要抓阄的那人又道:“不如让大小姐自己选,选她贴心的,这样谁都没话说。” “对呀,对呀。” 于是六个丑哈哈一起拥向那女子,七嘴八舌地说:“小姐,你看谁好?”“我呀,我最有本领,牡丹楼里的姑娘们都不舍得放我走开半步呢。” “别找小白脸哟,俺有良心的,俺最有有你的心。” 那女子水灵灵的眼珠往一群生得丑恶诡的匪徒脸上一扫,那六名恶匪灵魂都飘飞了半天,女子道:“我最仰慕英雄,你们谁的功夫好,才是英雄。” 白愁飞在外面听得喝一声采,没想到这富贵人家的小姐,遇上绝境仍那么镇定应变。 那“老么”叫道:“好哇,比武就比武,老子也不怕……”那者老大却扬手就是一记耳刮子,骂道:“这女子居心忒毒!要咱们先来个窝里反,你还跟着起哄!”女子夷然一笑道:“什么?窝里反?我一介弱女子,随行的人,不是死的便是不能动的,你们怕什么?我见你们英雄,敬你们胆色,只想看看你们的本事,又不是要你们自相残杀,要是你们害怕,当然也不必比了,谁是老大,谁就占便宜。” 那刚才一再提议的汉子道:“有便宜不怕占!去他娘的尿壳蛋,谁不敢比武,谁就站一边。 咱们拳头上输得,女人眼里输不!”大伙儿都跟着起哄,眼看就要动手。 白愁飞暗忖:也好,且看这弱不禁风的女子,如何打发这一干有勇无谋但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忽听身旁有人低喝一声:“谁?!”白愁飞心里叫了一声:惭愧!他太专神于舱内的人,以致忘了身边的事,叫人窥破,这对他而言,可以说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那人喝了一声,第二声还未发,白愁飞一个箭步,一指已扣在他喉颈上,”喀”一声,那人喉骨立时碎了,舱内五人闯出来得时侯,只见一个身影噗跌入江中。 这五人掠了出来,见同伴惨死,还未发声,白愁飞一指戳在另一人印堂上,那人惨呼一声,便是王小石和温柔所听到的呼叫,俟他俩掠上这艘大船时,那七人里,有五人已死在白愁飞指下,尸身被踢落在江中,一人被白愁飞所制。 剩下的一人,本来在船舱里监守那女子,外面战斗一起,这“老么”伸脖子往船窗外张望,女子忽“哎”一声,“老么”想过去挟持,头还未缩回窗里,女子把竹子一扯,罩落在“老么”头上,在“老么”手忙脚乱的当儿,女子过去拔出袖里的利刃,往“老么”心口就是一扎。 女子一刀得手,脸色发白,抚着心口,退了几步。 “老么”哎哟一声竟丧生在一个不谙武功的女子刀下。 这时,白愁飞已抓住“者老大”,走进舱来。 王小石和温柔也掠了进来。 九、风色、月色.人影、舞影 船上的场面重新收拾。 五个婢女老妪,死了一个,活着的四个,全被吓得六神无主。 八名仆役护院,被下了迷药,死了六人,只剩两名,用水泼脸,摩皮擦鼻,才徐徐苏醒。 倒是那位丽人,镇定如,叫几名婢女分别救人的救人,点灯的点灯,她先向白愁飞揖谢,再盈盈走入内房,换了一件橘黄色衫裙出来,请三人上座后,她坐在末首,要老妈子备宴酬谢白愁飞、王小石、温柔三人。 白愁飞见她吩嘱仆人收拾局面、处理死尸、备宴斟酒、打点一切,镇静从容。 刚才凶险恶绝的事,似乎未发生过一般,知道她器识手段过人,然而她又不会武功。 看她盈盈娇态,弱不衣,眼眸乌灵如梦,眉宇间又有一股掩映的悒色,谈吐得,自蕴风情,而且还在笑盼间流露一抹稚,白愁飞和王小石越发认定她并非平常人家的女子。 那女子请教了姓名,便向三人谢道:“今晚要不是你们三位,小女子可不堪设想,唯求速死,这大恩大德,活命之情,小女子永志不忘。” 她话是向三人说,但在说话时盈盈地凝了白愁飞一眼。 白愁飞觉得她眼里氤氲着梦,深深的、黑黑的、柔柔的。 王小石笑道:“这可不是我们救的,我跟温女下侠误打了一场,要不是白兄见得早,恐怕……”他不象白愁飞曾在船舱外面看清楚里面发生的事,所以到底情况如何,他也不甚明白,只知道一个女孩子,面对七名凶**狠毒的强盗,情形当然是非常凶险。 白愁飞忽道:“这七人都是凶残之徒,在各处**烧杀,后聚啸一起,投入‘迷天七’的旗下,合称为‘七煞’,这七人一起向你这条船下手,显然早有预谋,却不知为了什么缘故?”那女子嫣然一笑,道:“这什么‘七煞’的,在恩公手下,都像不堪一击的鼠辈。” 白愁飞自恃一笑,道:“刚才我在窗外,听他们说起,似乎跟‘迷天七’和‘六分半堂’都有关系,‘迷天七’是一个神秘的帮派,自开封起家,爪牙伸布各省,拥有相当不可忽视的势力,‘六分半堂’更是天下第一堂,连天子也得容让他几分,却不知怎么会跟这‘七煞’扯上关系?”女子柔笑道:“我对江湖上的事,懂得不算多。” 她接下去却语出人:“你何不找者天仇问问。” 王小石道:“谁是者天仇?”白愁飞道:“者天仇便是这被擒的匪首。” 他补充一句:“我虽然知道他们叫‘七煞’,但他们的名字,我一个都不晓得。” 王小石眼睛亮了:“我也不晓得。” 温柔不明白这两个男人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明白多知道一些事会受人尊敬,也说:“我倒听说过。” 白愁飞道:“哦?”温柔翘着红唇,道:“者天仇是‘七煞’之一。” 白愁飞问下去:“还有呢?”温柔心头有点着慌:“他是个男人。” 白愁飞继续问下去:“是么?”温柔了,耍赖着说:“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白愁飞仍然问道:“他犯过什么事情啊?”女子微眄着白愁飞,又笑看温柔,忽然把话题接了过去:“象者天仇这人,一般名门正派的女子,怎会把他干过的无行恶事尽记在心?市井草莽,才会打听这些残怖劣行。 温女侠不记详细,反而显出兰心慧质。” 温柔不加思索便道:“就是嘛。” 对那女子嫣然一笑道:“姊姊你也算有点见识,叫什么名字啊?”女子敛衽道:“我姓田,叫田纯。” 温柔道:“哦,叫田田纯,好好玩。” 女子摇手柔笑道:“不是,叫田纯,姓田,名纯。” 温柔看到她灯影下那柔顺而软服的乌发,像黑瀑也似的,跟黛眉和眸中的两点漆黑,全乌黑得可以映照出灯火的容颜来,艳地说:“你好黑的头发。” 她却没有去说她像星子的眼睛。 田纯笑了,她用象水葱般的手指,抹了抹侧发,那姿态像一次美丽的坠瀑:“妹妹的笑靥像朵花。” 温柔笑了笑,笑得直比衷心还要衷心:“你说我像朵什么花?”田纯的眼睛蕴着笑意去喜滋滋的温柔,说:“像朵牵牛花。” 温柔这次笑得吱咯吱哎的,一面笑一面道:“你笑我声音大。” “才不是呢,”田纯道:“其它,所有好看的花,盛开的时侯,跟你都像。” 温柔话兴子可全引开来了:“对啦,以前,我家院子,了很多很多的花,有……”忽听白愁飞截断道:“牵牛花,你天花乱坠地说完了没?”温柔乍听有人叫她做“”,兴奋多于一切,也忘了生,不过觉得打断了她的话兴,禁不住要白他一眼。 白愁飞不理她,只向田纯问道:“田姑娘,我想借你这儿,审问一个人,如果你看看不忍,我带灰船上去审,也一样方便。” 田纯回过眸来,左颊染着灯色,幽艳两个字迅即在白愁飞心坎里撞击了一下。 田纯道:“方便的。” 白愁飞把者天仇揪了过来,手一放,者天仇便软趴在地,温柔瞪着眼道:”这就是穷凶恶的‘七煞’老大者天仇?”白愁飞铁青着脸色,冷冷沉沉地道:“他仍是无恶不作的者天仇,只不过是死了的者天仇。” 他若有所思地道:“再凶恶的人,死了之后还是一个对任何人都伤害不了的人。” 王小石看了地上的死人一眼,便道:“你没有杀他?”白愁飞道:“没有。” 王小石道:“你封了他的穴道?”白愁飞道:“所以他也杀不了自己。” 王小石一掀地上死者的眼皮,再撑开他嘴看看,仔细瞧了瞧,说道:“他是中毒死的。” 白愁飞道:“或许他牙缝里早就含了毒药。” 温柔显然不喜欢看到这个死人:“难看死了。” 田纯道:“或许者天仇不想被逼透露些什么,见被白大侠擒住,便只好含毒自杀。” 白愁飞看了看地上的死人,双眉一合又挑扬了开来,耸了耸肩道:“也只好作这样的解释了。” 者天仇一死,线索便告中断,白愁飞听赵铁冷说过,本来还有一件大事要办,却不知是不是此事?这跟田纯又有什么关系?赵铁冷既负伤而去,“迷天七”因何又派手下来劫田纯?这都是为了什么?于是四人交谈了起来,这才知道田纯是京里一个宦官的千金,这次探亲归返,便遇上这样的事情。 王小石和温柔知道“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为了巩固势力,不惜朝臣命官朋勾结,看来田纯可能也是被意外卷入,而且连京城里的“第三势力”“迷天七”也似有意插手此事。 开封府里可热闹了!四人谈了两个更次,可是相见恨晚,十分投契,田纯正好也要返京,她身边连折损了数人,为免麻烦,大家都反对报官,温柔建议不如结伴同行,一路上她可以保护田纯。 田纯很爱惜地看着兴高采烈的温柔,笑着说:“好啊,一路上有妹妹的保护,做姊姊的倒可横行无忌了。” 温柔站过去,让田纯的乌发挨着自己的身子,她掬起一把柔发,傲孜孜地道:“这一路你有我,啥都不怕。” 王小石看见田纯柔艳的笑意,巧巧的秀颔笑的时候,带着一抹稚,跟温柔娇丽中带出英,恰好成了花好月圆、高山流水似的一对儿,相映自得意趣。 他这样看着,心意也温柔了起来。 田纯用眼梢瞥了白愁飞一下,向王小石笑道:“不知道一路上会不会烦了两位。” 王小石微微笑着:“结伴而行,求之不得。” 转首去看白愁飞。 白愁飞却踱到船头去看月亮。 江心月明。 江水滔滔。 快天亮的时候,王小石和白愁飞都过对船去歇息。 温柔则留在大船上甜甜地睡着了。 田纯却不带一点声息地站了起来,在妆台前,扪着铜镜,照出一个像幽魂狐仙的脸蛋儿。 这幽艳的脸靥却没有笑容。 她端正、严肃地,甚至略为带一些紧张地,把发上一支跟头发完全同色的黑夹子卸下来。 她用纤秀的手指和指上细长的指甲,轻轻地剔着那一枚“发夹”。 “发夹”一边是钝的,一边却是尖的。 针尖在灯下闪着淡蓝,偶尔在灯光反射蒙出一片疑真似幻的七色彩。 她又摘下云髻上的一支金钗,旋开钗头,把这支曾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往者天仇脑后戳了一下的蓝彩夹针,小心翼翼地塞入钗心里。 然后才又照了照镜子,团团浮现了一个迷样的笑容。 她肯定一件事:除非是把者天仇的头发全部剃光,详加检查,否则,谁也不可能找到那一个细小的针孔。 她可以放心了。 然后她踱出窗舱外。 芦苇尚未全白,野鸡宿之处有静静的拍水声。 月亮清明得像照明事间所有事。 所有的事。 包括她的衣服、她的脸、她的心。 他们在同一条船上,结伴而行,在一起吃,在一起喝,在一起笑,在一起闹,在一起谈江湖上快意恩仇的传说,在一起谈武林中莫可耐何的故事。 白愁飞似乎没有先前那么傲岸,一如他自己说的:“一个人笑多了,就傲慢不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这几日来他笑多了一些。 田纯却更柔艳了。 有时候她跟这些新相知闹得就像个小女侠,她能喝,白愁飞和王小石都喝不过她,她也可以摇骰子,豪兴得像个赌坊的小老板娘。 不过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在一旁,亮着水灵水灵得眼,在巧巧倩倩地笑着。 有时候在笑看温柔。 温柔常带着少女的娇戆,闹得像一尾爱笑而易受伤的鱼。 王小石呢?王小石在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真诚地投入,真挚地交往,但也忽然觉得:这一趟江湖行,他仿佛已捉到了真谛,几个宗师在年少时,在明月清风、江上舟中、会过聚过,不管他年是不是相濡以沫、相依为命,还是相忘于江湖、不见于天地之悠悠,但总是在一起过、开心过、热闹过、没有隔碍地度过了一段时日。 有一天晚上,皎皎江月依旧照在波心,照在人脸。 温柔笑道:“到了京城,你们要干什么?”大家都没有说话。 温柔又来指定对象。 “你先说。” 她指着王小石。 王小石微含笑意:“去碰碰运。” 白愁飞仰首望月:“去闯一番事业。” 田纯忽然幽幽地道:“是非要有一番功名事业不可吗?”白愁飞断然道:“男儿不能开万事功业、名扬天下,活来有什么意思?”田纯有些惶措地抬头,有些纤痛凳:“活得快乐、平安,那不是很好吗?”“那是没志的想法。” 白愁飞负手昂然道,“我不是。 在我而言,平静是痛苦的,渔樵耕读,不如一瞑不视,何必浑浑噩噩度日子!”王小石却说:“我只要试一试,是不是一定有千秋名、万事功,我不在乎,不过,不试一试就放弃,总有些遗憾。 你呢?你去京城干什么?”“我?”田纯纯纯地一笑:“我不是赴京,我只是回家。” 她眨着眼睛、像星星从漆黑的苍穹掉落在她眼里,“回家就是我的心愿。 妹妹你呢?”温柔想了想,忽然有点扭捏起来,竟脸红了。 “嫁人?”田纯调笑道。 温柔嗔道:“你呀,你才是想疯了。” 田纯又道:“哦,你这辈子不嫁人?”温柔赧赧地道:“我先找到师兄再说。” 想起温柔有个名满天下的师哥苏梦枕,王小石觉得后颈有点痒,白愁飞也觉得有些讪然,于是他道:“田姑娘,面对如此美景良辰,弹首曲子好不好?”田纯侧了侧头,笑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弹琴?”白愁飞道:“这样美丽之的手指,不会弹琴才怪!”田纯道:“谁说的,我这十指还会杀人呢!”说罢盈盈地起身,白愁飞仍笑着调侃说:“我信,我信!”田纯取了一架烧焦了一般的古琴,咱们铮琮铮琮地抚了几下琴弦,王小石脱口道:“好琴!”田纯巧巧一笑,流水似的琴音,自十指弹捺下而出,像江山岁月、漫漫人生、悠悠长路、荡荡版图。 白愁飞忍不住低唤了一声:“好指法!”王小石一时兴起,掏出一管潇湘竹萧,幽幽地吹奏,和着琴音,伴奏了起来。 白愁飞忍不住舞了起来。 在月光下,他衣袂飘飞,直欲乘风归去,唱着一首乍听琴韵萧声便谙的曲子。 预知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 白愁飞随谱的词飘逸而逝。 就在这样的江上、月下、风中、船里,一萧一琴酣歌舞,兴尽意犹,一曲既罢,三人相视一笑,温柔饮恨似地说:“可惜我不会跳舞奏乐,什么都不会,姊姊你真行。” 田纯安慰她:“你可以唱歌啊。” 温柔嘟着红唇道:“不行,少时在家里,我张喉咙才唱了两句,笼里的百灵鸟都病了两天,我要一开金口这么一唱,你们琴弹不下去了,萧吹不下去了,跳舞的一定跳到海里去了。 她这样一说,把大家都逗得笑了起来。 这一晚的风色、月色、歌声和舞影,开心欢颜,都留下不尽的风情。 第二天,白愁飞和王小石从他们的船里走上岸边大船时,发现船上的婢仆箱箧全不见了,只剩下仍在罗帐里恬睡的温柔。 田纯也不见了。 只留一张恰似有泪痕的素笺。 笺上不留下片言只字。 十、人鱼 如果四个人习惯了在一起,有一天,忽然少掉了一个人,会有什么感觉?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只戒指,初戴上去的时候,总会有些不习惯,可是一旦成为习惯了的时候,再把它除下来,就会觉得象失去了什么似的。 更何况不是戒指。 那是一个女子。 一个天真稚、温柔多才、而且还会脸红、有点焦躁的女孩子。 有一天她走了,连半句话儿也不留。 剩下的三个人,有什么感受?温柔得不住咕哝着骂:“田纯这算什么了?招呼也不打,就影儿都没了,她怎么能这样子!她怎么能这样子!”王小石心里也难受,只道:“也许她有事罢,也许她是有苦衷罢,其实,咱们也不路,有事可以大家一起办,有苦衷也可以言明,不过,”王小石一面替她解释,一面又驳斥了可以原谅她的理由,但还是忍不住替她找借口:“有些事,恐怕人多反而不便,既然有苦衷,又怎能告予人知呢!”他很快地发现白愁飞并没有答腔,而且是阴沉着脸,在静泊的江边垂钓。 王小石也向船夫借了鱼杆、鱼丝、鱼钩、鱼篓,坐在白愁飞身旁钓鱼。 温柔才没有那么好心思。 她到岸上逛市肆看热闹去了。 良久,白愁飞没有钓着鱼,王小石的鱼杆也未曾动过。 白愁飞没有说话。 王小石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陪他钓鱼。 岸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两人却只静静坐在堤边,垂着长丝。 岸上绿柳,随风摇曳,垂拂波心,遥远翠峰峦叠,白塔映江,皑云蓝天,晨光如画。 两人始终都没有说话。 到了晌午,温柔手拎了东一包、西一堆的好玩事物,兴高彩烈地回来,便要催船开航了。 王小石说:“不再等一会吗?”白愁飞头也不回,只说:“不等。” 日头照在他的华衣上,却有一寂静的感觉。 三人在船舱里用膳,有一碟是糖醋鲤鱼,温柔嘴馋馋的,笑问:“我猜是哪一个钓的?”她用筷子指着王小石:“你!”王小石摇头。 她垂眸侧头,眼珠儿一转,又指着白愁飞:“一定是你!”白愁飞自是不答理。 温柔得啪的放下筷箸,努着嘴懊恼道:“两个都不是,是鱼儿自己跳上岸来,自行炒成一碟不成!”王小石迅目瞥了白愁飞一眼,向温柔道:“不是我,不是他,只是船家买的。” 温柔这才想通了,不解地道:“咦?怎么你们钓了半天,什么都没钓着?”说罢就迳自吃个津津有味。 白愁飞呷了一小口酒,回目问王小石:“怎么你也没钓着?”王小石反问:“你呢?”白愁飞道:“我的鱼钩没下饵,饵不足取,鱼是不会上钩的。” 王小石道:“我不是去钓鱼的。” 白愁飞道:“不去钓鱼,难道去被鱼钓?”王小石笑了:“我只是去看鱼的。” 他说,“鱼在水里,悠游自在,何苦要钓它上来?我们又不是非吃它不可,如果水里游的是人,下钓的是鱼,那又如何?”白愁飞道:“但现在明明我们是人,它们是鱼。 这世上的人一生下来就分有贫贱、富贵,也分聪明、愚笨,有幸不幸,到日后弱为强欺,理所必然,如果鱼是人,人是鱼,鱼也一样把人钓上来。 既然你我不是鱼,鱼就合当遭殃,世事大都如是。” 王小石望着岸上绿女红男穿梭纷忙,摇首笑道:“我们不是鱼?天公不正养了一大缸鱼,只看几时要抓一尾上来蒸的烹的煮的罢了!”白愁飞冷哼一声,道:“可是我既下了钩,就要钓到鱼儿;如果被鱼拖下了水,或反被鱼钓了,那不是因为我的手不够稳,我的饵不够瞧,而是因为我本来诚意,不想钓它,反给它溜了。” 话未说完,温柔已夹给他碗里一个大鱼头。 温柔笑道:“你们人啊鱼的,不知是不是在堤上钓鱼闪了鱼仙,迷了鱼美人!来啊,先把鱼头吃了再说罢!”白愁飞望向碗里,只见碗沿搁着的鱼头,正以死灰色眼珠瞪着他。 京城较近,众人上了岸,打算由陆路走,三人以两百七十两银子,买下了三匹脚程有力的良骏,都是白愁飞付的银子。 王小石过去牵马,温柔向白愁飞道:“不如雇轿子罢,大热的天,这样路,敢情把人晒得皮焦唇裂。” 白愁飞没有好道:“你肉嫩,自己去雇罢,江湖风霜可不是让你这大小姐寻乐子的!”温柔睁着一双美目,嗔道:“你们两个大男人,难道就这样狠心地让一个女孩子被风吹、日晒、雨淋、尘染吗?”白愁飞爱理不理地说:“像你打扮成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只在有便宜时就当女的,有快活时便充男的,还要我把你看作身娇贵的大姑娘不成!”温柔连吃了两次钉子,不由得她不恼,“你这算怎么回事?几天来,黑脸玄檀似的,谁得罪你了?告诉你,本姑娘可不是惯受的,也不惯让人出的!”白愁飞冷笑道:“我也不惯服侍大小姐的。 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可要在马上程。” 温柔一听更,心头就越发觉得委屈:“你不服侍大小姐,就光服侍田小姑娘?人家只字不留就走,难为你还又歌又舞的,姑娘可不领情,你就黑了几天嘴脸,要真的有,跳下河去寻个痛快不好,何必在我面前充字号,称男儿本色!”她这一番话,说得白愁飞按捺不住,正刺中他的伤口,于是大声道:“我服侍谁,我高兴,你管不着!王小石留你,我可没留你,你大可以痴缠着他,天涯海角跟去,跟我可毫不相干!”温柔也被刺得好伤,简直是被刺着了骨髓,得一张脸都红了,恨恨地道:”你好,姓白的,你得意!我就一个儿走,咱们开封府里见!”白愁飞袖手哑然道:“好啊,请便,我就不送了,小石头正好回来,要不要扯他一道?”温柔得噙着眼泪,一蹿身,就上了马,把绳抢在手里,打马而去。 王小石不明究里,怔立当场,望着那远去的动影出神。 隔了好半晌,白愁飞才向王小石歉然道:“小石头,这事是我不好,把她给走了。” 王小石有点失魂落魄地道:“她……她还会回来么?她独自去京城么?”白愁飞喃喃地道:“……我不知道。” 王小石以为温柔也会像上次在汉水旁一般,终会悄悄地回来。 可是没有。 温柔再也没有回转。 他们没有马上出发,多等了两天,结果还是一样。 白愁飞只好和王小石并骑赴京。 在京城,有一切好玩的事物,有任何可能的会,有千金一掷的豪赌,有一笑倾城的美人,有仅在幻想中出现的一面,也有令人完全想像不到的一面。 在这大城市里,也是活力的源泉,暮的蒸笼,既是功名的温床,也是罪恶的深渊;是英雄得志之地,名士得意之所,亦是志士颓靡之处,好汉落魄的地方。 自古以来,多少英雄好汉,文人士,来到此地,想一朝成名,一展身手,以图平步青云,衣锦荣归,但总是成功者少,失败者多。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成功才显得特别可贵。 也就是因为这样,各地精英云集在京城里,要崭露头脚,除了过人之能,还要看时势,要靠运。 所有的英雄,都因时势而成的。 天下最不可为者,莫过于逆势而行。 逆势逆时,往往不只是士倍功半,而是徒劳无功。 逆势寸步难行,但天下最微妙者,也莫过于势,一般人以为是逆者,你只要先行一步,待大势突变,你就变成先知先觉,独占鳌头了;许多人往顺势处一窝蜂地钻营,到头来时势忽,反落得一场空。 谁知道时势今天趋向哪一边?明日又站在哪一面?谁知道今天走的一步,看来是绝路,但在十七、八步后,忽然成了一条活路?谁知道自今天走的是死路、还是活路?谁能知明天的成败?白愁飞不知道。 王小石也不知道。 所以,他们到了城里半年,仍然不得志。 世间有许多事情,纵再聪明绝顶的人,也得要时间的摸索,经验的积累,成败的教训,才会有柳暗花明、游刃有余的一天。 白愁飞和王小石是能人。 一个能人总有出头的一日。 “能人”本身就包括了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有能为,可是,“能人”也一样可能被忽略、被蒙尘、不被重视,也一样要度过历劫受艰、才不遇的过程。 他们是有一身本领,但来到这个陌生的大地方,总不能靠杀人而扬名;如果他们这样做除了被衙差追捕,甚至引致宫廷内的高手追缉之外,一无好处。 他们知道城里的“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无时无刻不在明争暗斗,但那是另一个世界,和他们两人无关。 他们虽然并不得志,但两人在一起,一起度过许多风和雨,成了知交。 知交是什么?知交是在忧患时让你快乐起来,而在你冷时送炭、天热时送雪,有时也会在锦绣里添几朵花的人,但绝不会送错。 雪中送炭固然重要,但锦上添花也十分必要。 知交也从不会要求对方付出什么。 因为只要对方是知交,便根本不会作出要求、不必作出要求。 王小石和白愁飞一起来了开封府,一齐被这地方的人排斥,一齐逐渐熟悉了这个地方,一起潦倒失意,一起醉倒街头……他们也一起获取了不少经验,认识了不少人。 直至白愁飞手上的银子,快要用完……直至一个雨天这样的一个雨天。 白愁飞刚在市肆摊子上卖了几幅字画。 他写得一手好字,也画得具派,但他就是没有名。 没有名,字画就得贱出售。 要活下去,就得要钱,白愁飞可卖画,也不屑去做那些不必本钱的买卖。 他在返回“大光明栈”之前,先兜去“回春堂”里看看王小石。 王小石在“回春堂”里当药师,“回春堂”是老字号的药局,他偶尔也替人接骨疗伤,甚有神效,在这方面,倒颇受药局东主的赏识。 对王小石而言,这也是一“卖艺”,但总比“卖剑”的好。 白愁飞挟着几卷字画,折到“回春堂”时,王小石也正好要休歇了,两人如常一般,要走到“一得居”去叫几碟小菜,加上一壶酒,谈文论武说天下,这是他们来到京城之后,最快活自在的时候。 可是,在他们两人会合了之后,雨就开始下了起来。 开始只是一滴、两滴、三滴,后来密集了起来,天灰暗得像罩下了罗,连飞鸟也惶莫已,路上行人纷纷抱头鼠窜,王小石和白愁飞知道雨要下大了,“一得居”又在长同子集那儿,这地头只是苦水铺,全是贫民寒窟,没处躲雨。 两人用袖遮着,窜入一处似被火烧过的残垣里,那地方虽布满残砖朽木,杂草丛生,但还有几片罩顶瓦盖,未曾塌落,还可以作暂时避雨之地。 两人狼狈地掠入这片废墟子里,匆忙地抹去襟发上的水渍,更怕沾湿了字画,白愁飞解下巾帕,抹干水迹,王小石也过来帮忙,墟外雨下得越发滂沱,墟内越发灰暗,两人心里都掠过一惨淡、失落的感觉。 大概这就是失意的心情罢?两人竟为了几幅可换取蝇头小利的字画,如此紧张!两人都同时感觉到对方所思,苦笑了起来。 这笑意其实并不十分苦涩,只是十分无奈。 英雄落难时,最不喜欢谈落难,这跟凡人稍遇挫折,就埋怨个没完是不一样的。 所以他们只好找话说。 王小石抹去发上的水珠,笑道:“这雨,下得忒大了!”白愁飞伸长脖子张望天色:“这雨可得要下一阵子”忽然看见四个人,冒雨跑了进来。 经过这废墟前的一条小路,一旁尽是枯竹苇塘,另一旁则是民宅破居,这小路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将军胡同”,这四人便是从墙角旁闪窜出来的。 由于躲雨之故,行色匆匆,白愁飞也不觉诧。 四人进入废墟里,两人留在入口处探看,两人走了进来。 进来的两人中,有一个甚是高大、威猛、相貌堂堂,精光矍矍的眸子往王小石和白愁飞横扫了一眼。 另一人忽然咳嗽了起来。 咳得很剧烈。 他用手帕捂住嘴唇,呛咳得腰也弯了,整个人都像龟缩了起来,连听到他咳声的人都为他感到断肠裂肺的艰苦。 那高大威猛的人想过去替他揩抹淋湿了的衣发。 咳嗽的青年摇首。 他手上的白巾已沾上目一染红渍,而他双眸像余烬里的两朵寒焰。 王小石向白愁飞低声道:“他的病害得可不轻。” 白愁飞道:“我们也快害病了。” 王小石问:“什么病?”白愁飞道:“穷病。” 两人都笑了起来。 白愁飞道:“难怪有人说穷会穷死人,再这样穷下去,别的不说,志便先被消磨掉了。” 王小石道:“人说开封府里卧虎藏龙,看来,很多虎都只能卧,许多龙仍在藏……”这时候,那青年咳嗽声已经停了,只是胸膛仍起伏不已,一步挨一步地走到王小石和白愁飞身边,三人横一字平排似的,都在茫然地看着外面交织成一片灰蒙蒙的雨。 雨仍下着。 下得好大。 好大。 十一、雨中废墟里的人 白愁飞望着雨丝,牵动了愁,喃喃自语地道:“好大的雨。” 王小石在旁不经意地搭腔道:“雨下得好大。” 那病恹恹的公子居然也凑上了一脚,凝望着在檐下挂落眼前的雨线,道:”真是场大雨。” 三人都同是在说雨,不禁相视莞尔。 外面尽是雨声。 一位老婆婆,衣衫褴褛,白发满头,蹲在墙角,瑟瑟缩缩地大概在拾掇些别人废弃的破罐烂毡。 一面崩败塌落得墙垣上,经过一只蚂蚁,那高大堂皇的汉子看它足足爬了半天,被外面刮进来的风吹着了也停,被外头卷进来得雨溅到也停,忍不住伸出食指,想把它一指捺死。 那病容满脸的公子忽道:“茶花,你等不耐烦,也不必杀死它;它没犯着你,又没挡着你,它也不过同在世间求生求活,何苦要杀它?”那高大威猛的人立即垂下了手,道:“是,公子。” 那公子其时年纪不大,脸上却出现役似大人观察小孩子时候的有趣表情,问:“你怕花无错找不到古董?”那高大威猛的人不安地道:“我怕他会出事。” 脸有病容的公子望向被雨丝涂得一片灰暗的景物,双目又沁出了寒火:“花无错一向都很能干,他不会让我失望的。” 那瘦骨伶仃的老婆婆,可能是因为天转寒更逢秋雨之故罢,全身格格地打着颤,披在身上的破毡也不住簸抖着。 那公子道:“沃夫子。” 那两名在近阶前看雨的汉子中,其中一名帐房先生模样的人即应道:“是。” 病公子道:“那婆婆也可。” 沃夫子即行过去,掏出两锭银子,要交给那惨的婆婆。 老婆婆大概毕生也不曾梦想过有这样的施舍,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时候,忽听剩下一名在檐前看雨的汉子低低唤了一声:“公子。” 喜色在病公子脸上一闪而没:“来了?”这汉子转过脸来,只见他半边脸黝黑,半边脸白嫩,向病公子身后的残垣一指,“花无错来了,他背上还背了一个人。” 王小石和白愁飞都微微吃了一。 原来这汉子不是“看见”有人来了,而是“听出”背后有人走近;在这滂沱大雨里,来者又步伐奇轻,连白愁飞和王小石都不曾听出有人逼近。 茶花也循这汉子指处望去,也高兴地道:“花无错背的是古董,古董给他擒住了。” 病公子微微地笑着。 王小石和白愁飞相觑一眼:原来古董不是古董,而是人。 花无错背着一个人。 在雨里像一支破雨裂的箭,俯首就冲进废墟来。 他一来就向病公子跪禀:“属下花无错,向楼主叩安。” 病公子淡淡地道:“我已经一再吩咐过,这虚礼,谁也不要再行,你要是心里尊重,便不必在口头上奉承,楼子里全以平辈相称,更何况还在敌人重地!你难道忘了吗?”花无错道:“是!公子。” 白愁飞和王小石惨骇更甚。 原来眼前这个满脸病容、呛咳不已、瘦骨嶙峋、神色却森寒冷傲的人,竟然就是名动天下的“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没想到却在一个雨中废墟里,遇上了这武林中的传奇到了神奇的人物。 只听苏梦枕又问:“事情办得怎样了?”花无错道:“古董已经押来了。” “很好,”苏梦枕道:“弄醒他。” 花无错双手疾戳,在那被擒者的背上点了几下,又迎脸掴他四、五记耳光,茶花在檐下水畦舀一把水,“霍”地泼在他的脸上。 那人悠悠转醒。 苏梦枕冷冷地瞧着他醒转。 那人一睁眼,看见面前站的是苏梦枕,震了一震,失声道:“苏……公子!”苏梦枕侧首看进了他的眸子里:“古董,你果然有胆色,可惜没有义。” 古董猛地摇头,苦笑着说:“公子明鉴,公子一向对属下行止,了如指掌,公子身边的六大亲信里,要算我的胆量最不行!”“你不行么?”苏梦枕神色里隐带一郁燥的寒傲,就像冰里的寒火一样,”你行的。 就算是现在,你眼色里也没有真正的惧意。 我倒一向看走了眼。” 古董一味地道:“公子明鉴,公子明鉴。” 王小石向白愁飞低声道:“那是他们‘金风细雨楼’内的纠葛,我们还是避一避的好。” 白愁飞冷然道:“外面正在下雨。” 王小石踌躇了一下,白愁飞道:“开封府也不尽是他们的天下。” 他停了一停又道:“我们脚下占的位子也决不算多。” 这一句话倒提醒了王小石。 王小石压低声音道:“这苦水铺倒一向是‘六分半堂’的重地,苏公子在此处拿人,可以算是身入虎穴。” 白愁飞点头道:“连‘金风细雨楼’的楼主都亲自出动,决不会是小事。” 只听苏梦枕沉声道:“现在,沃夫子、师无愧、茶花、花无错和你,只差了一个杨无邪,五个人会齐来了,你来告诉我,我一向待你不薄,因何你脸也不翻就将六个分舵四百多人,全骨头不剩地卖给了‘六分半堂’?”古董垂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茶花在一旁冷笑道:“你没想到会给我们逮住罢?你以为躲在于‘苦水铺”里,就可以缩着头享尽富贵荣华?你既能把楼里千多人变成孤儿寡妇,你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会把你揪出来!”苏梦枕道:“要不是花无错,我们也不知道‘六分半堂’在‘苦水铺’的实力,近半月来已转移阵地,驻在‘破板门’那地带。 这次我们几个一起共过患难、创帮立道的人,一同出来,为的只是问你一句:‘你为何要这样做?!’”末一句如同霹雳雷霆。 古董的身子震了一震,嘴里嗡了一嗡;那阴阳脸的汉子仍守着阶前,沃夫子则在老太婆身前,等于盯在王小石和白愁飞的背后,以防这两个不知来路的人猝起发难。 茶花叱道:“说!”他呼呼地又道:“你说!你怎么对得起公子,对得起咱们!”古董蓦地抬起头来,反问:“你真的要我说?”茶花怒笑道:“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古董毅然道:“好,我说。” 他一口把话说完:“你们就坏在要我说这一节上。” 他这句话一说完,场中便起了天动地的变化。 这变化之巨,连白愁飞和王小石在旁,也完全被震住。 古董倏地弹了起来。 看他本来的样子,身上至少还有四、五处穴道被封闭,但他这一弹而起,却是蓄势已久。 他手中亮出一柄青刃。 青刃闪电般没入茶花腹中。 这青刃是由下搠上的。 茶花脸上的表情,正是心肺被割裂的痛楚。 同一霎间,苏梦枕正想动手,花无错已经动“手”。 他一低首。 他背上至少有二十五暗器,同时射向苏梦枕,每一暗器的尖端,都闪着汪蓝,显然是涂上奇毒的,而且全是劲弩括所发射的,快、疾、准、毒,正是避无可避、闪无可闪!苏梦枕的心神,被古董的倏然出手,分了一分;而他的意志,正集中在救援茶花上他的亲信花无错就在这一霎向他下了辣手。 苏梦枕大叫一声,他身上淡杏色的长袍,已在这电光石火间卸了下来,一卷一回一兜一包,卷回兜包四个动作同一霎间完成,漫天暗器全都隐没不见。 只有一枚,像一粒绿豆般大小,钉在苏梦枕的腿上。 沃夫子乍见情势不妙,身形一动,正待往苏梦枕那儿掠去!那老婆婆却陡然把身上的破毡一扬,向沃夫子迎脸扫来!腥风扑脸!沃夫子马上警觉:这是祈连山豆子婆婆的“无命天衣”,粘上都难免全身溃烂而死,更何况是被当头罩着?“无命天衣”带着劲风。 沃夫子就随着急风飘起。 一飘,飘到梁上,再飘,飘向废墟中央:他的目标仍然是先救援苏公子,自身安危还在其次!他的身形轻而快。 但有三枚暗器比他更轻而快!沃夫子警觉得也快。 只不过他想要躲闪时,三枚无声无息至无形的细针,已钻入了他的脊背。 一幢残墙砖飞土裂。 发针的人冒了出来,只见一个光头和尚,左手托钵,颈挂念珠,右手发针,全身却穿着其讲究的锦袍华衣!这人原来一直就埋伏在墙里。 这人匿伏在墙里已不知有多少时候,但为的只是要发这三支比发还细比风还轻比电还急比雨还透明的针。 骤变迭生,一变再变。 沃夫子前掠的身子,突然搐了一搐,可是,他的势子,并不因而稍减。 他已掠到苏梦枕身前,一扬手,跟花无错对了一掌,花无错大叫一声,疾吐了一口血,急退。 沃夫子回身又劈出一掌,古董双手接实,也喊了一声,退飞丈外,口角溢血。 这时,那老婆婆已然追到,沃夫子又反身一掌,老婆婆举拳一格,退了七、八步,仍把不住桩子,沃夫子仍想再劈,但闷哼一声,身形一顿,眼角、鼻孔都已溢出棕黑色的血丝来。 豆子婆婆、花无错、古董,才缓得一口,又向沃夫子逼来。 他们都知道,这是个生死关头,也是立绝世功名的时谁都不愿意放过。 而且谁都不能放过。 因为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旦发而不中,苏梦枕一定会找他们算帐!苏梦枕猛掀开袍子下摆。 那绿豆般的小暗器蓦然就嵌在他左腿上。 他想也不想,手中就多了一柄刀。 多么美的刀。 像美丽女子的一声轻吟,动魄动心。 刀锋是透明的,刀身绯红,像透明的玻璃镶里着绯红色的骨脊,以至刀光漾映一片水红。 刀略短,刀弯处如绝代佳人的纤腰,刀挥动时还带着一像空籁一般的清吟,还掠起微微的香。 这是柄让人一见钟情的刀。 同时也令人一见难忘!因为苏梦枕第一刀就砍向自己。 他剜去了那颗“绿豆”沾上的地方和旁边的一大块肉。 他切下自己的一块肉,犹如在树上摘下一粒果子伤处鲜血迸溅、血肉淋漓,一下子湿了裤袜,他却连眉都不皱。 他的咳嗽,也神奇般消失。 他左手使刀,剜去自己腿上一块肉,右手已扣住了沃夫子的背门。 那柄奇的刀,也突然红了起来。 他右手像弹琴似地挥、点、戳、拍、推、拿、揉、捏,每一下俱丝毫不失。 他左手刀却封杀了豆子婆婆、花无错、古董的抢攻!而且一刀就剁下了古董的头!豆子婆婆和花无错惧、急退。 花无错眼见古董的头飞了上来,还瞪着一对眼珠子,不禁撕心裂肺地狂喊:“红袖刀!”红袖刀!苏梦枕右手仍在救护沃夫子,左手刀已先杀了一名劲敌,退了三名大敌!这一刀砍下一名敌人的首级之后,刀色更加深烈。 这实在不知是柄神刀,还是魔刀?拿刀的人,也不知是个刀神,还是刀魔!沃夫子飞身营救苏公子的同时,那华衣托钵的光头和尚,也全身掠起,要拦街夫子。 但茶花截住了他。 茶花拔出了递入他心脏的匕首,跟那和尚斗在一起。 因为他只知道一件事:只求苏公子有会喘息!只要让苏梦枕有会喘一口,他就算死,也可以无憾!不只是茶花是这样想法,沃夫子也是这般想法,连师无愧,也是这想法。 废墟里,苏梦枕、沃夫子、茶花同时遭受花衣和尚、豆子婆婆、古董、花无错的狙击,然而在阶前把守的,还有个阴阳脸的师无愧!可是,敌人既然要杀苏梦枕,又怎会让师无愧闲着!几乎是同一瞬间,那苦水铺的寒窟旧墙,全部倒塌下来:至少有四百支劲弩一齐弯弓搭箭!师无愧不能闪躲。 他一躲闪,这些箭就会射向苏公子!师无愧只有硬挡。 两百多支箭齐发,他至少挡了一百八十支,他使的是一柄龙行大刀,大刀舞得虎虎作响,只见刀花不见人影,但他不能让任一箭射向墟内,所以还是中了两箭!第一轮箭刚射完,轮到第二排箭手发箭。 师无愧狂嚎一声,一刀横扫,把一大片残垣扫倒!密雨、阴天,加上垣塌墙崩,箭手一时也拿捏不准,师无愧拖刀回援,一刀逼退花衣和尚,茶花已软倒在他的里。 茶花的一张脸,已变成惨绿色。 另一边苏梦枕一手使刀,已杀了一人,退二敌;另一掌内力源源逼出,只听“波波”两声,沃夫子背部已有两枚透明的针,逼跳出来,落在地上。 沃夫子哼了一声,满脸红光,惨笑说:“公子,我不行了,我不及运功抵御,其中一枚‘化骨针’,已上了脑”这时花衣和尚、豆子婆婆、花无错全都退去,那四百名箭手,已抢进墟内,团团包围,即又分作两排,一排疾蹲下去,另一排立着瞄准,即要发箭! 十二、一个从来都不疑自己兄弟的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其实明箭也不易挡。 象遇上这团团包围、训练有素的箭手,等他们把筒里的一百支箭发完时,包管就算是燕狂徒出,李沈舟再世,也一样只有变成刺猥,没有办法反击。 第一排箭手已经发箭。 苏梦枕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抓起地上古董的尸,往师无愧身上就一扔。 此举救了师无愧!苏梦枕立时就以古董的尸为盾。 沃夫子却大叫跃起,全身旋舞了起来。 他护在苏梦枕的身后。 苏梦枕只要搪开左右及前面射来的箭矢。 所以,这一轮箭之后,沃夫子“砰”地撞在地上,但并没有倒下。 他已成个箭靶。 箭支顶着他的身,斜挨着没有仆倒。 师无愧又挨了两箭。 茶花则着了四箭。 第二排箭手,又拟放箭。 这些没完没了的箭。 就像雨一般!苏梦枕眼里终于流露出一神色。 英雄落难,穷途末路的神色。 就在这个时候,整整齐齐的弓箭手,忽然像波分涛裂似的,逐个踣倒在地,未仆地不起的,忙掉头应战,但都如滚汤淋雪,当者披靡。 两个年轻人蹿高伏低,遇者当殃,不消一回,已倒下四、五十人,其他的箭手,发现包围已不成包围,一想到苏梦枕的刀,全吓得丢弓弃箭、抱头鼠窜。 一群人的好处是在团结齐心的时候,足可众志成城;但坏处是一旦各自为政,则成了乌合之众。 只要有一人想开溜,人人都生逃命之意。 结果,除了倒下去的人外,有八成的箭手,都是不战而去的。 当猝击突然发生的时候,王小石和白愁飞已发现不对劲,一溜烟、一抹影似的逸出了废墟。 对方的主力都集中在苏梦枕的身上,自没功夫去理会他们。 当箭手包围了废墟的时候,白愁飞问王小石:“要不要出手?”王小石道:“要。 我看苏公子的人挺善良的,对部下也好。 你看呢?”“这也是个晋身的好时。”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 “请尽量不要杀人。” “可以。” 白愁飞疾道,“我不是为了你要求,而是为了自己:我也不想‘六分半堂’的人仇视我,更不想雷损为敌。” 说到这里,不过才几句话,但几句话的功夫,眼看苏梦枕已难逃厄运,王小石和白愁飞立即出手:他们自弓箭手的后方攻了过去,一上来就先声夺人,制住了敌人的胆魄。 白愁飞运指如风,他是以指叩穴。 王小石是以手沿作刀,凡所砍处,不重不轻,只把人击昏。 当两人一出现,苏梦枕眼里的神色,又变得孤傲、冷傲,甚至是刺骨的寒傲。 他过去看沃夫子。 沃夫子满身都是箭,成了箭垛子。 他再去看茶花。 茶花已经死了。 但一双眼睛并没有合拢,他瞪着双眼,充满着不甘愤憾。 苏梦枕俯身说了一句话。 “我会替你报仇的。” 说得斩钉截铁。 残瓦上忽滴落一滴雨珠,正好落在茶花眼眉下、眼眶上,茶花的眼忽然合了起来,神态也安详多了,就像听了苏梦枕这一句话,他才死得瞑目似的。 苏梦枕缓缓站了起来。 这时候,王小石和白愁飞已稳住了大局,师无愧着了四箭,但没有伤着要害,箭仍在肉里,他并没有把箭拔出来。 他黑的一脸更黑,白的一脸更白。 苏梦枕问他:“你为什么不拔箭?”师无愧仍像标枪一般地悍立着:“现在还不是疗伤的时候。” 苏梦枕道:“很好。 古董叛了我们,卖了五百名兄弟,我叫花无错去逮他回来,结果,我身边六名好兄弟,只剩下你和杨无邪了。” 他双目中又发出寒火,“沃夫子和茶花的死,是因为古董和花无错。 古董死了,花无错也一样得死。” 师无愧说:“是。” 王小石看着白愁飞。 白愁飞望望王小石。 白愁飞禁不住扬声道:“喂,我们救了你,你也不谢我们一句?”苏梦枕淡淡地道:“我从来不在口头上谢人的。” 王小石道:“那你也不问问我们的姓名?”苏梦枕道:“现在还不是问名道姓的时候。” 王小石奇道:“什么时候才是时候?”苏梦枕一指地上躺着的沃夫子和茶花的尸首道:“待报了大仇,还有命活着回来的时候。” 白愁飞冷笑道:“报仇是你们的事。” 苏梦枕道:“也是你们的事。” 白愁飞道:“我们跟他们两人毫无交情。” 苏梦枕道:“我跟你们也毫无交情。” 白愁飞道:“救你是一时兴起,逢场作戏。” 苏梦枕道:“这游戏还没有玩完。” 王小石切入诧问:“你以为我们会跟你一起去‘报仇’?”苏梦枕摇头。 “不是以为,而是你们一定会去。” 王小石更是愕然。 白愁飞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苏梦枕冷笑道:“什么时候?当然是现在。” “现在?!”白愁飞和王小石全都吓了一跳。 他们是有眼睛的,自然看见苏梦枕身上的伤,和身边只剩一名手下。 王小石忍不住道:“可是……你只剩下一个受伤的弟兄。” “我受伤,他受伤,其余的,都死了,”苏梦枕笑了一笑道,“我们都不能就这样回去,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时?”他寒电似的双目,向王小石和白愁飞各盯了一眼,两人仿佛都感觉到一彻骨的寒,“‘六分半堂’的偷袭刚撤,不管他们是在庆功还是在布置,我们这一下衔尾回袭,连楼里的实力也不调派,他们决料不及,意想不到。 如待日后,他们必定保护花无错,以他为饵,诱我们来杀他,但我们现在就下手!”他脸上出现一度傲慢之色,“何况,战可败,士不可失,‘六分半堂’毁掉了我四个人,我也要让他感到如失右臂!”然后他君临天下地道:“无愧,准备好了没有?”师无愧即叱应了一声道:“准备好了!”他身中四箭,还像个铁将军似的,横刀而立,威风凛凛。 苏梦枕道:“你说,‘六分半堂’的人,会护着花无错退去哪里?”师无愧道:“破板门。” 苏梦枕道:“几成把握?”师无愧道:“六成。” 苏梦枕道:“好,有六成把握的事,便可以干了。” 白愁飞忽然道:“你现在就走?”苏梦枕笑了一笑,就像脸肌抽搐了一下,道:“难道还等雨停?”白愁飞道:“这一地的人,只是受制,你若不把他们杀了,他们便会即刻通知防患。” 苏梦枕傲然道:“我不杀他们。 第一,我从不杀无名小卒、无力相抗的人;第二,如果我现在出发,他们再快,也快不过我的行动;第三,如果我要攻击他们,根本就不怕他们有防备。 我要攻击的是整个‘六分半堂’,不是任一名弓箭手。” 王小石忽然道:“不好。” 苏梦枕倒是怔了一怔,道:“什么不好?”王小石道:“这样好玩的事,我不好不去!”他说着,把里着剑鞘的布帛扯开,丢弃。 苏梦枕双目中的寒焰,也似暖了起来。 白愁飞一跺足,发出一声浩叹:“这样有趣的事,又怎能没有我?”他说这话的时候,把腋下的字画弃之于地。 苏梦枕眼中已有了笑意。 但很快的,他的眼里又似这阴雨天一般森寒。 他一纵身,已掠入雨中。 师无愧紧跟而上。 “‘六分半堂’总共有十二位堂主。 霍董死于湖北之后,剩下十一名。 刚才出手的是七堂主豆子婆婆和八堂主花衣和尚。 这干弓箭手全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十堂主‘三箭将军’料想必在。 一向守着‘破板门’地带的,还有雷家子弟雷滚。” 师无愧在一路上向王小石和白愁飞简略说明敌人的情形,“这次雷损并没有出手,想必是听花无错的走报,‘金风细雨楼’的四大神煞里的薛西神和莫北神会于‘竹苇塘’,他大概要亲自出动,除掉这两个心腹大患,所以双管齐下。” 王小石好奇,听了便问:“那么薛西神和莫北神岂不危险。” 他想起了赵铁冷那微妙的受伤。 “其实,这消息是假的,雷损去将扑一个空,搞不好还会踩上我们布下的陷阱;”师无愧道,“楼里有杨兄弟和郭东神布置妥停,也不怕雷损派人掩扑。” 白愁飞即问:“既然你们一早就提防花无错,为何又上了他的当?”“我虚设这个消息,根本不是要讹花无错的,我也不知道谁是‘六分半堂”派来的卧底谁是内奸,我只是把假消息放出去,直至赴苦水铺之际,才告诉了同行的人,想必是花无错为了贪功,还是要行险一试,若雷损无功而返,而他们这一组人却取了我们的性命,岂不更见高明,”他冷笑一下道,“其实,就算他今天能杀了我,他这作为,雷损也不会容他的。 雷损是什么人!”雨浸湿了他一双诡的鬼眉,眼中的寒火却未被淋熄:“我从来都不曾疑过花无错……我从来都不疑我的兄弟的!”他们在雨中奔行,逆着风,逆着雨势,都感觉到一激烈的豪情。 这一股豪情,把他们四个人紧紧绾结在一起。 人生路正漫长,但快意恩仇几曾可求?一个人能得一痛快的时候,何不去痛快痛快,痛痛快快!白愁飞的心,王小石的懒散,被苏梦枕所激起的傲慢,全涌起了一股战志,连同战神一般的师无愧,一同奔赴“破板门”。 破板门究竟是什么地方?破板门其实是三条街的统称。 由于这三条街的共同出口都要经过一条破旧的牌坊,而三条街的后巷都围着一道木板堵子,因为街后连接着拣石坑,那儿有一片十几亩地的地坪,通常有牛羊放牧。 这破板门三条街住着的人家,大都是权贵富人,后街却是贫窟破寮,所以前街的人不愿被牛羊骚,便建了木堵围着,年月一久,板堵经风吹日晒,破旧不堪,所以人们都称这三条街为“破板门”,同时有着奚落这一带有钱人的意味。 这三条街的物业,都属于“六分半堂”的。 在第二条街的第三向大宅的厅堂上,有好一团人。 但这一群人里,只有五个人是坐着的。 其中四个人都是“六分半堂”的分堂堂主。 这四个人,是花衣和尚、豆子婆婆、“三箭将军”,以及五堂主雷滚,另外一个能有资格坐在椅子上的,就是花无错。 花无错看来垂头丧,有如弓之鸟。 花衣和尚豆子婆婆也坐立不安、无精打采;连高大威猛的三箭将军,精神也显得有点紧张。 只有一个人安和如。 而且度自信。 那人坐在大堂首位。 他的祷最高。 也最有权威。 他是雷滚。 雷滚的自信,除了来自他是雷家嫡系的当权派系之外,还来自他的一对“飞天双流星”。 “六分半堂”里姓雷的有三百七十多人,其中高手大不乏人,但他仍能在”六分半堂”里稳坐第六把交椅,自然有过人之能。 能跻上“堂主”之职的雷氏子弟,还有二堂主雷动天、三堂主雷媚、四堂主雷恨。 这是雷滚另一个度自信的原因。 因为他万一出了事、闯了祸,二堂主、三堂主、四堂主全会为他掩护、为他求情,就算总堂主雷损再大公无私,也很难会责罚到他的身上。 这次的行动,是他一手策划的。 当然上头也有授意给他,不过他也还没弄清楚,这“杀苏梦枕”的行动,究竟是大堂主狄飞的计策,还是总堂主雷损的意思。 不过想必不是雷损的主意。 外面人人都说:这几年来,“六分半堂”的天下已经给“金风细雨楼”瓜分,势力已渐被取代。 传言里更有:雷损就像一只掉光了牙的老狮子,遇上了年轻力壮、箭利叉锐的猎手苏梦枕!雷家的势力已经给打得无还手之力!雷滚当然不服。 他绝对相信,以“六分半堂”现有的实力,决不在“金风细雨楼”之下,只不过在官府朝廷上,“金风细雨楼”是强上一些,但若论在各地潜伏的力量,以及多年来黑白两道、绿林武林和官方势力之间的结合,还远在“金风细雨楼”之上。 “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绝对是可以一拼的!他不明白近几年来,为什么雷总堂主老是避让,以致“金风细雨楼”步步进逼!他才不相信那痨病鬼苏梦枕有多大能耐!再这样忍下去,“六分半堂”可退无可退了!雷滚决定要予以回击。 他要对“金风细雨楼”施予颜色。 所以他不管究竟是谁的意思,他都要展开行动,准备一举格杀苏梦枕。 可惜功败垂成。 今天的结果,让雷滚十分失望:围杀的人不但仓皇败退,连深潜入“金风细雨楼”的“古董”余无语,也在斯役中丧命,另一个卧底花无错也泄露了身分,这使得“六分半堂”在“金风细雨楼”里埋下的耳目受到重创。 本来,对方也折损了两员大将,那就是“茶花”和沃夫子;可是,败退回来的花衣和尚、豆子婆婆和三箭将军,还十分畏惧会遭到苏梦枕的报,这使得雷滚更是暴跳如雷。 苏梦枕是什么东西!我不相信他有三头六臂!这干没用的饭桶,吃了亏回来,还怕成这个样子,真是丢了“六分半堂”的颜面!雷滚按照上头的指示,先作了一些安排,然后任命十一堂主林哥哥把守“破板门”要塞,他自己再召众商议应对之策。 他当然不怕苏梦枕来犯,因为:第一,他曾六次击退企图攻陷“破板门”的敌人,其中一次,还是“迷天七”率三百名奇兵突袭,但都被他率众一力击退;第二,苏梦枕魂未定,身陷敌人阵地中,只求逃出生天,怎顾得反攻?故此雷滚好整以暇。 他要先听听七堂主、八堂主、十堂主等人有什么意见。 他喜欢让他们先把话说清楚,然后才作出总结,并提出比他们更高明的意见,来显示他的高人一等。 他觉得这是显示权威的法子之一。 而且也只有已经有了权威的人,才能够利用这个办法。 这使他分外感到人在权势里的春风得意。 十三、刀与人头 “苏梦枕不是人!”“那种情形之下,他看了花无错的“绿豆”,我、古$、花无锗一齐截击他,还有外面四百张强弩对准看他,可是他只要一刀在手”“他一刀就剜去自己腿上沾毒的一大块肉,一刀就逼走我和花无错,再一刀就杀了古董,那柄魔刀饮了血,更红:”“如果我们走迟一步,只怕”“苏梦枕的刀,不足刀,他那一刀不是对若我们发,但令我们感觉到无可拒抗的$怖,我们只有速退,那一刀的恐怖,我们前所未见。” “可走,遥望苏梦枕砍向古董那一刀,妖艳得见所未见,看来那么风华绝代,令人无法相柜,古董便被一刀身首异处。” “这是什么刀?!”“苏梦枕是什么人?”“人怎能使出这样的刀一。” 豆子婆婆犹有余悸,想到那一刀的艳冶与畏怖,本来正向雷滚禀报的话说成喃喃自语,接昊此处缺少许页面,希望网友能够帮忙寻找.墙里,闭住了呼息,闭住了杂念,甚至完全连脉搏和心跳也闭住了,为的是不让姓苏的王八蛋$现,所以,我才能一击得手,沃夫子看了我三日“化骨针”,要不然,以沃夫子的“少阳摔碑手”,谁都不易制得住大局……”“我又力战茶花,逼他毒发身亡;更敌住师无愧,让他无法过来抢救姓苏的王八蛋,可是,卸忽然冒出了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否则,姓苏的早已躺在地上,不能冉在江湖上充好汉了|。” 花衣和尚额上有若密密麻麻的水珠,也不知走汗,还是雨水?要不是他额上烧若香疤,瞧他花衣锦袍,准以为$只是秃头,并非和尚。 “我安排好了四百张快弩,本要在苏公子身上穿四百个窟窿,但那两个人突然出现-使我们的战阵有了缺陷,阵脚大乱”“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在无意间造成的。 有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走一时之念,日后可骷造成极大的影窖,甚至是可以易朝换代,改写青史。 我觉得这次行动,事先投有考虑到这些意外的事件,足失败的主因。” 三箭将军虹髯满脸,胡于长得浓密如乱草,但一张脸却极瘦削,双颧高窄,眉毛也乱而浓,所以乍看过去,在头盔下只有大团小柄的黑,而看不到脸容。 “完了。” “苏梦枕是有仇必报的”“你们说过这次行动一定能把苏梦枕置于死地,我才敢动手的,可是,这样子重要的行动,怎么总堂主不来?怎么大堂主也没出现?”“现在苏梦枕不死,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至少,他一定会来杀我的。” “五堂主,你要为我主持公道。” 花无错全身都在$看抖。 他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以前他面对生死,毕竟还有勇色豪情,但他现在$感觉得全然的$徨与无助,因为他忽然失去了让他勇和豪的力量。 这“力量”是什么?为什么在他“出卖”故主的时候,狙杀他的“兄弟”之后,就突然消灭无$呢?现在轮到雷滚说话了。 他的一双$$生威的大眼,如雷动一般滚扫过去;豆子婆婆、花衣和尚、花无错、三箭将军全都有被雷霆辗过的特异感觉。 雷滚说话的语音也似雷声滚滚。 “豆于婆婆,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其实你们这次也干得并不坡,至少已$了痨病表约两员大将,把他吓住了,少不免要对内部大事整勘,"这是无过有功。 姓苏的只是人,人使的刀,也只不过足刀,你怎么越活越回头了?”“这次剿敌战,大家都冒了点险,人人有功,花衣和尚居然还要争百功:如果杀了姓苏的,你争的还情有可原,但现在姓苏的还末死,你争个啥|。” “鲁三箭你这话算是自省、还是推诿责任?别忘了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你领四一曰张弓,射杀不了一个痨病表,如果要作检讨,恐怕你自己也还没把事情弄清楚罢:”“这个行动一日一进行,我们就不怕姓苏的报复:最好那痨病表敢来,我雷老五在这里候看他,花无错,你押的这一注,错不了,别魂飞魄散的当不上汉于一。” 雷滚又“盯”了每人一眼,直到他自觉眼神足可把人螫得痛入心脾,然后才道:“姓苏的这次受了伤、死了人,至少要一番整顿,这样挫一挫他的锐气,也足极好的事,是不是叩。” 当他问“是不是”的时候,他期待别人同答“是士的时候,自然不希望听到“不是”。 如果他要别人回答“不是”的时候,他的问题自然就不让人能有答“是”的机会。 ——有些人在会议的时候,根本希望人只带耳朵,不必带嘴巴;当然,在需要赞美或附和的时候是例外。 就在他问“是不是”的时候,外面喧哗的雨声中,陡然变为一种刺耳的铁笛尖啸声。 笛声刺耳,此起彼落。 ※※※雷滚的脸色变了。 ※※※三个穿宽袖短襟绉袍高腰机的汉于,一齐进入中堂,一齐跪倒,雷滚印道:“说:”后面两人,站在一旁,当先一名汉子道:“前卫有敌来犯,十一堂主正在全面抗敌。” 花无错听得险如死灰,全身一震。 雷滚只“嗯”了一声,道:“好大的胆于:”忽又“嗯?”了一声,即向三箭将军道:“你带人去守后街:”他闷雷似的道,“他们攻前街,更要提防后卫一。” 三箭将军立即站起,道:“是:”飞步而去。 。 花无错失神的道:“他……他来了?”雷滚深吸一口气,连下七道告急请援令,心想:总堂主和大堂芏究竟在那里?不然,老二、老二、老四至少也要来一来啊!不过他随即想到:自己将与名动天下的苏梦枕对决时,手心都因奋亢而激出了汗口他稍微凝摄心神,道:“好,他来了,我们这就出迎他去”陡听一个声音道:“不必了。” 声音就响起雷滚的身前。 然后就是刀光飞起。 一片刀光,撷下了花无错的人头口※※※刀光来自那两名侧立的汉子。 雷滚大喝一声,左重九十三斤、右皱十九斤双流星飞袭而出,这种奇门兵器又以不同重量的流星锤最难收放,不过一旦练成,又是最难招架的兵器,远攻长取,杀伤力大口流星锤打出,人已不见。 人随看刀光。 刀光。 刀轻轻。 刀飞到了花衣和尚的光头上。 花衣和尚大叫一声k手上铜钵,飞旋打出!他手中的一百零八颗铁$念珠,也呼啸而出!同时间,他的人也破窗而出!他只求把稣梦枕阻得一阻,方才有逃生的机会!厅中的高手那縻多,只要他逃得过这一刀,一定有人会挡住苏梦枕一※※※窗棂飞碎。 外头是雨。 他果然看见自己逃了出去。 可是他怎么“看见”自己“逃了出去呢?他马上发现,从窗子里飞出来的是一具无头的躯体。 为什么会没有了头?i这确是自己的身体,那衣履、那身形……莫不是……花衣和尚的意识到此陡止,没有想下去。 因为他已不能再想。 他失去了“想”的能力。 ※※※豆子婆婆看见苏梦枕一刀砍下了花无错的头颅,就像他砍掉古董的人头一样,美丽而飘忽,还带看些许风情。 然后第二刀便找上了花衣和尚。 追上了花衣和尚。 婉约的刀光带看绯色,在花衣和尚刚要飞掠出窗外的脖上绞了一绞,花衣和尚这时正好撞破了窗予,所以头先飞出窗外,身子余势末消,也摔落窗外。 然后刀又回到丁苏梦枕手中。 苏梦枕转过头来,日如寒星,望向她。 豆子婆婆在这一刹那,几乎哭出声来。 二※※※她还没有哭出声,但雷滚已发出了一声雷吼口雷滚不明白。 那一抹灰影掠到那里,他的双流星就追到那里。 因为他知道灰影子就是苏梦枕。 ——苏梦枕居然进入了它的地盘,正在格杀他的人这个正在发生中的事贸像一柄烧红的尖刃,刺在他的脚板上:过激的反应使他整个都弹跳起来,而且充满了闹志。 这一刹那,$志甚至要此生命力还旺盛!——宁可死,但决不能不战口——杀死苏梦枕,就可以在“六分半堂”独当一面、举足轻重曰——杀死苏梦枕,轨可以名扬天下、威风八面口一个人一直想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既不敢叛长逆上,又不服膺已成名的人物,于是便在心中立定了一个“头号大敌”,以策励自己有一天要越过他、击败他,夹证实自己的成功。 雷滚的“头号大敌”便是苏梦枕。 尤其是当别人对他这个人嗤之以鼻,以一种萤虫也与日月争光的眼色对待时,更令雷滚感觉到焦灼的愤怒:——有一天,一定要$败苏梦枕。 ——只有击败苏梦枕,才能证实自己的存在口所以在这一刻,他已被$志所烧痛。 他对苏梦枕作出疯狂的截击。 但他的招式却一点也不疯狂。 他的双流星,重流星自后追击,轻流星在前回截,一前一后,只要给其中一记流星绊了一下,就可以把敌手打了个血肉横飞。 他的轻流星明明可以从前面兜击中苏梦枕的身于,可是,苏梦枕忽一晃就过去了,已到了轻流星之前、$不看的地方;而重流星明明眼看要击中苏梦枕的后脑,可是不知怎的,只差半寸,苏梦枕的后发都激扬了起来,但仍是没有击看。 无论把铁$放得再长,都是只差牛寸,击了个空。 苏梦枕这时已二起二落,砍掉了花无错和花衣和尚的人头。 ※※※淡红色的刀变成艳红。 艳红如电。 豆子婆婆却连眼睛都红了。 她突然卸下身上那件百结鹑衣。 这件千穿百孔的破衣在她手襄一挥,就卷成了一条可软可硬的长棒,手中棒“呼”地划了一个大翻旋,横扫淡$的刀。 红忽乱。 。 乱$如花雨。 豆子婆婆手中的布棒忽然碎哎了干百片,漫扬在空中,豆子婆婆疾闪飞退,苍发断落,乱飞在空。 刀光又回到苏梦枕袖中。 苏梦忱又把手拢入袖$。 他这样说道:“能接我一刀,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要记住,我不杀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并没有亲手杀死我的兄弟。” “谁杀死我的兄弟,谁就得死。” 他一说完,转身就走。 他不但对堂上围堵了四百八十六名“六分半堂”的子弟视若无觏,而且也好像$本就看不见雷滚这个人。 这一点足以把雷滚气煞。 这比杀了他更痛苦。 至少是更侮辱。 十四、市集里的人 如果雷滚不使出这一记“风雨双煞”,他所受到的挫折,也许就不致如许的惨痛。 不过,日后的成就,也许就不会如许的大。 人生里有很多步伐,许多决定,一日一跨出去、一经动念,也许现在看来是错的,但日后却变成了对;或许如今明明是对的,但到了将来却是成了大错。 对错往往如一刀两面,切开因和果、缘和分。 一个人如果一生得意,很可能就不会有太大的得意,反之,一个人常受挫折,未必不是好事。 没有高山,就不会有平地。 雷滚那一$结果如何?苏梦枕的红袖刀呢?凄艳的杀气,是不是可以沛莫能御?※※※雷滚的变流星,未打出去前已急剧旋转震汤,发出去后更互相碰击激撞,没有人能分辨得出这一对流星锤,会从那一个角度、那一种方式击在那一处要害上:纵连雷滚自己也不能?]$。 。 但却可以肯定,只要经这一对流星碰上,骨折筋裂,准死无疑口雷滚已骑虎难下,也开始有些自知之明。 他这双$纵杀不了苏梦枕,至少也可以把他留上一留。 不料有一件事却发生了。 而且发生得毫无$兆。 流星锤到了苏梦枕身前,也没见他怎么动,那两条精铁钢$就断了。 流星锤舞得再好,只要$子一断,流星锤就跟南瓜没什么分别,一只呼溜溜的滚到$外,把$堵约六分半堂弟子惊让出一条路,而另一枚拍地撞在一名正跟师无愧缠战的副堂主胸口,把那人的胸瞠整个打疠了下去,血吐得满$子都是。 苏梦枕仍是没有多看雷滚一眼。 甚至连一句话都不屑跟他说。 他仍在往外走,一面向把涌上来约六分半堂子弟截住的师无愧说了一句:“立即走。” 那滚落在地上的一对流星,也仿佛与他毫无关系。 师无愧马上收刀。 他收刀如此之急,使得正跟他$拚的一刀三剑五把枪,几乎全要扎到他的身上。 师无愧骤然收刀,全身空门大开,反而使这几名高手纷纷收招,以为有诈。 甚至有一人还因急看收住冲杀的势子,竟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深刻的枪痕,星花四溅。 师无愧已踉若苏梦枕,行了出去。 没有人敢拦住他们。 没有人能留住他们。 苏梦枕走到槛前,微微一顿,一抬足,脚跟回蹴,把那一枚九十三斤重的铁流星,$得直飞了起来,众人哗然闪躲,只闻“轰”的一声,流星锤撞破了那幢写看一个草书“六”字的石墙。 墙坍砖裂,尘扬灰漫,再看苏梦枕已不见。 ※※※外面仍是有雨。 雨势渐小。 不过仍乌云密布,风涌云动。 苏梦忱一出长街,奔行极急,师无愧则寸步不离的相随。 刚才苏梦枕叫他“立即走”,而不是“走”,所以他一听到、就住手,甚至对自身安危置于不顾。 “走”和“立即走”并不一样。 而他又深知苏梦枕在发号施令的时候,绝不拖泥带水:只要多说一个字,便有一个字的用意。 大局已受控制,凶手也偿了命,苏公子为何走得这般急?※※※苏梦枕一步出“破板门”,立即就发现左右的街角,疾转出了两个人,跟他并看肩走。 师无愧一向都圭在他的后面。 这刚出现的两个人,一个人在雨中,仍然漫不经意,神态潇洒悠闲,似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一个却毫不把淋雨当作是件讨厌的事,在他而言,仿佛每一串雨珠都是一粒珍珠一般。 这当然就是白愁飞与王小石。 他们见到苏梦枕,眼里都不自觉的转换了一种神色。 白愁飞的眼睛像燃烧了起来。 王小石却似星星般的闪亮。 苏梦枕没有问他们什么。 他派王小石去攻前街,白愁飞去攻后街,当然都是“佯攻”,为的不过是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他才第一次看见他们两人,他就把这两件“艰任”交给他们。 ——如果他们办不吹功,前后街的兵力集中,来个人海战术,苏梦枕就不一定能镇摄全场,从容步出。 可是苏梦枕很放心。 他知道他们一定能办得到。 而且能办得好。 把一件事办得到和办得好是不同的:就像一个人能唱歌和能唱好听的歌及把歌唱得很好听都是不同的意思一样。 他们既在这儿出现,就已经等于是说,把这前、后街的兵力引走之后,才与他集合。 苏梦枕见到他们,只顿了一顿,说:“很好。” 然后说:“走。” “很好”,$苏梦枕来说,已是最一口问的赞美。 “金风细雨楼”里,被他说过“不错”的,只有一十八人,$过“好”的,只怕不到三分之一,更遑论“很好”。 “走”就是命令。 可是白愁飞立即道:“走?”苏梦枕不应他。 他不喜欢把话说上两次。 白愁飞道:“走去那里?”苏梦枕道:“回风雨楼。” 白愁飞抱拳道:“我们素不相识,只是有缘并肩作战一场,何不就此功成身退。” 苏梦枕如寒火的双目迅若星火的在他睑上一掠,只道:“这不是你内心的话。” 然后他道:“你们现在想不跟看我走都不行了。” 这次轮到王小石问:“为什么?”“看来,在苦水$狙杀我不是“六分半堂”雷损的意思,但要趁我赴破板门报仇,然后在回去的路上全面截杀,才是雷损的真正用意。” “所以,你们已别无选择。 我们功未成,没有人可以身退。” 被敌军包围的人,已别无选择,一是突围、一是投降。 突围印战,投降则只能任人处置:不管对方把你处置得像一块猪肉还是一头狗,都不得反抗。 谁叫你投降?一个人只要认了命,投了降,无论敌人怎么对待他,他也只有逆来顺受。 所以有些人宁愿死、不投降。 白愁飞$了一口气道:“看来,打从救了你开始,儿垣场祸事就脱不了身。” 苏梦枕冷冷的描他一眼,道:“难道你们希望这开封府里事事皆与你们无关?”白愁飞没有答腔。 四人走到东三北大街,只见在灰蒙蒙约雨势$,街道上居然还有人在摆卖。 草棚$若送匹骂,有两三人正在$饲料,右三家肉摊子,一家摆$牛$,一家卖羊肉:一家贾猪肉,还有一家磨刀店,隔壁是$豆子店,门前有人卖豆腐、右人责菜、有人卖鸡、鸭、鱼、虾,也有小贩在$馍馍、烧饼、锅贴、煎包,还有在贾糖水、甜糕、甘蔗、麻薯、汤圆,甚至布玩偶、陀螺、风筝、冰糖葫$、兽皮。 只要在市集$会见到的东西,这儿都一定会有。 这件事本不希奇,这条街本来就是市集。 希奇的是这些事物,不应该出现在雨中。 这些小贩,简直只当没有下雨。 他们照样摆卖,就当是风和日丽好春光的好日于。 他们的摊子,都有一个特色:没有顾客。 任何摊贩,营业是为了有人光显,可是这匹、五十家摊档,似乎不是为普通顾客而开。 其$他们只为一位“顾客”而开。 。 这“顾客”便是被誉为统管黑白两道、统摄正邪两派、统领官民二路,可以称得上是当今最有权势、窜起得最快而来历又最神$、刀法称天下第一的“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 他们一转入东三北衡,这一整街的夫走卒、正在等待者他们的光顾”※※※白愁飞禁不住要深呼吸。 他剔看眼眉,深深的呼吸。 他每次一紧张的时候,就要深呼吸;自小听人说,只要是在紧张的时候,多伴深呼吸就能平气,气平则心龙静,心静则神凝。 他必须要凝神。 因为大敌当前。 ——他出道已八年,格杀过不少劲敌但在当“之世,却很少人知道有“白愁飞”这个名字。 那是因为他还不想出名。 他一旦要成名,便要成大名,小名小利,他是不放在眼里的。 ——为了使他暂不出“无谓勺名”,他不惜把知道他有绝世武功的人除去。 一个像他那样心怀大志、身绝技的人,居然能隐忍了八年当一藉藉无名的高手,当然是极能沈得住气的人。 可是他往雨中的情景一看,口气就凝不住了。 在这雨景里看得见的人有七十二,还有匿伏若的十六人,这些人如果发动了总玫击,-主-田种情况要比刚才在苦水$里,五百名神箭手快弩瞄准苏梦枕的处境,还要可怕一十三倍不多不少,刚好十三倍口白愁飞心$一盘算,就算再沈得住气,也有点沈不住气了。 他沈不住气的时候,只好做深呼吸。 虽然做了深呼吸不见得就沈得住气,但深吸一口气,至少可以证实他仍活看。 只有活看的人能呼吸,能享受呼吸。 能呼吸,总不是件坏事。 王小石突然觉得手$脚$。 他最不喜欢自己这个反应。 他一紧张,呼吸不乱,心跳不变,眼皮不跳,但就是手脚一下子像浸到冰窖里,全冷得像寒冬的铁耙。 别人如果在这时候握看他的手,或碰看他的脚,就会错以为他感到害怕。 他其实并没有害怕,他只是紧张。 紧张跟害怕是不一样的:紧张可以是奋亢的,害怕则可能是畏惧。 王小石很容易就紧张,其实,他看到温柔就手冷脚泠,初遇苏梦枕,手脚更$得个欲仙欲死。 可是他并不怕温柔和苏梦枕。 跟温柔在一起,王小石感到无由约莒欢:与苏梦枕在一起,却是戚到无穷的刺激,不管是那一种情绪,都跟害怕无关。 不过别人一旦发现他手足冰冷,都会$以为他在怕。 其实王小石除了死,什么都不怕。 他现在不是在怕死,可是一限看出那雨中店铺摊裆所摆出来的阵势,真要比诸葛孔明当年的“八阵图”还难以应付,偏又把极深奥的阵势化为市井常物,更令人无从捉摸,这种无可匹敌的感受,更激起了王小石的$志。 他因而更加感到紧张”他一紧张,脚就自然而然的摆动,手指也搓揉起来。 摆动双脚,搓揉十指,便成了他解除紧张的法子之一。 ※※※世上有各种不同的人,用他们自己各种不同的方法来解除紧张。 有的人在紧张的时候,就看看书、念念佛、写写书法,甚至睡个大觉,也有人完全相反,他们在紧张的时候就暴怒,打人、骂人,甚至杀人,只看他高兴。 有人解除紧张的方法很正常,譬如洗个澡、唱出戏、找个女人发$,有的人消解紧张的方式就很奇特,他们要被人揍一顿、不停的工作、一口气吞十只大辣椒、甚至抓一个人把他的内一片片割下来吃工苏梦枕呢?——他如何解决紧张?※※※没有人知道。 因为没有人见过苏梦枕紧张。 就算在苦水$里,苏梦枕眼看要在四百张快弩里中伏,他也只是变色,但并不紧张,——他一向认为紧张只会误事,并不能解决问题。 ——问题来的时候,他只全力解决问题,决不自己再制造问题:这是苏梦枕处事的原则。 可是当他面对这样一个“市集”的时候,连苏梦枕也难免觉得一阵昏眩、一阵轻颤。 ——其实人就是这样,越是不容易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倒不易治好,反而是常生小病的人,一向耐得住大病小病。 ——擅饮的人少醉,一旦醉倒,也吐得比别人厉害口苏梦枕极少紧张。 他一紧张,就立即说话。 说话就是他解决紧张的秘诀。 所以人们只听见苏梦枕在说话,看不见苏梦枕也会有紧张的时候。 其实大多数人岂不是一向都只用耳朵看人,眼睛听话的p要不然,为何只要声势汹汹,就可以理曲气壮?为何只要富贵权威,他说的话就成了金科玉律p※※※“刚才“破板门”里雷滚说过一句话,十分荒诞无理,他骂鲁三箭说:“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这句话真是错到阴沟里去;”苏梦枕道,“其实天下最有资格言勇者,便是败军再战。 只有败将才知道败在那里,对方胜在什么地方。 常胜将军不足以恃,反而在败中求胜的良将才是难求。” 白愁飞深吸一口气道:“败将可以再兴,但死将军却不能再复活。” 苏梦枕斜瞄他一眼,“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白愁飞笑道:“我在想,有什么办法才能$使这班二;分半堂口的好手,只杀你,不杀我呢?”苏梦枕即道:“很简单k把我抓起来,献给敌方,你就可以领功受赏,化敌为友。” 白愁飞大笑道:“好主意。” 身形一长,就向场中掠去。 看他这一捡之势,至少会有十人当即就要丧命在他指下。 白愁飞出手,王小石不能闲看。 他正要拔剑,师无愧忽然说了一句他听得懂但不明白为何却在此时说的话:“无法无天。” ※※※这句话一说,苏梦枕的神态立即变了。 他一手就挽住白愁飞直掠的身子。 白愁飞这一掠之速,就算八十条汉子也未必兜截得住他,但苏梦枕一晃身就拦住了他。 还是白愁飞故意让他拦住,才拦得住p苏梦枕一把留住白愁飞,只说了一句话:“先看看,才动手。” 这时侯,忽然来了一些人。 有的从大道东来,有的自北大街来,有的从三衔尾踱过来,有的自南角寮口转过来。 主-田些人都来得很从容、很镇静、很笃定、很安详。 他们有者的少的、男的女的,也有高大的、矮小的、俊伟的、丑陋的、强壮的、美丽的,但他们只有两点相同处:人人手里,都撑看一柄绿色油纸伞。 人人头上,都里看一方白巾。 手里拿看伞,是可以遮挡雨水,但便望不看天,人人用白山色看头顶,便看不见他们的发茨。 这样一干人,在东、南、西、九四面出现,全往中央靠拢,不徐不疾t但速缓有致,等于包围了这“市集”,堵截了这个阵势原有的威力。 这本来是如同棋盘一个绝好的布阵~但忽然堵上了十几子棋,一下子,把原来的优势破坏无遗。 又像一幅盏k留自处木有余韵,但一下子来几记大披墨,把空白都堵死。 这干人三五成,相继出现,市集里的人面面相觑。 那些持伞的人,有的走向鱼贩,有的迈向马房,有几个往肉店包抄,有两三人却向剃头的老板那儿“光顾”。 总而言之,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目标”和“专司“。 这市集里头先伏下的“六分半堂”高手,至少有八、九十人,这一撑伞的人大约只右二、三十人,但这些人一出现,便形成一个分明的局势:市集里的人被撑伞的人包围了。 市集里的人莫不变得紧张了起来。 连在市集前一名汉于,枯瘦得像一只晒乾了的柿子,颧骨旁的两道青筋,一直突突的跃动在太阳穴上。 他是雷恨。 十五、撑伞的人 雷恨很恨。 他一生鄱在恨人。 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更花时间,更何况他恨的人比他所认识的人更多,他把没见过的人也会恨之入骨,有时他把他自己也恨在内。 他唯一不敢恨的人,只有雷损。 现在他最恨的人,就走苏梦枕。 苏梦枕居然闯入“六分半堂”重地“破板门”,杀了他们的人,拐长而去,雷恨一想到这点,就恨不得把苏梦枕连皮$骨的吞下肚$去。 狄大堂主就曾经这样对他下周评语:“雷老四一旦恨一个人,就算武功胜不了对方,但凭他的恨意,也走可把对方惊走。” 这市集里伏有九十二名高手,全是他堂下精兵,只要等狄飞惊一声令下,立即可以在一瞬间就把苏梦枕分成一千四百五十六块碎肉。 但狄大堂主并没有下令。 那一组撑绿伞的人已经出现。 雷恨恨得几乎吞下了自己的下唇。 因为那二十九名撑伞人来了。 这些人一来,自己和手下所布的阵势,无疑已被击垮。 雷恨心头再痛恨,也决不敢湮举妄动。 他们是“无发无天”!苏梦枕手下的一组精兵“无发无天”,而今至少出动了一半。 雷恨知道他妄然$动,只怕便再也不能恨人,只有悔恨。 更可能的是连悔恨的机会也丧失了。 ※※※一个看来笨头笨脑的年轻人,撑看一把黑桐油伞,越众绿伞而出:走向苏梦枕。 他经过师无愧身边的时候,本来呆滞的日光,忽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感情。 他低低声的说:“都死了?”师无愧苦笑道:“古董和花无错是叛徒。” 这表情呆滞的人$震了]震,仍稳步走向苏梦枕作了一揖,道:“属下接驾来迟。 苏梦枕微微颔首道:“你没有迟,来得正好。” 王小石东看看、西看看、左右看、右看看、前看右、后看看,看来这次又是死不成了,他才忍不住道:“原来真的有绝处逢生、及时赶到的事。” 苏梦枕淡淡一笑,但眼光里有不屑之意。 师无愧瞒了瞄苏梦枕的神色,即道:“公子在赴“破板门口之前,一路上已留下了暗记,算定“六分半堂”的人会在回头路上截击,莫北神才能调兵赶来。” 白愁飞哦了一声:“原来是莫北神“”王小石奇道:“怎縻我看不见你们留下的暗号?”师无愧道:“要是让你们也能看见,还算走暗号么?”白愁飞叹道:“说的也走。 如果“金风细雨楼田的苏公子贸贸然就去杀敌,世上早就没有[红袖梦枕第一刀口这个称讳了:”王小石怔怔地道:“原来你们是要激出“六分半堂口的实力,在此地来一场对决:”苏梦枕忽道:“他们来的是雷损?还是狄飞惊?”这次是那看来愚愚$$的莫北神答话:“是狄飞惊。” 苏梦枕便道:“那今天只算是谈判,不是对决。” 白愁飞在一旁向王小石飞了一个肩色,道:“看来这个故事是教训我们十天下确没有侥幸的事。” 王小石笑看搓搓手道:“看来这故事早已编排好了我们的角色。” 白愁飞目注远方,又仰天一叹,“而且,这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王小石随他目光看去,便看见一行人,手撑漆髹黄色油纸伞,$$衍了过来。 莫北神忽然双目一睁,精光四射的眸子似突然撑开了压在眼皮上的数十道厚皮,像发射暗器一般厉芒陡射,只说了一声:“雷媚来了。” ※※※雷媚当然是位女子。 在江湖传说里,雷媚已成了当今三个最神$、美丽而有权力的女子之一,这三个特点,大都能教世间男子动心,至少也会产生好奇。 在传言里,有人说雷媚才是当年手创“六分半堂”雷震雷的独女,后让雷门旁枝的出色人物雷损夺得大权,坦仍念雷震雷扶植之恩,把雷媚安排为二堂主。 另有一说雷媚爱上雷损,不惜把总堂主之位交了给他,但也有人说雷媚自知在才能上不及雷损,为光大“六分半堂”,故将大位禅让。 又有一说是:雷媚才是雷门的旁枝,根本就是雷损的情妇。 雷损多年的发妻“梦幻天罗”关昭弟异离后,一直都跟这雷媚暗通款曲,甚至有人怀疑,关昭弟早就死在雷媚的手$,所以了消声匿$一十七年。 白愁飞当然知道“六分半堂”有这样一个雷媚,他曾向赵铁冷探问雷媚走一个怎样的人?赵铁冷只能苦笑道、“六分半堂里有三个人永远也无法让人了解:一是雷损,没有人了解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因为他不让人了解:一是狄飞惊,只有他了解别人,没有人能了解他:一是雷媚t她太容易让人了解,不过,你很快就会发现,每个对她的了解都不一样,看她要让你“了解”她的那一面,你就只能『了解』那一面。” 白愁飞听说过雷媚,也想见见雷媚。 白愁飞是个小乔气傲的男于,但纵再才情傲绝的男子对有名的女子,也会感到有无好奇。 至少想看看。 看一看也好。 王小石也听说过武林中有一个雷媚。 “雷媚在“六分半堂”主掌了一支神$的兵力,她是雷损的爱将。 人说日下江湖上三位神$而美丽的女子,一位是雷损的夫人、一位是雷损的女儿,一位是雷损的手下。 雷损这个人真有福气,手下猛将如云,男的是英杰.,女的是美人。 王小石那时侯就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有一天,他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人手?一个人若要练成绝艺,那只要恒心、耐力、勇气与才华,就不难办得到;但一个人要想掌握大权,就非得要极大的野心、$残忍和擅于处理人事的手法权谋才行。 王小石自问自己地想办成一些别人办不成的大事,但却没有不顾一切要获得成就的野心与奢望。 如果要他牺牲一切、改变性情来换取$势~他宁可不干。 不过青年人难免有所向往,有过想像,他想见见能臂助雷损“得天下”的电媚走怎么个模样?所以他也转头望去。 可是他们都见不到。 见不到雷媚。 一行女子,约十七、八人,一律穿嫩黄色的衣衫,小袖束腰,眉目娟好,手撑黄纸伞,$$烧烧的行了过来。 这些女子都长得艳丽可人,却不知谁才是雷媚。 这一行女子一出现,那w市集里的人,除了雷恨之外,全都聚在东三北衡的一隅,好像要把路让给这十几位少女一般。 莫北神睑上也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来。 那廿九名手持深绿色油纸伞的人,阵法变了,变得很慢、很缓,也很稳定,很不看痕$,但又明显的为了这一行鱼贯而至的女子变幻出一个新的阵势。 能$应付这十几位看来娇弱的少女之阵势。 ※※※王小石问白愁飞:〔谁是雷媚?”白愁飞道:“你没有看见这些女子?”王小石道:“可是这里有十几个女子,究竟谁才是雷媚?”白愁飞道:“你看这些女子美不美?”王小石诚实地道:“美。” 白愁飞道:“美就好了。 有美丽女子,看了再说,管她谁是雷媚。” 王小石想了想,答:“是。” 他明白了白愁飞话$的意思:行乐要及时。 看来眼前凶险无比,只得往好的尽力,不罢再往坏处深思:※※※苏梦枕阴冷的眼神,望望撑黄伞的女于,又看看莫北神所统率的“无法无天”,又观察.了一下雨势,自怀里拿出一个小瓶,掏出几颗小丸,一仰脖吞服下去。 雨水落在他脸上,似溅出了涌苦的泪。 他服药的时候,无论是莫北神还是师无愧,谁都不敢骚扰他。 隔了好半晌,苏梦枕一只手轻按胸前,双目又射出阴厉的寒芒。 “狄飞惊在那里?”莫北神立却答:“在三合楼。” 苏梦枕往街道旁第三间的木楼子望去:这原来是一伙酒家,挑若酒杆,总共两层楼。 苏梦枕向莫北神道:“你在这里。” 又同师无愧道:“你跟我上去。” 师无愧和莫北神都道:“是。” 王小石问:“我们呢?”苏梦枕突然剧烈的呛咳起来。 他掏一条洁白的手帕,掩住嘴唇。 他孩的时候双肩耸动,像一个磨坏了的风箱在肺里抽气一般,吸吐之间沈重浓烈,而又像随时都断了气一般。 好一会他才移开手帕。 王小石瞥见洁白的山上,已染上一滩怵目的红。 苏梦枕$起了眼睛,连吸三口气,才徐徐睁开双眼e问王小石道:“你知道这楼子上面有个什么人?”王小石盯若他,视线不移。 当他看见他剧烈$咳的时候,他已决定自己会做什么、要做什么了。 他答:“狄飞惊。” 苏梦枕问:“你知不知道狄飞惊是谁?”王小石答:“六分半堂的大堂主。” $梦枕用手无力的指指那一座木$:“你知不知道这一上去,谁都不知道自己今生今世,是不是可以活看走下来?”王小石淡淡地道:“我跟你面扑破板门的时候e也知道不一定能从那三条街走得出来。” 苏梦枕町了他一眼。 只盯一眼。 然后他不看白愁飞,却问白愁飞:“你呢?”!”白愁飞反问:“狄飞惊的武功很厉害?”苏梦枕脸上出现了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如果你要上去,自己便会知道:如果你不上去,又问来干什么?”白愁飞深吸一口气,道:“好,我上去。” 于是他们一行四人,昂然走入二一台楼。 ※※※楼下只有叠起的桌椅,没有人。 苏梦枕向师无愧道:“你守在这儿。” 师无愧便挺刀守在大门口,像就算有千军万马冲来,他也不准他们越入雷池牛步。 然后苏梦枕优雅的拾级上楼。 白愁飞和王小石落在他一个肩膀之后,不徐不疾的跟看上楼。 他们这样一起拾步上楼,心里有一个特异的感觉:仿佛他们这样走在一起,便不怕风雨、不畏险阻,普天之下,已没有什么拦截得了他们的并肩前行。 并肩上楼。 楼上有楼上的世界。 楼上是什么?其实人的一生里常常都有上楼的时分:谁都不知道楼上$什么在等若他们?不曾上楼的人想尽办法上楼,为的要一穷千里日;上了楼的人又想要更上一层楼,或者正千方百计不让自己滚下楼来。 楼越上越陡。 楼越高越寒。 楼上风大,楼上难倚,偏偏人人都喜欢高楼,总爱往高处爬。 高处就是危境。 ※※※苏梦枕、王小石、白愁飞巨人几乎是同时上了楼。 于是他们也几乎同时看见了一个人。 狄飞惊。 “六分半堂”的大堂主。 他在“六分半堂”裹在一人之下,而在万人之上。 ——甚至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六分半堂”里最受尊敬的人是他,而不是雷损。 ※※※可走王小石和白愁飞都没有想到,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会是一个这样的人。 十六、咳嗽与低头 “顾盼白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如果你没有朋友,请找狄飞惊,狄飞惊会是你最忠诚的朋友。 如果你没人了解,请找狄飞惊,狄飞惊会是你的知音。 如果你惹上麻烦,请找狄飞惊,因为他可以为你解决一切疑难。 即架你想日。 短见。 $找狄飞惊,他必定能让你重萌生机,纵连皇帝老子拿一千万两黄,求仃去死,$也不肯为他割伤一只手指。 这是城里流传广的传说。 可惜狄飞惊只有一个,要见他并不容易。 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随时都见得若他,既不是狄飞惊的儿女,因为狄飞惊没有儿女:也不是狄飞惊的夫人,因为狄飞惊没有夫人。 狄飞惊一生只有朋友,没有家人。 他只独身一人。 能够随时都见得到他的,只有雷损。 任谁能交到狄飞惊这样的朋友,都一定能有惊人的艺业,但也许狄飞惊真正的知交,也只有雷损一人耳。 有人说,狄飞惊能容天下,雷损能用狄飞惊,所以他能“得天下”。 可是也有人说,一山不能容二虎,雷损与狄飞惊现在不$,等天下大定时也难免会两虎相$,这绝对可以说是“六分半堂”的一大远忧,也是一大隐忧。 苏梦枕当然听过这些流言。 ——至于最后一项传说,正是他亲自“创造”出来的,故意让这些话流传江湖,然后他在等待“六分半堂”这两大巨头的反应。 消灭敌人的最佳方法是:让他们自己消灭自己。 让敌人自相残杀的方法,首先便是要引起他们互相猜忌:——一但互相猜疑,便不能合作无间,只要不合作无间,便有隙可趁。 要引起敌人互和不信任,可以诱之以利,但对付像雷损和狄飞惊这等好手,威迫利诱全成了小孩子的玩意。 所以苏梦枕就制造流言。 流言永远有效。 ——就算是定力再高的人,也难免会被流言所欺、谣言所惑,因为流言本身能造成一种压力,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所谓“流言止于智者”,但你就买疋布也得要看是不是品质保证的老字号,智者也难免要听流言,只不过是对流言较有所选择而已。 ——纵使是从不听流言的人,只能算是对流言作一种逃避,换句话说,流言对他一样有影响力,所以才教他不敢面对。 ——能够面对流言、解决谣言的人,就是一个勇敢的人。 苏梦枕把流言传了开去,然后在等“六分半堂”的反应:敌人那儿既然有炸药库,他无意要去把它搬同来,只需为对方点燃引信就可以了。 他相信他的作法就像把一桶水泼到面粉袋里头,隔不多久这袋面粉就要发霉、发酵。 ——你如果要一对夫妇争吵,很简单,只要在外面到处流传看他们相处不睦就可以了。 ——一个组织里的老大和老二开始互相$争,往往是因为外面已经在传:老大要踢掉老二、老二要架空老大之后。 。 苏梦枕有时候确也难免相信,只要雷损与狄飞惊仍相交莫逆,“六分半堂”的实力仍牢不可拔。 所以他拨出了这桶“水”,然后耐心等待结果。 ——结果他得到什么?没有结果。 雷掼仍是雷损,分毫无$;狄飞惊仍是狄飞惊,遇变不惊。 一个仍是“六分半堂”的鳃堂主,一个依旧是“六分牛堂”的大堂主,互相倚重,平分秋色。 ——那“一桶水”就似倒进了海里,全无反应。 从此以后,苏梦枕对狄飞惊更是好奇。 ——老二不能不容忍老大,因为老大的势力都要比老二来得大,老二不能忍,就不能成为老二。 他可以是老大,或者什么都不是,但做老二的天职便是要让老大。 ——可是这老二怎能使到老大完成不虞有他?——这就是狄飞惊了不起的地方,同时也是雷损不可忽视之处。 苏梦枕觉得奇怪,但并没有放弃。 他知道狄飞惊与雷掼之间必定有让他们彼此都绝对信任的理由,这理由可能是一个$密,只要找到这个$密,也许就可以击垮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苏梦枕极想找出这个$密来。 ——为这个“$密”,他不惜向设在“六分半堂”的卧底下令,把找出电损与狄飞惊合作无间的“关系”视作第一要务。 现在他已有了头绪。 他见过雷损。 雷损是“六分牛堂”的领袖,只要是举足轻重的大事,例如丞相大人大宴开封府里的当家们,雷损都难免会与苏梦枕遇上。 但苏梦枕仍未曾见过狄飞惊。 狄飞惊并不好出风头。 现在楼上有个狄飞惊。 他正要去会一会狄飞惊。 ※※※他见看了狄飞惊。 ※※※他吃了一惊。 口己※※※这么好看的一个狄飞惊,年轻、孤寞、$$且带一种逸然出尘的气质,连白愁飞那么俊秀的人看了,心头也升起了一股嫉一意。 狄飞惊好看得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狄飞惊。 狄飞惊一直望看他自己的长袍的下$,或华视自己的鞋尖,就像是一个含羞答答的大姑娘,不敢$头看人。 一个大姑娘不敢$头来看,那是因为她是女子。 女子容易害臊。 就算地想看人,也有许多不便:当一个女子总有许多不便,从古到今皆然,狄飞惊当然不是女子,而且还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怎能连跟人说话都不台头。 他这种行为不免失礼。 但谁都不会怪他。 也不忍心怪他。 因为狄飞惊一见到苏梦枕三人上楼,就歉然的道:“请不要怪我失礼。 我的头骨不便,无法抬头,很对不起。” 苏梦枕、王小石、白愁飞不知道狄飞惊说的是不是真话。 不过他们三人心$都是一惊。 ※※※一个这么好看的男子,颈部折断了,永远台不起头来,永远看不到远景。 三人心里不禁掠过一阵悲哀。 ——为一个好看的干才感到深切的悲哀。 ——是不是因为这样,狄飞惊才当成了老二?狄飞惊的脖子,软软的垂挂着,谁都看得出来,他的颈骨是折断了,令人惊奇的是位居然不死,仍能撑若活到现在。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似有若无,时断时续,那是因为他一口气难以接得土来。 ——他这样活看,可以想见肉体和精神上,一直受了多大的煎熬与折磨口——没有脖子的人,一口内息难以运转自如,恐怕武功也不会高到那里去※※※——这样活看,实在是痛苦至极口可是狄飞惊仍微微笑看,像对他自身的状况,感到十分满意:由于他脸色出奇的苍白,低看头这般笑看,纵笑得再优雅,也难免令人有一种诡异的感觉日狄飞惊一直垂看头,所以他很容易的就看到苏梦枕等从楼梯土来,可是等到苏梦枕等上了楼,他仍垂看头,谈起话来,就十分不便了。 这样看起来,好像狄飞惊正在垂头丧气、矮了半截似的。 白愁飞看了,心中的嫉意,忽然消失。 ——世上毕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所以也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人。 王小石却恨不得跪下来跟狄飞惊谈话。 ——也许只有这样才对狄飞惊公平一些,而且狄飞惊也有一种令人膜拜的冲动。 至于苏梦枕呢?苏梦枕怎么个想法?※※※苏梦枕先走到窗前。 窗外一望无尽,同如玉带,塔湖倒影,远处画栋雕梁,飞檐崇脊,正是气象万千的开封府北面。 苏梦枕双手置栏,不眺远处,只瞰街心。 雨丝如发,天灰蒙蒙。 街上只有两种颜色:黄和绿。 黄伞与绿伞像编织的图案,各聚一处,时作快速移动,互抢机枢,羼混一起。 从栏杆上望落,像在雨景襄变化出鲜艳的图案:黄和绿。 人在伞下。 苏梦枕从楼上望下来,所以只见伞,不见人。 绿伞是莫北神所率领的“无法无天”队部。 黄伞是雷媚的人。 苏梦忱同过身来的时候,又剧烈的呛咳起来,他一咳,全身每一块肌肉鄱在$搐看,每一条神经鄱在颤动看,每一寸筋骨鄱在受看煎熬。 他又掏出白手中,掩在嘴边。 白巾上有没有染血?这次王小石和白愁飞都没有看出来,因为苏梦枕一咳完,就把手帕纳入襟里。 究竟狄飞惊身上所受的痛苦多些?还是苏梦枕所受的痛苦惨烈些?难道这就是得到权力和声名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能有所获,是不是值得?在这一霎间,王小石与白愁飞心里都同时升起了这样的疑惑。 ※※※苏梦枕发话了。 他说话毫不客气。 他只凭栏一望,这一望就确定了:局面已受控制。 莫北神的伞阵,暂可抵住雷媚的攻势,而且自伞上传递的暗号里,他知道杨无邪马,上就要赶到。 杨无邪绝对不会是一个人到。 他跟楼子里的精兵几乎已成了同义辞。 只要大局无碍,就有了谈判的条件。 这就是苏梦枕先要弄清楚局势的原因之一。 任何谈判的条件,都要建立在自己的实力上;一个人没有实力,便不能跟人谈条件,只能要求别人帮忙、宽恕、扶植、施舍或栽培。 苏梦枕很明白这一点。 他会在极混乱的局势里认清自己的形势,俟形势对自己有利,才展开谈判。 他一向认为谈判是另一种形式的攻势。 兵不血刃的攻势。 ※※※“你的头怎縻了?”苏梦枕问得很直接。 他认为行事方式可以迂迥曲折,只要能达成目标,用什么方法都可以,但说话宜直接。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永远是最安全可靠、节省时间的最好方式。 ——不过这种方式,没有权威的人未必宜用。 现在的苏梦枕就算面对天子也有资格这样说话、不必仰人鼻息。 这也许就是权力令人迷"之处。 苏梦枕一开口,就问到对方弱点。 当一个人被刺在$处,才能-出他应付事情的能力;当一个人被人刺中弱点,才能窥出他的强处。 “我的头骨断了。” 狄飞惊回答得也很直接。 而且很恳切。 ※※※“头骨断了,为何不医臼”“我的头骨已断了七年,如果治得好,早就治好了。” “御医树大夫就是我们口金风细雨楼口的供奉之一,你来我们楼$,我请他替你治病“有名的医生不一定就是好医生,你以为御厨做出来的菜真的是天下最好吃的菜$?”狄飞惊的回答很快、也很尖锐,“如果他真的是好医生,你现在就不必咳嗽了。” “咳嗽是我自己达的,在死亡和咳嗽里,我选择了咳嗽,咳嗽总好过死,对不?”“低头也是我的命运,一个人总难免有低头的时候,常常低头也有个好处,至少可以不必耽心撞上屋檐;如果给我选择低头和咳嗽,我要低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说得很明白。” “一个人做事能够明明白白,总是可以一交的朋友。” “谢谢你。” “可惜我们不是朋友。” “我们本来就不是。” 苏梦枕低咳了雨声。 狄飞惊仍在低头。 他们第一回合的谈判已有了结果:狄飞惊表明了立场:他拒绝了苏梦枕的邀请,代表了“六分半堂”,仍是与“金风细雨楼”为敌。 所以他们是敌人,不是朋友。 ——可是这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朋友,岂非正是最好的敌人?※※※他们立即又开始了第二回台的谈判。 “最近朝廷很想力图振作,通常他们振作的方法,便是设法找个外敌,激起大家敌忾同仇的民族心,来达至万众一心、尊王攘夷、一统江山。” 这$在苏枕心里也是这样认为:如果要雷损和狄飞惊倒戈相向,说不定真的要在“金风细雨楼”倒了以后,天下既定,这两人才会按捺不住,反目相向。 大敌当前,反而易使人团结。 可惜苏梦枕不能“等”到那时。 “我听说过。” 狄飞惊温和的道。 “可是如果想要出兵,国家必须先要安定。” “这点当然。” “外面不怎么平静不大要紧,但里面必须安静:远处不安定不打紧,但天子眼下泌须要安定。” “天子脚下在开封。” “对。 开封要平安无事,首要便是要缩减主事的人。” “主事的人越少,越能集中,集中便于统治,对出兵攻城,也大大有利。” “所以朝廷里吃俸禄的大爷们,只愿见开封$只剩下一个帮会。” ““迷天七圣”是外来者,不$在内,那么,日金风细雨褛”和“六分半堂”只能剩下一个。” “你以为合并可能吗?”“不可能。” “为什么?”“因为你不答应。” “为什么我不答应?”“因为你一向都想当老大,合并绝不能容忍,决不接受加盟。” “你以为加盟可行吗?”“不可行。” “为什么?”“因为雷总堂主也想当老大,加盟决不考虑,只能接受合并。” “所以我们都有歧见。” “因此北开封府,天子脚下,只能剩下六分半堂、或金风细雨楼。” “你果然是明白人。” “虽然我很少有机会撞头,”狄飞$的笑意里掠过一抹悲凉,“但我一向都可以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明白事理的人比较不幸运,”苏梦枕目中的寒光似乎也闪过一丝暖意,“因为他不能装迷糊,而又不能任性,通常还要负起很大的责任“责任太多,人生便没有乐趣。” “你知道你这次要负起的是什么责任?”“你想要我负起什么责任?”“很简单,”苏梦枕爽快地道,“要雷损投降”一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咳嗽起来。 十七、奇迹 第二同合的谈判亦已结束。 ※※※狄飞惊并没有震惊。 他抬看眼,一双明净的眼神似把秀刀似的眉毛抬到额角边去;他静静的望若苏梦枕,$静的等若苏梦枕咳完。 由于他的颈项是垂看的,眼睛要往上抬才看得见苏梦枕;他的眼珠凝在眼的上$,以致他眼睛左、右、下角出现白得发篮的颜色,很是明利、凝定,而且好看。 他好像早就料到苏梦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般。 吃惊的倒是白愁飞与王小石。 苏梦枕居然一开口就要“天下第一堂”的“六分半堂”向他“投降”!※※※苏梦枕咳完了。 很少人能够忍心听他咳完。 他的咳嗽病也许并不十分严重,可是在一孩嗽的时候,全身部分都似在变型,他的声一臼皿嘶哑得似要马上断裂,胃部抽搐得像被人用铁钳挟住,全身都弓了起来,心脏像被撵得在淌血,眼球充满了血丝,险上几道青筋一齐突突的在跳跃看,太阳穴起伏看,脸肌完全扭曲,连手指鄱在**若,咳得双脚踮看,无法站稳,活像要把肺也咳出来一般,听去就像他的肝脏,鄱在咳嗽声中片片碎裂似的。 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咳罢。 他一咳完,就把白巾小心的摺叠,塞回襟里,像收藏一叠一千万两的银票一样。 然后他问:“你有什么意见?”※※※他这个问题一出口,就是第三同合谈判的开始。 世间有很多谈判是急不得的。 谁急就表示谁不能稳操胜券,沈不住气。 沈不住气的人一向要吃亏。 谈判的意义本来就是为了不吃亏、或少吃热亏,所以越发要沈得住气。 ※※※“为什么不是“金风细雨楼”向“六分半堂”投降?”狄飞惊反问。 他问得很平心静气,一点也没有意气用事,只是像讨论一件跟他们毫无瓜葛的身外事。 “因为局面已十分分明:庞将军原本是支持你们的,现在已支持我们;$御史原是你们的靠山,现已在皇上面前参你们一本;雷损二度求见相爷,都被拒见,这形势他难道还没看出来?”苏梦枕毫不留情地道。 狄飞惊仍处变不惊的道:“你说的是实情。” “所以你们败象已露,再不投降,只有兵败人亡,自讨苦吃。” 苏梦枕不留余地。 狄飞惊淡淡的道:“但开封府里,“六分半堂口还有七万子弟,他们都是宁可战死、决不投降的汉子”苏梦枕立即打断他的话:“错了。 “第一,你们没有七万子弟,到昨天为止,只有五万六千五百八十二人,不过,昨晚$亥之际,琼华岛一带的八千四百六十三人,尽皆投入我方,所以你们今天只有四万八千一百一十九人,还得要扣除刚死去的花衣和尚。” 苏梦忱不耐烦地道,“第二,你们剩下的四万八十一百一十八人当中,至少有一半根本不是什么忠贞之士,剩下的一半,其中也有四成以上的人受不住田金风细雨楼口的威迫利诱,还有的六成数目,至少有三成是不肯为了六分半堂”去死的,你们真正可用的人决不是七万,而是七千,你不必夸大其辞苏梦枕推开了$上一叶向东的窗子,用手一指,道:“第三,你自己看”很远很远的地方,居高临下的望去,在灰蒙蒙的天色里仍可影约看见,一列列的兵勇,打着青头布,斜背大砍刀,刀钻上的红色刀衣在斜风细雨里飘飞,背后是数列马队,前有亮白顶子武官,挺看一色长枪,枪上的血档微杨,特别怵目,黑压压的一大队人,但鸦雀无声,立在雨里一一片肃杀。 军队并没有发动,远处的旌腹,正绣若一个“刀”宇。 狄飞惊慢慢的起身,走近栏边,抬目吃力地远$了一会儿,才道:“原来刀南神已率“泼皮风”部队来了这儿。” 苏梦枕道:“你们已被包围,所以雷媚才不敢贸然发动。” 狄飞惊道“可惜你们也不敢真的下令进攻,因这么一闹,动用了兵部实力,只怕闹了开来,相爷和小侯爷不会高兴”他顿丁一顿才接下去:“除非是我们率先发动,南神神就可以平乱之名,肃$异己。” 苏梦枕道:“你说的对,所以你们也不会贸然发动。 不过,京城里的军队我们掌巳了两成,这就是实力,这点实力,你们没有。” 狄飞驽居然点点头道:“我们是没有。” 苏梦枕道:“所以你们只有投降。” 狄飞骘道:“就算我们愿意投降,总堂主也决不会答应。” 苏梦枕盯住他道:“做惯老大的人,决不愿当老二,可是,你呢?”狄飞惊竟毫不在意的道:“我当惯了老二,到那里当老二都无所谓,万一只当老三、老四,也不会有太大的分别。” 苏梦枕道:“不一定。 你还可以当老大。” 他调整一下声调又道:““六分半堂”的老大和“金风困雨楼”的老大可以并存,只要“六分牛堂口的负责人肯向“金风细雨楼”负责狄飞惊嘴角撇了一下,算是微笑:“可惜我一向都习惯对雷损负责。” 苏梦枕道:“雷损老了,他不成了,你不必再向他负责,你应向你自己负责。” 狄飞惊似乎怔了一怔。 苏梦枕印道:“当了七八年的老二,现在当当老大,也是件有趣的事儿。” 狄飞惊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得几令人听不见。 苏梦枕道:“你还有什么意见?”狄飞惊抬目深注,一会才道:“我没有了。 可是,总堂主总会有他的意见。” 苏梦枕瞳孔陡然收缩,冷冷地道:“你要问他的意见?”狄飞惊点点头。 苏梦枕目光寒似冰刃:“你自己不能决定?”狄飞惊看看自己的双手。 他的双手洁白、修长、指饰有力。 “我一直都向他负责,而他负责了整个“六分半堂”,我总得要问问他的意见,才来考虑我自己的意见。” 苏梦枕静了下来。 王小石忽然耽心了起来。 他为狄飞惊而担心。 。 苏梦枕只要拔刀,狄飞惊只怕就要血溅当堂。 他见狄飞惊如许文弱、又要罹$疾,真不愿见他就这样要死。 不过苏梦枕并没有出手。 他只冷冷的抛下一句话:“三天后,午时,同在这里,叫雷损来,我要跟他谈清楚。 他如果不来,一切后果,由他负责。” 苏梦枕说完就走,再也不看狄飞$一眼。 三个同合的谈判,即告结束。 ※※※苏梦枕转身而去,下楼。 他忽然就走,王小石不由自主的跟他下楼,白愁飞本想拒抗,但在这地方确无容他的地方,他也随苏梦枕而去。 苏梦枕就是有这种带动别人的力量。 虽然他自己像已被病魔缠迫得几乎尽失了力量。 生命的力量。 ※※※苏梦枕下楼,狄飞惊一动也不动。 隔了半晌,他发现楼下街心的绿伞,一一散去。 又等了一会儿,远处的马队也静悄悄的离去。 狄飞惊安详得就像是一个正在欣赏雨景要成诗篇的秀才。 然后他听到远远传来三两声忽长忽短的铁笛啸空的声音,远处似乎还有人摇若小蹦叫卖狄飞$这才说话:“奇怪。” ※※※他说了两个字,不过却不是喃喃自语。 他似乎在眼人说话。 可是,这楼子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他是在跟谁说话?※※※他说了奇怪二字,忽有人也说了一句:“你奇怪什么?”一人自屋顶“走”了下来。 他也没有用什么身法,只是打开屋顶前窗走下来的。 屋顶和二楼地板之间没有什么楼梯,可是,他就是这般平平稳稳的走下来的。 这人穿看灰袍宽袖,一只左手拢在右襟里,走下来的时候,狄飞惊忽然感觉到这真是雨天,真是个阴暗约雨天,真的是阴郁迫人的雨天!——场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雨季过后,就要下雪了。 ——下雪的时候,不知道要多久才见到阳光。 这些只在他心里转上一转,嘴里却道:“总堂圭在屋顶上久候了。” 那老者笑道:“老二,你也累了,先洗洗眼,再洗洗手。” 他这句话一说,就有两名俏丽的少女,捧了盛水的银盆和洁白的毛巾上来,小心翼翼的放在狄飞惊身边的桌子上。 狄飞惊笑笑。 他真的舀水洗眼,然后用白毛巾浸了水,拧得半乾,敷在脸上,白烟昌,过了一会,才掀开毛巾,再浸在水里,然后又换一个亮丽的银盆,他把双手浸在水中,隔了半晌,才慢慢而仔细的洗手,洗得很出神、很用心、很一丝不苟。 老者凭栏远眺,颈下疏须微动,大概雨里还掠过了阵风罢:老者的衣袂也略略$动看。 狄飞惊很耐心的洗好了眼,洗好了手,他的眼睫毛还漾若水珠,双手却抹得十分干净,不让一滴水留在指间。 老者也很耐心的等他完成了这些事情。 他年纪大了,知道一切成功,都得经过忍耐;他年轻的时候比谁都火爆,因此创出了天下,不过,天下是可以凭冲劲闯出来的,可是要保天下,却不能凭冲劲。 而是要靠忍耐。 所以他比谁都能忍耐。 每当要用人的时候,他更能忍耐:尤其当用的是人才,更需要耐心等待。 他知道很多事都急不来,而有些事更是欲速则不达的,所以他使像一个猎人、一位渔夫,一般,布下陷阱撒了网,便退在一旁养精蓄锐,静心等待。 忍耐有许多好处,至少可以看清局势、调整步伐、充实自己、转弱为强。 一个人不能忍耐,便不能成大事,只能成小宝小业。 而今“六分半堂”当然不是小小宝业。 他特别能忍狄飞惊。 因为狄飞惊是人才中的人才。 狄飞惊有两大长处,他的长处在开封府里是第一的,绝对没有人强得过他。 狄飞惊的一双手。 狄飞惊的一对眼。 所以他要特别保养这双手、爱护这对眼睛。 雷损非常明白。 他今天苦心积虑、费心策划这一场对峙,便是为了狄飞惊和苏梦枕的这一场会面,而这一场会面,便是为了一场谈判,这场谈判的结果不重要,狄飞惊眼里看出的结论才更重要。 这就是观察力,如果善于运用,一个人的观察力绝对比财富还值钱。 苏梦枕走后,狄飞惊只说了两个字:“奇怪。” 为什么“奇怪”?什么事“奇怪”?雷损并不太急,他知道狄飞惊一定会向他说出来:无论任何人像狄飞惊说话那么有分量、判断那么精确,他都有权卖个关子,高兴时才开口。 狄飞惊终于发话了:“奇怪,苏梦枕为什么要这样急?”雷损很小心的问:“你是指他急于跟我们一分高下?”狄飞惊垂看眼、低若头、看若他的一双洁白的手道:“他原本不必那么急的,局势对他越来越有利。” 雷损没$答腔,他在等狄飞惊说下去。 他知道狄飞惊一定会说下去。 就算狄飞惊不是向他的上司报告观察的结果,他也一定会说出来,因为一个人有特殊的看法、精彩的意见,总是希望有人能欣赏、有人能聆听。 雷损无疑是一个最好而又最高级的欣赏者、倾听人。 狄飞惊果然说了下去。 “一个人要这么急就解决一切,一定有他不能等之处,那便是他的苦衷,一个人的苦衷,很可能就是他的弱点。” 他说到这里,停住。 雷损立刻接下去:“找到他的弱煞,就可以找出败他的方法。” 狄飞惊立刻道:“是。” 雷损道:“可是,他的苦衷是什縻?”狄飞惊的脸上出现了一阵子迷惑的神情:“我们不知道。 我们只能猜……雷损试探看道:“他的身体……了”这就是他请狄飞惊跟苏梦枕照面的主要目的:只右狄飞惊才能看得出苏梦枕是不是真的有病?痞得怎样?是什么病?——苏梦枕是个不易击倒的人,他几乎没有破绽,他的敌手也找不出他的弱点。 ——但每个人都有弱点,不过高手都能掩饰自己的弱点,且善于把弱点转化为强处而已。 ——一个人武功再高,都难免一死;一个人身体再好,也怕生病。 苏梦枕生的是什么病?如果别人不能击垮他,病魔能不能把他击溃?这是雷损最想知道的消息。 “他是真病;”狄飞惊庄严地道,因为他知道臼己所下的这个判断足以震动整个京城、半个武林:“他全身上下,无一不病;他至少有三、四种病,到目前为止、可以算是绝症;还有五、六种病,目前连名称也末曾有。 他之所以到现在还不死,只有三个可能。” 他深思熟虑的道:“一是他的功力太高,能克制住病症的并发;可是,无论功力再怎么高,都不可能长期压制病况的恶化。” 他的眼睛又往上睇去,雷损静静的等他说下去…他的脸上既无奋亢、也汶怒伤,他的表情只是专心,甚至近乎渡有表情。 这是狄飞惊最“怕”的表情,因为在这“表情”里谁也看不出对$内心里真正想的究竟是什么:“第二种可能是他体内七、八种病症互相克制,一时发作不出来。” “第三种可能呢?”雷损问。 “奇迹。” 狄飞$答。 十八、满脸笑容 奇迹。 天下间还我不出理由来解$的事,还可以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奇迹!“按照道理,这个人的病情,早该死了三、四年了,可是到今天,他仍然活看,而且还可以支持田金风细雨楼”浩繁的重责,只能说是一个奇迹。” 雷损默然沉思。 像他这种的人、今天的祷,当然懂得话不必多说,但每一句话说出去都重逾千钧。 通常,他反而多聆听别人说话,只有再多面听的情况底下,他的判断才能接近正确,说的话才会更加有力。 所以他很小心的问:“你的意思是说:苏公于本来可以等,不必急,因为局势的发展都对他有利,他不必急于解决我们两帮之间的纷争……可是,他既沉不住气,你认为可能是”下面的话他便不说下去,因为下文应该由狄飞惊来回话他。 “他不等,便一定有不便等的理由。” 狄飞惊立即把话接下去,他一向都知道自己的任务,在一个集团里,每个人都难免有自己的位分,有的人说话要直接些,有的人说话应该保留些,有的人在做“好人”,有的人就不惜要当“坏人”,在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和在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正如不知自己位分的人一般,迟早会在集团的组织里淘汰出去。 狄飞惊的地位一向稳如泰山,他自知跟自己在行事分寸上的掌握大有关系。 “也就是说,这跟我们以前所估计的局势不一样。” “木来是:时间与局势,都对他有利。” 雷损开了个话头。 “现在是:局势对他有利,时间却很可能对我们有利。” 狄飞惊道。 “你指的是:他的身体不行了?”雷损间得非常非常的小心、十分十分的谨慎。 狄飞惊目若电闪,迅疾的逡巡了搜上一遍,才自牙缝里透出一个字来:“是。” 雷损立却满意。 他等待的就是这个答案。 这答案不止关系到个人的生死,甚至十数万人的成败,整座城的兴亡。 因为这个答案是狄飞惊嘴里说出来的。 有时候,狄飞惊说的话,要比圣旨还有效;因为圣旨虽然绝对权威,但君主仍极可能昏昧,狄飞惊却肯定英明就算他要判断的对象是雷掼,甚且是他自己,他都可以做到客观公平。 ※※※狐飞惊说完了这句话,用袖子轻陉抹去他额上的汗珠。 他说这句话,似比跟人交手还要艰辛。 其实一个人对人对事的判断力,每一下评处都走毕生经验,眼光之所$,跟以全副功力与人柏搏的费神耗力应是不分轩轾的。 雷损谙自屋顶上下来,外头下看雨,他身上却不沾上半点湿痕。 狄飞惊这时反问了一句:刁一天后之约,总堂主的意下如何?”他很少问话。 对雷损,他知道自己应该多答,不该多问。 除非他知道他的出题是必须的。 其实在雷损的心目中,狄飞惊的问题往往就像他的答案一般有分量,“既然时间对我们有利,我们何不尽量拖延时间?”狄飞惊微征一叹。 雷损立部觉察到,所以他问:“你担心。” 狄飞惊点点头。 雷损道:“你担心什么?”狄飞惊道:“他既然要速战速决,就不会让我们有机会拖宕,而且……雷损问:“而且什么?”狄飞惊忽改用另一种语调问:“总堂主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年轻人?”雷损也忍不住长叹:“这个时候却由来了两个这样的人,实在是始料非及。” 狄飞骜问:“总堂主知道这两人是谁吗?”雷损道:“我等你告诉我。” 狄飞惊迫:“我只知道他们来了京城不到半年,一个姓白,一个姓王,很有点身手,我以为他们只要再熬三几个月,只要依然熬不出头来,便会离开京城,没料到……”“六分牛堂”知道有这两个人,但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狄飞惊只约束手下,不要去骚扰这两个似乎“来历不明、身怀绝技”的青年,因为他知道,除了真正的劲敌之外,不一定事事都要出手,有些人,只要你对他不理不睬,周一段时候,就会消声匿$,根本犯不看为他动手,这是更明智而不费力气的做法。 雷损道:“没料到他们一旦出面的时候,已跟苏公子在一起,突围苦水、冲杀破板门!”他提到苏梦枕的时候,总称之为“苏公子”,不管有无“外人”在场,他都一样客气、礼貌、小心翼翼。 这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留个“退路”,以防“万一”,不致与苏梦枕派系破裂得无可挽救?当然没有人敢问他这一点,但人人都知道:苏梦枕在人前人后称呼“雷损”的名字、跟雷掼称呼苏梦枕为“苏公子”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飞惊道:“看来,我们真的有点忽略了这两个不甚有名的人。” 雷掼道:“任何有名的人,本来都是个无名之人。” 狄飞惊道:“自今天这一役,这两个无名人已足以名震京师。” 雷损缓缓的自深袖里伸出了左手。 他的手很瘦、很枯乾。 惊人的是他的手只剩下一只中指、一只拇指!拇指上还戴看一只碧眼绿丽的翡翠戒指。 二、他的食指、无名指及尾指,若得出来是被利器削去的,而且已是多年前留下来但仍不可磨灭的伤痕。 ——可见当时一战之动魄惊心!——江湖上的高手.,莫不是从无数的激战中建立起来的,连雷损也不例外。 狄飞惊知道雷损一伸出了这只手,就安下“决杀令”:雷损那只完好的右手,伸出来的时候,便是表示要交这个朋友;但伸出这只充满伤痕的左手,便是准备要消灭掉$人的时候。 所以他立却道:“那两人虽跟苏梦枕在一起,但不一定就是“金风细雨楼”的人。” 雷损的手在半空凝了一凝,道:“你的意思是?”狄飞惊道:“他们可以是苏梦枕的好帮手,也可以是他的心腹大患。” 他不似雷损啡苏梦枕为“苏公子”,但也不似雷滚骂$苏梦枕为“痨病表“。 ——究竟他不愿意称苏梦枕为“苏公子”,还是他碍看雷损与其对敌,不便作这般称呼?有时候,雷损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并没有答案。 ——因为只有狄飞惊了解人,很难有人能了解他。 雷损把手缓缓的揽回袖里去,眼睛却有了笑意:“他们既可以是我们的敌人,也可以是我们的朋友。” 狄飞惊道:“朋友与敌人,木就是一丝之隔,他们先跟苏梦枕会上了,我们也一样可以找他们。” 雷损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刚才为何不提起婚期的事?”“苏梦忱先在苦水$遭狙里,再自破板门歼敌而至,他来势汹汹在短短的时间内,莫北神的“无法无天田和刀柄神的“泼皮风”部队全掩卷而至,等于有了七成胜算;”狄飞惊答,“这时候跟他提那头亲事,恐怕反给他小觑了。 他是来谈判的。” 雷损一笑道:“很好,我们这对亲家还是冤家,全要看他的了。” 狄飞惊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如果苏梦枕的气势不是今日这般的盛,这头亲事他巴不得一头磕下去哩:”这句请似乎很中听,雷损开怀大笑。 狄飞惊也在笑,除非是一个刚自楼梯走上来的人,才会注意到他眼里愈渐浓郁的愁色。 楼梯上真的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雷恨。 雷恨道:“刑部朱大人求见总堂主。” 雷损只望了狄飞惊一眼。 狄飞惊眼里明若秋水,忧悒之色半丝全无。 雷损道:“有请。” 雷恨得令下楼,狄飞惊笑道:“刑部的消息可不算慢。” 雷损笑道:“朱月明一向都在适当的时候出现,该来的时候来,该去的时候去。” 狄飞惊也笑道:“难怪他最近擢升得如此之快。” 这样说看的时候,朱月明便走了上来。 ※※※朱月$肥肥胖胖、悠游从容、温和亲切、笑容满脸,若去不但不精明强悍,简直有点脑满肠肥。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像他在刑部的身分,去一个地方带三、两百个随从,不算是件$张的事,可是他这次只带了三个人来。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一眼望去,双手似乎拿看兵器上来。 其实那人是空看双手的。 没有人敢带任何兵器或暗器土来见雷损的。 不过那人的双手,若去不像两只手,而似一对兵器。 一对在瞬间足可把人撕成碎块的兵器。 另一个老人,眉须皆白,目光常$,但在他走路和上楼的时候,胡子和眉毛像是铁锡的,晃都不晃那么一下。 另外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有点害臊的样子,几乎是常贴朱月$朱大人的臂膀于而依看。 他好像喜欢站在别人的阴影下。 这样石去,臼让人以为他是“娈童”,多于随从。 朱月叫一见宙损和狄飞骘,就一团高兴的作揖道,“雷总座、狄老大,近来可发财了!”听他的口气,像商贾多于像在刑部里任职的酷吏。 雷损笑道:“朱大人,久违了,托您的福,城里越来越不好混,但总得胡混下去。” 说看起身让座。 朱月明眉花眼笑的适:“我那有福气,只是皇上圣明,咱们都沾上点福泽而已。 总而言之,以和为贵,和气生财,不知总堂主以为是不是?”雷损心忖:果然话头来了,口里答道:“老夫只知道大人不只在刑部里得意,在生意上也发财得很,朱大人的金玉艮言,是宝贵经验,令人得益匪浅。” 朱月明眉眼一挤,嘻嘻笑道:“其实,在生意上,一向多凭总堂主提点照应,下官才不致有遭风冒险。” 雷损淡淡一笑道:“朱大人言重了,朋友间相互照应,理所当然。” 狄飞惊忽道:“是了,朱大人却是怎么得知我们在这三合楼里,还是适逢雅兴,也上来这里小息怡情呢?”朱月明脸色一整,低看嗓子道:“我说实话,『六分半堂』的总堂主和大堂主一与『金风细雨楼』的当家,今天在此地会面谈判,这等大事,不但传遍了京城,纷纷忖测,连下官上面的大爷们,也为之注目,就算是令上……嘿嘿,也略有风闻啦。” 雷损微微一笑道:“这等芥末小事,也劳官爷关注费心,惭愧惭愧。” 朱月明趋前了身于,笑道:“两位知我身在刑部,许多事情,赫,不得不作些交代,是了,三合楼上一会,却不知胜负如何?”雷损和狄飞惊对望了一眼。 两人都笑了。 他们都猜得不错:“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的胜负如何,是全城的人都关心的事情,这朱月明是藉看公事,来探索局势虚实来了!话又说回来,这朱月明一直算是“六分半堂”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原因是:如果“六分半堂”不支持朱月明,那么,他在刑部里破案就不见得能这般顺利,而且,就算有权,也不见得能有钱。 一个人有了权,自然爱钱,如果钱和权都有了,就要求名,连名都有了,使是要长生不老诸如此类的东西,总之,人的欲望是不会得到完全满足的。 雷损和狄飞惊都没有回答,但满脸笑容,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朱月明有些急了,至少有三个上级托他来此一问,他不能无功而返:“两位,咱们是老朋友了,究竟、究竟你们两帮谁占了上风?谁胜谁负?”狄飞$笑看说:“你没见到我们$险笑容吗?”雷陨接道:“你何不去问苏公子?”朱月明知道一早就有人进去问苏梦忱了,但他自己这边厢却是不得要领。 不过也有一个收获。 苏梦忱与雷损谈判的内容虽不清楚,坦“事后”只见宙损与狄飞惊笑容满脸!一个人能笑得出,总不会太不得意看雷损脸上的笑意,简直就像黄鼠狼刚刚找着了一窝小$。 所以朱月明回报上司:“看来是『六分半堂』的人占了上风。” “为什么?”上头问。 “因为雷损和狄飞惊都笑得十分春风得意。” 他的上级虽然感到怀疑,但也只好接受了他这个“推断”。 十九、兄弟 苏梦枕和王小石、白愁飞一下三合楼,立即就有人唤他:“苏公子,”紧接看就问:“你和“六分半堂”这一场会战,结果如何?”说话的人是在马车里。 这部马车十分豪华,轨辔者有三,都是华衣锦服,神情庄穆,看去要说他们是朝廷中的高官、庙堂里的执事,决没有人会不相信。 但他们现在只是替他赶车的。 车外站看八个带刀侍卫,这八个人默立如啕俑,白愁飞一眼望去,便知道其中至少有两人是当代刀法名家,另外三人是一代刀派掌门,其中一个还是“五虎断门刀”彭门彭天霸的衣$$人彭尖,还有“惊魂刀”的第七代掌门人习炼天,以及“相见宝刀”继承人孟空空。 “五虎断魂刀”向不外传,刀法以厉辣称着,刀法中有六十四路是专攻人下盘,所以五虎彭门的子弟,就算被打倒于地,都一样不可轻视。 “五虎彭门”就像“蜀中唐门”和“江南霹$堂”、“刀柄会”、“青帝门”与“飞鱼山庄”一样,门户森严,权倾一方,有人说,当上这几个门派的主持人,要比当皇帝还过瘾,但五虎彭门上一代掌门人彭尖,刀法在廿五岁前已名满天下,但三十五岁后竟毅然离开彭门,替人当贴身侍卫。 “惊魂刀”习炼天更是锦衣玉食、极尽奢华的富家子弟,习家惊魂刀本就独创一格,历代都有高手辈出,习炼天更有天分,把“惊魂刀”变化为“惊梦刀”,破旧立新,青出于蓝,但他居然也为车中人的护法。 “相见宝刀”由孟相逢所创,当年在对抗“权力帮”和“朱大天王”之役里曾立过大功,博到了孟空空,声名不坠,而且一向是以正道自居,亦以正道自励。 但这位孟公子却只是车中人的护法之一。 车中人是谁?白愁飞一向从容淡定,但他现在也不禁引目张望,※※※车中人一说了那句话,便有两名白衣人,小心翼翼的,替他掀开了华丽柔软的车帘。 王小石没有白愁飞那般见多识广,但一见那两个掀帘人的手,便暗地吃了一惊。 因为那两个掀帘人的手,一只手掌厚实粗钝,拇指粗$肥大,而四指几乎都萎缩回掌中,整只手掌就似一块铁$;另一只手掌软若无骨,五指修长,像柳枝一般,指端尖细得像竹签一般,但偏偏一点指甲也不留,王小石一看便知,两只粗钝如铁$的手掌,至少浸**了六十年的“无指掌”功力,另一只软如棉花的手,至少右三十年“素心指”的柔功和三十年“落凤爪”的阴劲。 “落凤爪”是九幽神君的绝艺,“素心指”是当年天下第一大帮“长空帮”帮主“长空神指”桑书云的掌上明珠:桑小娥另辟蹊径的指法,这两门指功根本不能并练,能并练而得大成者,只有一人,那便是“兰花手”张烈心。 既然这人是张烈心,另外一人,就必然是“无指掌”张铁树。 这两人加起来有一个绰号:“铁树开花”。 ※※※“铁树开花”通常是吉祥的征兆。 但对张烈心、张铁树而言,却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开花”的意思,就像玻璃开花是碎裂的意思一般,凡他俩指掌过处,不管是头骨还是胸肌,一样会“开花”,而且非“开花”不可。 连当年苦练“铁砂掌”的宗师刘宗穆的双掌,也被他们“开了花”。 “开花”还有另外一个意思。 那是别人办不到的事,在他们的手上,一样可以顺利成功,就像“铁树开花”一样福从天降、得心应手一般。 这独门指掌都需数十年的功力方望有成,而且习者还要相当可怕的牺牲,不过,张氏兄弟两人的年岁加起来,却还不够六十…按照道理,两人合起夹连一门“无指掌”的火候都不够。 故此,“无指掌”绝少人肯练,因为就算练成,也已近风烛残年,精力消退,练成也难有作为了;至于“素小指”和“落凤爪”,一正一邪,是两门全然不同的指功,根本没有人能同时练成。 不过,“铁树开花”却是例外。 但这对“例外”却只是替人掀帘子。 车里的人是谁?王小石一向好奇,现在不但好奇,简直是十分感兴趣。 口二※※※帘子轻柔华美,帘子一掀,那三名掌辔的、八名侍卫、两名提帘的,脸上都现出了必恭必敬的神情。 车里一个人先行探出头来,然后才下了车子。 车中人身分无疑十分尊贵,但对苏梦枕丝毫不敢怠慢。 这人样于十分俊朗,浓眉里日,脸若冠王,衣着却十分随便,神态间自具一种贵气。 苏梦枕停步,笑容一向是他睑上的稀客,现在忽然笑态可掬,拱手道:“小侯爷。” 小侯爷观察似的看看他的脸色:“看来,你们并没有动手。” 苏梦枕笑道:“我们只动口,除非必要,否则,能不动手,就决不动手。” 小侯爷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苏梦枕道:“我们当然也不希望小侯爷为难。” 小侯爷苦笑道:“公子和雷堂主名动天下,上达天听,加上数万人的性命,万一动手,只怕我也担待不起。” 苏梦枕笑道:“小侯爷这一番苦心,我们决不致辜负。” 小侯爷也一笑道:“有你这句话,我想不放心都不可以了。” 随而又淡淡凳道:“谈判得怎样了?”苏梦枕笑道:“很好。” 小侯爷目光起疑,接问道:“很好?”苏梦枕道:“的确很好。” 小侯爷疑惑的看了半晌,忽哈哈一笑道:“谈话的内容,看来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机密了!”苏梦枕微笑道:“待可以公开的时候,小侯爷必定第一个先知道。” 小侯爷轻抚微髯,目含笑意:“很好,很好……”目光落向白愁飞与王小石:“这两位是“金风细雨楼”的大将罢?”苏梦枕道:“他们不是我的手下。” 小侯爷眉毛一扬,笑道:“哦?他们是你的朋友?”苏梦枕笑道:“也不是。” 他顿了一顿,一字一句的道:“他们是我的兄弟。” 这句话一出口,大吃一惊的是白愁飞与王小石,他们两个合起来,简直是大吃二惊口※※※不是手下,不是朋友。 是兄弟!兄弟两个字,对多少江湖热血心未死的汉子,是多大的**、多大的魔力,是多令人心血贲动约两个字!兄弟!“兄弟”,多少人愧负这两个字。 多少人为这两个字如生如死。 多少人纵有兄弟无数,却投有真正的兄弟。 多少人虽无兄弟一人,但却是天下兄弟无数。 多少人称兄道弟而做看违背兄弟道义的事。 多少人无冗无弟却是四海之内皆兄弟。 兄,弟:——是怎么一种祸福相守、甘苦与共,才算是兄弟?——是手握手肩并肩热血激发了热血心灵撞击了心灵,才能算是俯仰无愧的兄弟?※※※小侯爷似乎微微一怔,即道:“可喜可贺:苏公子纵横天下,雄视武林,但却孤身一人,而今在你婚期将届,更闻说你多了这两位结义兄弟:我方某人,也只有钦羡的分儿。” 言罢似不胜唏嘘。 苏梦枕道:“小侯爷言重了,开封府里的“神枪血剑小侯爷口,我们这等草野闲民,怎么高攀得起!”小侯爷笑道:“我们就别说客气话了。 看公子的神态,我回禀相爷,也算有了交代。” 苏梦枕道:“那就偏劳小侯爷了。” 小侯爷一笑,道:“苏公子,但愿不久之后,你的楼子里多几个分堂,开封府里,也能多几分安定。” 说罢他钻入车内,马车开动,仍是三人执辔,两人守在帘前,人人分布前后左右,车子幻幻消失在大街口。 。 除了小侯爷这部马车之外,从苏梦枕进入市肆开始,绝对没有一个闲杂人进得了来。 当然朱月明是例外。 他也不是“闲杂人”。 他跟小侯爷一样,是来探听“金风细雨$”主持人与“六分半堂”巨头一会的结果。 他们采到的是什么讯息?※※※“你猜小侯爷会给相爷一个什么样的答案?”苏梦枕向身边的莫北神道,“大家都想知道“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强存弱死、谁胜谁,谁能有六成把握,便足以夺得先机,可惜,这个答案,我看连雷损和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们只知道看起来很多人对我们都很关心,但其实巴不得我们门个半死!”莫北神的一对眼盖像被人打得浮肿,又似$肉太多[很不容易才抬得起眼皮~“公子一直在笑。” 他的语言很钝八甚至似乎没有什么抑扬顿挫,“会谈之后八只要仍在笑八就像是胜利者,至于在会谈里的情形如何入谁也猜不看。” “笑有时候比拳头更实用!”苏梦枕道:“我想刑部和吏部的人派朱大人上去,雷损也一定在笑。” 白愁飞忽然问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三个问题?”苏梦枕道:“你说。” 他们一面行去,一面交谈。 莫北神一路上撤下布阵与伏桩。 白愁飞道:“第一,刚才那位,是不是开封府里“翻手为云覆手雨”,相爷手下第一红人,“神通侯”方应看?”苏梦枕道:“能够在一次出巡,便有“八大刀王”护法,“铁树开花、指掌双绝”掀帘,契丹、蒙古十女员三位骑术好手掌辔的,天下间除了方小侯之外,恐怕再借十颗太阳去找也找不出第二位来。” 白愁飞点点头,又问:“你刚才明明可以对狄飞惊下手,先除去对方一名高手,却为何不下手?”“你这句话问得不老实,”苏梦枕的目光冷冷的回扫,“你明明知道答案,何笔我口“那么说,”白愁飞长吸一口气道,“你是因为发觉屋顶上有个高手潜伏若,所以才不下手了“。” “或许我根本不想杀狄飞惊,也说不定,”苏梦枕道,“你好像已问了三个问题。” “问题都给你撇开了,”白愁飞道,“有的你根本没答。” “问是你的事,”苏梦枕道,“至于肯不肯回答那是我的事。” 王小石忽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前面有几部马车正候在大路旁。 苏梦枕缓了脚步,侧首看看王小石。 王小石大声问:“你……你刚才对小侯爷说……我们是兄弟?”苏梦枕笑道:“你是聋子?这也算是问题?”王小石怔了一怔,道:“可是,我们相识不过半日……苏梦枕道:“但我们已同种过生死。” 白愁飞道:“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苏梦枕冷冷地道:“我管你们是谁:”白愁飞道:“你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如何跟我们结义?”苏梦枕翻起白眼道:“谁规定下来,结拜要先查对过家世、族谱、六亲、门户的?”白愁飞一怔:“你……”王小石道:“你为什么要与我们结拜?”苏梦枕仰天大笑:“结拜就是结拜,还要有理由?难道要我们情投意合、相交莫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一大堆废话么?!”白愁飞道,“你究竟有几个结拜兄弟?”苏梦枕道:“两个。” 白愁飞道:“他们是谁?”苏梦忱用手一指白愁飞:“你,”又用手一指王小石道,“还有他。” 王小石只觉心头一股热血往上冲。 白愁飞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说出了一句很冷寞的话:“我知道。” 他盯看苏梦忱缓缓地道:“你要招揽我们进“金风细雨楼”。” 苏梦忱忽然笑了。 他笑起来的同时也咳了起来。 他一面咳一面笑。 “通常人们在以为自己“知道”的时候,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这句话真是一点也不$。” 苏梦枕说,“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我要用这种方法招揽你们作为强助?你们以为自己一进楼子就能当大任?为什么不反过来想我在给你们机会?世间的人才多的是,我为啥偏偏要“招搅”你们?他一口气说到这里,便冷冷的道:“你们要是不高兴,现在就可以走,就算今生今世不相见,你们仍是我的兄弟。” 他咳了一声接道:“就算你们不当我是兄弟,也无所谓,我不在乎。” 王小石一头就磕了下去:“大哥。” 二十、岂止于天下第一 白愁飞忽叹了一口气道:“你当老大?”苏梦枕怪眼一翻:“像我这种人,不当老大谁当老大?”白愁飞负手仰天,久久才徐徐的呼出一口气缓缓的道:“我有一句话要说。” 苏梦枕斜睨看他,道:“说。” 白愁飞忽然走上前去,伸出了双手,搭向苏的枕的肩膊。 师无愧握斩马刀的手突然露出了青筋。 莫北神浮肿无神的眼忽闪出刃锋一般的锐气这双手只要搭在苏梦枕的肩上,便至少有七八种方法可以制住他,十七、八个要穴足以致命。 何况这是白熬飞的手?苏梦枕却纹风不动。 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白愁飞的两只手,已搭在苏梦枕的双肩上。 没有苏梦枕的命令,谁也不敢贸然动手。 白愁飞望定苏梦枕,清清晰晰的叫:“大哥。” 苏梦忱笑了。 他望望王小石,又望了白愁飞,眼里都是笑意。 他一笑的时候,寒傲全消,就像山头的冰溶化为河川,灌溉大地。 他笑看问:“你们知道我现在的笑容,跟刚才有什么不同?”王小石笑得好可爱,抢先道:“刚才是假的,假笑!”白愁飞也笑了,他的笑$像春风乍吹,皱了一池春水,“现在是真的,真笑!”苏梦忱大笑道:“答对了!”三人一起开怀大笑。 莫北神上前一步,眯看眼备恭贺道:“恭喜楼主,今天旗开得胜,谈判也占了上风,还结交了两位好兄弟:”苏梦忱笑看道:“你别妒嫉,我的兄弟可是不好当的:他们的第一件差事,便十分辣手。 你也不是我的手下,”他一字一句的道:“你和老刀、阿薜、小冰都是“风雨楼”里的守$神,没有你们的匡护,“金风细雨楼”说不定早就塌了、溃了、垮了——”莫北神脸上忍不住出现了一种神色。 激动的神色。 他$力想要忍住。 但忍不住。 这股激动的神色来得剧烈,就像浪花拍击在岩石上,在他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堆雪。 $梦-忱忽然问:“刀南神呢?他的“泼皮风”已撤走了么?”英北神半晌才能用一种平静的语音道:“走了,他要把部队先调回寓里,说要到今晚才到楼子向楼主禀报。” 苏梦枕点点头,转向师无愧:“你知道你是我的什么人?”师无愧想也不想,立却道:“我是公子的死士,公子要我死,我立即就死。” “你$了。” 苏梦枕正色道:“一个人如果真的对另外一个人好,是决不会希望他为自己死的,你要记住我这句话。” 师无愧道:“可是我愿为公子死,死而不怨。” “那是你的忠心,”苏梦枕道,“但我宁可你为我而活。” 他顿了顿又道:“你是我的亲信,不是我的死士。” 师无愧眼中也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神色。 感动?激动?感激?也许是其中一种,也许都有。 苏梦枕微微$道:“可惜,沃夫子、花无错、古董和茶花都不在了……要是他们在,看见我新相知约两位义弟,一定会为我十分高兴。” 师无愧眼中掠起一阵泪光。 他一向都知道,苏公子总会在很多时候想起他的弟子、亲信,惋惜他们不能同在的,只是这次亿起的时候,花无错和古董叛变身亡,沃夫子和茶花也受暗算而死,只剩下了畅无邪和自己,但不管叛逆忠诚,苏梦枕都一样把他们回忆进去。 将军百战身名裂,百战沙场碎铁衣:古来征战几人回?一仗功成万骨枯!难道要在江湖上达立些功名事业,在人生里求得些什么,就非要牺牲这么大、失去这么多才能有所获?难道站在巅峰上的人,皆不堪回顾?历尽风霜的人,都不敢回首?同首暮云远。 白愁飞似也不唠感喟。 ——他为什縻感叹?——是他也有一段不为人所知的经历?一阙低徊不已的伤心史?一个身怀绝艺的人,近卅岁还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究竟他有若一段什么样不平凡的过去?王小石的眼神忽然掠过了一阵难以觉察得出来的同情与好奇。 他当然不敢表露他的同情。 因为这几个一齐在开封府道上行走的人,随便伸出一恨指头都足以掀起江湖上的一个大浪,他们又怎会让人同情!虽然他们其实亟需要人同情。 江湖上的汉子,是宁可流血不流泪的,每一个人生段落里的伤心史,一如肌鼻里的瘀伤,在风雨凄楚的怀人寂夜里,独自泣诉,$臼呻吟,可是,他们$不求世人予同情,你同情他,就是看不起他。 一个真正的汉子,会张开怀抱欢迎你跟他同饮烈酒、杀巨雠,热烈的与你用拳风迎烈风、利刀碎厉梦,但决不让你付予同情。 只有弱者才喜欢人同情。 王小石的同情,只在深心里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把同情化为鼓舞,他的好奇则是年轻人的特色。 ——年轻人谁不好奇?呵是他把好奇与同情深$,以他的年纪,不可能知道这些非要在人生境界里历遍的惑受,他又是谁,怎么思想比他的年龄超前和成热?正在大家都有些黯然的时候,苏梦枕忽然停步,因为他们已来到一个地方。 金风细雨楼。 ※※※王小石一看,忍不住说:“那不是楼啊,那是塔!”苏梦枕微带欣赏的问:“这儿是什縻地方?”王小石道:“山。” 苏梦忱又问:“什縻山?”王小石想了想,道:“天泉山。” 苏梦枕再问:“天泉山上有什么名胜?”王小石这次连想都不必想:“当然是天下闻各的玉峰塔,还有塔下的“天下第一泉”苏梦枕笑道:“这不就是喽。 “金风细雨楼”要创帮立茉,不设在这里,更设于何地”王小石怔了怔,道:“你说得对!”白愁飞忽然道:“岂止于天下第一。” 白愁飞这句话一说,苏梦枕目光一烁,似乎微微一震,但却淡淡的说:“你这话是何意思?”“如果作为京城第一大势力,甚至江湖上的天下第一帮,“金风细雨褛”早已办到,”白愁飞轻问王小石:“天泉山宝塔的传说你右没有听说过?”“有。” 王小石$,“相博这儿是一片水泽,人们只能在周围的高地上耕作,每逢夏天,湖中$一柱激泉,喷百丈高,大家都说这儿是海眼。” 白愁飞日览闾$的湖光山色、平原美景:“可是现在已经是胜景良田了,”王小石$:“挎说后来有个地方官,决心把海眼填平,担山抬石,填了五年,依然填不了。 后来却来了七个人,是结义兄弟,其中老大说:已让我们来解决这件事。” 他动用了帮中七万人,在海$北高坡上,丈量尺寸,依山势堆起了一个大馒头。” “对,那七位结拜兄弟中,以姓李的老大马首是瞻,他既这样提议,其他几位兄弟便群策群力,其中陶二率人生起风炉炼镦成浆,恭三调派分配人手把铁浆泼在馒头山上,麦四精于木工奇门、估量地势水力,钱六则善于理财,为此浩大工程募捐筹款,商七则负责运录架火器具,共铸冶了三个月,三个月内,日以作夜,苍穹通红。 这个工程的主要策划安排者,却是柳五。” 白愁飞道,“柳五一直是李大的好帮手。” “是。” 王小石道,“后来,铁锅终于铸冶好,七兄弟再集力出手一推,那大铁锅便呼鲁呼鲁的滚下山坡,不偏不倚的封住了海限。 他们趁此下水奠基,把铁锅牢固的扣在海限上,这儿才成了良田,种出来的稻米,又香又$,又多又大,据说连“饭王”张炭,也说过:“一京西稻米,天下之冠”的话。” 苏梦枕道:“听来真似个神话。” 王小石说:“我本来也以为是个神话,但后来听前辈们说起,那七兄弟原来就是当年“权力帮”七大开帮钜子,其中李大就是后来的“君临天下”李沈舟,柳五便是柳随风。 这样看来,似乎贝有这么回事了。” 白愁飞道:“不过这样填塞海眼的方法,未免有点神化。” “也许是因为所有的“奇迹”都难免带有无神化的味道,再经被人夸张、讹传,那就更似神话了。” 苏梦枕道,“早建于南北朝时期登封的嵩岳古寺,全以泥浆砌成,形成缓和的抛物状;而木兰陂更以条石养砌而成,甚至在秦时已在湘水、潍水的分水岭最低处开凿长渠,连援了.长江、珠江两大流域,兼通航、灌溉之便;战国时期的都江偃,把岷江分为内、外江,控制灌溉水量,迄今仍有防洪、运输、灌溉、测量的作用。 至于陆洲的江东桥的跨径巨大石梁,更令人叹为观止,我们有万里长城、恒山悬空寺这等气势恢宏的建$,还有什么是不可思议的事!”白愁飞点头道:“看来神话不过是梦想,梦想是理想的再进一步,人要达到理想,并不是件不可能的事。” 他的眼光巡逡在那围绕在七层古塔四座古雅的高楼。 “金风细雨栖的建立,本来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王小石眼睛亮得就像两盏$:“真好,我们现在就置身在不可能的事情当中。” 白愁飞道:“不过,你说的故事,还说漏了一点。” 王小石想了老半天:“我记得的都全说出来了。” “那是因为你未曾听说过之故。” 白愁飞道:“这玉峰塔下的天泉水池里,还有一座塔,只露出水面半截,叫做镇海塔。” 王小石咋舌道:“塔下还有塔?水中塔?”白愁飞用手遥指道:“你从这儿望过去,可以隐约看到。” 王小石顺看他手所指望夫,果见一只巨大石$般的白色塔尖,露出水面。 白愁飞道:“你可别小看这半截塔,人称“锺海限石”,每次水涨塔就长,水降塔也落,据说下面$一条金龙守护东城,水一长,它就驮搭往上窜,水一落,它也负搽往下沈,永远扣塞看海眼,所以水流才永远淹没不了开封府。” 王小石笑道:“好听是好听,不过当真是神话了。” 白愁飞道:“这神话还有下文。 据说京城水退之后,只有一个缺口仍喷出清泉来,如珠似玉,清甜可口,人称“天泉”。 有一个皇帝,在宫里住厌了,使来天泉山的行宫小住,听说那大金龙驮塔镇水的故事,要刨恨问底,叫了二万$工,先堵住水道,再一直往下挖,挖出了七层石塔,预计建$的架构应有九层,正要命人挖$下去的时候,工匠师傅全部违抗圣旨,宁死不敢动手。 皇帝亲去察看,才发现这座塔竟是用一块巨石凿成的,鬼斧神工,决非人所能为,而石塔壁上发现两行诗:“天泉山下一泉眼,塔露原身天下反”,那皇帝大吃一惊,非同小可,即令人填土掩坑,把塔保持原状,仍任由水淹塔身,以保江山。” 他说完这番话后,双日平视苏梦枕,道:“你在天泉山上创建金风细雨楼,究竟是为玉泉、还是为了石塔、抑或是为了那塔下塔的十四个字?”苏梦枕脸上没有表情。 但目光寒意似冰。 自结义一事之后,苏梦枕一向阴寒的险上都漾看笑容,现在突然又起寒了。 王小石忽然觉得冷。 给那样的眼色看过,就像被冰镇过一般。 王小石忽然插口道:“金风细雨楼又不建在水中,我看那四方楼阁才是重地。” 白愁飞迫:“为什么?”王小石道:“四座楼,主色是$绿江白,就算有敌来犯,谁能分辨得出那一幢楼才是能抠,那一楝楼其实只是机关陷阱:”稣梦枕这时才开口,道:“你们都错了。” “金风细雨楼是我。” “我就是金风细雨$。” “金风细雨楼活在我心中,活在每一个金风细雨楼的人的心里,谁都毁不掉它,旁人都只知道它曾做过什么,都猜不若它还要做什么。” 然后他率先提步前行,一面道:“我们先去“红楼”歇歇。” “红楼”雕栏玉砌,极尽辉煌绚丽,看来是个设宴、待客、备筵之处。 那么其他三幢楼又是属于何种性质? 二一、我愿意 白愁飞刚在思索看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发觉王小石从后偷偷的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只好走慢了一些。 王小石低声道:“你刚才把我听来的传说作了一点补充,我要报答你。” 白愁飞笑道:“我平生最喜欢人报答。 我是个标准的施恩望报者。” 王小石道:“我是认真的。 你有没有听说过,自古以来很多敢廷前面谏的忠臣,往往没$什么好下场?”白愁飞略一沈吟,即负手笑道:“那是因为忠臣太直。 谁也不变听人教训,右时当然鸡免想把喜欢教训人者的嘴巴对了。 但我像是个直心肠的人吗?”“你不像。” 王小石$道,“可是忠臣除了太直之外,可能也太自恃,以为理直就是一切,可是道世界上没有一个做错事的人会希望你当众指出他的$误,自以为是的人也应将心比心,己所不欲,何施与人?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的人自然难免要承担这个可能导致的后果。” 白愁飞沉默。 王小石道:二还有一个故事,曹操出兵攻打一地,屡攻不下,后方又告失利,有意退兵,在来同踱步苦思之际,脱口说出:“鸡肋、鸡肋口一句,部下都百思不得其解,有个聪明人听了,使说:我们快收拾行状罢,丞相要退兵了。 同僚忙问他何以作出道个判断?聪明人说:鸡肋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之意,此即退志已萌、但仍举棋未定之际。 人人听了,觉得有理,准备撤走。 曹操发现这种情形,一间之下,大吃一惊,小道那聪明人怎么能知他心中所思……”说到这里,王小石道:“你猜曹操把那聪明人怎样处置?”白愁飞眼也不眨的道:“杀了。” 王小石道:“你觉得那曹操这样做法好不好?对不对?”白愁飞道:“不好,但做得对。 两军交战之际,主帅尚未发令,聪明人自作聪明,影响军心,沮散哄志,作为主将的,当然要杀之以示众。” 王小石轻轻一叹道:“可是,如果一个人太聪明了,禁不住要表逵他的聪明,这样招来了杀身之祸,未免太不值得了。” 白愁飞微侧看睑,白眼稍盯住王小石,道:一,你说的不是故事,而是历史。” 王小石道:“其实也不止是历史,而是寓言。” 他也望定白愁飞道:历史的特色是过不久就会重演一次,寓言的妙处就是讽刺人的行为往往超越不了他们的模式。” 你不是在说史,而是在说我。 白愁飞负手望天,长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你的用心。” 然后他再慎重的补充了一句:“但我还是做我自己。” 这时,一个人正自“红缕”里行出来。 这个人年轻英朗,额上有一颗黑痣,举止斯文儒雅,得体有礼,身形瘦长,比常人都高出老大一截。 他含笑点头,与自愁飞与王小石招呼。 王小石和白愁飞却不认得这个人。 道个人已把两木厚厚的书册,双手呈递向苏梦枕。 苏梦枕接过来,皱看眉,各翻了几页。 谁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除了苏梦枕和那个人,谁都不知道苏梦忱为何在进入“红楼”的大堂前,就站在石阶土先行翻阅这两册本子。 难道接下去的行动,苏梦枕要参考手上的本子办事?※※※在一旁的莫北神忽道:“两位,这是杨总管杨无邪。” 那年轻人拱手道:“白大侠,王少侠。” $小石道:“你怎么知道我姓白?”白愁飞道:“你怎么知道我姓王?”“两位怎么开起我的玩笑来了?”杨无邪向王小石道:“你是王少侠,”然后又转向白愁飞道:“他才是白大侠。” 白愁飞道:“我可没见过你。” 苏梦枕忽道:“但我们却有你们二人一切重要的资料和档案。” 他把其中的一本卷册翻至某页交给杨无邪,畅无邪即朗声$道:“白愁飞。 二十八岁,个性$洒傲慢,常负手看天,行迹无定,出手向不留活口,左乳下有一块肉瘤,约小指指甲大小……”白愁飞冷笑道:“真有人愉看过我洗澡不成:”$梦枕没有理会他,杨无邪依旧念下去:“……曾化名为:白幽梦,在洛阳沁春园唱蛇于;化名白鹰扬,在金花镖局里当镖师;化名白道今,在市肆沾盏代书;化名白金龙,其时正受赫连将军府重用;亦化名白高唐,在三江三湘群雄大比武中夺得魁首……”王小石听者听者,脸上越发有了尊敬之色:白愁飞所用名号之多,充分反映了他过去岁月的颠沛流离、怀才不遇。 白愁飞的脸色渐渐变了。 他深深呼吸,双手放在背后,才一忽儿,又放到腿侧,然后又拢入袖子里。 因为,那些事,本来只有他自己知道。 天下间除了他自己,便不可能有人知道。 可是,对方不但知道,而且仿佛比他记得更清楚,并记入了档案之中。 杨无邪继续念道:“……此人在廿三、廿六岁时两度得志。 廿三岁时曾以白明之名,在翻龙坡之役,连杀十六名金将,军中称之为“天外神龙”,统率至万兵马,威风一时,但旋在不久之后,成为兵部追缉的要犯。 另外在廿六岁时,以白一呈之名,进入“长空帮”当黄旗堂下的副令主……”白愁飞轻轻咳嗽,脸上的神色开始尴尬起来。 “后来又脱离“长空帮”,几成帮中叛徒,不久又为“六分半堂”外分堂所亟力拉拢的对象,几乎成为第十三分堂堂主。 还有……”苏梦枕忽道:“不如读一读他的武功特色和来历。” 杨无邪道:“是。 白愁飞的师承:不明。 门派:无纪录。 父母:不详。 妻室:无。 兵器:无定。” 白愁飞脸上又有了笑容。 杨无邪紧接看念道:“他的绝技近似于当年江南霹雳堂中一$分支:“雷门五虎将口中雷卷的“失神指口,只不过雷卷用的是拇指,白愁飞却善用中指,他的指法也有不同,有人说他把当年“七大名剑日的剑法全融汇指法中”白愁飞忽然叫道:“好了。” 苏梦枕冷冷的点了点头。 杨无邪立时不念下去。 白愁飞用唾液稍为滋润了一下乾唇,才道:“这份资料在“金风细雨楼”有几人能看得到”苏梦枕冷冷的眼色仿佛能数清他额上有几滴汗:“连我在内,三个。” 白愁飞长吸一口气,道:“好,我希望不会有第四人听到。” 苏梦枕道:“好。” 白愁飞仿佛道才放了心,舒了口气。 王小石$舌道:“好快,我们才在路上结识,这儿已翻出他的资料。” 莫北神笑道:“所以三合楼之役,赶赴破板门的是我,而不是这位杨总管。” 苏梦枕向王小石笑道:“你说锗了。” 土小石奇道:“说错了?$梦枕道:“不止是“他”,而是“我们”。 档案里也右你那份。” 他一示意,杨无邪就念道:“王小石。 天衣居士衣$$人。 据查悉,天衣居士此人很可能就是……”苏梦枕和王小石一齐叫道:“这段不要读:”杨无邪陡然止声。 苏梦枕和王小石都似松了一口气。 苏梦枕这才道:“读下去。” 杨无邪目光跳越了几行文字,才朗读道:“王小石的兵器是剑。 剑柄却弯如半月。 怀疑是跟苏公于的宝刀“红袖”、雷损的魔刀“不应”、方应看的神剑口血河口齐名的奇剑“挽留”。” 白愁飞忍不住“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挽留奇剑”。 好$“血河红袖,不应挽留口”王小石耸了耸肩道:“挽留天涯挽留人,挽留岁月挽留你。 它就是挽留,我就是使挽留的人,只看谁是要被挽留。” 杨无邪等了一会,才继续道:“王小石感情丰富,七岁开始恋爱,到廿三岁已失恋十五次,每次都自作多情,空自伤情。” 王小石叫道:“哎唷。” 白愁飞眉花眼笑的道:“怎么了?”王小石急得搔首抓腮:“怎么连这种事情都纪录在案,真是……”白愁飞笑嘻嘻道:“那有什么关系。 你七岁开始动情,到廿二岁不过失恋十五次,平均一年还不到一次,决不算多。” 王小石顿足道:“你……道……”畅无邪又继续念下去:“王小石喜好结交朋友,不分贵贱,且好管闲事,但与不诸武功者交手,决不施展武艺欺人,故有被七名地痞流氓打得一身痛伤、落荒而逃的纪录,是发生在”王小石忽然向苏梦枕道:“求求你好不好?”苏梦枕斜瞄了他一眼,好整以暇的道:“求我什么?”王小石愁眉苦脸地道:“这些都是我的私事,你可不可以行行好,叫他不必读出夹?”苏梦枕淡淡地道:“可以。” 畅无邪立时停了下来,手一挥,立时有四个人出来,两人各捧厚帙,两人守护,走向”,难道“白楼”是收藏资料的重地,就似少林寺的“藏经楼”一$?※※※苏梦枕微微笑道:“我们的资料组,是畅无邪一手建立的,对你们的资料,收集得还不算多。” 他似乎对自己的“手下”十分自豪。 王小石喃喃地道:“我明白。 对我们这两个藉藉无名的人,已记载如此周详,对大敌如雷损,资料更不可胜数、更详尽入微,可想而知。” 苏梦枕道:“错了。” 王小石迷惚了一下:二又错了?”他苦笑道:“我今天跟错神有缘不成?”苏梦枕道:“我们有雷掼的卷宗七十三帙,但经杨无邪的查证,其中可靠的最多不起道四帙,这四帙卷宗里,其中有很多资料还颇为可疑,可能是雷损故意布下的错误线索。” 苏梦枕$光已右了嘉许之色,“杨无邪外号“童叟无欺”,他的眼光和判断力末必能胜狄飞惊,但收集资料的耐性和安排布置的细心,又非狄飞惊能及。” 杨无邪一热也没有骄傲。 也没有谦逊。 他只是低声地道:“公子,树大夫到了,你腿上的伤……苏梦枕道:“叫他先等一等。” 看来“金风细雨楼”$主的权威,不但可以请得动御医亲至门诊,还可以要御医苦候他这个病人。 苏梦枕眉头深锁,叹道:”刚才在三合楼,狄飞骘藉他垂百的时$不住臂察我腿上的伤势,如果他认为有机可趁,雷埙立即就会从屋顶上下来跟我动手,可惜,他们察觉我腿上的伤,不如他们期望中的严重,唉,沃夫于和茶花舍身相救,但他们……”说到这里,语音哽咽,一时说不下去。 王小石忽道:“大哥腿上的伤,也流了不少的血,应该休歇一下。” 苏梦枕道:“有一件事,刚才没道一声“大哥,还不能告诉你们,现在你们既已唤了道一句,我倒不能不告诉你们。” 王小石和白愁飞都$神凝听。 苏梦忱道:“刚才我说的方小侯爷,他是支持我们“金风细雨楼”的人。”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个人绝对不可忽视,也不能忽视。 他在朝廷里说话极有分最,在武林中祷也举足轻重。” 王小石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縻?”因为小侯爷比他还要年轻,年轻人总是对比自己更有成就的年轻人感到不服气,就算是再有气度的人,起码也会有些酸溜溜。 苏梦枕道:“原因太多了,其中之一,就是他有个好父亲。” 白愁飞失声道:“难道是……”苏梦枕点头。 王小石依然不解:“是谁?”白愁飞道:“你没听到刚才杨兄说过:“血河神剑口就在方应看手里吗?”王小石一里,道:“他父亲是……”苏梦忱道:“便是三十年前武林公认的大侠方歌吟。” 白愁飞冷笑道:“有这样的父亲,儿子何愁无成苏梦枕道:“不过,方小侯爷也的确是个杰出的人才。 $歌吟无心仕途,朝廷为拢络他,封他为王爷,但他视如粪土,他仍仗剑天下、里游四海,但方应看却懂得要成大事,必须借助官方势力,所以他这个小侯爷,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这点手段,方大侠反而无法做到,这是力应看的高明处。” 白愁飞想了想,才道:“你说得对。 这种人,年纪轻轻的看透这一点,委实不可轻视。” 王小石忽道:“有一件事,你还未曾交代。” 这次倒是苏梦枕为之一怔,道:“哦?”王小石道:“你刚才不是说,要交给我们一项责任$?”苏梦枕笑了:“好记心。 不是一项,而是两项,一人一项。” 王小石道:“不知是什么任务?”苏梦枕道:“你心急要知道?”王小石道:“既已和大哥结义,便不想吃闲饭。” 苏梦枕道:“很好。 你看三日后之约,雷损会不会践约?”王小石道:“只要有利,雷损便会去。” 苏梦枕道:“这约定是我方先提出夹的。” 王小石点头道:“如果局势对“金风细雨楼”不利,你决不会主动提起。” 苏梦枕道:“既然对“六分半堂”不利,你看雷损如何应付?”王小石道:“他不会去。” 苏梦枕道:“他是一方霸主,又是成名人物,怎能说不去就不去?”王小石道:“他一定有办法找到藉口,而且,也会加紧防范。” “这次说对了。” 苏梦枕道:“其中一个藉口,便是他的女儿。” 王小石奇道:“他的女儿?”苏梦枕道:“还有一个月,他的女儿便是我的夫人。” 他淡淡地道:“相信你听过“和婚”这两个字。” “和婚”原是汉朝与异邦订盟一种常见的手段,没想到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对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也用上了这种“伎俩”。 白愁飞忽插口道:“这种婚事你也同意?”苏梦枕道:“我同意。” 王小石也说道:“你愿意?”这当然有点不可思议。 苏梦枕道:“我愿意。” 他淡淡地道:“这桩婚事,原本就是家父在十八年前就订下来的。” “十八年前,六分半堂已是开封府里举足轻重、日渐强大的帮会。 家父苏遮幕才刚刚建立“风雨褛口,连总坛都尚未建立,只可以算是六分半堂阴影与庇护下的一个组织,雷损那时候才见过我一次,就订下了这门亲事。” 苏梦枕道,“二十九天后,就是婚期。” 白愁飞冷笑道:“你大可反悔。” 苏梦枕道:“我不想反悔。” 白愁飞道:“你要是怕人诟病,也可以找藉口退婚。” 苏梦枕道:“我不想退婚。” 白愁飞问:“为什么?”苏梦枕道:“因为我爱她” 二二、名目 当一个人表示他的苦衷就是“爱”的时候,很多话都可以不必再说了。 他的“理由”已经充分。 但当苏梦枕提到“爱”字的时候,王小石和白愁飞脸上禁不住都有无诧异之色。 像苏梦枕这样一个冷傲、深沉、握有重权的领袖,突然说出“爱”字来,未免让人戚觉得突兀。 其实,很多人都忽略了,领袖也是常人,不是神,他们可能因站在高处,愈发少人了解、愈发孤寂,楼高灯亦愁,山高风更寒,凡领袖人物,心里一定更需切友情、亲情与爱情。 所以当苏梦枕说出他小里感受的时候,脸上所笼罩的神色,眼里所流露的神采,跟少男在恋爱的时候,竟是没有什么两样的。 人只要还懂得恋爱,就是一种幸福。 且不管有没有被爱。 ※※※白愁飞情知自己问多了,话也说多,乾咳一声道:“哦,这,所以嘛,我看……”苏梦枕微笑道:“所以,我有必要在跟雷小姐成婚以前,先解决掉“金风细雨楼口与“六分半堂口之争。” 雷家小姐一旦过了门,两造就是亲家了亲家的事最好办,也最不好办,因为一旦成了亲家,就要讲亲情,许多事便不能大刀阔斧的处理了。 更何况这一门“和婚”,究竟是苏梦枕被“和”了过去,还是雷家小姐被”和”了过来,连苏梦枕和雷损都殊无把握。 苏梦枕的眼里闪蓍跟他姓名一般的迷惘:“听说,雷姑娘早就从杭州动身,已来到京城了,不知她还是不是喜欢唱歌弹琴?”这句话没有人能相应。 幸好苏梦枕立即转移了话题:“所以,我们就得要制造既成的时势,逼得雷损不得不谈判,非谈判不可。” 他的目光竟全变了一种神情,“就算不谈判,也唯有决战。”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决一死战,是口金风细雨楼口与“六分半堂口在所难免的结局。” ※※※这个结局究一苋如何,谁都不知道,但其过程无疑一定十分可怕。 凡是要用人的血与泪所拼出来的“结果”,再完美的收场、再幸运的局面、再澈底的胜利都难以补偿那过程里的悲哀惨痛。 如果“金风细雨楼”与“六分牛堂”的对峙一天不解除,血就会流得更多,人也会死得更多。 与其延宕不决,不如速战速决。 就算“和婚”,也只是另一种方式的“战$”。 雷损希望“和婚”能动摇苏梦枕的战志。 偏偏苏梦枕又不能不接受。 因为他不得不和雷损对抗,但偏偏爱上了他的女儿。 命运,似把这几个人绾结在一起,让他们浮沈,让他们挣扎,让他们纠缠在其中,而它以一双冷眼看人性在争斗中发出火花。 且不管是光芒万丈,还是黯淡如萤。 ※※※王小石很认真地说:““金风细雨楼口与“六分半堂口真的不能和平共处$?”苏梦枕道:“如果只是我苏某和他雷某的事,那么事情并不难解决,但牵扯到一楼子和整当口里的人,就算我们想化千戈为$帛,我们的人也不可能就此算数。” 人一多,问题就复杂了。 个人的问题还好解决,但一旦牵涉到社团、家族、国家、民族之间的恩怨,那就更不容易化解丁。 、这点道理王小石是明白的。 所以他说:““六分半堂”在外面所作所为,我算是领教过了,如果我要帮“金风细雨楼口,那是名正言顺的事。” 苏梦枕立即摇首:“错了。” 王小石奇道:“什么错了?”苏梦枕道:“不要太斤斤计较名不名正,言不言顺,江湖上有许多事,名虽不正但小正,言虽不顺但$顺,大凡帮会、组织的$争牵扯必钜,不可能一方面全对,一力面全不对,也不可能阖帮上下,无一坏人,亦不可能堂里子弟,无一好人。 你要帮朋友,两协插刀,在所不辞,但这未必是主持公道,未必是名正言顺,若真正要帮朋友,根本就不必管这些,帮就帮,扯什么公道公理?”王小石道:“不行。 如果朋友行的是伤天害理的事,我岂不是伤天害理?如果敌人是仗义卫道,就算是仇人,我也要相帮。” 自愁飞截道:“我不是。 谁帮我,我就帮他。 谁对我好,我就对他好。” 苏梦枕对王小石森然道:“你要是坚持,我决不勉强,从道儿走出去,在金风细雨楼的地盘里,决没有一个拦你的人。” 白愁飞冷冷地补了一句:“只不过,今天的事一闹,六分半堂早已把我们当作巨雠大敌。” 王小石道:“谁说我要走?”白愁飞冷眼一翻:一,不走你又尽在道儿废话什么?”王小石强硬地道:“我只是要问清楚。” 苏梦枕道:“你还有什么要弄清楚的?”王小石道:“钱。” 苏梦枕一怔。 白愁飞失笑道:“没想到。” 王小石道:“没想到什么:”白愁飞道:“像你这么一个人,会那么注重该拿几两银子的事。” 王小石道:“错了。” 这是苏梦枕刚说过的话。 这次到白愁飞奇道:“锗了?”王小石坚定地道:“我只是在问:“金风细雨楼”的经济来源。” 他审慎的神色已远超乎他的年龄:“我知道“六分半堂口包赌包娼,喑底里还打家劫舍、偷骗抢盗,无所不为,如果“金风细雨楼口也如是,都是一丘之貉,我为啥要相帮?”师无愧脸上已出现怒色,抓刀的手背突然露出怒色,苏梦枕忽道:“无邪。” 杨无邪道:“在。” 苏梦忱道:“你扶无愧进去,先叫树大夫跟他治治,他的血流了不少。” 杨无邪道:“是。” 他明白苏梦枕的意思。 然后苏梦枕对王小石和白愁飞道:“你们跟我来。” 他走向乳白色楼子。 ※※※这楼子里每一层,都有不同的作业。 但作业的性质却是相同。 除了底层是议事之地外,譬如第二层是书库,金风细雨楼似乎很鼓励手下多读些书;第三层是鸽组的联络网,任何来自或发予金风困雨楼的函件讯息,都以此处为总接送;第四层是各家各派武功资料的收藏,金风细雨楼在这方面收集的资料,还加以批注,这些批校的意见,足以对天下问各宗各派的武学产生极深钜的影响力。 他们只上了五层楼。 第五层楼里,有各式各样的簿子。 账簿。 也有各式各样的卷宗。 契约。 只要是做生意、搞买卖的,都不能少掉这两件东西,而且,想要一个组织成功而有效率地运作,这两项就必须要完善健全。 总共有三十二个人在这儿埋首苦练。 这儿的主音并不是交谈,而是算盘蹋达的声音,和下笔沙沙的微响,每个人都是运指如飞,不是在算账便是在记录。 周围的人都很安静,很安详,有的人甚至一面抽看烟$,吸看鼻烟壶,一面工作,这样看去,工作得虽然悠闲,但决不怠懈。 这儿安宁得似乎并不需要世?可是会真的没有人戍守吗?王小石和白愁飞都知道,越是看不见的防守,是越可怕的防守。 这五层楼都不是个人资料的贮存之地。 个人资料究竟摆在那里?第六层亍第七层?上面的几层楼,又是什么世界?现在谁都看得出来,这样的一楝楼宇,系掌握了金风细雨楼的总枢,这庞大组织的一切运作,都得要靠这儿的文件和作业来维持。 而且谁都看得出来:金风细雨楼是一个严密的组织。 苏梦枕是一个严密的组织人。 ※※※白愁飞唯有叹道:“你实在不该带我们来这地方的。” 苏梦枕道:“为什么?”白愁飞道:“因为这是金风细雨楼的要枢,多一个人知道,总是不宜。” 苏梦枕淡淡的道:“你们不是外人。” 白愁飞道:“万一我们拒绝加入,反目成仇,我们岂不是成了外人了一。” 苏梦枕淡淡的道:“你们不会。” 他转过头去看这两个人,问:“你们会么?”然后他不待两人回答,即道:“这个问题你们不必回答,绝对不需要人同答。” 这种问题只能靠行动表现,不能听回答,因为世上再好听的话,绝对可以从人类口中说出来,正如再恶毒的话一般,口是而往往心非。 他长吸一口气,说得很慢:“我带你们土来这里,只是因为三弟他要了解我们的经济来源;”说到这里,他又剧烈地呛咳起来,使人感觉到他的喉头就似腿上的伤口,不住的冒涌若血,“一个人自以为他了解的时候,通常其实并不了解。 金风细雨楼的建立。 非一朝一夕,怎会让你们匆匆一瞥,就能掌握得到?”他平伏喘息,手抚胸口,良久才道:“以前,很多人都以为他们已经足够了解金风细雨楼,结果,他们不是死了,就是失败了,或者,加入了金风细雨楼,成为其中一员。” 他笑笑又道:“其实不仅是道样子,不但金风细雨楼如此,六分半堂也如此。 没有人可忽略已成的势力,也不可以忽视传统的力量。” “你这些话我会记住。” 白愁飞道,“一定记住。” 王小石只觉得很感动。 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才不过说了一句话,苏梦枕已带他连上了五层楼,目睹了金瓯细雨楼的五个机要重地。 在苏梦枕这种人面前,实在不需要太多的话。 尤其是废话。 因为他一对被病火燃烧的锐眼,仿佛已把事物看穿,把人心看透。 王小石忽然觉得并不佩服。 对苏梦枕,佩服不足以表达这一种敬意。 更准确的字眼是崇拜。 ※※※苏梦枕指看那些一个个长$格子道:“那些便是我们经济来源的纪录。 由我们经营的事业有盐帮、运粮、押饷、保镖、戍防、铁器、牲口、商旅等等,我们制造的兵器包括弓箭、暗器、火炮、内外门兵刃,另外手上更有大批铁工、竹工、工、瓦二、织工、木工、船工等,随时可雇用出去。 我们有大批受过训练的战士,就连朝廷防御、边防军事,也会借重到我们,今天你们看到刀南神所部的“泼皮风,就是其中一支队伍。”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还有大江南北七百五十二间镖局,请我们督护;水陆七十三路分舵,亦跟我们挂钩。 京城里我们有的是买卖,从当$到酒肆,有很多都是我们一手经营的,城外有不少耕地,都是我们的人在种桑养蚕。” 他笑笑又道:”另外,朝廷有时候,也要派我们去作一些他们并不力便作的事,这些事少不免都会动到金风细雨楼,而这些事,通常代价都相当不少。” 白怒飞忽然问了一句:“莫不是残害忠良、铲除异己?”苏梦枕脸上骤然变色,冷冷地道:“这种事,不但金风细雨楼不干,就连六分牛堂也不会去干的。 我们只对外,不对内:“他沉声道,“更何况,这种事,朝廷一向养了一群鹰犬,自然会替他们干好事,朝廷也不见得会信任外人。” 然后他问王小石道:“如果你还想知道多一些,你可以跟我来看我们官兵平寇敉匪的档案,还有……”王小石断然道:“不必了。” 苏梦枕道:“哦?”王小石道:“我之所以不加入任何帮会,是因为他们的钱财来路不正;我之所以不加入任何门派,因为我不想自囿于狭仄的门户之见。” 他向苏梦枕衷诚地道,“我现在明白了金风细雨缕的经济来源和胸襟抱怀,$跟大当家劾犬马之劳,死而无憾。” 苏梦枕笑道:“你言重了。 金风细雨楼一向极有原则,有所为而又有所不为,所以,经济上一直要比六分半堂不讨好一些,”他捂看胸前,脸上似有强忍痛苦之色,但眼神却是愉悦的,“不过,我们还算是有几分清誉,金风细雨楼却足可自豪。” 王小石道:“这一点千金难买:”苏梦枕哈哈大笑道:“对:这一点千金难求:“语音一顿,忽向白愁飞道:“你呢?”白愁飞道:“我?”苏梦枕道:“老二已问完他要问的话、应问的话,你呢?”白愁飞$然道:“我没有话要问。” 苏梦枕睨看他:“那你有何求?”白愁飞道:“我只求有个名目。” 苏梦枕道:“什么名目?”白愁飞道:“副褛主。”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在场的人,谁都大吃一惊。 不但连莫北神也为之震动,就连在账房里的管事们,也纷纷停下了笔、止住了算盘,抬头望向白愁飞。 一个才第一次进入楼子里的年轻人,居然一开口就想当副楼主,真把其他功臣重将置于何地?视若无$?白愁$是不是太狂了些?一个人太狂,绝对不是件好事。 尤其是年轻人。 奇怪的是,很多人都把狂妄当作是一件美事,一种足以自豪的德性!不过,白愁飞脸上并无狂态。 他只是理所当然。 他这句话出口,跟还没说出之前一般泰然。 廿三、扫雷行动 人人都变了脸色。 连王小石也觉得白愁飞的要求太过无稽。 苏梦忱却没有。 他神色自若。 “好。” 他说,“你要当什么,我给你当,不过,你要当得来方可以。” 他语音微带讥诮之意:“这世上求虚名的人太多,但如无实际本领,仍然一切成空,”白愁飞冷峻地道:“你不妨让我当当看。” 他近乎一字一句地道,“我一定当得来。” 苏梦枕忽然连点了自己身上几处要穴,脸上煞白,青筋抽搐,好一会才能说话:“我真是浑身是病。” 王小石关切地道:“为什么不好好去治?”苏梦枕道:“我有时间好好去治吗?”王小石道:“至少你应该保重。 金风细雨楼固然重要,但若没有你,就没有金风细雨楼苏梦枕笑道:“你知道我现在觉得最有效的治病方法是什么?”王小石侧侧首。 苏梦枕道:“当自己没有病。” 然后他又笑了。 苦笑。 他接下去问:“你们在金风细雨楼,想先何处看手?”他这句话问得很慎重。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正如你要写诗,就应该懂一点音韵平仄,多知道一些典故字汇;如果要写字,就要懂得一些笔墨砚纸的常识;如果想发财,起码要会做生意、有一盘精打细算的数口。 就算是加入帮会,不可能整天都是打打杀杀,要弄清楚的事,从人手到分舵,可算得上千头万绪,千丝百缕;正如作为朝中大臣一般,不止是参奏弹劾、议事问政,而对朝中礼节、同僚位分、律法制度都要了如指掌,才能有所作为。 所以苏梦枕才有此一问。 ※※※答案却不同。 我想先从这“白楼”的资料者手,弄执二胡调度布防、来龙去脉,方便他日策划定略白愁飞这样说。 他一向很有野心,也很有抱负。 “我希望先从外圈入手。 金风细雨楼虽较受朝廷官方认可,名门大派器重,但在江湖上和一般人心里,却不如六分牛堂根深蒂固。 也许是因为近年来金风细雨楼崛起的确太快,很多事来不及奠基布局,我想在民间和外间,多作一些扎根的工作。” 这是王小石的意见。 他一向跟市肆贫民较能沟通,而且从不自恃清高、曲高和寡。 他的意见和白愁飞不一样。 白愁飞主张集中精神、节约时间,先从金风细雨楼的重心与童热下手,方便在决策应事的大方向上成为苏梦枕的强助。 王小石则属意先由外围下功夫,摸熟环境、弄通形势,慢慢从基层调训干员,以便金风细雨楼可以屹立不倒、稳如泰山。 这两个不同的意见,反映出他们不同的个性。 苏梦枕也有他自己的意见。 但他却欣赏他们两人的看法。 就是因为他们的意见不同,所以才会聚在一起。 世上的知交,本来就不需要性格一致,只要兴味相投,只要有缘,那便是相知的一切理由了。 ※※※苏梦枕道:“你们可以从你们所选择的方式行事,不过,有两件事得要先做。” 白愁飞问:“逼使雷损不得不马上谈判的事?”苏梦枕一向只问人话,不答话,所以他问:“你们认为有什么是能令雷损不得不马上谈判?”白愁飞印道:“假如他麾下的忠心干部一一死去,独力难持大厦,雷损想要不谈判,也不容易。” 王小石补充:“就算谈判,但失去了讨价还价的分量。” 苏梦枕道:“说得很对。 所以我们要对付三个人?”王小石道:“对付?”苏梦枕道:“对付。” 白愁飞道:“是三个人?不是两个?”苏梦枕道:“因为还有一个人我已请了另外一个人去对付了。” 他有点莫测高深地道“那是个很好玩的人。” 王小石道:“很好玩的人?”苏梦枕笑道:“至少是个很有趣的人。” 就不说下去了。 白愁飞问:“我们对付的是六分半堂里那三个人?”苏梦枕道:“六分半堂里有几个身居要职的,都是姓雷的,譬如雷媚、雷恨、雷滚。” 他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们去对付雷恨和雷滚。” “雷媚呢?”“我已叫人去对付了。” “为什么不对付狄飞惊?”“因为狄飞惊是个极难对付的人,我们不该在此时此刻做没有把握的事,”苏梦枕道,“在我们想杀六分半堂的人的时候,六分半堂也必然正想打我们的主意。 如果我们的高手被杀,土气受挫,谈判自然无力,说不定还得自动求延。 我们要折雷损的信心,却不可反被他挫损了士气!”“而且,”苏梦枕继续道,“如果六分半堂有一天整垮在我们手里,雷损极可能来个玉石俱焚,唯一能帮我们稳定局面的,反而是狄飞惊,只要他肯跟我们合作,一切都好办了“所以要留下他?”“他活看,对双方都有利。” 苏梦枕道,“他死了,对双方都不好。” 白愁飞听了,叹了一口气道,“狄飞惊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一个人能为自己人和敌人所尊重,而双方都觉得他举足轻重,不可或缺,自然十分难得。 人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个大人物。 ※※※白愁飞问:“雷动天呢?他是六分半堂的二堂主,杀了他足以骇众:”苏梦枕肃容道:“雷动天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如果还没有充分的把握,还是不要动他的好。” 他凝重的道:“以前,我手上不止有“四大神煞口,还有一位”上官中神”,擅使二百一十七条雷山神蛛游丝,一手能发一百二十三颗“沙门七煞珠”,想你们必也曾听说过白愁飞道:“上官悠云之名,远在我儿时已名动天下。” 苏梦枕微叹一口气道:“如果他能活到现在,还不知有多出名;”他补了一句:“他就是不信这个邪,去动雷动天“结果给雷动天连同他布下七百四十七株湘妃竹阵一齐活生生的宸死。” 王小石咋舌道:“连竹子也死了?”“在“五雷天心掌”下,如同雷殛一般,所过之处,无有不死。” 苏梦枕道:“不过也有一次例外,洛杨“妙手堂”的人想过来京城抢夺地盘,“大雷神”回万雷以“五雷轰顶”攻$雷动天,雷动天以雷制雷,结果回万雷捱了一殛,负创而去,并没有死。” 他淡淡地道:“不过,同万雷却再也不敢来京师一步,不敢再动京城一草一木的主意王小石吐古道:“好厉害。” 白愁飞冷冷地道:“我倒想会一会此人。” 苏梦枕道:“你不必急,有的是机会。” 他沉声道:“不管你会不会去找他,但他一定会来找你。” 王小石道:“究竟谁去对付雷滚?谁对付雷恨?”白愁飞道:“他们都窝在六分半堂里,如何去“对付”他们?”王小石又问:“究竟“对付口是什么?杀?捣?伤?还是教训?”白愁飞再问:“几时去?在什么地方动手?还有谁去?我们是一起动手?还是分开来行动?”苏梦枕笑了。 “你们问得这么急,”他说,“我都来不及回答。” “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他向王小石和白愁飞道:“先换掉湿衣服,再看看你们的新房间,然后一起吃饭、喝酒、谈天,接看到议事厅来,杨无邪会告诉你们怎么对付、怎样做:无论如何,今夜我们得好好叙一叙,对付,再快也得是明晨的事。” ※※※他们正在翻看雷滚和雷恨的资料。 这是第六层的“白楼”。 拂晓。 晓来风急。 烛火轻摇。 杨无邪就在一旁,看看烛火映照出四壁的“资料”,睑上没有表情,但眼里却有满足之色。 资料是比金银更活的财富。 何况这里的资料有些极为珍贵,甚至可说是价值连城。 不管是谁、用任何方式去收集得这些资料,都是件伟大的工作。 杨无邪有分参与甚至策动这件工作。 火$-来一箱贾$,他$视如他的孩子,得来何其不易,其间血汗辛酸,他是冷暖自知。 一个组织,永远需要有他这种埋头苦干式的人物,没有这种人物,便不可能成为健全的组织。 所以当杨无邪看看这些化费他无数心血、甚至致使在武功上荒废衰退的“成绩”,觉得既欣慰,又自豪。 眼前道两个年轻人在专心的研读资料,他没有去骚扰他们。 他知道他们要凭他这些资料,来干几件轰动开封府内外的大事。 如果他的资料不准确,很容易作出错误的判断。 有些事往往是错不得的。 有些错误,跟“死”字同义。 所以他希望他们能好好的读、用心的记。 而且他也喜欢他们正专心的读、费神的记。 这仿佛表示了一种尊重、一种赞美,等于是告诉他:他的努力绝对值得重视。 谁都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受到重视。 睿智如杨无邪者也不例外。 ※※※王小石和白愁飞的阅读,显然已告一段落。 他们把资料交回给杨无邪。 资料不在他们手上,却已深深烙刻在他们的脑海里。 “道几天,我们想要对付六分半堂的人的时候,六分半堂的人也正是要对付我们。” 杨无邪道,“长久以来,六分半堂跟我们相对峙,他们派出足够的人手,来监视我们楼里的重将,我们也派出足以承担的干员,来牵制他们堂里的高手。 所以两股实力,互相对垒,旗鼓相当,谁也不敢贸然出击。” 白愁飞道:“所以只有我们出击。” 杨无邪道:“你们是金风细雨楼的强助,而且六分半堂还摸不透你们的底子,在短时间内也调不出高手来掣肘你们,当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白愁飞道:“我听说雷滚当年的发妻“梦幻天罗关昭弟是迷天七圣”的圣主关七的亲妹子,如果迷天七圣”的高手里助“六分半堂”,岂不是敌长我消,甚为危殆?”“不会的。” 杨无邪决断地道:““迷天七圣”已与六分半堂结仇。 关七因恨雷损可能杀害了他的妹子,要灭六分半堂之心,犹胜于剔除金风细雨楼。 “所以,根据我的资料,除非是迷天七圣的内部组织最近有了大变动,六分半堂与迷天七圣绝对是敌,而不是友,”杨无邪道,“这点你大可放心。” 白愁飞咕哝道:“有些时候,在江湖上,敌友不是那么分明的。” “但不是关七,”杨无邪道:“关七恨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记忆力很好,他的手也可以伸得很长。” 白愁飞道:“但愿你说得对。 不过我们还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雷滚和雷恨。” “雷滚今天给楼主吓破了$,挫尽了锐气,他一向来都好大喜功,今天受挫,他一定会设法去重振$风。” 这种男人,不得志的时候通常只会去欺负女人,雷滚绝对是个好例子。 雷滚会去的地$叫做“绮红院”。 那地$常常掳来或买来一些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子,供有钱的大爷“**”作乐。 这妓院本就是隶属于大分半堂旗下的,雷滚莅临,自然是“特别侍候”。 在这种非常时期,雷损一定会严禁部下不可胡乱外出活动的,但雷滚还是会偷偷的溜出去,原因是:他仗特有雷动天、雷媚、雷恨的遮掩,谅不致遭受什么重大惩罚。 另且,雷滚实在不能不去。 因为雷滚除了好功之外,还好色,更糟的是他除了在幼弱的小女孩身上之外,根本不能一展“雄威”。 所以他非去不可。 杨无邪要由愁飞在那儿“等”他。 王小石一听雷滚是道样的人,立即叫道:“我去。” 杨无邪摇苜:“你不能。” 王小石忿道:“你以为我不是他之敌?!”杨无邪仍是摇头:“雷恨的武功要比雷滚高得多了。” 王小石道:“那么我为何不能去杀了这个混帐:”“原因便是你去,便会杀死他,但我并不要他死,他活看还有用;”杨无邪慢条斯理的说,“何况,我查过资料,你根本没有到过妓院,怎能承担这件事,你说是不是?”王小石只有道:“是。” 他发现“资料”要比他想像中还更有用。 “你的目标是雷恨。 “雷恨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 雷恨是一个愤怒的人,江湖上人人都说:谁要是激起了雷恨的怒火,等于引火自焚“我便是要你去激怒雷恨。 “因为这个人的武功似乎缺少了一样东西。” 杨无邪说到这里,才停了一停。 “什么东西?”王小石问。 “破绽,”杨无邪答,“每个人都有破绽,但雷恨似乎没有。 所以你只好择他最强的一点下手,只要能打垮他最自豪的绝技,其他的自然都变成了缺点。” 王小石问:“要是我被他的怒火吞噬了呢?”“那也没有办法,”杨无邪道,“在一头愤怒的狮子爪下,是没有卵存这回事的。” “我们怎样才找得到雷恨p”“不用找他,”杨无邪道,“他自己一定会来找你,昨天下午的事,他既不忿气,也决不服气,他总要杀一两个敌人来$$气。” 王小石道:“雷滚嫖妓,雷恨杀人,你都那么肯定?”“肯定。” 杨无邪斩钉截铁的道,“一是照我的判断,二是因为六分半堂里,早有看我们的人。” “这计划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步是,”杨无邪道,“你们一定要到白天的”三合楼”集合,且时间要在午时。” 杨无邪说到这里,慢慢的道:“我们这个行动,就叫做“扫雷行动”。 廿四、网中人 “扫雷行动”开始。 他们正要离开“金风细雨栖”的时候,师无愧却拦住了他俩。 师无愧看来仍是那么英悍,如标枪般的屹立无畏。 杨无邪和师无愧令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两个人。 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师无愧已敷过了药,换上了新长衫,精神看来比昨天还要好,可见御医树大夫有妙手回春的办法。 师无愧跟白愁飞道:“公子要见你。” 他指了指青楼。 白愁飞点了点头,望了王小石一眼。 “你等我”这三个字,白愁飞并没有说出来,可是他的眼色里已经说出来了,王小石也听到了。 白愁飞迳自走入了青楼。 王小石看看晚色,看看泉水,看看花,然后注意力就完全落到一对蝴蝶的身上。 $蝶翩翩。 蝴蝶飞到东,他的眼睛就看到东;$蝶飞到西,他的一双眼珠也碌碌的溜到西。 他越看越开心,越看越快乐,仿佛他的人也跟若蝴蝶,在花问$飞翩千。 这时,忽有人在他肩上一拍。 王小石蓦然一醒,这才发现白愁飞已到了他身边。 白愁飞冷冷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全神贯注在看蝴蝶,我可以杀死你几次?”“我不知道,”王小石笑道,“就算要死,又怎能不看蝴蝶?”这是那一门子的理论?白愁飞一时也答不上来。 王小石露出卵石般的贝齿,笑道:“何况,你才不会杀我。 白愁飞只有道:“大哥请你也上去一趟。” 王小石爽快地道:“好。” 他也走入青楼。 白愁飞负手望天。 他仰首望天的时候,高挺的鼻子、挺拔的肩骨,特别高耸,显出他的傲岸和自负。 他一直看到旭日东升,万里晴空,王小石走出青楼来的时候,长长长长、长长长长的吁出了一口长长长长长长长长的气。 然后他们就上路。 谁也没有问对方听到些什么,谈过些什么。 ※※※“扫雷行动”白愁飞去“对付”雷滚。 王小石的“目标”是雷恨。 另外有一个不知名的人,去解决雷媚。 其余的详情,白愁飞和王小石均不知道。 甚至白愁飞不知道王小石如何去除掉雷恨,王小石也不知道白愁飞怎样去对付雷滚,他们只知道一件事:任务一完成,即返合楼。 ※※※当你遇上重大任务的时候,忽然参与一件足以沸动江湖、掀千尺浪的大事之际,心里的感受是怎样?王小石是兴奋。 他觉得很好玩。 他的目标是雷恨,在江湖上,找雷恨的麻烦,等于是把自己的头硬塞进狮子的嘴里,还要用火棒戳它的屁股一般没有生机。 可是王小石还是觉得很有趣。 有趣得整个人都振奋起来。 白愁飞却仰首。 他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早已期待有这样的一日。 他已作好这一天来临时的准备。 正如很多怀才末遇的年轻人,枕戈待旦,秣马厉兵,为的便是足以叱$风云惊天下的一击。 至于这一击是成是败?成又如何?败又如何?大多数人都没有去细想。 因为除非真正全面出击过,否则:永远也不会有答案;就算是已全力出击,也不一定会右答案。 世间有些问题,本来就没有答案,或不需要答案,甚或是人人的答案都不一样。 。 这次他们的“答案”是什縻?“※※※白愁飞在黎初使到了“绮红院”。 沿看第六墙根直掠而上,迅速溜入院内,再分辨出方向,直扑北大房三楼的酉字房。 这“绮红院”做的是夜里黑里的生意,到了清晨,晓雾刚起,宿露末消,自然大部分人都高卧朱起,起来的下人也只惺忪睡眼,那里看得见比一溜烟还快的白愁飞?白愁飞闪到了酉字房外,发觉里面隐透一盏黄火,将熄末熄,显然是昨夜雷滚恨本就没$灭灯,就干那胡天胡帝的事。 他用手轻轻一按,在糊纸上戳了一个月牙孔儿,张望进去,果见有两对鞋儿,歪斜的撒在床衾前。 纱帐半掩,一个赤精上身的大汉,发出如雷似的鼾声,他身旁有一位发似乌云的女子,露出一小截白皙纤弱的柔肩,睑容却看不清楚。 $上状下,乱成一片,似有人在此大战过的情况。 白愁飞当然明白这是什么一种大战。 白愁飞轻轻一托,就托向了那插严了的门笋子,门房略开,白愁飞已闪了进去,掩上了门,再闩好了门栓子。 然后他再徐徐的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 他望看$上那瘦小柔弱的女子,心中陡升起一股忿意。 他轻轻咳了一声,一步踏近床前。 然后一把掀开被子,另一只手就要把雷滚的脖子拎土来。 ※※※金红的被子一掀,竟现出了三具不同的身体,尤其那女子的胴体,完全**,自得刺目,雷滚却穿看牛犊子裤,而被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小人”。 一个“小人”,一对狠毒的眼。 人极小,比侏儒还小上一些,但手上一把匕首,可又毒又辣,就在白愁飞掀被的刹那,已连下七道杀看。 白愁飞是右臂掀被的。 七道杀看,全向白愁飞的右臂猛攻。 白愁飞来不及破招,只好及时缩手。 他一缩手k那七道杀看变成向他身上攻去。 白愁飞只好疾退。 他一退,就发现这房间已经没有了。 ※※※房间就是房间*怎会突然“没有”掉呢?一个人立身之处,一定会有天勺一定会有地。 就算是在屋子里,屋顶外的仍是天,就算在水上,水底下的仍有地。 任何房间,都石屋顶和地板t不管是瓦顶、茅顶、竹顶k还是石地、泥地、砖地,都一定会有屋顶和地板。 可是,现在,房间的屋顶突然不见了。 其实不是不见,而是落下了一张大网,大纲遮掩的整个屋顶。 而地板也不见了,同样的,一张大网升起,白愁飞无论往上升、往下沈,都躲不开这天罗地网。 如果要往后退,夺门而出,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他看得出来门外有更厉害的埋伏。 无论他怎么躲,只要这天地两面大纲一接合起来,他就成了网中的鱼,再也逃不出去。 白愁飞这一刹那间只想到一件事:究竟这张网是六分半堂一早伏下的,还是金风细雨楼早就布下的?※※※他不退、不闭、不躲、不挣扎。 他只进。 一掠身,就窜入纱帐内。 他的身形本来还是疾退的,但突然间就变成前掠,疾退与前掠之间身法的变化就似优美的歌词与歌谱之间配合得了无痕迹。 最险之地往往最安全。 房间已全成了一张大网,可是床还是床。 他决定要抢入**!他才到床前,雷滚的水火双流星已然迎面打到!上击脸门,挟风雷之声,取下盘那一枚却了无声息,坦白愁飞知道那才是最可怕的一$。 就在这时,被窝里的侏儒,把那弱小女子一扔,往白愁飞身上推了过来。 白愁飞双手食、中二指一挟,已剪断了双流星的$子,但那女子已撞到了他身前日白愁飞一皱眉,搀手扶住那女子。 那女子**,正是我儿犹怜,白愁飞这一触手,心神一里,就在这霎间,那女子身子一震,不但汤出了令白愁飞心荡神飞的乳浪,还射出了九点寒星。 女子身上**,喑器从何而来?发上。 那女子一震之间,乌发一甩,九点寒星在短距离飞取自愁飞九处要穴,正是“裂门飞星”的失传已久绝门的手法口白愁飞衣袖一卷,九点墨星,已全卷入袖里。 他左手中指弹出。 他下手再不容情。 这一指弹在那女子额上,那女子急空翻身,险险避过,细胸巧穿里,落同**,身法倒落,娇笑道:“看你家姑娘的厉害:“正要一笑,忽然脸色一变,仰身倒在**。 雷滚和那侏儒都是人$一惊。 原来白愁飞那一指,虽戳不中这六分半堂六堂主雷娇,但隔空指力,已钻入它的眉心穴,雷娇一个得意讥刺,不及聚气定神,指力突然炸起,雷娇只觉脑门一热,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然而白愁飞已在网里。 鱼在网里的命运是什么?野兽在陷阱里的命运是什么?白愁飞在网里的命运是件么p※※※白愁飞静静在网里。 他没有挣扎。 他的手一触网绳,便知道就算有神兵利器、大力雷神,也难以切绳断网。 除非有人再开启机关,否则自己决难逃脱。 他静静的看看他的敌人。 落网并不等于失败。 就算败了也不等于死。 白愁飞现在只苦思一件事:六分半堂的人是怎么知道他会来偷袭雷滚的?如果这局面并非金风细雨楼的设计,只要自己能活同去,就必须要告诉苏梦忱,六分半堂的实力决不可轻视白愁飞在网里的眼神,就像一头狼,一头落人陷阱里,自知已无希望但仍静待扑击将要捕杀它的人。 这种眼神使一向胆大气傲的雷滚,心里也有点发毛。 幸亏这头狼已在网中。 如果万一有一天,跟它同处于一张网中、或一个绝地里,就实在是比死还可怕的。 想到这里,雷滚几乎要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 ※※※那侏儒却用力磨牙,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声音道:“我们总堂主算准你们一定会来骚扰五堂主,早在这儿设下天罗地网,恭候你入网,还有一个姓王的,大概是怕死不敢来罢?”白愁飞没有相应,心中暗忖:听来,王小石那儿似乎较安全一些。 雷滚向那侏儒道:“跋云,你刚升十二堂主从补,就有这般出色的表现,可喜可贺:”那“侏儒”居然有这么一个豪壮的名字,叫做拓跋里,只见雷滚这么一说,拓跋云就慌忙道:“全仗五哥多栽培。” 这句话对雷滚而言,显然十分中听,所以他哈哈一笑,道:“有本领的人自然都会冒起来,谈不上栽培。” 他指了指网中的白愁飞,“你说道人该拿来煮呢、烹呢、还是煎、炒、煮的好?”拓跋云阿谀她笑道:“反正他已落到五堂主手里,您高兴把他怎么办就怎么办:”雷滚倒有点心悸。 敌人在网中,总不比死了的人安全。 当下便道:“总堂主和大堂主几时才会过来?”拓跋云道:“据报苏梦枕今天会带座下四大神煞全面扑袭我总堂,他们都要坐镇总堂,予以迎头痛击二”雷滚仰天大笑道:“好:好:看姓苏的王八蛋是横行到几时?]”他向拓趺云吩咐道:“叫外面埋伏的堂主撤哨子,把这$用乱箭射杀土”拓跋云印道:“是。” 走到门口,只听几句说话的声音,接看便是数十对脚步迅速移走的声音。 看来六分半堂在这儿布下的,少说也有五、六十人,其中至少还包括了四名堂主,显然是志在必得。 雷滚仰面盯了白愁飞几眼,洋洋得意地道:“看你飞得上天?大爷今儿可要好好的整治你白愁飞依然没有作声。 这时,两人走了进来。 只听拓绂云道:“已吩咐下去了,只留二十名神箭手,在这里俟看射他,射倒为止。” 另外一个声音道:“可以开始了没有?”雷滚道:“可以了,我正想看射猴子。” 只听那人喝了一声,二十名弓箭手跑了进来,有的站着,右的半蹲,弯弓搭箭,全对准白愁飞。 拓跋霎笑嘻嘻的道:“你死前还有什么遗言?”白欲飞道:“有。 .一拓跋云道:“有就快说,不然这种一箭三矢一发,你想说都来不及了,白愁飞长吸一口气,道:“你去死吧。” 他这句话一说完,拓跋云就死了。 被二十根箭、六十支矢活生生射死。 廿五、寂寞与不平 拓跋云身材矮瘦,此刻突然“膨胀”了起来。 当一个人沾沾自喜,自鸣得意之时,也会自我“膨胀”起来,不过,那只是幻觉,是在心理上发生,并不在实际上出现。 拓跋云的突然“膨胀”,是因为他连中六十矢。 一个人中了那么多支箭,任谁都会“膨胀”起来。 所以拓跋云连倒都倒不下去,因为箭$抵住了地面,反而把他的$首“撑”住了。 雷滚的眼睛立时发直。 同一$间,本已收紧的“天罗地网”骤然张开,白愁飞向他飞扑了过来。 雷滚枪身“王蟒翻身”、揉身“黑虎卷尾”、掠身“黄龙转身”、弹身“鱼跃龙门”,四下身法,齐施并用,双掌“倒转阴阳”,双腿“龙门三$浪”,行一面抢攻,一面抢道,边打边逃,逃了再说。 他这一招连环飞腿施展“龙门巨击浪”,看似强攻,实是飞返,只要敌人一旦抢进,这三踢就变成极为凌厉的杀看,雷滚就凭这一招三武,有连杀五人伤四人共九名高手的纪录。 何况他现在不求伤敌,只图自保。 只要逃过对力的截击,他就可以退到状上;只要返到状上,他就可以立时发动机关,让他跌入$道,及时逃出生天。 他$出左脚,眼看要$中自愁飞的前一刹那,已软了下来。 白愁飞中指一戳,已是中了他腿上的穴道,那一条腿,仿佛马上跟他完全脱离关系。 可是雷滚还有右腿。 。 他右腿只差半寸,就要踢到白愁飞的胸膛,但自愁飞的中指,不偏不倚,不迟不早,也点中了他腿上的穴道,雷滚的右腿,立即也等于废了。 两条腿都不管用了,雷滚自然也踢不出第三脚来。 白愁飞可右第三指。 第三指就戳在他的“中极穴”上。 雷滚立即软了,就像他双脚一般,完全瘫痪了。 然后他才听到白愁飞向刚刚新升任约九堂主赵铁冷道:“薛西神,谢谢你。” ※※※雷滚本来已经瘫痪,可是乍听到“薛西神”三个字,就完全崩溃了。 瘫痪,只是身体上的脆弱;崩溃,却是心理上的放弃。 他已豁了出去,咬牙切齿地道:“赵铁冷,你这个卑鄙小人:”薜西神沉重地道…“不错,赵戡冷是个卑鄙小人:”雷滚知道“赵铁冷”已暴露身分,自度必被杀而灭口,故而恨声道:“你背叛“六分半堂”,出卖雷总堂主,你不是人:”薜西神道:“赵铁冷的确不是人:他叛六分半堂,有角雷损栽培,可是,我不是赵铁冷,我是薜西神。” 他昂然道,“薛西神是苏公子的人,当然要忠于金风细雨楼。” 雷滚已完全绝望,只好道:“难怪你会通知我,应要小心提防,这两天六分半堂的人会来杀我,原来要我人了你的彀,栽在这里。” 薜西神道:“要不是这样,我又怎能得到你信任,负责在这儿布防?如果你不是已小心防范,雷损怎臼放心让你来道里荒唐?”雷滚忿然道:“好,很好,好一个苏梦枕,单凭他一个薜西神,就让我上了大当:”白愁飞忽道:“也让我上了当。” 薛西神道:“哦?”白愁飞道:“真正执行任务的,是你,而不是我,我只是负责来自投罗网,你才是这任务的主角。” 薜西神冷冷沉沉地道:“有两件事你要明白。” 白愁飞道:“你说。” “第一,要是没有你,我就不会得手,所以,我们这个任务,没有主角配角之分;”薛西神语重深长的道:“其次,如果苏公子让一个才结识一天的人,就可以完全取代相处多年的老部属,而且由他独力执行重任,他还会不会当这位新主人是一个可以相随千年不觉远、相伴十年不觉长的人呢?”白愁飞的表情好像是今天才第一次看见薛西神一样:在他印象里,薛西神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是,他现在终于发现,薛西神在某方面是一个极坚持原则、矢志不移的人。 他的“原则”就是忠于苏梦枕。 白愁飞道:“有的。” 说看点了点头。 薛西神奇道:“什么有的?”白愁飞倦倦的一笑道:“原来忠、义二字*在江湖上,还是存在的。” 薜西神笑得有些无奈:“我们坚信它有,它就有;如果认定它没有,至少,心里会更不好过。” 白愁飞向$在地上的雷滚瞄了一眼,“就不知道他有没有?”雷滚怒道:“大丈夫宁死不受辱,你杀了我罢:”薜西神非常认真的问:“你想死?”雷滚楞了一楞,他不知道他居然还有机会选择。 薛西神似是惋惜的道:“他真的想死,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白愁飞叹道:“真可惜,一个人活下来该多好,才二十来岁,如果不死,起码还有四十年的光景,可以享受……”薜西神摇头道:“唉,单是他的妻妾,至少可以让三十个男人享尽艳福,他的财富,可使六十个人享尽荣华,他自己却空掷一身本领,躺在冷冷的黄土中。” 白愁飞无奈地道:“那也没法子了。 人求速死,谁能让他活下去?”雷滚终于忍不住了。 他的汗如豆大,不住的淌落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不死,他一日一发现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的时候,刚才的勇色豪情,一下子都被抽空了,他现在反而没有感觉到瘫痪,不觉得崩溃,而是恐惧:怕死。 怕是奇妙的感觉,一旦开始感到害怕,就会越来越害怕了。 他咬看下肩,已咬出血来,但上排牙齿隔看层肉,依然跟下排牙齿磕出声音来。 薛西神不忍地道:“看来,他是只想全忠,我们只好下手了。” 白愁飞辞让道:“还是由你来动手好了。” 薜西神慎重地道:“我只好让他死得痛快一点,不那么痛苦一些,”雷滚终于忍不住。 他叫了起来:“等一等*。” 两人停了手,微笑望若他。 雷滚遇到他这一生里最大的决定,牙龈打看颧,终于下定决心,大声问:”如果我要活下去,有什么代价?“每个人活下去,都要付出代价,”薜西神铁一般地道:“有的人付出较为惨重,有的人却轻松得很。 不过,无论我们要你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有办法不让你反悔,你信不信?”雷滚的汗滴当真是滚滚而下,“我信:”白愁飞忽道:“这二十个人,不会有问题?”“他们都是我的亲信,”薜西神道,“正如我是苏公子的亲信一样。 一个人连他的亲信都不信任,那等于是不信任他自己。” 他反过来向自愁飞:“雷娇是不是肯定晕过去了?”白愁飞充满自信的道:“在两个时辰之内,你就算在她耳边$锣打鼓,她也绝不会听到。” 他傲然道:“当年雷卷用的是“失神指”,而我施的是“惊神指”,“惊神指口的威力,绝对要在“失神指”之上,这点你万万不可忘记。” “我当然不$忘记,”他说话有点像金铁交鸣,“我是薛西神,同时也不希望你的“惊神指”,$一天龠用来对付我们“四大神煞”。” “但愿不会,”白愁飞眉一剔,一笑道,“因为对付你们“四大神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顿了顿,语音也似刀锋:“不过,也是件最具挑战的事。” ※※※有很多人,天生下来就喜欢冒险,他们更喜欢刺激,骑最快的马,下最大的赌注,到最热的地$,吃最辣的$,杀最难杀的人。 这些事对他们而言,无疑充满了挑战怪。 他们喜欢面对挑战。 因为他们喜欢向自己挑战。 王小石不是。 他不是去挑战。 他想去玩。 ※※※雷恨是一个愤怒的人,他听说过,所以想去激怒他,看他究竟有多愤怒!雷恨是一个惹不得的人,他知道了,所以想去招惹他,看他到底有多难惹!雷恨是一个武功“没有破绽”的人,他明白了,所以想去跟他动手,看一个武功上没有破绽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除了利益与必须之央’钓$h做事,只是为了寂寞。 一个人寂寞,就会做一些使他自己比较能够不寂寞的事,所以一个人不管做什么事*只要是因为“寂寞”,对他自己而言就是可以成立的理由。 因为寂寞有时候比死还可怕。 $些人做事,却是因为不平,不平是一种志气,路见不央a拔刀相助的人可能过得很热闹,就他一无所利,而且绝对不必要去挺身而出,可是只要因为“不平”,他就有理由去做一些打抱不平的事。 因为不平有时候比求生的意志远强烈。 不过王小石不只为了寂寞*也不只为了不平*他除了为了苏梦枕去“找”雷恨外,他还为了好玩。 好玩是人类的天性a当一个人不好玩的时候k生命力也开始衰退,所以儿童最好玩,两老人家渴望求得生命力*也有不少“返老还童”,好玩起来。 不过这种好玩,只是夕阳无限好的回光。 ※※※雷恨是个一煞都不好玩的人。 王小石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发$者他的恨意。 他$$恨意的方法,是撞墙。 他当然不是会身子去撞墙,他既不是牛*也不是大象,他是雷恨,所以他用左掌右拳,遥$在墙上,以墙上反击掌风拳劲之力,来互汤回激,形成一股越来越大的动气,而他人就在劲气之中,四栋围墙之内。 他的人在四面围墙的中央,身子绝不触及围墙。 他的掌风拳劲*互柏撞$、激汤、抵消,但决不击倒围墙,但却从四面八方,击向他自己。 每当有拳劲袭来,他使以掌风相抵;每有掌风劈至,他使以拳劲反挫。 如是者,在三丈宽长的空地里,布满了无可宣$裂涛惊雷也似的动气。 雷恨就藉此练功。 ※※※他绝不肯浪费他的“恨”意。 他在四面围墙之内,借恨意练功。 他名气大、祷高、武功好,谁敢惹他?但他还是勤加练功,从来不放过任何可以练功的机会。 一个人成功,只有三个条件:一是他有才分,包括聪明;一是他勤力,肯下苦功:一是因为他幸运,能有机会。 但一个人能有卓越的成就,必定三者俱有才成。 雷恨有天分,肯下苦功,而他又是雷家的亲信,所以他的“五雷轰顶”,是雷门子弟中练得最高的一个。 可惜还是不如雷动天的“五雷天心”。 所以他矢志要在武功上赶过雷动天。 他可不敢跟总堂主雷损争强$胜,但与老二雷动天争锋,他还是有这个野心的。 要逾越强者,就得痛下苦功,这是最直接而又最有效的办法。 雷恨一边在四面高墙中练“震山雷”心法,一面怀恨若昨天的事。 一想到昨天眼见苏梦枕而不能出手,他就恨得牙嘶嘶的。 他心头一发狠,就忍不住要杀人。 他今晨已杀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一个是“迷天七圣”的叛将,一个走出卖“六分半堂”的弟子,一个是洛阳城“妙手堂”派过来的奸细。 今天早上,在他第一次心头痛恨之际,便把“妙手堂”的奸细抓来,置于四面围墙的中心,他一发拳掌,劲气回汤,他不断发拳吐劲,活生生的把那人震得五脏离位,吐血身亡。 在他心中第二次恨意激起之时,他把“迷天七圣”的叛徒抓来,同样置于场中,拳劲吐卷,那人竟被劲风狂$撕裂的肤裂肌断,他对他功力的进步,感到满意。 到了第三次大怒之时,就叫人把六分半堂的叛逆抓来,吐劲发力,掌力迥汤,拳风激卷,那人竟被无形劲气撕裂了嘴唇,直裂到两鬓上去,连眼珠子也突飞了出来,鲜血迸射,惨不忍$。 雷恨更觉得满意。 他还想试一次,他一天总要恨个五六次才平息。 还有一个受押待死的人,正是“金风细雨楼”的门徒。 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是:给他消$。 所以他先把墙内的余劲抵消,再拍了拍手掌十“敌人”马上就会被推进来,给他作为“试验”,他决定要这个“敌人”死得比前三名更过瘾些。 雷恨这个人一点都不好玩。 他喜欢过瘾。 拿别人的性命来过他自己的瘾。 廿六、过瘾与好玩 给他“过瘾”的人走了进来。 雷恨全身立印又被恨意所充满。 来的人显然不是他本来叫人预备好的“敌人”,因为他是自己走进来的,而且,这个人他曾见过,就在昨天三合楼前,这人曾与苏梦枕一道出现。 这是个真正的“敌人”。 从来到这里给他“过瘾”的敌人,莫不是被“推”甚至“拖”进来的,因为那些“人”全都被吓得“不成人形”。 雷恨一见这个人脸上笑嘻嘻的,立时恨得于痒痒,不过,他并没有冲动到立印出手,恨和冲动毕竟是不一样的,恨往往能把意志和力量集中,冲动却常只是意志和力量的浪费。 故此,他虽然是恨极了,但还是很沈看的问:“你是来送死的?”“对,”王小石笑得很愉快,“我是来送你死的,你的手下都不肯把我推进来,我只好把他们推倒,再自己走了进来。” 这人能够僭入自己练功的地方,把自己八名得意弟子制住,而自己仍全无所觉,此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雷恨心里想者,外表却不动声色:“你夹杀我?”王小石道:“是。” 雷恨道:“我们有仇?”王小石道:“没有。” 雷恨道:“有怨?”“没有,”王小石很快地答道:“但却有恨。” 雷根奇道:“恨?”“因为你叫做雷恨,而我一向喜欢看人恨,更喜欢看你恨人的样子,”王小石笑眯眯的道,“你知道$?你恨起来的样子,就好像一头猪穿了红裤子,却把猪头当成了猴屁股…雷恨怒吼——他已不能再忍。 他的恨意已全被激发。 在这一刻间,他决意要眼前的这个人,澈底的消失,连一块肉,一$骨头都不许$曰他一出手,就发出了“震山雷”。 ※※※雷滚右拳飞$,左掌推出日王小石急退,一面策思以左手化解他的右拳,右手招架他的左掌。 可是四臂末接,王小石已惊觉到雷劲并非自雷恨的右拳左掌袭来,而是自双手之间酝酿,骤然如排山倒海,万涛裂壑地涌卷了过来日王小石陡地一展腰,伸手往后一抓,竟自身后的墙上,挖了一方砖石,往雷恨和他身前一格。 “轰”地一声,砖石粉碎。 碎得似粉末一般。 雷恨的“震山雷”威力之钜,已到了炸药的威力一样口不过,道威力已被引发。 这巨大的威力,却只把一块砖头炸得四分五裂。 雷恨更恨。 王小石不退反进,似要乘他之虚而入。 雷恨大喝一声,一拳一掌,又攻了出去。 拳起雷出,掌出雷行。 王小石竟然不闪不避,左袖子一兜一罩竟套住雷劲。 袖子登时胀得像大鼓一,但他的右袖子也立时横甩了出去口就甩在东面墙上“轰”地一声,墙崩砖破。 王小石双袖都萎了下去,但他的人却安然无损。 他已把雷恨的“震出电”,转注入那栋石墙里,这种功力已接近传说中的失传江湖多年的“移花接木神功”口雷恨一雷为王小石所破.另一雷又为王小石所转注;他恨得七孔生烟,眼睛红得但要喷血一般,第三雷又告发出曰这一雷的声势,要比前二雷更可怕,甚至比前面二雷合起来的声威,还要可怕一些。 无疑雷恨已恨极。 他已全力出手。 王小石见机不妙,似想飞掠,但雷已击中他的胸瞠。 王小石整个人被霞飞出去,背撞在西面墙上,然后他像一条鱼般的滑下地面来,身姿美妙得像一只翩翩的白鸥,而且依然脸露笑容,他身后的墙已经轰然倒塌。 雷恨的额上已昌出了汗珠。 他连施巨雷,已感吃力。 看来,王小石的确要比他想像中难应付,而且,还难应付得很多很多。 不过雷恨平生遇上越难对付的人物,越发激起他的$志。 他立刻发出他的成名绝技:“五雷轰顶”。 ※※※雷恨发出了这一记“五雷轰顶”,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赞羡自己的这一招,使得完美无缺,神定气足,在连发三记“震山雷”、功力大为耗损后,道一记“五雷轰顶”的威力,不但没有丝毫减损,而且杀伤力更强大七倍,不多不少,正好七倍口“五雷轰顶”不比“震山电”,“震山电”隔空遥劈,对方或还可以借物传雷,导引雷劲外$,但“五雷轰顶”直劈门顶,对方一经中殛,除四分五裂、骨碎肌蕉外,没有任何活硌。 就在他一击递出之时,王小石突然挥起、抢到、猛进、闪身、探手、急取。 雷恨知道对方许是濒死挣扎,略一侧身,“五雷轰顶”已轰了下去。 王小石右手背贴看头发,掌心朝天,五指迸合.左手已抓到雷恨一角衣襟,“嘶”地撕了下来。 雷恨才不管那一角衣襟。 他只要把王小石震死。 他的“五雷轰顶”已发了出去。 发得完美无缺。 ※※※雷就殛在王小石头上。 王小石头上有手。 右手。 雷就迸发在他的手心里。 “波”的一声,王小石左手的一角布帛碎裂,成千万条丝绵,瓢震散飞。 王小石仍然站若。 他没有事,只不过脸上变了一变,然后立即又回复了正常。 雷恨的得意绝技“五雷轰顶”,难道就只震碎了来自他衫尾的一角布帛p雷恨的险色变了,变得不是恨,而是惊。 惊和恨是不一样的,恨是仇,惊是怕,在江湖上走动过的人,几曾听过雷恨“怕”过什么人来,“怕”过什么事情来。 可是雷滚的确是在“惊”,惊惶的惊。 ※※※王小石看看指上突然消失的布条,忍不住伸了伸舌头赞道:“好厉害,布絮也能以刚方震碎,确见高明:”他在称赞雷恨。 可是在雷恨耳中听来,比掴他耳光他还难受百倍w这简直比被讽刺还要难堪w听王小石的语气,好像他并不是在跟雷恨决一死战,而只不过是试探一下雷恨的成名绝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高到什么程度p然后他知道了,见识过了,居然还发出了赞美,就好像是一位老师对他门生的作文好坏作出评价一般。 王小石笑嘻嘻的看看他的脸色,笑嘻嘻的问:“怎么p还有没有威力更强大的招式p”“有。” 这句话不是雷恨说的。 这句话一说完,同时发生了两种变化:一是雷恨的脸色与眼色。 他的脸色不但同复了正常,而且简直神气极了,他看王小石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死人一般。 二是北面那栋墙突然倒塌。 倒塌之后,出现了三个人。 ※※※道三个人中,王小石倒有两人是见过的,一个就是在阴雨废墟里朝过相的豆子婆婆,一个便是在破板门攻守时交过手的鲁三箭曰但说话的并不是他们两人。 王小石的注意力也不在他们身上。 而是第三人的身上。 有这第三人在,仿佛就轮不到豆子婆婆和三箭将军说话。 第三个人是一个枯乾、瘦小、全身没有一块$肉的中年人。 看他瘦成这个样子,仿佛风都能把他吹起,但仔细看去,他每一块肉都像是铁硎钢镌的,每一条肌都紧紧贴在骨骼上,只要一加发动,就会产生出极可怕和最惊人的力量。 王小石见了他之后,便长吁了一口气,“如果我没有猜锗,你就是“六分半堂口的二堂主雷动天。” 然后顿了顿,又无精打采地道:“但愿我猜错。” 他当然希望猜错,因为雷动天来了,加上雷恨和箭将军及豆子婆婆,四人合击,就算苏梦枕亲至,也未必能应付得来。 那瘦得清崔的中年人眼里已露出一种悲悯之色,望看他悲天悯人的道:“我真希望你猜错。” 然后他也顿了顿,说:“可惜你没有猜错。” 他们四人已形成包围,而且包围已渐渐收拢。 看来他们已在这儿等了很久。 他们就像是一张网,正等鱼儿入网。 王小石就是他们眼中的“鱼”。 这张网仿佛连雷恨也事允未知,所以他乍然发现这张网,也惊了一阵,喜了一阵,然后因为多年的默契之故,他也立即加进了行动,成为四面的网中之一面。 他守的是南面。 南面仍有一栋墙。 这是最易守之地。 谁要飞过道栋墙,他都可以把对方至少杀死十一次。 王小石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居然跟雷动天说了一句对雷动天而言,是$人的话:“你是个很好玩的人。 你比他好玩。” 他指了指雷恨,“可惜我没有时间跟你玩,而他也没有时间再玩下去。” 雷动天愕然。 他看来只有三十岁不到,其贸,已经五十二岁了。 他一直都保养得很好,生活也很节制,武功也从没有放下,随若他的地忙日益增高,声望日隆,他的武功只有练得更劲,而它的人似乎到了三十岁之后,便不胁再老。 但像他这么一个瘦子,在武林中的分量,只怕要此十个门派的掌门人加起来都还要重上一些。 所以像今天王小石对他说的这种话,他可以说是很少听到过,很久没有听到过了,王小石似乎没有把他当作是劲敌。 而是当作玩伴。 普天之下,有谁敢把雷动天当作是“玩伴”的?※※※王小石一说完那句话,他已出手。 他向雷恨出手,他的手已按在剑柄下。 雷恨急退,他知道二哥必会拦住王小石的。 三箭将军一箭射向王小石背后。 豆子婆婆的破衣已向王小石兜头罩去。 巨箭将军的箭,明明是射向王小石的后心,半空突然一折,钉向王小石的后脑,而且箭尖突然弹出了两片尖镞,变成了一箭三镞,疾取王小脑后日豆子婆婆的破衣袍,当年曾暗算过苏梦枕的得力手下沃夫子,只要一沾上这件无命天衣,沾上手,烂的是险,沾上脸,烂的是心。 所以豆子婆婆每次在施用这件“无命天衣”的时候,自己带了六层手套,其中三层还罩上手臂,生怕沾上一些,连自己也吃不消。 豆于婆婆是六分半堂的七堂主,鲁三箭是十堂主,这两人一齐施展他们成名绝技,自然都是杀手和杀看。 王小石就是他们所要杀的人。 大敌当前,王小石再缔法选择。 他唯有拔剑。 王小石终于拔剑。 谁都没有见过王小石拔剑。 谁都知道他有一柄剑,剑柄如弯月,但谁都不知道他怎么使用这一柄怪剑。 这是什么剑?※※※不是剑。 是刀。 弯刀。 王小石拔的是剑,怎么会成了刀?原来那把剑柄,不是真的剑柄,而是一把刀,弯如女子修眉的小弯力。 小小的弯刀。 精致的弯刀。 刀光惊艳般的亮起,如流星自长空划过。 弯刀把箭$兜住,箭尖顶看天衣,王小石把刀势一送,箭和破衣,各向三箭将军和豆子婆婆飞去。 这可吓坏了豆子婆婆和鲁三箭,慌忙退避。 雷恨也吓住了。 他对王小石轻易接下他的“震山雷”和“五雷轰顶”,当然印象犹新,记忆犹深,当时王小石还没有拔剑。 如今王小石要亮兵器了,而且还全身攫向他,显然是困兽之$、拚命一击,不由雷恨不惊心。 他一面应付,一面速退。 他背后是墙。 他背抵墙上,已无退路。 但他脸上的神情,是不惊反喜。 因为他看见雷动天已截上了王小石。 正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胸口多了一截东西。 带血的剑尖。 他先是骇异,然后是奇怪,接看是恐惧,之后是痛楚,最后是大叫了一声口※※※雷动天正要向王小石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击之际,也蓦地瞥见了在雷恨胸口突出来的那一截带血的剑尖。 剑尖有血,剑是木剑。 剑自雷恨胸膛穿出口看来雷恨是活不了的了口原来南墙后还有劲敌雷动天心神一乱,王小石立即夺路而退”任务已达成二功成就要身退口再不身退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他的任务本就是把雷恨逼到南墙,苏梦枕说过:“郭东神自然会解决他。” 这句话说的时候,连白愁飞也不在场。 这是苏梦枕的布局。 至于郭东神是谁?他也不知。 但眼见这郭东神以一柄木剑,先穿墙再刺穿雷恨的胸瞠,发而无声,击而必杀,这种手段堪称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日王小石的身子本正向雷恨逼去,现在却像一颗飞石般,向后弹起,急拔而去。 雷动天虽然分神,但他的“五雷天心”,仍及时向王小石发了出去。 王小石一看这“五雷天心”的声势,就知道他今天不能不被逼做一件事了:他只好真的拔剑。 ※※※他刚才拔的是刀。 剑柄上的小巧弯刀。 现在拔的才是剑。 剑若无柄,如何拔剑 廿七、拔剑 能。 剑仍是剑,没有柄的剑也是剑。 王小石的剑,柄是刀,剑本身没有柄。 这道理就跟没有尾巴的猴子仍是猴子,没有头发的人也是人一样,我们不能说不结果的树就不是树。 王小石拔剑。 剑刺雷动天。 投有人能形容这一剑。 用语言、用图画、用文字,都没有办法形容那一刺,因为那不是快,也不是奇,更不是绝,亦不只是优美,而是这一切的结合,再加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惆怅、一分不可一世。 一种惊艳的、潇洒的、惆怅的、而且还不可一世的剑法。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创造出这样一套只应天上有、不应世间无的剑法这究竟是剑法,还是仙法?是人间的剑,还是仙剑~※※※王小石拔剑出剑的同时,雷动天的“五雷天心”已发了出去。 两人各换一招。 日雷动天飞跃过墙,墙后已无人,只剩下一把木剑的柄,兀自摇晃。 剑身已刺入墙里。 雷动天知道剑锋已嵌在自己兄弟的胸膛里,而下手的人去得还未远,因为剑柄仍有征温。 但他却不想追赶。 因为他惊魂未定他的衣衫,自腋下开始,已裂开一个大圈,由胸前至背心,横切成两段,只没伤口肌肤。 他暗自惊惧的是:那笑嘻嘻的年轻人向他身前出剑,却能将他背后的衣衫也划破,这是那一门子的剑法?如果自己不是有“大雷神法”护身,这一剑岂不是要了自己的命~更可怕的是,雷动天知道,以那年轻人的剑势,如果能同时施展他手中小巧玲珑的弯刀,同自己追击,恐怕就连自己的“五雷天心”,也末必能克制得住口这年轻人到底是谁?他练的是什么剑法?他使的是什縻刀法?究竟是什么人在墙后,居然在自己和一众高手的伏击下,仍能轻易地杀了雷恨,然后从容地逃去?雷动天觉得心头如同吞了块沈甸甸的铅铁,这是他出道成名以来,前所末有的感觉。 六分半堂有这样的敌手,恐怕得要重估敌人的阵容了山金风细雨楼有这样的强助,实在不容忽视口※※※雷动天正在这样疑惧的时候,王小石也觉得心惊肉跳。 雷动天那一击,确令人心惊胆战。 他奔出十里开外,才发现有一片衣衫落了下来。 那是一片刚好是一个手掌型的衣衫,完全灼焦,自胸瞠落下,而他左额的边地、驿马处,脱落了好一些头发,好像被剑削去一样,但却要过了好一段时候,头发才忽然失去生机,像被雷殛过一般的掉落下来,使他左额顶少了一大片头发。 好一记“五雷天心”更可惊的是雷动天并没有专心全神的打出“五雷天心”。 那时候,雷动天已不得不分神。 王小石也正好觅准那一个绝好时机闯出去。 如果是全力一击,威力会不会更大?王小石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销魂剑法”,已斩中了对方,但对方竟有”大雷神功”$体,那一剑,竟伤不了雷动天日如果他同时施展“相思刀法”,也许可以克敌制胜,但若雷动天集中全力一击,他又可否接得下对力的一记“五雷天心”叮所以王小石这般想看,不免也有些惊心。 幸亏苏梦枕策划得好,否则自己真要坠入六分半堂四大高手的合击里,只怕决难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好奇起来了:郭东神到底是谁臼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六分牛堂的重地里,一击得手?他只觉得苏梦枕安排的事情,除了他自己每一步每一记每一看每一圜节都洞若视火、透彻清楚之外,别人都加在五里雾中,像被一只命运之手推动者,去面对和接受连自己都可能不知道是什么的挑战。 ※※※王小石当然没忘记一件事。 事成之后,立即赶去“三合楼”。 所以他立刻赶赴“三合楼”。 他要去赴这个约。 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约会?※※※日人生里,总会有些约会,是你意想不到,而且也无法控制、无可预测的。 王小石去只感到好奇、有趣,并没有因而觉得沉重、负担,因为他并没有把成败看得太重,把冒险看得太严重。 !”不把得失看得太重,对自己而言,总是件好事。 放轻松点,但全力以赴,绝对是可以并行。 所以王小石一路行去,居然还有点心情,去观看这条热闹的街上的热闹。 市肆上有一个老人,一位少女正在卖艺,那老人睑上的沧桑,眼里流露出对少女的关注,那少女微笑时的风情,发上青山袅动时的风姿,王小石就想:单只这个情景,这对江湖卖解的叉女,就足够令人写一部书,来描述他们的遭遇和身世……何况,还有那些刚把一顶奢豪大骄子置放在大宅石狮子前的四名中年轿夫,如果说他们只是中年,但他们弯折的腰脊和常年经受日晒雨淋的皮肤,令人不敢相信这不是年老的乞丐,但他们赤膊上身的肌肉,又显得扎实强劲,跟年轻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也许,在江湖上挣饭吃的穷哈哈儿,都有副强劲的体魄,但充满沧桑的心灵。 市肆依然热闹,卖针线的小开跟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丫鬟正在打情骂俏,一个穿红戴绿、穿金戴银、还镶看几颗金牙的阔太太,正在骂她那个一向被宠坏了所以不听话的小孩子,不该满街乱跑,跟这些穷人沾在一起。 一名家丁正在替公子哥儿的主人卸下马鞍,另一名正在清洗下马石。 卖鹞的正在跟买鸡的讲价钱,大概忘了那些竹篱里的士鸡、竹丝$、山鸡并不同意,所以咯咯的乱叫得分外厉害,跟马房里的马匹,因饲料不甚满意,也长嘶起来,交织成一片。 那个脸肉横生、敞开肚皮、露出一丛丛黑毛的猪肉佬,显然十分不满意那个又乾又瘦提右个大菜篮、篮里尽是在菜摊里趁人不觉捞上一把莞茜、$、子羌的胖妇人,不住的跟他讨价还价。 他想不卖了,也不想卖了,因为他和他的猪肉都有尊严的,不想那么贱价就把它卖出去,所以瞪若眼睛用猪肉刀把猪骨肉$得登格价响,想吓唬那个胖太太,偏偏胖太太一点也不怕,一副应付他这种人已司空见惯、视作家常的样子,依旧哪王小石觉得很好玩。 他一面付去三合楼,一面想出个好玩的点子:如果在市肆中的这些人,都如一位武侠前$的武林纪事里所记述事件一般,忽然全变成了经过严格训练的杀手,来对付自己,那自己会怎样呢?他这样想看,就觉得很好玩。 连对那个蹲在地上坐若小砖卖莲子百合红豆沙的老婆婆和小泵娘,都觉得很好玩,还有对那个在三台楼下,嗅看酒味就起馋流口水的小乞$,也觉得极好玩。 更好玩的是三合楼下,在饭堂里,有一个人。 酒楼里当然有人,一点也不出奇。 没有人的酒楼便不能维持了,对酒楼饭馆而言,自是人越多越好。 酒楼里的客人不是人,那才是奇事。 这个人当然也是个人。 只不过,这个人,在王小石一眼看去的感觉,便不感觉得他是个人。 不是人,而是饭桶。 ※※※这个人的桌上,已吃了三十一个海碗的饭,三十一个空碗,堆在一起,已叠得比人头还高。 但这人还在吃饭。 只吃饭,没有菜。 他桌子上还摆看十七碗饭。 看那人吃饭吃得不亦乐乎,不亦快哉,只羡吃饭不羡仙的样子,仿佛这眼前的饭,是颜如玉,是黄金屋,不但香喷喷,而且热辣辣,简直接近活色生香了口也不知他不喜欢吃菜,还是因为饭叫得大多,所以叫不起菜,他只吃饭,不吃菜,仿佛这些盛在不同碗里的饭,就是他的山珍海味、美妙佳肴。 不但没有菜,同时也没有酒。 这种顾客,店家当然不甚欢迎。 因为只要客人叫上几道菜肴,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收他收得油润一些,如果客人问起,店家可以说,这道菜色是特别的,因为下了点鲍丝、鱼翅、羚羊肉还有什么的,这些珍贵的配料,正合乎客人的身分。 客人这般一听,多半就含看枝牙签,负看双手怪满意的离开,也忘了去欢一下,刚才菜肴里是不是真的有$到这几道“珍肴”。 不过,你对只叫白饭的人,除了按碗算账,又有什么办法“$取”他的银子?何况,一个人连菜也叫不起,光吃饭,又怎能期盼他会付出可观的小账?通常,很多人在看不见银子的时候,也看不见人了,所以,这个又胖又白又可爱的“饭桶”,伸手、扬手十几乎要手舞足蹈、振臂高呼,店小二都似视而不见,不肯去为他加菜添饭。 店小二也难得有此“特权”,“奉旨”对客入不揪不睬:事关掌柜和店家,对这样光吃饭不点菜的“客人”,也一向谈不上“欢迎”。 那位胖嘟嘟的客人只好“贵客自理”。 可是,看他对吃饭的样子,不但对碗中的剩饭流露出尊敬的神情,简直是对这粒粒的白饭有一种衷心的虔诚,他必定把碗里的最后一粒饭也吃净,把筷子一撮,拨入嘴里,咕噜一声吞下肚,瞪看眼怔了一会,似是为饭粒哀悼已落人了他的胃墓里,又似是在欢饭下肚的美妙,隔了一阵子,才左手捧碗,右手持筷,再$第二碗饭,完全自得其乐、乐在其中的样子。 -这仿佛就似是痴于剑的人,对待他的剑;也像痴于昼的人,对待他的画一般。 只不过这人眼前的不是剑和画笔。 只是饭。 王小石笑了。 他觉得这人不能算是个“饭桶”。 最多不过是个“米缸”。 因为他又在扬手叫饭。 这次店小二不能再不理他了。 因为他已成为了“奇迹”。 一个人能吃得下这么多饭而不被胀死,绝对要算是个“奇迹”。 人们对待付不起菜钱的人和一个“奇迹”,总是会有些分别的。 所以店小二马上送来了五碗饭。 因为这位圆眼睛、圆鼻子、圆脸圆耳圆嘴巴,连眉毛都是圆的(肚子和身材当然更加圆了)的客人,一上来就已经说走:“每加一次饭,以五碗计算。” 看来,这位“客人”,当一碗“饭”不是“饭”。 至少要五碗,才能算是“有东西下肚”。 ※※※王小石觉得这人很好玩,几乎要比他自己还要好玩的时候,突然遇上了袭击。 狙击他的不是那江湖卖解的父女,也不是卖针线的小开和小丫环,不是公子哥儿,不是小孩,不是轿夫,不是辟太太,也不是胖妇人,更不是卖猪肉和卖$的,不是洗马卸鞍的家丁,也不是讨酒喝的乞丐和卖糖水的祖孙,而是三个不相干、毫不起眼的人。 因为这三个人太不相千、太不起眼了,任谁经过,都不会注意到他们。 他们实在太平凡了。 他们只是三个行人。 至名过路人。 一个穿淡灰色的衣服,一个穿深灰色的长衫,一个穿灰得发自的袍子,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因为不同而十分正常的事故和目的,同王小石走了过来,就在离王小石身前$尺距离的时候,猝然间,同时出手口一出手就是杀手二这三下杀手,把王小石的退路都封绝。 王小石既无退路,也来不及招架。 这三人的出手.不但一无都不平凡,就算是洛阳精研各家各派的武术名家刘是之和顾佛影见了,也得禁不住叫一声:“好土”※※※王小石就脱口叫了一声:“好:”他乍逢那么精彩的杀看,一时也忘了是攻向自己,竟成了评鉴者,失声叫好。 不过好归好,一个人要是失去了性命,那就不好得很,甚至也没有什么好不好了。 他也是在敌人出手的刹那间,才知道对方是“敌人”,而且正在“出手”。 通常,在这种时候,先机尽失,要闪躲、封架,都已来不及了:高手间的对敌,“先机”本来就是决定性的关键。 王小石不能退。 三面遇敌,有时比四面受敌更可怕因为敌人留给你的那一面“退路”,很可能就是“死路”。 王小石也不想硬拚。 因为街上行人太多,王小石不肯也不忍伤及无辜。 侠道与魔道之拚,侠道往往失利,多是因为魔道可以不择手段、不顾道义,而侠道不能罔顾道义,因而诸多掣肘。 不过王小石却自有他应付的方法。 他冲天而起。 廿八、刀还是剑 他冲霄而起。 他身法之快和妙、潇脱和优美使人里全“哗”了一声。 他再落下来的时候,已在丈外落到一个在市肆道旁打草鞋老人的身边。 他早已把距离算好,这样一来他大可有充分的时间去应付那三个灰衣人的攻击。 不料,他人才落地,一个白衣已到了他的身前,几乎就跟他面对面的站看王小石这才在心里吃了一惊。 他只好拔剑。 刚才,那三名灰衣人同时出手乍然狙$,他仍可不拔剑,可是这白衣人才闪现,他使知道非要拔剑不可了。 他这次拔的是刀,还是剑※※※没有拔。 因为白衣人即道:“是我。” 王小石笑了。 来人是白愁飞。 再看人丛里的至名灰衣人,全都倒在地上。 白愁飞的“惊神指”,在他们第二击还末发出之前,已让他们失去了发招的能力。 既然来的是白愁飞,王小石当然便不拔剑了。 可是白愁飞的脸容却充满了惋惜。 他低声道:“我来的时候,只说“是我口,并没有叫你“别动手口,你为何不拔剑?”王小石微笑道:“既然是你,又何需拔剑。” “你不拔剑,我便一直没有机会领教你的剑招;”白愁飞望定他道,“这是一件极为可惜的事情,我不想让这个遗憾继续下去。” 王小石道:“我从来不对朋友拔剑的。” 白愁飞道:“你拔剑的时候,可以不当我是朋友。” “你不只是我的朋友,而且还是我的兄弟,”王小石坚持而坚定的道:“大侠萧秋水曾说过:“一朝是兄弟,一生是手足。 口只有王八蛋龟孙子才对自己的兄弟背后下毒手、身前拔刀剑。” 白愁飞特地望了他一眼,道:“早知道如此,我等我们交过手后才跟你结义。” 王小石淡淡地道:“交过手后,恐怕就不一定能结义了。” 白愁飞冷笑道:“你输不起?”王小石摇头。 白愁飞有点忿怒地道:“你怕我输?”王小石还是摇头。 “不是输得起输不起的问题,也不是谁赢谁输的事,只怕我们一动手,不止定胜负,还判生死,”他道,“死人怎能跟活人结义?”白愁飞这才恢复了微笑:“也许是两个死人一齐到阴曹地府去结义。”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场中又发生了一些事。 几个官差似的人物,沉默而沈看、完全不动声色地把地上那三名灰衣人押走,却并不走过来向白愁飞和王小石查问。 街上的人又恢复了热闹,熙来攘往,人们照旧营营役役,也还有小部分的人忍不住向王小石和白愁飞投来狐疑的目光,有的仰慕,有的敬畏,但很快的又因手边上忙看活儿而不再留意他俩。 在大城里、大街上所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叶孤全都不剩。 人在时间之流里也岂非如此?既然如此,什么丰功伟业,什么盖世功名,与历史的长阿相比,宇宙的浩森相较,$不如沧海一粟、微弱无依?不过,人在世间却不惜互相倾轧、分毫不让,来攫取一些可悲复可怜的“成就”?可是,你难道能为了存在的渺小,而放弃尽一己之力、不再努力么?不能。 千古功过唯一笑,即是流萤也燃$。 这句自拟的话,便是王小石的观念。 白愁飞的看法呢?※※※不知道白愁飞有什么看法,但他却看见白愁飞在看看一个人。 一个无论站到那里、跟什么人站在一起,都能够显得鹤立鸡群的人。 甚至这人生下来的时候,也比别人高大豪壮,笑的时候要比人发怒还威武。 这个人,正负手宽步,走向三合楼。 他只是随意迈步,但整个街子里的人们,都忍不住看他,忙看干活的苦哈哈,看了他一眼,竟似忘了自己背上的重担;替主人$马的少年家丁,看见了这个人,觉得自己神威凛凛,变成了马上的主人;铢锱必较、暗扣秤头的小贩们,忽瞥见了这个人,就像苍蝇被蜜糖吸引,竟忘了我还碎钱;街上的女孩于,看见了这个人,就想起了自己夜夜在梦中出现的情人,仿佛正如眼前的人,雄姿英发,日光这回像苍蝇黏上了蜜汁;而小孩子看见了这位豪迈威风的大哥哥,幻想将来也要长得跟他一般英挺好看。 心里邪的人不敢对他正视,性直的人看了也自形秽陋,而这个人本身,像心知肚明人人都在注视他似的,大摇大摆的走过大街,走向三合楼。 敢情是那大汉太过引人注目,街上的人才忘了再看王小石和白愁飞,而注意力都集中在大汉的身上。 那个人走过的时候,有一辆马车,本来正急急赶路,赶车的人抖控$绳,正纵勒闪避街上的行人,但忽瞥见路上横过这么一位高大威猛的人,给他侧睨一眼,只觉蓝电也似的眼神射来,如同遭了一殛,一失神下,眼看马车就要践踏上一个正在路心傻楞楞地看看这威武大汉的幼童|。 那高大威猛的大汉从容的横跨一步,一手按住马头,马车就戛然而止,赶车的人几乎被陡然的急止挫飞出车外,大汉的另一只大手,却似麻鹰捉小$般的,把小孩子揪到路旁,并温和的话诫他道:“小孩子,以后要是没大人带看,不许满街乱跑。” 那小孩子早就已吓楞了、看疯了,赶车的人也呆在辔上,连马也不敢乱奔乱窜了。 那大汉说完这句话后,又继缤走向三合楼。 每一步随随便便迈出,都似常人四步之宽;每一步都龙行虎跨,像跨一步就在地上烙列了个铁印章一般。 王小石因白愁飞注目而望去。 他比白愁飞看得迟一些,所以始终未曾看清楚那大汉的脸貌。 ※※※那名大汉走入了店门。 一时间,店里的伙计都当他为上宾,连店里的客人都自形猥陋,自觉比这人低上三级,巴不得吃饱就走,不敢与此人平起平坐。 世间懂得看人内心的人,一向不多,但识得看人衣饰的人,所在多有,单凭这大汉身上穿的似丝非丝、似缎非缎、既有棉布之暖而又兼得绸布之凉爽的布料,明而显之是敦煌道上“家和堂”的贵重货色,单只这件衣料,可能就要比自己家里所有衣服加起来都昂贵一些,所以就算不看那名大汉的堂堂相貌,心里也早就矮了一截。 一大截。 伙计当这名“贵宾”莅临,是无上的光荣,忙把雅座腾出,座位向阳,还江近街,伙计更$呼殷勤,捧巾奉茶的一如许多酒楼茶居,把名人、京官千方百计的请来作“活招牌”一般连这样出色的人都入咱这家店来,足见这家店子是如何的高尚,怎样的与众不同了。 所以难怪有人认为:上馆子不再是为了吃好菜,而是为了“$名气”;穿衣服不再是为了保暖,而是为了“显气派”。 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罢,那胖嘟嘟的“饭桶”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人人干活,都是为了吃饭充$,怎么现在的人,都光吃菜而不吃饭?”他呷了一口茶又道:“何况现在连菜都不是拿来吃了,只拿来看,酒也不是拿来喝的,却拿来光浪费、显排场。” 这时候,那名大汉刚叫了一$子高粱。 他一手提看酒$口往嘴里就倒,一半倒在嘴里,另一半自嘴边溢出,弄湿了衫子,他倒一点也没有在意,豪态依然。 可是,那“饭桶”这么一说,分明是针对他而发言。 那大汉怔了一怔。 店里的人都知道不好了,心里暗忖:那“饭桶”不自量力,竟敢得罪那名气宇非凡的猛客会有苦头$了。 果然那猛汉放下了酒$。 他缓缓的转头,望向那“饭桶”。 他一跨入三合楼的时候,就知道三合楼这底层里里外外只要是活看的人,不管是掌柜还是伙计、客人还是乞丐,都看看他,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便是这个吃饭的人 廿九、饭桶与猪 他打从一进店门,就注意这个只埋首吃饭的人。 原因他很清楚,很少人“敢”不看他,“能”不看他,“可以”不看他。 可是他也看不见这“饭桶”。 因为这吃饭的人已被饭碗挡住。 总共有五十五个空琬,就堆在那人的桌上,分配排堆放,完全遮住了那人的头脸,也不知他是怎么吃的,也不知他还是不是仍在吃看?现在那猛汉纽过头去看他,依然看不见他,只看见碗,以及听见扒饭和吃饭的声音。 那猛汉笑了。 他笑看问那伙计:“什么声音?”那小眉小眼的伙计一呆,道:“客官,您说什么?”猛汉笑道:“你听这是什么声音?”伙计实在不知他指的是那一种声音,因为街市、酒楼,什么声音鄱$,交织出一十人间的乐谱,所以也不知如何回答。 那威猛大汉却道:“你听不见嬷?那是猪吃饭的声音。” 那店伙立知大汉的话是针对那胖嘟嘟的客人而发的,只敢点头,不敢相应。 不料那“饭桶”却应道:“不对不对。” 然后又说:“错了锗了。” 威猛大汉对店伙笑道:“你这次该听清楚了罢?猪不止会吃饭,还会说人话呢。” “饭桶”却认真的道:“猪吃的不是饭,饭是给人吃的,怎么你连这热都不懂,难道脑笋儿生得跟猪一样?”威武大汉冷笑道:“阁下说话,最好放尊重一些。” “饭桶”只说:“人对人应说要尊重,人对牛不妨弹琴,人对猪吓,只秤秤看分量够不够重,不必尊重。” 威猛大汉脸色一变,寻常人一看,只见他煞气肃然,早已吓得双腿打颤,只听他沉声道:“你在说我?”“饭桶”道:“不,我在说猪。” 威武大汉再也按捺不住,大手往桌上一拍,怒叱:“你再说一次!”“$”的一声,桌子上的酒鳗子碎裂,酒溅洒一地,更可怕的是位那一声喝,犹如在各人耳畔打了一道雷,震得人人耳里都嗡嗡不已,待定过神来后,店里的客人全鄱在这两人还没打起来前,悄悄的结账开溜。 那“饭桶”却好声好气的说了一句:“唉,猪生气,酒糟蹋,可惜啊可惜,真是牛嚼牡丹,不辨花草:”威武大汉忍无可忍,长身站了起来。 桌上的酒粮子已碎,王小石这才看清楚他的神容:只见他,头发和胡子,全交缠在一起,分不清$胳,但黑而不乱,光洁有力,双肩如两把黑色关刀,大日有神,蓝电似光射数尺,空颔丰颈,额角峥嵘,鼻宽伏庠,锦服华袍,熊背蜂腰,一站起来,寻常人只及他胸腹间,身上的肌鼻硬朗结实,似树根结痂,蟠贲空露,十指屈伸间,发出如炒栗子时的轻$之声,太阳穴高高鼓起,颊斜青筋,跟手背上的静脉一般蠕动如蚓,神态凶恶,但依然有一股华贵的气派,如霸王再世,叱$即起风云。 好一条汉子!王小石不禁暗喝了一声来:好一个天神般的壮汉!※※※那大汉大步踱向“饭桶”,一步一雷霆。 那“饭桶”不知在饭碗之后做什么?大概是仍在吃饭罢?威武大汉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打弱者。 你只要跟我道歉,我便饶了你。” “饭桶”大概还扒了几口饭,才道:“我为什縻要向猪道歉,”然后他立即补充.“不过,这么巨大的猪,通常都不是猪,而是叫做:牛。” 威武大汉大吼一声,一掌拍在“饭桶”的饭桌上。 他刚才随意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筷立即像$豆子般跳了起来,而且上好“裕泰隆堂”的酒粮子立即碎了。 更何况他现在是在盛怒下拍桌子。 店伙、奉茶、胞堂、厨子、伙头、堂柜、老板……这酒楼里的人全鄱在耽心一件事情。 那桌上的碗。 他们有时也会打碎碗碟,但像今天这种五十五个空碗一齐碎裂的情形,只怕也空前纯后,难逢难遇。 他们几乎已“听到”这五十五只碗同时碎裂的声音※※※碗没有碎。 就在那长相堂皇威武的巨汉大手和捏蓍的两只铁胆就要拍在桌面上的刹那,那“饭桶”两手一分,五十五只碗,连同他刚吃完的那一个空碗,各分十八只,全成两条直线,溜托在双腕上,一眨眼间,又全叠成一线,就顶在他的头上。 五十六只空碗,叠起来最上面的一只碗刚好可以触及二楼的地板。 “饭桶”用头这样顶看,一点也不觉辛苦,神情轻松自如,仿佛那不是碗,而是他另一只手,只不过长长在他的头顶上。 店里店外的人,全都看得呆住了。 连威武大汉也直了眼。 王小石忽然想起一个人。 一个在传闻中的人。 就在这时,那神武大汉已叫了出来:“你是“饭王”,你是张炭!”※※※江湖上,饭量好、胃口佳的人当然不少,几经艰苦、流血流汗,才不过为了三餐,只要有得吃、还能吃,谁都希望能大吃特吃、痛痛快快的吃、尽情尽兴的吃。 不过,像这样一口气吃了五十六碗饭的人,还是十分罕见没有人能一口气吃五十六碗饭,这饭他到底是吃去那里了?能一口气吃下五十多碗饭,而又能把“吃饭的家伙”当作戏法一般来舞弄的人,可就更少了大部分的人,都是吃完了饭,不要碗?如果有这样尊重碗和饭的人,那么肯定只有一个。 这个人据说能把米饭当即消化,一面吃饭,一面修练他的“反反神功”。 那就是“饭王”张炭。 ※※※“饭桶”笑道:“我是张炭,也是“饭王口,在米饭面前,除了我,谁也不能称王。 “吃饭是人生大事,也是我的事业;”张炭胖嘟嘟的脸庞正经八百时更可爱,“我一向敬业乐业。 就像剑手痴于剑一般,我痴于饭。” 那神威巨汉忍不住道:“阁下既然是张炭,你可知道我是谁?”“我只知道你有个朋友,叫做方恨少,“书到用时方恨少口的方恨少。” 张炭依然头顶看五十六个碗,手里还捧看受盛看白饭的碗,稳若泰山:“方恨少好吊书袋,可惜读过便忘,读得越多,忘得越多,他越爱充有学问,可惜总是用$典故、说锸成语、予人笑柄。” 他怪有趣的望看那威猛大汉,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记得方恨少这个人么?”威武大汉冷$道:“因为他跟你一般蠢“”“不。 因为他跟我一样,充饥都有癖好。 我喜欢吃饭,多多吃饭,多多益善,又省又悭,而且正气堂堂。 修练两家功力的人,最好多吃饭,少吃杂菜,更不宜大鱼大肉。 我吃饭,很讲究,那里的米才够干净,那里的米算得上完整,什么米和什么米掺合一起煮,才够味儿,什么样的米和什么样的米,是掺都不能掺,有一些米和另一些米,是要在不同的火候下才能掺杂看吃,这才算真正的吃米$饭。 烧饭不只是讲究几碗水,而是讲究几分水,多一分则太湿,少一分则太乾。 饭不能太软,也不可太硬。 但硬有硬吃,软就软吃,稀饭和粥,应是一例。 用什么煲煮饭?用什么锅烧饭?以什么铲炒饭?以什么匀拌饭?甚至用什縻紫、什么薪、什么炭、什么灶、什么火候烧饭,连同烧饭的时分和禁忌,都要讲究。” 张炭叹道,“人人天天吃饭,但对吃饭,可谓毫无研究,一无所知,倒花功夫在菜谱上,真是愚昧可笑威武大汉忽然道:“我知道了。” 张炭冷眼一瞄:“你能知道什么?”高大汉子道:“你喜欢吃饭,小方则喜欢吃蛋。” 他提起方恨少,似是无限追回,又恨又爱,“那小兔崽子就爱吃蛋,卤的、煎的、炒的、煮的、烫的、滚的、生的、热的、半生不熟的、孵了一半小鹞$的、刚生下来还热暖暖的。 总之数之不尽,还讲究各种各类的吃法,看来,他把蛋当作是他自己生的一样。” “对,应该讲究,下多少盐,醮不醮糖、用什么酱油、切多少姜$,全要考虑,我也把饭当作是自己种的一般。” 张炭骄傲地道:“所以他是“蛋王”,我是“饭王”。” 大汉嗤笑道:“所以你们一个是笨蛋,一个是饭桶。” 这次轮到张炭恼怒起来,登时乌了颜睑:“你说什么?”巨汉道:“你若不是饭桶,.怎么只知方恨少,不知我神勇威武天下无敌宇内第一寂寞高手刀枪不入唯我独尊玉面郎君唐宝牛的名号呢?”张炭听了老半天,为之挠舌不下,好一会才能说道:“麻烦你……烦您再说一遍?”大汉果真脸有得色面不改容的说了下去:“我就是神勇威武天下无敌宇内第一寂寞高手刀枪不入唯我独尊玉面郎君唐前辈宝牛大侠是也。” 这次他在百忙中居然还能及时加上“前辈”和“大侠”四字。 张炭登时忍俊不住,为之捧腹。 他捧腹归捧腹,头顶上的碗,颤得登格价响,看得店伙心痒痒,瞧得掌柜牙嘶嘶,但就是不坠落下来。 唐宝牛可生气了,他虎孔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张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如果你早一点说,我就吃不下饭了。 “你实在擅于自我宣传,真亏你想得出这种名号来:“他笑得全身$软,但仍不忘了补充一句:“看到你这种宝贝,谁能吃得下饭?”唐宝牛怒待全身攘抖。 他怒得震抖的时候,就像橡实爆裂的时节,满山满野都溢满者“上上”的声响。 现在当然不是在山野间。 而是在酒楼里。 外面街市喧嚣的声音,竟都遮掩不住这自骨骼里爆出的声响。 张炭一听是这种声音,也不笑了。 他知道唐宝牛真的生气了。 而且就要出手。 全力的出手。 当然不只是他知道,只要一见唐宝牛这种神情,谁都知道他要出手对付张炭,而且一旦出手,还是势无所匹的杀手,人人都不禁为那有一张圆险的张炭耽忧起来。 不管店里店外的人,鄱在注视这一触即发的场面。 有的人在想,这威猛巨汉会不龠打死那小胖子?右的人在想,这回可有热闹瞧了:有的人却仍在想,那小胖于吃了那么多碗饭,会不会经打一些呢?也有人想:那小胖子吞得下这么多饭,纵不被打死,也要胀死了。 人人想法可能不同,但全鄱在留意张炭和唐宝牛一触印发场面。 王小石却不是。 因为他发现有一道人影,就在这时际,趁大家不注意,已转上了楼角,掠上了二楼,自撑开的临街列窗穿了过去,比燕子还快,比柳丝还轻,而且还有些眼熟。 他正想告诉白愁飞,白愁飞却已出现在二楼檐瓦上,闪到背向的屋脊后,似是注意二楼里$生的事,一面还向他招了招手。 王小石立即腾身过去。 他也十分小心。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他也不想被满街的人发觉:有人正在屋顶上穿梁越脊。 ※※※王小石掩到了白愁飞的身旁,只不过是顷刻问的功夫,却刚好看见,白愁飞脸上所流露出来的诧异之色。 白愁飞的讶异,是因为他看到天窗里面的情景。 自愁飞一上了屋顶,开始并没有马上观察楼里的情景,先让自己定一定神,随即又想起,昨日与苏梦枕土来三合楼跟狄飞惊对峙的时候,雷损很可能就站在自己现在所立之处。 雷损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 如果是在十年前,他可以说是京城第一大帮的帮主,除了天子之外,他可以说是在民间拥有最大的实力的人。 白愁飞这时的感觉很奇特。 他为这种感觉而眩了一眩,然后才看落楼里的情形。 他一看,就看到五个女子。 有一个女子,环佩水袖,凤钗云鬓,显然是闺秀小姐,其余还有四名丫鬟,手里都亮看矩剑。 那四名丫鬟,从上面看下去,长得都似乎眉目娟好,那小姐却背向看他,遥遥坐在向江流的那一面,从自愁飞的角度,是无法看清她的容颜。 令白愁飞震讶的,不是这五个女子。 偌大的酒楼当中,除了这五名女子,还有一名女子。 穿看枣红色镶边滚$的疾装动服,却有一张似笑非笑、宜$宜喜、桃花春风的笑脸!白愁飞看第一眼,感到熟悉。 再看时已感到亲切。 紧接看下来,是一阵无由的喜悦,几乎要叫出声来:温柔。 ※※※她当然就是温柔。 若不是温柔,还有谁能这般宜$宜喜?若不是温柔,有谁能一张俏脸,便教桃花笑尽了春风?如果不是温柔,又有谁能将英气化作绕指柔?白愁飞未看见温柔之前,已感觉得温柔,所以他不是惊、也没有喜。 像某些江湖人,在人世的旅驿里,已习惯无惊无喜了。 只有初恋的人,才易惊易喜易受伤。 白愁飞诧异的不是见到温柔,而是诧异为自己看见温柔而感到惊喜。 为什么呢?当日不是他把温柔气走的吗?温柔还是温柔,白愁飞还是白愁飞。 但在三合楼的楼顶,此刻的白愁飞,俯身瞥见盈盈女子一温柔,一向傲岸冷淡的白愁飞。 心中竟有了一丝温柔的感觉。 这时候,王小石已来到了他的身旁,并看见了他脸上的诧异之色。 故此,他也往下看去。 他也看见温柔。 以及温柔的刀。 ※※※可知道才是温柔的刀?仿佛是初燃的灯影。 好像是处子的眼波。 依稀是情人的美靥。 犹似是落花坠楼人。 三十、是爱还是恨 刀温柔。 人呢?人凶。 温柔亮出了刀,刀光映看俏脸,俏睑很凶,至少,温柔希望她自己够叫,希望人家都知道她很凶。 她知道,身作为一个闯荡江湖、刀头上舐血的女侠,不凶是不行的。 所以她叱道:“雷媚,你这臭西瓜,不要脸,趁本小姐刚进京城,没有防备,就用卑鄙手段偷了本姑娘的刀鞘,你再要不还回来,我我我一刀就就就……”想说几句狠话,却没说成。 白愁飞和王小石一听,都禁不住哑然失笑。 他们想笑,是因为听出来,敢情温柔大概一进京就蓍了雷媚的道儿,被盗去了刀鞘,温柔当然感到不忿气,可是雷媚盗去了她的刀鞘做什么?这倒耐人寻味。 另外令他们发噱的是温柔骂人的话:骂人为“臭西瓜”,真不知这位大小姐是怎么学来的!雷媚依然背向温柔,没有相应。 四名丫鬟,都对温柔怒目而视。 王小石发现这四位小丫鬟的眼睛都很漂亮:有的像珠子、有的像水灵、有的像露雨、有的像星星,比起温柔一双多情的眯眯眼,相映成趣。 他忽然发现温柔为何怎样都凶不来了。 因为那是一双桃花眼,无论怎縻瞪眼,都因不够大而不够凶。 他因为自己这个发现而好笑起来。 正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雷媚说了一句话。 雷媚依然没有转身。 她这句话是背向温柔说的。 那是一句平凡的话。 “为什么苏公子要派你来?”她悠悠一叹说,“他怎么放心让你来?”这是一句很温和的话,语气更让人感到可亲和温馨。 可是这句话一说,不但王小石吃了一惊,白愁飞也脸上变色,就连温柔,也吓了一大跳她这次一双桃花眼,可睁得最大了,仍是灵眯眯、眼角勾勾的,忍不住叫道:是你,怎会是你刊”那丽人这才缓缓转身,微笑道:“是我,是我,怎会不是我?”她一回身,眼睛眨了眨,她身旁的四双大眼睛,仿佛全只剩下她那一对深邃而清灵的眸子,像一个惊喜的梦。 倒只有温柔那一双弯月似的眯眯眼,还能跟这一对教人心醉、窒息的黑眸于互衬辉映。 温柔一见她,忍不住斑兴的掠了过去,一面急道:“你溜到那儿去了。 我找你,我想你,我们都在我你,哎呀找得我们好苦,脾气都找僵了。 真好你早发声说话,不然我就要出手了,我一刀砍下去,嘿嘿我自己都把握不住生死,要是砍错了你怎么办:我还以为你是雷媚那臭冬瓜呢:”她一口气说$不停,不了解她的人,准听$“八”头雾水,不知所云,而且,她只顾看叙旧,往前就掠了过去,却忘了那四名丫鬟本存敌意,以为她来意不善,她的身形一动,四柄剑就拦了过去。 温柔恰好乐极忘形了,没有注意到眼前这匹柄剑。 四名丫鬟也没料到温柔竟连这匹记意在烂截并非伤人的剑招都接不下来,剑招已发,收势已无及。 那位丽人“啊”了一声,口里道:“不可伤人。” 但她不会武功,不能及时判止,说时迟,那时快,四剑已截刺向温柔,温柔眼里只有敌人,忘了眼前有剑、手中有刀,这匹剑虽不致命,但也要温柔负伤!正在这个时候,猛地楼梯口冒出一个$发连腮直纠结在一起的大头颅,猛地一声暴喝:“住手?”这一下,不但宛若春雷,简直是平地惊雷,二楼的桌、椅、柱、梁、瓦、椽,连杯、碗、筷、碟乃至刀、剑齐鸣,四名婢女如看焦雷,失心丧魂,四剑交错,”叮呵呵呵”地互交在一起。 温柔哇地叫了一声,掩住耳朵,那大汉正是唐宝牛,一步五个梯级,已上了褛,看看温柔咧看嘴巴笑。 温柔蹂足气叱道:“你这个雷公:吵死人了你:”那丽人也被这一声大喝,震白了睑,用手掩看心口,好一会才能说话,“温女侠是我的好友,你们怎能伤她:“四名婢仆都知罪低下了头。 这时,一人一溜烟的“飘”了土来,正是那位皮肤黑黝但人滚滚圆圆的青年,可怪的是,他手中居然还各打了十八只空碗,联在一起,他双手托看两排空碗,脚不沾地似的上了褛,就像手里拎蓍两根轻竹竿一般牢靠。 这人当然就是“饭王”张炭。 张炭一上来就狠狠的瞪了唐宝牛一眼,唐宝牛呵呵笑道:“你土来得倒挺俐落的。” 张炭忙不迭向丽人赧然分辨道:“这个人一点武林规矩都不懂,明说要跟我交手,才虚晃了两下子,他就突然往楼上冲,我……一时失看,没想到他这艘不按章法,没把他拦住丽人微微笑看,温和地道:“那也不能怪你。” 王小石和白愁飞一听,就知道原来在自己上屋顶来的时候,张炭和唐宝牛已在楼下交过手了,而这名张炭似是隶属于丽人麾下,唐宝牛却是跟温柔同一伙的人。 这些都不便白愁飞和王小石有太大的霞愕。 最令他们惊震的是:,那位本来应该是“雷媚”的丽人,竟然就是一个他们常常想起、时时记起的人:田纯※※※田纯还是那縻美。 眼瞳还是那么乌灵若梦,眉宇间还是有一股掩映不住的悒色,发还是柔顺如黑色的天河,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像花开迎风、月入歌扇。 ※※※只不过,她笑中的愁色,却似是更浓烈了。 温柔已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会是你?你怎会在这里?”田纯巧眄了唐宝牛一眼,.说:“这是你的朋友?”这一问,无疑等于把温柔的问话全卸去不答。 温柔却丝毫未觉,“他叫唐宝牛,你别看他粗鲁,人却很好的。 我在探查”青帝门口血案时结识他,还有一位方恨少,还有沈虎禅……”说到这些人,她的眼神就奋悦了起来,脸颊也微微发红。 田纯怜惜地道:“你入江湖虽……不算太久,但结识的好朋友,倒是不少。 可是苏公子怎会派你来这儿?”温柔道:“他没派我呀。” 她水仙叶子一般的手指,往唐宝牛就是一指,差点没戳在唐宝牛的大鼻子上,唐宝牛忙一至脖躲了过去,“师兄才没叫我:“温柔气嘟嘟的说,“我在城里遇见他,一并抓他到楼里,师兄看见他一副闲来无事、怀才不遇的样子,就叫他到这里来,对付一个叫雷媚的,怎会是你?]”田纯眼里闪过一星恍悟:“难怪,他怎会让你涉险:”温柔皱眉道:“$?你说什么?”田纯道:“苏公子派这位唐先生来抓雷媚,你却偷偷跟了来,是不是?”唐$牛咧嘴笑道:“叫我唐宝牛就可以,不必叫我唐先生,我生平最怕就是虚文客套的田纯向唐赞牛瞟了一眼。 笑道:“我跟阁下并不怎么熟,怎能直呼你的姓名$。” 唐宝牛瞪目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田纯笑道:“阁下虽没有什么不便,我是妇道人家。 总是要拘点浴礼呀。” 唐宝牛瞠目道:“说的也是。” 田纯道:“所以:如果我不叫你唐先生,难道叫你唐小姐吗?”唐宝牛搔了老半天头,忙说:“不能不能。” 又笑嘻嘻的道:“不如,你叫我做唐公子,或者唐大侠,那也可以。” 他补充道,“不过,贝正了解我为人的人,都叫我做“唐巨侠”。” 田纯道:“唐巨侠?”唐宝牛道:“对。 巨侠是大侠中的大侠,叫我唐巨侠最恰当,我也会勉为其难当仁不让的接受的。” 田纯笑了,她身边的丫鬟也忍不住掩嘴:“唐巨侠真是个风趣的人。” 温柔满不甘心的道:“因此我才说师兄不懂得用人”她这句话一说,.无疑十分惊人,把一个名满天下的领袖,独撑“金风细雨楼”大局的苏梦枕,轻描淡写的说成“不懂得用人”,大概也只有温柔才说得出口。 温柔的神色却泰然自若,好像刚吃了一块豆腐一样正常,“他派唐宝年来,不如派我来,所以我方叫唐宝牛在楼下闹事,我却神不知、鬼不觉的溜上工楼来了。” 温柔说的时候,还非常得意。 在屋顶上的王小石和白愁飞,一齐在心里想通了一件事:苏梦枕说过:派去对付“另外一个人”,是个“很好玩的人”,至少,也是个“很有趣的人”。 白愁飞和王小石都承认苏梦枕说的很对。 无论温柔还是唐宝牛,都称得上是“很好玩”或“很有趣”的人。 ※※※温柔这样踌躇满志的一说,那张炭就忍不住道:“所以田姑娘才要我应付楼下的滋事者,她独力来对付从窗口溜进来的人。” 温柔不知有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讥剌,却没有生气,因为她又记起了那个问题:“田纯,怎么你会在这里?雷媚呢?”田纯静静看了温柔一眼,然后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请教你一个问题。” 温柔好高兴的说:“你请教罢。 有什么事,尽避向我请教好了。” 田纯道:“这次“金风细雨楼”、上三合楼,只派你和唐巨侠来?”温柔道:“我只派唐宝年来。” 田纯道:“那就好办了。” 温柔奇道:“什么好办了!”田纯扬声而平闲地道:“屋顶上的朋友,你们也应该亮相了。” 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怎会知道他们就在屋顶之上?不过,到这时候,纵再尴尬,他们也不得不现身“亮相”。 他们这一亮相,倒是使田纯和温柔全$一怔。 温柔哇地跳了起来,“飞”了过去,给了白愁飞一拳,竟一把抱住了王小石,喜孜孜的说:“你来了,你也来了,你们都来了。” 白愁飞笑了。 王小石却红了睑,讪讪然说不出话来。 温柔这才觉察,忙放开了手,却先一步飞红了脸。 白愁飞和田纯相视一笑。 白愁飞原以为自己、心一$,会很介意田纯不告而去,会怀有恨意的,可是这一朝面,轨这么一笑,却不记得曾有什么恨意,连忿意也冰消了。 王小石和温柔仍赧红了脸。 白愁飞只好向田纯道:“雷姑娘。” 田纯露出$贝似的掂齿一笑:“白公子,王少侠。” 王小石这才记起要说的话:“田纯,你骗得我们好苦:“他手指看白愁飞:“尤其是位,为你神不守舍、神魂颠倒、魂飞天外、魂飞魄散……”他大概蓄意为目己遮羞,所以特别夸张。 白愁飞怒这:“你说汁縻:“仲手给王小石一个$,忙解释道,“我是对温女侠深感抱憾,那次在江畔的话,确是我出言冲撞,害得王老三惶惶然终日,如丧家之犬,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泪湿青衫,汗湿枕头……”王小石怪叫道:“你说什么?!”扑肩给自愁飞一个包肘!温柔笑嘻嘻地道:“哈:你这个鬼,今日居然也良心发现,同本姑娘致歉?”田纯笑道:“他们正在鬼打鬼哩。” 温柔什縻都没听出来,倒是问道:“嗳,他们为什么叫你做“雷姑娘”口你不是眭田吗!?”田纯平静地道:“我确是姓雷,不是姓田。” 这下可是王小石发问了:“可是我们所见过的雷媚,不是你哇!”雷纯奇道:“谁说我是雷媚?”王小石诧道:“你不是雷媚?”白愁飞正色道:“那你是谁?”张炭长声道:“她是我们六分半堂总堂主的掌上明珠,雷纯雷大小姐。” ※※※王小石在这顷刻间想起了许多事情:如果田纯就是雷纯,而雷纯就是雷损的独女,雷损与苏梦枕是死敌,雷损所主持的六分半堂和苏梦枕领导的金风细雨楼又是敌对,苏梦枕是自己和白愁飞的结义大哥,那么,眼前的雷纯:是敌?还是友?这是第一点。 据他观察:白愁飞对雷纯梦魂牵系,但雷纯却要嫁给苏梦枕,以缓和两派的冲突,白愁飞现在心里的感受,是爱?还是恨?这是第二点。 要是今天在三合楼的是雷纯,而不是雷媚,苏梦枕为什么派他两人来?是弄错了?或是巧合?还是别有用意?雷纯为什縻会出现在三合楼上?是雷损的意思、还是她个人的意旨?温柔又为何要趁上这趟浑水?……王小石越想越拧、越想越乱。 可是,在这众多思虑当中,有一个意念却是特别清晰的:那就是白愁飞的心情。 是以他马上打哈哈说:“原来是雷大小姐,失敬失敬,没想到我们在汉水江畔,得遇雷大小姐,跟六分半堂结缘,早知如此,我们当真还不敢贸然出手。” 雷纯道:“你们现在也是金风细雨楼的新贵呢。” 她在跟王小石说话,眼睛却望向白愁飞。 王小石笑道:“你的消息果然灵通。” “像这样的大事,六分半堂怎会不知道呢?”雷纯幽幽一叹道,“其实我一直都注意看你们的行琮,只希望你们能早日离开京城。” 白愁飞冷$一声。 王小石赶忙说:“雷大小姐觉得我们不适合留在京城$?”雷纯道:“这是个是非之地。” 白愁飞冷然道:“我们从不怕是非。” 雷纯道:“也是个血腥的所在。” 白愁飞道:“我最喜欢的就是有是非和血腥的地方,那比较有人味。” 雷纯道:“那也由得你。 只不过,任何一个人,想在此地扬名立万,名成利就,都要先付出代价,然后腐化,逐渐失去原来面目,成为一个无奈的江湖人。” 白愁飞道:“我本来就是江湖人。” 雷纯道:“你们原来不是的……你们还有一些东西……不是的。” 白愁飞冷笑道:“不管是与不是,我们总算已加入金风细雨楼,苏大哥会重用我们,跟贵帮对抗,你当然不想我们留在这里。” 雷纯叹了一口气:“随得你怎样说,随得你怎样想……我总觉得你们不该留在这里,因为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太不值得了。” 白愁飞道,“你是当年京城第一大帮帮主的独生女儿,也印将是日下京师第一大帮帮主的夫人,当然有资格说不值得,我们只是赤手空拳闯荡的江湖人,便说不出这种请来。” 他顿了顿,又道:“我最不想说的只是:我们怎么这般不自量力,竟去汉水舟上救你,眼巴巴的自己入了彀。” 雷纯不免也有些愠色:“你们救我,我很感激,那不是陷阱,没有你们,我便不会活在这里。 如果我要利用你们,为什么要偷偷溜走?我大可力劝你们加盟六分半堂。” 白愁飞倒忽然冷静了下来:“就算你没有要我们堕入陷阱,你还是骗了我们。” “我唯一骗你们的,只有我的身分。” 雷纯悠悠地道,“你们敬我,不是因为我的身分;我们交往,也不是因为我的身分。 对不对?”温柔忙大声道:“对呀。” 说看怒目白愁飞。 唐宝牛在一旁也附和看大声道:“对啊。” 张炭见情势有点僵,忙也道:“对极了!”唐宝牛学温柔看张炭的模样,同张炭怒白了一眼,哼哼道:“人说你也说,跟屁虫!”张炭却故意向窗外指去,他自己却看也不看,只道:“你看:快下雨了。” 唐宝牛好奇,一面张望,一面问:“下雨?”张炭笑道:“牛啊。 街上有头笨牛,刚刚还哼哼了一声呢:牛在晴天呻吟,不是快下雨的征兆吗?”张炭这么一说,原本以为唐宝年会大为震怒。 谁知却没有反应。 他倒觉得错愕,同望却见唐宝年呆视街小十张口结舌。 张炭好奇,他也望向街中。 他也目定口呆。 ※※※好好的一个清朗的早上,倒真的风雨欲来了 三一、是敌还是友 因为他们处要的所在,已不是原来的地$。 ※※※如果你看过江湖术士表演“五鬼搬运大法”,你一定会对那些人凭空可以把一些“物体”运走,感到震异。 可是张炭和唐宝牛更加震异。 他们是在三合楼上。 三合楼是在街小。 这街道是城里极热闹的所在。 有江湖卖艺的父女,有街头说书、街边论相的江湖人,有刚想歇息的轿夫,还有买胭脂的$太太,不听请的心少爷,公子哥儿正在色迷迷的看路过的妇女,卖$的、饲马的、卖犹肉的全跟他的客人或主人加入了闹市的喧嚣,还有小乞丐跟老乞丐正在大唱莲花落,连楼下饭馆,也正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刚才还在楼下争持过,正要动手,唐宝牛不放心温柔在楼上的情形,趁张炭一个不备,溜上楼来。 可是现在全都没有了。 怎会“没有了”呢?※※※街还是原来的街。 楼还是原来的楼。 他们当然没有被“移走”。 可是街上已无人。 静悄悄的,街上半个人影儿都没有,人人闭紧门户,消失了人声,连牲口都全躲了起来,整条街像成了个荒漠的世界。 诡异的世界。 鬼魅的街,甚至连天色都开始变黯。 怎会这样子的?人都到那里去?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事发生?因为解不开这些谜团,所以唐宝牛和张炭,一个楞住,一个怔住。 ※※※王小石和白愁飞显然都早已注意到,所以并没有显得惊奇。 白愁飞仍是坚持道:“我不是说你向我们$看身分的事。” 雷纯不解:“那我还骗过你什么?”白愁飞道:“你会武功,根本不币们出手相救。” 雷纯道:“我不会。” 白愁飞道:“你会。” 雷纯道:“我是不会。” 唐宝牛怪叫起来:“什么会不会,偌大的街都飞掉了,还有什么会不会:”温柔这才觉察,叫了一声,大惊大怪的俯近窗前,奇道:“怎会这样子?怎么会这样子的?”白愁飞迳自道:“你会的。” 雷纯道:“你凭什么说我会?”白愁飞道:“因为刚才我们在屋顶,你一听就听出来了。” 雷纯笑了:“那是因为我细心。” 她要笑的时候,眼睑下浮了起来,很是娇丽可爱,“我听到有两声微响,在屋顶上发出来。” 白愁飞怔了怔,道:“两声微响?”王小石在一旁忙道:“对对对,我上得屋顶来,见下面是温姑娘,步桩沈了沈,踏破了一角瓦片,你乍听雷小姐开口,便在膝沾了椽子,可能弄出了些声响。” 白愁飞冷哼一声道:“那是我一时不小心罢了。” 王小石忙道:“那也是我一时大意。” 白愁飞道:““七熬口中的者老大是你下的手了?”雷纯道:“是我。” 王小石道:“难怪他死得那么奇特了。” 雷纯道:“我不想他$露我的身分,而且,像他这种人,也死有余辜。” 温柔倒是听了后半截,吐舌道:“哗,假若你要杀我们,岂不是很容易?我可没防看你啊!”白愁飞冷冷地更正:“是杀你容易,不是我们。” 雷纯清笑道:“我又怎会杀你们呢?”她幽怨地道,“你们不杀我,已经很好的了。” 唐宝牛大叫道:“下雨了,下雨了。” 张炭没好气地道:“下雨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还不值得惊怪?你脑袋长到拇指上喇:“唐$牛指天笃地的说,“好好的天色,一大浦早,就天昏地暗的,你说可怪不可怪一。” 白愁飞却向雷纯道:“$干在江畔截杀你的人,确是“迷天七圣”的手下?”雷纯道:“确是。” 白愁飞道:“为什么?”“我要嫁给苏梦忱。 这件婚事一旦能成,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便有可能和解,这对迷天七圣而言,是件噩耗。” 雷纯说,“所以他们趁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正调拨大量实力互相牵制的缝隙,想把我掳劫,以牵制爹爹和苏公子。” 白愁飞道:““迷天七圣”不怕此举反而引起金风细雨褛和六分半堂的不满,而联手对忖他么?”雷纯道:“迷天七圣深明利害,他看准在婚期末届以前,人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仍是互相对垒,不会捐弃成见、联成一气的。” 白愁飞讥诮地道:“对,在你的魅力还没有充分发挥以前,人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仍是敌非友,所以迷天七圣先要毁掉你。” “其贸就$我嫁给了苏公子,恐怕也改变不了什縻。” 雷纯不理他语中的讥刺,只说,“双雄不能并留,一山不容二虎,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恩怨,难免还是要用血才能洗清她说到这里,停了停,才道:“所以,我不希望你们介入这件事情中。” 白愁飞冷笑道:“你错了。” 他漫声道:“这不只是你的事情,也是我们的事情。” 雷纯星眸里正漾起一层不细心便难注意到的泪光,白愁飞已道:“我们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金风细雨楼。” 唐宝牛嘀咕道:“不管为了什么,现在都已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了,还讨论为来为去都是为了谁干啥?”王小石说:“就是为了这天色,才说这些话。” 唐宝牛奇道:“天色跟这些你为我,我为你的事又有何干?”“关系大得看呢:“王小石道,“你可知道,在江湖上,只有一个人出现时,连天色都要为之变暗,风云为之变色,日月为之无光,人们为之肃清吗?”唐宝牛道:“那还算是人吗?”张炭沉声道:“是人。” 唐宝年问:“什么人?”张炭神色凝重:“一个可怕的人。” 正在这时候,啸的一声,窗口掠过了一枝箭。 又粗、又大、又黑、又霸道的巨箭。 ※※※这种巨箭决不常见。 箭身要比平常的箭粗大倍,箭翎用薄爸片镌造、箭镞圆钝,光是这支箭的分量,也比寻常的箭要重土尢倍。 可是更诡异的是箭法。 这一箭,是自下而上,直射上天空的。 这一箭掠过窗前,是纵射而上,而非横掠而过口难道这一箭射的不是乌,而是天空上的飞鸟、白云、甚或是神明?箭身在掠过窗前的刹那,噗的一声,箭身又射出一支箭!巨箭是直射的,掠过窗前时,箭身才“爆”出另一支箭,横射入三合楼的二楼,快、轻、疾、灵,比任何箭都轻灵、疾狠!箭射向雷纯白愁飞一耸肩,要去挟住夹箭口张炭一晃身,已到雷纯身前,看他的样于,是想以手中五十六个饭碗砸下这枝小箭口只有唐宝牛什么都来不及做,只叫了一声:“哎呀:“夹杂看温柔“啊”的一声。 雷纯却疾叱道:“不要搪:“话才出口,箭已落了下来。 这枝来势如此狠疾的小箭,竟射到离雷纯七尺之遥,便自动落下。 王小石一手抄起箭矢。 雷纯疾道:“请$来。” 王小石发现箭肚上绑看一摺小纸条,忙递给雷纯,雷纯解开一看,只见有几个粗豪有力、剑气纵横的草字:~“七圣正扑三合楼”下款划了一条小河。 小河正如大海十天空一般,.是最难“画”出来的“事物”,但这人草草几笔,就把一条小河流水的形态勾勒了出来,至少已韵到意在,确然是个绘画高手。 “小河”代表了什縻?是人的名字?是组织的名号?是一句暗语?还是一句话?王小石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洛阳城里惊动一时的“杀楚”案,开始也是令人摸不看头脑,究竟“杀楚”是什么。 可是“小河”又是代表什么呢?※※※雷纯看了纸条,即交给一名翠女女婢,女婢接过,印燃起火镰,烧毁纸条。 雷纯深吸一口气,脸靥又涌现了红霞:“真的是来了。” 温柔问:“谁?”雷纯道:“迷天七圣。” 王小石笑了,他又开始觉得好玩了。 “听说在京城里,只有苏大哥和雷总堂主,才制得住“迷天七圣口关七爷,”他道,二可惜他俩都不在这里。” 白愁飞道:“此刻的局面,就要你和我来应付。” 王小石笑道:“我有一个感觉。” 白愁飞道:“你先说。” 王小石道:“我觉得大哥要我们对付那先前约两人,都不是洲,现在这一场,才是主力。” 他问白愁飞:“你说呢?”“我觉得这一战,无论苏大哥和雷损,都没有办法过来插手,这是我们要面对的一战,要名劲江湖、还是声销述匿,就在这一战的结果。” 白愁飞转向雷纯和张炭道:“不道,我们得要先弄清楚,我们是敌人、还是朋友?”雷纯道:“迷天七圣志在擒我,你们大可以不必出手。” 白愁飞傲然道:“我是为了金风细雨楼,不容关七放肆。” 雷纯也傲然道:“好,在共同敌人的面前,我们当然是朋友。” “我们一直都是朋友,”王小石赶忙道,“好朋友。” 温柔忍不住问:“你们几位好朋友得要告诉我一件事;迷天七圣到底是几个人?”“一个。” 雷纯道:“不过他手下有六人高手,武功才智都非同小可。” 温柔嘴儿一撇道:“像者天仇?”“他?”雷纯不屑地道,“他连“迷天七圣”的内围也混不进去。” 温柔哼了一声,扬扬手中的刀,说:“我倒要看看他一个人有几颗脑袋,”忽又想起什縻事的说:“那个死雷媚,偷了我的刀鞘:”张炭忽道:“刀鞘是我偷的。” 温柔怒道:“你:”雷纯忙道:“雷滚想要抓你,我劝住了他,便看十张假借雷媚之名,取了你的刀鞘,作为警吓,希望你能速离京城,别蹂这趟浑水。” 她补充道:“小张的”神偷八法”和“八大江湖术”,是武林三大高手之一。” 张炭笑道:“过奖。” 唐宝牛冷$道:“有什么好高兴,也不过是小偷的伎俩罢了。” 张炭笑嘻嘻的道:“要不是有小愉之手,又怎会得知一个堂堂大汉,怀里居然揣看女孩儿家用的花手绢呢:”唐宝牛往身上一摸,登时光火,只见张炭拎看一条丝绢手帕,端在鼻下索嗅,一时大感尴尬,怒道:“还我:“一手抓去,张炭滴溜溜一转,唐宝牛抓了个空。 就在此时,街前街后,左右四周,$笛声大作。 开始只是一二声尖锐的呼啸,后来就越发密集、也越发刺耳,此起彼落,仿佛有无数根$笛,同时在耳边作啸一般。 一时间,四周被锐烈的笛声充满。 雷纯和温柔都同时向唐宝牛和张炭叱道:“别闹:“两人也立时停手。 天色愈来愈暗,云愈压愈低。 $笛声愈来愈响,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剐心剁肺的割划而来。 三二、不问苍生问鬼神 $笛破空,锐声划耳。 白愁飞道:“看来,他们是来了不少人。” 外面天色大变,他的神色依然不变。 王小石道:“迷天七圣施展这样的大阵仗,显然是志在必得的了。” 张崴笑嘻嘻的道:“人多更好,更热闹些:”唐宝牛忿忿的道:“你这个无耻的小愉,还不把东西还我!”张炭扬若丝绢手帕,得意非凡的道:“有本领,就来拿啊!”唐宝牛气不过,又发足去追,张炭巧闪躲开,唐宝牛虚张声势,却疾弹身一拦,眼看便要截住张炭,张炭及时一个斜身收势,唐宝牛又扑了个空,两人相隔七尺,左冲右闪,已近窗边。 温柔正要蹂足叫唐宝牛停手,陡然,唐宝牛和张炭突然冲破了临冲的木板墙,一个伸长猿臂,一个金龙探爪,同时抓住一个人,俐落地掠了同来。 正是那名小眉小眼的伙计。 这伙计挟在唐宝牛巨干般的臂弯里,身上穴道又为张炭所封制,你抢我夺,你拉他扯,几乎一口气都吁不出来。 可是他的神色,却完全变了。 刚才他在店里,还是任由人呼喝的小伙计,现在他如肉在砧土、死活由人,但他还是骄傲得像一个一将功成的大将军。 张炭把两排空碗最上面的一只碗弹了弹,睑有得色地道:“你趁他们两位自屋顶下来的时候,溜上了窗拦下偷听,还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三两下翻墙越脊的功夫,要比张老爷我的神偷八法”可差远了。” 唐宝牛脸色一沈道:“不过在楼下吃饭时,我早已发现这家伙贼眉贼眼,不是好东西!”张炭板看脸孔道:“谁说是你先发现的?明明是我先发现的!”唐宝牛怪眼一翻,道:“你想怎样?想动手是不是?不把东西还我,看我唐巨侠放不放过你!”“我怕,我怕”张炭抚看胸口作状道,“我怕死了。 我怕苍蝇吃了我一般的怕你。” 白愁飞知道这两人话箧子一打开,准夹缠个没完,便绞道:“你是那一路人马?”伙计冷然道:“你们马上就要死了,还问来作啥?”他虽然被$,但在他眼中,楼上这些都与死人无异。 白愁飞点头道:“那么.你就是迷天七圣的人了。” 伙计傲然道:“告诉你缔妨,俺就是迷天七圣的舵舵主,辖守巨合楼一带。” 白愁飞道:“三合楼位于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两大势力分界之地,也是必争之地,广布眼线,自属应然。 阁下怎么个称呼法?”伙计冷哼一声道:“凭你也配问俺的字号?”唐宝牛和温柔忍不住都“噗”、“嗤”她笑出了声,白愁飞眉心煞气一现即隐,反而收饮锐气,微微一笑道:“在你眼里,我们既然都是死人,而你的身分亦被识破,若我们死不了,你也再不能在此地混了,何狈首膊,遮瞒名号?”伙计一扬首道:“告诉你们也无妨:今天不止六圣当中有人会来,七圣爷也可能会亲莅,你们是死定了。” 他昂然道,“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水蝎子”陈斩槐是也。” 白愁飞心中一震,暗忖:看来迷天七圣近年来大张旗鼓,趁六分半堂和金风困雨楼互拚之乱,招兵买马,不少武林高手都收入麾下,这“水蝎子”是绿林积盗,在泗水一带甚是有名,却在七圣门下,当一名暗桩卡子,可见迷天七圣的势壮声威。 他分分明明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陈舵主,久仰大名,却不知七圣门里,这次来的是谁?”只听一个声音阴恻恻的道:“我们已经来了,不来问我,却去问他?”这声音宛在耳畔传来,把唐宝牛和张炭都吓了一跳,白愁飞却立即道:“不问苍生问鬼神,邓苍生、任鬼神,我正是要问你们。” 那阴恻恻的声音一起,场中已有了极大的变化。 一个人从楼梯上疾掠土来。 一个人自窗口飞掠而入。 从楼梯土来的人和自窗口飞进来的人,一上来就跟唐宝牛和张炭交手,一眨眼间换了一招,一招七式,末待那阴恻恻的声音说完,唐宝牛和张炭已不约而同,一齐放弃了陈斩槐。 陈斩槐已到了这两个突然闯进来的人手里,几乎在同一时间,陈斩槐脸上骄傲之色更显著了。 可是白愁飞那一句话,却令陈斩槐脸色大变。 连他也不知道来约二圣、四圣原来的名字,可是白愁飞竟一口叫了出来。 难道白愁飞在这两人跟唐宝牛和张炭动手的一招里,就窥出了他们的身分?陈斩槐震动的是:三圣和四圣竟然就是邓苍生和任鬼神,邓、任二人,是黑道上的好手,而且也是两个极负盛名的杀手,跟天下著名的杀手集团:“秦时明月汉时关”、“满天星、亮晶晶”、“神不知、鬼不觉”、“暗器王”秦黜、“天长地久”、“舟子杀手”张恨守、将仇人名字写入鳗鱼腹中印能杀之的“大椎客”屠晚齐名,江湖中人也给他们两个浑号,叫做“有法有天”。 他们会被称上这个“外号”,听说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他们就代表了“法”和“天”。 另一就是他们曾力抗莫北神所统辖的“无法无天”部队,“无法无天”是金风细雨楼的精兵,从成立到今,原有三十三人,而今剩廿九人,一共死了四个人,他们每一个人的牺牲,都换来极大的代价,使金风细雨楼有极大的利益,他们每一个人都打伞出现,就连昨日王合楼的会战对峙,“无法无天”部队的出现,也牵制了六分半堂雷恨所布置的伏兵。 可是,邓苍生和任鬼神二人曾与“无法无天”卅一人交手,竟得以全身而退,并且“无法无天”其中两名成员,便是死在那一役中。 斯役后,迷天七圣里的三圣、四圣,就被人称为“有法有天”。 经那一战之后,邓苍生和任鬼神,据说有半年投在武林中、江湖上出现过,听说他们也受了相当不轻的内伤。 陈斩槐顿想起那半年来,的确,三圣和四圣也投在七圣门中露过脸。 不过,究竟真的有没有露险,陈斩槐自己也不晓得。 因为“迷天七圣”都没有脸。 除七圣爷外,每次“迷天六圣”出现的时候,脸上都罩看,从来不露出本来面目。 就连圣主的亲妹子关昭弟,也是在下嫁雷损以后,反而在偶然的场合下得见其卢山真面目。 “迷天七圣”只有“七圣爷”才是“圣主”,其他“大圣”,虽称为圣,但实际上只是维护七圣爷的“高手”,大事作不得主。 所以当白愁飞一口叫破他们名字的时候,陈斩槐也不知三圣和四圣是惊震还是错愕。 他在庆幸自己幸好不知道三圣和四圣原来的身分。 否则,三圣和四圣准会怀疑是自己透露出去的。 他看不出三圣和四圣现在正想什么。 因为三圣的一张险,只挂看一顶倒反削平的竹笠,四圣的脸,却罩上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谱。 ※※※王小石也看不出任鬼神和邓苍生,现在是什么表情。 他只看见穿蓝布长衫,黄铜钮扣,襟露灰绸子中表的高个子,脸上倒罩看顶竹笠,上面挖了两个小洞,闪烁若令人心寒的眼睛;另一个要看月白长袍,一双鞋子却特别整洁讲究,白布高袜子,粉底逍遥履,脸上也套看一张脸谱,眼神也很凌厉。 王小石虽看不到他们的神情,但知道白愁飞一开口,就说对了。 这两人心中显然是大为震诧。 他们一上来,就露了一手,轻而易举的就把陈斩槐“夺”了回去,没料却给自愁飞从他们出手中认了出来。 其实此际任鬼神和邓苍生的心中,不仅是震诧,而是震惊。 因为刚才他们的出手里,根本还没有施展独门绝技、看家本领,那神情高傲的年轻人,是怎么看得出来的?何况出手只有一招,难道一招就让人看出他们的门道来?邓苍生和任鬼神互观了一眼。 看来这一役,似乎不如他们开始所想像般的轻易。 他们两人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达到这个目的,也有两种方式。 一是杀光全场的人,一是吓退全部的人。 是以任鬼神立意要试试第二种方法。 “我们来这里,是圣主要见雷姑娘,她要跟我们走一趟,没其他人的事。” 任鬼神说“如有人不怕死,出手相拦,也只是送死而已。” 他原本不准备这句话就可以把对方吓倒。 尤其面和几个年轻人,雄赳赳的、威风凛凛、一副没事找事的样子,若来不但不怕死,就算天塌下来也不白害怕的样子。 他最不喜欢年轻人。 因为年轻人不怕死。 也许不是他们不怕死,而是因为他们离开死亡太远了,所以不知死的可怕。 果然那黑黑圆圆得像一粒桂圆的年轻人道:“你是邓苍生还是任鬼神?”任鬼神觉得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了:“任鬼神。” 张炭拊$笑道:“好啊,有鬼神送行,就算死,也死得热闹。” 任鬼神觉得现在的年轻人,非但不知死活,简直连对武林前辈的礼貌都不懂了,他刚才一掌就逼开了此人,并不认为他是厉害的对手,便道:“我刚才那一掌,若不是留了余地,你现在还能在这里穷嚷嚷?”张炭狯笑道:“你留了手?”任鬼神道:“我旨在救人,不在杀你,否则,你已早在黄泉道上饮黄泉了。” 张炭道:“我也留了手。” 他伸手一翻,掌心里赫然便是一枚铜钮扣,任鬼神一看衫上的钮扣,果然少了一枚,心中一惊,张炭嘻嘻笑道,“我要不是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早把你送去见鬼拜神了。” 任鬼神怒道:“你.。” 不再跟他驳嘴,一拂袖,突然大步走向雷纯。 张炭长身一栏,“干什么?”任鬼神道:“栏我者死。” 张炭道:“你想死?请吧。” 任鬼神一翻袖,劈出一掌。 张炭接下了一掌,身子晃了晃。 任鬼神怒叱:“还不滚开?”又劈出一掌。 张炭又接了一掌,退了一步,黝黑的脸色,忽然白了下来。 唐宝牛看了怪开心的叫道:“饭桶,你不行,便让我来。” 谁知他才一开嚷,邓苍生便向前是来。 这穿看干净袜子、漂亮鞋子的人,看来随随便便,但他一跨步,便看得出,前面纵有高山大海,他也足可跨海飞天、移山穿壁。 唐宝牛也不问看。 他一步踏前去,像一楝墙般的拦看邓苍生的去路。 邓苍生向他摇了摇头。 唐宝牛也向他摇了摇头。 邓苍生用手挥了挥,意思是叫他离开。 唐宝牛也用手摇了摇,意思是不离开。 邓苍生静止。 唐宝牛也静下来。 邓苍生长叹一声。 唐宝牛也学他长叹一声。 然后邓苍生猝然出手。 他一出手,五指骈伸,像一柄铁铲一艘,飞插唐宝牛的胸瞠。 他五指一迸,王小石已忍不住叱道:“快躲开!”唐宝牛已不用吩咐,躲得比声音还快。 “噗”的一声,邓苍生一掌插空,直插入木柱里。 然后他在唐宝牛还未来得及让动任何攻击前,已拔了出来。 如果他手上拿看一柄刀子,那当然不是件出奇的事。 但他只是一只手。 一只血肉构成的手,竟能随随便便的就完全插入木柱里,直投及掌背,又轻描淡写的就拔了出来,比拿起一张纸还容易。 唐宝牛一颗心,早吓得飘出了窗外,正在二楼的空间,不上不下。 可是邓苍生已走到雷纯的面前。 看他的步伐,不徐不疾,然则却奇疾巧快,半霎间已到雷纯身前,还未动手,雷纯的四名俏婢,已一齐向他出剑。 四柄剑同时拔出,所以只有一声剑响。 四剑齐发,也只有一道剑风。 这匹剑婢出手的配合,显然经过长期而艰苦的训练,所以出手不但一致,而且整齐。 四剑自四个不同的角度,刺击敌人四个不同的要穴。 这才是这匹剑最难应付之处。 因为人只有一双手,两只眼睛,一颗心。 很少人能够同时应付同时间四柄剑、四种不同的剑法,和四个不同角度的攻击。 可是邓苍生能够。 三三、教命 四剑齐断。 看来是同一刹那间被切断的,其实不是,邓苍生一共出了四掌,四掌都是匹指$伸,及时而准确地在离剑尖三寸处一啄,剑立断。 在剑招递刺之时,离剑尖三寸的所在,正是剑身最$弱的地力,就像蛇的七十一$,邓苍生的手就切在那儿。 他的手似比剑还要锋利。 然后他迳自走向雷纯。 唐宝牛发足逼近。 他似是要从后面对郑苍生发动攻$。 邓苍生依然往前走。 ※※※他在等唐宝牛的攻击。 不料,唐宝牛直冲近他背后三尺之遥,猛然站住,他奔行的时候,楼为之摇,木板吱格作$,这陡然骤止,大楼似更吃不消,几乎被他踩出个大洞来,偌大的木板楼吱吱格格的一阵摇晃。 可是就是没有发动攻击。 邓苍生本来提高警觉、暗自蓄力,是抵挡唐宝年之一击,但对方却凝而不发,倒使他真气莫可宣$,等了半晌,怒吼一声,霍然回身,还末发话,唐宝牛已道:“你输了,”邓苍生又是一怔。 “你输得好惨,”唐宝牛摇首啧啧地道,“惨得让我不忍向你出手。” 邓苍生本就不善于言词,更不喜说话,听了也忍不住厉声道:“你说什么!?”“完了:“唐宝牛惋惜地道,“你还声音沙哑哩|。” 邓苍生挣红了脸,怒道:“你”双掌一迸,立要动手。 唐宝牛忙道,“对了,对了,你练的是“苍生刺口,任鬼神的成名绝技是”鬼神劈,对不对?”邓苍生楞了一楞,点了点头,心中怀疑:因为他们所$的掌法,都是专门绝学,江湖上知道的人决不算冬:唐宝牛即叹道,“便是这两门杀伤力奇大、威力无匹、举世难得一见的奇门掌法:“又问:“你可知因何世间不乏练武奇才,为何都练不成“鬼神劈和苍生刺”邓苍生本来不想应答下去,但唐宝牛这一番话却甚为动听,形容得极为贴心,所以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便是了,你不懂,便错在这里了。” 唐宝牛拍腿,“你的“苍生刺”甚侄功玟,先将足少阳贤经和手少阳三焦经打道,这是何其艰难的事,没有练武天分、质极佳、禀赋上乘者,不但双筋两$不能并流,一个失误,还会导致走火入魔,轻则前功荩废,重则成了失心疯,严重的还会丧失$命,若不见当年老龙头陀,”失魂刀”习英风、“笑面虎”张笙苍,这些一等好手,都是这样疯掉成了白痴”邓苍生自幼就嗜武,对武学一点一滴都珍若拱璧,遇有自己未有所见末有所闻者,更为留意,生怕锗失学习良机,唐宝牛这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丝丝入扣,明虽未里,但陪里却赞得他飘飘欲仙,听得饶有兴味,忽闻唐宝牛举出这三个例子,好像$$似是而非。 石柱关的老龙头陀的确是练“苍生刺”不成而疯的,“习英风好像不是这样疯的罢?”邓苍生忍不住又问:“笑面虎张笙苍又是谁?怎么我没听说过?”唐宝牛望了在激战中的张炭一眼,又肴了邓苍生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张笙苍?你没听说过,那是你的孤陋寡闻。” 邓苍生咆哮了一声。 唐宝牛忙不迭的道:“你别吼,一吼,就露出了弱点了。” 邓苍生呆了一呆,果真不吼了,眼里充满了疑问。 “你近来可觉得每逄天阴$雨,商曲、大赫、幽门、神封这四处穴道,运气时可都有些滞塞,偶尔还会有些隐痛,而且容易上痰升火,还会咳出血块来?”唐宝牛盯住邓苍生问。 “有啊!”邓苍生叫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那就对了!”唐宝牛得意洋洋的说,“那么你的$中、中极、扶突、天鼎诸穴也一定有点欠妥,$不好,还会痛入心脾、痛得死去活来,可能还会”“你胡说八道:“邓苍生怒道,“我$中、中极二穴恨本就没有事:扶突和天鼎二穴则属于手阳明大肠经,又关着什么事了:”“对对对,你说对了,我背错了?”唐宝牛用手揩了揩额顶,忙道,“我一不小心,说错了,嘻嘻,你刚才不是承认商曲、大赫、幽门、神封四穴有些欠妥$?”“大赫和神封穴倒没啥事,”邓苍生咕$道,“幽门和商曲确有刺痛,且痰中带血,这是怎么回事?”“大事,大事:“唐宝牛道:“你还敢跟我动手,可谓危之甚矣!”这时,只听还在跟张炭交手的任鬼神叫道:“老大,你别听那小子乱讹人:快收拾了他过来帮忙。” 张炭却也叫道,“哈:哈哈:哈哈哈:“他笑了三声,看来也想说几旬讥刺的话,可是任鬼神攻势陡紧,他一时说不下去,好半晌才断断续续的接道:“你,请救救救……救兵…:啦,哈,哈:“又没了声响。 可见任鬼神攻势劲急,张炭真个想多说几句也力不从心。 邓苍生右手五指又骈在一起,就像一块钢铲,双目射出暴光,盯住唐宝牛,吼道:“你敢耍我?”唐宝牛退了一步,摇头摆手的道:“你听我说,我不是骗你,你现一运真力,腹中通谷处是不是有些翻腾作痛?”邓苍生又怔了一怔,“是。” 唐宝牛道:“那还憋看真气干什么?忙看内伤呀?”邓苍生连忙把真力$了。 唐宝牛喑里舒了一口气,悠然道:“你可知道原因?”邓苍生果真问:“什么原因?”唐宝牛道:“那是因为你练岔了。” 邓苍生又吼了起来:“什么!?”唐宝牛不慌不忙的道:“如果你没有练岔内力,凭你精修混元一羔神功的内力,已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老、空前绝后、目空一切、绝代断后的地步,怎应还自在运垤时,引起菪-$?以你勇于求知、敢于改过、一代宗师、武术名家的精神,断无可能诨病忌$、自欺欺人的任由错弊下去罢?”邓苍生怔了半晌。 那任鬼神又叫道:“老大:你还听那些废话作甚?快杀了那小子过来抓人啊!”邓苍生这次不睬他,向唐宝年问:“我是怎么练错了?”店宝牛慢条斯理的道:“你练的是以足少阴肾经夹配合手太阴肺经发力,先由然谷、水泉藉力,由阴谷交接,然后方自丹田起,先经关元,注入四满、中注、肓俞,再流入石关、阴都、步廊、神封、灵墟、神藏诸穴,再藉俞府通过中府,转入霎门,自天府、侠白而下,力发尺泽,流向孔最、列缺、至经渠、太渊、鱼际,然后五指聚力,即可力如锐刀利剑,断金碎石,易如反掌,这便是手太阴肺经配合发力之威,是也不是?”邓苍生诧道:“是啊!”唐宝牛又道:“你练的是小周天连功通脉法,任督等奇经八$都得要畅顺,才能炼精化气,进而至炼气化神的大周天玄功”邓苍生急道:“可是,我已练到炼神还虚的地步,怎还会出事?”唐宝牛睑色一变,好一会才转过神色来,一阵又一阵的笑道:“嘿,居然能练到炼神还虚的地步,嘿嘿,你可知道,你内力发源起自手少阳三焦经,还需头部和背$的穴脉,其中包括丝竹空、和$、角孙、颅息、耳门、$脉、翳风、天牖,还有背$的大椎、肩井、天$、秉风……”邓苍生大汗涔涔而下,道:“等等,慢点,我是以足少阴肾经和手少阳巨焦经运气聚力,以手太阴肺经为辅,但力自丹田起,发于指掌间,与背肩要穴尚可说声息相关,但与头部要穴,又有什么牵扯?”唐宝牛拍腿骂道:“你这就有所不知,如其一不知其要了,要练好“苍生刺”,就要得靠这几个你以为周不上的穴脉。” 邓苍生一听,这完全跟他平日武学大异,楞了半晌,神智也迷惚起来,结结巴巴的道:你说真的……”唐宝牛道:“我当然是说真的。 还不止这几个穴道呢!”迷于习武的人就似痴于恋爱的人一般,稍得甜头,一定穷追不舍,决不肯及时抽手,也像嗜酒的人,不肯浅尝印止,更何况邓苍生苦习“苍生刺”整整一十六年,甚至干脆连名字郗改了,而今听唐宝牛这番似是而非的道理一说,似通非通,顿忘了一切,只知要听个明白,否则难以甘休,立即便问:“还有穴道?什么穴?”※※※唐宝牛道:“还有瞳子缪、颧$……”任鬼神却在那儿怪叫道:“老大,你别再受这$的愚弄”邓苍生暴喝了一声:“住口:“截断了任鬼神的话,急看向唐宝牛问道:”你说,还有什么穴道?”唐宝牛好整以暇的说:“什么穴道?你这是什么态度?”邓苍生一怔道:“我什么态?”“也没什么态度,”唐宝牛双眼望天、双手负背,悠悠的道,“只是倒有点像是我向你阁下请教而已。” 邓苍生马上必恭必敬的道:“请阁下指点,以启茅塞。” 唐宝牛哼哼嘿嘿的道:“我阁下,你可知我阁下姓甚名谁?”邓苍生忙道:“正要请教。” 唐宝牛鼻又朝天的道:“我的名号稍微长一些,我就摘较重要的几个,跟你说一说罢邓苍生谦卑的道:“是,是。” 唐宝牛昂然道:“我就叫做神勇无敌天下第一寂寞第一聪明第一威武刀枪不入唯我独隼上天入地继往开来玉面郎君唐公宝牛前辈是也,”他补充道:“外加勇者无惧仁者无敌八个字”邓苍生又楞了半天,喃哺半晌才抓得准他那一轮匣弩连环箭般的语言,艰涩地叫了声:“唐……大侠。” 悔宝牛道:“错了。” 邓苍生吓了一跳:“你不姓唐?。 唐$牛道:“你应该称我为唐巨侠,”他分析道,“巨侠是大侠中的大侠的意思,这世上的大侠太多了,你称我唐巨侠,比较名副其实。” 邓苍生不禁对眼前这“唐巨侠”,有点将信将疑起来,陈靳槐忍不住道:”三圣,我看这小子的话信不过,不如由属下来打发如何?”邓苍生叱道:“滚开一边去。” 陈斩槐不敢抗令,自过一旁。 邓苍生沈住了气,问:“唐巨侠,你说我练功出岔,请问是岔在那里?”“我一右你的出手,再听你的声音便知,”唐宝牛煞有其事的道,“所以我才不跟你动手,要是我看准你的弱无下手,你想想看后果将是如何?”邓苍生天性鲁直,急得掀开脸具,露出一张狮鼻海口罗汉眉的险几乎就要说“多谢手下留情”了,但忍不住还是要问:“你刚才说,要把头部的和$、丝竹空、颅息、耳门、天牖、角孙、翳风、$脉以及颧缪、瞳子$都要练成气$神合,可是该怎么练?”唐宝年心十也喑喑惊佩邓苍生的记忆力奇强,他只是把穴道匆匆说过一遍,而且还是十分含混的说,情况叉十分混乱,邓苍生居然已能把他前后二次随口说的六个穴位记得一清一一楚。 唐宝牛遂不敢正面去回答他的问题,只装看不耐烦地道:“你记少了。” 邓苍生想了想,又低首想了想,再仰天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来,用手$敲脑后,涩声道“我记心不好,还请唐巨侠指点。” 唐宝牛没好气的道:“枉你是个学武的人,足少阳胆经还有上关、.悬区、颔厌诸穴……”后面几个字,说得像嚼糯米似的,非常含糊。 邓苍生听不清楚,只好问:“什么?”唐宝牛又说了一遍,邓苍生只勉强听到悬厘一穴,其余仍是没听清楚,眼神十分惑然。 唐宝牛气得跺足道:“哎呀,你怎么这么笨。” 用手往邓苍生耳上,边它的部位一指,道:“就是这个穴啊。” 邓苍生这才恍悟,哦然道:“是颔厌。” 唐宝牛又用手往他的耳旁眼下一指,邓苍生奇道:“命门?”唐宝牛气冲冲的用手指$看他的颊$,骂道:“那是命门?是上关穴:上关穴都不懂,羞死道上同源了”话说到这里,乍然易指为$,一拳击在邓苍生的脸门上邓舌生反应再快,也不及闪躲,随若鼻骨碎裂的声音,飞了出去,跌出窗外,唐贸牛哈哈大笑道:“别说我趁你不提防,巨侠我只用了二成力,要你躺两三个月,决不要了你的老命:”他的话末说完,只觉一阵劲风袭来,邓苍生又出现在唐宝牛身前,他的鼻子$了,颧骨也裂了,可是他并没有摔下楼去。 他捱了一拳,居然在跌到一半的当儿,已能提气跃土来。 他现在的样子,要比一头震怒的雄狮还要可怕,一头狮子至多不过是把人吃了,若邓苍生现在的样于,像要把唐宝牛连皮带骨的$下去,又吐出来,然后又吃一次,至少要吃上一百一十一次,才会甘心的样子。 唐宝牛立即后悔了。 他后悔为什么只用两成力。 早知如此,早知道这家伙这样捱得起揍,他倒是应该施六分力,只留四分力。 现在后悔已来不及了。 邓苍生向他吼道:“你骗我。” 他一开口,血就从他的鼻子、耳孔、嘴巴淌了出来,唐宝牛忙摇手道:“邓苍鬼,不,邓老头儿、邓老前辈,你听我说,我”这次邓苍生已不等他说完。 他的“苍生刺”已然发动唐宝牛只好挥拳。 他那比海碗远大的拳头,就砸在对方的指头上,就像铁$敌在栓子上一般。 可是结果是唐宝牛跳了起来。 ,痛得跳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血肉构成的手就像敲在一口钉子上。 不止一口,而是四口钉子。 邓苍生已向他发出了第二刺。 唐宝牛想闪、想躲、想避,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怪叫一声,往襟内一探,抽手一扬,大喝道:“你再过来,我就要他***扔出我们蜀中唐门的“烟雨蒙蒙”丑v“烟雨蒙蒙”是四川唐门的独门暗器,十分难以应付,而唐宝牛确也是姓唐的,长相叉十分有气派,式林中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都不愿跟擅使喑器、防不胜防的唐门子弟为敌,当下出手慢了一慢,唐宝牛已一个鱼跃龙门,锦鲤穿皮,纵了出去,不料方才站定,嗖的一声,手上的事物已被人夺去。 只见他身旁不知阿时,已站了一个头顶上压了个马连坡大草帽的人,手上已夺去他的钱里,冷$一声道:“这是什么唐门:”那邓苍生一见来人,喜形于色,道:“二圣,你也夹了。” 那草帽遮脸的人冷冷地道:“今天连七圣主都将莅临,老夫焉能不至。” 他仿佛很不满意:“你和老四,连两个小混混都收拾不了,当圣主的颜面怎么说?”邓苍生惭然道:“是。” 又町看唐宝牛,双目发出凶光。 唐宝牛一鼯,禁不住大声抗议道:“什么小混混,我是宇内奇侠第一高手天下无敌唐宝牛。” 这次他看情势不对,自我介绍得较为短省精简。 那载草帽的人道:“好,我就先杀了你:“一说完,一双手已飞到唐宝牛咽喉上。 唐宝牛虽然早有准备,但这一下委实是太快了,唐宝牛只好用左臂一格。 就在唐宝牛左手一动的时候,那人的手已在唐宝牛左肩上一搭。 唐宝牛的左半身子立时像麻痹了似的。 他连忙用右臂去搐。 不过右臂才刚抬起,那人的手又在他右膊搭了一搭,唐宝牛的手又软了下来。 然后那人的手仍直扣唐宝牛的咽喉。 那人一直都是使用这只手。 右手。 仿佛他就没有左手似的。 又像他根本不需要用到左手。 因为他单凭一只右手,已经太快了,快到无法抵御,而且还仿似偌若磁电似的,搭上那里,那里就被摧毁。 但那只是一只软若无骨的手。 现在这只手正认准了唐宝牛的咽喉。 眼看唐宝牛这次无论如何,都避不开去了。 原本唐宝牛儿张炭能敌住任鬼神,心里很不服气,他的武功虽无过人之处,但天生样子极有气派,好玩莒乐,对武功不肯下死功夫,但对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学,博知强记,道目不忘,一见邓苍生练的是“苍生刺”,必须要经脉互通,耗气太盛,而又见他日露凶光,声音"沙哑,印推揣出他火盛心燥,易生痰血,必囚练功太急而$,神对等穴定常有刺痛,故意用话试探,果尔一说便中,他使藉此来作弄邓苍生一番,没料却只能伤之,不能制止,而今忽又杀出个陌生人,眼看这一只软绵绵的手,就要攫了他的命他几乎想要叫:“救命?没想到却有人比他先喊了出来。 一救命。 三四、只是因为肚饿 张炭没有选择。 他不得不喊救命。 他开始迎战任鬼神的时候,还充满了信心,但当任鬼神劈了一掌,再劈一掌,劈到第三掌的时候,张炭已失去了信心。 俟任鬼神劈到了第五掌,张炭的信心已被粉碎。 他失去了信心,不等于他放弃。 有些人,常常因运气、环境和一些无法拒抗的因素,因而信心动摇,可是,他们只要歇上一歇,又会从头来过。 任何人都有信心动摇的时候,尤其是在不断的挫折与逆境中。 信心受挫,不代表他们永远失去了信心。 信心就像蜡烛,遇上大风就会熄灭,但有火苗就能重燃。 有些事,纵然没有信心,也是要干的。 张炭就是这种人。 他常常干这种事。 他硬接了任鬼神五掌,踉踉身退,脸色惨白,难得的是他一向黑黝黝的$上,这次终于换了颜色。 任鬼神两颗深嵌的眼睛绽出讥诮的神色,再不理张炭,仿佛他再已不屑一顾,飘步行向雷纯。 张炭大口大口的喘了两口气,喝道:“停步:”任鬼神冷哼一声,不理他,迳自走去。 张炭怒叱:“还不停步:”任鬼神冷诮的道:“手下败将,敢叫老子留步:”张炭道:“手下败将,老子不许你多走一步,”任鬼神霍然转身,连头上的竹笠也被带得一阵子摇晃,厉声道:“你说什么”张炭扬扬手上的一件竹符,道:“这是不是你的?”任鬼神一看,竹符上雕神蛹、下刻獬豸,符里精雕的是斗牛、飞鱼、蟒的组合的图样,止是“迷天七圣”组织内圣主的令牌:任鬼神伸手往襟里一掏,半天抽不同手来,张炭想尽办法挤出了一个他自认为最奸险的笑容,挑$凳:“怎么样,这是老子“神偷八法”之一,叫做“空手白刃摸”,大爷要摸的是你的**,你就得把老命赔上:”任鬼神开始并没把张炭瞧在眼里,可是,几下交手换招问,自己两次失利,一次给他扯下了铜钮扣,一次竟连身上令牌都给他扒了,自己仍浑然未觉,心中捏了一.把汗,道:“好小子,我倒小看你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姓张,”张炭嘻嘻笑道:“你可以叫我做张大巨侠。” 他大概是近墨者黑,跟唐宝牛一番交往后,竟也自称“巨侠”,甚至在“巨侠”之上叉加一“大”字。 任鬼神却也不愠怒,只道:“你能在我身上摸走一粒钮扣,一面竹符,足令在下佩服竹符是我之物,请奉还,这儿的事你就别插手,我决不加一指于阁下。” 张炭见任鬼神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只恐这场架打不成了,便道:“东西在你身上:我拿得走,你要就自己凭本领过来取。 铜扣子我不要,还你:“说若双指一弹,“哧”的一声,激射向任鬼神笠下的眼孔曰这一下攻其无备,张炭也不望能伤看任鬼神,却望任鬼神急于闪躲之际,”神偷八法”齐出动,要撷下这人验上的竹笠,立意要看看他的尊容。 不料却“波”的一响,眼看铜扣到了任鬼神眼前半尺,突然一震,激射向左斜方,夺的直嵌入柱子里。 张炭隐约只见竹笠子的下颔动了动,露出了一个尖削烧青的下巴。 只听任鬼神道:“你还是不还?”张炭的“神偷入法”本待乘虚而入,但对方一点破绽也没有,只好嘘声道:“不悦是任鬼神:刚才那一招,就叫“鬼吹气”罢;…叮”任鬼神厉声道:“你再不还来,我可要不客气了。” 张炭满不以为然的道:“这下可叫“发神经了:我能摸得了你的令牌,自然就能撷得下你的瓢子,你尽避不客气好了。” 任鬼神冷峭地道:“你这分明是外行话,能在我手底下偷偷摸摸,只不过是鬼蜮仗俩,要真的拚,你姓张的要拾看命走:”张炭的颜脸是可以黑而不可以红的。 这面子可去不得,气虎虎的道:“大爷我的“神偷入法”,刚才只是稍显颜色,八大江湖,金、批、彩、卦、风、火、雀、耍,姓张的无有不精,无有不懂,你要硬摘硬拿,尽避放手招呼,爷兄我有一身豹子胆,向来在刀尖上堆名叠声,准侯看你,教你见识:”任鬼神突然笑了起来:“你今年贵庚?这就充老江湖了?莫非知道准死在老子掌下,鬼拍脑匀子说出这话来一。” 张炭什么都能输,嘴皮子可从来不吃亏半句:“鬼倒是有一个,就在眼前,不过只配拍马屁股,拍不上张大爷我的顶上人头一。” 任鬼神目中杀机大现:“好,老子有心保住你,你倒以为可以恃看横行了,不管摄管摄你,你真以为姓任的随便可欺。” 倏然之间,一步抢进中宫欺洪门,左手一伸,已抓住令$竹符。 任鬼神的左手一直垂而不动,而今一腾手,已扣住了竹牌。 张炭本早有防备。 纵是他全神戒备,也断没料到任鬼神的出手竟是这般快,飘忽如神,倏诡若鬼,当真似蛟龙变异,鬼神莫测。 任鬼神虽一把抓住竹牌,可是张炭绝不放手。 他在那一霎间,已向任鬼神攻出十一招。 这十一招一气呵成,回环并施,连王小石一见,也禁不住叫了一声:“好:”这十一招包含了“金豹掌”的“斜单硬”,八卦游身掌的“狮子摇头”,少林伏虎拳中的“猛虎伏桩”,少林嫡系峨嵋旁枝“少林十八罗汉手”中的杀看“铁牛耕地”,脚踏“连枝步”轻踢“子母鸳$腿”,双膀轻封“铁门闩”,身走“倒栽柳”以指作剑取“举火烧天”式,进手式“凤凰单展翅”,同时抽描换式,连施泰山派”抽梁换柱”、五行拳的“金镇擒蛟”,再翻身甩起,退守外环,脚站子午桩,抛拳汤臂,$“流星赶月”式。 如果这十一招由十一个人手里使出来,并不出奇,这十一招本是十一个门派的十一种基本招式。 可是这十一招是同在一个人手上使出来的,而且,这人是一口气同时使出这十一招,每一招使得像是在那一门那一派至少浸**了十六七年一般。 使招的人,只不过是廿来岁。 张炭就仅凭他这一出手,就可知他所学研习精博繁杂。 能够一口气把十一招使得这般天衣无缝,无瑕可袭的,已经可$,更可惊的是,他是以一只手使出这些招式的。 他的另一只手,还抓看竹符。 他和任鬼神,谁都不愿$先放手。 任鬼神一只手仍扣看竹符,要破这十一招,就越发不可能了。 但任鬼神却仍是破了。 他发掌。 一掌劈出。 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但拿捏之准、发动之锐掌风之烈掌力之猛、掌势之强、掌功之厚,使得这一掌甫发,便连破张炭使出的十一招。 那就好像滂沱大雨而下,但一撑伞就可遮护佐不被雨水打湿。 又像满空密云,仍拦不住一记越苍穹而出的电闪。 张炭的十一招立即无效。 不过他没有气馁。 他也不能气馁。 他必需要在对手再发出另一劈之前,先把对方击倒。 对方不倒,倒的便是自己。 世上的事,也往往如此,如果你发动攻击对方不倒,自己便未必能站得住阵脚,所以没有必胜的把握,便宁可不发动攻势。 其实攻击别人这般危险,为何世人却往往乐此不疲、行险抢攻呢?谁知道。 ※※※张炭一向不知道什么叫做不成功、便成仁。 他只知道一击不成便退。 只要缓得一口气,他会再行抢攻。 所以他猱身又上口他用力一拗竹符,似立意要把竹符崩断、一人各取一半,任鬼神当然不想竹符裂开,只好放手,张炭立即全力抢攻。 这下连白愁飞也忍不住脱口说:“第一……”便住口不说了。 他要说的话本夹是:{u第一擒拿手”项释儒之七十二路大擒拿法三十二路小擒拿手中的十二路进步短取”,这一句甚长,所以他只说了两个字,就不说下去了。 他虽然没说下去,但张炭已把这十二路短手的擒拿法精髓,空手入白刃,乃攻喑取,动灵转滑,变化不测,见招破招,见式破式,借式进招,神充、气足、身轻、手快,刹那闲在窜、纵、跳、跃、闪、展、腾、挪、挨、帮、跻、靠、速、小、绵、软、巧中完成了擒拿绝技。 当年“第一擒拿手”项释儒的擒拿术,名震天下,张炭却不知怎么,竟得五分真$,只见起、落、进、退、窜、纵、跳、跃、黏、合、闪、避、吐、撤、放十掌十扣、按、压、扳、弹、切、折、旋、崩,身形倏忽,不过,合当遇上任鬼神。 任鬼神以不变应万变。 一待他挨近,就劈出一掌。 每劈出一掌,张炭的攻势就要全毁。 无论张炭使出怎样辣手的擒拿术,对方的“鬼神劈”一出,他的攻势就全被瓦解。 张炭心里叫苦连天。 他自知惹上了个极难惹之人。 正当他要退身之时,任鬼神一出手,又扣住了竹符,两人又形成相峙不下之局。 任鬼神心中纵不叫苦,但也叫急。 因为他听见唐宝牛正对师兄胡言乱语,把几个经脉强扯在一起来说,偏是他最清楚邓苍生的脾性:邓苍生自幼读书不多,艰苦自学武术有成,却对一切有逛术学理似道非道、似解非解,但坏就坏在他既一知半解,又求知若渴,凡遇有武学理论,定必趋之若狂,如拟如醉,任鬼神一听唐宝牛那似是而非的经道$理,就知道是强辞之理,但对长期摸索对自己所练的“苍生刺”仍末自满的邓苍生而言,便是极大的**。 于是,任鬼神马上扬声向邓苍生示警。 起初邓苍生还“听得进耳”,但仍对唐宝牛的“高见”相当迷醉。 张炭见任鬼神居然能在自己的全力攻击下,还能对战团外的事了如指掌,即是给自己丢脸,在唐宝牛面前可输不起,想说几句豪气的话,但都上气不接下气,这下,他就发动了“反反神功”。 任鬼神一掌劈去,满以为足可轻易逼开张炭,不料,一种相反的功力把自己的掌力引了开去,消解融化,然后连同合并了对方的攻势,排山倒海似的攻了过来。 最奇的是,对方的掌力,是由两种不同,而且绝对相反的功力所构成的。 这两种迥然不同的功力,又在互相排斥、对消、瓦解、冲激,然后合一,形成一股怪异莫名的掌力,结合了自己攻出去的力量,再反噬过来。 这道理可作一个譬喻:负负得正,如果某人维护“人性”,其实跟“反对反人性”是一样的意思,也就是说,“反反”即是“不反”。 张炭的“反反神功问心掌”就是根据这个道理苦修而成的。 任鬼神这下可不敢轻敌。 他的“鬼神劈”迎虚蹈空,双臂一挫,双贯手往这股怪异的掌力劈了同去“砰”的一声,任鬼神等于是一掌接下张炭本身两股怪劲所合成的“反反神功”,外加刚才自己所劈出去的掌尢。 饶是任鬼神功力深厚,也禁不住一阵跄踉。 张炭那肯容让,施展“反反神功”,一招“问心无愧”,又攻了过去任鬼神每劈出一掌,等于是跟自己先前发出去的掌力和敌人的内力对抗,发掌越重,回挫愈强,纵是他“鬼神劈”足以惊天地、泣鬼神,但接下了七、八掌之后,也被震得血气翻腾、金星直冒。 最令他气苦的是,他在百忙和危急中仍耳听八$,同邓苍生发出$告,可是邓苍生就是不听他的张炭乘胜追击,自是一招比一招紧。 不过一周十招,便一招比一招松。 其实只要再打下去,张炭每一招都挟上一掌的余力反攻,任鬼神每出重手,都等于举起大石头来砸自己的脚,他是没理由不输的。 张炭的攻势怎么反而会弱了呢?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肚饿。 三五、滚,或者,死 张炭的“反反神功”,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功力,每出一击:所消$的$力,是“大力仝刚手”这类极耗元气的掌功之至十倍以上。 所以张炭一天要吧许多碗饭。 他一向认为吃饭比吃一切飞禽走兽来得正气。 他的“反反神功”,力量就源自于饭。 他今天已经吃了很多碗饭。 怛打到了第十招,他的“反反神功”便不够力气了。 按着下来,化解使出现疏漏。 化解对方掌力越少,而自己的掌力又渐弱,相比之下,任鬼神的“鬼神劈”反而$战它$,随时,似都可以把张炭一掌劈杀。 张炭情形危急,连手上的竹符,都给任鬼神夺了同去。 这时侯正是邓苍生被唐宝牛所赚,脸谱被毁、脸上着了唐宝牛一记直拳之际,张炭儿苗宝牛大捷,自己则着着失利,骤然停手,大叫:“等一等。” 任鬼神冷笑道:“你要交代遗言”张炭道:“非也。” 他趁机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口气,只觉腹饥更甚,忙道,“你既留了一手,我也替你留了余地,咱们并无夺妻杀子、不共戴天之仇,不如各让一步,就此算数:”任鬼神哈哈笑道:“你少来花言巧语,认输的就叩首叫三声爷爷,不然就要你血溅三台楼。” 张炭摇苜皱眉道:“不化算,不化算,你太不化算了。” 无论张炭说什么,任鬼神都不会理他,但说“不化算”,反而令他一怔,当下问:么不化算?”张炭笑嘻嘻的道:“叫三声爷爷,叫了又怎样?头无地的对着空气开三次口,又不留个什么,这样就算罚,未免太利人不益己了。” 任鬼神奇道:“那你想怎样?”张炭手掌一翻道:“还是我实惠些。” 只见掌上右一个小钱囊,里面大概还有几块?任鬼神虎吼一声。 原来他虽夺回了竹符,但钱囊却又给张炭趁虚“牵”去了。 张炭得意洋洋的道:“是不是?要不是我不想多造杀孽,留下你一条活路,取你狗命,岂不如探$取物?现在跟你两下算和,还不是便宜你了?你再不知好歹,我可不依了。” 其实他精擅“神偷八法”,更精“八大江湖”,要取任鬼神身上事物,不算难事,但愉是一回事,打是一同事,要胜任鬼神,要伤任鬼神,决不是他能力所及的事。 他的用意,也只不过是要唬一唬任鬼神,好教他不再动手,不料任鬼神的性子向烈,三番四次遭张炭戏弄,木有爱才之心,早被怒火煎成了杀意,大吼一声,这回是全力出手,每一掌劈出,足可惊神骇鬼。 张炭没料到弄巧反拙。 他接了两三劈,已知不妙,再接两劈,见情形不对路,想往后开$,不意忽从窗里掠入一个头罩竹篱的人,双手一展,已封死了张炭的一切退路,而且还封锁住张炭的一切攻势。 张炭眼见任鬼神又一掌劈到,心惊神骇之余,大叫:“救命:”这正是头戴马莲坡大革帽遮脸的人,一出手便要诛杀唐宝牛之时口※※※任鬼神并不想杀死这个看来不怕死的年轻人。 因为这个看来不怕死的年轻人原来怕死。 一个人要是不怕死,才不喊救命。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那还需要别人去救他的命?他只不过要震伤这个一再耍弄自己的年轻人,要他好好在**躺两三$月罢了,他这一掌虽不是要杀人,但杀伤力一样甚钜。 他想不通这人是怎么接得下来的。 这人也是个年轻人。 一个穿锦衣华服的年轻、。 这年轻人说来要比张炭还年长一些,但在眉宇间所露出来的傲气,绝对要比张炭还盛q倍八倍曰通常,一个人越是傲慢的时候,便是他越年轻之际。 人年纪大了,便知道自己纵有绝世才华,也不过普天下的一个蜉蝣,沧海一粟,在世间中仅占了方寸之地,就骄傲不起夹了。 以这个人的神态看来,他要比张炭还“年轻”十倍。 这人不但傲慢,还冷漠,而且可怕。 傲慢是他的样子,冷漠是他的神态,至于可怕,是他的杀气。 但最惊人的是他的出手。 他竟用一只手指,接下了任鬼神的“鬼神劈”,而且还致使任鬼神立即收掌。 因为如果不收掌,任鬼神这一只手掌便要被一指戳穿了。 这年轻傲慢可怕的人当然就是白愁飞。 ※※※白愁飞一指逼退了任鬼神。 张炭笑嘻嘻的道:“谢谢。” 白愁飞冷冷地道:“我不喜欢你。” 张炭居然一问:“为什么?”臼愁飞道:“因为你没有种,江湖上尊敬的是有胆包的好汉,不是怕死负生之徒:”“错了锗了:“张炭率然道,“谁不怕死?谁不负生?死有重于泰山、轻若鸿毛。 假如是为国为民,成仁取义,谁不踔砺敢死?只是现在我英名其妙胡里胡涂的就死在这种人手上,死在不该死之时,死在不该死之地,能不怕死?既怕,为何不敢叫破?一个人怕,死不承认,那才是充汉子:一个人动不动就拍胸膛敢死,那是莽汉子,称不上够胆包,充不上真豪杰:我不想死,我怕死,所以要人救命,要人救命便叫救命,有何不对?难道闷不吭声,任人宰割,才算有种?这样的种儿,你要,我可敬谢不敏。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谁不爱惜人未到死的时候,不是该死的时候,便毫不顾惜的去死,这才是该死:我怕死,就叫救命;怕痛,就叫痛;伤心,就流泪;此乃人之常情有何不该?叫救命不就是我向人讨饶、求苟全残生而出卖良知,我叫归叫,哭归哭,死不肯死,但教我做不该为之事,张大爷一般有种,不干就不干,死也不干:”他总结道:“你看错我张饭王了”白愁飞没想到一句话引出他一大番理论来,被他一阵数落,怔了一怔,楞了一楞,居然道:“有道理。 看来,我看错你了。” 张炭展颜笑道:“不要紧,我原谅你了。” 那刚掠入头戴竹箩的人道:“不管谁对谁错,你们都只有一个选择。” 他加强语气重复了一次,“最后的选择。” 他的语气本就阴森可怖,仿佛他每说出去的一句话,就是等于在生死簿上圈了个名字一般,一个人要不是人掌生杀大权,绝对没有可能在语言间能透出这样莫大的杀气来的。 张炭果然问:“什么选择?”那头戴竹箩的人道:“滚,或者,死。” 张炭试探着问:“我可不可以不选?”那人的竹箩在摇动着。 张炭只好转头问白愁飞:“你呢?你选那样。” “我不选,他选。” 白愁飞盯住竹箩里的眼睛,跟对方的语气一模一样一。 滚,或者死。 ※※※唐宝牛正想叫救命,却听别人先叫了出来,自己倒一时忘了,挪只“软绵绵”的手已到了他的咽喉。 然后那只软绵绵的手突然僵住。 就像忽然被冻结了,成了一只水雕的手。 那只手既没有再伸前一寸,扣住唐宝牛的喉咙,也没收回,拢入自己的袖里。 那戴马连坡大革帽的人,眼睛本来透过草帽的缝隙,$蛇般盯住唐宝牛的咽喉,现在已缩了回来,町在王小石的手上。 王小石的手搭在剑柄上。 他的剑柄是刀。 弯$、小小、巧功的刀。 不知从何时起,王小石已站到唐宝牛身边,唐宝牛浑然未觉。 他所站的地$,他所持的姿势,使那戴马连坡大草帽的“二圣”相信,只要他的手像毒$般叮上唐宝牛咽喉之际,这把刀,或这把剑,也会立时把自己的手砍掉。 他玎不愿冒这个险。 所以他硬生生顿住。 唐宝牛的大眼睛往左右一溜,缩着脖于、支着腰板、仰着身子,一分一分的把自己的咽喉从对方的虎口中缩了同来,然后又重新站得挺挺的,用大手摸着发麻的脖子道:“好险,好险,幸好我够镇定。” 王小石搭剑的手慢慢松了开来,那只僵着的手也慢慢缩了回去。 很缓慢的、很小心的、很有防备的缩回去。 大革幅里$蛇一般的眼睛,已转到王小石的身上,奇怪的是这双眼睛很狠、很毒,但却给人一种美艳的感觉。 王小石笑道:“对,幸亏你够镇定。” 他说,“如果你不够锓定,我也着慌,一慌,有时侯想拔刀,会拔错了剑;有时想拔剑,却拔错了刀。” 唐宝牛咋舌道:“那末说,如果你想砍他的手,会不会一着慌,便砍掉了我的头?”王小石道:“幸好我没砍下去。” 唐宝牛道:“幸好我的头缩得快。” 王小石忍笑道:“你知不知道世上什么东西的头缩得特别快?”“我的头。” 唐宝牛爽快地答道:“不用问了,一定是我的头。” 那戴着大单帽的二圣突然道:“你们这想不想保住自己的头?”王小石和唐宝牛都一齐答:“想。” 二圣道:“要头的,就请动脚,自己滚下缕去"”他说话的语调很轻、很低、很微。 王小石居然问:“不要头的呢?”二圣道:“不要头的,就请动手。” 他附加了一句,“待七圣主驾醢时,你们可能没有了头,也保不住一对脚了。” 王小石不免觉得$些奇怪。 通常部属在外,皆主人、领袖歌功颂德、出力办事,在所多有,可是,如果是心怀叵测、别有图谋的属下,在外假借主人头领之各行利己之事,在外对自己上级一味谀词,或把恶事往上司身上推,自己却占尽便宜、做尽好人,这岂不是比密谋叛变还要可怕?杀一个人,不过是杀一个人,用语言恶意中伤一个人,伤的不止是一个人,至少有被伤者、$者与听者,如果听者有无数人,为祸就更大了。 王小石忽然感觉到“用人”的可怕;要比“信人”、“客人”还甚。 客人已然不易,要容纳异己,容忍与自己意见不一、甚至比自己优秀的人,更是不易。 恬人更"。 谁不愿有人可信?谁不想信人?信人不疑,疑人不信。 但信人常常没有依凭,也无基准,绝对信任一个人,很可能使自己无人可信、信错了人。 用人则更艰难。 要用有用的人,但有用的人往往不听$;若用无用的人,无用的人的人常常用不上。 像六分半堂,用了些不能用之人,使得六分半堂在江湖上得罪的人越来越多、造的孽越来越重;如迷天七圣,说不定问题就出在所用之人上,使他们一直不能与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并驾齐驱、分庭抗礼。 金风细雨褛呢?怎么这干迷天七圣的重要人物,若把好事往自己身上堆,恶事往“七圣主”身上推?王小石因想起这些,于是生了一个警惕。 连他也不知道,这一个无意间的警惕,日后对对他有甚钜的影响,多大的作用。 人生里许多重大的事情,都是在刹那间改变的,或在不经意的一刻、不着的事件决定下来的。 人生里有许多体味,也是在无意间和不经意中,顿悟出来的。 ※※※唐宝牛却没有这些感触。 其实,一个人能少些感触、少些感觉,也是好事,至少可以少受些情绪的困扰。 所以唐宝牛反问:“为什縻你们迷天七圣人人都故作神$,用那些锅呀盖呀罩住脸孔,是你们没有脸见人不成?”这句话说得够惹是生非。 二圣居然不气。 “你们还有一个选择。” 他说。 唐宝牛乐亮了眼,“那最好,因为我既想保住头,又想留住脚,但又不想走。” “你不走可以,”二圣说,“我们带走雷小姐,你们不插手干涉便是了。” 他补充道:“你打伤三圣的事,我们也可暂不追究。” 唐宝牛沈吟道:“这…:二二圣见他动意,忙问:“怎么样?”唐宝牛苦思道:“我……”二圣劝道:“你且不管别人怎么决定,你若不插手,站到一边去便是。” 唐宝牛迟疑地道:“我想说……”二圣奇道:“你说呀。” 唐宝牛讪讪地道:一。 真的可以说?”二圣道:“尽避说|”唐宝牛道:“我……我爱你:”这句话一说,不但把二圣吓了一大跳,不禁退了一大步,连王小石也唬了一声,甚至连被打得怒火冲霄的邓苍生也楞住了,还有雷纯、温柔、四剑婢一齐傻了。 然后唐宝牛笑得前.后合,站也不是、蹲也不是,捧腹狂笑,士气不接下气地道:“我:哈……笑死……我……我,我……每次鄱在……绝不可能的……场合……绝不可能的,气…:。 氛里,绝不可能的……情形下说……说;…哈哈……这句话……都把人给吓坏……哈…:真好玩……真……笑死我了……”王小石也忍俊不住。 他觉得唐宝牛和张炭,都是很好玩的人物,而且绝顶可爱。 可惜他看不到二圣现在的表情。 但是他可以想像。 二圣的鼻子一定是气歪了。 三六、梦里花落朱小腰 二圣的鼻子有没有气歪,王小石不知道。 可是他的声音变了。 “好,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会为这句话付出代价的。 。” 他的声调突然变得很尖锐、薄得像刀锋划在细弦上。 然后他的语音才转为低沉,咳了一声,才说:“你们既然都不想活了…;老夫就成全你们罢:“他特别强调“老夫”二字。 可是他偏偏撞上唐宝牛。 唐宝牛的个$,一开起玩笑来,永远一发不能收,所以他顺水推舟加一句:“老夫人,您就请成全吧。” 这一句甫一出口,唐宝牛就死了十二次。 假如王小石不在他身边的话。 ※※※二圣的身子猝然弹了起来。 他双指急取唐宝牛的眼珠。 可是他却不要挖唐宝牛的眼珠,而是要以双指利入唐宝牛的眼球,直自脑后刺穿出来。 看那指甲绽出刀锋一般的锐光、听那锐利的指风,就可知二圣对唐宝年之怒之毒之$之※※※为什么他会那么怨?为什么他竟那么毒?为什么他要那么愤?什么事使他这般恨?王小石也觉得唐宝牛的玩笑有些过分,但也不值得这般忿恨。 他已无暇多想。 他长身拦在唐宝牛身前。 二圣三次取唐宝牛一对眼珠,王小石三次截住了他。 到了第四次,连王小石也有些截不住了。 二圣的攻势着实太凌厉了。 凌厉得竟只求杀敌,不顾自身。 唐$牛双眼闶始有了一点惧色,但他还是睁着一双大眼,好奇的看$不休。 这越发使二圣恨不得把他的一对招子活生生挖了出来才能甘心、方可$忿。 王小石又拦身挡了一次,“哧”的一声,肩膊上的衣衫竟给划了一道口子。 二圣第五次扑土来,口里低叱道:“滚开,不干你事:”王小石叹了一声。 随叹息而出刀。 刀光像一首动人的诗。 刀像梦。 ※※※梦。 梦里花落,梦里花落知多少?“梦里花落”就是这一刀的名称。 ※※※大草帽裂开,自帽沿裂出两半。 帽里,有一张幽灵若梦的脸容,一张艳美如花的容颜。 但一双眼神,却怨$得像一个喑算,王小石只渐开了草$,并没有伤及这张娇客。 王小石一招得手,却怔住了。 也明白了。 明白了这“二圣”为何对唐宝牛的话这般忿忿。 唐宝牛也呆住了,大叫一声,原来打了一个喷嚏。 那女子苍白着脸,尖匀如鹅蛋的秀颊抽搐着,她咬住下唇:小让自己发出声来,就在火道时候,唐宝牛竟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哎呀,你这么美,就不要用帽子来罩着头啦,暴殄天物啊:“说着又打了一个仰天喷嚏。 唐宝牛这句话说的人人一呆,但随即大都心有同感。 那女子想哭,听到这句话,脸上竟浮现了一$“几乎要”破涕为笑的神情。 这种神活极难捕捉,但又极美。 少女最美的时候,往往就是这种如白驹道隙难以捉摸的神情。 大概是因为少女情怀总是诗,而诗一样的情怀,是最难用语言捕捉的,所以诗是语言中最珍贵的血液,大概即是由此之故罢。 少女本正想哭,听到一句赞美,转成了轻嗔,但又不敢笑出来,这从怨毒转成薄怒,薄怒转为轻哽,直把唐宝牛着傻了。 他一见到美丽女子,在心理上立即自作多情,在生理上马上打喷嚏。 忽闻雷纯道:“原来迷天七圣”中的二圣,就是“意中无人”朱小腰。 众人都吃了一惊。 温柔尤甚。 她到中原来,其中有一个她极想一见的人,就是失小腰。 因为她听说朱小腰有“四很”;很美、很狠、很傲、腰很细。 现在温柔是看见她了。 她是很美。 出手也很狠。 样子也很傲。 可是整个人套在一件大袍子里,着不出她的腰身,也显不出她的身材。 所以道柔很为她屈,便道:“你就是朱小腰啊?干啥穿这样难看的袍子,快换一件风裳褶裙,我要看着你的腰。” 那头上套着竹箩的人道:“好眼力,雷姑娘,那你又能看出老朽是谁?”雷纯沈吟,白愁飞也看不出来,因为迷天七圣来的四圣中,就只有这人还未曾出过手…“我猜得出来,”忽听张炭举手道,“你就是“不老神仙”|。” 他就像小孩子第一次把风筝放上了天般的欢呼道:“你是.不老峒主颜鹤发,对不对?一定对:你还是大圣哩:”那戴竹篱的人全身一震,喃喃地道:“你是怎……样知道的?”这次连白愁飞都觉得有些佩服起他来了。 颜鹤发徐徐除下了竹箩,白发白须白胡子,但两道眉毛却是又黑又浓,脸上皮肤光致致的,就像个孩童:他清澈的双眼里还充满了疑问:“我又还没出手……你是如何得知的?!”张炭取出两方古印在手上一扬,笑嘻嘻的道:“你袖里有两颗印,一刻“迷天首圣”,另一刻“不老神仙颜鹤发”,你着不是颜鹤发,谁才是颜鹤发?”颜鹤**知怀中古印,一失神间又被张炭愉去,怒不可遏,骂道:“你这个小偷,你我杀了你。” 白愁飞上前一步,长吸一口气道:“很好。” 右手五指,轻轻的在左手手背上弹动起来。 王小石一见他的样子,便知道他要发出“惊神指”了。 如果是白愁飞动手,只怕伤亡就免不了,所以他忙道:“你们是非请雷小姐移驾不可?“除此之外,”邓苍生指着唐宝牛嗄声道:“我还要杀了他:”颜鹤发也向张炭怒道:“我也要杀了这小偷。” 张炭却更正道:“我是人愉,不是小偷。 我岂止小偷而已”他们鄱在二人手上$过亏,非杀张炭和唐宝牛不能$恨,连任鬼神也大有此,朱小腰倒不说话了。 王小石道:“好,你们要杀人、要抓人,全先得问过我。 这事我揽上了。” 颜鹤发道:“那是你我死。” “我们无怨无仇,何必一动手就见血,”王小石道:“不如我们找一个好一点的办法,大家照样比武,可是不闹人命。” 颜鹤发道:“你要害怕,赶早夹着尾巴站到一边去。” 王小石道:“我是怕,怕我刀剑无眼,一不小心,把你们给杀了,那我会良心不安,抱憾终生的。” .、四大圣主一齐勃然大怒,王小石却道:“不如这样罢,你们选一个方式,一齐土来,我一人拜会四位一高招,万一$悻讨了便宜,只请四位放过一马、罢手算了,如果栽了,死在四位名满江湖的高人手下,也没有可怨的。” 这四大圣主见王小石居然这样卖狂,想以一敌四,心中都不约而同,浮起两个想法:一是这年轻人一出剑就斩开二圣主朱小腰的草帽,自有过人之能,只怕在这三合楼上,日疋最难$的一人;以一敌一,末必能胜,若以四人合敌,倒可一齐毁了他,不过自己都是位高名重的人,四人联手对付一$尚名不见经传的人,日后难免道人话柄,而今随着他自己张狂自召,正可趁此毁掉一名强敌曰颜鹤发道:“小子,这是你自己我死,恕不得人。” 王小石道:“这只是我活腻了,没打算怒人。” 颜鹤发倒怕他反悔,忙道:“你要担不起,赶快把说话当放屁,咱们也就不道究了。” 王小石笑道:“就算我说话是放……放那个气,你们也不是那个气,任由我说放就放,不认帐死不认帐一。” 这一下,四人可全都恼怒了。 邓苍生沈渴地道:“小子,你要怎么$比法?”王小石心知总算把四人都激得朝自己发作了,总比白愁飞一动手就见死活的好,面对这四大高手,自己着实缔把握,但事情已揽上了,自是义无反顾,微微一笑道:“随诸位的便吧。” 邓苍生为人一向老实,只知京城里来了一个少年高手,腰畔的武器,“非刀非剑,既刀又剑”,十分辣手,知道王小石是以此为绝学,便道:“我们有四个人,你就一偶人,你要高兴大可挥刀动剑,我们就以内掌奉陪。” 王小石道:“你们四位,一位精于“苍生刺”,十尺内锐风足可持心裂瞠;一住长于口鬼神劈”,丈内可把人劈杀于掌下。” 他向朱小腰及颜鹤发笑道,“至于你们两位,一擅阴柔绵掌”,阴劲绵长、柔力及远,据说能百步外揉灭烛焰:另一位是当年“鹰爪王雷峰后最有声望的鹰爪名家,自创“不老峒”的好手,隔空制穴。 易如反孥。 我这默微末功夫,同四位讨教,原不值方家一笑,自取其庠,不过又想拜领四位独门绝技,免矢良机……”他这几句话说得在场四圣,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心头都一阵$然,一土小石再接着话锋说道:“以四位精长的武艺:隔空发放,等闲事尔,同样可各荩所长,各民所学,我们不如就在此地,各离七尺发掌出$,隔空比试,一来可教我长些见识。 二来在下怕死,拳脚无限,隔得远些,纵然受些折伤,也可减轻图存,颜偷生,也可保双$并无宿仇深怨,不必即要分$存亡生死。 如果得四位慨允,在下亦以一双空手,螳臂挡革,献丑领教。” 王小石这番话一说,可以说是非常的谦虚,也可以说是惊人的狂妄,四名圣主脸上都显了颜色:这小子真是猪油蒙了心,竟敢徒手一敌四,单挑四人所擅绝学?任鬼神怒笑道:“我$:不如你们一伙儿并肩子上,我一个人来收拾你们好了。” 王小石摇头道:“不行。” 旺鬼神道:“为什么?”王小石道:“因为你应付不来。” 任鬼神怒道:“拔你的剑:”王小石摇摇头。 任鬼神厉声道:“拔你的刀还是剑,你老子要教训你。” 王小石突然不再摇头。 他眼中绽发出锐气。 比剑还锋利的锐气。 任鬼神怔了一怔,仍强顽地道:“拔刀呀,望着我干:”王小石一字一句地道:“你错了。” 任鬼神似被他锐气所慑,禁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王小石道:“第一,你不是我老子,第二,你不配让我拔刀。” 任鬼神退了半步,怪笑道:“我不配,我还操”话说到这里,忽见王小石的手已搭在剑柄上。 任鬼神立印发动。 他准备先出手、看准对方攻势、准备、闪躲、招架、退后……可是这些意念如电驰星飞,在脑中飞掠而过,眼前已然一亮。 他睑上倒罩看的竹笠顶端已断落。 是被削断的。 王小石已出了手。 而且也得了手。 他拔出了剑柄。 他的剑柄是刀。 他的刀削下了竹笠,又回到了剑柄中。 现在谁都看得出来,如果他那一刀要砍下任鬼神的脑袋,是轻而易举的事”※※※没有人敢再轻视这个年轻人。 没有人敢再不重视他的话。 正如跟许多事一样,任何人想要出头,就得要做出点成绩十拿出点买力来。 年轻人也一样。 王小石这一刀,只是一刀,但这一刀包含了多少岁月的苦练,多少名师指导的机缘,还有他所具有的多少人所难得一见的天分。 人能在同一树荫下纳凉、同一块石头上坐。 也是七百年的修业,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一刀能成,谁又知道已耗尽多少心血?王小石的这一刀,立即获得了重视。 颜鹤发乾咳一声,道:“我们能胜得了你又怎样?能杀了你又如何?”“刚才我已说过,你们能拾得了在下,我不管这事,他也不插手这件事清:”王小石指一指站在他身旁的白愁飞,“你们若赢不了,咱家算是印证所学,后会有期。” 颜鹤发切齿地道:“好,假若我们四人都摆平不了你,也只有认败服输了。” 王小石微微一笑道:“颜圣主言重了。” 白愁飞知道王小石所长是刀剑,决非隔空发劲,而这四人各有来头,以一敌四,只怕讨不了便宜,不禁有些为王小石耽心起来了,悄声道:“你行不行?不然,此阵由我来接也一样,我的“三指弹天”,正好合这把式。” 王小石这次跟“迷天七圣”中的四圣朝了相,发现并不是如想像里那样残忍暴戾,不想妄下杀手,自己这番出场,便是不想白愁飞多造杀戮,忙道:“我这儿远行,要买丢人现眼,还劳二哥把我抛出城外$狗,省得让大哥看了眼冤。” 白愁飞啐道:“不讨吉利:胡说:“心里仍是有些耽心。 这时迷天四圣已分四边站好,任鬼神自是恨得牙嘶嘶的,自在那儿把一双手掌舞得霍霍有声,就像两面钢铲在发出破空锐响一般。 朱小腰挽手用绳丝束起丁后发,那姿势特别撩人扛,双手一起,腰袍顿紧,迷人的腰身使显出来了。 颜鹤发却捋起袖子,一张脸渐渐胀得紫红,也不知他血气旺盛,还是默运玄功。 邓苍生见两人嘀咕$没完没休,便不耐烦地道:“怎么?送死的还不下场子领死?”王小石飞身入场,就站在四人包围的中间,各隔七尺,四人所守的是乾、坤、坎、离四面,王小石昂然居中,拱手笑道:“请了。” 三七、手刀掌剑 邓苍生第一个就按捺不住。 这些人中,他所吃的亏也最大,他巳不得早些收拾了这小子,好去杀了唐牛泄恨。 他双掌一台,一上一下,擦掌倏分,破空尖啸之声陡起,掌劲在啸声之前已玫到王小石左肩,但任鬼神的“鬼神劈”却在“苍生刺”内力攻到之前,遥劈王小石右肩,其中来看颜鹤发一声清叱:“接招了!”王小石看准来势,猛一沈身。 他这一沈身,沈得恰是时候。 “苍生刺”、“鬼神劈”都击了个空,两股刚猛的内力,交撞在一起,“砰”的一声,任鬼神、邓苍生全被对方内劲震得一晃。 但就在王小石沈身的时候,一股柔力已无声无息的涌至。 柔力就发自朱小腰的皓腕与指尖。 武林中,能以腕底及指尖隔空发动的掌力,本就不多,能使“阴柔绵掌”的人,更是少见,把“阴柔绵掌”练得可自指尖、手腕发劲的,就只有朱小腰一个。 朱小腰这一招似有还无的攻到,但却要比任鬼神和邓苍生那两记猛攻还要可怕。 王小石忽然双手一挂。 他的两爿袖子,忽往上空一卷,再撒下来。 他的身子仍然半沈,马步平贴,这一招看来诡极,朱小腰的“阴柔绵掌”已当胸攻到,他既不躲避,也不硬接,却突然举袖,难道是投降不成?朱小腰这一出招,站在战局之外的唐宝牛已顿戚寒意,张炭不由自主悄悄的退了几步,以避寒锋,唐宝牛咬牙苦挺,也暗伫打了冷颧。 而今两人一见王小石摆出这种姿态,大为诧异,两人身影一晃,想要加入战局臂助,不料分别觉得肩上一沈,双脚寸步难移,回首一望,原来是白愁飞,双手各伸出一指,□在两人肩膊上。 可是这一只手指相加,却仿似有千钧之力,张炭与唐宝牛休想移动牛步。 张炭与唐宝牛心中均是一栗:要是这家伙是敌人,自己这条性命岂不就像他指下的蚂蚁。 却见白愁飞眼中发看光。 他看看王小石的招式,就心头发热,脸上发热,眼光也发热。 “好招式!”他心伫喝道。 “砰”的一声,朱小腰小小的腰身一挫,令人心疼一折,像要折断似的,几乎飞出了窗外,但她随即又徐徐的站了起来。 腰身美好如昔,并没有折,也没有断。 就像猛烈的强风吹袭,柳枝飘曳,但却不折。 不过,刚才那一阵岂是强风?王小石趁“鬼神劈”与“苍生刺”对击之际,以巧妙把两股内劲转送了过来,跟它的“阴柔绵掌”对击。 “阴柔绵掌”虽擅于消解内家罡气,但一下子要面对已经因对□而爆炸开来的“鬼神劈”与“苍生刺”厉劲,就像一个本来食量极好的人忽然要他吞食五十粒伫,恐怕也吃不消。 唐宝牛这才明白王小石的用意。 也了解白愁飞为何制止他们前去。 他地想起了张炭的饭量,所以问:“如果我先让你吃下五十粒蛋,你还能扒下几□饭?”张炭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摸不看脑袋,只好答:“对不起,王八蛋送来的蛋,我一向不吃。” 要不是白愁飞的手指仍按若他俩,要不是颜鹤发这时已发动了攻击,两人这会儿恐怕又要动起手来了。 “擒拿手”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近身。 如果不能贴身近搏,“擒拿手”根本矢去了效用。 事贸上,擒拿手在近身搏战中,一直都是最有用和最有效的武功之一。 可是颜鹤发的“鹰爪手”却完全突破了这个制限。 他一发招,就是“金蛟剪”,虽然是隔空发出,可是等于在半空伫有一对无形的铁手,左扣咽喉右锁协,急攻向王小石。 王小石在方寸之地,急翻疾腾,“横架铁门闩”,步眼陡换,“云龙抖甲”,破解这一招隔空擒拿。 颜鹤发的“隔空鹰爪”,却一招紧过一招,“韦陀捧杵式”,跟若卷扫而至,招未用者,“洗窗泄地”、“铁羽凌风”,上攻下取,掌尢凌空,真快真劲,不容登空,便已变招撤掌易招换式,势子快若电忙石火。 这简直比与人近身肉搏施展擒拿手术,还更多了一层方便,更增一倍猛烈。 颜鹤发这一出手,王小石便叹了一声。 白愁飞也“噫”了一声。 他知道现刻若换作自己,“惊神指”也得要出手了。 却不知王小石如何应付?王小石长叹一声,出刀。 他并没有拔刀,如何出刀?他只是以掌为刀。 刀割空,乃势破空,刀劲越空。 刀气在颜鹤发每一招刚刚施出之际,已划断了他的后劲。 故此,就算颜□发的“隔空鹰爪”施加在他的身上,也等于完全失去了效用。 颜鹤发每攻一招,王小石就发隔空刀气,切断了他的劲力。 对方每攻一招,他,即随手破去。 颜鹤发身形急走,这人童颜鹤发,激战时眉发激扬,脸容又俊秀异常,但攻出了三四十招、依然打空之后,他的一张脸,也越胀越红了起来,也难免开始有点气喘咻咻了。 王小石好整以暇,只看准来势,对方招式一发,他才发刀。 这是什么刀?白愁飞在这时突然想起了两个人。 一个是当年“权力帮”麾下的“八大天王”之一:“刀王”兆秋息,兆秋息一身是刀。 一生精研刀法,可是他最为人称绝的一把刀,还是他人刀合一的“手刃”。 另外一个是何不乐。 何不乐是“试剑山庄”的副庄主,外号“一刀断魂”,就连当年威震天下的“铁拳”屈雷,也是死在他的“手刃”之下。 这两人的武功家数,全然不同,但拿手绝学,都是“手刃”。 可是王小石所使的,还不止于“手刃”。 “手刃”尚不能隔空发劲。 王小石以手为刀,挥洒自如,使来宛如手中握有一把丈七长刀,无坚不推,无固不破.无攻不克,这简直可□当年萧秋水纵控白如、似刀非刀、意在刀允,乃随心到的“小刀”。 萧秋水便曾用“心刀”掌败了“刀王”兆秋息的“手刃”。 王小石的出手,更像“心刀”。 王小石每划出一刀,颜鹤发便得手忙脚乱了一会。 王小石并没有反攻。 他只是破招。 他的刀越使越快,越来越凌厉,三合楼上,全被森寒的刀气所笼罩。 不过他的敌手,却不只是颜鹤发一人。 朱小腰、任鬼神、邓苍生也全力出手。 “阴柔绵掌”、“鬼神劈”、“苍生刺”和颜鹤发的“□扒手”隔空交织成猛劲柔力的气流,纵横交□,攻杀王小石。 同时间,四人力位疾变,乾、坤、坎、离、艮、震、巽、兑。 四大力位急移,兼走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一时斜月三星式,一时渔父撒网式,手底下绵延回环,四人鼻洼鬓角都见了汗,每招击虚攻际,闪翻攫扑,这下才算是激出了四人的看家本领、一身功力。 一向胆大的唐宝牛,也为之口眩神驰。 本来戏谑的张炭,也为之目定神呆。 王小石的刀势渐弱。 张炭忽问:“你想你的朋友死?”白愁飞本来正在注视场中,眼中发出狂热的光芒,闻言一怔,“什么?”张炭道:“你再不拿开你的手指,张大爷就不能去帮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就要死了。 “白愁飞一笑道:“你放心,我这个朋友,可不怎么容易死;能制他死命的,依我看,北京城伫,只有几个人有资格,但也说不定反死在他的手上……”唐小牛眼伫不放过这么精彩的剧战场面,耳伫又不放过张炭和白愁飞的对话,口伫更接问道:“他们是谁?有没有我唐巨侠?”白愁飞双眼也盯看场中,就像看一件稀世奇珍,喃喃地道:“雷损、苏梦枕、我、关七、狄飞惊、雷动天……”蓦地,场中剑光掠起。 王小石发出了破空剑。 他右手发刀,左手出剑。 刀剑仍在鞘中。 但他以手使刀作剑,无疑要比真刀真剑更凌厉。 白愁飞见剑光,语音一顿,失声道:“不行,雷动天还不行!”他一说完这句话,场中局势大变。 任鬼神突然发现他的“鬼神劈”劲力被切断、内力反挫,他正竭力卸去自己所发出的内劲,王小石已向他凌空发出一剑。 任鬼神仓促问硬接了一剑。 他横飞出了窗外,然后扎手扎脚的掉了下去。 那是因为他应付这一剑已让了他全力,连腾身轻功也无法兼顾。 他掉下楼去的时候,正好是邓苍生破墙而出之际。 邓苍生要应付王小石的凌空一刀,奋力接下,但被自己所发出的“苍生刺”回挫,硬捱一记,撞破木板,往楼下落去。 朱小腰在刀风和“阴柔绵掌”狂风骤雨般的回挫之下,腰似柳条,游转瓤荡,一忽儿飘上屋梁,一忽儿飞上柱椽,就像一叶轻舟,在雷行电闪与惊涛骇浪中起伏浮沉,但始络没被吞灭。 虽然未被吞兹,但毕竟也失去了方向。 颜鹤发始终以铁牛耕地式强撑,千指上上作响,每攻一招,这种卜卜之声更加沉响,刀光闪动,剑气纵横,王小石的一双空手,竟比真刀真剑还可怕。 颜鹤发的眉愈白,须愈白,发愈白,但脸色更是涨红。 他突然大叫一声,冲天而起,一手在朱小腰腰身一揽。 朱小腰水蛇般的腰身,像被突然灌注了元气一般,陡地弹起,与颜鹤发一齐掠出窗外,唐宝牛大奇,脱口道:“打不过,溜啦?”话未说完,颜鹤发、朱小腰、任鬼神、邓苍生已一齐掠了进来。 原来颜鹤发自知困战下去,仍得败于王小石的凌空刀、隔空剑下,于是骤然放弃,以内力灌注朱小腰,助她却开挫力,两人再一齐抢出窗外,截救了身形直往下坠的任鬼神与邓苍生,再度掠回三合楼来。 王小石一见他们叉上了来,分别站在东南西北四面,微微叹了一声。 他五指本已放松,现在又紧拢了起来。 左剑右刀。 白愁飞在王小石发出“隔空相思刀”的时候,已经想起了昔日名动江湖的两个人:何不乐与兆秋息,王小石一发出“凌空销魂剑”的当儿,他又想起另外两个名动天下的人物。 冷血与方中平。 “四大名捕”中的冷血,平生与人搏战,只进不退,只攻不守,绝学四十九剑,无一式妲剑自守,听说他的第四十八剑,是以断剑作招,后来又创出第四十九剑,以剑锷为招,而还有第五十剑最后一剑。 “剑掌”很少人能逃得过冷血的“剑掌”攻势下,就算武功比他高的人,也不例外。 当时武林之中,以掌作剑成名的,却不是冷血,而是“袖中剑”□中平。 方中平是“长笑帮”的总堂主,他的绝招是“掌剑”。 “掌剑”虽名闻天下,直至后来为何不乐的“手刃”所破,但在真正的掌剑修为上,冷血的“剑掌”虽不怎么为人所知,但肯定要远胜方中平的“掌剑”。 冷血的“剑掌”并不出名,因为那是他的杀手□。 一□人的杀手娴,越是少人知道,越能达到杀手□的效果。 同理,让人知道得大多的杀手□,就未必能算是杀手□了。 不过方中平的“掌剑”,是以掌作剑,把掌功练得可以发挥剑的威力,冷血则更进一步,把掌和剑合而为一,掌就是剑,剑就是掌,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王小石的“凌空销魂剑”则不一样。 既没有掌,也没有剑。 他使的可以是掌,也可以是剑,忽掌忽剑,不掌不剑,但跟右手刀配合之下,他的左手便赫然是剑,发挥了剑的威力,而且还发挥剑所发挥不到的威力。 故此,王小石左手剑的威力,可以说是被右手刀逼发的,而他右手刀的威力,也是给左手剑引发的。 这种威力,令人□为观止。 令人咋舌。 令白愁飞只有一个想法:不知自己的“二指弹天”在王小石的“隔空相思刀”、“凌空销魂剑”一战,究竟儿谁胜谁负?若自己不能与这绝世奇刀、罕世奇剑一战,可以说是天大憾事!王小石也一脸憾色。 “再打下去,我可不行了:“他拱手道,“四位就此停手,咱们无仇无怨,何必非分死活不可?”四人互望一眼。 颜鹤发沈看脸色道:“错了。” 王小石知道四人必不肯千休。 在世间伫,有多少人勇于接战而又肯承认失败呢?他只有道:“那么……”颜鹤发断然道:“我们不打了。” 王小石一怔,忙道:“承让,承让。” 颜鹤发截道:“什么承让,我们根本没有让,已尽了全力,但还是打不过你。” 他顿了一顿,才道:“我们绝对打不过你。 我们输了。” 王小石反而大吃一惊,心中震佩:这四名圣主,不愧为成名人物,竟然服输,当众承认战败。 颜鹤发接道:“不过,我们也很遗憾。” 王小石奇道:“为什么?”颜鹤发微喟道:“我们保不住你了。” 土小石不明所指。 颜鹘发道:“因为七圣主已经来了。” 他补充道:“刚才我们踏下去的时候,看见七圣主和五圣、六圣,已到了楼下。” 白愁飞喑吃一驾,有三人到了三合楼下,居然连自己也一无所觉!只见邓苍生、任鬼神、朱小腰脸上都出现很奇特的神色。 有的像是惋惜,有的像在庆幸,有的简直是在幸灾乐祸,总而言之,他们的眼光都似在看几个醢死的人最后一面。 王小石顿戚不服气,□声道:“迷天七圣主是什么人物,我早想拜会拜会。” 只听楼下一人稚嫩的声音道:“想见我,就滚下来吧。” 王小石笑嘻嘻的道:“我想见你,你滚上来吧。”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眼前脚下,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三八空洞的人突然间,他们所站立之处,轰然下坠。 他们就算想纵起、跳避、找落脚处,也完全没有用。 因为整块三合楼二楼的地板,一齐征下坠去,仿佛这二楼木板原木就架在虚无□渺的地方,现在顿失所倚。 一峙之间,所有的事物,连人带桌椅,包括四名剑婢和四名圣主,身子一齐往下沉。 麈烟四扬,那一大片木板轰然坠地。 白愁飞依然站立,飘然麈埃不沾。 他已闪到雷纯和温柔身后。 就是因为他的两只手指,温柔和雷纯才并没有仆倒。 四剑婢则跌跌撞瞳,陈斩槐更摔了个仰八叉,因名堂主们早有准□,所以并不狼狙。 唐宝牛则麻烦了。 他的块头特别大,在往下坠时,一时冲向前面,一时落到后面,拚命想把稳桩子,偏生马步又不争气,踉跟跄跄,几乎跌个饿狗抢屎。 张炭轻巧较佳。 可是他更忙。 他忙看去抢救那五十七只碗。 五十七只空琬。 那是他吃饭的家伙,沫不能打破。 这一干人随看木板,落到楼下,楼下已没有人,没有桌椅,仿佛都给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移开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店于。 有两个人,都蒙看脸,正迅速飞掠到三合楼门前一人的身边。 这两个蒙脸人在弹指间使折下一切支撑看二楼地板的事物,然后却徒七圣主身边倚立。 众人落地,骜魂甫定,只见朱小腰、邓苍生、颜鹤发、任鬼神都向门前坐看的那人恭声道“属下叩见七圣主、关七爷。” 一时间,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在“七圣主”的身上。 “七圣主”迷天关七,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他们没有看到关七。 他们只看到一个空洞的人。 道个人并没有蒙面,也没有戴上头笠之类的东西。 你一看这个人,便知道他是一个完全“空洞”这“空洞”,系指他的思想、感情、过去、现在、未来,甚至一切。 他的表情似在苦思,眉峰、鬓发上也似盖上了雪花,但他却有一张孩子脸。 这张孩子脸与颜鹤发全然不同。 颜鹤发是保养很好,童颜鹤发。 这人却似长大到一个地步,就完全停顿了下来,他眼神的茫然,已经达到了空洞的地步,甚至他的五官和表情,都只让人有一种空洞的感觉。 这个人,是坐在一张能够推动的黑色椅子上。 这张椅子与其说是“椅子”,倒是更似囚车┃四面都是黑色的铁,像个铁箱子,人坐在伫面,只露出个头来,就像是押解要犯一般。 不过,铁箱子只问上了三面,有一面是打开来。 那是正面。 因而,在场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这空洞的人,双腕之间,被一条斑褐色的锁练扣看,钢箍就在腕上,铁练长仅二尺,双踝之间,也有钢箍,扣着三尺不到的斑灰色锁练。 这个人,就像监犯一样。 众人见到了道人。 只是他自哲得不可思议,想必是终年累月见不看阳光,心中都为他感到怜悯起来。 尤其是张炭。 他健康眉色与那人一相映照,更加对比强烈,他只看了那人一眼,就觉得很不舒服,更为刚才差点摔了一大跤而不快,于是喝问道:“谁是七圣主?我们已下来了,还不滚出来他这句请一说完,那空周的人陡然抬头。 那人一抬头,张炭就吓了一跳,忍不住退了一步。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縻可怕的目光。 那么刚列的目光,那□可怕与凌厉的目光,居然是从一对完全空洞的眼伫发出来的。 厉光一闪而没。 张炭已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心头有艮奇怪的感觉。 他一向不想死。 他活得十分愉快,也十分充实。 他跟雷纯相知,因为曾经答应过她一句话,受过她一次恩,便誓要维护到她出嫁为止,跟这样一位红粉知音在一起,他的心情自然是十分愉快;阿况他天天吃钣,这是他最大的兴趣,如果死了,便吃不到饭了,所以他从来就没想过死。 而且他还十分怕死。 能不死时,他尽量不死。 为了不死,他不惜哭,也不惜喊救命。 他从不希望结束自己的性命。 可是他只被那人看了一眼,忽然间,心头就似压了一块铅铁,几乎有点想去死。 死是一种万念俱灰的决定,不过那也只是一个决定,跟决定生、决定喜欢一个人、决定使自己开心起来一样,都只是一个决定。 不过,当“不如一死”这个念头生起来的时候,也同时是决定不再决定其他任何事情的时候┃所以才有所谓:“求死是不能解决任何事情”之说。 张炭只被那人看了一眼,突然就闪过:“生不如死”,这样的念头。 天昏黯灰沉,风卷云涌。 风是逆风。 烈风吹得众人几□不开眼。 颜鹤发沉声道:“七圣主关七爷已经来了,休得无礼!”众人心中都是一凛。 这形同白痴般、囚犯一样、空洞的人,竟然就是名慑天下、神秘莫测、武功高绝、号令黑道的关七!众人还是惊疑不定,忽听头顶上有人说道:“他是关七?还有没右关八?”众人猛抬头,只见王小石一手攀住屋梁,往下注视,笑嘻嘻的看看下面的人。 关七也抬起头来,眼神茫然。 王小石笑道:“可不是吗?还是你抬头看我在先。” 说看□然而下。 刚才他听到外面有人喝令他滚下来,楼板立塌,他立即飞跃而起,攀住横梁,依然坚持让关七先抬目看他,他才有下来,飘然落到关七面前。 关七也不生气,只迷迷惘惘的道:“关八,谁是关八?”脸上□出苦苦思索的神情,可是这一来,更显空洞。 站立在关七身旁,一左一右有两个人。 两个人都蒙若脸,像两尊钢铸的巨俑;右边的人,穿看宽袍肥袖,指掌全拢在袖伫:左边的人,戴若鹿皮手套,若去手指比一般人是乎要长出一半来,谁都没有忘记这两人就是刚才把整栋楼像切豆腐一般拆下来的人。 长指的人忽趋近关七耳边,细声细气的说:“七爷,请下令。” 关七茫然道:“下令?下什么令?”蒙面长指人道:“他们有辱圣主的威名,该下决杀令。” 关七眼中迷茫之色更甚。 “他们胆敢辱我的威名?他们为什么要辱我的威名?”蒙面高个于的长指人道:“他们不仅亵渎圣主威名,还阻拦圣主迎娶雷姑娘的事。” 关七脸上仍是一片惘然:“我迎娶雷姑娘?”宽袍肥袖的人短小精悍,结实得像一记沉雷,乾咳了一声,道:“雷姑娘就是口六分牛堂口雷总堂主的独生女儿。” ,蒙脸长指人不单是指长,身形也很修长。 “圣主要娶雷姑娘,雷姑娘就是圣主夫人,圣主夫人就是你的夫人,可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却来阻拦。” 关七脸上已出现懊怒的神色,“谁是雷姑娘?”修长个子用中指向雷纯遥相一指,道:“便是她。” 关七看了一眼,忍不住看第二眼,若了第二眼,又禁不住看第三眼,越看,眼伫的茫然之色逐渐消减,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之色。 可是,这时候,场中已起了极大的变化!原来那修长个子向雷纯遥指,白愁飞已横行一步,,准备万一对方出伫,他可以及时出手。 他已经右得分明:这一高一矮一修长一精壮的五、六□主,身分只怕要比前面四名堂主来得更高,而且武功也更莫测。 但他还是意想不到。 修长个子中指向雷纯一指,尾指也同时翘起;向雷纯那一指什么事也没发生,但尾指朝离处,一股劲风,陡然飞袭,一名兰衣剑婢哀呼一声,额上溅出血丝,仰天就倒。 修长个子阴笑一声,令人不寒而栗。 三剑婢惊呼,见同伴印堂穴汨汨流出鲜血,又惊又怒,仗剑向修长个子冲去。 白愁飞知道这些人决非这修长个子之敌,急叱:“停步。” 那三剑婢因伤愤于同件之死,不管一切,仗剑要冲去拚命,唐筲牛不忍见她们去送死,连衔几步,双手一探,抓住两名剑婢肩膊,道:“别去:”那两名剑婢鄱是年轻女子,而今被唐宝牛一对大手,搭在肩上,正是寸步难移,心中羞愤,同时返身,一左一右,拍拍两掌,掴在唐宝牛脸上。 唐宝牛哗哗大叫:“你们怎么打人?”抚脸呼□不已。 菊衣婢女气呼呼的道:“谁叫你不规矩,教你知道厉害:“张炭见唐宝牛抓住两名剑婢,他也长身拦住另一名梅衣剑婢,忽瞥见一旁的唐宝牛吃上耳光,果尔梅衣剑婢也一掌括来,他运退两步,闪躲得快,嘻嘻笑道:“前车可监,万幸万幸:“不料,得意中一脚趾踩在温柔的脚上。 温柔见那修长个子一出手便施暗□,杀了阀衣剑婢,温柔自是大为"怒,她正要街上,却被唐贸牛庞大身形□住。 她的轻功甚佳,一闪而过,不料刚好给张炭陡退之时,睬了一脚,痛得人心人肺。 温柔这下心头火,抬腿就给张炭臀部一脚:“死东西:敢踩本姑娘的脚趾!”张炭忽然踩看温柔乍然返首,只见一张脸轻镇薄怒,美得忘了形,心中不知怎的同时忽然想到两个本来实在不相干的句子:“阿弥陀佛”和“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忙不迭想道歉,岂料“对不起”尚未出口,温柔已一脚踹来。 饶是他躲得快,不致屁股捱踢,但腿肚子也给温柔蹴了一下,踉跄了几步,怪叫道:你这算什么……凵”这一来,梅、竹、菊三剑婢都无人相拦,又持剑冲向修长个子。 白愁飞眉心一皱,同雷纯道:“快喝止她们!”雷纯不徐不疾的叫道:“不要去。” 梅、菊、竹三剑婢陡然止步,竹剑跺足抗声道:“小姐,兰姐她不能白死……”雷纯眼中也含怒愤之色,但平静地道:“白公子和王少侠会为我们讨回个公道的。” 王小石早已一步跳出来,向修长个子戟指喝道:“你为什么动手杀人?”修长个子阴声道:“既然动手,便应杀人;不杀人又何必要动手?”王小石怒道:“好:你可以随便杀人,我可以随时杀了你。” 修长个子似乎在垂目端详自己的手指,“一个人如果有本事随时杀人,他就有权随时把人杀死,只可惜你没有这种本领,所以你只能作一个被杀的人。” 王小石怒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杀人的本领?”修长个子傲道:“因为你遇到我。 因为京城伫没有你这号人物。” 他阴恻恻的道:自废一臂一腿,滚出京城去,我们口迷天七圣口或可饶你小命:”王小石忽然笑了起来。 怒笑。 白愁飞也在笑。 傲笑。 从来没有一个人笑起来的时候,会像他那么傲慢。 唐宝牛看在眼伫,也很想笑上一笑,在旁的张炭就问他道:“喂,你傻笑什么?”唐宝牛为之气结。 修长个子也为之气结。 因为他听到王小石跟白愁飞的对话。 “你有没有听见他□什么?”王小石问白愁飞。 “他在交代遗言。” 白愁飞说。 “他错了。” “他错得很厉害。” “本来,我们来这伫,是保护雷姑娘,无论那一方胜,那一方败,都不必杀人拚命。 ““本来是的。” “可是,这个人一来,就杀了一个全不相干的女孩子。”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白愁飞冷峻地道,“欠人性命,还人一命,这是江湖上千古不易的道理。” “对,他既然杀了人,就得准备被人杀;”王小石道,“所以,这交手已跟先前的不一样。” “刚才是比试,现在是定生死。” “既然如此,这儿一切,就请二哥料理照顾。” 王小石拱手道,“我先上一阵。” “对不起,这人的命,该我来取,你来照应大局。” 白愁飞长飞栏在王小石面前,坚定地道。 这……”“刚才你已上了一阵,这阵该轮到我来。” 白愁飞双眼一直盯着修长个的手指,“何况,他这一指,揉合了“落凤掌口、“卧龙爪口两门绝学,已失传多年,我算是看走了眼,他在我面前杀人,这事理应由我揽上。” “二哥……”“就算你对我没有信心,也应该相信我的口惊神指口,”白愁飞道:“你放心,今天来的高手,还多着呢。” 两人谈话问,简直是把修长个子当作一个死定了的人,只在讨论由谁下手而已。 气恼之外,更令修长个子心□的是:自己揉和两大绝学“卧龙爪”和“落凤掌”所创的“雷凤爪”,克给这倨傲的青年一眼看穿!修长个子突然有一□特异的感觉。 他必须要杀死这一个人。 否则,总有一天,他会被这人所杀。 忽然之□,两个人的命运就像交织在一起,谁必须杀死谁,其中一惘必死在对方的手上。 卅九三指弹天白愁飞洒然衍了出来,顿感觉到风势强劲。 “你是谁?”白愁飞傲慢地道,“我手下一向不杀无名之辈。” “你又是谁?六圣主手下一向不杀无名小卒。” 修长个子说,但他立即发现,他的话已不知不觉的“模仿”了眼前这个傲岸的年轻人。 “原来是六圣主,”白愁飞冷诮地一笑道,“那你不算是无名之徒,只不过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六圣主怒极,但他很快的就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你知道我们口迷天七圣口这次总共来了多少人□?”白愁飞只见大街小巷,连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狂风卷沙,吹得些木门家俱吱嘎作响。 “这趟来了两百一十七人,都是我们的精兵,”六圣主得意地道:“何况,还有七圣主亲临。” 然后,他下结论:“你胆敢说出这种话,你是死定了。” 白愁飞突然笑了起来。 “你真可怜。” 他道。 六圣主的怒意又陡升起来。 这次,他几乎压制不住自己。 “你为了威吓我,不惜抬出带来的一班乌合之众,又怕得罪关七,慌忙抬出他来压阵,诚惶诚恐,既怕风大又想起浪,我真为你感到丢脸,”白愁飞的语言如尖刃,“究竟你是没有信心,还是想找帮手?”六圣主尖啸一声。 他从来没有感到那么愤怒过。 他的身形一晃,可是,在他身旁那名□小精悍那五圣主,却突然“弹”了出去。 说他“弹”了出去,他真的以在极强力的机簧上“弹”了出去的。 要不然,任何腾动,都没有这种声势。 甚至还发出剧烈的破空之声。 他第一个掠过的人便是王小石。 他的手已自衣袖伫“拔”了出来,就像拔出了什么利器,隔空发出一掌。 他的手掌又短、又粗、又肥、又厚,而且手奇短,短得几乎只有常人的第一指节。 王小石双掌一挫,硬接一掌,正要猱身而上,拦截他的来势,陡然,发现这一掌有王重可怕的威力,同时逼发。 第一层是掌力,波分浪裂的掌力。 第二层是阴劲,惊涛骇浪的阴劲。 第三层是毒力,排山倒海的毒力。 接掌的人,就算能抵得住掌力,也会被他掌力所蕴含的阴劲而分筋错穴,就算也能抵挡得住他的阴劲,也会为他掌力阴劲所带出的毒力所制。 王小石连忙□住心脉,飞返。 五圣主已到了唐宝牛和张炭头上。 唐宝年长空掠起,作势一栏。 他块头大,这一拦可说是飞鸟难渡。 可是他们人才腾起,左脚已被任鬼神一把握住,往地上拖。 唐宝牛天生神力,任鬼神这一拖不下,反被他往上空扯,双脚离地。 邓苍生这时也及时掠了过来,一把抓住唐宝牛的右脚,两人一齐合力把唐宝牛征地上扯,但唐宝牛力大无穷,竟把二人一齐扯到牛空。 三合樱只有两层楼,二□已塌,他们纵了上来,唐宝牛为了跟这两人比力气,施出了蛮劲,竟窜上了老半天,撞破屋顶而出,然后才落了下来。 但他已忘了,自己为了什么窜上来的。 张炭跺足冷哼,他知道该由自己拦住五圣主了。 他约五十七个空碗,忽尔合而为一,变成一条碗柱,像棍子一般飞□五圣主。 五圣主掠势鱼变,但张炭的碗柱也急变。 五圣主纵到那伫,他的碗就搁到那伫。 可桂他的碗往上攻,胸腹之□,几乎被颜鹤发的一双铁爪,抓成了千疮百孔。 颜鹤发已然欺近,张炭顾不得羽阻五圣主,五十七只空碗一分为二,使成两条碗鞭似的,远攻近守,封截颜鹤发的玫势。 五圣主已到了温柔身前。 温柔等着有出手的机会,已等了好久了。 她一跳就跳了出来,沈雷、甩发、扬刀,娇叱道:“呔:本小姐──。” 倏地,纤细的人影一晃,朱小腰一掌拍来,刁、年、扣、弹,已夺去了它的刀。 温柔气极了。 朱小腰一招得手,冷笑疾退,但人影倏闪,急攻她的咽喉。 朱小腰一怔,忙妲刀封切,温柔变招急切朱小腰的手腕。 朱小腰一笑道:“你又如何?”弃刀反□,掌玟温柔腰胁。 温柔的身形,像鹅毛遇急风一般,陡然飞退,又杨刀霍霍,舞了淡惘刀花,叱道:“鼠辈!胆敢暗算本小姐!来吧!朱小腰倒是心中自惕:这小妞武功稀松平常,但刀法倒是俐落,如果背厢下舌功,这套刀法决不可小觑;更须提防的是她的□功,仿佛就是“天山派”的“瞬息千里”身法,自己夺刀后旋又被对□所夺,就是没料到对□的轻功如此快而无声,险些失着。 温柔失刀,面上大大无光,幸仗着小巧身法,及时夺回兵器,只想跟朱小腰一拚,浑忘了拦截五圣主的事。 梅、菊、竹三剑婢,同时出剑,刺向五圣主。 这一剑九式,只要一剑既成。 三剑回旋,即成阵势,就算是武功比她们三人合起来都高的人,也得为剑阵的威力所制。 可惜她们少了一人。 兰剑已殁。 五圣主一掌就把三人扫了出去。 他已到雷纯身前,本想一把揪住她。 可是雷纯很定。 定得很美。 美得很灵。 灵得很定。 大敌当前,危机四伏,她一点也没有慌张,一双幽灵若梦的眼,正凝向五圣主。 五圣主一呆。 连他这样凶戾的人,一时也不敢生冒渎之心。 五圣主当下一揖道:“得罪。” 化掌为指,想点倒雷纯。 可走他的手才一动,忽听背后有人说道:“小心了,从现在起,你只有退,一直返到你原来的地方为止。” 这句话一起,他腕着见剑光。 听见剑风。 发现剑气。 以手发出来的剑光、剑沌、剑气。 这句话说着的时候,他就开始在退。 无论他招架、闪躲、逃避、反击,□没有用。 如要保命,只有退。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他已退到原来的地□,、关七的身边。 然后他才能喘一口气,着见向他出剑的人,正是王小石。 笑嘻嘻、无所请、无可无不可的王小石。 他现在完全相信,如果刚才王小石要杀他,决非难事如果王小石还加上“相思手刃”,要杀他根本就相不费吹灰之力。 他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 那是六圣主。 可是六圣主已完全换了个样子。 他几乎认不出是他了:因为六圣主的一身衣衫,破烂零碎,已跟行乞了二十年的叫化子没什么两样。 也许所不同的只是:六圣主的衣衫,只破烂,而不脏。 其实,六圣主在尖啸的时候就动手。 他一晃身就到了白愁飞的身前,但这一晃要的功夫,他已隔空攻出六指。 六指破空,如剑举般飞袭白愁飞。 两人距离愈近,指劲越是厉烈。 白愁飞笑了。 他捋袖。 □起左手。 伸出尾指。 然后反□。 他每一扬指,就有三震,在他第一震的时候,六圣主已攻到笫六指。 六圣主压恨儿没有攻出第七指。 因为他攻不出。 白愁飞一出指,破空四射,六圣主只右闪躲。 用尽一切办法闪避。 白愁飞一轮急攻,尾指再加上无名指,六圣主退得越远却戚□到对方指风,越走剧烈。 六圣主衣衫已被指劲切碎割开,狼狈异常。 六圣主一面疾退,一面闪躲,但全力往关七的铁椅那儿靠拢。 白愁飞明白他的意思。 六圣主是向关七求救。 白愁飞也不知是无意抑或是特意,其中一指,破空攻向关七。 关七一脸茫然,然后他的手像摔起一杯茶送进嘴边似的,这动作做得不徐不疾,不道.不变,只走一个极平常的动作。 可是白愁飞立即戚觉到自己这一指宛似泥牛入海,指劲不但但但一点效用也没有,而且像在突然间消失了。 白愁飞心头一伫,收指,不再追□。 关七脸色依然惘然,眼神却不那么空□了。 他一直望着雷纯,脸上竟出现温柔的神色来。 他化解了白愁飞那一指,自己似乎也并不知道。 这时候,大家都停了手。 六圣主死伫逃生,十分凶险,气喘呼呼的向白愁飞怒指道:“你这是……什么指法月”““惊神指口。” 白愁飞调侃似的说,但全心戒备着关七,“口惊神指口伫的“三指弹天”,我用的只是尾指,威力最小的手指。” 六圣主厉声道:“江南霹□堂的雷卷,是你什么人!?”白愁飞道:“你不配问。” “我可不可以问你们一件事情?”这声音很细、很嫩,甚至很幼徙,问得也很客气、很得体、很婉轳,甚至很空洞、很没有信心的样子。 这却是关七向他们问的话。 白愁飞呆了一呆,道:“请说。” 王小石也过来,站在白愁飞身边:“请问。” “雷姑娘是我的夫人,你们为什么要拆散我们?”关七这样问。 堂堂“迷天七圣”的领袖居然问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白愁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王小石忙道:“因为雷姑娘不答应。” 关七惘然道:“是雷姑娘不答应吗?”他远望着雷纯,轻轻地问。 雷纯在远处坚定地道:“我不答应。” 关七道:“为什么?”白愁飞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想要知道的答案,会令你很难堪?”关七道:“我不管。 我要知道答案。” 白愁飞扬声道:“好”正要说几句伤人的话。 王小石忙截道:“因为雷姑娘已订了亲。” 关七迷茫地道:“谁要雷姑娘订亲的?”张炭抢着道:“是雷总堂主。” 关七茫然道:“雷总堂主?”六圣主忙俯身道:“就是“六分半堂”的首领雷损。” 关七仿佛在苦思些什么,然后又问:“雷姑娘跟谁订亲?”王小石和白愁飞对眼前这个苍白的人,都诧疑起来,忙着观察,反而没有答话。 唐赞牛见张炭开了口,他也大声地道:“是苏梦枕!”关七恍恍惚惚地道:“苏……梦……枕……”仿佛这名字很熟悉,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是什么人。 五圣主也压低声音道:“是“金风细雨楼口的楼主苏梦忱。” “哦,是他。” 关七向雷纯摇摇的说:“雷姑娘,你不必为难,你既然已订了亲,我也不会怪你”然后他轻描淡为的加了一句:“我会叫雷损改变主意,命苏梦枕主动退婚,这不就得了!”这句话一说,一众皆惊。 “你来。” 关七居然还向雷纯招手,“我现在就带你走,带你回去。” 白愁飞的脸色变了。 变得更白。 他越怒,脸色越白;酒喝得越多,脸色越;人杀得越多,脸色也越是白。 他肤色白皙,给人一种干净、逸雅、出麈,感觉,跟关七的白,并不一样。 关七的白,是不健康的,仿佛失去了生命失却了血气。 可是也有一些相同。 两人的白,都令人感觉到一股煞气。 凌厉的杀气。 白愁飞的脸色开始变自,手指也变自,使得手背上的青筋更显分明,突露的指节更加修长。 “你这句话,只有两种人才说得出来,”白愁飞道,“疯子或白痴!”关七的眼光突然盯住白愁飞,陡然尖声道:“你说我是疯子?!”白愁飞跟他对望了一眼,突然生起了一个奇异的感觉:死!四十惊蛰死,对于白愁飞这种人而言,几乎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 他一向遇强愈强,遇挫愈猛池的生命力顽强得几乎可拒绝死亡。 可是他现在却感觉到了。 只是因为他望了关七一眼。 一种强烈的空洞感觉,使他想到死。 他倏然出手。 扬手一指。 中指。 锐风破空而出。 他必须杀人。 以别人的“死”,来制止自己的“死”意。 指风比快还疾。 比刀还锐。 比暗器还暗器。 比可怕还可怕。 “惊神指”带起一点指劲,但就凭这一缕指风,就足可穿山裂石。 指风急取必关关七的印堂。 关七咬牙切齿,喃哺自语,似没看见这惊神活鬼的一指。 陡然,指风急折。 指风飞袭六圣主。 六圣主不虞此着,大叫一声,避,来不及,闪,来不及,躲,来不及,招架,更来不及,陡地,关七的双手一展,砰地的一声,在他身恻约两块铁皮,飞震而出,撞在左边六圣主、右边五圣主身上,两人都飞跃出数步。 “哧”的一声,白愁飞激射向六圣主那一指,只擦遇他的右构,不致丧命当堂。 五圣主跃出数步之际,才觉耳际一疼。 原来白愁飞向六圣主发指之际,尾指又发出一指,无声无息的攻向自己。 这毫无无症兆的一指,要比锐不可当的一指还可怕。 要不是关七及时把他震开,五圣主的脸上只怕就得多出了一个窟窿。 五圣主惊魂未定,犹有余悸。 六圣主□得闷□一声,抚臂踉跄。 白愁飞见关七看似疑呆,但扬手间破去自己的攻势,心中一凛。 他杀不着五、六圣主,那一股“死志”,便消解不去,心中瓢忽忽、沈甸甸的,很不舒畅。 关七却仍在问:“你敢说我是疯子?!”“我不敢。” 白愁飞有意要激怒这个人,并且要激他出手,“你岂止是疯子?简直白疑!”他想试一试他的实力,地想试一试自己的实力。 关七尖叫起来。 像女人遇到极恐怖的事尖叫起来一般。 他一叫,人人的耳膜都似被尖刃划过,掩耳不迭,关七霍然而起,厉声戟指道:“你说什么?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白愁飞见他一指,以为他要出手,忙一闪身,却发现对方指不带劲,一时间,脸上很是挂不住了一阵子,只冷笑道:“你杀得了,尽避杀,只怕你杀不了,为我所杀!”没料关七听了这几句话,脸上又呈现一片茫然,喃喃地道:“我杀得了人,人就为我所杀;我杀不了人,我就被人所杀。” 他仰首望天,惨笑道:“我控制得了人,人就为我所控制;我控制不了人,我就为人所控制……”他一面语无伦次的说着,手脚镣练,扯动得轧轧作响。 白愁飞再不打话,立意要一试关七的功力,四指一屈,中指一突,哧地射出一指,弹向关七眉心。 关七仍在道:“我胜得了人,人就为我所败,我若胜不了人,我就得为人所败。” 他说着,不慌不忙,举起双手,一前一后,食中二指,各在脸前、脑后一夹,四七量才适性“像你现在,可能忿忿难平,可能对我的话一点也不服气,可是那有什么用?”雷纯道,“如果不与女斗,你不能跟我口,而又不能一指把我杀了,你也只有徙自气愤而已:所以说,如果不自量力,妄自尊大,逼人于绝,不留余地,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王小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雷纯那一番话,当然不是针对他的,可是他可以想像得出,一向傲慢的白愁飞,被雷纯当众斥责,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可是白愁飞的反应,完全出乎王小石意料之外。 他深深地呼吸。 然后吐出了一口气。 按着他缓步前行,走向雷纯。 他这一个举措,使得场中四大高手,都留意了起来。 也耽心了起来。 ──如果白愁飞对纯儿出手,自己决不可能袖手旁观,可是,这样一来,说不定就要与苏梦枕决战当堂。 雷损这样想。 ──假如白愁飞向雷姑娘出手,自己没有理由不加以阻止,但这一阻拦,很可能就与自愁飞发主争执,白愁飞这人自负,执拗得很,一旦冲突起来,恐怕不易化解。 苏梦枕暗忖。 ──假若白愁飞竟向雷小姐施辣手,雷总堂主可能要被逼出手,所以自己一定要先总堂主而制止白愁飞,但此举可能致使“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就要在此地决一胜负!狄飞惊也是这样思忖着。 白愁飞不能出手:对这样一个弱女子下手,实在太不像话了,无论如何,自己说什么都得要拦住他:白愁飞一旦决定了的事,是决不让人阻挠的,只怕……王小石心里比谁都急。 张炭已拦在雷纯身前。 他已见识过自愁飞的武功。 他明知自己不是对方的敌手。 可是,任何人都不得伤害雷纯,只要有他在的一日,他决不让任何人加一指于雷姑娘!白愁飞走过去,冷冷地看了张炭一眼,那一眼,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目中无人。 然后他转睛去看地上的死人。 兰衣剑婢。 “她死得太可惜了,”白愁飞道,“你的主人真要有本领,就该为你报仇,而少在这儿嚼舌根。” 白愁飞这句话,当然还是带着讥剌,可是他这样一说,在场的几个举是轻重的人物,全都放下心头的一块大石,全都卸下暗中提起的一口真气。 可是,只有王小石的心里,换过了一个问题。 一个奇异的问题。 电光石火般的换过。 ──要是白愁飞对雷纯出了手,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高手,甚至是自己,也都会全力相护,这样说来,雷纯的身分,岂不是非常的微妙,甚至在某种层次上,要比在场的一处高手,还要有分量得多了?不过这意念只是一闪而灭。 人生有很多意念都如是。 ──如果你不去刻意捕捉它,或马上记下来,它就不会在世间存在,也不会在你脑海留下痕乃。 只是,世间许多扭转乾坤,影响深远的大事,都是由刹那间意念所形成的。 “我们就在后天午时,六分半堂总堂候驾。” “一言为定。” “后会有期。” 通常,“一言为定”和“后会有期”,都是定约盟、临分手时所说的话语:可是雷损和苏梦枕都不是这个意思。 说的人神色凝重,听的人也睑色沉重。 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两个人的名字。 一个是“六分半堂”的供奉,一个是“金风细雨楼”的长老。 苏梦枕自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 能被他奉为长老的人,自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在褛子里人人都知道,就算对苏梦枕略为失敬,还未必遭重罚,但若对“一言为定”有丝毫失态,随时会遭杀身之祸。 这是个老人,曾在朝廷任职制定经筵仪洛、论辩政事,曾任“侍读学士”官衔,失势之后,退任金风细雨楼的长老,因顾念当年声誉,不便以真名示人,江湖中人,都以“一言为定”称之。 此人说话一言九鼎,当年,在皇帝面前讲经明义、进谏辩政,连天子都得听他几分的话,在武林中,他的地位更加特别,说出来的话,更右权威。 “一言为定”说出来的话,就像囚犯在监牢接到了判决。 “后会有期”则刚好相反。 当他对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一个好端端的人迟早都会变成囚犯,与他在狱中“后会有期”因为“后会有期”掌管的是刑部,由留县小捕快一路升到如审刑院评议,后掌大理狱员外郎,眼看要升到尚书侍郎,却因脾气太坏杀戮过重而被御史及部下朱月明弹劾,被撤职查办,摇身一变,在“六分半堂”里贵为供奉。 一个人能够在久经变乱的六分半堂任职供奉,连廿年之久,而他本身又非姓雷,自有过人之能。 “后曾有期”绝对是能干、干练的人。 -一个真正能干的人,不会什么事都由他去干;正如一个说话有分量的人,不会什么话都交由他说一般。 而今,在苏梦枕和雷损的对话里,已明明白白的显示:后天正午六分半总堂之会,不但“一言为定”要出现“后会有期”也要登场。 如果不是生死之决。 存亡之会,又怎会惊动这两位本是朝廷大老,现今是两派元老的人物?“一言为定”。 “后会有期”。 这两个人的名字,绝对能够镇压场面。 同时还有另一个好处。 那就是可以当作分手前的话语。 苏梦枕和雷损说完了,就各自走各自的路。 他们一走,他们的部下也就跟着撤走。 苏梦枕步伐一动,整个金风细雨楼旗下的高手,也簇拥而去,阵势依然有条不紊,王小石和白愁飞心里忽然生起了一种感受:──苏梦枕是“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当一大群人拥护着他的时候,他是君临天下而又名动天下更是独步天下的苏公子,跟昨天和他俩联袂上三合楼,仿佛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是“红袖梦枕第一刀”的气派?──还是他们三人间本来就存在着的距离?王小石不知道答案。 只不过,王小石微微感觉到,苏梦枕转身而去的时候,好像跟白愁飞交换了眼色。 这眼色就像交换了一个秘密似的。 白愁飞似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王小石虽然并不明白,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人越多,高手越强,闹争越剧烈,一向看来病恹恹的苏梦枕,却逼现了更强烈更无匹的气魄与气派。 也许,只有一个时候,只有一个人,曾在顷刻间攫夺了他的锋芒,虽然时间极短,也确只有一次。 那就在刚才。 那就是关七。 关七不但攫去苏梦枕的锋芒,震退雷损,也镇住王小石和白愁飞。 他只被一件事物所仪住。 ──那就是这口棺材口一口棺材,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关七为什么要怕一付棺材?这时候,王小石和白愁飞跟随苏梦枕一伙撤走,颜鹤发和朱小腰率部众随后而去,邓苍生和任鬼神则跟雷损的队伍撤离,陈斩槐等一干“七圣盟”的忠心部下,垂头丧气的另走他道,雷纯本也要走,却见场中剩下温柔、唐宝牛和张炭,各有点惶惶然,也有点黯然。 雷纯奇道:“你们不走?”“走?”张炭苦笑道:“走去什么地芳?”“回六分半堂啊,”雷纯虽然盛意拳拳,但谁都可以看得出她正愁眉莫展,“好不容易才盼得五哥你来京城,你才这么不留到半个月,就要走了么?”“雷小姐,”张炭忽然客气了起来,“我们结义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就是“六分半堂”总堂主的掌上明珠,对不对?”“对。” “当初,你在庐山救了我的时候,我很感激,但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你就是雷损的独女,是不是?”“是。” “虽然,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仍然很戚谢你救了我。” “如果说谢,五哥一路上对我的照顾和保护,那又怎么谢得完呢?”“可惜,你是“六分半堂口雷总堂主的女儿。” “可是,这跟咱们的交情,完全没有关系呀。” “有关系的,”张炭沉重地道:“先前我不知道,所以才敢与你结为兄妹的。” “现在是我雷纯与张哥哥结为兄妹,这跟什么人$都扯不上关系,咱们一路上也没怕什么人误斛,怎么到这儿反而要计较起来?”雷纯道:“五哥,我不明白。” “你是人分半堂的……总之,我高攀不上:“张炭道,“坦白说,这一个月来,我因你而加入六分牛堂,我……我也觉得跟他们……格格不入:”“张哥哥光明磊落,任侠尚义,对六分半堂的所作所为,自然会有些看不过眼,我晓得,要不是五哥为了小妹,准就拂袖而去了,”雷纯婉然的道,“可是,五哥就算不在六分半堂,也可以多来相伴小妹呀,人各有志,小妹不敢用六分半堂留住五哥,爹爹也不会相强,只不过…说到这儿,雷纯委婉的道:“也许……也许张哥哥早就讨厌与小妹在一起了,怪不得总是称我雷姑娘,那……我也就不敢相留了。” “快别那样说,”张炭一听,倒是急了,“我决不是那个意思。 咱们在“愁予亭”结义的时候,我也不敢称你为妹妹,心头里虽是那样看待,但总觉得自己不配…:。” “这话怎说:有啥配不配的?”雷纯无法接受张炭口里道出的意思,“自长安到汉水,这一路上,要不是有五哥护着我,只怕,我早已没命返京了。” “那算什縻?我除了会几下三脚猫的功夫之外,啥也不懂,七妹子就凭天生聪慧,一见面就救了我一回,说来惭愧哩。” 张炭颓然道,“只是,我来到开封府后,发现不管六分半堂还是金风细雨里的高手,比我高明的,在所多有,刚才令尊露了一手,足教我练一辈于都赶不上,那位狄大堂主虽未曾出手,但看来也是顶尖儿好手,就算七妹子日后嫁到金风细雨楼去,苏公于还有刚才那什么大小石头的两人,都是一流高手,我来京师,别无他意,只想匡护七妹,不让他人沾及我妹子的一片衣衫,而今,你看,这算什么了:真是丢脸丢到了家,”张炭搔着头皮道:“趁我还没把脸掉到袜里去之前,还是早些向七妹子告辞,总比日后七妹子只记得我这个贻笑大方的窝里废的好。” 雷纯听他已不自觉地唤自己为“七妹子”,心里正欣喜间,忽又听他提及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又觉一阵惆怅:“六分半堂,高手如云,金风细雨楼,高手遍,跟我又有啥关系?我只是一惘身不由己的人,爹爹要我嫁给苏公子,我就成了金风细雨楼的人,他们拿我雷饵,把关七引来,我就成了饵,我既身不由己,他们也没把我拿当什么看待。” “雷老总这种做法,未免太过分了:“张炭忿忿地道,“苏梦枕也不像话!”温柔在旁,听了一会,还摸不着脑袋,此际忽想起这后一句请,与她可大有关系,忙瞪眼叱道:“你骂我师哥?”“对,对。” 唐赍牛忽插口道:“你说对了!”温柔没想到唐宝牛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扯她的后腿,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唐宝牛向张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连说两声口对”叮”他当自己的话像圣旨一样,张炭此时可没心情理会他,谁知唐宝牛见他不问,他迳自说下去:“第二声对,是你骂对了。 第一声对呢?”天底下大凡爱说请的人,总有把话说下去的“本领”。 唐宝牛贸行自问自答:“是赞同你刚才骂自己的功夫只有巨脚猫几下,也说对了!”雷纯诚不愿张炭跟唐宝牛发生冲突,岔开话题道:“你记得吗?初初认识你的时候,我还叫你十张,到现在,还是改不了口。 其实你是我的五哥啦,你看小妹子多没规矩。” 张炭忙道:“咱们“桃花社口的口七道旋风口,才不讲究这些:谁唤谁什么名号,都是一样,计较个啥雷纯悠悠地道:“那么,五哥来京城,只为了见见小妹,又对我的门户,计较个什么呢”“刚才,雷姑娘说过,人,应该要量才适性:“张炭有些忸怩的说,“我怕我太不度量,人不适应了。” “那些话,我是用来镇住那个自负自大的白愁飞的,你怎么听在心里呢:“雷纯道:“好啦,好啦,小妹现在就给你赔不是,你别叫我做雷姑娘,就叫七妹或小妹子,好不好?”“不好,”张炭坚持地道:“就算咱们义结金兰,一路上,我还是称你为雷姑娘,除了赖大姊之外,你跟我们谁都不一样。” “随你怎么叫,”雷纯道,“我还是当你是我的五哥,你说走就走,我可不依。” “我也不是这就走,好歹也要等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事有个段落,认定谁都没欺负你,我才能走得放心,”张炭自嘲她笑道,“不过,凭我这两下子,只怕真要动手时,我可护不了谁。” 雷纯满脸的不同意,但犹未来得及说话,唐宝牛已乍出春雷一般的大喝:“喂,饭桶,你这算干啥刊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的自贬身价,也不拧饼黑炭头脑袋想想,你要是那么不堪,刚才怎么能跟我天下难有敌手、无敌最是寂寞的唐宝牛巨侠几乎打成平手?他把“几乎”两个字,念得特别响亮,务使任何人都听清楚并记住了这两个字,以免旁人“误会”。 就算是他在“鼓励”张炭的时候,也要明确表示,他仍是技高一筹的。 11。” z四八、我要张炭只苦笑一下,没有反。 这一来,唐宝牛心中可憋死了。 平素,他与方恨少等人在一起,没事就专抬抬杠、骂骂架,时间反而易以打发,这次在京城里遇上了温柔,口里处处与她争持,心里却是挂虑她:她虽说是苏梦枕的师妹,金风细雨楼的子弟都维她,但她啥事也不懂,夹在朝廷内争和“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迷天七圣”的阋争中,只怕要吃亏了,说来说去,他是宁给温柔叱骂,都不愿走。 这次赴三台褛,见着张炭,真个“惊为天人”,难得有一个人能像恨少样,没事跟他耍嘴皮子、阋阋气,骂过了火也不记在心里,遇事时却能祸患与共,他心里直乐开了,不料,眼前见得张炭为了雷纯,如此无精打采、心无阋志,登时感触了趄夹,愀然不乐。 “其实,京城也没什么可留恋的,”雷纯悠悠一道,“俟这儿事了,我也想跟你和“兄姊们,上庐山、赴古都、买舟轻渡愁予江,那多好啊。” 张炭向往地道:“那真是好……”雷纯偏一偏首,问:“怎么了张炭垂苜道:“没什么。” 雷纯专注地说:“我觉得你接下去还有话要说的。” “我总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张炭摇首悠然地道:“你跟我们“桃花社口的大姊不同,她可以退隐,既很避世,也可以很出世,你则很入世,也很能干。” “我能干?”雷纯笑了一下,笑起来眼睛眯了一眯,皓齿像白而小的石子,仍是那末好看,但让人看了,却有一阵无奈的凄迷与心酸,“我却连武功也不会。 我自幼经筋太弱,不能习武,习武不能不学内功心法,可是一学内力,我就会五脏翻腾,气脉全乱,血气逆行。 走火入魔,所以,我就是成了要人照顾的废人一个。” 温柔听着听着,看看看着,忽然觉得,难怪眼前的雷纯,是这般绝世的音容,就像幽谷说到这里,她又笑了一笑,道:“其实,我活到现在,这已经算是个奇了,”不薄命的红颜,是不是会化作祸水呢?身作红颜、生作红颜,如果不薄命,即要成祸水中的兰花,清纯得像水的柔肤,经不得一记轻弹,原来她的体质那么薄,是不是红颜都薄命,那么,该当祸水好呢?还是薄命算了?薄命害苦了自己,祸水害苦了别人。 那么,该害人好呢还是害己好?她倒觉得自己非常漂亮,可是,她的身体很健康呢,看去没啥薄命的感觉,难道自己是祸水?不过,自己没害着人,倒是给鬼见愁和小石头气得火冒王千丈……"自己不是祸水、又非薄命,难道…难道自己不是红颜?不可能的!若是,这打击实在太大了!像我那么美丽的女于,都不能称作红颜,那么,世间溜溜的女子,至多只能算是青颜、篮颜、白颜、朱颜了……当然,说什么,都得除了雷纯之外……温柔这样胡思乱想着,但对雷纯清丽的容包,却十分的服气。 她心中想:要是我是男孩子,我也一定喜欢她……却因想到这一点,而想到白愁飞,心里一阵恍惚,如掉入冰窖里,一时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炭却赶紧道:“雷姑娘,你别这么说,会不会武功,根本算不了什么,那次,记得是去年的六月初一,我要回鹰潭探亲”雷纯笑了,眼睛像星子一般的闪亮着,皓齿也自得令人心眩,像一个很快乐、很美丽、很单纯的小女孩,正在听大哥哥讲述有趣好玩的故事,“还说呢,五哥哥真的去探亲┃鹰潭乡下订了头亲事呢!”张炭也笑了,脸上居然红了,像他那么一张黑险,居然也红得邃入瞧得出来,这可达唐宝牛也看直了眼。 可是张炭的羞怯,很快的叉转为忿意。 “不过,我回到家乡的时候,一切都变了……”说到这里,就不说了,也可能是说不下去了。 雷纯连忙按着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知道,这一年多来,我也尽可能不去想它。” 张炭低沉地道,“现在我说出来,是想告诉你,那时侯,你不会武功,却救了我,要不是你,我早就丧在“淝水不流别人田口的手里了……”雷纯笑道:“机缘巧合,所幸如此,让我有这个仙缘,结识五哥。” 唐宝牛平生为人,何其多管闲事,一听之下,有头无尾,怎生忍得一你们说什么,是不是那个恶人田老子?”张炭不理他。 雷纯不置可否,只说:“过去的事,还提来作啥!”张炭却认真的道:“七妹子,你虽不诸武功,但丽质兰心,除了赖大姊之外,你比我们都强得多了雷纯清清地笑了一笑,道:“我知道你的用心,我也不敢妄自菲薄,所以……不是一直活到现在吗?”唐宝牛几乎吼道:“什么事嘛…吞吞吐吐的,这算什么男子汉”温柔也憋不住了,婉声哀求似的说:“你说吓,你说嘛……”见张炭不理,立即转求雷瞠,“你不说,就是不把我们当作朋友了?”见张炭仍不为所动,即转瞠为怒,“你不说就算,你求我听,本姑娘还不要听呢?”张炭仍是没说。 温柔正要翻脸,雷纯忙道:“柔妹,待会儿有的是时候,不如你来六分半堂玩玩逛逛,姊姊再说予你听好了。” 温柔十分听雷纯的话,只这么一句,便转忿为笑,要是旁的人,她才不依呢。 唐贸牛目定口呆好一会,才喃喃地道:“奇迹,奇迹……”这次轮到张炭禁不住问:“什縻奇迹?”他原本也是个多管闲事、唯恐天下不乱之辈,刚才只是被勾起伤心事,一时恢复不过来,而致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而今,心情已略为恢复。 又“原形毕露”了起来。 唐宝牛口直心快,说:“了不起,了不起。” 这回轮到张炭发了急:“什么这样了不起?”“女人,唉,女人,”唐宝牛叹道,“女人多变,犹胜我唐门暗器。” 张炭赫然道:“你真的是蜀中唐门的人?”唐宝牛回过身来,一对虎目,瞪住他道:“我是不是姓唐?”张炭一窒,只好道:“是罢。” 唐宝牛气虎虎的道:“姓唐的就一定是四川姓唐的那家吗?不能有第二家?姓唐的使着器,就一定是川西唐家堡的暗器吗?不能有第二家么?”张炭给他问得有些招架不住,只好嗫嚅地道:“有是有……不过,不过……”唐宝牛又吼了:“不过什么有话快说,有……那个快放?”他因“姑念”在场有两价女孩子,而且都云英未嫁,貌美如花,说话总算已“保留”了那么一些。 张炭说:“别的唐门,似乎没那么出名。” “有一家,也有一个,名动天下,”唐宝牛认认真真的道,“保准比蜀中庸门有名!”张炭嘿嘿干笑道:“该不是阁下自创的那一家罢?”“绝对不是,有史为证,”唐宝牛光明坦荡的说:“你以为我会像你那么自大狂么?!”这回,温柔和张炭都自卑了起来,思而想后,怎么都想不到究竟是那一号人物,忍不住,齐声问:“是谁?”唐三藏!唐宝牛得意洋洋的说,“他的暗器是连齐天大圣都能治得服服贴贴的金钢圈,是如来佛祖传授给他的。” 说完这句话,唐宝牛站在那儿,看他的样子,一定是以为自己是可以升天的佛祖了。 要不是有雷纯,他真有无可能被张炭和温柔联手打得“升”了“天”。 “你又不说是唐明皇:“张炭叫了起来,“你飞梦都可以杀人哩”雷纯连忙劝阻。 “温柔是我所见过最乖的女孩子,也是我最汞的妹子,”雷纯这样说,“五哥当然也会知道,唐巨侠风趣好玩,正跟你们开了个玩笑。” 她补充了一句:“开玩笑也要向有度量的人才开的,唐巨侠慧眼识人,这次可员选对了人。” 就这几句话,一切干戈,化解于无形。 温柔要做乖女孩。 张炭只好不与唐家牛计较。 “我们且不管唐三藏是不是姓唐的,但唐巨侠的联想力无疑十分丰富,连孙悟空都变成了武林人物,真是一种创举,”雷纯轻轻的笑着说:“也许,古代的神话故事,根本就是当代的侠义传奇,只不过再夸张了一些些,说不定,真有其人、实有其事呢:”温柔却说:“雷姊姊怎么看我是乖孩子?”雷纯微讶反问:“怎么?你不乖吗?”温柔唉声叹气的道:“现在的女孩子,都不是乖了,她们都爱壤的,越壤,就越人所接受,越会使坏,就越为人所看好,为人所崇拜。” “是么?”雷纯悠悠游游地道:“现下江湖上时兴这个縻?”温柔眨着里眼:“是呀,而且,我自己觉得,我一向,都不是很乖,家里给我闹得谁都怕了我,鸡飞狗跳,拜入了小寒山门下,师傅也说我:师兄姊们当中,算我最皮,最不长道,又最会捣乱……”“你聪明呀,才顽皮,聪明人才能顽皮得起。” 雷纯笑吟吟地道:“你师父这样说,只不过是跟你开着玩罢了……”温柔分培道:“不啊,我师父平日对我挺慈蔼的,但她训起人来,也够把人吓得魄散魂飞的了……”雷纯肃然道:“尊师红袖神尼,是当今武林中最受敬重的人物之一,与世无争,避世已久,她说的话,可能是用心良苦,并非苛责,要是她不疼你,你不乖,她怎会让你不远千里,来劝你大师兄回心转意来着了……”温柔不听犹可,听到这里,眼圈儿一红,道:“就是呀,他们给我出来就好了。” 这一句话,倒把雷纯十张炭等全吓了一跳,雷纯诧然问:“你是说…:二张炭道:“你出来,令师和令尊……”雷纯道:“他们都不知道?”张炭急道:“那你还敢出来:”温柔一见他们全变了险色,她自己嘴儿一撇,几要想哭,雷纯忙拍拍她的肩,抚着她的乌瀑也似的长发,柔声道:“你说过,你这次出来,是令师红袖神尼派你来找苏师哥的,而且,令尊“嵩阳十九手口温晚温大人,也同意你来此,原来,你是自行溜出来的……”温柔扁着嘴儿,很委屈地道:“就是呀,我要是不偷溜出来,他们这辈子只怕都不让我出来呢。 要俟我学成之后才能下山……那些功夫又不好学又不好玩,学成之后吗,只怕我都眼角几十条皱纹、额角几百条皱纹,嘴角几千条皱纹,老罗,还下山干啥去!”张炭和雷纯都听得暗捏了一把汗,想到德高望重的红袖神尼还有名重朝野的温晚温嵩阳,得知温柔失踪的消息,当何等之急:却听温柔道:“要真的是师父叫我找苏师哥回来,他那还敢在开封府里忙着跟你爹爹闹事!”雷纯和张炭这下总算是弄清楚了:温柔这次来京,真的是没得过红袖神尼的首肯、温晚的允可!唐宝牛却兴高采烈地一拍大腿,可能用力太钜,自己也痛得一龇牙,道:“好啊,这样你就不必赶着回去了,咱们玩够了开封府,就可以找沈大哥闹着玩去!”他口中的“沈大哥”,正是他所最崇仰的沈虎禅,沈虎禅和方恨少及唐宝牛,近年来被江湖上人称为“三大寇”,名义上虽是“寇”,但许多武林中的人,以及受过他们赈济的贫寒弱小,都当他们如同“四大名捕”样般崇敬的人物。 温柔破涕为笑:“好哇,”又抱住雷纯的手邀道:“姊姊也去。” 雷纯抚了抚她额前的发,这样看去,很有些奇特,因为雷纯样子很小,举措却十分成熟,温柔的样子也很娇孺,举止间更显稚嫩,两人在一起,虽然温柔请武,雷纯不会,但明显地雷纯像是她的姊姊,反而成了照顾她的人了。 “在没有离开京城之前,不如妹妹来我处作客,”雷纯说,“姊姊有私己话要跟你说张炭一听,便道:“温女侠是金风细雨楼的人,又是苏公子的师妹,这样过去六分半堂,不会有些不便罢?”温柔没好气的道:“你忑也太顾虑了,凭六分半堂想动本姑娘?他动得起!”一个人目睹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好手力哄关七后,尚且还有那么大的自信,信心丝毫不受动摇,怕也只有温柔一人了。 当然还有一个人。 那人当然就是唐宝牛。 唐宝牛也兴致勃勃的道:“好啊,我也过去瞧瞧。” 雷纯仰着美丽的睑,问道:“你去干什么”唐宝牛一见这张幽艳的脸,登时酥了半截,晕了泰半,鼻瘥瘥的又想打喷嚏,只道:我要……我要保护她呀…温柔更没好气,啐道:“谁要你保护来着?!”“你:“仁宝牛这头被雷纯一张水灵似的笑厣,弄得骨酥心乱,再加上瞠喜花容的温柔,更没了主意,“我……我只是要……”温柔顿足道:“你要什么嘛?”雷纯温和她笑道:“我们姊妹说些体己话,你不要来。” 唐宝牛吃吃地道:“那我……在什么地方等你?”温柔气鼓鼓的道:“你不要等好了。” 雷纯向张炭问道:“五哥要不要一道来六分半堂?”张炭想了想,道:“我想,晚些才同去。” 雷纯有些犹疑:“五哥……”哦,我不走的,就算走,也会先告诉你一声,你放心,我不会不辞而别的,”张炭恍惚地道,“我只想静一静……不过,我仍是耽心,温女侠她”“你也放心,爹知道温女侠跟金风细雨楼,实在没有太深的渊源,他要对付的是苏公子,如果得罪温妹昧,只是与红袖神尼及温晚结仇,对六分半堂一无好处,同时,也威胁不了苏公子;至于迷天七圣,已给掀翻了,在城里大致不会有人再动得起我们姊妹两人罢?”雷纯这样地道,温柔却听不出来,雷纯其实已经暗示了:温柔无足轻重,就算擒下了她,也不足以使苏梦枕就范,“如果小张你你着我这又忘了叫五哥了。 五哥担心的是其他的人括手惹事,不过,六分半堂加上金风细雨楼,那是不白发生什么乱子的。” 张炭明白雷纯讲的是实情。 雷损留住了豆子婆婆与林哥哥两名堂主,在街口远处等候雷纯回返六分半堂,其实,也是在执行维的责任。 看来,到了京城,雷纯真的已不需要自己的保护。 温柔在那边,却在忙不迭的支使苏梦枕留下来护送她的师无愧先回金风捆雨楼。 唐宝牛见张炭也不走,本来有点失落的心情,一变为想打探别人的隐私,即过去用刚才拍自己大道的力道一拍张炭肩豪笑道:“来:咱们不管这干孔夫子说难养的动物,哥儿俩豪情豪情点,喝酒去:”“豪情点?”张炭苦着脸抚着自己的肩膀,“我就耽心你老哥太豪情了。” 四九、燃香 “你耽心些什么?”雷损上了马车之后,就这样地向狄飞惊问。 “顾盼自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 雷损唯一的知音,除了昔日的关昭弟,也许就只有狄飞惊。 狄飞的唯一知音,会不会也就是雷损?雷损与狄飞惊的距离,足有九尺。 马车很大。 十分宽敞。 就算在京城里,除了皇亲国戚、达官朝贵,也很少能见着这样豪华的马车。 他们两人都背靠着车篷。 中间隔着一件事物。 ──当然是那口棺材。 棺材是雷损看人小心翼翼的搬上来的。 搬棺材的人,不但在六分半堂极有地位,就算手底下,也绝对是硬点子。 就算是身分高、武功好,依然不能负责“抬”这一口棺材,也还要得到雷的信任,以及他特别而严格的甄选。 雷损挑选的是干净的人。 特别干净的人。 通常武功练得好的人,特别干净的实在不能算是太多,也许那是因为一个有真材实料的人,反而不会花大多时间来修饰自己。 不过决不是没有。 雷损选的就是这种人。 人要干净、武功要高。 而且双手还要特别干净,不准留指甲,不许有些微污垢,要是在“扛”了这副棺木才给雷陨发现它的手有些许“不干净”譬如曾挖过鼻孔、摸过女人的身子、剔过牙齿┃他就会把那人的手砍下来。 他做得到。 他做得出。 因为他是雷损。 雷损要做的事,一定能做到。 近几年来,也许他唯一做不到的事,便是对付不了苏梦枕,灭不了金风细雨楼。 在六分堂里,被选为负责“抬”这副棺材的人,是一种荣耀,也是一件随时有杀身之祸的差事,要比出去与敌人拚命,更加战战兢兢。 他们都是年轻人。 雷损喜欢年轻人。 常与年轻人在一起,才能确保自己的心情不致老化。 这些年轻人,在抬起这副棺材前,至少都已净手三次,所以,跟在他们身后,有好一些拿着洗手盘的人跟着,就连这些“托盘的人”,也是特别干净的人。 故此,江湖中人盛传:得罪苏梦枕,也许罪不致死,但要是开罪了金风细雨楼的长老“一言为定”,苏梦枕就决不会放过他;同样的,你对狄飞惊不尊重,也许还有可能不发生什么,因为狄飞惊的心思,谁猜不透,包括他几时发怒、几时高兴、对谁好、对什么坏;要是激怒了雷损,或许也还会有一线生机,因为雷损在大怒的时候,可能会杀了那人全家大小,可”擢升那人,造就他前所末有的地位,因为雷损向来是一个小事急惊,遇大事沉着的人,可。 决不能、万万不能、永远也不可以去“碰”雷损这口棺材。 ──要是去触摸雷这口棺材,你一定会后悔为何要生出来。 这是雷损的禁忌。 绝对的禁忌。 棺材被平平稳稳的停放在马车篷中央后,雷损才“敢”上车来,狄飞惊上车,当然在雷损之后。 他一向最知道白己最逼切要做好的事:不是如何争先,而是如何随后。 这点他一向很懂。 所以他是狄飞惊。 一直都是六分半堂的第二号人物。 他也很清楚:要不是他一向都这样想、并且都这样做、而且地做得很好,他这个“第二把交椅上早就塌了、碎了、不复存了,在六分半堂、武林中、江湖土、世间里完全消失于无形。 包括他这悯人,雷损很喜欢狄飞惊。 也很敬重这个人。 因为他知道狄飞惊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才是不该做的。 刚才纯儿说到“量才适性”,狄飞惊无疑就是这种人。 有野心、有志气、有魄力争坐第一把交椅的人,俯拾皆是,在所多有,但一个有野心、有志气、有魄力的人只愿坐稳他的第二把交椅,才是万中无一、罕见罕有的人物。 狄飞惊就是这样的人物。 ──可是狄飞惊怎么却忧愁起来呢?──他耽心些什么?──正午的一战?──还是另外有些隐衷?雷损知道这是他认同的时侯,也正是狄飞惊该说话的时候了。 这许多年来,他们之所以能合作无间,便是因为他们各自能演好自己的角色,各自站好自己的岗位,各自做好自己的本分,这充分发挥和互为照应的结果,使得六分半堂,强大无比如果不是遇上了金风细雨楼。 棺材前,烧着一炷香。 藏香。 藏香很香。 马车内氤氲着悠忽的香气,实在非常好闻。 ──可是为何要燃香?──难道棺材里睡着个死人?如是,死人是谁,何致于雷损这般注重?为何不入土收殓?为何在跟金风细雨楼会战于三合楼时,仍然抬到战场来?如果不是,因何燃香?问题永远是问题。 当我们试着解答一个问题时,如果你认真追索下去,又会产生许许多多的问题。 能够有答案,尤其是正确答案的问题,其实并不多,但人生里的问题,尤其是无法解决的问题,确实是太多大多了。 狄飞惊现在所提出的,显然就是一个。 其中一个。 你看这香。” 雷损看去,香点着。 香烧了一截,香灰正断塌下来,掉落在瓷制的心杯炉边沿上。 雷损着不出什么来。 “马车是动着的。” 狄飞惊又说了那么一句。 这仿佛是句废话。 马车当然是动着的。 而且还直奔六分半堂。 按照这样的速度,只怕不消一个时辰,就可以同到总堂的“不动飞瀑”。 可是雷损知道狄飞惊必有所指。 所以他耐心的等下去。 等狄飞惊再说下去。 “所以风力很大,”狄飞惊果然说了下去:“风力猛劲的时候,会影响香的默燃,也就是说,有风的时候,香特别快烧完。” 他顿了顿,又道:“故此,我们以一顿饭来计算时间,那便不甚精确,因为吃饭的人,有快有慢,要是由一直慕恋雷小姐的那位张炭来吃,只怕还不到他三扒两拨,就只剩下了个空碗。” 然后他补充道:“同理,用一盏茶、一炷香、一眨眼来计算时间,都不大稳定,不大确实,如果这时间不重要,那还不如何,如何刹那间都足以到生死,那就所误极大所谬极钜矣他垂着头、但跟里发光:“没有时间,就没有光阴,我们就不会衰弱,不会老、不会死,这样重要的东西,没有准确的计算,怎么可以”他坚定地道:“我想,日后一定会有些发明,能够计算出精确的时间,而且,也许,还能够留住扁阴。” 雷损似也期许地道:“但愿能够。” 狄飞惊道:“希望能够。” 雷损接道:“可是,如果我们现在想不衰、不败、不死,首先要解决的,便是苏梦枕的问题。” “我知道,”狄飞惊道:“这便是苏梦枕的问题。” 雷掼静了下来,寻思。 “首先,我们曾猜测过,苏梦枕之所以急于决战,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再等下去,”狄飞惊道:“因为他病。 雷损点首道:“时间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时间对我们而言,也非常重要;”狄飞惊道:“他甚至想要在明天决战,为了怕我们临时延期,他不惜失去地利、人和,答应带队闯入六分半堂。” 雷损嘴角似乎微微有了些笑意:“刚才,我刻意忍让,是要培养出苏梦枕的傲意和盛气,就算是再精明的人,在傲慢与气盛的时候,总是容易有缺失的。” 他把双手摆在袖子深处,仿佛正在抱着自己:“我也藉此辨察他的盛衰强弱。 刚才,我一味谦让,而你替我处处与他争锋,我们都配合得天衣无缝。” “有缝,”狄飞惊忽道:“如果我们织就的是天衣,我们的天衣绝对有缝。” ““嵩阳大九手”温晚麾下有一名强助,就叫做口天衣有缝”,与我们的“后会有期”,金风细雨褛的“一言为定”,齐名江湖,你不是说这个人罢?”雷损微说地反向。 “我当然不是在说他,”狄飞惊道:“我只是在奇怪,苏梦枕实在没有必要把他的急躁和沉不住气,表现出来,让我们知道的。” 雷损道:“他是故意表现出来的?”狄飞惊道:“只怕是。” “他故意让我们以为他不能等?”“如是,也就是说,他能等;”狄飞惊道:“至少,要比我们更能等,他才会故意表现不能等。” “要是这,”雷损沉吟道:“我们以前的一切判断,都得要推翻了。 他既然能在我们故意表现得谦退畏怯的时候,刻意盛气凌人,就是要让我们对他作出错误的估计。” “在战场上,错误的估计,往往就等于失败。” “也就是说,他的痛,不一定那么沉重。” “可能全不严重。” “他腿上所藏着的暗器,也没有发作开来。” “看来是这样的,”狄飞惊叹了一口气道:“虽然,花无错的“绿豆口,无药可解,就算及时剜去伤处,也难制止毒力延。” “而一言为定口依然活着?”“并非没有可能。” “他故意要闯六分半堂?”“有可能。” “他有必胜的把握?”至少他现在仍没有败。” 我们也还没有败。” “因为我们还未曾决战。” “我们只合力把“迷天七圣”解决掉。” “但关七也还没有死。” “关七已经是个废人,他断了一臂,身受重伤,又遭雷殛,纵然能活得下来,也不足畏”“可是那在关七背后支持他的力量,依然是个谜:“,飞惊慎重的说“关七一臂被砍了下来,但那条“天下万物,莫之能毁”的“辟神钢链口,也等于是被这一刀砍了下来,关七是拖看他的断手走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本来有两只手,因被链子扣着,只有一半的用处,现在他只有一手,但⌒全恢复了功用。” 狄飞惊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华,“开封府里,虽然已没有第二个关七但只要仍有半个关七,那也很可观了。” “何况还来了个白愁飞和王小石。” “苏梦枕要是没有了白愁飞和王小石,他一定不会那么有信心,那么胸有成竹”狄飞道:“他幸运,此时此际,来了这两名强助。” “他不一定幸运。” “为什么?”这次轮到狄飞惊问。 “王小石和白愁飞,跟纯儿是朋友。” 雷损道:“男女间交朋友,很容易不只是明友这次狄飞惊沉默良久,然后才道:“我看得出来。” “王小石和白愁飞既然是苏梦枕的朋友,”雷损捻须道:“为何不能成为我的朋友”“可是他们之间已结为兄弟。” “朋友、兄弟、爱情、亲情,有时候也会变质的,”雷损的眼里也充满着智慧,“只是看是什么样的威逼、和什么样的利诱。” 狄飞惊静了下来。 “你的意见?”雷损忽问,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要狄飞惊说话。 “如果这计划能成,的确能打击到苏梦枕的罩门,金风细雨楼的心脏,”狄飞惊道:这样重大的计划、这样重要的步骤,所以,在进行的时候,应该要特别小心一些。” “你的意思是说……”“当我们看到敌人的缺点的时候,很可能是敌人故意让我们看到的,当我们看到敌人的优点,很可能那才是他的破绽。 。” 狄飞惊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道:“对付像苏梦枕这样的敌人,是丝毫错失不得的。” “敌人可能是计?”“可能"”“就像以燃香来判断时间一般,很容易会有差池?”“是。” “差池虽然很小,但在重要关头,却足以全军覆没?”“同时也足以致命。” 狄飞惊答道,“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你说。” “苏梦忱来找过我。” “他自己?”“不,”狄飞惊道,“还有杨无邪。” “那我们还算什么?提前发动攻击吧,”雷损着着他那副棺材,“我们就照苏公子的计划,来对付他自己:”11。” z五十、红楼梦苏梦枕、王小石、白愁飞一行人回到天泉山的“红楼”里,苏梦枕一路行,一路咳,咳声哙烈,远甚于他力战关七、与雷损对峙之时。 楼子里只剩下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杨无邪、师无愧、莫北神等几名要将。 王小石和自愁飞看着他如抽风袋般播动着的肩背,眼中都流露出耽忧之色。 杨无邪自一口白玉小瓶倒出了几颗药丸,苏梦枕也不取水,仰首吞服,合目养了一阵子的神,王小石低声道:“大哥可能要先歇歇。” 白愁飞默首道:“我们晚上再来。” 苏梦枕忽然又睁开了眼睛,又发出森冷寒光,忽然道:“禁忌:那是禁忌:”众人一时都不知道苏梦枕指的是什么,一时间都现出了茫然的表情。 杨无邪返身入内,白愁飞却道:“那也不一定。” 苏梦枕即问:“为什么?”白愁飞反问道:“我们今天是不是成功地打击了迷天七圣?”“至少是重创了关七。” “关七他为什么会来?”“他以为“六分半堂口正与我们互相对峙中,没想到我们竟会联手,先剪除他。” “所以敌人给我们看到的破绽,未必是真正的破绽;”白愁飞道,“我们看不到的破绽,往往才是敌人的罩门。” “你的意思是说……”“同样的,敌人让我们着到的禁忌,未必是真正的禁忌。” 白愁飞飞了飞眉毛,“雷损表面上对那口棺材敬若神明,可能只是故弄玄虚。” “可能,”苏梦枕欣赏地道,二也可能不是。” 莫北神接着:“如果万一是:我们就得要顾虑到,棺材要的是什么叮”白愁飞立刻反问道:“如果雷损的目的就是要我们大伤脑筋、大费周章、疑神疑鬼、投鼠忌器呢?莫北神微征一窒。 杨无邪已从室内行出,手里拿着一册宗卷,道:“根据纪录,在过去八年来,六分牛堂在遇到重大事件的时候,雷损都抬出了棺材,没有人知道棺材有没有开启过,因为,在场的人,后来能活着的,只有一个狄飞惊。” 苏梦枕沉思。 白愁飞蹙眉。 “还有,六分半堂的子弟,对这口棺材既敬且畏,如果是堂中小卒,冒渎了棺廓,必定就地处死,当年:有一名堂主,因为不小心把手在棺材上按了一按,雷损就着人砍掉他按在棺上的两只手指,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得到指令之前,行前那付棺木的十里之内。” 杨无邪侃侃而道:“雷损在每一个月圆之夜,总是要独对棺木一个晚上,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苏梦枕忽问:“雷损把棺木搁在那里?”“不勒飞瀑之前。” “不动飞瀑是六分半堂重地?”王小石问。 “是。” 杨无邪道。 苏梦枕道:“后天我们正是要攻取这个地方。” 白愁飞问:“被砍掉手指的堂主是谁?”杨无邪答:“他已被降为第十三堂主,“独脚铁鹤”周角。” 白愁飞一皱眉,道:“六分半堂不是只有十二名堂主么?”杨无邪道:“周角被贬,只算是“半名”堂主,地位略高于丁瘦鹪、厉单、林示己、林己心等香主。” 白愁飞沈吟道:“哦……”苏梦枕神眼一亮:“二弟的意思……白愁飞道:“除了狄飞驽之外,周角是曾最接近及接触过那日棺材的人。” 苏梦枕道:“我们当然不能向狄飞惊求证的事”白愁飞接道:“却可把周角“请田同来问问。” 苏梦枕道:“六分半堂断不会料到我们竟会打一名连堂主都算不上的人的主意。” 白愁飞道:“何况,冈角手指被砍,心怀怨愤,就算未必会出卖六分半堂,但也对那口棺材心存赚恶。” 苏梦枕唇边居然微微有点笑意:“所以,有时候,看来没有用的人,却常常大有所用白愁飞道:“同样,看来毫不起眼的疏忽,却往往造成致命伤。” 苏梦枕道:“但这个伤肯定是六分半堂的。” “凡是伤。 都会痛,敌人的伤处,就是自己出击的重点,”白愁飞道:“不过,像狄飞惊那种伤,实在很可能反而成为出击者的致命伤。” 苏梦枕黔怼头道:“你注意到了?”白愁飞道:“我看见了。” 苏梦枕道:“别人以为你很骄傲、很自负的时候,你却什么都留意到了。” 白愁飞道:“所以我才自大得起。” 苏梦枕一时说不下去。 王小石即道:“你们是说狄飞骜曾抬过头?”苏梦枕道:“在闪电的刹那。” 白愁飞道:“在拦截关七夺路而逃之际。” “狄飞惊的头骨没有折断,他自然也可能有武功,可能还是绝世的武功;”王小石问:“只是他为啥要作这样的隐瞒?”“他要人掉以轻心。” 白愁飞道,“敌人集中注意力在雷损,他就可以在重大关头,助雷损一而胜。” “不一定。” 苏梦枕忽道。 “也有可能助我们一击不成!“哦?”白愁飞目注苏梦枕。 “雷损也不一定知道狄飞惊的颈骨没有断,”苏梦枕道,“或者,狄飞惊的颈骨的确折断过,可是现在又复原了。” 杨无邪道:“问题是在:雷损与狄飞惊合作无间、肝胆相照,并肩作战的原由,我们找出来了没有?”王小石笑着说:“他们肝胆相照。 也许是因为他们一个生有肝病,一个患有胆病。” 莫北神却正色道,“只要找得出原由来,就可以对症下药了。” 苏梦枕微喟道:“不过,天底下没有颠扑不破的道理,也没有拆不敬的关系,永不变质的感情。” 白愁飞一哂道:“所以,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永久的仇敌。” 王小石忽然大声道:“不对!”白愁飞瞪住他道:“就算不对,也是事实。” 王小石道:二要是人生是这个样子,那还有什么好玩?”“活着是件庄严的事,没啥好玩的:“苏梦枕淡淡地道:“现实本就不好玩得很,只有在梦中才好玩。” “活着就算不庄严,也很无奈,因为你除了死,就是活,没有别的选择。” 白愁飞道:“所以我要活得好,活得光采,活在胜利中,那才活得过瘾,活得痛快:”“因为这是梦想,所以我们都活在梦里,偶尔也算是会有好玩的事儿。” 苏梦枕居然笑了,他一笑,又咳嗽,眉一撮,像是什么地方刺痛了一下似的,可是他若无其事的接道,“这是红楼,我们仿佛都是活在一场红楼的梦境里。” 王小石喃喃地道:“不过,我们能在一起,共商大计,倒真似一场梦。” “不道,到了后天,这场梦就得醒了;”苏梦枕道,“不是六分半堂惊梦,便是金风细雨楼的梦醒。” 王小石问:“所以你才故意表现得非常骄傲?”苏梦枕道:“我要让他们都以为我骄傲。” 王小石道:“骄傲的人容易大意。” 苏梦枕道:“我就是希望他们以为我正在大意。” 王小石道:“但雷损也要你以为他懦怯。” “所以我跟他真是天造地设,天生一对:“苏梦枕居然笑了出声,“他尽量胆小怕事,我全面趾高气昂,真正的实力谁也不知,双方都在试探虚实,我们都是在演戏!”白愁飞笑道:“人生本就像一场戏。” 王小石咕噜道:“我宁愿像梦。” 苏梦枕对白愁飞道:“你我那一场戏,也演得很逼真。” 他顿了一顿,又道:的一样。” 王小石恍然道:“你们……原来……苏梦枕微笑道:“我要老二当众与我冲突,让他们以为,我们军心未固、人心末稳。” 王小石茁笑道:“果真是敌人让你看得儿的破绽,可能是个陷阱。” 心中忽掠过一个念头:他原以为白愁飞和苏梦枕真的容不下对方,只耽心一山不能藏二虎,而今得悉反而是双方当众“演一场戏”,受欺瞒的是自己,心中也真有些不是滋味。 可是他很快的便开解自己:──大哥和二哥配合无间,为的是对敌,他俩没有真的龃龉,那是好事,自己应该高兴才是!却听白愁飞道:“不过,对关七放虎归山,对六分半堂身闯虎穴,我还是非常反对。” 苏梦枕道:“你不明白的。” 白愁飞道:“那你就让我明白明白。” 杨无邪插口道:“楼主行事,莫测高深,不一定要事先道分明。” 白愁飞道:“事先明白,总好过事后反悔。” 师无愧忽道:“你是什么东西,公子做事,要先跟你说原由?”白愁飞道:“我是副楼主,你这样对我说话,算是什么态度!苏梦枕低叱一声:“无愧!师无愧低首退后不语。 白愁飞兀自道:“关七已去,来者可追,但我们没有必要让敌人以逸待劳。” 苏梦枕脸色一变,道,我自有分数!白愁飞仍寸步不让:“我们是在同一战线上,理当明白个中内情。” 王小石慌忙道:“我们才加入不久,很多事情还末拿捏到分寸,机密大事,确乎不宜大多人知晓。” 白愁飞仍道:“连我也不可以知道?”“如果你是六分堂派来的人,”苏梦枕冷笑道,“我把什么都告诉你,岂不是正好入彀?”“好,好:“白愁飞怒笑道:“我来帮你,你竟以为我是奸细!“这是我楼子里的事,关系到上上下下千百人的性命安危,我自然要审缜从事,”苏梦枕冷着睑色道,“再说,你来帮我,我也一样帮了你:没有金风细雨楼起用你,你又如何能逞野心、立大叶?”白愁飞忿然道:“你以为我非金风细雨楼便不能创道立业?”“非也。” 苏梦枕依然沉着地道:“我就是着得出你们两人非池中物,日后必有大成,才诚意邀你们进楼子里来。” 王小石见白愁飞和苏梦枕又过不去起来,忙圆场道:“全仗大哥的慧眼和栽培,不然,我还在路口医铁打,二哥仍在街边卖画。” 他这几句话,是由衷之言,说的十分诚挚。 白愁飞静了一阵子,忽问:“你怀疑我们?”苏梦枕一笑道:“要是怀疑,你们现在还会在这里?”白愁飞是一个非常坚决的人,他坚持问下去:“你着是不怀疑我们,为何在这生死关头,仍有所隐瞒?”“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苏梦枕平静地道,二就算是无邪、无愧,他们跟在我身边多年,有些事,他们仍然是不知晓的。” 杨无邪即道:“但我们并没有追问。” 师无愧也道:“因为我们信任公子。” “你既不任我。 我又为何要信任你?”白愁飞固执地道,“你既防范我们,又为何要重用我们”“你错了。” 苏梦枕吐出了这三个字。 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他因为太过重才,才一直没有发作。 “我就算怀疑你,也会试用你,不试用你,又如何才能信任你?在暴风雨前,我们还不能问舟共济,你还不能对联手放心,那只有徒增覆舟之危了:“苏梦枕道,“任何人都不会在一开始就信任人,何况,你们出现的时机,恰好就在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决一死战之际,未免太过凑巧了。” 这次到王小石忧心忡忡的问:“你认为我们是故意潜入金风细雨楼卧底的?”苏梦忱道:“不是。” 王小石问:“为什么?”苏梦忱道:“因为谁也料不到我会这样的重用你们。 就算你们很有本领,我也可以弃置不用,甚至着人杀了你们。 但是谁也无法料定我的反应,所以不甚可能局来卧底。” 他了顿,又道:“更何况,在雨中废墟里,我吃了一记“绿豆”暗器的时候,你们就有机会在那时候杀了我,恨本不需要作卧底。” 王小石目光垂注在苏梦枕的腿肚子上:““绿豆”很?”苏梦枕道:“毒得超乎想像。” 杨无邪道:“花无错存心背叛,要取鲍子的命,不够毒的暗器,他也不自使出来。” 王小石耽心地道:“不知……有没有妨碍?”苏梦枕还末答话,白愁飞已道:“他不会回答的。 就算答你,也未必说真话。” 苏梦枕眼里已无了笑意:“你很聪明。” “我喜欢交聪明的朋友,最好是人又聪明,良心又好的人,”苏梦枕忽把话题移转:“止如找老婆,我喜欢人又长得漂亮,心地又好,又能干聪明的女孩予。 聪明的要,因要对着一生一世,要是不够聪明,那漂亮只是虚,徒增烦恼。 故此,宁愿不甚美,也不可不够聪明。 美会逝去,聪明永存。 可惜,人世间又美又好又聪明的女子,不可多得,纵是男子,也少之又少。” 王小石笑道:“雷姑娘美极了,人又聪明,良心又好。” “良心我不知道,她武功却是不成;”苏梦枕也笑道:“不过她确是又美又聪敏,所以我要托你一件事。” 王小石乐得把白愁飞与苏梦枕的争执化解,忙问:“什么事?”“在私下与你说这件事之前,我们正要面对的是后午六分半堂之会?”苏梦枕长声道:“我们现在有一些事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要有充分的歇息,然后”“我们再聚于此地。 共同擘划攻破六分半堂的大计:”11。” z五一、道旋风“我的大计就是发财:“唐宝牛喝到第三的时候,眼睛已经有点发了直,舌头也大了起来,“待发了大财,我就可以做我要做的事“你到底想做什么事情?”张炭已喝了十六碗,脸不红、气不喘,他饮酒要比喝茶还顺畅,但算来还是要比吃饭慢上一些。 “我需要一个如花似玉,有闭月羞花之貌的老婆,”唐宝牛眼里充满了幻想,“我要出名,成大名,让人人一听我唐宝牛,都怕了我,都吓退三步……”“你要做到这点,不必要等到发财。” “哦?”“你只要去买一把刀就够了。” “买刀干啥?”“你只要在心里不高兴的时候,有人敢笑,你就别管认不认识,一刀割下他的瓢子,如果在你心中高兴的时候,有人胆敢哭丧着脸,你就一刀劈下他的脑袋,有闲之余,还可以挺。 刀去抢个貌若天仙的美人兄回来,这样一来,只要半年功夫,只要你还能活着,包管教你名震天下。” “呸?我要行侠仗义,这种恶霸行迳,怎适合我的作为!”“那你还想要干什么?”“我刚才说过了,我要成名,我要娶个漂漂亮亮的老婆,我要住得舒舒服服,过得快快乐乐,我还要一身武艺,比沈老大、苏楼主、王老石、白阿飞的武功都高,我还要人人都佩服我,侠名震天下,方恨少见着我便后悔当年为何不早些巴结我……”“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唐宝牛诧问。 “你的愿望,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但跟发财都全无关系;如果你有能力去做,现在就可以做到。” 张炭道:“发财只可以让人活得舒服一些,或许还可以要到几佴外表美貌里面草包的老婆,还有一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奉承讨好你,但要打败苏梦忱那额枭,要沈虎禅这等人杰佩服你,可全起不了作用。 其实,一个人只要心里舒服:量才道性,不管住哪里,怎么过也都一样舒服。” 唐宝牛想了想,顿时豪笑道:“好,既然银子买不到这些,我还要那么多钱夹干什縻!”其实知足常乐,只要明白这个道理,人人都可以富甲天下。”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想要做的事,不一定要等到发达才能做,而且还要先干了了有可扛发达,可惜这道理到现在道是有很多人想不明白。” 说罢又去叫了一坛子高粱,边向张炭敬酒。 张炭仰脖子一口乾完,唐宝牛却只呷上一小口。 张炭初不为意,后来还是发现了。 于是他问:“怎么你喝起酒来,就像蚂蚁饮水?”“什么蚂蚁饮水?”唐宝牛听不懂。 “少啊!”“因为我不会喝酒。” 张炭登时大笑,狂笑。 “笑什么?”唐宝牛颇感不满,他知道张炭是在笑他。 “我看你牛高马大,威武非凡,以为你有海量,原来竟如此喝不得酒,可笑,可笑!“有什么可笑的?一个高大威猛的人,不见得就能;一个小精悍的人,不见得就不能饮。” 唐宝牛大眼一翻,道,“正如高壮雄豪的人,可能心底善良;但矮小温和的人,也有可能心存恶毒,反之亦然。 以身形论心性、好恶,那是白痴才干的事。” “所以能喝酒的未必是真豪气,不善饮的未必非大勇。” “同理,能饮的不见得就是好汉,不擅饮的也不见非好汉。” “你的意思是说:喝酒归喝酒,好汉归好汉。” “酒是酒,人是人,有人以酒许人,正如以文论人,都是狗屁不通的事。” “你既不能饮,又要叫酒?”“我不善饮,你却能饮。” “所以你买酒,我喝酒?”“对;我且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说。” “我平生不喜请人喝酒,酒能乱性,一些自以为好酒量的人,不醉时已不说人话,醉了后说话一如放屁,所以我不请人饮酒……你是例外。”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说,我听。” “我今晚才第一次喝那么多的酒。” “哦?”“因为我看不起的人请酒,我不喝;看不起我的人,自然不会请我喝酒。 要我自己买酒,我宁愿花银子买饭吃;而我的好友们,都不嗜喝酒。” “那今晚你是在赏面给我了?”“这话倒也不假。” “看不出你个子小小,酒量却好。” “我自己原先不知道,现在看来倒是事实。” “所以我负责劝酒,你负责饮酒。” “如果你有心请我多喝点,为何不叫点下酒的东西?”“好,你要叫什么下酒?”“饭,当然是热辣辣香喷喷白雪云的饭。” “好,没问题,我叫饭,给你下酒,但只要你多赏我一个脸。” “要我多喝一窿?”“非也。 我只想多知道一件事情。” “果然,”张炭一笑道,“你这人好奇心志重,不问个水落石出不死心。” “我这叫不到黄河心不死,”唐宝牛搔搔耳颊笑道,“你跟那个雷纯是怎么认识的?”“告诉你也无妨,”张炭又一口吞掉一杯酒,唐宝牛为了要听人的故事,忙着殷勤为他倒酒,“你有没有听过“桃花社”的“七道旋风”?”“是不是长安城里,由赖笑娥统御的朱大块、张叹、“刀下留头”等六人所组成的“七道旋风”?”“便是。” 张炭道:“你总算还有无见识。” “我的优点很多,”唐宝牛笑嘻嘻的道,“你大可慢慢发掘。” “七道旋风里,我也是其中一个。” 张炭酒兴上了,话说得更起劲了,“我跟赖大姊等生死义结、清同手足”“对了,就像我和沈虎禅沈大哥及方恨少一样。” 唐宝牛插嘴说。 “有一年元宵节,“杀手员外”曾在长安城花灯会上暗算方振眉,可是功败垂成,你可有听闻?”“有。 那是轰动天下的大事,我怎会不知?”唐宝牛眼睛发着亮,“方振眉是萧秋水之后最教人注目的大侠,杀手员外是“舟子杀手”张恨守之后最有名的杀手,幸好他杀不着方振眉……”“他也杀不了方振眉。” 张炭道,“所以他迁怒于赖大姊。” “他要杀赖笑娥?”唐宝牛惊问。 “有我们在,他也杀不了赖大姊,”张炭叹道,“所以他一气之下,盗了一册赖大姊的星象真监秘本,一路逃到庐山去。” “嘿,”唐宝牛眉毛一斩道,“教他得手了,你们也真差劲。” “故此我也一路追到庐山去。” “就你一人?你那干结义弟兄呢?”“他们走不开,”张炭道,“因为城里忽然来了一个极厉害的神秘人物。” “是谁?”唐宝牛奇道:“有什么人要比“员外”更厉害?”“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迄今尚不知他是敌是友,”张炭道,“只知道他又高又瘦,脸白森寒,背上掮了个又旧又的包袱,任何人跟踪他,都撮不上,俟跟他动手,都胸口一个血洞,不曾有半个活着的……”“好厉害,”唐宝牛顿时叫道,“他是谁?”“你没听我先前说了吗?我们也不知道。” 张炭也叫道,“所以,张叹、“刀下留头”朱大块、齐相好等弟兄才留下来陪赖大姊,驻守长安城,我独个儿去抓“杀手员外”。” “你一个人,对付得来吗?”唐宝牛斜睨了他老半天,“我要是你的兄弟,也不会放心你一个人去。” “说句实话,”张炭苦笑道,“我想独力干点扬名的事儿,是偷出去的,赖大姊等事先并不知情。” “好极了!唐宝牛拊掌道,“我也常做这种事,沈大哥时常给我气得耳朵都歪了。” “可是我这一来,差点没送了性命!”“性命送掉不妨,人怎可不做好玩的事?”唐宝牛这次自动喝三“大”口,“你我同一性情,当浮三大白。” 张炭一口把碗中酒乾尽。 “我追踪杀手员外,到了庐山,眼看逼近他时,他却失去了琮影,我知道他已发现了我,要来杀我了……”“所以你准备跟他拚了?”“不,我逃。” “什么?”唐宝牛又叫了起来。 “我一逃,他才会以为我怕他,他立刻追杀我,这一现身,我们才能激战起来。” “杀手员外身上有至十六种兵器,每一种都是用来对付有不同特长的敌手,你……怎敌得过他?”“我敌不过。” 张炭道,“所以我一上来,就偷走了他身上的至十六种武器。” “对,打,你不行,偷,你是行的,”唐宝牛瞪着眼道,“不然你怎么偷得了我怀里的手绢。” 张炭只横了他一眼,迳自说下去:“可是,纵没有了武器,我还是敌不过员外。 眼看就要丧在员外的手下,忽听松石间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老五,凭你身手,要独战这死人员外,还差一截呢,大姊说的,你不相信,现在自己吃着亏了。” “暧,你的赖大姊来了不成?”“我登时一怔,员外也吃了一惊,提防起来,却闻一个男子悄声的道:“大姊,咱们何不一起做了他?”只听原先的女音如银铃般笑了起来:“他要莽撞,让他吃热小亏也好,方公子片刻就到,到时候看员外还怎么杀人?”张炭坠入了回忆之中,“你知道,杀人员外吃过方振眉的亏,而今一听赖大姊和兄弟们来了,方公子马上就到,心中一慌,那敢勾留,立即夺路而逃”“你居然给他逃了么?”“我即以反反神功,击了他一掌;”张炭道,“他伤得很是不轻。” “不过仍是逃了,是么?”“逃了,我当时也受了重伤,追不上。” “你那个赖大姊是怎么搞的?”“因为来的根本不是赖大姊,”张炭摇头笑道,“那女子的笑声也很好听,但比起赖大姊来,还是差了点,我一听,便知道不是真的大姊,所以知道那女子只是要用话扰乱员外的心,我便蓄力反击,一掌伤了他,让他胆丧而逃……”“来的不是赖笑娥……”唐宝牛灵机一动,拍着大腿道,“一定是你姊姊:”“啐:“张炭没好气的道:“我没有姊姊。” “那……”唐宝牛试探着道:“敢情是你的妹妹?”“:“张炭白了他一眼,“我妹妹胖得像头大象,外号大肥獭,她上得了庐山来,除非庐山高不过一匹马。” “那么……”唐宝牛苦思半天,终于恍然道:“一定是雷纯:”“聪明:“张炭恨恨地道。 “她是开封府六分半堂缌堂主雷损的独生女儿,再说,她不久之后就要嫁了,”唐宝牛居然细心起来,“她到庐山干?”“她是逃出来的。” “逃出来的?”唐宝牛的眼珠又几乎跳出眼眶之外。 “她一向都甚有志气,以前在六分半堂,曾是雷损的臂助,但雷损而今信重狄飞惊与雷媚,与金风细雨楼哄得如火如荼,她活在两块巨石之间,如受烈火寒冰煎熬,又苦无武功,无能为力。 雷损要把她嫁给苏梦枕,用意是伏下一记杀着,控制金风细雨楼,雷姑娘只觉苦恼,便偷偷的溜了出来,以她的聪明智慧,摆脱了追踪的人……”张炭说到这里,不禁长叹了一声:“这天她到庐山游玩,刚好逄着我遇危,他一见我和员外的武功,便知道我们的身分,联想起员外曾在花会上杀方振眉而功败垂成一事,她即以一人装成赖大姊和弟兄们数人的声音,来吓退员外…“雷纯会扮作几种声调么?”唐宝牛讶异地道,“包括男声?”“她外柔内刚,是个很有本领的女孩子;”张炭欣佩地道,“可她的身体太羸弱。” 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其实员外也挺狡猾的,他没有走远,又倒了回来。” 唐宝牛跌足道:“这可糟了。” “幸好雷姑娘一现身来,就对我以最快的时间说了几句话,这几句就是杀手员外武功的弱点,俟他一回来发难,我就以猝不及防的一轮急玟,在他应对失措之际,又重创了他,这一下,员外可真的吃了大亏,不过,他仍死心不息,沿路上伏击我们。” 张炭道,“我的偷术,跟打人的出手完全不一样。 打击敌手,出手越狠、勇、猛越好,要求力大劲沈,偷术则完全不一样,讲究轻、巧、技法与快速,越是微波不兴、纤尘不扬越好;故能打倒对手,跟是不是能偷着别人身上的东西,绝对是两回事。” “所以能取得到那人的事物,不见得也能打倒对方;”唐宝牛这次作了个聪明的总结,“所以你不是我的对手。” 张炭不去理他。 “那时侯我不知道雷姑娘是六分半堂总堂主的掌上明珠,我还以为她武功高强,深藏不露,后来才知道,她完全不会武功,但却智能天纵,对武功博识强记,对各家各派武功都很了然。 她及时让我开了窍,以几招高深的盗技,吓退了员外。” 他喟然道,“故此,一路上,着似是我保护雷姑娘,其实,没有她,我早就命丧在杀人员外手上了。 每次员外在什么地方设下埋伏、用什么诡计来喑我们,雷姑娘都能事先算中,或安然妲避,或授计于我准确反击,使杀人员外,每次都落空而退。 她还提醒我运用“八大江湖术口,使得一路上各路好汉,挺身相,这才逃得过员外的追杀。” 唐宝牛倒有些不信了:“她有这么厉害?”“这一路上,我们在“愁予亭”中结义,咱们一男一女,在江湖上行走,不结拜为兄妹,总有不便。” 张炭把这一段草草略过,“我带她回到长安,赖大姊也很喜欢她,也收她为七妹子……”唐宝牛忽问:“你们原先不是有一位七妹叫做小雪衣吗?怎么……?”““桃花社的“七道旋风,原本是赖笑娥大姊、朱大块儿、“刀下留头、张叹、我、齐相好和小雪衣,可是,小雪衣曾失踪了一段时期,人人都叫惯了“七妹子”,雷姑娘来了,大家惦着小雪衣,不意也叫她七妹子起来了。” 唐宝牛又问:“那她还为何要回到开封府来?”“她怎放得下心这儿?”张炭道,“再说,六分半堂的人也找上了桃花社,同赖大姊要人,要是雷姑娘想留,那还有得说的,但雷姑娘地想回来……”“所以你就陪她同来了。” 唐宝牛哈哈笑道,“这次可是你护送看她回来了。” “不是,张炭像是在自我嘲笑的道,“她也是偷偷出来的,只告诉了赖大姊,到了中途,又给六分半堂的人截着了,派了一大堆婢仆老妈子的跟着她……我……我是到开封府找她的。” 唐宝牛张大了口,“你……你不是要告诉我,你也是从“桃花社”出来的罢?”张炭又在大口喝酒。 唐宝牛本来想调侃几句,忽然间,他想到了温柔。 然后,他想通了。 他明白了一些事情,只咕哝了一句:“这年头,溜家的人倒特别多……”便没有再说什么,也在默默的喝酒。 张炭吞一大碗,他才喝一大口。 在他而言,已经算是尽情的喝了。 数字上的量,或大或小,或多或寡,因人而异,例如在富人眼中的一两银子,比值屁都不如,落在穷人手上,则不惜为它头穿额裂了。 在这样一个昏幕,外面下着连绵的雨。 这时候的雨,时来时收,又似永远没有完结。 在这雨声淅沥的酒馆子里,唐宝牛却有与张炭一般的心情。 俟张炭的故事告一段落,便轮到唐宝牛诉说自己认识温柔的经过……他们各自有骄人的往昔,那就像好汉敞着胸瞠让刀客骓刻流血的痕迹,有他们不惜抛头颅、热血的生死之交,当然,也有他们心坎底里梦魂牵系的人儿……“这雨,几时才会停呢?”“金风纲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仗打完了,而已下成了雪罢?”“我们把酒带出去,淋着雨喝。” “好:我们且把雨水送酒喝。” “小张,我们这就散步去……”“,雨中步?跟你?”“跟我又怎样?难道你有别的选择?”“对,有就不跟你了。” “你这人,现实、冷酷、无情、无义……“好啦,别骂了,白天还没骂够么?”“够了,够了,酒倒没有喝够……”“那我们就提出到外面喝,看我们在雨中,能见到什么?”“你真蠢:“唐宝牛不知打何时起,也喜欢学温柔一样,常骂人蠢、笨,“雨中见到的当然是而….…”“对,雨中见到的,这不是而是什么……”张炭笑得几乎在雨中摔一跤。 但就算是在他们醉后的梦里,也难以梦到他们不久之后,在雨里所看到的情景11。” z五二、风声雨声拔刀声声声入耳两人说着喝着,走到门外,张炭几乎一步摔倒,唐宝牛笑得直打跌:“看你喝得脸不红、气不喘、酒呃不打一个似的,以为有多大能耐,原来走起路来已在打醉八仙”张炭扶着店门,气吁吁的道:“谁说:我,我走给你瞧……”勉强走了几步,只觉头发昏、脸发热、头重脚轻,唐宝牛笑他,笑没几声,忽闹内急,当下便道:“你自己闹,我到后头解手去:”张炭挥手,把头搁回桌子上,“去,去……”时已入黑,外面雨势不小,雷行电闪,酒馆里只亮着几盏昏,只有两巨桌客人,掌柜和店伙见唐宝牛与张炭一个猛吞、一个小酌,但同样都醉了六、七成,虽然放浪形骸了些,不过没招惹看人,又付足了酒钱,便任由他们胡闹。 偌大的一间酒馆,只有数盏油灯,加上外面风雨凄迟,馆子里显得特别幽黯。 一般馆子里的酒客,酒酣耳热之际,大呼小叫,猜拳助兴,都属常见,但今天馆子里三五人聚在一桌,低首饮酒,都似不问世事。 由于这是酒馆,在酒子里居然会有这样子的安静,实在可以算是个意外。 张炭看着那几张桌子上的杯子,不禁有点发怔。 外面轰隆一声,原来是一个惊雷。 意外的惊雷。 唐宝牛已走到后头去了。 后头是毛厕。 张炭等唐宝牛的身形自后门掩失后,才用一种平静而清楚的语调,说:“你们来了。” 没有人应他。 只有三张桌子的客人。 三张桌子,八位客人。 八位客人都在低首饮杯中酒,外面风雨凄迷,幕初浓,夜正长。 他在跟谁说话?外面没有人,只有一、二声隐约的马嘶,就算有路过的汉子,也仍在天涯的远方。 张炭的请向谁而发?难道是那位白胡子灰眉毛遮掩了面孔的老掌柜?还是那个嘴角刚长出稀疏汗毛的小店侏?张炭又饮下一大碗酒,金刀大马的坐在那儿,沉声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躲着不见?”他说完了这句话,又静了下来。 一阵寒风吹来。 店里的烛火,一齐急晃了一下,骤黯了下来。 张炭只觉得一阵寒意。 一股前所末有的悚然。 外面又是一声惊雷。 电光一闪而没。 唐宝牛推开店里的后门,一摇三摆的,口里拉了个老不龙冬的调,往店后的毛厕走去。 大雨滂沱。 身全湿。 唐宝牛根本不在乎。 一个喝醉了酒的人,根本不介意睡在自己所吐出来的秽物上,又怎会在乎区区一场雨?唐宝牛仰着脸,让雨水打在脸上,他张大的口,把雨水当作醇酒豪饮。 要真的是酒,他反而不敢如此鲸吞。 他喝了几日雨水,自己没来由地笑了起来,由于天雨路滑,几乎使他摔了一跤,他便用手在一个矮树上扶了扶,走了定神,才往前走去。 大雨愈渐浓密,千点万声,使他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楚。 毛厕在店后边。 那是一座用茅草搭成的棚子,只能供一人使用。 唐宝牛正是要用。 他急得很。 一个人喝多了酒,总要去如厕,不然,反而不大正常,唐宝牛一向是“直肠子”,除了个性如此,消化排,也无不同。 他小里嘀咕:好在往毛玩的路上,两旁种了些矮树,否则,一不小心,张炭没摔个仰不叉,自己可先跌个狗抢屎!他走上几步石阶,打开了厕所的门,臭气扑鼻,苍蝇群舞,他也顾不得那么多,走了进去,掩上了门。 就在他掩上门的霎间轰然一声。 电光划破而空。 大地一亮。 在这电光乍闪间,在密雨交织中的两排“矮树”,原来并不是树。 而是人。 精悍、坚忍、全身黑衣蒙头鱼皮水靠动装的人。 可惜唐宝牛看不见。 他已进入毛厕里。 这些黑衣人,立即“动”了起来。 就算没有雨,这些人的行动,快、速、而不带一丝风声,手里都掏出着几件事物,迅疾接驳成一把锐刃长枪,分四面包围了毛厕,枪尖对准毛厕的草墙,在雨中电光下骤闭起精寒,其中两人还飞跃而上,落在毛厕顶上,枪尖抵在毛厕的顶上。 没有一点声息。 更何况这是而被。 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 他们都在等。 他们都在等什么?又是一记惊雷,惊破了大地,惊亮了群雨。 又是一声雷鸣。 油灯呼地一声,其中一盏,灭了,飘出一缕辛辣的黑烟。 张炭的脸色微变。 他自袖中掏出一盒指甲大小的铁盒,用指甲挑开了盖子,沾了一些盒内的事物在指甲上,放在鼻上索了一索,然后才道:“没有用的。 八大江湖,我都精通,这“灭迷魂还赚不着我:”这次他收到了反应。 他听见刀声。 拔刀声。 第一张桌子传来一阵刀声。 优美的刀声,像一串风过时的铃铛,又像一声动人的呻吟。 这么好转的刀声,张炭很少听过。 这种刀声,不像是在拔刀,而是像是演奏。 第二张桌子也传来刀声。 只有一声。 好快。 他听见的时候,那人刀已在手。 这种刀声,才是真正的刀声,从刀声里便可分晓:一刀出手,人命不留!第三张桌子却没有刀声。 刀一在手,已有剧烈的刀风,但连声音也没有。 这人拔刀,竟然没有拔刀之声!这样子的拔刀,已经不是拔刀,而是在杀人了。 “原来是你们。” 张炭叹道,“真没想到,今晚我不但能听到风声雨声,还可以听到刀风刀声。” 唐宝牛掩上了门扉。 他很急。 生老病死,就算武林高手也难免,武功练得深厚且得养生之道的,也只不过能长寿一些外面滂沱大雨,喧哗而嚣。 外面除了雨,还有敌人。 不知是谁的敌人。 可怕的敌人。 还有雷电。 又是一响。 雷响在电闪之后。 因为距离远在天外,所以雷鸣和电闪,才分得出先后,可是那一刀只有刀风,没有刀聱,张炭算来算去,在北京城里,只有一个人能发得出来。 同样的,那只有干净俐落的一响刀声,和那绵延悠长的刀声,也只有两个人可以发得出来。 第一个人,拔刀无声,必是“五虎断魂刀”的顶尖儿高手彭尖。 第二个人,拔刀只一声,乃声陡然而起、戛然而止,便是“惊魂刀”习家庄主习炼天:第三个人,拔刀作龙吟,比琴鸣筝响还动听,就是“相见宝刀”当代传人孟空空。 张炭知道必定是他们。 所以他只有长叹。 趁他还能够叹出来的时候。 “你们好:“张炭道:“在开封府里,在王小石还未来之前,最可怕的五把刀,没想到后面三把今天都到齐了。” 他这句话很有效。 张炭正是要他们说话。 对力不动声色,来意便难以捉摸。 果然习炼天立刻就问了下去:“还有两把?”张炭道:“而且是排第一和第二约两把。” 召炼天冷哼一声。 他的刀,薄如纸,突然发出厉芒。 五彩的厉芒。 难道他的刀也似人一般,竟会有喜有怒?这次是彭尖问:“是谁?”他说话的声音好像是一个被人用手掐着咽喉快要窒息似的,但他整个人,又精壮得像头牯牛一般。 “苏梦枕的“红袖小刀”和雷损的“不应宝刀。” 张炭答。 张炭这样一说,那三个人的脸容都放松了下来。 本来,张炭那一句话,等于是侮辱了他们,而今,张炭一道出了那两人的名字,反而像是恭维了他们。 而且还是极高的恭维。 所以三个人的心里都很舒服。 “苏梦枕的“江袖跟雷损的“不应,谁是第一?谁是第二?”孟空空悠闲地道:“你认为呢?”“他们还没有比过,”张炭道,“我不知道。” 孟空空优雅地道:“那你知道些什么?”张炭道:“我只知道你们来了。” 盂空空悠悠地道:“你可知道我们来作什么?”张炭又叹气了。 他每次叹气都想起他的好兄弟张叹。 因为“大惨侠”张叹也老爱叹气。 “我不知道,”他说,“我只知道你们已拔出了刀。” 孟空空笑了:“通常拔刀是要干什么的?”“杀人。” 张炭只好答了。 孟空空以一种悠游的眼色看他。 这人无论一举手、一投足,都十分幽雅好看。 “这儿有谁可杀?张炭又想叹气。 “我。”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如果你们不想杀掉自己,好像就只有我可杀了。” “对了:“孟空空愉快她笑道:“你猜得一点也不错!”人生有些时候,对比错更痛苦。 张炭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他这个答案却使张炭说什么也愉快不起来,任何一个人,只要是面对这三大刀客,谁都不可能愉快得起来。 张炭也不例外。 五三、号令 外面的雨,下得更紧密了。 中午时分,开封府的一流高手,围攻关七之际,是天地色变,风雨交加,而今,也是雷行电闪、风大雨烈!这真是见鬼了!竟被包围在茅坑!唐宝牛额上、脸上,湿一片,本来是被雨淋湿,现在又冒起了豆大的汗珠,仿佛用刀一刮就全可以簌簌地落下来。 这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的兵器已抵住茅厕四周!他们在等什么?唐宝牛被因于茅房之中,上有敌人,四面八方都都都有敌人,只要他一冲发,兵器就会戳进来,扎穿他的身子,把他串成毛厕的一只刺。 唐宝牛可不想变成刺。 他也不想死。 他更不想死在茅坑。 堂堂巨侠唐宝牛,居然死在茅厕,这算什么话!?他要活。 他可不要活在毛厕。 他想活。 生命如此美好,他为什么要死?世上还有这许多恶人,为何他们不死,却先轮到他先死?可是他又冲不出去。 在这种形势下,冲不出去就只有死。 至少也任凭人宰割。 这些人在等什么?难道是在等待号令?入声令下,即可要了他性命的号令?!唐宝牛全身都湿了。 比刚才淋雨还湿。 而且也僵住了。 他已忘了他为何要进茅房来了。 他急极,但此急不同于刚才的急。 他急着出去。 他想高声大唤张炭来助,但也深知这一喊,只怕声音还未传到张炭耳,抵住茅房的兵器已是可把他扎成十七、八个窟窿了。 他在茅厕急促的喘着气。 他不知怎么办好。 张炭苦笑道:“你们要杀我,那我该怎么办?”“我看你只有两个法子,”习炼天道,“被我们杀了、或杀了我们。” 张炭滚圆的眼睛道:“我不想杀你们。” 习炼天一笑道:“就算你想杀也杀不了。” 张炭道:“可是你们为要杀我?”习炼天冷笑道:“你人都快要死了,还问来作什么?”张炭道:“因为我不想带着疑问到阎王殿去。” 习炼天有些犹豫,向孟空空。 孟空空淡然道:“你问也没有用,我们也不知道,而且,知道也不会说。” “那我倒是明白了,”张炭道,“不是你们要杀我,而是有人派你们夹杀我的。” 孟空空的笑容已有一丝勉强。 “能请得动你们三位来杀我的,”张炭道,“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力应看方小侯爷孟空空笑得有些勉强:“太聪明,不见得是件好事。” 他岔开了话题,“我倒想知道,你怎么会警觉到我们来了?”“我不知道,”张炭坦白地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来了。” “哦?”“我只是看你们在桌上的酒杯,习庄主摆了三星向月形,意思是说:几时动手?彭门主三杯并齐,一杯覆前,是亮出暗号:现在:你则出两根筷子,交叉置于五只杯底上,表示:先等一等……”张炭笑道,“我一看便知道是道上的人来了,但不知座头上是你们,便故意装醉,先把那头大水牛支走,出语探问,以为能独个儿摆平,便出囗试探,不料……习炼天轻弹刀锋:“你要是早知道是我们,就不会让那头大水牛离开了。” 张炭也实地道:“对,多一人帮手,总好过只有我一个人。” 习炼天冷哼道:“但多一个人,也一样是死。” 张炭一笑,笑充满了自嘲:“也许,有些人觉得多一个人陪他死,比较化得来”孟空空斜瞒着他:“你是这样的人吗?”张炭反问道:“你看呢?”孟空空忽道:“我们用的是江湖上极其隐秘的暗号。” 张炭道:“我知道。” 孟空空道:“但你却看得懂?”“除非那暗号是他发明的,而且又是自己摆给自己看,”张炭一脸谦虚的神情,“否则,连我都看不懂的暗号,也算罕见。” “你真聪明,”孟空空的笑容很勉强,“可惜聪明人往往都是矩命的。” “可能是因为他们用脑过多,”张炭笑道,“我一向得用脑,只不过事事留心”习炼天冷冷地道:“多心的人也活不长命,容易心脏患病。” “你也很多话,”孟空空道,“话说得太多的人也不容易长命百岁。” “那是因为他们出气太多,”张炭的话充满了讥诮:“所以我争取时间呼吸。 习炼天道:“可惜你很快便不能够再呼息了。” “这不可惜,可惜的是,我再明,也想不透,方小侯爷为何要杀我?”张炭像在间人,又似自问:“我未曾得罪过他,他到底是为了当年我要得罪了他的同僚龙八太爷,因而杀我?或是为了我是六分半堂的人,而动杀手?还是因为我是“桃花社囗的一员,他要下此毒手?”“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孟空空抚刀道:“反正你问不着。” 张炭又在叹气:“这三张桌上其他几位,自然都是你们带来的人了?”彭尖忽道:“他在拖时间。” 他的声音沙哑,出现以来,只说过两句话。 就是这句话。 这句话说中了张炭的意图。 他一开囗,就道破了张炭的用意。 张炭心一沈。 他本来就是要拖延时间。 因为他自知不是这三名刀手的对手。 他知道拖下去,仍然不是他们的敌手,不过他也只有一力拖延。 他至少要拖延到唐宝牛回来。 如果自己在唐宝牛回到店来之前就被杀害,唐宝牛同来之际,不及防,断无活命的机会!自己说什么也得撑持到唐宝牛同来!只是那头死牛,为何老是不回?他急什么急的,竟“急”了这么久?彭尖这下一叫破,张炭便不能再拖了。 他只有发声大叫。 他希自己的声音能冲破风声雨声,传入唐宝牛耳中:他也希唐宝牛不致于大醉,毛坑也不要离得太远,务使唐宝牛能听得见他的叫喊如果大水牛立时逃走,或许还来得及。 他暗运气……正要大叫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此时此际、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听得到的声音。 打更的声音,打的是三更雨点。 这只不过是酉时末梢,怎会有报更之声?更何况打的是三更两点?紧接着,后头透过风声雨声传来了几声狂嚎和怒吼!张炭脸色一变。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们又怎会放过唐宝年?这些人早在后头伏他了!张炭很后悔自己为何不早些发出大呼。 也许唐宝牛早一步接到自己的警示,说不定就能逃过厄运,可是现在张炭却发现了一件事。 习炼天也变了脸色,大概就跟自己的脸色一样。 彭尖握刀的手紧了一紧,向孟空空。 孟空空的笑容,已变得极之不自然起来。 要是后头的格斗是他们的安排,这些人为何一个个都变了脸色?又一声雷响。 但雷响掩不过咆哮的声音。 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天晓得。 唐宝牛不明白为何外面一下又来了这么多都要置他于死命的敌人,也搞不清楚他为何会被困死在此处。 他喝过酒的脑袋热哄哄的,乱得找不到头绪此一刻,他打从心发誓。 以后再也不喝那些什么充好汉壮胆气的黄汤了!此刻他只想大喊。 喊声未发,却传来打更声。 三更二点。 更鼓声越风破雨,清晰入耳。 更声一响,号令印发。 十三支长枪,枪尖一齐穿破茅厕,同一时间戳了进来!唐宝牛却在这一间作了决定。 他不能冲向前,前有伏袭。 他不能向后退,后有强敌。 也不能往左右闯,枪尖正准备戳穿他的胸腹!更不能冲天而起,敌人的兵器正侯着他的脑门!既然前无去路,后无可活,左右上方去路尽被塞死,他能做什么?唐宝牛记得自己曾就。 这点问过他的结义大哥沈虎禅。” 沈虎禅这样地答:“前无去路,退无死所,这样的绝好时机,我不全力反攻,还等什么?”枪尖已刺入!唐宝牛大吼一声,一拳飞出!他的拳竟照正枪尖擂了过去!“格”的一声,枪锋竟硬生生被他一拳击断!枪尖飞折,唐宝牛一囗咬住!他狂嚎一声,一俯首,白粪穴内捞出便桶,一手高举,一手在毛厕内的一阵乱抓,跟着一抬脚,轰地踹开毛厕的门囗这一来,两柄长枪也被掀得往后扳。 唐宝牛一脚踢开厕门,风雨迎面来,他地喷出枪尖,在雨中迎面一人应声而倒,大喝道:“唐门暗器来了:”手腕一翻,粪桶的屎便向在门前伏袭的几人劈头劈炳的就淋了下去这时,伏袭的人意在必得,不料唐宝牛就在这时间反攻,破门而出,陡然现身,他高头大马,加上便桶内的秽物迎头倒下,正遇着斜风急雨,伏袭的人不及防,又惊闻是唐门筅器”,登时惊心动魄,只觉臭气冲鼻,凡给沾着的,都骇然急退、跳避不迭。 唐宝牛先声夺人,一步跨出毛厕。 三、四支长枪,已左右戳刺向他。 他又怒叱一声:“看打:“手掌一张,只见十数黑点,飞扑来敌。 敌人正要趁他末站定之前,将之刺杀,忽见风急雨密十数黑煞袭至,怕是唐门的淬暗器,连忙封架闪躲,但那些暗器竟在半途绕飞,并嗡作响,这几名杀手心粜胆跳,几曾见过这么古怪的暗器?顾得不给暗器叮着,便顾不得刺杀唐宝牛。 唐宝牛形同疯虎,亦似雨中巨灵,趁此际全力猛冲,撞倒两名黑衣人,往酒馆子后门直奔,挥舞手上便桶,碰砸挡扫,一边大吼道:“挡我者死:”他这般神威凛凛,一时甚为骇人,黑衣杀手先声尽失,阵脚大乱,栏不住他,一名杀手掩近,正要振枪便扎,却给唐宝牛把便桶往他头上一罩,只见他手挥足踢,顿失敌人所在,反而阻挠了伙伴的追击。 这时候,黑衣杀手也都已发现,唐宝牛发出的所谓暗器,原来不是粪便便是苍蝇,但唐宝牛破门、冲出、泼出粪便和发出苍蝇这些“暗器”,都只在瞬息问的功夫,众人要再截杀,已给他冲开一条血路,直奔向馆于后门!,杀手知道上当,鄱在雨中挺枪追杀!唐宝牛高声大呼,挥舞双拳,他力大如牛,高大豪壮,一名杀手臼门后闪出,长枪一探,却给他连人带枪扫甩出丈外囗唐宝牛已冲至后门,猛力一拉,大叫道:“黑炭头,有人要杀”语言未完,却听有人正大呼道:“大水牛,小心这儿”唐宝牛已冲入酒馆内,带着风和雨,甚至还有苍蝇和粪便。 当然还有血和汗。 后面紧接着进入了五、六名枪尖闪着寒光的杀手。 唐宝牛却猛然站住。 他呆住了。 因为除了张炭之外,他还看见三个人。 以及三把刀。 巳习炼天手上有刀,惊梦刀,他的刀不碎梦,还可以断魂。 彭尖手中也有刀,五虎断魂刀,他曾一刀砍断三头老虎的脖子,当然,两头是真的金睛自额虎,一头是“雷老虎”,这“雷老虎”可比真老虎还难惹。 孟空空手亦有刀,相见宝刀,他的刀使人别离,他为了好他的相见宝刀,致使他所有的亲人都离开了他,而永不相见。 这种刀法,在一位前辈的武林榜上,曾一再提到过。 这三大刀手,手中都有刀。 刀囗闪着寒光。 他们本来正但要把张炭的头颅砍下来,忽见唐宝牛冲了进来,背后还有好些人。 挺着枪的人怔住。 持枪的人也怔住。 他们投想到这儿还有三名持着刀的人。 张炭瞥见黑衣人的眼光,然后再看见孟、彭、习巨人惊疑不定的脸色,忽然笑了。 “大哥、二哥、三哥,”他一向孟空空、习炼天、彭尖热烈地高声呼道:“果然有人追杀老四,你们早就料着了:”11。” z五四、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伤心风声、雨声、呼吆声。 刀光。 枪影。 都在张炭这句话一出囗之后发生。 黑衣人大都已闯了进来,一齐剌出了他们的枪。 他们有的向唐宝牛下手,有的向张炭出手,有的冲向彭尖、习炼天和孟空空,施出了他们的杀手。 三名刀王身边的人,都纷纷拔刀。 孟空空呼道:“等一等……”可是他的话,只对持刀的人有号令的作用,对挺枪的杀手可完全起不了作用。 枪舞枪花。 刀荡刀风。 刀客们住了手,只有习炼天突然冲了出去。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梦。 彩色的梦。 日梦是看不见的。 梦只存在于睡眠中。 梦只可以想,但却不可触摸。 但梦有时候也是可见可触的。 当它通过实践,化为现实的时候。 只不过,那时侯,你又会有别的梦了。 更美的梦。 谁会做一个完全跟现实生活一模一样的梦?就算会,但醒来仍是空。 所以梦永远是梦,梦不是现实。 习炼天的刀是现实,不是梦。 他出刀,乃美如梦,彩色缤纷,尤其是血也似的鲜红色。 他的刀却带出了残酷的现实。 刀过处,黑溅出厉红曰然后大家才惊觉,那红色根本就是鲜血。 那黑色便是杀手们的夜行服。 杀手咬着牙龈、挺枪苦拚,染着血红的同伴倒了下去,都不肯向敌人发出哀呼,还没有淌血的人,眼睛也正发红。 习炼天也杀红了眼。 他的神魂已不在他的躯体。 而在他的刀。 每一刀挥出,他的生命凄艳亮烈,幽美如梦。 是不是梦太美,人生在世,便都爱做梦?忽传来梆声。 三更三点。 跟刚才的更鼓声,恰好相反。 刚才是三更二点。 这是什么更次,时间怎么倒了回头?杀手们本来挺着枪,明知会淌在鲜血,都要拚命。 也许拚命是因为只有拚、才有命。 所以他们都冲向那把刀,就像冲向噩梦中。 虽然,这却是习炼天的美梦。 通常,一个人的美梦,很可能就是另一个人的恶梦。 这时侯,梆声便响起了。 杀手们停了下来,有的狠狠地盯着唐宝牛、张炭、习炼天、孟空空、彭尖。 有的抱起地上同伴的尸首,不过,都不再冲前。 而是在撤退。 习炼天大喝一声:“逃不了!”挥刀而上,他身后的七位刀手,早已跃跃欲试,而今一涌而上。 彭尖忽向孟空空道:“我们有没有必要打这胡涂仗。” 如果说唐宝牛说话的声调,又快又响,就像一连串炸响的鞭炮,那么,他的语音,也像鞭炮用空罐于罩着,一声声燃着闷响的鞭炮。 孟空空叹了囗气,道:“那也没有办法,习少庄主已经出手了。” 彭尖印道:“你可以阻止的。” “阻止习炼天的刀?”孟空空道:“那除非是用我的相见宝刀。” 彭尖沈吟一下,道:“如果动手,那就不宜留下活囗。” 孟空空心同意。 他也很想说这句话。 不过,这句话,最好还是由别人来说。 现在彭尖说了。 只要有人说了,他就方便做了。 不管这干人是何来头,总而言之,是习炼天先动的手,彭尖先下的决杀令。 就算万一他杀错了,追究起来,他也可以有所推诿。 此际他轻弹刀锋。 手指与刀锋震起仿似一种相见时喜悦的轻颤。 他要杀人了。 正在这时侯,杀手们已倒下六、七人,另有七、八人,已被逼到后门外。 酒馆的后廊,已全倒塌,斜风急雨,了进来。 除了斜雨急风之外,仿佛还入了另外一道事物。 一条灰影。 冷。 很冷。 非常的冷。 这是一种阴寒的冷。 唐宝牛张炭孟空空彭尖习炼天以及那些杀手们全是这种感觉,那是刺骨的寒意,令人战志结的冷冽。 那七名刀手,冲在习炼天的前面。 忽然,最前面的三人倒了下去。 那些黑衣杀手死的时候,宁死不肯作出痛苦的呼喊,但这三名刀手死的时候,是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死了。 胸囗一个血。 第一个似被剑刺的,来者一定是使剑的好手,因为一剑正中心窝,连血都不多流。 第二个像是被长矛穿的,胸上的血孔又深又凄厉。 第三个伤囗更奇特,像是被奇门兵器峨萆分水刺扎的。 三个不同的血。 三件不同的兵器。 来的人只有一个。 来人手上并没有兵器。 他背向众人,面向屋后。 外面天黑沉沉,风急雨凄。 这人就像雨一艘瘦。 黑夜一般深不可测。 风一般寒。 这是个高瘦个子,穿一袭阴灰黯色长袍,肩上挂了个又老又旧又沈又重的包袱。 他的右手,就搭在左肩的包袱上。 他是谁?孟空空只觉心头发毛。 习炼天只退了一步,立即又扑了上去。 他毕竟是“习家庄”的少庄主。 他不能在属下面前表现胆怯,而且,他一直想表现出色。 表现得比孟空空、彭尖他们更出色。 所以他只好向前。 当然和他的刀。 惊梦的刀。 可是,他的刀变了,脱手飞去。 梦碎了。 高瘦个子霍然回身。 仍然看不见他的出手,只瞥见他那张似终年封冰覆雪不见阳光的脸。 彭尖闷哼,突窜了出去。 他没有声息。 他的刀也没有声息。 一向以气势猛烈见长的“五虎彭门断魂刀”,能到“无声无息”的,恐怕也只有彭尖一人而已。 刀光一闪。 然后就退。 他退的时候,已救回了习炼天。 习炼天的胸襟,有一点鲜红。 红点极小,仿佛只有红豆般大小。 可是习炼天整个人都崩溃了,看他的样子,像有人用刀把他的肠子切成了六段再把他的心肝各扎了八针而又把他的十指都剁了下来还要痛上十倍八倍。 彭尖人很矮小。 但他挺着身子,执着刀,像一截铁筒。 他的胸襟也溢着血。 血迅速的扩染开来,以致整件蓝色短袍,都渐渐变成紫色。 那人又背过脸去,仍然看着屋外的雨。 雨景有什么好看?孟空空不知道。 他一手抄住了习炼天被击飞的刀,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汗。 这人到底是谁?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一干黑衣杀手,正扶伤背死的,匆匆退出酒馆。 面对这样可怕得接近恐怖的强敌,他该怎么办?就在这时侯,他就听到一个声音。 一个让人感觉到悠悠从容、温和亲切、甚至可以从声音想像出说话的会是一个肥肥胖胖、满险笑容、没有什么事不可以解决的人。 “天下第七,习少庄主、孟先生、彭门主,你们可热闹哇,近来可好?”那人还添了一句,就像为人劝酒加茶一般,“近来可发财了?”唐宝牛和张炭一见那人,一个舒了一囗气,一个脸色越绷越紧。 这人肥肥胖胖,和祥福泰,就像他的声音一样。 他当然就是朱月明。 刑部总捕头朱月明。 他一出来?唐宝牛就知道有救了。 这些人难道敢当着刑总大人的睑杀人不成?张炭一见刑总就头大。 因为他吃过官衙的苦头。 不过两人都很惊奇。 惊奇的是朱月明第一句叫出来的话。 “天下第七”?什么是“天下第七”瘦长个子忽然不见了。 外面是剩下了风雨凄迟。 似朱月明一出现,他立就即消失。 “天下第七,天下第七……”孟空空喃喃地道,“像这种人也算是天下第七,那么天下第一岂不是……”“他这个外号,一点也不谦虚,”朱月明英眯眯的道,“他所认为当今之第世的下天一,是大侠萧秋水,天下第二是当日有“天下第一狂人”之称的燕狂徒,天下第是当年权力帮帮主李沈舟,天下第四走昔日“血河派掌门人卫悲回,天下第五是报国末成身先死的岳飞,天下第六是义勇双全的韩世忠,天下第七才是他。” 孟空空轻吁了囗气:“他真的没有谦虚,一点也不谦虚。” “对了,”朱月明英得一团和气地道,“他一向也都不是谦虚的人。” 唐宝牛对此人兴趣奇大,忍不住问:.“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朱月明笑容一:“我只知道他叫“天下第七,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炭看着外面淅沥不停的夜雨,忽生感叹:“也许,他也是个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伤心的人。” 然后压低声音向唐宝牛道,“他就是当日一入长安,便叫赖大姊头疼的人。” “谁知道?”朱月明好像并没有注意他低声说话:“或许他是个家事国事天下事俱不关心的人。” 孟空空忽道:“难得刑总大人如此雅兴,来此饮酒?”朱月明笑道:“当然不是,我那有孟先生这般福命:我只听说此地有人殴,便过来看看,你知道,蒙皇上的恩旨,在下担这小小微职,实重若千钧,不得不尽些心力。” 孟空空看看地上只剩下自己这方面折损约三名刀手,再看看习炼天,已痛得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至于彭尖,正闭目运气调息,便道:“是的,我们几个人,在这喝酒,忽然间,这批人杀了进来,还杀了我们三个人。” “你们的确是死了三个人,”朱月明道,“不过,他们好像也死了几个人。” 孟空空忙道:对,他们也没讨着便宜。” “人命都是一样,死了就是死了,可是活着的人便不同,当今的国法是:杀人就得偿命,”朱月明好像很苦恼似的道,“有时侯,我皇命在身,的确不得不执行缉惩。” “是是是,这个我明白,”孟空空的睑面有些稳不住了,“朱大人神目如电,明察秋毫,我们是在方侯爷帐下吃饭的,又怎么敢无故触犯朝典国法呢丨。” “对了:“朱月明笑逐颜开地道:“你们是方侯爷的亲信,当然不会罔视国法,只不过他好像很为难似的道:“万一你们涉案,这就叫知法犯法,可是罪加一等的呀:”孟空空自襟掏出一叠纸,交到朱月明手中,道:“大人身上沾雨了,请用这些废纸揩揩。” 孟空空正要走近去握朱月明那只肥手的时候,朱月明身旁一直紧跟着的一位垂头丧气、垂目欲睡的老人,忽然双眉一耸,双目绽射出兵器般的寒光来。 另外一个害的年轻小伙子,今天却不在朱月明身边。 朱月明却捏着那团纸,笑道:“谢谢你,我身上不湿,请拿回去。” 孟空空忙摇手道:“不不,揩一揩总是要的。” 朱月明捏着那团纸,仍笑道:“如果我身上湿了,它还不够揩,你留看自己用罢。” 孟空空会意地忙道:“要是不够,我身上还有一些,还是请刑总大人赏面……”朱月明身傍老人忽声道:“大人的意思是说:拿回去。” 孟空空涎着笑脸道:“刑总要是嫌少,我回府后再请公子送十倍的来……那老人一声叱喝道:“收回去?”孟空空无奈,只右接回纸团,揣入怀中。 “你可知道我眼力为何这般好?”朱月明居然笑着问。 孟空空一时不知道怎聩回答是好。 “因为我年纪大了。” 朱月明自问自答。 着他的样子,不过三十来四十岁:肥人特别慢老,更何况是笑态可掬的胖子,不过他现在说自巳“老了”,孟空空也唯有听着。 谁叫他是朱刑总。 世间所有“老总”说的话,总有一班不是“老总”的人恭聆。 “年纪一大,眼力便不中用了,”朱月明继樘笑道,“打个比方,刚才我明明看见有七、八个黑衣人躺在地上,好像是死了,但一眨眼就不见了,一定是我看错了。” 孟空空总算有些明白朱月明的意思了。 他感激得几要跪下来。 开封府城,谁不知道朱刑总的手段。 他要整你和他不要整你,绝对是天渊之别。 即是上天宫与下地狱般的不同。 而今朱月明这样说,便算是“表态”了。 “譬如我现在看到地上,仍有三个着刀的死人,可是只要转眼间他们也不见了,我也一定会以为自己是眼花?”他转首问身边的老人,“任劳,你看我是不是有点眼花?”老人恭声道:“如果地上真的有死人,大人又怎会看不到?”朱月明漫声问:“所以地上根本没有死人,对不对?”老人答:“对:”朱月明又向孟空空笑道:“你刚才说过佩服我神日如电了吗?”“我明白了:“孟空空心悦诚服的道:“大人只看到该看到的东西丨。” “对:“这次到朱月明答:“一个人要是只着到他该看到的东西,听到他该听到的事情,说他该说的话,做他该做的事,一定白活得愉快一些,也长命一些的。” 孟空空马上“收拾”了地上的死人。 他们甚至没有在酒馆留下一滴血迹。 然后他们才敢离开。 唐宝牛和张炭也想要离开。 朱月明忽道:“刚才不是有人说,这儿有人殴饼的吗?”老人任劳道:“是,这里的后门坍了,桌椅翻了,连毛厕也破了,是有打闹过的痕茇。” 朱月明眯着眼睛四顾道:“是么?是谁在打架?”任劳一指张炭和唐宝牛:“就是他们。” 朱月明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就像一个饿了很久的人看到丰盛的菜肴一般:“就是是他们两人?”然后他下令:“拿他们回去。” 唐宝牛和张炭没有逃,也没有顽抗。 他们逃不了。 酒馆外还有数十名捕役,是开封府六房门中的一流好手。 他们也不想逃。 因为老人任劳在锁押他们的时候,特别低声说明了:“回去只要交代清楚,便没事了,我们也只是了了公事而已。” 张炭和唐宝牛也想随着他们离去至少这样可以免去孟空空等人的追杀或天下第七等的伏袭。 可是他们错了。 们忘了有一种人的话是万万不可相信的,11。” z五五、几许风雨“这儿打翻的东西,本来应该是由我们来赔的,”张炭临走的时候,同那吓得目定囗呆的老掌柜与小伙计打着安慰似的手势说:“现在不必了,有失刑总在,自有公账,你们放心好了。” “你也放心好了,”朱月明身边的任劳道:“我们会赔的。” 他发出低沉而干涩的笑声道:“反正,又不是要我们掏腰包。” “你说的对,”张炭也笑道,“掏自己腰包的事,不可多为;掏别人腰包的事,不妨多做。” “咱们真是一见如故,气味相投,”任劳搭着他俩的肩膊道,“我请你们回去,坐下来好好的聊一个痛快。” 于是张炭和唐宝牛,步田这凄寒的酒馆,往多风多雨的城走去。 。 雨,在而面提着气死风灯领路的衙役们,被手上的一熙凉光映出寒脸,从俯瞰的角度看去,这一行如同尸体,被冥冥中不知名的召唤,赶尸一艘地赶去他们栖上的所在。 开封府还有几许风雨?风雨几许?这就是“痛快”?如果“痛快”是这样,唐宝牛和张炭这辈子,都宁可再没有“痛快”这同事。 这不是痛快。 而是快痛死了。 “痛苦”极了,他们现在明白了。 刑捕囗中的所谓“只要交代清楚,便没事了”,是把他们吊了起来作“交代”,而且“交代”的话,他们认为“不清楚”,那就是“不清楚”,还要继续“交代,“交代”到他们认为的“清楚”为止。 譬如任劳这样问张炭,而张炭这样地回答:“你为什么要来京城?”“怎么?京城不可以来么?”后面一名跨刀狱卒,忽然一脚蹬在他的腰眼上。 张炭得好一会说不出请来。 “是我在问你,不是你问我,你最好弄清楚。” 张炭是被倒吊着的,连点头也十分吃力。 “你为什么来这?”“是你请我来的。” “什么?”“你说要我们来这儿交代清楚的:任劳了囗气,头一点。 绳索纹盘轧轧作响,张炭手脚被拉成“一”字型,整个人成了倒“土”字型,痛苦得哭了出来。 唐宝牛怒道:“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就是别哭:”张炭痛得泪如雨下:“我不是大丈夫,我还没有结婚,我只是好汉:”唐宝牛自身也不好过,他被捆吊成弧型,后脑似触及脚尖,绑在一大木齿轮上,整个人都快要被撕裂开来了。 可是他仍然吼道:“是好汉,就流血不流泪”张炭痛得龇牙咧齿,哼哼哎哎的道:“我……我还是宁可流泪,只要能不流血一。” 唐茁牛怒叱:“我呸:丢人现眼”接下去的话,他就说不出了。 因为任劳已示意把绞盘收紧。 唐宝牛快要变成了一个圆型。 他只觉胸腔的骨骼,快要戳破胸肌而出,腰脊骨快要断裂成七、八十片,暗器一般地满布他背肌。 。 “他说不出话来了。” 任劳向张炭说,“我再问你一次,你来开封是干什么的?”这次张炭马上回答。 “我是送雷纯回来的。” “雷纯?”“六分半堂雷堂主的独生女儿。”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她是我的结拜妹妹。” “听说你还有几个结拜兄弟,是不是?”“是。” “他们是桃花社的囗七道旋风?“是。 “他们现在来了京师没有?”“没有。” “什么?结拜兄弟有难,他们都不来营救?你骗谁?”任劳一把扯住张炭的头发。 张炭感觉到自这老人枯疫的指下,至少有近百根头发被拔了起来,而且印将有百根头发也被连根拔起,连头皮也快被撕去了。 “他们不知道我们回来开封府:“张炭叫道。 “你们两人是偷溜出来的?”“是?”任劳退后一步,凭火炬的晃动,细察张炭的脸色:“你脸上的痘子员不少。” 张炭仍哼哼唧唧的道:“我青春嘛。” “你皮肤也真不够白。” “我本来就叫张炭,黑炭的炭。” “你真的跟雷纯只是结拜兄妹而已?”任劳脸上有一个几令人作呕的笑容:“这般简单?间h有没有不可告人的事?嗯:”张炭这次变了脸色。 是真的变了脸色,不是因为肉体上的痛苦。 而是因为愤怒。 然后他说话了:“你真是个精明的人。” 任劳笑道:“对,你什么事都瞒不过我。” 他一小控制绞盘的人把绷紧的绳子松上一松,让张炭能喘上一囗气。 张炭就真的喘了一囗气。 “你也很聪明。” “你现在才发现,”任劳扪着须脚笑道,“也不算太笨,更不算太迟。” 然后他问:“你现在是不是准备把你们之间的真正关系,都告诉我知道了一。” “是,”张炭悄声道,“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知道。” 他用目光横了横唐宝牛。 任劳立却会意:“来人,把他带下去。” 唐宝牛吼道:“黑炭头,你这个不要睑的兔子、龟儿子……然后他的叫骂变成了闷哼。 因为一个刑捕用烧红的人叉子刺进他伤囗,立即冒上一股血臭的黑烟来。 张炭道:“也不必要他走,你把耳朵凑过来不就得了?”任劳心中一盘:这也好,让唐宝牛亲眼看见张炭出卖六分半堂的人,也是一记够狠的伏着,便把耳朵俯了过去。 “你说。” 张炭没有说。 他一囗咬住了任劳的耳朵。 任劳怪叫,一掌扫了过去,张炭就是不放囗,其他的狱卒也七拳八脚的,打得张炭耳、鼻、嘴一齐涌出血来,可就是不松囗。 右人绞上了绳盘,把张炭扯起,可是张炭就是咬着任劳的耳朵,要把他也扯了土来。 唐宝牛看得欲裂,就是帮不上忙。 任劳痛得什么似的,只好说:“你放囗。 你放囗”张炭摇了摇头。 任劳痛得耐不住,只好说:“你放囗,我决不打你。” 张炭松了囗,任劳忽地跳开两步,捂住耳朵,怒叱道:“动刑丨。” 张炭闭目嘎道:“我早知道你不会遵守信约的了,不过,我倒不饿,不想把你那一只奥耳吞到肚,坏了我的胃囗。” 说到这,张炭也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那些酷刑,正在扯他的皮、撕他的内、裂他的肌、拆他的骨。 张炭仍然大呼小叫,喊爹喊娘。 唐宝牛这次却忙不迭的道:“好,好,有种,有种:”任劳抚着耳朵,狠狠地道:“我也知道你一向有种。” 唐宝牛坦然道:“我是好汉,你是小人!”任劳恨恨地道:“就算你是好汉,我是小人又怎样?一向都是小人折磨好汉,你痛苦,我开心。 我把你整得不复人形,看你如何当好汉:好汉被整垮了,只是个死人,我这种小人却能好好的活着,看着你们这种好汉的骸鼻被狗啃,墓碑生青苔:”唐宝牛道:“死又怎样?你迟早也不过一死:我流芳百世,你遗臭千古:”“去你的遗臭:“任劳笑骂道:“你死了出名,不如我活着逍遥:”唐宝牛道:“难怪。” 任劳奇道:“难怪什么?”“鸡怪张炭不肯吃下你的耳朵;”唐宝牛一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好臭,臭死了唐宝牛自雨中茅房冲出来,身上还残留臭气,血汗雨溃,全混杂在一起,自然难闻,可是任劳远投嫌他臭,他居然先骂起人臭来了。 任劳嘿嘿干笑了雨任劳嘿嘿干笑了雨声,“那么,我问你的话,像你这种英雄,是抵死不肯同答的了?”唐宝牛瞪着眼摇首道:“不对。” 任劳倒是诧异:“哦?”唐宝牛道:“那要看你问的是什么话?”任劳防他和张炭一般使诈,但又不得不把任务完成,便道:“只要你好好回答,保准叫你在这儿吃得好、睡得好、住得好……”唐宝年心下一沈:“你们准备把我们关在这儿一辈子?”任劳呵呵笑道:“要是你们是清白的,谁也留不住你,只要你肯好好的合作,这儿可不是留人过世的地方。” “那好,”唐宝牛道:“你先叫人停手再说。” 任劳道:“你先说几句实话,我再叫人停手。” “不行,”唐宝牛道:“我的兄弟要是受伤重了,我的心便会,我心痛的时候,只会语无伦次,一句实话都说不出来。” “有道理,”任劳示意手下停止折磨张炭,张炭只在这几旬对话间,已被折腾得被拆去了骨骼的狗一般,左手五指,有三只指甲被掀起,鲜血淋漓,右眼球满占血丝,眼睑被打得翻肿了起来,左眼则又青又肿得像一枚胡桃核,鼻骨被打断,右手腕臼折断,一名狱卒正把一根七十长的钉栓入他的肛门,任劳叫停的时候,长针已没入了几近一半。 任劳摸摸伤耳:“你说罢。” 唐宝年长吸一囗气道:“你问吧。” “你是“五大寇”中的一员?”“明明是五大侠,什么五大寇:”“你来开封府的事,你的结义兄弟沈虎禅、方恨少、狗狗、“幸不辱命”他们都知不知道~”“知道。” “你为什么要来开封?”“我是来看温柔的。” “温柔臼就是苏梦枕的小师妹?”“也就是我们大伙儿的小妹妹。” “你是来看她的、还是来见她的师兄苏梦枕?”“我为什么要见她的师兄?我又不认得苏梦忱:”“现在你认得了?”“当然。” “有什么感想?”“有什么不敢想?”“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同答我,不然,你的朋友可有苦子受的一。” 唐宝牛闷哼一声,却听那边厢的张炭居然还能挣声叫道:“大水牛,你别耽心,我痛得呼爹唤娘,但决不会叫你别管我不要回答,因为我知道我越是这样叫,你便越不忍心,少不儿把为了我把祖宗十八代都出卖不迭了:”“去你的:“唐宝牛阵道。 任劳这下可按撩不住了,疾叱道:“听着,他再胡说半句,先把舌头割下来一。” 狱卒们一声酾应,煞气更甚,像随时都准备把张炭活生生宰杀掉。 张炭这下可吓得伸了伸舌头,噤住了声。 任劳这才向唐宝牛问道:“到底是不是沈虎禅叫你来联络苏梦枕的?”“不是。” “你知不知道,他,”任劳一指被几名大汉强力按住的张炭,道:“是不是“桃花社”的赖笑娥派来跟雷损勾结的?”“当然不是。” “为什么?”“因为他刚才说不是。” “他说不是就不是?”任劳怒道:“你是牛?不长人脑?”唐宝牛居然没有动怒:“因为我信得过他。” 他反问:“我们犯了什么罪,你有什么权来拷问我?”任劳道:“你们跟城的黑帮往来,就是犯法:”唐宝牛道:“那你们又为何不去抓他们,却来抓我们:,一“好,你们俩哥儿,倒是一对活宝:“任劳嘿声道:“你们别以为不说,那就能罪,不管是“五大寇”还是“桃花社”,全都是贼党,我们有一千个理由可以下你们在牢饼一辈子,也有一百个理由可让你们砍掉脑袋瓜子。 不是我心狠手辣,是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那施刑的大汉正把烧红的人钳子压在唐宝牛的伤囗上,又是吱的一声飨,随而一阵焦奥的气味。 唐宝牛全身都痛得抖了起来。 “别以为你们嘴硬,这地,要算我最手软;”任劳冷笑着,似很欣赏唐宝牛现在的表情:“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好好反省反省,省得后天晚上由任怨来问你们,那时候,嘿“他要是出手,”任劳衷心跑道“连你们自己都不能再弄得清楚,究竟谁才是张炭、谁才是唐宝牛。” 11。” z五六、$%垃圾他们两人被丢进牢房来的时候,就像两堆垃圾。 人有时侯也像垃圾,只不过“垃圾”这两个字,有时侯是指他的人,有时侯系指他们脑子所想的东西。 对唐宝牛、张炭而言,“垃圾”是指他们现在的“外形”。 以外形来说,唐宝牛就像一堆“大垃圾”,伥炭则像一堆“小垃圾”。 因为唐宝牛的块头较大。 可能也因是这个缘故,两人手腕、脚踝都铐上了铁链,垂着铅球,但唐宝牛的脖子上,还加了一铁。 铁重七十巨斤,若非唐宝牛,别人恐怕连走都走不动了。 张炭之所以不必套,也许是因为他比唐宝年不具威胁性之外,他的确已被“修理”得“不似人形”。 目囗唐宝牛着张炭,了半晌,才透出一囗气,道:“没想到我们两个,今晚都变成了垃圾。” “你比较像,”张炭居然仍能开玩笑:唐宝牛本来以为他还能说话已属奇迹,“你又具又脏,比我像垃圾。” “我还以为你已快不久于人世,”唐宝牛讶然道:“没想到你已死了七八成但那张囗还生龙活虎。” “对,我一向都是“舌在故我在的。 舌在人在、舌断人亡。 你没发现刚才那个痨病表一说要割我舌梗,我就不说话了吗?”张炭说,“没有了舌头,怎么活?我有个结义兄弟张叹,便是少了舌根,我可不想像他那样子活着:”唐宝牛点头道:“我明白了。” 张炭问:“你又明白了什么?”唐宝牛道:“好人一向都不长命,像你这种无情无义、无法无天、自私自利、自大自负的东西,只怕一时三刻都死不去。” “你说对了,所以,你死了我都没死。” 张炭笑道,“我还等着替你发丧呢:你没听说过吗?有一种人,平时很脆弱,动辄呼天抢地,但活得比许多强人都更有轫牲、更加长寿@”唐宝牛怪眼一翻道:“我们身在此地,处于此际,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么?”“谈情说爱?”张炭杨着他那条被烙去半的眉毛,歪着扭伤的脖子:“我们?”唐宝牛道:“我们比谈情说爱还不如,我们正在等死,在讨论谁先死。” 张炭苦笑道:“不谈这些谈什么?难道说逃亡?你以为被关在这还能逃出去?”这时,两个巡逻的狱卒走过,一个粗眉横眼,伸腿进来就往张炭背部一脚,一面怒骂道:“死趵种:谈什么逃亡,看我死你:”他还没缩同脚,唐宝牛已大吼一声,扑了过去,因行动不便,受伤不轻,手脚上铐又太重,无法扣拿对方,只全身大力的压了下去,只听格勒一声,那狱卒的腿敢情是折了。 狱卒痛得哇哇大喊。 另外一个晏眼麻皮的狱卒,连忙把水火棍掷进年来,往唐宝牛头上、背上使劲的打,张炭手脚并施,扑抓住摈子,大叫:“两位大爷,饶了我们吧:”狱卒打了一会,才告气消,叱道:“还不放手,讨打么?”张炭连忙停手,那狱卒趁势把棍首一溯,在张炭胸囗顶了一下,张炭只觉胸囗发闷,喉头发甜,几吐出一囗鲜血来。 唐宝牛一见,吼着又要上前,那麻皮狱卒连忙收棍退后,隔着铁牢,唐宝牛也无用武之地,那麻脸狱卒恨恨地道:“看你爷爷日后怎么收拾你:”这时候,喧噪早吸引了几名狱卒,都过来把原先那名粗眉横目而被唐宝牛折伤了脚的狱卒拖走,一个牢头过来劝那名麻子狱卒道:“猪皮蛋,算了罢,这两人还是朱老总要提审的人哩,待任大爷审得他只剩皮肉:你再把他们连皮带骨哽下肚,也没人管了:”说着就把他拉走了,狱卒们对二人加倍戒备,在远处虎视。 唐宝年经这一折腾,也累得气喘吁吁;在刚才与狱卒纠缠的时候,其他牢的囚犯也引起一阵**,现在都平息下来了。 张炭倒有兴致,用手上的铁铐轻打着石壁,一名刨牙的狱卒尢起火起来,抄哨棍就要进来毒打,那猥琐的牢头却止住了他:“由他们去吧:挨拷完了,自有你止痒的。” 张炭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着,唐宝牛可忍无可忍了,骂道:“死鬼子:丧乐呀?你要死,就拿头克去,别吵烦了老子,也要你好看:”张炭笑了一笑,摸着脖子的伤处,低声道:“听:”唐宝牛也没听见,只听到隔几室的囚犯铐轧轧和低声呻吟。 “听?”唐宝牛低孔道,“听个屁:”张炭噤声道:“别囔:你没听清楚么?”唐宝牛儿他能有其事的样子,也只好倾耳细听,才发觉也有敲打石墙的声音。 他冷道:“见鬼了:发疯也会传染!”张炭道:“你可知道我刚才的说话一直都在胡扯一道,言不及义的理由么?”唐宝年不情不愿地答:“你说话一向如此:”“废话:那是因为刚才有人在隔壁四室偷听咱们说话。” “你怎会知道:“唐宝牛将信将疑。 “因为人偷听的时候,如果内力不高,必定耳贴墙壁,屏息细聆,就像你刚刚那样。” “这样又怎样:你听得出来有人偷听不成?”“可是,耳紧贴墙,血液流动的声音,血脉震动的声音,同样也透过墙壁,传了过来……”“难怪你对那痨病表的耳朵那么有兴趣,”唐宝牛依然不服气,“原来你对耳朵素有研究。” 张炭不理他说的。 “一个人屏息之时,呼息法自然与常人不同,只要仔细分辨,很容易便能辨别得出来。” 唐宝牛道:“现在还有没有人偷听?”“经过刚才这一闹,他们都以为我们胡说八道,现在又被揍得七八素的,就算能说得山话,也准像狗嘴长不出象牙来。” “你是狗嘴,我是象牙。” “对,你还有象鼻哪,反正认不认随你,不过,他们倒把人暂时撤掉了,不然,怎么刚才那么一纠缠,就跑出那聩多名狱卒来:”“难怪,原后是从隔壁牢钻出来的:朱胖子这么做是意思?”“他可没意思。” 。 “他无缘无故的把我们抓来这儿,平白毒打了一顿,还说没有意思!?”.“他可没毒打我们,动手的只是任劳。 任劳在刑捕班可没有司职。” “那算什么?”“至少他可以脱罪,矢囗否认,不关他的事。 他把我们抓起来,看来至少有三个目的。” “什么目的?”唐宝牛这回可兴味盎然了。 “第一、他想凭藉我们,知道更多一些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事。” “呸:他想知道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事,不会去问雷损和苏梦枕么!”“嘿,雷损和苏梦枕可会回答么!”“那他也可以随便抓几个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人来问呀:”“抓不相干的喽罗,可都问不着。 要抓重要角色,雷损和苏梦枕一定会有所警惕、有所行幼,仃知道,金风雨楼与六分半堂跟朝廷都有挂钓,朱月明这样做,划得来吗?”“要不是朝廷的意旨,朱月明又何需冒这趟浑水,去起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底?”说得好一、看来,朱月明有他的打算。” “说不定,是那个什么方小侯爷下的命令。” “这倒不会。 力应看看来也跟这件事有关,但不见得就与失月明同路,不然,他们就不会在酒馆苞孟空空等人有所争持。” “嘿嘿。” “嘿嘿是什么意思。” “嘿嘿有两个意思。” “那两个?”“第一个嘿是现在外面还是黑天暗地的意思。” “第二个呢?”“就是人心隔肚皮,黑得很的意思。” “你说的是谁?”“这还有谁?”“你说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是张炭,一向皮黑心不黑。” “你心不黑?把朋友当猪当牛般贾出去还不知道的还算不上黑?”“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你才没意思:几时跟孟空空、彭尖、习炼天这一些耍刀的宝贝哥们结拜起来了!像老子这等人物居然才当老四!哼!”张炭笑得脖子都痛了。 唐宝牛几立即就要翻脸。 “我管你有几个耍刀子的结义兄弟,你再笑,信不信我把你门牙都拆下来镶到眉毛上去!?”“你请便。 不过,刚才在酒馆,我为了让他们鬼打鬼,才叫出那么几个名目,你这位四肢发达的,居然听了就信,哎呀真是……”唐宝牛窘红了脸。 “那班在茅房外暗算老子的叉是谁?”“你问我、我问谁?”“那他们抓我和你来问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事,也问不出道理来呀一。” “可是如果朱月明要知道的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跟桃花社及五大寇的关系,抓我们就很有道理了。” “我们五大侠跟金风细雨有毕葛?”“我们桃花社与六分半堂也没有牵连“不过,朱月明可不是这样想法。” “所以他就把我们抓来这?”“我心的是他们不只是把我们抓来这。” 张炭眼有郁色。 “你的意思是说,要把其他的人也引来……?”“或者可以用你我来威吓我们的兄弟。” “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你问我?”“我问谁!”唐宝牛抢着说,“这就是他们把我和你抓起来的第二个目的?”“敢情是。” “第三个目的呢?”“他一定有第三个目的。” “什么目的?”“我……现在还没有想到。” “你……!你又说有三个目的?!”“是呀:只不过有一个目的还未会想出来罢了。 反正,多说一两个也右无备患呀!”那击墙声依然断断续续,张炭两手铁链忽在唐宝牛的头上敲了几下,发出岗琅的响声。 唐宝牛怒道:“你又要讨打?”张炭低声道:“你这还没发现?”唐宝牛诧道:“发现什么?”张炭的样子冲动得像要跳起来,对唐宝牛戟指大骂,但其实所说的话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咱们假装是在骂架,彼此恶言恶语,但说的是正经事儿,这就比较不受人注意。” 唐宝牛本就坐得高大威猛、凶神恶煞,装腔作势本亦是他所长,两人看来真是像在争执、吵架。 “那敌击声是暗号。” 张炭一面说,一面装得好像很激愤的样子,“在牢,一定有同道中人,按照江湖规矩,他们理应要做营救工作。” “你是说他们会救你?”“至少他们会设法。” “他们要是能救人,为何不先救自己丨。” “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行规,每一帮有每一帮的帮规,每一家有每一家的家法,每一门有每一门的门禁。 他们进来这,就不一定能够自救,但不等于说他们全没了势力。 事实上,在监牢,也立山开寨,有时侯一座牢,有十几个大阿哥哩!”“他们为妄救你?”“因为我大。” “你……大?”“我辈份大。” “在江湖上,你的辈份……”“很高。 日后他们出来,需要我照应,而且,盗亦有道,这些人特别讲义气,江湖救急,他们比谁都热心。” “所以那暗号是诉你”“不,是问我。” “问你什么?”“问我走不走?”“走,怎么不走!”“这可不一定。” “为什么?“可不止是犯人那帮人问我,刚才那些狱卒中,也有我们的朋友,我也跟他打了手势。” “谁怪你刚才那个窝囊样子……原来在唱戏!”“没想到我们被关进来的事,会传得这么快,朱月明也始料非及。” “谁传的?那个天下第七?还是你那至个大哥二哥三哥?”“都不是。” 张炭说,“酒馆的老店主和小伙计。” “:“唐宝牛叫道,“那两个怕得要死的人!”“怕?一个人怕,怎么会外表怕得要死,但眼瞳如常,既不放大也不收缩呢?”张炭又摸抚着伤脖道,“他们两人,一老一少,在江湖上从来只有人怕他们,他们从不怕人,也不必怕任何人。” “那好极了,”唐宝牛奋亢地道,“那就叫他们助我们逃出这鬼地方吧:“他好高兴的道:“没想到,认识你这种一无是处的朋友,到如今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居然还有这点小用,喂,这可是你报答我一向对你照顾有加的时候了。 走吧!”“走?怎说h你还不想走哪?”“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这样就走。” 这次唐宝牛是真的跳起来要破囗大骂了:“你不想这样走?难道要八人大轿吹吹打打你才愿走不成?”“不是,我只是不想连累别人。” 张炭苦恼地道:“我这样走掉,会连累朋友的。” 唐宝牛看着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在大白天突然冒出来的鬼一般。 11。” z五七、$%回头就见刀光“我是不是人?”“是。” “我是不是你的朋友?”“是。” “那你怕连累别人,连累朋友,却由得我陪你在此地活受罪,”唐宝牛这次已不用“演戏”,他是真的人了:“难道你自己不是人刊难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张炭垂下了头,低声道:“你并不是陪我。 他们要抓我,也要抓你。” 唐宝牛火冒至千丈:“既然我们能逃,为不逃?”张炭几哀求地道:“你别那么大声好不好:”唐宝牛的声量虽大,但语音却十分含混,此际居然向张炭了挟眼睛,浊声道:“蠢蛋加十级!我们越骂得响,他们越是不如注意:越是小声说话,别人就越思疑:“唐宝牛声音时大时小、嗓门忽高忽低,纵是在他面前三步之远的张炭,也听得颇为事,“你不相信?我就算烤他们是龟孙子王八蛋驴屁股虱儿,他们都都都一样充耳不闻。” 张炭叹了一声。 “我现在真的有些佩服你起来了。” 唐宝牛咧嘴笑道:“我一向都很值得佩服,所以找这种人实在不该丧在这,而且,要是我死了,谁来保护温柔?”张炭喃喃地道:“对,谁来保护雷纯?”唐宝牛乘机劝道:“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后天就要决一死战,你要是在,可以住雷纯,我要是在,决不让人加害温柔,要是我们都不在那儿,谁知道雷纯、温柔会怎样?”张炭猛抬头:“对。” 这时候,他全身的伤都作痛起来,痛得冷汗直冒,哼嘿有声:“我们一定得要离开这儿。” “这才是了,”唐宝牛一“孺子可教”的神情,道,“朋友是教来互相利用的,赶快给机会你的朋友有可用之处罢!”张炭犹豫地道:“可是,我又听人说道:朋友是交来互相帮助,而不是利用的。” 唐宝牛没好气地道:“其实帮助和利用,到头来还不是一样?只不过,一个好听点儿,一个直接点儿。” “可是我又听一位前辈说过,如果以交朋友对自己有什么利益的态度去交朋友,那就永远交不到真正的朋友…“我说你读书,只读懂一半,听话,只听懂一截:那位前辈话真义,你懂个屁!”唐宝牛懊恼了:“朋友在埋头苦干、岌岌可危,你却逍遥自在,书中自有颜如玉、黄金屋,这算什么朋友?交恨木头还可以拿来当拐杖哩:朋友在水深火热,急需援手,你却百般藉,万推搪:热闹必至,共事免谈,富贵照享,患难割席,这算捞什子朋友?交个屁还有点气:朋友当然不应也不是为利用而交,但真正的朋友,遇有祸患,自动出现,不须你三催四请,使冒死共进退,遇事不前,推三搪四的,这不叫朋友,叫猪朋狗友,酒肉朋朋友!”然后唐宝年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朋友几时才可以把我们救走了罢?”“不可以。” 张炭老实不客气地道:“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唐宝牛几想立即扼死张炭,幸好张炭已及时说了下去:“只有他们知道。” 唐宝牛强忍怒气问:“他们是谁?”“就是要救我们的人。” “他们会不会救我们?”“这连他们也不知道。” 这一次,唐宝牛就真的扑了过去,跟张炭扭打在一起,俟狱卒过来打砸踢踹的把他们分了开来之际…当然,谁都不知道:唐宝牛头腕上的重,已被张炭妙手开启。 要不是他的手指受刑在先,就连唐宝牛腕踝上的锁链,他也可以将之卸下。 唐宝牛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在等。 因为张炭已趁乱在他耳畔说了一句:“明晚”既然是明晚,今天就得要尽量使自己恢复精力,以应付明晚的逃亡。 唐宝牛只有等。 其实人生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等。 除了做就是等。 做,不一定做得成功;等,不一定等得到:但不能因此不做、因而不等。 天色将明。 破晓。 再一个昼夜,就是开封府两大帮派决一存亡的时刻。 王小石在金风细雨楼的“红楼”前练功。 王小石每天早上,都都要练功。 一个人武功要好,没有其他的方法,只有勤练。 不过,不是“勤”就可以练成绝世武功,这一定要“悟”。 可是并非人人能“悟”。 人人能“悟”的,也许那就不是“悟”了。 人要能悟,必须要有天分。 天分是与生俱来,不能强求的。 所以历来习武者不绝如缕,但高手、大宗师万中无一。 勤能补拙,但只能成为高手,不能因而成为宗师,可是,一个聪明的人既能勤又能妙悟,那就易有超凡卓越的成就了。 王小石就是这种人。 他每天都刀、剑、练气、练功、练神。 由于人每天都会发生许多事情,往往身不由己,不一定能够抽出得时间来专囗练武,王小石便要自己在每天起来后,都得练武。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风雨不改。 不过这天清晨,无风无雨。 昨夜一晚凄风苦雨,地上残红如赭。 王小石着将升末升的旭阳,心中有很多感触,像他的创意一般,将发未发,也似他的刀势一般,将杀未杀。 ──是不是一刀杀下去较好呢?──杀对了,是除魔;杀了,也只不过是弑神!──是不是一剑剌出去会好一些呢?──刺中了,是得手;刺不着,也只不过是失手,刺或者不刺,杀或者不杀,都是一件事:一件事做了,就有对错,可判是非,可论好坏.可定成败,但将刺未刺、将杀未杀、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时候,最是痛苦。 也许自己不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剑手刀客,便是因为出手,不够坚定和坚决之故王小石这样地想。 明儿便要跟苏大哥、白二哥赴六分半堂不动瀑布,但自己却仍无必杀必胜之心!他发现白愁飞却哄志昂扬。 他们在京城半年了,很清楚地知道: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都是黑道帮会,只不过,金风细雨楼“盗亦有道”、有所不为。 嫖、赌、盗、劫都严令禁绝,而且,在抗外寇侵略上,曾纠结天下义士,以尽一己之力。 六分牛堂便无原则可言,但依是不失大节、共除外贼的。 至于“迷天七圣”,则勾结金辽、**烧杀、无所不为,尤其在关七神智失常之后,更像一头脱辔于市的疯马,难以控制。 开封府,已乱了这么多年了,无论黑、白道,都希有些平静的日子过,──要是金风细雨楼能够一统京师,若来比较可以和可能达到“邪不胜正,昌大侠道”局面。 可是要达到一统的局面,真的要透过杀戮?难道不能经过民心上的抉择、比较,以理怯与和平的手段来达成这件好事么?王小石这样想的时候,越是无法释然。 只是,正如苏梦枕昨夜所言:“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非拚不能求存。” 王小石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他是站在金风细雨楼这一面,去对抗六分半堂。 无论结果怎样,后果如何,他在情在理,都必须这样做。 明天一役,能攻取得下六分半堂吗?攻取了之后又如何?金风细雨楼一统京城,会是件好事吗?自己的取向呢?去、还是留?正在这时侯,王小石蓦然感到震怖。 不是杀气。 真正的高手,出手的时候是没有杀气的,有杀气的,还好防范。 很多人以为杀气越大武功越高,其实正好相反。 真正的高手杀人不带杀气。 这是比杀气更可怕的感觉。 要是别人,一定感觉不出来。 幸而他是王小石。 他及时同身。 一回身,就见刀光绝美的刀光。 绝世的刀法。 绝情的刀当他看见刀芒的时候,这把刀已砍杀了他如果不是他已及时出刀的话。 因为没有退路!因为不能闪躲!因为无法招架!王小石只有反攻!他全力出刀,全力出手。 出手一刀!刀迎着刀,惊艳遇看风华,在晨曦的长空中,化作两道灿耀精虹。 就在这时,一缕急风,突破并透过了刀气和刀风,直取王小石脸门!王小石震惊!单凭那一刀,已是他平生未达之高手!而今这一道劲风,更是平生罕遇之劲敌!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形下,全都攻入了金风细雨楼?他心震神荡,情急之下,那剑带着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惆怅一分不可一世的发了出去三道人影倏分。 王小石急促的喘着气。 交手仅一招,他已气喘吁吁。 可是他没有叫喊。 有敌来犯,怎能不叫金风细雨楼的人出来应敌迎战?王小石脸上充满了惊疑。 因为来的人左右分立。 左边的是苏梦枕,他已收回了刀,脸色发寒。 右边的是白愁飞,他已缩回了中指,脸色煞白。 王小石讶然道:“你们……?”苏梦枕道:“我们来试一试你。” 王小石奇道:“试我?”“我一直都认为,以你的刀剑合璧,假如悉力以赴,全面发挥,威力决不在我的红袖刀下。” “所以你和二哥……”“我发出了“破煞”一指,你挥剑封杀:大哥砍出一记“细雨黄昏”,你也横刀封架了。” 白愁飞接道、“这证明了你的武功,还大有发挥余地,你就坏在举棋不定、遇事犹豫,在生死相搏、悉力以赴之时,无疑白掘坟墓。” 王小石怔了一阵子,忽道:“多谢大哥、二哥予我启迪……”藓梦枕嘴角牵了牵,实际上他并没有笑,可是不知怎的,他的眼神忽然温和了,使你感觉到他有在微笑:“你最好记住我们的话。” 他说:“因为我们已没多少时候。” 王小石初升的朝阳:“我们至少还有一天时间来部署。” 苏梦枕道:“我们已部署好了,而且也没有一天的时间。” 他顿了顿道:“我们只剩下了一个时辰。” 王小石一惊道:“什么?!”苏梦枕冷冷的道:“我们要提前发动总攻击令!”王小石变色道:“可是,我们不是说过,约好在明天正午才”苏梦枕打断道:“错了,我们已接到薜西神叫人十万火急捎回来的情报,六分半堂拟提前在今晚喻袭我们。” 他顿了一顿,才一字一句地道:“既然他们不守信约在先,我就以牙还牙,攻它个措手不及!”11。” z五八、$%大进击“我有几句话要问。” 白愁飞在一旁忽道。 “有什么事情要问,”苏梦枕道,“就趁这个时侯”“你的“红袖刀”,是不是雷损的田快慢九字法之敌?”“不知道。” “雷损的“不应宝刀是不是正好克制你的“红袖刀法”?”“这个答案今天就会分晓。” “雷损的棺材有什么?“我到现在还不能确定。” “你有投有发现温柔并没有回来?“听说雷纯也不曾回到六分半堂。” “在京城,似除了关七之外,仍暗潮汹涌,还隐伏了别的厉害势力,你可有所知?”“我和雷损都感觉到了,所以才急于决一高下,再来收拾残局。” “唐宝牛和张炭似也失踪了。” “他们要是真的出事,只怕“五大寇”和“桃花社”都得要赶来开封。” “狄飞惊到底会不会武功?”“我只知道狄飞粜的脖子原来没有断。 ““一言为定”究竟是谁?”“你问来干什么?”“决战在即,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你连郭东神也不知道是何人,又何需知道“一言为定”是谁人“因为我想知道有没有人能制得住六分半堂的“后会有期”,”白愁飞侃侃的道,“我怀疑金风细雨楼,弪本已没有了“一言为定”这个人。” “要是并无“一言为定”此人,”苏梦枕神色不变,“那么六分半堂也不一定有“后会有期”此人,纵有,也不一定保准有作战能力,所以你不需要担心。” “很好。” “你还有什么问题?”“我还有一句话要问。” “请问。” “假如在攻打六分牛堂道一役,你死了,金风雨楼由谁统管?”“集体领导:包括“四大神煞”、“一言为定”、“无邪无愧”,以及你和老二;”苏梦枕毫不愠怒地道,“你问的好。 你放心,我相信我是死不了的。” 他脸色慢慢转向阴霾,王小石发现他站在晨光中,有一种不调和的吊诡:“除非,在我所信任的人,有人出卖了我……”语音一顿,忽问王小石:“你呢?你又有什么话要问?”王小石道:“我们双方,曾经当众相约,难道,这就毁约掩扑六分半堂?”苏梦枕看了王小石一眼,正色道:“三弟,你错了。 你这种个性,独善其身犹可,若要照顾朋友兄弟,在江湖上混,就准得要吃亏了。” 他冷静像刀浸在水中:“对方毁约在先,我们就不算是毁约,而我答应他后天午时直赴六分半堂,便是料定他们会先行妄动,让我们抓住先发制人的藉囗。” 王小石倒吸了一囗气:“你料定他们不会坐以待敌,所以才故意贸然答应他们所指定的时间地点?”苏梦枕一笑道:“当然。” 王小石道:“那么,他们意图夺得先机,反而是错误的举措了。” 苏梦枕坦然道:“正是。 所以世间很多约定,就算一再承诺,白纸黑字,也难保不变。 约是死的,话是人说的,人到一定要变的时候,自有变通的办法,这便是人的适应能力,也是人的可怕之处。” 他傲然一笑道:“现在你明白了没有?”王小石摇了摇头:“我还是有一样事情不明白。” 苏梦枕目光闪动:“那必定是件有趣的事儿。” 王小石道:“你的腿伤明明还没有痊愈,为什么那么急着要去六分牛堂?”苏梦枕脸色沉了沉,好一会,才沉声道:“也许就是因为我的腿伤,我才急着要去解决六分半堂的事。” 王小石听了,心头更沉重。 苏梦枕负手,看了黄绿红白四座楼宇一眼,流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眷意,再横睨白愁飞、王小石一瞥,道:“你们还有没有问题?”王小石定苏梦枕。 白愁飞作深深长长的呼吸。 苏梦忱冷峻地道:“你们没有问题,我倒有问题要问你们。 “问题只有一个。 “你们愿不愿意,为金风细雨楼,消灭六分半堂?”答案是:“我不为了这个,又何必站在这?况且我们若不是为了这事,早已不能在这站着了。” 白愁飞答案是:“不愿意。 我不愿意为金风细雨楼效命,因为楼是死的,人才是活的。 我们是为大哥而效命。” 王小石苏梦枕也有同话。 他的“回话”是伸出了一双手。 白愁飞和王小石也伸出了他们的手。 六只手握在一起。 紧的。 在出发往六分半堂的时候,王小石悄悄地问了白愁飞一句话:“大哥有没有抓到周角?”“抓到了,”白愁飞若有所思地道,“苏大哥便是在抓到周角之后,才下令提前攻打六分半堂的。 六分半堂提前发动攻的事,很可能便是从他那儿得知。” 然后白愁飞也同问王小石一句话:“你看今天的局面,雷损会接受谈判,还是会演变成血战?”“如果雷老总是要谈和,他就不必发动突袭了;”王小石说,“你看今天的相,人人都带杀气,流血已是免不了的事。” “那很好。” 白愁飞奋慨地道。 “为什么?”王小石很诧异。 “因为我喜欢杀人;”白愁飞道,“杀人像写诗,都是很优美的感觉。” “我不同意,”王小石皱着眉道,“杀人像生吃活剥的田鲚,我不喜欢那种感觉。” “所以我和你是两个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白愁飞微微笑道:“个性不同的人反而能合作成大事。” “幸好,我们不止是两个人。” 王小石道:“还有大哥,以及楼的一众兄弟。” “但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白愁飞的神色很奇特:“我总觉得,有一天,我们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在一个铁笼子,还是在一条狭道上,也不知是非分个你死我活不可,或是要必须要相濡以沫。” 王小石猛然站住。 白愁飞别过了脸,继续前行:“希这只是个感觉。” 王小石长吸一囗气道:“这当然是个错误的感觉。” “金风细雨楼”部队赴六分半总堂的时候,有一万八千多人,分批出发,但如常山之蛇,首尾呼应,配合无间。 他们能通过守卫森严的京城,主要是因为军队的协助掩护。 刀南神是京城禁军的将领之一,就凭着这一点,金风细雨楼的人有极大的方便。 苏梦枕出发的时候,随后跟着两顶轿子,一大一小,谁都不知道这两顶轿子到底是从金风细雨总坛抬出来的,这是自外面两顶轿子到底是从金风细雨总坛抬出来的,这是自外面抬同来的。 当然更不知道轿子有的是什么人。 不过,在大轿子旁倒有两个人,王小石和白愁飞是见过的。 一个是老人,又老、又倦、无精打采像负载不起他背后驼锋的一个老人,一个看去像三天三夜未曾好好瞌睡过眼皮的老人。 一个是少年,害而又怕羞,温温文文、十只手指像春一样的年轻人,一个看似那种早睡早起三餐准时的年轻人。 王小石和白愁飞着到这两个人就想起一个人。 朱月明。 难道大骄子内是朱月明?朱月明为什聩会来?他跟苏梦枕又是什么关系?。 小轿子叉是什么人?轿于停放在六分半堂的总堂上。 六分半堂总堂的气象恢宏,犹胜金风细雨楼,难得的是,雷损已在极位多年,六分半堂仍保留了一份江湖人的气派。 雷损并不是在“不动瀑布”守候,他反而迎苏梦枕一行人于大分牛堂总堂。 金风细雨楼的人,在往六分半堂的途中,并没有受到阻碍,直至苏梦枕抵达六分半堂的势力范圈中心的时候,才接连收到三道密报:“雷媚的手下在大刀砧截断了我们的部队。” “叫莫北神率无法无天打散她们。” “是。” “藓西神要在六分半堂发动的内哄,受到雷动天的牵制。” “派郭东神助他突破危局。” “是。” “刀南神的军队不能移前开动,滞留在七贤桥附近。” “为什么?”“朝廷一支力量已牵制住他们,其中包括相爷府龙八太爷的近身侍卫。” “传令下去,先行忍让,不可贸然起冲突。” “是。” 这三道密报,一道比一道紧急,苏梦枕连接失利的消息,连下三道命令,脸不改容。 只是,金风细雨楼的“四大神煞”,一齐受困,难道他真的匕不马,不为所动?他握拳于唇边,轻轻咳着,咳嗽声似没有加重,也没有减轻,但这咳声似非来自喉管,而是来自心脏肺腑。 他冷然走入六分半总堂。 王小石在他左边,白愁飞在他右边。 他们三人走在一起,仿佛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能教他们害怕的。 雷损含笑出迎。 他既然提早发动攻击,也自有防备,别人会更早发动攻势。 进入六分半总堂的金风细雨楼的人并不多,除了那两顶轿子,便是老人和少年,还有便是师无愧,就连抬骄人也退了出去。 六分半堂的人进入这大堂的也不多。 只有雷损和狄飞惊,另外便是一囗棺材、一个人。 这个人负手走了进去,一面含笑与苏梦忱打招呼,一事不关己、己不关心的样子。 王小石和白愁飞也认得这个人。 就算记不清他的容貌,也忘不了他的气派。 一种将相王侯的气派!“小侯爷”方应看。 .他怎聩会在这出现?难道他和六分半堂是同一伙的?王小石和白愁飞都没有间。 可是他们也不能间。 因为这不是发问的时候。 而是决战的时候。 他们不能问,方应着却问了出来。 他是向着那顶大骄子笑问:“朱老总,你既然笑了,何不现身相见?”轿的人笑得连轿子都颤动了起来,这样着去,仿佛整座轿子鄱在抽噎看、喘着气一般,这样听去,仿佛这人的笑,跟苏梦枕的咳嗽一般辛苦。 “原来是方小侯爷也来了,小侯爷要未老胖子出来,若朱就出来吧。” 他一出来,笑成一团和气,仿佛此际六分半堂的总坛,不是在分生死、定存亡,而是在摆喜宴、厌祝会一般。 这样的一个人,当然是朱月明。 方应看微微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都显露了他的风度和教养,然而还留着几分要装成熟的孩子气:“你来了,那最好,可是,今天没有咱们的事。” 朱月明忙道:“对,对,这是苏楼主和总堂主的事,咱们是来做见证的。” 他们两人说着,分两旁坐下手朱月蚨满脸笑容,眼睛眯成一线,却盯住力应着腰间的剑,那一洙剑,古鞘厚套,却隐然透漾着血红,一如人体的血脉一般流动。 “你来早了一天。” 俟失月明和方应着坐定,雷损才向苏梦枕道:二你把朱刑总请来,这样最好不过。” “你要提前出,人分半堂有我的人,你的行动,瞒不过我。” 苏梦忱,冷道:一样请来了小侯爷。” 雷损道:“我们之间,无论谁胜谁败,都需要有人作证。” 苏梦忱道:“听你的囗气,似还执迷不悟。” 雷损了一囗气,道:“我是六分牛堂总堂主,我没有退路,你叫我怎么悟?”苏梦枕道:“其实你只要退一步,就能悟了;一味往前拔步,自疑前无去路。” 雷损苦笑道:“那么,你又何不先退一步?”苏梦枕脸色一沉,咳嗽,良久才道:“看来,我们也言尽于此了。” 忽然,一个人疾走了进来,到了苏梦枕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来者是杨无邪。 “苍生和任鬼神率众包抄了六分半堂的所有出囗。” “调朱小腰和颜鹤发去瓦解他们,等我命令,立即发动。” “是。” 杨无邪立刻就要走出去。 雷损忽道:“这走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事,也就足你的事和我的事”苏梦枕淡淡地道:“这根本就是你和我的事。” “如果没有必要;”雷损道:“我们可以私下解决,不必惊动太多的人”“我也不想要血流成河,”苏梦枕道:“只要我们之间有一个仍然活着就行了。” “很好,”雷损的目光闪烁着一股奇异的狡:“你的“一言为定”呢?就在轿子你的后会有期呢?苏梦枕反问:他总不会连这时候也不出来罢?”这时候,大堂上忽然发动一种奇兴的啸声,这股啸声,竟是来自那棺材。 11。” z五九、$%黄昏细雨红袖刀“轰”地一声,棺盖忽被震开,一道人影,尖啸掠起,已到了那顶轿子上,略一盘旋,突然间,他的头、手、脚都分了开来。 这儿说“分了开来”,是一个非常诡异的景象,因为谁都知道,人的头颅、双脚与双手,是连在一起的,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分了开来”。 当然,被人砍断是例外。 不过,那人的头顶和四肢,并没有断,可是,他的四肢的确都像忽然都分成前后左右四个角度折裂,又似骤然“长”了起来,姿势可以说是十分诡异,人还在半空,一拿一拳一踢一蹴,同时击中轿子!木轿“蓬”的一声,承受不起这么巨大的力道,碎裂开来。 木屑飞溅中,烟冒起,骄子塌了。 轿内无人!轿子坐垫上似有一张纸。 那人冷哼一声,身形一颤,已闪电般抓起了那张纸,他的头、手、脚全又“缩”回原状,飞掠到雷损身旁,站定。 只见那人是一个神容铄的老者。 一脸暴戾之色,但看去又像正以强大的耐力,把自己的戾气强忍不发。 只听他忿笑道:““一言为定果然没有来:他和我斗过七次,终于着了我的“兵解神功,就算不死,也成残废:他怎敢来!?”苏梦枕淡淡地笑道:“不过阁下当年也着了“一言为定的“舞鹤神指。” 那老者怒道:“他那几下兰花指,焉能伤得了我?!”苏梦枕道:“可是指刀已渗入你约五赃六腑,你只是匿伏在棺椁修习“不见天日“内功,来镇制指力割裂之苦。” 老者白眉耸动,双目凶光暴现,又忍压下,一时却没有说出请来,狄飞惊忽道:“咱们六分牛堂的“后会有期已经来了,你们的“一言为定呢?是躲着,不敢见人?还是死了?金风细雨楼已没有了长老?”苏梦枕神色不变,只淡淡地道:“你何不看着那张字条。” “后会有期”已经在看那张纸条。 那纸条只有几行字。 他一眼就看完。 然后他脸色发自、囗唇震颤,全身也抖了起来,手的纸条,也被内劲激成了灰。 按着他尖啸了一声,转身使走。 他走的时候比出现之时更快疾。 他甚至没有跟雷损交代一声就走了。 他掠出去的时候,四肢和脖子,似被拆了线的木偶,失了骨架的恐龙,几是残缺不全”般的掠了出去。 “后会有期,“苏梦枕对惊疑不定的雷损道:““一言为定囗是着了他的“兵解神功,但他在骄子布下的“诡丽八尺门”的“藕粉”,恰好可以把他强压下的“舞鹤神指”潜动,引发了开来。 -”“所以,”苏梦枕一反手,掣出了红袖刀,刀光腾起一阵凌厉而且艳丽的杀意,“今天仍是你和我的事。” 话才说完,刀光已叮向雷损的咽喉。 刀光约。 像一抹夕晖。 像一场细雨。 其实只是刀。 一把刀。 红袖刀。 绝世的刀法。 绝情的刀锋。 雷损大喝一声,发了一招,似雷霆一震。 他的“快慢九字诀法”,短发一招,俱大喝一声,大喝之际,天地似为之寂灭。 苏梦枕的刀则如电光。 刀光自雷鸣刺入、戳入、割入、卷入:雷损的出手快慢不定,时速时缓,骤然间,他把“临兵门者皆阵裂在前”一招九武全都发了出去。 苏梦枕刀光纷飞,似银两千道,如果说雷损所发出去的劲道一如一张天罗地网,万灭漩涡,那么他的刀就是一张专切罗网的利器,专破漩涡的神桨。 在“后会有期”急退,苏梦枕拔刀攻向雷损的时候,狄飞惊蓦地抬头。 他这、一抬头,王小石与他四目相接,心头一震,狄飞双肩一晃,但要有所行动,可是雷损的“九字诀法”已发了出去。 “九字诀法”不但栏住了苏梦忱,也同时截住了狄飞惊和白愁飞的动意。 白愁飞原要攻向狄飞惊。 王小石被狄飞惊盯了一眼,好像迎面着了一拳,狄飞惊如果在此际攻杀他,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在他攻向王小石的时候,也同时是白愁飞攻杀他的最隹时机。 就这么一犹豫间,三人交手的“去路”已被雷损的内动和苏梦枕的刀光所封锁,切断王小石这才回过神来,见苏梦枕在狂厉劲下,尚可断切自如,进退右度,心头方才一喜,忽尔就听见了咳嗽声。 咳嗽声。 苏梦枕一面呛咳着,鼻下、唇边,都溢出血来。 很快的,连耳际、眼角,也流出了血。 王小石同时发现,苏梦忱的身形,似已慢了下来。 这种缓慢,不是一流高手,是绝不可能觉察的,那就好像是喝声与呷声的速度比较那一种快入耳一般。 完 其实就算是王小石,地分不出来。 但他却能清楚地辨析到:苏梦枕的身法,确不如先前潇洒。 主要是双腿的步法,已不那么从容自着。 …腿伤王小石一念及此,心中一沉。 这时候,场中残局倏然大变!雷损骤尔收招,疾掠至棺旁。 苏梦枕脸色一变,不顾调息同气,正待还,狄飞惊和另一人已同时出手!“另一人”是朱月明。 朱月明腾身截住了狄飞惊。 狄飞惊双手一按棺盖,凌空掠起之际,身法极之迅疾,雷损遽然收回劲气,苏梦枕急起追袭。 刀网颐撤,狄飞惊一动,白愁飞已然出指。 白愁飞出指“破煞”,但他的指劲攻到之际,狄飞惊已经不见。 他飞掠即起。 朱月明却在这时候滚了出来。 他的人圆滚滚的,他整个人也像是一粒球般滚了出来。 他这种姿势,就像是有人一脚把他“了起来”似的。 但他却能及时在牛空中截住了狄飞惊,一拳飞狄飞惊的鼻梁。 他这一拳,极之突兀,看来只是“少林神拳”之类的基础宝夫,但这一拳却像有人在他的臂肘一拒,使他突然出袭似的。 就是这一点“突然”,这一招已和天下千百高手名家所使的迥然不同了。 可是狄飞惊更突然。 他冲天而起,就像孤飞向落霞。 “”的一声,他穿破了屋顶。 朱月明身形疾沉,就在这时候,他又做了十件极之“突兀”的事。 他的双手“突然”扣向苏梦枕的咽喉囗这一下出手之“突然”,就像那一对手根本不是他的。 苏梦枕正在全力对付雷损。 雷损闪过他一刀,已到了棺材前,忽然俯身,抽出一把刀来。 这是一个不应抽刀的时候。 那是一个不应有刀的所在。 雷损却在这时候抽出了他的宝刀“不应”。 “不应”一出,整个大堂的人,都觉得被一种奇彩所充满.然而这刀却无颜色,黯淡无光,但瞧在每一个人眼,都有不同的颜色,有的发出亮烈的黑光,有的如青电,有的妯赭血,有的竟是五彩光华,目为之眩。 雷陨一刀在手,整个人的战志都似被带动,发出疯狂似的攻击,杀力只怕犹在关七之上。 这已不是宝刀。 而是魔刀。 苏梦枕并没有退。 他的红袖刀,漾起一凄美的颜色,像落花一般无依,甚至有些顺从。 但可怕就在它的顺从。 雷损的魔刀力量强得不可思议但苏梦枕的江袖刀依然如被翻红浪、晨峦点翠一般的住了对方。 究竟“红袖”挽不挽得住“不应”?“不应”是否割舍得了“红袖”?谁也不知。 因为朱月明的攻袭已到。 苏梦枕大翻车、斜倒坡、旋身巨泼风,居然在“不应”刺目的刀光,还能躲开朱月明这突如奇来的一击~朱月明骤然变招!这变招突然得不像是在变招,而似本来这一招突被人在肘上一托,方向理应不同一般朱月明布一般的,屈指,扣向苏梦枕双肩同一刹那,雷銎的魔刀展开了更猛烈的攻势,比疯狂更疯狂,比骧雨更骤雨,比惊雷更惊雷苏梦枕一面抵挡不应刀的攻,一面急退,他退的时候,右手刀仍是七攻一守,左手五指却似弹琴似的,挥、送、、戳、按、捺、拍下推、拿、揉、捻、捏、挑,屈伸吞吐,招架抵挡着朱月叫的攻势。 就在他速退的时候,左腿略为有些不妥。 这不妥也许只是一丝微的,甚至连肉眼都瞧不见的,但朱月明已“盯”住了它!他的双手,已突然转扣在苏梦枕腿上。 左手扣大腿,右手扣小腿!不过他还没有发力,有三道攻击同时集中在他身前、身后、双手!那是王小石的刀和剑,以及白愁飞的惊神指。 朱月明在这霎间就决定一件事:──放手,还是不放?──要是放手,苏梦枕会不会放过他?要是不放手,他应不应付得了这一刀一剑一指?他要是先毁了苏梦枕一条腿才放手:白愁飞和王小石的攻会不会先毁了他?就在这时候,又同时发生了两件事。 比朱月叫出手更“突然”的事。 方应着突然拔剑。 剑作龙吟,消脆悦耳。 可是那把剑,却十分难着。 严格来说,根本不配称为一柄剑。 剑身凹凸不平、剑锋奇钝无比,剑脊弯曲、剑尖歪斜,如果说右出色之处,便是这把剑隐隐透出红光。 一种乍着已令人心动,细看足以让人心血贲动的红光。 他拔剑、出剑,一剑震开白愁飞、王小石、朱月明三人。 真的是“震开”。 他自己也被“震飞”。 他藉三人真气互激之力,安然的“飞”回自己原来的座椅上。 着他的神情,仿佛大局已定。 大局本就变异无常,真会安定下来?朱月明已拿不住苏梦枕的腿,他扯动着白愁飞和王小石二人的刀剑指的攻势,斜落一旁,三人正不知要打下去好,还是不打下去好,忽听场中一声闷哼。 狄飞粜已穿瓦而入,准确地落在雷损背后。 雷损本正全力抢攻苏梦枕,此刻突然一颤,然后他就艰苦地垂下了刀,嘴角溢血,痛苦地道:“是你,没想到……会是你:”然后他就做了一件事。 他蓦然一跃向棺材!狄飞惊一得手,脸上正浮现一种诡异的神色,忽见雷损投向棺廓,脸色大变,呻道:“大家小心:”他呼喊的时候,已在急退。 他退得如斯之快,带着极深巨的恐惧,一下子已越过了朱月明、王小石和白愁飞。 场中的人,无不被他所流露出来的惊恐而带动,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只有两个人不退。 方应着不退。 他冲天而起,贴在屋顶上,俯视棺材。 苏梦枕也不退。 他不退反进,一面大叫道:“你不必死,我可以让你”就在这时候,炸已然发生。 爆炸不是很剧烈。 但是很可怕。 待埃落定,瓦砾沉地之后,那囗棺材已炸成碎片,原先的地上,也炸成了一个大洞。 炸发生的时候,力应着藉炸力倒飞上了屋顶。 苏梦枕站得最近。 他身上炸伤了好几处。 他整个人似失了魂、落了魄。 他是胜利者。 可是为什么一个战胜了的人会出现这种神情呢?一种似是被骗了,带点自嘲、十分无奈、一点悲哀的神情。 “你不需要死的;”苏梦枕喃喃地道,“你死了,就剩下我,和我的寂寞……”方应看却似蝙蝠一般地“滑”到屋角梁上,此际又似壁虎一般“游”了下来:“他既然抱着必死之心,何不把我们也一齐炸死,同归于尽呢?”“你猜得对。” 狄飞惊道。 “哦?”“他是想要跟大家玉石俱焚,可是在棺材外的炸药线,全给我清除了。” 狄飞惊正式地抬起了头,眼睛发亮:“我只不能碰他的棺材。” 方应着笑了,笑意也带着讥诮:“假使他让你碰他的棺材,只怕他连想死也死不了。” 飞惊似全没听憧他的讽嘲之意:“他不让我沾他的棺材,结果他也死无葬身之地。” 力应看耸了耸剑,挂起了剑,洋洋的道:“他信对了人:”“狄飞惊不是雷损的朋友;”苏梦枕忽然说话了:“他原来是雷损夫人关昭弟一手栽培出来的高手,雷损蚕食了田迷天七圣囗的势力后,遂走关昭弟,把狄飞惊吸纳为周。” 狄飞淡淡地接道:“所以,我有理由报复。” 王小石恍然道:“原来大哥已找出狄飞惊和雷损的真正关系了。” “正如解决问题一样,找到问题的症结点,就以找对了钥匙开锁一般。” 苏梦枕道,这都是杨无邪及时要朱小腰、颜鹤发引他入囗七圣盟”总坛收集关七资料的功劳。” 白愁飞冷笑道:“所以我们只是来一演场戏,无关轻重的角色……”苏梦枕道:“可是没有你和老三敌住朱刑总,只怕现在炸成飞灰的,不是雷损,而我……”朱月明马上接着话题:“我跟雷老总一场朋友,答应过要助他一臂,而今恩断义绝,人鬼殊途,京城黑白二道,已是苏公子掌乾坤,我朱大胖子第一个没有异议,并颐效、马之劳……”他笑得一团和气、两团恭敬、三团高兴似的道:“苏楼主不在多交一位朋友罢?”“天子脚下,谁愿得罪刑郡朱大人的?”苏梦枕走过去,拍拍狄飞惊的肩膀道:“可是你若要交朋友,就得多交几位。” “朋友不妨多交,”朱月明笑颜逐开地道,“不知道还有那几位朋友?”“老二白愁飞。” “老三王小石。” “老四狄飞惊。” 苏梦枕一囗气说了这三个名字,然后对狄飞道:“从今以后,你可以仰脸抬头做人了狄飞飞飞限陪漾泪光:“是。 自从我背弃关大姊,投向雷老,我就不曾再抬过头。” “当今京师王畿,已没有雷老总,只有狄大堂主。 当日在三合楼上,只因雷损匿伏在场,你不便答允我所提出的,。” 苏梦枕定狄飞驾,道:“但我说的话一样生效。 从今天起,你替我好好管理六分半堂。” 狄飞惊身子震动了一下,咬住下唇,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是。” 隰梦忱扔盯着他,似看人他的深心:“你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狄飞惊仰脸,绫缓吐出一囗气,道:“我要收回六分半堂发出的命令,撤回部署,不让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厮拚。” “很好。” 苏梦枕眼已似有了笑意,这似把原先剑锋般的语言,变得风吹花开一般温暖,“雷纯和温柔,到底给你们安排到了那?”“我不愿见她们目睹今天一战的情境;”狄飞惊道,“我已派人把她们送到林哥哥、林示己、林己心那儿去,他们随时都可以回来。” “若没有你,薛西神的身分早就教雷损识穿了;”苏梦枕眼露出关切之色,“你掌管六分半堂,小心雷家的人不服你。” “我知道。” 狄飞惊道:“雷媚、雷动天、雷滚都是人才,我能用就用,到了真不能用之,我也自有解决之法。” “那我就放心了。” 苏梦枕忽然一阵颤,师无愧急忙扶住他,王小石和白愁飞也围护了来,只听苏梦枕低声道:“我腿上的毒伤,除非切除一腿,否则不能清除毒力……这几天直用内力逼住,刚才交手运劲,又引发了毒气蔓延……先扶我回楼子再说”说此处已咬紧牙关,几开过了气。 苏梦枕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力应着正面对狄飞惊漠然笑道:“恭喜,恭喜”朱周叫也向狄飞惊笑得天花乱坠的道:“佩服,佩服。” 狄飞惊眼角瞥向那炸成残屑的棺木,隐有一股落寞之意,囗应道:“岂敢岂敢”11。” z六十、$%温柔的这一刀当晚,雷纯和温柔就千方百计地“逃”了出来。 原本,温柔到六分半堂去,与雷纯剪烛谈心,温柔看雷纯柔弱可怜,顿生起保护她之心,大谈她闯荡江湖的轶事,又说自己如何英武,如何把恶霸巨寇,都吓得闻风丧胆一云云。 雷纯只是温柔地听着,俟她说得渴了,便捧了盅冰糖莲子百合糖水,两人一羹一羹的吃,一夜秋雨到天明。 温柔说得累了,便睡着了。 雷纯看着她面颊似熟透了的桃子,恬睡漾着春意,忍不住轻轻的用手在温柔的嘴边抚了抚,拂了拂她那在睡梦中兀自不平的发丝,忽见,温柔叫了一声:“死阿飞,我不理你了!迎空打了两拳,逼得烛火一吐,却又睡了过去。 雷纯瞧在眼,心叹了囗气,正想灭烛,忽见门缝有黑影一闪。 雷纯心忖:在六分半堂重地,有谁敢闯进来?当下只低声喝道:“是谁?”只听那人应道:“小姐,是我。” 雷纯打开了门,只见门囗站着的是白衣狄飞惊,眼似有一种复杂的神色。 雷纯一怔,奇道:“狄兄,夜深了,有何见教?”狄飞惊征面张了张,见温柔在桌前睡着了,身上还披着雷纯替她盖的被,于是道:“大小姐,惊扰了,总堂主要请你过去一趟。” 雷纯侧了侧首,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到那儿去?”狄飞惊嘴角牵动一下。 只道:“先避一避再说。” 雷纯拗然道:“避?我为什么要避?”狄飞惊用手往一指,道:“不止你要避一避,连她也要避。” 雷纯随他手指往内一看,狄飞惊已趁此点了她的穴道,雷纯只来得及惊呼半声,就软软倒。 温柔被这半声惊呼惊醒,见雷纯跌在地上,抄刀就要上前维护,忽觉人影一闪,急风卷面,睡眼惺忪中不及招架,已给狄飞惊自后制住了穴道。 狄飞惊点倒二人,同门外伏着的林哥哥、林示己、林己心等道:“把她们先送到破板门,好好招待。” 雷纯和温柔就这样,被送到破板门的大宅子。 林哥哥是六分牛堂的分堂堂主,与金风细雨楼决战这等大事,自然要全力三与。 林示己和林己心都是六分半堂的香主:由他们来负责监视雷纯和温柔。 雷纯和温柔的穴道被解开了之后,心中的疑团,却怎么也解不开。 “那王八子羔于为要点我们的穴道?”“……”“那小兔子干吗要把我们关在这?”“我……不知道。” “那死东西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你是人分牛堂总堂主的宝贝女儿,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只怕不只是我不知道;”雷纯幽幽地叹了囗气道:“恐怕连爹也不一定知道。” “不行,明天就是大师兄和你爹决一胜负的时候了;”温柔急得直跺脚,“我们不能赖在这,该在外头主持大局才是。” 她虽然这样说了,.但到了晚上初更时分,还是逃不出去。 囚禁她们的人,除了不让她们出去之外,对她们还是非常礼待,必恭必敬,准备的菜肴也都非常讲究,甚至还送来了沭浴用的衣物,梳刷簪钗、胭脂水粉、笔墨书籍。 这使得雷纯越发不明白:到底用意何在?看来还要她自己留在这儿一段时日。 不过,监视的人这般诚惶诚恐,反而使雷纯想到了“逃走”的方法。 明天是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决一生死存亡之际,自己决不能穷耗在这,尤要提醒爹爹好作防范。 于是雷纯问温柔:“你想到办法了没有?”温柔一楞。 “什么办法?”“逃走的办法呀:”“这个……”温柔苦思地道:“我正在想,差一些些就想到了。” “能不能逃走,就靠你了。” “这个当然。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你放心好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他们对我们还蛮客气的。” “谁知道他们安什么心眼:”“只要他们对我们仍注重,假如我们有什么不妥,他们可是责任重大……”“对:本姑娘万一有个什么,他们都脱不了干系!”“你肚子疼不疼?”“什么?”“我肚子有点疼。” “你肚子疼?这怎么得了:”“如果我的肚子突然疼起来……“你别吓我,怎么会呢?”“假如饭菜下了毒,就会了。” “他们竟敢下毒叫我”“我就装作中了毒,引他们进来,你”“不错:“温柔喜孜孜的跳了起来,一磨拳擦掌的样于,“这正是我想到的法子之一:你装死,我来一一打发他们。” “好,”雷纯也笑了,“还是你聪明。” “看我的吧囗”温柔兴致高昂,“教他们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不过,他们一直没对我们怎样,咻虽武功绝顶,但还是别下重手,”雷纯小心翼翼的说:“万一不成,还有个余地。” “你太也顾虑了:“温柔不当一回事,“本姑娘出手,没有不成的事:”于是雷纯佯作哀呼,温柔凄声怒骂,果有人冲了进来,温柔正要动手,忽然一看见进来那三人的脸色。 温柔登时打不下去了,还是叫了起来。 雷纯也耸然动容。 这三人脸上已呈紫黑色,眼白现出了银灰色,三人恍似不知,见温柔如此惊呼,才互了一眼,脸上也都出现惊骇莫已的神色来,互指对方颜脸,吃惊地道:“你……你……”却都倒了下去,抽几下,已然气绝。 雷纯与温柔惊魂未定,往外闯去,却都见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十几名六分半堂隶属于狄飞惊的手下,全是五官溢出紫血,舌头吐仲、瞳孔放大,中毒身亡的。 温柔从一名死者的身上,抽回自己的星星刀,两人一路逃出破板门,因怕被人发现,潜周肮脏阴黯的巷角,温柔护在雷纯身前,心惊胆战地领路,但又不识得路,全靠雷纯出指示。 忽听雷纯低声道:“慢着。” 温柔吓了一跳,正要回头问她,忽听雷纯低声疾道:“别动:”温柔不小心了一下,发出了一些微的声响,只见在巷囗前,有一条人影,像一直在等候什么似的,此际忽然回头,直往这龌龊的巷子是来,远处街角门庭前的灯笼,只照在这人的背肩上,使他的轮廓漾出一层镀边似的死色的光芒。 完全看不清楚脸容。 灯火的余光却略可照见雷纯和温柔的容包,不知怎的,两人都感觉到一股奇诡的煞气。 不是杀气。 而是煞气。 十分邪冶的煞气。 于是她们开始想退走,但发现那是一个死巷,三面是壁,莴莫可攀,正是“高板门”三条街后墙的死角,地上全是秽物,污糟透了,气味十分难闻。 那人冷寞,一座邪山般的走了过来。 雷纯微微颤抖着,温柔见退无可退,起身护佐雷纯,娇叱道:“:你是谁!胆敢……说着想要拔刀。 那人闪电般出手,掴了温柔一巴掌。 温柔被掴得金星直冒,牙龈冒出了血。 那人一起膝,顶在温柔小肮间,这样子的出手,不但不当她是一个娇柔的女孩子,同时也不当是女人,甚至不当她是一个人。 了起来。 那人低着头,避开灯光,一手撕开她的衣襟。 温柔弯下了身子,那人双手一握,扳起温柔,直贴近墙,温柔背脊顶在冷墙上,痛得哭起来温柔惊叫一声,那人左手扣住她脉门,略一运力,温柔登时全身瘫软。 那人再一撕,连她的衣也告撕破,那人喉头发出一声几近野兽般的低嘶,一手握住小一般柔的**。 温柔的身子,至此剧烈的震颤起来。 那人的身子,依旧顶压着温柔的身子,温柔忽觉那人一只冰冷的手,已摸到自己的下体温柔想要挣扎,可是发觉四肢白骸,已全不由她使唤,她只能发出小动物濒死前的低呜暗黄的酸臭味掺和着那人的体味,使温柔在惊骇莫已中,只想到这是恶梦快点惊醒。 那人又来扯她的下裳。 她用手紧紧拉着,那人又劈脸给她一记耳光,温柔就完全软了下来,只能饮泣秀小的柔肩益见可怜。 “嘶”的一声,下裳被剥去,忽听“叮”的一响那人回手一格,,已挡开雷纯自后刺来的一钗,针钗已落到地上。 那人一回看,似怕见灯光,忙又垂下了头,雷纯迎灯光一站眼充满了挑衅,神情充满了不屑:“你要女人是不是?怎不来找我?她只是个孩子?”那人只着了一眼,被雷纯幽灵着梦的眼光吸住,发出一声低吼,双手已住雷,逼住到了墙边,不忘一脚同蹬,把温柔踢得痛蹲了下来,一面用手扯掉雷纯的下裳。 雷纯全身都冰冻了。 她的血却在燃烧,一路随到耳根去。 那是因为耻辱。 极度的耻辱。 那人一手捧起它的脸,一手倒劈着雷纯的双手,然后略矮了矮身子,雷纯只感觉到一阵炙热,那像烧红了的铁棒戳进体内的感觉,只听一个扭曲的声音吼道:“好,真好……”然后便是温柔惊恐已极的低泣声。 雷纯没有哭。 她的脸靥略映着灯色,极清灵和美,眼光掠起一种不忿的水色。 那人**着、抽着,还一把吻住了她,把唾液吐到她的小嘴。 雷纯双手倒抓在墙砖上,在湿泥墙上抓出了十道爪痕。 极,和难闻的气味,以及受辱的悲愤,使雷纯有一种亟欲死去的感觉。 然后那家伙忽然大声的喘起气来,身子也抖动了起来,他倒似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想要离开雷纯的身体,同头向温柔。 温柔这时正吃力地爬起来,破碎的衣衫掩不住白而瘦小的胴体。 雷纯一咬牙,忽然抱住了那人,也夹紧了他。 那人一时不能离开,接着,他也舍不得离开了。 他看着雷纯的脸,冲动似山洪般爆发,雷纯紧紧的皱着双眉,感觉到像打翻了的沸粥,炙痛了她伤痛的秘处,可是她不作任一声告饶。 在温柔惊诧莫已的眼眸,那人已软倒了下来,就扒在雷纯的身子上,直把她压在墙边。 然后他突然推开雷纯,忿然到:“好,你要我不能再跟她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一条人影,自巷囗闪过。 温柔大叫:救救我们”那人影“咦”了一声,失声道:“原来有人”刚奸污了雷纯的汉子冷哼了一声,骤尔掠了出去,一掌切向巷囗那人右颈的大动脉。 雷纯争了一囗气,即时出声:小心巷囗那人即时往后一跳,避开一掌,可是因为身上多伤未愈,差点摔了一跤。 他这一跳,到了灯光照得着的地方,不过因他的肤色太黑,灯光印照下,五官轮廓依然看不清楚。 那徒又待进击,痛下杀手,突然接脚角跃出一个高大的汉子,雷鸣一班喝道:他***,兀那小丑,ㄢ是无敌巨侠唐宝牛,阁下何在,暗里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嘴里说着,手下可不留情,已打了三拳,出四脚,只听原先那肤色甚黑的汉子道:“别罗吒了,我听得是雷姑娘的声音”高大威猛的汉子道:“好像还有温柔小妹的声音”但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两人联手,已感不敌,若不是那人不想被灯光照着颐面,只怕两人都得要伤在那人手下。 正在此时,那黑个儿突然发出几声怪异的尖嘶,忽似狗吠,忽似鼠呜,如此发了几声,街头巷尾,都此起彼落,有了向应。 原来在那一带帮的人,还有一些摸黑的宵小,一听是江湖道上自己人的钬急召令,忙聚拢过来。 其中包括了污衣、湿衣、净衣、锦衣、无衣五派人马,那人一见情势不妙,既怕无法一一尽数收拾这干人,又不想败露行藏,手上一紧,急玫几招,飞而起。 不料温柔却在此峙掩了过来,羞忿出刀,她的刀法本就是武林绝技,只不道运用不得当而已,温柔的这一刀,攻其无备的在那人背上划了一下,那人闷哼一,回头狠盯了温柔一眼,温柔立觉那是对幽绿色的眼光,不禁打了一个冷颤,那人已穿糟越脊而去。 那高大个儿一见温柔,喜而呷道:“是你,果然是你,怎聩含在这?”温柔一见是他,不顾衣衫破烂,扑了过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高个儿听得心都碎了。 高大个儿正是唐宝牛。 皮肤黑的自是张炭。 两人藉着张炭跟囚犯、狱卒、刑捕的关系,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其中一个“辈分最高”的牢头向他们叹道:“我们救你俩出来,多少也得冒上一些罪名,他们日后自会严加防范,你们再要被逮进来,可谁都保不住了。” 张炭、唐宝牛辞谢了这一干凭义气相救的江湖人,正想偷愉潜回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好三与明天之役,正在破板门三条街囗要分手之际,忽闻呼救之声,就遇上这回子的事。 这时,雷纯也整理好了衣衫,缓缓的走了出来,灯火映照下,脸色有一种出奇的白,但两颊又骁起两片红,令人不知道那是艳色,还是恨意。 温柔只哭道:“纯姊,纯姊……”却不敢过去沾她。 张炭见雷纯也在,自是喜悦,又见巷子外人多而杂,便道:“雷姑娘,咱们不如先同六分半堂,跟雷总堂主钬议再说……”忽听一个污衣乞丐咕噜道:“雷总堂主?他早已死了,当今已是狄大堂主的天下了。” 雷纯一震。 张炭一把揪住了那名乞丐,“你……你说什么?”那乞丐倒唬得一时说不出来,但其他的人都七囗八舌的说:六分牛堂与金风细雨楼已提前在今晨决过胜负,雷损已殁,狄大堂主掌权,金风细雨楼得胜,今后“天下太平”。 雷纯听了,长睫毛终于滚落了两滴晶莹的泪,落到睑上,她没有用手去揩它,也没有再落泪。 张炭怔了怔,哺喃地道:“怎么我们才被关了一夜,怎么世界就会变了样叩,”“管它的——”唐宝牛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说:“它怎么变咱们就怎么活吧11。” z六一、$%大好头颅,谁刀砍之以唐宝牛和张炭的“罪名”,自天牢“脱身”,本来可以说是没有可能的事。 一直等到第二天的傍晚,他们仍在樊笼,不过,也不知怎的,任劳并没有再来审问他们。 唐宝牛早已失去了耐性,烦躁极了。 张炭想到明天金风细雨与六分牛堂的决战,心中也很悬念雷纯的安危。 到了晚间,狱卒送饭,唐宝牛一见又是自一个肮脏至极的大木桶匀出一羹猪糠似的“食物”,注入他们的破碗,忍不住呷道:“这不是人吃的:”那狱卒冷哼一声:“怎么?你在外面是皇帝,到了这儿也只是王八:这多少人吃了个三五十年,也从没有这等怨说:”唐宝牛又待发作,张炭一闪身,到了栅边,只沉声道:“千叶荷花千叶树,千枝万叶本一家,不知征天涯的怎么走?往你家怎么去?””那狱卒也不敢怠慢,道:“天涯路远天涯近,天下虽大此吾家。 家中有五豹、一磴、十话梅,上不了天、下不了地,牧童遥指处,此处不通行。” 唐宝牛一楞,问:“你们说些什么?”张炭赶忙道:“老哥,请高抬贵手,予以放行。” 狱卒瞪了唐宝牛一眼,但对张炭的态度倒还不错:“我早听他们说了,大家也在设法了,可是你是朱月明下令拘拿的人,又是任劳负责的要犯,只怕难行。 如果拖上十天八天,倒好办事。” 张炭诚挚地道:“红花十七瓣,咱是桃花老五,你就行个方便,我们实有非在今晚出去不可的苦衷。” “这样……”那狱卒沉吟了半晌,又瞪了侧首睁眼着他们的唐宝牛一眼,“你一定要两个一齐出去?”“咱俩一起进来,就一起出去。” 张炭十分坚持。 “要是只走一人,倒好办事……”狱卒用木杓敲敲木桶边沿,下定决心似的道:“没法子了,只好请动……他了。” 张炭道:“他?”狱卒道:“悲欢离合门外事,不见天日凄凉王。” 说着便神色惶然的走了。 张炭呆在那,半晌作不得声。 唐宝年问:“那是什么东西?”张炭忽叱道:“胡说:”张炭很少对唐宝牛那么凶,唐宝牛倒是不气,反而更奇,只改囗道:“那是个人?张炭喃喃地道:“原来……他也在这。” 唐宝牛趁机问:“谁?”张炭道:“凄凉王。” 唐牛奇道:“凄凉王?”张炭便不说下去了。 到了入夜,忽听牢门依呀打开,两个狱卒走了进来,然后走入一名白发苍苍脸色苍白、又乾又矮又瘦,但脸上的肌肉偏松弛得合成了赘肉的老头子,同张炭问:“你是桃花社的张老五”张炭抱拳躬身道:“点字龙尾,晴字龙头,小弟只是从虚的风,拜见从龙的青云。” 那老人道:“天大地大,无分彼此。 很好,你一定要走?”又问:“两个人走?”唐宝牛囗道:“你是谁?凄凉王?”老人脸上陡然显出极其惊惧的神色来,退了一步,“我……你别乱说:我只是这的死囚而已:”张炭连忙喝止唐宝牛:“他是这儿不见天日的弟兄的大阿哥,人称郭九爷。” 一面向老人赔礼道:“我这位兄弟,不懂事,请九爷不要见怪。” 那老人这才回过神来,道:“我也不是什么九爷,我姓郭,叫九诚,江湖上的人给我一个浑号,叫“恶九成,来到这儿二十多年,也没变,还是恶不了全:”唐宝牛顿觉这老人十分好玩,大合他的脾胃。 郭九成道:“凄凉王遣我来问你们:是不是今晚一定要出去?”张炭斩钉截铁的道:“是。” 恶九成又:“出去以后是不是即刻就找苏梦枕?”唐赞牛道:“要是温柔还留在姓苏的那处,我自然先去找他。” 张炭沉吟一下子,才道:“我先找雷纯。 雷纯是雷老总的女儿。” 老人恶九成反问:“要是雷纯不在呢?”张炭一怔,道:“那么,雷损总会知道她的下落罢?”恶九成笑道:“要你也找不到雷损呢?”唐赞牛却说:“慢着,你自己也出不了此地,又怎么救得了我们?”张炭忙捏了他一把恶九成也不以为,只说“我不能,但是凄凉王能,不过,他要你们先答应他一个条件。 那条件就是要他们在“破板门”附近,带走一个四肢都像打断了似的老人,要求唐宝牛透过温柔的关系,把这个人引荐苏梦忱至于苏梦枕要不要用这个人,则是不干他们的事,不必负上责任。 遇上这种事情,唐宝牛自是大拍胸膛:“没问题,都包在我的身上。” 张炭和唐宝牛都不知道凄凉王此举是何用意,因急着出去,就不加细析了。 临“越狱”前,那有意放行的牢头还叮嘱他们“千万不要再进来”。 不意到了破板门,却遇上了温柔与雷纯,并闻得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已定出了胜负,颇感突兀。 他们两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雷纯没有说,温柔不敢说,刚才的事,只有她们两人知道,那委屈也只有她们自己承受。 唐宝牛和张炭把外衣让两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披上,心上疑窦,嘴激愤,但却碍不敢间。 乍闻雷损丧命的消息,雷纯自是伤心,忽听一名净衣丐道:“雷损是自己跳入棺材炸死的,听说苏梦枕今天在天泉山金风细雨楼摆厌功宴,恐怕现在就要开筵了。” 雷纯听得心头一震,立刻在紊乱中整理出一个头绪来,转首夫,只见一个脸无衷情的高大乞丐,手脚关节都似软绵绵似的,像给跌打郎中接驳道,并且接驳得并不高明,从语言和鬓发,倒可以断定是一个老人,很老很老的人。 却听张炭失声道:“是不是你?”那老丐道:“是我。” 他说:“是凄凉王叫我跟你一道的。” 雷纯小心翼翼的问:“你说苏公子他们在金风细雨楼摆厌功宴?”老丐道:“正是,你想不想去?”温柔仍觉悲愤难抑,不知为何雷纯竟能忍得下来:“我要找大师兄,把那……人扯出来剁一千刀:“她一向骂惯了人,但因对那人心恶痛绝到了顶点,反而不知道用什么言词来骂他的好。 唐宝牛笑得嗤啦一声:“好哇,我这就带你们去。” 老丐道:“这样正好。” 回首雷纯。 雷纯赧然道:“也好。” 唐宝牛在赴天泉山的路上闷声问张炭:“凄凉王田到底是谁,你要再不说,我可跟你翻脸。” “我也弄不清楚他的身分,只知道他曾任刑部主事,官拜三品,后来失势,自囚天牢,但在牢狱,如同王爷一般,听说他的身分特殊,除非是天子亲下处决令,否则,谁也治不了他的罪。” 张炭给他得没法予,只好说了,“这人跟道上朋友很有征来,很镇得住窑子的弟兄,不管在明在暗,都敬他三分,怕他七分。” 唐宝牛的兴致可又来了,“有这样的人物么?我倒要见识见识。” 忽听一声冷哼,发自那净衣老丐。 唐宝牛又要寻衅,张炭忙道:“难道你又想锁入笼子去么?别大言不惭:”在赴金风细雨楼的路上,一向爱热闹的温柔,却一直守在雷纯身边,眼圈更红红的,却又不敢上前,不敢走近,不敢相间。 俟到了天泉山,金风细雨楼的杨无邪走报还在绿楼的苏梦枕:“温姑娘回来了。” 王小石喜溢于色。 原先他们早听狄飞惊遣人来告:守护温柔和雷纯的林哥哥被人引走,调虎离山,其他侍候她们的人全遭毒毙,已失去雷、温二人影,苏梦枕等人正在纳闷谁敢在得意正春风的金风细雨楼上动脑筋之际,便听到了温柔回来的讯息。 苏梦枕问:“只她一个人回来?”杨无邪道:“还有雷小姐、唐宝牛、张炭,以及……”白愁飞听得眉毛一剔。 苏梦枕动容道:“雷小姐也来了么?”杨无邪还是把话说下去:“还有一名城的净衣丐。” 苏梦枕一拐道:“净衣丐?”杨无邪道:“我已遣人去查他们的来历了。 不过,张炭在江湖黑白二道上,辈分颇高,刚有消息说他和唐宝牛被朱月明抓进了天牢,张炭依然能凭藉他的关系,逃了出来,看来,这净衣丐正是与他同一道上的人。” 苏梦忱微讶道:“朱月明动手了么?他把唐宝牛和张炭抓起来,道算什?”杨无邪道:“以属下的着法:朱月叫是想在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力拚之际,引动桃花社和五大寇的弟兄入一只,把局面越搅越乱,他可坐收渔人之利。” 王小石不禁问:“局面愈乱,他这个刑总岂不愈难混,有什么利益可言呢?。 杨无邪一笑道:“利益可多着呢:第一,他可以藉此把朝廷急欲消灭的“桃花社。 五大寇囗人马,一举领功;第二,唐宝牛和张炭失踪,足以使雷纯和温柔误解交恶,让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仇隙更难以化解;第三,如果他受人所托,或有第三个潜伏的势刀,他此举则是隔山观虎斗,点火烧山。” 王小石道:“第三势力?你是说关七?”杨无邪道:“关七的迷天七圣已被溃,不足以畏。” 苏梦枕道:“我倒认为不可掉以轻心。” 杨无邪心中一凛,却道:“是。” 从来不轻视人是苏梦忱最大的优点,杨无邪一向深谋远虑,但在武功修为和处事用人上,地自知不摆与苏梦忱相比。 王小石道:“大哥要不要下去?”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流露出关凄之色。 “绿楼”本是金风细雨楼头领们寝卧之地,苏梦忱在六分半堂把雷损逼得自杀身亡、纵拄了大局之后,已感病齐发,若不是白愁飞和小石匡护,当场就有可能不支。 苏梦枕这下回到绿楼顶层,秘密的经由树大夫仔细诊治过后,认为气已然上侵,纵压得住病情的恶化,也制不住毒力的蔓延,或疗得了,便镇不住病,而且,若要医冶苏梦枕一身的痛,除非他立即卸下一切重任,闭门养病,以他本身精湛的内力,或还有五成生机,而如果要拔除毒性,则恐怕先要把左腿切除。 树大夫十分虑,因而把情况直接向苏梦枕说出来。 他知道苏梦枕是一个坚强的人。 所说坚强的人,其实就等于说明了这个人曾接受过严重的煎熬与打击,仿似过人的心志一一克服。 苏梦枕也是一个成功的领袖。 或功的领袖是应该负得起重任的,也就是说,他所遇到的问题和克服问题的能力,都要比常人艰钜和强韧。 所以苏梦枕对自己的病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苏梦枕听完了之后,只苦笑说:“你知道我最近为什么要吸收这么多新进的好手因由吗树大夫说:“因为你要跟六分半堂决一死战。” 当然,这答案他有一半是故意猜错的。 他是很好的大夫,一个成功的医者,必定读了很多古籍,除了对病人的身体了解之外,也对病人的心惰有所了解才行。 苏梦枕是楼子的领袖,也曾有恩于他,所以树大夫愿为金风细雨楼泫命,六分半堂千方百计,都挖不走这个人物。 领袖的问话,你不须要次次猜对、答对,总要把道理让对方说说,这才有道思,而且,这也不是什么曲意阿谀,只不过是使宾主间相处得更愉悦而已。 “对了一半。 我建立了金风细雨楼,希能找到很好的继承者,所以找才急于消减六分半堂,因为我不愿有一日我不在的时候,金风细雨便被六分半堂并吞,也不希我撤手之后,金风细雨楼欲振乏力、烟消云散;”苏梦枕摇百笑道:二个创举,有人接得下去才会有永远的价值,否则成了古董,那就没意思了。 我不怕被超越,只怕没有人想超越。” 树大夫眼中流露出钦佩:“是。” 苏梦忱笑说:“其实你也不必故意答错,你和无邪,都是大智慧的人,可惜没有开创、承接的魄力的手腕,以后还得借重你俩好好辅助接任的人。” 树大夫道:“可是,你只需要好好歇一段时日,就可以……苏梦忱笑道:“你着我在此时此际,可以休息么?”树大道:“六分半堂已经完了。” “六分半堂并没有亡;”苏梦枕更正道:“只不过是雷损个人败北,我如果在此时一歇,便等于错失了时机,六分半堂仍然足以成为可怕的威胁,或有新的敌手藉此趁虚而入。 我们最好未雨绸缪,不然也得要亡羊补牢,否则必追悔莫及。” 树大夫坚持地道:“那你至少今晚也得要歇一歇……”“我们击败了雷损,是大伙的功劳,今晚一定要开厌功宴;”苏梦枕说:“假如我不出席,别人就会认为我们也没讨着便宜,一直伺机而动的势力,很可能使会乘机窜起了。 很多人都以为酬是最无用的,殊不知酬之用处可是人到着不见,摸不着的。” 树大夫大声道:“可是你今晚再要是不急治,这一条腿只怕就要保不住了。” “不过,如果我没有出席今晚在红楼所设的筵宴,我们胜利的成果,也要难保了;”苏梦枕然笑道:“这事他日再请,今晚,我是非下去主持大局不可的。” “反正这腰多风险都目过了,也不在再冒这一次险;”苏梦枕一面要树大夫扶下楼,一面讥诮她笑道:“大好头颅,谁刀砍之?我倒要看看,到头来谁的头硬、谁的刀利?”这当然也不像一个已经大获全胜的人所说的话。 王小石有这一间,是因为他也精通医理,看得出来,苏梦枕是决不该再强撑下去的了。 苏梦枕只说:“除了刀南神今晚为急令所召,仍要在京畿布防之后,其他建功的弟兄全都会来,我怎能不去敬大家一杯?”王小石道:“酒是可以慢慢再喝。” 苏梦枕道:“酒还是要趁热时喝。” 王小石道:“只要血仍是热的,酒热不热又何妨?”苏梦枕道:“既然今天众兄弟有热血,咱们又怎能少了这一份热心:”王小石还待说话,白愁飞忽道:“大哥既然要去,就让他去吧,反正他执意要去,谁也阻不了他。” 王小石道:“你的意思是……”白愁飞淡淡地道:“人生,有些约会,是非去不可的。 只不过,待一会儿,我们有个人,必须面对。” 王小石道:“你是说……雷姑娘?”“我们逼死了她的父亲,她居然还找上门来,这不是很说不过去?”白愁飞道:“今天红楼的筵宴,究竟是出什么人负责布防?”“莫北神,还有他的囗无法无天囗,”杨无邪满怀信心的道:“有他的部队在,金风细雨楼固若金汤、天衣无缝。” 这时候,就听到莫北神遣人来报,方应着、龙八太爷、朱月明都派人送来了贺礼。 厚礼。 他们都没有来。 礼却是送来了。 方应着的礼物是一座屏风。 ——是当年七十二水道总瓢把子朱大天王的大寨那只雕着红飞金龙玉屏风囗方应着送这座“地上天王”的屏风,用意甚为明。 送礼来的人是一个玲珑剔透的少年人。 朱月明送来的听说是一个娇艳可人的女子,还坐在轿子,直接进人大堂来。 这个礼物很可笑。 大概朱月明是把自己所嗜当作了苏梦枕所好了。 龙八太爷是当今权相的手边红人,他送的礼十分令人震动。 那是一弊材。 这弊材十分特别,做得跟六分半堂总堂主雷损的那一寸,十分近似,只不过,雷损炸毁的那,是漆黑的,这付则是白棺。 白木棺材。 龙八托人带夹的囗讯也很扼要:“你本来只有一座楼,现在,连雷损的棺材都是你的了。”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天子脚下的八臂哪城,从现在开始,也是苏梦枕的了。 没有人会送一付棺材作为贺礼。 龙八能。 因为苏梦枕曾跟他半开玩笑的说过:“假使有一天我击败了雷损,你就把他的棺材送来,作为贺礼罢。” 雷损的棺材已随同他的身体一般,炸毁了。 于是龙八送了一崭新的棺材来。 11。” z六二、一切平安筵席。 筵宴宾客不算太多,却都不凡。 他们都是开封府,各路“说得了话”的好汉,也有来自各地帮派骇世京城的代表人物,他们有的原是支持,“六分半堂”的,有的本是支持“金风细雨楼”的,今晚都齐聚这,等候一个新的局面。 一百六十几人,有的武功出众,有的精于谋略,有的会做生意,有的擅搞组织,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长:在江湖风浪闯惯了,懂得怎么乘风转舵。 局面怎样变,他们就怎样转向。 这种人不足以成大事,可是,要走大局,却又不能缺少这种人。 本来天下各路明暗乾湿生意,六分半堂抽二成半,而今,金风细雨楼独步天下,两日之内,把京城足以与之对星的势力:“六分半堂”与“迷天七圣”,遭苏梦枕控制或击溃,金风细雨楼的地位,已达到了前所末有、无与伦比的地步。 正因为大多数的人都是这种人,一方面明哲保身,一方伺机而动,谁也不明白当真正变局来临的时候,他们会站在那一力。 不道,而今金风细雨楼强盛无比,他们鄱到来祝贺恭喜,在这种重要场面,他们自然不有无汹洫a。 苏梦枕步入红楼“跨海飞天”堂的时候,这一干江湖豪杰,尽皆站了起来。 能够得到钓|面八方来的各路领袖的尊崇、甚或是敬畏,就算只是一种伪饰,也足以自豪:饶是苏梦枕见多识博,也不免有一点自满的戚动。 杨无邪正在主持大局。 苏梦枕走道来的时候,左边是白愁飞,右边是王小石。 莫北神负责今晚金风细雨楼的戍防,他一见苏梦忱出现于长廊,已趋近说了一句:“踏雪无痕。”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一切平安。 苏梦忱点了点头。 其实他此际正感觉到心血翻涌,只要真气一泄,很可能就会吐血不止。 他强忍着,强自振作;在两旁的王小石与白愁飞互黥一眼,眼已有耽之色。 狄飞惊没有来。 现下六分半堂正当大乱之际,他要坐镇六分半总堂,以安人心。 况且,要收服那一干只效忠雷损的精英,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万一搞个不好,还会赔掉性命。 对这种事,苏梦枕懂得退身一旁,让别人来解决他们自己的“家事”。 赵铁冷却来了。 他当然就是薛西神。 今天京城发生的事,城昂责成防大员早有警惕,急召刀南神回宫镇守,故不能列席。 薛西神却带了两个人来。 一个是周角。 一个是雷娇。 他们是代表狄飞惊来此的。 -d常明显,六分半堂派这两名大将来,就像是弱国向强邦派节使求封赐的用意近似?这不仅是示弱。 简直就是投降。 不过苏梦枕也注意到:来的只是周角和雷娇。 周角和雷娇只是六分牛堂的第七和第十四把交椅的人马。 除了已经丧命在郭东神之手的雷恨之外,排行第三和第四的雷动天和雷媚都没有来。 这也就是说:狄飞惊显然还未能控制全局。 。 雷娇一见苏梦枕出现,即朗声道:“我们代表六分半堂和狄大堂主,恭贺金风细雨楼怯汹膜l,一统黑白两道,昌大武林声威。” 投降的人如果要苟全,一定要尽快表示自己死尽忠心、澳前非。 放弃抵抗的人不能有尊严,只可以委曲求全。 有时候,甚至委曲了也不能求全。 当你把刀柄授于人手的时候,是不是能全躯,这决定乃在别人的一念之间,决不是由自己来掌握的。 这叫做生不如死。 但却有人宁可这样活着。 所以雷娇抢着说话,其实是忙着表态。 她这一开囗,方应着派来的少年人也说话了:“方公子遣在下来恭贺公子,前程锦绣,福寿安康。” 苏梦忱见那少年长得十分俊俏。 眉宇间有一服清奇至极的妩媚,在众多英雄豪杰,仍可一眼瞧出他来,正要回话,但群雄已七嘴八舌,纷纷恭贺了起来。 一时贺词如排山倒海、纷至来,苏梦忱也应接不暇。 白愁飞在此时向王小石道:“你觉得怎样?”王小石道:“很替大哥高兴。” “他当日是见龙在田,今天是飞龙在天。 但龙还是龙,事实上他本来就是,”白愁飞道,“他是英雄,可是没有我们这些豪杰为他开荆辟棘,恐怕他今天仍然潜龙勿用,所以,当人豪杰,不如自己当英雄。” 王小石不甚同意,人生在世,各有位分,各有机缘,何必强求?人人都去当英雄,世上能容几个英雄?不错,豪杰为英雄卖命,但世间好汉、死士,也为豪杰效力,这样大家才能有所作为。 说到头来,我们谁都不是英雄,只是我们在人生有的执着,有所选择,所以才显得特别凄厉一些而已。 在时局大势,起落浮沉,冲激成浪,或幻化为泡,有谁能作得了主他笑笑又道:“曹操煮酒论英雄,说过: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 人多以为英雄强勇霸道,其实唯大英雄能屈能伸,有谋有勇,而且高瞻远瞩、善机变应对,自有天机,自得妙趣,行事如神龙见首,一无定迹,思虑如行云流水,一无滞,但都自有逼人光彩,懂得顺时应世,伺机出击,成者天风海雨,波澜壮润,败亦扶风带雨,顾盼生姿,这才是英雄。” “或者,你是,我不是,”王小石笑着说:“所以我不当英雄,我只愿能助真英雄者成英雄,识英雄者重英雄。” 。 白愁飞瞪了他半晌,才道:“能看透世间事,是智慧;能看透自己,是哲人。 你着得清比得人得,是个了不起的人。 但人生在世,为要看得那么透?着得那么远?功名富纪纪贵,纵是白云苍狗,只要人生来这么一遭,便当应该抓住啊华,不让它溜走。 为有的人一生下来就大富大贵,簇拥聚呼?为何你我却只是凡人一个,呱呱的来,默默的活,匆匆的去?总要做出一点事来,才不负大志,不枉这一生。” 王小石慌忙道:“怀有壮志,是件好事,不过这丝毫勉强不得,着意不得,否则,恐怕为福者少,为祸者大。” 白愁飞昂然负手,道:“管它为福为祸,人要自己快活便好:”王小石小心翼翼地道:“那跟恶霸暴徒,又有何区分?”白愁飞即道:“其实又有何分别?枭雄飞扬一生,英雄亦是这般一辈子;平凡人庸庸碌碌的过,人奸大恶之徒不也一样的活?多少人一任自身好恶,凭权仗势,纵恣一生,到头来不也寿终正寝?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但谁着见报过了?”王小石被白愁飞的神情吓了一跳,只说:“既是人生百年,匆匆便过,何必步步为营,处处争锋?自由自在,五湖四海,心自逍遥,不也快活?”“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拿得到的才算是快活,失去了便是悲哀,成王败寇,你看雷损的下场如何:“白愁飞憬然道,“便是因为万事云烟忽过,率性而为,有何不可?千秋功过谁论断?人都死了,管它流芳,还是遗臭:”王小石抗声道:“既然百年一瞬,何不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足可无枉此生,亦不负大志白愁飞冷然道:“就是因为如此,人生一世,要做些足以称快之事,才能在有限的生命享有最大的快乐。” 王小石明白他的“快事”,与他心中的着法不一。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着法,王小石木也不想影响白愁飞,可是他不由得虑起来:“不过……”正待说下去,就瞥见了唐宝牛、张炭、温柔、雷纯和名老丐走了进来。 王小石一见她们,就很高兴的走了过去,说:“你们来了,大家都为你们捏一把汗。” 温柔眼圈一红,正待说话,忽听张炭叹了一囗气道:“你们这算是厌功宴?”王小石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张炭又道:“你们打胜了,开的是厌功宴,他们打败的,不知开什么宴?”雷纯的嘴角忽然有一丝笑意。 这笑意的美丽,令人感到震怖。 笑意和震怖本就是雨无相干的事,何况是那么美好的笑意,但就如摘花一样,摘花的人是存情怀的,花朵是美丽的,俚花的手跟美丽的花朵配在一起,就成了一种美丽的摧残。 或许雷纯的笑意正透露着这种讯息。 那件事过后,雷纯仿佛全身流露这股残酷的美,美得分外残酷。 苏梦枕这时正说:“……可是,在这大喜厌的场合,送这玩意来,不大煞瓯景了些么兮”他微笑着往棺材走去,众人为他让出条路来。 莫北神即道:“但这棺木是八太爷送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苏梦枕用手指抚娑着透雕棺材,俯视着棺板上的彩绘漆案和混金银加工绘饰的云龙凤翔圃,“雷损败亡,它的权力地位,也就是我的了,要是我败了,我也需要一囗棺材,八太爷送这囗棺材来,实在很够意思。” 他很少笑,可是此际却得保持着一个森寒的笑容,转向那扇屏风,说:“方侯爷送的屏风,也很有意思,俗语说,大树好遮荫,以此为屏,可以无,万一教人失,也可以遮遮羞。” 至于对那个朱月明送来的轿子,却只淡淡上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众人知道苏梦忱在开玩笑,都笑开了,忽见一人匆匆而入,正是杨无邪。 杨无邪是个从来都不匆忙的人。 如今他这般惶急,必然是发生了重大事故。 “雷动天率领五堂子弟,杀入金风细雨楼来:”众皆动容。 “六分半堂”共有十三堂子弟,而今已有五堂徒众掠扑过来,显然局面并不受狄飞惊控制。 ——雷动天是六分半堂,除了雷损和狄飞惊之外,最棘手的人物。 雷动天是雷损的死亡。 雷动天果然不服膺狄飞惊的指令。 苏梦枕神色不变,只道:“他来得好。 不知道他过不过得了无法无天”杨无邪趋近一步,低声道:“他来得太快了,颜鹤发、朱小腰他们恐敌不住……”忽听楼前一阵**,喊杀声四起,有人叫道:“雷动天来了。” 声音戛然而止,砰地一声,一人飞掠进来,那是条精悍瘦汉,混身浴血,但精锐如一把新出鞘的刚刀。 堂上有百数十人,而且都是各路豪,但这瘦汉然而入,似毫不把这些人放在眼他身上受了七八处伤,还流着血,可是着他的神态,仿佛这伤是别人的、血也是别人的,与他全无瓜葛一般。 他的眼神很冷静。 人也很定。 但这样看去,却觉得他很愤怒,强烈的怒忿便他反而镇静了下来,深仇大恨,是要用血洗的,血海深仇,是要用生命换取的,愤恨反而成了甚不重要、极之征末的事。 众人又浪分涛裂似的分开一条路,让苏梦忱和他直接面对。 苏梦枕说:“很好,你…。” 他却不去看雷动天,目光搜寻,瞥见了雷纯,和注意到留在她嘴边一丝美丽残酷的笑意他怔了一怔,突然大喝一声。 刀光出,自他袖中乍现。 突如一个艳遇。 棺裂为二。 血光暴现。 棺内的人闷哼一声。 人也被斩为二。 棺的人是师无愧。 雷纯失声惊呼。 11。” z六三、$%刀一在手人便狂棺的人是师无愧,连雷纯也感到震愕。 她绝没有想到苏梦枕会警觉得那么快。 她更没料到棺的人竟不是自己的父亲囗苏梦枕的眼却红了,一向稳定的手,也震颤起来,他的人也变得摇摇欲坠,但出手仍快如电。 他解开了师无愧被封的穴道。 师无愧的下身已被砍去。 他惊住了一囗气,说了一句:“不关你事,为我报仇”就在这时候,屏风裂开,一人飞射而出,全场都似骤然黯了下来。 这人右手急扣苏梦枕背后七处要穴,他的手指伸缩吞吐,苏梦枕霍然回身,刀光如雪花爪起,.那人一伸手,就扣住苏梦枕的红袖刀,那只扣刀的手,只剩下一只中指、一只拇指拇指上还戴着一只碧眼绿丽的翡翠戒指囗天下没有人能一出手就扣得住苏梦枕的刀。 ?但这只手是例外。 ?谁的手挨上他的刀,纵不断臂也得断指。 ?但这只手只有两只手指。 ?这只剩下两只手指的手,无疑要比五指齐全都可怕,更难以对付。 那人一招扣住了刀,迎着苏梦枕,暴雷似的大喝一声:“临兵斗者皆阵裂在前:”苏梦枕犹似被迎脸击中一拳。 这一声断喝,犹如一道符咒,一针扎进了他的心窝,把他有的隐疾,都引发了出来。 苏梦枕立即就弃刀。 有的刀客,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苏梦枕却不是。 刀是刀。 没有了性命,刀又有何用?一刀砍落,对是对,错是错。 一刀砍下去,不过是美丽的头颅日可惜他砍错了。 ?他砍杀了白已的兄弟。 ??他错以为敌人匿伏在棺中日?这一个打击,比重伤还使他心乱。 雷损的惊现,他并不震愕,但雷损的断指所发挥的功效,却足以令他心惊。 他弃刀,并急退。 他只求缓得一囗气。 ?缓得一囗气就可以作出反击。 ?他背后有人。 薛西神。 薛西神立却如一个铁甲武士,就要迎击雷损,但莫北神倏地一反手,黑桐油伞尖弹出利刃,全入薛西神背脊的命门穴,那是薜西神“铁布衫”的唯一罩门。 苏梦枕是一个从不怀疑自己兄弟的人。 所以他能先雷损而争取到王小石和白愁飞,这是金风细雨楼在近日激烈的斗争中获取上风的主因之一。 但任何人都难免会犯上错误。 苏梦枕也不例外。 他把亲信手下薛西神安排在敌方阵营,对手一样把心腹派到金风细雨楼卧底,那一次川在苦水,虽然格杀了古董和花无,但更重要的“内奸”,并没有被掀出来。 他就是莫北神。 莫北神一摺得手,那送屏风来的少年人也动了手。 他的手一抖,拔出了剑。 剑仍在他腰畔,他掌中却无剑。 明明是没有剑,可是他的手一挥,剌出七八式剑招,把前来抢救的杨无邪逼退。 杨无邪额前的发全部散披,状甚狼狈,怒叱道:“雷媚?!”那少年发出一阵清如银铃的脆笑,人堂上至少有一半的“来宾”相继发动,拔出兵器,剩下的乱作一团,不知道该帮那一边是好。 杨无邪一眼就着得出来:这大堂上的人,至少,有一半是雷媚带来的高手,他们只听命于雷媚,而负责守卫金风细雨楼的“无法无天”部队,也正倒戈相向。 他现在着出来了。 他痛悔刚才却并没有发觉这危机潜伏。 事实上,许多危机的可怕就是在在的难以察觉,一日一发生,已无可补救。 杨无邪一面发出紧急号令,召集风雨楼的高手来援,一面尽力营救苏梦枕。 杨无邪一连八次抢攻,都被对方的“剑气”逼同,这种“无剑之剑”,除了“无剑神剑手”雷媚天下还有谁?雷媚来了囗雷媚还与莫北神联上了手囗杨无邪连中三剑,血流如注,他只剩下两个寄:?王小石和白愁飞,这两个新加入金风细雨楼的强助囗??还有轿子的人,这位多年来一直暗中匡金风细雨楼的人囗?王小石和白愁飞本来正与温柔和雷纯谈话,大变就然发生日王小石立即回援。 背后急风陡至,那气势有如排山倒海。 王小石曾经感受过一次那种压力。 他决不敢怠慢的压力。 那是雷动天的“五雷天心”曰五雷一出,天崩地裂。 王小石刀剑齐出,往雷心刺去。 他坚信:敢于应战的,不死于战争。 他希凭自己敌住雷动天,而由自愁飞去救苏梦枕。 可是他又马上发现了一件事。 白愁飞似并没有出手之意。 一点都没有。 他只是凝神聚精,盯住场中一样事物:那顶轿子日听说面有朱月明送来的一名美女的骄子囗?难道白愁飞也是敌方的人,所以他才不出手相助?还是他发现了轿子有更可怕的敌人,才保持实力、蓄势以待??王小石一面苦斗雷动天,一面困思着。 由于他心念场中变故,未能专心应敌,所以很快的便落了下风。 就在这时候,“砰”的一声,轿子裂开,掠出一位古服高冠、神容活瞿的老人,长空一闪,已到了雷损身前。 这人的目的,显然是要让苏梦枕缓一囗气,要敌住雷损的攻势。 以这人的身手,绝对不在雷动天之下,雷损要以“快慢九字诀”取下他,只怕也非要在一百回合后不可。 所以雷损拔出了他的刀。 刀一在手人便狂。 苏梦忱已退到王小石处身之地,唐宝牛和张炭乍眦奇变,两人都要动手,唐宝牛忽一楞,道:“我是金风细雨楼的人,我帮温柔。” 张炭苦笑道:“我是雷纯的朋友,我帮六分半堂。” 唐宝牛搔搔头皮道:“难道……我要跟你们打起来粞?”张炭叹道:“不然又如何:“忽然,他们两人背后的穴道都已受制。 出手的人是那老乞丐。 老丐突然往脸上一抹,登时现出了他那忍怒含忿的神情,雷纯一惊叫道:““后会有期]。” 他叫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别人完全听不见。 因为“后会有期”已大吼一声:一言为定”他如大鹏一般扑了过去,那古衣高冠的老人神容一震,现出了绝的表情。 他迎击而起,如鹤舞中天,两人半空交手,落地时已抱在一起,“一言为定”五官溢血,染红了花自白的胡予,“后会有期”却脸呈死灰,混身的骨节似都碎了,整个躯体的骨骼似完全拆散了开来。 只听雷损怨声吼道:“我叫你不要来:六分半堂还要你来你持大局;丨:”“后会有期”凄笑着,一边笑,嘴角一边淌着血,向“一言为定”道:“没什么的,六分半堂有这样的大事,怎能缺了我:我着了你的舞鹤神指,生不如死,不是躲在棺材运功相抗,就得在不见天日的牢狱当凄凉王:我跟你是不死不休的:”“一言为定”大囗大囗的喘着气、勉力道:“没想到……你着了我的田藕粉囗,还能聚此全力一击,“兵解神功田,果然高明:”“后会有期”也道:“……既然是死,我就是知道你今晚一定会来,果然给我等到了,咱们就一齐死……”“一言为定”脸容已因痛楚而扭曲:“咱们斗了数十年,结果……还不是…:一起”声音已愈渐微弱。 二言为定”没有及时拦阻雷损。 雷损已趁这一轮急攻要立杀苏梦枕。 苏梦枕的病毒和腿伤已全被引发,手上已无刀,王小石又为雷动天所困,杨无邪仍逃不过雷媚的剑网。 就在此际,白影一闪。 白愁飞出手了。 他攻向雷损。 王小石几喜得叫出了声。 精神一来,雷动天的雷劲便制他不住了,连苏梦枕也神威抖擞起来。 可是白愁飞也没有成功地解苏梦枕之危。 因为雷媚的“剑”,已向他“攻”了过来。 这“无剑”之“剑”,无疑要比真刀真剑还要凶险,更加难以应付。 同时间,雷娇已敌住杨无邪。 雷损的进攻更加疯狂了。 他手上的刀,本来就是魔刀。 这十几年来,他绝少用刀,便是因为刀一出手,人就狂乱,功力倍增,但所作所为,连自己也难以控制。 但他今天一定要杀苏梦忱。 他的一切牺牲,一切忍辱,都是为求在“死求生、败中求胜”,在尸劣势下作出起死同生的反。 他要狄飞粜假装向苏梦枕投靠,让苏梦枕亲眼见他兵放人亡,在胜利中掉以心,他便在金风细雨楼的厌功甚上,发动一切在敌的兵力,一举歼灭金风细雨楼囗尤其格杀苏梦忱曰这就是为什么雷纯一听是狄飞惊出卖老父,而在传言中雷损是死在那囗棺材,雷纯使立即明白:狄飞驽并没有背叛自己父亲,雷损也并没有死,金风细雨楼危甚矣曰因为雷损的棺材,便是他的退路,也是他的活路:棺材泔下,即是隧道,这也就是雷损把跟苏梦枕决战的地知从不助瀑布而改总堂的主因,雷损不想炸死他自己和狄飞雷,炸力便不可以太猛烈囗这秘密当然只有狄飞惊和雷纯知道。 雷损却要求狄飞惊不要来。 他不许狄飞惊三与此役。 他也不通知“后会有期”。 那是因为他怕万一失手,六分牛堂的狄飞惊和“后会有期”尚在,六分半堂还可以暂时抵抗金风细雨楼的侵蚀。 他一向懂得如何为自己准备后路,也晓得为他自己所宠爱的人留后着。 他这样信重狄飞粜,狄飞惊当然不会叛他。 ?可是狄飞惊却背上了叛逆之名。 ??这在狄飞惊心中,决不好受,而且,要比战死来得不痛快、不荣誉太多大多了。 ?——雷损一向谨慎,他怕苏梦忱及时发,先下毒手,于是筅中使莫北神擒下师无愧,置于棺中,暗自潜身入龙八和方应着的礼物,然后适时发动了空袭@这次他把亲信的雷动天和雷媚也带了出来。 ?虽然他事先不知道“后会有期”也筅中转折地透过唐宝牛与方恨少,混了进风雨楼,而苏梦枕也为安全起见,请动了“一言为定”,把轿的“美女”掉了包。 ?这一战已不能败不能再败雷损招招都是杀着刀刀都是抢攻。 只要再一刀,再一刀就能杀掉苏梦枕……杀掉苏梦忱,这个头号大敌,只要他在,六分半堂就不能卵存,永无宁日…?他急于要杀苏梦枕。 因为这是杀死苏梦枕的良机。 良机稍纵即逝。 所以他造成了别人杀他的良机。 雷媚忽地拔出一把“剑”,突然刺入了雷损的背门。 要不是雷媚,谁可以贴近雷损背后而不使他防患?何况雷媚手中的木剑,比任何利剑更锐利、而且出剑不带锐风囗雷损中剑,突往前一冲,脸上出现了一种悲酸的神情,可是他手中的刀,并没有停下来,而且正发威力最大的一招。 苏梦枕手上无刀。 他接不下这一刀。 但温柔刚好就在他身边。 他趁雷损因骤觉背后中剑的一震间,已闪电般夺过了温柔手中的“星星刀”,迎着“不应刀”一架。 没有声响。 只有星火。 两把刀一齐碎裂。 雷损的攻势崩溃了。 苏梦枕也捂着心,皱着眉,一条腿已形同废去,颜鹤发及时扶持着雷损倚着柱子,他胸襟的血渍正在迅速扩散开来,雷纯过来扶他,叫道:“爹。 丨。” 他向雷媚吃力地道:“我一向待你不薄?”雷媚居然点头,诚挚的说:“是。” 雷损惨然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你夺去找爹的一切,又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原是六分半堂的继承人,现在只做了你见不得光的情妇,你待我再好也补偿不了,从你拿了原属于我的一切后,我便立誓要对付你了,”雷媚说,她原是上任六分半堂总堂主雷震雷的女儿,“何况,我一早已加入金风细雨楼,我就是郭东神。” “好个郭东神。” 雷损痛苦地用手抓住胸襟,“不过,你终究还是六分半堂的人,我毕竟并没有死在他人之手。 我只奇怪一件事……”郭东神道:“什么事?”雷损道:“你好好的雷字不姓,却把去姓郭?你好好的六分半堂不跟,却去跟苏梦枕中。” “那时我还没长大,你没看得上我,便对我下了决杀令,要不是天牢冰九诚收留我,我早已在黄泉路上喝饱吃醉了。 我姓郭便是这个缘故。” 郭东神道:“人说雷损身边的三个女子,都很忠于他,但你先逼走了大夫人,也对不起过我,你只剩下你的女儿……如果你不是发兵得太突然,我早就通知苏公子加以防范了。” “不过,”雷损忽向苏梦枕道:“我还是败了。” 苏梦枕惨笑道:“我也胜得很艰苦。” 雷损道:“我是败者,我求你一件事。” 苏梦枕道:“你说。” 雷銎抚着雷纯的秀发,通:“不要杀我女儿。” 苏梦枕点头。 雷损道:“你答应了?”苏梦枕道:“我答应你。” 雷损吁了一囗气:“那我就放心了。 这几年来,与你这样的人为敌,是一种愉快的戚觉。 我想,不管你死还是我死,都会很不舍得对方。 你说是不是?”燕梦忱点头道:“是的。 没有你,将会是件很寂寞的事。 那次你跳入棺立刻就死了,我总是觉得很不真实,所以一面警惕着,但还是大意疏失,差些儿就被你铷倒了。” “你道是没有倒,”雷损道,“不过,你有新的好对手了。” “你是说狄飞惊?”“除了他,还有谁?”“他根本没背弃你?”“他怎会背叛我?”“果如我所料,”苏梦枕淡淡地道,“我本来就没准备让他活着。” “你:”“如果他没背叛你,就会对付我;如果他背弃了你,有一天也会背弃我的,因为他不像雷媚一样,共有报仇雪恨的理由,”苏梦枕道,“所以,我不会留着这个人的:”雷损一阵急喘,忽对雷纯道:“纯儿”他叫这声的时候,洋溢着浓烈的父性,嘴溢出血来,眼也翻着泪光。 雷纯恶声道:“爹”“如果你不替我报仇,远走高飞去,我不恨你丨,”雷损喘息着道:“假如你要替爹爹报仇……”。 忽凑近雷纯耳边,说了几句话,声音压得很低,雷纯听着,流着泪,忘了揩拭,只点着头,忽觉没了声息,雷损的头已垂压在她肩上,一点力量也无,雷纯推了推,啡:“爹。” 又推了推,不信地唤:“爹:“然后再推了推,发觉雷损已没了呼吸,全身都僵硬了,第三声“爹”,就在喉头,没叫得出来。 雷损一死,场的六分半堂子弟,全失去了斗志,只求速退,雷动天大吼道:走:”谁也不知他是神威斗发,独自断后,还是雷损死了,他使也不打算活了。 苏梦忱见雷损死了,心中一宽,也不知怎的,仿佛心一下子被抽空了,人也失去了气力,体内的恶疾,忽又翻涌上来,心头一阵悲凉,他勉力不去想事情,振声叫道:“给我留下莫北神,其他的人,放他们芋v忽觉眼前一黑,咕冬一声栽倒,幸而颜鹤发、朱小腰二人,一左一右搀扶住。 雷动天则仍死守退路,只让六分半堂的人过去,不许金风细雨楼的人追袭,他身上又多了七八道血痕,但仍凛然不退。 莫北神道受到金风细雨楼无邪等全力圈攻,受伤不轻,退至雷动天身旁,“总堂主死了:“他大叫道:“我们走:”“你走:“雷动天仍在苦战,“我不走:”“我们还有狄大堂主:“莫北神狼狼地道,“我们还有另一场战争:”“雷总堂主死了,我活来干”雷动天以一人力拒王小石与白愁飞的合嚏,已险象还生仆-”、岌岌可危,可是他还是扬声叱道:.“你走吧:”11。” z六四、$%缝衣的汉子继续在离金风细雨楼十数里之外的苦水,有一个潇洒出的青年,负手着向风雨楼的天际,月渐西沉,他脸上的神情,却是越来越孤漠。 他身旁有两个人。 一个是雷滚。 一个是林哥哥。 他们都不敢惊扰他,他已站在那儿很久了,很久很久了,脸上悲哀的神情,也随着时间越来越浓。 夜色愈浓,晓色愈近,他的愁色就越深切。 在这苦水的废墟一角,有两个年轻人,一个是眉清目俊的白衣书生,居然在此驿旅间,面对明月清风吟哦不已,既多愁善感,又悠然自得;另一名薄唇细目,身子也十分瘦削单薄,却在缝着衣服,一面征微笑着。 看来,这两名年轻人是相识的。 他们也没有去理会在破垣前的那三个人。 “上香。” 狄飞惊下令。 已经接近寅初时分了,狄飞惊已经知道他的等待,是毫无结果的了,仅剩下的一线希,也如落月般下沉,而且即将消尽的苍穹。 林哥哥和雷滚早已备好香案。 林哥哥点燃了一束檀香,递给雷滚。 雷滚一皱眉,恭恭敬敬的双手奉给狄飞惊。 残墟一时烟雾迷漫。 狄飞惊奉着香,拜了三拜,跪了下来,同天禀道:“总堂主,你不让我跟你一道去攻打金风细雨楼,我是明白你的心意的,现在已过了丑时,还不见你的旗花讯号,我把六分半堂重兵留在破板门,驻守不动瀑布,不会胡乱出袭的,你放心吧……”说到这,停了半晌,声音有些哽咽,只听他又道:“你说过,今晚的突袭,不成功,便成仁,我本来只是六分牛堂关大姊部下的一名小将,全仗您的培育,才致有今日……这次你带雷二哥孤身犯险,我不能相随左右,我……”好一会,他才能接下去:“你在天……要安心,我一定会忍辱负重,伺机再起,重振六分半堂,摧毁金风细雨楼,给您报仇的:”他徐徐站起,正要把否到炉上,蓦地,身子一阵摇晃,忙用手扶着墙边,闷哼一,目光还是非常锐利而好着,迅速地向林哥哥和雷滚扫了一。 “你们?!”林哥哥与雷滚也不过来搀扶,一个点了点头,一个却说:“这是囗一言为定田从“诡丽八尺门囗学来而加以新配制的“藕粉囗,经外当然还有“迷魂烟囗。” “很好,”狄飞惊的眼中充满了一种认命的悲哀,他向林哥哥道:“是你干的,我不奇怪,你毕竟是个外姓人……”他转过去,用一种悲凉而不屑的眼神盯着雷滚:“你是雷家的子弟,大家都厚待你,你这样做,我很失。” 雷滚也不知怎的,明知对方已不能动弹,他心头还是有点发毛,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道:“你不是雷家子弟,总堂主待你不是更好:”狄飞惊一笑。 笑意有几许凄凉孤寂。 “你说对了:我狄飞惊今天居然落到你手上,我是辜负了总堂主的厚,他的确是不该待我这么好的:”“是你先背叛总堂主,对苏公子也立意不诚,”雷滚肯定狄飞惊已失去抵抗能力,而自己也先服下解药,不怕迷烟,便壮着胆子,叱道:“你这种人,怎不该死?!”“我是六分半堂的人,干要对苏梦枕意诚”狄飞惊讥诮地道:“假使你是为了我背叛总堂主而杀我,我现在还是要整顿六分牛堂。 与金风细雨楼斗下去,你什理由杀我?要是为了苏梦枕,那你便是六分半堂的叛徒,你一生尽受六分半堂的恩,却在生死关头,倒戈相向,你还有面子站在这儿说话?”雷滚怒极,想要过去给狄飞惊几记耳光,可是又有点投鼠忌器。 “你还囗硬~……。” 他发狠地解开腰上水火双的流星,怒道:“我杀了你:?在一旁的林哥哥忽对狄飞惊道:“苏公子知道你不会对他忠心劾命的,所以在今晚厌功宴前,已下令我们们?,杀了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是人才,他不能用你,只有杀了;他不想拿下你,因为,他怕见到你,便不忍心下手。” 狄飞惊笑了:“所以你们便就地处决。” 林哥哥沉声道:“你把部属留在不动瀑布和破板门,人却到苦水来行险守,实在是不智之举。” 狄飞骛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以为万一总堂主发出火箭号令,我可以提早赶到……没想到却让你们有机可乘。” 林哥哥道:“雷五哥曾被薜西神和白愁飞制服过,他知道六分半堂已垮定了,所以转而向我们投诚。” 狄飞惊宁定地着他,道:“你呢?”林哥哥拔出匕首。 道:“我一早已是金风细雨楼的人了。” 狄飞驾长吸了一囗气,但见他四肢发软,功力似一时无法恢复,叹道:“难怪你私下放了雷纯和温柔,还毒死了着守的兄弟。” 林哥哥一震道:“你猜的对,不过下毒的不是我:”“可惜对得太迟了:“狄飞粜一手扶住残垣,吃力地仲出了手,艰苦地道:“你把匕首给我,我自己了断。” 林哥哥一阵犹豫。 “在六分牛堂,我待你一向不薄:“狄飞惊道,“这是我临死前,最后一个要求,也是我唯一的一个要求。” 雷滚吼道:“让我杀了他{v挥舞双流星,便要击出。 “不。” 林哥哥动容地递出了匕首,制止道:“让他自刎吧:”忽听一个声音道:“你说,自杀好还是被人杀好?”另外一个声音说:“两样都不好。” 第一个清朗文雅的语言道:“都不好?”第二个冷冷沉沉的语音说:“我看杀人最好。” 林哥哥瞳孔收缩。 他明白有人要手这件事。 他们仍选择在此处杀掉狄飞惊,好处是不愁狄飞惊的手下来救,但坏处也一样:一他们失利,也无人来援。 雷滚已按捺不住。 他率先发动。 林哥哥当然也不阻止他发动。 -l也要看一着来人的身手如何??何况,他自己最是清楚,以武功论,他远远的不如雷滚呢~?雷滚的“水火双流星”,水流星急打那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身形一闪,弥洒俐落,那流星便落了空。 狄飞惊怒道:“好个“白驹过隙身法:“却见雷滚原先似攻向那缝衣服服的人的人流星,突如奇来的一折,又攻向那白衣书生曰只听白衣书生大啡一声:“我的妈呀:可真要杀人不成:“手中扇子,突然展开,一开一合间,已夹住了流星。 这次到林哥哥失声呻道●舅n?”一扇日月晴方好:”一面叫着,手上匕首炸出寒芒。 雷滚的人流星虽被扣住,但水流星又兜了同来,他居然不攻白衣书生,转而飞击那缝衣服的汉子。 这一方面他勇悍之处,另一方面,他这也是攻魏救赵,假如这缝衣汉子不会武功,那白衣书生就得先来救他,要救他使得先放了火流星;假如这缝衣汉子会武功,必为对方强助,不如先一步杀了。 可是,他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那缝衣汉子不闪,也不避。 汉子继续缝衣。 当水流星挟雷霆之威击到的时候,他忽然以折花般的手一抄,挑线般的指一挟,咬针线头般的皓齿一切,喀的一声,水流星的铁链串予,立即就断了。 雷滚大喝一声,但要拚命,却忽然连火流星都放了手,飞掠而起,没命的飞逃。 林哥哥手上精芒一闪,飞刺狄飞惊@狄飞惊的身形倏然动了。 一动,迅疾无比。 他一手夺过林哥哥手上的匕首,飞掠而出,同时连封林哥哥身上七处穴道,再看时,那匕首已将牛空中的雷滚贯胸而过。 雷滚牛声惨嚎,跌落地下。 缝衣汉子兀自缝衣。 白衣书生却震得眼花缭乱:“你……原来你没给那迷魂香……”“今晚我在这儿,除了要等候总堂主号令,或是拜祭他在天之灵外,而且还要弄涪楚,谁才是坡后一批六分半堂的心腹大患;”狄飞惊泠泠地道:“雷滚吃扒外,还有余革:留不得,这人却留着有用。” 他指一指瘫痪在地上的林哥哥。 白衣书生伸了仲舌头,道:“看来,所请京城名都的斗争,恐怕要比江湖上更厉害。” 狄飞抱恭敬敬的道:“敢情两仗不是城的人,请教高姓大名。” “我叫方恨少,我是来这找义兄唐宝牛的;”他笑嘻嘻的道,“我知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六分半大堂主狄飞。” 那缝衣汉子却没开囗。 狄飞上前一步,长揖道:“请教。” 那汉子还是专心的缝着衣服,好一会,忽尔抬头,微微一笑,狄飞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了一个传说中的人,道:“阁下就是天衣有?那汉子依旧带一点呆气的笑着,但终于开了囗:“是温大人派我来京找小姐的。” 狄飞心忖:莫非是总堂主英灵保佑,让我得此强助,早日雪恨复仇么:当下诚恳地道“两位,我们今日虽是初见,但两位在狄某危殆时出手相助,想必是侠义中人,狄某有一个不情之请”方恨少奇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贵为雷今六分半堂领袖,却有求于我们,两个初到贵境,又穷又饿又倒楣的人?却不知为的是事?”狄飞惊正色道:“两位义名侠风,我久已仰仪,我求二位助我六分半堂,早日收回覆地,对抗金风细雨楼,今日安危相仗,他年甘苦共尝。” “只要我的兄弟不反对,那也是好玩的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义所当为。” 方恨少笑了:“你说话也真动听。” 缝衣服的汉子眯了眯眼,道:“你忘了一件事。” 他近木讷她笑了笑,又道:“温大人本来就是雷总堂主的至交,当年督共过患难,这次他听说温小姐到京城来助她的大师兄苏梦枕,便是要我把她请回去。” 狄飞惊喜道:“那你们是答应了?”三人一齐步出废墟的时候,不知怎么,都升起了一种壮烈的感觉,仿佛有大事要做,有大事可为。 狄飞惊心中依然悬念,不知他陷于“金风细雨楼”的总堂主和弟兄们如何了?扭头只见西沉消残的一钓银月,心中立下重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打倒金风细雨楼,杀死苏梦忱,为雷损报仇他们却不知道,这时候他们自苦水铺的废墟走出来,联袂一起,心里的感觉,跟三天前,王小石和白愁飞初遇苏梦枕,其实是非常近似。 非常的近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