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你的姓氏》 第一章 恰到好处的付出 秋天永远是本地最好的季节,天高云淡,空气中只微微带着点凉意,从甘璐和江小琳站的位置看下去,绿化良好的校园内郁郁葱葱,学生从教学楼出来,三三两两走着,远远就能听到他们的谈笑嬉闹声。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历史教研组办公室的老师纷纷收拾好东西,陆续回家。江小琳与甘璐继续靠在窗前小声谈话。 甘璐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起,她说声对不起,走过去接听,是她丈夫尚修文打来的电话,他告诉她,他晚上有个应酬,不能回家吃饭。甘璐例行地叮嘱他尽量不要喝酒,避免酒后驾驶。他例行地答应,反过来叮嘱她如果公汽人多,就去打出租车。 江小琳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秀丽面孔,及肩短发顺滑地垂下来,衬得嘴角一点笑意十分温柔。她略有点感慨,甘璐才26岁,还比自己小两岁,却已经结婚快两年,平时神态总带着宁静安详的气息,看得出婚姻美满生活幸福。而她却被工作缠得喘不过气来,打交道的异性除了同事就是半大的学生,大有成为老处女之虞。 甘璐简短地结束通话,放下手机回来,江小琳笑道:“真是恩爱夫妻。” 甘璐也笑:“不过是白嘱咐罢了,应酬哪有不喝酒的。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江小琳扶一下眼镜,恢复工作状态时的正色敛容:“总之,学生们对你的教学评价普遍不错,不过也有几个同学反映,你留下的开放式结论太多,弄得他们记笔记时有些无所适从。” 甘璐教高一历史,在师大附中这个省重点中学是绝对的副科。马上文理分班,本校一向以强悍的理科实力闻名全省,选择读文科的大部分是女生和成绩相对差的男生,一个年级也就开设两到三个文科班而已。她自然清楚身为班主任的江小琳来找她的目的,她并不打算据理力争讲她的备课思路。 “接下来我会注意这一点,尽量兼顾讲课过程的趣味性和结论的明确性。” 江小琳本来以为会有一场费神的说服工作要做,并且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却没料到对方这么从善如流,倒是大大松了口气。她从师大一毕业就以优异的成绩被录用到师大附中工作,三年前开始担任班主任,这个繁琐的工作几乎占据了她的所有时间,管着一班学生,教两个班的数学,已经很累了,还得与所有任课老师保持沟通,实在怕碰到固执己见的同事。 甘璐是她师大的学妹,一年半以前才从本市近郊一所普通中学调来本校,关于她的调动本来就有各式各样的传言,学校这样看上去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人事关系最是微妙,江小琳不喜欢去跟一个背景复杂的人打交道,可是学校的安排她没法提出异议。好在半个学期下来,甘璐表现得尽职尽责,而且极好相处,很是出乎她的意料。 “那就好。”江小琳由衷地笑了,她既是主科老师又是班主任,一周有几晚上要照管晚自习,自然比副科老师忙碌得多。“不耽误你下班,再见。” 甘璐回到家里,钟点工已经做好饭回去了。她和婆婆吴丽君一块吃晚饭,吴丽君今年58岁,以前是内科医生,后来走了仕途,不断升迁,从邻省调到本省,目前在省卫生厅担任副厅长,女性在官场做到高位,自然而然流露着威仪,她性格本身颇为冷漠,又兼职业习惯,极讲究养生之道,从来“食不言,寝不语”,尚家的餐桌上一向只有低微的咀嚼声、碗筷汤勺的轻碰声。 两年前,甘璐与尚修文度完蜜月回来住的第一天,晚上吃饭时,随口谈及学校里的趣事,她讲得开心,居然没注意到尚修文的回答只是简捷地“嗯”、“哦”,而吴丽君根本毫无反应。晚上回卧室后,尚修文委婉提醒她,她才如梦方醒,脸慢慢涨红,有点恼怒地责怪他:“干嘛不早跟我说?” 尚修文没当一回事,抱着她笑道:“结婚前我们一块吃过饭,你表现得很矜持呀,我还以为你看出我妈的习惯了。” 甘璐婚前只与吴丽君吃过一次饭,吴丽君固然话少,尚修文也不像其他人,碰上这种场合便要尽力将气氛搅热闹,他表现得跟平时没有两样。甘璐唯一看出来的是吴丽君待人接物冷淡,似乎并不喜欢她,不过她也不在意,事实上她倒是很怕一个热情似火问长问短的婆婆,情愿彼此客气礼貌相对。 不就是吃饭时不说话吗?她想,她能忍。 与孀居的婆婆一年多共同生活下来,她早就知道,她当初的想法太简单,需要她忍的,当然远不止一个进餐时的缄默。 吃完晚饭,甘璐洗好碗筷,顺便再将家里收拾一下,钟点工主要负责每天买菜做饭,然后一周做一次卫生,其他时间的清洁工作就由甘璐负责,好在家中人员结构简单,每个人在吴丽君的要求下都有良好的习惯,房子虽然是接近200平方米的复式,每天稍事打扫一下倒不算费力。 甘璐整理完毕,吴丽君也完成了饭后休息,换了慢跑鞋,准备去附近公园散步。她从玄关处特意为她准备的圆筒状换鞋凳上站起来,这才慢条斯理说了今晚的头一句话:“你也该管一下修文,他最近应酬似乎太多了一点。” 怎么管?甘璐微微一笑:“等他回来,我会跟他说。” 吴丽君眉毛一挑,端正的面孔上现出点似笑非笑。她中等个子,身材保持着合理的略略丰腴,腰背笔直,目光如电,淡淡地说:“当妻子的都没意见,倒是我多事了。” 她转身出门走了,甘璐有点好笑地看着门在她身后关上,当然,这也是她忍了且习惯下来的一部分。吴丽君修养极好,等闲喜怒不形于色,却真说不上好相处,想到好友钱佳西在她婚前曾郑重警告她,不要嫁给有寡母的男人,更不要住在一起,她只能暗自摇头,承认佳西比她想问题深远得多。 不过尚修文最近应酬的频率似乎确实高了点,而且偶尔会带着点醉意回来。本来几个月前他们已经商量好开始要孩子,她努力克服心底的迟疑和畏惧,减少了对着电脑的时间,他也几乎戒了烟酒,还趁她放暑假,特意带她去海边度假,两人玩得十分放松开心。可是两个月下来,她的生理周期毫无改变,不免有点着急,尚修文安慰她:“封山育林非一日之功。” 她“扑哧”一笑:“你得加油播种。” 尚修文大笑,戏谑地看着她:“这该不是变相抱怨我的能力吧。”他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那今天晚上不许叫停。” 她毕竟结婚时间不算久,还老不起面孔,不由得有点儿窘,推开他探入她衣内的手,可是哪里挡得开他接下来的拥抱。 似乎是她这学期开学后不久的某一天,尚修文突然重新喝起了酒,和她zuoai时自觉戴上安全套,面对她的疑问,他只笑一笑:“最近生意上应酬太多,以安又失恋,心情一直不好,我只能顶上去,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冯以安是尚修文的合伙人,甘璐见过他的女朋友辛辰,是一个做平面设计工作的漂亮女孩子,两个人看上去关系不错,冯以安甚至说到想和她结婚,没想到却一下风云突变分了手,以前他比尚修文工作努力得多,出了这事后,意气颇为消沉,情绪时好时坏。甘璐未免有点感喟,她想这个理由很充分了,当然不再多问什么。 甘璐做完家务,上楼到书房备课,学校让她报名参加了一个全市范围的青年教师教学技能竞赛,她尽管对这件事没多少兴趣,可是教着副课,又没有积极争取当班主任,已经没有了评中级的必要资历,再不参赛,恐怕在学校里更是出头无望,只能花时间认真准备多媒体课件、写出教案。 吴丽君散步回来后,甘璐照例下楼将牛奶热了端去给她,然后回来继续工作,到10点半钟,去特意铺了塑胶垫的露台上跳二十分钟的绳,这是她坚持了很长时间的运动,跳完绳后带着一身大汗去洗澡,到11点钟准时上床,看一会推理小说,然后睡觉。 尚修文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并不知道,只在迷朦中翻身,触到了一个坚实臂膀,习惯性地抱住,将脸贴上去,闻到有些呛鼻的烟酒混杂味道,略微有点吃惊。他一向好洁,应酬晚归后的第一件事通常是去洗澡,上床时总带着沐浴露的清淡香气。 不等她多想,他的手带着需索游移进她的睡衣,微带凉意的嘴唇落在她面孔上,她不耐烦被惊扰,迷迷糊糊地说:“不要”身体却在早已熟悉的抚触下自动有了反应。 结婚近两年,一切似乎都有了默契。她的纤细手指下是他结实而有弹性的身体,他平时穿着衣服显得偏瘦,但脱了衣服后,却能看出是一个标准的倒三角形身架,肌肉起伏而不张扬,身上混合着男性气息的味道带着别样的刺激感,她情不自禁抱紧他。 清冷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室内,夜半寂静中的迷茫厮缠,疑真疑梦,两个人明明进行着最亲密的行为,竟然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她睁大眼睛看他,他的眼睛幽深,隔得那样近,反而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他的面孔贴了过来,近到她的睫毛闪动时刷到他脸上,那样细密扫过,让他在一个短暂的停顿后更猛烈更有力。她在他的迸发中,模糊地意识到,他似乎在她耳边发出了一个接近叹息的声音。 早上,甘璐被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叫醒,尽管身体疲乏睡意仍浓,她仍然在第一时间按住了手机音乐声,侧头看向枕边人,那是一张轮廓清朗的面孔,饱满的额头,高高的鼻梁,方正的下巴。他与他母亲吴丽君一样,有着略微细长的眼睛,此刻闭合着,上眼睑弯曲修长的弧线上倒显出内双眼线,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左边嘴角有一个小小的纹路,看着不似平时睡眠放松的状态。 想到昨晚那个轻叹,她伸出手指打算轻轻抚一下那里,却马上收回,不想惊醒他,悄然下床,简单梳洗后,下楼去厨房。 每天的早餐由她来做,而且既要保证营养,又要求至少一周中基本不重样。她倒不是不会下厨,只是早点以前一向匆匆在外面解决,最初对这个任务很茫然。在吴丽君不声不响推开她跑下楼买回来的油条、生煎包子和豆浆,直接去上班后,她只得发狠,买回一本早餐食谱认真研究,摸索了好几次,总算能达到婆婆的要求了。 她先将头天晚上泡好的黄豆放入豆浆机,然后拿出速冻的馒头蒸上,迅速做好一个凉拌黄瓜丁,煎好三个鸡蛋,给吴丽君和尚修文的略嫩,自己的则是九分熟,一面微焦。等她做好,他们也起床了。 尚修文走进厨房时,她正站在临窗的水槽前清洗着豆浆机,清晨光线透进来,照得她系着围裙的腰苗条纤细。他走过去搂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颈间。这个在家中卧室以外的亲昵并不常见,她不愿意被婆婆看到,不自在地挣了一下,轻声说:“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待会送你去学校。” 尚修文与朋友合开着一间规模不大的钢材贸易公司,上班比她晚,又时有应酬,平常接送她的时候很少,不过她没有遇事就问为什么的习惯,只笑着点头。 师大附中是有近百年历史的名校,前身是教会学校,后来陆续扩建,修了现代化的教学楼和学生公寓,还在操场一角保留着以前的建筑,旧时钟楼里面设着理化实验室,带着圆顶的礼拜堂改成了一个小型礼堂,昔日的教室则成了老师的办公楼,没人抱怨办公楼老旧,因为英国人留下的建筑质量极好,外观古朴,墙壁厚实,里面冬暖夏凉,很适合本地气候。 午间休息时间,不用巡查午自习的老师们都自备了一张可折叠的躺椅,抓紧有限的时间补眠,甘璐半躺着合上眼睛,却睡不着。 昨晚尚修文去洗澡,她倦极将要入睡,朦胧之间,听到他搁在床头的手机响起,他围了浴巾出来,拿了手机走出去接听。 尚修文的声音若有若无传进来,是一向的低沉,她只模糊听到:“太晚了,我们改天再说。”一阵静默,甘璐对自己屏息聆听的姿态有些自嘲,翻一个身,将脸对着窗子那边,尚修文的声音再度响起,略高了一点,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好了,静宜,就这样吧。” 这个明显属于女性的名字撞入她耳内,她蓦地清醒了一多半。尚修文隔了好一会才重新走进卧室,躺到她身边。 她轻声问:“谁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吵醒你了吗?对不起。是以前的一个朋友,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 没有一个妻子不会对夜半的来电起好奇心。可是甘璐不会再追问下去,她并不多疑,他们交往一年多、结婚近两年,以她的性格和对尚修文的了解,不至于要为这一通电话胡思乱想。 她只是想起,自己也曾在某个午夜时分,拨通一个号码,听着作为彩铃的《秋日私语》在耳边回响,直到一曲将罢,才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喂,哪位?” 她的喉咙哽住,所有打好的腹稿全都堵在嗓子里,没法说出来。 那个声音带着不耐再度“喂”了一声,她轻轻说:“是我。” “璐璐。”对方听出她的声音,“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是不是” 她突然知道自己想要说的话有多可笑,真是应了网上常用的一个形容:脑袋被门板夹了。她一向并不爱无事生非,也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才会想到要去特意知会分手快两年的前男友:我明天要结婚了,尽管我不确定我的决定,可是我准备彻底放下旧事,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了。 而且,分手是她主动

第二章 人人都有过去 甘璐洗完澡,一时并无睡意,决定还是抓紧时间把备课笔记补齐,顺便等尚修文。可是上楼时,尚修文替她挽着她的包,她匆匆跑进卧室,并没拿进来。 她轻手轻脚下楼,四下一张,已经看到皮包被搁在玄关处,她走过去拿了,正要返身上楼,却只听到从婆婆半开的套间中传来她略为提高的声音:“你必须答应我,不要再去见贺静宜。” 尚修文的声音却是平静的:“妈,我没特意去见她,您管得太多了,也想得太多了,没有必要。” “那个狐狸精,惹出来的事还不够多吗?她突然回来,天知道安的什么心。” 甘璐有点被雷到了,她心思细密,并不糊涂马虎。吴丽君向来谈吐严谨斯文,很少如此刻这样,用词刻薄不说,声音中还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而她嘴里的狐狸精意味着什么,几乎不用推理不用想象也能联想到点什么。 “就是这件事吗?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尚修文的声音不疾不徐传了出来。 甘璐飞快地上楼,在书房坐下。过了一会,尚修文进来,探头看下她:“怎么还有事要做吗?” 甘璐头也不回地说:“你先睡吧,我把备课笔记写完。” “不要熬夜太晚。” 尚修文进了卧室。这个复式房子楼上楼下各有一间带书房和浴室的主卧套房,甘璐可以听到尚修文拿睡衣走进浴室。等到浴室门关上,她放松绷紧的身体,靠到椅背上,怅然看着窗外的夜空。 当然,她不可能凭着无意中听到的只言片语去质问尚修文:他母亲口中的那个“狐狸精”如她所教的课程一样是历史呢,还是正在上演的活报剧。 她仔细想想尚修文最近的行为,只能承认,这个男人,并无反常之处,跟刚结婚乃至恋爱时都没什么两样。他尊重体贴她,在床上表现热情,在床下表现得温存;晚归时会主动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报备;记得结婚纪念日、她的生日、她的生理周期;她买回新衣服或者做了新发型,他会留意并夸奖。 她曾经疑惑过,在此之前,她见识过的唯一婚姻当然就来自于她的父母。可是她家情况特殊,那段婚姻甚至破裂得都跟别人家不一样,她很自觉地不认为那能算是平常的夫妇相处之道。 虽然她对自己这样跟她父母相处模式完全不同的婚姻生活算不算正常没有一点概念,不过已经这样相处了两年,如果有什么不正常,也是一贯如此,不是突然冒出了一个叫贺静宜的“狐狸精”的缘故。 那么那是历史了吗?尚修文的声音没有任何异样起伏,显然并不惊奇他母亲会突然提到她。 她从来没过问尚修文的既往情史。她与他在一起的第一次,就见识了他娴熟的技巧,她诚然没有经验,不过从来并不天真,不会当这种技巧是男人对着日本**自行修炼出来的。 当然,那时她谈过恋爱,可是对男人的认识更多来自于网络、小说与电影,用蜜友钱佳西的话讲,是“心理上的半熟女,生理上的半处女”,她清楚知道理论知识再丰富,遇到现实也会苍白而且派不上用场。 她接受了一个大她五岁的男人,对自己说,过去并不重要,不管是他的,还是你的。 一个学历史的人这样轻视过去,多少是有点可笑的。可是现在,她决定仍然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甘璐揉一下太阳穴,决定不再多想,她从包里拿出备课本,翻开教科书和参考书,匆匆写着讲课要点。忙完工作,已经过了12点钟,她收拾好东西,伸个大大的懒腰,走进卧室,房里亮着一盏地灯,暗柔的灯光下,可以隐约看到尚修文躺在他习惯的左侧,修长的身体姿势舒展。 她轻手轻脚上床,kingsize的大床上铺着价格不菲的床垫,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动作惊扰到另一个人的睡眠。尚修文呼吸均匀而稳定,跟平时没任何两样,与他母亲的对话,似乎激动的始终只是吴丽君一人而已,那些落在甘璐耳内的敏感字眼,对他好象没有意义。 按说甘璐应该对这个男人心无挂碍的良好睡眠感到放心,可是,她从认识他之初,就见识了他处事镇定、心事毫不外露的本领,此时躺到他身边,她当然没法做到立刻释然并和他一样安然入睡。 “璐璐,有没后悔过跟我结婚?”尚修文的这个问题浮上甘璐心头。 如果没有无意中听来的对话,这只能算夫妻之间一点情趣交流,然而现在,她有点不确定他这个问题的含义了。 两年多前一个秋天的晚上,他看着她的眼睛,清晰明确地说:“我们结婚吧,甘璐。”他的表情严肃,眼睛深邃,仿佛不是在求婚,而是向她提出一个商业合同的订立。 甘璐怔住,然后笑了:“我指望的求婚应该比这个要来得热情一些。”她用的是半开玩笑的口吻,借以掩饰自己的惊慌。 尚修文也笑了,他平时谈吐风趣,并不算严肃刻板,可是总带着点清冷的气息,神情冷漠,逢着笑意这样拂过面孔时,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上挑,整个人焕发出光彩,显得温暖亲切,甘璐一直抵挡不住他这个表情,自己的笑意倒不知不觉一点点褪去,不由自主严肃了起来。 “我需要好好想想。” 她想的当然不是尚修文的过往情史,他没交代的意向,她也并无追问的打算。她只在想,她算不算是在恋爱,做好了结婚的打算没有。 她与尚修文的结识是一个纯粹的偶然。 当时她正在市郊一所中学当老师,一直与她生活在一起的爸爸终于在离婚十余年后结交了女友,决定同居了。她得承认,她重重松了口气,独自在离学校不远的湖畔小区租了一套精装修、家电齐全的房子住着,每天花10分钟骑自行车上下班,日子过得十分舒服惬意。 一个周末,钱佳西约她吃饭唱歌,她去得稍晚,餐桌上已经坐了十来个男女,只有几个她略略眼熟,钱佳西素来交游广阔,各路朋友都有,好在大家年龄差不多,相互介绍后没有拘束。 钱佳西那天特别给她介绍的其实是另一个叫冯以安的男人,可是通报姓名后,冯以安明显心不在焉,饭吃到一半,接了一个电话,说要去接女朋友便走了。钱佳西一脸茫然:“以安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有人语带调侃地说:“你应该问,他什么时候处于没女朋友的状态。” 众**笑,钱佳西说:“喂,上次吃饭他时还嚷嚷家里逼他相亲,他很郁闷。” “可是相亲遇到美女这种小概率事件被他好运碰上了。”一直坐冯以安身边的男人漫不经心地说。 钱佳西认识他是冯以安的合伙人尚修文,但与他并不算熟,也不以为意,耸耸肩,转头轻声对甘璐说:“本来还想把他介绍给你当男朋友的,忘记旧人,开始新感情。” 甘璐简直哭笑不得,声音低低说:“谢谢你,你不提的话,我大概可以忘得更快一点了。” 她倒不是逞强,尽管聂谦是她的初恋,他们恋爱长达三年多,可是分手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她从来不为已经做出的决定后悔,只庆幸没拖到感情走到末路。 一只指甲修剪得光洁整齐的修长的手执了茶壶,将她面前茶杯加满,她下意识说谢谢,眼睛一抬,正触到一对光华蕴藉的眼睛,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时的尚修文,与满桌的同龄人并不太一样,没有他们那种兴致勃勃的神态,看上去倒有点无精打采的颓唐放任模样,坐在热闹的餐桌上,靠着椅背,明明身形笔直,却透着懒散,不算沉默,却也并不怎么参加热烈的对话,然而眼光一转之间,分明把一切尽收眼底。他礼貌十分周全,给她布菜斟茶,偶尔抽烟,也先征求她的同意。 吃完饭再唱歌,直到过了午夜时分才尽欢而散,几个开车的男士分别送女孩子回家,甘璐发现,和刚才在ktv包房一样,尚修文站到了她身边,丝毫不带刻意,可是用意明显得钱佳西飞速对她挤了一下眼睛。 尚修文将甘璐送到家,随随便便要到了她的手机号码,却是隔了一周后才打她的电话,约她出去吃饭。钱佳西对此的评论是:“一看就是情场老手,知道怎么调动女孩子的情绪。不过,”她呲牙做个狰狞表情,“他没想到遇到你,这招不灵的。” 甘璐直笑:“你这是恭维我纵横情场无敌手吗?” “呸,只交过一个男朋友,还是两地柏拉图的纯精神恋爱,你倒是真敢臭美,”钱佳西毫不留情地说,“不过你这人有一个本事无敌了,就是沉得住气。这个我恋爱再多次也学不会。” 甘璐和别人一样有各种情绪,可是她的确沉得住气。这个本领让她在读书时,哪怕功课完全没准备,也敢一派坦然地坐着,不会闪避老师的视线;让她在父亲喝得烂醉时,能够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狂乱的举止而不害怕,夺下他手里酒杯;也让她在尚修文不按牌理出牌时,应对得一点不吃惊。 不过旁人没她这个修为。 钱佳西听到她经过认真考虑后,准备嫁给尚修文,顿时就火了:“你最近没得脑膜炎吧。你正青春年少,又没有来自家庭的压力,可以好好享受生活,这才恋爱不过一年多,就早早把自己嫁了,不是有点傻吗?” 甘璐多少有点理亏,根本不敢说她与尚修文认识倒有快两年了,但正式恋爱不过半年时间而已。 在与聂谦分手后,她和钱佳西曾口出狂言,要好好谈几次恋爱,享受尽男人的殷勤,纵情挥霍青春,到30岁时再考虑结婚;如果到时经济足够独立,单身下去也无所谓。更重要的是,说这话时,钱佳西喝得半醉,舌头都有点捋不直,而她一向滴酒不沾,处于完全清醒的状态。 “而且你要嫁一个有守寡母亲的男人,婚后还要住在一块。你完了你,那个尚修文有什么好,做的只是小本生意,开的半旧宝来,更重要的是,成天无精打采,性格看上去很不好捉摸。” “他比较成熟嘛,男人成熟一点不好吗?” “拉倒吧,不谙世事的小女生才会去喜欢表现得高深莫测的男人。男女相处又不是猜谜,与其把大好光阴花在弄清他的想法上,不如和一个坦率开朗的男人享受生活。” 甘璐承认钱佳西不无道理,不过她答应与尚修文结婚的理由还真不是简单地崇拜他成熟理智。她没法详细解释,索性老着面皮说:“我已经足够坦率开朗了,我跟他互补比较好。” “我本来想介绍给你的是冯以安,这家伙家境好,又知情识趣,拿来当男朋友再好不过了。唉,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甘璐只好拖住绕室暴走的钱佳西:“既然是天意,我们就一块从了吧。”她赶在好友翻脸前笑道,“好好,不开玩笑了,我只是突然想,也许这种稳定的家庭生活正好是我需要的。” 这个理由并不让钱佳西信服,甘璐的妈妈陆慧宁就更是嗤之以鼻了,她不顾美容顾问的警告,眯起一双美目上下打量女儿:“你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你妈很为难吗?” “我什么时候对你撒过谎?” “你倒是懒得跟我说谎,你对我向来是什么真话最堵心就说什么,一点没有对你爸爸的委婉。也罢,算我欠你的,我都认了。不过结婚不是儿戏,你不想好就嫁的话,以后有得你哭的。” “我当然是想好了才来跟你说的。” “谢谢你给面子,没拿了结婚证再来跟我说,不过你照顾了你爸爸十来年,好容易他想通了,找了个女人搭伙过日子,你这才轻松几天,不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居然就要和头一个追求你的男人结婚。” 甘璐想想学校里教语文的同事蔡老师,不过大她两岁而已,经常一脸愁容说起被家人催婚:“已经说到这一步了:哪怕你结了再离,也好过一辈子嫁不出去。真是让人万念俱灰了。”然而她面对的亲人和朋友却全都主张她享受单身,反对她结婚,她只能感叹人生奇妙了。 “你20岁就嫁给了我爸爸,21岁就生了我,也许早婚也是一种生物遗传,已经强大到我们没法解释的地步了。” 陆慧宁冷笑:“你少跟我胡扯,我是没办法,一个乡下女孩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不想种地,唯一的出路不过是进城打工,想在这里站住脚,总得付出代价。” 甘璐厌倦地说:“好吧,你为了立足谋生,早早和一个你不爱的男人绑在了一起,又早早生了孩子,多了一重束缚,实在是身世堪怜。不过总算社会进步,我嫁人的理由没你这么凄惨。” “你跟我前世有仇吗?说什么都要顺便讽刺我几句才开心。我是为你好,你现在经济独立,无牵无挂,完全可以从容享受,慢慢挑选。你要把早婚也扯上遗传,那将来跟我一样离婚了,是不是也要赖到我身上。” “那倒不会,你要是跟我一样学历史,就知道历史可能有相似一幕,可是不会简单重演。再说了,你再嫁得很成功嘛,我一点不操心这个问题。”甘璐漫不经心地笑。 陆慧宁知道甘璐的主意大得很,从来也不指望说服她,只能长叹一声:“算了,我懒得费唾沫,反正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有些跟头总得自己摔了才算数。有空带他来见见我吧,我也好多少放心点。” 见过彬彬有礼,举止沉稳的尚修文后,陆慧宁倒也点了头,跟女儿说:“嫁吧嫁吧,反正就算嫁得不好,也不是世界末日。” 甘璐的父亲甘博倒没说什么,只忧心忡忡看着女儿,眼中

第三章 来得太迟的注视 尚修文前天晚上在家吃饭时接了一个电话,只听了一会,突然沉下脸来,走到阳台上讲了很久才回来,说他必须马上赶去位于本省与邻省交界的j市。甘璐问去几天,他皱眉想了想,说大概两三天足够了。 她让他继续吃饭,自己马上去楼上卧室去给他收拾简单的行李。当她提一个旅行袋下来时,正听见尚修文说:“这事发展成这样,舅舅恐怕应付不了。” “你了解了情况以后,马上给我打电话。” 母子俩人看她下来,一齐停下。这个奇怪的静默让她也在楼梯上驻足停了一会,一瞬间,她有个奇怪的感觉,这个家里有些事情是她无从介入的。 然而尚修文走了过来,一手接过旅行袋,笑着说:“璐璐,我先走了,到了那里我给你打电话。” 他的神情与声音和平时没有两样,一点没有刚才的严峻。大概快11点钟时,他打了甘璐的手机,告诉她已经到了j市,路上很顺利,嘱咐她早点休息。 甘璐接电话时,已经躺在了床上,却一时睡不着,站在楼梯上突然产生的那个感觉仍然困扰着她。 尚修文与朋友冯以安合开的公司做钢材贸易,经营的主要是供应建筑市场的钢筋等建材,而位于本省与邻省交界处的j市有一家叫旭昇的民营钢铁企业,法人代表是尚修文的舅舅、吴丽君的哥哥吴昌智,尚修文代理着他们产品的本省销售。j市从行政区划上讲属于邻省,与本市有近四个小时车程,他经常过去出差。 这就是甘璐了解的全部情况。 钱佳西左眼500度,右眼350度,视力的确不行。不过她除了眼睛发炎的日子,一直都戴着隐形眼镜,而且双目炯炯,顾盼有神,调度起节目现场来不会放过任何细节。甘璐当然不会哄自己说好朋友看到的不是尚修文,更何况贺静宜这个名字不久前才出现在她家里过。 钱佳西正忙于节目的准备,也无暇跟她多说,只告诉她这台晚会晚上的播出时间和频道,然后说:“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他们在j市体育馆外面走廊一侧站着讲话,也没什么过份的举动,可是怎么说呢?凭我的直觉,他们的关系应该不一般。你别多疑,可也别大意了。我先去忙,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甘璐想了想,拨了尚修文的电话,他很快接听了。 “修文,事情办得顺利吗?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还好,我大概明天上午回来。” “现在在干嘛?” “在和一个朋友谈点事情,晚上我打给你,再见。” 甘璐收起手机,靠在天台栏杆上,看见那个与校长纠缠工作调动的教师离开了。她努力调整情绪,隔了一会,进了办公室,听他讲参赛的要求,保持认真倾听的姿态,却明白自己实在没有听进去多少。 晚上回家后,甘璐与婆婆吴丽君对坐吃饭,仍然和平时一样沉闷。她当然无意去找冰山状的婆婆打听什么,两人完全按照各自的习惯行事,她倒庆幸不必在有心事的情况下刻意找话题敷衍。 吴丽君去公园散步后,甘璐拿了教案下来,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机,调到本省卫视,节目还没开始。她不怎么爱看电视,吴丽君卧室内另有一台尺寸较小的液晶电视,平时客厅里这台电视只是尚修文看看体育比赛转播而已,现在做着自己的工作,多少还是被屏幕上的热闹分了心思。 晚会到了钱佳西说的时间准时开始,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登台,虽然久不看电视,女主持人甘璐倒认识,是她师大的学姐,中文系毕业的李思碧,这位一直锋头颇健的美女以前在学校电视台也是当然的一号主持。几年不见,她仍然美艳如昔。只是她用动情的声音、华丽的辞藻与排比句夸奖j市山青水秀、人杰地灵以及改革开放来的迅猛发展,让甘璐有点好笑。 结婚前,尚修文就带甘璐去过j市,那里是吴丽君的故乡,她的哥哥吴昌智开办的旭昇钢铁公司,企业规模不算小,他顶着省**代表、优秀民营企业家的牌子,在那边算是响当当的一个人物。 在甘璐看来,j市是很普通的一个工业城市,历史沿革不过是于北宋年间建县,境内矿产丰富,从黄金到铁矿都有,冶炼业发达,没出过什么名人骚客,没有什么风流传说可以附会。以前还算得上有山有水,到了近现代,却因为过度开采矿产和发展重工业,生态环境污染问题很突出。 手机响起,尚修文打回了电话,略有点诧异:“璐璐,你居然在看电视吗?是不是我不在家太寂寞了。” “那是自然。”甘璐笑道,“你呢,事情办完了吗?” “暂时告一段落了。刚跟三哥一块喝了点酒,唉,这家伙酒量还是这么大。”他说的三哥是他的表哥,吴昌智的儿子吴畏。吴昌智有两女一子,吴畏排行老三,比尚修文大两岁,在他父亲的旭昇钢铁公司担任常务副总,开着一辆拉风的保时捷911跑车,在当地颇为引人注目。 “我觉得你每次说准备戒酒,都会有充足的理由越喝越多。” 尚修文也笑了:“是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自由。” 甘璐知道尚修文这话也不是简单的推卸责任,她父亲有很长的酗酒史,她本能地反感身边再出一个酒鬼。可尚修文确实并不贪杯,她最多只看到过他有浅浅醉意,就算是应酬没办法,也保持着绝对不过量,他是那种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肯失去对自己控制能力的人。 “那待会早点休息吧。” “我突然想到,明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想怎么庆祝?” “又是你的手机备忘提醒你的吧?”甘璐最初对尚修文记得她的生日、结婚纪念日的细致很感动,可是待了解到一切不过是手机上的一个设置后,已经结婚一年了,不免有点哭笑不得。 “完了,我在你眼里已经毫无情趣可言了。” “情趣这个东西我倒并不重视,而且我认为,情趣泛滥的**概会不满足于只对老婆一个人施展的。” 尚修文笑出了声:“这是在提醒我好自为之吗?”他正要接着下说去,却猛然停住,清晰听到听筒那边传来电视中女主持人的声音:“现在有请亿鑫集团总经理贺静宜小姐上来与观众朋友见面。” 甘璐明确感受到电话里的这个静默,恰在此时,大门打开,吴丽君站在了门口,没有马上换鞋子,而是隔着玄关处的玻璃,一脸错愕地盯着电视屏幕。这个戏剧化的效果不是甘璐特意安排的,更不是她想看到的。她想,果然有些事不对劲。 一个穿着米白色套装,身材高挑苗条的年轻女子步履轻捷地走上来,站在李思碧身边,一个特写镜头打到她脸上,那是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面孔,乌黑的头发绾成一个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眼睛如同猫眼般浑圆明亮,略高的颧骨、上翘的鼻尖和宽而薄的嘴唇组合一起,让她的脸虽然不大合乎传统审美,但却明艳照人,站在穿着裹胸晚装、长着标准美女面孔的李思碧身边,气势完全不输于她。 李思碧问及亿鑫集团将要在本地展开的大手笔投资项目,贺静宜讲一口标准普通话,流利地对答着,赞扬j市良好的投资环境以及领导的超前意识、开阔思维、政策扶持等等,表示对本地未来发展前景充满信心。 “你看这种无聊节目干什么?”吴丽君声音森然地问。 “打发时间而已。”甘璐淡淡地回答。 吴丽君不再说什么,换了拖鞋径直回了卧室。尚修文的声音带着疲倦从听筒里传出来:“璐璐,你想问我什么吗?” 甘璐想,这倒是典型的尚修文对待问题的方式:“你觉得有什么是我该知道却不知道的吗?” “你从来没像别的女孩那样追问往事,我以为你一向豁达,并不介意。” “我的确不介意往事,前提是那些的确是往事了。” “贺静宜是我从前的女友,在我认识你的时候,我跟她已经分手三年了。其他的事,等我明天回来再说吧,你早点休息。” 屏幕上贺静宜翩然下去,随着节奏强劲的音乐,一个热闹的歌舞组合登场,镜头摇遍全场,满眼都是带着莫名兴奋挥舞荧光棒欢呼的观众。 甘璐看着屏幕,心情纷乱。“其他的事”,会是一个坦白,还是一个辩解?她讨厌这样胡乱猜测,却实在没法说服自己把这件事丢开。 鸹噪的歌舞当然无助她找回平静,她拿起遥控器按了关机,室内顿时归于平常惯有的沉寂。她看着眼前方正得空旷的客厅,再次有了陷落在陌生人家的感觉。当然,这套房子的装修布置她一点也没参与,家具陈设通通不是她的趣味,她确实很难有切实把这里当自己家的感觉。 她收拾东西上楼,正要去洗澡,手机再度响起,这次是她爸爸家的号码。 “爸爸,有什么事吗?” 甘博吞吞吐吐地说:“璐璐,你王阿姨到现在还没回来。” 甘璐有点回不过神来:“她去哪了?” “应该是回她自己的家了吧。” 甘璐顿时头大:“她走了多长时间?” “她前天走的,她说她再不想回来了。” 甘璐自己满腹心事,还要管这个,好不烦恼,很想说你们今年贵庚呀,还玩争吵跟离家出走。可是她不敢用这话去伤爸爸的心,只有耐着性子问:“这次又是为什么吵架?” “她跟我说,不结婚也可以,不过我得把这套房子加上她的名字,不然不想没名没份跟着我混下去。” “爸爸,老实讲,我觉得王阿姨的要求真不过份,男人到了你这年龄还有人逼婚,简直算一种荣幸了。” “那怎么行,这套房子是以后我能留给你的唯一遗产,我不可能给她的。” “爸你还不到60岁,扯什么遗产。我们讲道理好不好,王阿姨跟着你图的是什么?你并不是有钱人,我想她要求的也不过是两个人做伴好好生活下去,结婚至少是你能给她的保证呀。” “结婚什么也保证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充分理由这么看。女人都这么自私,只从自己角度考虑问题,在她们需要的时候,婚姻就是男人必须给的保障;一旦不需要了,婚姻马上就成了可以一脚踢开的障碍。” 甘璐头痛地想,她爸爸批判起女人的自私来振振有辞,倒是一点不在乎暴露他自己的自私:“爸爸,你站在王阿姨立场上想一想吧,她这样尽心照顾你的起居,难道你给了那点家用就心安理得了?” “她的退休工资全补贴给了她儿子,跟着我有什么不好,至少不用回去看媳妇的脸色。” “爸爸哎”甘璐拖长声音叫,差点想笑出来,“也许你的脸色并不比她媳妇的脸色来得好看,至少在她自己家,媳妇要给脸色看,她还有她儿子护着她。我们别扯那些了,你到底还想不想跟王阿姨生活下去。” 甘博犹豫一下:“她不在,家里很乱,我在外面吃了好几餐了。” “算我怕了您了,我去找下王阿姨劝劝她,可是我想她提的条件你不答应的话,恐怕我只好给你请钟点工了。” “我不要钟点工。” 甘璐长叹一声:“那你可真得考虑结婚了。” 甘璐拿了皮包下楼,先去轻轻敲一下婆婆卧室的门,推开房门正要说话,吴丽君抬头扫视她:“不见得质问了丈夫以后还觉得不满足,要闹离家出走吧,这样的话,倒没必要跟我讲再见。” 甘璐有些愕然,又有点好笑,好在她已经应付习惯了爸爸的奇怪逻辑,可以完全无视婆婆的尖刻推论,只心平气和地说:“妈,我爸那边有点事,我得过去一下,晚上回来得比较晚,我带了钥匙,您早点休息,再见。” 王阿姨的家在一个老宿舍区,离她父亲的住处倒也不算远。开门的是王阿姨的儿媳妇,见到她顿时笑得十分亲热,连忙请她进去坐。 这是一套狭小的两居室房子,王阿姨的儿子很木讷,只顾看电视,并不招呼客人,十岁多的孙子跑出跑进十分热闹。甘璐与王阿姨只能进小小的卧室,坐在床上谈话。 “璐璐,你一向明理,我跟你爸爸说要在房产证上加我的名字,只是跟他赌气,可不是想图谋你家的财产。” “阿姨,我知道,我代我爸爸给您道歉。”甘璐不是第一次干这活了,自己也觉得有点汗颜,可又不能不继续说下去,“您别跟他计较,还是回去吧。” “璐璐,我是真伤心了。你说他脾气不好,成天跟大爷一样,什么家务也不干,我都能忍,我就是受不了他把我看得跟个只管饭不领薪水的保姆还不如。我不过是去学校接孙子,晚饭做得稍微晚了一点,他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我一说到结婚,他就说我想贪图他的房子。” 甘璐完全了解她爸爸的行事作风,一点也不认为王阿姨冤枉了他。她只得笑着说:“阿姨,我爸爸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不过他还是念着您的好,这不,您两天没回去,他就惦记着,生怕您回来会有不痛快,连忙叫我过来看看。” “唉,我家的事也不用瞒着谁,璐璐。我这儿子又窝囊又没本事,我守寡上十年了,要不是图个清静,何苦要到这把年纪再去找伴。可是你爸爸这人让我太寒心了,我跟他七年多,从来没听他说一句好听的。我想过了,哪怕回来看媳妇脸色,也好过受他那个冤枉气。” “您别这么说啊,我爸就是好钻牛角尖,他以前婚姻不愉快,就断了结婚的念头,其

第四章 一个人跳舞 聂谦与甘璐从小就住在同一个居民区,不过两人只是相互面熟,既不算近邻,也说不上青梅竹马,至少聂谦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对甘璐是视而不见的。 在与她恋爱后,聂谦也坦白承认,之前对她的印象仅限于她有一个毕业于名牌大学却过得十分潦倒、喜欢打麻将并酗酒的父亲。 “再加一个早早出轨,闹得沸沸扬扬后离婚一走了之的母亲吧。”甘璐补充道。 那个居民区十分庞大,在拆迁以前,一边是各式各样的私人民居,一边是老式宿舍楼,各家各户没有隐私可言,而且差不多每家都各有一本难念的经,说起别人的倒霉事只是消遣,并无恶意,她十分清楚别人对她家的议论,并不介意,倒是聂谦怜惜地抱一抱她。 这个拥抱带着相互的了解与无奈,他们是同病相怜的,聂谦家也许更困窘一些。 拆迁前,他家是一栋四层楼的自建民宅,面积不算小,看起来也气派,却似乎住了足足一个家族的人,他的祖父母健在,父亲那一辈兄弟三人再加一个姐姐全都各自成家生子,却都挤住这里。每天都能听到父子、母女、婆媳、兄嫂、叔侄、妯娌、堂兄弟姐妹之间的争执吵嚷,大家的境况都不算好,逼仄的空间更增加了戾气,随便一点小事都能吵得天翻地覆。 甘璐读中学时,每天去学校都必须从他家楼下走过,她习惯了那里面不时传来的各种声音的争吵,也习惯了从那个房子里走出来的英俊男孩冷漠严峻的表情。他们读同一个中学,他比她大三岁,高两届,走向学校时,经常是一前一后,不过从来没讲过话。 她受父亲不喝酒时的严厉管教,根本不会主动与人搭讪;他则对自己的家以及整个街区都十分厌恶,正眼不看周围。 聂谦高分考上了北方一所名校建筑学专业,甘璐继续过着紧张的高中生活。她实在放心不下父亲,倒从来没想过报考外地学校。 她在即将读高三的那个暑假,照例冒着酷暑参加学校的补课,一天下午的自习时间,满头大汗的聂谦出现的教室门口,他与她面熟,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指着她扬声叫:“喂,你快出来。” 英俊的男孩子在上课时公然跑来找女孩子,教室里学习得紧张又无聊的同学一齐大乐,交头接耳的、起哄吹口哨的全有,课堂秩序一时大乱,没人将心思放到功课上了。老师一看,门口站的是自己教过的得意弟子,迟迟疑疑站起来的是班上表现一向文静的甘璐,顿时大怒,正待发作,聂谦急忙解释:“张老师,她爸爸生病了,我是来通知她去医院的。” 甘璐脑袋“嗡”地一响,连书包也顾不上拿,更顾不上跟老师说什么,急急跑出教室。聂谦赶上来一把拖住她:“我骑车来的,带你过去吧。” 她坐到聂谦的自行车后座,他告诉她,她爸爸在小茶馆和人打牌时,突然大口吐血,已经被送到医院,他正好路过,答应帮着来通知她。 赶到医院时,甘博已经因为大量饮酒,造成胃穿孔,被推进了手术室,好在他之前神智清晰,自己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了字。 送甘博过来的牌友都散去了,聂谦也打算走,他正要礼貌性质地问甘璐还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却只见护士递了缴费单给甘璐。甘博当时所在的企业早就被兼并,理论上讲他有医保,但上面可报销的数额少得可怜,逢上大病,几乎就得全部自费,甘璐跑得匆忙,身上并没多少钱,捏着单据,一脸茫然。护士好心对她说:“赶快打电话叫亲戚带钱来呀。” 甘璐如梦方醒,径直走向楼道一侧的ic卡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先是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突然提高声音:“我不管你在哪,你马上给我送钱来,不然别怪我以后再不认你。” 她重重挂上电话,走回来颓然坐倒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双手捂住了脸。她一直跑前跑后办手续,头发被汗粘得一绺绺的,背上的衣服也被汗湿现出水迹,更显得身形单薄,精疲力竭。 聂谦虽然性格冷漠,向来不爱管闲事,也不禁心生怜意。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轻声说:“医生也说了,你爸爸送来还算及时,应该没事的。” “我一直觉得他心里不痛快,喝酒也算是种放松发泄了,都没太管。”她的声音闷闷从指缝中传出来,“现在他身体弄成这样”她一下哽住,将一个小小的呜咽硬是咽了回去。 聂谦有点不可思议地说:“喂,你爸爸是成年人了,该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身体负责,你有必要这样检讨自己吗?” 甘璐不语,她没办法对一个陌生男孩子解释,她照管她父亲的生活已经有好几年了。 “这个要不要我去帮你买点吃的东西。” 她抬起脸,小小一张面孔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泪,自己却浑然不觉,摇摇头:“谢谢你,不用了,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 “你有没别的亲戚可以过来帮忙,你还得上课啊。” 她再次摇头:“我家没什么亲戚在本地。” 聂谦长期生活在大家庭,被包围在父母亲戚中间,除了充斥耳膜的争吵外,万一谁有事,倒是能很快有一帮人过来七嘴八舌出主意,再加七手八脚帮忙,混乱得让人烦恼,但也让人安心,他从来没见识过这样孤立的状态。可是甘璐脸上除了担心外,并没有惶急害怕,只默默看着前方出神。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却不急着离开了,安静地陪她坐着。 过了一会,一个衣着时髦、披着一头ng卷发的漂亮女人踩着高跟鞋大步走过来,她看一眼聂谦,然后转向甘璐:“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在开刀,要切除一部分胃。” “照他那个喝酒法,早晚会把身体喝垮,”她皱眉,拿出一张银行卡:“你以前那么有气节,根本不肯收我的钱,现在知道没钱要命了吧。” 甘璐一把夺过卡,硬梆梆地说:“你走吧。” 那女人一怔,给气乐了:“死丫头,河还没过就拆桥了,我不给密码你,你去哭给医生看吗?” 甘璐语塞,停了一会,牵动嘴角,苦笑出来:“妈,你行行好” 那女人一把捂住她的嘴,恨声说:“你就使劲恶心我吧,你的一点狠劲全拿来对付我了。” 她俯着头,而甘璐仰头,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着,从聂谦的角度看过去,那两张面孔,一个艳丽,一个清秀,不尽相似却又有着奇妙相同之处。 终于甘璐头一偏,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那女人取出手绢替她擦着眼泪和额上的汗水:“我请人来伺候他,保证把他照顾得好好的,你马上要读高三了,搬到我那里住,专心学习准备高考。” “他不会接受你找人照顾的,我也不会丢下爸爸。” “谁让你丢下他了,”那女人似乎又恼火了,“你以为我是来跟他抢你吗?你这么大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儿,抢回去也不过是天天气我罢了,有什么好?” “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不会去你那里的。” “你老这么摆出一副和我过不去的样子来讨好他,安慰他那颗容易受伤的脆弱心灵,还真有点上瘾了。他是一辈子幼稚偏执没得救了,你总得有长大的一天吧。” “算了,你先走吧,我现在没力气跟你吵架。” 那女人瞪着她,却无可奈何,将手绢摔给她:“密码是你的生日,有什么事马上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硬撑着。” 她和来时一样,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小小的脆响,一阵风似地离开了。甘璐捏着手绢与银行卡,呆呆坐着,过了好一会,她轻声说:“她是我妈妈。” 聂谦“唔”了一声,他当然看出来了。 “她姓陆,我的名字是我爸爸的姓加上她的姓组合起来,我猜至少我出生的时候,他们是很恩爱的。” 聂谦无言地听着。 “她其实算是很疼我了,离婚以后还时常瞒着我爸爸,给我买衣服,或者硬塞给我钱,生怕我生活得不好。” 这一点聂谦也能看出来,那女人虽然口齿利落,和女儿针锋相对,没有亲呀抱的寻常亲热,可是话里话外流露的全是关心。 “他们都对我好,都是好人,可是没办法生活在一起。” “好人和好人生活在一起,一样有可能是悲剧。”聂谦声音平淡地回答她。 聂谦一直陪甘璐坐到甘博被推出手术室送入病房才走。那天以后,聂谦与甘璐再偶尔遇上,会相互点头打招呼。暑假转眼过去,甘博痊愈出院,聂谦回北京上学,甘璐升入高三,他们并没有相互联系。 医生说甘博这次胃穿孔导致消化道出血,和他长期酗酒有密切关系,同时医生郑重警告,他身体的其他指标也不乐观,再这么喝下去,被切除了一部分的胃会继续受损不说,得肝硬化、肝腹水甚至肝癌的可能性会越来越高。 甘璐以前怜惜父亲郁郁不得志,没太管着他喝酒,只要求他不要动不动喝到烂醉程度就可以了。听了医生的话,她再回来查过资料后,当着甘博的面,砸了家里所有的酒瓶子,同时对他说:“爸爸,你选吧。你要继续喝酒,我只好离开这个家,去跟妈妈生活,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她早已经拒绝了经济状况明显好过父亲的陆慧宁接她过去,也从来没拿这句话威胁过父亲。甘博知道女儿不是随口说说,终于答应开始戒酒。 接下来这个街区开始大规模拆迁,甘博住习惯了这里,与女儿商量后,选择了接受离得不远的一处已经落成的还建公寓;而远在北方的聂谦强烈坚持让他父母选择了货币补偿,然后去另一个新区买了房子。 到了冬天,人们陆续搬走,那一带成天出没着搬家公司的车子,夜晚亮灯的人家渐渐减少,甘博每天都去他们的新家监督着简单的装修。这天甘璐从学校回来,眼看着聂谦那个庞大的家门口也停了一辆卡车,他父母正指挥工人往外搬东西,她停住了脚步。 聂谦提了一个箱子走出来,皱眉说道:“这些破烂扔了吧,留着没什么用。”他指的是几件样式陈旧而且破损的家具,但他妈妈显然舍不得扔,坚持要工人往车上搬。他一脸不耐地站开,却看到了甘璐。 萧瑟阴沉的冬日,满眼都是零乱狼籍、人来人往,他们视线相碰,甘璐微微一笑,先开了口:“你要搬走了吗?再见。” 聂谦本来想彻底与这个他从小到大都莫名厌恶的地方告别,再不回头。然而那一刻,看着对面立在寒风之中的秀丽女孩子,他突然意识到,至少他并不想跟她说再见然后不再不相见。 他匆匆拿纸笔,写了自己的手机、邮箱递给她:“把你的号码给我,我们有空联系。” 他们的联系并不频密,甘璐面临高考,根本没空闲上网或者聊天,偶尔通一次电话,两个人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聂谦鼓励她好好考试,她唯唯答应,放下话筒,各自都有点惆怅,又有点隐秘的兴奋。 甘璐一边照顾父亲,监督他戒酒,一边备考,然而戒酒谈何容易,她实在没法做到专注。那时高考仍然是七月,正是本地炎热如火炉的时间。考场内尽管有风扇,可是搅起来的只是呼呼热风,居然有一个考生因为抵不过紧张和高温双重夹击而中暑昏倒,被医护人员抬了出去,更增加了考场内外的紧张气氛。 考试完毕出来,满眼都是迎上来问长问短的家长。甘璐喝着甘博拎过来的冰镇绿豆汤,眉开眼笑,她想,发挥似乎不够理想,可是不管考得怎么样,总算度过了人生一个重要关口,接下来可以好好玩玩了。 除了同学邀约一块玩以外,她接到了平生第一个约会电话,是聂谦打来的:“最近上映的《黑客帝国》不错,有没空一块去看。” 甘璐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了一下,连忙说:“我有空,什么时间?” 《黑客帝国》很好看,基诺李维斯很帅。更重要的是,这是甘璐头回和一个男孩子一块看电影,她得老实承认,她没专心在剧情上,而且在心里暗自比较,觉得聂谦与男主角一样双眉挺直飞扬,有相似之处。 出了电影院,聂谦问了她的估分情况后,略微沉吟:“这个分数上一本倒也够了,你打算填报了哪里的学校?” “我想留在本地。” “没一点想看看外面世界的愿望吗?” 甘璐摇摇头:“我爸爸身体不好,我还是留在本地比较方便一些。” 聂谦不再说什么,送她回家。天色已晚,那一片拆迁区已经成了工地,灯光通明,搅拌车川流不息,道路泥泞而坑洼不平,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巷陌痕迹,可是两个人都走得毫不迟疑,脚步迈得一致,不约而同地清楚该在什么地方转弯,该从哪个方向插回正道。甘璐仍然住在这一带,并没留意到什么。聂谦意识到这一点,着实吃了一惊。 他一向厌恶在这里的生活,总以为父母搬去新区规划整齐的小区,就抹掉了对于从前谈不上愉快的记忆,可是记忆存在于心底的方式和时间根本由不得自己决定,如同安静走在身边的女孩子一样,不时会浮上他心头。 送她到她住处的楼下,他说:“过两天我同学约着一块去江边游泳,你去吗?” 看见她快快地点头,他有开心的感觉。 那个暑假他们频频见面,聂谦每次冒着酷热从新区那边乘一个多小时的公汽赶到老城区这边来,自己也对自己的行为有一点不解。当然,他念大学已经两年,也与有朦胧好感的女友交

五章 我们婚姻的基础 甘璐回家洗了澡后,早就过了平常上床的时间,第二天还要上班,然而她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刚知道丈夫前女友的存在,又重遇自己的前男友,一向波澜不惊的生活似乎悄然暗流涌动,拿着惯常打发睡前时间的推理小说,也无助于她安心入睡了。 她想,她的父亲因为一场失败的婚姻开始愤世嫉俗,一蹶不振。为什么亲历同一场灾难的她,明知道婚姻的可怕与脆弱,竟然早早选择了结婚不说,还劝父亲为现实的理由再婚。 如果在两年前那个深夜,聂谦早一点接电话,马上讲出那句话,她还会在第二天跟尚修文去民政局登记吗? 想到那样自我的聂谦在计划未来时根本不考虑她,却也曾经因为她的一个电话飞回来,伫立在她工作的学校外,她不能不惆怅。 那么,他的初恋跟她一样,不算雁过无痕,却终于在各自心底泛起涟漪后再各自平息,这可说是最好的结果了。 然而尚修文过去的恋情呢? 按照他的说法,他们结识时,他已经与贺静宜分手三年了。从小到大,她身边一直有一个现成的困于旧事不能自拔的典型男人样本就是她的父亲甘博,她不认为尚修文从性格到行为与她父亲有任何相似之处。 可是,她不能说服自己对一切漠然置之。 两年前的同一时刻,甘璐同样在床上辗转。她已经和尚修文约好,第二天去拿结婚证,然后去马尔代夫蜜月旅行,不办仪式,也不请客摆酒。 尚修文的说法是,他父亲几年前去世后,母亲从邻省调过来,除了舅舅吴昌智一家在j市,另有一个远房堂兄尚少昆长年在国外生活以外,并没什么亲戚故旧在本地,而且他母亲不爱热闹张扬。甘璐的家庭结构就更特殊一点,父母离婚了不说,且早已经翻脸不相往来,绝对不会坐到同一张桌上吃饭。听到不用摆酒,她简直松了口气,欣然同意尚修文的安排。 意见再怎么一致,回来以后,甘璐一样犹疑了。她在家里走来走去,甚至给聂谦打了电话,却又马上挂断,断然否定了自己的可笑举动,那天晚上她失眠了。然而长夜漫漫终究会过去,新的一天总是会如期到来。 晨曦透过窗帘照进屋内,她爬了起来,走上阳台,这个小区绿化极佳,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是满目青翠,清晨空气清新,小鸟啁啾,更衬出一派宁静美好,她想,没有必要再多想了,接下来要做的,不过是好好生活。 她精心化好妆,换了一套妈妈带给她的灰紫色直身裙下来,只见尚修文站在车边抽烟。他穿着熨贴的灰色西装,打了灰蓝两色的领带,身形修长而挺拔,这是她头一次见他穿得如此正式,居然没有以前惯带的那点漫不经心。他看到她,眯着眼睛笑了,丢掉烟头,握住了她的手:“很漂亮,璐璐。” 那是一个俗称“十月小阳春”的深秋早晨,飒飒秋风不带寒意,阳光温暖和煦,他的手坚定地包裹住她的手,他的眼神和微笑同样温柔。一瞬间,所有的不确定似乎化为烟雾袅袅散开。她想,两个有诚意的人,没理由会将一个婚姻经营失败。 两年的婚姻生活,她并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不管是那个不受她欢迎的工作调动,还是冷漠的婆婆,都没影响到她与尚修文的相处。 她没想到,真正的考验是以这种方式来的。 第二天,甘璐看到镜子里略微憔悴的面孔毫不吃惊,再不是20出头可以肆意熬夜的年龄了,她只能化上淡妆让自己显得精神点。 吴丽君吃着早餐,一如既往的沉默,她早上有一个在下面地级市开的会议,要出去两天,秘书打电话上来说车已经到了楼下,她拎了包已经走到门口,才状似无心地问:“你父亲那边,没什么事吧。” 她与甘博只见过一面,交谈了几句话,此后再不曾有什么往来,和陆慧宁索性连面也没见。好在甘博向来对于人情往来很漠视,陆慧宁则耸耸肩,表示见见女婿足矣,甘璐倒不用操心亲家之间应该有什么交集,现在听她难得地关心一问,马上笑着说:“小事,已经解决了。” 吴丽君点点头,径直出门。 接近中午,甘璐收到尚修文发来的短信,告诉她已经返回,下午会去学校接她下班,一块吃饭,庆祝结婚周年纪念日。然而到了下班时分,尚修文打来电话,告诉她公司出了点事情,现在与冯以安一块赶去处理,恐怕不能接她了。她当然说没事,回家后才记起,因为吴丽君去外地开会,她已经嘱咐钟点工今天不用做饭。 她烧水煮面条对付了一餐,然后抓紧时间准备上楼继续写教案,门却突然开了,吴丽君匆匆进来,她吃了一惊:“妈,您不是说明天回吗?吃过饭没有?” 吴丽君脸色铁青地问:“修文呢?” “他说公司有事,晚点回来。” 吴丽君怔了一下,匆匆走进了她的房间。 到了晚上将近11点,甘璐靠在床上,照例看着推理小说,她临睡前看推理的习惯可以追溯到中学,紧张的功课后,似乎只有看看疑云密布的侦探故事,才能让自己放松下来。今天她手里拿的是英国女作家约瑟芬?铁伊写的《时间的女儿》,这本书将推理与历史悬案巧妙地结合起来,文风简洁而引人入胜,本该更引起她的兴趣,但她确实有些神思不属,听到楼下门一响,尚修文回家,她才吁了口气。 尚修文先进了他母亲房里,过了好一会才上楼。他走到床边坐下,神态有点疲惫地抬手摸摸她的头发。 “公司没什么事吧?” “有一点麻烦,不过没关系。”尚修文看着她,“璐璐,有些事,我想跟你解释清楚。” 甘璐静静听着。 “贺静宜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们恋爱过几年,然后分手了。”尚修文声音平静,仿佛在客观讲叙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和你认识的时候,我跟她应该已经分手三年了,再没联系。一个来月前,我们偶然碰到,我才知道她到亿鑫集团工作,而且做到一个很高的职务。至于我去j市,不是为了特意跟她碰面。她代表亿鑫去那里洽谈投资采矿业,跟舅舅的钢铁公司有业务联系,并且有意跟旭昇一样,参与一个国营炼钢厂的兼并,既有合作,又有竞争,舅舅希望我过去帮着确定某些条款和细节。我们在j市碰了几次面,昨天你给我打电话时,我说我跟一个朋友谈话,那个朋友就是她。” 他讲得十分详尽。当然,甘璐还有很多疑问:分手多年的女友会在夜半时分打来电话长谈吗?你母亲对她的态度为什么那么奇怪,警告你别去见她?钱佳西看到的那个应该不属于商务谈判的会面怎么解释? 可是她决定什么也不要问了。 她与聂谦分手不到半年,便认识了尚修文,他随后展开追求,她没有拒绝之意。尚修文看到她与聂谦偶遇时,她也并没有介绍说,这是我的前男友,因为没那个必要。如果有人要仔细盘问她的心路历程,她只会说,生活中并无绝对的坦白。推己及人,许多事情是根本无须解释和细究的。 更何况,尚修文看上去十分坦然,微微倾过身子,伸手握住她的手:“满意我的解释吗?” “我只希望,我们之间以后都不需要这样的解释。”她感喟地说。 尚修文点点头:“这两年婚姻,我很快乐,璐璐,相信我,我珍惜我们的生活。”他起身去外面书房,打开他书桌的抽屉,很快取了一个精致的海蓝色小盒子回到卧室交给她:“结婚纪念日礼物,早就买好了,希望你喜欢。” 她打开一看,是一对光泽柔润晶莹的白色珍珠耳钉。她凝视了好一会,抬头看着尚修文:“我很喜欢。” 尚修文俯身吻一下她的额头:“喜欢就好,你先睡吧,我去洗澡,待会还得处理一点公事,不用等我。” 看着尚修文出去,甘璐将礼物放到床头柜上,抚一下自己的耳垂,那里佩着一个小小的铂金蔷薇花型耳钉,是尚修文在他们结婚一周年时送给她的,她骇笑:“你不至于没注意到我根本没穿耳洞吧。” “我陪你去穿啊,你的耳垂这么饱满漂亮,不戴耳环可惜了。” 第二天,他果然陪她去穿了耳洞,然后替她戴上耳钉。她承认,当老师不能随意佩戴过份打眼的首饰,她一直留短发,小小的耳钉倒是很适合她。 可是,她此刻想起的是昨晚在电视屏幕上看到的贺静宜。她上台站定,神情镇定自若,摄像师给她一个面部特写镜头,耳朵上的钻石耳钉在聚光灯下闪过一个小而耀眼的光芒,让甘璐印象深刻。 她倒并不是胡乱联想,可是一个男人关注的某些细节不是凭空而来的,想到他曾经用同样恋恋的目光注视过另一个女人的耳朵,尤其这女人的面孔已经清晰出现到了她面前,她不能不有点违和感,同时,不能不再度说服自己,有些事情无须细究。 接下来几天,尚修文早出晚归,两人碰面交谈都不多。 这天甘璐去参加教学竞赛的初赛,比赛在市里另一所重点中学一中的礼堂举行,这里是甘璐的母校,一进校园便觉得亲切,还特意去看了以前的老师。 一中这边做的是政史地三科赛场,按照规则安排,所有参赛老师都要现场说课时间10分钟,同时演示自己准备的多媒体课件与ppt电子演示文稿;然后接下来是则10分钟作品介绍与答辩,演示自己的参赛作品,回答专家评审的现场提问。 甘璐拿到的号码比较靠后,排到了下午,她只能坐在那里,认真观摩别的老师讲课,一边做着笔记。 比赛到中午告一段落,大家进餐后便在礼堂内午休。甘璐买了份晚报打发时间,随意翻到民生经济版的一篇报道时,一下被吓了一跳。 前几天这家报纸刊登了根据一个神秘读者报料采写的报道,曝光本市某个楼盘采用劣质钢筋,建筑质量堪忧,那篇报道图文并茂,配发了在建筑工地现场钢筋加工防护棚拍到的一堆直条钢筋,并称找专家初步鉴定,无论直径与强度均不符合标准。当时办公室几个老师都看到了这个报道,同时感叹现在房价虚高,奸商还要玩花样,实在黑心得骇人听闻。 而今天登出的是后续报道,称有关部门高度重视这一情况,在全市范围内展开了建筑工地钢筋用材普查,对部分钢筋的强度、抗压抗折等技术指标进行检测,封存了一批劣质钢材,同时特别点出几家供应不符合规格钢材的供应商名称,尚修文与冯以安合伙经营的安达建材商贸公司赫然就在其中。 从结婚开始,甘璐与尚修文的经济就完全独立,尚修文明确告诉她,不需要她负担家用。她当时笑道:“言下之意,是不是要我只管自己,不用问你的收入。” 尚修文也笑:“做一个建材供应商的生涯是很枯燥无趣的,而且发不了大财,不过幸好利润还算过得去。养家糊口是我的责任了,不用你操心。” 父母离婚后,她与父亲生活。甘博收入不高不说,而且根本没有一点算计。过了几个月捉襟见肘的日子后,甘璐被迫早早开始接管了他的工资,计算家里的开销,尽可能将钱花得合理,这样的日子一过十余年,她早就厌倦了,现在乐得逍遥,当然不反对这个安排。 尚修文平时很少主动说到公司的经营状况,跟她谈及公事从来都是一带而过。他开着一辆旧款宝来,并没什么奢侈消费,但讲究生活品质,出手绝不小家子气。甘璐觉得,这样钱不多不少,无须操心的小康状态简直完美,她很满意。 然而现在他的公司出了事情,她再置身事外就说不过去了。 尚修文除了比平常忙碌,并没什么异常,可是吴丽君这几天的焦灼神情是很明显的,差不多每天都要等尚修文回来后跟他单独谈上一阵子。甘璐猜想,至少婆婆是早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母子二人都觉得没必要告诉她,往好的地方想,可以说是不想让她多余担心;往坏的方面想,她不能不再次感到了那个家里微妙的气氛,始终有一部分是避开她的。 她本能地想给尚修文打电话,却又忍住,想了想,还是起身出了学校,这里离尚修文的办公地方并不算远,她叫了辆出租车直接过去。 安达建材贸易公司在一个不算热闹的地段一幢不起眼的写字楼内,门口挂着铜制铭牌,公司规模不大,外面是开放式办公区和接待室,里面是尚修文与冯以安合用的办公室。秘书兼前台小刘认识甘璐,先是一怔,随即笑着跟她打招呼:“尚总出去了,还没回来,进来坐坐吧。” 眼前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看不出有异样情绪。她刚踌躇,冯以安从里面办公室出来,嘱咐一个职员什么,看到她同样先是一怔,马上说:“甘璐,进来坐。” 她随他进了办公室,里面两张办公桌相对而放,靠窗一圈深褐色皮沙发,再加一组文件柜,没有多余的东西,收拾得简洁干净,只是尚修文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相框,里面是他们俩人去马尔代夫度蜜月的合照。 冯以安比尚修文小两岁,以前一向是个衣饰修洁、举止洒脱的公子哥模样,现在看上去却有几分无精打采,似乎还颇消瘦了一点。不知道是因为尚修文含着笑意说的“失恋”,还是眼前公司面临的意外。 “你一向是稀客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甘璐从包里拿出那份晚报,他点了点头,显然早看过了,并不吃惊:“哦,你也注意到了啊,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第六章 谁都没有淡忘 甘璐的生活至少在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尚修文与冯以安忙于处理晚报报道后的负面影响,他们不断四出公关的同时,也接到通知,接连到省市相关部门开了几场建筑市场钢筋质量分析会议、建筑安全工作动员会议、经销商行业自律会议,不一而足。这些会尚修文偶尔出席,多半推给冯以安去开,而他更多的时候则是开车频繁往来于省城与j市之间,不同于过去最多只待一两天,他现在经常一去就是好几天才回。 他告诉甘璐,最近不光本省,国家对于民营钢铁公司的监管也在加强,不断有新的政策出台,涉及信贷、销售及环境评估等多个方面,加之近阶段国际与国内铁矿石价格起伏不定,他舅舅要求他经常过去商量企业的经营和销售决策。 他头一次这么详细地向她解释自己的工作,甘璐虽然不大理解为什么尚修文只是做着代理商,并没有在旭昇任职,却需要参与旭昇的决策,但肯定不会再提出疑问了。 尚修文不在家里,晚上只有甘璐与吴丽君一块吃饭。家中气氛固然沉闷,吴丽君最近更是时时流露出烦躁之意,甘璐婉转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她却沉下脸:“我没事,你们年轻人管好自己的事就好。” 甘璐想,好吧,那就各自管好自己的事好了。接近学期结束,她自己的事还真是不少。 多年以来,师大附中的高考升学率一直是一个骄人的数据,对外宣传时根本不会特意强调,最多说说有多少学生被国内外名校提前录取,有多少600分以上考生,哪几个学生在哪门学科国际竞赛中载誉归来 然而今年高考,市一中在一个指标上突然爆冷,某个班41名学生全部考在600分以上,在本省理科成绩前三名中占了两席,并且另一个班还出了一名市文科状元,经一向重视高考成绩的本地报纸宣传,外地媒体转载,一时名声大噪。反观师大附中,只有一个学生名列省内理科总分第二名,尽管整体成绩依旧很好,但是却没有特别突出抢眼的表现。 学校领导居安思危意识十分强烈,新学期没开始,已经开始高考质量分析和工作部署。召集高中部教师开会时,校长讲话语气很严厉:“眼下看一中整体成绩还远不及我们学校,但人家的势头已经放在这里了。大家要想想看,我们学校有面向全省范围招生的名额,一中只能对本市招生,从生源质量上讲,我们并不在一个起跑线上,如果还考不过人家,所有的老师都应该反思自己的教育方法和效率。” 待到校长要求踊跃发言献计献策时,才带完毕业班的一个老师忍不住发牢骚了,他控诉现在的学生实在太难管,以前只需要一心抓学习,现在还得管风纪管早恋管青春期的躁动,而据他了解,一中有一套完备的教师考核制度不说,并且效仿大学,每个年级配备辅导员,负责协助各班班主任加强对学生的管理,他尤其强调:“并不是所有的责任都应该班主任来扛,教学负担这么重的情况下,我们就是扛得英年早逝,也有心无力。” 他放完炮后,其他班主任老师纷纷跟进,到最后几乎众口一辞地强调劳累辛苦与力不从心,主科老师也不甘人后,跟着叫苦不迭,只剩副科老师不得不淡定地旁观着。 校长早就听习惯了此类抱怨,待大家发泄得差不多了,拉回正题,提醒大家,师大附中的教师待遇在省内居于前列,而且学校正不断做出努力,改进大家的工作环境,免除一线老师的后顾之忧,为了学校的荣誉以及发展,大家还是应该拿出奉献精神,群策群力,一起努力保持师大附中的领先优势。 到开学时,学校拿出了一个针对学生风纪的德育学分制度管理办法,加强对于学生行为的监管,要求十分细致,除了仪表着装方面外,私自出校购物、校内打手机、玩mp3、mp4、psp等行为全在禁止之列,试运行一段时间后,班主任全都纷纷抱怨时间精力不及。 校长开办公会研究之后许诺,校方会在下学期结束后也招聘一批专职的教学管理人员,而眼下班主任可以豁免,所有副科老师在正常的备课上课以外,都要排班进行校风督察。 甘璐每周有两天必须挂上臂章参与不同时段的校内巡查不说,还加了一天照管晚自习。副科老师全都抱怨不休,她一样心烦,可是知道反对也没用,懒得说什么了。 这天下着绵绵细雨,下午两节课后,甘璐撑着伞做例行的巡视。走到桂树林后,却见窄窄一条过道的尽头拐角处那边有三个学生聚在一起,似在窃窃私语,课间休息时间也无需管得那么严厉。她正准备拐弯,却蓦地发现几个人之间有淡青色烟雾袅袅升起,不禁着实吃了一惊。 抽烟自然在哪个学校都是严禁的行为,她倒真不相信这几个孩子有这么大胆子公然在校内尝试。没等她走近,他们已经警觉,慌乱地扔下烟用脚死死踩住。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我们在聊天,老师。” “把脚移开。” 几个孩子都没动。 甘璐皱眉:“不敢给我看,想来你们也知道这种行为不对。现在跟我回办公室,把班级和姓名告诉我。” 两个孩子哭丧着脸讨饶:“老师,放过我们这一次吧,我们真的再不敢了。” 甘璐最怕学生摆出可怜相,可是打下手机之类的小错如果是初次被抓住,她不介意训诫一下放走,抽烟却实在不能姑息:“你们在哪买的烟?” 一个略为瘦小的男孩吞吞吐吐地说:“家里家里带来的。” “那只能请你爸爸到学校来一趟了。” 他连忙改口:“是我自己在外面小商店买的。” “买的吗?那你得跟教务处讲清楚,是哪家商店这么大胆卖烟给未成年人。” 另一个个子高高的粗壮男孩气哼哼地说:“不用问他们了,是我一个人带来的,跟他们没关系,我已经被扣了40个德育学分了,你直接开除我好了。” 甘璐不免诧异,她以前教书的文华中学有不少调皮学生,顶撞老师不在话下,但师大附中的学生一般都还对老师保留着惧怕:“该怎么处分你由学校决定,我不赞成随便开除学生。走吧。” 另两个孩子犹豫着正要跟她走,那男孩却狠狠瞪着她,突然一把推开她,转身就跑。过道狭窄,甘璐猝不及防,一下失去平衡跌倒,她右手撑着伞,只能本能地用左手撑地,还是跌坐到了路边。另两个学生给吓呆了,看看跑远的男孩,又看看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甘璐的伞歪到一边,密集的细雨迎面打来,身下一凉,原来路边是一个浅浅的小水洼,衣服顿时给沁湿了,她对这个过份孩子气的举动不免又好气又好笑,试着想撑着站起来,却骤然感觉一阵疼痛,她抬手一看,左手掌被地面挫出一大片暗红色血痕,火辣辣刺痛,手腕肿胀起来,不禁吃了一惊,只得丢开伞,用右手支撑身体站了起来。一个学生拾起伞交到她手里,吓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们两个跟我走。” 甘璐嘱咐两个学生直接去政教处报到,向主任讲明情况,然后悄悄进办公室,可是她头发衣服半湿,拖泥带水的狼狈模样仍然一下惊动了大家,先是同一个教研组的老师围过来问长问短,然后别的老师也聚集过来,大家心有戚戚,感叹现在的学生简直无法无天,齐声声讨学校的值勤安排。 甘璐自然知道他们的义愤填膺多少有点借题发挥的味道,她手掌的皮外伤倒不要紧,可是活动手腕,只觉疼痛加剧,无心参与这种讨论,在同事的陪伴下去校医室,校医检查一下,不能确定有没骨折,建议最好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子。 教导主任和三个学生的班主任也接到通知赶了过来了解情况,教导主任连忙安排车子,让同一个教研室教政治的王老师陪她去医院。 司机直接送甘璐去本市一家大医院,里面人多得要命,每一个环节都要大排长龙,好容易拍了片子,坐在外面等结果,甘璐与王老师闲聊打发时间,王老师和她差不多大,性格颇为活跃,一直与同事发着短信交换消息,一边报告给她听:“那个推你的学生找到了,是初二(4)班的沈思睿,已经通知他家长了。” “读初二就长那么高了,我还当他是高中生。” “这小孩我知道,家里挺有钱,我看到过他家司机开着奔驰送他来上学。唉,我们学校初中的生源质量远没高中好,这种人家的小孩最难管教了。” 甘璐也教过初中历史,当然知道王老师说的是实情。本地小学升初中从政策上讲,是不许考试招生而且严禁择校的,师大附中是少数的例外,可以进行自主招生考试,但考试政策远没有中考严格,而且有相当一部分有门道的家长会各显神通,找各级领导批条子进来,想来这个沈思睿就是这样进的师大附中。 “不知道要怎么处分他,居然敢打老师,你猜会不会开除他?” 甘璐倒没怎么恼怒,毕竟只是一个半大孩子没经过大脑的鲁莽举动罢了:“不至于吧,也不算打啦,只是推了一下而已,说不上存心要弄伤我。” “那也不能太姑息了,不然以后更难管住他们。哎,你不通知你老公过来吗?” “他刚去出差了,现在通知他也没用。” 话是这么说,她的手机响起,正好是尚修文打来,问她下班没有,她顿时扁了嘴:“我受伤了,在医院呢。” 尚修文吃惊地追问:“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看到旁边王老师做的鬼脸,甘璐察觉到自己居然有点眼眶潮湿,鼻子发酸,不免自嘲地回了个笑,想,撒娇似乎要的正是他这份紧张:“没事啊,被个学生不小心撞倒了,手腕扭了,现在正在医院等拍片子的结果。” 尚修文叮嘱她拿到结果马上通知他:“我尽量快点把这边的事处理完赶回来。” “不用赶,我没事的,有同事在这陪我呢,别担心。” 放下手机,王老师笑道:“你老公很体贴啊。” 甘璐正要说话,一个清脆的女声问:“请问你是甘老师吗?” 她们抬头一看,面前站了一男一女,甘璐顿时一脸惊讶,那正看着她的高大男人,居然是她的前男友聂谦,而他身边的女孩子生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妆容明艳,衣着时髦,个子高挑得如同模特,正一脸殷切地看过来。 甘璐刚一点头,那女孩子连忙说:“甘老师,沈思睿肯定不是有意的,我代他向你道歉,而且愿意承担你的医药费和营养费。” 甘璐还没说话,王老师先恼火了:“小姐,你是沈思睿的谁呀,道歉似乎也不是这个道法,一开口就拿营养费什么的堵人嘴。” “我不是这个意思呀,”那女孩子瞪大眼睛,一脸无辜,“我看甘老师好好坐在这里跟你聊天,应该没什么事了嘛,那就不用计较了,给沈思睿一个机会” 聂谦打断了她:“不好意思,让甘老师受伤了,我们真的很抱歉。她是沈思睿的姐姐沈小娜,沈思睿的父母眼下都出差在外地,只能由她出面处理。我们过来,是特意看看甘老师的伤势,希望不要有什么大碍。”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质疑的权威感,沈小娜乖乖站在一边不吭声了。甘璐看他公事公办的口气,当然也礼貌地说:“谢谢你们特意赶过来,我在等拍片结果,应该马上出来。” 王老师起身去拿检查结果,沈小娜走开一点打电话,似乎正向她妈妈报告情况,口气十分不耐烦。聂谦坐到甘璐身边,一言不发拿起她的手检视,她连忙伸右手拨开他,笑道:“喂喂,我们还是像刚才那样装不认识的好。” 聂谦也笑了:“我是怕你同事回去讲你闲话,妨碍这件事的处理。疼不疼?” 甘璐老实点头:“疼,希望不是骨折就好。你怎么来了?” “沈思睿的爸爸是我现在的老板沈家兴,老板夫妇分别去两个地方出差了,一定让我陪他们女儿来处理这件事。这小孩不是头次惹祸了,长了个大人身材,智商还停留在儿童阶段,可真是欠一通好揍。” 沈小娜打完电话走过来,马上附合着说:“对对,我刚跟我妈说要好好揍他一顿,甘老师你千万别跟他计较啊。” “我不建议任何形式的体罚。”甘璐只能以标准老师的架势说。 拿到检查结果走回来的王老师接上一句:“不用说揍,家长不溺爱纵容孩子,我们当老师的就要谢天谢地了。”她将结果递给甘璐:“还好,应该没骨折,赶紧进去找医生看看。” 医生的诊断结果是腕关节屈肌腱损伤,外敷了活血药物包扎后,医生开了内服药,交代注意事项。几个人出了医院,雨已经停了,天色暗了下来,聂谦先开了口:“时间不早了,我看这样吧,我送甘老师回去,不用再麻烦王老师了,沈小姐你自己先回家好了。” “好啊好啊,那我先走了。”沈小娜忙不迭点头,王老师自然也欢迎这个不占用她下班时间的安排,道了再见,去找学校的司机一块回去。 甘璐与聂谦一块走向他停车的地方,一边接着尚修文打来的电话:“没事的,没有骨折,过几天换药就行了,不用担心,你放心把你的事办完再回来。” 尚修文叮嘱她不要大意:“回头我跟妈打个电话,让她安排钟点工每天多来一个小时做家务,你千万别逞强。” 她答应着,瞥见聂谦替她拉开了车门,连忙说:“好了,我

第七章 谁能避免沦陷 甘璐上楼进了自己房间。整个二楼只设计成一个宽敞的套房,书房与卧室相连,装修得舒适而低调。她搬进来后,唯一做的改动不过是在书房内添了一张书桌,与尚修文的书桌各据了一个窗口。她的书桌上除了一个笔记本电脑没有其他东西,而尚修文的书桌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型办公室,电脑、传真机、打印机齐全,所有的东西放得整整齐齐,只是传真机平时并没接上去,尚修文只会偶尔守在旁边接收一下文件。 她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下,扔下皮包,将双腿伸展开,怔怔看着前方出神。手机再度接到尚修文打回来的电话。 “璐璐,怎么没接电话?” “跟佳西他们一块去唱歌来着,没注意到电话响了。” “玩得开心吧,手腕感觉怎么样?” “没事呀,药敷上去有点麻麻涨涨的感觉,都不怎么疼,我刚到家。修文”她曼声叫他的名字,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尚修文等了一会,轻声笑了:“想我了吗?” “嗯,我想你。你什么时候回?” “明天早上我还得飞去北京一趟,估计要在那边待两三天。等我回来,好好检查一下你的手,这些天你不要随便用力,听到没有?” 甘璐又“嗯”了一声:“你以前出差没这么频繁啊。” “是的,最近事情比较多一些,陪你的时间太少了,等忙过这一阵,我一定好好弥补,争取放寒假时带你出去度假。你想去哪儿?” “想去哪儿都可以吗?” “只要不是外太空。”尚修文声音中含着笑意。 她想了想,“其实我一直想去英国,看看经典推理小说中罪案发生的那些地方,小乡村、庄园、城堡、大雾弥漫的伦敦街头。” “真是我听过的最奇特的旅行理由。”尚修文被逗得再度笑出了声,甘璐可以想象他此时一定是嘴角上挑,眼睛微微眯起,露出那个总能让她沉迷的表情,心中一下有些微的牵痛感。“好吧,只要够时间,我们就去英国好了。” “可是去英国好贵。” “的确不便宜,不过我想我们应该还是负担得起的。而且少昆在那边有房子,他满世界乱跑,一年倒至少有十个月左右是空着的,我们可以住他那边。” 尚少昆是他的远房堂兄,他父母在他十余岁时先后去世,尚修文的父亲收养了他,他只比尚修文大几个月而已。两年前尚修文带甘璐去马尔代夫度蜜月时,尚少昆特意过去与他们见了一面,在甘璐印象中,那是个沉默而英俊的男人。 甘璐默然一会,转移了话题:“妈这几天精神和食欲似乎都不大好,你明天记得给她打个电话,看需不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我可以陪她去的。” “好的,我明天会记得跟她说的,璐璐,妈妈性格要强,大概不会主动说什么,你帮我多留意她,有什么事马上给我打电话,家里得让你多费心了。” “两夫妻,还用这么客气吗?” “那好,你早点休息,”他停了一会,轻轻加上一句,“我想你。” 放下电话,甘璐觉得疲倦,直接去洗澡,然后上床。她已经将放在床头柜的《时间的女儿》拿起来,翻到夹了书签的那一页,看了几行,又合上放了回去。她今天心里乱纷纷的,实在没心情看书了。 如果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她常看的推理小说,疑案出现,人人都有动机,人人都有嫌疑,每个角色都注定会留下或多或少的线索。读者与书中的神探一样,拥有平等的机会接近那个最终的谜底,虽然经由好的作家写来,不大可能让读者在这场智力竞赛中赢过神探,提前得到答案。但读者阅读的乐趣之一就是与侦探同步分析梳理那些线索,进行逻辑推理,以求找到真相。 甘璐不无苦涩地发现,她的生活中竟然也出现了疑团,她手上掌握了各种线索:聂谦的警告、婆婆吴丽君近来的情绪反常、尚修文的行踪飘忽、他前任女友贺静宜的奇特挑衅、秦湛刚刚透露的消息 然而没人能把生活抽象成一个简单的推理。 更重要的是,推理小说有一个不二法则,就是避免在故事里中添加爱情成份,以免非理性的情绪因素干扰到纯粹的理性推演过程。而现在,甘璐面对的疑团来自她最亲密的爱人,她不知道她要探究的谜底是什么,更不确定她有没有必要探究下去,哪怕是在小说之中,真相也往往是丑陋无情的。 甘璐关上床头灯,躺了下去。地灯暗柔地亮着,让室内的黑暗显得并不浓密。最初她满心不情愿地搬回来住,很不喜欢这一点光线,跟尚修文撒娇抱怨:“这个灯干扰我的睡眠。” 尚修文抱住她翻一下身,让她躺到自己右侧:“我会让你在床上专注于我,根本不会意识到灯的存在。到起床时嘛,这灯是很有用的。” 的确,躺在他右侧,看不到地灯,当他的身体覆上来,热吻一个接着一个,更是完全遮住了那一点小小的光。 到半夜偶尔起来时,她也体会到了有地灯的好处。 然而现在,她一个人独处,竟然失去了从前的享受与镇定,此刻紊乱的心境,让她不由自主再次想起了与尚修文的开始。 尽管在j市郊外矿区博物馆后山的深吻来得绵长而动情,两人却似乎都没顺理成章进入恋爱的状态。 尚修文放开甘璐后,神情严肃,而且似乎还有点心不在焉,他的那个样子倒是成功地让甘璐从心乱如麻的情动状态里解脱了出来,两人反而隔开了一点距离,上车后都没再说什么话。 甘璐将头靠在椅背上,只管看着车窗外,脑袋里没一个成型的念头。直到车子第三次驶过同一个地方,她才实在忍不住问:“你很喜欢这条街道吗?” “不喜欢,我只是在找吃饭的地方。”他的声音镇定,与平时没有两样。 春节期间的小城市,大家都去享受假期,没人将一点可能的生意看得重要,大部分店面都关着门,沿路但见一派冷冷清清。 “恐怕今天很难找到开门的餐馆啊。” “难怪我表哥说我们过来吃饭,他得提前与酒店打招呼才行。” 甘璐建议:“不如去超市买点东西,回去自己做来吃吧。” 尚修文微微一笑:“照理说这是我表现的好机会,可是我不得不坦白,我从来没有做过饭。” “我来做好了,期望不要太高,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 已经过了节前疯狂的采购时间,超市里人不多。两人推着购物车,悠闲地穿行在货架之间,甘璐挑选食品时征求尚修文的意见,他笑着说:“我不挑食,基本上什么都吃。” 甘璐认为越是这样回答的人通常越是挑剔,不过她也不去多想,只打算快点对付完晚上一餐各自回房间好了。 回到别墅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开灯以后,只见宽大的厨房内居然也是中式装修风格为主,地面铺的青石板,中央岛式吧台与橱柜面板用的全是原木,纹理细腻而沉厚,实在奢侈得没必要,全套崭新的厨房设施闪着锃亮的光,看上去完全不像有过人间烟火的模样。甘璐庆幸自己没打算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卖弄厨艺,买的是最基本的食材。 她找齐厨具,利落地动手洗菜切菜,尚修文由得她忙碌,甚至没有假客气地问一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她也不理会他,先做了一个简单的什锦砂锅炖上,然后拿平底锅煎速冻饺子,偶一回头,却见尚修文倚在门边看着她,那个专注的神态多少不同于平常,不禁疑惑:“怎么了?” 尚修文微笑,隔着偌大一个厨房的距离看过去,他显得神态轻松,没有在车上时的那点紧绷:“没什么。” 甘璐在心里做了个耸肩的动作,专心对付煎饺,翻面后再煎至微微焦黄起锅装盘,同时关了煤气灶:“在哪儿吃?” “就这里好了,我们两个人去那个餐厅的话,越发显得那里大而无当了。”尚修文总算走了过来,将砂锅端到中央吧台上,她配齐吃饺子的调料端了过去,两人各据一张高脚吧椅对坐。 “我反客为主好了,请不要客气吃吧。” 三只低垂的筒形灯将吧台照得通亮,袅袅上升着热气的食物在灯光下更显得色泽诱人。甘璐决心不让自己的食欲受影响,根本不看对面的尚修文,给自己盛了一碗什锦汤开始吃了起来。 “你的手艺很不错,刚才看你做菜的动作,我觉得我要是上去帮忙一定会妨碍到你。”尚修文也吃了起来,而且看上去吃得很香。 甘璐一笑:“有一个忙是你可以帮的,待会把碗给洗了。” 尚修文怔了一下,将半个饺子咽下去,放下筷子抽纸巾擦一下嘴,他动作优雅,然后无声地笑了,热气缭绕在两人之间,他的笑显得有点飘忽不确定,甘璐却再次被这个带了温度的开怀笑容给击中了,只得低下头对付面前的饺子和什锦汤,努力镇摄着摇动的心旌,告诉自己大概是想法太多了,他会为将要洗碗而笑得开怀未免有点见鬼。 尚修文很捧场地吃干净了面前的食物,然后收拾了东西去洗碗。甘璐独自散步去了别墅花园中建的玻璃花房。头天晚上,她与冯以安的女友辛辰住同一间二楼客房,辛辰不经意提到这家的花房实在奢侈,里面鸢尾花、杜鹃花开得很漂亮,也不乏名贵品种的兰花,她决定去看看。 花房的门一推就开了,她随手按了旁边一大排开关中的一个,只亮起了一侧的几盏灯,光线并不明亮,不过也足够她看清楚了。 这个花房大概将近100多平方的样子,一边是各式放置在高高低低木制架子上的兰花,另一边一片盛开的蓝紫色鲜花大概就是辛辰说的鸢尾,中间是开得热闹的红色杜鹃花,满眼花团锦簇十分悦目,只是温室中温度高、湿度大,密闭的花香与略带腐败的土壤味道混杂后,形成奇怪的难闻气息,让人有点头晕,实在不算一个适合悠闲漫步流连其间的场所。 甘璐回手关灯,打算退出去,手指触到的却是一个温热的手,她吓得猛然回头,尚修文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就势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按了几个开关。突然之间,花房内响起轻轻的音乐,散布各处的照明全亮了起来,光线柔和,四周几扇窗同时自动撑开,清冽的新鲜空气一下涌了进来。甘璐瞪大眼睛如同看魔术般地看着,正要说话,尚修文的手轻轻一带,将她拉入了怀中,嘴唇覆上了她因惊异而微张的唇。 这个吻比白天矿山后的那个吻更辗转深入,周围花香淡淡,音乐细碎得若有还无。环境对于人情绪的影响来得十分微妙,甘璐只模糊意识到,至少几分钟前,她还是决定和这男人保持距离的,转眼之间却又吻得如痴如醉,浑然忘我了。 突然两道雪亮的灯光柱扫进花房,有汽车开进了院子。甘璐一惊,匆匆挣脱那个吻,转头看向外面,灯光划过,车子直驶向车库,然后发出一个刺耳的刹车声急停下来。 尚修文依然揽着她,她侧头一看,他眼睛看向外面,嘴角挂了个淡淡的笑意,灯光下显得无比温润,似有光华流动,她居然一下呆住,停了一会,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是谁?” “进来后还能开到这速度,只可能是我那位风流的表哥了,不用理他。” 外面远远传来一阵放纵的男女嬉笑声,随即归于宁静,尚修文放开她,重新按了几个开关,温室窗子合上,灯光只剩四个角落的几盏亮着,然后抱住有点局促的甘璐,坐到放在一侧的一个藤制躺椅上,这个全身依偎的亲昵姿势让甘璐顿时觉得紧张,他马上察觉到了,附在她耳边安抚地说:“我们在这坐坐。” “你不想让你表哥看到吗?”甘璐好笑。 尚修文轻轻一笑,语气轻松地说:“不,这里我可以随时来住,他也知道我过来了。不过,他一向很少来别墅,我猜他带回来的应该不是我表嫂,我们待会儿再进去,省得碰面尴尬。” 甘璐没想到他这么坦白透露家里的隐私,只能不予置评。他抱着她,安静地躺着,并没什么其他动作,她放松下来:“换了空气,感觉好多了,我正奇怪,温室这么闷,完全不能久待,怎么会放张椅子在这里。” “我表哥很风流,我舅舅呢,有点文人气,很风雅,经常在这喝酒,吟一下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之类的诗。”尚修文声音中带点调侃地说。 “难怪把家装修得这么古典,还挂了好多字画。” “他爱好收藏字画,不过这边挂出来的都是不大值钱的现代书画家作品,真正有价值的那部分都好好收藏在城区专门的收藏室里,等闲不肯示人。这套别墅买下不算很贵,请人设计装修,倒是花了大价钱。我跟他开玩笑说,树小墙新画不古,到底不是世家气象。” 甘璐有点儿好笑:“你这样说下去,未免是北纬周公子的口吻了。” 尚修文一怔,甘璐随即可以清楚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他显然笑得很开心,不禁纳闷:“喂,我的话没这么好笑吧。” 他吻一下她的头发:“不,我觉得很有趣。说得也是,哪有什么世家,只是不能把暴发户的招牌自己贴在额头上。我舅舅还好,不过是以儒商自居,业余时间喜欢出席字画拍卖会举举牌子,招待一下画家、作家和学者之类,往文人圈子里混混,不算过份,表哥在这个小城市就实在招摇了点。” 甘璐与他认识一年多了,倒是头一次听他说起家事,而且用词似乎带点儿批评,可口气却十分放松

第八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甘璐后来根本没机会把那个分手的决定付诸实施,自然无从知道尚修文会不会跟她预想的一样淡定。 因为尚修文接下来迅速进入了标准男友的角色,再没有像从前那样表现得高深莫测了。 第二天,不等甘璐说什么,尚修文便开车带她去药店买了事后避孕药:“对不起,应该是我预先做好准备的,以后不会再让你吃这个伤害身体了。” 甘璐不由自主地再次意识到,这个男人的确是有经验的。 她红着脸接过药吃下,心想,如果他预先做好准备,揣着安全套深夜来找她,那个目的性未免太强太直接了,她大概会在他摸出套套的瞬间一下清醒过来,也许就没后来的事发生了。 她完全不能确定他的造访是临时意动,还是有所图而来。他一向表现得自控能力超强,以前的亲热全都点到即止。而她有过意乱情迷的瞬间,却从来没到把持不住自己的地步。昨晚他会突然极尽挑逗撩拨之能事,直到玩出火,似乎并不能用一件真空的睡衣来解释。 居然会在她刚起分手的念头,就出现这样的转折。可是如果把昨晚归罪于他有意用热情诱惑了她,她未免有点自嘲了。她诚然恋爱经验有限,不过从来不当自己是天真少女,没有找借口的习惯。 她既没法解释自己的行为,更不可能推理这个男人的动机。难道是意识到了她的去意,为了彻底征服她而来吗?那么,仅仅是他对她心思的细密体察这一点,就已经到了让她害怕的地步。这样一想,她差点呛到。 尚修文突然伸手过来,她本能地略略一闪,他的手指仍然轻轻划过她的唇边,将挂着的一滴水抹掉:“在想什么?” 她有点窘,却坦白地说:“我在想,昨晚为什么会发生?” 他笑了,清晨的阳光透过前挡玻璃照进来,衬得那个笑容十分温暖,没有一丝阴霾痕迹:“有结论吗?” 她在他的目光下突然放松了下来,想,就当那是个纯粹的意外好了,不需要胡乱猜测了。她也笑了,摇摇头:“没有,我想我大概永远也猜不透你。” 尚修文脸上的笑意加深,深邃的目光凝视住她,清楚明白地说:“不用猜,我爱你,璐璐。” 她顿时呆住了。 这个表白甚至来得比昨晚的冲击还要大,车子驶出老远,她也没能说出话来。 她当然想过,以后该怎么跟他相处。 他如果继续摆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倒不会意外,只会懊恼不值自己的轻率。然而他开口对她说到的竟然是爱口气那么平和温存,仿佛已经这样对她说过无数次,根本无需她置疑。 等甘璐回过神来,尚修文已经带她来到一家喝粤式早茶的酒店,虾饺、蛋挞、萝卜糕、凤爪、鱼翅烧麦一样样摆上来,他给她倒菊花茶,招呼她趁热吃。 面前是蒸腾着热气的美味食物、身边是姿势神态镇定的男人、过道上是推着推车不停来去的服务员、周围是谈笑风生的食客。她想,她这个呆发的时间实在太长,既错过了发问质疑探究真相的时机,也错过了所有合适的回复。这种气氛下,她已经没法再去问:“为什么?”或者“真的吗?”,当然更不可能回应:“我也爱你。”了。 尚修文接下来并没再做类似表白,她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感到失落遗憾。 可是他一改从前的若即若离,表现得十足是男友模样了。 他开始每天给她电话,约会比以前来得频繁,出差会跟她提前汇报,到她这边留宿时并不自说自话,例必不露痕迹地征求她的意见。 甘璐只旁观过别人热恋的情形,似乎也就是这样了。然而她到底理智,真没期待一个有经验的男人因为一个意外的性突然表现得如情窦初开一般。尚修文如此顺理成章地地进入热恋状态,让她未免有些茫然。 冯以安再度约他们吃饭,这次是和辛辰手牵手一块来的。辛辰看上去晒黑了一点,也略显消瘦,依然十分安静,冯以安却一派精神焕发的样子,全没前些日子买醉时的郁闷之态。 辛辰谈她的新疆之行十分简略,只泛泛讲了一下行程,里面没有寻常游客必去的天山、喀纳斯之类,一个个陌生的地名带着异域色彩,甘璐听得十分羡慕。她笑着说:“没有亲身经历,体会不到那里的美,总之是很值得一去的地方。” 冯以安摸摸她的头发:“你好好休息,今年再不要到处跑了,也许明年我能找时间陪你去徒步。” 她回眸一笑,并不说什么,冯以安沉醉的表情来得实在明显。两个人突然表现得如此亲密,甘璐不得不惊奇,可是再一想自己与尚修文关系的实质性突破,不禁暗自会心一笑:恋爱关系果然是所有人际关系里最变幻莫测、难以把握的一种,哪里总能讲得清前因后果。 接下来冯以安向他们推荐才去过的海边度假村:“这里游客相对较少,风景、情调都不错,海鲜也美味,我跟小辰这次玩得很尽兴,你们可以找时间去玩玩,比去新疆或者西藏舒服得多。” 冯以安的恋爱进行得并不算顺利,他与辛辰之间好好坏坏,一旦吵架,免不了拉尚修文出去喝酒,控诉那个女孩子的冷漠;两人和好时,他又兴致勃勃地说准备跟她结婚,哪怕家里反对也不在乎。 甘璐从来没与尚修文争吵,一方面她没有无事生非的习惯,另一方面尚修文根本没给她大发娇嗔的机会。 他还是那个对什么都有度的男人,他比从前热情得多,但仍然不会让甘璐觉得有压迫感;他表现得比以前温柔体贴,却也恰到好处,没有一点压力感,既懂得适时沉默,留给她空间,又不至于让她觉得受了冷落,并且丝毫没有对她宣示主权的理所当然姿态。 这差不多就是甘璐期待的恋爱方式和状态了,这个状态来得虽然迟而且突然,却非常美好,如此亲密和谐的相处,她觉得她不能要求更多了。 当然,她有时还是不免疑惑,他怎么会把这个度把握得如此好,却不露一点刻意的痕迹。看着冯以安与辛辰那样分分合合的拉锯,却让她有点感慨,她想,他们也许更接近寻常恋爱吧。 尚修文显然不这么想,两人谈起那一对情侣,他随随便便地说,他祝以安好运,可他并不看好他们。 一语成谶。果然,那两个人终于还是在今年夏天彻底分了手,据说辛辰去了外地,冯以安看上去受了不小的打击,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尚修文与甘璐却几乎没有争执,感情渐入佳境,并且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们在那年秋天以闪电般的速度结婚了。 今年暑假,他们还去冯以安当初推荐的地方度假,尚修文调侃地笑称这是一趟求子之旅:“据说女人在身心放松的情况下受孕机率更高,孩子质量也更好。” “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蒙古大夫理论。”甘璐嘀咕着,忍俊不禁笑了。 答应尚修文的求婚时,她说过并不想早早要孩子,他含笑同意。不过结婚快两年了,除了小小不言的烦恼,生活幸福平静得让她放弃了所有疑虑,当尚修文看似不经意却又十分认真地提起孩子时,她仍然迟疑,可接触到尚修文期待的目光,她还是放弃了内心的畏惧,点头答应了。 在海边度假村,他们过得十分甜蜜惬意,尽管见识过马尔代夫的美丽风光,这里并没出奇之处,但两人的感情却似乎更好于蜜月。如果那次旅行真正带来了一个孩子,他们的幸福看上去就真的没有一点缺憾了。 当然,世事并不总能如人所愿,甘璐没有怀孕,他们尽管觉得遗憾,不过毕竟年轻,并不真正着急。 此时甘璐从枕上看着大床空荡荡的左侧,那一点幽微的地灯光印入眼内,她回忆着两年婚姻生活的点点滴滴,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甚至依赖了他的存在。 她开始习惯这个房子的格局,可以不必看着楼梯的级数自如上下;习惯这张床的柔软程度,身体躺上去会自动调整到最舒适最放松的姿势;习惯与一个人分享彼此的体温,享受对方的热情与温存;习惯枕畔另一个呼吸节奏,能与他同步呼吸,同时沉入睡眠之中。 习惯实在强大到了可怕的程度。 然而,当她彻底习惯了婚姻时,看似圆满的婚姻却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危机。她仿佛突然发现,脚下的地基突然沙化,而且正悄然流失。 一个前女友应该并不能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她也从来不疑神疑鬼,可是此时,她有非常强烈的不安,没法说服自己放下心来。 甘璐在无名的隐约焦虑中度过了双休。吴丽君这几天都亲自动手做早餐,安排钟点工来家务和正餐,两人除了坐下一块吃饭,其他时间都各忙各的,保持互不相扰的状态。 当吴丽君在周日晚餐将近结束时突然对她说话,她确实有些心不在焉:“对不起,妈,您说什么?” 吴丽君不悦地重复道:“你明天下午请个假,我跟薛教授已经约好了,她难得从北京来一趟,让她给你检查一下。” 她有点儿吃惊,不过还是承情:“不用了,妈,我的手伤得并不严重,医生说只要注意就没什么问题,明天中午我会去换药,哪用您专门约专家来看。” 吴丽君皱眉看着她:“你没听我说话吗?薛教授是国内有名的遗传与生殖医学专家,这次来本地进行学术交流,她是我的老同学,才破例答应对你做一个系统检查。” 甘璐要用一点时间才理解吴丽君讲话的全部意思,右手在桌下紧紧握住自己的衣襟,声音平平地说:“妈妈,我目前没打算去医院检查这个。” “你也是受过教育的人,不要讳疾忌医。结婚两年还没有孩子,应该去检查一下原因,然后做有针对性的治疗,而且薛教授可以给你优生优育方面的建议。” “妈妈,按理说,我不需要跟您讨论这个问题,不过,您没考虑过我们会避孕吗?” “修文以前说过他一旦结婚就会马上要孩子。” 甘璐一怔:“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话。” 谈话一下陷入了僵局,吴丽君神情凝重,半晌不说话,甘璐正要起身,吴丽君突然说:“你们还在避孕吗?” 甘璐腹诽婆婆一旦有个医生出身,谈话就可以生冷不忌,满心不情愿回答这个问题,然而在吴丽君灼灼目光注视下,迟疑一下说:“不,今年夏天我们谈过,准备开始要孩子了。” “那好,到现在也有几个月了,我已经跟薛教授说好了,不好让她空等,你明天还是去检查一下。” “对不起,妈妈,我不打算去,您以前也是医生,应该知道,目前我不需要这种检查,而且就算以后需要,也得和修文一块儿去检查。” “明天你先一个人去查就可以了。” 吴丽君的这句话几乎是带着点儿不耐烦说的,然后室内一片静默,两个人视线碰到了一起,甘璐缓缓站了起来,唇边泛起一点笑意。 “妈,我们确实不该讨论这个,不过既然谈到这里了,我大概免不了胡乱推测,不如您直接告诉我吧,您的意思是不是:如果我没怀孕,那么原因只可能出在我身上?” 一向威仪出众、不动声色的吴丽君在这一瞬间似乎终于流露出来一点儿尴尬,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慢条斯理拿纸巾擦一下嘴,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你不要胡思乱想,既然修文已经跟你商量要孩子的事了,想必你应该知道他有多想要一个孩子,不然我也不必管你们的事。夫妻之间贵在信任,没必要去胡乱猜测,更没必要捕风捉影。你一向聪明,并不需要我教你这个。” “对,很多事其实都不必劳烦您操心。”甘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能简单地回答,单手将餐具一样样收入厨房水槽,等第二天钟点工来清洗,然后匆匆上了楼。 甘璐毫不意外地发现,她很难在备课时做到专心了。尚修文打来电话说他明天晚上回来时,她只“嗯”了一声。尚修文察觉到她情绪不高:“不开心吗?” 她想,虽然婆婆不是头次用一句话搅乱她的心情了。可是仅凭这一句话,在电话里质问他旧事未免不明智,只听电话那头传来的是钢琴音乐背景声,随口问:“没事。你在哪儿,还没回酒店休息吗?” “在跟人谈事情,你早点儿休息,明天我可能回得晚一点儿,不用等我。” 放下电话,甘璐的怔忡不安感更浓。 她突然起身,走到尚修文的书桌前,拉开第一只抽屉,里面东西放置得整整齐齐,除了公文资料外,还有一只笔盒,她本来对笔的牌子没什么感觉,还是认出了上面印的六角白星标志是万宝龙。 这也是某次她与钱佳西逛商场时看到的,钱佳西当时趴在柜台上细看,她纳闷:“难道要买笔?这只笔的价格可真好看。” 钱佳西叹气:“男人用这个比较好啊。我要是够有钱了。就会买一只送给男朋友当生日礼物,他自己肯定舍不得买这个牌子,虽然不知道送过去以后会不会分手,可如果送了他,他以后用起来总会记得我的。” 甘璐白她一眼:“真分了手的话,你要他记得你有什么意义。” 钱佳西笑道:“我希望我能快快忘记,不过希望他最好永志不忘,睹物思人便想起我来,的确没什么实际意义,可是多凄美。” 她当时听得失笑,自然对这笔的牌子和价钱都有了印象。她拿起盒子打开,白色丝绒衬底上躺了只黑色钢笔,并没任何卡片记

第九章 给我生个孩子吧 聂谦将车停在滨江路边划定的停车线内,走进江滩。他大学毕业后直接去深圳工作,每年只春节探亲匆匆往返。直到这次回来工作后,他才在一个空闲时间见识了修好的江滩公园,独自散步下来,却只觉得一阵惘然。 江滩公园顺着江边绵延十余公里,耗资巨大,绿化与景观规划得宜,成为市民休闲的好去处,并带动沿江地产迅速升值。 然而深藏在聂谦记忆里的江边是不一样的,那里有着裸露的沙滩、随意停靠的船只、破旧的轮渡趸船、长长的跳板杂乱地伸向岸边、丛生的芦苇随风簌簌摆动、夏季淡金色夕阳余晖在水面随波荡漾、游泳嬉闹的人群 他踏着大理石铺就的刻意曲折的小径走进去,很快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甘璐。她正凝神看着江上一艘轮渡走远,江水将她的头发吹得向后飞扬。他一下立定脚步,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幕情景,那时她不到17岁,父亲在手术室内,她独自坐在外面走廊长椅上,双肩耷拉着,身体前倾,脸放在她自己合拢的双手间,良久不动,那个精疲力竭的单薄身形初次触动了他。 一转眼,竟然已经有近十年光阴如同眼前滔滔江水般不舍昼夜地逝去。有变化的,又岂止一个江滩。 聂谦走到甘璐身边:“这里风大,你小心着凉了。” 她摇摇头:“没事,天气还不算冷。” 他坐下:“我快认不出这里了,我们以前还来这边游过泳。” 甘璐当然记得,那是他们的第二次约会,只是那次是和聂谦的好多同学一块。生长在一个滨江城市,去江边游泳是许多人夏天都有过的体验。江水浊黄并不清澈,可是水性好固然可以搏击中流,技术一般甚至不谙水性也没关系,可以套一只游泳圈在旁边玩,江风习习,每逢船只开过,ng翻涌而起,自有在游泳池里体会不到的乐趣。 “现在到了夏天,一样有很多人来游泳,而且据说明年政府会在江边修几处天然游泳池。”甘璐漫不经心地说,“我不是特意挑这个地方怀旧的,只是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刚好在对面吃饭。” “也不用特意跟我撇清了,以你的谨慎,我不会指望你特意安排一个暧昧的地方跟我见面。”聂谦伸直双腿,随随便便地问,“你丈夫怎么看他公司面对的这件事?” “他在外地出差,我刚听说这事,还没与他联系上。” “他应该比你知道得早,他的合伙人冯以安的父亲在市里任职,虽然不是什么要害部门,但肯定不会后知后觉。” 这倒与甘璐的想法吻合,她猜冯以安现在很可能正忙于应对,才无暇接她的电话:“好吧,那就是说,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管通过什么途径。现在还有什么坏消息要向我通报吗?” “这件事可大可小,建筑钢筋不同其他商品,件件都有产品标识和质量保证。信和做这个公然的指控,就必须举证,而安达与旭昇一样可以拿出证据反驳,当然,这个不需要我教,我猜你丈夫与冯以安肯定会这样应对。” 甘璐有些惊讶,她的道德标准没有放宽到可以这样看待此事:“这算是抵赖吗?” 幽暗的光线中,她看不清聂谦的表情,可是他洁白的牙齿明显闪现了一下:“难道你已经在心中宣判了你老公有罪。” “不,我想总该有一个明确的结论,要么是旭昇的钢筋确实有问题,要么是信和的指控不实。”她疑惑地看向聂谦,“你是在笑我吗?” “我没笑话你,不过看来你丈夫把你保护得不错。”聂谦干巴巴地说。 甘璐被这句话打击到了,不明白怎么就被他看得幼稚至此,可是联想到尚修文一向对她提到工作时的轻描淡写,又不得不沮丧地承认:“我对他生意上的事的确知道得不多。” “看你以前管你父亲的劲头,我总以为你会是个最细致的太太。” “他一向能处理好所有的事情”甘璐猛然打住。聂谦此时提到她父亲,她突然意识到尚修文的态度固然是自己乐得不问他生意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她在无微不至管了父亲十余年后,至少在潜意识里厌倦了,一旦碰上根本不需要她操心的尚修文,顿时觉得十分合拍。一想到这儿,她既有点儿汗颜又有点儿吃惊,叹了口气,“我这妻子当得大概很失败。” 聂谦喟然看着眼前夜幕下的暗沉江面:“你别检讨自己了,既然你先生能给你这种信心,也应该是好事。” 甘璐不语,她头一次想到,她这个婚姻大概需要她反省与质疑的不止是尚修文神秘的过去。 “只是眼下这事情看起来不简单,沈家兴这么做,事前并没与我商量。今天下午知会我的时候,他说此事与公司具体经营没有关系,由他全权负责。我只能坦白告诉他,董事长这样行事,对一个执行总经理来讲,很不寻常。” “以你的了解,他与安达或者旭昇有什么私人恩怨或者利益冲突吗?” “至少从表面看,应该没有,我查了一下,信和地产以前一直都通过安达购买旭昇的建筑钢材,到上个月为止,双方供货与结算都还在正常范围以内。但是沈家兴这个举动肯定是有所图谋,他可能没读太多书,也没有太高明的见识,可是生意人的头脑他是具备的,无利不动,更不可能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也许你得让你丈夫好好想想原因,毕竟他身在局中。” 甘璐点点头:“我懂了,谢谢你。” 她这个客气而郑重的语气让聂谦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我可真没想到,我和你会因为这件事面对面。” “别放在心上,这事跟你没关系啊。” “生意场上关系错综复杂,眼下我没弄清沈家兴的目的,真的不敢断定以后信和会牵扯进去有多深。”聂谦重新看着前方,默然一会才说,“我只希望,不管出现什么状况,你都别急着下结论。” “再出现什么状况,都不过是生意纠葛,应该轮不到我来下结论,我不会引伸到其他方面。不过”甘璐肩上突然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她惊得猛然回头,只见秦妍芝、秦湛与steven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身后,秦芝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聂谦。 “这位不是你先生吧,璐璐。”秦妍芝拖长声音说。 没等甘璐开口,秦湛已经认出了她身边坐的是聂谦,他们两人神情虽然惊讶,却一派坦然,他不觉有点儿尴尬。 他们三人刚才在会所三楼台球室玩,秦妍芝突然招呼他去窗边,只见甘璐立在路边,良久不动。 秦妍芝撇嘴:“她还真是神秘,明明没什么事,宁可站路边发呆,也不肯和我们一块玩。” 秦湛说:“你怎么知道人家没事,她老公今天晚上出差回来,当然要回去的。” 话犹未了,只见甘璐接拿手机出来接听,然后大步穿过马路,走进了对面的江滩公园。 秦妍芝笑嘻嘻地说:“哎,她家不住江滩或者船上吧。你猜她去干嘛?” “去看看风景不行吗?你真是多事,过来打球吧。” 没想到秦妍芝转头对男友说:“走,steven,我们去江边散下步。” 秦湛深知堂妹的任性,猜她肯定不是突然动了散步的雅兴,可是拦她不住,又怕她惹事,只好跟在身后一块过来。到了江滩,远远只见甘璐独自坐在长椅上,似乎凝神看着远方,他松了口气:“好了,别去打搅她了,我们走吧。” 秦妍芝哪里肯走,去旁边商店买了罐装啤酒:“在这喝酒比闷在里面打球舒服多了。” steven随声附和:“这个公园修得真不错,夏天如果做festival(音乐节),一边听音乐一边喝啤酒肯定更有趣。” 他们坐在后面台阶上喝酒聊天,倒也开怀。然而没过多久,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径直走过去坐到了甘璐身边,秦妍芝咯咯直笑:“阿湛,你猜这人是不是她那位从不肯带出来跟你们见面的先生。” 秦湛没好气地说:“你管得还真宽,在美国待多几年,怎么变得这么八卦了?” steven笑着问:“八卦不是一门武功吗,人变得八卦是什么意思?” “steven,这就是中文的博大精深所在,难怪你不懂。我来告诉你啊,这个词儿拿来形容一个人,就是鸡婆,gossip(爱说长道短的人),热衷streetnews(?花边新闻),哎哟”他中英文夹杂地解释着,话还没说完,胳膊上已经吃秦妍芝重重捶了一记。 秦妍芝笑着站起身:“我索性八卦到底了,过去瞧瞧。” 秦湛拉住她的手:“芝芝,你这是干吗,她几时又招你惹你了。” “她倒是识相,没有厚着脸皮来我家。不过要不是她妈,我也不至于才读完高中就被爸爸打发去国外读书。” “喂,你讲讲道理,要不是你成绩太差,在国内根本上不了好学校,叔叔哪会送你出去,这跟阿姨有什么关系?” 秦妍芝一昂头,甩脱他的手:“是呀,我爸爸总拿她来教训我,又会念书,又斯文,又懂事,又独立,我现在想看看,她是不是真就这么完美无缺。” 她直直向甘璐那边走过去,steven有点儿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秦湛急出了一头汗,也只好跟过去。 聂谦站起身,与秦湛打招呼:“秦经理,你好。” 两人曾在应酬场合数次碰面,秦湛勉强笑道:“你好,聂总。” 聂谦的目光从秦湛身上一扫而过,转向秦妍芝,似笑非笑地说:“小姐,你确实猜得没错,我不是璐璐的先生。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身材高大,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过来,清冷月光照得他英挺的眉目更显冷峻,带着迫人的气势。秦妍芝倒呆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甘璐有几分恼火,看向秦湛,秦湛摊一下手,做无可奈何状打个哈哈:“真巧,在这儿碰上了,要不一块儿喝点啤酒吧。” “不早了,我要回家。”甘璐也站起身,将背包甩到肩上。 “我送你。几位,再见。”聂谦与他们点点头,陪着甘璐走出了江滩公园。 “你的生活不像一个单纯的主妇状态嘛,”聂谦将车驶上车道,“居然有人盯你的梢,而且那女孩子还表现出一副成功捉奸的模样。” 甘璐被“盯梢”和“捉奸”这两个词给震到了,可是回忆一下秦妍芝那个饶有兴致的打量,目光中显然不仅仅是好奇,更不用提那个别有所指的问话了。她只能同意,刚才大概的确不能算一个偶遇,同时再度肯定自己与秦家保持距离是对的。 “秦湛跟你是什么关系?” 甘璐不悦地瞥他一眼:“没关系。” 聂谦一怔:“我没审问你的意思,不过秦湛是秦万丰的侄子,你身边与房地产行业有关的人还真不少。” 甘璐不打算向他招认秦万丰是自己母亲的现任丈夫:“可惜我不够资格担当红颜祸水这个角色,否则倒可以直接给这件事找个香艳的发生理由。” 聂谦不禁哑然失笑:“很好,你还没有失去幽默感。” 甘璐苦笑:“你也比从前会讲笑话了。” 聂谦收敛了笑意,沉默一会才说:“从前我绷得太紧,大概是个很乏味的男友,对吗?” “你不乏味,聂谦。”甘璐实事求是地说,“你只是完全专注于你自己了:你的事业、你的目标、你的前途,别人没法占据你的注意力,那也不是你的错。” 聂谦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甘璐心情紊乱,也无意寻找话题,车子很快开到她住的大厦楼下,她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下去:“谢谢你,再见。” 甘璐回家,先去婆婆房里跟她打个招呼:“妈,我回来了。” 吴丽君已经换了睡衣,正捧着一份文件看,神情凝重,只点点头,显然没有跟她讨论的意思,甘璐更不可能去问什么,照例请她早点休息,然后便直接上楼。 她快备完课时,接到尚修文的电话:“璐璐,我已经回来了,先跟以安处理一点儿事情,稍晚才能回家,你不用等我。” 他的声音平静如常,听不出任何异样,甘璐迟疑一下,还是问道:“那件事要不要紧?” 尚修文这才有点惊讶:“你也听说了吗?不用担心,没事的,我们回来再说。” 甘璐略微放心了一点儿,她按部就班地做完所有工作,准时上床,尽管辗转了好长时间,总算迷迷糊糊睡着了,不过睡得很不踏实,尚修文一进门,她便醒了,伸手按亮了台灯。 尚修文将行李箱随手搁在一边,坐到床边,摸摸她的头发:“没睡好吧,都跟你说了不用担心。” 甘璐凝视他,只见他脸色疲惫,眼睛略有点儿凹陷,下巴上已经冒出了点胡茬,神情再怎么镇定,也显得与平时不大一样了。她不打算现在问什么了:“我去给你放水,你洗个澡。” “让我看看你的手。”他拿起她的左手细看着,“还疼吗?” 她今天中午抽空去医院换过药,左手腕仍裹在纱布内,看不出什么:“医生说按时吃药换药就没事的。” “对不起,你受伤了我也没马上赶回来陪你,现在又弄得你担心。没什么的,我跟以安已经基本做好了应对安排。” 他一向体贴,然而不知怎的,此时他这份体贴弄得甘璐有点儿心酸,她勉强笑道:“没事,我去放水。” 尚修文进浴室洗澡,甘璐没了睡意,开了他的行李箱,将西装拿出来挂好,需要清洗的衣物放入洗衣篮中,箱子

第十章 既然如此期待 甘璐脸红,只是因为今年暑期在海边度假时,尚修文曾经跟她说过与钱佳西这句玩笑差不多相同的话。 那天深夜,她经不住他的一再厮缠诱哄,到底半推半就,与他走上了海边度假村房间的对海阳台。带着腥咸味道的海风迎面吹来,他从她身后抱住她,灼热的嘴唇游移在她颈项与肩上。 甘博思想保守,只要不喝醉,对女儿的教养十分严格,她从小到大都行为谨慎,更别提当了老师,得加倍检点言行。与尚修文结婚后,她被他一点点教化引诱,才算慢慢在他面前放开了拘谨。可是后来搬去与婆婆住一块儿,她时刻提醒自己注意,不要在长辈面前显得轻浮。 像这样在室外露天环境下亲热,她完全不习惯,不免胆战心惊,一边闪避他撩开她睡衣的手,一边紧张地看四下。 其实这里的阳台内凹进来,正对着涨潮的大海,除非有人此刻远远站在沙滩上,拿了带夜视功能的望远镜才有可能窥视到他们。 那份放纵与紧张感带来的刺激意味汹涌如ng,让她既快乐又有点儿莫名的羞耻感,当高潮如同有节奏拍击着沙滩的潮汐一样到来时,她只得死死咬住他的胳膊,阻止自己叫出声来。 那样极致的兴奋后,两个人一时并无睡意,躺在阳台沙滩椅上看着满天的繁星。尚修文懒洋洋地说:“如果有了孩子,倒可以参照你的取名方式。” 她被逗乐了:“你不要这样敷衍好不好,叫尚甘,会不会很古怪?” 他摸下巴想一下:“好象是不大顺口,等我再想想。” 她问他:“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都喜欢,不过最好你能生龙凤胎,一男一女,那就太完美了。” 她嗤笑:“喂,真贪心,你家跟我家上溯三代,都没生双胞胎的遗传,居然一开口就要求龙凤胎了。” 他抱紧她,也笑了:“我一个晚上多努力两次,也许游到终点的小蝌蚪会多点儿,生双胞胎甚至多胞胎都不是没可能的。” 她先是茫然,待会意过来,羞得脸孔通红:“没见过你这么色的。” “什么叫色,我这是有充分科学依据和理论基础的。”他笑着再度逼近她。 他们两个人当时都算得上心无旁鹜,全心期待着孩子的到来。如果那次怀孕了,那个假期连带结果堪称多少圆满,将是他们记忆中ng漫的珍藏了。 而现在,天气严寒,马上新的一年将要到来。尚修文再次提出想要孩子,她却是迟疑的。 这段时间,尚修文往来奔波,在家的时间并不算多。在他主动告诉她事情的进展后,她发现她很难再开口询问那些沉淀在她心底的疑团了。 你的丈夫一方面正面对他职业上的低潮,另一方面还要去处理他家人事业上的危机,你能做的不过是贡献一双耳朵听着,替他按摩身体,给他做点宵夜,却没法提出任何建议,给予任何帮助。你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去盘问他:你过去做过些什么事?到过哪些地方?你以前是不是生活得十分奢侈?你与前女友共同经过什么样的日子?你们亲密到了什么程度? 这样反躬一问,她的确不认为现在是探究什么的好时机。尤其最后一个问题,实在太隐秘太敏感,她觉得仅凭婆婆的一句话,自己完全没有勇气开口去问。 更何况,尚修文对她比从前更为亲密。 他似乎丝毫没把遇到的事情放在心上,与她的交流多与从前,在床上更是保持着对她的热情与需索。 意志也许能主宰行为,而身体语言从来没法说谎。当他在她身上起伏,或者将她环抱着,让她掌握主动时,他们两人都是满怀兴奋和投入,尽情享受着彼此的爱抚。 然而,这样的两情缱绻、心神荡漾之下,甘璐却发现自己没法回应丈夫要一个孩子的要求了。 一方面,她并不能说服自己放下所有心事,恢复到从前没有挂碍的状态;另一方面,尚修文的公司面临变数,前途未卜,她不认为现在算是要孩子的好时机,她决定权当没有听到他的那次耳边呢喃,等生活安定一些再说。 第二天下午,甘璐照常上完课回来,其他老师都有课或者有事,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她拿出抽屉里的一个密封瓶,正打算打开,江小琳走了进来。 “这是药吗?” “算是药吧,一个中医开出的清咽利嗓药方,配了乌梅肉、沙参、元参、生甘草、麦冬、桔梗等几种药材,每天泡一点喝下去,据说对咽炎有好处,味道也还凑合。你要不要试试?” 江小琳笑着摇头谢绝:“谢谢,不用了。” 甘璐冲泡了一杯,放在旁边。她从教时间不算长,可是一样有了教师最常见的职业病:慢性咽炎。相比其他老教师,她的症状还算轻微,买来这几样药材,按比例捣碎混匀,装在一个密封的瓶子里,每日3次取一点出来,用沸水冲泡喝下去,效果不明显,可至少对自己时时不舒服的嗓子是个安慰了。 她的同事们各有各的不适,失眠、神经衰弱、声带小结、腰椎、颈椎问题、腿部静脉曲张不一而足,大家自怜自伤的同时,也各有各的招数,有人泡西洋参片、有人泡红枣枸杞、有人泡罗汉果,有人泡胖大海,有人冲蜂蜜橄榄茶。 只有江小琳,杯子里永远是白开水。她住在学校为单身教师提供的集体公寓内,从衣着到饮食都十分简朴。在师大附中这个老师普遍待遇与压力同时高于其他中学的地方,江小琳的工作努力程度和生活清苦程度都同样引人注目。 她公事公办地跟甘璐商量接下来期末考试前的课程安排,谈完正事后,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起身告辞,脸上现出踌躇之色。 甘璐微微一笑:“江老师,出外吃饭碰到朋友熟人很平常。” 江小琳也笑了,可是并没如释重负的样子,笑容中倒是微带苦涩之意:“我不是来封你的嘴,甘老师,你一向不爱管人闲事说人闲话,如果我一定要被熟人撞见,我倒宁可那个人是你。” 甘璐想,以江小琳一向的为人,再加上工作占据她身心的程度,似乎不大可能去与有妇之夫玩婚外情,更别说还带上那男人的小女儿了。她实在不太明白江小琳话中的含义,只能笑着说:“你也从来没议论过我,这就足够了。” “其实我不该怕人看到的。那个男人是学长介绍给我的相亲对象,他妻子三年多前病逝了。” 甘璐略微吃惊,心想哪怕与丧偶的男人约会,也算名正言顺,何至于露出那么尴尬的表情,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江小琳似乎已经憋了很长时间,突然愿意在这个安静的办公室一角讲出来。 “我只是下不了决心。你看,我快29岁了,相过几次亲,不是人嫌我,就是我嫌人。当然,恐怕还是人嫌我的时候多一点儿,总是见过几面后就没了下文。” 江小琳语气淡淡地说,“我家条件不好,我猜你也知道。父母在老家务农,姐姐嫁了一个各方面很差的男人,弟弟正在读研,我的工资一多半得拿去给他们。说实话,我要是男人,我也不会找一个家里负担这么重的妻子。” 甘璐不愿意表露廉价的同情,她猜江小琳对她诉说,也不是想寻求一点儿泛泛的安慰,她只默默听着。 果然江小琳并不看她,自嘲地一笑:“学长好心,给我介绍了这个男人,是公务员,今年35岁,已经提升了正处,有房子,人品、修养、各方面条件看上去都很好,如果不是带着一个小女儿,应该轮不到我的。他不介意我继续负担弟弟求学,给父母养老,对我只有一个要求,以后不要孩子。” 甘璐吃惊地看着她:“这个要求对女人来讲,可是很苛刻过份的。” 江小琳怅然一笑:“是呀。其实我也不大想要孩子,我拖着那么多负担,父母跟姐姐的身体都不好,姐夫很没用,弟弟学的专业倒是不错,可现在就业压力这么大,以后还有买房子成家的问题。我不知道到哪天才能轻松,根本不敢动孩子的念头。不过一个男人公然这么要求你,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给父母养老是应该的,不过你姐姐跟弟弟的生活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啊,你不能为他们把自己牺牲掉。” “你是独生子女吧,甘老师,你不会懂农村供出一个大学生有多难。当年我姐姐是我家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可是家里哪凑得齐学费给她。她大哭一场,把录取通知书收好,跑去广东鞋厂打工,每天呼吸有毒气体,给我和弟弟挣学费,一干七八年,身体全毁了,才算等到我毕业。她也熬成了老姑娘,只能找个男人草草嫁了。我比她幸运,顺利读完了书,算是有了这份不错的工作,怎么可能腆着脸享受完了她的牺牲,然后只顾自己不管她。至于弟弟,父母宁可我不管他们,也不会答应我不管他们唯一的儿子的,”江小琳平静地说,脸上那个笑却来得有点儿惨淡,“唉,我没跟人说过这些事,现在竟然一下全说出来了,大概有点儿像祥林嫂一样讨厌了吧。” “不,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你肯对我说,是信任我。我佩服你,江老师,相比之下,我真没吃过什么苦。” “跟我姐姐比,我没资格叫苦啊。”江小琳笑着摇头,“其实之前还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男人,在银行工作,跟我的背景简直一模一样,从山区苦读出来,好容易在这城市站住脚,有了一份过得去的工作。只不过他比我的负担要小点儿,我和他说起这些艰辛来,相互理解得要命,可真要继续下去,就都犹豫了。他后来没跟我联系,我也明白他的想法,我们要是在一起,那真不是溺水时抓到了木头,而是绑上了铅块,想想就绝望,哪里还敢继续下去。你肯定不理解这种感觉的。” “我没经历过这些,不过我的家境,”甘璐并不打算与人交换苦水,可是既然说到这里,也只摇摇头,“实在说不上好,以前有过不止一次被停电断水催费的时候。有时一顿饭做到一半,煤气罐空了,又实在凑不齐钱请人送新的来,只好让爸爸把气罐倒过来,一个劲摇,算是凑合把饭做好。” 江小琳有点惊异:“你看上去像是一直在优裕环境下长大的孩子。” “你不敢跟你姐姐比,我也不敢跟你比,那些也不算苦了。我总觉得,再倒霉的日子也有过去的一天。可是不生孩子,似乎总觉得会有点儿缺憾,你们能再商量一下吗?” “他很坚决,我也不想讨价还价,没意思。我和她女儿相处得还算可以,你也看到了,小姑娘挺可爱的。现在我只是没下最后决心,不然碰上熟人也没什么了,哈哈。”江小琳打了个哈哈,虽然脸上并无愉快之意,可也没什么愁苦表情,似乎在讲完后轻松了不少,站起了身:“我去做事,谢谢你听我倒苦水。” 江小琳走后,甘璐喝着泡好的混合饮料,再次想到尚修文的那句话:“给我生个孩子吧,璐璐。” 这杯中药饮料味道复杂,而她心中一时也有点儿百味杂陈。 她的同事正面临着残酷的生活现实,她面对的却是一个在婚姻中再合理不过的要求。 尚修文从来拿捏分寸掌控主动,每次提出的要求恰好都是她无法或者不愿意拒绝的。两人现在感情正浓,他如此殷切地想要一个孩子,她却如此犹豫,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本地下起了罕见的大雪,从窗子望出去,但见天空到道路全是白茫茫一片。甘璐原本担心尚修文不免会滞留在j市那边,然而下班时分,她正要去公汽车站,却听到身后一声喇叭响,回头一看,尚修文开着宝来就在她身后。她赶紧收伞上车,既高兴又担心:“以后这种天气千万不要开车赶路。” 尚修文笑着点头:“难道不欢迎我回家吗?” “我宁可你晚回来,也不想你有事。啊啊,已经腊月了,不可以乱说话。总之,安全最重要了。” 尚修文摸一下她的头发,含笑不语,发动了车子。 大雪纷纷扬扬而下,被北风吹送得似乎一天一地蹁跹飞舞。甘璐看着前方惊叹:“我好象没看过本地下这么大雪。” “是呀,j市那边接近山区,大雪比较常见一些,稍等一下。”尚修文突然将车停靠到路边,下了车。 甘璐只见他冒雪绕过车头踏上人行道,似乎去了后面不远处一家小铺了,雪花遮挡视线,她等了足有五六分钟,才看见他匆匆回来,甘璐连忙给他掸着头上肩上的雪花:“你倒是拿上伞啊。” 他笑着拿下她的手,递给她一个纸袋。她打开一看,是犹自冒着热气的一份芝士焗蕃薯。这是不知从何处传来,在本地突然兴起的一种小食,把以前街头常见的烤白薯做了改良,用锡箔纸包着白薯泥,加上芝士烘烤。这种中西合璧的做法起到了化平淡为神奇的效果,非常美味而且风行。做这个的小店门前经常大排长龙,甘璐与尚修文在初冬逛街时,他曾帮她排队买过,没想到今天如此恶劣的天气,他还记得去买这个给她。 “趁热吃。” 甘璐拿了小勺大口吃着,那样的香甜气息弥漫在小小的车厢内,似乎从她的舌尖一直延伸到心底。尚修文开着车,偶尔含着笑意看她一眼,她挖一勺要喂给她,他却摇头,停到一处红灯前,用手指轻轻拂去沾在她嘴角的一点,放在自己口中,这个缠绵暧昧的手势让她心头一荡。 回到家后,一家人吃完饭,尚修文告诉甘璐公司下一步安排时,她惊呆了,可是同

第十一章 为何这样惶惑 转眼一学期将近结束,甘璐忙完了期末考试,很松了一口气。这天,尚修文突然说有一个应酬,要带她一块儿去。她有些意外,以前尚修文从来没带她出席生意上的应酬场合。只在每年年终时,她会去参加安达给员工和家属办的尾牙,大家一起吃个饭,冯以安代表公司现场发红包,算辞旧迎新尽欢而散。现在安达已经结束了经营,难道还在一起吃散伙饭不成。 尚修文笑着摇头:“我工作的事有了眉目,春节后,我会去远望投资公司上班,今天是远望高层一块儿吃年饭,正好让你见见我将来的同事。” 他对远望的介绍十分简单:“这是家成立了五年的投资公司,很有实力,以前只做地产投资,前几个月新聘请了一个海归总经理,投资领域开始扩大,我看好它的发展前景,以后会去负责一个部门的运作。” 甘璐对这些投资、发展之类没什么概念,只是她对工作的看法一向传统,总认为不管是谁,最好有个正式的工作,听了这个消息自然十分开心。 她按尚修文的嘱咐,精心化好了妆,换了稍微正式的裙装,然而到了吃饭的地方,发现自己仍然不够隆重。 连日大雪下下停停,并没真正止歇,这天天空仍然飘着雪花,尚修文直接将车驶向了郊外。 甘璐没想到,看着冷僻的地方竟有这么一个吃饭的所在。气派的院落,门上缀着随缘会所的招牌,车子驶进去,只见到处都悬着宫灯,暗红色灯光印衬着漫天雪花,让人有点儿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停车位上早停满了各式豪华轿车,尚修文的宝来混在其中很不起眼。他们一下车,马上有穿着制服的服务生撑了大伞过来。尚修文接过伞,遮住甘璐穿过院子,踏着铺了红色地毯的大理石台阶上去,里面暖气扑面而来。甘璐穿得单薄,这才松了口气。 迎面是内空很高的大堂,装修得金碧辉煌,分两边上去的楼梯后面是水幕墙壁,潺潺水声下面,连接着楼梯下方的一个贝壳状水池,锦鲤在里面游来游去。大堂的左手是全套的民乐团,放着仿制的编钟、编磬,端坐了弹古筝、琵琶、吹长笛、箫的宫装少女,正在合奏《彩云追月》,悠扬乐声中,不少客人驻足,他们也站定凝神听着,直到一曲终了,才上楼到订好的包房。 包房里已经坐了十来个人,有男有女,全都衣着正式而入时。尚修文首先将她介绍给远望投资公司董事长王丰夫妇。王丰看上去40岁出头,中等个子,头发修得短短,左鬓边有一绺触目的白发,相貌普通,气势却相当抢眼,他太太徐华英30多岁,高挑干练,穿着样式简洁高贵的黑色小礼服裙,尚修文介绍她是本地最大民营企业丰华集团的董事长,名头似乎比她先生更为响亮一些,甘璐也曾在报纸上看到过这家企业的报道。 徐华英十分爽朗洒脱:“修文,提那些头衔干什么,今天我就是被王先生带出来吃饭的王太太。” 众人都大笑了,王丰也莞尔一笑:“太太,你实在太给面子我了。” 其余众人是远望的股东和高层,尚修文接下来的介绍全是某先生某太太,大家都是带了妻子一块儿过来,唯独年轻的总经理路非是独自一人,他不到30岁,有一张俊朗的面孔,气质沉稳而内敛,十分出众。 大家坐下来吃饭,王丰问坐在身边的路非:“这种天气还要赶去贵阳吗?” 路非微笑点头:“我已经把近几天的工作交接好了,请王总体谅我这次因私废公。” 徐华英笑了:“路非,我最不赞成男人因公废私,你只管去,我从来不插手远望的事,这个主还是可以替你们董事长做的。” “太太,所有的主你都能替我做。”王丰大笑,转向尚修文,“修文马上可以过来接手一部分工作,没事的。” “我最近几天恐怕还得去一趟旭昇那边。”尚修文笑道,“不过很快回来,不会影响路总交代的事情。” 路非隔着桌子举杯致意:“尚总太客气了,我的私事影响到你的安排,很不好意思。” “j市那边听说雪也下得很大,今年这个雪灾天气来得真是惊人。”另外一位副总插话说,“影响范围太广了。” “是呀,”徐华英说,“你们两个人出门都得注意安全。” 尚修文和路非都笑着点头,请她放心。 接下来席间的交谈全是甘璐陌生的生意内容,但除了徐华英见解谈吐不让须眉外,其他女士都显然插不上言,也都十分谨慎,只是彼此之间小声交流一下孩子的教育、购物等生活细节方面的话题。甘璐大半时间都是听着,但她并没有不自在的感觉。她头次参与到尚修文的工作圈子中来,看着说话虽然不算多,可是在这个场合挥洒自如的丈夫,觉得十分开心。 吃完饭出来后,尚修文与路非走在一起。 “贵阳那边机场据说已经因为大雪封闭了,路总,你打算从哪儿进去?” “我明天先动身去广西,那边运输路线据说已经打通了。” 尚修文点点头:“好,等你回来再商量旭昇的事不迟,年前应该没什么动作了。” 他们各自上车,甘璐问尚修文:“为什么你要和这个路总商量旭昇的工作。? “远望有意收购昇一部分股份,我认为这是好事,有助旭昇下一步发展,想尽力促成,但舅舅比较保守,不愿意股权外流,这笔交易还在商量之中。”他的车跟在路非的奥迪q7后面驶出院子,瞥一眼甘璐,“这种尽讲生意、人又都不熟的应酬,我以为你会烦,不过看你今天似乎很高兴啊。” “是呀,你的老板、同事看上去很不错,而且你跟他们相处得也很好,我当然为你高兴。” 尚修文笑了,伸手抚一下她的头发:“你这傻孩子,看到我要上班了,大概松了口气吧。” 甘璐老实点头承认:“是啊。” “这份工作恐怕也得时常出差,以后就没现在这么多时间陪你了。” “没关系,只要你在本地工作就好。”甘璐笑咪咪地说。 尚修文开玩笑地说:“你都不问待遇怎么样吗?” “那不重要啊,我一向觉得钱够用就好。” “到这边工作收入很不错的,而且会有一部分股权。我会努力赚钱,给你和我们的孩子最好的生活。” 尚修文声音平淡,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甘璐却已经眼睛略微潮湿了,伸手过去覆在他握方向盘的手上,前方是连日飘扬不肯止息的大雪,所有的车辆都行驶缓慢,她心里却只觉得温暖而开怀。 然而甘璐毕竟没法像从前一样尽情享受欢爱了。 尚修文不仅再度戒了烟酒,还买回叶酸,嘱咐她按时服用。他从网上查了很多资料,并打印下来。他计算她的排卵期,若有所思地说:“专家的建议居然是过于频繁会导致质量不高,最好是找准时间一杆入洞,就是说我想那样生出双胞胎似乎并不可行。” 她再次记起那次海滨度假时的对话,不禁大笑,可是很快她就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一向不理家事的尚修文开始吩咐钟点工制订每日食谱,不用说,全是网上建议的孕前最佳食谱。第一次听到他给钟点工胡姐打电话,她简直愕然,然而吴丽君却表现得不动声色,仿佛完全知道小夫妻俩在做什么准备工作。 她看他打印出来的资料,只见里面从夫妻双方饮食、最佳受孕时间到姿势无所不包,看得不禁脸红失笑:“难道全得照做?” “那是自然,既然决定了,就得尽可能要个健康的宝宝。” 这样细致到琐碎的尚修文是她陌生的,她陡然有些不安:“修文,如果我没怀孕,你会不会很失望。” 他一怔,笑了,神态轻松地抱一抱她:“没怀孕就说明我要继续努力,有什么好失望的。” 话是这么说,甘璐却不能不感觉到了心理压力,到了可以开始使用验孕棒的时间,她天天早上检查,看到的始终只是一条对照线,心情不自觉地失落起来。 她从来没料到,尚修文会这么殷切期望孩子的到来。想到可能会让他失望,她竟然有点儿不敢想下去的感觉。 学校的期末考试结束了,学生和老师都松了一口气。虽然老师的工作还在继续,寒假没有正式开始,但毕竟比正常上课要轻松了许多。 甘璐在生理周期后的第三天,独自去本省最大的医院市中心医院,挂了一个不孕不育的专家门诊号,生殖医疗科候诊的人多得让她吃惊,她想不到这个城市竟然有如此多被怀孕生育问题困扰的夫妻。 辛苦排到她以后,她进了诊室,里面坐了两个医生,中间隔了一个可折叠的白色屏风,虽然不算挤迫,但是很显然,两对医生与求医人员之间的对话根本没私密可言,她可以清晰听见那边那个年轻的男人嗫嚅着回答医生关于他生理隐私方面的问题,而他妻子做着补充。 她只得放弃羞涩,努力集中心神,小声说完自己的情况。接待她女医生40余岁,戴着黑框眼镜,有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孔,脾气并不算很好,说话硬梆梆的:“我看你也是有知识的年轻女性,应该有点儿常识吧,这种检查应该夫妻两人同时来做。” “他没有问题。”甘璐无可奈何地回答。 那女医生盯着她,似乎在琢磨这个不寻常回答的含义。 甘璐强自镇定:“您按常规该做的检查给我检查一次吧,我也查过资料,知道才停止避孕这么短时间,没有怀孕也不算不正常,可是,我现在的确很想要孩子,做完了检查,如果没什么问题,至少可以少点儿心理负担。” “现在的病人来看医生都事先做足功课,只差指挥医生做哪些检查开哪些药了。你要真查了足够多的资料,就应该知道不孕不育的因素很复杂,我能给你做的,也只能是常规检查。而且,我看你的心理负担已经不轻了,哪怕是一切正常的夫妻,如果求子心切,心理负担过重,都可能造成非生理原因的难以怀孕。” 甘璐知道医生说得完全正确,但她却只能敛首:“还是先做了检查再说。” 拒绝了婆婆安排的专家,却悄悄趁尚修文出差时独自来医院,甘璐自己也觉得讽刺,还有几分难言的羞愧。 妇检的过程繁琐,而且让人身心都有不适感。她拿着单子,看着前面排队的女性,大多数比自己年长,由丈夫陪同前来。大家都神情凝重,少有谈笑。她不知道本来该甜蜜的孕育生命的过程怎么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一个心理负担。 做这个检查,她只想让自己稍微心安一点儿,可是躺上妇检台,依照医生的吩咐,大张开双腿,紧张地等待着器具伸进去,她只感觉到了心情格外沉重。 甘璐突然意识到,她其实对于小孩子并没太大爱好与期待,成长中没有享受过强烈的母爱,也不认为自己有很强的母性,从前甚至有些抗拒早早要小孩。现在如此急于怀孕,不能不说带有取悦丈夫,回报他最近的温柔的成份在内。 她竟然不能坦然享受来自尚修文的柔情了,这样能算正常的夫妻相处吗? 在他冷静自持时,她没有乱过心神,可以镇定对待他的高深莫测。然而,他现在几乎表现得完全像个没有任何心机的男人,她却有了自己也不愿意正视的惴惴不安与患得患失。 他对她固然不同以往,她对他的感情也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加重了份量。这个意识伴随着进入她身体的妇检器具,让她悚然一惊,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襟下摆。 拿到所有检查结果后,那位女医生告诉她:“就所做的检查来讲,你的生殖系统发育和生理机能未见异常,我个人认为没必要现在就继续去做输卵管通畅检查、内分泌测定、免疫学检查和染色体检查。当然,如果你坚持要做,我也没意见。” 甘璐疲惫地摇头,她知道医生的建议完全合理,那位医生神色稍霁:“年轻人,放轻松一点,女人做母亲生命会更完整,不过没做母亲,也并不等于生活就残缺了。” “谢谢您。” 甘璐走出医院,外面连日不停的大雪已经止住,然而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根本没有放晴的迹象,路边积雪令行人举步维艰。 她拿出手机,打尚修文的电话,他隔了一会儿才接听:“璐璐,什么事?” “修文,你在干嘛?” “我跟舅舅正在j市经委,跟他们商谈冶炼厂兼并的事情。” 他们两人一般在晚上通话,她很少在工作时间打他电话,现在顿时觉得有些抱歉:“哦,那你进去谈正事吧。” “等一下,璐璐。跟他们谈得真累,还得被动吸烟,我索性出来换换空气。你现在在哪里。” 她闷闷不乐地说:“在街上呢。” “这种天气逛街吗?”尚修文柔声问:“怎么了,璐璐,是不是不开心?” 甘璐有些语塞,停了一会儿,嘟哝道:“你这次都去了五天了。” “想我了吗?” 甘璐“嗯”了一声。 “我也想你。”尚修文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我还得在这边待两天才回来,正好你也放假了,我可以一直在家陪你,到时不许嫌我一天到晚在你眼前晃得很烦。” 甘璐的脸有些发烧,悄声说:“你快进去吧,外面天气太冷了,小心感冒。” “好,你也别一个人乱逛,觉得闷的话找佳西陪你。” 结束通话,甘璐长长吁出一口气,似乎要将郁闷全吐出来,寒冷的空气吸入肺中,让

第十二章 上帝平均分配的礼物 秦万丰的生日酒会定在周末中午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举行,那天大雪稍稍止住,天气阴沉而寒冷。甘璐与尚修文按时过去,发现酒会规模不算很大,排场却实在不小,来的人除了亲友,全是本地政界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陆慧宁正忙前忙后招呼客人,看到女儿与女婿双双来了,十分开心,连忙带他们过去见秦万丰。 只见一对将近50岁左右的夫妇模样男女正与秦万丰站在一起说话,那位太太甘璐倒认识,是沈思睿的妈妈刘玉苹,她看到甘璐不免诧异,而站他身旁的男人看到尚修文,神情更是有点儿异样。 沈思睿最后被学校扣了40个德育学分,加上一个记过处分,照一般老师的看法,严格按校规来,单只抽烟就够得上警告处分了,如果将这孩子的鲁莽出手定性为殴打老师,记大过甚至劝退都不过份。这样处理自然属于从轻发落。 处分决定需要政教处、班主任、任课教师和家长共同签字,这些程序都没有甘璐什么事,只是她下班出门时,恰好碰到刘玉苹签字出来,正要上她家的司机开来的奔驰600。刘玉苹十分亲热地跟甘璐打招呼,坚持要送她,她连忙说在等人,才算谢绝了。此刻与刘玉苹打了照面,甘璐意识到她旁边站的应该就是信和地产的老板沈家兴。 果然尚修文泰然自若地对那人点头:“沈总,你好。” 沈家兴草草地对尚修文点点头,刘玉苹一边与甘璐打招呼,一边疑惑地看向尚修文,却没说什么,沈家兴与秦万丰寒喧两句就匆匆走开了。 秦湛过来提醒陆慧宁去招呼另外几位太太,甘璐对秦万丰介绍:“秦叔叔,这是我丈夫尚修文。” 秦万丰与尚修文握手,尚修文送上礼物:“秦总,祝您生日快乐,寿比南山。” 秦万丰连忙接过去:“太客气了,我叫你修文你不介意吧。” 尚修文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个略为尖利的声音:“秦总,生日快乐。我替我们陈董事长送来一份礼物,也算我借花献佛了。” 他们转头一看,来人竟然是贺静宜,她穿着合体的银灰色套装,衬得纤腰一握,双腿修长,头发依旧绾成小小的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十分干净利落。她身后跟着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男子,恭恭敬敬双手捧上一尊配了紫檀座的白玉雕佛像。秦万丰赶忙去接,贺静宜顺势拿过他手中尚修文刚递过去的礼物:“我帮您拿一下。” 秦万丰端详着手中光泽温润的玉佛:“陈董事长实在是有心,贺小姐,替我谢谢他,上次去北京也没能碰到他,不知道他现在在忙什么。” 贺静宜莞尔一笑:“董事长年后可能要过来本地一趟,主持几个重要的合作项目签字仪式,到时肯定会来拜访您。”她看向手中的那份礼物,手指摩挲一下,脸上表情突然一阵黯沉,“万宝龙的限量款笔,好品味。”她随手将笔交给赶过来的秦湛,眼睛这才看向尚修文,拖长声音重重加上一句,“的确好品味。” 甘璐的心里怦怦地加快了跳动。 头天尚修文接甘璐下班后,她说准备去商场给秦万丰挑选一份礼物,同时又皱眉笑道:“哎,给有钱人送礼最麻烦,他什么东西没有啊。我咬牙掏钱买了送过去,不知道他会随手丢哪个角落里不见天日。” 尚修文也笑了:“那不用去买了,说到不见天日,我抽屉里刚好有只万宝龙的钢笔,别人送的,一直没用,还算拿得出手。” 甘璐没想到他如此随便提起那只笔,不由再次暗自惭愧以前翻他抽屉时的胡乱猜测,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发问,马上同意了他的安排。 可是此时清楚看到贺静宜目光中一闪即过的愤怒与怨毒,她几乎马上断定,这笔与对方一定有莫大关系。如果她预先知道这一点,而且知道贺静宜也会出席,怎么都不会同意尚修文把笔做为礼物转送给秦万丰,这种举动在她看来不算出气,只会白白惹来麻烦。 然而尚修文只在看到贺静宜的瞬间流露了一点儿意外,此时神情镇定,毫无异样,嘴角仍然带着浅浅笑意,并不理会贺静宜凌厉的目光,客气地与她打招呼:“贺小姐,你好。” “晚上好,尚先生尚太太,”贺静宜已经恢复了平静,“我先进去了。” 她随着秦湛进去就座。甘璐与尚修文正要进去,却只见秦妍芝与聂谦一边交谈一边进来来。这两个人会一块儿出现,大出甘璐意外。 秦妍芝一眼看到了甘璐,径直走过来,笑盈盈地说:“璐璐,这位先生应该才是妹夫吧,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尚修文,我丈夫;秦妍芝,秦总的千金。” 尚修文对她点点头:“秦小姐,你好。” “真是生份呀你们夫妻俩,管我叫秦小姐,我爸听到了不免会问我,是不是又耍大小姐脾气了,更不知道阿姨会说什么。” 甘璐同样笑盈盈地说:“芝芝,秦总会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妈大概不至于有那个闲心来评判你。” “我差点忘了,你从小就嘴巴厉害。”秦妍芝笑得意味深长,“不过近来频繁看到你出现在我家,我还是挺开心的。听说你先生最近失业,需要我爸爸留心看一下有没有合适的职位,给他安排一个事做吗?” 没等甘璐说话,尚修文伸手扶住她的腰,手指微微用力示意,然后开了口,声音清朗:“谢谢秦先生有心了。”他正视着秦妍芝,脸上那个表情既礼貌,又略带着调侃,没有一丝不自在,“不过眼下我没有计划出来找工作。” 聂谦从后面走过来,好笑地说:“秦小姐最近求贤若渴,很替秦董事长招揽人才,还问过我愿不愿意去万丰工作。” 他这么半开玩笑地一说,气氛总算缓和了一点儿。秦湛也走了出来,皱眉看向秦妍芝:“芝芝,今天你也是主人,赶紧帮着招呼客人。” 秦妍芝笑咪咪地看着堂兄:“阿湛,你怎么不把你的新任女朋友叫过来?反正她跟璐璐也熟。” 甘璐不免疑惑,看向秦湛,他一时似乎有点儿尴尬,耸耸肩,并不说什么! 秦妍芝好笑地一撇嘴:“璐璐,你看你和我家渊源真深,你妈妈嫁给了我爸爸,你的好朋友现在搭上了我堂兄,并且是在他和小盼还没正式分手的时候乘虚而入” “芝芝”秦湛打断她,明显有点儿恼火了。 可是秦妍芝却调皮地挽住他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说:“阿湛,你脸皮还是薄得吹弹可破,这有什么呢,不过是换一个女朋友而已嘛。”她笑得似乎刚才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秦湛发作不得,无可奈何地摇头。 一直冷眼旁观的聂谦开了口:“进去坐吧,客人似乎到得差不了。” 秦湛记起自己的职责,赶忙招呼他们进去就座,秦妍芝与聂谦走在前面,甘璐落在后面,悄声对尚修文叹气:“我果然不该跟他们来往的。” 尚修文漫不经心地说:“璐璐,上帝分配财富不平均,可是分配起你不喜欢的人给你当亲友时,倒是非常平均的,别介意。” 秦湛递香烟给尚修文,尚修文礼貌地谢绝:“谢谢,我最近戒烟了。” 秦湛顺手将烟盒放到聂谦面前,笑着说:“璐璐,我问你点儿事情,你先生不会介意吧。” 甘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起身随他走到大厅一侧窗边:“干嘛呀,这么神秘。” 秦湛低声说:“璐璐,这几天我都想找你问问,那个聂谦是什么来路?” 甘璐不免好笑:“你们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来路,何必请他过来参加宴会。” “别误会,”秦湛笑着说,“我不是没事干查他的底细。只是芝芝那丫头,突然跟steven闹翻了,两**吵了一架,steven一气之下,一个人先回了美国。她突然不知怎么的,跟聂谦一下来往得很密切了。” 这样匪夷所思的发展听得甘璐先是瞠目,随即不由自主看向聂谦那边,秦妍芝坐在他身边,正与他低声说着什么,他靠在椅背上,表情是一向的冷峻,可是秦妍芝倒是看上去很兴奋,言笑晏晏。 甘璐本能地对这个场面感到诧异,同时记起刚才秦妍芝挖苦她的话,心想,如果秦妍芝知道聂谦曾是她的前男友,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又会说什么怪话。想到这里,她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可是她当然不打算主动去说什么。 “叔叔跟我都很纳闷,我只知道聂谦是老沈高价挖来的职业经理人,他的业绩和能力在行内很出众,其他我们就一无所知了。芝芝疯是疯了点,可心思其实单纯,我们怕她”秦湛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了。 “你们怕她上当受骗吧,听说有钱人家难免会苦恼别人接近是不是别有目的,秦湛,难得你作风一向亲民。”甘璐笑着挖苦道。 秦湛有点尴尬:“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其实叔叔倒认为聂谦是难得的人才,能力出众,在老沈那边算是屈就了。” “我恐怕没太多资料能贡献啊。我只能告诉你,聂谦是我中学学长,成绩很好,名校建筑系的高材生,其他的你们大概得自己去打听了。” 秦湛无可奈何地一笑:“我知道你不喜欢芝芝,她有时候的确过份了一点,不过她真没什么坏心眼,也就是任性罢了。” 甘璐不客气地说:“她要任性,要跟她爸爸或者你撒娇,那是她的权利。哪怕她要跟我妈做对,我也管不着。我妈嫁了个有女儿的男人,就该知道要面临什么问题,轮不到我替她操心。不过我可没理由对别人的挑衅忍气吞声。” “好好好,”秦湛好脾气地笑,“这都随便你,我肯定不会再去拉偏架的。” “好了,轮到我问你了,秦妍芝说的你的新女友是怎么回事?” 秦湛满不在乎地说:“我跟佳西的确很谈得来,不过没到那一步。” 甘璐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想前几天与钱佳西通电话,她也只字未提,否则的话把自己这个密友也瞒得这么紧,就实在有些奇怪:“秦湛,你可别干没跟女朋友分手就去招惹佳西的事。” “我跟小盼已经分手了。”秦湛摊手,“你别听芝芝胡说。开始上菜了,我们进去吧。” “等一下,贺静宜任职的公司与万丰地产有业务往来吗?” “你也认识贺静宜吗?叔叔跟亿鑫的老板陈华几年前就认识,算是很有点儿交情。亿鑫现在刚进军本地,他们的房地产业务范围主要集中在商业和工业地产领域,据说会在本地选择项目做大手笔的地产投资,贺静宜代表亿鑫来跟叔叔见过一面,具体合作现在还谈不上。” 甘璐点点头:“嗯,我们进去吧。” 然而走过去,甘璐不禁怔住,贺静宜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尚修文左侧她坐过的位置,两人正说着什么。看到甘璐,她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那边桌上全是老先生老太太,很没意思,我坐这里来,尚太太不介意吧。” 甘璐很介意,然而不可能说什么,只得微微一笑:“请便。” 尚修文已经站起来,将右侧的椅子替她拉开:“璐璐,坐这边来。” 这就不免与聂谦坐到了一块,而秦妍芝正一脸预备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她。她坦然坐下,并不理会其他。 秦万丰走上宴会厅小小的舞台上,举杯感谢各位朋友抬爱光临,众人一齐起立,举杯相碰。坐下以后,秦妍芝注意到尚修文与甘璐都没拿面前装了五粮液和红酒的杯子,而是一个喝茶,一个喝果汁,她笑道:“两位太没诚意了,举杯祝我爸爸生日快乐,多少应该喝一点嘛。” 聂谦招手叫服务员过来给甘璐加上果汁:“我记得甘璐酒精过敏,从不喝酒的。” 秦妍芝瞥他一眼,“那尚先生呢?” 尚修文示意服务员给自己续上茶:“我也不喝酒,待会儿再以茶代酒敬秦总就是了。” “修文,前两个月我们一块吃饭时你喝过酒,倒不知道怎么突然戒了。”贺静宜笔直坐着,若有所思地说。 尚修文声音十分平静坦然:“我最近戒烟酒了。” “莫非是与太太有家庭计划了?” 这样突兀的问话让甘璐略微皱眉,可是尚修文居然只微微一笑,回头看着甘璐,眼神温柔,是一个全然默认的姿态。在他这个注视下,甘璐也展颜笑了,尚修文这才迎向贺静宜咄咄逼人的目光:“既然是家庭计划,似乎就没必要在这里跟大家讨论了。” 才上几个菜,尚修文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看号码,说声“对不起”,走出去接听。 贺静宜状似无心地看着甘璐:“尚太太,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教师,现在学校应该放假了吧?” 甘璐敷衍地点点头。 “假期有什么安排吗?” “我假期还要学习进修。” “哦,这样啊。这段时间总在j市跟修文碰面,我猜他最近恐怕经常得待在那边,你不跟去陪他,有点儿可惜了。” 甘璐好笑地看着她:“贺小姐,谢谢你的关心”尚修文突然折回来,手搭到她肩上,轻声说,“璐璐,我恐怕得提前走。” “怎么了?” “我得马上赶去巴西。” 甘璐未及开口,贺静宜已经说话了:“修文,是不是少昆那边有什么事?” 尚修文似乎突然一怔,然后眼神锐利地看向她,随即摇头:“他还好。不好意思各位,我先走一步。” 甘璐眼睛一抬,正好对上贺静宜的目光,正毫不掩饰地看着他们。她纵然满腹疑惑

第十三章 疑云重重 甘璐看着陈雨菲上车离开,正要去开自己的宝来,身后已经响起贺静宜的声音:“今天这场戏可真有趣。” 听到她以如此轻佻的口气评价这件事,甘璐不能不恼火,她回头,只见贺静宜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穿着长及小腿的修身黑色大衣,手里拿着手机跟车钥匙,神态十分悠闲。 “总能从不愉快的场面发掘出让自己开心的一面,大概是个很了不起的天赋。” “如果你经历过我曾经历的不愉快,就知道这些只是小儿科了。” “说真的,你这种历经沧桑的口气我听着也觉得很有趣,不过我们的交情好象没到可以说:‘你有不开心的事吗?讲出来让我开心一下吧’这种程度。所以,”甘璐微微一笑,“祝你开心,再见。” “别急着走啊尚太太,我对已婚女士的心理多少是有点儿好奇的。如果换成你面对这种场面,你会怎么做?” “我一来无拳无勇,二来也找不到跟班,要碰上这种事,大概满足不了想看有趣场面的好奇人士。”甘璐维持那个笑意,冷冷地说,“贺小姐,我猜电视台会重新找时间安排访问的,你很可能有机会去了解一下李思碧小姐今天的心理活动,就不必对我刨根问底了。” 她转身要走,贺静宜却笑了:“想来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受到最亲密的男人欺骗时,都会有出人意料的举动。我希望你永远不必有面对这种场面的机会,尚太太。”她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旭昇现在形势可不算美妙啊,接受没完没了的调查,大批供货合同取消,订货量锐减,兼并冶炼厂的天平明显向亿鑫倾斜,主管销售的副总经理偏偏又在这当口出了丑闻,这种情况下,修文要操的心还真不少。” “今天这一幕大概跟你多多少少有一点儿关系吧。” 贺静宜耸耸肩:“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作为一个恰好在场的人,我还是那么说,今天这场戏很有趣。对了,尚太太,你现在对修文的工作了解得比以前多了一点久没有?” “贺小姐,长期以来我都有一个疑问,甚至修文也没能为我解答,也许你能帮我弄明白也说不定。”甘璐直视着她,“听说亿鑫是规模很大的集团公司,你年纪轻轻做到高位,应该很忙碌吧,怎么会有这么多闲情逸志关心别人的夫妻相处之道。” 贺静宜哈哈大笑:“我不打算解释,你不妨认为我对旧情人有莫名其妙的八卦心理好了。是呀,我还真是忍不住关心修文现在的生活。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对方如此厚颜,甘璐只得叹服:“看来你的确比我想象的空闲,随你便吧。” “对了,尚太太,我认真给你提个建议。既然你是秦万丰的继女,那还是有机会帮到修文的,以秦总在本地地产界的影响力,只要他肯公开表态,继续采购旭昇的产品,相信至少旭昇在本地市场能挽回局面,安达也能继续经营下去。” 甘璐有点儿好笑地看着她:“真是一个有建设性的提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用这么居高临下的敷衍口气,显然,你觉得我是在给你下套了,可是动动脑子好好想想吧,我套你什么呢?明摆着旭昇的困境对我有好处嘛。” “我既不打算接受陌生人的劝告,也不打算揣测陌生人的行为动机。” “你真的不猜吗?没有好奇心的女人简直就是稀有生物。好吧,我把可能的答案全列给你好了:也许我是余情未了,不想眼看修文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贺静宜懒洋洋地说,“也许我只是大龄剩女的恶趣味发作了,想看看你会为修文的事业做什么样的努力,也想看看以前那么高傲的修文手上只余这么一份小生意,会不会在生意走到低谷的时候接受妻子的帮助。另外,想象一下你因为这建议是我提出的,于是断然拒绝照做,日后再去后悔去愧疚的情景,也蛮有意思的。” “你的好奇心真是无穷无尽,可是我也认真提个建议给你吧,对别人的生活太过好奇,只会把你自己的生活弄得混乱。” “有道理,不过人并不总能自行决定生活按什么程序进行。”贺静宜笑着摇摇头,迈步从甘璐身边走过,“修文应该快从巴西回了吧,再不回来,恐怕还有更多惊喜等着他,说不定,也有一些惊喜附赠给你哦。” 不等甘璐说什么,她上了她的红色玛莎拉蒂,扬长而去。 随后出来的钱佳西啧啧两声:“这女人气势真足。唉,白糟蹋了我花费心血策划的采访,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约到她。” 甘璐没好气地说:“你刚才看戏的时候已经爽到了,一场采访算什么。” “那倒是。”钱佳西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笑着承认,“今天太过瘾了,走,我们去那边咖啡馆坐坐,你跟我好好讲讲这场八卦的来龙去脉。” 甘璐没来由地觉得疲倦,无精打彩地说:“佳西,要是不相干的人,我大概也能看得爽说得痛快,不过牵扯到家人,我实在不想多说什么了。” 钱佳西一怔:“对不起,我倒没想到这点,我看你脸色不大好,那早点回去休息吧。” 甘璐点点头:“回头再打电话。”她正要走,却想起了什么,“对了佳西,你在跟秦湛交往吗?” 钱佳西破天荒地有了点儿忸怩之意,迟疑一下才说:“我们只能算谈得来啊。” “你千万别介入人家的感情,一定得等他跟小盼彻底了断了再说。” “你当我傻啊,放心吧,我不会去做那种事的。”钱佳西略微不自在,“太冷了,我先进去了。” 甘璐回到家,先给吴丽君打电话,简单讲了一下发生的事情,告诉她陈雨菲已经返回了j市,吴丽君只说:“好,知道了。”停了一会儿,她说:“小甘,你舅舅派车过来接我,我今天下班后直接去j市过年,你明天去陪你爸爸吃团年饭吧。” 甘璐简直心花怒放,连忙说好,请婆婆路上当心。放下电话,她赶快给父亲那边打电话,甘博自然也十分开心,一迭连声说太好了。 这两年春节,她除夕都和婆婆、丈夫一块过,那边王阿姨过年自然也回了她儿子家团聚。想到一向怕寂寞的父亲一个人孤零零在家守岁,她总是非常不好受,哪怕第二天一早就和尚修文过去拜年,陪父亲吃饭,她也觉得没法弥补。现在有机会与父亲一块儿过除夕,她当然大喜过望。 晚上甘璐给尚修文打电话,讲得比较详细,尚修文突然打断她:“表嫂说到300多万的房子和路虎时,那个主持人没否认吗?” 甘璐回忆一下李思碧的神态:“雨菲姐当时说得很肯定,她没否认,倒显得有点儿紧张。” 尚修文沉吟一下,声音透出了烦恼:“这件事不对劲。舅舅早就收回了老三的财务审批权,他一向大手大脚,手头能动用的钱数量应该有限,居然会突然这么大手笔,一定有蹊跷。璐璐,我回头再给你打电话。” 甘璐放下电话,只觉得疲倦之意更甚,全身乏力,索性早点儿上床休息,可是白天的事不免萦绕心头不去。虽然她对吴畏并不关心,与陈雨菲也没太深交情,然而却没法像钱佳西一样,只把整件事当成与自己无关的一场闹剧来看。 婚姻走到这一步,让人没法不感伤。想起陈雨菲临去时那个悲凉的表情,她心头竟然也有隐隐的痛楚感。 第二天,甘璐先开车去超市大事采购了一番,然后直奔父亲那边,只见小小的两居室收捡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甘博几十年如一日不理家务,可见王阿姨平时过日子还是非常用心思的。她在厨房忙碌,甘博拿了张椅子坐在厨房门口,和她说着话,父女两人都非常开心。 “璐璐,你十岁多一点儿就垫张小凳子学着做饭炒菜,爸爸一想起来就觉得自己实在是没用。” 甘博从来不会做家务,陆慧宁的心从来没放在家里。甘璐从懂事起便负责收拾屋子,吃腻了甘博一日三餐从工厂食堂打回来的冷饭冷菜后,只得自己学着做饭。她不想父亲又来自怨自艾,一边利索地切着牛肉,一边笑着说:“这样也好啊,现在你女儿十项全能,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什么都能应付。” “唉,我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好在你嫁得不错。现在只希望你和修文好好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爸,你别尽说这种话,你还不到60岁,现在又没什么负担,等天气暖和了,找个想去的地方,带王阿姨出去旅游,好好享受一下生活。” 甘博笑着摇头:“我真是没心思四下走动,像现在这样打打小牌,喝点儿小酒就可以了。” 甘璐吃了一惊,菜刀一滑,险些切中手指,慌忙稳住,回头盯着甘博:“爸,你还在喝酒吗?” 甘博连忙说:“我没喝,你别大惊小怪,我就是随口一说。” “你别吓我啊,”甘璐没好气地说,重新开始切菜,“医生是怎么说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不是老样子,人老了,哪能跟年轻时候比。我最近还长胖了一点儿,你王阿姨帮我把裤腰改大了一些。对了,修文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具体说,大概总还得在那边待几天吧。” “你们也结婚两年了,该考虑要个孩子了。” “爸,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 “趁年轻生孩子,恢复得会比较快。当初你妈生你的时候,只21岁,满月以后她出门,邻居都说简直看不出她生了孩子。” 甘璐再度吃了一惊,这差不多是她父亲头一次对她回忆起陆慧宁,而且语气平和,不带一点情绪,她回过头,只见甘博靠在椅背上,略为混浊的眼睛看着前方墙壁,那个怔忡出神的表情分明是惆怅中带着点温柔。 被他那样憎恨的妈妈竟然也同时被他那样怀念着,甘璐一时呆住。甘博察觉到女儿的注视,摇了摇头,仿佛要将偶尔泛上来的思绪赶开。 “璐璐,我知道如今社会压力大,年轻人要忙事业,你婆婆工作又忙,大概没法给你们带孩子,我和王阿姨可以帮手的,王阿姨前几天还跟我说这个事呢。” 甘璐倒没想到王阿姨这么有心,很是感动:“王阿姨真好,爸,你可得对她好点儿。要孩子的事,我和修文已经有计划了,不用急。” 甘璐做好了丰盛的晚餐,父女两个一块吃了,她将菜分门别类收拾好,陪爸爸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春晚,到甘博昏昏欲睡时,她才开车回去。接下来几天,吴丽君都留在j市,甘璐天天过来陪父亲,如果不是尚修文不在家,她会觉得这个春节过得十分顺心了。 钱佳西这个春节要留在台里值班做节目,没有回家过年,甘璐约她到父亲这边一块吃饭。以前读书时她便来甘家玩过,满口叔叔地叫甘博,哄得甘博很喜欢她。吃饭时甘博问起她的终身大事,她乐呵呵地说:“叔叔,我不会像璐璐一样早早把自己弄成死会的。” 甘博弄明白死会的意思后,哈哈大笑:“璐璐跟你不一样,她适合稳定的家庭生活。唉,这得怪我” “爸爸,你又扯远了。”甘璐生怕甘博又开始例行的自责,连忙打岔,“来,吃饺子,荠菜馅的,佳西你应该喜欢的。” 吃完饭后钱佳西说还有约会,甘璐送她下楼:“我开车送你吧。” 钱佳西摇头:“不用了,我打车去,挺方便的,你别来回折腾。”她绊在楼道拐角放的一辆自行车上,险些跌倒,幸好甘璐扶住了她,“哎哟,这里真是一点儿没变。” 甘璐回头打量这座还建楼,外观已经显得陈旧了:“上次你来我家,还是我们读大三的时候呢。” “是呀,叔叔也没什么变化,一说到你就是一脸歉疚的样子。” 甘璐苦笑:“他就是这习惯,其实他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是他自己。” 她们站在路边等出租车,甘璐问起他们电视台对李思碧的处理,钱佳西笑了:“我还以为你不想谈这个话题呢。告诉你,对李思碧来讲,现在不是台里怎么处理的问题了,这事儿网上已经闹得小小轰动了。” 甘璐一愣:“怎么回事?” “有人拿手机拍了一段李思碧挨耳光的视频传到网上了,拍得不算清晰,也没指名道姓,只说某主持人在演播厅被大奶现场痛打,本来不会引起谁注意的。哪知道这几天这段视频被转载到一个人气很高的bbs,有人自称在场,添油加醋,说得那叫一个夸张,还有好事之徒人肉搜索,把我们台里几个主持人全列上去了。现在好,有人喊冤,有人曝内幕,已经弄得不可收拾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 “会不会是你表嫂存心要弄臭李思碧?” 甘璐真不敢确定,疑惑地说:“按说去打人已经算出气了,再放视频上网,可真有点儿赶狗入穷巷的意思。哪怕她想离婚,也应该把这些东西捏在手里好讲条件,好象没必要这样。” “人肉搜索实在是厉害,除去夸张的部分,已经离事实不远。现在李思碧告假没来上班,不知道她会怎么样。”钱佳西诡秘地一笑,“璐璐,别怪我没同情心,我确实很想知道,你表嫂那个爱马仕包里放的到底是什么照片。如果是艳照的话,要是给放到网上,那可是又一个艳照门,嘿嘿” 甘璐也忍不住笑了:“你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别指望我帮你去问这个问题。” 她将钱佳西送上出租车,正要转头回家,手机响起,是聂谦打来的:“你还跟你那个心眼多多

第十四章 真相这个东西 甘璐早上起床,再次对着镜子里自己黯淡无神的眼睛时,不免有点儿纳闷了。她除了不舍尚修文才从国外回来,就赶赴j市劳累外,并不太为旭昇已经发生的事着急担心。可是头天晚上整夜都睡得不踏实,被手机叫醒时,完全不想起床,多躺了几分钟后,硬是逼自己爬起来,脚踩到床前羊毛地毯上,一阵头晕,身体似乎比前几日更加疲惫无力,有一种奇怪的懈怠感。 她有点担心地试一下额头,似乎体温也并不算高。再过几天就到了学生报到的日子,新学期将要开始,难道是传说中困扰在假期里玩得没法收心上学学生的开学综合症找上自己了? 她不得要领,强打精神下楼去做早点,胸口的烦恶感却有增无减,勉强陪吴丽君吃完早餐,提了包出来乘车。 天气略微放晴,过了春节,依然寒冷,早晨的风刮在脸上仍有寒意,看上去冬天并没完全结束。 甘璐上了公汽,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拿出小记事本翻看,提醒自己这几天要记得将物业费、电费、水费划到托收的存折上,还要往王阿姨卡上打生活费。 突然她一下呆住了,小本子上的日期终于提醒了她一个事实,将要到来的日子不仅仅是即将开学或者需要交各种费用,放假放得她对时间似乎没了概念,她竟然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她的生理周期并不如同往常一样固定,早该来拜访她的好朋友没如期而来。 她吓得一下抬起头来,迅速在心里计算着日子,可是心里一时乱糟糟的,好一会算不出一个头绪来。到了学校,她与同事一起研讨教案、备课,跟班主任开会,强打精神忙碌一天下来,晚上接到尚修文的电话时,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等第二天拿上医保卡请假去医院查证了再说。 尚修文的电话十分简短,他明显忙得焦头烂额,两人说了几句话便挂了。甘璐想,这个时候如果真怀孕了,简直有点儿添乱的感觉;如果只是虚惊一场,那还是惊自己一个人就好了。 甘璐跟教导主任请了半天假,第二天一大早先自己拿验孕棒试一下,看着上面显示的是自己有段时间天天早上求而不得的两条线,吃惊之余又忐忑不安,细看之下,对照线明显清晰,可是检测线显色很浅,毕竟拿不准。她只能心神不定地赶到了医院,顺利化验完毕,挨到拿到写了自己名字的检测单,看着上面的阳性结果,她一时竟然有些发懵。 医生语气冷漠地问她:“要吗?”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连忙说:“要。” 医生例行公事地计算了预产期,交代注意事项,诸如警惕宫外孕、到什么时候开始定期产检、具体要做哪些检查、怎样建立围产保健手册她听得并不专心,多少有点儿神思恍惚。 她出了诊室,坐到走廊上的长椅上,眼前人来人往不断,产科与妇科在同一楼层,不时有做检查的孕妇挺着隆起程度不一的腹部来来去去,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了自己平平的肚子,意识到这里面同样也装了一个小小的生命。 这是她和尚修文盼望的孩子,虽然来得有些突然,可有什么关系。 她想到这一点,紊乱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嘴角不由自主上弯。她拿出手机打尚修文的电话,然而他的手机转入了秘书台。她看看时间,猜想他大概是在开会,而且在电话里讲这个消息,似乎会错过他开心的表情,如果能找个借口说服他回家就好了。 她重新计算着日期,想确定这个孩子是哪一天悄然在她身体里开始孕育的,却只记得一个个温暖而紧密的相拥。想起最近的一次,她不禁脸上发烫,暗暗希望那样不知情下的疯狂,没有伤害到宝宝才好。 手机响起,甘璐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你好,哪位?” “尚太太,你好,我是贺静宜。” 她仍然沉浸在刚刚弥漫上来的喜悦之中,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好,有什么事?” “你现在在哪儿,我有事必须马上见你。” 甘璐不想败坏自己的好心情,微微一笑:“我不认为我们有必要见面。” “相信我,不见这一面,以后后悔的肯定是你而不是我。”贺静宜的声音里带着嘲讽,“我并没空纠缠你,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有没勇气面对一个真实的尚修文。” “我们似乎没必要继续这种没意义的对话。” “真是天真得可爱啊尚太太,难怪有人说无知便是福,也难怪好些家庭妇女宁可不闻不问,做鸵鸟状把头缩起来,就可以骗自己说,自己的那个小世界是完整无缺的。” “贺小姐,请问你这么比喻连连,到底想表达什么啊?我和修文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不劳你一个局外人来关心。” “你对你老公到底了解多少?如果你决心当一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说再见了。” “你什么意思?” “我打算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真正认识一下你嫁的男人,不会花你很多时间。”贺静宜冷冷一笑,声音中带着凛然寒意,如冰凌一般划过她的耳边,她竟然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选择权完全在你,你也可以不要这个机会。不过,我得提醒你,真相这个东西很讨厌,并不是你把它拒之门外,它就能永远不来你的生活中。” 甘璐放下手机,心中十分烦乱,刚才的好心情几乎一扫而空。她并不想见贺静宜,然而她竟然没法断然拒绝贺静宜。她不得不承认,对方那几句话最大程度地击中了她内心的隐忧。 因为尚修文表现出的温柔体贴,再加上最近两人良好的沟通,她已经说服自己不要庸人自扰,再去多想那些事了。可是疑窦没有因此就彻底消散,尤其现在有了孩子,她更不愿意自己的幸福上蒙有一丝阴影。 她从医院出来,慢慢走了十来分钟,到她与贺静宜约好的一家饮品店,点了一杯蓝莓果茶,过了没多久,贺静宜推门而入,笔直走到了桌边,并不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带着身份证吧?” “带了。”她尽管茫然,还是马上回答。 “那我们走吧。”贺静宜招手叫服务员过来,示意买单。 甘璐先她一步将钞票递过去:“去哪儿?” “机场,去w市的航班一个小时后起飞,我们得抓紧时间。” w市是邻省的省会,甘璐莫名其妙:“对不起,我没打算跟你去那里,有什么事,你就在这儿跟我说吧。” “我说的话你会相信吗?”贺静宜冷冷一笑。 “既然你非要来找我,那么说不说是你的事,相不相信就是我的事了。” 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着,停了一会,贺静宜嘴角向下一拉:“请问你知道修文现在在哪?” “在j市。” “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他现在正在w市。你看上去并不笨,现在你自己决定,要么马上跟我走,一块儿去看真相;要么留在这,继续喝你的果茶,守着你的小天堂。”她头一歪,嘴角那个嘲讽加深了,“不过我不得不说,这可实在是个愚人的天堂。” 贺静宜的语气无礼,甘璐却没法发怒,她当然知道还以颜色的最好办法是不予理睬,可是她到底做不到漠然置之,停了一会儿,她静静拎包站了起来:“走吧。” 那辆打眼的红色玛莎拉蒂就停在饮品店外,不待甘璐坐稳,贺静宜便发动了车子,同时格格一笑,直视着前方:“系好安全带,尚太太,我保证,这会是一次奇妙之旅。” 甘璐并不理会她,只打电话给教导主任继续请半天假,说是感冒发烧,需要休息。学校没有正式开学,而且她一向考勤纪录极佳,教导主任爽快批准了,还嘱咐她注意身体。 贺静宜一路将车开得飞快,很快就到了机场,那边已经有她的下属等着,拿了两人的身份证,马上送她们去换到邻省省城的登机牌,进入安检。 两个人都只拎了一只手袋,顺利登机。坐到公务舱内,甘璐觉得自己一定是有点儿疯了,她竟然跟着贺静宜同乘飞机,飞向一个目的不明确的旅程,仅仅只因为对方的几句话。 你的老公会怎么看待你的这一行为?如果事实证明,贺静宜只是无事生非,那么你将怎么面对他?这样一想,她不禁黯然。 然而已经没法折返了。逃避没有意义,去看看,不管是什么,面对了以后,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对自己说。 她无意与贺静宜攀谈,贺静宜也保持着沉默。飞机起飞后没多久,她只觉得鼻子那里一热,有液体缓缓流了出来,她匆忙打开包拿出纸巾去擦拭,只见纸巾上洇出一点殷红,居然是流了鼻血。她头一次在坐飞机时出现这种情况,不禁吃了一惊,只得仰头堵住鼻孔。 贺静宜瞟她一眼,按灯叫空乘,同时伸手接住她开包时带出的一张纸,正待递还给她,手却定住,视线牢牢落在了上面。 空乘过来,迅速拿了冰毛巾递给甘璐,嘱咐她头向前低,敷在鼻子上,果然她的处理措施得当,鼻血很快止住。甘璐站起身,这才发现贺静宜正拿在手里的那张纸是她刚刚在医院做的检查单据,连忙劈手拿了回来,放进自己包内。 甘璐从洗手间回来,喝着空乘送来的热牛奶,贺静宜一直看着前上方悬挂的液晶屏,当她声音涩然开口时,甘璐吃了一惊。 “早孕,40天,今天才检查的。修文应该还不知道吧。” “这和你没有关系。” “你打算生下这孩子吗?” 甘璐有点儿恼火,生硬地说:“不好意思,我和修文怎么打算,跟你一丝一毫的关系也没有。” 贺静宜转回头,一双妙目看定她,良久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才做家庭计划,就迎来了孩子,你一定认为你们的幸福来得十分圆满吧。” 甘璐深深厌恶对方用这种口气提到自己腹中的孩子,她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镇定,“这仍然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如果你能早点接受修文的生活跟你没有关系了这个事实,我们都会好过一些。” 贺静宜冷笑一声:“尚太太,如果不是发生了某些无法挽回的事情,你以为修文的生活会有你的份吗?” “如果没有发生你说的某些事,那么我们根本不会有机会面对面进行这种无聊的交谈了。何必做这种可笑的假设呢?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你想对我说,你并不关心那些是什么事,对吗?你要真能这么超脱,今天根本没必要跟我走了。” “是的,我没做到彻底超脱,但我始终主张大家活在当下,贺小姐。修文只跟我说过,他与你再无可能,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再无可能,呵呵。”贺静宜慢慢重复这四个字,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他说的倒是没错,我们的确再无可能了。我只奇怪,你居然会觉得做一个男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也不错。” “贺小姐,你确实很无礼了。本来我完全可以不理睬你,不过既然坐到这个飞机上了,我想请问,在这次回来之前,你有多久没见过修文?” 贺静宜沉思一下,神情惆怅:“我们有将近七年没见面了。” “七年时间不算短,你心态保持年轻,对自己充满自信是件好事,可是请不要以这个做出发点揣测别人的选择。而且说到底,修文和我做什么样的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接受现实的能力比我想象的要强,那么显然,你对我和修文为什么要分开也毫无兴趣了。” 甘璐放下纸杯,正色说:“我猜那肯定是一段不愉快的回忆,本来你愿意说,我听听也无妨,打发乘飞机的无聊时间嘛。可是我决定,我还是厚道一点儿比较好。请别对我忆旧,贺小姐,我的同情心从来并不泛滥。我还是那句话,不开心的事如果自己消化不了,也只合说给朋友听,不该跟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讲。” “你这样置身事外,姿态还真是来得超然。这么说,你真的一点也不关心修文的过去吗?” “正如你所说,我并不超然,否则根本不会跟你走这一趟。不过每个人都有过去,纠结于自己没来得及参与的那部分生活是可笑的何况还是从你口中讲出的过去。我更关心的是属于我和修文的现在和将来。” “现在和将来?我没弄错的话,你是历史老师吧。你认为一个人的历史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现在的行为?” “贺小姐,你何必问我这问题?”甘璐语调和缓地说,“你不妨看看你自己,身居高位,前途光明,可是一直跟修文、跟我纠缠不清,不见得是看我生活苦难悲惨,特意想来拯救我吧。这难道还不能很清楚说明历史对于现在的影响吗?” 贺静宜再没说什么,甘璐也只侧头看着窗外,努力调整呼吸,试图让烦乱的心境平复下来。 飞机经过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的飞行,平稳降落在邻省机场,有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接机,一辆黑色奔驰已经停到了外面,贺静宜上车后,拿出手机打电话:“快开始了吗?好,我们马上到。” w市天气晴朗,冬天里的阳光来得并不耀眼,却十分温暖。甘璐以前并没到这里,接机的男子一声不响,驾驶奔驰在宽阔的马路上疾驰,车子迅速开过入城高速公路,进入市区。 贺静宜指向路过:“这是我和修文的母校。” 甘璐当然知道尚修文毕业于哪所大学,她打量一下那个堂皇的大门,情不自禁想象属于尚修文的青葱岁月,那一部分

第十五章 我一直比你坦白 甘璐乘坐晚班飞机返回,已经是深夜时分,同机乘客不多,个个面有倦色,无精打采。 她出来上了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里,她再度觉得无处可去,只得先请司机开车,然后拿出手机打开,不理会不停传来的接收短信的提示音,打了钱佳西的电话。 钱佳西大叫:“你去哪儿了?你想急死我啊。手机也不开,你老公下午打了电话给我,问我有没见过你。” “我今晚得找个地方住一晚,你那儿方便吗?不然我去酒店也行。” “我们之间用得着问这个吗?你马上过来。” 甘璐松了口气:“他再问你,你一样说没见过我就好了。”她将钱佳西的住址报给司机,随手删除所有未读短信,关上了手机。 钱佳西租住在离电视台不远的一套高层单身公寓,一房一厅,地方实在说不上大,再加上她一向懒得打理,室内很有点儿零乱。甘璐进去后,推开她堆在沙发上的衣服坐下,疲惫地说:“什么也别问,佳西,我太累了。” 钱佳西纵有满腹疑问,也只得咽了回去,拿来睡衣给她:“那你洗个澡去睡吧,看看你这张脸,还真是面无人色了。” “我睡沙发就行了。”甘璐知道她的床小,更知道今晚自己大概免不了辗转反侧,不想影响她睡觉。 “你给我老老实实去卧室床上睡,我还有活要干,指不定几点睡呢。” 钱佳西的客厅一向兼着餐厅和书房的功用,此时一侧的电脑正开着,甘璐也没再与她客气,挨了一会儿,才强打起精神去洗澡。 她出来时,钱佳西从电脑前转过头:“你老公好象有感应啊,刚才又打了一次电话来,我什么也没说,他就嘱咐我让你好好休息。” 她苦笑摇摇头,当然知道尚修文判断力从来强大:“你忙吧,我先去睡了。” 钱佳西一向是夜猫,晚睡晚起成了习惯,到门下透出的客厅灯光熄灭,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黑暗与寂静对甘璐没有任何帮助,她只能一动不动躺着,身体疲劳到连翻身都觉得没有力气,巴不得一梦不醒,可是大脑却偏不肯配合,仍在高速而茫然地转动不止,各种念头轮番翻涌,没一个成形,却也没一个甘于自动散去。 到后半夜,她才算陷入半睡眠状态,迷迷糊糊,似睡似醒,手机到设定的响铃时间刚一叫,她便睁开眼睛爬起来,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去洗漱,然后带上门去上班。 今天是开学报到的日子,师大附中因为是寄宿学校,学生需要带行李到宿舍,很多家长都会送孩子过来,有车族更不用说。学校门前的一条街上停满了各式车辆,交通照例会在每年的两次报到时间出现严重拥堵,不耐烦的司机不停鸣笛,弄得这条素来清静的街道一大早便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 甘璐下公汽后一路走来,不时有认识的学生跟她打招呼:“甘老师早。”或者“甘老师新年好。”,她再心不在焉,也打叠精神不时点头回应着。 她正要走进学校,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她脚步原本飘浮,趔趄一下,还没来得回头,转瞬之间,已经被拖入了一个怀抱牢牢抱住。 那是她早就十分熟悉的怀抱,从双臂的力度到身体的气息,她的脸贴上一个深灰色西装的前襟,甚至衣服的质地也是她不陌生的,她刚将一个惊叫咽了回去,却听到周围传来了调皮学生的口哨声,而且不止一个,简直是此起彼落,不由得大窘,慌忙用力试图挣开。 然而尚修文只稍微松开一点,改成单手揽住她的肩,她脱出身来,正正对上的却是站在学校门口迎接报到学生的万副校长和教导主任,他们两人都是一脸的不赞成;眼睛再一扫,周围看着自己的人着实不少,男女学生们兴奋之态溢于言表,随行的家长自然都颇有点儿不以为然。 她从来没有在单位出过这种风头,再怎么镇定,也一下涨红了脸,有点儿手足无措了。好在教导主任咳嗽一声,替她解围:“甘老师,感冒好点儿没有?” 甘璐勉强扯出一个笑,正要说话,尚修文先开口了:“她还是不大舒服,没吃早点,又不肯请假,说今天学校事情比较多,我的确不大放心,所以特意跟来看看。” 尚修文的声音诚恳而稳重,跟他方才的举止成了鲜明对比,万副校长看看甘璐明显苍白憔悴的面孔,倒宽容地笑了:“小夫妻到底恩爱,你还是带甘老师去吃点儿东西吧,今天学校食堂还没开,没早点卖。” 甘璐不想再在学校门口继续闹笑话,只得随尚修文向街道转角处的一间永和豆浆店走去。 他们逆着涌向学校的人流,走得并不快,尚修文看向她:“你的脸色真的不好,还是请假回去休息吧。” 甘璐摇摇头,在拐角立定脚步:“我先在记者招待会质问你,然后动手打了你,出了你的丑;你现在特意赶来学校演这么一出激情戏,也算回报我了。可以回去了吧?” 尚修文沉下脸:“你认为我是特意赶过来出你洋相吗?你居然一点儿没想到从昨天到今天我担心到了什么程度。我赶到机场,刚好走了一趟航班,打你的电话始终打不通,只好先赶回来再找你。今天在学校堵不到你,我已经准备晚上去钱佳西家门口坐等了。” “别夸张你的担心,你不是早已经判断出我在佳西那儿吗?以你的理智程度,你大概想的不过是早上过来哄哄我就好了。更何况,”甘璐苦笑一下,“我似乎一向表现得很好哄,通常一个吻一个拥抱,我就自动替你解释了一切,甚至不用你费事多话,对不对?” “不,我是准备详细向你解释,求得你的原谅。” “我能原谅你什么呢?你又没骗我,大不了也就是没讲出全部事实罢了。其实不用特意来这么一趟,我不会旷工,更不会玩失踪的,虽然昨天我确实想就这么消失了也好,不需要再来面对这些我根本不想面对的事。”甘璐心灰意懒地说,两人一下都沉默了。 隔了一会儿,尚修文握住她的手:“你不能空着肚子去上班,先去吃点儿东西再说。” 这边仍然有学生不停走来,甘璐只得随尚修文进了永和。他安置她在临窗位置坐下,去点了早餐,刚回到座位,甘璐却蓦地站起来,她从昨天开始就没正经吃什么东西,也完全没有饥饿的感觉,只预备在这把尚修文打发走,可是邻桌油条的味道一飘过来,她顿时觉得一阵恶心,捂着嘴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吐得搜肠刮肚,头晕目眩,好容易才止住,掬了清水漱口。 在各种纷扰的思绪中,一个她一直回避的问题终于直直逼到了眼前。她想,她的呕吐恐怕不止是突然不规律的饮食引起的,想到仍然放在皮包内的那张早孕检测单,再想想坐在外面座位上的那个男人,她只能紧紧咬住了牙。 一个服务员开门进来:“小姐,你没事吧,你先生叫我进来看看。” 她无力地摇摇头:“没事,谢谢。” 甘璐仔细整理好自己,强撑着走出去,尚修文正等在洗手间外面,一脸担心:“怎么了,璐璐,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 他扶她回到座位,服务员已经端上一碗菜肉馄饨,这是她平时喜欢吃的,然而此时看到,全没一点食欲。她勉强忍耐着,拿勺子舀起一点,小口小口强迫自己吃下去。 “很难受吗?璐璐。” “嗯。” “要不然跟领导请假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甘璐抬起头,凄凉地一笑:“回哪里?” “不要因为昨天就否定我们的一切,”尚修文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给我解释的机会,璐璐,不要急着下判断。” “我所有的判断现在看来都是个笑话,还有什么可急的。”甘璐意兴索然地说,抽回自己的手,努力克制着胃里的不适,低下头继续吃馄饨,吃了几口后,终于再也吃不下去了,放下勺子,伸手去拿自己的包,尚修文一把按住她。 “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甘璐看看四周,摇摇头:“晚上回家再说吧,我得去上班了。”她看尚修文迟疑一下,脸上那点笑意来得越发惨淡,“当然,我知道,你才上任,肯定很忙。没时间的话,我也能理解,谈不谈其实没什么要紧。” 他被堵得几乎无话可说,只得说:“下班后我来接你。” 他送甘璐进学校,看着她拢紧灰色短大衣,低头匆匆走进校门,背影汇入学生之中,才回到车上,他来得很早,一直守在路边车内,此时车子陷在学校路边的车辆长龙中,一时无法出去,但他也并不着急。 头天下午,尚修文眼看着载了甘璐的奔驰快速启动,正要叫司机过来,随后赶下来的吴昌智叫住了他:“修文,我们现在必须赶去国资局。” 他事先的安排确实是在记者招待会后马上会同王丰、吴昌智与省国资局和经委领导见面,再次商谈冶炼厂的兼并,然后赶去机场,说话之间,奔驰早已经消失在视线以外。 周围出来的记者通通充满好奇地看着他,他明知道甘璐刚才那一记耳光大概让人浮想联翩,却并不在乎,拿出手机打妻子的号码,她的手机关着。他略一思忖,打了贺静宜的电话。 贺静宜直言不讳地承认了她与此事的关系,他清楚了解她的性格,在她保证送甘璐去机场后,并不多说什么。 王丰也走了出来,远望投资公司总经理路非在贵阳某地出了车祸,目前正在休养,公司事务大部分落在他身上,他的行程安排得十分紧凑,下午也要赶往别一个地方公干,尚修文只得跟他们分别上车前往国资局。 好容易谈完公事后,司机送他去机场,他查了一下,往返两地之间的航班每天都有好几班,再打甘璐的手机,仍然关着。他无法可想,只得进入安检,贺静宜突然从身后赶来,叫他的名字。 他站住,目光犀利地看着她:“我太太呢?” 贺静宜含笑摊一下手:“不好意思,修文,她坚持要下车,我不可能违背她意愿硬带她过来,我猜她应该早回去了吧。” 他微微颌首:“谢谢你费心安排了今天这一幕。” “别客气。不过,我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针对你。本来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你在旭昇扮演的真实角色。” “静宜,我从来没打算问你在亿鑫的经历。” 贺静宜的脸蓦地变得苍白:“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我不需要做任何暗示。大家各走各路后,最好的结局就是相忘于江湖。” 贺静宜略微恢复了平静:“现在我们都已经骑虎难下。既然你公开接下了旭昇,恐怕现在我们就做不到相忘于这个江湖了。” “静宜,我可以断言,这个兼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顺利,你对旭昇的图谋也没你想象的容易得手。” “区区一个冶炼厂从来都只是我的目标之一而已,不过你是怎么想到亿鑫对旭昇有兴趣的。” “少昆说他从来没跟你联系过,你居然一听到巴西就想到了他。那么至少你了解旭昇的原材料采购这个环节,只想兼并冶炼厂可用不着做这么多功课。” 贺静宜笑了:“看来这几年平庸的家庭生活还没把你彻底磨迟钝。接下来,我们见面的机会还很多,顺便告诉你,我的老板陈董事长下周一会去j市,与孔市长会面,相信冶炼厂的兼并很快会有一个结果。至于接下去会怎么样,大家不妨拭目以待。” 尚修文也笑了,那个笑意来得冷冷的:“本来你近来这一连串的安排来得很缜密,我还以为,你坐到这个位置,确实适应了商场法则,能够做到不动声色了。可是你始终心急,等不及要把手里的牌亮出来给别人一个惊奇,以前这个举动可说带了点儿孩子气,很有趣。现在仍然这样,对你可没任何好处。” 贺静宜歪头想了想:“是呀,你一向最了解我的性格,而且你现在还特意娶了一个跟我性格截然相反的太太,看来对我这一点确实很反感了。” “静宜,这又是你一个让我不解的固执之处,你似乎始终认为,我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抹去你的存在。事实上,我们早结束了,也彻底退出了各自的生活。难道你没想过,我娶璐璐,只是因为我爱她吗?” 她紧紧盯着尚修文,良久,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去对你太太扮情圣吧,看看经过今天以后,还能不能说服她:你其实是用一种很奇特的方式在爱她。照我的看法,她头脑可不算简单好哄啊。” “我完全信任她的判断能力。我们在j市再见。” 广播已经通知登机,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去,坐在不同的位置,再没说话。 飞机落地后,尚修文再度拨打甘璐的电话,仍然是关机。 他开始思索她可能的去处。以她一向对她父亲从身体到情绪过于包容的照顾和维护,她不大可能跟寻常女人一样,生气回娘家吐苦水并小住。但他还是先给甘博打了电话,问候岳父,只说自己出差回来了,春节期间没能给他拜年,很不好意思,果然甘博连说没关系,忙工作要紧,让他改天有空和甘璐一块过来吃饭。 他知道甘璐最好的朋友是钱佳西,然而电话打过去,钱佳西很是惊讶,说没见过甘璐,反过来马上质问他:“你怎么她了,她可不是那种生点儿气就撒娇关机玩失踪的女人。” 尚修文无可奈何地说:“我们之间有一点误会,请你一见到她,马上给我打电话好吗?” 钱佳西将信将疑,

第十六章 你给的,我要不起 尚修文开车载着甘璐到了酒店,开了一间套房,送她上去,等她洗澡上床后,他走进卧室,甘璐头歪在一侧,眼睛紧紧闭着,那张清秀面孔带着一点以前从来没有的浮肿,被雪白的枕套衬着越发苍白憔悴。他情不自禁伸手过去,想要抚摸一下她,然而在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她紧闭的眼角渗出一点泪水。 他的手指定住,良久,他俯下头,吻去那一滴泪水,咸涩的味道从他的舌尖直抵心头,并漫延开来。他替她将被子拉好,匆匆出去,带上了卧室的门。 第二天,甘璐起床时,看到尚修文已经衣着整齐坐在客厅沙发上了。 连日的疲惫击中了她,她尽管好不容易才睡着,但睡得十分沉,根本不知道他是整晚睡在客厅沙发上,还是一大早就过来了。 刷牙时,她又是一阵干呕。她努力回忆自己买的孕期指南,似乎应该是从50天左右开始有晨吐现象,不知道这个提前算不算正常,更不要说在去来w市的飞机上,她都流了鼻血,可是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操心这个了。 她站直身体,洗脸擦护肤品,这样每天简单重复的动作,都做得似乎成了一种负担,全身疲乏得没有一点儿力气,双手撑在洗面盆边缘,只见镜子里的那个女人从头发、皮肤一直到神态都是黯然无光的,仿佛在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她不禁回忆起以前在文华中学的一个同事,她怀孕之后,老公每天管接管送之外,尽管夫妻两人上班的地方隔得并不算近,他时常还会在中午拎着大号保温饭盒骑摩托车赶过来,周围同事时常起哄说:“爱心便当限时急送服务到了。” 那个孕妇被照顾得容光焕发,精神奕奕,时常骄傲地对着一帮没生孩子的女同事传授自己的体会,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那样平实的快乐,引起了好多羡慕,也冲抵了包括甘璐在内的那班女孩子对怀孕生产的莫名畏惧。 然而现在轮到她了,她却一片茫然,不要说对孩子有期待,她甚至没法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这样一想,她简直提不起精神走出浴室。 不知呆呆站了多久,尚修文出现在镜子中,他走过来双手扶住她的肩头:“不舒服吗?” “还好。”她强打精神,拿起唇彩,可是马上记起怀孕期间最好不要化妆,又放了回去,“走吧。” 尚修文送甘璐去看房。师大附中附近房源一向紧俏,不少家长选择在此租房陪读。甘璐也不想住得离学校太近,她选择的都是隔了几站路的公寓。然而接连两套房子看下来,一个房内房龄偏长,结构不佳,通风、采光都不算好;另一个倒是全新的,但还带着装修的味道,周边环境也太杂乱。 还没等甘璐说什么,尚修文已经接完电话从走廊上回来,皱眉扫一眼房子,马上跟房东说谢谢再见,不由分说拉着她出来了。 她也没看中这套房子,更没力气跟他争执,上了车,拿出头天抄下来的地址、电话,正打算打第三位房东的手机。尚修文的手机先响了,他先只简单地“嗯”、“哦”应着,过了一会儿,说道:“舅舅,我知道了,我明天赶过来。”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重复道:“好,我知道了。我们回头再说。” 甘璐伸手解才系好的安全带:“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看剩下的房子好了,都在这附近。” 尚修文按住她:“你坚持要出来住,我不能拦着你,但肯定得把你安置好。” 甘璐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疲倦地说:“是呀,我现在母凭子贵了,得好好保重。” “璐璐,你知道我重视孩子,不过那也只是因为想和你有一个孩子。不要再说这种话”他的手机再度响起,他烦恼地拿起来看看,然后接听,“以安,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他说:“以安,你先去j市,我明天过去。”稍停一会儿,他笑了,“是我妈还是我舅舅跟你说什么了吧。” 再等一会儿,他点点头:“好,我们马上过来。”放下手机,他转头对甘璐说,“以安空着一套房子,他说你如果急着找房子,可以先住他那边,我们去看看吧。” 甘璐可没想过这样劳师动众,皱起眉头:“何必去打扰他,我不想欠人情。” “他说他的房子装修好了后放了快一年,一直闲置着没住,离你的学校也不算远。你先看看,只要能看中,我一样可以付房租给他。” 冯以安已经先等到了那边,他的房子在市区一套观湖高层公寓的25楼,景观、位置俱佳,三居室里面是全新的装修,冯以安扬手指了指室内:“从买房到装修我都没管,全是我父母的品味,倒也不算难看。而且家母要求高,所用材料绝对环保,家具电器是齐全的,只差生活用品没买。” 尚修文随冯以安去察看所有的房间,一边问着物业的情况。甘璐眼看他们两人在各个房间之间穿梭,一片茫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呆呆站在客厅内。 他们回到客厅,尚修文对甘璐说:“璐璐,这里不错,不用再去看其他房子了,我待会儿下去给你把东西买齐。” 她不愿意当着冯以安的面与他争执,只闭紧嘴唇不吭声。 冯以安却显然并没任何探问究竟的意思,拿一串钥匙递过来:“你只管放心住,钥匙全给你,我不会过来的。” 甘璐仍然迟疑着,尚修文已经接了过去:“谢谢你,以安。” “修文,我们之间用得着客气吗?”冯以安笑道,转向甘璐:“璐璐,明天上午旭昇有销售会议,涉及今年全年销售计划的调整,十分重要,恐怕我们今天都得动身去j市。” “这话说得”甘璐厌倦地说:“以安,你几时见我挡过谁的路了。” 尚修文苦笑一下:“行了以安,我先下去买点儿东西,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冯以安随手揭开防尘白布,露出深棕色皮质沙发:“璐璐,你脸色不好,在这儿坐坐,我去物业看看这边有没有钟点工,叫个人过来彻底收拾一下的。” “以安,你先别忙。”甘璐坐下:“你跟我说实话,你早知道修文在旭昇里面扮演的角色吧。” 冯以安举起了手:“天地良心,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我也是看了报纸才知道旭昇董事长易人,当时一样很意外。跟旭昇目前管销售的魏总通过电话以后,我才了解得多一点儿。” 甘璐知道他说的魏总是吴昌智的二女婿魏华生,她想,至少吴家人是早就知道的,她呆呆看着前方不做声。 “魏总告诉我,董事会开了很长时间的会,修文一直推辞,但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解决旭昇面临的问题了。一方面吴董事长得替他的宝贝儿子承担一部分责任,不可能继续待在那个位置上;另一方面远望的资本进入是有条件的,他要对远望的股东负责。除了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总算不是我一个人在众人的目光下当傻子。”甘璐自嘲地笑了。 “璐璐,你为这件事不开心吗?修文有他的考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事前来不及和你商量,也不用生这么大气吧。” 甘璐苦涩地说:“我不生气,难道就真当一个意外惊喜接受下来吗?” “也许他有他的苦衷。” “谁都有苦衷,真是苦衷的话,最好自己咽下去,不要指望别人可以无条件谅解。” 冯以安显然没料到甘璐会冷冷讲出这样的话,怔了一下:“璐璐,你是他太太,不是别人,似乎更应该体谅他才对。” “以安,你没结婚,可是你是谈过恋爱的人,如果你的爱人这样事事瞒着你,你会若无其事吗? 冯以安想了想,叹了口气:“不,坦白讲,在这种事上,越爱越计较,不爱才能做到淡定。如果我不较真,大概也不会跟辛辰分手。我本来想跟她在这套房子里结婚的,可是现在根本不想多看这里一眼。” 甘璐倒没想到勾起他的伤心事,可是她现在没余力去安慰别人,只得默然。 “修文是在乎你的,他平时多不动声色的一个人,你看他刚才的样子,分明已经失了常态了。他检查浴室的时候还去试沐浴房地砖打湿后会不会滑,说要去再买一块防滑垫,你现在绝对不能摔倒。” 甘璐惨淡地一笑:“他只是在乎我肚子里的孩子罢了。” 冯以安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了。 甘璐疲惫地将头靠到沙发上,合上了眼睛。 冯以安头天便接到去开销售会议的通知,他与魏华生向来交情不错,听他大致讲了记者招待会上发生的事。魏华生讲到尚修文在大庭广众之下挨了妻子一耳光时,他也着实大吃一惊。今天他又先后接到吴昌智和吴丽君的电话,两个人都让他务必劝尚修文准时赶到j市开会,却都说得语焉不详,他也不知道尚修文夫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只见甘璐面色苍白憔悴,他颇有些不忍。 “这样吧,你还是进卧室躺会儿,那儿有张贵妃榻,比靠在这里舒服。” 冯以安带她进主卧,里面床上只放了席梦思床垫,飘窗边有一张深枣红色的贵妃榻,他拿走上面盖的防尘布出去了。她躺倒在上面,乏力的身体贴合着丝绒榻面,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固执地要搬出来,明明是与尚修文两人之间的事,然而被冯以安这样突然跳出来一搅,简直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笑话。 躺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她心乱如麻,依旧不知道明天该怎么样。她的手不由自主又抚到自己平平的腹部。 去年初夏,为了准备怀孕,甘璐买回了不少书细细研读,对于受孕和胎儿发育过程早就有了丰富的理论知识,然而此刻,她却对已经生长在自己子宫内的小小胚胎没有一点儿概念,这两天洗澡时,她甚至都不敢正视自己的身体。 真的要在目前这种情况下生下孩子吗?这个念头一经涌现,就再难以打消了。 她自知这个念头来得很罪恶,可是又想,只是一个连性别都不具备的胚胎而已,英文甚至是用“it”来做人称指代。你连你自己下一步有什么打算都不清楚,以你现在的心境,又怎么能保证给孩子健康发育?你与尚修文会走到哪一步,能给孩子一个健康和谐的成长环境吗? 甘璐陷入迷迷糊糊的半睡眠状态,朦胧之间觉察到尚修文进来了一次,替她搭上一条毯子,他站在她身边,她知道他必然是看着自己,然而她却不想睁开眼睛与他对视。良久,他轻轻走了出去。 等尚修文不知什么时候再次进来叫醒她时,她很不耐烦。这样恹恹躺着,并没带来缓解疲劳的感觉,身体依旧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根本不想动。然而尚修文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声音紧张:“你在流鼻血。” 她伸手一摸,果然是一手的血:“没什么,帮我拿条毛巾过来。” “我带你去医院。” “流鼻血用得着去医院吗?这几天流了好几次,一会儿就止住了。”她没好气地说,站起来准备向浴室走,突然记起这里是别人家,未必有毛巾,转身去客厅,从自己包里拿出纸巾擦拭着。 尚修文过来,二话不说,拿了外套要给她穿上:“跟我去医院,看医生怎么说。” 坐在客厅里的冯以安也附合着:“对,赶紧去医院吧。” 甘璐烦躁地抖落尚修文的手:“我说了不用去。” “璐璐,无缘无故流几次鼻血,总得去确定是什么原因,对孩子有没影响。” 甘璐放下沾了血迹的纸巾,冷笑一声:“修文,你这么关心孩子吗?” “孩子和你,我都一样关心。” “我不去医院,孩子听天由命好了。” 尚修文勃然变色:“你不要太过份”他蓦地打住,只见她歪头看着他,眼睛亮得异乎寻常,差不多带着挑衅,似乎在静待他发怒。这样的甘璐是他陌生的,而旁边的冯以安已经站起身,拼命向他使着眼色,他努力放缓语气,“璐璐,我说过,不要这么说我们的孩子。” “你想要我怎么说。没办法,我自己也在听天由命,尚修文,如果没这孩子,我还会站在这里跟你废话吗?” 室内出现一个死一般的寂静,冯以安十分不安,有心劝解,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甘璐在尚修文的目光下依旧十分平静,然而再没有挑衅的意味。她的眼神黯淡下去,仿佛一个燃烧在转瞬间已经耗尽,只剩一片如同灰烬般的哀伤,“以安不是说你们得去j市吗?求求你们,现在就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她转身回了卧室,随手关上了门。 尚修文看着面前紧闭的卧室门,慢慢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冯以安松了一口气:“修文,你冷静一点儿。她可是孕妇,现在情绪又不稳定,你不能跟她计较。” 尚修文没有做声,停了一会儿,沉声说:“走吧。” 两人一块儿下楼来到地下车库,冯以安说:“还是开我的车去吧,你可以在车上休息一会儿。” 尚修文踌躇一下,冯以安奇怪:“怎么了,到j市那边自然有车给你用,你还舍不得你的宝来吗?” 尚修文苦笑:“以安,我在想要不要把车钥匙给璐璐,让她开车去上班,省得挤公汽。” 冯以安举手投降:“你今天细致得让我简直不敢相信,往返超市、商场已经两次了,买的东西千奇百怪。好吧,你再上去一趟吧。” “算了,我现在再出现在她面前,估计她会抓狂。而且她精神这么差,开车

第十七章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甘璐与尚修文的生活差不多恢复了常态如果相敬如宾能算一种常态的话。 尚修文住在客卧,早上他会准时起床,开车送甘璐先去吃早点,然后去学校,下午他提前到学校门口等她,接她回家。饭后她去书房,他在他的房间各自处理工作;到九点,他会送一杯牛奶到书房,看她喝下去,然后带她一块儿下楼散步;到了十点半,他会提醒她早点休息。 这样平静到沉闷的生活持续了三天,甘璐觉得好象过去了三年之久。 她向来并不缺乏耐心,然而,现在她没法跟任何人比拼耐心了,从早上的晨吐到站得略久就觉得疲乏的身体、坐下来就嗜睡的精神状态,通通都在提醒她,那个胎儿正一天天在她身体内发育,慢慢成形,她并没有多少时间为一个“最后的决定”患得患失。 更何况,她清楚了解尚修文的耐心与意志。现在从认识的过程回想起来,她只得承认,她大概从来没逃出过他的掌控。 这天中午,甘璐接到钱佳西的电话。 “喂,你们和好没有?”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嗯”了一声。 “这么无精打采的干什么?得了,我早知道你老公一哄你,你准得就范。” 她禁不住苦笑:“你还真了解我这点儿出息,佳西。” “谁让你一向这么讲道理。这年头,永远是自私的人最强悍。不过话说回来,结了婚,尤其还跟婆婆住一起,也就失去了无理取闹的资本了,要把日子过下去,只好相互妥协。” “很好很强大,你现在的理论已经由恋爱扩展到婚姻,可以考虑去策划个栏目普渡众生了。” “能渡得了自己就善莫大焉功德无量,还众生?”钱佳西哈哈一笑,“我最讨厌在报纸上、电视上扮知心姐姐的那帮人了。哦对了,除了我们的学姐罗音。最近她转战《城周刊》了,在那上面开的情感专栏倒真是值得一看,既犀利有幽默感,又不一味毒舌刻薄,写得很不错。” 钱佳西曾见过罗音,相互攀谈起来,居然是师大校友,自然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甘璐每天中午在学校看晚报,对罗音也有印象。她主持了很长时间的倾诉版,那种贩卖普通人生活情感隐私的栏目一度近乎泛滥于各种报纸,但罗音还是从中间脱颖而出。她笔触大胆,却从不用猎奇的手法写狗血故事吸引眼球,叙述事实保持着不偏不倚的态度,尤其是讲述后面的点评写得言简意赅,又不失温情,十分精彩,在本地颇有了一点名气。 “你一向眼界高,什么也入不了法眼,既然你都这么推许她了,我回头买来看看。” “哎,再告诉你一件事儿,李思碧昨天若无其事来台里销假上班了。” 甘璐对这个消息并没什么兴趣,可是也不愿意打消钱佳西八卦的兴致:“她不可能永远躲着不见人啊,只会更显得心虚,不如该做什么做什么。行走江湖,皮厚一点儿,才能刀枪不入,反正现在也不至于有记者追踪她。” 钱佳西再度大笑:“话是这么说,台里还是暂停了她的节目。网上热点总在不停转换,谁也别指望永远占据大家的眼球。如果你表嫂愿意放她一马,她也许还能混过去;如果有人推波助澜,她再怎么装没事人,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消除这事的影响。” 甘璐想想吴畏闯出的大祸,已经不止是家庭内战,还真不能断定陈雨菲会怎么发落他,更别提李思碧了,只得叹口气:“大家都自求多福好了。” “哎,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有正室妻子、大房太太的范儿了。” 甘璐被她说得哭笑不得:“行了行了,我得去食堂,改天找时间一块儿吃饭吧。” 跟钱佳西闲扯,甘璐向来放松,可是她却提不起勇气把自己的困境告诉好友。一个有着神秘过去与复杂感情经历的老公,一个来得不适时的孩子,谁又能代她做出决定呢。 不过这样闲聊,似乎也散去了一点儿心头的郁结。放下电话后,甘璐看看时间,连忙戴上臂章去学生食堂,今天正好又排到她值班巡视食堂风纪。 学生食堂闹哄哄的程度堪比菜市场,甘璐沿走道随便转着,除了看到太严重ng费和打闹行为会出声纠正外,并不怎么管他们。她始终觉得师大附中的规章制度未免太过严格,而吃饭时还需要老师巡视,也未免太没把学生的自觉自律放在眼里了。 一圈还没走完,她胃里一阵翻腾,只得捂住嘴匆匆跑出食堂。她近几天早上空腹例行会觉得恶心,其他时间就不一定了。有时只是空气中飘来的一个味道,或者看到一个形状可疑的东西,就能弄得她起反应,狼狈奔开。 她迎面碰上江小琳,却没法说什么,急急从她身边奔过,跑进最近的行政楼里的洗手间。 等她漱口出来,回到学生食堂,发现江小琳正疾言厉色训斥一个没吃完饭的女生,那女孩子端着餐盘一脸沮丧地听着。甘璐瞥见她餐盘里被扒拉得乱七八糟的饭菜,不免又有点儿犯堵,只得赶快移开目光插言道:“去,马上坐那边把饭吃完。” 那女孩子如逢大赦,赶紧乖乖走开。甘璐笑道:“江老师,怎么没去吃饭?” “刚才就是找这个学生,告诉她参加数学竞赛的事,一来就看到她准备把整盘的饭倒掉,实在太过份了。” 甘璐笑着摇头:“没办法,不管采取什么措施ng费现象都没能彻底制止。” “走吧,这边他们快吃完了,我们也去吃饭,我正好还有调课的事要跟你说一下。” 两人进了旁边的教工食堂,已经过了吃饭的高峰时间,里面只零落坐了几个同事,她们分别买好饭她端了打好的饭,边吃边谈着下周调课的安排。 甘璐刚把一块牛腩放入口中,突然又觉得胃里一阵上下翻腾,她只得匆匆说声:“对不起。”丢下餐盘再次疾步跑去洗手间。 回来时,她已经是食欲全无,却发现江小琳吃完了饭,仍然坐在原处没走,正在翻看一本杂志,正是钱佳西才提到过的《城周刊》。 她奇怪一向风风火火来去的江小琳怎么有这份闲心,想想刚才江小琳对学生的训斥和自己的附合,实在不好意思不碰还剩大半盘的食物了,只得重新坐下,勉强扒了一口饭往嘴里塞着,一边闲扯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朋友也跟我说起这份杂志,说罗音的专栏很有意思。” 江小琳笑了:“是呀,她是我师大同学,当初我们住一个寝室,关系很不错。” “难道她也是学数学的?” “她是中文系的,我们数学系女生少,当时都是跟别系的女生混住。不瞒你说,我昨天晚上去找过她,杂志还是她送我的。” 去找朋友很平常,然而这个朋友主持着情感话题、倾诉专栏,她此刻特意说起,又似乎有点儿不寻常了。果然江小琳接着说:“我有实在决定不下来的问题。我想她见过的千奇百怪的情况应该很多,可是跟她一谈,她告诉我,每个人的处境和要做的选择都是独一无二的,她能倾听,可是绝少能给出具体的建议,更不可能帮人做决定。” 甘璐微微一笑:“的确,很多事情都只能自己决定。” “跟你说点儿私事,你不介意吧。” 她含笑点头。 “我男朋友,就是上次你看到的那个人,跟我提出结婚了。” 甘璐自然记得那个带了一个可爱小女孩的男人,也记得江小琳说过的话,不禁犹豫一下:“你答应了吗?” “我答应了,我们商量好三月八日去领结婚证,如果在那之前不后悔的话估计我也干不出那么出尔反尔神经质的事来。” 甘璐一怔,随即说:“恭喜你。” “谢谢。不瞒你说,这个决心下得实在不算容易。” 甘璐想起江小琳曾提起过的那个男人的要求,嘴里的那点饭更加难以下咽了,江小琳却笑了。 “其实平心静气一想,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不就是不要孩子吗?” 听到“不要孩子”,甘璐的心着实加快跳动了一拍,随即才醒悟到江小琳是说什么,只听她继续说,“我今年寒假过年回家,看到我姐的第二个小孩,才四个月,得了急性肺炎,冒着大雪往县医院送,他们一家人除夕都是守在那儿过的。家里那么困难,她身体也不好,养一个都是凑合,偏偏为了要个儿子,还生第二胎,家里一贫如洗得让人绝望。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才算交了住院费用。看看她煎熬成那样,我觉得我不用生也好。” 甘璐不禁黯然,几乎没法维持笑意了:“江老师,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孩子是出于自己的决定,而不是别人的要求。” “谁能完全出于自我做出决定呢?罗音说得没错,如果爱情没有强大到让人甘心忽略其他一切,那么所有的选择都不过是权衡取舍,没什么可难为情的。我想通了,就这样吧。” “你并不一定非要接受这个选择。” “理论上讲是这样,不过生活给我的选择从来不多。” 这句话让甘璐有些伤感,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说真的,我不想一直当老处女、住在宿舍里,生活中只有工作跟责任。能跟一个没有什么恶习、条件还好、看上去善良斯文的正派男人结婚,也算是有了喘息之机了。”江小琳看她一眼,笑了,“是不是我讲的这些太扫兴,让你都吃不下去了。” 甘璐很有点儿汗颜,可是实在没法勉强自己吃下去,只得硬着头皮说:“跟你没关系啊江老师。不好意思,恐怕今天我也ng费了,我的胃有些不舒服。” 江小琳若有所思看她一眼:“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食堂,江小琳说:“甘老师,我不是管闲事,不过身体如果有什么状况的话,不要硬撑,课可以调换,值班巡视也可以重新安排的。” “谢谢,我没事的。” 江小琳并不多说什么,两人各自回了办公室,甘璐坐下,看着窗外法国梧桐出神。经过一个漫长多雪的寒冷冬天,枝条上仍然挂着不多的枯黄树叶,随风摆动,更添残冬萧瑟气息。 她清楚知道,江小琳平时并没有与人闲话家常套近乎的兴致,今天能与自己说私事,是信任自己,同时也是对自己额外的关心了,她自然感激她的好意。 在学校这样女性众多的工作环境里,同事之间会时常讨论生育方面的话题。大家一致得出的结论是,对老师来讲,四月生孩子最合适,天气既适合带孩子,休三个月产假后,马上接着放暑假,可以安排得比较从容,又能将对工作的影响降低到最小倒不完全是敬业和对学生负责,也涉及到奖金、津贴和绩效工资等现实问题。 甘璐去年决定要孩子后,对这样的讨论当然添了兴趣,碰上了会认真去听,自然有人打趣她,她都一笑而过。身为老师,怀孕也的确得及时跟班主任沟通,跟学校报告,以免整个学期乃至学年的课程安排出现问题。可是她现在仍然在犹豫之中,只得拖着不讲。 江小琳的话盘桓在她耳边。她想,是呀,罗音确实很犀利,如果没有爱,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权衡取舍罢了。可是这样想了,并不能说服自己,更没法挥去胸中的那份苍凉寒意。 下午下班后,甘璐走出学校,却没看到尚修文的车。她踌躇一下,看见旁边报摊上醒目位置摆出来的《城周刊》,心中一动,先过去买了一本。她将找的零钱放入包内,拿出手机,犹豫要不要打尚修文电话,又觉得这犹豫来得好不矫情。 这几天,她与他同出同进,在同一张桌上吃饭,早上他甚至蹲下来帮她系鞋带他们只差没和过去一样在一张床上睡了。两人讲话很少,也只是因为她不肯回应他挑起的话题。现在她居然不知道打去电话该说什么开口问他为什么来晚了吗?如果她如此刻意地与他保持距离,哪里还能用纯粹妻子的口吻盘问他的行踪。 她再次觉得自己是陷入了一场可笑的闹剧之中。 有同事从她身边走过,笑着说:“等老公来接啊。”她只得含笑点头,好在手机响起,是尚修文打来的,他告诉她,再等他几分钟,他被堵在不远处的另一个路口,马上过来。 甘璐站在人行道边等着,随手翻开杂志,打算找罗音的专栏看看,然而入目是整版的不同女性的照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居然是贺静宜,她穿着白色衬衫,颈上挂了一串珍珠项链,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妆容明艳,神采奕奕,嘴角含着一个浅笑。 甘璐呆住,目光从她脸上向下移,才发现下面写着:本期《城周刊》特别策划职场﹒女性。编辑导语十分俗滥:现代社会,越来越多女性进入传统男性主宰的领域,她们占据高位,接受挑战,同时保持着美丽的姿态,成为职场上亮丽的风景,本期特别采访了各个领域里的女性精英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拿走杂志。甘璐愕然抬头,只见尚修文正站在她面前,他随手将杂志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声音严厉:“你没必要一边拒绝听我讲她,一边去找她的资料,给自己平添烦恼。” 甘璐盯着他,气得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索性不理睬他,转身就走。然而尚修文马上拖住了她的手,她调头之际,看见学校仍不断有同事、学生出来,只得放弃挣扎,由着他拥住肩头,上了他的车。 她一坐定,就冷冷地说:“麻烦你明天不要来接送我了。” “我明天的确得出差,今天”

第十八章 旧痛新伤 晚上,甘璐好容易睡着以后,却被手机惊醒。这套房子没装电话,她答应了尚修文,手机保持开机,方便两人联络。 她倏地翻身坐起,拿过手机,就着屏幕幽微的蓝光一看,却是父亲家里的号码,慌忙接听。 王阿姨惊恐的声音传了过来:“璐璐,你爸爸突然吐血了,怎么办?” 甘璐大吃一惊:“你马上打120,叫救护车过来。然后跟我保持联系,告诉我送到哪家医院了。” 她父亲甘博的身体一直不算好,她以前有过应付这种情况的经验,并不十分慌乱,匆匆下床,突然又想起王阿姨和父亲都没有手机,她的号码是被她存在家中电话的快捷键上,以王阿姨这样的惊惶失措,待会儿想不想得起来怎么跟自己联系是一个大问题,她一下急得满头大汗了。 她拿手机再拨过去,那边电话已经是占线。她伸手去拿外套,额头一下重重撞到四柱床床尾的柱子上,疼得一时眼冒金星,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开灯,一直是摸着黑,只得捂住头,先借着手机的一点光亮,摸索着去把灯打开,努力恢复镇定,猛然想起了对策。 她调出聂谦的号码,手机响了几声后,聂谦接听了:“璐璐,这么晚了,什么事” 她匆匆地说:“对不起,聂谦,我爸爸病了,应该已经叫了救护车,我马上赶过去,你住那附近,能不能帮我过去看看,救护车往哪家医院送,然后打电话告诉我。” “我马上去。”聂谦简短地回答,挂了电话。 甘璐略为平静一点,套上外套,抓起皮包,飞快地出门坐电梯下楼出来,焦急地想拦出租车,已经过了十二点钟,面前道路上的车辆都是疾驰而过,好容易等到一辆空车,她刚坐上去,聂谦的电话打了过来:“急救车已经来了,说是往市三医院送,我开车跟在后面,你别急。” “好,我马上过来。” 甘璐赶到市三医院急诊室时,甘博正在里面接受检查,王阿姨呆呆坐在走廊长椅上等着,灯光照得她脸色苍白。 “王阿姨,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璐璐,吃晚饭时他还好好的,睡觉前说有点儿难受,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他又说不要麻烦你,明天再说。好容易睡着了,他突然坐起来说想吐,我还没来得及扶他去卫生间,他口一张,就吐出血来了。” “他最近又喝酒了吗?” 王阿姨迟疑,甘璐顿时急了:“王阿姨,当初我跟您说得很清楚,他的胃动过手术,医生交代不能再喝酒了。” “你爸爸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根本拦不住他。” 聂谦拿了交费单据返回来,轻轻拍一下甘璐的肩:“你别急,看医生怎么说。” 甘璐满心焦灼,忍了又忍,还是禁不住问王阿姨:“他喝了多少?” “今天不算多,只两小杯白酒。” 甘璐大惊:“什么叫今天不算多,难道他是天天喝吗?我上次问,您还跟我说,他没沾酒。” 王阿姨脸色惨白,只得硬着头皮说:“他不让我跟你说。其实他一直在喝,我最多只能管住他,让他别喝劣质散酒,别喝过量。” 甘璐知道父亲对他自己的放任,为此迁怒于王阿姨未免不公平,她没法再说什么。她下出租车后一路疾奔进来,此时突然觉得全身无力,眼前一阵发黑,赶忙往后跌坐在长椅上。 聂谦皱眉看着她:“你先生呢?” “他出差了。” “新上任的旭昇董事长,大概会很忙碌吧。” 甘璐有点儿愕然,旭昇规模不算小,不过毕竟只是临省一个民营企业,做的不算热门的传统制造业,没什么名气,至少本地报纸并没刊登旭昇新闻发布会的相关报道。不过她再一想,聂谦做着地产行业,自然会留意经济类报刊,信和与旭昇又有微妙的关系,他知道了也不奇怪。 她面无表情地扯开话题:“谢谢你,聂谦,不好意思麻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聂谦反而在她身边坐下,仔细看着她:“你额头这儿怎么了?” 她迷惑地抬手抚上额头,这才意识到,刚才撞的那一下着实不轻,那里已经略微肿起了,摸着便觉得痛:“不小心撞了一下。” 聂谦审视着被撞的地方,那个目光让她有点儿尴尬,尤其意识到王阿姨在旁边,只得往后一缩:“没什么了,也不是很痛。” 然而聂谦紧盯着伤处:“真是不小心撞的吗?” 甘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然你以为呢?” “你该注意,小心撞得更傻了才要命。” 甘璐怔住,随即苦笑了:“这么说,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傻瓜了。” 聂谦倒后悔刚才说的话:“对不起,你别乱猜,我就是随口一说。” “没关系,知道自己是傻瓜,总比当了众人公认的傻瓜,自己还不知道要好得多。” 她这个充满寥落与自嘲的口气让聂谦一时无话可说了。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谈不上众人公认,大部分人肯定都认为你们夫妇低调吧。” 再怎么忧心忡忡,甘璐也笑了,并且笑得肩头抖动,竟然有止不住的趋势。王阿姨惊愕地看着她近乎于歇斯底里的笑,吓得看向聂谦,聂谦也从来没看到甘璐这样,他再次轻轻拍她的肩头:“璐璐,镇定一点儿。” 甘璐低头将脸埋入掌中,狠狠捂住这个自己听来都觉得怪异的笑声。医院走廊一时异样地安静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护士出来,告诉他们可以进去了。他们几个人走进去,这间观察病房放了四张病床,但只躺了甘博一个病人,值班医生告诉甘璐,b超的结果显示患者肝脏和脾脏均有异常,今晚留院观察并输液,得等明天做详细检查。 护士嘱咐家属注意观察输液,有不良反应马上叫医生。甘璐忐忑不安地谢过了他们,转头只见甘博脸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露在外面的睡衣胸前沾着一大块暗红色的血迹,看上去更显得可怕。 甘璐坐下,疲惫地说:“聂谦,麻烦你帮我顺路把王阿姨带回去,今天晚上我守这边好了。” 王阿姨担心地看着她:“璐璐,你脸色不好,还是我守着好了。” 她摇头:“您别跟我争了,看样子爸爸得住院,您回去收拾点儿衣物什么的,明天带过来,我明天上午还有课,不能请假的话,白天就只有您守着了。先回去休息吧。” 聂谦并不说什么,带了王阿姨出去。 “璐璐,你这个不中用的爸爸又给你添麻烦了。”甘博勉强睁开混浊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 “什么叫添麻烦,当爸爸的用得着这么跟女儿说话吗?”甘璐在床边椅子上坐下,强打精神安慰他,“别说什么了,睡吧,觉得不舒服的话,马上跟我讲。” 甘博合上眼睛,呼吸却并不算平稳,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甘璐呆呆看着父亲,他的面孔蜡黄发黑,嘴唇灰白,憔悴得仿佛比他实际年龄老了十岁不止,让她止不住鼻子发酸,只得强令自己停止胡思乱想。 药液缓慢地一滴滴落下,流淌进输液管,这个单调的情景似乎有点儿催眠效果,她也不知道自己接近无思无虑、心底一片空白地坐了多久,聂谦回来了,不声不响拿件风衣披到她身上,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她身边。 “你回家休息吧,不用陪我。” “出了什么事?” “我应该早点儿想到的,王阿姨哪儿管得住他,唉,他的酒瘾大概一直也没真正戒掉,我太大意了。” “你又来了,你父亲是成年人,做过一次手术后,应该清楚知道酗酒的后果,你用不着这么去自责吧。”聂谦皱眉:“而且我也不是说你父亲,我是说你。你刚才那个样子,实在很反常。你17岁的时候,你爸送到医院就动手术,情况比现在还危险,也没见你失态。” 甘璐抿紧嘴唇不语。 “这么说,我猜得没错,你还真是傻到完全不知道你先生的身家。”聂谦沉下脸看着她。 “你怎么猜到的?干嘛不和别人一样猜我低调,难道我平时表现得不像一个低调的、喜欢锦衣夜行的人吗?”甘璐脸上再度出现那个自嘲的表情。 “他为什么这样瞒着你?就算不想让你染指他的财产,也可以做婚前财产公证,甚至订立婚前协议。搞得这么神秘,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不是每件事都有一个充足的理由,其实大部分时候,理由不过就是一种借口罢了。”甘璐脱口而出,却马上后悔了。她想,拖前男友来帮忙,虽然是情非得已,也已经算是过份了,再这样对着前男友控诉老公,未免有些别的意味。 聂谦完全没理会她这个悔意:“我一向认为,你是那种一定会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好好的人。” “我也这么以为过。”甘璐只觉得意兴索然,“有人跟我说,人强不过命,我当时还不客气笑了她呢。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明天也得上班,回去吧,今天麻烦你了。” “你脸色太差,去那边床上躺着,我照管完了输液,叫护士拔了针再走。”他挑起眉毛制止住甘璐的推却,“行了,不要再跟我客气了。你还要照顾你爸爸,总不能自己先垮掉吧。” 甘璐根本没有睡意,但的确觉得腰酸背痛,全身无力。她没有再客气,脱了鞋子,躺到旁边一张病床上。身体一旦放平,疲乏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再也不想挪动一下。聂谦将风衣搭到她身上,她甚至连开口说谢谢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然,17岁时,她面临过同样的事情。可那时她生活中遇到的最大困难不过是考试成绩不尽如人意。再怎么孤立无援,她也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 现在她有了足够的阅历,根本不用发愁金钱。她也能断定只要她打一个电话,尚修文肯定会尽快赶过来,接过她的担子,让她好好休息。 然而,她就是没法让自己放松下来,这些天她的心已经如同绷得紧紧的琴弦,似乎再也经不过一点儿拨弄了。 甘璐眼角余光看向聂谦,只见他靠在椅背上,似乎正拿手机上网,隔一会儿,他会抬头看看甘博,再看看输液架。 她稍微放心,合上了双眼。 深夜的医院十分寂静,只能听到走廊上偶尔传来脚步声。她不知道迷迷糊糊躺了多久,猛然惊醒,只见护士已经进来给甘博拔针,收起输液装置,同时嘱咐聂谦:“用棉签替他多按一会儿。” 她赶忙翻身下床:“我来吧。” 聂谦没和她争,让出床边的位置:“也不用按太久,待会儿还是去床上躺着,我先回去了。” “谢谢你,你的风衣。” “放这儿吧,又没被子,搭在身上,小心感冒了。有什么事,还是马上给我打电话。”聂谦顿了顿,加上一句,“不管是什么事。” 甘璐感觉再说谢谢已经很虚伪了,只得点点头:“回去休息吧,开车小心。” 第二天,甘璐给学校打电话请假,把课调到下午。王阿姨一早就拎了早点赶到医院,甘博必须空腹等待做检查,甘璐在王阿姨的劝说下,勉强吃了一点儿粥,果然马上就犯起了恶心,只好冲去洗手间,回到病房时,却看见甘博与王阿姨同时看着她,竟然都带着点儿喜色。 “璐璐,你是不是有了?”王阿姨小心地问她。 甘璐看着她和父亲脸上的期盼之色,一阵说不出的难受,鼻中发酸,只得强忍着点点头。甘博马上喜上眉梢:“璐璐,你怎么不早说,昨天还在这里熬了一晚上,快坐下快坐下。” 甘璐无可奈何地坐下:“还不到50天,没事的,你好好躺着是正经。” “你看你的额头,青紫了这么大一块,以后走路都得小心。”王阿姨叮嘱她,她笑着点点头,将刘海拨过来一点遮住那块地方。 甘博长吁短叹:“我这病来得真不是时候。唉,尽给你添乱。修文呢,怎么这个时候还出差不回来吗?” “他快回了。” 说话之间,护士拿来一迭检查缴费单据,王阿姨说她去,甘璐连忙拦住她:“您也这么大年纪了,别楼上楼下地跑。还是我去,现在活动没什么问题,我会当心的。” 她缴清费用后,再租用了一个轮椅,和王阿姨一道送甘博去做各项检查,一个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很多检查结果都不是当场能够拿到的,她只得把手机号码写下来,嘱咐王阿姨,有什么事马上给她打电话,她先去上班,下班后再赶回来。 甘璐合衣在病床上将就了一晚,自觉样子憔悴而狼狈,先回了一趟家,快速洗澡换了衣服,再打车去学校,刚到校门口就接到尚修文打来的电话。 “璐璐,吃过饭没有?” 她含糊的“嗯”了一声,想起已经过了开饭的时间,转身向街道另一头的永和走去,准备强迫自己多少吃一点儿。 “我明天回来,你要是没胃口,还是让胡姐给你做饭送过来,现在一定要保证营养。” 她疲倦得没力气说什么,只再“嗯”了一声:“回来再说吧。” 尚修文的电话倒是提醒了她,她打电话给胡姐,请她帮忙炖一点儿清淡滋补的粥,做三个人的饭菜。 “小尚今天要回来吗?那我去买点基围虾” “不是啊,胡姐,我爸生病住院了,别做海鲜,现在还不知道需不需要忌口,做一点家常菜就可以了。” “什么病啊,要不要紧?住哪家医院?要不然我做好送过去吧。” “在三医院,不麻烦你了胡姐。对了,你帮忙买

第十九章 有时只能逃避 甘璐已经被失眠、多梦、易惊醒困扰了一段时间了。她睁开眼睛,迷惑地看看白色的天花板,再看看身上盖的白色被子,诧异自己竟然在医院这个陌生的环境睡得如此沉酣,甚至没有做一个梦,这些天压得她近乎喘不过气的心事似乎一下放过了她。她只能认为,自己大概是没心没肺到一定程度了。 然而她马上屏住了呼吸,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从尚修文将她抱进妇产科检查室起,她就已经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先是死死扯住尚修文的衣袖,在他被护士强行请出去以后,她只能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根本无法保持平静听医生说什么,直到医生给她注射了镇定剂。 “请配合一下,张开腿,不要动。” “恐怕你已经流产了。” “不,你先生现在不能进来。” “我们得给你清宫。” “镇定一点儿,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医生最后那句话是甘璐保留的关于昨晚的最后记忆。她慢慢松开抓住被子的手指,摸向自己的腹部,当然那里并没什么异样。可是她猛地收回了手,清楚明白地知道:孩子已经没有了。一个尖锐的疼痛骤然之间贯穿了她的心,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她轻轻侧过头去,只见尚修文正坐在床边,头发有些零乱,那张沉静的面孔上眉头紧锁,两人视线相碰,却几乎同时移开。 “几点了?”她的声音干涩得让自己都觉得陌生。 “九点。” 不事先请假调课,就擅自不去学校上课,足以构成教学事故,她吓得一下坐了起来:“天哪,我” 尚修文轻轻按住她:“别急,医生给你开了五天病假,我已经给学校打电话讲明了情况。” 她放下心来,呆呆地“哦”了一声。 “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她根本不饿,却不愿意与尚修文这么面对面坐着,马上说:“买点儿白粥就可以了。 尚修文的手在她肩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匆匆走了出去。 甘璐下了床,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大包东西,包括干净的内衣和卫生用品,她赶紧去附设的卫生间洗漱,牙刷刚放进嘴里,又是一阵恶心欲吐,她干呕着,模糊地想,孩子已经没了,为什么晨吐还在? 孩子已经没了那个她曾经满怀期盼过的孩子,那个她曾经犹疑不诀要不要保留的孩子,在她肚子里待了不过50天,就自己做了决定,放弃了她。 她蓦地站直了身体,用手捂住嘴,眼泪一下夺眶而出。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孤单憔悴的影像,泪水顺眼角流下去,马上在脸上干涸了,眼睛只觉得酸涩难当。 甘璐换好衣服出来,再也不想回到那张病床上,坐到一边椅子上。医生进来问了一下她现在的情况,嘱咐她注意事项,她只机械地点头答应下来。 过了一会儿,尚修文拎着白粥回来了。 “趁热吃吧,邱教授正在给爸爸做检查,待会儿我带你过去看看,然后送你回家,医生说你需要卧床休息几天。” 她“嗯”了一声,慢慢吃着粥,吃到一半,陆慧宁急匆匆推门走了进来:“璐璐” 她没有抬头:“妈,你怎么来了?” “真的流产了?就因为昨天我说了你?” 甘璐声音平平地说:“跟你没关系。” 陆慧宁怔怔看看女儿,再看看尚修文:“修文,你给一个解释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甘璐推开碗站了起来,动手收拾着东西,仍然谁也不看,带着不耐烦地说,“妈你回去吧。” 陆慧宁暴喝一声:“你给我好好坐下,小产是小月子。”她过来一把将甘璐按到椅子上,“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得爱惜自己。你想坐下病根,以后一辈子都受拖累不成?” “妈”甘璐毕竟虚弱,竟然没法挣脱她,只得苦笑,“你放手啦,我去看一下爸爸,他在这儿住院呢。看完他,我就回去休息。” “他又怎么了?” 甘璐迟疑一下:“肝硬化。” “我就知道,又是因为他。当年要不是照顾他,以你的成绩,肯定能考上一个好得多的大学。”陆慧宁怒气冲冲地说,“你**的心操了这么久,怎么就不明白,他这辈子不可能对自己负责的,永远都这么自暴自弃,等着别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他不过是没用一点,而且早因为这一点被你抛弃了,你不用这么说他吧。”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才懒得管他怎么样。现在好了,你为他把自己的孩子弄没了” “妈妈,别说了。”不等甘璐发火,尚修文先开了口,声音显得沙哑低沉,“医生说璐璐需要保持情绪平静。” 陆慧宁一下气馁了,放低声音赔着小心说:“你们都还年轻,以后” 甘璐实在忍受不了再听到这句话,猛然打断了她:“别说了,我先去看看爸爸。妈妈,你回去吧。” 陆慧宁走后,甘璐与尚修文向外科病房走去,她轻声说:“暂时别告诉我爸爸这件事。” 尚修文点点头:“我知道。” 邱教授已经安排甘博做了另外几项检查,只等结果出来,他看上去情绪、精神都还算稳定。甘璐没有在那儿久留,看过他以后,两人出来上车,尚修文说:“回家去住吧,妈妈也好照顾你。” “还是去以安那边好了,不用麻烦妈妈。” 尚修文没多说什么,将车开往冯以安那套公寓。刚进房间,尚修文手机响起来,他接听着:“舅舅,什么事?” 甘璐直接进了卧室,却仍然能听见尚修文一下提高了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什么,他居然要这么干?他疯了吗?” 过了一会儿,尚修文也走进卧室:“璐璐,对不起,我现在得出去一下。” “好。” “我跟胡姐说了,她待会儿就会过来给你做饭,你好好休息。” 甘璐点点头:“我知道了。” 尚修文走后,甘璐换了睡衣,倒头便睡,直到中午胡姐来叫她:“小甘,都快一点了,醒醒,起来吃点东西。” 一看到胡姐满含同情的眼神,甘璐就知道不是尚修文就是吴丽君告诉她了。她现在当然不想听胡姐絮叨,只得表现得没有心情闲聊,面无表情地走到餐厅,那边已经摆好了一碗鸡汤,两样小菜和一碗米饭。 胡姐说:“我怕你没胃口,没做多少,下午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去买。” “谢谢,没特别想吃的,就这些吧。”甘璐喝了一口汤。 “吃完了碗就放着,可千万别去洗,你不能见冷水的。” 胡姐收拾着东西正要走,可视门禁对讲响起,她过去接听,然后回头对甘璐说:“小甘,楼下有位女士说姓陆,是你妈妈,过来看你。” 甘璐顿时头痛了,她当然不可能拿对胡姐的办法对妈妈,可是更不可能给她吃闭门羹,只得说:“请她上来吧。” 胡姐按了开启单元门的按键,一边赞叹着:“你妈妈可真是年轻漂亮啊,保养得真好。” 甘璐只“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门铃响起,胡姐开门,陆慧宁拎着一个保温盒走了进来:“璐璐,我给你带汤来了。” “胡姐给我炖了汤,我在喝呢,你以后别麻烦了,胡姐做菜手艺很不错的。” 胡姐自觉脸上有光,笑逐颜开:“你们母女慢慢聊着,我先走了。” 陆慧宁笑道:“谢谢你,好走啊。” 甘璐招呼陆慧宁坐:“你要不要吃点儿?” “我早吃过了,你喝我带来的当归阿胶鹿肉汤,补血的。”陆慧宁老实不客气地推开她面前的鸡汤,去厨房拿了一个碗,盛了一碗放到她面前。 甘璐向来讨厌汤里加药材,更不喜欢各种稀奇古怪、非常规性的食物,可是却不过母亲盛情,只得无可奈何地喝了一小口,发现味道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内,算是松了一口气。 陆慧宁满意地笑了:“不错吧。我特意请酒店的香港行政主厨给我炖的。你叫钟点工这几天不要给你做汤,我每天给你送过来,保证不重样。” “太夸张了,以后不用这么麻烦了。” 陆慧宁不理她,打量着这套房子:“这套房子什么时候买的?地段不错,可是装修得未免太老气横秋了。” “别乱批评,这是修文朋友的房子。” 陆慧宁狐疑地看着她:“他自己买不起房子吗?还用借朋友的房子住这么夸张。” 甘璐埋头喝汤不说话,陆慧宁的疑心越发大了,可是记得昨晚的事,只得绕着弯子问:“你不是跟婆婆一块儿住的吗?什么时候搬这里来的?” “哪儿有这么多问题啊。”甘璐没奈何,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停了一会儿,却不见回答,抬头一看,只见她妈妈脸上有点儿踌躇之色,“又怎么了?” “我刚才去酒店取汤,碰到修文和亿鑫的副总贺静宜在那里吃饭,就是上次在你秦叔叔生日时来过的那个女人。” 甘璐“哦”了一声,知道陆慧宁绝对不是肯看到装没看到的人,果然她接着说:“我过去问他,你现在怎么样了。他说他谈完公事,马上回家来陪你,然后把这边的地址给了我” 甘璐不做声,低头喝着汤。 “他和那女人是什么关系?” “他都跟你说了谈公事,就是工作关系喽。” 陆慧宁哼了一声:“不对,那女人看他的表情绝对不是谈公事那么简单。” 甘璐嘴角浮起一个笑,想,贺静宜倒真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大概尤其不介意让她母亲看到:“你意思是他们有私情吗?既然是私情,当然头一个要把太太瞒住,所以不要来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陆慧宁竖起眉毛,却马上按捺了下去,放软声音:“好吧,这回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我欠你的了。你就直管跟我耍性子吧。” 甘璐倒有几分歉然:“妈,昨天真不关你的事,你别乱想了。” “算你还有良心。”陆慧宁的眼圈红了,掩饰地将头扭向一边,“你以为我没事打电话来气你呀?我昨天听你秦叔叔讲了旭昇的事,还有那个什么亿鑫,太复杂了。你一直当老师,经历单纯,我是怕你上当受骗。” “人家骗我,总得图谋我一点儿什么吧。我一个中学老师,有什么可给人图谋的?”甘璐懒懒地说! “要是人家图谋你老公呢?” “能被图谋走的,大概命中注定就不是我的,那拿走好了。” 这个简单干脆的回答让陆慧宁怔住:“你和修文的关系真有问题了吗?干什么讲这么丧气的话?什么叫命中注定啊?” “按字面意思讲,就是你没办法改变的某些事情呗。” “胡扯,我最讨厌人把什么事都往命上面推。你看看我,从乡下出来,走到今天,谁给我批的命啊。我要是不争取,现在要么是在农村里拖着一大群孩子等着当奶奶,要么是跟你爸爸一辈子为柴米油盐争吵。” 甘璐抬起了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呀,给一个不成功的男人当老婆,成天操心柴米油盐、养育女儿、操持家务,当然不是你的命。” 陆慧宁横她一眼:“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等着我。这一点我没什么好说的,你只管怨恨我吧,我的确不是一个好妈妈。” “得了,不是人人都适合当慈母的,你也不错了。我可从来没指望一定要个一边奉献操劳一边满怀怨恨的妈妈。” 陆慧宁没听甘璐说这样近似于宽慰的话,她向来对自己的行为不疑不悔,可是面对女儿总不免有遗憾,此时不禁一时哑然,隔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是想标傍自己什么,只是告诉你,别动不动把自己可以改变的事情推到命的头上。”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这会儿你就别急着给我励志了,”甘璐苦笑,“让我好歹缩在家里喘口气再去振作吧,我是真的很累。” 陆慧宁走后,甘璐回卧室继续睡。她惊诧自己只要一躺下,竟然就有睡意。一直睡到暮色降临,尚修文坐在床边轻轻叫她,她才醒过来。 “天都黑了啊。”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是呀,已经六点半了,起来吃饭吧。” “我快成头猪了,一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她嘀咕着下床。 “你最近瘦得太厉害了,是得当成猪来好好养一下。” 他们两人用的全是开玩笑的口吻,措辞轻快,可是语气到底显得干涩,没有什么欢愉意味,反而都自觉很不自然。 吃过饭以后,甘璐正要回卧室,尚修文叫住了她:“璐璐,我们谈一谈。” 甘璐默然一会儿,知道毕竟没办法一直回避下去,点了点头:“好吧。” 两人坐到客厅的皮质沙发上,保持着一个距离。尚修文的脸上带着倦意:“中午我在酒店与贺静宜谈事情,碰到了妈妈。” “妈妈来给我送汤,跟我说了。”甘璐淡淡地说。 “她代表亿鑫,出价收购吴畏手里的旭昇股份,据说吴畏已经初步答应了她,正在协商价格。吴畏现在待在本市,与家人避不见面。我打电话他,他也一味推搪,不肯露面。舅舅气得发疯,可是完全没法控制或者制止他,很可能这个收购会成为现实。贺静宜打电话给我,约我见面,我只能去见她,了解她的下一步意图。” “不知道我能不能正确推断出精英的思路:她想从另一个途

第二十章 还是必须面对 甘博的手术排在上午九点,但甘璐怕他紧张,决定早点儿到医院去陪他。她很早就起床,匆匆洗漱,到底还是有些头痛,不知是不是宿醉的后遗症,不过她一边对着镜子擦护肤品,一边下了决心,酒这个东西,她是不用再碰了。收拾妥当后,她开卧室的门,发现尚修文坐在客厅沙发上,不禁吃了一惊。 室内光线不太明亮,他微微仰靠着,似乎在闭目养神,从她这里看过去,那是一个清朗而寂寥的侧影。他睁开了眼睛,回过头看着她,她一时竟然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呆立在原地。 尚修文站起了身,他的衣着十分正式,白色衬衫、藏青色西装,打着领带,衬得身材越发修长:“早上好。” “早上好。”甘璐想,一对夫妻早上这样彬彬有礼地相互问候,差不多有点儿滑稽意味。 不等她多想,尚修文指一下茶几:“我帮你拿了几本书过来,今天爸爸做手术,可能时间会比较长,你拿一本去打发时间吧。” 甘璐不得不感谢他想得周到,走过去顺手拿了一本书放入包内:“我要走了。” “我送你去取车吧。” 甘璐当然记得昨天被尚修文接回来,宝来还放在父亲那边:“不用麻烦你了,你今天不是要开会吗?” 尚修文对她这个客气只微微一笑,晨光之中,他嘴角上挑,眼睛微微眯起,这个表情有些苦恼,却又带着一点儿似乎毫不意外、无可奈何的认命:“璐璐,开会时间没这么早,取了车,我陪你一块先去医院看看爸爸。” 甘璐迅速移开目光:“好,我们走吧。” 两人下楼,坐上那辆雷克萨斯。时间还早,放眼望去,空气中有薄薄一层雾气流动,马路上车辆稀少,清洁工人正在扫地,城市似乎还没有彻底醒来。 到甘博楼下取了车,甘璐开着宝来跟在尚修文车后,这时她才注意到他开的这辆黑色雷克萨斯ls460挂着j市的牌照,尾数是很打眼的三个8,正是吴昌智以前的座驾。难道接了他舅舅的董事长位置,连车子也一并接收了不成?她马上觉得自己还有心情起这个好奇未免有些无聊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开进医院,将车停好,到了病房,甘博和王阿姨也早就起来了。甘博显然很紧张,正将王阿姨支使得团团转,看到他们俩人来了,王阿姨如逢救星,着实松了一口气。 尚修文坐下,开始跟甘博聊天转移他的注意力。 甘璐陪王阿姨一块儿出去吃早点:“您可别怪我爸,他这脾气确实让人受不了。” 王阿姨倒是早见惯不怪了:“你爸就是这性格古怪自私点儿,其实人倒是不坏。” 甘璐只得承认,这个评价再客观不过了,甘博当然不是什么坏人,至少他对人没有恶意,更不会去算计谁,多数时候甚至是被人欺负算计了。只是他从来没学会好好与人相处,更不懂得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也幸好王阿姨能包容他。 “等他这次出院了,我还是给您请个钟点工做家务,您也别太累着了。” 王阿姨连连摆手:“不用了,璐璐,家里通共两个人,能有多少事让我累着。再说了,我也是个劳碌命,苦点儿累点儿都没什么。” 甘璐苦笑:“让您这么受累,我觉得挺对不起您的。” “这是什么话。”王阿姨嗔怪道,“我跟你爸也这么多年了,再怎么着,也相处出了感情,这个时候照顾他是应该的。他脾气再坏,我也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最好走在我后面,我是再不想眼看着谁走在我前面了。” 甘璐被这话打动了,眼睛止不住有了潮湿之意:“您别这么说,我听了怪难受的,以后您和我爸都得好好注意身体,健健康康地活着,我一定照顾好你们。” “你是有良心的孩子,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了。” 甘璐给尚修文带了早点上来,走到门口,只听甘博正说着他百说不厌的纺织厂曾经的辉煌日子:“那个时候,全厂70%的工人都能分到房子,说起在纺织厂工作,别人都会羡慕你。厂子里开订货会,都只写一个大概的交货期,到了日子,要货的人都得在旁边的招待所住下,生怕货被别家抢先提走。” 尚修文笑道:“那会儿您工作一定很忙。” “是呀,全厂机器设备的维修调试都归我管。虽然不用跟着一线工人三班倒,可是加班是常事。唉,那时就是没照顾好璐璐,她才一点儿高,就得自己做饭。” “她一向很能干。” “看着她嫁了你生活以后得这么好,我很开心,修文,我知道我不会看错人的。等我出院了,还可以和王阿姨一道给你们带孩子,你们可以放心去工作。” 甘璐僵立在门口,只听尚修文声音平静地说:“您好好把身体养好最重要了,不用操心我们。” “修文真是有耐心。”王阿姨笑道,甘璐和她一块儿走了进去。 “爸,你赶紧好好休息会儿,快到手术时间了。” “我饿啊,璐璐。”甘博眼巴巴看着她手里的饭盒。 王阿姨说:“那是给修文带的,你可不能吃,手术前得严格保持空腹。修文你出去吃吧,省得他看得眼馋。” 甘璐与尚修文坐到走廊长椅上,她将饭盒打开递给尚修文,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吃吧,一会儿还得去开会呢。” 医院里渐渐忙碌起来,医生护士开始早上例行的查房,住院病人和家属不停在他们眼前走来走去,这实在不是一个让人能安安心心吃早点的地方,尚修文只吃了几个包子就停下来了。 甘璐看他的侧影,他显得清瘦了不少,她迟疑一下,说:“谢谢你,爸爸看上去放松多了。” 尚修文回头看着她,目光和从前一样镇定温和,这段时间以来,两人首次如此对视,没有相互闪避,“璐璐,如果你为我做相同的事,我不会不停道谢。因为你是我妻子,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你,依赖你,和你一起面对我们的生活。” 甘璐涩然一笑,没有再去质疑他的信任:“昨天,我很抱歉” “我们也不要再相互道歉了,好吗?” 她点点头。当然,生活要继续下去,道歉对于修补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太大帮助。能有一个人坐在这里,分担她的担子,就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护士过来给甘博做术前的准备,尚修文看看手表:“今天这个会是远望商量对旭昇的下一步投资,我不能不去。不知道要开多长时间,有任何问题,你都马上打我电话,我会赶过来的。” “好。” 甘博的脾脏摘除手术由市中心医院一位年轻的外科大夫伍医生主刀。头天他来病房,与甘博、甘璐父女交流过。他态度亲切,用简洁的语言解释手术的必要性与可能存在的风险,虽然长了略带孩子气的圆脸,可看上去干练而具有专业人士气质。 伍医生走后,王阿姨倒略微不放心:“这么年轻,能做好手术吗?” 甘璐宽慰她:“这只是一个小手术,邱教授也说了,伍医生看着年轻,可人家是博士,在外科是业务精英,您别操心。” 话是这么说,签了手术通知书,和王阿姨一块儿坐在手术室外,甘璐仍然是忐忑不安的,根本没心情看书打发时间。 王阿姨突然推一下她,示意她看左边。 甘璐转头一看,那边走来一行近二十余人,还有记者随行拍照、摄像,她婆婆吴丽君赫然也在其中。走在居中位置的男人五十来岁,看上去气度不凡,显然是位领导,旁边有位穿白袍的中年人正不停说着什么。 他们越走越近,可以听见那人说道:“现在开放病床已经达到3000张,每年门诊量超过200万人次,住院量在7万人次以上,手术台量接近5万台次,年轻医生成长很快,很多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今天进行的几台手术,都是由我们院自行培养的博士主刀。” 吴丽君也看到甘璐,但目光只一扫而过,含笑接着说:“市中心医院这两年取得的成绩很不错,我们下一步的想法是加强省内医院之间的交流,充分利用市中心医院的一级、二级学科博士点和博士后流动站,带动相对薄弱医院的人才培养工作。” 那领导模样的男人微微点头:“吴厅长这个设想不错,促进医疗资源合理配置,是摆在各地卫生系统面前很急迫的工作” 这一行人渐渐走远,王阿姨悄声说:“你婆婆真有气派啊。” 甘璐承认,吴丽君过于严谨的举止在家里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然而在这种场合,却的确庄严得体,十分气派。 这台手术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但甘博从全麻状态中清醒过来比一般人用的时间多,直到接近下午一点,他才被推出观察室,伍医生告诉甘璐,手术很成功,度过监护期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消除腹水治疗。 甘博上着心电监护,一边接受着输液,一边睡着了,看上去神态还算安详。甘璐与王阿姨都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时尚修文再次打来电话询问情况:“璐璐,对不起,我这边会还没有开完,一结束我马上过来。” “你不用急,爸爸现在应该没事了。” 放下电话,甘璐让王阿姨先回去:“您回家休息一下,在医院待了这么多天了,顺便回去看看孙子,我今天反正请了一天假,您明天早上来替换我就可以了。” 王阿姨笑道:“那不用了,我晚上就过来,你是有身孕的人,不能在医院熬这么久。” 甘璐也没再说什么,送王阿姨出去,然后将椅子搬到靠窗处看书。她最近心神烦乱,已经很多天没有看小说了。从包里取出早上放进去的书一看,是日本畅销书作家东野圭吾的小说《恶意》,不禁一怔。 她看推理小说,看中的是层层递进的缜密推理过程,其实并不喜欢日本推理小说中喜欢渲染的暴力偏执血腥的一面。买这本书,纯粹是看了网上评价颇高。可是买来后,正值春节前,她当时挂念远在巴西的尚修文,而且精神欠佳,拿起来看了十来页,便搁到了一边。 现在左右没事,她还是翻开重新接着看起来。除了护士定时进来检查输液,观察引流管外,病房十分安静。 甘璐只看到不到三之一处,凶手就已经落网,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案件已经被侦破,剩下的全是对犯罪动机的推导。她不禁意兴索然,而且只得承认,以她现在的心境,大概还是少看一点儿如此沉重灰暗的文字比较好。 她放下书,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医院内种了不少法国梧桐,此刻枝头刚笼上一点浅淡的鹅黄,昨晚她在自家楼下就注意到了这个,只是夜色下看得不够真切。不知不觉中,寒冬真正成了过去,春天来得悄然而不经意。 她正出神间,只听身后门被轻轻敲了一下,回头一看,吴丽君站在门口。 “妈,您怎么来了。” 吴丽君走进来,站在床尾看看甘博,再拿起床尾挂的护理登记表看看:“我陪部里领导过来检查工作,刚送走他们,顺路过来看看。情况还好吧?”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甘璐顿了一下,“谢谢妈妈费心了。” 吴丽君并没客气,打量一下她:“你脸色还是不好,自己要注意营养和休息。” “谢谢妈,我会注意的。” “住以安那里到底不方便,还是搬回来住吧。” 以吴丽君的性格、地位与处事,讲出这种话,甘璐顿时觉得无法拒绝,只得说:“妈妈,我想等这阵子护理好爸爸再说。” 吴丽君点点头:“修文这段时间会很忙,你别怪他没有空照顾你。而且因为你这次流产,他心情十分不好,你也要体谅他一点儿。” 甘璐紧张地瞥一眼甘博,见他躺着一动不动,才松了口气,小声说:“妈,我知道。” “修文一向对你是很认真的,我希望你不要过份计较他在旭昇的股份那件事情,毕竟并不是他有意隐瞒你什么,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 甘璐只得“嗯”了一声。 “我已经拿到胚胎组织病理检查和染色体检查报告,那个胎儿没有什么病理和遗传方面的缺陷。” 甘璐直直地看着婆婆,不理解这话的意思:“什么检查?” 吴丽君继续说道:“我让医院把你流掉的胚胎拿去化验了,也就是说,这个孩子的流产不是因为先天因素,我推测应该跟你当时为你父亲担心,情绪紧张来回奔波有关系。你们都还年轻,你完全可以放心,只要注意身体,隔一段合适的时间以后再怀孕,一定能和修文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甘璐脸色煞白,完全说不出话来了。这时,尚修文大步走进来,沉声说:“妈妈,别说了。” 甘璐还来不及说什么,躺在床上的甘博突然声音微弱地开了口:“璐璐,你流产了吗?是怎么回事?” 甘璐吓了一跳,慌忙走到床头,勉强笑道:“我没事啦,爸爸。” “什么时候流产的?是不是因为我的病你累到了才会流产?”甘博看上去情绪十分激动,竟然挣扎着要坐起来。 尚修文一步跨过去按住了他:“爸爸,别激动,璐璐没事,您别胡乱想。” 吴丽君沉声说:“注意让他不要压到引流管。” 然而甘博似乎出现了暴躁情绪,只管盯着女儿:“璐璐,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甘璐眼圈红了,强忍着眼泪说:“爸爸,你好好躺着别动,小心伤口,我真的没事啊。”

第二十一章 别让回忆成为秘密 江小琳不声不响去领了结婚证,尽管既没办仪式,也没休婚假,甚至没大派喜糖广而告之,但她结婚的消息仍然在学校不胫而走。 甘璐下课回到办公室时,正听到同事们在议论着。 “你怎么知道的?” “她都搬出学校宿舍了。听说对方是公务员,处级干部,丧偶,带着一个五岁多的小女儿。” “难怪不摆酒不派红色炸弹。”人情往来当然是大家都情愿被豁免掉的义务,可是还是有人忍不住要八卦一下,“这要按过去的说法,是给人做填房啊。” “老脑筋,江老师家在农村,负担重,这样选择才是明智。” “那倒也是,现在据说大把的青春少女都上赶着要找成熟有事业基础的男人,别人有老婆都不在话下呢。江老师这种婚姻毕竟还是正常的,也不错了。” 甘璐当然并不参与这些议论,她现在的脑袋被自己的问题占据得满满的,并无闲心关注别人的命运,可她仍然是有些感叹的。 在旁人看来,江小琳的婚姻是一个纯粹功利的选择,爱情在其中所占的成份几乎是理所当然地被忽视了。她正经历着婚姻里前所未有的危机,不得不思忖,到底每个人想从婚姻里要到的东西是什么。 她从来没面临过江小琳式的艰难。答应尚修文求婚时,她还年轻,完全可以过另一种更自由自在的生活,至少那时尚修文摆在她面前的条件,并不是诱惑她说“愿意”两个字的理由。她可以坦然说,她的选择没什么功利色彩。 然而经过两年多算得上和谐的婚姻之后,她的生活却突然变得一团糟了。她甚至只差一点儿就对他脱口而出“离婚”。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觉得头痛。 这段时间她忙得天昏地暗,除了上课就是往医院跑,有限一点剩余时间还得备课,并没太多精力去多想什么。 现在甘博的状况稳定下来,王阿姨的感冒也好了,可以返回医院继续照料他,她总算缓了一口气。不过这个放松也只是体力上的而已,她的心情并没任何松驰感。 下班以后,甘璐仍然先开车去医院,却看到冯以安正坐在里面和父亲谈笑,不禁诧异:“以安,你怎么有空过来?” “我昨天去j市开会,才听修文说你父亲住院了,当然要过来看看。” 自那天在医院停车场谈得近乎于翻脸后,尚修文送她回家,马上离开了。这几天他一直留在j市,甘璐反而觉得松了口气,现在她面对着他就觉得精神紧张疲惫,想必他也有同样感受。 “谢谢你,太费心了。” 冯以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给她:“我那套房子的的门禁卡重新换过了,我跟物业也打了招呼,你只管放心住。” 甘璐前天回家,赶上物业来通知,说要登记租住人员信息,并且要由业主本人携房产证领取刚刚做了系统升级的门禁卡,她无可奈何,只得打电话通知冯以安去办理。 她刚接过信封,甘博便一脸疑惑地说:“璐璐,你现在住哪里?” 甘璐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听冯以安笑道:“璐璐现在暂时借住我的一处空房子。”她一眼横过去,冯以安吓了一跳,连忙补充道,“她是为了就近照顾您。” 甘博将信将疑:“璐璐,用得着特意搬出来吗?你婆婆家离得这边也不算远啊。” “这里更方便,只是暂时的。” “修文跟你一起搬出来的吗?” 甘璐只觉得承认和否认都同样为难,冯以安给她解围地说:“修文这段时间在j市比较多。” “璐璐,”甘博紧盯着女儿,“没出什么事吧?” “当然没事。”甘璐只得说,“以安,你这么忙,不耽误你时间了。” 冯以安连忙知趣地起身告辞,嘱咐甘博安心休息,甘博一再道谢。 甘璐送他出来,他惴惴不安地说:“我刚才没说错什么吧。” 甘璐苦笑:“没事没事,我爸有点儿爱瞎猜疑,”她已经止步准备回去了,却只见冯以安明明一副有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不禁好笑又无可奈何:“以安,是不是突然找到女朋友,想要我腾房子给你结婚又不好开口。” 冯以安哭笑不得:“璐璐,我是那种人吗?不过,”他站住,认真看着甘璐,“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借房子给你住,让你跟尚修文这么分居着。” “得了,你操心这个干什么?修文现在在那边忙得不可开交,没你的房子,我们一样分居着。” “这次我过去,觉得他看上去跟以前大不一样。”冯以安笑道,“你也知道,他以前总是有点懒洋洋的,对工作明明看得很清楚,就是不肯尽力去做,好象宁可点到即止,没有图谋发展的意思。现在可好,他每天跟上了发条一样工作,差不多天天最晚一个离开办公室,只差干脆在公司过夜。那边高管人员要想跟上他的节奏,就得老老实实自愿加班。” 甘璐的确没想到尚修文在j市会突然成了工作狂,不禁一怔。 “我昨天跟他谈了一下,你猜他怎么说。” “以安,你认识修文这么久,还叫人猜他?说实话,他怎么想,大概谁也猜不到。” “我猜不到是正常的,你应该知道。他说,他只想快点把那边事情理顺,好回来陪你。”冯以安瞪着她,不客气地说,“璐璐,你要还是不感动,我可真要对女人的铁石心肠绝望了。” 尚修文天天都会打电话给甘璐,问问岳父的病情,然后两人泛泛地互相问候一下。他既不提工作上的事,也不谈两人之间的关系,她当然更不说什么。现在听冯以安转述尚修文的话,她并无任何安慰,只觉得夫妻之间相处成这样需要别人传话的状态,简直可悲。可是就算不感动,她心里也有点儿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毕竟不能摆出一副完全漠然的姿态来,迟疑一下,问他:“旭昇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被亿鑫收购的风险应该算是暂时过去了,但冶炼厂的兼并一直悬而未决。j市的常务副市长以前是修文妈妈的部下,市经委又持有旭昇的股份,不管是从人际关系还是从j市产业结构调整来讲,本来旭昇兼并冶炼厂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前几年市里甚至是求着吴董事长动这个手,他一直讲条件没答应,只跟冶炼厂保持外协加工的关系。可是亿鑫携重金横刺里杀出来,他们来头不小,一口气买断了j市几个铁矿的开采权,又摆出对冶炼厂志在必得的姿态,甚至觊觎旭昇,俨然想投资形成完整的产业链。市里乃至省里都犹豫不决,还在研究从长远看,支持哪一家更有必要。” “那”她对企业运作没有概念,只得问与冯以安关系最直接的问题,“你这边销售恢复正常了吗?” “唉,不要说我,现在整个旭昇的关键问题都在销售上,可是要恢复正常谈何容易啊。”谈起工作,冯以安便有一肚子话要说,也顾不得甘璐能不能理解了,“吴畏玩的这一手,可说把我们以前打下的信誉基础全给毁了,一切都得从头做起。修文的二表姐夫老魏统管销售,压力更大,他私下跟我讲,修文看着温和,其实比他的岳父吴董事长要求严格得多,他只好再把压力分解给我们,让我们无论如何想办法打开局面。再不扭转销售的颓势,年底必然会出现亏损,股东信心受损,旭昇大概还是逃不掉被亿鑫兼并的命运。” 甘璐沉吟不语,冯以安也不想让她担心,连忙安慰她:“你别着急,我刚才说的只是最坏的可能。现在修文调整产品路线的策略还是有效果的,旭昇产品结构不像从前那么单一,对于特定市场的依赖程度会慢慢降低。” “以安,你一直代理旭昇的产品,应该跟这边的房地产公司有交情,如果重新登门说明情况”甘璐自知不能理解他们做生意的套路,笑着摇摇头,“总之,就是请他们重新从试用旭昇的产品入手,只要有一家开始用,其他家都会跟进的吧。““话是这么说,不过生意场上光讲交情没有用。旭昇年前出的事影响太大,没人肯承担风险先下单,我最近接连去拜访了省内几家大地产商,全都跟我打哈哈,多半都是采购部门出来搪塞我,想见到老板都很困难。”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大家一齐拼命呗。这次去开会,大家商议起来,两省销售面临的困难都差不多。只好尽力而为,一边继续向大地产商公关,一边开打价格战,争取从小的地产商入手,重新打通渠道。” “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吧。” 冯以安不胜头痛地摊一下手:“没办法啊。建筑市场的开发本来就不是短期能见效的事情。” “那可得辛苦你了。” 冯以安哈哈大笑:“你总算进入角色了,这种慰劳下属的口气才像是董事长太太嘛。” 甘璐不免尴尬,却拿他没办法:“得得,今天谢谢你来看我爸,你忙你的去吧。再见。” 冯以安走后,甘璐回到病房,只见甘博愁眉不展地坐那里,她笑道:“爸,想什么呢?” “是不是因为这次流产,你婆婆或者修文对你有想法了?” 甘璐知道甘博在某些方面简直敏感得可怕,赶忙宽慰他:“那是个意外,有什么想法不想法的。” “修文已经过了30岁,又是独子,他家肯定盼着这孩子。都是为了照顾我,才害你流产。”甘博眼圈泛红,声音沙哑地说,“璐璐,我真是没用啊,尽连累你。” “越说越离谱了,爸,这关你什么事。我都说了,婆婆和修文都很体贴,没有怪我,更没有怪你。” “那你为什么搬出来住?”甘博再次追问。 “这里离医院更近一些嘛,只是暂时的,刚才以安说的你也听到了。” 王阿姨送饭回来,也打着圆场:“你赶紧吃饭,别磨着璐璐了,修文对她好着呢,你又不是没看到。她上班累了一天,也该早点回去休息。” 甘博点头,却又嘱咐道:“璐璐,你赶紧搬回去。你毕竟是人家的媳妇了,现在修文经常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一个老人,你不能为了照顾我,连你的家都不管,那样你婆婆会不高兴的。” “难得你这次讲话这么通情达理,”王阿姨有些诧异地评论着,她不理会甘博瞪她,转向甘璐说,“璐璐,你爸爸说得对,做人家媳妇,再怎么考虑娘家,也得有一个限度。” 甘璐只好答应下来:“好好好,我尽快搬回去就是了。” 甘璐回到家,陆慧宁已经等在了楼下,这几天她不管甘璐的抗议,仍然隔一天会送名目繁多的滋补汤过来。 甘璐只得接受妈妈的好意,可是一边喝汤,一边还是心神不宁。 “你爸爸好点儿没有?”陆慧宁问她。 “医生说他腹水有了改善,如果下周情况进一步好转,就能出院,回家慢慢调养,以后定期复查。” “你只管严厉一点儿,告诉他再不能喝酒了,不然下次神仙也救不了他。” 甘璐苦笑一下,她当然已经很严肃地跟父亲谈了,也重新郑重叮嘱了王阿姨,可是她对甘博的自控能力并不信任,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就不免头痛。不过眼下她想的并不是这件事。 陆慧宁打量她,皱眉说道:“你看看你这气色,肯定是身体还没恢复,真得好好补一下了。而且你现在邋遢成什么样了,头发半长不短,没一点儿形状,脸色这么黯淡,也不化化妆。” 甘璐现在的确没什么心情收拾自己,每天奔走在医院与学校之间,不过保持清洁与整齐算数。她对着美艳光鲜的妈妈讪笑道:“哪有当妈的这么嫌弃女儿的,我牺牲自己衬托你的年轻美貌不好吗?” “我嫌弃你不要紧,你小心你老公也嫌弃你。”陆慧宁再次上下打量她,摇头道,“喝完汤就跟我去把头发修一修,实在看不下去了。” 甘璐今天有求于妈妈,只得老老实实点头答应。 两人下楼,上了陆慧宁的车,她开的是一辆中规中矩的深灰色皇冠,丝毫也不招摇。到了她常去的美容美发沙龙那里,一进门就有接待小姐迎上来,相熟的发型师当然也马上过来了,听到陆慧宁带来的是女儿,自然又是好一通恭维两母女直似姐妹。 甘璐听着发型师与她妈妈就她的脸型、气质、适合的发型展开讨论,然后开始给她修头发,突然发现这个妥协十分不明智。 尽管这家店在本地出了名的价格昂贵,环境很好,顾客不多,可是有个挥舞着剪刀,不时想跟你说话的发型师在旁边站着,她没法跟妈妈说想说的事,只得郁闷地看着镜子发呆。 发型师征求着甘璐对刘海的意见,她正要说话,镜中一个身影却突然撞入她眼内,她定睛一看,竟然是贺静宜。 只见贺静宜穿着一件ru白色丝质衬衫,黑色长裤,手上搭了件风衣,头发破天荒地没有挽起,而是随意披在肩头,更增几分妩媚,一边讲着电话,一边走进来。甘璐背向而坐,她并没看到,直接跟着一个接待小姐上了楼。陆慧宁也注意到了她,在镜子里看着女儿,眼神十分意味深长,甘璐只得垂下眼帘不理会。 好容易挨到头发剪完,甘璐坚决谢绝陆慧宁让她上楼再去做一个全身护理的提议。两人走出来上车,陆慧宁发动车子,闲闲地说:“贺静宜经常来这儿做护理,我至少碰到她两次了。你怕她干什么?” 甘璐没好气地说:“我用得着怕吗?” “她最多发发花痴,没法纠缠你家修文的。她是她家老板的情人,那个人

第二十二章 接受你给的一切 甘璐懒洋洋地拖着步子出了电梯,拿钥匙开门,手向左边一按,却摸到了墙上,这才醒悟到,自己现在是站在冯以安家。她在这里住了大半个多月,却始终没习惯进门开关的位置,回回都是如同回与尚修文、吴丽君同住的那个家一样,先按一个空,才会再重新按到开关上。 她突然不想动了,疲惫地靠到门上,合上眼睛想,难道要一直住在别人家,跟尚修文这样不战不和地僵持下去吗? 她先给自己找的借口是父亲还在住院中,现在眼看甘博已经快出院了,尚修文留在j市避不见面,她一方面松了一口气,一方面却不无苦涩地想到,长此以往,他们大概更难好好交谈了。 突然,她嗅到房间有一点淡淡的烟味,疑惑地睁开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隔了玄关看去,只见沙发上竟然隐约坐着一个人,更有一点暗红一闪。她吓得慌忙抬手,同时按下那个开关面板上的四个开关,整个相连着的客厅餐厅里水晶吊灯、枝形餐桌灯、四周的射灯同时大放光明,尚修文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他正仰靠在沙发,手指间夹了一只燃剩一半的香烟,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而微微眯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甘璐惊魂初定,连忙关了多余的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小时以前。”他简洁地回答,将香烟掐灭在烟灰缸内,那里面已经有三个烟蒂了,“你去哪儿了,怎么不拿手机?” 甘璐接到聂谦电话后,只穿了外套,拿了钥匙下楼,连笔记本电脑都没关:“我没走远。你吃过饭没有?” 她知道从j市开车回来大概得四个小时,他这个时间回来,恐怕不大可能停在高速公路服务区吃那种糟糕的快餐,果然他摇了摇头。 甘璐脱了外套:“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吧。” 尚修文没有做声,她也不等他回答,走进厨房。最近她吃得很潦草,除了喝陆慧宁不时送过来的汤以外,都是随便煮点面条对付过去,再吃点水果算是补充了维生素。 好在冰箱里还有昨天剩下的一半乌鸡汤,她拿出来煮开下进面条,再摘洗了一点儿青菜放进去,很快煮好端出来放到餐桌上:“你吃吧,我去书房写论文。” 甘璐的论文有个干巴巴的标题:对于高中历史课改的几点思索与浅见。她收敛心神,继续查找着资料,总算理清了一点思路,写出提纲,开了一个头,才算长吁了一口气,仰靠到椅背上,合上双眼小憩。 突然一双手搁到她肩上,替她按摩着肩膀。她吃了一惊,睁开眼睛,尚修文正俯视着她,两人视线碰到一处,他轻声说:“放松。” 她垂下眼帘,按照他的话放松身体。他们曾经多次相互按摩,清楚知道彼此身体最容易紧张疲劳的部位。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从她的后颈处一路下来,到了她因为长期板书的缘故而时常酸痛的右边肩臂相连处,停留在那里反复轻轻揉捏着,她不由自主低低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尚修文的手指突然停住,然后由揉捏变成了摩挲,隔着薄薄一件毛衣,她的肩头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他的手慢慢滑到她颈上,一点点描摩着她颈项到下颚的曲线,他指腹上的薄茧接触到她的皮肤,她突然意识到,她对这个接触如此敏感,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他的手指继续游移到其他地方。 她早已经熟悉他的接触,这个接触几乎唤起了婚姻中累积起来的所有身体记忆,他曾经用双唇、用手指无数次爱抚过她,那样亲密无间而充满热情。 这段时间的疏离一经打破,她的体内仿佛燃起隐秘的火焰,烧灼得带来隐隐痛楚,近乎饥渴地想要靠近他,将自己交付到他的怀抱中,让他抚慰这个疼痛。 这个念头吓到了她,她蓦地站起来,哑声说:“我累了,先去洗澡。” 甘璐冲入主卧浴室,反手关上门,双手交抱住自己,禁不住瑟瑟发抖。竟然如此轻易重新臣服于他的诱惑,渴望他的拥抱,她有莫名的恐惧。 她站进淋浴间,将沐浴莲蓬的水龙头调到最大,带点灼热的水流冲刷下来,顺着她的身体流淌下去,她的手指游移,随着水流抚过,停留在腹部。这差不多是自从知道怀孕、流产直到今天,她第一次长久地抚摸这个部位。 她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腹部,在她的手指下,那里平坦一如从前。然而她清楚知道,不管是她的身体,还是她与尚修文的关系,都不复依旧。她以前从来不认为男女之间是一种要分出胜负高下的关系,并不觉得臣服于尚修文的魅力之下有什么委屈,可是她怎么可能在现在仍然允许自己忽视所有的问题,与他做一个纯粹肉体的妥协。 从那个失去的孩子,一直想到他们之间接近百孔千疮的婚姻,她心底一阵发冷,因他的抚摸而升起的**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尽管水温已经被她调节得偏高,冲刷得皮肤泛红,有些微的疼痛感,她仍然止不住一阵空虚寒冷蔓延开来,她再度用双臂交抱住自己的身体,仰头对着水流,迷茫地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尚修文突然开门而入,一把拉开淋浴房的玻璃门,伸手关掉水龙头,拉她出来,拿过浴巾替她擦拭着身体。 “你干什么?”她本能地抗议道。 尚修文声音平静,手上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缓:“我来敲了两次门,你都没回应。你已经在浴室冲了大半个钟头,再蒸下去,肯定会晕倒。” 的确,淋浴房内蒸汽蒸腾弥漫到她呼吸都有些困难了,然而裸裎在他面前,她更有恐惧感。眼前这个男人熟知她身体的每一处曲线起伏,清楚她在他热情之下的每一个可能反应,在他面前,她根本没秘密可言。她只觉得自己在他的视线下无所遁形,所有隐秘都危险地袒露着,却做不到逃避掩饰,她在他的手中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冷吗?”他哑声问,拿过浴衣紧紧包裹住她,将她搂入怀中,浴室内热气缭绕,他暗沉的眼睛中闪动着火花,这个眼神也是她熟悉并曾为之迷醉的。 她努力抑制鼻中涌出的酸涩之意,头努力向后仰,避开他的嘴唇,疲惫地说:“按照医生的嘱咐,恐怕我现在没办法尽夫妻义务。” 尚修文的手指蓦地扣紧她,灯光下,她只见他面部线条瞬间绷紧,看向她的眼睛锐利得似乎能刺穿她,她以为他要暴怒了。然而,他静默片刻,手微微放松,声音中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我开四个小时车回来,并不只是想找妻子合法发泄欲望。” “那是回来跟我兴师问罪吗?对不起,我不会再插手你公司的事情。” 她挣脱他的手,系好浴衣带子,转身对着雾气朦朦的镜子扯落浴帽,让头发披散下来,拿发刷梳理着,那是一个神智清明,没有任何波动的姿态。 “你认为我对以安发火是因为你插手了旭昇的事务吗?”尚修文的声音在她身后冷冷响起。 “也不全是吧。我猜你不愿意让我知道你遇到麻烦,更不愿意我出手帮忙,宁可不声不响自行解决掉。你一向能控制所有的事情,修文,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不允许别人来挑战你的这份控制能力。总之,这次是我多事的,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把我想象成一个控制欲发作得不可收拾的自大狂了,璐璐。没错,我不希望任何事情发展到失控的地步,但那并不代表我对于控制有了强迫症。我的计划没能走赢事态的发展,我也没办法控制你的感情,这都已经足够提醒我对不可控制的部分保持敬畏之心。” 其实你能,只是我不能让自己再失控了。甘璐涩然一笑,没有做声,继续一下下机械地梳理着头发。 “我生以安的气,是因为他不清楚你和秦总的关系,你一向和秦家保持距离,我不愿意你为我的事委屈自己去求他。” 甘璐握着发刷的手停住,片刻之后,她苦笑道:“对不起,是我小人之心了。还好,跟秦总说这件事,我不算委屈,我需要他做的事情有限,他给我的人情也没大到需要我从此觉得要尽力去报答他的地步。” 尚修文接过发刷,替她梳理头发,手上动作轻柔,声音却仍带着一点冷然:“不过,我也确实生你的气了。”浴室内热气渐渐散开,甘璐看着镜子里的尚修文,他神态恢复了一向的平静。“以安傻乎乎去套你话,还直播给我听,我确实打算回来质问你,是不是真把给旭昇产品打开销路当成还我妈给你父亲安排就医的人情,只等还完后好和我两不相欠。” 甘璐突然觉得比刚才更沉重的疲惫席卷全身,无法支撑着再与他交谈下去,“看来我们都错看了彼此,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们别再这样互相猜测了,好吗?这样太累了。” 尚修文放下发刷,轻轻抚摸一下她的脸:“好。”他俯身抱起了她,走进卧室,将她放到床上,俯头定定看着她,她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眼睛,将头埋入枕中,只听他轻声在她耳边说:“很晚了,什么也别想,睡吧。” 他替她将被子盖好,随即关上了灯,走了出去。 甘璐当然做不到什么都不想。 她独自躺在床上,体会着这张床的空空荡荡,片刻之后,从门下透进来的客厅灯光也熄掉了,整个卧室陷入黑暗之中。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空气中似乎始终有一点儿香烟的味道,仿佛他仍然站在床边,让她无法安然入睡。 他是去客房睡了,还是跟她回来时一样,正独自坐在黑暗中抽烟她意识到自己仍然是牵挂着他的,比她愿意承认并表现出来的要强烈得多,可是这个意识只让她更加进退维谷。 第二天早上,甘璐被手机响铃惊醒,匆忙起床洗漱,出卧室时,正看到尚修文从客房中出来,显然也洗漱完毕。 “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我要赶回j市去,手上还有很多工作。” 甘璐连忙去厨房做早点,她迅速将速冻包子蒸上,再热好牛奶,端出来两人吃完,一起下到地下车库,尚修文先送她上了宝来:“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明天晚上会再回来,大概会到得晚一点,你不用等我。周末陪你一块儿去接爸爸出院。” “如果你忙,就不用再赶回来了。” 尚修文温和地说:“后天也是妈妈生日,我们晚上陪她出去吃个饭。” 甘璐好不尴尬。她一向记忆力很好,跟尚修文结婚后,多少感染了他的一个习惯,会把各种重要的日子、要办的事情记在记事簿上,一般不会有任何疏露。可是这段时间意外层出不穷,她疲于应付,很长时间没翻那个小本子了。 “对不起,我会去准备一份礼物的。要我订餐馆位置吗?” “我准备带妈妈和你去吃西餐,回头我再问下她喜欢哪里。” 她点点头,系上安全带,将车倒出来,已经准备打方向盘驶出去,却看到尚修文仍站在原处看着她,她停住,降下车玻璃。尚修文走过来,俯下身问她:“怎么了?” “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本来有很多。”尚修文手伸进车窗内,按住她放在方向盘上的左手,“见到你以后,我突然发现,我匆匆赶回来,想问的问题甚至比以安来得更傻一些。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我再质问你,只会让你离我越来越远。而且你那么抗拒跟我谈话,我决定从现在开始,无条件接受你做的任何事。” 甘璐苦笑:“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警惕、不信任,那么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好了。你有权怀疑我、打击我、折磨我,只要你乐意。” 甘璐愕然看着他:“修文,你当我是变态吗?没有一个正常的女人会期待婚姻带给自己的只是一个可以随心所欲去折磨的老公。” “你不用去质疑自己,你一向太正常太讲道理,我准备充分信赖你的理智。你当我变态好了,我愿意接受你给我的一切,直到你不再有疑问。” 尚修文笑了,地下车库昏黄的灯光下,那一点笑意来得十分放松坦然,将他清瘦的面孔衬得隐约有光彩流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有这样微笑了。一瞬间,甘璐几乎有一个错觉,眼前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上班日子,丈夫偶尔早起,体贴地送妻子上班,顺便叮嘱一点儿生活琐事,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波澜。 可是那样平淡的幸福已经遥远得不真实了,现在他们只是在朋友家的地下车库内,她竟然要完全不自觉地去猜测他的用意,一念及此,她手扶着方向盘,怅然看着前方。 他抬起手抚向她的面孔,轻轻一触便离开,随即站直身体,“开车小心,再见。” 甘璐发动车子,同时看向后视镜,尚修文仍然站在原处,凝视着她这个方向。他的身影笔直,慢慢在后视镜中缩小,然后消失在她视线中。 昨晚她用那么伤人的方式拒绝他以后,她已经做好了面对尚修文重新表现得冷漠超然、不轻易流露感情的准备。 然而他似乎永远有让她意外的本领,他刚刚这个完全放开怀抱的姿态让她吃惊的同时,又觉得一片茫然。 学校永远是一个充满秩序的地方,各式规范同时约束着师生的行为。尤其对一所省内有名的重点中学来讲,秩序几乎强得有了一些仪式感。这样的坏处是让再调皮的学生也得保持表面的伏贴,让再有想法的老师也得收敛个性;好处就是不管你怎么心不在焉,也不至于脱离正常轨道太远。 甘璐上完课,回到办公室,按

第二十三章 谁曾被谁爱过 吃完饭后,甘璐收拾了碗筷,嘱咐甘博上床休息:“王阿姨说她一会儿就过来,晚上的菜我也买好了,放在冰箱里面了。我们先走了。” 甘博点头:“去吧,不用老往我这跑了,有空再过来就行了。” 两人下楼,尚修文说:“时间还早,我先陪你去收拾东西。” 甘璐点点头,两人分别上车,回了冯以安的房子,尚修文问她:“有哪些东西需要搬回去?” 甘璐环顾房间,她住过来以后,尚修文陆续添置了很多日用品过来,要尽数搬走,将这个家原样还给冯以安,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修文,我们先坐下来好好谈谈,行吗?” 这是近一段时间,她头一次主动要求交谈,尚修文当然点头,两人坐到客厅沙发上,可是这样郑重其事坐下来,摆出长谈的架势,甘璐却一时不知道从哪开口了。尚修文握住她的一只手,轻声说:“如果你仍然为那天说的夫妻义务烦恼,我有耐心等到你身体和心理完全接纳我。” 甘璐的脸不由自主一红,再次在心底确认,这男人从来对她甚至难以启齿的心事都有体察。可是越是这样,她越是惆怅:“修文,我已经答应搬回去了,再怎么矫情,大概也不至于跟你一直别扭下去。不过短期内,我恐怕没办法要孩子了。” 他的手微微一紧:“这仍然不是一个问题,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 “对,很长时间。”甘璐沉默一下,惨淡地笑,“从前我一想到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在一起,就有止不住的开心。可是现在,我实在有些害怕。” “把你怕的事情告诉我。” “如果我满足于接受一个不会出轨、肯负责任的丈夫,那么我们可以合理地生活在一起,相处得十分平和,谁也不用对谁提出超出对方付出能力范围以外的要求,可能会比大部分充满误解的夫妇来得幸福。可是我怕我现在做不到这一点。” “你对我有要求是很正常的,我不认为做你的丈夫只保持生理上忠贞就算合格了。” 甘璐踌躇一下,仿佛下了决心,直视着他:“修文,你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子,让她在经历了变故后,仍然记得你的爱,想必这段爱情十分深刻。现在请你坦白问你自己,你还能给我爱吗?跟你从前爱另一个人一样。” “璐璐,我讲过不止一次,那是不一样的。” 甘璐笑了:“是呀,我知道,不可能一样了。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早经历了一切,既冷静又成熟。我现在来向一个31岁的男人要求那样的爱,的确不合理到了可笑的地步。” “璐璐,我一向认为你理智聪明,居然会钻这样的牛角尖。你还是这么介意那段往事吗?” “我不是在吃陈年醋。不,我介意的不是往事,我对别人的感情有基本的尊重,不会以为有一个妻子的身份就能没完没了去清算老公的旧帐。”甘璐平静地说,“可是**概都有一点儿贪婪,我不希望我的男人在和别的女人的爱情里消耗了全部热情,给我的只是温柔和责任。” “璐璐” “请听我说完,好吗?我有两个同事,都结婚了,一个工作之余伺奉公婆,带孩子、做家务,从来都是开开心心无怨无悔;另一个每天都和老公为了谁该做饭谁该洗碗谁该擦地板吵架,牢骚满腹。你不能说谁比较懒,只能说,做得心甘情愿的那个人满意她的生活,认为她的付出是值得的。”甘璐嘴角泛起一个微带苦涩的笑意,“以前我也满意我的生活,修文。可是现在我不确定了,我怕我以后会不自觉去做你认为无聊的比较,不满足于你给我的那点温柔跟责任,越来越怨恨,越来越想要到明明要不到的东西,这种状态下,我不会是你期待的贤惠妻子。” 尚修文蓦然握紧她的手:“你怎么会认为,我没有像从前待贺静宜那样待你,就是已经没有了爱你的热情。我早过了天真得可耻的年龄,的确做不到像上一场恋爱那样张扬表现,而且璐璐,我断定你不会喜欢那个时候的我,更不可能接受那样的追求。” “也许你说得对吧。”甘璐微微失神,自嘲地一笑,“我一向活得很保守谨慎,别人年少轻狂,我会羡慕会欣赏,不过不大可能投入进去一块疯,我想我是注定享受不了那样恋爱的感觉。” “别拿我对你的感情去跟一段过去做比较,更别因此否定我对你的感情。如果你认为我表现得不够热情,我会改进” “别,这是我最困惑的地方。修文,我相信,只要你愿意,你有很强的令人信服的能力,甚至我爸爸这样对人疑心重重的人,也从一开始就信任你。我们结婚两年多,越到后来,你的表现越打动我,我得承认,你满足了我对婚姻的全部期望。可是”她猝然打住,咬住嘴唇,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现在回想跟你的恋爱,我发现我们接近的每一步,几乎都出于你的控制跟选择,想到你曾经不动声色衡量我、观察我,评价我是否会是一个合适的妻子,决定要不要对我更好一点儿,更坦诚一点儿,我就忍不住心灰意冷了。” “你错了,璐璐,你这样想,显然还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变态的控制狂。我从来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能控制得了你,相反,从一开始跟你在一起直到现在,我就不断患得患失:我再继续矜持下去的话,会不会失去你;我对你隐瞒的那些事,会不会被你接受;如果你怀疑我的诚意,不再信任我,我还有机会挽回吗?” 甘璐无可奈何地笑,寻找着措辞,却只能摇摇头,“我从没怀疑你对婚姻的认真和诚意,你一直是认真在做一个好丈夫。你说我是在钻牛角尖,好象也没说错。我自问不是一个爱疑神疑鬼的人,我怀疑的只是,你的上一场恋爱给你留下的影响太多,直接影响到你处理感情的方式了也许你自己也不能确定,我到底有没有被你爱过。” 室内一阵寂静,尚修文慢慢笑了:“我说过,我会接受你的一切质疑,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你的质疑已经将我所做的一切都包括在内了。我只能告诉你,我从来没打算拿自己的全部生活给一段过去殉葬,尤其是和你在一起的生活,是我最快乐最珍惜的部分。璐璐,至少不要怀疑这一点。” 甘璐想,他们的确陷入了一个怪圈,再谈下去,都无法释然,不过是徒增伤痛,“我只能让自己尽量不做一个多疑的妻子。你想挽回,我也不想轻言放弃。我们试试吧。” 她立起身准备去收拾东西,然而,尚修文并没放开她的手,她回头看着他,只见他略微仰头,凝视着她的眼睛:“璐璐,我要挽回的不是一个名义上圆满的婚姻,我看重的是你。” 甘璐垂下眼睑,避开他的视线:“希望我们都能确定自己真正重视珍惜的是什么。时间不早了,你去开会吧,我理好东西就先开车回去。” 尚修文走后,甘璐先去书房装好笔记本电脑,再找一个纸箱将书装进去,然后去卧室,坐倒在地板上,一样样将衣物折好,放入箱子里,动作越来越慢,满心不是滋味,不禁自嘲地笑了这个离家出走,果然结束和开始一样可笑。 她并没带其他东西,只拿了衣物、书籍与笔记本电脑,然后开车回了自己的家。她拿钥匙开门进去,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吴丽君显然吃了一惊,摘下老花镜看着她。 “妈,我回来了。” 她和从前下班回来一样打着招呼,吴丽君也马上恢复了镇定,点点头,视线重新回到报纸上,声音平淡地说:“哦,回来了。” 甘璐想,有一个对什么都见怪不怪的婆婆,倒也能免去很多尴尬的解释。她将头天买好的礼物递过去,“妈,祝您生日快乐,您看看合不合穿。” 以前她买礼物给吴丽君,吴丽君都是瞟上一眼,淡淡说声谢谢,然后搁到一边罢了,现在接了过去,却马上打开拿在手里细看:“这颜色我喜欢。” 甘璐简直有些不适应了:“喜欢就好。妈,修文现在去远望开会,晚点儿才能回来。” 吴丽君点点头:“我去躺一会儿,你也上去休息吧,晚上一块儿去吃饭。” 甘璐答应下来,拎了东西上楼,眼前的房间保持着整洁,显然胡姐跟往常一样做着打扫。她将衣物放入衣橱,并没什么睡意,去书房开了电脑,继续查资料写论文。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她竟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仿佛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都成了一个过去。 真的过去了吗? 她写得累了,给自己调上一杯奶茶,端在手里,走上露台看向远方,缓解视力疲劳。天气不算晴好,可是春天的气息已经无所不在,在她视线范围内,是吴丽君常去散步的公园,里面茂密的树木都染上了一层淡淡如烟的新绿,扑面而来的风不再寒冷料峭,却带了几丝不经意的柔软调子。 这个城市摆脱了据说几十年一遇的漫长严寒冬季,然而她却并不认为自己已经就此摆脱了婚姻的危机。 放在书房的手机响起,她走回房内接听,是尚修文打回来的:“璐璐,恐怕我还得跟王总一起去跟亿鑫的董事长陈华做一个会面,不能陪妈妈和你吃饭了。” “妈妈的生日啊,真的走不开吗?” “这样吧,你开车带妈妈也到江边明珠酒店来,陈总下榻这边,我们约好了在三楼碰面吃饭。你跟妈妈去顶层餐厅,据说那里意大利菜很地道。我会抽空上来,妈妈能理解的。” 甘璐换了衣服,下楼去敲吴丽君的房门,只见吴丽君已经换上了她买的羊绒开衫,配上了黑色裙子,半高跟鞋,外面套着经典款的风衣,再搭了条色彩略为出挑的披肩,脸上薄施脂粉,化了淡妆,仪态高雅出众得让她不得不暗自赞叹。 她将情况告诉吴丽君:“妈,修文让我先陪您过去。” 吴丽君点点头,拿上包跟她一块出门。 明珠酒店是江边一家五星级酒店,顶层餐厅取了个意大利风味十足的名字:托斯卡纳艳阳餐厅,行政主厨从欧洲请来。甘璐和吴丽君坐下,分别点餐,吴丽君吩咐服务生开一mbrusco1915:“这种是汽泡酒,带甜味,基本不会让人喝醉,真正好酒的人不会喝它,我们意思一下吧。” 甘璐点点头,并不打算扫婆婆的兴,服务生先将镇在冰桶内的酒拿上来打开,倒入高脚杯内,深桃红色的酒液看着十分诱人,而且散发出浓郁果香,她端起酒杯对吴丽君说:“妈妈,生日快乐。” 吴丽君举杯,与她轻轻一碰,喝了一大口,她却只浅浅尝了一点,这是她喝过的第二种酒,自然和她父亲喝的那种高度数廉价白酒不可同日而语,那一点酒液带着甜香,口感绵远而幽长,可是她不打算放纵自己多喝。 头盘、意粉一样样上来,她们两人和平时在家里一样,吃得很安静,只听得到刀叉偶尔相碰的声音。 尽管没有尚修文在场,她们一个姓吴,一个姓甘,然而这似乎仍然是一个典型尚家人的聚首,并不比平时显得冷场。吴丽君固然没有问长问短,她也不会多说什么。没有倾诉,没有解释,没有道歉,也没有相逢一笑泯尽所有恩怨的谅解,她们只是平静地接受了此时此地共坐一桌的现实。 仿佛所发生的一切都成了一个过去这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再度浮现在甘璐脑海里。你有些纠结了,她只能对自己这样说,当然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上到主菜,尚修文与另两个穿着西装的男士走了过来,其中一人她见过,是远望的董事长王丰,另一个人三十来岁,个子高高,有一张瘦削而锋芒内敛的面孔。 王丰与吴丽君从前就认识,他含笑道:“吴厅长,不是修文说起要上来陪您吃饭,我还不知道今天是您生日,实在抱歉,搅了你们的家庭聚会。” “没什么,王总,你们谈正事要紧。女人到我这年龄,其实早就不重视生日了。”吴丽君客气地说,然后转向另一个人,“这位是” 尚修文介绍道:“这位是亿鑫的董事长陈华。陈总,这是我母亲,我太太。妈妈,王总、陈总坚持亲自上来祝贺您生日。” “不敢当,两位太客气了。” “应该的。吴厅长生日快乐,很抱歉我们空手上来,只能借一杯酒表一下心意。”陈华声音低而浑厚,讲一口略带北方口音的普通话,十分彬彬有礼。 吴丽君吩咐服务生再拿三个酒杯来倒上酒,站起身来,“谢谢陈总、王总盛情,还特意上来一趟。” 甘璐也起身,与他们轻轻碰杯,王丰与陈华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先告辞下去,尚修文坐下:“妈,对不起,今天也没好好陪您吃个饭。” “有璐璐陪我是一样的。” 尚修文和甘璐同时意识到,以前吴丽君一向是叫“小甘”,这个称呼不起眼的变化让两人不免对视了一眼。 吴丽君却似乎完全没留意到他们的反应:“亿鑫会放弃收购旭昇的计划吗?” “眼下只是交流,亿鑫在中部地区的发展计划十分庞大。陈华这人头脑十分敏锐,相信他也应该知道,越拖下去,他的收购成本会越高。” 吴丽君点点头,再没说什么。尚修文对甘璐说:“璐璐,我得下去了,你帮我送妈回去,少喝一点儿酒。” “我知道。”甘璐面前的酒根本没动什么,她早下了决心,如非必要不会再沾酒,更何况是与婆婆一起吃饭。 尚修文走后,婆媳二人吃完甜品,甘璐去结了帐,一起下楼到

第二十四章 请给我你的信任 手机铃音在床头柜上轻柔响起时,甘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尚修文怀中,头枕在他的胸口处,他的下巴贴在她额头上,双臂牢牢搂着她。 她完全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睡成了这个姿势。 头天晚上,甘璐回家后,到底不放心钱佳西,再打一个电话过去,过了好久,钱佳西才接听,笑得十分亢奋,略微大着舌头说:“没事,我没事,哈哈,璐璐,别担心。来来来,我们再来。” 电话里面是一片嬉闹猜拳的声音,甘璐当然不会当她是马上没事了,可是想来在这样的热闹中,再大的痛苦也能被放到一边,更别说只是一个根本没来得及深入的奇怪恋情罢了。 她先去书房打开电脑,继续找资料完善着自己的论文。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照旧日的习惯,换了运动装去露台跳绳。多时不运动,只跳一会儿就气喘吁吁,汗流不止。她去洗澡,然后和往常一样先上床,拿了一本小说,然而心底却是纷乱的,根本看不下去。 想到会再与尚修文躺到同一张床上,她实在没办法做到若无其事。家里的客房在楼下,如果她开口请他去那里过夜,他大概不会反对。可是已经同意搬回家里住了,再摆出这样的姿态,既可能惊动婆婆,自己也觉得矫情。 她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索性放下小说,关了床头灯,比平常略早睡觉。辗转了一会儿,还是陷入了这一段时间都不算沉酣的睡眠之中。夜半时分,她翻一个身,触到一只手臂,猛然惊醒,这才意识到,尚修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并上了床。 这样躺到一起,倒也避免了面对面的尴尬,她只能自嘲地想。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身体紧绷到微微酸痛的地步。枕畔那个均匀的呼吸声和被子底下与她只隔了一点距离的身体散发的温热,通通都在提醒她,有另一个人与她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们在这张床上分享过几百个夜晚,有平静的、热情的、放纵的、温柔的她却还是头一次这样僵直地躺着,似乎唯恐一个动作便打破了某种小心维持的平衡。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再度朦胧睡去。 现在他们的相拥紧密一如过去,全然没有夜半时分好不容易入睡时的疏离。她弄不清是她不知不觉钻入了他的怀抱,还是他乘她熟睡将她揽了过去,只能认命地想,她并不像她预计的那样抵触,她也不可能再跟他保持距离了。 她轻轻一动,挣出一只手去按停手机,他便惊醒了,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我去给妈做早点。” “昨晚我回来时,妈妈特意让我告诉你,以后休息时间不用起来给她做早点。她报了公园里面一个瑜珈会所的课程,周末两天的早上都会去那里练习瑜珈。你睡了,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他声音低低地说。 她“哦”了一声,放松下来。可是醒了以后,仍然这样与他紧紧依偎,她不能不有异样感:身体似乎有着独立的记忆系统,一经接触,便能唤起那份熟悉,体会着叠合在一起带来的温暖、放松与亲密。可是心却并不能与身体同步,感受着他克制的欲望,却做不到和从前一样坦然享受婚姻的乐趣。 尚修文变换姿势,将脸埋在了她的颈间,一动不动,好象再度睡着了。他的鼻息一下一下温热地喷在她的皮肤上,她渐渐跟上这个微妙的节奏,又有了一点儿朦胧的睡意。 这样睡回笼觉,似乎回到了他们结婚之初,那时她还没有工作调动,租住在文华中学附近湖畔小区。除了平时有空,尚修文每到周五必然会过来,他并不嗜好睡懒觉,不过很乐于陪她在周六早上赖在床上。 那大概是他们婚姻生活中最自由、最没有负担的一段时间。她当然知道,她当时把日子过得很不真实,一点儿也没涉及到别人结婚后会面临的种种现实问题,可是尚修文和她却都乐于沉湎其间。 她那时真的做好了和一个男人面对生活中所有问题的准备吗?她问自己。当然,她没有。她只知道,她选择了一个差不多能处理好所有问题的丈夫,头一次脱离了事事需要为别人操心的生活状态。 她不得不告诉自己,也许这段婚姻出现的问题,她也是有责任的。 她侧头,用眼角余光看着搁在她肩颈处的那个清瘦面孔,越隔得近,平时熟悉的相貌越能看出一点儿陌生的意味。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睫毛带着轻微的起伏,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紧抿,仍然不同于以前放松的睡态。 她知道他并没睡着,只能合上眼睛,在心底叹息一声,他却仿佛感知了她的这个无声的叹息,头微微仰起,嘴唇顺着她的颈项向上,贴到她耳边,“我爱你,璐璐。” 这似乎不是一句情话,而是一个郑重的保证,她没有回答,只将身体向他怀中贴紧了一些。 尚修文吃过午饭后,就赶回了j市。接下来的日子,生活至少从表面看,完全恢复了常态。甘璐和往常一样上班下班,操持着家务。吴丽君在那天薄醉之后,依旧严肃寡言,可是她们都已经习惯这样的相处。 尚修文每天会给她打电话,聊上几句。不管怎么忙碌,他都尽量在周末开车回来。他信守着他的承诺,没有对她提出身体上的要求,似乎满足于这样平和的相处。 然而身体一点点拉近之后,想让心再保持一下客观的距离感,就差不多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甘璐毫不意外地发现,在他再触摸到她时,她已经不会有一个本能的闪避;在他将她揽入怀中时,她甚至会自动调整到更契合的姿势。 甘璐想,这样下去,他们大概总能走回了婚姻延续的那条路,未来如此触手可及,她却不能断定这就是她想要的肯定。她有一些安慰,又有一些惆怅。 这天甘璐把学校发的水果送到父亲家去,王阿姨在厨房做晚饭,甘博吞吞吐吐,先问尚修文是不是以后就长驻外地工作了。 “上周修文不是跟你谈了半天吗?”甘璐很头痛这个问题,索性推到尚修文身上,“他都跟你说清楚了嘛。” “他也说不确定。” “目前他在那边的时间多一点儿。” “你们两地分居不大好啊。” “我知道,知道,暂时只能这样。” “璐璐,有件事我不知道怎么说好。” “什么事啊,”甘璐本能地警觉起来,“你就直说好不好,不要吓我。” “本来我想让修文跟你说,不过他说还是我自己讲比较好。” 甘璐被绕得糊里糊涂:“爸,讲重点,到底什么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我打算跟你王阿姨去领结婚证。” 甘璐提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有些哭笑不得,“我以为什么事呢,早该去把证拿了,这还用得着拐个弯让修文来跟我说吗?你可真是把女婿看得比女儿还亲。” 甘博似乎也松了口气:“我觉得修文说的话有道理,王阿姨照顾我很尽心了,我不能不为她着想一下。” 甘璐心想,这话自己没说100次,也说足99次了,可父亲一直抗拒,居然还得尚修文讲出来才有说服力,她只得叹服。她没想到尚修文跟她父亲的谈话这么深入,一时有点儿感触,那边甘博看她不说话,又急了:“璐璐,你要不乐意,我肯定不去领证,我说过,房子我想留给你” “别别,求你了爸,我有房子住。你身体又不好,又没多少钱,通共就这么一房子,王阿姨肯跟你结婚,是你的福气,你可千万别再说这话伤她的心了。” “修文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只要你喜欢,他会挣钱给你买房子的。” 甘璐被甘博口气里的这点儿天真的兴高采烈逗乐了,王阿姨端菜出来,多少有些难为情,她挽住王阿姨,呵呵直笑:“对啊,所以不用操心我了。你们定好日子,拿了结婚证,我带你们去餐馆吃餐饭庆祝。” 回到家里,甘璐照常做着家务,直到吴丽君突然问她:“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甘璐一怔,意识到自己嘴边的确噙了一个笑意。她们婆媳间的交流似乎从来只停留在日常事务,没到达到相互探问心情的程度。可是偌大一个房子,只她们两人,面前的婆婆看上去虽然身姿挺拔,再怎么没有老态,也流露出了一点儿寂寞。她笑了:“我爸打算跟王阿姨结婚了,就是在医院里照顾他的那个阿姨。” 吴丽君略微意外,然后点点头:“少时夫妻老来伴,这样挺好。” 换别的相处无间的婆媳,大约可以借机说点私秘话题,可甘璐不认为吴丽君会需要她那样安慰,也不打算造次。 不过有了这样一个开始以后,她们之间开始比从前说话多了一些,差不多接近通常的交流状态了。 尚修文回家后,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没有什么评论。他只嘱咐她去买份礼物给王阿姨,“爸爸肯定想不到这个,就算高龄结婚,买个戒指也是尊重。” “也对啊,我明天就去买。对了,你是怎么说服我爸的?就只说了王阿姨人好,照顾他很尽心吗?这些话我全说过,没效果啊。” 尚修文莞尔:“爸爸最在乎的人是你,你越劝他,他越要考虑你的感受。我去说肯定不一样。” 甘璐不得不再次承认,这个男人心细起来,让她都望尘莫及。肯这样用心于她和她的家庭,至少他的诚意是足够了。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尚修文摸摸她的头发,笑了:“璐璐,我并不需要刻意才能做到关心爸爸,我一向羡慕你和爸爸之间的感情。” 她没有忽略他眼底的那一抹沉郁之色,同时想起他关于他父亲那样惨痛的回忆,那是她无法安慰的伤痛,她只能拿下他停在她头发上的手,默默握住。 隔了一个星期,钱佳西打来电话,约甘璐跟她一块儿去看房子,甘璐有些意外,刚好这段时间她也正在研究着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房地产广告。 “你不是一向月光族,宣称对投资置产毫无兴趣的吗?” “房东赶我搬家,虽然找好了新住处,可是我突然有了一点儿危机感,觉得房子比男人可靠得多。” “你会危机感?”甘璐好笑,“全世界人都危机了,也轮不到你啊。” 钱佳西大笑:“我不是对自己有危机感,而是对男人这个物种感到危机了。” 她都能随意开玩笑了,甘璐倒也替她开心。“好吧,我正好也想去看看房子。” 到了周六,甘璐开车与钱佳西碰面。钱佳西似乎已经做足功课,拿了一叠广告,指挥她穿行在市区,从一个楼盘跑向另一个楼盘。她们这才发现,经过一个冬天的蛰伏,房地产市场重新红火起来。这个城市俨然是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到处是新开发的楼盘,各式广告打得蛊惑人心,售楼部工作人员一个个巧舌如簧,各种规划做得天花乱坠。 钱佳西指点甘璐开车赶往下一个地方:“这个据说有地铁概念,精装修,正在内部认筹。” “每个楼盘都这么有噱头。” 钱佳西感叹道,“果然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子吃。我以前老嘲笑人,现在自己满地找不着虫子,才知道岁月当真经不起蹉跎。” “这又是什么感叹?满地都是房子好不好。” “你倒是看看这价格,一个字好贵啊。我一个同事未雨绸缪,省吃俭用,差不多一参加工作就开始当房奴,我以前不屑她,可是我刚说起想看房,人家气定神闲地说,她都投资两套房子当房东收租了。” “你已经享受了无忧无虑的青春,就别妒忌人家了。” “哼,那我妒忌你好了。男人跟房子一样,都是被我错过没吃到的虫子。你也享受了青春,现在想买房的话,又有老公来帮你一块儿供。” “像我这种早早死会的人,哪在你妒忌范围以内。”甘璐笑道。 “结婚到底好不好?”钱佳西突然问道。 甘璐一时默然,隔了好一会儿才说:“爱是恒久忍耐,不是一个简单的好不好能回答的。” “咦,这么高深。”钱佳西诧异,“罗音在一篇专栏文章里说,婚姻有把普通人变成哲学家的魔力,她果然有道理。” 甘璐一怔,随即笑了,“改天我一定找这篇文章好好看看。” 到了售楼部门前,甘璐停好车下来,却只见秦湛从旁边一辆车上下来,她一下怔住,连忙拉住钱佳西,钱湛也看到了她们,脸上现出一点儿尴尬之色。 甘璐瞟一眼钱佳西,发现她神态泰然,略微放心了一点儿,与秦湛打招呼:“真巧了,西门大爷。” “你好,璐璐。你最近还好吧,佳西。” 钱佳西懒懒地说:“托福,还不错。” “你们也是来看房子的吗?” “我们当然不是特意来找你的。”甘璐不客气地说,突然心底闪过一个疑惑,马上岔开话题,“哎,这楼盘是你家开发的吗?” 秦湛笑着点点头:“我负责这边销售,还没正式开盘,反响就不错,我带你们进去看看吧。” 甘璐不免迟疑,她看广告,只留意到那些挖空心思、光怪陆离的楼盘名称,真没注意开发商。她回头看看钱佳西,钱佳西却十分镇定自若:“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呗。” 尽管是高层小户型房子,可是样板间做得堪称精致,装修颇有惊艳感。秦湛自豪地介绍:“这里的装修借鉴了一部分我们在滨江花园广受好评的一个样板间的设计,走英国乡村风格路线。” 甘璐和钱佳西被逗得不约而同大笑,钱佳西挖苦道:“你得

第二十五章 心已经做出选择 第二次来到w市,甘璐坐的动车组,速度确实很快,不过三个小时就到了,火车站有会务组统一接站并安排住宿,她与来自邻省地级市的一位女老师住同一个房间,下午便是安排到w市一所重点中学分别听公开课,晚上还有一场讲座。 第二天研讨结束后,从吃饭的地方出来,据接待的老师讲,离宾馆并不算远,大家都决定步行回去,一路谈笑,三三两两走着。 甘璐上次在这个城市的穿行,实在算不上愉快的记忆。然而她并不喜欢沉湎于自伤自怜中,当老师少有出差的机会,暂时脱离日复一日的单调工作,也算是一种放松。这天天气很好,春风和美,吹得人暖洋洋的,她顺着人行道走着,与同伴闲聊,心情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 尚修文打来电话问她在干什么,她稍微放慢脚步,落在后面,笑着说:“闲逛。这条路**明路,种了很多意杨,街道很安静。” “我知道那个地方,附近几条并列的路全是春字开头,春明路、春深路、春和路、春风路、春江路。” 甘璐被这些富有诗意的名字打动了,“这些路名都很美,也和这个季节很相衬。” “我家以前就住春深路上,我在那住了快十年。那条路和春明路平行,没有多远,种了很多泡桐,到了这个季节就开出紫色的花,很美。”尚修文的声音中带着疲惫。“我要有时间就好了,可以陪你一块走走。” “你很累吗?” “是呀,有一点儿。” “你不会还在办公室吧?”尚修文只轻声一笑,她无可奈何地说,“逼着别人陪你加班并不好,你也得注意身体。” “这个周末要接待几个大客户,恐怕还是没有时间回去。” “我会告诉妈妈的。我快到宾馆了,你马上去吃饭吧。” 放下手机,甘璐向跟接待老师打听了一下方位,只说想独自转转再回宾馆。她穿过一条窄窄的横巷,走出差不多100米的样子,果然看到了一条笔直的柏油路。 这条路和她刚才走过的春明路一样,并不宽阔热闹,带着几分市区里难得的幽静意味。但道路两旁并没如尚修文说的那样种满开了紫色花的泡桐树,她有几分踌躇,见路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悠闲走过,连忙打听:“您好,我想请问一下,这条路是春深路吗?” 老先生十分和善,点点头:“对。” “那这些树是泡桐吗?”她指一下道路旁边那些并不高大的树。 老先生笑了:“这些是栾树,泡桐几年前就被统一换掉了。可惜啊,种了几十年,全都是大树了,开的花也漂亮。可是据说那种树材质疏松,到了一定年份就不合适当行道树,当时为这件事报纸上还登了市民来信讨论呢。” 谢过这位老先生,甘璐顺着人行道慢慢向前走着。她想,尚修文大概在那年结束父亲的公司,卖掉房子以后,再也没回到这个城市,更不要说探访过去的住处了。所谓沧海桑田,似乎只是一个空泛的说法,可是生活中那些根本无法抗拒的变化每时每刻都在悄然发生着。 他曾在这条路住了十年,看泡桐花开花落,从青涩少年到青春韶华,有过年少轻狂的幸福时光,有过意气风发的恋爱,直到黯然离开再不回首。 而她少女时代也有一条深埋于自己回忆之中的路,路上有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有迷宫一样纵横交错的小巷,有一个男生的高大背影。 那些存在于记忆之中的路已经不复依旧,每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的过去,谁又能介入谁生命中那一段回不去的时光。 终于走到了路口,眼前是一条车水马龙的大道,她回头看看春深路的路牌,在心底帮尚修文说了一声再见。就让回忆沉淀于心底,她要参与的是他现在与将来的生活;他们要共同面对的,还有未来的无尽岁月。 第二天中午,学习交流活动结束。好几个老师都想利用周末逛下一本地景点,推迟一两天回去,甘璐则直接去了长途客运站,坐上了开往j市的大巴。 w市和j市之间全程都是高速公路,道路两旁一派春色正浓的景致,桃红枊绿,青翠的原野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三个多小时就到了j市,她出客运站后,叫了辆出租车,直接到了旭昇钢铁公司在市区租用的办公楼下。头天尚修文给她打电话时,她并没提到今天会过来,存心想给他一个惊喜。可是到了以后,她仍然有点儿迟疑了,不确定这算不算是打扰他的工作。 她看看时间,不过下午三点半,如果要挨到他下班,就得在这个城市独自闲荡,她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站在楼层分布图前研究了好一会儿,确定旭昇占据了五层楼办公区,董事长办公室在十六楼,她才上了电梯。 办公室大门紧闭着,外面接待区坐的一位秘书模样的年轻女孩子,用照章办事的口气问她:“请问您贵姓?和董事长有预约吗?” 她一向在学校工作,倒没见识过这种排场,只得说:“我姓甘,没有预约。” “对不起,没有预约的话,我恐怕不能安排您跟董事长见面,请先到办公室跟主任联系,讲明您的来意,让他来安排由哪个部门接待您。” 她好笑地想,看来这意外惊喜很难玩成功,她拿出手机,正要打尚修文的号码,那女孩子却突然站了起来,一脸惊异:“您是不是尚总的太太?” 她一怔:“呃,我是尚修文的妻子。” “对不起对不起,尚太太,我刚才没认出您来。” “我们又没见过面,不认识我很正常啊。” “尚总桌上有您的照片。您请进去坐,要不要我给尚总打个电话?他去市里开会了,不知道还需要多长时间回来。” “不用,我在这里等就行。”甘璐随她走进办公室,里面铺着厚厚的深色地毯,十分宽敞明亮,布置得古色古香,一张大得惊人的办公桌摆在中间,一面墙壁是摆满线装书的书架,靠窗边放着一组雕花太师椅和茶几。所有家具都是深色实木,墙上挂着名家手书的一幅《念奴娇?赤壁怀古》,显然都是吴昌智的趣味,尚修文没做丝毫改动。 “谢谢你,你去忙吧,我一个人坐会儿就行了。” 那位秘书答应一声,退了出去。她带着几分好奇地走到办公桌前,上面果然摆着一个相框,装的正是她与尚修文在马尔代夫度蜜月时拍照片。 她拿起相框凝视着,照片里尚修文正微微低头看着她,笑意从眼底一直延伸到嘴角边,而她笑得无忧无虑。 门上响起轻轻的敲击,秘书端了一杯茶走进来,笑道:“尚太太,您随便坐。这边是洗手间,如果累了,那个隔门后面有间小休息室,尚总平时会在那边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叫我。” 甘璐再次道谢:“谢谢你,如果尚总打电话回来,别告诉他我过来了。” 年轻的秘书显然对任何涉及ng漫的安排有着天然的兴趣,带着兴奋的笑点头,走出去反手关上了门。 甘璐在说不上舒服的太师椅上坐着看了一会儿书,百无聊耐,还是走过去拉开了做得看似与书架连成一体的隔门,里面果然是一间小小的休息室,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按摩椅,十分整洁。她这几天和陌生人住同一个旅馆房间,睡得并不踏实,再加上今天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多少有些累了,放下行李袋,脱了外套和鞋子躺了上去,没过多久,便朦胧睡着了。 等到被外面门一响,她惊醒过来,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只听尚修文的声音传了进来:“把这份资料马上拿去交给魏总,请他跟你核对一下数据,通知公司其他高层管理人员六点钟开会。” 秘书答应一声,走了出去,甘璐坐起身来看看表,已经将近五点半了,想不到他还要开会,竟然辛苦忙碌到这个程度,不禁有些心疼。她正要穿上鞋子走出去,只听办公室门再度被重重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尚修文的声音响起:“贺小姐,我不记得我跟你约过,而且你最好记得敲门。” 甘璐顿时僵住,保持着脚一半放入鞋内的姿势,心狂跳起来。她有没来由的紧张,几乎想马上走出去,可是又不由自主想听下去,这样矛盾的心理让她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贺静宜走近他的办公桌,紧盯着他,厉声问:“尚修文,吴畏做的这件事,是不是你指使的?” “什么事?” “他敲诈我。” “与我无关。”尚修文简短地回答。 贺静宜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既像松了一口气,又像一下失去了刚才兴师问罪的气势,声音低了很多:“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这样对我的,修文。” 尚修文没有回应。 贺静宜急迫地说:“请马上帮我找到吴畏,让他把那个录音文件交给我,价钱好商量。” “我说过,吴畏的行为与我无关,如果你想跟他做某种交易,请直接跟他联络。” “你明明知道他恨我恨得要死,早就说要给我好看,这次处心积虑就是要整垮我,怎么可能跟我交易?” “恐怕我爱莫能助。” “修文,你明白那个录音文件意味着什么吗?我甚至可能因此坐牢。”贺静宜再也没法保持镇定,声音中带着绝望。 “他录了哪些内容?” 贺静宜紧咬嘴唇不做声。尚修文淡淡地说:“我不是非打听这个内容不可。” “我和冶炼厂主要领导做了数目不算小的交易,操纵职代会通过亿鑫的兼并方案。他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拿到了我们的对话录音。” 饶是一向镇定,尚修文也大吃一惊。关于冶炼厂职代会那个表决,本地流传着各种风言风语,更重要的是,职工也有很强烈的反弹意见,甚至联名去有关部门**。今天他去市里开一个民营企业发展会议,也有人对他提到了这一点,可是谁都不便提出公开质疑。就他所知,吴畏在接到妻子陈雨菲离婚的要求后,醒悟到被贺静宜算计了,还曾打电话破口大骂她,可是只换来她一阵嘲笑而已。此后他一直行踪飘忽不定,很少跟家人联系,现在居然会出手拿到如此关键的证据,实在出乎意料。 “你居然敢这么铤而走险,玩火的胆量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贺小姐。你看看那边职工的反响,政府各个部门都已经高度警惕,生怕激起不测变故。” “请你理解我,修文,我有压力。本来整个中部地区的投资都由我负责,可是这边进行得不顺利,那边省城的项目已经被聂谦接手过去,如果再搞不定冶炼厂兼并,我的职业前途就完了。眼下你得帮我找到吴畏。” “你说他敲诈你,那么应该跟你出了条件,他要求得到什么?” 贺静宜再度焦躁起来:“问题就在这里,他放了一部分录音给我听,我问他想要多少钱,他大笑,只说改天放剩下部分,不过不见得是放给我听,也许检察院很快会请我去喝茶,叫我最好收拾一下,省得措手不及。” “这可不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敲诈。” “我一定得拿到那个录音文件,不管花什么代价。” 尚修文沉吟不语,贺静宜突然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修文,我可以退出冶炼厂的兼并,甚至可以写报告给老板,放弃收购旭昇的计划。请你一定要帮我说服吴畏,千万不能将那个录音流传出去。” “你冷静一点。” 尚修文试图抽回手,然而贺静宜再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有些急迫而语无伦次地说:“我去监狱探视过我哥哥,他只比我大三岁,现在已经像一个半老头子,虽然得到过减刑,可还有两年多才能出狱。每次从那里回来,我都要绝望很长时间,修文,你不知道我害怕到了什么地步。” “请放开我,”尚修文烦恼地推拒着,可是贺静宜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衬衫,柔软的身体缠上来,脸贴在他的胸口,他只觉得衬衫上一阵湿热,她显然哭了起来。 “修文,我害怕,从跟你分手以后,我就一直害怕,从来没摆脱过。我爱你,我已经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也不可能再有人像你那么爱我。我知道,兼并冶炼厂和试图收购旭昇这件事伤了你的心,可是我事先真不知道你是旭昇的大股东,等你接替吴昌智当了董事长,我已经骑虎难下了。”她哽咽着仰起头看着他,“你要体谅我,我没有办法,修文,在亿鑫我只是一个高级管理人员,我跟陈华现在真的没有私人关系,不做出成绩,我就难以立足。请你理解我,我并不是要针对你。” “好了,我理解你身为亿鑫职员的行为,请松手,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尚修文试图拉开她的手,她却紧紧缠住他,不肯松开。 “修文,”贺静宜大睁着那双满含泪水的美目,恳求地看着他,“你不会眼看着我去坐牢的,对不对?” “我会跟吴畏联系,不过” 没等他说完,贺静宜便露出狂喜的表情,一下踮起脚尖吻向他的嘴唇,一边含糊地说,“我知道,你一向不肯让我受伤害。我以后再也不任性惹你生气了” 没等尚修文仰头挣脱,休息室的隔门被拉开,甘璐走了出来,她脸色苍白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冷冷地说:“可否暂停一下这场激情戏?” 尚修文猛然甩脱贺静宜,疾步走向甘璐:“璐璐,你什么时候来的?” 甘璐并不回答,视线转向贺静宜,只见她手扶办公桌站稳,脸上犹带泪痕,却笑了:“尚太太,你

第二十六章 希望有你在我身边 甘璐被汽车驶进来的声音惊醒,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伸手按亮了床头灯。三个小时前,尚修文开车出去见吴畏,临走时嘱她不用等他。可是她下午在他办公室睡了一觉,再加上别墅安静得有些诡异,她随便在书房找了一本线装的《资治通鉴》,靠在床上看着,直到勉强催来一点儿睡意才躺下,却怎么也没法和平时一样睡得安然。 尚修文走进来坐到床边,轻轻抚着她的脸:“我吵醒你了吗?” “不是啊,我睡不踏实,外面实在太安静,总觉得会有个狐仙或者女鬼突然跑出来。” 尚修文笑了:“照这说法,我早就被狐仙或者艳鬼缠身了,要不要找道士作法泼狗血验证一下。” 甘璐哼了一声:“天天睡这样装修格局的房间,你没做聊斋式的绮梦才怪。” 尚修文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住在这里,我的确做过绮梦,不止一次,梦到你。” 甘璐脸微微发烫,伏在枕上直笑:“我不管,白天没事,可明晚我拒绝再一个人待在这里,我没福份享受别墅生活,还是住闹市区比较好。” “放心,明天晚上我肯定陪着你。” “你去跟三哥谈得怎么样?” 尚修文摇摇头:“我接了舅舅,一块儿去找的吴畏。他放录音给我们听了,确实是贺静宜与冶炼厂一个主要领导的对话,涉及到了大笔金钱交易,还牵扯了另外两个厂领导。” “这个应该可以推翻亿鑫的兼并吧。” “理论上讲是这样,但怎么处理这个录音,我们看法很不一致。舅舅主张马上将录音交给主管工业的孔副市长,同时要求亿鑫正式退出冶炼厂的兼并。吴畏不同意。他真正恨的是贺静宜,他认为市里只会处理冶炼厂领导,但为了亿鑫的在本市别的投资到位和维持投资环境的口碑出发,不会拿她怎么样。他打算一步步把这件事闹到谁也捂不住的地步,让贺静宜身败名裂。” 甘璐对于这些复杂的政治权术不免有些理解不能,她迟疑一下:“你的看法呢?” “舅舅的考虑是对的,我也主张淡化处理这件事。听完录音后,我直接跟亿鑫的董事长陈华通话了,他答应马上赶过来处理。政府那边,的确希望将影响控制到最小的程度,避免背上只支持本地民营企业,扼制外来投资的恶名,不然以后再想参与对外招商会很被动。旭昇要在本地立足,做事必须留有余地,顾及到方方面面的关系,不能由得他逞一时之快。” “那三哥愿意吗?” “他当然不愿意。不过舅舅会说服他的,至于舅舅给他什么条件,那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了,我不介入。”他低头凝视着她,“璐璐,你能理解我说的意思吗?” “我不能说我完全理解了,这件事对我来讲太复杂。不过,”甘璐微微一笑,“我已经答应了要信任你。这足够了吧?” 尚修文紧紧抱住了她。 这个拥抱紧密无间,却不仅限于身体,不同于几个小时前那样淹没他们所有感官,没有拘碍、放弃一切思索只求陷溺其间的激情。 甘璐伏在他怀中,感到充实而平静的喜悦。他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似乎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丝毫也不觉得需要用理智来说服自己才能付出信任。 第二天,尚修文先去见了客户,随即安排魏华生做陪,他返回别墅,接了甘璐,让她上车,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车子顺着j市的外环,开到了城市的另一头。甘璐下车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这正是三年前尚修文带她来过的矿区博物馆,虽然正值周末,可是博物馆依然门庭冷落。尚修文牵着她的手走进去,她发现,里面只有寥寥几个大人带着小孩在参观。展品正如尚修文以前对她说过的一样,有各种矿石晶体、古生物化石、不同时期的冶炼设施和淘金工具,陈设得十分简陋,不过四壁悬挂的简介一看而知出自非常有功底的书法家手笔,更重要的是,这些简介不是简单的就事论事,而是加入了相关诗句、历史沿革,人物掌故,每一篇都半文半白,说得上是精致的小品文。一个年轻的妈妈正给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儿子解读着,小男孩听得十分认真。 “我小时候觉得这里很大、很奇妙。”尚修文低声说,“以至于后来再来看,总觉得和记忆里不是一回事了。” 甘璐“扑哧”一笑:“这不奇怪啊,我爸爸小时候总带我去郊区一座山上抓蝴蝶制标本,我印象中那座山很高,后来看到资料才知道,它充其量是座丘陵,海拔不足200米。”她有些遗憾地说,“不过这个博物馆的确规模太小,不然会更吸引人参观的。” 尚修文也笑了:“旭昇董事会通过了一个决议,捐出一笔钱,资助这里进行扩建改造,方案已经报到市里,应该很快会批下来的,趁这里还保持着原貌,我带你来看一下,算是了一个心愿。” 甘璐有些意外:“你现在居然还有闲心做这个计划。” “倒也不全是为了童年那点爱好,现在我到底是个庸俗的生意人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尚修文带她慢慢顺着小路往后山走,不同于三年前春节期间的冬日风光,眼前树木郁郁葱葱,不知名的野花随处盛开,很大程度上掩饰了荒芜的感觉。他们很快登上了矿山顶,放眼看去,山的另一侧是一片密集的厂房。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都说不上有什么景致可言。 两个人找一块大石头坐下,悠闲着着远方。 “j市古代开始采矿,到近现代又大规模发展冶炼产业,除了舅舅建别墅的那一代,周边已经没什么风景区了,改天我带你走远一点儿,到两省交界的那片山里转转。” “如果是像上次以安和辛辰那样,备了穿越设备才能去的地方,那我得考虑一下了。” 尚修文笑了,“对,那次我也带你来过这边,这一带是废弃的矿区,基本已经没什么人居住。那边那一片,就是旭昇一直想兼并的冶炼厂。” 甘璐没想到脚下便是旭昇与亿鑫争夺至今的冶炼厂,凝神看去,但见烟囱林立,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冶炼厂是本地老国企,投资巨大,可是管理不善,由盛而衰。工人们联想到矿山的命运,都有一份唇亡齿寒的恐惧。旭昇与冶炼厂有长期外协合作,拿出合理的兼并方案是一个方面,更重要是表现出持续发展的诚意。扩建博物馆,重新规划这一带的开发定位,引进相关产业,都是旭昇计划的一部分,所以职工一直倾向于我们的兼并方案。” “是不是正因为如此,贺静宜没办法拿下冶炼厂,才会出下策去贿赂厂领导。” “没错。”尚修文笑道,“你的推理能力一向很强。” “你已经跟我讲得很详细了。” “我不想再让你心里有任何疑惑,璐璐,”尚修文握紧她的手。 甘璐低头,看着包在她的手上的那只大手,轻声说:“修文,如果我有过疑虑,那也过去了。” “可是我在做的不是解释,我希望你了解我生活里的每一个方面。” 甘璐正要说话,尚修文手机响起来,他拿出来接听,眉头很快皱了起来,放下手机后说:“璐璐,舅舅打来电话,现在冶炼厂职工不知道听到什么风声,聚集在厂里,要求主要领导出来给一个说法,局势快失控了。市里召集我马上过去开会。” “是录音流出去了吗?” “应该不是,吴畏没这么蠢,一流出去,他就没了任何跟舅舅谈判的条件了。其实职工的情绪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放我到超市门口就行,我准备去买点菜,给你做晚饭。” 尚修文在超市门口停下车,嘱咐她:“不要买太多东西,待会叫出租车回去,我一谈完就回来。” 甘璐含笑答应,看着他的车子开走,才走进超市。她很快买齐主菜配料,拎着满满两大包东西,乘出租车回了别墅。 她付了车费,拿出尚修文留给她的遥控钥匙,开启铁门,正要走进去,一辆红色玛莎拉蒂以近乎危险的速度从一侧直奔过来,停在她的面前,贺静宜走了下来。 甘璐烦恼地看着她:“你每次都这样亮相,多没有新意啊。” 贺静宜手扶车门,目光从她脸上一直扫下来,停留在她手里拎的提袋上:“抓住一个男人的胃,就真能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吗?” 甘璐觉得她的神态隐约与平时居高临下的傲慢样子有些不同,暗自警惕,急速思考着她的来意,并不回答。 铁门缓缓闭拢,却被贺静宜的车卡住不能复位,顿时发出报警的刺耳鸣叫声,她却置之不理,“不请我进去坐会儿吗?” “我认为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贺静宜毫无将车挪开的意思,只闲闲站着,四周寂寂,甘璐被鸣叫吵得心烦,也无意这样对峙下去,只得按遥控将铁门重新打开。这里是j市市郊风景区的后面,游人稀少,寥寥数栋别墅,相互隔得极开,物业由景区管理处代管,没什么太严密的门禁和保安制度,早上钟点工和园丁都已经来忙完工作走了。既远离公共交通,更没出租车路过。步行出去,至少要走上半个小时才可能上大路。没交通工具,想离开都很困难。现在她眼看着贺静宜上车,将车开了进去,竟然想不出拒客的办法,不由得哭笑不得。 等她拎了大袋东西走进去,贺静宜已经貌似悠闲地坐在了门廓的摇椅上,分明等她过去。她索性不理她,顾自进了厨房。 下午明媚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窗子斜斜照进来,空气中浮动着花香的气息,厨房里装了小小的书架式音响,放着轻快的音乐,完全不同于夜晚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气氛。这样的环境,本来可以忙碌得十分愉悦。然而门廊上坐的那个不速之客却让人多少心烦意乱。 甘璐打尚修文手机,他已经转入了秘书台。她猜他正在开会,一时无法可想,只得稳住心神,打开买回来的东西,开始准备晚饭。 她拿出牛腩,先用刀背拍松,再切成均匀的小块,下到锅中煸炒到变色,加入调料与番茄沙司和切好的蕃茄,一块放入砂锅里,大火烧开,再改成小火焖上。她正将西芹切成小段,身后响起贺静宜的声音:“刚才坐在那里,我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完全无所事事晒太阳了。” “无所事事大概不是精英的生活方式。太阳快落山了,抓紧时间继续晒吧。”甘璐头也不回地说,手上切菜节奏丝毫不乱。 “这边安静得像世外桃源。你知道冶炼厂那里乱成什么样了吗?”贺静宜并不等她回答,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当然你不用知道,你可以安心做一个快乐的主妇,对那些事不闻不问。” “冶炼厂的混乱不是我造成的,也不是我能解决的。我没记错的话,我的愚人天堂早被你嘲笑过了,不用今天特意追过来继续吧。你直接去找修文谈,比留在这里看我做饭不是有意思得多吗?” “你待在这里不走,他怎么可能跟我联络。” 甘璐耸耸肩:“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贺静宜冷笑起来:“尚太太,你的确有点儿讽刺的天才。而且你选择了一个最好的现身时间,放着工作不做跑来这边,恰好堵住了我跟修文的谈话,让他没法直接出手帮我。可是你得知道,我们有过很深的感情,他不会眼看着我被吴畏害到去坐牢。你就算在这里待着不走,也肯定看不到那一天的。” “抱歉,我对你的去向没你想象的那么关心,我来这里,可不是特意关注你是坐玛莎拉蒂,还是坐牢。别墅的风景你应该看完了吧,太阳也落山了,我没准备你的晚饭,所以,你现在告辞的话比较好。” “我们做一个交易吧,尚太太。” 甘璐放下菜刀,拿擦手巾擦一下手,回身看着她,笑了:“你知道我是当老师的,一般老师最怕碰到的就是冥顽不灵的学生,任你怎么教化,说得舌灿莲花,也是枉然。不过,一般来讲,这种状态会随叛逆期结束,早晚有一天,他们会知道,原来老师说的话多少也是有道理的。至于贺小姐你这样的谈话对象,说实话,我以前没碰到过。” 贺静宜似乎被触怒了,可是又勉强控制住自己:“听我把话说完。请你尽快离开这里,别干涉修文的决定,让他自行处理这件事。以后我再不会介入你们的生活。” “恐怕你没权力对我提要求,”甘璐和颜悦色地说,“而且,我不会稀罕一个需要别人承诺不介入才能保持正常的生活。” “你对修文这么肯定吗?他只是经历了太多事情,累了,想要一个稳定的家庭生活而已,你适时出现,得到了他。可是像他那样的男人,你最好永远也别指望拥有他的全部。” “我对感情这个东西,从来没你那么肯定,贺小姐。不过我坚信,哪怕得到了某个人的感情,也并不意味一个占有,更不意思着从此就拥有了向某人予取予求、需索无度的权利。” 贺静宜森然说道:“别跟我布道,也别职业病发作,对我说教。你没有经历过那样深的感情,不能理解我和修文之间的过去,我同情你。现在我们回到正题,你要什么条件才肯离开这里?” “你似乎热衷于做交易,贺小姐。你昨天要跟吴畏交易,居然不想想,你能出的价钱,相对于他早晚有一天会继承大笔股份的旭昇算得了什么?现在又想跟我交易,可是你出的条件打动不了我,我不认为你有跟我交易的资本。不过没关系,”甘璐笑了

尾声 完美的告别和全新的开始 (一)站在滨江花园三期一个单元的阳台上,浩荡江风带着夏日气息迎面吹来,甘璐拢住长发,手扶栏杆,对陆慧宁说:“难怪用‘躺在浴缸中都能看江’来做宣传,还真不是盖的.不过别来诱惑我,我不打算在本地买房子了。” 陆慧宁哼了一声:“我已经买下了,写的你的名字。” 甘璐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回头看这套装修华美的房子:“这么大的人情,我不敢要啊。” 陆慧宁似笑非笑:“倒真是客气,跟我讲起人情了。放心吧,我没附加条件,房子你只管收下,以前怎么对我,以后还怎么对我,不用违心跟我玩亲热。” 甘璐听出了一点儿弦外之音,苦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妈。硬拉我过来,讲话又这么奇怪。” “原来你还当我是你妈啊。调动工作、去外地定居这么大的事,大概所有人都通知到了,最后才赏脸打个电话来告诉我一声。” 甘璐语塞,她的确是办好所有手续后才跟妈妈打的电话。看看陆慧宁似乎动了真怒,她只得放软声音:“妈,我又不是移民去国外,不过是去j市,离这里不到四个小时路程而已。” “你用不用这么狠啊,我是离婚又跟别人结婚了,可你那个爹现在也再婚了,你何必对他理解怜惜有加,却一直恨我。” 甘璐叫冤:“我哪有恨你?” “你不恨我的话,为什么一直跟我保持距离?” “你生活得很好,我也替你开心。我俩不算亲热,也不是从今天开始的,你要我搂着你撒娇,”甘璐做肉麻状拉住她的手摇了两下,赶紧松开,“我怕你先会适应不良,何必呢?” 陆慧宁其实也只是有几分委屈而已,被她这么一说,倒没法再绷着脸了,“你婆婆、你爸爸都同意你过去了吗?” “j市是婆婆的老家,她说她明年退休以后也想回去生活,赞成我先过去。爸爸嘛,他说他舍不得我,不过不愿意我跟修文两地分居,只让我以后常回来看他。我准备安顿下来,接他和王阿姨过去住一段时间。” “难得他讲一回道理。”陆慧宁酸溜溜地说,“你回来看他是肯定的,我也不指望你常回来看我了。收下这房子,你以后多少会念一下我的好吧。” “妈,太贵重了,没必要。” “你结婚的时候,我跟你说过,嫁得不好也不是世界末日,那会儿我就用你的名字存了一笔钱。我给不了你别的,只能让你不论想怎么生活,至少都不用有经济方面的忧虑。” 甘璐怔住,她从来没想到陆慧宁会有这方面的考虑:“妈” 陆慧宁看着前方浊黄的滚滚江水,并不回头,“别人看我很风光,从农村出来,在这个城市安下家,离了一次婚,到30多岁还能再嫁一个有钱男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努力争取得很累。我不希望我女儿也这么生活,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设想,只要我有能力,我就一定让你生活得无忧无虑。可惜等我有能力了,你也不肯领我这个情了。” “妈,我过得很好啊,别为我操心。” “你就没给过我为你操心的机会。你这性子,既然下决心放弃好工作过去,我想应该是很肯定将来的生活了。我买下这房子,你再回来,有个落脚的地方,而且离我住的地方近,也算来看我了。” “这情煽得,”甘璐眼睛有些酸涩,勉强笑道,“妈,你对我够好了。我一向对着所有人装懂事,也只跟你甩过脸子使过性子;你这么有性格的人,要是不疼我,何必由着我。我不至于没心肝到以为你真欠我什么。我” 陆慧宁按住了她放在栏杆上的手:“好了,别说了。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开心了。” 从滨江花园出来后,甘璐开车去了学校。学期刚刚结束,学校里空空落落,只剩老师们在完成后续工作。她做了最后的交接,与同事打个招呼,提前出来。 开车到门口,正赶上江小琳也往外走,她一向守时,多数时候甚至是超时工作,这样提早出去倒是很少见。甘璐降下车玻璃,探头问:“江老师,去哪里?要不要我带你一程。” 江小琳笑道:“谢谢,安安今天过生日,我答应送蛋糕过去,请她幼儿园的小朋友一块吃。我先去前面的饼屋取蛋糕,然后去机关幼儿园,方便吗?” 甘璐知道安安是她继女,两个地方都不算远,“我去电视台那边,正好顺路,上来吧。” 她很快开到饼屋。江小琳取了蛋糕回到车上,小心地搁在膝上:“现在小孩子花样真多,指名要草莓ru酪蛋糕,连蛋糕上画的图都得照她拿来的卡通图案绘制。” 甘璐莞尔:“我刚从我妈那儿过来,算是能理解一点儿了,当妈妈确实不容易啊。” “当后妈尤其不容易。”江小琳也笑,不过神态平和,显然并不打算借机发牢骚,“你今天最后一天上班吗?” 甘璐点点头:“对,已经和同事告别了,正好也跟你说一声再见。” 她一个月前向学校递交了调动报告。知道她要从这所众人挤破头也难正式调进来的省重点学校调到临省一个偏远的地级市中学任教,所有的领导同事全震惊了。 尽管她解释了调动的原因,然而没几个人真正相信。私下的议论从她婆婆到了年龄即将退休、已经调任闲职,一直到尚修文在本地的小公司结束经营,无所不包。甘璐照常上班,偶尔耳朵里也会刮进只言片语,她都只做不知。她调来这所学校时,顶着同事的非议,并不辩解,现在对于众人的不解,同样不打算做更多的说明。这个心平气和的姿态落到别人眼里,更显得高深莫测了。 “记得吗?我跟你说我打算结婚时,提到过我同学罗音说的一句话。” “我有印象,她说的似乎是,如果爱情没有强大到让人甘心忽略其他一切,那么所有的选择都不过是权衡取舍。” “对,你放弃师大附中,调去你先生工作的小城市,这当然不是一个现实的权衡取舍下做的决定,我猜应该是爱情足够强大了。我羡慕你。” 江小琳一向不说人短长,知道她要调动后,与她交接工作也没问任何问题,此时淡淡道来,让甘璐心生感慨,“你没跟其他同事一样怀疑我的选择,我已经很开心了。” 车子开到机关幼儿园门前停下,江小琳打开车门,回头笑了:“我自己过得很现实,可是一向相信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奇迹。祝你到新的环境工作愉快。你适应能力很强,我想没问题的。” “谢谢。”甘璐由衷地说,“你也一样,对自己好一点儿,别太透支工作。” 钱佳西显然不相信什么奇迹。 两人坐在电视台一侧的咖啡馆内,她仍然撇嘴:“j市那个地方,既偏僻,又是重工业城市,环境差劲。就算尚修文到那边工作了,可以每个星期都开车回来嘛,你当老师,一年有两个假期,也有时间过去探亲。我真想不通你有什么必要办调动。” “没必要两个人都两地跑嘛。”甘璐只微微一笑。 “这算是一个为婚姻做出牺牲的姿态吗?” “牺牲是被动的,姿态是做给别人看的,跟我不相干啊。我这算是”她思忖一下,“一种信心吧。” 钱佳西只好认输:“算了,我不理解已婚人士的思路。你开心就好。对了,能不能帮我约一下聂谦做访问?” “你直接找他就是了,又不是不认识他。” “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是亿鑫集团本地分公司的总经理,传说有可能接替突然辞职出国念书的贺静宜的位置,实在拽得很,我打电话过去,他客气倒是蛮客气,可都说他没时间。”钱佳西笑嘻嘻地说,“我做的经济人物访谈节目最近嘉宾告急,你出面,他不会驳回的。” 甘璐好不为难,只能坦白讲:“佳西,我和他能不见最好不见,互不介入对方生活最好了。别的事我可以帮你,不过我不想为这种事去专门找他,你懂我意思吗?” 钱佳西倒也马上理解:“也对,我明白,旧时恋人偶尔相遇,或者干脆只是听到对方消息,泛起一点感触,才够有美感。算了,回头我直接打上你旗号去找他,哈哈,吹皱他一池春水,活该。” 甘璐对她这点儿淘气哭笑不得,“最近你还在看房吗?” 钱佳西点点头:“我发现找房子跟找男人有相通之处。永远都有更好更新的出现,而且通常是不可能属于你的那一个最让你动心。” 甘璐大笑:“这个理论可真是玄妙,你可以发个邮件跟罗音探讨一下了,看她怎么评论你的高见。” “我真想过找她。” 甘璐顿时哑然,她这段时间既忙工作,又忙调动,没什么时间跟钱佳西谈心,想不到朋友的心事要求诸杂志上专栏作者了,她有些愧疚。 钱佳西看出她的心思,笑着耸耸肩,“我在一个媒体活动上碰到了她,见她跟别人谈完了,正想过去约她喝茶坐坐,突然听到她接电话,应该是她男朋友打来的,她说话声音小小的,带着点儿撒娇,说别人拿她当指路明灯,她突然觉得很累,而且心虚惶恐。也不知道那男人是怎么安慰她的,她笑得很开心,约着等他过来接,再一起去吃大排档。我一下不敢拿自己那点儿不清不白的心事却打扰她了。” 甘璐摸摸她的手:“可以跟我说,我随时贡献我的耳朵。”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静下来想想,也觉得没意思,道理早就全想通了,只碍于一个情绪,等情绪消化了,”钱佳西一拍桌子,“老娘肯定又是一条好汉了。” 甘璐被逗得哈哈大笑:“这才像你嘛,佳西。” 钱佳西还有节目要录制,她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两人一块出来。她叹了口气:“我留在这城市,本来想至少有最好的朋友跟我在一起,哪知道你脑子以短路了,突然要去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 甘璐只好讨饶:“我错了,我该死,佳西,我也舍不得你。” 钱佳西的眼圈红了,她佯装避开明晃晃的太阳光,偏过头去:“去去去,少哄我,反正大家一个德性,都重色轻友,失意没男人的时候才觉得朋友重要,你还是少点儿想我的时候比较好。” 甘璐使劲抱一下她:“进去工作吧,记得给我打电话。” 去父亲家吃了晚饭出来,甘璐刚坐上车,手机响起,是聂谦打来的,她接听了:“你好。” “前天下班回家,碰到你爸爸刚跟人打完牌出来,他说你要去j市工作了。” “是呀,我明天就动身过去。” 那边沉默了一下:“璐璐,保重。” “你也一样,聂谦。”她轻声说,手机中寂然无声,过了一会儿,传来转动钥匙点火发动的声音。 “再见。” 前面不远处一辆黑色奥迪随之启动,不一会儿,尾灯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是他们读书时走过无数次的那条路,尽管历经拆迁重建,已经面目全非。然而法国梧桐枝干茂盛伸展,树叶依旧葳蕤,那些纵横的巷陌,早就刻入他们的记忆。浓重夜色中,甘璐仿佛看到了背着书包走在她前面的那个目不旁视的高大男孩子,他的背影曾是她黯淡青春期的一抹亮色,承载过她的青涩爱恋。 她对着已经挂断的手机轻声说:“再见。”然后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驶上大路回家。 明天她将离开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去两百多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城市生活。穿行于夜色下熟悉的城市,她没有离愁。 这是她生活里一个完美的告别。 (二)地处山区的j市,到了傍晚时分,便凉爽下来,太阳迟迟不落,天色半明半暗,柔和的光影、带着凉意的风,和酷热的大城市形成鲜明对比。 甘璐立在窗前给父亲打电话:“爸,天气是不是很热?” “接近40度了,天气预报说高温天气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天哪,真要命。要不你和王阿姨到我这儿来过夏天吧,最多白天午后有点儿热,现在才23度。”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你也知道,你王阿姨到了暑假就得照管孙子,哪儿走得开。小家伙调皮归调皮,倒也很有意思,我现在辅导他做作业呢。” “把空调打开,不要心疼电费。你和王阿姨都千万别午后出去,小心中暑。”甘璐只得嘱咐他。 放下电话后,甘璐开始切水果,装进托盘,端了出去。 尚修文正与来访的远望投资公司总经理路非坐在门廊下聊天,两人都穿着白衬衫,领口扣子解开,袖子挽起一点儿,坐姿神态多少有了些慵懒,谈的却还是严肃的公事。 “亿鑫那边跟我们的谈判进行得不错,初步达成意向,两家结成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签订长期的铁矿石供应合同。” “不过两个月时间,冶炼厂的生产线改造就拿出了可行的操作方案,效率的确很可观。” “政府方面给我们的压力也很大。这次冶炼厂兼并险些闹出群体**件,各个部门都心有余悸,时不时放出讯号,希望我们快速恢复生产秩序,并且有意给生产线改造批下一笔民企技术改造基金以示鼓励,只是资金缺口还是很大。” 路非沉吟一下:“董事会看过你交的报告,这次我来考察,会把这边的情况汇总如实汇报,我个人认为,旭昇本季度的各项数据有说服力,远望通过后续资金投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希望如此。” 甘璐将果盘放到他们中间的茶几上:“拜托你们,稍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