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葬花魂(续)》 引子 雷声轰鸣,电光闪闪,顷刻间,已是大雨滂沱,汇成一片,久久不停,仿佛要无休无至地下下去。 大道上的泥泞中,一个身子仿佛已经僵硬了的少女,慢慢地走着,任狂风暴雨无休止地在她身上肆虐,也不理会自己将会被黑暗带到什么地方,只有在刺眼的电光闪到脸上时,她才会猛然感觉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说:你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所以这不是什么无法承受的事,你一定可以忘记它的…… 转过了一个弯,她猛然狂奔了起来,她想让自己撞上什么东西,从此结束一切的伤痛,然而黑暗并没有成全她,这里的一切,她太熟悉了。她终于向着自己经常去站在崖边上远望的那道深谷走去,她又立在了悬崖边上,向往着那一道白日里也只看得见浓雾的深谷。雷声依旧在吼,大雨仍然在下着,电光闪过她苍白的脸,她面上挂起了恐怖的笑意,仿佛要随着那倏然而逝的电光一同消逝…… 第一章(一) 清凉的风把高大的梧桐树上的枯叶慢慢送到铺着青石的地面上,那枯叶落到地面,还在随风慢慢移动,发出窸窣的声响,仿佛在控诉着什么,或是在歌唱着什么,屋檐下看书的人对这些却是浑然不觉,只陶醉在那书中令人迷醉的故事里。 “大哥!” 一声高喊,把正专心致志看书的一身青衣的男子从书中硬拉了出来,他有些懊恼地抬头,一双炯炯有神的褐色的眼眸中不由含了一丝怒气,看向从回栏尽头高喊着快步走来的四弟。看着俊逸洒脱的四弟脸上挂着他惯有的灿烂笑容,他眼中的怒气慢慢地变成了藏有几分溺爱的笑意。他合上手中的书,拿开了四弟不安分地摆弄他的卷发的手。 四弟转而气馁地摆弄自己的自然下垂的直法,懊恼地道:“大哥和二哥的头发都是卷曲的,看起来多有形啊!为何独我一个人的是这样规规矩矩的耷拉着,真没意思!” “父亲叫你读的满腹诗书都读到那里去了?整日不是与你那些三教九流的狐朋酒友鬼混,就是讲究什么浓曲艳赋,要不就是衣裳饰物。再不安分,小心我把你偷学武功的事告诉父亲!” 四弟不满的哼了一声:“为何大哥二哥都可以习武,连三姐姐一个女孩子也可以习武,独我只能每日读那些呆板艰涩又毫无用处的死书?父亲真是偏心!” 青衣男子笑了:“那是因为兄弟之中只有你能安心念书,我和你二哥都是大老粗,读不来的。父亲没有偏心,他只是忙得忘记了做任何事都会有腻烦的时候,没有照顾好你的情绪而已!” 四弟拿开了他的书,不怀好意地笑着:“你无端去惹怒奉顺亲王那个老家伙,父亲叫你乖乖留在府中面壁思过,你却在这里读这种——对,就是你说的什么浓曲艳赋。回头我也告诉父亲!” “我本来就没有错,为何要面壁思过?”青衣男子一把夺过了书。 “我们随父亲到京师差不多快有——半年了吧?还没出去好好转过。要不——我们去城郊遛马,大哥陪我出去,我帮你保密?”小弟面露神往,试探地央求。 “没心情。”青衣男子口气坚决,起身拿了书便要走。 “大哥!” 听到一个女子轻柔地叫他,青衣男子回头看时,一个一身粉红罗衣的清丽女孩已出现在两人面前。 “慧妍妹妹!”青衣男子看到她,便轻柔地叫道。 “真不公平,大哥对三姐姐这么好,连话都不肯大声说,可是我只要他陪我出去玩,他都不肯!”四弟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对那个慧妍告状。 “女孩子本来就是要细心呵护的,若是如对妹妹那般对你,那我岂不是太亏了?” 四弟气恼的哼了一声,转身对慧妍撒娇:“三姐姐你看,大哥老是欺负我!” 慧妍微微一笑:“大哥总是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真叫人不放心。四弟也是想让你心绪好一些才会如此纠缠,哪里是自己想出去玩?大哥就依了他,出去转转呗!反正父亲也知道大哥没有错,让大哥面壁思过,只不过是为了做给那奉顺亲王看而已!” 青衣男子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升起来的日头,点了点头:“不过晌午之前必须回来!” 他虽然没什么心思,但总不能让弟妹也随他一起难过。 第一章(二) 京师大街上熙来攘往,热闹非凡,各处商贩的叫卖之声不绝于耳,眼看着小弟欢天喜地地东看西看,他也不好说要回去,尽管他实在是有些怕这样的热闹,也想不明白这些来来往往忙个不停的人们究竟为何要这样忙个不停。 “我带你去看我新交的一位朋友,让他帮着算一算大哥的前尘后事,也免得大哥整日紧锁眉头,叫人揪心!”看他心不在焉,小弟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硬拉了他便走。 看到前面是一个老道摆着卦摊,青衣男子不由笑了一下道:“恐又是你的一个狐朋狗友!” “这算卦看相也是一门十分精深的学问,大哥可不能轻看了它!待会儿他给你一算,管叫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弟不理会他不屑的笑,一本正经地说着,把他拉到了那卦摊前。 “神算子先生,我这位朋友心情不好,你帮他算一下他以后还有些什么好事,好让他开开怀,免得他老是如此紧绷一张欠揍的脸!”小弟拉他坐下,便拍了一下那位胡须都已花白了的老道的肩膀,笑说道。 那神算子先生摇头笑着,慢悠悠地道:“这位大人明明是明逸老弟你的兄长,你却告诉我他是你朋友,这不是明摆着想糊弄老夫么?哎!真是世风日下呀!” 明逸哈哈大笑:“大哥你看,不错吧?一眼就看出我们是兄弟,真不愧了‘神算子’这三个字!” 神算子摇头笑道:“不过是胡说八道一通,混口闲饭吃罢了,莫要亵渎了那三个字!”转而注视着青衣男子:“大人想问什么?好的还是坏的?” 青衣男子听见他说“大人”,便觉得有些别扭,他不过是跟在父亲身边,做个侍卫队长,可算不得什么“大人”。再者,虽说父亲也是一位大人,他却实在不敢苟同朝中的那些个“大人”。 “凌风可不是什么‘大人’,请先生不要再说这两个字!” 这位青衣男子就是京师卫戍府的大公子凌风,一直在父亲身边做事,半年前父亲被国君招回京师,接任了京师卫戍一职,管理京师地方的一应大小事务,他便也随父进京,做了父亲的侍卫队长。 神算子听见说,便微笑道:“足下这样的性格确实也实在不适合做什么‘大人’,这两个字不提也罢!足下当真要算卦么?” 凌风还未说话,明逸便抢着说道:“当然!”看了漫不经心的大哥一眼,便改口道:“算卦有点麻烦,我们看看相就可以了!” “想听好的还是坏的?”神算子依然盯着凌风,慢悠悠地说道。 明逸说“听好的”,凌风却说“坏的”,两人几乎同时说了出来,神算子笑道:“好吧!好的坏的一起听!把手伸过来!” 见凌风还在犹豫,明逸便把他的手送到了神算子眼前。神算子细细地看着,看了片刻,便直摇头,凌风倒觉无所谓,却把明逸弄得十分紧张。 “你说话呀!到底怎样?” 神算子叹道:“足下一生坎坷,命里多戕,总角之年,便失双亲,之后……哎!不说也呗!” 二人面面相觑,因为他并没有说错,他们都是父亲收养的孤儿,他六岁时,便失去了双亲。明逸一听神算子这样说,便泄了气,不敢再催他说了,凌风却起了兴致,不停地催着让他说。 “足下印堂发暗,近日恐有血光之灾,这……还有……”神算子仿佛在犹豫着,还要不要说。 明逸仿佛真的很相信,吃惊地问道:“还有什么?” “看这样子,还有……一次桃花劫!” 听他如此说,明逸愣怔片刻,既而哈哈大笑:“这个好啊!再过两年,大哥就奔而立之年了,可我们还没嫂子呢!”被长兄狠狠瞪了一眼,忙硬生生的刹住了。 神算子忧心忡忡地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既是劫,就会有凶险,若是处置不当,恐难逃此劫!” 凌风笑了一笑,不置可否,他十分清楚,即使没有神算子说的什么“桃花劫”,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逃过此劫?”明逸见他仿佛是在听别人的事一般,似乎毫不关心,也知道他心中所想,静默片刻后方才问道。 “足下若想逃过此劫,惟有一法,就是一年之内,不出家门一步。但灾星已到,若是你要想法子避开,此劫就会转到你身边的人身上!”神算子扫了他们一眼,又道:“这神鬼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二位就当是老道在胡说八道罢!” “是真是假,都已无所谓了!”凌风哑然失笑,片刻才慢慢说道。要他三年之内不出家门一步,那不是扯淡么?拉起弟弟便要走,他不想把有限的生命耗费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面。 明逸非常不情愿地瞪了他片刻,才回头歉然地向那算卦的老道道别。 第一章(三) 中午时,天色竟渐渐转成阴晦,一会儿便刮起了凉风,枯黄的落叶遍地跑着。在这般寂寥之中,凌风心中不由生出了些许寂寥,又记挂着父亲本来是令自己在家中闭门思过的,自己却在这山野之中逍遥,实在不该,但看弟弟明逸却似分毫未减了兴致,不禁又想到:自己不知何时会死,能与亲人们如此温馨相处的时间也不知还有多少…… 正自神游太虚,听见弟弟大声叫自己,方才回过神来。 “大哥是否又在想那老道说的话?怎么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明逸看他还是浓眉紧锁,随即又道:“他也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罢!” “跟这个没有关系。我们回去吧,看看二弟来了没!”那个终年漂泊在外的二弟几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他能来么?”明逸说完,才觉得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忙掩住了口,打马往前飞驰,这明逸年轻不通世事,是个惹祸精,他不得不打马追上了他。 “大哥知道京师最有名的是什么?”看见他跟了上来,明逸回头笑道,见他没有回应,接道:“是十里外的冥山!” “冥山?”天生好奇心重的凌风不由得被这个诡异的名儿吸引住了。 “据说那山本来不叫这个名,不过现在大概已经没有人知道它本来的名字了!”明逸复打马狂奔,还不断回头对他喊话,“我们先去那山上的庙里看看好么?” 边喊着,也不容得他考虑,人早已去得远了。 大小不论,只要逢山,就必有庙,这是大凉的特色之一。冥山绵延几百里,庙自是必不可少的,两人只到了山边缘的一座小庵,便将马拴在外面,进了庵中。 庵堂里冷清静寂,二人四处搜寻,不见一个人影,只好出了庵堂的篱笆,在外面静等。过了良久,才见一个衣衫破旧的老尼从外面化缘回来。 “二位施主到这小庵中,有什么事啊?”那老尼显然是眼睛不好,将二人细细打量很久,才沙哑着嗓子说道。 “我们兄弟二人想找个人,问一问这冥山的情况,遇到师太真是太好了!”凌风见问,忙上前鞠了躬,说道。 “你说什么?贫尼耳朵不太好,请说大点声!”那老尼倾身近前道。 两人面面相觑,凌风住了口,明逸便上前喊话:“我们想知道到那个风月寺怎么走,请老师太给指引一条明路!” 那老尼终于听清了,却露出了惊疑的表情:“那风月寺是邪魔外道,你们问它作什么?” 明逸只好又喊道:“我们就是要去铲除邪魔外道的,请老师太告诉我们就行了!” 喊着,他自己也不由得笑了。 那老尼方才微微笑了,和蔼地请他们进庵堂,二人只得摇手表示不用,她便盘膝坐在乱草中,慢慢给他们讲了。 “这个风月寺据说是在两百年前就有了。开始的时候,的确是香火鼎盛,后来,说是有一天夜里,寺中的一个和尚引来了恶魔,把住在寺中的香客给弄死了不少。当时没有人发现,直到第二天,又有香客到来,才发现了死尸,叫醒了被吓昏了的和尚。这风月堂本身就在深山中,周围经常有野兽出没,加上这样的事情后来又发生过几次,就再也没有人敢去那里了。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能已经没有人找得到去那里的路了!” “那,老师太您知道去那儿的路么?”明逸又对着那老尼的耳朵喊道。 “你们真的想去那里?” “是啊!” “之前也曾经有很多人进山去了,可是他们进去之后就都没有再回来。老尼看两位年纪轻轻的,最好还是不要去枉送了性命的好!” “老师太不必担心,您只要告诉我们就好了!”明逸又对她喊道,看了一眼在一旁悠闲地看风景的凌风,气得直瞪眼。 老尼姑长长叹息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为了那么些毫不相干的事,就那么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呢?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说着往身后一指,两人向她指的地方一看,只有茫茫无际的森林。 第一章(四) 秋日的风吹在脸上,给人感觉有些迷茫的凉爽,凌风惬意的享受着这种迷茫的凉爽,在这样的迷茫之中暂时把潜藏在心灵深处的迷茫藏得更深。明逸却显得有些烦躁,两人在林中已经绕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不要说庙宇,连个鬼影也没见着,他们已经迷路了。冥山的树林并不十分茂密,却仿佛一个迷宫,处处都是路,却处处都没有路。他们不得不下马步行,只有走在地上,才有可能更准确地感觉到方向。 “也许那老尼姑根本就不想告诉我们,所以就胡乱指一气!我们一定是被她当成傻子耍了!”明逸看到他仿佛又在神游,便懊恼地大声说。 凌风听见,看着灰色的天空,悠然道:“她不是说了么?只要进了这座山,就再也出不去了。这‘冥山’,就是鬼山,进山的人,八成都是被鬼招去了,哪里还出得去呀?你说的那什么——‘风月寺’,想必也是不存在的,用脚指头也能想地到,哪有庙宇会起这种名字呀!” 说着环视四周,四周静寂得只有随风舞动着幽幽下落,到了地上还发出仿佛干燥的头发在干燥的天气里一般的声响的秋叶。据说人死了之后,头发也是不会腐烂的,可是这些此时还如金子一般的黄叶,只要一下雨,没有几日,它们就会腐烂了,混入了泥土之中,慢慢化作了泥土的一部分。他想到,将来自己死了,一两年之后,除了这些可恶的头发,别的一切,也会和它们一样,化作泥土的一部分,然后,在自己曾经埋葬的地方,慢慢长出嫩绿的青草,或小树苗。或者,父亲和两个弟弟会找人给他造一座石头的长不出生命的墓…… 明逸说道:“若是再找不到出路,我们今夜就只能在这山野之中过夜了!” 他想到:过了几十年,坟上的小树苗变成了苍天大树,到了如这般寂寥的秋日,也如这般寂寥地下落,然后腐烂,化作泥土,四周依然寂静安宁,没有任何尘世的喧嚣与烦琐。那时,自己成了这山岭树木之间游荡的粒粒看不见的尘埃,每日看着自己身上长出来的这些东西慢慢的变化,它们的生命,他的生命,都得到了恒久的延续。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灵在空中舞动,时而分开时而又组合的样子,于是他坦然了,其实他早已坦然了。,在五年前父亲和二弟把他从阴风谷的废墟中拖出来,身边的亲人为他四处求医问药毫无结果,后来四个大凉国驰名的大夫会诊,告诉他们他所中的毒无法可解,只有等待,等待奇迹,或者等待死亡,当时他无法接受,心中总是怨怪苍天不公。之后第一次的中秋月圆之夜的毒发,他经历了世人难以想象的痛楚,后来他便慢慢地坦然了,他知道,很多中了那种毒的人,并不是因为毒发而死,而是由于无法承受毒发之时的痛楚,只好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他,终于撑了过来,并活到了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坦然了,却还在迷茫,他又在想,自己的人生,似乎是缺少了一样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却想不出那是什么…… “大哥,我们到底怎么办呀?到了晚上,这里一定会有很多野兽出来,吼叫着向我们扑来,把我们撕成丑陋的肉片,真恐怖!”明逸任何时候最先想到的,总是自己会变的很丑陋。他怕的不是死,却是自己可能会死得很丑陋。 凌风叹息一声,喃喃地说:“这里真是个好地方,若是可以死在这个地方,那该多好啊!” “你在胡说什么鬼话?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明逸双手拍打他的脸喊道,比先前对那个耳朵不好的老尼姑说时还要大声,抓着缰绳的那一只拍在他的脸上,他的脸有了感觉。他此时方才想到还有个刚满十八岁的弟弟在身边,自己可以死,但不能让他也陪着自己一起腐烂,一起化作尘埃。 他左右看了许久,终于看到了身后的两匹正甩着尾巴啃地面上已快干枯了的草的骏马,看了片刻,便想起了“老马识途”的故事,想到了走出这片迷宫一般的林子的办法。 第二章(一) 盏灯时分,二人终于如愿回府,明逸兴奋异常,忙不迭地跑去向正在碾药的慧妍演说今日在冥山的所遇所见了。凌风看到书斋里已经亮起了灯,知道父亲已经回来,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向父亲解释今日没有在家面壁的原因,不能让父亲责怪弟弟,即使只是在心里也不要。 书斋的门大开着,凌风慢慢走进去,父亲正背对着门,也许是在沉思。凌风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好半天没有开口。他总是觉得父亲很孤寂,却不知道这种孤寂是为何而来,他只能尽力为父亲分担公务,尽管他很不喜欢。他早看出了,父亲其实也不是很喜欢那些杂务,但不知是什么一直支撑着他,尽心尽力地做了二十几年。 “你们终于回来了!” 父亲回过身来,咳嗽了一声,温和地说道。凌风看到他花白的胡子在烛光中闪着光芒,却看不清楚他的脸色,但他知道,那张脸一直都是很慈祥的,从他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都是。 看到父亲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缓缓坐了下来,他嗫嚅半天,只说出了一个字:“是!”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样的谎话,父亲都会知道自己是在说谎,况且他心中,一直都认为对父亲说谎是对他们父子亲情的亵渎。 “是孩儿忍不住好奇,想去冥山看看,所以……”他确实是个忍不住好奇的人,尤其是,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再也不能去探求那些未知的隐秘世界了。 “我知道你很爱你的弟妹,但他们也都已经长大了,你还一直迁就宠溺他们也不好!”父亲依然很温和地说。 “这件事确实不怪四弟,请父亲不要再处罚他了!”他轻轻地恳求父亲。 父亲呵呵地笑了,示意他坐了,才道:“你放心吧,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隔了片刻,又道:“太医院院判吴大人答应明日清晨帮你看脉,你明天不必再面壁了,随我去吴大人的府上吧!今日奉顺亲王说你年轻不懂事,他早已不介意了,虽是言不由衷,不过也没必要理会他!我是担心你遇到他,又会气不过。你是看他对父亲不敬,才忍不住出言不逊,其实大可不必,我在官场这么些年,这些事情,早已看得淡了!” “孩儿知道这毒无法可解,父亲不必再为孩儿费心……”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能放弃!好了,你回去好好歇息吧,养足了精神,明日随我去院判大人府上!” 凌风默然,慢慢退出了书斋,在窗外听见父亲重重地叹息声,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被击中了一般,狠狠地痛了一下,他忙快步离开了书斋。 第二章(二) 吴大人的府邸是一座清幽的大宅院,里面除了房舍,大多都被用来种了药草。大概是大夫都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吧!凌风一看到就想到三妹妹慧妍,他们一直都随父亲四处飘荡,一个地方呆不了几年,但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一座像样一些的官邸,她明知道不会住得很久,但每到一处,就忙着在院子里种上各种奇花异草,需要用时,随手就可以采来。这次也一样,不过半年工夫,她的“药园”已经侍弄得有些规模了,不过比起这里,终还是逊色了些。 “觉得我这药园如何呀?” 听到说话的声音,凌风回头,看到一个的微胖的如父亲一般胡须花白的男人,面带慈祥的微笑,正看着他。他没见过这个人,也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不由得呆楞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听见父亲笑道:“院判大人跟你说话呢!怎么还愣着呀?” “老夫平日里闲来无事,就侍弄这些药草,也四处搜集奇花异草,时间长了,不止增长了学识,每年看这花开花落,也颇有心得呀!人啊,就如这花草树木一般,生老病死,各有命数,重要的,是他们都在老夫这里充分发挥了他们的作用,救了不少生命呀!” 凌风不喜欢这种言语,但也渐渐习惯了,他知道他也是好意,平静地微笑道:“大人的心意,晚辈明白。晚辈自知这些年都是拣到的,虽然也有诸多不舍,不过也看的淡了。生死原是寻常之事,岂是人力可以控制的!只需尽力珍视现在,便是不枉此生了!” “这些话,我也跟他说过不少,风儿只怕都烦了,大人偏又提起来!” 听见父亲说着,与那吴大人一起爽朗地笑了,他也不由得跟着他们笑了。 三人在凉亭里坐了,院判大人便给他看脉。 “贤侄是中了南夷的一种蛊毒,这种蛊毒不会立即要命,但毒发之时的痛楚却叫人无法承受。贤侄中这毒,最少该有五年了吧!刚开始的两年,只在中秋发作,到后来,几乎每月的月圆之夜都会发作。是这样么?”院判大人有些迟疑地说,仿佛也不敢很肯定。 父亲点了点头道:“大人就说可有什么法子可解此毒吧!” 凌风见吴大人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仿佛在沉思,心中便立即想到,连那在他身上施蛊的阴风谷主都说过,这种蛊毒无法可解,这院判大人虽然看出了他是中了这种蛊毒,但最终想必也会如其他大夫一般,只能说出他大概还能活多久。 不想他居然说道:“这毒虽然阴毒,却也不是无法可解!” “那你就快说罢!” 看到父亲急切的样子,凌风心中不由又溢满了温暖。 “区兄也太着急了一些,这老夫自然是要说的!”吴大人微笑着,却又微蹙眉头,徐徐道:“我记得在我少年时,我的老师说过,南夷毒门有一种很邪门的内功心法,记载在一本——好像叫什么《太阴经》的书中,据说可解任何一种蛊毒,如果找得到他的传人,贤侄身上的毒,应该就可以解了。只是很多年前,毒门就已销声匿迹,这《太阴经》也随之消失,不知……” “不论如何,我们尽力去找便是!” 听见父亲如此说,凌风微微笑道:“据说很多中了这种毒的人,都是在第一次毒发时,就无法忍受痛楚,不得不死的。凌风也中了毒,却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心满意足了。即使找不到那什么《太阴经》,也没甚要紧的了!” 吴大人点头微笑道:“这《太阴经》是一定要去找的,只是找不找得到,也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贤侄让自己活得平和安宁!” 听见丫鬟来报说有客来访,凌风便随父亲告辞出了院判官邸。 看到父亲轻轻舒了口气,慢慢舒展开了紧皱的眉头,凌风的心也舒展开了,虽然父母早逝,但有这么些亲人一直在身边关怀着,他也此生无撼了。 “终于有踪迹可循了,不愧是太医院院判呀!待会我修书一封,把宇儿叫回来,让他带着逸儿一同,去找寻《太阴经》!” 父亲说着,又轻轻叹息。二弟固执地出走,这事的因由一家人都心知肚明,却没有谁敢点破,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担忧。 第二章(三) “父亲没再叫你面壁思过吧?”看到大哥回来,早已准备停当的明逸便迎上去问道。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得不错,高兴地接道:“要不,我们再去冥山?我一定要看看那鬼山里面究竟有何鬼怪!” “父亲方才说,你若想学功夫,以后就跟着慧妍好好学,不必再偷偷摸摸的了!” 凌风已向父亲恳求并得到了准许,他想到有关冥山与风月寺的一些恐怖的传言,心中莫名地不安,不想让明逸搀和进去,便想出了这个好办法。果然,明逸高兴得跳了起来,他以后也可以去游历名山大川而可以不用再担心一介书生受人欺辱也无还击之力了,他立即丢下了凌风,跑去药园找慧妍了。看着他洁白的背影消失在回栏尽头,凌风方才回房,收拾一些在山中必须用到的东西 第二章(四)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地上湿漉漉的,草叶也被润得失去了力量,软塌塌的依附在大地的怀抱里,树上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晶莹的雨滴,整个世界弥漫在银灰色的雾气之中,这也未尝不是一种美,然而凌风此时没有心思去欣赏这样的美景,前方有比这更吸引他的东西。他穿过了这片银灰色的林子,又到了昨日与明逸到过的庵堂,这里还仅仅是冥山的边缘之边缘。 这庵堂里也许只有那老尼姑一人独居,只要她不在,就不会有人。凌风进去四处搜寻了半天,确实没有一个人影,他不得不离开了庵堂。庵堂后面,有一条窄窄的小道,被掩盖在竹林中,他在庵堂周围转了几圈,终于让他发现了,这条窄窄的蜿蜒小道一直延伸向冥山深处。也许它并不是通往他心中的神秘地带的路,但在他心中,此时已然把它当作了通往那个神秘地带的最佳路途。路太窄,他只能牵着马,艰难地走在崎岖难行的山道上。走了约一里多,便没有了路,他不得不转向,从丛林中找寻另一条路途,这是一匹识途老马,他也不用当心会迷失在这片迷宫里。 当他看到天色渐暗,肚子也开始有点饿时,他终于找到了另一条稍宽一些的路。其实那也许并不能算是路,因为两旁太长的荆棘倒下来,已经把原来也许是路的地方给淹没了,如果不是那些荆棘条上的叶子已落了大半,他根本看不到掩在荆棘下的路。他很快就发现了,那路其实是被人有意掩盖了起来,因为那根本就是最近经常有人走过的,路上还有也许是昨夜才留下的马蹄印,也许这是把冥山与外界连通到一起的惟一通道了。他慢慢地揭掉荆棘,慢慢的牵着马前行,大约一个时辰,才走完了那条被荆棘掩盖起来的路,前面的路变得平坦了,却依然狭窄,好在已可以骑在马上,快速奔过去。 他又在野狼的呜咽声中前行了半个多时辰,才看到前面竟然有光亮,心中窃喜,不由得打马狂奔。终于到了那个有灯光的地方,那里竟然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庙宇,庙门两旁挂着两个大灯笼。借着灯笼的亮光,他看到寺庙宽阔的大门上方印着“风月堂”三个大字,他心中舒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了,却原来是风月堂,不是风月寺,是老尼姑弄混了。 他牵着马,上前拍门。先听到了远远传来的狗吠声,隔了很久,才听到里面有人高声训斥那狗的声音,接着一阵脚步声响起,慢慢到了大门边,他终于松了一口气。门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一只滴溜溜转的眼珠在那儿看了半天,让人不由会联想到夜幕中惟一可以看见的狼的晶莹剔透的眼睛,想到这里,凌风心中有些不自在,因为他也有狼一样的褐色的眼睛。果然,那滴溜溜的眼珠倏地消失了,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一个人尖叫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凌风气极,狠不得立即砸了那冷冰冰地关上了的大门。 他长吐一口气,锐利的褐色眼眸扫视四周片刻,便把马拴在大门旁边,飞身上了高高的围墙。少停,便自己悄悄地开了大门,把马牵进去藏好了。 这风月堂确实是一座庙宇,与别处的庙宇也差不多,奇的是这四周野兽出没,这庙宇居然在此存在了这么多年,里面还仿佛修缮得颇为壮观。黄色的布幔仿佛都是新的,菩萨金身也是黄灿灿的,庙堂中各处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应该是有人常年居住的,但来开门的那个小和尚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余外也不见一个人影。不见人并不意味着没有人来阻挠他的探秘计划,但依仗着自己轻功不弱,他仍然可以在庙里穿行无阻。他四处查看,到了大殿中,有一个眉毛胡子全白了的老和尚端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仿佛在做晚课。他偷偷看了半天,也没见他动一下,暗想若是他发现了自己,要么高声喊叫,要么呵问,决不会半天也不动一下,心中便想这庙宇在这深山之中,而京师地面上几乎无人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也确实有些古怪。虽然是庙宇,住的也不一定就是出家人,或者是什么人故弄玄虚,弄一个雕塑在这里也说不准。他小心翼翼地慢慢靠近那和尚,那和尚还是不动,他便把手在那和尚眼前晃来晃去,仍然没有反应,不由得十分失望,立起身来,长叹一声,便要往外走。 “施主深夜造访,却愿意就此空手而回么?” 那石头一样稳如磐石的老和尚突然发话,吓了他一跳,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夜路难行,晚生不熟悉此处路径,误入密林中,无法走出,却无意中闯进了宝刹,想在此借宿一晚,能否请方丈行个方便?” 老和尚依然坐着,淡然道:“施主当真是迷失了么?” 凌风咬了一下嘴唇,点头道:“是!” “施主能从那么高的院墙上一跃而入,想必在江湖上也是数得着名号的高手。请施主直言身份,为何来此,老衲方可决定是否留宿!” 凌风稍稍犹豫,便直言道:“晚辈凌风,是听说了风月寺的传闻,心中好奇,才来到此地。但晚辈确实是迷路了!” 那老和尚“哦”了一声,许久才道:“原来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雪狼’凌风凌大侠,老衲久仰大名,只是京师卫戍府的大公子,跑到这荒山野庙之中,难免叫人疑惑。请凌大侠把手里的‘索命追魂针’悉数交予老衲,并在此随老衲修行四十年,再行离去!” 凌风不由得轻笑了一下,反问道:“凭什么?” 不要说留他四十年,他一年也不一定活得到,这么短暂的时间,自然应该是与自己的家人一起,共享天伦之乐,那能耗在这种地方? “凌大侠既然知道是听到了有关风月堂的传言才来的,就不该问如此愚不可及的问题。”那老和尚缓缓站起身来,冷然道,“今晚你若是离开此地,很快就会成为饥饿的野兽腹中的美餐,若你今夜要留宿在此,就须在此修行四十年方可离去。” 他说得不容置疑,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凌风却更加疑惑,这风月堂究竟是怎样的庙宇,才会有如此不通情理的规矩?他冷笑一声,往外便走。 还未走到门边,便听到仿佛有暗器破空飞来,他感觉到那劲风不弱,不敢硬接,只得飞速向一旁闪避,待他迅速立起身回头看时,那刚才被用做武器击向他的一串念珠已回到了老和尚的手中。 那老和尚又慢慢坐回到蒲团上,轻轻敲起了木鱼,缓缓说道:“施主知不知道你为何会来到此处?” 凌风眼看那老和尚坐了下来,听见他如此说,心中便想,他也许对自己并无恶意,即使有,出去与那些饥饿的野兽周旋,比在这里呆一个晚上会麻烦得多,他便没再想离开,回到大殿中央,坐在老和尚旁边的蒲团上,徐徐说道:“自然是我自己要来的!” 那老和尚徐徐道:“非也,非也。是两个魔鬼把施主引到这里来了!” “何以见得?”凌风说着转头看那老和尚。那老和尚胡子已经全白了,却满面红光,名副其实的鹤发童颜,根本无法猜测他的年纪。 老和尚并不理会他的无礼注目,缓缓说道:“一个是施主的心魔,另一个是仇恨的情魔。施主还记得在山下遇到的那个老尼么?” “当然记得。不过,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她指路,施主是进不了玉山的。” “原来这山是叫做玉山?”凌风听见老和尚说话,这山本来的名儿,原来是什么玉山,外面居然已经没有人记得它的本名了。只是由于它本身就如一个迷宫,更有许多食人的猛兽,才得了那样一个名称。 那个老和尚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大师的意思,她是故意引晚辈到这风月堂的?”凌风忽地想到那老尼从面向上看起来虽老,走路却并无丝毫蹒跚之像。 “五年前,灭掉阴风谷的人是否施主?” “是。”凌风点头说道,心中不由疑惑,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这老和尚深居山中,竟然会知道 。 “那就是了。据老衲所知,那个老尼姑其实是阴风谷主的独女的乳母。他们不是要施主进这风月堂,而是,要施主进入冥山,慢慢体会等着做野兽口中美餐的滋味!” 老和尚放下木鱼,缓缓站起来,凌风也随后站了起来。老和尚继续说道:“老衲法号渡苦。老衲还有个师弟,法号渡厄,常年云游在外,不久前回来过一次,很多江湖事,都是听他说起的。” 凌风知道那个渡厄禅师,是明逸的知交,一个疯疯癫癫的狗肉和尚。 “前途凶险,看来施主今夜只能滞留此地了。请随我来罢!” 第三章(一) 风月堂远离尘世的喧嚣,几乎被完全融入了山岭之中,四周只有大自然的清新气息,不再有任何俗世的牵绊,也许只有呆在这样的地方,才会真正觉得,生活确实是一种享受。凌风几乎忘了昨夜那渡苦禅师说的必须在寺中修行四十年方可离去的话,贪婪地呼吸着清晨清新的空气,心中想到,这样的地方看起来确实是人间仙景,住在这里的人们与世无争,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却也与世隔绝,忍受着难以言说的孤寂,难怪会生成那样的怪异脾性!任何事情不论好坏,都有着矛盾的两个方面,或许比两个还要多…… 正遥望着远处苍翠中偶尔也夹杂些许枯黄的山峰想得出神,一个小沙弥送来了晨餐,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头瞟了那个小沙弥一眼,看到了躲闪着却依然滴溜溜转的眼睛,便知道他肯定就是昨夜去开门,后来被自己吓跑了的那个。看他把晨餐放到桌上便低着头快步往回走,他倏地上前,挡住了去路,微笑道:“昨夜为何一看见我就关门跑了?” 那小沙弥想跑,他便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臂,那小沙弥吓得尖叫道:“我爹娘姐姐都是被狼吃掉的!” 凌风没想到他会这样怕,又好气又好笑:“这与我有何关系?” “你……你……” 凌风叹息一声,轻轻道:“你是不是想说我的眼睛和暗夜里的狼的眼睛一般模样?” 凌风想到,因为他的眼睛在这里与众不同,常常被当作了异类,有时还无端会受到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非难,这小沙弥想必从未离开过冥山,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也不足为怪。 “其实在我老家那里,所有人的眼睛都是这种样的颜色。如果在那里你如此反应,会被抓起来拿去祭神的!”凌风说着,不由又长叹一声,分明都是一样的人,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非要如此相互敌视?真是不可理喻! “是……我……” 小沙弥战战兢兢地说了两个字,凌风想到跟他说这些也没有什么作用,无力地摆手,放他走了。端起碗来,看到尽是些蔬菜豆腐之类,又想到和尚是吃素的,瞬间便没了胃口,只胡乱用了些,便放下了。想到“和尚”,才又想到了昨夜渡苦禅师说过的风月堂那一条不可理喻的规矩,自己确实应该去找他说清楚,顺便问一下有关阴风谷的事情,他分明记得阴风谷所有的一切包括人,都被那丧心病狂的谷主一把火烧成了灰烬,为何多年以后,又会钻出一个什么谷主女儿的乳母?还有这个风月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也非常想知道。 第三章(二) 一个一身淡黄色衣裳的蒙面女子冷冷说道:“老和尚你给本姑娘听好了,若是到了黄昏时你还不把那个凌风赶出风月堂,本姑娘就不会再跟你客气。别以为有血影城给你们撑腰,本姑娘就不敢把你们怎么样!” 说着,冷笑一声,对身旁的四名女子道:“我们走!” 凌风刚到大殿门外,恰好听到了这一段,他倏地飞了过去,挡在了那黄衫女子前面,冷冷道:“姑娘是要找凌风么?凌风在此,姑娘大可不必再等到黄昏时了!” 越过那黄衣女子,他看到一个平躺在地上、嘴角的黑血已经凝固了的小沙弥,与满面怒容却还在强忍怒火的渡苦大师,心中怒火更炽。 那黄衫女子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拔剑向他刺来,却显然是底气不足,凌风轻轻闪身,轻而易举地就避开了,那黄衫女子更加浮躁,招呼身后的四名手下一同夹攻他。那四名丫鬟模样的手下功夫更是不济,刚上来便被凌风挥手打落了手中的长剑,傻傻地呆立着,凌风不再理会她们,径直进了大殿。 那几名丫鬟想去拾起被打落地上的长剑,黄衫女子怒喝道:“还嫌脸丢得不够么?”她们便没敢再去拾。那黄衫女子回头高声道:“但愿大师不要忘了我先前说过的话!” 话音刚落,几人已如鸿雁一般,飘然越过了庙宇的院墙,离开了风月堂,她们轻身功夫显然比先前所显露的武功高明了许多。 凌风细细查看了那小沙弥的尸身,却只看出了他是中毒而死,并不知道这毒是什么来头。他长舒了一口气,对渡苦大师歉然道:“在下没想到在下会给风月堂带来厄运,真是抱歉之至。在下这就离开风月堂!” 正在给弟子念经超度的渡苦大师睁开了眼睛,徐徐道:“施主这一走,不是羊入虎口么?施主还是安心呆在这里吧!过了正午,老衲亲自给你剃度,收你为徒。有老衲在,量他们也不敢到风月堂中来撒野!” 凌风闻言忙道:“多谢大师好意,不过在下并无要出家之意!” 渡苦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冷笑道:“这可由不得你!我风月堂的规矩岂是说改就能改的?”口中说着,竟抬手将手中的乌木念珠向他射了过来。 凌风没有忘记这个渡苦大师怪异的脾性,早已防着他会用这一招,自知功夫与他相去太远,看他手一动,便整个人如闪电一般地向大殿外射出,那渡苦大概是想不到他会跑,并未追出来,他便飞一般到马厩找到了自己的马,跃上马背,冲出了蜂拥而至想抓住他的和尚们,出了风月堂的大门。 他茫然地骑在马上,想任马把他带到任何地方,又心有不甘,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此时听那渡苦禅师浑厚的话音远远地从空中传来:“进了我玉山的人,没有一个可以走出去的,快回来吧!别把性命枉送在那些人手里!” 他心中更加恼怒,耳中只听见渡苦大师浑厚的话音源源不断地传来,马受了惊吓,飞奔了起来,他想抓紧缰绳,但渡苦的呼声就如魔咒一般,搅扰得他心神不宁,他不得不放开缰绳,紧紧地捂住了耳朵,立即便被从马上摔了下来,他也不及理会,依然得紧紧捂住耳朵。过了半个多时辰,想是那渡苦内力不继,终于停止了呼唤,他轻轻放开了捂着耳朵的双手,长长吐了一口气,盘腿坐下,慢慢调息。 第三章(三) 黄昏时分,天终于放晴了,夕阳把余温施与了大地上的万物,也赐给了大地一片金黄,凌风慢慢睁开了眼睛,这样的美景没能吸引住他,他在为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在何处而心焦。他缓缓站起来,茫然四顾,想找到一个可行的出口。除了有一方有一个血红的太阳之外,周围无论哪个方向的一草一木都几乎没有什么分别,他想到,冥山是在京城的东北方,此时自己该往与太阳相反的方向走,也许可以走出这个可恶的鬼山。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还是找不到来时的路,太阳却已经落山了,没有了指路标,天又转阴了,天上的星宿也不会再出来,凌风只好开始思索,若是出不了这鬼山,自己该如何度过今夜。他一边继续寻找出路,一边在想到,也许自己可以像鸟儿一样,在树上住一个晚上,那样才不至于成为野兽口中的美餐,但若有豹子或其他的什么自己之前闻所未闻的会爬树的猛兽,自己仍然无法逃脱成为美餐的厄运……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想到了的时候,危险已经向他靠近了。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他直觉地以为一定是什么飞禽走兽,待回头看到是那个黄衣女子与他的一群手下后,心中更加不舒服,因为有很多时候,人实在是比禽兽还要令人生厌。他此时非常不想看到这些人,尽管如此,还是不得不应付他们,他这样想着,在心中飞快地数了一遍,连同那个黄衣女子,那一群人共有十一个。先前陪在那黄衣女子身边的四个小丫鬟已被换成了十个精壮的黑衣男子,他看着他们迈着沉稳的步履向自己走来,在心中衡量了一下,即使自己全力施为,也未必能对付得了他们。渡苦说的也许没错,他若是出了风月堂,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然而,即便是如此,也得博一博,也许就像五年前阴风谷主在他身上施放“噬心蛊”一样,他能够撑得过去。 他看着那黄衫女子,缓缓说道:“是你们设计,让我到这里来的么?” 黄衫女娇声笑道:“没错!本姑娘知道你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只要稍加利用,你就会慢慢进入陷阱,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那么,要我死的,也是姑娘你么?” 黄衫女子又笑了:“本姑娘只是要你吃点苦头,要你死的人,不是我,而是一个在五年前的那一场大火中没有死掉,却被毁了容的人!” 她看了凌风一眼,转而冷笑道:“不过,现在看到了你,本姑娘改变主意了。据说这玉山里不只有吃人的毒蛇猛兽,还有一个彻夜抚琴跳舞的女鬼,等你死了,你们正好可以做伴。阁下不只暗器厉害,听说剑法也不错,到那时,你们还可以一个抚琴,一个舞剑,做一对名流千古的鬼鸳鸯!” 凌风轻笑道:“如此说来,在下倒是得好好感谢姑娘了!” “那倒不必,等见到了她,你带本姑娘向他问声好,也就是了。另外一件事,你到是该好好感谢我!” “哦?” “若是把你抓住,交给那个被毁容的女人,她不知会把你折磨成什么样呢?在本姑娘的手里,你会死得痛快些!”黄衫女子冷笑一声,徐徐说道。 “这话是不错,不过在下若是死了,还怎么感谢姑娘?所以,只有活着,骑着姑娘的马走出冥山,那样才可以好好感谢姑娘,对么?”凌风轻轻笑着,徐徐道。话虽说得轻松,他心中却着实没底,那姑娘与他对话时,他便看到那十个精壮的男子在他周围慢慢地游走,却并不进攻,仿佛是在等他先出手。但他并未出手,只是把深邃的褐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他们,准备随时将手中的“锁命追魂针”向四面八方射出。 先前一直悠闲地骑在马上的黄衫女子此时大概是没有耐性再耗下去了,她倏地从袖拢里取出一支洞箫,揭起了面纱,迅速把箫放到唇边,那箫中立即流泻出了悠扬而消魂的乐声,那十名精壮的黑衣男子几乎同时向凌风发难。凌风心中想到,果然是阴风谷的做派没错,只是这乐阵五年前没来得及领教,据说当世破得了这乐阵的人少之又少,自己能在最后时刻领教,也算不虚此行了。 他知道奥妙在那个黄衫女子的洞箫声里,是她的箫声一直指挥着那些黑衣人有序地进攻,并慢慢地消耗他的体力,只有让她不能再吹箫,才有可能破得了这乐阵,但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被那些精壮的黑衣男子困在了阵中无法脱身。他奋力地东闪西避,小心翼翼地防着那些黑衣人的兵刃与暗器,也瞅准时机,向那些人施放暗器。当那些黑衣人中倒下了差不多一半时,他已经觉得疲惫以及,虽然没有受到很重的内伤,身上中的刀伤却已经数不清楚了。在他就要倒下时,他终于把手中的最后三枚“锁命追魂针”射向了那个黄衫女子与她的两个手下,黄衫女子不再如白天在风月堂中时一般不济,她如惊鸿一般轻飘飘地飞了起来,避开了暗器,但箫声却不得不停止了。凌风知道,不是她的功夫高强,而是自己的手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劲力了,因为他看到那黄衫女子丝毫未损,只有那两个被他用暗器射中的大概也和他一样疲惫的黑衣人慢慢倒了下去。在他闭上眼睛时,他想到,自己不是被“噬心蛊”毒发时的痛楚折磨死的,而是死在了仇家的手里。五年前,他履行母亲的遗命,杀了阴风谷主为父母报了仇,现在,阴风谷主身边生存下来的人,又杀了自己,为他们的亲人报了仇,如果父亲和弟妹知道是这些人杀了他,会不会又要杀了他们为自己报仇,让一切无休止地恶性循环下去?他躲不过这“血光之灾”,后面的“桃花劫”自然也不会有了,那个“神算子”并不算是真正的神算子,他只算中了前面的一件事…… 第四章(一) 凌风从沉睡中醒来,第一感觉便是有一股宜人的幽兰般的似有若无的香味沁人心脾,让他有些飘飘欲仙,恍若还在梦幻之中。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轻轻动了动,便觉得身上不知什么部位钻心地痛,或者,是浑身都痛,他才无法分辨清楚是那里在痛。隔了片刻,身上的痛方才令他忆起先前一番恶斗,顿感厌烦。过了许久,他又四面环顾,才发现自己此时正置身于一处宽阔的山洞之中,山洞四壁之上点着几支闪着微光的蜡烛,自己躺在一张挂着薄若蝉翼的帐幔的舒适的大床上,轻轻摸了一下棉被,触感柔滑细腻,显然是质地优良的丝绸。山洞内的设置简陋,一目了然。床的边上,是一张狭长的矮几,矮几上放了一架铮,铮的一旁,放着文房四宝与几本旧书,矮几前面放着一块平坦的石头,刚好当作凳子用,洞壁下面平放着一个木盆,盆的旁边有几个超大的坛酒,之外便再没看见什么物件了。晦暗的月光从洞口泄入,在泄入处,晃动着一条被拉得长长的淡淡的影子。凌风盯着那影子凝视良久,见它并没有停下,便小心地活动几下腿脚,缓缓起身,向洞口慢慢移去。 山洞外面上一块丈余见方的空地,一位披散着飘逸的长发、身着薄若蝉翼的淡紫色罗衣的女子正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跳着优美的舞蹈,当她的手臂往上抬起时,衣袖一直滑到了肩上,嫩藕一般的玉臂裸露在了清冷的月光之中,臂上的玉环也露了出来,在微风中晃出了清幽的乐声。她的披散着的长发也在微风中随着风如游丝一般飘动,也许,她就是那黄衫女子口中的女鬼吧! 上面是一弯泛着冷冷的微光的如钩新月,下面是掩在浓雾之中的不知深浅的沟壑,夜幕中不时传来几声饥饿的狼凄厉的哀嚎,听之令人毛骨悚然,而那女子对这一切竟似若不见,依旧扭动着她柔软的柳腰与四肢,舞出迷人的旋律。直到她如蛇一般的舞动着的手中仿佛射出了一个银色的什么东西,片刻后,峡谷对面两三丈远处的石壁上的一块巨石轻响着,慢慢裂开了许多缝隙,她凝视着那些缝隙,长长吐了一口气时,凌风方才意识到,她肯定不是在跳舞,而是在修炼一种诡异而高深莫测的武功。正自心中赞叹,陡然感到有暗器破空袭来的声音,心中一惊,慌乱之中只得奋力向一旁倒去,弄得十分狼狈,好在那女子并没有再袭击他,待他回头看见自己方才所靠的地方只落下了一些石屑,暗器早已没入了石头中,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女子看着他扶着洞壁艰难地撑起身子,方才如鸿雁一般轻轻一跃,自洞口上方的树上取下了一个包裹,随手向他掷了过来,凌风这次有了准备,抬手便接住了,却下意识地脱口问道:“这个是——” 那女子冷冷道:“进去换上罢!我可不想我的地方住了一位一身血污的臭男人!” 凌风解开包裹看了看,里面果然是一些男子衣物,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确实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凌风回到山洞里,解开衣衫,身上的伤口又溢出了一些鲜血。经方才那般一闹,有好几处本来已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就着刚脱下的破衣服擦拭一方,随手扔到一旁,就欲套上那女子给他的新衣服,却听见那女子冷冷的话音响起:“如此不洁净,那许多伤口何时才能好?” 他没想到那个女子会跟着进来,此时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脸上微微发热,很快地恢复了平静,迅速整理好衣衫,淡然道:“在下习武之人,身子没有那么娇贵!” 那女子听见他话音冷漠,以为他大概觉得她失礼之至,不由大怒,冷笑了一声,道:“你当我……”说了三个字,却没再往下说,转身出了山洞。 第四章(二) 凌风整理好了自己,那女子才又回到了山洞,他此时方看到,她长着一副绝色的姿容,天生的气质高雅,一张脸上却没有一丝温暖。她没有看他一眼,却把一个巨觞放在他面前的矮几上,巨觞里面盛着七八分满的红色液体,还冒着氤氲的热气。 他看了那巨觞一眼,转而看着她的脸,徐徐道:“这个是什么?” “狼血。”那女子说着,款步走过去,坐在天然造就的只需铺上被褥便可以很舒适的床上,仿佛把他当成了一个透明的人。 “狼……血?”他吃了一惊,仿佛那是他的血。 “你失血过多,野物的活血,可以让你恢复得更快。”那女子转开了脸,避开了他的目光。 凌风意识到自己失态,忙移开了目光,抬起那巨觞,一气喝光了里面的狼血,轻轻道:“多谢姑娘救了在下性命!” “你该谢的不是我,是它!” 凌风环顾四周,除了他和她,山洞里再没有任何人。 此时,一只小狼仔欢叫着跑了过来,一下跳到了那女子的怀里,用嫩红的舌头亲昵地舔她的手指,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摩小狼仔银灰色的绒毛,神情也变得异常温柔。 “若不是它,你早已成了野兽口中的美餐了。”她柔声说着,吻了一下狼仔红嫩的嘴巴。 看到那个样子,凌风愣得张大了的嘴半晌没有合上,隔了很久,才道:“可我却喝了它的亲族的血!” “它不会介意的,因为它是我的孩子!”那女子轻柔地说,话音里没有一丝说笑的意味。 凌风听到她说这话时,不由得莞尔,过了片刻再回想她的话,却不由得心生寒意,她是谁?为何会孤身一人生活在这深山之中?她为何宁愿与嗜血成性的狼呆在一起也要远离人世?…… 一连串的疑问蜂拥而至,确实是匪夷所思,且令人毛骨悚然。眼看着那女子放下了狼仔,狼仔欢快地跑出了山洞,顷刻间便消失了踪影,他还在呆楞。那女子也不看他一眼,拿起洞壁下的木盆,出了山洞。片刻之后,抬来了一盆清水,放在他面前,随手往里面扔了一块手绢。 他此时方才回过神来,轻声问那女子:“这是什么地方?要怎样才出得了这个山谷?” 那女子冷冷道:“这里没有出口。”过了片刻,接着说道:“赶紧擦拭一下,若是伤口恶化,我们就白把你从猛兽口里抢出来了!”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说完便径直向洞口走去。 “这么晚了,姑娘还要去哪儿么?”看到她要出去,凌风心中陡然想到,此时已是深夜,这四周荒无人烟,她还能去那里?不由得脱口问道。 “你都已昏睡了六天六夜,还没有觉得饿么?”那女子终于回头,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又愣了一下,他真的已经昏睡了如此之久了么? 她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凌风愣怔片刻,便弄湿了手绢,自己费劲地轻轻擦拭了身子,再把那一方手绢洗干净,展开看时,见那手绢只在一角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碧凤蝶,上面还残留着一些女子的体香,他四处环视,踌躇了半晌,不知该把它放置在何处。他先前就已疲倦已极,犹豫了片刻,不由自主地倒在那舒适的床上,慢慢进入了梦乡。 第四章(三) 沉睡了不知多久,凌风终于又悠悠醒转,他睁开眼睛,眼前满是轻轻晃动着的银灰色的绫幔,周围一片死寂,不知是白日还是夜晚,困意袭来,他不由又慢慢合山了双眼。当他又一次醒来时,已是深夜,四围依然是一片死寂,银白色的烛火轻轻颤动着,苍白的月光依然从洞口泻入洞内,他缓缓坐起身来,已没有上次一样的透骨的痛,他伸展四肢,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掀开了被子,顿感一阵寒意袭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回过神来,再看洞口时,不由吓了一跳,那个披散着长发的女子如鬼影一般,倏然出现在那里,他只看到她被长发遮去了一半的脸,与如飞絮一般随风游动的长发。 “你终于醒过来了,看来我没有白费心神!”她的话音很轻,却冷得叫人心颤,凌风听得清清楚楚,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 “装鬼吓人很有趣么?” “想不到剑客也是怕鬼的!”她冷笑了一下。 凌风此时方才想到自己腰间的软剑与随时可以自由出入卫戍府台的令符,都已经在换衣服时被放在了那矮几上,忘了收起来了。他慢慢走过去,站在她的身后,慢慢翻看着自己的手掌,徐徐道:“小姐也是剑客么?” 他仿佛又闻到了一种幽兰般的似有若无的香味,险些醉在其中。 那女子往前走了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有些暧昧的距离,冷然道:“剑客就是剑客,何来小姐公子之分?” 凌风笑了一下,不急不徐地道:“既是如此,人就是人,何来男人女人之分?小姐为何要一直呆在外面,不进自己的——”他想说屋子,但随即想到那并不是屋子,忙改口道:“小姐为何不进自己的地方去歇息呢?” 那女子冷冷送了他两个字:“荒谬!”便不再理会他,径直离开了洞口,他便跟着往外走。 洞外的空地中央正熊熊燃烧着的火堆上,烤着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的肉,那女子慢慢蹲下身子,拿了一块递给他,缓缓道:“你还记得你这些日子一直在做怎样的梦么?” 他确实饿极了,也不管其他,接过大口吃了起来,听见问话,一脸茫然。 那女子瞥了一眼,淡淡说道:“你在梦中一直在叫着你的父母,他们出了什么事么?” 凌风愣了一下,方才想起,自己在沉睡中一直在做梦,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还恍然记得,他们一家三口仿佛还在大漠之中,过着幸福的小日子。忽然之间,父母都要离开他了,在梦中,自己紧紧抓住父母亲的手,不肯放他们走,还似乎可以感觉到母亲的手很温暖,现在想来,被自己一直紧紧抓在手里的,也许就是她的手,想到这里,不由得微红了脸,抬头看她如花娇颜在月光与火光的映照下,竟有十二分的妩媚动人,心中不由慢慢升起了一团火,比面前的火还要烧的旺,他的目光定在她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那女子感觉到他火辣辣的注目,很不自然地站了起来,他方才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了。 “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我了。”凌风终于静下心来,淡然说道。过去的时间太久,他早已忘了伤悲了。 “现在呢?” “现在?我和我的养父,还有几个弟妹一起生活。我们——还算不错吧!” “你的养父?是官府的?” “是。” “如此说来,你也是官府的了?” 他默想了片刻,才想到一个确实的说法:“不能说不是,也不能说是!” 她微微冷笑,不再言语。 饿狼凄厉的呜咽声飘入了他的耳中,他环顾这眼前的一切,片刻方缓缓道:“姑娘为何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不害怕么?” “这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那姑娘面容倏地转冷,“游弋在天地间无处可容身的幽灵,自然应该在这种地方。” 凌风闻言,心想自己不该对别人,尤其是对一个孤寂的女子的隐私好奇,只得轻轻叹息。 “你不必怜悯我,因为你的时间,本来也不长了!” 凌风呆了一呆,连许多名医都无法看出来的,她竟然能够看出来,她是大夫,或是施毒行家? “诚如姑娘所言,在下是中了蛊毒,无法可解!” 她默然良久,才徐徐道:“我可以给你解毒!” 他看了她很久,才道:“姑娘是大夫么?” 她没有回答,却离开了火堆,缓缓向悬崖边上走去,他愣怔片刻,知道自己也许又说了不该说的话,看她离边沿越来越近,心竟然没来由地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里,险些就冲过去拉住了她。然而,他只是慢慢走过去,立在了她的旁边。 “你知道深谷叫什么名么?”她轻声说道。见他摇头,她随即又道:“沉渊谷,这里叫做沉渊谷。因为没有人知道它有多深,有很多人想从这里到对面去,或想从对面过来,但他们都掉到下面去了。他们都没有错,却都掉到下面去了。”她仿佛是在对自己说,仿佛也是在对他说。倘若他不明就里,有可能就葬身深谷,枉费了她竭力相救的一番苦心。 凌风耳中清楚地听着她冰冷的话语,锐利的眼睛紧盯着她的双脚,担心她会突然从那里落下去,心中却一直在想,这是一个迷一样的女子,在她的身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她眼望着遥远的地方,或是,她什么也没有看,隔了很久,才轻轻道:“一个人若是死了,与他有关一切,就都会结束么?” 凌风缓缓道:“不会。死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 他想到,父母过世了,与他们有关的一切,从他们过世的那一天,又有了新的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自己还在这里,很多事情还会一直持续下去;阴风谷主也死了,可是与他有关的一切,也还在进行…… “姑娘为何不离开这里,让自己有一个新的开始呢?每个人都会有倾诉的欲望。在这里,只有姑娘一个人,没有人来听你说话。把自己封闭起来,所有的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复杂,心中的伤也只会变得更深!”他在她身旁轻轻地说。这是他自己的切身体会,他想,也许会对她有所帮助。 她看着他,愣了片刻,脸色倏地变得刷白,方才还储满凄凉的眼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逃一般去了。 第四章(四) 此后的几天里,凌风都没有再见到她的身影,他一直在找寻离开这个沉渊谷的路径,却一直都没有结果。这里几乎是一个完全封闭的世界,上面除了洞口上方的几棵孤零零的树,就是高不见顶的光滑的绝壁,与只有两三丈宽的天,对面两三丈外,一样也是无法攀爬的绝壁,下面,是无论何时,都被笼罩在浓雾中的深谷,唯一可以离开山洞三丈之外的方式,就是纵身跳入眼前这沉渊谷,却不知道等在下面的,会是什么。 他看着头顶上一块清澈的蓝天,终于想到,几日前那女子给他打来的清澈甘醇的水,而洞口周围并无泉眼水井之类可以打到水的地方,一定有可以通向外界的路途,只是,她一直都只有在夜里才会出现一会儿,而且,每次都是等他入睡之后,方才离开的,自己找寻不出,也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她。他也不知道,这一段时间自己为何会如此嗜睡,先前以为是受了伤的缘故,后来细想之下,觉得似乎不应该,可是也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原由,也就没再去想这个问题。 他重新仔细搜寻了几遍,终于在无意中发现了,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的一角,有一小块很光滑的手形的空白,他把手轻轻地覆盖在那一小块没有青苔的位置,那图案比他的手稍小一些,他立即便想到,这肯定是那女子经常用手按,所以才形成的。他稍一使劲,那巨石便无声地缓缓移开了,后面是一个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的山洞,他立即便听到有水流淌的声音。他慢慢从那湿漉漉的山洞走到了它的出口处,那里比他一直呆着的那个山洞,又是另一番境界,可以说是一个真正的人间仙境。瀑布如白练一般从天而降,发出音乐一般清脆的优美的声音,瀑布落到了下面一个巨石中间的小池塘里,溅起无数白色的水花,可以看到的天空也比那个山洞要宽阔得多,周围还有几棵正在飘撒着落叶的树。 那女子安静地盘膝坐一棵树下的一块突起的岩石上,想来,应该又是在修炼什么功夫,他终于在白天看到了她。她可以在白天出现,她不是幽灵。 他远远地看了片刻,便缓缓向她走过去。 她依然是一身淡紫色的罗衫,依然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此时,她闭着眼,仿佛是在修炼内功,周围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不存在的,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得到她难得的静谧。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此时打扰她,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 第五章(一) 凌风生了火,把那女子捕来存储着的鹿肉烤好,她便从那个仙境一般的地方出来了。她缓缓向他走来,在他的对面缓缓坐下,伸手取了一块鹿肉,悄无声息的吃着,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仿佛把他当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一般。他看着她,心中竟没来由地生起气来,片刻之后,他又开始在心里笑自己多事,她想以什么方式生活,那是她的事,与自己何干? 他看着她,轻笑了一下,徐徐道:“是不是在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姑娘生气了,所以姑娘这几日都不理睬在下?” 那女子依然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吃着手里的鹿肉。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缓缓道:“请姑娘告诉在下,如何才能离开这里。在下离开了这里,姑娘也就清净了,也不会再生气了!” “你说得没错,我为何要生气?”那女子方才抬头看他一眼,徐徐说道。那眼眸中不带任何一种感情,他依然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我已经打算要离开这里了。” 他心中想到,她终于可以抛开过往,开始想到要过与正常人一样的生活,这是一个已经是不小的进步。 “但是,我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她看着一旁的深谷,缓缓说道,话语中,依然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 “你可以回家呀!”他假装轻松地说,觉得自己像傻子。 “我从来就没有家。” “那……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先去我家待一段时间。在下还有个与姑娘年纪相仿的妹妹,你们也可以彼此做个伴!”他看着她的背影,轻轻说道。 “这倒是个很不错的主意。”她回过头,看着他,言语中尽是嘲讽。 他笑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是在怀疑我的用心么?先前你说过可以给我解毒,要不这样吧,你先给我解毒,作为交换,等离开了这里,我帮你找个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如何?” 她一语不发,只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他又问她道:“你说可以帮我解毒,是用那个什么——《太阴经》里记载的方法么?你是毒门的传人?” 她不答,只冷冷地上下打量他。 “好,当我没说!”他说着,很想惹她生气,突然看着她哈哈大笑。 她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咳,姑娘怎么称呼啊?”他在后面喊道。 “不需要称呼。”她依然冷冷地说。 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心中又想,她为何要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为何无论怎样招惹,她都不与自己多说一句话,甚至仿佛是有些敌视自己这个外来的人? 看到她又把手放到那块巨石上的手形印记上,他一步抢过去,斜靠在巨石上,不再如先前一般吊儿郎当,褐色的眼睛恢复了一贯的深邃,看着她,徐徐道:“出口在那边么?” 她面无表情,缓缓说道:“我早说过了,这里没有出口!” “好!那你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进行?”他妥协了,无奈地看着她。 “这个……要等到十五月圆之夜才行。”。 他捕捉到了她有些不自然地躲闪的眼神,心中顿生疑惑,不由得逼近了她微红了的脸,徐徐道:“为何一定要等到那时?” 她不答,只将手使劲一推,开了石门,自行往里走去,他也跟着追了过去。 “你真想知道么?”她把一个窈窕的背影向着他,冷然说道。 “当然。”他肯定地点头,心中想到,若是她当真有什么居心,一定会露出蛛丝马迹,但很快就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歉疚,她一开始救他,绝对是没有私心的,现在应该也是。 “我若不对你说,你一定会以为我有什么企图。那好,我先问你,每当月圆之夜,你是否会特别想念你的情人?”她徐徐说道,仿佛并未觉得这样的谈话会有任何唐突之处。 他无法理解,这样的问题怎么会与解毒牵扯到一起,轻笑了一下道:“惭愧得很,在下至今还不曾有过一个情人,所以实在无法回答姑娘这个问题!” 她回头看了他片刻,冷冷说道:“看这个样子,只怕也没有女孩子看得上你!既然没有,那也很难跟你说得清楚。我只能说,我不知道蛊在哪里,只有等到了十五,那个蛊出来了,才可以以毒攻毒,把它逼出体外。”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一下自己已经好些天没有刮过的乱糟糟的胡子,心想自己此时的形象确实好不到那里去。 第五章(二) 那女子回到了她先前坐过的那一块突起的岩石上坐好,闭上了一双水眸,过了一会,感觉到他还没有离开,便睁眼四顾,他确实没有离开,而是在四周查看。他想到,出口是一定有的,不在她原来居住的那个山洞周围,就一定四在这边,他不习惯她不在时,在她的私人空间里四处乱闯,现在这样做,虽然有些失礼,也不得不如此了。 “我跟你说过,这里没有出口。我要练功了,请你立即离开。”她看到他还在继续找寻,终于忍无可忍似的发话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才不过傍晚时分,一弯如钩新月已经快到西天了,要等到月圆之夜,他还真有点等不下去了。他停了下来,缓缓说道:“在这里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想可能还没有等到解毒,我就已被憋死了。” “随便你!”她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重又合上了双眼。 他找了很久,确实没有找到出口,然而,看着这周围的一切,他又想到,这里也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她整日整夜地待在这里,难道她都不休息的么?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她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显然并没有专心在练功,或者是,根本就没有在练功,只是在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里除了她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人而已。 正在冥想,她的身子轻轻颤动了一下,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看到她身子往前一倾,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想都没想,就跳了过去,抱住了她正往前倒的身子,抓起她的玉腕,给她看脉。他虽然不如慧妍一般通医术,但简单的内伤还是可以诊断的。她内息紊乱,显然是练功时无法静下心来,以至走火入魔,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明知自己内伤仍未痊愈,他还是扶她在地上坐正了,双掌抵住她的双掌,为她运功疗伤。 待他收回了双掌,她终于睁开了双眸,茫然地看着他片刻,忽然慢慢向一旁倒去,他心中一惊,也顾不得自己,一下倒向那边,顺势揽住了她的身子,她迷茫的眼睛看着他的脸,又慢慢合上了。歇息了很久,山谷里刮起了凉风,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飘过的几朵乌云,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她,犹豫片刻,终于抱起了她,慢慢向被他鹊巢鸠占了的那个山洞走去。 他轻轻地把她放到床上,浸湿了那一块绣着碧凤蝶的手绢,为她擦拭干净唇边的血迹,盯着她依然冷艳无双的苍白的脸,片刻后,方才慢慢进入了梦乡。 第五章(三) 一声闷雷,把正趴在床沿上做着美梦的凌风从睡梦中惊醒,他猛地跳起来,他看了一眼矮几上那一只正轻轻跳跃着的银烛,迷茫地环视四周,半晌才回忆起来,自己还在那个叫什么沉渊谷中的地方的一个山洞里,想到之前那个不喜欢说话的女子练功走火入魔,是自己把她抱回了这里的。他看向床上,那个女子已经不在床上了,他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她伤得不轻,按理说这会应该还在沉睡,此时外面还刮着风,下着暴雨,她却不知跑到那里去了。 他又扫视了一遍这个山洞,依然只有那些晃动着的烛火,与之前就一直在那里的其他的一些物件。确信了她确实不在洞内,心中微感不安,倏地站起身,飞快地向洞口跑去,看到了那个兀自轻轻摇晃着的羸弱的背影,方才松了一口气,停下了脚步。倏然闪过的一道电光,却让他更加吃惊。他清楚地看到,她右手紧握着一把短剑,正在慢慢地从举着的左手上划过,殷红的血顺着手腕向慢慢往下流,他脱口叫道:“你在干什么?” 她回头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挂着令人感觉毛骨悚然的笑意。他看到她收回了迷茫的目光,又把短剑向手腕划去,他一下冲了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腕,失声叫道:“你究竟在干什么?” 她眼含凶光,仿佛想立即杀了他一般,令他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她把目光转向这个在不停地流着血的手,轻轻说道:“这个很好玩,你要不要试试?”苍白的脸上依然挂着令人感觉毛骨悚然的笑意。 他呆了一呆,便伸手去抢夺她紧握在手里的短剑。她轻笑一声,手中的短剑忽地递向他,他本能地举手去格挡,锋利的短剑轻易便在他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他已经管不得自己的手臂此时也正在不停地流血,因为他清晰的看到,她的手腕上原来就已经有好几道很深的刀痕,现在又被加上了一道,正在不停地流着血。他迅疾抬手,为她点穴止血,用那一块手绢为她包扎好了伤口,看着她在自己的怀里慢慢闭上了双眸,脸上的恐怖的笑意却仍然没有退去。 他终于又把她抱回床上安顿好,却只能全神贯注地看守着她,不敢再入睡。 暴雨与雷电终于停了,外面终于有了一丝亮光,她沉睡了很久,终于轻轻呻吟了一声,他以为她终于醒了,轻轻舒了一口气,但还没等他这一口气收回去,就看见她胡乱挥舞双手,口里乱喊着含混不请的胡话,身体也在拼命扭动着,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被吓坏了,双手使劲想摁住她,她却忽然坐起来,拼命推他,他无奈之下,只好又一次用劲点了她的穴道。 看着她倒了下去,凌风终于松了一口气,为她盖好被子,缓缓踱出了山洞。昨夜的雨下的太大,山洞外面的沙土也被水冲掉了一层,露出了被掩埋在下面的石头。天空的乌云渐渐散去,看来短时间内不会再有雨了。凌风想着,选了一块比较扁平光滑的石头坐了片刻,便回到洞口处,那里有她之前不知何时准备好了的干柴。他一边生火,一边回头看终于安静地躺着的她。 第五章(四) 正午时分,太阳终于从云彩中出来了,照暖了昨夜还异常阴冷的洞口,凌风听到一声凄厉的喊叫声,怔了一瞬间,才想到,自己不该把她独自一人丢在山洞里的,忙奔回去看她。 早已过了时间,穴道已经自行解了,她的双臂挥舞着,口里惊恐地喊叫着,这回他听到了她仿佛是在叫“父亲”。他看到她忽然跳起来,去抓矮几上的短剑,她身受重伤,若是再点穴,只会让伤加重,他不得不使劲抓住她的手,把她强行按回到床上去。她还在喊叫,他无计可施,只能使劲摇她,大喊道:“你快醒醒啊!” 她睁开了眼睛,仿佛他小时候看到的受了伤被人抓住的小鸟,惊恐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又开始拼命挣扎。 他大喊一声:“是我!” 看着她停了下来,愣怔地看着他,他看着她惊恐的眼睛,他心中怜惜之情油然而生,放开了摇晃她的手,柔声说道:“是我,已经没事了!” 她终于慢慢放开了使劲抓住他的手,自己慢慢躺下了。 “我小时候,也常做噩梦,梦到父亲浑身是血,母亲也一样,每一次,都是惊叫着醒来。后来父亲发现了,他就每夜守在我的床前,照顾我。后来,我慢慢习惯了,想想其实也没有那么吓人!我想,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被淡忘的!以后,我会守在你身边,一直到你不再做噩梦为止!”凌风看着她,轻轻说道。 她猛地跳起来,看着他怒道:“可你不是我父亲!” 他也没想到,自己说出的,会是那样的话,不由有些气馁了,默然片刻才抬头看着她说道:“没错,我不是。可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么?” “我没有朋友!”她怒道。双手猛然捧住了自己的脸,他以为她哭了,但过了片刻,她放开了手,面上依然冷艳如故,并无泪痕。她慢慢躺下,没有再说一个字。 看着她闭上了双眸,过了很久,凌风回到了洞外,开始烤肉。在这里这些日子,他们只有肉吃,他本来是喜欢吃肉的,现在一看肉,就有些害怕了。那个姑娘看起来已经在这里住了不少日子了,他不明白她是怎么过来的。想到这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她终于从山洞里出来了,怀里抱着一个大酒坛。 她一眼看到他的衣袖上面残存的血迹,脸上露出仿佛很是诧异的表情:“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她这样的反应也让凌风颇为吃惊,难道她真的不记得,是她把短剑刺在了他的身上的么? “你为什么不先看看你自己的呢?”他看着她的脸,也如她一般讶异。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轻轻摸了一下血迹已干了的伤口,忽然转身向山洞奔去,凌风呆了一下,便追了过去。 “很抱歉,是我害你走火入魔的!”他知道是自己昨日一直不肯离开,影响了她安静地练功。 “这与你没有关系!”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冷冷说道,“该是我对你说这句话才对。我知道你手臂上的伤是我刺的,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呢?” 他又一次觉得吃惊,也许因为她手腕上的那几道旧伤疤,所以她知道在她自己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依然冷冷地对她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还做了些什么?” 他犹豫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没有了!” 她知道他没有说实话,却也不加计较,少停,才徐徐说道:“都是它惹的祸!”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本破旧的书,恨恨地扔到床上。 “我可以看看么?”他犹豫片刻,才说道。他想,也许自己能帮上她的忙。 “随便!说不定你还可以帮我,对么?”她淡然道。 凌风走过去,拿起那本书,书的封面上写着“无情诀”,他翻开了第一页,轻轻念出了上面已经发黄了的文字:无情,须先无心。无情无心,方可无欲无求。无爱无恨,方能无喜无忧。欲练《无情诀》,应先能超然物外,否则必将走火入魔…… 看到后来,他不由冷笑了一下道:“算了吧!无情无心,忘却时世间万物,试问有谁能真正做到?爱恨是情,贪欲是情,喜怒哀乐一样是情。你心中有恨,仇视世间一切,自然也是情。你能忘记你心中的仇怨么?你做得到么?依我看,难那!” 她冷笑道:“废话,倘若真的可以超脱俗世的一切,还要这高深的内功心法何用?” 他心中转觉茫然,徐徐道:“情本虚无之物,如何为有?如何为无?又有谁能判断呢?” 她往矮几上的巨觞中倒满了酒,看着他说道:“你要么?” 他摇头,看着她抬起巨觞猛喝了一大口,不由别开了脸,他从未见过女子如此狂饮的。 “很吃惊吧!”她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徐徐道:“我知道让你和一个不可理喻的人待在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让你觉得很无聊。其实你也不必再觉得难受了,三日之后,就是月圆之夜,你体内的毒解了,你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属于你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他淡然一笑,徐徐道:“其实,体内的毒解不解得了,我已经不介意了。之前,我确实曾经为自己快死了而十分痛苦,不过现在——现在我更感兴趣的是,这坐山里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连那些世代住在这山下的人,也对它如此讳莫如深。你待在这里的时间看来已经不短,可以告诉我么?” 她心中想到,如果做不到忘却一切,她就只有去死,却对他冷笑道:“你连自己的生死都看开了,还关心这些事作什么?” “有些人对有些事,看得比生死更重。我就是这样的人!怎么?这个也不能说么?” “这些也许你会知道,但不是现在,现在,我想告诉你,我不想去你家,但我不会做对自己毫无好处的事情。我说过要给你解毒,就一定要做,但你也必须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他看着她,却无法从她的神情里猜测到是什么事。 “你放心,不会叫你去杀人放火,而且,这件事情于你而言,轻而易举!” 他看着她脸颊酡红,仿佛已经醉了,不由直摇头,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三日之后,她有什么力气给自己解毒。 她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才道:“这种解毒的方法并不需要有多强的内功,你放心吧,耽误不了你!”说着从怀里取出了剔须刀,“收拾一下自己吧!这个样子!”她扯了一下他身上的衣服,冷哼一声,接道:“别糟践了我做的衣服!” 他看了一眼她塞到自己手里的剔须刀,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着的衣服,对她居然会做衣服这件事情有些难以置信。 第六章(一) 终于等到了月圆之夜,凌风看着天边正在升起的白玉一般的圆月,轻轻地吁了一口长气,之前的五年里,他都对那一轮圆月充满了恐惧,因为对他而言,它代表着即将到来的痛楚,或是死亡,而现在,他觉得它终于又如儿时看到的一般美丽了,他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之前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其实仍然没有。他回身,向山洞走去,她说要先做一些他准备,差不多已经有一个时辰,应该快好了吧! 山洞里点了比往日多好几倍的银烛,亮如白昼,烛光下,他看到她又把短剑在手上使劲割下去,他惊愕地想阻止,已经晚了,刀垂了下来,她雪白的手腕上滴下了殷红的血滴。他冲过去,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急道:“你又在干什么?” 她摔开了他的手,把手腕对准了那个巨觞,滴滴殷红的血便滴进了巨觞中,她只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他也看到了,这一次的伤口比前夜她迷迷糊糊时割的那一道浅多了。她又从矮几下面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取掉盖子,往巨觞里倾倒出一些暗红色的液体,用一跟筷子轻轻搅拌。他正吃惊得看着她做这一切,她已经指着那巨觞,用命令的口吻要他喝下去。 他更加吃惊:“为何要我喝这个?” “这个,是最好的药引。”她淡然说道。 “人血也可以做药引?” 他抬起巨觞,看着那巨觞中暗红的东西说道。他从未见过慧妍用人血做药引,有些疑惑。 “别人的也许不可以,但这是我的。而且,我已经在这里面加了赤练蛇、黑寡妇、蝎子、血蟾蜍的唾液。对你而言,这是最好的药引!”她徐徐说道,仿佛丝毫未觉得如此之多的毒物混在一起,有任何不妥。 凌风闻言吓了一跳,已经喝进了口里的也被喷了出来,手中的巨觞险些掉到地上,被她一把从下面抄住了,一滴未洒。她把巨觞放到矮几上,把衣袖卷起来,使劲地挤压刀口,又往巨觞里滴血。 凌风只好赶忙把那巨觞夺了过来,捏住鼻子,将里面的毒液一饮而尽。 “可以开始了么?”凌风把那些恶心的东西咽下了肚子,对有些呆楞地看着他的她说道。 她回过神来,别开了脸,缓缓说道:“要等到子夜时分,才可以进行!”说着,轻轻抬起矮几上的筝的一头,从下面取出一个包得很严实的纸筒,递给他,接着道:“你把这张画像在你的房间里挂上七天七夜。这,就是我要你帮我做的事。” 凌风接过她所说的画像,便去解那上面捆着的丝线,却被她阻止了。 “等你回到家中,才可以打开,否则,你就算是没有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若是离开了沉渊谷三日后,你还没有做到,那也是违约,那时,我就有可能真的让你去做杀人放火的事了!” “你说这是一张画像,可否告诉我,这是谁的画像?”他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急不徐地说道。他想,不就是一张画么?难道里面会暗藏有什么玄机? 见他反问,她方才想到,自己如此郑重其事,不是反令他起疑么?她犹豫了一瞬间,便漠然道:“这只是我的自画像,只是与我现在有些不一样,怕你看了会感到不可思议,我想还是别看的好!” “是么?”他有些难以置信,看到她点头,也不再坚持要看。他忽地想到曾听过的一个故事,不由轻笑了一下。 “我记得以前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书生为了能与一个官宦人家的千金成婚,好不断地往上爬,害死自己的结发妻子和他们还未出生的孩子,然后去骗那个不晓人心险恶的千金小姐。后来他终于如愿,与那个千金小姐成婚了,可惜,他的结发妻子死后由于怨气太重,不能超生,成了孤魂野鬼。她恨透了他,就设了一计,让一个男人把她的画像带进了那个书生的家中,然后她就可以从画中走出来——” 她徐徐道:“男人都是薄情寡幸的,这有何希奇?那个女子居然相信了他,还和他成亲生子,那是她自找的,怪得了谁?那后来怎么样了?” “自古邪不能胜正,后来,自然是那个心中只有功名利禄、毫无情义可言的男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故事一般不都是这样结局的么?” “可事实却往往不是如此,有些做了坏事的人依然可以过得逍遥快活,不是么?此刻你说这个故事,是想告诉我,你知道这张画像也会如你的故事里的那一张一样,把厄运带到你府上吧?”她转过身,看着他说,满脸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只是忽然想到而已,是你太敏感了。你不是鬼魂,而且,我们没有仇!我是在想,你是否是要我永远记得,画中的姑娘曾经对我有两次的救命之恩?”他笑说道。虽然她的行径之中有诸多可疑的东西,但他早已放下了这些。他知道,只要离开了这里,也许他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此刻,自己只是想尽量与她多说一些话而已。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鬼魂?”她纤细白嫩的手指在筝上使劲一划,划出一串悠长的颤音。 “你没有影子,也可以在阳光下活动,自然不是鬼魂!”他轻笑了一下说道,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忙止住了笑声,使劲甩了一下头,在石凳上缓缓坐下。 她缓缓踱到洞壁脚下,抱起一个酒坛,喝了一大口,慢慢咽下,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轻轻说道:“你怎么知道,鬼魂没有影子,还不能在有光线的地方活动?那是大人用来哄小孩儿玩的,小孩子也不一定就会信以为真,而且你不是小孩子,怎么也拿出来说呢?” 他感觉到头越来越晕,上下眼皮直打架,仿佛要睡去了一般,使劲揉了几下太阳穴,笑说道:“你若是鬼魂,我还能活到现在么?” 她如花一般的娇颜在他眼前晃动着,在他耳畔轻声笑说道:“你为什么还不睡呢?你睡着了,即使我把你的头颅切成几块,你也不会觉得痛楚了!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即使一个人死了,与他有关的许多事情,一样不会终结,所以我想,只有与他有关的所有的人都死了,一切,也就可以终结了。不是么?” 他没有听到她后面的话,他已经沉沉睡去了。 第六章(二) 她把他拖到床上放好,慢慢拉上了帐幔。尽管这里只有他们,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把帐幔拉得严严实实的。她轻轻叫了他几声,见没有反应,方才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纤纤素手颤抖着,慢慢伸到他的腰上,颤抖地解开了他的衣服。扶他坐好,慢慢伸手去褪去了自己身上薄薄的衣衫,她闭上了双眸,做了几个深呼吸,心中竭力地去想,她只是在救人,慢慢地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她把双掌抵住了他前胸的天池与膻中穴上,把自己极为阴柔的真力输送到他的体内,心中想到,也许如此方能至之死地而后生,让那个蛊先以为他的肉身已死,不再寄生于他,转而自己误入她的体内。她记得,小时候曾经听说过,阴风谷的噬心蛊毒十分阴毒,却怕女子阴寒之体,她小时候也学过医术,知道自己身中多种剧毒,这些毒素相克相生,让她的身体成了极度的阴寒之体,所以她才能为他解毒,说不定还可以尽力保全自己。然而,即使保全了又如何,难道真的要让已在她心中初步成型的报复计划付之实施么?他与那些事情毫无关系,自己却要把他硬拉进来,这是不是太过于残忍了?甚至比那些想要他命的人还要卑鄙? 她心中想着,微微睁开眼看到他满头是汗,才忽地惊醒转,自己竟然忘了此刻是在帮他解毒,如此胡思乱想,只会令他跟着自己一起死去,忙强行拉回了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完成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疲惫以及,无力行动,却不能就此睡去,抬眼看到他浑身是汗,心中想到,他身上的蛊毒已解,随时都有可能会醒来,而两人如此袒裎相对,确是有诸多不妥,此刻只能让自己完全静下心来,希望可以尽快恢复体力,逃离如此尴尬的境地。 她心中想到,却始终无法真安静下来,过了许久,刚觉得可以的静下心来了,直觉感到了他粗重的呼吸,她有些不安,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他近在咫尺的脸,与一双意乱情迷的火辣辣的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的双臂已经紧紧的搂住了她的身体,滚烫的唇猛然吻在了她的唇上。她心中有点害怕,想使劲推他,怎奈此时自己已是浑身酥软无力。她酸软的手没能把他推开,只引得他的双臂把她的身体拥得更紧。被他猛然压倒在床上,她不知所措,只听见耳边有一个在声音不停地说:你忘了么?你若是不能自控,死的那个人就是你!你最初的目的,你也忘了么?快点醒过来吧! 她拼命地挣扎,使劲咬住他的不停流汗的肩膀,他竟丝毫未觉,只贪婪地抚摩她的身体,在她的身上印上无数细密的吻,她感觉到,仿佛自己的灵魂此刻已经离开了身体,感到了几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为了一场凭空降临到她头上的厄运,她痛不欲生,不止一次想一死以求解脱,却被一个老郎中一次又一次地救了下来,仍然活地狱般的在无休止的折磨之中,如果可以就这样死去,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她慢慢合上了双眸,放弃了挣扎,任凭那个不再属于她的躯壳被淹没在他狂野的激情之中…… 第六章(三) 凌风终于完全清醒了,却如堕入了五里雾中,只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绵长的梦,而那个梦居然是那样地真实,而又令他难以置信,难以接受那样的自己。他慢慢起身,整理好衣衫,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了一会,也没再看到那个救他来此的迷一般的女子。他拿起矮几上的画,慢慢展开,果然是她的画像没错,却仿佛又有些不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方才恍然大悟,画中的女子衣饰华贵,貌美而端庄,面容虽略显淡漠,眼神中却是十分宁静的,而她,从不注重装束,甚至别的女人离不开身的镜子,她仿佛也不需要,也从未见过她束发。他看不出她心中是否宁静,看得到的只是,她眼中除了冰冷,还是冰冷。画上没有记录作画的时间,他只看出纸张有些发黄,应该不是最近才作的,但画像旁边的几行字,墨迹却是新的。那上面提的是: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鸣鹤,奋翅起高飞。 他轻声念了出来,他记得这是一首古诗中的最后四句。他想到,她的孤寂冰冷,绝不只是没有知音。他轻轻地拨弄矮几上的筝弦,心中又无端地不安。随手翻了一下矮几上的几本旧书,从书中落下了一个物件。他拣起来展开看时,竟然就是这从这个山洞通向外面的地形图,看来是她之前就有意放在里面的,她似乎早已打定主意,帮他解毒之后,就独自离开这里了。 他把她的画像收好,点了火把,拿起那张地图,看了片刻,便去开启了出口的暗门。那门就在他们住的山洞里,在她放置酒坛的位置,他却始终没有找到,他意识不到,其实是因为他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些不愿离开这里,并未全心去找,才会一直找不到那个出口。 洞内的通道七弯八拐,仿佛四通八达,若是没有她的地图,他一定会走岔了,凌风这样想着,加快了脚步。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尽头,他轻轻掀开了洞口上方的铁盖子,终于出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山洞。出口显然是在一所废弃多年的僧房墙角,四处蛛网密集,灰尘密布,他走到已经破朽的窗框前,往外看了看,竟然是那风月堂的马厩,心中不由有些烦躁,千万别再遇上那个不可理喻的渡苦。 他扫视四周,看到离马厩不远处有一辆豪华的马车,已套好了马,仿佛立即要离开,默想了一想,在地上抓了一些灰土,往脸上胡乱一抹,便飞快移向马车,往马车下钻了进去。过了片刻,便见几个女子快步走过来,但他在马车的下面,根本看不到她们的模样,只在心中想到,这风月堂在这种地方,居然还会有女人出现,暗暗纳罕。两个女子上了车厢,架车的也是一名女子,另还有两名骑马。车终于出发了,车厢里面的两名女子便开始低声交谈,但他与她们只隔了一块木板,那些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他的耳朵了。 “小姐,我们是不是先不要进城?”一个女子小心翼翼地说。 “为何不要进城?”那个“小姐”不急不徐地反问。她一开口,凌风便觉那声音仿佛似曾相识。 “前日夫人说,要我们先进庄。庄字里面似乎出事了,而夫人仿佛也是才知道的!”那丫头依然小心翼翼地说,话语却异常坚定。 那“小姐”冷笑道:“又是你的夫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她让你跟来,特意看着我的。”轻声叹息,既而又恨恨道:“母亲脾性本就不怎么好,在那场大火中被容貌被毁之后,就更加喜怒无常,现在居然连自己的女儿也开始监视起来了!都是那个凌风害的,那天真不该让他死得那么便宜,应该把他交给母亲,让母亲把新想出的那些匪夷所思的酷刑用在他身上,看他如何生不如死的!” 凌风此时方才想到,她们居然是那个黄衫女子与她的那四名丫鬟,而那黄衫女子确实如他所猜测的一般,是阴风谷主的女儿殷叶。她的母亲,居然也还在世,不过是被毁了容貌,女人都是很爱惜自己的容颜的,她自然是恨透了自己了。眼前的这个少女,在他刚打入阴风谷内部时,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此时却生成了这般阴毒,想来也是这些年被那个毁了容后心性大变的母亲折磨的够戗,才会形成这样的不合常理的心性,想到这些,心中竟对她生出些许歉疚。 听见那个丫鬟低声嘟哝道:“还不是小姐当初一门心思要与夫人赌气,所以才不肯听夫人的话,才会在那里杀了他的!”这一声却分明是在抱怨了。 凌风想到那个殷叶小姐的脾性,正为她忧心,已听到“啪”的一声翠响,那丫鬟已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随即听见殷叶怒骂道:“不识抬举的贱人,我念着你是母亲身边的人,才如此高待你,让你与我一同乘车。你竟敢如此嚣张!你也不想想,我是她的女儿,你想骑到我的头上,你够格么?给我滚下去罢!”说着竟然真的把那丫鬟一脚踹下了马车。 那一脚是真的恨踹,那丫鬟一到地上,嘴角便溢出了鲜血,凌风看着心中不忍,眼看着周围行走着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一行人早已出了那玉山了,便瞅了个时机,悄悄离开了马车。回头看那丫鬟时,见她只在地上歇息片刻,便迅速起身,追上了马车,他只得看着,在心中叹息。 他四处扫视,这里很是热闹,于他却很是陌生,他想先去吃一些东西,一摸身上,才想起自己此刻身无分文,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转去向路边的小贩问了道。原来这里居然是距离只有京师二十几里路的一个小镇,凌风不由得又开始在心中埋怨自己居然孤陋寡闻至如此地步。 第七章(一) 终于回到京师了,凌风抬头望着雄伟的城墙,长长舒了一口气,正要往里走,却被一个人从旁边使劲拽了一下,转头看时,竟然是戴着大斗笠穿了男装的慧妍,他欣喜异常,终于见到了亲人了 。 “大哥没见着么?守城的军士盘查地很严。也不看看就胡乱往里闯!”慧妍嗔怪地说着,把他拉到了离城门稍远一些的一个小摊子上,胡乱要了一壶茶。 “我当然看见了!不过,这似乎不会与我有关系罢?”凌风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感觉肚子实在饿极,便接着道:“我肚子饿了,感觉就如已经几日没进水米一般!要不,咱们先吃饭好么?” 慧妍长叹一声,向那小二要来了一碗面,看着他狼吞虎咽,便又帮他要了一碗,看他吃着,才不急不徐地问道:“这些日子你究竟去了那里了?” “我在山中遇到仇家,险些就回不来了!” “也就是说,这些日子你从未下过冥山?” 看到他点头,慧妍有些狐疑地道:“那会是谁呢?你说你遇到了仇家,会不会是他们有意嫁祸于你?可也不至于去招惹官府呀!怎么会……” 她说得多了,凌风心中便也开始狐疑,他不由放下了筷子,看着她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慧妍不答,却反问他道:“你身上还有暗器么?” 他把土碗里的面一口气吃完,方才道:“那些人太多,我把暗器用光了也没把他们杀光!究竟怎么了?你快说呀!” “你小一点声!”听他说话声音不低,慧妍吃了一惊,飞快地瞟了一眼城门,又几个军士正向他们走来,猛然一惊,拉起他就跑。 跑了很成一段路,终于停了下来,慧妍一下躺倒在草地上,直喘气,大斗笠被甩到一边,一头乌黑的长发露了出来。凌风在她旁边坐下,急道:“我的好妹妹,你就快些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大事了?” 慧妍扔给他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纸,长叹道:“你自己看罢!” 凌风接过看了,见是一张印有卫戍府台大印的海捕文书,也没往坏处想,一看下面的内容,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直想把它撕得粉碎,犹豫瞬间,便把它揉做一团,扔在了一边,颓然道:“我才离开都城不过二十几天,怎么就成了杀人犯了?” 慧妍徐徐道:“你还记得那个秦柯将军么?” 凌风看了他一眼,默默点头,那个秦将军是父亲至交,他们偶尔也会见到。 她接着道:“十日前,秦将军奉旨回京述职,却在京师的十字街口,被人杀了。凶手就是用你的‘索命追魂针’杀了他。连同秦将军,一行共六人,四名侍卫与一名车夫都变成了傻子,凶手将一枚淬了剧毒的钢针打入了秦将军的膻中穴,想必是定要他死,即使打偏了一些,那剧毒也足以致命了。秦将军领军多年,功夫也不弱,居然无法避开,那凶手的暗器手法也不可谓不高明了!” “仅凭一枚针,就认定我是凶手么?”凌风气极。 “现场除了那枚打入了秦将军体内的针与淬在针上的毒,再无其他线索。国君本就十分震怒,那奉顺亲王为了乘机打击父亲,又纠结了一般趋炎附势的朝臣,在他面前不断煽风,他益发认定了你就是凶手。没有可以证明你不是凶手的证物,加上你已失踪了不少时日,父亲也无法为你辩白,国君令他签发海捕令,他也不得不签!” “也太不可理喻了,我一定要洗清这不白之冤!”凌风怒哼一声,猛地站起来就要走。 慧妍一把拉住了他,急问道:“你要去哪里?” “进城!”他答道。 “海捕文书贴得满街都是,你明知只要你一进城,就会被官兵抓进大牢的!”慧妍比他还生气。 “可我不得不去!” 慧妍犹豫了片刻,便飞快的跟了上去,迅速点了他的穴道,扶他坐下,缓缓说道:“你是我哥哥,我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凌风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手,猝不及防,片刻方道:“你若还记得我是你哥哥,就赶快给我解穴!” 慧妍不再理会他,只自语一般道:“要是二哥也在就好了,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凌风正在自己运功解穴,听见她说,不由又轻声叹息,隔了许久,才道:“二弟还没有消息么?” “虽然父亲给他发了信,但浪迹江湖,自然是居无定所,收不收得到还难说呢!” “放心吧!他一定很快就会来的!”凌风说着,忽地起身,伸手点了她的穴道,并拿走了她的钱袋,缓缓站起来,接着说道:“穴道过半个时辰就可以自解了!” 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到那个姑娘交给他的画,便走了回来,把画取出,放到她的手里,说道:“你帮我把这副画带回去,放在我的房间里。记住,不许打开看,我很快就回去!” 走出几步,听见仿佛还有些生气的慧妍在后面喊道:“那四名侍卫与那个车夫都在太医院”,他轻笑了一下,脚下的速度丝毫未停。 第七章(二) 慧妍等不到穴道自解,强行冲开了穴道,去追凌风,但他早已去得远了,只得赶紧回府。 凌风知道自己不能连累父亲,暂时是无法回去了,只能在城郊租了一间简陋的民房,打算暂时居住。他本已将自己化装得面目全非,但终究有些不放心,遂找来一顶大斗笠,戴在头上,拉低了帽檐,方才到外面去,想了解了解情况。 他有些提心吊胆地混进了城,便到十字街口去打听,问了好几个人,凶案发生在一个阴天的深夜,人们大都在沉睡中,几乎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天晚上的情形,反而是他如此关心那件凶案仿佛引起了那些人的怀疑,他不得不放弃这种方式,想了一想,也许直接回去找父亲问清楚,反而会有一些用处。 他悄悄地在卫戍府不远处观察了一会,果然不出所料,有些不明身份的人老在外面转悠,想来定是那个奉顺亲王的人派了来这里守着,只要他一出现,就要把他抓捕归案的意思。为了将此事尽量扩大,他真的是费了不少心思,布下了天罗地网。但这是抓嫌疑犯惯常用的规矩,父亲也不能拦阻,之前若不是慧妍在城门外等着,他恐怕早已进了大牢了。他轻轻吁了一口气,重又看向那些人,正门确实是连一只苍蝇也别妄想飞进去的,他还得另想办法。 他正在想,有没有什么万全的法子,忽地看到一个颀长的淡色影子从院子里轻盈地越过高高的院墙,出了大院,在皎洁的月光下清晰可见,他下意识地想追上去,却见那些也许本来是要静候着抓他的人已经抢先追了过去,他便乘着这个绝佳的机会,飞快地进了院子。心中却在想,那影子应该是一个女子,而慧妍的轻身功夫是绝对没有那么高明的,是不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 他四处转了一圈,父亲与四弟都不在,除了几个守夜的,下人们也都已睡了,只有慧妍还在月下独坐。他走过去叫了一声,她仿佛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来,回头看是他,便给了他一个有些牵强的微笑。 “方才有没有外人闯入?” 他问过了,方才想到,看她此时的模样,即使那影子从她头顶上掠过,她只怕也不会发觉的。果然,她愣怔了片刻,才轻轻摇头。 “父亲与四弟呢?他们去哪儿了?”他又问道。 “父亲被国君召进宫了,四弟嘛——他去了那里我也不知道!” 他有些失望。 慧妍接着说道:“你让我给你带回来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了,在你的房间里!” 他“哦”了一声,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那副画被搁置在桌案上,孤零零地躺着,他走过去,缓缓拿起,解开了丝线,将画展开,那张绝美的脸容又呈现在了他的眼前,不知何故,到此刻他仍然无法把这画中宁静淡漠的一身贵夫人的装扮女子与在山中救他的那个女子联系到一起,甚至她们的神情仿佛也有很大的差异,总之是除了容貌一模一样,其他的都大相径庭,他又有些迷惑了。 “你说有人救了你,是她么?”慧妍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房间里。 他吓了一跳,却依然没有转身,只微微点头,既而轻轻地把画挂到了案桌的对面的板壁上。在那个位置上,只要不出这个房间,就无论从什么角度都可以看得到的。慧妍缓缓走过去,细细端详了一会,方徐徐说道:“这画画得真是不错,把这美人画得神韵兼备。不过——”顿了片刻,接道:“这个女人我见过!” 凌风闻言着实愣了一下:“你怎么会见过她?”心中不由产生了疑问,她不是一直住在深山里的? 她又细细端详了片刻,肯定地点头道:“是她没错,除了这眼神和装扮有些不一样,我无法看出还有什么分别!”看到他疑惑的神情,随即接着说道:“大哥离开后的第二天,我们就从四弟那里知道了你极有可能是去了冥山。我们都听说过那冥山,父亲很着急,所以我就和四弟一同,赶去了冥山,希望可以找到你。可我们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找到,又怕父亲会着急,只好回来了。后来,那个秦将军被杀后,我就想一定是有人想嫁祸于你,如果你已经遭遇不测,那这嫁祸也就成了空谈,所以我认为你一定还活着,而且凶手也知道这点。四天前,我与四弟一同,又去了冥山。这一次我们找到了那个风月堂。那里的住持和尚真是奇怪,一定要四弟在那里出家,四弟自然是不肯。我们就被关了起来。后来,我们乘他们不小心逃出来了,可我们跑迷了路,我和四弟走散了。我一个人找了一处山洞暂时过了一夜。还好,第二天,我找到了我的马,正准备回来时,刚好就遇到她了。当时她在一个水溏里,正慢慢地向水中沉下去。几天以来我们都没有遇到一个人影,我一开始还怀疑是我眼花了,但很快我就看到了这个水溏边有一把短剑。偌,就是这个!”慧妍说着递过来一把精致的短剑,居然就是曾经在她手里的那一把。 “过了很久也没见她浮上来,我就跳下去,找到了她。她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只好在那鬼山中滞留下来了。她不只是身中剧毒,还几乎没有求生的意志。真奇怪,这样的人居然还能醒过来。你猜她醒来的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她居然问我她为什么没死!” 凌风听得又是惊愕又是担忧,着急地等待下文,慧妍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方才不急不徐地接道:“后来,我出去找干柴想生火,等我回到山洞里,她已经走了,还把这把短剑也落下了!” 凌风手里把玩那把精致的短剑,陷入了没有方向的思绪中。 “这个月的十五,你——是怎么过来的?”慧妍想到他身上的毒,有些担心的问道。 说了两遍,他方才回过神来,悠悠道:“她帮我解了毒,我已经没事了!”自己没事了,她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慧妍疑惑地看着他,愣了片刻,看他肯定地点头,方才笑着说道:“那真是太好了!”既而又有些疑惑地问道:“是用那个什么《太阴经》里的方法么?” “我只记得她给我喝了一大杯说是一些毒虫的唾液,还掺进了她的血,后来我晕过去了……”他说了一些,心中渐渐觉得莫名地焦躁,遂转开了话题:“四弟之后一直都没回来过么?” 慧妍转开了脸,颤声答“是”,他心中又转焦躁。 此刻还不见父亲回来,他推开窗户,见月已西沉,此时若再不出去,今夜就算是浪费掉了。他把之前看到可疑人影的事告知了慧妍,便出了卫戍府。那些在外面为他“守夜”的人还没回来,他很轻松地离开了。这还得感谢那个不速之客呢,若不是她,说不准他还要消耗多少时间与他们周旋,他这样想着,不由又自己在心里把自己嘲笑了一番。 第七章(三) 凌风乘着月色,悄悄潜进了太医院。此刻,太医院里一般只有几个值夜的太医,他在大院里转了一圈,只差不多记住了地形,却没有找到那些变成了傻子的侍卫被安置在那里。看到一名太医斜靠在睡榻上,呼噜声响彻云天,他忍不住莞尔而笑,放心地去查看桌案上的病案记录本。桌案上只点了一只昏暗的蜡烛,那太医定是想偷懒睡觉,怕被灯光影响,才只点如此一丁点儿的蜡烛。他不敢让灯光更亮,就这样把记录本凑到蜡烛前面,细细看了,并没有有关傻子似的病号的任何记录,他长舒一口气,正要去翻抽屉里的案卷,那个微胖的太医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吓了他一跳,回头见那太医只翻了个身,便又睡着了,他抬头看了看外面,天也快亮了,他只得出了太医院,绕过那些巡逻的军士,也没再回租了准备暂时居住的农家,而是又去了秦将军遇害的那个十字街口。 他四处扫视,才发现,这个十字街口居然有两条路分别是岔向卫戍府与奉顺亲王府的,这个位置四通八达,确实算是一个很不错的行刺的地方,但秦将军从千里之外赶回京师述职,在途中动手不是把握更大么?若无什么十分紧急的事,这秦将军深夜乘车到这十字街口做什么?秦将军已死,跟在他身边的人都已死,根本就无从查起!话虽如此但这里是京师最热闹的地段之一,也可能会有人路过看到,凶手为何会选择在这里动手,而放弃了在路上动手的绝佳机会?若只为要嫁祸到自己的头上,那时自己也并不在京师,假如说凶手是那个殷叶或她手下的人,看来她们也确实并不知道自己还活着,付出如此大的代价除了给父亲找麻烦,还能有什么用处! 想到父亲,他心中“咯噔”了一下,似乎觉察到了些什么,或者凶手或他背后的人要害的不只是他,更主要的是父亲,他随即又想到昨日殷叶一行也并没有一个字提到父亲,似乎不像是她们干的,也许是父亲的政敌,这个假设倒是更合理一些,既除掉了父亲的一个盟友,又把矛头直指到自己的头上,借此打击父亲!想到这些,他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这个感觉只益发强烈,他随即又想到了那个城府颇深的据说常常隐在暗处操控许多事情的奉顺亲王。 他正看边走边自顾自地冥想,一个纤瘦的白净少年向他冲了过来,机灵地躲到他身后,低声央求他道:“大哥快救我,那些人要来抓我!” 他朝前面看去,果然有两个带剑的中年男子正向这边冲来,便拉起那少年,匆匆混入了人群之中。 待走出了很远,那少年便笑向他说道:“多谢大哥帮忙。小弟告辞!” 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细牙,说着还使劲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推得他不由晃了一下身子。 那少年走出几步,他便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这少年功夫不弱,方才追赶他的那两个人更是步伐沉稳,显然是内家高手。杀秦将军的人一定也是武林中少有的高手,他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 走到一个窄巷子里,那两个中年男子已在那里等着了。少年想往回跑,他刚回头,其中一个男子已从他头顶上掠过,挡住了去路。 少年不断地拱手作揖,好声好气地央求道:“两位叔叔就放过了侄女儿吧,让我再玩儿几天,好么?求求你们了……” 其中一个男子摇头道:“统领反复交代,一定要把丹若小姐带回去的。若是小姐想玩儿,自己回去求令尊,说不准他会同意呢!” 那少年笑嘻嘻地说道:“两位好心的叔叔,有事儿好商量嘛!”黑亮的大眼睛却在左顾右盼,搜寻逃跑的机会,但前后都有人堵着,墙太高,实在没法越过。 男子中较年轻的一个摇着头,坚决地说道:“这事没的商量!” 少年气恼地取下头巾摔到一旁,满头秀发披散下来。原来他不是少年,而是一个离家出走,将被父亲派人抓回家的少女,凌风瞬间便消除了对他们的怀疑,转身便走。才走出没几步,只见前方尘土飞扬,一队轻骑由远而近。凌风远远地看见,吃了一惊,来的是官府的轻骑卫队,他们显然是奔他而来的。他转身要向另一边走,那边也有一队轻骑卫兵堵住了去路。领队的那个曾是父亲身边的亲随,后转投了奉顺亲王门下的人,平日里他只觉得他可悲,并没有丝毫厌恨他,此时却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但他不能,那样只会给父亲带来更多的麻烦。那些精壮的军士迅速把他围在了中间。 那少女见这些人并不是冲他们去的,晶亮的眼珠转了一圈,竟然就悄悄溜了,那两个来抓她回家的男子也瞬间消失了踪影。 那领队并未理睬他们,只对凌风徐徐说道:“在下等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凌大人不要为难我等!” 凌风既逃不出,又不能冲杀,只好束手就擒。 第八章(一) 晌午是人在白昼中最困倦的时候,王记典当行里,已年近半百的掌柜长长打了一个呵欠,对初秋闷热的天气感到无端地厌憎,自己昨夜分明睡得很好,为何此刻一样也如此困顿!看了一眼身旁正趴在柜台上打着呼噜的小伙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软绵绵的手立时来了劲,将手中的扇子狠劲拍在他头上。那小伙计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摸了一下被打的地方,醒过神来,慌忙挺直了身子。那掌柜看了外面一眼,心想今日大概不会再有什么生意了,便开始收拾物什,准备打烊。 此时,一位一身素色罗衫、面上也蒙着素色面纱的身量窈窕的年轻女子款步进了大门,虽然脸容被掩在了面纱之后,里面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人们依然不得不为她的惊艳眼睛一亮。站在柜台里正昏昏欲睡地收拾物什的两个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她慢慢走到了柜台前面,冷冷看了那两个人一眼,抬手往柜台上放了一个精致的小木匣,迅速收回了纤白的手,方才徐徐道:“请掌柜帮忙看看,这颗珠子能当多少?” 那掌柜看了她一眼,慢慢打开了木匣,里面顿时泛出了淡紫色的光芒,那掌柜轻轻“咿”了一声,再仔细看那木匣里面的珠子,眼睛比方才看到那冷艳绝伦的姑娘款步进门时更亮了,那小伙计看见,忙也要凑过去看,掌柜将他轻轻推开,又深深看了那姑娘一眼,眼中的狐疑转瞬既逝,他徐徐道:“姑娘想要多少?” “掌柜认为它值多少,就是多少!”那姑娘冷冷说道,话音很是肯定。 “若是这珠子来路正,那么按照现今的市价,它应该值得五万辆左右的现银!”掌柜看一眼木匣里的珠子,又看一眼眼前的女子,缓缓说道。 “掌柜的意思,是说这珠子来路不正么?”那女子冷笑一声,缓缓说道,看他不语,接道:“若是掌柜的不敢要,我只好拿到别处去当!”说着便伸手去拿木匣。 那掌柜慌忙按住了木匣,赔笑道:“不是这个意思,请姑娘原谅!”说着便转头摧那小伙计赶紧开柜拿现银。 那姑娘听见,便道:“小女子即将远行,请掌柜给银票吧!” 掌柜连连点头称是,又摧那小伙计取银票,自己便开始开当票。边写着,边问那姑娘道:“请问姑贵姓芳名,家住何处!” 那姑娘冷冷反问道:“典当行几时有了这样的规矩?” 掌柜和颜悦色地道:“想必姑娘有所不知,如此大宗的买卖,都是要写明卖主身份的,免得事后出了麻烦,不知道该去找谁!” 那姑娘沉吟了片刻,方才道:“小女子名荒川风茄子,本是东夷人,十几年前随亲人逃奔至此,滞留多年,近来常觉思念故里,想来已是到了该回归之时了。这珠子是几年前一位年轻姑娘赠送予我,此时将它当出,是为筹集路费,为无奈之举。此一去便相隔万里,想来也难以再来赎回。那个时时她就已清楚明白地告知我,这本来就是属于她自己的东西,所以掌柜的不必怀疑它来路不正。” 她慢慢说着,仿佛心中无限眷恋,而又不得不如此。 掌柜已经开好了当票,递到她手里,徐徐道:“想不到这珠子珍贵,与它有关的故事更是动人!但愿姑娘心中能永远记得它。请姑娘收好当票。典当行有关珍珠一类货物的规矩,倘若过了一年,卖主还不能赎回,典当行就可以随意处理货物。请姑娘牢记!” 那姑娘微微点头,接过了小伙计奉上来的一叠银票,出了典当行,便把那当票随手扔进了旁边一个纸篓里。 她一出了典当行,那掌柜便回头果断地对那小伙计下令:“跟去,看看她去了那里!” 小伙计愣了片刻,十分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新的工作,但待他赶出去时,那姑娘早已不知去向了。 第八章(二) 傍晚时分,那个自称荒川风茄子的姑娘进了一处大门上方的匾额上写着“流萤阁”的宅院。进了宅院,她便摘下了面纱,露出了一张年轻美丽却冰冷的面孔。宅院里梧桐树下的一块院坝上,十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正在追逐玩耍,一旁有两个十七八岁的长相几乎一样的少女,她们看着孩子们在嬉戏玩闹,听着他们的欢笑声,面上也时时浮现起笑意。 荒川风茄子走了过去,淡淡对她们说道:“你们两个,即刻到我屋里来一趟!” 稍显沉稳一些的少女便喊一声“钱嬷嬷”,一个人答应了一声,很快便来了一个微胖的面容慈祥的中年妇人,那少女便说道:“我们姐妹有点事,你先照看着孩子们!” 钱嬷嬷点头应“是”,她们姐妹便一路嬉笑着去了荒川风茄子的房间。 两人恭敬地立在一旁,姐姐便说道:“小姐叫我们来,有什么吩咐么?” 荒川风茄子仿佛有些生气,不急不徐的说道:“我说了多少次了?叫你们不要叫我小姐!” 姐姐倔强地说道:“可我们都是小姐买来的!” 隔了片刻,荒川风茄子方才凄然道:“你们姐妹若不嫌弃,就叫我姐姐吧!” 妹妹掰着手,天真地说道:“可这样一来,我就有两个姐姐了,叫混了怎么办呀?” 荒川风茄子看着她可爱的模样,面色缓和了许多,她徐徐说道:“今晚红露陪我去一个地方,以后我们可能会在那里住一些日子。寒烟留下来,继续照顾孩子们,人手若不够,可以再去招几个,你自己看着办吧!钱我已经弄到了,该用的地方就不必省,总之不能委屈了孩子们!”说着拿出了典当了那颗珠子得到的银票,分了大半,交给姐姐寒烟,接着说道:“你要好好照顾他们,多教他们读书识字,也可以教些功夫,不能让他们出去受人欺负!” 姐妹二人答应了一声“是”,她便出了房门,斜倚着院子中央的梧桐,远远地看着那些玩耍笑闹的孩子们,等待红露收拾行李,思绪却渐渐飞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传进了她的心里,她仿佛被针猛戳了几下一般,锥心地刺痛。她别开了脸,无声的泪从眼角滑落。 一个面容和善的老婆婆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瞧!多可爱的孩子呀!你就看她一眼,给起个名字吧!”说着把那个刚刚脱离了母体,才被包进襁褓里的婴儿抱到她的面前。 她扭过头,泪流得更多了。 老婆婆长叹一声,轻轻说道:“这孩子这么可爱,又是个女孩儿,就叫她可儿吧?” 说着看向她,仿佛在征求她的意见,见她依然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复又长叹一声,孩子却开始哭喊了起来,想来是饿了,老婆婆无奈,只好又把婴儿抱到她面前。 隔了很久,她颤声说道:“把她拿去扔掉吧!求你了!” 老婆婆又长叹,不得不把婴儿哄着抱出了房间。 …… “姐姐,我已经准备好了!” 红露在她旁边说了几遍,她方才回过神来,心里觉得酸楚,却依旧没有泪。 两人出了院门,一辆豪华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第八章(三) 前方灯火辉煌,红露拉起车窗的帘子,狐疑地四面环顾。帘子外面渐渐的人声鼎沸,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回头道:“姑娘,我们到了!”说着卷起了车帘。 荒川风茄子轻声对红露道:“红露妹妹,我们到了。下车吧!” 红露随着她下了车,她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就在前面。” 红露越看这里,越是觉得不对劲,但也只得抱着包紧跟在她后面。 两人往前紧走几步,到了一座挂着大红灯笼的大宅子前面,荒川风茄子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了一眼大门上方的牌匾,红露也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那牌匾上刻着“浣华阁”三个大字,她脱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青楼。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荒川风茄子淡然道。 说着迈步进了院子。那里面弥漫着浓郁的脂粉气,四处飘扬着悠扬的乐声与低低的吟唱,红露茫然地跟在她的后面,随她进了一处还算较为安静的屋子。 荒川风茄子几日前才被拐子卖到了这家青楼,因为她貌美而且气质不俗,也还算听话,那个领头的半老徐娘倩儿看她在这一行里似乎很有发展前途,便特别优待,分给了她三间屋子:一间卧室,一间书房,还另备一间丫鬟的卧房。这是那些“红牌”才有的待遇,一般初来的姑娘只有一间卧房,绝对不会有这样优厚的待遇的。她想到这些,对那个倩儿并无丝毫感激,只觉得一阵恶心。 红露脑中一片空白,那荒川风茄子看她傻楞楞的立在屋子中央,便帮她收拾房间,整理床铺。听到外面的敲门声,便连喊了两声,红露方才醒过神来,忙去开了门。一个三十来岁的素衣美妇人立在门边,看到她,面上略显诧异,微笑道:“我是这里管事的,姐妹们都叫我倩儿姐。小姑娘叫什么?我怎么没见过你呀!” 红露愣怔地看着她,心中想到,连老鸨都这么好看,这家妓院想必与别的地方是有些不一样的。 见她傻看着自己,倩儿便笑道:“风茄儿姑娘回来了么?有不少人在等着想听她唱曲儿呢!” 她口中的风茄儿就是那个荒川风茄子,做歌舞伎需要用化名,她便给自己随意起了这样一个,红露并不知道这个缘故,听得一头雾水。 荒川风茄子在里面听见说话,便出来看,见是她,淡然一笑,道:“原来是倩儿姐,我待会就出去!” 倩儿只看着红露粉嘟嘟的圆脸,微笑道:“这小姑娘真可爱,是你朋友么?” 荒川风茄子方才介绍道:“这是我义妹东方红露。她从家乡来看我,暂时在这里住一些时日。这位是这里的管事,倩儿姐。” 倩儿方才点头,正式向红露打招呼,红露也忙向她点头,生硬地叫了一声“倩儿姐”便了事。 看二人忙着整理,倩儿微笑道:“红露妹妹既是远客,就该好好款待的,你们继续收拾吧!今夜不用出去了,那些个臭男人,我们也还应付得来!” 风茄儿方才真心地谢她:“多谢倩儿姐!”说着便送她出来。 整理好了床铺,红露重重地躺倒在床上,笑说道:“那个老鸨那样照顾姐姐,是不是我们以后都会很清闲?” “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还有,以后不许再说‘老鸨’这个词,‘妓女’、‘婊子’什么的更不能说,这在这里是大忌,你要牢牢记住!”风茄儿郑重地对她说。她正在整理衣装,仿佛要出门。 红露从床上跳了起来:“姐姐你要出去么?” “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下,今夜你自己好好歇息罢!” 红露跑过去,抓住她的手摇晃着,央求地道:“姐姐你带我一起去吧!我不敢一个人待在这里!” 风茄儿顿时冷下脸来,说道:“不行!” 看她虽不敢再说什么,却低着头嘟哝着,转而柔声说道:“放心吧!这里很安全,不会有坏人来的。还有,你不是把你的剑也带来了么?若有坏人来,你就一剑刺穿他们的心脏!”后面一句说得重了一些,红露听得心轻颤了一下。 第八章(四) 天色渐渐阴晦下去,锦帐里的男子紧了紧丝绸面的棉被,仿佛还想继续睡,但却醒了,且再无睡意,便披衣起来,出了房门。冷冷的雾气遮住了冷冷的月光,但离了屋檐下高挂的大红灯笼,仍然可以依稀看得清楚地面。 一个身形如魅影一般的人倏然飘到了他的前面,他张开了嘴想喊,但一柄长剑已经指向了他的咽喉,他的声音便被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一个女子声音徐徐道:“阁下就是奉顺亲王么?” 男子看向了那个用剑指着他的蒙面的紫衣女子,毫无惧意,傲然道:“正是本王。” 那紫衣女子冷笑一声,收回长剑,徐徐道:“小女子深夜来访,亲王殿下也不请小女子进屋坐坐么?” “只怕阁下未必敢进去!”奉顺亲王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心中却在想,那么多的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有刺客闯入也没有发觉?看到那紫衣女子手中的长剑,又不敢喊叫,因看她收回了剑,便觉得她也许并不是要自己死,心便安定了下来,自己的屋子里有几处厉害的机关,若能把她引进去,说不定…… 但紫衣女子仿佛立即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她微微冷笑,不急不徐地道:“这奉顺亲王府的防守也够严密的吧?王爷也不想想,我既然可以越过这重重严密的防卫来到这里,你屋里的那些机关会有用么?要知道,人是活的,机关是死的。王府里的那些侍卫中虽也不乏高手,可在本姑娘眼里,他们不过是一群废物。这活的守卫都没有用,这死的机关,会有用么?王爷若是不信,试试也无妨,看看死的是你,还是我!不过,王爷大业未成,如此就作古了,岂不是太可惜了些!” 奉顺亲王听了她最后这句话,心中微惊,口气也软了下来。 “阁下究竟有什么事就请快说吧!否则待会侍卫听到响动冲进来,本王也无可奈何了!” 紫衣女子听见他话中仍有威胁的意思,微微冷笑着,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在他面前晃了晃。虽是深夜,但在几乎如白昼一般的灯光下,他也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怒道:“原来本王派出的特使被你们杀了!” “不是我们,只有我!王爷派出的特使是三个,他们出发的第二天,就全部死了。那时,他们距离京师还不是很远,只要骑上一匹快马,一日之内就可以要了他们的命。王爷在朝中虽也培植了一些势力,但要与偌大的朝廷相抗衡——哼!王爷二十几年前就利用弟弟的懵懂无知,怂恿他伙同朝臣谋反,然后再怂恿先皇,让那时还是太子、现金已是国君的那个人去调查,想行那鱼蚌相争鱼翁得利的事,可惜终究还是功亏一篑。本来那时就可以不再妄想,安心做一个闲散宗室的,可惜欲壑难填,王爷蛰伏了十年,居然又想东山再起,这原也无可厚非,可此时王爷如此急功躁进,是想把十几年的秘密布置付之一炬么?” 听她把自己筹划多年的事说得清清楚楚,心凉了半截,哪知其实她也只是捕风捉影、凭空臆测而已!竟忽地起了杀心,心想只要她死了,自己不就可以继续准备了么?但那紫衣女子仿佛又猜到了他的心思,只听她冷笑道:“王爷是否在想,只要杀了我,秘密就不会被泄露出去了?”停了片刻,又道:“其实在来之前,我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我手里的这封信是仿造的,真的秘信不在这里,我把信交给了一个很可靠的朋友,现在看来,似乎没有那个必要。因为王爷若是想与我同归于尽,那些布置也就没有用处了。王爷若想听这信的内容,我倒是可以背给你听!现在的问题是,王爷的特使都死了,但王爷还没有派出新的特使去联络,若是事发,这奉顺亲王府只怕经不起怎样折腾!” 看来她来之前就已做了万全的准备了,奉顺亲王想着,终于泄气了,他无力地道:“说了这么多,阁下究竟想怎样?” 她徐徐道:“我只是个小女子,没有救济天下的大志,没心情去坏你的大事,王爷不必如此丧气。我只是想,请王爷帮我把被关在卫戍府台大牢里一个叫凌风的人给弄出来!” “他杀了大将军,怎么弄呀?” “不是还没有定案么?而且他有没有杀人,很多人都有怀疑,王爷也有怀疑,只不过认为这是一个打击政敌的绝妙的时机而已!只要王爷站出来说他杀人的证据不足,应该让他从大牢里出来,为自己洗清冤屈,你们的国君也会乐得顺水推舟的!” “我若把那个凌风给你救出来,你会把信还给我么?” 她肯定地说:“那样一来一往的太麻烦,若是他能平安地从大牢里出来,我可以永远都不把那些对王爷不利的东西交出去。” 她看到奉顺亲王转身看着她微微冷笑,侧耳细听,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冷笑一声,缓缓道:“看来王爷真的想把那些你所谓高手的性命浪费在没有用的地方了!” 院子里瞬间涌进了许多侍卫,奉顺亲王慢慢往后退,那女子看见了,冷冷说道:“我此时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 她倏地凌空而起,猛掷出了手中的长剑。那剑仿佛自己有眼睛一般,专往有人的地方飞去,瞬间便哀号声不断,倒下了一片。她已如鸿雁一般,飞身上了院墙,回头长笑一声道:“王爷最好不要忘记你我方才说的事!” 说完,便消失无踪了,侍卫想追出去,奉顺亲王叹息一声,阻止了他们。众侍卫清点了一下,一共死了十几人,却没有找到她用的那把剑,只有已死侍卫的剑却多出了一把,这奉顺亲王方才想到,她只用一把与这些侍卫一样的剑,却在眨眼之间,一剑便杀了十几名武士,手段真是狠辣,自己身边这些侍卫与她比起来,真成了一群草包了!想到这些,竟异想天开地想要找到她,笼络到手下。 第九章(一) 红露陪着风茄儿坐在马车里,两人都是一语不发。那风茄儿姑娘一向沉默寡言,喜鹊一样叽叽喳喳惯了的红露此时却是在生着闷气,心中在想,浣华阁周围就有好几家布庄,她却硬要去那么远的“王记”做衣服,真是难以理解。 风茄儿看了她一眼,徐徐道:“别绷着脸,人家会不敢与你做生意的!” 红露使劲吹了一口气,对她做了个鬼脸,笑了。绷着脸太累,她不喜欢,再说受累的是马儿,可不是她! 马车行了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那“王记”布庄。 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也正在里面看布,一声锦衣的胖掌柜不断向她推荐说这种布料如何好,那种布料又如何好,这种颜色如何如何适合她,那种颜色又如何如何适合她,她们看着都觉得烦了,而她仍然很耐心地听着。 红露看到那个姑娘十分漂亮,轻轻地“哇”了一声,风茄儿看到却是,她竟然由“王记”这样大的商家的掌柜亲自接待,身份自然是非同一般。 一个伙计看到她们二人,忙上来招呼,风茄儿边看着那些布料,边问那个伙计:“那位姑娘是谁家的千金?你们的掌柜居然亲自接待她?” 那伙计艳羡地低声说道:“她呀!是京师卫戍区大人家的三小姐,天生的贵人!好像叫什么慧妍,很奇怪的名字!” 红露倒还罢了,风茄儿听了这话,却微微变了脸色。那伙计兀自不觉,看慧妍已走了,面上便显出鄙夷,缓缓道:“听说这个小姐居然与她的一个哥哥有奸情!好像是她那个哥哥要回来了,才跑来做新衣服的。这样的人家,真是丢人!” 风茄儿一听他的话,立时大怒,不由脱口道:“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与你何干?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么?” 红露见了,也不知她为何会如此生气,忙在一旁劝道:“这种人不值得姐姐跟他计较!” 那掌柜已经忙完了那边,听见这边说话声音大了些,忙过来打圆场,风茄儿却已经闭上了口,反在心中鄙视自己居然与这种人计较,又想到那个区府的三小姐慧妍一脸恬适幸福的表情,心中竟觉得酸酸的,而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对那个慧妍,并无恨,只是在嫉妒而已! 红露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些上好绫罗绸缎,对那一脸奸商相的掌柜千篇一律的职业性的介绍,也居然听得聚精会神,她在一旁看着,不由得长长吐了一口气,随意找了个地方靠着等她。那掌柜看见了,便走过来,向她推荐他的货。她只得不耐地随口说道:“我随意做两套就好了!请掌柜给我妹妹多做几套罢!她还有一个双胞胎的姐姐,两个人身量几乎是一样的,也做成一样的就可以了!” 那掌柜闻言,愣怔了片刻,才道:“用这种上好的布料做,连同做工,每件大约要二十两银子还多!姑娘一次性做这么多,只怕……” 风茄儿看到那样子,心中便想到,他大概是在担心银子的问题,不由得又开始鄙夷他,微微冷笑道:“掌柜放心,银子不会少了你的。不过做工要精细,最好快些!” 掌柜立即眉开眼笑地说道:“那是一定的。请问姑娘府上那里?做好后我让伙计给您送来!” 之前她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犹豫片刻,才道:“做好后请掌柜直接送到流萤阁,我会让我妹妹给你会通钱庄的银票,很多地方都可以兑换的!” 那掌柜听见说,连连答应,风茄儿心中微微冷笑,这“王记”典当行、“王记”布庄与会通钱庄,其实都是一个老板的,只是他们彼此都不知道而已,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第九章(二) 出了布庄,风茄儿仍然在想着那个区府的三小姐慧妍,依稀听见外面仿佛有小孩啜泣的声音,便吩咐车夫停车。听她一说,红露傻了眼,她们同乘一辆车,而她听到的并没有什么小孩啜泣,只有街市上的烦杂的喧嚣。 二人下了车,四面环视,方才看到在一处墙角,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头上被插了一跟草标,是她在轻声啜泣。在闹市中卖儿粥女的事并不鲜见,路人都只对他们投以或怜悯或讥诮或冷漠的眼神。风茄儿目光穿过熙来攘往的人流,看到那小姑娘,心中无端地紧抽了一下,再看那男子竟有些面熟,赫然便是几日前把她卖到浣华阁的那两个拐子中的一个,虽然自己当时是故意装作落到他们的手里的,但总不能让他们再出去害了别人。想到这里,面上微微冷笑,随手取出一块丝巾,轻轻甩开,蒙住了脸。红露便向那边走过去。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红露在那小姑娘面前慢慢蹲下,微笑着问她。 那小姑娘看了旁边的那男子一眼,他明显地有些慌张。看那小姑娘黑亮的大眼睛紧盯着她,紧咬着嘴唇不说话,红露便轻声说道:“快告诉姐姐,那人是你什么人呀?” 那男子看情况似乎不对,一下冲过来,抱起小姑娘就跑,红露一看,顿时大怒,便要追过去,已经随后跟过来的风茄儿一把拉住了她,她还要使劲挣开,听见她说“你如此莽撞地追去,拐子有可能狗急跳墙,杀了那小姑娘的”,一想也是,不得不停住,恨得连连踱脚。 两人眼睁睁的望着那拐子逃跑的方向,长声叹息,却见一个身量瘦小的男子身影已经向那边追了过去,红露愣怔住了,只拿眼看风茄儿。风茄儿心中也自拿不定主意,愣怔片刻,才道:“我们也跟上去看看!” 红露跳上马车,把那车夫拉下来,风茄儿也迅速上了车,红露往马背上使劲扫了一鞭,马便飞奔起来。可惜她们终究晚了一些,那拐子已经跑得没了踪影了。红露气馁地耷拉着脑袋,原来高举着的马鞭也垂了下去。风茄儿沉默片刻,抬头看日已西斜,忽地想到当初那两个拐子自以为用药迷昏了她,是第二天清晨才把她送进城,卖给了浣华阁的老板,当夜他们是在城外的一坐破庙里歇息的。自己戴着面纱,那人应该认不出来,他也许还会去那里。遂让红露直接驾车出城,径直往那破庙的方向驶去。 风茄儿心中想着拐子若不回那座破庙,她只好另想办法。马车出了城一里多路,进了山没多远,到了一个低矮的小山旁边,便听见仿佛有人说话,红露停了车,便要冲过去看,风茄儿一把拉住了她,两人直上了那小山顶上,居高临下,将下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果然是他们。 那瘦小的男子正用剑指着拐子,仿佛是说要他放下小姑娘,那拐子却在和他论理,说什么小姑娘是他的女儿,家里实在没米下锅了,才不得不把她卖了。小姑娘被拐子使劲搂在怀里,闪着倔强的光芒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恨恨地看着那拐子。两人虽占据了有利地势,但也不敢硬夺。眼看拐子说得多了,那瘦小的男子似乎相信了,手中的长剑慢慢地垂了下去。拐子仿佛松了口气,紧搂着小姑娘的双手稍稍放松了些。两人在上面看见,也稍稍松了一口气,风茄儿却仍然紧盯着瘦小男子手中的长剑,过了片刻,方轻轻对红露道:“有金子么?” “这个时候要金子作什么?” 红露愣了一下,递过去一锭十两的金子。 “别人投石问路,我们今日就来个投金问路!”风茄儿说着,手轻轻一挥,金锭便落到了拐子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那瘦小男子听见响声,诧异地望了过去,拐子看他看自己身后,也条件反射的回头看去。黄澄澄的金子在夕阳的映照下黄得更加耀眼,拐子只看了一眼,便冲了过去,拣起一看果然是真金,顿时喜不自胜,想到他卖一个小孩也才不过十两银子,现在十两黄金从天而降,一时忘了危险就在身边,把小姑娘放了下来,将金锭凑到口里使劲咬了一下,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山上的两个人瞅准时机,同时箭一般射了下来,风茄儿冲向了小姑娘,把她护在面前,红露冲想了拐子,轻笑着,将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拐子被冰凉的剑惊得瑟瑟发抖,金子也落到了地上。那瘦小男子看到这阵势,忙要帮那拐子向两人解释,红露已先开了口:“告诉这个傻子,这小姑娘是你女儿么?”说着把剑轻轻一压,那拐子顿时仿佛掉了魂一般,语无伦次地答“是”又说“不是”,红露便冷冷一笑,转问风茄儿问道:“姐姐,这个人怎么处置?是立即杀了还是扔到山里去喂狼?” 那瘦小男子一听那拐子不是小姑娘的父亲,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慢慢走过去,围着拐子转了一圈,徐徐说道:“原来你骗我!”说着还把纤细的手在锋利的剑刃上轻轻比画,脸上挂着足以令那拐子毛骨悚然的笑。 风茄儿放开了小姑娘,缓缓走到他面前,在他面前慢慢蹲下,摘开了面纱,冷森森对他道:“你先抬头看看我是谁!” 拐子惊恐地抬头,看到她的脸,显得更加惊恐。她复又把面纱戴好,方徐徐道:“方才我妹妹说的两种死法,你自己选一种!” 拐子慌乱地向三人跪下,不停地磕头,惶恐地说道:“女大王饶了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瘦小男子冷笑道:“你还想有以后么?” 风茄儿缓缓道:“你还有一个同伴,他现在何处?” 拐子听她口气仿佛有些松动,忙不迭地答道:“他……他在我们曾待过的破庙里!” 红露又将长剑轻轻压了一下,冷冷道:“你没有撒谎吧?” 那拐子脖子上顿时渗出了血丝。 拐子连连点头,忙又摇头。风茄儿便叫红露把那小姑娘先带走,那小姑娘却紧紧抓住她的衣角不放,她便向她徐徐道:“你确定你不走么?” 小姑娘倔强咬着嘴唇,见她还看着她,便使劲点头。她便接过红露手中的剑,一剑割断了拐子的咽喉。红露下意识地挡住了小姑娘的眼睛,吃惊地看着她,那瘦小男子也惊得呆了。风茄儿看着拐子慢慢倒下,鲜红的血从他的脖子上流出,冷冷道:“这种人死有余辜!” 小姑娘拿开了红露的手,轻轻说道:“我是可儿。那个人是大坏蛋,我不要和大坏蛋待在一起,姐姐带我走好么?”她显然并不知道,那个大坏蛋已经魂归地府了。 风茄儿正在想,该把这小姑娘送回家的,听见她说了她的名字,心中微微一惊,红露已经微笑道:“你告诉姐姐你家在哪儿好么?那样姐姐才能送你回家!” “爷爷说带可儿出来找娘亲的,可是爷爷被坏人害死了,可儿没有家了!”可儿说道,泪花在大眼睛里转着,却咬着牙没有哭出声来。 三人闻言,一时俱都无语,风茄儿把目光从可儿的身上移开,却转到她旁边的瘦小男子身上了。先前她的心思全在可儿与那拐子身上,没有注意这个男子,此时方看到是一个面容白净俊秀的少年,感觉有些面熟,在心中搜寻着记忆,陡然一惊,慢慢看到了穿了洞的耳垂,她真的是一个姑娘,而且,依稀便是自己记得的模样,她此时更加肯定自己不会看错,不由得有些慌乱,片刻才想到自己此刻戴着面纱,即使她真的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也不一定认得出自己来,便安下心来。 红露看着风茄儿兀自呆楞,灵机一动,抚摩了一下可儿的小脑袋,指着风茄儿说道:“以后,我姐姐就是可儿的娘亲了,不可以再说没有家了啊!” 风茄儿听见她如此说,被触动了心中某跟弦,情不自禁把可儿抱了起来。可儿不知是听了红露说的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口里叫着“娘亲”,小手便伸过来,要揭去风茄儿的面纱。听到她叫,风茄儿忍不住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但见她伸手来揭自己的面纱,慌 忙抓住了她的小手。 第九章(三) 风茄儿抱着可儿,与红露向马车走去,那瘦小男子便跟了过来,对两人说道:“两位姐姐,你们是不是要回城呀?我也要回去,你们载我一程吧?” 红露上下打量他,没好气地道:“你一个男人,要跟我们一起乘车?你要不要脸啊?” 瘦小男子也毫不客气地骂了回来:“方才你骂我是傻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现在我在和这位姐姐说话,你个臭丫头就别插嘴!” 转向风茄儿,态度来了个大转弯,竟撒娇似的恳求道:“这个……小弟楚丹若,能不能求姐姐搭我一程?我一定很乖的,不捣乱!” 风茄儿心中想到,果然是她,只是不知道她怎么出来的,看这个样子,多半又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玩耍了。眼看天快黑了,也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荒山野林中,便淡然道:“如此也好。我们本来就是要先去那破庙解决另一个拐子的,有楚兄弟跟着,说不定还能襄助于我!” 红露听见这个什么楚丹若骂自己是臭丫头,正想有意给她一些苦头吃,听见风茄儿如此说,也只得罢了,反是那楚丹若,不断地对她扮鬼脸,气得她七窍生烟,可儿被两人逗得乐了起来,也加入了她们的队伍中去了,车厢里被三人弄得十分热闹,风茄儿对这一切竟视而不见,只呆望着帘外西天夕阳余下的一抹残红。 那破庙离得并不远,马又走得快,但走了一小段,马车便不能再前行,几人只得下来,步行前往,只走一会就到了。楚丹若看着那庙破得实在不成样子,便嘟哝道:“这样的地方也能住人么?” 说是嘟哝,只是有些话语不清而已,声音倒是不低,已经惊动了里面的人。 一个人从门缝里鬼鬼祟祟地向外看,大概是看见三个大人中,有两个是带剑的,便没敢出来,反把门关上了。红露与楚丹若一人一脚,把两扇本已十分破旧的门踢成了几半,冲进了破庙,风茄儿牵着可儿的小手,随后跟了进去,眼见那人要跳窗户逃走,楚丹若转身便要到外面拦截,红露却把手中长剑一掷,正中那人的大腿,那人嚎叫着落到了地上。此时天虽有些暗了,但还是依稀可以看见人脸的,他回头看到可儿,还有怒视着他的三个人,惊恐地张大了嘴,半晌才喊出了声音,喊出的话却与先前死了的那个拐子一般无二。楚丹若冷笑一声,学着风茄儿先前杀那个拐子时的样子,一剑割断了他的咽喉,鲜血飞溅起来,吓得她张大了嘴,险些叫出声来,风茄儿眼看着,微微皱眉,下意识地把可儿挡在了身后。 几人又一同乘坐马车回城,那个楚丹若一路上一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见其他几个人都沉默不语,很是扫兴,便坐到了可儿的旁边,去和她说话。 “小妹妹几岁了?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刚才,你怕不怕?告诉哥哥,好么?” 可儿不答,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突然伸手一把扯下他的头巾,满头的秀发顿时披散下来,方才嘻嘻笑道:“是姐姐,不是哥哥!” 红露看着那楚丹若,冷笑道:“姑娘就是姑娘,好端端的装什么男人呀!” 楚丹若顿时傻了眼,隔了片刻,才轻轻捏了一下可儿的粉嘟嘟的小脸蛋,笑道:“真是个鬼精灵!恩……姐姐就姐姐嘛!一样可以说的,对不对?” “可儿本来也有点怕的,不过爷爷说过,轻易放过坏人,叫做姑息养奸!那两个人那么坏,他们是——对,是死有余辜!”可儿学着大人的口吻说道。 红露轻声说道:“那两个拐子虽然有罪,但似乎罪不至死。我总觉得,我们是不是过分了一些?” 一直沉默的风茄儿此时开口道:“有些东西可以改变,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永远都无法改变。那些人生成了这样的性格,若是放过了他们,他们很快就又会去害别人!” “没错,他们是死有余辜!那么,能不能告诉姐姐,可儿的家在哪儿呢?”楚丹若随声附和,又向可儿道。 “本来爷爷、奶奶,还有可儿一起,住在一个大山脚下的,后来奶奶走了,爷爷说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还会回来的。其实可儿知道,奶奶再也不会回来了。爷爷本来说,带可儿来找娘亲的,可是我们遇到了一大群坏人,爷爷悄悄把可儿藏在一大丛草里面,不许出来。可儿很听话,没有出来,可是,等了很久,可儿肚子饿极了,只好钻出来。爷爷已经不见了,那些坏人也不见了,地上有好多血!”可儿轻轻说着,明亮的大眼睛里储满泪水,轻轻吸了一下鼻子,说道:“爷爷说可儿已经六岁了,不能再随便哭鼻子,会哭得很难看的!”说着却扑在风茄儿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风茄儿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过了很久,可儿抬起头来,小手里捏着一个玉坠,说道:“爷爷说,只有拿着这个,可儿才可以找到娘亲,可是姐姐,娘亲是什么呀?” 风茄儿看了那玉坠一眼,突然一把夺了过来,看了一下,便粗暴地推开了可儿,飞快下了马车。驾车的红露被她猛推了一下,险些落下车来,她也不予理睬,径直往前快步走着。红露愣怔片刻,便奔上去拉着了她,见她胸口剧烈起伏着,手也微微颤抖,仿佛十分激动,不由急道:“姐姐你怎么了?” 风茄儿不语,过了很久,才颤声道:“你先把那孩子送到流萤阁,其他的,不要过问!”说着便挣开了她的手,径自去了。 红露不明就里,只得遵从,楚丹若见事情仿佛有些不对劲,也不好再赖在她们身边,反正也已经进了城了,就向红露告辞,又去继续玩耍去了。 第十章(一) 风茄儿顺着大街,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了,眼前只有晃动着的黄光,猛然听到一个男人声音在耳边说道:“你没事吧?” 她慢慢抬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眼前晃动着,那人又问道:“小姐,你没事么?” 那个声音让她从梦境中走了出来,她也不管那是谁,也不管自己此时是谁,一掌就向那个影子击去。那影子轻轻一闪,便避开了,她只觉一阵眩晕,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便没了知觉。 待醒转时,已是深夜。她缓缓坐起来,环顾四周,一个年轻俊郎的白衣男子坐在床前,手支着肘,在打瞌睡。她微微一惊,慌忙检查自己身上,衣服一丝不乱,方才稍稍放了心。轻轻吐了一口气,终于慢慢想起来,这是自己在浣华阁的房间,一边的圆桌上的花盆旁边放着一把长剑。她掀掉被子,缓缓起身走过去,拿起那把剑,慢慢拔出。 “你终于醒了!”那男子被她吵醒,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 “是你把我送到这里来的?”她依旧看着手中的剑,冷冷说道。 “没错,姑娘在街上晕倒了,我正好路过,又刚好知道姑娘是住在这里,就把姑娘送回来了!对了,姑娘想怎么谢我呀!”那男子笑着说道。慢慢走到她身后,便伸手去搂她的腰,完全一副登徒浪子的模样。 她轻轻一闪,便躲开了。 那男子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浣花阁的风茄儿姑娘,原来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而且对宝剑情有独钟!只怕这里还没有人知道吧!” 风茄儿把剑放回到圆桌上,冷冷道:“我只是好奇,居然有人会把剑带到这种地方!对了,还没有请问恩人高姓大名呢!” 那男子竟自躺倒在她的床上,夸张地长叹道:“自从姑娘到了这浣华阁,在下每天都给姑娘送礼物,姑娘居然问我高姓大名,唉!真叫人心寒哪!” 风茄儿看到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心中顿生怒意,想了片刻,方缓缓道:“小女子真是交了好运了,居然让奉顺亲王府世子俊桢给救了!” 那年轻男子居然真是奉顺亲王府世子俊桢,风茄儿心中微微冷笑,他自己送上门来,可怪不得自己。 “有人知道你来这里么?”她问道。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茶,开始冲泡。 俊桢抬眼看到她眼中仿佛闪现杀机,不由心头微颤,猛然坐起来,徐徐道:“当然!老板已经来帮你看过了,她说你身中奇毒,自己又不将息身子,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是么?”她徐徐问道。漫不经心地把已冲泡好倒进茶杯里的茶水又倾倒回壶里。 俊桢看在眼里,心中疑惑,良久方才徐徐道:“姑娘知道这浣华阁真正的老板是谁么?”见她不答,只厕身看着窗外的星空,方才眼中陡然闪现的杀机仿佛片刻间便消失无踪了,心稍宽,接道:“是江湖中消失了十几年的高手。真是不可思议,放着那么尊贵的身份不要,却跑来这种地方当老板!” “世子觉得不可思议,也许人家却是乐在其中呢!”风茄儿闻言,顿生警觉,却不能出口点破。她又提起壶,倒了一杯茶,递到了俊桢手里,轻轻道:“这是上好的铁观音,请世子品尝!” 菌桢接过茶,闻了一下,说道:“确实不错!”说着却把杯子放回了桌上。风茄儿看得清楚,微微冷笑。 他又道:“你知道么?京师卫戍府的大公子之前因为刺杀大将军,被抓进了大牢,前日却被放出来了,国君还下旨让他自己想法子为自己洗清冤屈呢!可惜那些护卫全都傻了,没有人知道怎么治好他们,现场又没留下什么线索,只怕查个十年八年,他也无法洗清这个黑锅!” 风茄儿不由冷笑道:“之前硬说他是刺客,现在又说他不是,奉顺亲王前后不一致,也不知道你们的国君陛下现在怎么想他呢!” 俊桢闻言一惊,猛地站起来,说道:“原来你都知道!” 风茄儿一愣,方才暗悔自己方才失言了。看着他没站片刻,便颓然坐回凳子上,晕了过去。那茶中的迷药不是喝的,只要闻一闻,就能起效了。风茄儿微微冷笑,正要把他弄进里屋,红露刚好回来看见,怔在当地。 风茄儿看她一眼,道:“还不快来帮忙!” 红露“哦”了一下,只得过去帮着把俊桢弄到床上。风茄儿也不问她有关可儿的事,便取出她的镜子,盯着那张久违的脸看了半晌,才把倩儿送她的胭脂香粉找出,准备化妆。红露在一旁看了片刻,才迟疑地道:“我觉得,姐姐不化妆可能更好看一些!” 风茄儿一下把妆台上的东西扫落地上,眼睛盯着前方,慢慢说道:“没错,无论如何粉饰,还是这张脸!” 红露被吓了一跳,见她今日十分反常,自己不明内情,也不敢出言。风茄儿缓缓站起来,便往外走。红露看看她,又看看静静躺在床上的俊桢,吞吞吐吐地道:“姐姐……又要出去呀?可是那个……世子怎么办!要是有人……要见姐姐,怎么办呀?” 到这里之后,风茄儿时常外出,每次都让她去应付那些难缠的什么纨绔子弟、达官贵人,她都有些害怕了。 已经走到门边的风茄儿回头看向床上,微微冷笑道:“有这么实用的挡箭牌,你还担心什么?你只要把他抬出来,谁还敢为难你?若实在不行,你就离开这个地方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说着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离天亮还有很久,红露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心中直念叨,若是姐姐在,一定会有办法的,偏偏在这里的人是她,她却没有想到,如果让她去照顾那些孩子,会更糟。 第十章(二) 凌风难以入眠,便起身点亮了烛火。已经出狱几天了,一切还是茫无头绪,秦大人死了,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侍卫都是不呆则傻,仿佛中了邪一般,太医们也诊断不出是怎么回事,便也说他们是中了邪,独那个院判吴大人悄悄告诉他,那些人可能是中毒了,但他没有见过这种使人呆傻的毒药,也不敢妄加定论,只说是一种猜测。凶案发生在一个阴天的深夜,要查问街坊邻居亦无从查起,现在唯一可循的线索就是那枚射入了秦将军体内的毒针,针是他的没错,但毒来自何方,却无从查找。他无端被卷入了那些本来与他毫无关系的麻烦之中。 他在屋子里踱着步子,想着想着,不由仰头深深吸气,刚好正对着那副画像,画中的美人眼望着他,在灯光映照下,那深邃的眼睛仿佛两塘深深的湖,湖里沉积了许多无法言说的忧郁。这双眼睛令他情不自禁地又想到那个把画给他的不知名的冰冷女子。慧妍告诉他,父亲与那个从他小时候起就一直跟着父亲的管家哑巴福叔,都是一看到这副画像,脸色立时就变了,仿佛他们都是见过她的,父亲还一再追问她画是那里来的,而他回来后,父亲一句也没有问过他。她为什么要给自己这副画,还要他以这种方式回报她两次救命之恩? 房门“噶”的一声开了,明逸打着哈欠进来,奋力睁开还有些睡意朦胧的眼睛,道:“这么晚了,干吗还不歇息呀?我一看到你这边灯亮,我也无法入睡了!” 他与慧妍走散后,又落入了风月堂的和尚手里,亏得那个渡厄禅师刚好回来知道了,便救了他出来,两人又一同游乐,凌风入狱的第二天,渡厄才送了他回来。 凌风叹息一声,道:“我睡不着!” “大哥,你肩膀怎么了?” 明逸忽然发现新大陆似的盯着他的肩膀,方才还睡意朦胧的眼睛放出了光。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衣服不知何时竟滑了下来,肩上赫然印着两道已结痂的伤疤。之前与殷叶的人打斗时受伤的伤疤早已脱落了,这显然是新伤,但他细想片刻,也想不出从那之后自己何时又受过伤了。 明逸围着他转了一圈,又细看了那伤疤,才缓缓道:“大哥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会不会有毒啊?要不请三姐姐来给你看看?” 凌风闻言失声笑了,他见了,不满地嘟哝:“可那分明就是牙印嘛!” “若真是如你所说,是被毒物咬的,我早就死了,哪还能在这里和你说话?快回去睡觉吧!”凌风笑着说道,边说边把他往外推。 待明逸走了,他便也准备歇息,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射入屋中,他看着那星星点点流泻入的月光,仍旧难以入眠,伸手摸到肩上的伤疤,想到弟弟说的话,心中好笑,笑过后,却忽地想起,在沉渊谷的山洞中,那个有些模糊却又仿佛又有几分真实梦境里,她咬了他的肩膀,但他并未觉得疼痛,反而是…… 他心中一惊,猛地跳起来,那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她救了自己,自己却那样粗暴地占有了她。他再也无法入眠,只得起身,踱出了房门,去独对着满院的月光。 月光撒在院子里的每一个物件上,他感觉自己也快变成了它们中的一员,僵硬而迷茫。他抬头看向那被遮去了一半的月,却看到一个飘忽的孤寂的洁白的身影停在房顶上,仿佛正在看着他。也许感觉到了他也在看他,那个影子忽地转身往远处慢慢飘去了。凌风愣怔了一瞬间,便追了上去。他已有好几次感觉到,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他刚回来时,他来过,他在大狱里时,他也去过,现在,他又来了。 那洁白的身影在他的前面不紧不慢的飘着,仿佛一个幽灵,一片落叶,或是一片羽毛一般翩然却无法把握住前进的方向。他出了城,慢慢往山间飘去,似乎很慢,却又似乎太快,凌风跟得有些吃力,但他想到他必须得追上去,查个究竟,所以一刻也不曾停下。 第十章(三) 影子也许知道他有点累了,所以偶尔也停留片刻。如此追追停停,大约一个多时辰,他便向一道阴暗的空隙里落下了,凌风往下看了一眼,便也跟着落了下去。直至落下,他才猛然惊觉,自己竟已经到了沉渊谷中曾经呆过的那个山洞的洞口外了。山洞里依稀传出悠扬的琴声,他以为自己一定又是在做梦,却不自觉的步入了山洞里。 一个长发披肩的白衣女子背对着洞口,正在抚琴,苍白的烛光照着她的丝丝仿佛在舞动的头发。凌风心头微颤,奔了进去,慢慢转到她的前面,看到她有些凄然也有些冰冷的脸。真的是她! 他淡然笑道:“我一定又是在做梦!”因为只有在梦中,她才会经常出现。他们共同待了二十几天,而他只在白日里见过她两三次。 “桌上有酒,你想喝么?”她的手停下了,琴声却仿佛还飘扬在洞里。见他没有动,接道:“这是上好的秋露白,不喝可惜了!”说着,从矮几下面取出玛瑙酒杯,斟满了两杯,奉了一杯到他面前,自己将另一杯一口饮尽。 他看了她一眼,她眼眸只看着面前的酒杯。她明艳依旧,只是仿佛少了几分冰冷,却多出了几分迷惘。他隔着衣服轻轻摸了一下肩上的伤疤,想向她证实,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沉默片刻,见她又往杯子里斟酒,便也将面前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着她慢慢说道:“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她终于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只往他的空杯里斟满了酒。 他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缓缓说道:“那天夜里,我们,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徐徐道:“若我说有,便如何?若我说没有,又如何?” 他确实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听见问,便说道:“我只想知道你的答案!” 她轻轻叹息,很久,才看着他轻轻道:“我们不要再谈这个话题好么?”忧郁的眸子中带着几乎是乞求的意味,“我想要你陪我,我们一起,醉!” 他无法再说什么,只不敢放量饮,眼看着她渐渐的双颊酡红,仿佛真的有些醉了,便站起身来,按住了她又要斟酒的手。 隔了片刻,她轻轻说道:“我头好晕,你可以……扶我到那边去么?”说着手胡乱地指了一通,最后指向的却是绫幔在轻轻晃动着的床。 他深吸了一口气,只得弯腰扶她起来,慢慢往那边移去,她整个身子都偎在了他的身上,仿佛已经睡着了。他把她轻轻放到床上,她却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肯放开。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发热,长吐了一口气,轻轻推了一下她,她“嘤”了一声,半睁开了迷醉的眼睛看了他片刻,忽然凑过樱唇,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有点含混不清地说道:“你不想要我么?” 他身子一颤,猛然感到,仿佛一切连他的心脏,都凝固不动了。他闭上眼睛,强行把自己从与她一样的迷醉中拉了回来,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你醉了!” 她的脸几乎紧贴着他的脸,轻轻喘息着,低语一般慢慢说道:“你没有醉么?是不是我不够迷人?” 她低低的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幽怨,更多的却是诱惑。他一动也不敢动,听到粗重的喘息声,不知是她的还是他自己的。她温软的唇轻轻吻住了他,他忘记了他们不该这样的,一直为她监守的防线轰然坍塌,他狂野地吻她,紧紧帖上她的身体,急不可待地撕扯她的衣裳。 她先前虽然有些恍惚,却并没有真醉,只是想把自己的计划付诸实践,此时心中却开始有些动摇,自己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这样做真的有用么? 她想推开他,却已经迟了。他一下扯掉了她薄薄的衣裳,手掌轻轻揉着她的身体,贪婪地亲吻她的颈项,她本是想推他的手已不再受到控制,竟不知羞耻地搂紧了他。 她感觉到自己仿佛飘了起来,离开了地面,空旷的大地慢慢变成了一个浑浊的点,又慢慢地扩张,被粉碎,消散在虚无之中…… 她醒了过来,看着身旁沉睡的男人,她觉得自己已经完了,彻底完了。她为他精心设计了一个陷阱,最后真正掉进了这个陷阱的,也许是她自己。抬眼看到洞口射入的光亮,她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感觉到身子有些酸软,不想动弹,然而,仿佛有一只魔手在牵引着一般,她还是轻轻拿开了还搂着她的手,慢慢往床边移,正要伸手去拿衣服,便被一只有力的手猛拽了回去。 “是不是又想如上次一般悄无声息地溜掉?”他把她压在了下面,紧盯着她的眼睛,褐色的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她以为自己被识破了,慢慢闭上双眸,咬紧了嘴唇,一语不发。隔了许久,才听到他轻笑了一声,在她的耳畔徐徐说道:“还真是够倔的!不过,我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办法,可以让你再没有力气溜走!” 他略有些粗糙的手掌轻轻揉着她的胸部,她不由自主地张口想叫,他的舌头便乘机滑了进来,占据了她的所有的思绪。她已经忘了自己的初衷,忘情地应和他的狂野。 第十一章(一) 她紧紧地拥住被子,再也不想起来,直想就这样睡死过去,待身体腐烂了,所有的耻辱,也就都烟消云散了。 凌风兴冲冲地进来,看她还在睡着,盯着她姣好的睡容,忍不住又俯身去吻了她的唇。她又羞又气,再不能装睡,使劲推他。 “原来你已经醒了!快点起来吃些东西吧!”他轻笑道,看她还不动,便接道:“要不要我帮忙啊?” 她闭上双眸,颤声说道:“你干脆拿把刀,杀了我吧!” 他微变了脸色,转而叹息一声,轻轻拥住了她。她仿佛已经没有了知觉,也不再挣扎,呆滞的目光盯着前方。 “为何不愿让我与你一同承受?”他轻轻地说着,帮她套上了衣服,取出一把精致的梳子,慢慢给她梳头。 她仍然没有反应,他慢慢给她梳理着柔顺乌黑的长发,用他自己去买来的梳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去买这样的东西,只是看到妹妹喜欢这种小东西,也许多数女子都喜欢的,便去买了,现在他想到了,这是他专门为去她买的。 梳理顺了,他便拿了一面镜子,放在她的面前,想让她看到那张绝世无双的丽颜。她的思绪慢慢的回来了,眼前看到的是一张仿佛很熟悉却陌生的脸,镜中绝美的容颜已经失去了光彩。她憎恶这张脸,若不是它,也许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没错,就是因为它!”她梦呓一般说着,慢慢伸出拳头,正要向着镜中的女人一拳打去,拳头被他一把抓住了。 “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你忘却?”他紧拥住她,想让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心。 他知道她必须忘却,才可能有新的开始,但他不知道,她必须忘却的是什么,只能无力地陪在她身边,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和她一样,失去了魂灵,留下的只有伤与痛。 她终于放弃了内心的挣扎,在心中开始同情他。他想拯救她,却不知道,这个世上,是没有救世主的,没有谁能拯救谁。 如果可以忘却,就不是刻骨铭心。她一直不停地挣扎,不停地放弃,却放不掉刻在心里的伤痛。 她知道,自己一直待在一个没有缝隙的铁笼子里,一直想从里面挣扎出来,但一切的努力都是徒然,也许有一天,它会开一条缝,但她等不到那一天,因为有一个看不见的魔在给笼子不停地加热,她只能闷死在里面。她在等待这种煎熬结束的那一天,而他,是可以让她更快地通向解脱的工具,她怎么能无视他的存在。 她记得,有一个人对她说过,每个女人都可以做妖精,而男人通常很难不喜欢妖精。 她暗里深吸了一口气,偎依在了他的身上,轻轻地说:“我饿了!” 他还有些不放心,但见她面色已恢复如常,便微笑了,把热好了的素菜端到了她的面前。她疑惑地看着那些素餐,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这是早晨我从风月堂的厨房里弄来的!”他微笑道。想到去偷食的过程,禁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今日有两个和尚要没有东西吃了!”她看着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其实在笑。 她终于笑了,她笑起来好美,他看得痴了,见她有些狐疑地看着自己,回过神来,笑着夹了一块水果,送到她的唇边,看着她很自然地张口吃了,便微笑道:“今天好开心!” 她看着他,心中想到,也许他是真的开心吧?若真是如此,她这个明知自己心怀叵测,却硬装得若无其事的人,或者可以稍稍安心一些吧? 第十一章(二) 他们依偎在树下的石头上,看夕阳西下。世间的一切,也许都是美的,然而,他们从来都没有如此刻一般静静地欣赏过。 她身上幽兰一般的似有若无的香气沁人心脾,却令他猛然想到从秦将军的尸身上散发出的气味。秦将军死了十几日,尸身不但丝毫未见腐烂,也没有僵硬,甚至与生时一般肤色红润。他悚然而惊,不由脱口问道:“你身上香味好特别,你用的哪种香粉?” “我从不用什么香粉!” 她面色丝毫未变,他的疑惑瞬间便消逝无踪了,心中只留下无尽的柔情。 “你真的开心么?”她看着黝黑的山脊上余下的一抹残红,轻轻地说。 “当然。真希望可以永远待在这里,不要离开!”他把手指轻轻插进她的发间,轻抚她披散着的秀发,直觉地以为,如果她把头发束起来,再戴一两件饰物,也许会更美。 “是么?”她说。她心中飞快地想到,没错,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只是希望,也许真的会成为现实,但终有一日,也将会变成最深的伤痛,尤其是在他们之间。在他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再次相聚在此地时,这一切曾经以为的幸福,才是最深的伤害。他们此时待的地方虽然美,却是什么也没有,连吃的东西都要去偷,他的希望,只是一个空想,是无法实现的神话,他们都终将回到现实中来,终将只能回到现实中来。 “如果我知道你的名字,我会更开心!” 时至此时,他仍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只知道,当他第一次看到她时,只是她的冷漠与孤独让他感兴趣,后来看到她用刀割自己的手腕,他便萌发了想为她承当一切痛苦的冲动,现在,他们已经成了彼此的一部分,他再也无法离弃她了。 隔了片刻,她才轻轻说道:“我叫玲儿。” 小时候,父母就是这样叫她的,但是,他们都已经…… 她没敢再往下想,怕自己又会如先前一般失控,不由得靠近了他一些,她需要一个人来温暖她凉透了的心。 她试图转移自己的思绪,开始慢慢地对他讲一些事情。 “这座山本来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玉山。玉山很大,树很密,里面生活着许多猛兽,到了夜间,它们就会出来觅食。这里面也藏着一些秘密。从很久以前,就有许多人想把这个秘密大白于天下,他们源源不断的涌往玉山。可惜,他们大多迷路了,不得不在山里歇宿,到了夜里,猛兽便出来,把他们当作了美餐。还有一些人,他们没有迷路,他们找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但是,他们很快就成了死人。因为这里也有人守着,要让秘密永远只是秘密,只能让他们去死。那个风月堂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从外面来的人,只要经过那里,只有两条路,死或留下!你想必已经见过他们了,应该能够猜到,他们不是孤僻怪异,只是为了死守这个秘密!几乎没有能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时间长了,便有了鬼山的名头,很少有人再敢进来了。在外面,人们猎杀野物,在这里,是野物猎杀人,人总以为自己比野物要高贵,却没想过在这些野物的眼里,来到这里的人,就是送上门的食物而已;一些人要追求自己未知的隐秘世界,一些人要阻挡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他们都没有错。这也是一种道,一种残酷的道,很多人都懂,但他们无法接受,所以总是在设法破坏!” “那么,我们在一起,也是一种道么?”凌风轻轻笑了一下,他不要她总是想一些沉重的东西。 “真是孺子可教!”她愣怔片刻,才淡然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说,确是如此。人长到一定的年龄,就会需要异性,如果不这样,别人就会觉得你不正常,即使你本来很正常!” 他笑道:“我的女学士,你能否告诉我,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让那个渡苦大师甘愿变成那样一个疯和尚?” “若是你过得了这道沟壑,也许你就会知道了。”她看向依旧笼罩在雾气中的沉渊谷,徐徐说道。 “那不可能。你不是说过么?也有一些人从这里落下去,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摔死了!”他说着,心中不由得又想到,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其实坠入谷中,也不一定就会死!”她说着,想到她曾经跳入沉渊谷,以为可以解脱出来,却被人救了起来,此刻回想到那些过往,仿佛又坠入了深渊里,不再是眼前的这道深渊,是煎熬的深渊。 他突发奇想:“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她又冷冷地笑了,不自觉地把头从他的肩上抬了起来。 “现在当然不能去,因为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对么?”他脸上溢满笑意,把她的头按回到自己的肩上,“过两天,我带你去见我父亲,还有我的弟妹!” 她猛然一惊,险些脱口而出,她不想见到他们!他却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她站起来,离开了他,慢慢走到了悬崖边上。他迅速起身跟过去,从后面轻轻搂住了她的腰,她颤抖了一下,便安然地依偎在了他的怀里。他从怀里取出一副银镯,慢慢给她戴好,轻轻抚摩她手腕上纵横交叠的伤痕,在她耳边呓语一般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了!其实,你帮我解毒的那一夜,你就已经是我的了,对么?” 他一直在想她,所以总把这些为她准备的东西放在身上,那把精致的梳子也是。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但他不肯放手,只微笑着道:“我是你的,这总可以了吧?”隔了片刻,又幽幽道:“这银镯只套得住你的手,却套住了我的心!” 她低低地说:“想不想要我也送你什么?” “你已经送我这个了,这才是最珍贵的,只有等到我的身体腐烂了,它才会消失!”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轻笑道。 她微红了脸,隔了片刻,心念忽动,自怀中取出了一块墨绿色的玉佩,放在他的手心里:“我可以送你这个!” 他看着那块用红色丝线挂着的玉佩,上面雕的是一只凤凰图案,看来看去总觉得有些不足之处,便随口道:“这似乎只是一半呀!还有一半呢?是你收着的么?”微微一笑,又道:“这样也对,只有我们在一起,才是完整的。谁离开了谁,就是残缺,对么?”说着,使劲亲了一下她的脸蛋。 她脸上顿时漾起了红晕,想使劲推他。 “不要拒绝我,好么?为何你已经住在了我的心里,而我总是觉得自己无法走进你的心呢?可是,我只想永远陪在你身边!”他轻轻说道,话语中多了些许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悲凉。 “若是我死了呢?”她却感受到了他的悲凉,便觉心中也一阵悲凉。 他愣怔了片刻,坚定地说:“我也陪着你!” 她心中微微冷笑,回头看到他明亮的褐色眼眸,竟又生出些许不忍。她闭上双眸,凄然道:“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是妖精,只会慢慢吃掉你的魂灵,让你痛不欲生!” 他的心轻轻颤抖,过了片刻,猛然扳过她的身子,盯着她的眼眸,他只看到她如秋水一般的眼眸中的自己的影子,嘴角微微上扬,漾起一抹邪笑:“谁把谁吃掉还不一定呢!”说着便欲吻上她的唇,她一下甩开了他的手,挣脱出来,对他一嫣然一笑,转身向山洞跑去。 第十一章(三) 她以为他会追进来,到了洞中,仍然不见他的影子,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坐在石凳子上,看着面前的筝,慢慢地把手伸了过去。 她开始弹一曲舒缓的曲子,是救她的那个老伯伯教给她的,还在曲谱之外给了她一段文字,说是在心中念着,可以驱除心魔。她知道自己心中的魔,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驱除的,但那一段文字,却让她知道了一件事:那个救她的老人是母亲的师父。她曾在母亲那里看到过那一段文字,母亲告诉她那是她的师父写给她的,还把文字一字不漏地给她念了几遍。那年她八岁,已经记得住大半了。那个老人会那样费劲地救她,只是因为她生着一张与他的爱徒一模一样的面孔! 那些禅语似的的文字,舒缓的音乐,没有能驱除她的心魔,她的思绪越走越远…… 皎洁的月下,凉亭里,一名少女在入神地抚琴,那时而低沉时而高亢的琴声仿佛不是抚出的,而是从她的心间流出,她此刻的心仿佛也如那琴声一般在起伏着。不远处,一个中年男子在舞剑,剑锋上青色的光芒随着一招一式,也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流泻而出,丝毫未见雕琢的痕迹。四周迷漫着的静寂,让一切更加温馨。 琴声戛然而止,那中年男子也同时收住了剑,他轻轻拭去了额上的细汗,缓缓走向少女。 “玲儿‘以意御剑’的功力看来提高了不少,方才我也险些入了你的道呢!”中年男子赞叹道。 少女起身下了亭子的石阶,奔向那男子,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撒娇道:“父亲的玲儿,自然要非同一般。不过,父亲的剑法才厉害呢,不过——似乎缺少了一些什么,可是,是什么呢?”说着放开了父亲,仿佛又陷入了沉思。 一位少妇从凉亭后花荫下的小道上转了出来,手里拎了个食盒,走到他们旁边,便怜爱地轻打了一下少女的头,柔声说道:“玲儿别想那什么剑道了,这么晚了,还不去歇息,我看你们爷儿俩是着了魔了!快过来吃了夜宵再去研究那些不着边儿的什么鬼道呗!” 少女歪着头看了他们半晌,才嘻嘻笑道:“玲儿想到了,一定是娘亲不在这里,父亲才会这般心不在焉的!” 中年男子也轻轻打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骂道:“人小鬼大!”目光却转向了一旁也微笑着的妻子,妻子仿佛感觉到他的注目,却转仰头看着天空那一轮皎洁的明月,眼中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但他们已经相处了十几年,他又何尝看不出来! …… 雷声轰鸣,暴雨打在脸上,如被利箭射中一般,刺眼的红色灯笼在狂风中乱舞,电光闪过处,一名衣衫凌乱的少女狂奔向了紧闭的灰色大门,狂风暴雨无情地打在她的身上,已分不清脸上不停往下流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一个年龄仿佛比她稍的一些丫鬟模样的少女紧追了出来,手中拎着一个一个仿佛有些沉重的包袱,她一把拉住了正疯了一般猛拽大门的少女,气喘吁吁地喊道:“小姐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 少女仿佛没有听到她的狂喊,依旧使劲地拽门。 “城主不会做这样灭绝人伦的事的!可是为什么?……小姐真的要走么?要不……先去找夫人?”丫鬟几乎是乞求地说。 少女声嘶力竭地狂吼:“不要跟我提他们!” 丫鬟被她恐怖的表情吓得后退了几步,但她很快又拉住了少女,把手中的包袱系在了她的身上,轻轻说道:“小姐平日里喜欢的东西都在这里了,玉儿不能再服侍小姐,小姐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说着去抽掉了大门的门闩,开了大门。她还有些冷静,不会如那少女一般去猛拽。 叫做玉儿的丫鬟牵来了马,把她抱上了马背,看她目光呆滞,有些担心,但她不知道,她心中此刻想到的只有怎样才能最快地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她不知道,琴声已经走调了,直到听见“铮”的一声,一如她心中撕裂的声音,是琴弦断了。她心口仿佛被猛刺了几刀一般,喉头有些东西像是要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怎么了?” 她听到了一个关切的声音对她说道,脑中还有的一丝清明让她把正往外涌的东西强行咽了回去。凄然看了他一眼,吃力地说道:“没事,只是,弦断了!” 他看着面前的筝,好端端的弦怎么会断?她一定是又想起了什么! “没关系,回头找个好师傅,换一根就是了!” “可再高明的师傅,也不能让它恢复原来的样子了!”她眼望着筝,凄然说道。 他的到来分散了她的心思,她慢慢好转了一些,便起身想去躺一会,否则她就有可能真的离不开这里了! “话虽如此,换了总比就这样断着要好!起码,你可以再弹呀!”他温柔地拥住她,轻笑一声,把一束馥郁的野花送到她的面前,“喜欢么?” 有一瞬间,她心中竟有一种温暖的东西往外涌,但很快被另一种冰冷的东西驱走了,那种冰冷的东西使得她回想到自己已经失去了享受温情的资格,她的心比先前更冷。 她回转身,慢慢往他身上偎,之前他不让她溜走,现在她想让他再没有精力看住她。从知道了他的身份后,他们在一起的几乎所有,都充斥着算计。 虽然放弃了可怜的自尊,煞费苦心地诱惑他,终是去不掉女子的羞赧,她不由得飞红了脸。他本能地想紧紧搂住她,忽地想到她刚才仿佛受了伤,便放开了手。他轻轻喘息着,有些吃力地说道:“不要这样,我会坚持不住的!” “可是,我想!”她搂住他的脖子,几乎紧贴着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一把把她抱到了床上,狂热地吻她…… 洞壁上的银烛快燃尽了,她缓缓坐起来,看到了沉睡的他。他确实是沉睡去了,没有人能抵制得住这样地彻夜放纵,她幻化成了一个妖精,让他欲罢不能。此时她全身酸疼,却仍然硬撑着,她知道自己此时若再留恋,也许就再无法离他而去了。 她慢慢抬起手,想抚摩他的面颊,心中猛然响起一个声音:你疯了么?只要你一触碰到他,他立即就会醒来,那时你还能走得了么?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只在心中对他说:对不起,你的情,我无福消受!便猛然转身,狂奔而去。 第十二章(一) 清晨,所有的歌舞乐伎、妓女们被折腾了一夜之后,渐渐地都去歇息了,浣华阁里一片静寂,红露也早已进入了梦乡,风茄儿先去看了她一眼,方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慢慢褪去罗衣,也准备歇息,她太累了。 俊桢猛冲了进来,关上门直喘气,外面一个女子声音喝道:“小贼你给我出来,快还我剑!” 她呆了一呆,慌忙拿起已经褪去了的衣裳穿好,正要呵斥,俊桢看着她,也呆楞了片刻,才不住地向她作揖,低声央求道:“姑娘看在在下上次救你的份上,救救我吧!那个小姑娘要我的命呢!” 风茄儿镇静下来,冷冷说道:“你是不是占了人家的便宜后想逃跑,才被追得无处藏身的?” 俊桢急忙撇清:“姑娘这样说可就冤枉我了,其实是那女孩硬追着我说我偷了她的剑,可我这剑分明是国君陛下赐予我的,怎么就成了她的了?真是的!气死人了!” 那女孩每间屋子都去要进去查看,已经把整个浣华阁闹的鸡犬不宁,许多还在睡意朦胧的脑袋从各个屋子里探出来,有些厌烦地东张西望,随即又缩了回去,继续去见她们的周公去了。她们生活得太累,已经无心去理会那些与她们无关的事情了。 “我以为我进了青楼她就不好意思追进来了,哪想到……哎!怎么办呀?姑娘快帮我想个办法!”俊桢懊恼地坐下,急躁地说道。 风茄儿正在想那女孩究竟是不是那个楚丹若,听见他说话,便随口说道:“哪里躲得你就躲哪里吧!” 俊桢一听,立即喜笑颜开,一下跳到她的绣床上,摔掉了鞋,将被子一直拉到了头顶,蒙住了脑袋。风茄儿猛然醒过神来看见,正要发作,已经没有时间了,方才在外面呼喝不停的女孩一把推开了门,一眼看到她,愣怔片刻,便指着她吃惊地叫了起来:“你是……你是曼罗姐姐!” 风茄儿惊见真的是那个楚丹若,来不及遮住脸孔,过了片刻才镇静下来,冷冷说道:“小女子风茄儿,是这里的姑娘。你是谁?一个小姑娘家这大清早的就拿着剑在这种地方横冲直撞,像什么样子!” 楚丹若已经忘了方才追来这里的目的,围着她慢慢转了两圈,才徐徐说道:“曼罗姐姐不肯认我,没关系。我回去告诉父亲,让他派一大批铁卫来,也把你抓回去!姐姐已经离家出走——”慢慢用手指数着数,接道:“七年了,对,就是七年!够久了吧?也该回去了!” “姑娘认错人了!请姑娘离开这里,小女子要歇息了!”风茄儿面不改色,缓缓说道。 “姐姐,你就跟我回去吧!大家都很想你呢!没有你,庄里就如同一潭死水,毫无生趣,父亲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母亲老说我只知道玩,紫菊红梅她们也不肯陪我玩儿,丹若才冒险跑出来的!姐姐你就跟我回去吧!求你啦!”楚丹若摇着她的身子,半是撒娇半是央求地说道。 “请姑娘立即离开,我要歇息了!”风茄儿冷冷说道。她不敢摔开她,如果在她面前暴露了自己会功夫,只会更加麻烦。 楚丹若气得甩袖而去,被吵醒了的红露,和从被窝里露出脑袋的俊桢都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她长舒了一口气,未做丝毫解释,只淡然道:“我很累,要歇息了,你们也各自去歇息吧!” 红露打了个哈欠,很快转身去了,俊桢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缓缓坐下,微笑道:“你跑去和情人幽会,却让我爱这背这黑锅,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她有些厌烦,只冷然道:“你胡说什么?” “不要否认,方才我已经看见你的脖子上有男人留下的痕迹!”俊桢笑着,边说边拿眼瞄着她,走到她身边,低声接道:“而且一定是一匹万分饥渴的狼!”既而哈哈大笑,见她面色飞红,但渐渐转成了铁青,忙笑着补充道:“事先声名啊,我可不是有意要看的!不过,若是被那些早已对你垂涎的野猫知道你已经破例了,他们一定会蜂拥而至,让你不得安宁!” 风茄儿又羞又气,冷笑道:“你也不过是那些野猫中的一只罢了!你以为我会受你要挟么?” “那么你想怎样?来一个杀一个?虽然你不介意杀人,但你永远都杀不完的!”俊桢依然微笑着,“我不是野猫,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那个小姑娘口中的什么曼罗姐姐,你到这种地方来究竟要干什么!” “想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风茄儿冷哼一声,缓缓说道。 “你先好好想想吧!我要走了,看来你也真累了,早点歇息!”俊桢微笑着,开门离去。 风茄儿找来了镜子,小心翼翼地将衣裳褪下,细看自己的颈项,那里真的有许多吻痕,在如凝脂一般的肌肤上,如一朵朵的红花,十分惹眼,乳峰上也有。她愣怔片刻,也忘了疲惫,慌乱地抬来了一盆水,用手巾沾了水使劲擦拭,那些痕迹非但没有被擦掉,反而更加红得鲜艳,仿佛在肆无忌惮地向她昭示着她的耻辱。她盯着那些吻痕看了片刻,竟开始轻柔地抚弄它们,也没再去想自己对它们究竟是厌憎多一些,还是喜欢更多一些。 第十二章(二) 凌风美梦醒来,伊人已不在,想到她如此主动地靠近自己,却又处心积虑地要离开自己,心中便生出许多疑忌,也准备离开这个曾经的玉山,现在的冥山。待收拾东西时,才发现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那块可以自由出入卫戍府台的令符不见了,怎么仔细找也找不到,却忽地想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情形,忙奔向那块巨石,用劲捣腾了半日,终于把她打进去的东西取了出来了,却让他吃惊不小,那竟然是一枚“索命追魂针”,他细思片刻,便想到了她为何会一直对他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他想恨,却发现自己根本恨不起来,惟有长叹一声,离开这个给过他美梦的地方。 他终于找到了方向,就是回家问父亲,他与她之间究竟有没有什么仇怨。 他回到房间里,看着那副画中正用深邃却有些许忧郁的眼眸看着他的女子,只觉心更痛,一把把它扯了下来。 “听慧妍说是她帮你解的蛊毒,难道你还会恨她么?” 听到说话,凌风吃了一惊,手中的画被攥成了一团,慌乱地应了一声。 “还是她对你说了什么?” 看见父亲慢慢说着,坐了下来,他更加不知所措。 “你知道她现在在何处么?我们是应该好好感谢她!” “孩儿也不知道!” “最初看到这副画像时,为父也有些吃惊,她实在太像一个故人,不过想想也不可能是那个人,因为那个人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离世了!”父亲说着,长叹了一声。 “如此说来,她不应该与父亲有什么仇怨呀!何至于如此处心积虑?”他也不想再隐瞒,说出了心中的疑忌。 “你的意思,秦将军的凶案是她做的?” 见父亲仿佛吃惊地霍然站起,他更加吃惊,便把从石头中取出的针递给父亲,说道:“请父亲看看这个!” 父亲接过去看了看,闻了闻,微微变了脸色,半晌方徐徐说道:“没错,杀死秦将军的正是与这一样的针!一定要尽快找到这个人!” “是!” “你把画给我,我再看看吧!” 凌风便把被攥成了一团的画递了过去。 “宇儿稍信回来,说他一直在追踪‘玉面郎君’。据府台内部的情报,‘玉面郎君’已经到了京师,他大概这几日就会到。倒时让他来帮你,一时找不到也不用过于忧心!” “是!” 看着父亲落寞的背影,他突然觉得自己终有一日,也许也会如他那般,整日被一些不喜欢的琐事缠绕着,难以脱身。 “大哥,要不要我帮你?”慧妍翠生生地对他喊道,她仿佛已不再忧郁,穿了一身粉红罗裳,一脸的容光焕发。 “没关系,这些我自己应付得来,你好好地研究医术,想法子解救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吧!”他爱怜地看着妹妹,不能把她也卷进这些是非之中去。 慧妍对他嫣然一笑,道:“那么多的大夫,也不缺我这么几日。大哥的事最重要!” 凌风正色道:“这件事情很危险,你们谁也不要插手!” “大哥就是看不起女子!”慧妍撅起了嘴,看他仿佛生气了,忙道:“好了好了,不插手就不插手!不过,二哥和四弟,你可能就没本事叫他们不插手了!”朝他扮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去了。 第十二章(三) “不要总是这般披散着头发,不事脂粉,这里虽是青楼,但男人终是改不了他们不喜欢女子过于狂放的脾性的!” 又到了黄昏时分,该整理一下准备那迎来送往的营生了,风茄儿实在懒得梳妆,那领班倩儿又在她身边不停絮叨。 “还有,别穿地如此保守,这在青楼里是行不通的,你没见那些姐妹一个个都穿的花枝招展的,多吸引人呀!”倩儿说着从跟来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件半透明的霞帔,“这是给你新做的,换上呗!新上任的一个什么将军要来,若是你能让他喜欢你,以后就不怕在京师地面上有人敢欺负你了!” “倩儿姐把这里的姑娘全都弄成了一个模子的美人啊!就只能留住一种类型的男人了,要知道青菜萝卜各有所好,每个人都有自己本来的面目,如果一味的摹仿就成邯郸学步了!”红露在一旁笑道。与这里的人混熟了,她也开始与她们胡天胡地乱说起来。 那倩儿似乎很喜欢她,只怜爱地打了她一下,笑道:“死丫头,就你知道?滚一边去!”她才笑着退开了。 风茄儿不耐地深吸着气,红露在一旁不断向她扮鬼脸,她只得苦笑着,接过来,磨蹭着换上了。她不怕穿这样的衣裳,只是讨厌被人死盯着看。 倩儿忽然吃惊地盯着她被暴露在外面的脖子,张大了嘴合不上来,她方才想到脖子上的痕迹一定还在,所以才会惹得她这般模样。 “是那个世子俊桢么?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把我们的风茄儿姑娘弄成了这般模样!”倩儿仿佛十分惋惜,轻声叹息着。风茄儿听得连脖子上也有了红晕,忙不迭地拉衣服去掩,总是无法掩住,她却并没有停下,又接道:“虽说那俊桢品貌俱佳,且死过两房夫人后,到现在也没再娶,但这样的皇族世家,是断不许子弟娶风尘女做正室的,但凡有点见识的女子,若要从良之时,都是与其去做富贵人家的小,还不如找个知些礼数的小户人家的。姑娘先前说了要等到有适意的人才可以的,却没有几天,便失身于他,终是不太好!” 一席话,说得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红露便过来解围,并给她找了一个不错的脱身借口。 “将军与亲王世子那个大些?” “这个不太好说,亲王世子是爵位,将军是官职,比不得的!”倩儿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在心里暗骂:这总坏事的小蹄子! 其实是因为这个风茄儿来得有些蹊跷,先前又听说把她卖来这里的那两个拐子被人杀了,引起了怀疑,她只是奉了上峰的指令,要检验一下这个风茄儿究竟是什么来路,会不会惹来祸患而已。 “可是姐姐早上就和那个俊桢约好了晚上要出去游乐的,若是他来了怎么办?”红露说得煞有介事,那倩儿昨日大清早便在这里见过俊桢,今日又见风茄儿这个样子,竟信以为真了,她根本想不到俊桢不过是个替别人背黑锅的冤大头。 “那也没有办法了!”倩儿轻叹一声,又道:“风茄儿妹妹是否是喜欢上那个风流倜傥又喜欢无事就对女人献殷勤的公子哥儿了?要知道多情之人最是无情,别害苦了自己!这种事儿,哎!别人劝也没甚用处的,只是,千万别让自己陷得太深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说得风茄儿更加心烦意乱,但人家说的终归是对的,她也无话反驳。 待她走了,红露才夸张地长叹道:“那俊桢世子真是可怜,又要替人背黑锅了!他都背了几次了呀?不过这个挡箭牌还真是好用!” “少贫嘴!”风茄儿边半是撕扯地把那半透明的霞帔脱下,边说道,“我记得先前你仿佛说过,那个叫——什么‘玉面郎君’的采花大盗来京师了,消息确实么?” “官府的布告贴得满街都是,要各家小心,哪还能有假?”红露有些诧异地反问。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大人大多都是能把假吹成真的高手,怎么可以随意相信?”风茄儿有些不屑地冷笑。 红露立即反驳:“姐姐说这话可就不公平了,现今这位区大人可是出了名清正廉明的好官。还听说也因为如此,才有那么多人怕他,总想找他麻烦呢!他怎么可能会说谎骗老百姓?”又叹息道:“听说那个什么秦将军不止是将才,也是个大好人呢!可惜他被人杀了!大凉国可以守得疆土的大将军没有几个,这下情况可不太妙了!唉!‘祸害遗千年,好人不长命’这话真是不假,也不知道这个区大人将来会怎么样!” 听到后来,风茄儿便慢慢变了脸色,缓缓说道:“你这又是听谁说的?” 见她神色不对,红露不知道又有出了什么问题,只得从实招来:“是那几个来这里谈事情的什么、什么大人!没有人肯去给他们送茶点,她们来求我,我只好去!” 风茄儿顿时怒道:“好不晓事!这里的人都是在染缸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他们能有好事给你?不过是要把麻烦推到你手上而已!你若是听她们诉苦,自己几时丢了小命都不知道!” 红露天真单纯,毫无心机,见这些人对她很热情,便以为他们是好人,怎会懂得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的道理?吓得绿了脸,又见风茄儿神色不对,以为她完全是担心自己才如此,怎知她的无知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让她痛楚的事远远多得多! “我今晚还有点事要出去,你自己小心!”风茄儿知道自己说得重了些,心中也自不忍,话音转柔和了许多,看见她穿得花枝招展,不由得冷哼一声道:“别穿得这样鲜艳,那些野猫会把你当成这里的姑娘的!赶快换掉,别给我惹麻烦!” 又要出去!红露愣怔了片刻,想了想,忽然觉得不对,不由失惊道:“姐姐不会是想去找那什么‘玉面郎君’吧?” 风茄儿微微冷笑:“他不是喜欢美人么?今日就让他死在美人手里!” 红露失声道:“据说那个‘玉面郎君’很厉害的,姐姐觉得对付得了他么?而且,你又不认得他,怎么去找啊?” 风茄儿咬牙切齿地道:“我认得他!都过了四年了,想不到他居然还能活着!可这次,他再也跑不了了!” 红露张大了嘴无法合上,风茄儿缓缓对她道:“把你的剑给我!”看了她一眼,只好又道:“我自己去拿!” 看她将剑隐在宽大的袖拢里便往外走,忙追上去喊道:“我这可不是什么宝剑,你自己要小心啊!” 第十三章(一) 夕阳姗姗下落,一名年轻的素衣女子独自骑着白马,在原野里慢慢游荡,她的脸在夕阳的余辉中漾起的红晕更加诱惑人,眼角还挂着仿佛期待、又仿佛是失望的神情,仿佛在等待着相约幽会却久久不至的情人。她把手中的长剑挂在马背上,取出一支洞箫,轻轻放到唇边,婉转幽怨的曲子便从箫中流泻而出,在空旷的原野中悠悠传扬开去,她缕缕发丝随风轻扬,与夕阳的余辉交相辉映,成了一副浑然天成的绝美画面,任谁看了,都会心动。 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从远处飘然而来,落在她身后。 “这里真是美极了,夕阳美,秋景美,美人更美!” 箫声戛然而止,素衣女子缓缓回头,暗怪自己方才竟然有些走神了。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一脸轻佻之色的男人,他看她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的衣裳层层剥光了一般,她心中陡然生起一阵恶心的感觉。 “终于等到你了!”她冷冷说道。 “原来姑娘是在等我?今日还真是有艳福了!” 那白衣男人就是江湖人称‘玉面郎君’的采花大盗,此刻他已经被眼前这张略显苍白的绝美丽颜吸引住了,完全忘记了他是被人追得无处藏匿才不得不躲到这荒无人烟的野外来的。他说着慢慢走向那女子,他已经看到了自以为已到手的猎物手中有一把剑,但此刻怎样的高手都不能阻挡他的欲望,况且她只是一名女子而已,能有怎样高明的功夫? 素衣女子缓缓拔出长剑,冷冷道:“阁下似乎已经忘了,四年前你我就曾经有过几面之缘。那时若不是我手中无剑,也许你我可以打成平局。现在,有《太阴经》在我手里,你以为你还能赢得过我么?”看他面上闪过一丝惊愕,她冷笑着接道:“阁下以为把我逼入毒谷,我就只有死路一条,却没想过,不是毒王弄死我,反是我弄死了他!更没想过,令师会在临死之前,把毒门密传的《太阴经》交予我,要我为他剪除你这个师门败类!” 那‘玉面郎君’哈哈长笑道:“原来是你!我说哪里又出了如此一位胆大的美姣娘呢!姑娘原来是想我了,所以才又到这里来等我!慢说姑娘如此美貌,就单为了本门绝学《太阴经》,今日也是来得对了!” “若不杀了你,我怎么向那些死在你手里的姐妹交代?怎么向呕心沥血地想除掉你这个败类的毒王交代!”她忽地凌空而下,长剑剑锋瞬间幻化成了无数条银蛇,飞向玉面郎君。 那‘玉面郎君’纵横江湖数十载,也非等闲之辈,虽有些费劲,还是让他避开了,但他面上却露出了惊愕。 “原来姑娘竟然是已经绝迹江湖的‘血影绝煞’的传人。玉剑铭是决不会把‘血影绝煞’传授予外人的,如此看来,姑娘应该就是血影城城主的女儿了!据闻血影城是从不过问江湖事的,怎么也破例了?” 素衣女子并未紧追,反而停下了,冷然道:“这可不是江湖事!” 那玉面郎君惊愕之后,竟得意地哈哈大笑道:“我若成了血影城玉家的女婿,武林之中还有谁敢低看我?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可怪我不得!”说着猛然一掌拍向了素衣女子。 素衣女子惊鸿一般凌空而起,避开了,玉面郎君施了全力的一掌便尽数落到她身后的白马身上,那无辜的白马顿时口吐白沫,命赴黄泉。 “原来也不过如此,那毒王居然自己不能清理门户,只能躲到那终年不见天日的毒谷中去,道行也不怎么样嘛!”素衣女子冷笑一声,接道:“你表演完了,现在可以死了!” 说着,长剑慢慢抬起,指向了玉面郎君。那玉面郎君本就有些疑惧那“血影绝煞”,才想一击而中,所以施了全力,但见她似乎轻而易举便避过了,便萌生了逃跑的念头。他不知道,这素衣女子身中毒王的奇毒,时刻都有可能会发作,且他既是毒门大弟子,功夫自然不会太差,方才那一击,她便被迫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只不过仗着轻功高强,勉力避开罢了,此刻击来的这一剑已没了方才的气势。 玉面郎君一向奉行的是一个原则:打不过就逃。这才活到了今日。但这次他没逃出几步,便被一个一身破衫、肤色黝黑的卷发男子挡住了,他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剑直指到了他的心口上。他慢慢后退,那剑尖仿佛粘在他身上一般怎么也甩不脱。 “我追了你这么久,终于追到了!你还想跑么?”那卷发男子剑眉上挑,微微冷笑道。剑尖倏地一转,疾点了他浑身大穴。 但他的剑还未回鞘,素衣女子手中的剑已“噗”地刺穿了玉面郎君的心脏,待她的剑猛地一抽,血飞溅而出,这个作恶了数十年的恶棍慢慢跪下,最后看了一眼天边的最后一死微光,终于要到阎王那里去享受上刀山下油锅的滋味了! 卷发男子生气地质问她:“你干什么呀?应该把他交给官府处置的,你没有这个权力!” 素衣女子轻轻擦拭着剑尖上的血,冷冷道:“我要用他的血,祭我的马!” 卷发男子怒道:“真是不可理喻!” 但那恶贼已死,生气归生气,他也无可奈何,便不管那女子正盯着他手中的剑看,转身便走。 第十三章(二) 素衣女子慢慢弯腰拾起地上的一个玉坠,仔细看着,面色渐渐变得阴冷。 过了片刻,那卷发的男子又打马回来,仔细地在地上找寻着什么,但并未找到,眼见天色渐暗,懊恼得将满头卷发扯得乱蓬蓬的。 “你是在找这个么?”一直被他视而不见的素衣女子手提着玉坠的丝线,让那玉坠呈现在他眼前。 他抬头一看,果然是自己丢的,便伸手去夺。玉坠被那女子倏地收了回去,她冷冷道:“这是我在地上拾到的,凭什么给你?” “那确实是在下的,请姑娘把它还给在下!”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的确十分重要,尽管不怎么喜欢她,他也只得心平气和地说话。 “除非你告诉我,这玉坠是哪里来的!而且告诉我你的名字,身份!”素衣女子眼睛盯着那玉坠,徐徐说道。 卷发男子眼见天色已晚,此地距离京师还有二十于里,若再不回去,就过了关城门的时间,只好等到明日才能回家了。 “你先给我,我再告诉你!”他用商量口吻对她说。 素衣女子把玉坠收了起来,叹息道:“什么样的谎都是人编出来的,这个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人了!” 卷发男子气得呆了,而那女子竟然飞身上了他的马,狂奔而去。他呆楞片刻,幡然醒转,忙打了一声口哨,片刻之后,那马便奔了回来,但已经过了进城的时间,他已无可奈何了。 “还你!”素衣女子把玉坠递到了他面前。她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今日无法进城。 他一把抢过玉坠,上马而去。 “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呀!”素衣女子见他真的走了,忙喊道:“若再有坏人怎么办呀?你不能把我扔在这里!” 天已完全黑了,要过很久,月牙才会出来,把她扔在那里确实有些不妥,卷发男子想了一想,只好打马回去,却见她已燃起了篝火,火上还烤着兔肉,她独立于一旁,火光中白衣飘飘,发丝亦随着凉风乱舞,而她似乎丝毫未觉,只望着黑黝黝的远山出神。 她根本就不怕,他想到,便想回身离去。 “既已回来,何妨坐下一叙!今夜这空山之中,想必只有你我二人,公子不怕寂寞么?”她已经知道他回来了,她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卷发男子遂下了马,坐下了。他感到这神秘女子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也引得他对她产生了兴趣。 她回身慢慢坐下,取了一块肉递给他,自己却没有吃,他陡生戒心,把兔肉放了回去,徐徐道:“在下不大爱吃半生的肉!” 她心细如发,自然知道了他已生戒心,微微冷笑,取了一块便要吃,却忽觉胸口发闷,只得忙抚住胸口,转过身去了。 “姑娘没事吧?”他觉得奇怪,那肉也并没有什么异味,何至于如此?除非她是故意的。 “没事,只是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她知道自己中了毒,心口时常会痛,却从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感觉。 他看了她一会,见她只是面色比先前更加苍白,并无其他症状,便笑了一下,徐徐道:“姑娘敢一个人面对那恶贼,真算得上一个巾帼英雄了!不过,铲奸除恶也是要量力而行的,若是一个不小心,落入贼人手中,可就十分不妙了!” 她还在轻抚胸口,见说,遂漠然道:“即使落入他手里,他也死定了!”见他很不以为然地摇头,接道:“你也听到了我与那恶贼的对话,知道我曾落入毒王手中。那是在四年前,我独自一人流亡江湖,一次夜宿破庙中,不想竟然遇到了十几位姑娘被困在那里。一问之下才知道,她们竟是落到了一个号为‘玉面郎君’的采花大盗之手,受了侮辱,还要被卖进青楼。我并不知道‘玉面郎君’是何许人,当时只想救她们。没想到不止没有救出她们,连自己也险些搭进去了,最后被逼进了毒谷,就是毒王炼制毒药的地方。他先拿我试毒,后来我终于找到了机会,杀了他。到他临终前,我才知道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毒王。他把《太阴经》交给了我,并要我帮他杀了师门败类,就是这个‘玉面郎君’。其实就算没有他的嘱托,我一样会杀了这个畜生。毒王在我的体内注入了多种剧毒,这些毒相克相生,形成了一种新的无解之毒。所以我的血里面是有毒的,只要谁沾上了,就只有死。现在你懂了吧?” “姑娘的意思是,假使你不幸落入‘玉面郎君’手中,你就让他沾上你的血?豁出你自己去,让他死,这值么?别人的命是命,你的也是!”卷法男子冷然笑道。 “用我剩下没有多久的命,换得千家万户安宁,有何不可?”她看着跳动的火焰,徐徐说道。 她咽了一下唾液,取了一块兔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看着她如此吃像,想到先前她还没把兔肉放进口里,就不得不放下,不由得十分纳罕。他也饿了,便取了一块,慢慢吃着,徐徐道:“你知不知道,你如此不珍视自己,你的父母、亲人会心疼的!” 她手中的肉块掉到地上,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过了许久才冷冷道:“他们不会心疼,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是我毒死了他们,你是不是也把我抓起来交给官府处置?” 他也微微变了脸色:“这个笑话很不好笑!”但看她神色,似乎不是在说笑话。 “他们活得太苦,所以我给了他们毒药,让他们自行解脱。其实,我并没有真的要他们死,可是他们……” 他心中开始有些相信了,却还是无法理解:“他们出了什么事让你不得不采用残酷那样的方式?”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一个影子在他们中间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四年!这只是一个错误,但它生出的后果却叫人无法承受,所以惟有一死,才可以解脱!” 她面色慢慢恢复,淡然说道,仿佛在说与她毫不相关的故事。 “怎样的错误,都应该是可以原谅的,只是心结难解!”他缓缓说道。 她冷哼一声,转开了脸,看向正在姗姗升起的一弯新月。隔了很久,才回过头,对他缓缓道:“不想跟我说说你自己么?” 他笑了一下,道:“说说也无妨!”他看了她一眼,他们是陌生人,说了应该是无妨。 “我喜欢上了一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女孩。她本是东夷没落贵族的后裔,流亡到大凉。我们一同被一个好心人收养,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慢慢产生了情愫。但我们不能在一起,因为,名义上她是我妹妹。我们无法冲破这一层!” 她微微冷笑:“所以你一个人流亡江湖,是因为怕你们若是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你会无法克制自己,让这一段会遭受世人唾骂的不伦之恋破茧而出?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无法冲破这层界限,是因为你们的情还不够深?” 他无奈地一笑,说道:“我大哥也这样说过,他是一个完全可以无视礼俗的人,看来你们还真是有相同的地方!”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笑了一下接道:“其实在我,是无所谓的。主要是因为她从小受的就是那种把人紧关在笼子里面的教导,而且在那个笼子里面生活了近十年,我不得不顾及她的感受!” “既是不伦,你为何又敢对我说?你不担心会因此影响到你的家人么?”她微微冷笑着说,笑得让他有些不安。 “因为我们是陌生人!而且你不是也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了么?”他徐徐说道,竭力掩饰自己陡然生出的疑忌。 “先前是,并不代表我们以后也是!你居然没经过思考,就相信了有人会毒杀自己的父母?记住了,以后不要随便对任何人说你的秘密!”她冷笑一声,徐徐说完,如惊鸿一般,翩然而去。 他暗想到,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也不怕她别有用心。默想了一想,还是无法消除心中的疑惑,飞身上马,一路追了过去。 她奔得比他的马还快,一路到了城门前。 城楼上的守兵怀抱着刀,缓缓地踱着步子。她细看了片刻,找到了一处没人的城墙外,手向上轻轻一挥,便循着长长的白练上了城墙,回头对他长笑一声,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他毫无准备,还有几个时辰才开城门,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第十四章(一) 天刚蒙蒙亮,便有一个小女孩使劲敲打区府的大门。看门人睡意朦胧地开了门,见是一个穿着花衣服的大眼睛的小不点儿,便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道:“这里不是玩耍的地方,京师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小妹妹到别处去玩吧!我还想睡一会呢!” 连打了几个哈欠,又要关门,那小姑娘使劲推着门,气呼呼地说道:“看门的伯伯,我不玩耍,我找人!”见那看门人似乎不信,着急地道:“我找区府的凌风,是这里没错吧?” 这下轮到那看门人惊讶了:“你说你找我们家大少爷?” “我不知道什么大少爷,我只知道找凌风!伯伯你让我进去!”说着使劲往里面挤,那看门人正想这小孩不知是不是在胡闹,一时疏忽,竟给她挤进去。看门人正要追进去把她抓回来,恰巧明逸从外面回来,这一家的小姐少爷都时常是不知何时出去,不知何时会回来的,那看门人也不奇怪,但这一幕若被他们看见,就会被当成欺凌弱小,会非常不妙,那看门人一慌神,便放开了小姑娘,却已被明逸看到了。 明逸狠狠瞪了那看门人一眼,轻轻拧了一下小姑娘粉嘟嘟的小脸蛋,柔声说道:“可爱的小妹妹,告诉叔叔,这个人有没有欺负你呀?” “是哥哥不是叔叔,有胡子,才是叔叔!哥哥没有胡子!” 小姑娘笑嘻嘻地说,并没有受到欺负的样子。 明逸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只好说道:“哥哥就哥哥呗!跟哥哥说,你有什么事?”心中想到,以后也得留胡子。 “我是可儿,我要找那个……凌风,找他有事儿!”小姑娘故作神秘地说。 “哦,可儿是吧!这样,哥哥带你去找那个凌风,但你得先告诉哥哥,你找他有什么事儿,好么?”明逸笑着去牵她的手,可儿却甩开了他,夸张地说道:“爷爷说,不能随便让男人牵手的!”说着蹦蹦跳跳地往里走去。 明逸骂了一声“小鬼精灵”,便忙跟上去。 “这房子好大呀!比漂亮姐姐家的还大呢!一定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可儿好奇地四处张望。 明逸小跑着跟上她,喊道:“快跟哥哥说,你找那个凌风干什么!” 可儿仿佛不高兴了,竟然俯在栏杆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明逸不知她是装的,一时无法,他知道凌风出去找那个画中人,一直没有回来过,只好先带她去找慧妍,她应该比他会哄小孩。 慧妍已经梳洗完毕,正准备外出,她本来也要与凌风和明逸一样外出去找那画中人的,但父亲特别嘱咐她夜间不要出去,她也只好听从。见明逸带来一个小姑娘,诧异地看着他。明逸只好说道:“她说有事要找大哥,却不肯说是什么事,我只好带她来!” 可儿一见到她,便很亲热地叫姐姐,可爱之极。 慧妍亲切地说道:“小妹妹,告诉姐姐,你找我大哥有什么事么?” 可儿有些胆怯地递给她一样东西,慧妍接过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那竟然是凌风出入卫戍府台的令符。 “快告诉姐姐这是哪儿来的?” “是一个漂亮姐姐给我的,她说找到了这个牌子的主人,可儿就找到爹爹了!”可儿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说道。 慧眼抚了一下胸口,让自己镇定下来,柔声问她:“那个漂亮姐姐有没有告诉你这个牌子是谁给她的?为什么给她?” 可儿轻轻摇头,再问她能不能带他们去找那个漂亮姐姐,她也是摇头,再问,她便说道:“漂亮姐姐说要见到爹爹才可以说的!” 慧妍陡然看到她胸前掉着的玉坠与一块刻着星形图案的铜牌,因知道二哥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玉坠,心头陡然生出几分不安,急急问道:“谁是爹爹?” 可儿咬了半天手指头,才扭捏地说道:“姐姐说那个凌风就是可儿的爹爹,可是他在哪儿呢?” 明逸与慧妍闻言,面面相觑,想笑却笑不出来。又不得要领,问也无从问起,慧妍虽对那玉坠有几分疑惑,也只得罢了。明逸却对那块刻了星形图案的铜牌细看了半日,也不得要领,问可儿,她也只是咬着手指摇头。 第十四章(二) 两人一直等到了傍晚,也不见凌风回来,可儿只是事不关己一般猛玩,很少说话,偶尔说几句,也是一些与他们想的事情毫无关联的内容,明逸再等不下去,便悄悄溜了,把那小麻烦扔给了慧妍。 明逸才出了府没多远,冷不丁被一个人从后面一把扭住了胳膊,回头看时,竟是好久未见的好友、奉顺亲王府世子俊桢。俊桢使劲捶了他一拳,笑道:“看你无所事事的,不如陪我看花去呗!” 明逸素知奉顺亲王与父亲是多年政敌,只不过从未摆到明面儿上罢了。也因这个原因,他们虽交好,却不太敢让人知道的,若无十分重要的事,他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找自己,便只一笑,随了他就走。 二人同游了很长一段路,俊桢也未明说找他有什么事,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他便开始有些着急,不住追问,俊桢却只笑而不答。到盏了灯时分,两人便进了一条十分热闹的大街,见周围越来越多向路人挥舞着手帕的妖冶女子,饱读诗书的明逸也沾了些所谓风流雅客的习气,自然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然而这种地方是父亲严令决不许去的,转身便要走,却被俊桢一把抓住不放。 “你这家法也太偏激了些,来这种地方的人,也不尽是些酒色之徒,我们将去的地方,还是一十分风雅的去处呢!”俊桢不由分说,便拉住他往里走。 明逸抬头一看,眼前灯火辉煌,门户大开,上有一块巨形匾额,上面写着“浣华阁”三个大字,不觉叹息道:“男人一到这种地方,便无须再粉饰斯文,也不用担心被人指责不守常礼,也算得上是洗尽铅华了,这里的主人可谓是别出心裁。可惜了里面的女子却为了生活,不得不一味伪饰承欢。这代价似乎也太大了些!” “呸!呸!呸!你看你,又来了!还不快进去!” 俊桢说着一把把他拉进了园门,立即便出来两个装束淡雅的清秀少女,其中一个低眉垂首,仿佛在暗自垂泪,另一个却微笑道:“我们这里新来了一位姐姐,很是与众不同,许多达官贵人都想求一见而不得。世子若是能见着,定是不虚此行!” 这话是对俊桢说的,她们也不问他旁边的明逸是何身份姓名,俊桢也不向她们介绍,他心中却想到,她们在说的一定就是那位他早已见过了的风茄儿姑娘,面上却只笑道:“只是那位姐姐却未必就肯接见在下!” 一直低着头的那位少女此时抬头淡然道:“里面正在准备她的歌舞呢!二位请进去呗!” 俊桢方才一笑,拉起明逸,两人穿栏过户,进了一处十分宽敞的大厅。厅中灯光幽暗,里面或相拥低语,或对坐饮酒行令玩耍的男男女女却清晰可辨,俊桢看着明逸笑了一声,便拉着他找了一处距离舞台较近的空位坐了。 舞台上乐声响起,听着颇有几分异域风情。随着乐声,屏风后转出一位女子。那女子面戴红纱,额前松松挂了一朵梅花状的银饰,穿了一身薄若蝉翼的红色衣裤,衣服很窄,只挡住了胸背,露出了纤腰与香肩,在肚脐上贴了一朵不知是什么花,袖口与裤管都很宽,足上没有穿鞋,只在足裸上挂了几串珍珠链子。舞姿仿佛也很是曼妙,明逸看着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听见后面有人似乎很不满地嘟哝:“这算怎么回事呀?不伦不类的!”他便在心中附和,旁边的俊桢却说道:“她这身装束本就是西夷的盛装,国人多以为袒露肌肤,有伤风化,却不懂得这不过是不同民族的风俗、文化传承之类的不同罢了,怎能将己所欲强加于他人身上?”稍停又道:“这舞名为‘死亡之舞’,在西夷也很难得见,这女子在此地此刻把它跳了出来,也不知是什么意思!这老板多半是不懂,或者是要糊弄客人,否则怎会任她如此做法?” 明逸在心中慢慢认同了他的说法,暗想道:我们如此宽衣大袍,做事不方便,女子要三步不出闺门,男子也得处处守着繁杂的礼教,他们只怕也无法认同,甚至在心中鄙视,否则大家和睦相处,战祸大概也会减少了许多…… 还没等他想个明白,那舞女已轻轻飘了起来,仿佛乘风飞去了,台下的男人们伸长了脖子盯着台上,眼珠都快看落了,但无论他们怎样搜寻,都已搜不到伊人芳踪了。俊桢悄悄使劲拽了明逸一下,低声道:“走呗!再晚就可能真的见不着了!” 明逸傻傻地问道:“去哪儿?” 俊桢笑道:“当然是去见那个跳‘死亡之舞’的姑娘了!” 俊桢一路驾轻就熟,明逸却只能傻傻地跟着他走。 他给了一个绿衣男子一大个金元宝,微笑道:“在下想见一见风茄儿姑娘,请大哥行个方便!” 绿衣男子掂了掂分量,微笑道:“刚刚来了一位小公子,说要用三千两银子包风茄儿姑娘一个月,还说要给她赎身,被风茄儿姑娘知道了,很不高兴,险些连舞也不肯跳了,倩儿姐好说歹说,才说动了她的。小人也不敢保证世子一定能见着她,只是引世子到她门前,便要离开的!” 俊桢忙道:“这个自然!有劳大哥了!” 俊桢其实想自己查实那风茄儿的来路,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之前特别关照了倩儿,叫她不许把他在风茄儿房里的事情说出去,即使是给别人背黑锅也不计较了。由此看来,倩儿确实帮他保密了,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得意。 第十四章(三) 二人随着那绿衣男子到了一处较为幽静的所在,那男子清叩了几下朱红的大门,过了半晌,那门才轻轻开了一条缝隙,从里面探出了一个长着一张圆圆脸蛋的少女的脑袋,有些嗔怪地道:“姐姐不是说了有什么人求见就请大哥帮忙打发了的么?怎又来了?” 绿衣男子忙赔笑道:“来的是贵客,小人不敢怠慢!请红露姑娘帮忙通传一声,好么?” 红露将两人上下打量,看到俊桢,想到他不过是来替人“背黑锅”,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却将头缩了回去,把门“砰”地关上了。绿衣男子看着二人,摇头苦笑。 很快红露就回来了,这次是朱门大开欢迎两人了。红露笑道:“姐姐说花已盛开,正愁无人共赏。二位来得正是时候,请进去呗!”说着对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绿衣男子笑了一下,转身去了,二人便随着红露进了门。 明逸左右环顾,四周虽仿佛透出一股邪气诡异,却也算是布置得精巧雅致,遂轻笑道:“风尘女子也住如此讲究的地方!” 俊桢笑道:“你不懂得,如此讲究的地方只有头牌姑娘才有资格住的。这位风茄儿姑娘出道也没有多少日子,却被安排在这样的地方,想来必是有其过人之处!” 二人说话间,已进了屋子,却未见那风茄儿姑娘,明逸有几分疑惑,俊桢一笑,掀开了帘子,自行进入内室,明逸便也随他进去。灯火辉煌处,一位长发披肩的白衣女子正在细心地修剪圆桌上的一盆正开得鲜活的白花。俊桢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明逸便也在一旁耐心地等着。半晌,那女子方才停下,回头对二人淡淡说道:“妾身做事做得过于专心,怠慢了二位贵客,实是罪过!红露妹妹也真是的,不知又跑到那里顽去了,客人到了也不来招呼!” 俊桢笑道:“在下二人在一旁看着姑娘修剪这花,也是一种享受。只是唐突了佳人,还望姑娘不要怪罪才好!” 她愣怔片刻,忽地冷笑道:“只恐在世子心中,还在骂这婊子好不知礼呢!怎会想到说什么唐突佳人?” 俊桢着实愣了一下,转而忙赔笑着说“怎会有那种事”,她方才不再言语了。 明逸方才暗想眼前这位女子想必就是风茄儿姑娘了,虽说长得确实很美,眉眼之中却仿佛透着十分邪气,恐是妖邪一类的人物。 风茄儿也正将他上下打量,忽地轻笑道:“世子怎也不给妾身引见一下你这位小朋友?真是个好俊的孩子呢!” 俊桢也哈哈大笑,却并未真给她引见。明逸被他们笑得浑身不自在,紧绷了脸道:“在下可不是什么小朋友!” 风茄儿也不与他理论,转身取了一个绢袋,把自花上修剪下的花枝花瓣收了,交给了送茶水进来的红露,方慢慢斟了茶,送到二人面前。俊桢因有了先前的教训,不敢就饮,但见风茄儿端起茶杯,饮了一小口,便也端起杯子,慢慢细品,明逸心中正自愤愤,便将那茶杯抬起,一口饮尽,也不理会俊桢不断向他递眼色。 风茄儿轻轻叹息道:“这是用秋露水冲泡的上好菊花茶,公子如此牛饮,真是糟践了!” 明逸也觉那茶入口醇美,回味无穷,听见说,方抬头端详那女子眉眼,不觉暗自吃惊,她竟与大哥屋子里挂着的那画中人一模一样,他此时才明了俊桢并非无端带自己来这种地方。那副画像在大哥的屋子里挂了好些日子,有一次大哥不在家,恰好俊桢来找他,他便当作奇闻说给他听,还让他看了那副画的。 听见俊桢说道:“这茶虽好,但还有些美中不足。用这紫砂壶冲泡还是给人感觉欠缺了些天然之味,若能用北方的粗泥壶冲泡,想必会更加醇美!” 风茄儿轻笑道:“妾身也是如此觉着,看来今日还真是遇着了知音了!”接着便叫红露去取壶。 过了片刻,红露果真取来了一套粗泥茶具,明逸一见,便仿佛感觉到了一股浓郁的泥味。 风茄儿慢慢泡茶,边对明逸道:“公子觉得妾身这花如何?” 明逸一愣,再看那花,随即道:“这花想必是开得太过,所以姑娘把它加以修剪。如此一来,便免去了其过于妖冶,与如此淡雅醉人的香味正好相匹配。可惜在下眼拙,竟无法识别如此不俗的花是何名头,姑娘能否相告?” 风茄儿不答,却慢悠悠反问道:“二位可知这花为何会开得如此鲜活而气质不俗?” 俊桢放下茶杯,微笑道:“想必是姑娘侍弄得法,才使得它与姑娘一般有此高贵气质!” 风茄儿看着明逸慢慢品茶,不急不徐地道:“那是因为,花下多冤鬼!” 明逸正觉那茶味虽淡,却清凉可口,与先前的甘醇相比,又别是一番风味,竟与父亲惯常喝的一般味道,渐渐感觉头眼昏花,奋力抬眼,俊桢已经扒在了桌上,恍惚中仿佛听见那风茄儿姑娘冷笑道:“二位便是这花下冤鬼!”顿觉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第十五章(一) 红露进来看见两个男人都已扒在了桌上,惊愕地张大了嘴,指着他们叫道:“姐姐……他们……这茶真厉害!是什么茶呀?” “茶没有问题,是这花……”话未说完,见红露听到她说,便凑过去瞧,忙道:“别靠近它,这花有毒!” 红露慌忙缩回了身子。 风茄儿徐徐道:“这花名为风茄子,俗称风茄儿,大漠之中也有人称其为‘情花’,还真是花如其名。看起来美艳动人,闻之使人眩晕昏迷,若是误食,就惟有一死了。很多人都以为它来自东夷,其实很多地方的山间都有这种花,只是颜色各异,花状也各有不同而已。这白色的并不是最毒的,大漠之中有一种黑色的,有传言说,是有灵性的,但需用人血浇灌。那一种,才是最毒的,却也是最美的!” 红露闻所未闻,呆呆地听着。 风茄儿冷笑一声,接道:“想用三千两银子把我包下来,哼!真是荒唐!正愁不知该如何打发那个缠人的小丫头呢,他们来得还真是时候!” 她边说着,边取了一块白绢,将那风茄子花连同花钵一同包了起来,抬到角落里放置妥当。回身看着菌桢紧握在手中的剑,慢慢掰开他的手,把剑拿起来一下拔出,剑锋在摇曳的烛光下泛起森森寒光,不由得赞叹道:“青芒,真是一把宝剑,可惜终是不如血影!” 红露在一旁听见,陡然惊喜道:“这真是青芒宝剑?” 风茄儿微微点头,把剑递给她看。红露用手指轻轻抚摩剑锋,轻轻说道:“小时候听见娘亲和爹爹讲,这青芒剑是世间罕有的宝物,想不到终于让我见到了!”过了片刻,又接道:“可是娘亲仿佛说过,青芒剑有三把,而且各有不同,不知这是哪一把?” 风茄儿冷冷说道:“这一把,是权欲之剑,是祸乱之剑!你没见他昏迷了还将它紧紧攥在手里么?” 红露也无暇去想她怎会一眼就看得出来,只细细地看那把剑。过了片刻,风茄儿又冷笑道:“狎妓还带着宝剑,以为没人知道你心怀鬼胎么?”见红露舍还不得把剑放下,便从她手中拿了过来,放回了鞘中,缓缓说道:“这种东西,最好别碰!” 红露很不舍地一直看着她把剑放回去,过了片刻,才看了一眼被迷昏了的明逸与俊桢,迟疑地说道:“这两个人,姐姐打算如何处置?” 风茄儿指着俊桢:“这个留下,我有用!”看了明逸一眼,冷笑一声,半晌方道:“至于这个,你去找一辆车,把他送回区府,告诉区阳,他的四公子喝花酒欠了缠头银,叫他派人送来!” 红露闻言,不由得张大了口,吃惊地指着自己道:“啊?我去?” “除了你,还有别人么?先去找个人帮忙把他拖出去吧!” 红露无奈,只得嘟着嘴找人去了。 过了片刻,红露带着一个小厮到来,自己先进了屋,便见风茄儿正盯着面前手绢上的一对银镯发傻,偷偷瞄了一眼床上静静躺着的俊桢,调皮地伸了一下舌头,轻轻说道:“姐姐,我们真的要这样做?” 连说了两遍,风茄儿方才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把将银镯包了收好,过了片刻才漠然道:“我几时与你说过玩话?” 红露暗舒了一口长气,便叫那小厮进屋,对他说道:“这位公子喝多了酒,我们不得不把他送回去,但我与姐姐都是女子,只好请小哥来帮个忙!” 那小厮也不多问,便帮着她们把明逸送上了马车。 第十五章(二) 送走了明逸,风茄儿给俊桢把被子一直拉盖住了全身,只留了头在外面,便缓缓坐下,静等那将到之人。那人还没到来,红露却气急败坏地回来了,说明逸被劫走了,她也没与她计较,更懒得去想是谁劫走了他。 到子夜时分,还没有等到她要等的人,倩儿却来了。她看了一眼只露了头在外的俊桢,便走过去,拿起青芒剑,轻轻拔出,徐徐道:“青芒,真是一把宝剑,可惜终是不如血影!” 风茄儿本就疑惑她此时还到这里来,要做什么,听到这句话,心头不由一振。听她又道:“《太阴经》再厉害,在一般人来说,它终究只是一本药典;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又怎比得过这宝剑!” 风茄儿正自心惊,听得窗外又有一个男子声音低声道:“师妹不必与她饶舌,直接向她要本门宝典《太阴经》便是了!” 风茄儿此时方冷笑道:“原来你们是毒门的人!” “妹妹既然知道,就该立即将本门宝典归还!”倩儿依旧把玩着青芒剑,缓缓说道:“否则我若把妹妹的真实身份公诸天下,可就有些不妙了!还有你的红露妹妹,可也就太可怜了!” 风茄儿闻言一惊,四处搜寻,才发现红露已经不在房间了,不由得怒道:“你好卑鄙!” 倩儿缓缓道:“我只要《太阴经》!” 风茄儿冷冷一笑,缓缓道:“《太阴经》于我已无用,给你又何妨?不过,你得先放了我妹妹!” 此时竟听见外面那男子惊叫了一声,一个女子声音冷笑道:“你们好大胆,在我的地盘上如此做法,是不想让我做生意了么?” 倩儿手中的剑落到地上,面露惊恐之色。风茄儿微微冷笑道:“今夜还真是热闹!”拾起青芒,轻轻擦拭干净,放回了原处。她想到也许自己近日行事过于频繁,才会露了行藏,大概也不能再在这“浣华园”待下去了。为了救出红露,今日只好豁出去了,但愿自己特意等的那个人不要在此时进来。 “前辈救我!姐姐救我!” 听感到一个少女的呼喊声,风茄儿便知道是红露,丢下倩儿,奔了出去。 原来是因为这“浣华园”真正的老板来了,挟持红露的那黑衣男子一慌,竟使劲掐紧了红露的脖子,红露不由得叫喊起来。那个老板是一个一身黑衣、黑纱蒙面的妇人,她一见到风茄儿,便道:“他们要《太阴经》,你给他们便是,如此磨磨蹭蹭的,难道真想让你妹妹死么?” 风茄儿本来句是无论如何要先救红露的,听见她如此说,似乎惟恐自己不救红露,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此刻却没有时间去细想,只对黑衣男子缓缓道:“你先放了红露,我立即去给你取《太阴经》!” 那男子还在犹豫,黑衣妇人徐徐道:“你还不放人,想找死么?” 那男子似乎非常怕她,战战兢兢地说道:“可……若是她不肯把《太阴经》给我,我……” 黑衣妇人冷笑道:“她若不给,我便帮你杀了她!” 他便放开了红露,红露奔向了风茄儿,俯在她肩上哭了起来,风茄儿如慈母一般轻轻抚拍她的肩,看着那黑衣男子与倩儿一同消失了,而那黑衣妇人却仍然还在那里。 “你们的问题弄清楚了,现在该轮到我们的问题了。”黑衣妇人见红露慢慢止住了哭声,方才冷冷说道。 红露一下从风茄儿的肩上起来,挡在了风茄儿的面前,急道:“姐姐是好人,是她把我和姐姐从恶霸手里救出来的。前辈不能为难她!” “你我之间有什么问题?”风茄儿淡然道。说着把红露拉到了一旁,红露却拼命地要挡在她面前。 黑衣妇人微笑道:“你们倒是姐妹情深呀!好,我不为难你,只要你告诉我,你是什么身份,混进这里来想干什么,就可以了。” 风茄儿却不买账,冷然道:“这与前辈何干?” “你一来,就不断找区府的麻烦,连奉顺亲王府也得罪了,给我惹来如此多的麻烦,还与我没有关系么?我还想安安静静的过几年呢!”黑衣妇人微有怒意。 风茄儿心头刚被红露勾起的柔情瞬间烟消云散,只颤声道:“只要我离开了这里,这些也就与前辈没有关系了!” “既是如此,你明日一早就离开此地!否则,我只好把你送交官府,为浣华园一干姐妹去除祸患!”黑衣妇人冷冷说完,倏地一下,便如鬼影一般消失了。风茄儿看那身法似曾相识,转又想她怎会如此关心红露? 红露轻轻说道:“姐姐,我们怎么办呀?” “去收拾你的东西,回到你姐姐那里去罢!”风茄儿凄然道。 “姐姐真的做了她说的那些事么?”红露疑惑地说道,见她点头,便道:“这里已经不能待了,姐姐也一起走吧!” 风茄儿自语一般道:“不知道可儿怎么样了!” “姐姐不必担心,那些人应该会好好照顾她的!” 似乎陡然听到她说话一般,风茄儿低声喝道:“你怎么还没走?”抬头看到她委屈得要哭,转凄然道:“我还要等一个人,你回去吧!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们与我有什么关系!” 言毕便转身进了屋子,俊桢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 第十五章(三) 直到夜深人静时,风茄儿等的人终于到来,那个人是楚丹若,要花三千两银子包她一个月,并说要为她赎身的人。她只看了她一眼,便回头继续对镜梳妆。 楚丹若慢慢地扫视屋子,陡然看到床上的男人,还不敢相信,凑过去细瞧,方才还挂着微笑的俏脸蛋儿顿时转得绯红。 “他怎么会在这里?你们……” 风茄儿心中悲凉,却看着妆台上的青芒剑,漠然道:“他是我今晚的恩客,自然应在这里!之前你不是说这把剑是你的么?想不想再看看?”看她不答话,只盯着静静地躺在床上的男人,便接道:“可我却看到姑娘的剑仍然在姑娘自己的手里,你们的剑不过是有些相似而已!你这是讹诈!” 楚丹若颓然坐倒地上,眼中流出泪来。之前,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亲人,不曾想却是又一次的失望,她找到的,不过是一个与她心中想念的亲人一样的驱壳的人。 风茄儿盯着她看了片刻,方冷冷道:“姑娘要哭丧,请到别处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楚丹若一下跳起来,想说些什么,却猛然拭去泪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径直奔出了浣华阁。看着她消失了,风茄儿方才回到屋里,慢慢扫视屋子,猛然一呆,因为,床上的俊桢、与他的青芒剑都已经不见了。 第十五章(四) 大街上只有寥寥数家酒楼,或是青楼还在亮着灯,楚丹若顺着街道一路狂奔,自己也不知道奔了多远,才停下来,转身进了一间酒肆,便狂喊要店小二快上酒菜。那店小二稍慢了一些,她就用剑使劲敲打着桌椅,叫个不停。稍停,店小二送来了酒菜,见一个衣饰华贵的俏丽少女如此粗鲁,不由得直摇头,她便一把揪住了那店小二的领子,怒道:“为什么你们都不理我了?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骂着骂着,却颓然放了手,扑在桌上哭了起来,弄得那店小二成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便也懒得理她,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小姑娘,你怎么啦?” 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偷眼望去,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影,却看不清楚模样,便擦掉了眼泪细看,见是一个陌生男人,才把剑紧握在手里,看着他愤愤说道:“我没事!”如此一说,仿佛片刻间便真的没事了,放下剑开始猛吃猛喝起来。 那男子看着,不由得笑了一笑。 她吃好了东西,方才仔细看那男子,只看到了那是一个卷发的年轻人,却一眼就看到了他放在桌子上的剑与自己的似乎差不多,便伸手去拿,那人一把按住了剑,徐徐道:“别碰它!” “这分明是我的剑,我干吗不能碰呀?你也要欺负我么?”她十分生气,仿佛那真的是她的。 “小姐,你的剑明明就在你手里呀!”那人不怒反笑。 她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方才恍然大悟一般道:“是啊,可是……”看了一眼他的剑,突发奇想,接着道:“这两把剑看起来似乎是一样的,不如我们把它们拿出来比上一比,看看究竟有什么差别,你说怎样?行不行?” “除非你肯告诉我一件事!”那人说着倏地把他的剑抱到了怀里,仿佛怕被她抢走一般。 “你先跟我说,我把我的剑送给你!” 一个声音陡然从身后传来,她被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也是一个年轻男子,却是认得的。那男子就是奉顺亲王府世子俊桢,他一身白衣,怀里报着那把她想了很久的青芒宝剑,好整以暇地靠着一根柱子立着。她心中一喜,却忽然想到他先前竟然躺在她的曼罗姐姐的床上,便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向坐在她对面的卷发男子道:“你有什么问题?我告诉你!” “真的?”他明知她是在赌气,仍然忍不住心头一喜,见她肯定地点头,便问道:“方才你去浣华阁见的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楚丹若陡生戒心,迟疑道:“这个……这个……我以为她是一个人,不过,也许她不是!” 那人便夸张地长叹道:“哎!有人说话不算话哦!” 楚丹若笑嘻嘻地说道:“我又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干吗要说话算话?这样吧,这个问题不能问,你问别的!” “那好,我问你,你本来以为她是谁?” 楚丹若低头想了片刻,自己已经说过要回答他的问题,都不老实说似乎也不太对,便道:“我没说假话!她真是很像我的一个姐姐,不过她说她不认识我,也许,是分开的时间太久,我对她的印象已经模糊了。所以,也许真的是我认错人了!” 俊桢自行过来,与二人同坐一处,夸张地叹息道:“哎!这不和没说一样么?” 楚丹若看看眼前的两个男子,忽然拍手笑道:“我看你们都是想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人,不如你们二人打一架,谁赢了,我就把答案说给谁听。这个建议怎么样?” 二人被她弄得啼笑皆非,俊桢笑道:“你不想要这宝剑了么?” 说着把剑轻轻放到了桌子上,楚丹若便迅速伸手来夺,被他连手一起按住,顿时羞得面红耳赤,使劲地想把手抽回去,他却总不肯撒手,只气得她仿佛要流下泪来,那卷发男子有些看不下去了,遂沉声道:“如此欺负一个小姑娘,这位朋友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俊桢也不以为意,放开了手,收回了宝剑,笑道:“这小丫头手里已有一把青芒宝剑,还想把在下的命根子占为己有。在下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好叫她以后别再如此贪心而已,这也是身为前辈的义务嘛!”转向楚丹若笑道:“小妹妹,你说是不是呀?” 楚丹若几时受到过如此戏弄,又被他说破了心事,恼羞成怒,猛然拔出长剑,向他刺了过去,顷刻间,两人便离了酒桌,一来一往地打了起来。店中早已只有他们三个酒客了,那店家本是想多赚些银钱的,此时见真的打了起来,担心会出事牵连上他,忙不迭地上来要劝架,但这架哪是他能劝得了的!卷发男子忙把他推回了屋里,从外面关死了门。 俊桢本想她一个小姑娘,能有多高的功夫,本来只是想试试这青芒与青芒究竟有何不同,然两人一交上手,方知天外有天,这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竟能与他不相上下,那卷发男子在一旁看着,也暗自赞叹不已,正看的入神,哪想到危险正向三人步步逼近。 第十六章(一) 一个清脆的女声喝道:“把这三个人给我围起来!” 瞬间便从四周涌来了许多黑衣蒙面人,将三人团团围在了核心,楚丹若与俊桢从酣斗中醒过神来,各各停了手。一位骑在马上、一身黄衫的蒙面女子不急不徐地说道:“把三把青芒宝剑留下,我放你们走!” 楚丹若立即便道:“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人,没有资格拥有青芒剑!” 黄衫女子轻盈娴熟地跃下马,款步走过来,将她细细打量,半晌才徐徐说道:“你若不说话还好,你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我了,只要有你在我的手里,还愁你父亲不乖乖把血影绝煞令交出来么?”便沉声喝命手下:“把这小姑娘给我抓起来!” 黑衣热闹轰然而上,那卷发男子与俊桢、楚丹若三人便做了一方,双方嘶杀了起来。然三人终是寡不敌众,渐渐处在了下风,无论谁想突围出去,似乎都已不可能了。两个男人还稍好一些,楚丹若却吃亏在了缺乏临敌经验,只过片刻,手中的宝剑便被那黄衫女子打飞上了天,两人一同飞身要去夺,却被一条横空飞来的如钢鞭一般坚硬的白练卷了去。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方才就是她突然出手,将剑夺了去。只见她挥舞着长剑,仿佛将眼前飞舞的鲜血视作了水花一般寻常,瞬间便减去了三人遭受的重压。那黄衫女子眼见手下人顷刻间便死伤过半,惊得呆了。 白衣女子冷冷说道:“你若不想让他们全部丧命于此,就赶紧带他们离开!” 黄衫女子沉声说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坏我的事?” “这你不必知道!”白衣女子冷然道,“你走不走?” 那黄衫女子见来人武功不弱,事已难成,也不得不带着手下灰溜溜地撤走。他们一走,白衣女子便也迅速离去了,卷发男子适才见她剑招仿佛曾经见过,此时猛然想起之前在浣华阁中听到的话,忙追了上去。俊桢与楚丹若本也要追去的,但两人轻功逊了一些,追了一小段,便被远远抛下了。 第十六章(二) 那白衣女子就是风茄儿,她因见俊桢已经走了,便知道他之前是假装被药迷住,为的是想知道自己秘密,想到他一定是跟踪了楚丹若去的,便忙跟了出来,不想又见到了那个曾遇到过一次的卷发男子。两人初遇时,便早已猜到了他便是区府离家出走了好些年的二公子区宇,而且见他也如此关心自己的事,心中猛然又想到自己初时本就是要他们兄弟全部都去死的,却因一些事,开始迟疑不决,此时那个念头又在心中闪现,遂回头看了他一眼,放慢了速度,有意要让他追上来。 区宇武功不弱,轻功却稍差了一些,见她如惊鸿一般向前掠去,顷刻间便消失了踪影,他紧追几步,到了她消失的地方,翘首四顾,却哪还有人影,只见近旁黑黝黝的树干。正自懊悔,心想即使会被她发现,也该跟得更紧一些才是,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跟着我做什么?” 回头看时,赫然便是自己之前跟踪的那白衣女子,想到她之前想谋害四弟,还有四弟迷迷糊糊中说的那些话,便也冷冷道:“你鬼鬼祟祟的,一会是山间鬼怪,一会是歌舞伎,一会又是什么‘血影绝煞’的传人,还总找我大哥的麻烦,究竟想要怎样?” 风茄儿冷哼一声,也不说话,顺势将之前夺到手里,没想起还回去的青芒剑猛然向他刺去。区宇只想知道她为何要有意与区府作对,本不想与她打的,此时也不得不应战。方才见她功夫不弱,也不敢大意,全力施为,沉着应对,仍有好几次险些被刺中。风茄儿剑招虽精妙,但斗上十几回合,渐感胸闷气短,自知毒又发作,心力不继,也不肯弃剑。隔不多久,长剑便被区宇夺了去。区宇一剑挑开了她的面纱,冷笑道:“果然是你!”知她已是强弩之末,还不肯束手就擒,如疯了一般,欺身上来,仍然是掌风凌厉,他此时只想速战速决,便也一式凌厉的“长风破浪”回敬了去。风茄儿只感到凌厉的剑风袭来,也顾不得自己并没有练成无情诀,以掌代剑,用无情诀中的剑式挡住,施展轻功避开,冷笑道:“好一式‘长风破浪’,可惜我掌中无风,你有何风可乘?” 区宇心中一惊,已被她轻飘飘地一掌击中,却无丝毫受伤的感觉。原来她这并非什么招式,竟是不管死活,向他猛然撞来,错愕间,她已把一口黑血,喷在了他的衣服上,身子慢慢瘫软下去。 之前两人过招时,区宇想到她诬害大哥,本已起了杀机,此时见她如此,竟生出了怜悯之心,忙伸手扶住了她。她无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吃力地道:“你不是想要我死么?现在你称心了吧?”便昏了过去,区宇只好把她扶起,推宫过血,许久,见她终于悠悠醒转,不由长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有一个魔鬼,一直不断地要我做这做那,我不做,它就不停的肯噬我的五脏六腑!” 区宇一听,不觉气又往上冲,半晌方冷冷道:“我看那个魔鬼就是你自己吧!” 她不答话,隔了很久,方才看着刚刚从天边升起的一弯新月,轻轻说道:“若是你的母亲抛弃了你,你会恨她么?” “你伤得不轻,少说点话吧!”区宇愣怔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他对母亲的印象十分模糊,实在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她并不理会他的好心,复又问道:“你会抛弃自己的孩子么?” “肯定不会!” 她凄然道:“我有一个女儿,可是她还未弥月,我就抛弃了她!” “既然想说话,不如说说为何要杀秦将军,陷害我大哥吧!”区宇冷然道,他对她别的事情没有兴趣。 “你有回去见过你的家人了么?还是你害怕自己,还不敢回去?”她仿佛心情忽然好转了一般,戏谑地说道。 区宇不理会她胡搅蛮缠,徐徐说道:“你是想等到了府台大堂上再说么?” “那又有何不可?不过,我并不认为你有本事把我押上你们那个神圣的府台大堂,我也不认为你那个连自己都无法拯救却异想天开地想普度天下人的父亲有勇气审问我。” “原来你做这些,是因为我父亲?”区宇心中疑惑陡生。 “你真的想知道么?可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你就得死。”她轻轻一笑,说道。看了他一眼,接着徐徐道:“半年前,我无意中听说,区阳大人调到了京师,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也到这里来了。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此,我在深山里,住了很久,一直到你的那个大哥出现在那里。开始,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觉得让一个人在那种地方活生生地被野兽吃掉,有点残酷,所以把他救回了我住的地方,还准备待他伤好,就给他解身上的蛊毒。后来他告诉了我他的名字,我记得那个区大人仿佛也有一个叫这样的名字的儿子,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所以,我下山查证,原来真的是他。之后,我才慢慢想到我为何要来京师。我想让一切真的结束,从他开始。真是可笑,本来应该让他死在大牢里,或是被斩首的,我真是疯了,居然又冒着生命危险把他救出来!” “你先救他,再嫁祸害他,然后又把他救出来,你真够狠毒!你知不知道,他现在被你害得有多惨?”区宇陡地站起来,几乎是对她吼道。 她依然笑着,缓缓说道:“真的么?有多惨?是不是茶饭不思坐卧不宁啊?或者他每天都在想我,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哼!这些都是他自找的,谁叫他坚守不住自己,没有弄清楚,这只是个游戏而已。也许,我应该找你一起,来玩这个游戏才最合适,你那个大哥实在是太不经玩了。也许因为你父母都是因他而死,所以在你们兄弟里面,他最爱的应该是你,是这样吧?不过没关系,因为现在,轮到我们来玩儿了!” “你已经在我的手里了,你还能怎样玩?”区宇微微冷笑道。 “说的是没错。那么,你是想杀了我,还是放了我?”她不急不徐地说道。 “我不杀人,尤其是女人!我会把你交给父亲处置!”区宇缓缓说道。 “你要把我交给你那个只知道逃避罪责,情愿选择当一辈子懦夫的父亲处置?呵,你觉得他有勇气处置我么?他连你父母的死因都没有勇气告诉你。你应该现在就把我杀了才对,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她冷笑着。 “你说得不对,我的父母都是死在二十几年前的一场灾难中,这父亲早就告诉过我。” “只是这样吗?看来我又蒙对了,他确实不敢说出来,是他亲手把刀插进了你父亲的心口!” “你死到临头了,还想挑拨离间!”区宇冷然说道,心中却开始怀疑,因为父亲确实从未提过他的父母是怎样死的。 “我记得你有一个玉坠,我想他也没有告诉过你,一模一样的玉坠还有一个,在你母亲的义妹身上,因为他害怕有一天,那个人会出现揭穿了他的真面目!你父亲是叫穆言,是一代侠盗,你母亲叫做杜若子,他们被葬在微城外的一座山上,我说的没错吧?” 区宇明知这样的人不该相信,但她丝毫不像是在说谎,心中不由得信了几分。她看在眼里,微微冷笑,只要他相信,哪怕只有一分,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区宇强压下心中的疑惑,缓缓说道:“等你到了府台大堂上,到时,是谁在说谎,也都会无所遁形了!”说着向她走去。 “等一下!”她轻笑一声,慢悠悠地说道,“我现在无力走动,你准备怎么把我交到你父亲手里?你不会不懂得男女授受不亲吧?” “我们都是江湖人,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没有那么多讲究!” “没错,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不是想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么?这个原因就在我的右背上,你只要看了,一切就都明白了!”她说着,缓缓起身,伸手去解衣服。 区宇不为所动,看着她微微冷笑,她缓缓转身,粉嫩的肌肤 呈现在他的眼前,背上赫然有一团近似于心形的火红胎记,在晨光的映照下红得更艳。他清楚地记起,小时候几兄弟调皮,偷偷去看父亲洗澡,印象最深的就是父亲的背上也有这样一个好看的印记。他有些呆住了。 风茄儿回头看到他惊愕的神情,她知道自己又一次算准了,不再犹豫,陡然伸手,点了他的穴,方才坐下,闭上双眸,微微喘息着徐徐说道:“你没听过农夫和蛇的故事么?你应该杀了我才对,要知道善心是不能滥用的!你知道么?风茄儿,是一种毒花,只要沾上了,就只有死!我知道你心有所属,怎么样的美色都诱惑不了你。可是,你和那个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这个东西你一定见过,它会让你目瞪口呆,这样我才有下手的机会!” 第十六章(三) 明逸在马的嘶鸣声中悠悠醒转,使劲揉着太阳穴,慢慢想起了之前在浣华阁中见到那个画中女子,后来被什么药迷昏了头,仿佛是二哥救了自己,两人还说了很多话…… 他掀开帘子,自己仍然在京师大街上,天已大亮了,忙下了马车,往浣华阁奔去,那画中人已经不在了,几个龟奴正在打扫屋子,他便转身奔回区府,却见慧妍带着可儿,正要出门。原来是慧妍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了可儿答应带她去找那个漂亮姐姐。 三人一同到了流萤阁,是寒烟来开的门,明逸以为她是昨夜在浣华阁见过的红露,便直问她风茄儿的行踪,寒烟并不认识他们,一言不发,只咬牙看着他,可儿连忙上前叫“寒烟姐姐”,明逸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尴尬地涨红了脸,寒烟把可儿拉到面前,面无表情地扫视二人。慧妍忙上前道歉:“我弟弟方才认错了人,冒犯了姑娘,实在是抱歉得很,还请姑娘见谅!我们来此是想见一见这里的主人风茄儿姑娘,还请姑娘帮忙通传一声!” 之前是风茄儿叫寒烟把可儿送到区府大门前的,但她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此时见是可儿带他们来,大概想瞒也瞒不住了,只得让他们进门。 “这里的主人是她没错,但她已有好些日子没来这里了,二位若是为她而来,只怕要让二位失望了!” 可儿直往里面冲,边“姐姐”、“姐姐”地乱叫,明逸便紧跟着她往里冲,寒烟微有怒意,却也拦他不得,只得也紧跟在后面,见他一无所获,便幸灾乐祸地冷笑,气得他只咬牙。慧妍却悄悄退了回来,四处去查看。此时还早,小孩子们都还没起床,空旷的院子里,只有几个仆妇来来往往地在忙碌,慧妍便上前去问。那些仆妇不认得她,只犹豫着,过了片刻,才有一名较老的仆妇问道:“姑娘是新来的么?” 慧妍连忙点头,那些仆妇便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要说这个院子的主人啊,真是一个好心人,她不只收养了许多孤儿,还收容我们这些孤寡老人!” “在这里主事的那一对双生姐妹,据说也是她救回来的!” “不只这些,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她不得不卖身青楼,做了歌舞伎!” “不过……她好像不怎么喜欢这里,偶尔才来一次,来了也不大去看孩子们。有时遇到了,也有点怪怪的,让人摸不透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我看,她是不是也做过娘?我们都是有过孩子的,有一次我看她看孩子的目光,就像是一个母亲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的!” …… 说了许多称颂那个主人的话,却并没有人说得出她此刻究竟身在何处,慧妍以为她们故意隐瞒,拐着弯套问了半日,看来她们确实是不知道,慧妍便问她姓名,众人便傻了眼,隔了片刻,才有一个老仆妇沉吟道:“要说她的名字,也还真是奇怪,好像叫什么荒川风茄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 这话着实让慧妍心中惊愕不已,但此时也没有闲工夫去管那些事了,她告别了那些妇人,又四处去查看,但与明逸仔细搜寻半日,仍是一无所获,一再问那寒烟,她也只摇头说不知道,两人明知她极有可能是在说谎,却也无可奈何。 第十七章(一) 风茄儿本想再次一走了之,心中实在有些放不下,于是又到了区府,见慧妍与明逸把可儿带出了门之后,区府便只留下了寥寥数个下人,便也悄悄跟了出去,一直跟着三人到了流萤阁,心中暗自担心,怕他们会对付寒烟姐妹,转又看见他们出来,仍然带着可儿,心中不觉又感悲凉。深吸一口气,仍然紧紧跟在后面,自己也意识不到,自己已不再不敢面对,而是想多看她几眼。 到了大街上,明逸便与慧妍和可儿分开了,两人回到了区府,她也一路跟着他们,到了区府。那一大一小两个人进了大院,她便飞身上了屋顶,看她们消失在门里,她才深吸一口气,转身欲走,却忽见一位胡须斑白、一身布衣的中年男人纵身而上,挡住了去路。这人便是她深恨的区阳区大人了,她曾躲在暗处偷偷看过几次,每看到他一次,心中的恨便加了一分。 她本已觉无味,想放弃复仇的,然此刻又见,却无法控制自己,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冷冷道:“你想怎样?” “是你一直在窥视区府,该是老夫问你想要怎样才对呀!”区阳淡然道。 风茄儿心中悲凉,开始时她确实想让他生不如死,后来不知为何,虽有恨,却始终在回避着,然而这一天终是到来了。她闭上双眸,片刻后方才睁开了眼冷笑了一声,徐徐道:“没错!我想你我之间,始终要有一个了结,之前是我不够坚定,竟然几乎想要放弃了!现在想想真是可悲,这种事情怎是说放下便可以放下的?” 区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双似曾相识却又仿佛十分陌生的眼眸,徐徐说道:“你可以解下面纱了!” 风茄儿心中酸甜苦辣瞬间转了千万遍,方才冷冷说道:“你觉得你有勇气看这张脸么?” “阁下杀大将军,嫁祸我儿,又要挟奉顺亲王保他出来,老夫已找了你多日了,今日是不看也得看。再者,阁下何以会认为老夫没有勇气呢?”区阳从见到那副画之时起,心中就已起疑,此时听她这样说,不由得更是在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她缓缓揭去面纱,露出了一张绝世美颜,赫然便是在二十二年前他深爱的俪兰。当年,他为了寻找被奸贼冯皑令人卖给了人贩子的宇儿,错过了与她相约的时间,致使她含恨投水。二十二年过去了,他已经慢慢接受了她已死的事实,现在,她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且竟然是以一个复仇者的身份出现的。在心中深埋了二十几年的思念、痛悔、惊愕等等复杂的情愫瞬间倾泄而出,他颤声道:“真的……是你?” 她随手将面纱扔下,看着它慢慢随风飘落,徐徐道:“想不到吧?过了二十几年之后,你我还能相见。我也没想到!” 区阳吃惊之余,也没再去想,那个沈俪兰若还活着,也该有四十来岁了,那里还能有如此年轻?他仰天长叹,良久方道:“我没想到,你会变得这般歹毒,这般不分轻重!杀了秦将军,你知道会给这个国家带来怎样的危机么?” “我只知道,他是你最好的朋友!” “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你若有恨,恨的该是我,你不应该杀他的!” “是么?我想,有一样东西,或许你很有兴趣看一看。”她冷然道。说着,扔过去一个信封,“这里面,是你大凉国的亲王与西夷汗王秘定的一份契约书的副本,在这样的关头,你们的那位大将军还在犹豫是要把契约上交,还是屈于他们以他的妻儿为筹码所做的要挟。所以我帮他做了决定,如此一来,既保全了他的名节,也救了他的家人,也让他煞费苦心弄到的东西不会成为废纸一张,有何不可?” 没有正本,奉顺亲王大可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这确实只能算是废纸一张,区阳却不肯相信秦将军真如她所言,为了亲情而置大义于不顾。听她又道:“你们是在为你们那个只知沉浸在佛法中不理朝政的国君做事,还是为天下百姓做事?对于百姓来说,不管是谁执政,于他们而言,都不会有多大分别,他们只是不喜欢战火而已!你们的那个国君早晚会丢掉他的皇位,成为别人的阶下囚,到时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也会随他一同作古。不过,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我关心的是,究竟是我杀了你,还是你亲自把我送上绞架!” “你真的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不是我变了,而是在你心中的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可惜她的魂灵怨气太重,难以超生,只好再来找大人你。大人以普度苍生为己任,相信不会独不愿度我一人吧!大人追寻了二十几年,甚至连自己也失掉了,才有了今日的高位,若是被一个小女子破坏了,岂不是很可笑么!”她慢慢举起没有鞘的剑,“所以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区阳有些不知所措,他被他曾经深爱过的女人逼进了死胡同里,珍藏的回忆仿佛在一瞬间被劈得支离破碎。见他还在呆楞,她微微冷笑道:“想想你的孩子们罢!凌风为了我,整日魂不守舍的,和死人也没什么分别,你的宇儿,从千里之外进京,要与亲人团聚,可惜还没到家中,就死在了我的手里。我若不死,还有慧妍、明逸,他们都会一一成为我的刀下鬼,我很想看着,他们一个一个从你面前消失!你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与我决一死战的!” “你竟然连宇儿也不放过!”她冰冷的话语把区阳的魂拉了回来,见她已从屋顶上翩然落到院中,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不由得把拳头捏得咯咯响,也凌空而下,落到了院中。 风茄儿如箭一般飞向区阳,她剑招中毫无力道,她知道,此刻自己只是想逼他杀了自己而已,而此刻最想见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不由得心中凄然。区阳知道是自己辜负了她,才会让她怀恨在心,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慢慢闭上了双眼,等着她把剑插进自己的心口。在决定了的刹那,他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听到了“噗”的一声,他缓缓睁眼,想看到她终于得以解恨的样子,却惊得呆了,她的剑没有插进自己的心口,是凌风猛然从斜刺里撞来,用自己的身子挡了那一剑。 风茄儿吃惊地看着鲜血从他的衣服里面渗出,只感到心仿佛停止了跳动,她慢慢地放开了手。 “这样,你就可以放开了吧?”凌风轻声说着,努力给了她一个笑脸。 她失声叫道:“为什么……”只觉胸口气闷,眼前一片昏黑,顿时便失去了知觉。 第十七章(二) 风茄儿并未用全力,凌风身上受伤并是不很重,心却被伤透了。慧妍慢慢为他包扎了伤口,看他状若呆傻,冷笑一声,徐徐道:“她一直都只是在利用你而已,你还为她把自己弄成个这样子,不值得!” 看他仍然没有反应,便狠心使劲掐了一下他的手臂,他终于回过神来,却只无力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慧妍听得更加生气,冷笑一声,甩门而去。 风茄儿昏过去,区阳不知去了那里,场面一片混乱,下人不敢轻易插手,只有管家福叔看着仿佛不忍,把她暂时安置到了西厢房里。慧妍从凌风那里回自己的屋子,必须经过西厢,路过时,她不由又往里瞟了一眼。里面仍然只有可儿一人在旁边使劲地摇着还在昏迷的风茄儿,模样十分凄惨,只好进去看她。 可儿一看到她,便奔过去,拉住她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央求道:“漂亮姐姐睡着了,可儿叫不醒她,姐姐帮可儿叫醒她,可儿想和她一起玩!” 慧妍虽恨她,看着可儿的可怜模样,心中不忍,便过去抓起她的左手,想给她看脉,猛然看到手腕上层层叠叠纵横交错的伤痕,心中惊愕,情不自禁地抓起来细看,那些伤痕新旧、深浅不一,却都清晰可辨。她深吸了一口气,只得换了右手。 慧妍正要起身,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使劲想摔脱,却被抓得更紧。她慢慢坐了起来,徐徐问她道:“你都诊出了一些什么?” 慧妍自知功力与她相距太远,想要挣开她的手只是一种奢望,但她的性子也是十分倔强刚强的,听见她问,便冷笑道:“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会不清楚么?” 风茄儿慢慢放开了手,徐徐道:“你还想知道你二哥区宇现在何处么?” 慧妍愣怔了片刻,方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自己的身体,我当然清楚。我知道你是大夫,自然也清楚。我是在想,如果你答应帮我保密,或许我可以告诉你,你的二哥哥在什么地方!这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风茄儿不急不徐地说道。 “好,我同意!” “你对天发誓,不告诉任何人!” “也包括孩子的父亲么?”慧妍冷笑一声,反问道。 一旁的可儿奇怪地歪着脑袋看着二人,风茄儿看了她一眼,心想她绝对不会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遂微微点头。 “好,我发誓!” “他并没有死,不过,想来和以前是有些不一样了。现在他在血影城。其实,纵使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一定找得到那个神秘的地方,对么?”风茄儿冷冷说道。 慧妍徐徐道:“可你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对么?”见她不答,又问道:“我想知道,荒川风茄子,是什么意思!” “这只是一个饵,可惜这个饵没有钓到大鱼,白白浪费掉了。你才是荒川家族真正的千金荒川慧妍小姐,对么?”她冷笑一声,缓缓道,“我知道现在大凉国与东夷的关系并不怎么好,若是朝中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知道区大人竟然收留了东夷没落贵族家的小姐,不知他们会怎么想!”言毕,哈哈大笑,牵起可儿的小手道:“咱们走,去看看可儿的爹爹!” 慧妍挡在了两人的前面:“既已在这里了,你就别想再离开!” 她冷冷一笑,缓缓道:“对了,你的那位好父亲呢?是不是受不了打击跑掉了?我想,这里除了他,没有人拦得住我!” “加上我呢?”随着说话声,一人破门而入,却是明逸。 “区阳老贼教出来的,一个个都是傻子。你以为凭你们两个,就可以拦住我了么?” 她扫视二人,面上流露出漫不经心的冷笑。 明逸怒视着她,慧妍便叫可儿过去,可儿却使劲拽着她的衣服不肯放手。可儿在这里,他们实在不好动手,正自两难,凌风出现在门边,缓缓说道:“放她们走!” 慧妍和明逸吃惊地看着他,他冷冷说道:“你曾救我性命,又帮我解了噬心蛊毒,现在我放你走,从此,你我恩断义绝!” 风茄儿看了他片刻,凄然一笑,慢慢蹲下身,轻抚可儿粉嫩的小脸蛋,轻声说道:“可儿看见了么?那个人就是可儿的爹爹,以后,可儿就跟着爹爹去,姐姐……我不能再照顾你了!” 可儿水灵灵的大眼睛奇怪地看了凌风一眼,便搂住了她的脖子,娇声道:“可儿不要,可儿要和漂亮姐姐在一起!” 风茄儿使劲推开了可儿,慢慢立起身来,向凌风轻轻道:“你说我救了你,又帮你解了毒,所以你还应该为我做一件事,我们之间才算是不再相欠,对么?” 说着凄然的眼眸看向凌风,凌风只看了她一眼,便无法再拒绝她,只能点头答应。 “我要你照顾可儿,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她说着,把可儿向他推去。可儿使劲拽着她的衣裳,哭喊道:“可儿不要……可儿不要……不要……” 她闭上双眼,一下打昏了可儿,掩面奔了出去。慧妍和明逸吃惊地看着他们,见她走了,才想到要去追,却被凌风拦了下来。 第十七章(三) 明逸看着双目紧闭,静静躺在床上的可儿,转向一直沉默的凌风道:“大哥真的要把个小麻烦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么?” 凌风从迷茫之中醒过神来,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可儿,心中猛然想到,那样一个阴毒、无情、冰冷的人,为何独对可儿如此照顾?猛然看到她胸前挂着的两样东西,将那玉坠一把扯了过来,颤声道:“这……是什么?二弟呢?” 明逸也呆了一呆,方道:“这个应该不是二哥的。可儿来这里之后,我还见过他一次,他的玉坠还在他身上。这……应该只是一个巧合,二哥绝对不会让那妖女沾上边的!” 凌风微微点头,却实在放心不下,要比阴狠狡诈,二弟实在无法与那个女人相比。想到两人在一起的种种,又自悔不迭,但他仍然无法恨她,只能恨自己为何会禁不住诱惑。 明逸恼怒地一拳捶在了墙上,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凌风重又盯着可儿的小脸,陡然觉得,她与那女人有很多相象的地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闭上眼又睁开再看,看了半晌,仍然是那样的感觉,忙叫明逸也过来看。明逸细看半天,慢慢说道:“确实是又几分相象。而且那个妖女似乎很在意她,或许,她们有某种亲源关系?也许,她们是姐妹?对,一定是这样的!可是,她干吗要把可儿留下,自己一个人走掉呢?也不合情理呀!” 凌风摇头,他也猜测不出来。再看可儿胸前挂着的那个铜牌,猛然想起来,忙从怀里取出一块手绢,那是在山洞里时,她给他擦拭身子用的,之后就一直在他身上了,里面包着的那一块墨绿色的古玉是她送给他的定情信物。那时两人正是情浓意蜜,他那里想得到一切都不过是她的一个阴谋,而自己,一直都只是被她攥在手里的一枚棋子,傻子一样被她玩弄。睹物思人,心中又是五味羼杂。他默然片刻,方把包在里面的玉拿开了,细看那手绢。他记得那手绢上用白色的丝线勾勒了一个与铜牌上的一样的星形图案,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他将铜牌从可儿的胸口上取下,两下一比对,果然是一模一样。 “这个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用意?”他沉吟道。他想到,从他们认识以来,她做过的几乎每一件事,都是别有用心的。 明逸接过手绢看着,道:“这是不是那个女人给你的?”他立即便想到那个一直在害他们的“妖女”风茄儿。 凌风默默点头,他冷笑一声,指着那古玉道:“那个也是?”见他又点头,便将两样东西一把夺了过来,怒道:“那妖女如此对你,你还留着她的东西,你还是不是男人啊?”说着顺手便把东西往门外扔,被刚从外面回来的区阳接住了,他看了那个古玉一眼,便道:“你说这块玉是她给你的?” 凌风看父亲面色怪异,默然片刻,轻轻点头。 区阳面色慢慢变得铁青,颤声道:“你们,到那一步了?” 不等凌风回答,明逸便气急败坏地说道:“他们连信物都交换了,大哥这些日子一直魂不守舍的,不用想就已经知道,他们一定是已经……” 说了一半,见父亲面无血色,扶住了门沿,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二人大惊,慌忙扶他坐下,便要去叫慧妍,被他阻止了。 区阳长叹一声,缓缓道:“不必了!这是因果报应啊!只是连累了你们,我心中实在是不安那!” 明逸还想问父亲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那“妖女”要如此对付他们,被凌风忙不迭地打断了,他害怕,怕那个因由会让他又一次崩溃。 第十八章(一) 风茄儿离开了区府,茫无目的地奔了很远,天慢慢阴沉了下去,冷风夹着大雨打在她的脸上,她慢慢跪倒在泥泞中,仰头迎向阴暗的天,任凭眼中的泪和着雨水从脸上淌下。 隔了很久,她终于起身,慢慢走到了卫戍府台大门外,看了那朱红的大门一眼,缓缓走了进去。 区阳独坐在大堂之上,有些萎靡。诧异地守在大门边的差役见有人进门,只得不顾狂风大雨,奔过去高声呼喝拦阻,他便听见了。抬起有些迷蒙的双眼,待看清了是她,神情益发黯淡了下去。隔了很久,才下令那些差役将她收押了,他还明白,自己应该维护律法的威严,又令文书草拟了一份认罪书,默然看着她毫不犹豫便签字画押了,心中又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为了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当夜,便草拟了一份奏折,上报国君,刺杀秦大将军的元凶已经归案。犹豫了片刻,便又将一切原委,悉数上报,并上了一表,求请准许告老还乡。命人将已写好了的奏折一并送到内务总管姜浮手中,方回到家中,静待圣测。 国君深恨她刺杀了自己的爱将,当下便下了诏令,言人犯为一己私仇,刺杀大将军,罪无可赦,处以绞刑,翌日正午执行,不得更改。并令京师卫戍令监斩,以正法令。区阳告老还乡的请求却没有得到准许,要他作这个监斩官,更是要他的命,翌日清晨又上表说明原委,一干朝臣又蹦出来说什么须得由他亲自监斩,方能显出他清正廉明,不因私废公等等许多看似十分在理的理由,国君便不准他所请,令他更加痛苦,仅一日之中,仿佛苍老了十岁。 管家阿福已跟随了他二十多年,两人名为主仆,情感却早胜过手足。阿福日前见他愁眉不展,也和他一般痛楚,思索了许久,便在处置人犯的这一日,一大清早就收拾了一些东西,去看那刺客。 风茄儿身已在天牢中,什么也不做,只一心等死,那女牢头高喊了几声有人探监,她也毫无反应,阿福便塞给了牢头一个金元宝,亲自进去牢中,看那刺客。她的神情几乎与死人没有什么分别,目光呆滞。阿福是哑巴,只能“啊啊”地对她叫了几声,她还是毫无反应。同牢的一个四十来岁的犯人粗鲁地用劲掐她,才仿佛活了回来。阿福见了,忙把准备好的糕点饭菜送到她眼前,她只看了一眼,便捂住了胸口,猛烈地呕出了许多清水。那犯人拖长了声音道:“她怀孕了,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昨晚有一对姐妹来看她,也带来了很多好吃的,她一点不剩的全给吐了回来!听说这小蹄子是浣华阁的头牌,一定是跟男人上床,不小心怀了孩子!这小蹄子肚子里有小人儿,竟然也被判了绞刑,真是没有天理了!杀人偿命,没得说的,可一尸两命,又算怎么回事?卫戍府台的人都这样不通情理的么?” 阿福听得惊愕不已,见她看着自己,一样的面无表情,仿佛从未见过自己一般,便比手势,告诉她自己是区府的管家,她脸上方才显出了活人的神情,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激切地说道:“请您帮我一个忙,我想见凌风一面,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还有,请您千万不要把我有身孕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好么?求您了!” 阿福仔细端详了她半晌,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她不是他的主人心中想的那个人,他们终于可以放心了! 第十八章(二) 凌风听从了管家福叔的劝告,独自去大牢里见她,尽管他认为自己已经不想再见到她了。 “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想再见到我了!”她面壁而坐,因为不愿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 “我不是想见到你!你说有什么重要的事,就快说吧!”他冷然说道。他已经无力去想自己此刻对她,究竟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她的心在滴血,却仍可以如他一般冷然道:“你二弟中了毒,他会昏睡七日,如果在这七日之内没有人去唤醒他,他就惟有一死。我把他送进了血影城里,安置在了一个安全的秘室里。可儿的胸前挂了一个铜牌,那便是血影绝煞令。你们拿着血影绝煞令,去找‘王记’典当行的王掌柜,让他带你们去玉山中的风月堂见度苦禅师,再让度苦禅师带你们进血影城。找到一个叫紫菊的丫头,她会把你二弟还给你!” 凌风静默着听完了,方淡然道:“血影城只是个传说,你让我如何相信你这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她陡然起身,冷冷道:“你可以不必信我,但是,过了七日之后,你弟弟就会死。你将会永远记得,他是因你而死的!” 他不是不信她,而是觉得自己已无法再信她了,但无论如何,这是惟一的线索了。她又冷冷道:“那血影绝煞令是开启剑池之门的钥匙,是血影城城主的信物,玉家的人,谁拥有了它,谁就是城主。现在,有不少人在找它,包括阴风谷主的夫人玉芙蓉,她也是血影城的人,而且她身边有好些人曾经见过你。你们若要去,一定要小心,绝对不能让血影绝煞令从你的手里出去,否则你们不止找不回穆宇,连你们自己,也会死于非命!” 他转到她身旁,凝视她苍白的脸,恍惚间,心中竟又升起一丝柔情,她还是关心他的,她也并非十恶不赦,只是,一些事存留在心中,令他难以释怀。 “你和我父亲,究竟有怎样的深仇大恨,你要如此害我们?” “这你应该去问你父亲!” 她一激动,忍不住胸口剧烈起伏,他一见,忘了两人之间已是恩怨纠缠,爱恨难分,忙端起土碗,把水送到她面前。她接过碗,正要往口里送,又是一阵狂呕。他在一旁着急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会这样啊?” 她终于止住了,看他一眼,禁不住流下泪来,忙转过脸去,轻轻拭去了泪水,但他还是看见了,心中又忍不住一阵悲凉,也忘了旁边还有人,情不自禁地把她紧紧拥进怀里。 那女牢头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便尖声叫道:“探视时间过了!” 他们不得不放开了彼此。 一旁一直静默着的那个女犯笑道:“他就是你相好的?你肚子里面的孩子的父亲?看起来仪表堂堂,似乎还很有地位的样子,你干吗不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把你弄出去呀?这年头,只要有钱有势,还怕事情办不成吗?什么律法如天呀?那是扯淡,糊弄人的,信不得!” 她充耳不闻,只不停地流泪,那女犯便气恼地不吭声了。 第十八章(三) 正午之时的刑场,烈日炎炎,仿佛被烘烤在火炉之中,但仍然是人山人海。风茄儿一身囚服,被押到了刑场上,她双眸紧闭,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她知道自己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污浊的俗世了,可儿也永远不会再知道她有着怎样耻辱的身世了,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她不知道,这一次自己仍然无法解脱。最无法轻松的人是坐在监斩官位置上的区阳与独立于刑场之外的高楼上远远看着她的凌风。他们终于抓出了凶手,但任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凌风去求了父亲,要他想办法救她,但她确实杀了人,且国君旨令已下,无人可以更改。他远远望着她,想起了两人在玉山之巅共同度过的种种,肝肠寸断。 他想到,等把二弟找回来,他便履行当初的话,追随她,去另外一个世界。 然而,正当区阳要下斩令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六个彩衣女子从天而降,她们都戴着面纱,柔软的长丝带在她们手中仿佛成了无形的神鞭,让那些手握利剑的护卫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扫得晕头转向,辨不出东西南北。她们便分出了两个去解救风茄儿,留下的四个便缠住了那二十几名护卫。仿佛只瞬间的工夫,风茄儿便被劫走了,场面顿时乱成一团。凌风在高处看见,竟轻轻松了口气,面上露出了欣慰之色。而站在监斩台上的区阳,也终于将绷紧的神经放松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巨石也被移开了,尽管已经知道她不是他心中想的那个人,不知为何,他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的面前,竟没有喝令护卫去追,一直看着她们风一般横扫刑场,带走凶犯。 第十八章(四) 因为凶犯在法场上被人劫走,区阳遭到弹劾,被罢了官,他终于卸下了这个包袱,不必再做强迫自己去做那些不喜欢却一直在努力去做的那些琐碎的俗事了。 他们一家正在收拾行装,准备按照风茄儿指明的方式去找寻区宇,这已经是第四日,若再不出发,只怕找到也枉然了。 突然来了几个不速之客,领头的居然是那个刁钻泼辣的黄毛丫头楚丹若。她十分神气地只对区阳一人说话,对其他人都不予理睬。她对区阳一拱手,奉上拜贴,方道:“晚辈楚丹若拜上区前辈,家父知道区前辈卸任归田,特命晚辈前来,请区大人过去盘桓几日,有要事相求!” 区阳接过拜贴一看落款处写的是“楚寒山”,是曾经并肩除恶的旧友,二十几年未见了,本该去看看的,但想到宇儿尚未找到,也只好罢了,歉然道:“楚兄相邀,本不应拒绝,但老夫还有事未了,恐不能相聚了!劳烦姑娘白跑一趟,实在抱歉!” 楚丹若还要说话,一眼瞅见在一旁跟着忙东忙西的可儿胸前挂着的铜牌,轻呼了一声,奔过去把那铜牌一把抓在了手里,急切地问道:“快告诉姐姐,这个铜牌是谁给你的?” 可儿是认得她的,一见是她,便笑嘻嘻地说:“这个牌子是漂亮姐姐给我的,她说绝对不能弄丢的!”说着从她手中把铜牌拿了回来。明逸一开始看见楚丹若一双大眼睛左顾右盼,大概眼珠一转,就有一个鬼主意的,一看那架势,忙过去挡住了她,笑道:“只有通过这个东西,才能进那鬼山找我二哥的,所以求姑娘千万别打它的主意!” 楚丹若失惊道:“你们要通过这个铜牌进玉山去找你二哥?” 明逸使劲点头,她便微笑了,片刻方道:“若是你们要通过这个铜牌进血影城找令兄,似乎太过麻烦。你们不如跟我走,倘若他真在那里,我负责帮你们找到他便是了!” 见众人诧异地看着她,她便笑道:“怎么?不信啊?好啊,我发誓!” 慧妍看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实在有些不信,遂道:“目前我只有这个办法了,若姑娘没有十足的把握,最好不要……” 不等她说完,楚丹若便抢着道:“我们庄子里最近来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我曾经看见过他有一个与可儿这个一模一样的玉坠。不过。不知他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慧妍便露出惊喜的神情,忙不迭地要跟她去看。 一个人从后面使劲拍了明逸一下,明逸回头一看,竟然是那多日不见的俊桢,他把手指放在唇上,意思是要他别出声。 俊桢低声说道:“这些人来头不小,跟着他们走,绝对不会有错!”明逸吃惊地看着他,他又低声说道:“想不想去见识一下江湖传奇血影剑?”明逸便信了那楚丹若真的与那什么血影城有关系,俊桢只对宝剑、美酒、美人感兴趣,他还常说,他是奉顺亲王府世子的惟一好处,就是得了一柄青芒宝剑,也一直对明逸以为只是传说的血影剑满含神往。看他如此上心,应该不会有错,便也忙去要说服父亲。 区阳不再迟疑,众人收拾好行装,一同上了她带来的大马车,一行人逶迤上路。 区府并没有什么丫头仆人,行李有不多,只用两辆车便载完了,众人分乘两乘马车,区阳、慧妍凌风与管家阿福共乘一辆,俊桢、明逸、楚丹若带了可儿,四人同乘一辆,其他一众人等都是骑马。楚丹若一路上与可儿叽叽喳喳地玩闹不停,初时坚持要与她同乘一辆车的俊桢不胜其烦,有些不耐地看向帘外,外面竟有两个长得几乎一样,穿着也一般无二的漂亮女子,骑马前行,一路说笑着,模样十分亲昵,他看得眼睛都有些发直了。明逸看他模样可笑,便也看向同一个方向,看到那两个女子,忽地想到了一样漂亮的寒烟姐妹,遂问楚丹若道:“这两个姑娘也是双胞胎姐妹么?模样长得还真是太像了!” 楚丹若笑道:“她们不是双胞胎姐妹,她们是……怎么说呢?就像……夫妻一样生活的人,所以才会越来越像。她们是‘血影四君子’中的紫菊与红梅,都是夫人从小就调教了,跟在曼罗姐姐身边的亲信丫鬟,是当世少有的高手。这样说吧,倘若她们现身江湖,一定会把你们这些自以为功夫高强的男人都比下去的!” 明逸听得惊奇不已,俊桢却一听她说那么漂亮的姑娘竟是“对食”者,顿时失掉了兴致,颓然耷拉下了头,道:“真是可惜了!” 楚丹若闻言,一改之前的和悦,逼视着他冷笑道:“是不是知道她们不会被男人控制,你就不高兴了?我还就跟你说,大部分男人都自以为风流倜傥才高八斗而自命不凡,一心想让女子成为他们的俘虏,想控制女子,那是在做白日梦,门儿都没有!” 虽然之前她曾经追着他要夺他手里的青芒宝剑,却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这次也以为他是与区阳等人一起的,不然早把他轰下车了。俊桢被她的话噎得直瞪眼,急切间竟找不出话来反驳,明逸在一旁只摇头,可儿却拍着手直乐。 马车进了密林中的林荫道上,楚丹若便指挥车夫,打开机关,放下铁皮把马车全部封闭了起来,在众人的诧异中一路狂奔,约半个时辰,到了一开阔处,方把机关关上,众人才见到了光明。 她淡淡道:“我们之前走过的是猛兽出没最频繁的路段,这一段路夜间是绝不能行走的,白日里也要加强戒备,才能确保不成为野兽的美餐,所以不得不如此,让各位受惊了!” 俊桢便问道:“这一段都有些什么吃人的猛兽?” 楚丹若白了他一眼,但见可儿也张大了眼睛等着听答案,便道:“有大虫、豹子、狼群什么的,都很凶猛!有时还会遇到毒蛇!” 明逸感叹道:“这种地方时刻都有可能会丧命的,居然有人愿意生活在密林之中!” 楚丹若淡然道:“玉家先祖本就是为避世才来到玉山隐居的,可惜如今这里也和俗世一般,快成为污浊之地了!……真正的世外桃源,是不存在的!” 众人闻言,便都默然了,一时间,只听到山间飞禽走兽此起彼伏的嘶鸣声。 马车又在山道中前行了约有一个多时辰,众人便到了一座雄伟的城楼前。城楼之上,全副武装的护卫精神抖擞的立着,守护着城堡。马车停了下来,楚丹若轻舒了一口气,缓缓道:“各位都是家父请来的贵客,我也就不瞒各位了。这就是传言中的血影城!” 说着,她便抱起可儿,下了马车,众人便也相继下来,抬头看那城门之上有一块巨型匾额上刻着“洗玉城”三个突起的赤金大字,龙飞凤舞,刚劲洒脱,很有几分真隐士的飘逸豪放的气韵。若是不知底细的人,即使找到这里来,也不绝想不到这就是武林中传为神话的血影城。 楚丹若徐徐道:“这上面刻的本是‘血影城’,是玉家先祖亲自手书后命人照着刻上去的,后来那人自知罪孽深重,不得不自刎。他的夫人便将那三个字去掉,亲自刻了这三个字。这‘洗玉’,大概是想要洗尽玉家先祖当年在江湖中所做的罪孽之意。据说那位夫人是一位才女,传言虽不足信,但看这几个字,就可见其一斑了!可惜凭她怎样做,这已做了的孽,如何洗得干净?” 第十九章(一) 坚实的大门缓缓开了,有人从旁边小门里出来,把马车拉进了城,楚丹若却领着众人上了十几级石阶,从正门里进去,重又上了马车,继续前行。城中阡陌交错,各处田地、花园、房舍星罗棋布,还有一个看不到边的湖泊,俨然一个独立王国。此时正值收获季节,田间到处都有农人忙碌着。马车从湖泊上的白玉桥上驶过,楚丹若便对车夫道:“先去楚宅,面见家父,请他示下!” 那车夫答应了一声,她便对众人肃然道:“这洗玉城平日里最忌的是外面有人进来。请各位来此,是家父私做主张,说是想请区前辈帮忙弄清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好解除洗玉城的危机。并未事先征得曼罗姐姐的同意,所以只好先请各位去寒舍稍做歇息,家父顺便与区前辈商议所求之事,不能先见曼罗姐姐,请各位不要见怪!” 俊桢便笑道:“你说的什么曼罗姐姐,是浣华阁那个风茄儿姑娘么?” 楚丹若不再一味使气,肃然道:“在这里,你最好闭紧嘴巴不要乱说话。曼罗姐姐这次回来,比七年前已是判若两人,变得喜怒无常,昨日不知何故,竟在她之前住了十五年的玲珑居放了一把火,那可是城主花了两年时间,用去不少金银宝物,建好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真是叫人莫名其妙!你们可别惹她,她一发怒,把人扔进密林中去喂狼也是有可能的!你们要记住了,她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你说她离开了七年,最近才回来?”俊桢紧追不放。 “这你不用管,总之一句话:不管是风茄儿,或是曼佗罗,都是同一种毒花,称谓不同,实质却是一样的,绝对碰不得!” 明逸叹息道:“可我大哥不信这个邪,偏偏去碰了,结果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俊桢夸张地长叹道:“我就说要什么样的人才能一亲香泽呢!原来真的是一匹饥渴的狼呀!我一直是在替你大哥背黑锅,我真是冤枉!” 楚丹若忍不住好奇,追问两人:“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呀?” 两人大笑不答,她沉思片刻,陡然飞红了脸,狠狠地打了离她最近的俊桢一拳,用劲不小,俊桢一闪没有闪开,被她打得叫出了声。众人一路说着,不觉已到了目的地,楚丹若抱起可儿,下了马车,众人便也随着下了,立即便有仆人上来将马车拉走了。俊桢看那楚宅简直就是一座城堡,几乎可与他家的亲王府相媲美了,忍不住又赞叹不已。 楚丹若领着众人进了大门,便吩咐前来听唤的下人,老爷请的客人已经到了,请他到大厅去。那仆人不知内情,有些激动地道:“玉府的小姐来了,老爷与夫人都在陪她呢!” 楚丹若有些惊慌失措,忙要让众人先躲起来,可惜已经晚了,一干衣饰亮丽的丫鬟仆妇簇拥着一位一身紫色罗裳的蒙面女子从大厅里出来。众人看不到她的模样,她却清楚地看见了众人,立时便不能自控,竟然撇开了那一大群丫鬟仆妇,一下拔出了近旁一名铁卫的长剑,如离弦的箭一般直直地刺向了正中的区阳。区阳少年时便已开始学习剑法,在剑道上也浸淫半生了,她剑招虽精妙无双,来势也很迅猛,他还是避开了。她还要再刺,楚寒山已经飞身上来,挡在了两人中间,急道:“他们是属下请来帮忙调查老城主死因的人,请小姐不要为难他们!” 那蒙面女子被她身后飞奔上来的几个丫鬟拉住了,其中就有红露寒烟两姐妹,其他的便都是十分陌生的面孔。 她动弹不得,怒哼一声,冷冷说道:“楚叔叔似乎是忘了,现在,我才是这洗玉城的主人!” 楚寒山忙道:“是!属下自作主张,请小姐降罪!”说着,心中想到自己虽没有见着老城主最后一面,但他留下了遗言,要自己一定要帮他找到失踪了整整七年的女儿,辅助她登上城主的位置。这唯一的城主继承人终于找了回来,却已变成了一个喜怒无常、性情乖戾、甚至对自己的生身父亲的死与生母的无故失踪也仿佛无动于衷的难以琢磨的女人,与他之前认识的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已判若两人。他虽强作镇定,暗里却捏了一把冷汗。 她狠狠地扔掉了长剑,那长剑在青石铺砌的地面上一直没至深处,只留下了剑柄在外面。她冷哼一声,过了半晌,才徐徐道:“楚叔叔说得也是,老城主的死因,确实是该好好调查一下了!不过洗玉城的规矩,你比谁都清楚。他们既已进来,就是洗玉城的人了,一生都不能再离开,除非,是死了!” 言毕,便率众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第十九章(二) 区阳与楚寒山多年未见,却谁也没有料到会以如此尴尬的景况下见面,楚寒山十分不安,忙不迭地道歉,区阳倒并不介意,只是在想那什么小姐为何一见他们,便拔剑相向,难道真的是因为这洗玉城中不欢迎外人么? 还有一个人也十分不安,那就是凌风,他一看到那蒙面女子,便感觉十分熟悉,却弄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倒是慧妍、俊桢与明逸三人,一看见寒烟姐妹,便想到了那个风茄儿。若真是她,会一见面就拔剑相向也就不足为怪了。 当夜,众人便在楚宅宿了。楚宅是一座幽深的大宅院,房子多不胜数,众人都是各住一间屋子,其他人倒还一夜平安,独凌风一入夜便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遂想到之前风茄儿在大牢中说过,阴风谷主的夫人玉芙蓉也曾是血影城的人,也许就是她的人在窥视自己。想到风茄儿,他早已知道那是一个假名,他记得她说过她叫玲儿,也不知这个是否也是随便编了骗他的,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才好了,心中不由又是一阵怅然,始终难以入眠。听到打过四更,方才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 第二日清早,那新城主便派人来传话,他们可以在洗玉城里自由活动,并派了马车来请他们去玉府——城主玉家的大院。 洗玉城中只有两家大户,就是楚家和玉家。玉家是洗玉城的主人,而楚家是世代沿袭的铁卫大统领。两家隔得不远,众人乘了马车,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 玉府比楚宅大了许多,只是显得毫无生气,过于萧索冷寂了一些。凌风想到之前“她”在大牢中说,可儿脖子上挂的那一块铜牌是血影城城主的信物,也许应该归还回去,但又不知交给那个仿佛有些熟悉的所谓“新城主”,是否合适,一时有些犹疑不定,想到“她”要自己把可儿当作自己的女儿一般照顾,铜牌在可儿身上一定会给她带来灾难,应该将那铜牌藏起来。他如此想着,一行人早已进了玉府了。 几位衣衫华贵的男女出来,十分谦恭地招呼众人进大厅,众人方知他们原来只是玉府的仆人。凌风看其中一位仆妇看自己时眼光有些异样,面上却是毫无表情,与其他人的笑容满面相去很远,半晌方想到她一定是易容了,不由得暗生警戒。 主人已在大厅中候着了,旁边立着许多靓丽的年轻丫鬟,而离开了众人多时的区宇竟然安然地坐在她的旁边,两人模样十分亲昵。众人一见,几乎都呆住了。看到众人进去,她便起身,将区阳让到了上位,方对众人介绍区宇,说是她的哥哥。区宇似乎并不认得众人,只淡漠地点了点头,便自行入了坐。她却待众人入了坐,方才也坐下了,凌风竟鬼使神差地坐在了她的旁边,那种熟悉的感觉益发强烈,而她似乎丝毫未觉。少顷,下人便送上了酒菜,俱是一些精美的素餐。 “老城主刚过世,按理是不能吃浑的,若是怠慢了贵客,还请见谅!”她说着便抬起茶杯,缓缓道:“贵客远道而来,为家父之死,又将劳心劳神,小女子不能陪酒,就以茶带酒,敬各位一盅。希望各位能尽心为家父,为洗玉城解除危机!”说着,轻轻掀起了面纱,轻啜了一小口茶。 众人见了,也只得抬起各人面前的酒盅,陪了一盅。她招呼众人吃菜,便不再言语,端坐不动了,隔了很久,似乎是忍不住夹了一点菜往口里送,突然仿佛有些慌乱地扔了筷子,掩住口快步离开了大厅,区宇便立即跟去了,慧妍呆愣片刻,也立即追了出去。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凌风立即就肯定了,她就是他心中想着的那个人,他本来也是一心要跟去的,却被旁边的明逸死死拽住,脱身不得,对着满桌的珍馐佳肴,也觉索然无味了。 她一走,寒烟或是红露便上来赔礼道:“姐姐身子不舒服,怠慢了贵客,本是不该,也只好请各位见谅了!诸位若不见弃,小女子愿代姐姐陪各位四处走走,熟悉熟悉府中环境,并陪同各位去看老城主遗体!” 明逸看着她,心中便想到那个“妖女”,不觉又来了气,笑嘻嘻地看着她道:“东方姑娘还记得我么?在浣华阁里,我们可曾有过一面只缘呢!” 她嘴角微微上扬,粉嫩的圆脸上挂上了嘲弄的笑,明逸愣了片刻,转头看见一个与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姑娘在一旁抿着嘴笑,冲他做鬼脸,方才恍然大悟,自己弄错了。这两姐妹虽长相一样,性格却是天壤之别,但姐姐沉稳淡漠,妹妹调皮活泼。 由于主人中途离席,虽有楚寒山一家三口作陪,一顿饭也是在一种怪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第十九章(三) 她一路狂奔,也不理会区宇在后面一直喊她的名字。回了房中,跌坐在床上,隔了很久,方才慢慢起身坐到了妆台前,对着铜镜解下了面纱,轻轻抚摩自己的脸,对着镜中的人缓缓说道:“他爱的,只是你的身子,即使只是如此,以后也不会了!……孩子,我们该怎么办……” “为何不干脆点,直接告诉他呢?”区宇径直进了屋子,缓缓对她道。 “我可以想象得到,他有多恨我!如果对他说,那是自取其辱!”她忽地站起来,激切地说道:“他们为何还要来这里?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我明知自己无法给他幸福,还把他生下,那是罪恶,是罪恶……不,我一定不能让他生下来!我一定不能让他留下来!一定不能,绝不能……” 区宇走过去,抓住了她的双臂,缓缓说道:“你以前的聪明冷静都去那里了?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为何要一直把它们留在心里?你不要忘了,你即将成为洗玉城的城主的玉曼罗!你也不要忘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不是你自己就可以决定的!而且,难道你真的忍心扼杀自己的孩子么?他也是一条命!你真的忍心么?” 她俯在区宇的肩上,轻轻啜泣起来。区宇温柔地拍着她,轻声安慰,心中却无奈地想,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感觉到她没了声息,她睡着了,区宇长长舒了一口气,把她抱到了床上躺好,给她盖上了被子,又坐了片刻,方才轻轻掩上门离去。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到一个女子冷笑说道:“没想到,你们现在竟然成了兄妹了?如此样子的兄妹?真是荒谬!” 他不回头,便知道是三妹妹慧妍。她本来一直追着他们过来的,见到了刚才的一幕,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一直看到他出来,便出言揶揄。 区宇本来有些生气,但回头看到了好些年都不敢再见的人儿已经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女孩长成了明艳照人的大姑娘,不由看得呆了,隔了半晌,见她慢慢地飞红了脸,移开了眼睛,叹息道:“是很荒谬,但这是事实!她的生母与我母亲是金兰姐妹!” “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她又说什么话骗你,而你居然相信了?”他如此一说,慧妍便更加不解了。 区宇想到自己曾经发誓,决不泄露秘密的,十分歉然地道:“我答应了她,决不把这件事说出去的,所以你别费心了!” 慧妍看了他一会,方才低了头,有些迟疑地说道:“可是,你似乎没有必要对她那么好吧?” 区宇盯着她绯红的脸颊,深藏的思念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猛地把她揽进了怀里,隔了很久,方才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她已经够可怜了,若是我也不关心她,也许她真的会变成一个魔鬼!”看她抬头狐疑地看自己,便微笑道:“我只是觉得,没有谁该为谁的过错承当什么!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希望可以替人洗清罪孽,可惜,有一些罪孽一旦做了,就无法再洗清了!”说着禁不住又唏嘘不已。 第十九章(四) 明逸本来与俊桢、凌风等人一道,跟着那个楚寒山与父亲去查看老城主的遗体的,但在那个有些阴森的佛堂里,他实在难以久呆,听着父亲与那楚寒山讲究尸体如何如何,又实在无趣得紧,便悄悄溜了出来,慢慢地四处游览。 这玉府是个城中之城,各处亭台楼阁,雕栏画栋,美不胜收,想来是几日也看不尽。正自赞叹,陡然耳闻得一阵嘤嘤地哭声,不由好奇心起,便转过了一处嶙峋奇特的假山,循着那哭声找去。进了一座小院,那院里种满各类见所未见的奇异的花草,已是满地落花,却仍然散发着似有若无的淡淡幽香。明逸忍不住便要接近那些散发着幽香的花瓣,猛地想起当初在浣华阁,也是这般奇异的花香,让他中了暗算,忙要回身便走,却见回栏尽头,有一个素衣女子正俯在栏杆上低声啜泣,他就是被她的哭声引到这里来了。 他正要前去,想安慰她,一个人从后面使劲拽他,他一回身,看到一张调皮的圆脸蛋,便认出了是东方红露。 红露把手指放在唇边,轻轻摇着,叫他别出声,方才拉了他,一溜小跑,离开了小院。他想问红露那女子是谁,刚起了个头,便被红露打断了,她揶揄地道:“是不是看到漂亮姑娘就挪不动腿了?”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道:“我还没看见她是否漂亮呢!” “那就是想过去搭讪了?”红露哈哈大笑。 “她怎么啦?她是谁呀?我很好奇!”明逸不理会她的嘲笑。 “真的只是好奇?”红露说着,看他一本正经地点头,笑着接道:“反正我现在也正憋得慌,就跟你说说也无妨!她是‘血影四君子’之一的翠竹。‘血影四君子’本来是城主夫人亲自调教了,安置在姐姐身边的,相当于保镖、使女一类的人,分别是红梅、林兰、紫菊、翠竹四个女子。其中,林兰据说是在七年前,姐姐离开后不久,就自己撞墙死了。这七年里,城主夫人整日在佛堂里,几乎是足不出户,城主也都没有再离开过书斋。城里一应事务外面大多由铁卫大统领主理,内务就由姐姐的乳娘莲姨主理,就是之前带人去迎接你们的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妇人。莲姨很冷酷,楚大统领很粗心,这些大丫鬟们渐渐地被冷落了。紫菊和红梅行动坐卧都在一处,这个翠竹就更加寂寞,她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姑娘,很多时候,都会莫名其妙地流泪。你越劝她,她越伤心。所以,我才把你拉回来了!让你不能接近美人,真是抱歉!” 明逸看着她,心念忽动,遂笑道:“这里还有什么新鲜希奇的事儿?不如你一同说给我听吧!” 红露双手交握,仿佛沉思道:“那……说些什么呢?” 明逸抬眼,望到鱼池对面的一座凉亭里有一位仿佛正凝神远望的素衣女子,遂笑道:“若想不出别的,就说说她吧!” 红露一看,便颓然道:“她啊!是血影城的贵客,却是我和姐姐的送葬人!”看他笑而不语,遂接到:“她是南海玄宫的宫主西门若霜,我们的师叔!我母亲原本是南海玄宫宫主的三大入室弟子中的第二弟子白如雪。南海玄宫的弟子,是不能有男女之情的,可是母亲行走江湖时,爱上了父亲,后来他们成亲了,还有了我和姐姐,被南海玄宫的人一直追杀。为了逃避追杀,我们一直是四处飘零。后来,父母过世了,我和姐姐相依为命,一直到几个月前,我们险些落入了一个恶霸手里,是曼罗姐姐救了我们,还给了我们一个安身的地方。本以为可以就此安定下来,却在这里遇到了她。姐姐偷学过母亲的功夫,学得还很好,一不小心露出来,被她认出了。其实,和母亲同辈的,还有一个,叫做李冰月,也在母亲之后,背离了南海玄宫,不知去向。而且,这些年,南海玄宫人才凋零,师叔门下,没有一个人功夫才干比得上姐姐,所以她要姐姐回到南海玄宫,继任门主之位!过了即位大典之后,我们都会离开这里,去南海玄宫总坛!是不是很荒唐?” 这话却让明逸惊愕了片刻,他虽然不是江湖人,却也听说过,南海玄宫的人全都是女子,且是终身不能嫁人的。这一对姐妹花,想不到竟然会与南海玄宫沾上关系。那个寒烟,她会守得住么?他心中竟陡然生出几分惆怅。 红露看他神情有异,轻轻道:“你是在想我姐姐么?其实姐姐她也……”说了一半,便飞红了脸,忙打住了。 明逸看着,心中顿时乐开了花,忍不住逗她道:“你姐姐也怎么样?” 他以为她会很生气地走掉,但她没有,只是别开了脸,徐徐道:“其实这里也不安稳!城主不明不白的死去,夫人不知所踪。又有暗流汹涌,似乎是二十几年前被逐出洗玉城的一位小姐,就是姐姐的姑妈回来了,要夺城主之位。这整座洗玉城,主要是靠玉家在外面的生意来维持的,曼罗姐姐对玉家的生意、继任城主的事都不上心,虽然大统领尽心竭力,但……仿佛还说血影绝煞令也不见了,没有血影绝煞令,曼罗姐姐也无法举行继任大典!那些与玉家有些关联的武林人士,都已经被请来了,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明逸听着她怅然的话语,看着她的侧影,几乎忍不住想把她揽进怀里,又觉得自己好无耻,之前心中分明想的是她的姐姐,现在竟然又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第二十章(一) 区阳一行在楚寒山的陪同下,查看了老城主的遗体,虽已死去月于,尸身仍然完好无损,与生时一般无二。楚寒山说虽然城主留下了遗书,但他无法相信他会自杀,而且城主夫人失踪,代表了城主身份的血影绝煞令也不见了,洗玉城几乎成了无主的局面。若是再找不到血影绝煞令,玉曼罗可能就无法成为洗玉城城主。区阳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概是有几分怀疑城主夫人谋害亲夫,拿走血影绝煞令之意,正要告诉他血影绝煞令在凌风手里,区宇与会嫣突然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说有事,把楚寒山叫走了。 其实一看那城主的遗体,众人便立即想到了一个人,便是之前刺杀秦将军的风茄儿,区阳对她的身份仍然存有太多疑惑。当初对她仓促定罪,本就有诸多不妥,之后又在刑场上被人劫走,他便被撤了职。本已无心再理会那些事情的,此时不由又想了起来。但那风茄儿早已不知去向,仓促之间,何处去找? 众人既是被邀请来帮忙的,区阳便也尽心竭力,把众人叫了来,却独找不到了俊桢。他对那俊桢也有一些了解,虽有些玩世不恭,却不屑参与阴谋的,也并未放在心上,分派了身边的人去各处打探有可能的线索。凌风独自一人,在玉府各处看看,遇到下人,便打探消息,仍然感觉一直有人在暗中窥视着自己,方想到,这血影城中,也并不平静,也许,他们并不如他们自己想的一样受欢迎! 到了晚上,仍然是一无所获,遂回到玉府。一个小丫鬟送来了茶点,他便问她们家小姐住在何处,她毫不犹豫地说是在玉楼,便退了出去。到了门外,在那里停了一会,仿佛要再听听房里的动静,凌风发觉了,便起了疑心,听到她离开了,方才把那茶轻轻倒了一滴在地上,顿时“吱吱”地响着,冒起了白色的气泡。他长吐了一口气,把那些茶点一并塞到了床底下,便往玉楼的方向去了。 第二十章(二) 寒烟看着玉曼罗在房中用完餐点,又陪她呆坐了很久,见天色已晚,知道她不喜欢晚上休息时旁边还有人,便轻声说道:“姐姐早些歇息吧!寒烟先行告退了!” 忽地眉头微蹙,面上闪过一丝犹疑,倏忽而逝,却已被正抬头看她的玉曼罗看在了眼里,她徐徐道:“出了什么事么?” 寒烟呆楞了片刻,面色微红,有些局促地道:“没……没有!”便不等她说话,就忙不迭地退出了房间,从外面掩上了房门。 玉曼罗看着寒烟的身影消失了,方才慢慢转身,正对着了铜镜,她已无心再去理会寒烟有些异样的神情。 她凝视着镜中的女人,一张毫无生气的脸,空洞的眼神,这不是她,九岁之前的玲儿,九岁之后的玉玲珑,还是心死独留一个躯壳飘泊江湖的无名女子,荒川风茄子,或是浣华阁的歌舞伎风茄儿,都只是一些虚幻的影子。 她想到,那个影子的母亲的师父说过:无论如何惊心动魄的爱与恨,最后都将归于虚无;任何华美的器,最后都将归为尘埃。一切的追寻,都是空,若是累了,就应该停下! 然而,她又在想,镜中的人,只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她只是想把失去的找回来,但它们却离她越来越远……也许,到最后,她也无法把它找回来…… 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在镜中的那个女人的身后,她知道自己此时是在虚无之中,那张仿佛很熟悉的脸,也是虚无的,却不自觉地又轻轻抚摩手腕上的银镯,却在同时,触到了手腕上的伤痕。 银镯不是虚无,伤痕也不是虚无,它们都实实在在地在她的内心深处,时刻都会蹦出来,狠狠咬她一口。她慢慢起身,一双手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喃:“这样晚了,你还不歇息,是在等我么?” 她回声一般喃喃道:“我不歇息,是在等谁么?” 她的手腕被紧紧握住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又说:“你是爱我的,所以才会连晚上歇息时,也不肯把我送你的镯子取下来。对么?” 她喃喃地说:“我是这样的么?”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想你对我柔情似水,想你对我冷若冰霜,想你在我的怀里轻轻呼唤着我的名字,只要一闭上眼,就全部都是你。为何你如此对我,而我仍然无法不爱你?”那个声音又在低喃,滚烫的唇轻轻咬她的耳朵,不安分的手掌在她的胸前轻轻摩挲着。 她的意识终于回来了,她知道这不是虚幻,难怪寒烟离去时会是那样的神情!她的身体里面陡然涌出了一股热浪,但很快就被心头冰凉的东西冲走了,她很清楚地知道,他们都不能再沉沦下去了,狠下心一使劲,挣脱了出来,想逃开,却被他一把拉回了怀里。她低声叫道:“我们……不能再这样了,你快放开我!”她闭上眼,恳求他:“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 “你不是很喜欢的么?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渴望,为何要压抑自己?多辛苦呀!” 他低吼道,褐色的眼眸中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也不理会她慌乱的挣扎,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揉捏她的身子,狂吻她的脖子,胸口,那个一直侵扰了她七年的噩梦又回到了她的脑海里,她惊恐地尖叫起来,使劲地捶打他的胸口,直到筋疲力尽后,她睁开了眼睛,才终于看清了,他不属于她的那个噩梦,她也终于知道了,他有多恨自己了。她慢慢地放弃了挣扎,任他粗暴地把自己扔到了床上,急不可待地压了上来,眼中却不自觉地流下了泪。 他无意中看到了在白色的灯光映照下的她的眼角的晶莹的泪,迷惘了片刻,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颓然放开了她,倒在一边喘息着,有些嘶哑的声音慢慢地道:“对不起,我……” 她悄悄拭去了泪,颤声道:“对不起!” 他无言可对,当他知道那个送画给他的女人真的如他说的故事里面的那个女人一样是来复仇的,不过是身份变换了一下时,他吃惊、痛苦、绝望,而刚才又看到,那个女人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时,他也无法再理清心中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他只能把她搂在怀里,才能不再思想。此刻看到她裸露在外面的酥胸,他忍不住又想把她抱在怀里。 她止住了啜泣,隔了片刻,方才回头,看到他正要起身离去,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足了勇气,抓住了他的手。他轻轻颤抖着,慢慢地回头,凝视着她。她轻启朱唇,低低地恳求他:“留下来陪我,好么?” 他眼中立即放出了光彩,她便想到,他真的只是爱她的身体,不是她这个人,等到她人老珠黄时,等到他们之间的情爱归于平淡之后,他的心就会离她而去! 她这样想的时候,他眼中的光彩因为她的迟疑而消逝了,他放开了她的手,慢慢站起来,她猛然起身抱住了他,在他的耳边低语一般道:“你一直都在我的心里,只是,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恨不得我死!也许你不知道,我害怕噩梦,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可以安然入睡!” 她轻轻喘息着,起伏的酥胸紧贴着他的后背,慢慢地把一双柔荑探进了他微敞开的衣服里,轻轻摩挲着他的胸脯。他终于放松了握紧的拳头,回身抱住了她,疯狂地吻她,抚弄她的身子…… 第二十章(三) 她躺在他的身上,以为他睡着了,好奇地凝视他,一忽儿把玩他的卷发,一忽儿又在他宽厚的胸脯上画着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圆圈。 “你把我当成木偶了么?”陡然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手上不自觉地使劲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不会是想谋杀亲夫吧?” “原来,大漠之中来的狼,胸怀也和这里的狼一样,并不宽广。只这样就不高兴了!”她轻轻笑了一声。 他突然翻身,把她压在了下面,贴着她的嘴唇,轻笑道:“那就是又想要我了?原来我这么有魅力呀!” 她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徐徐道:“我只是在想,男人的身体怎么是这样的!……如果,由男人来生孩子,哺育后代,而让女人统治世界,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景况!” 他稍稍离开了她一点,徐徐说道:“上苍创造了男人和女人,就是要让他们分工合作,共同守护大地,不是要让谁压过谁,让谁统治谁的!” “那么男人该作什么?女人又该做什么?”她不依不饶。 “别的时候我不清楚,不过我清楚他们现在该做什么!”他没有心思再理会她胡思乱想,魔掌又不紧不慢地在她的身上游弋。 “你似乎已经忘记了你是为了什么来这里的!”她下意识地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心中却慢慢升起了几分悲哀,她知道自己时刻都有可能会死去,被别人杀死,或是被自己杀死,惟一可以补偿他的,就是尽量满足他。 他拉开了她的手,轻轻抚摩她的脸,低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说道:“人若是过于理智,一切就都会了无生趣了!现在就不要去再想别的问题了,好么?” “可是……” 她还想说话,他猛地吻住了她的唇,他不愿再去想那些让他痛楚疑惑的话,也不忍让她再去想。 …… 她慢慢看向了窗外,天已蒙蒙亮了,透过窗棂,她只看到一片灰暗,终于真正地醒了。她翻了个身,看到了梦中的人,愣怔了片刻,慢慢伸出柔荑,轻轻摩挲他的脸盘,自语一般轻轻道:“没错,我一定是在做梦……” 他抓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这不是梦!以后,无论生死,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她吓了一跳,一下抽回了手,离开了他,又恢复了惯有的冷漠口吻:“你若没事,就赶快走吧!否则……你也知道,此时我应该还在守孝中,别人会如何看你!” 她慢慢地起来,慢慢地开始梳妆,他也起来,却没有走,他慢慢走到她身后,从怀里取出了一块绿玉——他们的定情信物,放在她的前面,缓缓说道:“我很想知道,这一半玉究竟代表着什么?为何我父亲一看见他就吐血?” 她正在梳理长发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被他看在了眼里。他又问道:“还有,我二弟为何会成了你哥哥?他又为何不愿再理睬我们?” “你真的想知道么?”她轻轻说着,放下了梳子,那梳子已经变成了好几片。从镜子里看到他点头,便接道:“不知道的时候,想要知道,等你知道了之后,也许,你才会明白,那个答案你并不想知道!” “若是憋在心里,不是会更难受么?”他也有些害怕,但他更想知道答案。 她轻轻叹息道:“你为何不去问你父亲,他为何一见到这个东西,就会吐血?” “可我更希望从你这里得到答案!” 他轻轻说着,机械地对镜中的美人笑了一下,想表示对她的信任,但那笑让他觉得心更痛。 她紧紧盯着那半块绿玉,呓语一般道:“它就是我,玉玲珑,一段孽缘的纪念物,它代表着几个人必须背负的一笔孽债!” “可是,它只有一半!” “还有一半,在一个男人的手里,他才是它们的主人。我们是一样的,但它有主人,可是我,我不是自己的主人,我也没有主人,但我却和它一样,是一段孽缘的纪念物!”她徐徐说着,那一半绿玉握在她的手心里,慢慢变成了粉末,她的眼中慢慢生出怨毒的光。 “所以,你才处心积虑,要报复它的主人?我知道它的一半属于我父亲,还有这一半的主人,他在何处?他与洗玉城的老城主之间,有什么关系?你与他们又是什么关系?”他也知道她未必会告诉自己真话,却仍然无法放弃。 “你把血影绝煞令拿来,开启了剑池之门,找到碎了的这一半的主人,就可以知道答案了!所有事情的答案!”她缓缓站起来,转向他,冷冷说道:“你明知道,我们之间,只是一场游戏,这场游戏早就应该结束了,你为何还不走?你我心里都十分清楚,你会在这里,与我没有分毫的关系!你为何还不走?” 她面色苍白得吓人,他的心中已没有对她的怜悯,或是同情,只余下了悲哀,对自己的无知的悲哀。 外面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她飞快地向那边瞟了一眼,看着他微微冷笑着,很快地让自己的衣襟敞开了,猛然吻住了他的唇。他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巨响,门被人踹开了,她仿佛十分不舍地离开了他,有些得意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看向门那边,一位四十来岁的素装妇人立在那里,满面怒容,半晌后,才恢复了冷静,冷笑道:“玉大哥尸骨未寒,身为他惟一的女儿,你非但一次也没去佛堂看过他,还在居丧期间就如此做法。真奇怪,大哥那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令我太失望了!” 玉曼罗给了那妇人一个放浪形骸的笑,不急不徐地说道:“一大清早就跑来扰人清梦,这似乎不应该是身为南海玄宫一宫之主的西门前辈能做得出来的事呀!再说,玉家的家事,似乎还论不到西门前辈来说三道四吧!” 他微微皱眉,她面色过于苍白,面上的表情也叫人受不了。那宫主冷笑一声道:“你似乎忘了,瞿家的人也来了,他们正等着要迎娶你过门呢!” 她微微一笑道:“我看,是宫主忘了,与瞿家的婚约,早在七年前就已经作废了,宫主也很清楚,到如今,他们还在想着这件事,不过是急着想接收玉家的财产罢了!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人有这个资格来给他们做这个主了!” 那西门宫主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拂袖而去。她再也无法支撑,猛地喷出一口黑血,险些跌倒,他想伸手去扶,伸到一半,便想收回了,但终于还是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她抬头看他一眼,冷冷一笑,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渍,慢慢坐回到凳子上,冷冷道:“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你为何还不赶紧离开我?” “我知道!不管是玲儿也好,风茄儿也好,玉曼罗也好,都是我爱的人,我说过,我会陪着你的,就永远都不会改变!”他轻轻说道,即使她只是在利用他,他还是愿意用自己的所有,让她冰冷的心活过来。 她别过脸去,眼中流下泪来。他扳过她的脸,轻轻为她拭去了泪,她终于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啜泣起来。 红露惊慌失措地奔来,刚好看见了这一幕,益发不知所措,慌忙低了头,不住地搓手,却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他不得不放开了她。红露仍然低着头,却半是气急败坏半是伤痛地说道:“可儿被人抓走了!楚姑娘为了阻止他们,被杀了!她还说,要姐姐拿血影绝煞令去换可儿!” “你说丹若妹妹她怎么啦?”玉曼罗半晌才反应过来,失声叫道。 “楚姑娘被一个黄衫女子杀了,可儿也被她带走了!她的功夫太厉害,我们打不过,楚姑娘叫我赶紧……来告诉你!”红露喘着粗气,有点头晕目眩,忙强迫凝神静气。 此时凌风与玉曼罗方才看见她嘴角还有残留的血渍,玉曼罗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她慢慢扶着妆台坐下,把已到嗓子眼儿里的一口血强行咽了回去,好叫旁边的两个人都不能 发觉。 凌风沉吟道:“黄衫女子?会不会是阴风谷的殷叶?” 玉曼罗强迫自己慢慢平静下来,想到除了她们母女,再不会有别人,此时,住在外屋照顾她的寒烟轻轻敲了一下门后进来报告,说是瞿云父子前来拜访。瞿家与玉家是世交,那瞿云便是玉曼罗自小定了亲的夫君,当七年前玉曼罗离开洗玉城后,她的父亲便修书一封,告知瞿家,婚约作废,她想到父亲,脸色便益发苍白,却仍然吩咐了寒烟把他们先领到花厅,又叫红露帮她梳妆,方才慢慢起身,在红露的搀扶下向花厅去了。 凌风知道自己若此时出现,只会令她为难,却忍不住想看看那个从小便与她有了婚约的瞿云是什么样子,实在又不好说出来,便待她们走了,方才抄了近路,转到花厅,悄悄地躲到画屏后面,刚好能够看得清楚花厅中的情形。 第二十一章(一) 玉曼罗与红露还没到,寒烟面无表情,在吩咐小烟头为花厅里端坐着的两个男人送茶点,一个是年近半百的微胖的老头,一身锦衣,面含习惯性的微笑,却给人感觉是一脸的奸商相,那年轻的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也是一身锦衣,给人感觉英气十足,却阴沉着脸,仿佛有些不耐地等着,那个应该就是瞿云了。过了半晌,玉曼罗方才从大门里款步进来,已没再由红露扶着。她已仔细地化了妆,再看不出面色苍白,反给人几分英姿飒爽的感觉。凌风在一旁看着,知道她还在硬撑,只觉心口隐隐作痛。 她一出现,那瞿云面上渐渐地露出了笑意,慢慢站了起来,他的父亲只是慢慢把玛瑙杯放到矮几上,微微笑道:“贤侄女无故离家七年有余,好不容易回来了,可这要见上你一面,还真是难那!” 玉曼罗一语不发,慢慢坐下,红露姐妹便也在她的两旁坐了。瞿云便也落了坐,微笑着,柔声说道:“妹妹离家这么几年,都去那里了?真是叫人担心!” 玉曼罗便也抬头对他嫣然一笑,躲在画屏之后的陵风看得清楚,心里便酸溜溜的,她几乎没有那样对他笑过。 那老头看他们相视,面露得意之色,徐徐道:“侄女既已回来,就择一个吉日,早日完婚,免得外面一些不知好歹的人随意诽谤,也好让你父亲瞑目于九泉之下!” 瞿云闻言,微微变了脸色,玉曼罗化了妆,看不出她的面色,但她明显地有些不悦。 那老头又道:“虽然弟妹不在城中,但这是你父亲在世时定下的,我便倚老卖老,给你们主持完婚呗!虽说在这几年里我已做主给云儿娶了两房姬妾,侄女嫁过来,仍然是正室。你伯母虽已过世,我和云儿也断不会亏待你的,你大可放心!而且我若没记错,侄女今年已二十有三,若是一般人,这个年纪早已做母亲了!” 瞿云的脸色益发难看,玉曼罗也顾不得他的面子,她冷笑一声,徐徐道:“瞿伯伯的意思,您还愿意要我做您的儿媳妇,是我的荣幸,所以我应该对您感恩戴德,对么?” 老头微笑道:“你也知道,你瞿伯伯不是这个意思!”但那表情,却分明是把玉曼罗当成了没人要的剩菜了。 “好叫瞿老爷得知,外面那些传言并非是无故诽谤,而是实情。在这七年里,我曾在青楼呆过一段时间,而且有一个六岁的女儿,可惜我刚刚知道了,她落入了玉芙蓉的手里!不想瞿老爷还记着瞿玉两家世代的交情,在这个时候来雪中送炭!玉家虽然败落了,可也不至于要依附于谁,才可以立足于世!”玉曼罗徐徐说道。 瞿云铁青了脸,缓缓对父亲说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妹妹说,请父亲先回去呗!” 老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点头离开,一旁的翠竹便出来送他走了。 第二十一章(二) 看着父亲离开了,瞿云方才慢慢恢复了他惯有的沉着儒雅,微笑向玉曼罗道:“家父向来都是这个脾性,请妹妹不要见怪!” 她也慢慢回复了镇定,轻轻道:“我知道,他一定让云哥哥吃了不少苦头,因为他从来都是只顾自己的生意的!” 瞿云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微笑道:“我就知道,你还是我的玲珑妹妹!” 玲珑是玉曼罗的小名,他以前一直都是这样叫她的。但她轻轻抽回了手,淡然道:“我早已不是你的玲珑妹妹了,从七年前起,就已经不是了!” 瞿云有些尴尬,慢慢将手收回,一笑道:“七年前叔父确实有书一封到来,说要解除瞿玉两家的婚约,父亲也确实同意了,只是哥哥不才,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父亲刚才的话,请妹妹不要放在心上!当年妹妹为何要离家出走?这些年妹妹是怎么过来的?妹妹方才说,有一个六岁的女儿,是怎么回事啊?” 一直藏在画屏后的凌风也很期待这些问题,却听见但她淡然说道:“这些问题,有很多人都想知道,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已经死了!我也想把它说出来,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要怎样说才好!我也不想再想这些问题了!” 那瞿云默然片刻,方才徐徐道:“妹妹身子似乎不太好,好好休息一会呗!父亲方才说的话,妹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就先告辞了!” 玉曼罗知道自己很难再撑下去,也不敢留他,便命红露送他出去。红露伤并不是很重,已在一旁歇息了一会,便毫不费力地起身,送了他出去。 寒烟慢慢走到玉曼罗旁边,轻声道:“姐姐……还好吧?” 玉曼罗慢慢道:“还好,出了什么事?人都去那里了?” 寒烟也有些狐疑,但看她实在是很不好,便也没敢表现出来,只低声说道:“应该不会有事,之前我进来时,还好好儿的!” 玉曼罗便从座椅上慢慢起来,却迈不动步子,只好叫寒烟扶她回房,她知道那些人抓可儿既然是为了血影绝煞令,就一定会来找她,可儿短时间之内也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洗玉城的事务她也从来没有打算过要插手,管她们弄成什么样都与她没有关系,此时只要去养好了伤,静等她们来便是了。 然而,没等她坐下,那殷叶便带着许多人闯进了房间。她一看里面已只有寒烟与玉曼罗两个人,便哈哈大笑道:“看来我真是把这时机看得太准了,不需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把玉府弄到手了!你的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假哥哥区宇和他的妹妹区慧妍还想阻止我,真是不自量力!现在,他们八成已被我手下的四大护法解决了。楚家那边,本来母亲还指望他们能与她合作,不过我既杀了那个楚丹若,他们看来是合作不成了!现在,我这里一动手,他们也不得不动手了!你别指望他们会来帮你!哦——还有,那个不识好歹的东方红露,也已经被我解决了!你们受死吧!” 说着便要举起剑尖上还有血迹的长剑刺来,玉曼罗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楚丹若的青芒剑,她微微冷笑,缓缓说道:“你不想要血影绝煞令了么?” 殷叶听出她中气不足,也不再忌讳她,慢慢放下了长剑,轻笑道:“表姐怎么糊涂了?即使没有血影绝煞令,我一样可以开启剑池之门,拿到血影剑,掌控洗玉城,掌控整个武林!只有母亲,才会目光如此短浅,只想报外祖父当初把她逐出洗玉城的一剪之仇!玉家的人,都是迂腐的傻子,舅舅是,母亲是,你也是,什么不过问江湖事?本就是俗世中人,却想过世外桃源的日子,真是可笑!等你们都死了,我拿到了血影宝剑,就可以用它横扫武林,光大洗玉城!不过那时的洗玉城,已经改姓殷了!母亲只想到,楚宅那边的区阳、楚寒山这些人都是厉害角色,只有她才对付得了,所以她让我到这边来了。可惜,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其实也在我的算计之中!顺我者倡,逆我者亡,此刻的洗玉城,只怕是满地血流成河,已经变成一个屠场了!那才是血影城本来的面目,对么?还有,我告诉你,我的母亲,就是现在的莲姨,你的乳娘,早已被我们杀了扔进沉渊谷里去了!” 玉曼罗没想到她竟然连自己的生母也算计了,吃惊之余,又想到她也绝不会对自己手软,自己死不足惜,但想到一旁的寒烟与尚不知在何处的可儿,顿时心如刀绞,此时已容不得她多想,惟有孤注一掷了,遂冷冷一笑,徐徐说道:“可惜,你机关算尽,却没有算到,从玲珑居进剑池的门,已经被我堵死了,而剑池之内也被埋了炸药,除非你可以用玉家的家传剑法‘血影绝煞’配合血影绝煞令开启,否则,炸药一被引暴,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玉芙蓉在玉家时就娇生惯养,从来没有真正地用心学过‘血影绝煞’,你自然也不会学到。即使你得到了血影绝煞令,没有我,你也一样无法开启剑池之门!即使你有本事进得去剑池,只怕也没有剩余的精力去闯过那层层机关了!” “所以,为防万一,我才抓住了你的心肝宝贝可儿!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我发现,你真正关心的人只有她,只要她在我手里,还怕你不乖乖听话么?”殷叶逼近她,微微一笑,眼中却露出了阴毒的光,恶狠狠地说道:“那个可儿,她的生父是谁?是瞿云么?难怪,无论我怎么做,他都不放在心上,原来还是因为你!……可是,我怎么看着又不像呢?你是不是在说谎骗他,要让他帮你保住洗玉城城主之位?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原来是因为他,玉曼罗顿时明白了,她微微冷笑道:“可儿与他没有关系!你若是因为他,大可不必如此!” “表姐这话又错了,于我而言,无论瞿云还是别的男人,不过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因为他们去做什么事呢?倒是你,为了可儿的那个从来没有露过面的父亲,弄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都替你不值!”殷叶哈哈大笑道。 “你并不够了解云哥哥,他是个真正玩世不恭的人,即使没有我,他一样不会把你放在心里!不,他是不会把任何人放在心里的,包括他自己!还有,我告诉你,一个人有野心不是错,但若是太贪心,那只会自取灭亡。而且,暴力是永远无法降伏人的,你若真想做一方霸主,就必须记得,不能没有兼容之心!一座空城,并不能昭示你大业已成!”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殷叶气得七窍生烟,重又把剑指向了她的眉心。 “你忘了,我若死了,你就永远都别想进剑池,拿到血影剑!”玉曼罗微微冷笑道。仍然显得异常镇静,寒烟与仍然藏在暗处准备相机而动的凌风都为她的镇静感到吃惊,凌风甚至以为她已有对策,便放心地离开,去看区宇和慧妍了。 第二十一章(三) 玉楼之外,已是一片狼籍,满地尸体灰色的天空下一片死寂,只有紫菊、红梅、寒烟、翠竹四人还在,谁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除了寒烟把妹妹的尸身楼在怀里,目光有些呆滞的望着秋日灰色的天空,其余的三个人在检查还有没有活着的人,却都是相对摇头、垂泪,他惊愕地愣怔了片刻后,方才想到该找一找区宇和慧妍,看看他们有没有在这些死人堆里。他忐忑不安地找寻半日,没有找到,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紫菊红梅等人,也不能去安慰她们。任何形式的安慰,在此时都已是于事无补,他只能去看看还有没有可以救起的人。 凌风一行到洗玉城不过短短数日,对洗玉城的地形、以及其他个方面的情况并并不熟悉,他先去了楚宅,那里也是一片狼籍,满地尸体。他奔进了内室,在内室的门旁边,他看见了一个满面创痍的妇人,也许她就是那个玉芙蓉了,血迹从大门外一直到了这里,想来她一定是已受了重伤,从大门外一直爬进来的。绣床上,楚丹若的尸身静静地躺在那里,她的母亲俯在床沿上,背上插着一把剑,鲜血已把素色的衣裳浸成了血红色。他轻轻叫了一声,没有声息,便把手探到她的鼻前,还有一丝气息,便使劲摇了摇,大声喊她,半晌,她才轻轻呻吟了一声,睁开了浑浊的眼睛,慢慢说道:“若儿要我跟你说……她对不起你,连一个小孩子……都照顾不好,让她被恶贼带走,很抱歉!他们现在往……剑池去了……在玲珑居的后面……” 她仿佛是硬撑着等他的,话一说完,便咽了气了,凌风心中痛悔不已,他觉得上自己把可儿交给她们照顾,才会害她们丧命的,但事已发生,也无可奈何了! 凌风自行从马厩里牵来了马,打马奔向玉府。 上弦月已升起来,那如钩的月牙虽掩在一片灰色之后,却仍是清晰可辨,清冷幽暗的光覆盖在大地之上。剑池雄伟的灰色大门外,聚集了许多人,玉曼罗、殷叶自然都在,另还有被洗玉城下帖请来的南海玄宫宫主西门若霜与她的人、度苦禅师带着他的几名弟子,楚寒山、瞿家父子、俊桢、紫菊、红梅、翠竹一干人,还有他的养父区阳、四弟明逸都在,独没有慧妍和区宇。 有许多人本是请来观礼的,但还未举行即位大典,洗玉城就先已一片混乱,许多人又都觉得自己不便插手,所以都在想不如离开算了,却被楚寒山派人请了回来,说是血影剑即将重现江湖,如此大事,谁肯错过?自然又都回来了。殷叶与玉曼罗自然想不到楚寒山是要借混乱之机为妻女报仇,所以把这些人都请回来,有意要弄得越乱越好。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面,没有人注意到凌风,他悄悄抓了一名阴风谷门人,将他打昏了,把他的衣服换在了自己身上,便站到了殷叶与玉曼罗的身后,天色早已暗了下去,即使有火把照着,也是无法看清楚每一个人的。 瞿老头缓缓说道:“天色已晚,要不,明日再进去!” “瞿前辈不知道,这剑池是没有窗户的,白日黑夜都一样,晚一日不如早一日。这里的事情早点结束,瞿老爷也好早日去打算接受玉府财产的事啊!”殷叶冷冷一笑说道。 瞿老头立即反唇相讥:“殷姑娘看来是进过剑池的,可惜了,怎会没拿到血影剑呢?” 殷叶从未进过剑池,被他如此一说,一时无言以对,瞿老头哈哈大笑,见没有人附和,便打住了,很多人,包括那个瞿云都对他们投去了鄙夷的一瞥。 玉曼罗冷冷道:“你何时把可儿带来?” “你放心,会很快的!不过,不知道她的父亲会不会来,我还真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得到我这个骄傲的表姐的垂青,竟然愿意给他生个私生女儿!” 殷叶夸张地叹息立即引发了一阵唏嘘。 玉曼罗身子轻晃了一下,颤声说道:“他已经死了,你再也不可能看到了!” 殷叶微微一笑,正要发话,见手下已把可儿带来了,便徐徐道:“开门吧!” “你当我是傻子么?”玉曼罗冷笑道。 殷叶沉默片刻,方道:“好,就按你之前说的,由紫菊和红梅把可儿带走,然后你带我们进入剑池!” 紫菊和红梅对看一眼,又一齐看向玉曼罗,她对她们点点头,她们便过去,带走了可儿,玉曼罗长叹一声,转对寒烟翠竹二人道:“你们要随他们一同去么?” 西门若霜立即道:“寒烟不能去!” “妹妹已死,师叔再没有什么可以牵制我,我也不用再去那个活死人墓了!”寒烟低声却坚决地说道。 西门若霜沉默了片刻,方道:“南海玄宫的功夫是决不外传的,师姐既让你修习了玄宫的功夫,你就是玄宫的人,句得守玄宫的规矩!……你所再没有什么可以牵制你了,对么?我看未必吧!”说着,仿佛不自觉地瞟了一眼明逸,徐徐说道:“古来情之一字,纵是你英雄了得,也难逃过!你母亲当年也是玄宫宫主三大入室弟子中最优秀的一个,可惜最后却堕入情网,不惜背离师父,甘愿飘泊终生,你们姐妹也是在颠沛流离中长大。师叔知道你不介意自己,可是,若是那个人是你心中钟情的人,我想你也不会想要他与你一同,终日飘零,时刻都要提防被抓住,受那万箭穿心的刑法之苦吧?” 一个黑衣妇人款步上前,轻声道:“寒烟既不愿去玄宫,师妹就不要再如此逼迫于她了吧?再怎么说,她也是二师妹的女儿呀!” 西门若霜立时失声道:“师姐?” 黑衣妇人慢慢揭开了面纱,她竟然就是十几年前驰名江湖的南海玄宫三大弟子之首的李冰月,西门若霜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她冷然道:“血影剑重现江湖,如此大事,我怎么能错过呢?寒烟说得对,南海玄宫是一座活死人墓,这样不能做,那样要严戒,我真是受够了!寒烟要听大师伯的,千万别去!有大师伯在此,量她也不敢为难于你!” 西门若霜冷冷道:“本宫如此做法,也是为了延续本门香火!师姐自己背离了玄宫也就罢了,还如此阻挡,是要与整个南海玄宫作对么?” 寒烟吃惊之余,竟一时不知该如何以对,倒是玉曼罗一眼便看去了那个李冰月竟然是浣华阁的掌柜,十分震惊,此时方明白了俊桢曾说过浣华阁的老板是消失十几年的高手,并且身份如何尊贵的意思,她知道的内情却远比这还多,实在有些看不惯那西门若霜的做派,遂冷冷道:“南海玄宫为何会与洗玉城关系如此密切,宫主与我一样心知肚明!宫主自己都无法看透的东西,还要如此逼迫于人,不是优点可笑么?” 李冰月与西门若霜仿佛已懒得再饶舌,立即离开了人群,缠斗起来。那殷叶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急催玉曼罗,玉曼罗本有些担心待自己打开了剑池之门,她又派人去抓可儿斩草除根,经这两个人如此一闹,想她们早已去得远了,看寒烟在看着西门若霜与李冰月缠斗,仿佛十分委决不下,便也不去理会她,慢慢走过去,将那血影绝煞令缓缓嵌入一个锁孔里,接过了殷叶手里的青芒剑,陡然凌空而起,在那灰色的大门上划了一个“剑”字,不懂剑法或不懂书法的人,自然都是无法看得明白的,凌风正暗暗称奇,那坚实的灰色大门已缓缓开了,许多人不顾一切地往里便冲。凌风一眼瞥见玉曼罗看着汹涌而入的人群,面上露出了仿佛有些悲悯的冷冷的笑,便开始怀疑这会不会又是她精心设计的一个陷阱,但见几乎所有人都进去了,已容不得他多想,忙也跟了进去。 第二十二章(一) 一干人进了剑池,那里面是一个空旷而富丽堂皇的大厅,那厅堂白色的圆形的顶上,镶嵌了一颗颗大如鹅卵的明珠,将厅堂照得亮如白昼,众人正在啧啧称奇,灰色的大门已无声地缓缓合上了,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这里一把剑也没有,血影究竟在哪儿?”殷叶也为这大厅新奇,但她更关心那一把血影剑。 玉曼罗把手向一个方向指去,凌风随着她的手指看去,那里与别的地方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看不到!”殷叶看了片刻,徐徐说道。 “你看不到,就等于没有么?” 玉曼罗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她慢慢向那边走去,便有许多人跟着过去了,她便微微皱眉道:“这些人,表妹不会希望他们也一同进去吧?” 殷叶看她一眼,微笑道:“那是当然。不过——不知表姐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表妹不是带来了不少人么?”玉曼罗看着她,微微冷笑,不急不徐地说道。 殷叶立即明白她是要自己的人把这些人解决了,细看周围,才发现了她带进来的惟有一个翠竹,不由得疑窦暗生,半晌方徐徐道:“多几个人,我倒是无所谓,表姐若是嫌他们碍事,直接将他们打发了,不就得了!” 两人都知道,这样的做法必会犯众怒,所以明知让这些江湖人进入剑池有诸多不妥,也无可奈何而相互推委。众人只想到了她二人不想他们进去看到玉家的秘密,却没有想到玉曼罗不想让他们进去,其实是在救他们! 她们如此对话,早引起了一干人的不满。那瞿老头本就是个财欲熏心的人,方才见了那么多价值连城的明珠,便生了将其占为己有的欲望,此时听她们如此说法,大有欲将众人一并解决之意,他首先便沉不住气了,微微冷笑,暗暗将三枚毒针射向了殷叶,那殷叶自小便野心勃勃,自然也是废寝忘食练就的一身好功夫,这边一发,她便已发觉了,闪身避了开去,方微微冷笑道:“瞿先生也算是玉家的世交,论到辈分,我该叫你一声前辈才是,不想你竟是如此卑鄙下流,竟暗算于我!既是如此,我也不必与你客气了!”只喊了一声“杀”,她身边的那些杀手便迅速移近瞿氏父子,不说那瞿老爷,瞿云先就变了脸色,他对殷叶冷然道:“你真的要这样做么?” 殷叶哈哈大笑道:“不然你以为我还要念着你我昔日情谊,放过你们么?你错了,男人可以玩弄女人,女人一样也可以玩弄男人!你以为我是真心爱你么?今日索性与你说明白了,让你做鬼也做个明白鬼,你不过是我得以自由进出洗玉城的一个护身符罢了!即使你我昔日有三分情谊,今日你也把它忘得干干净净吧!那样或许你还有一分活命的机会!” 瞿云只知她心机深重,但两人早已有肌肤之亲,他断想不到自己原来也只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他也断不会往那方面去想的!此时陡然明白,却让他如何受得了?立时如疯了一般扑向了殷叶。 一片混乱时,玉曼罗早已触动机关,开了一扇暗门,自己便先进去了,殷叶也看见了,便乘着手下挡住了瞿云的瞬间,跟着一溜烟进去了,楚寒山一心扑在殷叶身上,本是要乘着她与瞿家父子冲突之时,瞅个机会,杀了她的,刚才差点就得手了,却被她手下的一名高手挡住了。他最忌讳的并不是殷叶自身,恰好就是那些被她网络来,且如影随形一般跟在她身边的黑道高手,一时又气又恨,见她进了暗门,便紧追不舍,跟了进去,险些被玉曼罗从里面触动机关放下的巨石压成了肉浆。 那暗门是只能从外面开从里面关的,便有大半人被关在了外面。 第二十二章(二) 过了暗门,里面悬挂着无数宝剑,正中是一个冒着氤氲的雾气的池子,玉曼罗手指着那池子,缓缓道:“这里就是真正的剑池了!” 殷叶问道:“这么多宝剑,那一把才是血影剑?” 着也是其他所有人想问的问题。 玉曼罗慢悠悠说道:“血影并不在这里面!血影是用千年玄铁,集合三大剑师的精魂铸就的。人本身就有魔性,所以血影自然也是一把魔剑,没有人有能真正地驾御它,也就是说没有人会成为它的主人,而是它成为人的主人!本该将它毁去的,可惜玉家先祖心有不舍,所以找了这样一处地方,将它送入这池子之中,免得它再现武林,为祸众生!这里面的本是自然铸造的毒雾,二十几年前玉家出了一位心怀不轨的小姐,竟然想盗取血影,取悦情人,所以先父就在这里面加入了许多之前没有的东西。想要拿到血影,就得从这里跳下去,经受了万蛊噬心之苦,若还能活下来,也许就可得到血影了!” 殷叶从未听到母亲谈过这些,微感吃惊,过了沉吟片刻方缓缓道:“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即使你是百毒不侵,但这世上的毒物何止百种?只有这样的法子,才能确保血影不再重现江湖,而只是用以警醒玉家世世代代的一件看不见的器物!” 在一旁的度苦禅师微微颔首道:“没错,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 “我看不见得!”殷叶微微冷笑着,对身后的两个人道:“你们既是毒门的人,自然该不怕这些毒雾的,对么?下去吧!” 玉曼罗一看那两人,一个是浣华阁的倩儿,一个却是凌风,震惊不已。凌风是抓了一个人换了衣服,才混进来的,却不知那人竟然是毒门的人。倩儿心中不大愿意,以为他还是她的师兄,回头要与他商量,猛然看见不是,不由得嚷了起来,凌风无法再伪装下去,便甩去了那一身黑色的衣服,立即凌空飘到了玉曼罗、度苦禅师、区阳一干人旁边,殷叶吃惊之余,想到自己一时疏忽大意,竟让他有机可乘,又深恨他昔日杀父毁家之仇,竟然脱手飞出几枚毒镖,射了过去,凌分飞身闪避,她手中的毒镖竟连连射出,凌风足下一滑,竟落入了池子之中,玉曼罗不及细思,也纵身跟着跃了下去,那毒镖射中了这边的好些人,明逸与度苦身边的两名弟子功力稍差了一些,自然没能幸免。区阳无奈之下,只能就地给他运功逼毒,殷叶并不认得他们,所以也未多加理会,度苦与他的三名弟子便成了殷叶一行的主要对手,只有先除了他们,才能放心找寻血影,度苦护着两名弟子,两伙人缠斗起来。 第二十二章(三) 凌风落入了剑池之中,便晕厥了过去,隔了许久,才幽幽醒转。 他已身在一间冰凉的封闭的秘室之中,玉曼罗端坐一旁,专注地凝视着他,见他睁开眼睛,便冲着他嫣然一笑。他迷惘地看了她片刻,方才四顾,不远出的墙角下,是一口透明的冰棺,冰棺旁边端正地放着一架古筝,周围空荡荡的,在明珠的惨白的光照下,益发显得空泛而有几分诡异。回头看她还在对自己笑,十分纳罕,不由得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以为她生病了,因为她从来没有对他如此平静地笑过。 她握住他的手,轻轻摸索着,柔声说道:“那里有一架古筝,本来是给母亲备的,不过既然我们也到这里来了,我最后用它为你抚一曲,想来母亲也不会介意的。不过,你想听么?” “你怎么了?”他受宠若惊,还有些不敢相信她会如此对待自己。 她轻轻说道:“这里是剑池的最底层,是没有出口的,无论我们怎么做,都无法出去。这里的空气也很有限,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窒息而死!这是我们今生的最后日子,我若再不好好待你,我会不瞑目的!” “你不是说那些雾气是有剧毒的么?我怎么没有中毒的感觉?”凌风慢慢运气,并无丝毫凝滞的感觉,方慢慢说道。 她微笑说道:“是有剧毒没错,不过这种毒气只会让你仿佛睡去一般,就已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不会有丝毫的痛苦!那些人为了血影,都不愿离去。那个俊桢也是,有了青芒还不满足,还要在这里耗着,却不知道,他家里已经出事了!我怎么可能不把密函交出去呢?可是他不知道,他们没有一个人找地到血影剑,在发现了姑妈的第一天,我就已经把它毁掉了!” 她拉了他起来,两人到了冰棺旁边,冰棺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美貌妇人,长相几乎与她是一样的。她开了棺盖,轻轻抚摩那个妇人冰冷的面盘,轻轻说道:“她是我的母亲。本是南方微城的沈家小姐,后来沈家出了一个败类,沈家被毁。母亲被迫离开了微城,她本是想和恋人一道离开的,可惜她没有等到那个人,绝望之余,想投水自尽,却被在外游历的洗玉城城主遇到,救了起来。她本已无生念,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为了肚子里面的孩子,她嫁给了那个救了她的男人。不到一年,她便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城主并没有怀疑女儿不是他的,对她们母女疼爱有加。可惜,他用了十五年,也没有让她爱上他,她仍然清楚地记得与那个她为了他舍弃一切,却辜负了她的男人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在那个女孩儿过十五岁生时,因为那半块玉玲珑,秘密被发现了。城主承受不了这个打击,喝得酩酊大罪,犯了一个永远都无法弥补的大罪,他把自己当成女儿疼爱了十五年的女孩当成了自己用了十五年也没有真正得到过的女人,他强暴了那个毫不知情的可怜的孩子。 那个女孩在痛楚之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唯一想得到的,就是一死以求解脱,她从悬崖上跳了下去,却没能如愿,还生了一个女儿。为她接生的婆婆给那个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做可儿。她无法面对,孩子出生后才三日,她就离弃了她,并且发誓,一辈子都不再见那个孩子。可惜,天不从人愿,七年后,她遇到了一个最不该遇到的人,让她知道自己的人生有多么的愚不可及,所以她决定从他开始报仇。她先回到了这里,给了父母一滴毒血,告诉他们,若是他们心中还有一丝歉疚,就把那一滴毒血服下。结果当然是,他们服下了那一滴毒血调配的毒药,后死了!但是,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她还会见到那个孩子,也没有算到,她会爱上了那个本来只是被她当作了一枚棋子的人,许多事情,都被改变了……” 她轻轻说着,眼中已储满了泪水,他搂住了她颤抖的身子,轻声说道:“后来的事情,我都知道,求你,不要再说了!” 他温柔地吻她的闭紧的眼眸,试图吻去她的泪水,但,她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泪水仍然不停地流淌着,颤声说道:“我不后悔,我没有如愿让我的生父亲自处死我,也不后悔,给了母亲和……城主毒药!他们在煎熬中过了七年,母亲始终认为她才是罪魁祸首,认为是她害了我,所以一夜白头……不过,现在,她又恢复了他原有的美貌端庄,他们终于都解脱了!母亲最爱的是古筝与花,在这里,花无法存活,可是我不最好的古筝放到了她的旁边……她要我不要恨那个人,可是,即使我知道他不是十恶不赦,我还是无法做到!”她仍然目光呆滞地对着冰棺,说道:“对不起,我害了你!穆宇哥哥说得对,没有谁该为谁的过失承担什么,可是,我却让你承担了……还好,现在,我很快就会死在这里,可儿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有着怎样耻辱的身世了!她多顽强呀!不管我怎么破坏,她还是固执地留在我的身体里,从那么小小的一点儿长大,出来,长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孩子……还有……”她轻轻抚摩自己的肚子,“还有,这个,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顽强地生长着,可是,我没有办法让他出来见这个世界了……对不起,我无法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你不必担心穆宇哥哥和慧嫣,他们应该在城外,祭奠慧嫣的父亲。那个人,我七岁时,他来到了这里,带来了曼佗罗,我把它种下了,我没有想到,我,才是曼佗罗,一株一身是毒却无魂的花!……他死了,我把他葬在了城外,他跟我说过,他有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儿叫做荒川慧嫣……” “本来想,把这里当作我的墓室。惟一的出口,都已经被堵死了,上面那些人,我本来没想让他们……陪我,是他们自己来的,那大和尚还……说什么不能让血影剑……重现江湖,当真见到了剑,他能抗拒那诱惑?现在,他们已经是……泥菩萨过江了……”她用力抬起眼皮看他,微带着笑说:“你想去救他们,想做英雄吗?不可能的,因为,你也快死了……”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慢慢没了声息,凌风使劲摇她,喊道:“你说过你还要为我抚最后一支曲子,你不能去,你快点醒过来呀!……” 她眼角还有泪,面上却已带着宁静地笑,他轻轻抚摩着她苍白的面颊,感到越来越强烈的窒息,便用尽全力,把冰棺盖上,拥紧了她的身子…… 他们身后的石门缓缓开了,几个人呆立在那里,玉曼罗不知道,站在最前面的,就是她的生父区阳,不知道他们这么时候就已经在那里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