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烬黯》 楔子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 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 曾是寂寥金烬黯,断无消息石榴红。 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 —— 李商隐《无题·凤尾香罗》 江南苏家。临虚水榭。 雨正朦朦地下着。白衣女子静静立于水榭边,双眸如同江南的雨天朦胧地凝视着被雨水打出点点涟漪的湖面,看着那一圈圈青碧色缓缓扩散开去。柳烟色的雨雾在微风中轻轻飘荡,漾起一抹极温柔的气息。 中原洛家么……朦胧的双眸渐渐明晰,升起一抹复杂的神色。面纱下,白衣女子缓缓绽开一丝极淡的笑容,这笑容一闪而逝,几乎让人难以察觉,但这笑,却如她的眼眸一般,极是复杂。 青衣婢女执着紫竹伞缓缓步入水榭,目光沉静,语气关切,“小姐,下雨了,回去吧,小心着凉。” 白衣女子淡然地看着青衣婢女,沉静的眼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不必了,碧影,告诉老爷,我要见他。” “是。”青衣婢女恭谨地低头,看不出她脸上的神色。 白衣女子径直略过婢女,足尖一点,飘入雨雾,一身白衣翻飞,渐渐与那朦胧的江南雨天融为一体,消失在雨雾中。 一向平静的江南苏家忽然间有些异样,似乎春天来临时小草从土里破出的一点新芽,现出不同寻常的讯息。 江南苏家与中原洛家联姻! 这对武林中来说不能不算是一件大事。江南苏家,中原洛家,红莲山庄三方人马正于武林中成三足鼎立之格势。若苏家与洛家两大家族联姻成功,武林中的平横将立时打破,江湖将纷争突起,云涌风起。 苏家在忙碌着,然而只是忙碌。在这静静的忙碌中,更多的是一份无言的压抑。 夜半三更时分,苏家院内的灯火已经暗下来了,几点黑影从空中掠过,悄无声息地借着夜色潜入。空气中骤然有一根弦开始紧绷,隐隐地,风雨欲来。 黑衣人似乎熟知苏家,径直落入一座小院中,一名黑衣人悄悄摸向门边。在手触到门的一瞬间,黑衣人的心“突突”地跳快了几拍,升起一丝异样。是这里了。他看了看周围的同伴,一切正常。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推开门。 一瞬间,灯火通明。 明亮的光线瞬间照亮他的瞳孔,瞳孔快速地收缩,下意识地足尖一点,飞速退向院中。黑衣人诡异地咧了咧唇角。小院四周隐伏的人马纷纷现出身来。屋顶上赫然多了两个身影,一黑一白。 白衣女子漠然地看着院内的厮杀,缓缓开口:“第四批了。” 黑衣男子脸上的神色更冷,深黑的眼眸如鹰一般锐利,隐含着杀气。他回首看了一眼身旁的白衣女子。她的眼睛中满是冰冷,那双眼睛真是像啊,只是她的眼睛里是纯粹的温柔,而朱痕,却是坚定的淡漠。视线移到面纱下的某一处,男子的眼神骤然变冷。 苏硃痕毫不在意,仍是漠然地看向院中。眼神敏锐地捕捉到黑衣人衣襟上的一抹异色,那是一朵怒放的小小红莲。还只是红莲山庄的中级杀手而已,秀丽的眉头微微一皱。 黑衣杀手四周供来的刀剑,眼睛却似像在不经意间瞥了几眼屋顶。屋顶上的黑衣男子已经离去。苏步世已经走了。 很好。他蓦然发力,持在右手的剑瞬间转至左手,剑光大盛,与月夜下泛出冷冷的寒光,划过几道漂亮的剑弧,右手伸向怀中,反手一甩。一片淡淡的银光中,周围的人马发出此起彼伏的呻吟声,接着倒下一片,完整的包围圈顿时露出缺口。 想困住他?没那么容易。黑衣杀手冷冷一笑,轻快地飞向屋顶的白衣女子。在身影交错的一刹那,白衣女子的面纱掉落,露出一张姿容绝世的脸。 漆黑如夜的双眸却是不惊不淡的,静静地弯腰捡起面纱重新戴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抽了口冷气。在那张绝美的脸上,如凝脂一般的脸颊上是一抹逼人的鲜红,如血一般的红色,深深地,深深地,像是血液将要滴落,涂满鲜血的月亮。“血之月”,不详的象征。却给那张绝美的脸平添了几分魔魅妖艳。 黑衣杀手望着白衣女子的脸略略一怔。就在他发怔的那一刹那,一股掌风暗暗涌来,立时警觉,接下那一掌,只觉呼吸一窒,但也将那掌接了下来。任务至此已全部完成。当下不再恋战,飞身离去。 苏硃痕立于屋顶静静地看着那个已经远去的杀手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关上房门的瞬间,原本淡漠的眼里同时出现了淡淡的倦意。 取下面纱,铜镜里出现的是一张绝美的脸。然而那张脸却是残破的,在右颊处是一弯鲜红的月形胎记。是被人称作“血之月”的不详胎记。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砰”地一声,房门被人狠狠地撞开。一个少年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硃痕!”意识到自己用错了称呼,少年立刻改口道:“姐姐。” 白衣女子正对着铜镜发呆,少年看着白衣女子失神的面容,脸上升起一丝奇怪的神色。不自然地转过头,又偷偷地用眼角瞟了几眼,闷声说道:“姐姐。” 白衣女子顿时从失神中清醒过来,漠然似冰雪的脸上展开吟吟的笑意,柔声开口道:“无衣回来了啊,让姐姐看看,一些时日不见,我的无衣又长高壮实一些了。” 边说边宠溺地抚了抚少年的头发。少年的神色已恢复正常,听着白衣女子说话,只是开心地笑着。白衣女子顺手取回妆台边的面纱将其覆回脸上,淡笑道:“姐姐这个样子吓着无衣了吗?” 少年垂于身侧的手不经意间被紧紧握成拳,然后被轻轻松开,深吸一口气,少年坚定地回道:“不!我的硃痕姐姐是天下最美的女子,谁都比不上你。” 苏硃痕看着眼前英挺的少年,眸中现出淡淡的倦意,声音淡然:“无衣,姐姐要嫁人了。” 少年冷哼一声,带着淡淡的不屑:“我知道,不过是中原洛家……”沉默了半晌,欺身上前,握住白衣女子的素手,眼眸深不见底,几乎是狠狠地望着白衣女子。 苏硃痕怔仲失神地看着少年,随即不着痕迹地抽出被握住的手:“无衣今年十七了,再过几年,也到了该娶亲的年龄了。到时候,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她漫不经心地转换了话题。 少年的眼中蓦然腾起两簇火焰,那是愤怒的火花。接着又转换成了浓浓的哀伤,不甘与无奈。最终退出房门。 无衣,无衣再也不是她当年初见的那个小男孩了,她忘了,孩子终究会有长大的一天。她的出嫁,对他来说不啻为一件好事。苏硃痕倦怠地闭上了双眼,青葱的手指隔着面纱轻轻抚摸着鲜红的胎记,似乎在微微颤抖。 血之月,血之月啊…… “父亲,姐姐可不可以不嫁洛家?”面对着威严冷漠的父亲。苏无衣的眼中是一往无前的冰冷。然而层层的冰冷也压不住内在燃烧的火焰。 “可以。”苏步世干脆地回答,“但是……” 苏无衣神色一喜,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什么条件?” “杀人,杀秦云姬。” 苏无衣一怔,红莲山庄秦云姬,秦昭明那个淫荡放浪,喜好男色的妹妹?然而,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好。” 苏步世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露出一抹极为古怪的神情。天下三足鼎立。江南苏家,中原洛家以及红莲山庄。世人都以为红莲山庄庄主秦昭明武功卓然,行事阴狠,却只有他是明白的,红莲山庄背后的真正庄主是秦云姬,秦昭明的妹妹。 所以,无衣是绝对杀不了秦云姬的;所以,联姻之事是必然要进行的,谁也无法阻止,即使那个人是他的儿子也无所谓。 眼下,只有一件事要做…… 书房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默然长立。屋外,阳光明媚,暖意融融,清风徐徐。屋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连空气的流动都趋于停止。 “最近……江湖中好象太平多了。”苏步世眼眸淡淡地看向眼前的白衣女子,声音亦是淡然。 “是的。”苏硃痕低头回答。然而低垂的仅仅是她的头,她向下的眸子中全然是一片冰冷。 “好象出现了一个厉害人物,是不是,”苏步世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无痕公子?” 他闲适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缓换说道:“来去无痕哪!痕儿,无痕公子最近可是很得人敬仰呢!” 说罢,轻笑起来。他的笑不大声,也不阴邪。像是极为普通的轻笑,却使整个书房中仅存的温度顿消,满满地充斥了强烈的压迫感。 苏硃痕眼眸微微一颤,随即恢复为淡漠之色。 她明白了。他知道了。 “是的,我会让他在三日之内消失。” 轻笑声骤停。压迫感顿消,书房内的温度也渐渐回升。 “那样……便好。”苏步世不再看向白衣女子,继续品着香气四溢的碧螺春。 那样便好。非常好。他深黑的瞳孔,缓缓收缩,透出如鹰一般的锐利。苏家,洛家,红莲山庄……杀意渐浓,温热的茶水瞬间结成寒冰,一缕寒气上升,尚未消散,杯中之水已开始微微翻腾起泡。 第一章 少年心事多寂寥 (1) 夜半时分,月色朦胧,飘渺如雾。 深蓝色的天空在这淡淡的月光之下覆上一层诡谲之色。天地间全然是一片寂静。一种因压迫感而产生的异样的安静。 湖面烟波浩淼,淡淡的水气氤氲而上,柔和静美。湖岸边绿柳如烟,垂枝倚倚。 一抹突兀的鲜红立于湖面上,粗略的远远望去,只是一点红,如原上一点星火,并不耀人,但却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那一袭红衣如烈火般以燎原的势态迅速燃烧,愈烧愈烈,愈发浓艳。如火如荼,似乎天地间所有的烈艳之色全集于此。只望着那一袭红衣,就让人愿为之烈火焚身,承受业火灼烧之苦,于烈火中涅磐,于烈火中重生。 红衣之人负手立于湖面上,如履平地,信步悠悠,衣袂飘飘。一头黑发如丝缎般直垂而下,随风微扬。 月光之下,那人脸上戴着半张白玉面具,透过面具,那一双眼令人无法逼视。瞳孔极黑,深沉如墨,微微一动便是千古的风流,妖异艳魅。这是一双无人能抵的抗的“重瞳之瞳”。 肌肤如玉,带着淡淡的透明之色,与面具上的白玉相比,毫不逊色。不!应该是更胜一筹,那样白皙无暇的肌肤比玉石多了生命的光泽。一张绝美的唇红艳妖异如血,似笑非笑。似是嘲讽,似是轻蔑,仿佛天地间一切不值得其一哂,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 一条黑色的身影从远处直向湖面奔来,隐隐传来压抑的咳嗽之声。 黑衣人远远地看着立于湖面上的红衣之人,轻轻咳嗽着,唇角的鲜血仍是不断地沁出。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地看着红衣的身影,眼眸中满是痴迷。 至湖面时,单膝跪下,恭谨道:“主人。”再抬起头时,眼中的痴迷已悄然转换成清明敬畏之色。 红衣人低低地笑着,细细地把玩着手中血红的珊瑚笛,缓步向岸边走去,袜履不湿。灼热的红色似乎要将太湖之水燃烧得沸腾。 “怎么,受伤了?”红衣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充满关切。那双眼睛里映衬着月光水色透露出的是满不在乎。 “不,不……小伤而已。主任不必担心。”黑衣男子声音激动,似乎受宠若惊。 红衣人像是放下心来,轻轻舒了一口气,“怎么样?” 红衣人说得并不清楚明了,黑衣人却完全明白主人的意思。 “是的,主人。属下已经看的明明白白,她的确是‘血之月’苏朱硃痕,也是他!”顿了顿,似乎感到有些疑惑,道:“属下感到奇怪的是,在属下揭开她面纱的时候,她并未作任何的阻拦,甚至动都未动,只是在面纱掉下来后才打出一掌。” 红衣人淡淡地听着,淡淡地笑着,“知道了。”话锋一转,“秦云姬那边怎么样?” “回主人,秦云姬对此事似乎毫不关心,只是象征性地派了几批杀手来刺杀而已,莲级杀手一个都未出动。红莲山庄最近相当平静。” “这样啊,”红衣人微微叹口气,“真是搞不懂她在想什么!”语气极为亲昵,带着微微的嗔怪,然而空气中却有什么蓦然变得森冷凝结。 “好了好了,你受伤了,先去好好的疗一下伤吧。”红衣人将珊瑚笛往黑衣人身上一比一带。黑衣男子只觉得从笛管处骤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已身不由己的站起身来,心中一喜,忙道:“谢主——” 他只说出了两个字,而最后一个字他已经再也没有机会说出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已经插入心脏内的珊瑚笛。鲜血沿着笛管喷涌而出。他只感到了一阵巨痛,像有什么被硬生生的撕裂开来。他惊恐地望向自己誓死效忠的主人。 他的主人仍是淡淡地笑着,一滴鲜血溅到了他的唇上,他轻轻地舔了舔,眼眸沉醉。黑衣男子呆呆地看着他,眼中的惊恐渐渐散去,化成一抹笑。红衣人猛的抽出了笛子,轻轻地旋了个转,黑衣男子脸上带着凝结的奇怪笑意,向后“嘭”地一声颓然倒在地上。 “呵呵,哥哥,他可真是笨蛋哪!安排这么笨的人去秦云姬那边怎么可能会没有发现呢?现在好了,我替你把这个笨蛋解决了,你真该谢谢我的,是吗?哥哥。” 红衣人转身看向湖面,月光幽幽,水波粼粼,他于这瞬间笑起来,像是最单纯的孩童的笑声,却蛊惑了湖面上所有的生灵。 无痕公子静静地立在太湖边上。湖面上潮湿的水气氤氲而起,朦胧的倒映着一轮圆月。微风徐徐吹过,水中之月脆弱如蝶轻轻颤抖。 现如今,江湖中人人都已知道,“血妖”洛清渊向无痕公子下了血妖令。 无痕公子低垂着头,眉头微蹙,正陷入沉思。一袭白衣飘飘,气度雍容,仿若仙人。“血妖”向他发起挑战,这本可以令他的消失更加顺理成章。谁都知道,洛清渊行事诡异毒辣,冷酷残忍,无痕公子拜在他手上也不足为奇。只是,为何洛清渊会在这个时候……并且,是那么公然地下血妖令,似乎是故意让别人知道。 心中的困惑渐渐转为不安,这背后有着什么阴谋。 “是的,我会让他在三日之内小消失。” 无痕公子叹了口气,眼神在一瞬间坚定。 空气中骤然传来了强烈的压迫感,月色也在一刹那间黯淡了几分。他眼神冰冷,淡然道:“出来吧。” 一艘小船划破夜雾,如箭一般贴着水面掠行。船虽不大,却极其华丽,四周覆上了深紫锦缎,黑缎包边,以金线绣以繁复花纹。船身包金,璀璨生辉。船角处嵌以水玉琉璃蟠龙,蟠龙口中各衔着一枚鸽蛋大小的夜明珠,照得太湖水碧色荧荧。 船身前头摆了一张大大的贵妃椅。洛清渊一身红衣慵懒地躺在椅子上。他是火,燃烧发出强烈的光,无可匹敌,可以灼伤人的眼球。夜明珠之光与之相比,不过是点点荧火。 船还未到,已先袭来一股浓香,是上等乌檀木与龙涎混合而成的香。隐隐地,在这浓香中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莲香。 离岸还有半丈距离时,船速骤减,稳稳地停住。 洛清渊懒懒地卧着,手持金樽,杯中美酒鲜红如血,散发出强烈的酒香。他轻轻漾着酒杯,唇色如血,一点一点地饮着杯中的美酒。白玉面具下的重色双瞳淡淡地看向岸边的白衣之人。 无痕公子亦是淡然地看着他。 月色下,一白一红,一正一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人如雕塑一般,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并不急于动手。天地间一切动之物都在这对视间凝结为静,连空气的流动都已停止。时间亦不复存在。 似乎是极漫长的千年,又似乎是眨眼瞬间的等待,洛清渊持着金樽,身形一转,足尖轻点,已立于无痕公子面前。将金樽往前一递,左手朝小船微微一张,一道血红酒剑直射而来,正落入杯中。来势凶猛,落入杯中时却分毫不溅出。“请。” 无痕公子立着不动,不去接过酒杯。洛清渊眉头微挑,戏谑道:“怎么?怕我下毒?” “是怕,但也不怕。” 洛清渊淡淡地笑着,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血妖’用毒无双,连毒圣都败于你手下,世人都惧你三分,不可不防,不可不怕。” “是个好理由。”说罢,洛清渊收回酒杯。无痕公子扣住,从洛清渊手中取回酒杯,细细地观赏杯上精巧繁丽的花纹,仰头,一口饮尽温热的美酒。 “但是你又不会下毒,你太骄傲了!你下血妖令的目的也决不是为了杀我。” 洛清渊带着淡淡笑意看着他,过了半晌,愉快地笑出声来,极惋惜地说道:“你说的不错,但也只猜对了一半。” 他接过酒杯,头也不回,“刷”地一声将酒杯扔向船中。金杯挟着风,吹开厚重的锦缎,没于其中,笑吟吟地说道:“开始吧。” 第一章 少年心事多寂寥 (2) 洛清渊神色慢慢变冷,重色的瞳孔闪烁着异样的光彩。踏水而行,一步步离岸越来越远。他脚下的水面平如明镜,但是距其一丈之外的水面上的波浪随着其脚步愈来愈猛,汹涌直欲噬人。 无痕公子看着手掌处一道小小的伤痕,冰冷的眼中现出一丝奇异的温柔。缓缓的合上手,抬起头时,已恢复常态。腰间的“影月”缓缓出鞘,泛起一缕如月光般冰冷的寒光。 身形一变如惊鸿般翩然向水波涌起中心之地掠去。 洛清渊已停止步伐,周围形成一个薄薄的水球。球内气芒暗涌,散发出微红的光。受气芒压迫而水球不碎,只是快速地流动着,于球外卷起强风。在无痕公子攻来的那一刻,水面上无声无息地立起三面水墙。 剑尖微动,蓦然爆发出强烈的银光,在突入水墙的那一刹那,发出一声清越的剑啸。与此同时,水球内微红光芒暴涨,微红变为绯红,穿透水球,映照得碧绿的水面一片通红。 三面水墙齐齐回落破碎,在湖面上发出一声巨响。声未已,一声更为巨大的声音响起,水球终于承不住球内的压强轰然爆裂,水花四溅,涌起一面更为巨大的水墙,诡绿异常,森森然压下来。水光巨声中一袭红衣冲天飞起。 洛清渊虚步悬于空中,红衣猎猎,白玉面具下的重色双瞳冰冷无比,墨玉般的发丝凌乱地舞着。周身缠绕着绯红的光,嗤声不绝。 右手缓缓打出一掌。无风,无形,无势。 森然倒下去的水墙蓦地一震,呈放射状散裂,将一袭白衣的无痕公子牢牢包围其中。 无痕公子微闭双眼后霍然睁开,影月快速出击,幻化出无数道繁丽的剑光。剑光处,发出清脆的响声,如珠玉落地,铮铮不绝于耳。 洛清渊俯身飞速降落,稳稳停贮在无痕公子面前。隔着一层水幕,取出血红的珊瑚笛,“如此良辰美景,当赠君一曲。” 无痕公子淡然的神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正常。万千道繁丽的剑光归而为一,附着在影月上。身形骤停。 洛清渊微微冷笑,举起珊瑚笛。一声飘渺的笛声似乎从遥远的天边朦朦胧胧的传来,渐渐变清晰,然而仍是十分微弱。 忽然间笛声陡然高昂,从正中天直垂地裂空而下,带着万钧之势,然而还未接触到白衣之人,就蓦然消散。四周像是响起淡淡的回音。如冰雪消融春水不动声色地缓缓前行,温暖柔和,声音渐强如夏水般肆意奔流,忽而收势,变为秋水的滞涩,渐弱渐慢,如冬水般伏蛰不动。 天地间全然一片安静。无痕公子面色已有些苍白,微微敛目屏住心神。 刹那间笛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万千铁骑,以摧枯拉朽之势狂奔而来,沙场上,血流成河,马革裹尸,万骨竞枯,极其惨烈惊人。 无痕公子挺拔的身体不经意地颤抖了下睫毛微颤,一丝鲜血沿唇角缓缓溢出。 洛清渊收回珊瑚笛,眼神冰冷,似笑非笑,“你受伤了。” “硃痕,你受伤了。” 无痕公子的眼睛霍然睁开,冷冷地凝视着他,一字一字地说道:“你认错人了。” “哦?是吗,月儿?”洛清渊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见无痕公子的身体细微地一震,他满意的笑了笑,“是吗?嫂子。” 无痕公子眼眸中初现的慌乱渐渐退去,冷冷重复道:“你认错人了。” “是吗?”洛清渊深深地看着他,仰头大笑,“我从不愿意承认自己犯错,因为,我从来没有做错过。”语气陡然一转,变得阴沉,“既然这样,”说话的同时,已鬼魅般的快速行至无痕公子面前,指风急至,封住他的穴道,一把将动弹不得的白衣之人拦腰抱起。 掀开船上覆着的厚重的华丽锦缎,船舱内的布置却朴素的异常。一盏极普通的油灯幽幽地闪烁着微弱的火花。陈旧的方桌,陈旧的碗柜,陈旧的衣橱,船舱内所有的物器都相当的陈旧,但也绝非名贵之物。但就是这些陈旧之物,却让苏朱痕愣住一会。 只有那张大床相当的显眼,乌黑油亮,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散发出一阵又一阵强烈的檀香。一块完整的洁白无暇的玄冰玉散发着冰冷刺骨的寒气,玄冰玉上覆着薄薄的一层火红的毯子,红色随着寒气的强弱而变换着颜色的深浅。这火红色的毛绒毯正是由极珍贵的火狐腋下之毛与烈火鸟翼下绒毛编织而成,其性极热。 冰火两重。 无痕公子虽然被点住穴道,面色仍是微微一变。身子一轻,已被洛清渊抛至床上,他面色微愕,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身体一颤,直直地盯着洛清渊。洛清渊只是冷冷地笑着看着他。无痕公子心底微叹,眼眸中流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洛清渊冷冷地看着他,眼睛半眯,伸手在他发际处摸索着。像是寻着了什么,他冷冷一笑,“嗤”地一声撕下了那张精制的人皮面具。 如玉的容颜现在幽暗的灯光下。雪白的肌肤上那一抹鲜红像火苗一样灼痛了洛清渊的重瞳,瞳孔如针一般收缩。他缓慢而冰冷地吐出三个字。 “苏朱痕。” 然后俯身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朱痕的脸颊,他亲昵地呢喃:“朱痕,朱痕……朱痕。”轻声低语中仍有一层驱不散的寒意。 苏朱痕白皙的脸上浮上一层薄红,双眸紧紧地看着仍带着白玉面具的人。深深地,深深地又带着淡淡的绝望,还有一丝外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洛清渊起身,但并不去瞧她的眼睛,嘴角带着些许冰冷的笑意,那是报复时的快意。他莹白的手指带着残酷的冷意伸向雪白的衣带。 “如果,我要了你,你会怎么样?洛清商会怎么样?苏步世会怎么样?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们的反应啊!”他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苏朱痕静静地闭上了双眼。一颗泪珠从眼角处缓缓滑落,坠入一头浓密的青丝中。她紧抿的唇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出了三个字,在那张向来冷漠坚定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软弱受伤的表情。 洛清渊看着那滴滑落消失的泪,微微一怔,冰冷的眼眸中竟现出一丝茫然。然而在他听见苏朱痕所说的那三个字时,深黑重彩的眼眸中顿时染上了浓浓的恨意,像烈火一样燃烧。冰冷的笑意也瞬间转为了强烈的嘲讽的笑容。 衣带上的蝴蝶结像濒死的蝴蝶微微一颤,便完全的散开。 苏朱痕闭着的眼忽然睁开,在幽暗的灯光下,她的脸上浮上一层不正常的红晕,深黑的眼眸变得异常湿润动人。她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她压制着轻轻喘了口气道:“你对我下了什么毒?” 洛清渊邪笑魅惑人心,指尖抚着她的眼,红唇轻启,“我说过,你只猜对了一半,不是吗?我是没有在给你的酒中下毒,但是不代表我不会对你下毒。而且,我下的也不是毒,只不过是药,两种药而已。一种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另外的一种,以后你也会慢慢知道的。” “苏朱痕,你太骄傲了!所以,你太轻视你的敌人,所以,我要给予你应有的惩罚。” 他忽然莞尔一笑,突兀而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你以为我还是我吗?” 苏朱痕不去看他,再次静静合上眼,绯红的脸颊上有一丝遮不住的苍白。 “要怪就只能怪你是洛清商的女人,要怪就只能怪你是苏步世的女儿。”洛清渊指尖微微一动,船舱中唯一的一盏灯立时熄灭,登时一片黑暗。 黑暗中,传来了一片浊重的呼吸声。 黑暗的船舱中渐渐没了声音。穴道已经解开,苏朱痕不带任何表情地穿上了衣服。而隐藏在白玉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则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她。 她掀起厚重的锦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船舱。黑暗中的那个人一动不动,并不去阻止她离开。 在她上岸的 那一刻,,船已如离弦的箭一般驶离。 苏朱痕死死握着的手慢慢松开,尖利的指甲已深深嵌入掌中,渗出殷红的血丝。作为报复,他要了她,取走了她作为女人最宝贵的东西,甚至在他夺取的从头到尾他都未摘下他的白玉面具。 她阖上双眼,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倦怠。她摇头苦笑,伸出伤痕累累的右手轻轻抚了抚那块鲜红的胎记。那里似乎正在燃烧,灼得她的手微微一颤。 真的,有那么恨吗? 第一章 少年心事多寂寥 (3) 《武林志》。 血妖下令于无痕公子。七月十九,二人相约斗于太湖。此战,无人知晓过程。后无痕公子消失不见,据传,无痕公子因不敌血妖重伤而殁。 自七月十九起,江湖中的种种纷争,再也与无痕公子无关。因为从七月十九日起,江湖中再也没有无痕公子这个人了。 他如一朵昙花,如一抹流星,经历过短暂的辉煌后,等来了覆灭。此后,江湖中人也渐渐忘记了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无痕公子的存在。 苏朱痕站在庭院中,漫不经心地翻着《武林志》,她已经成功地令无痕公子在他所承诺的三天之内消失了。可是没有人知道,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没有人知道。她苦涩地笑着,就算苏步世知道那又如何,他仍会将她嫁去洛家。作为他的女儿,与其说是女儿,不如说她是他达到目标的一颗棋子。 两个月之后,她就将作为一份礼物嫁去洛家。洛家。 面纱下,苏朱痕的眸中出现淡淡的杀气。手一挥,影月自腰间出鞘。剑光乍起,于灿烂阳光下反射出重重剑影。一袭白衣如雪,于满庭花草树木中起跃穿梭,剑影迭迭。 半晌,她停住剑势,将影月收入剑鞘,快速走出了庭院。 微风徐徐吹来,枝上的花却承受不住,纷纷飘落。一树的繁丽在清风中旋转着。地上很快堆了厚厚的一层树叶花朵。而树上,只剩下了秃秃的树枝。 连廊拐角处 影身后跟着两名婢女快速走来。自七月十九无痕公子消失后,小姐就极少出房门。很多时候,她都是看着一个小小的金铃发呆。 “小姐,喜服已经做好,请你试穿一下。”碧影说完后,静静地退至一旁。 大红的喜服被婢女工工整整地托着。苏朱痕看着那件红艳艳的喜服,艳丽的如同随时都会燃烧,艳丽的如同在讽刺她。她走过去,怔怔地抚着喜服,点了点头。一旁的侍女不出一会儿工夫便极麻利地给她换好了衣裳。 苏朱痕望向镜中的自己,取下面纱。大红的喜服,鲜红的胎记。镜中人黑发散散地垂下,肌肤如玉,清丽的容颜被这红色一衬显得异常娇媚。 脑中有刹那间的晕眩。 似乎有两个小小的身影在眼前,一红一白。红衣如火,白衣如雪。两个身影在田野里奔跑追逐嬉戏,如铃铛般的清脆笑声漾满耳边。 有人在抱怨地喊着:“等等我,等等,别跑的那么快……等等我。” 红衣的小人儿停下来做了个鬼脸,咯咯地笑着,眼睛里却透射出冰冷的恶毒光芒,一溜地跑得更快了,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白衣的人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周围的一切突然间变的那么陌生。 青衣的婢女看着小姐发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小姐,是……喜服做的不好吗?……小姐,你怎么了?” 苏朱痕看着镜中的自己,置若罔闻,半晌回神道:“没事,这衣服……很好,不必改了。”挥手示意婢女退下。 青衣婢女低头诺诺地退出。碧影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有事吗?” “小姐,你真的愿意嫁去洛家么?”碧影抬头与她平视,一双眼中不卑不亢。 苏朱痕缓缓带上面纱,淡淡一笑道:“那么,碧影,你告诉我,有区别吗?”碧影看着她,没有回答。“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对我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一样。好了,不要再问这种问题了,你下去吧。” “是。”碧影低头,转身离去。连苏朱痕都没有看到,她低头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究竟是什么。退出房门后,她走向老爷的书房,行至书房门前时,她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深吸了口气。 “老爷。”碧影低垂着头,恭恭敬敬。 苏步世淡淡地点头,喝了口香气四溢的碧螺春,漫不经心地问道:“小姐现在怎样?” “回老爷,小姐现在很好。”碧影的回答摸棱两可。 “很好?”苏步世笑了笑,随意地瞟了一眼碧影,又喝了口茶,挥挥手道:“那么就让小姐这么很好下去吧,一直到她出嫁之日。你下去吧。” “是。”碧影听话地立刻出了书房。每次只要一接近那个人存在的地方,就会让她倍感压抑,这个人太可怕了。 苏步世喝着茶看着青衣的婢女出了书房,闲淡的眼中深藏的杀意再也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他缓步行至窗前,一树的浓绿早已镀上金黄,多了几分肃杀的华丽。 轻晃着杯盏,碧绿的叶片上下翻腾,茶水色泽幽碧。他看着窗外的风景,将满腔的杀意一点一点收敛起。 “玄惑,无衣去红莲山庄有多久了?” “一个半月。”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响起,一个蓝衫的男子忽然在空空的书房内“变”了出来。 “秦云姬真沉的住气,连我儿子的刺杀都不能让她有所行动。看来,还是我小看她了,想必她也忍得很辛苦吧!”苏步世微微一笑,“不过,她命人封锁了被刺的消息,还故意放走了无衣……又让我觉得我是高看她了,秦云姬终究还是秦云姬。” “玄惑,你怎么看?”苏步世问向身后之人。 玄惑的脸上毫无感情,仿佛被问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只是看着苏步世。 苏步世半是无奈半是习惯地笑了笑,“你还真是惜言如金呢!”点点头道,“都已经一个半月了,你去把那孩子接回来吧。” 话刚落音,一道蓝色身影一闪,偌大的书房中便又只剩下苏步世一人倚着窗静静品茶。 第一章 少年心事多寂寥 (4) 苏无衣回到苏家时,一身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人却莫名其妙的变沉默了,看人时的眼神里无缘无故地多了份阴鸷。整天只呆在自己的庭院中不停地练剑。 红莲山庄的刺杀仿佛成了一场梦魇。那个女人的话如跗骨之蛆一样紧紧钉入他的心脏,令他一次次的做着相同的噩梦。 “你爱她吗?可是她快要出嫁了呢!” “无论你再怎么爱她也没有用,她是你的姐姐,而你是她的弟弟,你们俩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她永远都不属于你,永远都不会是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 沙哑甜腻的女声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些他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他心底所有的幻想与期望。 “住口,住口,听见没有,你给我住口,住口啊……住口,我不想听,我不听!” 苏无衣紧紧地捂住双耳,驱赶这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但它仍顽强地钻入耳中。一双眼睛渐渐变的赤红神情状如疯魔,手中狂乱地挥舞着剑,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去死,去死……你说的全都是假的,是骗我的……去死,该死的声音,统统都给我消失,消失。” 苏朱痕此刻正在房内怔怔地发着呆,一名婢女慌慌张张地推门跑了进来,神色焦虑,气喘吁吁道:“小姐,小姐,不好了……无衣少爷突然之间发狂了,好象疯了一样,您……您快去看看吧!” 手一颤,金铃儿已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苏朱痕脸色一变,立刻冲出了房门。 庭院中,苏无衣双目尽赤,头发散乱,胡乱地挥舞着剑砍着满庭的花草树木。院中的婢女小厮早已吓得躲藏起来,生怕这位发狂的少爷一不留神便要了自己的性命。 “去死,去死,统统去死……” 苏朱痕怔怔地看着状若疯魔的弟弟,柔声道:“无衣,别闹了。” 苏无衣蓦地回头,赤红的眼睛中一片狂乱,他恨恨地盯着眼前的女子道:“是你,你这个贱女人,给我去死,去死!” 手中的剑挟着万钧的力量飞速刺向了苏朱痕。苏朱痕听着无衣的话愣了一下,脸色不自主地开始苍白,等剑刺到身前时才堪堪闪避了下,冰凉的剑身滑过白衣,留下一道血红的伤痕。 苏朱痕捂住受伤的手臂,眉头微皱道:“无衣。” 伤口虽然被捂住,但鲜红的血液仍透过白衣汨汨地渗出。苏无衣看着白衣上的鲜红,呆了呆,像是骤然间清醒过来,脸色变的煞白,手一颤,剑“叮当”一声摔在地上。飞奔至受伤的白衣女子身边,苏无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神色紧张,“朱痕,朱痕,你,你没事吧。” 苏朱痕淡淡地笑了笑道:“我没事,别担心。” 苏无衣看着伤口,一动不动,倏忽抬头看向她,满脸痛苦的神色,转而踉踉跄跄地奔出了庭院。一旁躲藏着的婢女小厮见少爷奔出庭院,才战战兢兢地出来。婢女上前要为她包扎伤口苏朱痕冷冷摇头道:”不必了,还有,这件小事,不用告诉老爷了。” 她的眼神冷利,令上前的婢女生生打了个冷颤,忙唯唯诺诺地点头。 第一章 少年心事多寂寥 (5) 随着苏家大门的打开,来自中原的迎亲队伍静静地入了苏家。偌大的苏家院府中顿时喧嚣起来。洛家的主人一袭白衣,立在队伍的最前端,身形挺拔,青铜面具下的双眼毫无即将娶妻的喜悦,只是散发着淡淡的冷漠气息。如神一般,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觉到了他对力量的掌控和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像佛前的白莲,让人不敢妄自亲近。 而洛清渊,仍是一身烈烈红衣,神情慵懒地笑着。举手投足间都是千古的风流。然而却是有毒的,像罂粟一般,散发着最甜蜜也最致命的诱惑。他是净灭的红莲,蛊惑着每一颗跳动的心,然后用业火将他们狠狠烧为灰烬。 碧影进门禀报:“小姐,他们来了。” 苏朱痕神色从容,淡然道:“知道了。”手心却紧张的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来了么?她的丈夫,那个人的哥哥。苏朱痕静静地站在偏僻一角看着洛家迎亲的队伍。那一袭红衣首先映入了他的眼帘,手指猛地一颤,他,居然也来了。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了队伍的最前端。那个带着青铜面具的白衣男子。她的眉头微蹙,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男子所散发出的气息竟隐隐地和她的气息莫名的相似。 似乎觉察到了她的目光,白衣男子投来冷冷的一瞥。洛清渊也转过头,看向她,满脸嘲讽的笑容,妖艳的笑容之下隐藏了深深的恶毒。苏朱痕站在那里,不躲不藏,冷冷地看向那两个人。白衣男子一瞥之下便收回了目光,神色不动。而洛清渊笑容中的嘲讽之意更浓,紧接着也转过了头。 苏朱痕也掉头离开,走向莲花池。一池的莲花早已凋谢,原本叶色浓碧的莲叶也有了枯色。风习习地吹来,带来秋冬的凉意。清明如镜的水面泛起瑟瑟的涟漪。 她静静地看了水面半晌,伸手取出一枚金铃,金铃儿上结着雪白的丝绦,风轻轻地吹,金铃儿左右摇晃起来,发出悦耳的铃声。苏朱痕手一松,金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咚”地一声落入了莲花池。莲花池中原本静静游弋的锦鲤闻声四处逃窜。 在金铃脱手的同时,苏朱恨以不带任何留恋地转身离去。 那道优美的弧线如同剑光一剑斩断了她所有的犹豫与留恋不舍。他早已不是他了。她也早已不是那个在原野间奔跑跳跃的单纯女孩月儿,月儿早就死了,这里只有苏朱痕,被苏步世作为一枚棋子嫁入洛家的苏朱痕。 洛清渊隐在暗处,直到苏朱痕走远才现出身来。他闲闲地行至莲花池,眼神略带飘忽地看着平如镜的水面。手一扬,一颗金铃夹杂着水花冲天飞起,恰恰落入他的手中。他漆黑的眼中深藏着愤怒,紧紧地握住金铃,似乎要将其捏碎。然而愤怒渐渐退去之后,他又升起一抹自嘲的笑,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那枚金铃。 他是那么地恨,那么地恨,恨苏步世,恨洛羽寒,恨洛清商,恨……苏朱痕,更恨的,是他自己。他心底的恨,像毒蛇一般紧紧缠绕,几欲令他窒息。从那一天开始,他生命中所有的美好事物都已经消失怠尽,除了恨,还是恨,他是为了这些恨意而生存着的。可是,今天,他居然舍不得,舍不得毁去这颗金铃…… 他朝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恨恨地瞪去,真是恨不得杀了她啊。 一片漆黑。四周是一片漆黑,如同无底的深渊。 他在黑暗中轻轻喘着气。没有亮光,没有温度,只有永恒的孤独与绝望。 他的眉头紧皱,眼眸紧闭,受虽已握成拳,却仍在微微地颤抖。脸上的恶毒,仇恨早已不见,只留下孩童似的脆弱不安。 那个美丽的女子在那里呼喊挣扎。 “禽兽,你们这两个禽兽,放开我,放开我!” “小渊,快跑,听娘的话,快跑,快跑!” “跑的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永远都不要让他们找到你!” “小渊,不要管娘,不要管我,快走啊……走!” “不要碰我……不要!不要……不要……放开我,禽兽……” “求求你……放开我,求你了……” 女子的哭喊声变的凄厉,带着深浓的绝望。最终静静地不再发出声,只是睁大着美丽的眼看着一边孤立无助的男孩,眼中空洞无神,什么都没有。她赤裸的身子像破布一样暴露在空气中,白皙的肌肤被那个男人蹂躏出道道殷红或青紫的痕迹。 那个小男孩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神色木然,忘记了呼喊,忘记了逃跑,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捆绑住了他,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口,他无力地张了张口,无法喊出声音,也无法动弹。 趴在女子身上的男人终于站起,懒懒地整理着衣服,啐了一口,邪邪地对同伴笑道:“妈的,这娘们长的还真是漂亮,也够劲,你也试试。” 同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女子赤裸的身体,眼睛里燃着两簇火苗,像狼眼一样发着幽幽的亮光。他咕咚咽下一口口水,发出一声浑浊的叹息,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脱衣的速度。 完事的男人站在一旁,眼中满是淫邪的笑,饶有兴致的看着同伴的动作。 等到那个男人从女子身上起来时,原本动也不动,眼神空洞的女子眼中忽然闪出一丝疯狂,她披头散发,浑身赤裸地摇摇晃晃地站起,“咯咯 ”地笑出声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大声,形状疯狂,痴痴颠颠,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发出含糊不清的尖利叫声。 男人满足地叹了口气,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皱了皱眉,对同伴说道:“真他妈晦气,这女人好象疯了。” 另一个满不在乎地笑道:“反正咱哥俩已经享受完了,管他呢!再说了,咱们的任务本来就是解决这女人和这小杂种,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疯不疯都无所谓了。” “大哥,这女人已经疯了,这么漂亮的女人杀了也太可惜了。不如留下 ,让咱哥俩……”他没有说完,只是发出一长串淫邪的笑声。 “不行,绝对不行,这可是主人的命令啊,她可是洛羽寒的女人,洛家可是我们的死敌啊!要是被主人发现,你我兄弟俩就全都得掉脑袋。” 正说话间,发疯的美丽女子忽然向他们冲过去,对着一人拳打脚踢,撕扯啃咬,又哭又笑。另一个男人一怔,随即抽出剑,一剑洞穿了女子白皙赤裸的身躯。 鲜血喷涌而出,如同一朵血红的莲花,迅速染红了女子洁白的身躯。那个女子静立着,蹙着眉捂着伤口。男人看也不看,将剑一把拔出。鲜血激射,喷了那男人一身。剑抽离的那个刹那,女子像是被抽出了所有力量,摇了摇,慢慢地摔倒在地。 喷溅的血液像妖异的红莲映入原本呆立着的男孩的瞳孔,在他的眼内无限的放大,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变为一片血红。男孩像是突然间清醒过来,猛地扑向倒在地上的女子,焦急地哭喊着:“娘,娘,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在男孩的摇晃下,那个美丽的女子混沌的眼中渐渐有了一丝清明,她费力地抬起手,抚摸着男孩乌黑的头发,眼中盈满了不舍,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小渊……小渊……快跑,跑的越远越好。”她喃喃地念叨着,神情愈发地委顿,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迅速地苍白下去。 第一章 少年心事多寂寥 (6) 男孩趴在女子身上大声地哭着,突然站起身,瞪着一双仇恨的眼望着那两个杀害他母亲的凶手,冲过去,大喊道:“我杀了你们!” 男人一闪身,伸手便扭住小男孩的手,细细的看着那的不停挣扎的小人。男孩的面孔因为仇恨而变的绯红,瞳色极黑的眼中散发出蛊惑的光彩,像一只扑火的青蛾,在仇恨的熊熊怒火中燃烧着他所有的美丽。 他身上这一刹那散发出的惊人艳丽震住了那两个男人。两个人相望了一眼,发出了一声相识的短促笑声,望着男孩的眼中又升起了火苗。 “大哥,没想到这小兔崽子长得还真是漂亮啊,年纪虽小,却比那个娘们还要漂亮几分。”说着话的同时,一只手已伸向男孩细嫩的脸颊。 男孩冲着那只伸来的手狠狠咬去,嘴里立刻泛起一股铁锈似的血腥味。男人“哇”地叫了一声,另一只手一个巴掌甩去,达地男孩的脸便了过去,趁机抽出被咬的出血的手指。男孩不顾已然肿起的脸颊,“呸”地吐了口唾沫,重色的眼瞳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死兔崽子,居然敢咬我,活的不耐烦了!”受伤的男人捂着手指跳至一旁,恶狠狠地瞪着男孩,抽出了剑。 另一柄滴血的剑拦住了刺来的剑,男人瞪了持剑的人一眼:“大哥,这小兔崽子居然敢咬我。” 那男人阴阴地笑着,看着那点住穴道而动弹不得的小男孩道:“好小子,敢咬伤我二弟,够辣,够劲!”回首看向二弟,“二弟,去拿你应得的补偿吧。” 受伤的男人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冷冷地笑着走向男孩。 地上的女子原本苍白的脸色骤然变的更白,断断续续地喘着气说着:“不要……求求你们,放过他……不要……” 男孩瞪眼看着走的越来越近的人,蓦然间暴出一声喊:“不要!” “不要!” 洛清渊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猛然起身,粗声喘着气。光洁的额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喃喃地念着:“不要……不要……不要过来……不要……”眼神慌乱无助,只是静静地喘着气,似乎已提不起半分的气力。 这边,苏无衣在房内坐立不安。 洛家的迎亲队伍已经入了苏家,而不多久之后朱痕将作为新嫁娘嫁给洛清商。他怎么可以放任朱痕如此轻率地嫁给一个她从未谋面的人呢?那个人,他不懂朱痕,怎么可能会带给她幸福?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他就决定要给予她幸福。若不是他与她之间那该死的血缘关系,他本可以…… 他无法做到眼睁睁地看着朱痕出嫁而无动于衷,他无法做到。苏无衣的内心愈来愈烦躁,在房内不住地来回度着步。蓦地,他一掌狠狠打在桌上,将桌子震得四分五裂。他一定要带她离开,不管将来他会受到苏步世怎样的惩罚,他都不在乎。 注意一定,苏无衣强压住胸腔内几欲沸腾的感情,快速而悄无声息地行至苏朱痕的卧房前。“嘭”地一声,几乎是破门而入,牵住苏朱痕的手,转身即走。 苏朱痕有些莫名其妙地被他牵着急急向前奔跑,问道:“怎么了,无衣,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带我去哪里?” 苏无衣沉默着,不发出一丝声响,只是带着她离开苏家。苏朱痕渐渐感觉到了弟弟的不对劲,她一甩手用力挣脱了他,声音有了些微的冷意:“无衣,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离开苏家,永永远远地离开苏家,”他的声音带着烦躁,“我们可以逃离,逃的远远的。你不必因为父亲的命令而嫁入苏家,在那里,你不会得到幸福。” 逃离,她逃得了吗?天下之大,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幸福?苏朱痕怔了怔,那似乎是个很遥远的词。她这种人,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是注定得不到幸福的。她悲凉地笑了笑。 “无衣,我并不需要所谓的幸福。” 谁又懂得幸福呢?只不过是一些让人变得脆弱的假象而已,却会让人不自觉地上瘾,不自觉地沉迷堕落。 “不,你一定要跟我走。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带你走。” “无衣,”苏朱痕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不会跟你走。”她的话语如此坚决。 苏无衣一愣,急问:“为什么?难道……难道你真的想嫁给洛清商?你,你喜欢上他了?”他的脸色不可抑制地苍白。 苏朱痕淡淡一笑:“嫁给他,联合苏洛两家,就是我存在的价值。况且……”她凝眸望向远方的天空,“这门亲事是我向苏步世提出的。” 苏无衣呆住,喃喃地念着:“怎么会?你为什么要……” “有区别吗?”苏朱痕打断他的话语,“我不提出,自会有人提出,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这门亲事势在必行。苏步世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应该了解。” “那你真的不愿意走吗?就这样嫁入洛家,连一丝不甘心都没有?” 苏朱痕正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忙道:“无衣,他来了,你快走,快走!”边说边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瞪着地面,苏无衣一脸倔强的站在她身边:“我不走。”就算只能这样,他也要与她在一起。 苏朱痕看了他一眼,心知劝他不过,只得摇头苦笑。 不过瞬息之间,一条黑影倏然落在二人面前。苏步世一身黑衣,金线滚边,腰系玉带,似乎与周围沉沉的夜色融为一体了。只是一双眼睛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缓缓开口道:“无衣,你过来。” 苏无衣的身子不可觉察地微微一颤,看了看朱痕,又看了看面色阴沉的父亲,犹豫了半晌,终究没有抬起脚步。 苏步世眉头一皱,目光冰冷地射向自己的儿子,对着虚空中说道:“你明白了。” 就在二人还未明白过来时,在夜色中突然出现的那个人已经在刹那之间制住了苏无衣,然后又在刹那间消失。 苏步世的眼眸冰冷而深邃,看着苏朱痕的眼神中有些难言的情绪,但是很快就消失了。他微一扬首,对朱痕命令道:“痕儿,你回去。忘记今天发生的事,还有,在出嫁之前,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踏出苏家半步。” 苏朱痕淡淡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听到他所说的话,仍然站在那里。一时之间,空气都像被凝结,谁都没再发出声,一片寂静,直到总管带着小队精锐人马而至,将他们三个团团围住。 苏步世的神色又冷了半分,他不耐烦地看了苏朱痕一眼:“痕儿,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所以,今天你不要让我失望,继续聪明下去,不要做一些无谓的蠢事。” 无衣略带紧张地看着身边沉默着的白衣女子,明明她没有任何表示他却似乎听到了她心底的叹息,他下意识地恳求地看着她,慌忙道:“不要走。” 苏朱痕无奈地闭上双眼她实在无法伤害无衣,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却又时时刻刻想要保护她的孩子。可是现在若不当断则断,只会让无衣更加的痛苦下去。既然她当不了这个残忍的刽子手,也就只能让苏步世处理了。 “无衣,”她歉疚地看着他,无视他眼中的哀求,悲伤,一步一步地走开。 苏无衣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远离自己,原本不安的心情愈加的慌乱,像是有什么不详的预兆。她不是暂时的走开,而是永永远远地踏出了自己的生命,就这样,一步一步,再也无法挽回,仿佛,仿佛再也无法见到她了。那种深深的恐惧将他紧紧地掘住,令他无法生出一分力气。 他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她,只是希望她能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一眼,哪怕仅仅只有一眼,他都不必感到那么害怕。 然而,她每一步都是不快不慢地钉在他的心上,却不曾停下,她跨上一匹马,绝尘而去。他呆呆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明明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悲哀得可 笑,他却仍是抱着那一丝渺小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在这深浓的夜色中出现一抹白色的身影,她会回来。 他不知道,在苏朱痕狠心留下他时,在她一步步远离他,一步步走向苏步世时,在她和苏步世擦肩而过时,她对苏步世所说的话,那句低的只有她和苏步世听得到的话:“不要伤害他。” 但是,她知道,她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因为,让他受到伤害的,只有她。 第一章 少年心事多寂寥 (7) 苏朱痕怀着满腹的心事回到了苏家,甫一进门,就立即感到不对劲,她猛抬头,意外地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那个人正站在屋顶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此刻,夜色如谜,映着沉沉的幽蓝色泽,点点的星子散发出黯淡的光芒,只是那月,明若水银,幽幽地发散着朦胧的月光,飘渺如雾,却又是实实在在地倾泻了一地。很美的夜,很美的月,只是此刻的她没有那份心境。 居然是他。那么今晚的这场闹剧他一定也全见着了。他自嘲地扬了扬唇角。 那个人像看够了月亮般低下头,眼光冷冷的扫过她,青铜面具下的神色难辨。苏朱痕神色一凛,那个人看似无心的一瞟竟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压力。不愧是洛家的主人,年纪轻轻就能掌管洛家,没有惊世骇俗的能力是决不可能的。 她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作任何言语。 他清冷的声音像是从云端飘来,破了层层的夜雾,因而沾染了些微的湿润气息,但仍是冷的,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苏姑娘,天色已晚,好生歇息了吧。” 她冷冷一笑,回过头,径直走向自己的院落。这段时间,她真的是太累了,累到她已经无暇顾及她那个未来的丈夫了。她只想好好的休息一下,也许一觉醒来,她又能回到八岁以前,听着娘温柔的声音,看着如画的景致,吃着慕姑姑做的精致小点心,和……和他一起奔跑在广阔的原野间。 她的梦境却很快的醒来。 一声讥诮的话语钻进她的耳朵。“苏家可真是忙啊,连三更半夜都这么热闹,好戏一场连着一场的演,都演得不停啊!” 她的身子微微一僵,为什么是他? “没想到苏家大小姐的魅力还真是大啊,那样的美貌,连自己的弟弟都抵挡不住啊!”那个懒懒的声音再一次传来,“真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凄美爱情啊,只可惜,只可惜,”他的声音变的恶毒,“他是你的弟弟,他与你之间不过是一段孽缘,天理不容的乱伦之恋呵,哈哈哈哈!” 苏朱痕远远地看这他,神色已疲倦至极。他说的没错,这一切,是她的错,身为他的姐姐,没有早发现无衣的不对劲,没有将那不伦之恋扼杀于萌芽中,那样无衣现在就不会那样痛苦。但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况且,她从来不为已发生成为事实的事而后悔。她会去面对,只是太累了。 她疲倦地微哑着嗓子说道:“渊少主说完了吧。我累了,先进房歇息了。 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步入房间,甫一进门,她的身体就无力的沿着背后的房门缓缓滑下。周围是一片冰冷的凉意,冰冷的直接侵入她的体内,侵入她最为柔软温热之处。 苏硃痕不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从脊椎到内心全都被沁的冰凉。 她慢慢的弯下腰,抱住双膝,将头埋入其中。 夜,渐渐深凉如水。 苏硃痕却一直在门后一动不动,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仿佛睡着一般。 第一章 少年心事多寂寥 (8) 如果说,他十七年来的生命中,并没有值得他太过憎恨的人,那么,现在,此时此刻此地,他已深深地恨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苏步世。 从没有如此强烈深刻的仇恨。那种深入骨血,刻入心肺的深深的恨,痛得令人无法呼吸的恨,像一把迟钝生锈的刀子,一刀一刀慢慢地割磨着他的心。让他日日夜夜的疯狂着,几乎丧失理智。 他居然将他囚禁在牢狱中,让他彻底地断了与硃痕的联系。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决定他的感情? 他的那些残酷的话语—— “我要让你好好清醒清醒,让你亲眼看着你姐姐出嫁,忘记那些愚蠢的记忆,然后你就可以重新开始你的生活了。如果你还是我苏步世的儿子,就好好呆在这里反省反省,想想什么是你该做的,什么是你不该做的!” “你要记住,她是你姐姐,是你姐姐,也只可能是你姐姐。” “亲眼看着她出嫁你就能死心了吧,也只能够这样了。无衣,男子要做的事是成就一番事业,而不是沉溺于儿女情长。” “硃痕是为了苏家对付红莲山庄而嫁入洛家,无衣,不要怨我,要恨就恨红莲山庄挡了苏家统一武林的路……你要记住,你姓苏,将来,你会是苏家的主人,整个苏家将为你马首是瞻!这是你的责任!” 他在阴暗的地下牢狱中奋力的挣扎着,那些沉重的腐朽的铁链却一次次挡住他挣扎的动作和前进的步伐,将他绊倒在地。冰凉的铁链紧紧地束缚在他的手上脚上,他用力的挣扎使铁链深深地箍入,新鲜血液的气味在腐朽浑浊的空气中是如此的突兀,又是这样的和谐。他日日夜夜的在那里大声叫喊咒骂着那个男人,一个称之为他的父亲却又对他残酷得无以复加的人。 他的嗓子喊出了血,他的力气全部用尽,他的手脚鲜血淋漓。那个人——苏步世却并不理会,只是日日来看他一面就匆匆离开,什么话也不说。他倒在地上,嘴唇皲裂出血,却喃喃着再也喊不出设么话来,只是无力的微微张开。头发蓬乱,衣服破烂,上面沾满尘土污垢。手脚上的血液也已经干涸,凝固在那里,泛着黑褐色的光。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浓浓的令人窒息的酸腐臭味道。 日子一天天的迫近。他想要出去的想法也越来越迫切,几乎要疯了。他要和硃痕见面,阻止这段没有感情的婚姻。他要带她走,去一个谁都不认识他们,没有江湖恩怨争斗的地方。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硃痕被毁去。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也做不了。他只能瘫倒在地,被铁链束缚着,被幽暗的地牢关着。 终于,牢门开了。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声波,他细细的捕捉着这些声音,脸色开始一点一点的苍白。是喜乐,婚嫁的喜乐。 硃痕,今天要出嫁!原本活泼快乐喜庆吉祥的调子如今听来却像一曲哀怨的挽歌和着悠悠的低泣声,直欲让人心碎。他踉跄着走出地牢,一步一步,像耄耋的老人,行动的分外迟缓,每一步都花去他很大的力气。牢门外阳光明媚,金色的光线直直的刺入他的眼睛,原本已经适应地牢阴暗环境的眼睛猝不及防之下刺痛非常,怔怔的流出泪来。苏无衣却并不擦去它,反而迎着太阳抬起头,眼泪随即更快更多的流出。 他被清理好带到礼堂。硃痕一身鲜红的嫁衣站在那里,明明离他很近,却又遥远的像有永生永世的距离。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像一个布娃娃那样任由他们摆弄。直到,直到,他眼睁睁的看着硃痕生了马车,看着迎亲的队伍离开苏家,最后消失在他的视线内。他也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他想阻止,想拉住硃痕,一起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可是他不能,他全身的大穴早已被苏步世点住,该想到的,苏步世那个人那么谨慎,即使他现在已经那么虚弱,他仍是不会留给他一丝的机会。 硃痕上马车的一刹那,他的呼喊脱口而出,却没有发出半丝声音。她却在那里停住,转过头看向他这边。那种眼神,清澈而犀利的眼神,即使隔着一层喜帕,他仍是看得明明白白的。是在看他,也是在看苏步世。他明白她的意思。对于苏家,苏步世,该还的她都还了,再也没有什么欠着的了。而对于他…… 他站在那里看完整个过程,这正是苏步世想要的结果。 只是,十七岁的孩子的眼内从此不再单纯,而是多了抹鲜红如血的深沉的恨意。他恨,他怨,他哀,他怒,却想哭都哭不出来,只能悲凉的笑。原来,什么都是假的,连血浓于水的亲情都假的可怜。硃痕已经离去,他唯一的牵挂都已经离他而去。这茫茫天地中,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去留恋了。 这样纷乱复杂的江湖,个人的亲情渺小如蚁,被湮没在权利的巨大氛围中。为了它,可以斩断对友人的友情,可以斩断对儿女的亲情,可以斩断对爱人的柔情。似乎,活着就是为了权利。 苏无衣再次悲哀的笑了。 如果,权利真的能够带给他所想要的,带给他快乐,他会摒弃他所有的个人情感,不再做人,去成为一个权利的傀儡。那么,就让他从此堕入权利的欲望深渊中。永远,永远不再醒来。 就在这一天,那个叫做苏无衣的单纯善良热血冲动的少年已经死去,活着的,只是一个无情无意的傀儡娃娃。 苏步世望着儿子熄灭火焰的双眼,眼神冷厉的微微笑着。既然要做武林的霸主,就不能有任何弱点,必须绝情绝义,否则,因为任何一点情意而心慈手软都会变成不可饶恕的错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江湖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无衣是他的儿子,所以更要明白这一点。这个世界中,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不是他残酷,而是这个江湖太残酷,不为情左右,才能更好更安全的活着! 第一章 少年心事多寂寥 (9) 层层华丽的纱幔,在清风的吹拂下柔和地起伏,仿佛舞女们柔软的腰肢在迤俪地扭动。精致悦耳的丝竹之音不绝于耳,充满着令人销魂的缠绵之意。还未入室,一股浓郁的奢靡甜香已先袭来,让人骨头都不自主地发酥。 秦云姬斜卧在象牙台上,身上只覆着凉薄的红纱,肌肤白腻,一双雪白修长的美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中,头舒适地靠在一旁男子的腿上。她懒懒地注视着前方的歌舞,赤裸的双臂一手拿着白玉的酒杯,一手似是无心地挑逗着那男子。 她伸手捂口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移了移身子,柔软的身躯愈发得往那男子身上靠去,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在他大腿上跳动着。 “岳郎,最近事事太平,真是无聊至极啊!”秦云姬幽幽地抱怨着,声音沙哑甜腻,直腻入人的骨髓,让人听了不禁骨头发酥。 被她称作为“岳郎”的男子则是江湖中人称“修罗刀”的岳东吟。他淡淡地看着眼前绝色舞姬的妖艳舞蹈,取过秦云姬手中的白玉酒盏,一口饮尽了盏中剩余的美酒。一旁的侍婢立刻上前为其斟满。 秦云姬接过酒盏,缓缓地转着,玩弄着,杯中薄红的酒微微晃动,散发出一股极清极雅的香味。她闭上眼细细地嗅着那香味道:“怎么?我的‘莲心露’不好喝?” 岳东吟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取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秦云姬看着他,“唉”地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男子似是充耳未闻,又是一口饮尽满杯的美酒,在使女斟酒时突然问道:“为什么不杀了‘血之月’?” 秦云姬“咯咯”地笑着,倾身移向男子的耳朵轻轻地吹了口热气,压低声音道:“我为什么要杀‘血之月’?她与我又无冤无仇!” “哦?”岳东吟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他完全不相信她所说的话:“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可是对苏家之人都恨之入骨啊!” “是啊,”秦云姬抿唇艳笑,“可是那又如何?我又不必现在急于一时去除去她,现在除去她,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如果连这一点耐心也没有,那么,要向那个人报仇岂非是痴人说梦!所以,他得忍,一直忍到时机成熟。 “你不会认为杀了‘血之月’,苏步世就会放弃与洛家的结盟吧,岳郎?” 岳东吟冷眼看着舞姬的艳舞,黑眸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沉淀,缓道:“当然不会。”他的眉又是微微一挑,隐隐含着霸气,“这不过是个借口。”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为了个可有可无的借口而白白损失哥哥的手下呢?我若未猜错,苏步世必定早早作了埋伏正等着我们,我干吗要挑他挖的坑呢!”说到最后,秦云姬美艳的眸中已微微透出杀意,“他定然还以为我是当年的我,以为我会忍不住,明明知道是火坑,却还是忍不住往里面跳!” 她眼中的杀意被岳东吟尽收眼底,他微微一笑,哂道:“不甘心,是吧?” “哼!”她冷哼一声,眸中一片冰冷,缓缓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付出代价,让苏家的大大小小全部惨死在他眼前,让他生不如死!” 好恨哪!心中复仇的欲望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生长,如蛇一般将她狠狠地缠绕,血液中有什么在沸腾燃烧,横冲直撞地想要找到突破口。她用尽力气压抑着浊重的呼吸,双目微红。 一旁的美貌侍女急忙递过一颗药丸,倒了一杯清茶,秦云姬头也不抬地接过药丸和清茶一口吞下。半盏茶时间后,已是恢复如常。 岳东吟冷冷一笑:“怎么,想起老情人了?”他的眼神中带着鄙夷的怜悯。 秦云姬眼神慵懒迷茫,懒懒地嘲讽道:“你吃醋了?” “哼!”岳东吟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你我的事你我心里都清楚,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他停住,侧耳倾听,忽然大笑道:“客人来了!” 秦云姬隔着纱缦,懒懒扫了一眼道:“红泪,贵客临门,还不好生招待,别怠慢了客人!” 她的话音刚落,一条纤细的身影一闪而过,跃至楼下。 来客一身红衣烈烈,黑发斜扬,面覆白玉面具,唇角微扬,似笑非笑,面具下的一双眸子深黑如墨,幻彩流转。 红泪一个转身,手一扬,空空如也的手中霍然像是凭空变出一条鞭子,漆黑的鞭身上隐隐泛着蓝光。鞭子淬有巨毒!她手一抖,鞭子就像有生命一般直直对着来客砸去。 洛清渊似是视而未见,专注地看着楼外荷塘内的一迟血莲。每一朵莲花都妖艳如血,流转着惑人的光彩。池水泛着淡淡的红色,微风一吹,遍送来一股淡淡的腥味。他似是自言自语一般:“恩,这花开的不错,就是花肥的量还不够。” 就在他说话的当,鞭子已快到头顶。若被击中,不消说鞭上的巨毒,单是其上附着着的十足力量就能让他脑浆迸裂,横尸当场。 然而还未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洛清渊已站在一丈开外。鞭子击在他原先所立之地,那块巨大的青石在一鞭之击下,竟生生裂为两截,碎石屑轰然飞出,泛起滚滚的烟尘,鞭子已深深扎入青石下的泥土中。 洛清渊远远地看着,似是惊讶地“咦”了一声:“没想到,小丫头使的还是狂龙鞭呢!样子是有了,就是火候还差了许多。”他摇头叹息,似是极为惋惜。 红泪见一击不中,瞧着他的身形,又听见了洛清渊的话语,面上不禁一白,知道自己是敌他不过了,娇叱一声,连连甩鞭向他攻来,漆黑的鞭子化做翻腾怒跃的狂龙,发出清越的龙啸,真真像一条龙似的向着洛清渊直奔而来,龙口大张,龙爪锐利地舞动,龙尾灵活地扫动,动作极为快速,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万钧之势! 鞭梢携带的劲力卷起地上的落叶飞沙,气势汹汹地扑向洛清渊。然而,一切在刹那间忽然停住。翻腾的狂龙变回鞭子,龙啸低低的直至停止消失,落叶飞沙也失去了气势,纷纷扬扬地自空中缓缓飘落。 鞭子的另一头,竟是洛清渊以单手稳稳的抓住了鞭子,他略带嘲弄地看着瞬间苍白委顿的脸庞,微微一笑,手上蓦然发力。红泪身子一震,连忙定主身形,完整的石板竟生生被她踩出两个深深的脚印。 很好,就用你做这血莲的化肥吧!洛清渊暗忖,眼眸微眯,手腕看似轻巧地一抖。红泪顿觉虎口处传来巨痛,一股力量从握鞭处传来,登时手臂发出细微的“噼叭”声,右臂又痛又麻,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鞭子也被洛清渊夺走了去。 洛清渊把玩着鞭子,笑容愈发的冰冷残酷。红泪失鞭折臂,只得捂着手臂恨恨地瞪着他,心中也泛起些微的忐忑不安,却仍是以冷冷的口气道:“不愧是洛家渊少主,佩服佩服。夫人在楼上,少主请。” 洛清渊半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这她,黑眸中光彩闪烁,让红泪不自觉地傻了眼,呆在原地。他的唇角慢慢弯起一个奇异魔魅的弧度,与此同时,手中黑鞭一抖,已袭上红泪,将其牢牢缚住。红泪还未来得及叫出声,身子就已凌空飞起,被甩进了荷塘。 “扑通”一声,荷塘内溅起了巨大的水花。原本平静无波的荷塘中立刻泛出些细微的声响。几条巨鳄浮出水面,立即将其撕碎,还有一些不知从哪里游来的食人鱼也纷纷开始和巨鳄抢夺食物。 微红的水面上立刻泛起鲜艳的血红,浓郁的血腥味一阵阵的飘来,刺激着人的感官。洛清渊带着满意的笑容看着这场在水中的厮杀盛宴。不多久,红泪就已经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为一举森森白骨。他一甩手,将鞭子投入塘中,满意地拍拍手离去。刚要离去的巨鳄,食人鱼听见声响又复聚拢,撕扯着那条鞭子。 微红的水中不易觉察地染上一层极淡的蓝色。上一刻还在撕咬着鞭子的食人鱼巨鳄突然间以极其痛苦的姿态开始翻滚游动,搅得荷塘清澈的水中卷起浑浊的浆水,下一刻,这一群畜生 就已经翻着肚子七窍流血地浮在荷塘上了。 第一章 少年心事多寂寥 (10) “啪啪”的鼓掌声传来,不知何时秦云姬岳东吟二人已立于二楼扶栏前观看。 秦云姬倚身靠着岳东吟,看似柔弱无力,眸中水波点点,似是含着无边春色。他缓缓地拍手赞道:“渊少主好功夫。” 洛清渊邪邪一笑,神色亲昵地回视秦云姬:“哪里,哪里,夫人谬赞抬爱了,晚辈还得多谢夫人的好生招待呢!” “唉,”秦云姬收回望向荷塘的目光,幽幽地叹了口气,哀怨地看着洛清渊说道:“太可惜了,以后没了这群可爱的小家伙陪着我,这日子有得寂寞无聊许多了。” 洛清渊随意地瞟了一眼荷塘内的惨状,微笑道:“无妨,夫人若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我那里有的是!他日我定会派人送些更有趣的来,保准合夫人心意。”他重色的眼眸微微一转落在岳东吟身上,像是现在才发现了他,现出惊讶的样子,又立做恍然大悟状,笑意吟吟地说道:“不过,夫人身边有岳大哥陪着,就算少了那些小东西,大概也不会寂寞无聊到哪里去。” “呵呵呵,”秦云姬像是不依一般低声笑着,脸色娇羞,眼眸缱绻地凝视着岳东吟:“岳郎,现在的年轻人说话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连这种事情都乱开起笑了。”语气中流露出淡淡的责备,身子却毫不避忌地更加偎紧了几分。 洛清渊淡淡地看着那一对男女,只当是没看到,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心中却在暗暗冷笑。他挑眉淡淡道:“夫人责备的是,晚辈唐突了。只不过,夫人准备让你我之间的谈话就在此地进行了吗?夫人不准备让晚辈进去了吗?” 呵呵呵,”秦云姬又是一阵低笑,“果真是我怠慢了。”侧身对着背后重重纱幔中的人冷冷命令道:“贵客临门,怎么不去好生迎接?” 话音刚落绮怜阁的大门已无声地打开,一名鹅黄杏衫的女子低垂着首恭谨地立于门边,悦耳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带着一丝怯意:“渊少主请。” 洛清渊笑着大步踏进了绮怜阁,身影却是飘逸至极。行至那女子跟前时,脚步缓了缓,低声道:“谢谢姑娘。”声音磁性中透着一分慵懒的意味。 那名黄衫女子一愣,随即满脸通红,怯生生娇羞羞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被他重瞳中流散的幻彩所迷惑,一双明媚的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低下头,结巴地说道:“不……不客……气。”等到她再次鼓起勇气抬头时,那个红衣之人早已上楼消失不见,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失落之感。 洛清渊行至二楼时,一帮舞姬正鱼贯退场。他淡淡地站在那里,淡淡地笑着,笑的如此不在意,笑的如此漫不经心,却犹自突兀的美丽着,像火一般燃烧着。有几个胆大美艳的舞姬,直直地看着他,想将情藏于眉目眼波中传于他,然而见着他被白玉覆着的半边面容,见着那一种青蛾扑火,凤凰涅磐的美丽,竟是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急匆匆间慌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 这世间男子若论美貌,大概再也没有谁能比得上他了,就是女子,大概也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这种美,太邪太魅,太突兀太强烈太决绝,美的令人不自觉的想陷进去,陷进去后又因为绝望而不想再出来,只想被那一团火狠狠地灼烧,燃烧成为灰烬,成为一阵清风然后永永远远的包绕在他周围。 舞姬全部出去后,秦云姬冷冷地看着刚才她还与之卿卿我我的岳东吟。他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尤其是秦云姬这种女人。他不去看她,也跟着冷冷地起身离去,在与洛清渊擦身而过的瞬间竟是看也没看他一眼,而洛清渊,对于他的离去,也只当作视而不见。 只是,岳东吟在离去后,看着那一池颜色又变浓许多的荷塘,缓缓露出一抹极淡的含义不明的笑意,那双冷淡的深褐的眼中竟现出了狂热与兴奋。那笑容极短暂,转瞬即逝。 秦云姬在岳东吟走后,就一直眼也不眨地盯着洛清渊看,脸上神色奇异古怪。 洛清渊这样被她直直地盯着却毫无拘束或不适之感,他寻了个座位,便径自坐下,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秦云姬像是终于看清看完了他,叹了口气道:“你真美!” 这一刹那,洛清渊倒酒的手停顿了一下,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他置若罔闻,继续喝着醇香的美酒“莲心露”。 秦云姬又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语气中竟有了几分沉重沉肯与期盼:“你可以把面具摘下吗?我……我想看一下你的脸。” 洛清渊冷笑出声,酒杯微重地放在桌上,他冷冷地转头看向秦云姬,眼中的森森寒意直向她飞了过去,他的不悦显而易见。 他不知道她为何要看他的真面目,但也猜到了个大概。这世间的所有人都是这样,他恨恨地想着。他珍惜他的容貌,这是他必胜的武器之一,杀人不见流血,但同时也无比地憎恨着他这美丽绝伦的容貌,很的想要毁去自己的容貌。他几乎常常在这样水深火热的矛盾中崩溃,唯一能将他从这矛盾中解救出的就只有仇恨的痛苦。 他,洛清渊,现在只是为仇恨而活着,这理由可怜得可笑。 秦云姬被他这森然的目光一扫,顿时清醒过来,随即璀然一笑,嗔道:“奴家玩笑开过了,渊少主可别见怪啊!”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外人不易觉察的黯然。 “晚辈怎敢怪罪夫人呢,夫人要看便是。”洛清渊回笑道,手已伸向脸上的白玉面具。 秦云姬心知肚明,连连阻拦道:“渊少主言重了,奴家见渊少主终日带着面具,自是好奇不已,只是少主的真容貌若叫我见着了,必要让奴家自惭形秽了,少主也自少了几分神秘。想来想去,奴家还是不见得好。” 洛清渊轻笑顺势收回摘面具的手。他不愿意摘这面具,秦云姬也知道,刚刚两人也不过是作了一场各自心知肚明的戏。 真正的交易,现在才要开始。 他抬头缓缓看了一眼秦云姬,她正在沉思,他唇边的冷笑如昔。 第一章 少年心事多寂寥 (11) 他离去的时候,唇边犹自挂着一抹商人交易成功的微笑。 然而,一个男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他身上的青衣如最温柔的湖水,最轻柔的清风,只是远远的看着他,都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他的眼,是最广博的大海,凝视人的时候带着这世上最最深浓的情谊,他的笑,如一朵半开的温柔的花,姿态缱绻而不妖娆,含蓄而不隐晦。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着一种真实存在的几乎有形的疏离感,像一层薄薄的透明的冰,寒气缭绕地以一种温柔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让人几乎失了防备。 但是,他却有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身份——红莲山庄庄主秦昭明。 洛清渊冷冷的看着他,笑容敛去,眸色冰冷。秦昭明的青衣温柔,笑容更温柔,他一脸温柔地望着冷然的洛清渊。两人谁都没有动一步。良久,秦昭明才轻叹一口气,像直接叹入了洛清渊的心底,他眼中的无奈与悲悯显而易见。洛清渊被他这一叹,叹的心中开始没来由的烦躁,待见到他眼中的怜悯,怒气更是开始喷发,他妖媚的眼眸微微眯起。他,竟然怜悯同情他!他居然这么做,他以为他是谁?就算他死,他也不屑于别人的同情怜悯!他眸中的神色愈发的冰冷。 秦昭明见着他眼中危险信号,心中又是暗叹,他朝着洛清渊缓缓走过去,停贮在他身边,看着远方,眼神温柔的近乎迷离。 “她好不容易得到平静,你不应该招惹她的。”温润柔和如流水的声音缓缓流淌在洛清渊耳畔。 洛清渊蓦然爆发出笑声,笑声中夹杂着恶毒,他的瞳孔蓦的收缩,如针一般锐利,锋芒毕露。既然他痛苦,别人也没有权利得到平静,所有人都应该与他一样痛苦,所有人都应该承受他所承受的痛苦,锥心刺骨都无法比拟的痛苦。那种时时刻刻都生活在地狱之中,永远都无法被救赎的恐惧…… 他突兀地收住笑声,“你以为她得到平静了吗?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一个得到平静的人会有这样的仇恨的眼神?一个得到平静的人会这样已夜夜笙歌来麻痹自己?一个得到平静的人会这样轻易被我引诱着与我结盟吗?你没有仇恨,所以你不了解仇恨的痛苦。因为你根本就不懂得,那种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你的痛苦,你根本不明白的!而我,和她才是同一类人,我们了解彼此就像了解自身,我只是在帮助她,助她早日从仇恨中得到解脱而已……”恶狠狠地望着秦昭明,他的心中忽然觉得无比的畅快,那是一种拉人一起进入地狱的罪恶的快感,“秦昭明,你以为你是佛吗?别忘了,世人眼中,你是魔!” 秦昭明温柔的眼中出现怔忡,他的笑容却是一贯的云淡风清,低声说道:“为了我所要守护的东西,成魔成佛都不重要。佛既有恶,魔亦有善。”他顿了顿又道,“世人眼中我为魔又有何妨,只要她将我当作佛便是好的。”他其实很简单,他只在乎他在乎的人或事,关心他关心的人或事,其余的,是好是坏,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别人要受到什么样的伤害,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从来不去思考这些事。正因为他的简单,在世人眼中的他,才显得分外的可怕。 “你……”洛清渊恨恨地看着他,“果然残忍……果然可怕……”他低低的笑了一声,“但是我欣赏,因为,这是我无法做到的,如此单纯的去守护一个人,单纯得近乎讽刺,呵呵,说出去,定然也是无人相信的!也因为,别人都无法做到,所以,你注定是一个强者。不是吗?” “我成魔,是为了我要守护的人,你成魔,又是为了什么,仇恨吗?” “仇恨……”他低低的笑声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世人只知道是为了仇恨成魔,却不知仇恨本身才是最大的魔,不值得,也太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玩火自焚。”秦昭明温柔的一笑,“我以为你该明白的。”他接着说道,“若你像我这般再过个一二十年,就会发现所有的一切到头来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不要再为心中的那份执念而痛苦。” “执念,对你而言,或许只是一份可有可无的情感。”洛清渊的笑容在秦昭明的温柔笑容衬托下略显狰狞,却依然有种出其的魅惑,“于我,却是让我活下去的动力。我所受的痛苦,我所受的屈辱,不是你这个高高在上的红莲山庄庄主所能明白的。况且,你对于你所在乎的人的守护,我是不是能够说,这也能算是一种执念呢?” 他不明白的,他根本就不知道。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亲的亲人离自己而去的痛苦,看着她遭受凌辱而无能为力的痛苦,遭到自己最亲近朋友背叛的痛苦,带着一份在别人看来低贱的血统而苟延残喘活下去的痛苦……他怎么会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当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之后,会有人用如此悲天悯人的语气来劝说他解开心中的那份执念?更可恨的是,他的心为什么会受到动摇? 洛清渊的眼神渐渐由黯淡变的狂乱。 秦昭明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但那一刹那极为短暂,短暂的让陷入狂乱的洛清渊都没有看出来,“你觉得那是就算是吧……或许,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隐秘的不愿让别人知晓的执念。只是,你的执念太过于沉重,它会将你压垮,将你压塌,所以,渊少主,试着去解脱吧!你会得到平静的。”秦昭明放下笑容,认真的看着他。 洛清渊听着他的话,心中顿时一凛,眸中狂乱的神色恢复清明。他的笑容慢慢扬起:“久闻秦庄主摄魂术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昭明的神色未变分毫,也扬起笑容道:“渊少主言重了。雕虫小技,不值一哂。”他的声音中含着难以言明的叹息之意。 “哥哥,你来了。我今日心情很好,你陪我喝几杯吧!”秦云姬站在露台上看着秦昭明,一脸灿烂的笑容,如同纯稚的孩童,甚至带了点少女独有的羞涩。但看她的样子,似乎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洛清渊与她哥哥的谈话大概她也全都听见了。 “哥哥,我把‘莲心露’的配方改善了,你来试一下我新制的‘莲心露’吧!”她露出少女般撒娇耍赖的表情,“不许说不好喝!” “好。”秦昭明的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转头看向洛清渊,“渊少主,我有时事先去忙了,少主请自便。” 秦云姬站在露台上笑意吟吟地看着下面,眼神若有似无的在洛清渊的身上停留了一下。在听见她哥哥的话后,十分高兴地转进了纱幔中。洛清渊似是没瞧见一般,但在秦昭明进入绮怜阁后,他静静立着思索她眼中的含意,唇畔也自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坐定后,秦昭明淡笑着举起白玉盏,薄红的酒水散发出清雅的气味,他轻嗅着,抿唇咽下一小口,淡淡的笑着,眸色温润如玉,嗓音醇和:“很好喝。” 秦云姬似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哥哥,你很会敷衍人。” 秦昭明温柔的笑着,却是不作辩解,一口一口慢慢饮着。良久,他似是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沉声道:“都过去这么久了。” 秦云姬充耳不闻,一杯一杯饮着香醇的美酒。清风透过华丽的纱幔,温柔的拂着她身上凉薄的红纱,露出其下掩着的雪白的肌肤。他温柔的看着她,转头吩咐道:“天凉了,拿件衣服来,小心着凉了。” 侍女很快拿来了衣服,她顺从的接过批在身上,仍是饮着酒,像是想着了什么,轻轻地笑了,缓缓地说道:“他很像她。很美。” 秦沼明凉凉的叹了口气。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是不肯让自己得到解脱,还是在仇恨中苦苦挣扎着。“阿云,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想他了。”他明白,自己的妹妹又想到那个人了,一个被他和阿云视为禁区的人。“你不该去招惹洛清渊的,他已经为仇恨化身为魔了。阿云……你放手吧!现在这 样的平静生活难道不好吗?”两个一心为复仇而生存的人呆在一起,只会让仇恨的火焰燃烧得更旺更胜,相对的,也更容易让人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平静生活?哥哥,什么是平静生活?像一个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就是平静生活?哥哥,你要我不要成魔,不要堕落,可是,你以为……我还是人么?不是了,不是了,很久以前就已经不是了。”秦云姬喃喃的念着,一滴泪水猝不及防地滑落,她还是人么?不是!她只不过是一个鬼,一缕孤魂。她低声念着,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含糊不清,渐渐陷入纷芜的回忆之中。 第一章 少年心事多寂寥 (12) 似乎是在很久以前,有两对情侣在一起赏荷吟月,踏雪寻梅,过着神仙一般的快活日子。她记得的,那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灿烂最快活的日子。 她也记得那个明艳刚烈的女子,她大红的锦缎衣袍,她眉眼间的傲然姿态,她一颦一笑所散发出的万种风情。她记得她毅然决然地走在她所爱男子身边时一往无前的勇气。那个令她都为之心存敬佩的女子。 他是她为她所爱的男人生的儿子吧!虽然气质截然不同,但是那样无可匹敌的美貌却是相同的,同样的倾国倾城,颠倒众生。与洛清渊的合作有一大半的因素是因为着她的。 只是落羽寒最终都没有将她娶进洛家。她太骄傲,所以容不得第二个女人分享她所爱的人,也不甘屈于人下做一房小妾。她要的,是三媒六聘,大红的花轿,将她风风光光地抬进洛家。她要的,是这世间独一无二只为她存在的爱情。而洛家,以其极高的地位,也自是瞧不起这个身份低微卑贱的女子,更不要说让她去当洛家的少奶奶了。 秦云姬凉薄地笑着。红玉,红玉,我都快将你忘了。当年,我和他,你和洛羽寒都算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却不料你和我最终都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只是,你比我看得开,想得透彻,而且你也比我要骄傲。所以,你选择离去,所以,你伤得要比我浅。所以当年那一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算是半真半假吧!你了解他甚于任何人,你知道他不会妥协,而你,更不会妥协。你早就想离开他了吧!可怜我还为你们俩的事难过了好几天,原来你是早就知道,天下男子皆薄幸,而我遇到的,更是负心人中的负心人。 她似乎陷入了纷繁芜杂的回忆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垂下了眼泪,低低地念叨着:“红玉,红玉,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对不起……。”她低声的絮语中含着无尽的悔恨自责,美艳的脸庞 也像在瞬间苍老了十多岁。 忽然间,她眼中的悔恨自责转变为凄凉痛苦,眼泪也流得更多更快了。 “孩子,是娘对不住你,娘对不住你啊,娘没用,没能保住你……” “孩子,不要怨恨娘,娘实在是没有办法……娘尽了全力了啊,娘没有办法……” “孩子不要离开娘不要走,娘求你了!娘求求你,别走!” “孩子,你在跟娘捉迷藏吗?小淘气,别玩了,娘已经发现你了!快出来吧,听娘的话!” 秦云姬的话语已经越来越显醉态,口齿不清,颠三倒四,越发显得离谱。秦昭明这些时候已经停了饮酒,温润如春水的眸子一直看着嘴酒胡闹的妹妹,静静地听着她的胡言乱语,有着淡淡的苦涩与无奈。他走过去,拍着她的背,抚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别慌,别慌,孩子在这,他没有离开你,没有离开,他一直都在这里。你看看,他不就在这里吗?” 听着他醇和的语声,像有魔力一般,秦云姬渐渐安静下来,低声啜泣着。像一只伤了的受尽委屈的小兽终于找着了自己的母亲,可以在母亲的怀抱中完全的放松下来,尽情地发泄着自己的委屈。怎料才安静了一会儿,秦云姬的身子忽的抽筋也似的一弓,从他怀中跳了出来,眼睛变的赤红,隐含着欲噬人的愤怒与血腥。 她的声音尖利而颤抖,有着一股说不清的阴厉的味道。涂着鲜红蔻丹的葱白手指顽强地指向秦昭明,恨恨地,恨恨地指向他,像要立时将他置于死地,剥皮拆骨,又似乎带了点兴奋,像是经过了长长久久的等待终于等到了他:“是你,是你!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终于来了!” “你这个负心薄幸的小人,你这个凶手,你这个杀了我孩子的凶手!哈哈!我终于把你等来了,哈哈!” 她尖尖的指甲又对准了另外一个侍女,眼神怨毒得可怕,声音更是冰冷无比:“是吧!当年是你勾引他的,就是因为你这个贱女人,他才会抛弃我!是你这个狐媚子迷惑了他,对他下了迷药,他才会不管不顾那么狠心地离开我。我——恨——你!”我恨你,她一字一顿地说着,那么缓慢地说着,似乎要将她长久以来的所有恨意都盛放在这里面。 “我恨你们,我要你们都不得好死!” 她舞着鲜红的异常锋利的尖尖指甲对着二人冲过去了,秦昭明坐在象牙台上深深地叹了口气,一个利落的闪避,在秦云姬冲过去的刹那,一记手刀已然将她击晕在地。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自然,像是已经经过了千百遍的演练。他托着她瘫软的身子,自言自语道:“已经很久没病了。没想到,今日见着他,竟然又犯病了。阿云,我真不知道,我该不该管你。阿云,这些年来,你不累,哥哥都有些累了。” 他略感疲惫地摁了摁太阳心,“也许我本不该建立这红莲山庄的。咱们兄妹其实更应该去隐居世外的,她就一直想这样的……”他温玉似的眸子里泛起一层朦胧之色,飘渺如雾,无意识地唤出了一个名字,“离烟。”随即,他像是清醒过来,好笑地一笑,“阿云,我竟想起她来了。也幸好你犯病了,若是清醒着,听着她的名字,你也要病了。”点点头,唤过一旁的侍女:“好好照顾阿云,给她服下清梦丸和定心丸,仔细看着,别让她发噩梦了。”吩咐好人照顾她,秦昭明眼底带着沉思的神色走出绮怜阁。 月色溶溶。她这一闹,竟已是到了晚上。那月正栖于柳梢上,只是无人约于黄昏后。清风徐来,送来淡淡的血腥味。他立于血莲池旁,心中刹那间竟已是百转千回,愁绪再难以压制,不可抑制地念了两声。 “离烟,离烟。” 轿子规律地摇晃着,苏硃痕坐在轿子里一动不动,眼前雾蒙蒙般的一片鲜红来回地摆动,尖锐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掌中。 从今天起,从此时起,从此刻起,她再也不是苏硃痕了,而是洛夫人。 她是不甘心,可是她不后悔。她只是感到茫然。这就是她的人生?这就是她想要得?就这样,就这样的过完自己的一辈子? 娘,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苏硃痕无声地问着,但是她明白,不会有人回答。无论对不对,她都只能一往无前地走下去了,选择了这条路,她就断绝了所有退路,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了。她僵直的身体慢慢放软,把头深深埋入双臂之间。只有在无人的时刻,她才会放任自己表现少有的脆弱。她相信,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放任自己脆弱了。 娘,我想你。我很累,我真的很累。娘,你不是说,你一直会在我身边的吗?你在哪里?我想见你,我想见到你……我已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一直扮演苏步世女儿的角色,我很累。娘,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我生为他的女儿呢?娘,其实我很害怕,我很想逃,想逃得远远的……我一直都不适合这个江湖,我不是这个江湖中的人,我想回到小南溪,一直都想回去的……娘,请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苏硃痕将自己紧紧地抱住,轿子仍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摇晃着。她感觉自己像在海中沉浮着,无论怎么努力,都上不了岸,四周是一片茫茫的水,那么空阔,那么辽远,只是水,都是水,没有船只,没有浮木。世界那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挣扎,挣扎,无休止地挣扎,然而,水还是向她涌过来,像是要将她溺毙在其中。 空气在一日日的行程中渐渐变得干燥,星罗密布的湖泊河流也减少了许多。树叶变成金黄,被风一吹,便漫天地飞舞,像一只只金色的蝶飞出最后仅有的美丽。似乎越来越接近洛家了。 洛清渊自那天晚上就再也没有露过面,那最后一次见过面后,他就像是凭空的消失了。 而她与洛清商,比陌生人还陌生,只是淡淡地见面,淡淡地吃饭,淡淡地赶路,不曾说过一句话。他有他的面具,她有她的素纱。面具下的 那一张脸,是她不曾见过的,她知道,那是一种拒绝,正如她。即使她嫁了他,他娶了她。她知道,她在逃避,因为不知道怎样面对他,那样不熟悉的两个人啊,就这样,竟要一起过了一辈子去!是悲哀吧。她也隐隐地感觉到,他也不愿意面对她,虽然,这不愿意与她的略有不同,可殊途同归地都是不愿。其实,这样也好。这样,也能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她知道她所应该做的。 她只是苏家和洛家结盟的一个象征,是一个挂着空名的大少奶奶。对苏步世来说,对洛清商来说,有她没她都不重要,只是要让世人知道,苏家,洛家现在是连在一起的,因为,苏家的大小姐现在正是洛家的大少奶奶。 当轿子稳稳地停在地上时,她知道,洛家,已经到了。 她回首,残阳如血,最后一抹阳光正从地平线缓缓消失。 第二章 黄昏飞雪赏落梅(1)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昨天半夜才下的,下了些雪霰子之后便是飘扬的鹅毛般的大雪。纯白洁净的雪花从幽冷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微微打着旋,轻盈得似是毫无重量,柔软地着在地上,密密地铺了一层。纯白的树枝,纯白的草叶,纯白的屋顶,纯白的道路,眼前是一片无暇的纯白,在这一片纯白里,似乎一切都变得柔软轻盈起来,像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下了些雪,似乎也安静了许多,怕这声响打破这易碎的琉璃。整个天空闪烁着幽冷深蓝的色泽,像一只静谧的眼,静静地看着这世间的万物,带着几分冷定的神色。大地也沉默着,只是一片静谧,像是沉沉的睡着了。 空气中也带了些雪花清新潮湿的味道,微微的凉,又微微的甜,似乎在这一夜之间,生出了许多的灵性。 这安静的一夜里,人们似乎格外好眠,睡梦中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只是难为了洛家的这一帮家仆杂役们,一大早的就要从热腾腾的被窝里钻出来,顶着幽冷的寒气去卖力地扫雪。作夜的雪下到今早上已经小了些了,但地上却是满满的积了一层。 几个小丫鬟正各自拿着一把大扫帚使劲地扫着雪,这雪虽是美丽,但扫雪对她们而言却真真是一件苦差事,刚开始时是刺骨的冷,凉意一阵阵的自脚边,身边的空气中传来,冷风打着转地猛往人的领子里钻,将人的脸蛋鼻子耳朵生生地冻得红通通的。口鼻中呼出的热气在凉意甚浓的户外立刻化成了一团白雾,像是飘在半空中的盈盈的一团雪,柔软的喜人,但却是极冷的,须得极卖力的扫,才能使自己的身子暖和起来。 扫着扫着,毕竟是闲来无趣,渐渐地就聊起来了,说的是洛家的新夫人。那个拥有“血之月”的不详而传奇的女子。在和洛家少主礼成的第二天,她就搬去了和少主所居院子最远的芜院,也是洛家最僻静最荒凉的院子。由于长期无人居住,院子里长满了长长的狗尾巴草,蛇虫横行。不过,在硃痕的打理下,现在的芜院已经被整理得井井有条了。 梳着环髻的少女小鬟看了眼远处在白雪掩映下若隐若现的芜院,说道:“下雪了呢!天冷了,少夫人是从南方来的,单妈妈,你说要不要再送些御寒的衣物给少夫人啊?” 被称作单妈妈的妇人看了眼仍飘着雪花的天空,点点头道:“是啊,天寒了,是该送些去了,这孩子,也不容易。”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打小就进了洛家做丫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单丫头到单姑娘,从单大姐到单大嫂,从单姑姑到单妈妈,零零总总的称呼也换了六七个,估计再过个十多年,就该有人唤她“单婆婆”了。她在洛家已经工作了十几年了,论资历,就算是洛家少主洛清商都得敬她几分。“背井离乡的嫁到这儿,心里总会有份苦处,你们这几个小丫头赶紧的把这的雪扫了,就去领些御寒的衣物给少夫人送去吧!” 另一个打扮的和小鬟的少女插嘴道:“单妈妈,我偷摸着见过少夫人几次,她的脸上总是梦着纱,不过,瞧着那眼睛,好象总是冷冰冰的呢!” “双枝,别胡说,我听翠屏说了,少夫人虽然说话眼神都有些冷,待人却是极好的,从不因为自个的身份而为难她们,送去的那些东西,少夫人差不多的也全是分给了她们。”南沁一听有些着急,也断了双枝的话急急地为少夫人辩解。 “恩。我也觉得少夫人脾气挺好的,上次瑞儿做错了事,还是夫人同管事的求了情才免了罚的。何况,三小姐也喜欢她,一开始,是三天两头的往芜院跑,现在是天天盯着往芜院跑。我看,再过个一段时间,三小姐怕是要搬到芜院去住了。就三小姐那个脾气,若不是极好的人,怎么受得了?”小鬟点头表示赞同。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笑将起来,也纷纷表示赞同。许是只看着三小姐那个样子,都不能不表示同意了。 小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幽幽地问了句:“单妈妈,你说少夫人为何要搬出少主的院子呢?就算两人没有感情也用不着隔天就……” 单妈妈也朝芜院的方向看了眼,叹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少主没说,少夫人也没说,但这两人都是同意的。不过,他们也应该都是有原因有苦处的,要不然,他二人是决不会无缘无故这般做的。小鬟,做主子的心思不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人能知道能懂得的,不要逾界去妄自猜测主子的心意,安守本分便是好的。”这些话说到最后已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若是不能够猜对主子的心思,还不如不去猜,但凡猜对了又能如何,总不能猜对这一辈子,到头来危险的还是自己,还不如不去猜。有时候不闻不问,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反而能使生活变的简单轻松。 小鬟低了头,低低地应道:“谢单妈妈提醒,小鬟记住了。”她握紧了扫帚,使劲地扫着路上积着的雪。 单妈妈将手拢在暖手里,舒口气,那热气就氤氲为团团的一拨,纠结着,竟似不欲离去,她略微恍惚地看着那一团热气,缓缓说道:“你明白就好。有些事总是我们这些奴才不该看的,不该听的,不该说的,就算知道了,也要装做不知道。” 小鬟又低低地应了声,赶紧地扫雪去了。南沁她们几个也识相地开始认真地扫雪来。一时间,就只听见“簌簌”的扫雪声和踩在雪上的“咯吱”声了。毕竟她们几个年纪还小,生性活泼,被单妈妈说教了一会后便将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久后又唧唧喳喳地聊开了。洛家的零零总总的小事都被们拿来说了个遍。说到后来,竟撒了扫帚玩起雪来。单妈妈也不去阻止,仍旧失神似的望着眼前的雾气,任地由她们胡乱地玩耍起来。有些事,她是懂得的,在这洛家的几十年,见了多少的风风雨雨,起起落落,别人不知道,甚至于当事人都不知道,她却是瞧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可是不能说。有些事是一层薄薄的纸,经不得捅,点破以后便是谁都不会好过。这两个孩子,看着有缘,实则无份哪!唉…… 雪虽是没有变小,仍是在不紧不慢地飘着,天色却是在愈加地变明亮起来。冬日清冷的阳光投过云层撒下一片银白的光,折着一片莹白纯净的雪色,竟让人觉得这雪也在发着朦胧的清光。 小鬟的性子比较沉静,只选了个雪厚的地,堆起雪人来。双枝年纪最小,也最是顽皮,拖着南沁她们就开始打起雪仗来。一时之间,圆圆的纯白色雪球开始到处乱飞,在空中呼啸而过响起“嗖嗖”的一片声音。 第二章 黄昏飞雪赏落梅(2) 雪还在下着,带了点懒洋洋的气息,地下是一种明明白白清晰无误的白,天空是一种隐隐约约闪闪烁烁的朦胧的白。本是一种清凉无垢的感觉,雪球在那里乱飞的时候,偏偏让人升起一种热气从雪地里氤氲而上的感觉,矛盾,却又是如此的和谐。 银铃儿般的笑声在那里飘荡着,旋转着,似要挣脱束缚,飘往九宵之外的天上去。 一个身影急急地往这边的路上跑来,丫鬟们正玩的起劲,一时间谁都没瞧见。那个嫩黄的身影悄悄悄悄接近正专心致志堆着雪人的小鬟,屏住呼吸,乌黑的眼中满是狡黠的笑意,她愈发轻手轻脚的接近小鬟。 漫天的雪球乱飞,重重地砸在地上顿时飘扬起了一层柔软轻白的雪雾,纷纷扬扬,朦朦胧胧地飘扬在道路间。忽然间,谁都没有料到,一个雪球重重地飞来,重重地砸在了那个笑意越来越浓像一只快要偷到腥的狐狸的嫩黄身影。 那个人低低地呼了一声,再没了声响。小鬟听到声响下意识地转过了身子,那个距离她只有几步路,一脸懊恼之色的人是—— 小鬟抿唇笑了笑,快步走到她跟前,帮她拍去头发上散乱的雪,雪球砸到了她的头上。“三小姐。” 满身是雪,惨不忍睹的双枝这会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边笑边是整理着身上早已是皱巴巴湿乎乎的衣衫,看着三小姐的眼里满是崇拜的神色:“三小姐真是好人,帮小鬟姐挡了雪球呢!” 楼亦歌这会已经缓过神来,正想恶狠狠地大喊一声“是谁乱扔雪球砸的我?”却冷不丁听到双枝说了这样一句话,已经到了舌尖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竟一下子呆在了原地,苦笑不得的生起自己的气来。 小鬟听了双枝的话也是微微一愣,想到三小姐平时的性子,随即明白过来,三小姐,今天是赶巧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吃了个哑巴亏。她低头抿唇一笑。那边,双枝还腻在三小姐身旁一叠声的“三小姐,你真好,你真好。”小鬟看着三小姐的样子也是忍俊不禁,却生生的将唇边的笑意敛了去,沉声道:“双枝!” 双枝缠着三小姐正欢,冷不丁听小鬟这么一叫,唬了一跳,抬头看看小鬟,再看看三小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楼亦歌此时正觉得尴尬,听到小鬟为她解围,不仅感激地看了小鬟一眼。一对上小鬟的眼却又明明白白的见到了她眼中止不住的笑意。她一怔,明白小鬟已经知道了她的糗事了,脸上一红,孩子气的别过头,重重的哼了声。 都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却还总是一副小孩子心性,做起事来也是毛毛躁躁,说风就是雨。三小姐的脾气可得好好改改了。单妈妈一脸好笑的看着仍是高高撅着嘴,一脸孩子气的楼亦歌,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三小姐,今儿个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这样风风火火的是去哪啊?”她一边帮忙着楼亦歌整理着衣衫,一边问道。 “找大嫂去,昨天晚上下了雪,她那边的白梅好像也要开了。我找大嫂一块赏雪赏梅。‘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香山居士的诗不就是说的这样的天气么?若不好好欣赏,岂不是辜负了这样的天气?我要和大嫂饮酒作诗去!”她献宝似的伸开双臂,转了一圈,“妈妈,您看我这一身,穿的还算应景了吧!” 她今天穿一身嫩黄的衫裙,袖口群上绣着疏密有致的淡粉色梅花,纯白的腰带上悬着一块无暇美玉,那玉佩白的晶莹通透。长长的流苏坠下,走动时细细飘动,将身形愈发的显得轻盈窈窕。再搭上披肩的雪白的狐裘坎肩,衬着玲珑耳垂边的那两颗小小的翡翠坠子,越发现的娇俏活泼玲珑可爱。 “漂亮漂亮,可把那九天的仙女也比下去了!”单妈妈还没来得及说话,南沁已经似笑非笑,一脸揶揄的看着她了,“可要迷得人神魂颠倒了。” 楼亦歌的脸上倏地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恨恨的道:“死丫头,就知道这般胡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话是这样说的,心里却慢慢升起一个美轮美奂的身影,那样漆黑耀眼的眼瞳,似笑非笑,睥睨嘲讽万物的眼神,一身桀骜而又偏偏美得那么的魅惑人心,诱惑的她连一丝挣扎都没有就心甘情愿得陷下去了。她的心怦怦的跳着,似乎听到那人用着慵懒低沉的声音缓长的喊着她的名:“歌儿,歌儿,歌儿妹妹……”一声声的懒洋洋的调子像魔咒一样钻到她的心里,挠的她心里微微的痒着,偏偏又无比的甜蜜。 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装扮心中不自主的升起一丝忐忑与甜蜜,暗暗猜测着如果,如果他看到了,会是怎样的反应?也是像南沁那样夸自己好看吗? 这样想着,心里的甜蜜越来越多,眼睛也越发的黑亮散发出熠熠的光彩,如蝶翼般纤长的睫毛因为激动和娇羞而微微颤动着,瓷白的脸颊上晕出两团更深的羞涩的红,唇角也不自主的扬起。 少女羞涩的姿态几乎是一览无遗。边上的几个丫鬟将这一幕看得明明白白,早就“吃吃”的暗暗笑开。 楼亦歌从迷醉中清醒过来,又羞又气,又不好意思再同她们理论下去,只好急急忙忙的拿硃痕这个大嫂做挡箭牌匆匆逃出去。 几个丫鬟们仍是在那里低笑谈论着,边是漫不经心的扫着雪。玩闹之声渐渐的低下去了,这条细细的小路又恢复了它原本的安静。单妈妈静静地立在路旁,抿着唇,看着那个几乎是仓皇逃走快已看不见的背影,眉头慢慢的皱起。细细的雪像绒毛一样覆在她的发上,将她的发染成霜雪之色,平添几分沧桑之感。 亦歌这孩子,这孩子对他用情太深了。不是她反对她与他在一起,她也希望亦歌和渊少主能有一个好结果。只是渊少主,他的心思实在是太深太沉,连她这已经活了那么几十年,看尽风风雨雨起起落落的人都看不透他所想的。 面具下的容貌天下无双,华美绝伦,那双洛家标志的重瞳之瞳更是邪异的紧。渊少主委实是像极了他天下第一美人的母亲,生的那样美,像燃烧的火焰一般生机勃勃,连爱穿红衣的习性都与她一般无二。只是,红颜多薄命。当年,她怀着渊少主离开,一点犹豫都没有,然后就失踪了。据说是生下渊少主没多久就身染沉疴病故了,一代绝世红颜就这样香消玉殒。老主人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他们的想法,可是,直到十三年前,他才满身是伤的被商少主带回来,昏迷了整整三天,而后沉默两个月才开始说话,大夫说他是受刺激过度因而拒绝与人交流。这样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独身一人流浪在外究竟吃了多少苦,谁都不知道,大概正是因为这样,才养成他这样阴郁的性子。他常常出去,时间有长有短,短时只有几天,长时却会半年不回。府里也没有多少人问,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都是因为他的母亲,那个天下第一的美人,同时也是天下第一名妓。老主人在找到他之后却不闻不问,商少主和他之间的关系也是极淡。一个妓女的孩子,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在父亲不爱兄长不疼的一个极尽弱肉强食明争暗斗的武林世家中长大,其中的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那个时侯,他昏迷时是她在全全照顾的,醒来时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她,大概是因为这个,他待她才与其他仆人有一些的不同。除她以外,就只有那个又聋又哑的的赵叔能够与他亲近。她是心疼那个孩子才分外的关照他,而赵叔是身患残疾受尽欺侮被渊少主救下,然后被安排来服侍他的。其他人,虽然也有一些小丫鬟迷恋他,但也仅仅是迷恋他的容貌,对他的那个妓女母亲还是十分的鄙夷嫌恶,也只有亦歌这样心地纯善的孩子,是真的完全的将一颗心放在他的身上。楼总管不知道拿父亲的威严出来劝过她多少次,她却愣是不听,仗着老主人这个义父,依旧我行我素,一句“义父都没说什么,父亲你急什么?”就将楼总管噎 的死死的。 那么多年了,只有商少主将他带回来时她曾见过他完整的容貌,自此,他从来带着那块白玉面具,也将他所有的心思想法封在那面具里,谁都无法劝他将那面具摘下,好像那面具是最后一面保护他的屏障,如果贸贸然摘下或者失去它,所有血淋淋的一切都会暴露在阳光之下,将他灼痛的面目全非,然后全然崩溃! 楼总管也曾经向商少主提议说过渊少主整日整日戴着那样一块白玉面具,好像见不得人一样,武林正道中人那有人日日戴着面具从来不摘的,这样徒招人非议,不如摘了算了。 当时商少主只是看着渊少主,淡笑一下,而后慢慢说道:“二弟愿意戴着便戴着罢,难不成堂堂洛家二少主连戴块面具的权力也没有?” 而渊少主什么话也没说,既不感谢也不反驳,只是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奇怪的紧,看了商少主一眼就低下头去了。 也就是从那以后,商少主每每出去时,也总戴着块青铜的面具。楼总管问起时,他只说了句:“二弟愿意带着,我便不能?” 以后,青铜,白玉就成为洛家两位少主的标志。 有一件事,被楼总管一语成谶,被誉为正道的洛家出现一个亦正亦邪的“血妖”洛清渊,他武功卓绝,却亦是一身亦正亦邪的功夫,只有一般的功夫是出自于洛家,另一半,则无人知晓,洛羽寒不问,洛清商不问,整个洛家就没有人再问。他性烈如火,喜怒无常,既杀坏人,也杀好人,全凭自己的喜怒,却从来不在商少主和他父亲面前表露出半点情绪,每每总是沉默的可怕。 他是妖,是血妖,嗜血的妖精。妖做事,从来不问理由。 这也是众人对他又畏又恨的原因。 他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和亦歌这样单纯的孩子在一起的,他是火,亦歌则是飞蛾,飞蛾扑火,结局只有灭亡! 第二章 黄昏飞雪赏落梅(3) 初雪时分,芜院的梅花开得正好。 天空的色泽变得愈加清透,如同上好的水晶琉璃,薄如蝉翼,晶莹透彻,那略显清冷的颜色中竟也透出些许的暖意。 雪细细的,像夏末的柳絮,被风吹的轻飘飘,在空气中散着清甜冰凉的气息,凉凉的沁入肺腑间让人变得分外的轻盈起来。 芜院不算太大,被这片梅花林整个包围其中。梅枝疏斜,姿态明丽,,那些朵朵雪白或淡粉的梅花似是已经融入这片雪地里,只散发出清冽的幽幽梅香。整个芜院似是湮没在这片冰雪世界里,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竟平添几分梦幻出尘之美,如镜中花水中月。 只是这片平静还没维持多久就被很快的打破——嫩黄色的身影风风火火的闯进,在半尺深的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纵横的梅枝被她小跑的身影撞得乱弹,踩雪的“咯吱”声,衣料的摩擦声和枝上雪落下的“簌簌”声立刻使寂静的芜院热闹起来。 “大嫂,大嫂,今日下雪了,我们一起赏雪吧!”楼亦歌兴冲冲地跑进芜院,还没找到人就径自大喊起来。 芜院中很安静,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应声,几乎让人以为这座宅子是空的。 只是在芜院的深处有着一座奇巧秀致的假山,嶙峋的太湖石衬着这白雪清梅显得格外的清瘦。假山下是一泓清泉碧水,很小却很清澈,水面上不知为何,竟飘起一层淡淡的白色雾气,像天上淡色的云,向在仙境中一样。 那泓碧水旁,是一株梅花。这株梅花并不特别的珍惜少见,姿态也并不特别的妖娆美丽或者清奇秀雅,但它确实是特别的,因为它是整个芜院中唯一的一株红梅。芜院的梅花都是浅色的,除了白梅就是粉梅,即便是粉色梅花,颜色也是极淡,不远远的看也是一片白色。 红色的梅花开得异常的热烈,一朵一朵的簇拥在枝头,像是能把这冬天冰冷燃烧的火,红的妖娆,红的张扬,红的恣意,红的热烈,红的喧嚣。这抹红,是芜院中唯一的一抹艳色,更像天地中唯一的一抹颜色,也为这冰雪覆盖的偏僻院落增添一抹温暖。 假山旁,碧水畔,红梅边静静的立着一个白衣女子,她站在那里不动不语,雪在飘落在她身上时像碰着了什么无形的屏障一样自动向旁边滑开去。她的白衣素雅,贴伏在她瘦削的身子上显出几分清冷。她似乎站在那里有一段时间,身上虽然片雪不沾,脚边却已经积了一堆不薄的雪,形成小小的雪丘。但是在她身上并没有很强烈的存在感,仿佛她就是丫鬟婢女们一时兴起堆出的雪人,与周围的环境已完全的融为一体。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咯吱咯吱,带着微微的喘息声。楼亦歌匆匆忙忙地跑到水潭边,自言自语道:“哎,大嫂,你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害得我找了这么长的时间,要不是你的婢女碧影告诉我你在这里,我可能还要没头没脑的找上一段时间呢!” 苏硃痕背对着她仍是一动不动的站着,也没有回答她。 楼亦歌跑到她身前站定,奇怪的看着自己正在发呆的大嫂,于是俯身在她耳边唤了两声:“大嫂,大嫂。” 苏硃痕才如梦初醒的转过头来,看着她。她的眼眸清透犹如冰雪琉璃,完全不见平日的冷漠淡然,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迷茫,像是从沉睡中刚刚苏醒过来的孩子,不知身在何方。楼亦歌被苏硃痕这种迥异于平常的眼神看得一愣。 但是这种眼神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便已恢复至正常,以至于楼亦歌不由得眨眨眼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眼了。 “三小姐,有事吗?”苏硃痕的话语清淡而疏离,她一向都不与不熟悉的人多接触。 而自两个月前她嫁入洛家伊始,这位被洛羽寒收为义女的管家之女楼亦歌便经常跑来看她。刚开始也是图个新鲜,想了解了解新来的嫂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而令楼亦歌吃惊的是,她这个新嫁的大嫂居然在礼成的第二天就搬到这个极为偏僻的芜院,也不知道是大哥洛清商要她这么做还是大嫂自己要这样做的。奇怪的是,义父对此事竟没提出什么异议。渐渐地,越接触这位冷冰冰的大嫂越觉得她神秘莫测,楼亦歌好奇的关于她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比如说她白色面纱下的容貌,已经有一个出入家门都带着白玉面具的二哥洛清渊了,现在又多出一个一天到晚都带着面纱的大嫂。二哥大概是因为容貌生的太美才带的面具,那大嫂呢?难道是因为她那个被视为不详的胎记“血之月”?可惜每次看到大嫂的眼睛她那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只能生生的咽回去。 楼亦歌一听到“三小姐”这个称呼立刻皱起眉头,不悦的嘟着嘴,故作夸张的叹口气道:“大嫂,你是我的大嫂诶!怎么总是叫我三小姐呢,太生分了吧!” 粗心如她却没有注意到在她说道“你是我的大嫂”时苏硃痕身体的微微僵硬,以及眼神一刹那的恍惚。她注意到的只是硃痕貌似难得的好心情——她竟对着她微微的笑了,虽然眼睛中的笑意极淡,冷冷的,但聊胜于无。 “那么,我叫你什么好呢?”苏硃痕淡淡的问道。 啊?!叫什么?楼亦歌忽然愣住,父亲叫她亦歌,义父叫她歌丫头,大哥叫她三妹,二哥叫她歌儿或歌儿妹妹,下人们叫她三小姐。那,那大嫂叫她什么呢? 楼亦歌苦恼的皱着眉说道:“随便吧,大嫂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只要不是三小姐就好!” 随便?苏硃痕点点头,认真的想了想随即说道:“那就这样吧——小楼。” 楼亦歌又是一愣,小楼,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她呢!不过,小楼,小楼,这个名字听起来挺好听的,也亲昵,是个不错的名字呢!不愧是大嫂想出来的。她笑眯眯的答着,眼睛弯如月牙:“好啊,这个名字很好听呢!” 第二章 黄昏飞雪赏落梅(4) 忽然她调转视线,像是刚刚才看见这个清澈小巧的水潭,眼睛立刻睁得大大的,一脸惊讶的看着身旁的苏硃痕,兴奋的伸出手指指着水潭问道:“哇!大嫂……这个,这个水潭是……温泉?!” 苏硃痕没有做声,只是点点头作为回答。 但是她的动作立刻引来身旁的人更为大声的一声惊呼:“啊!真的是温泉!” 下一秒她的眼神就转为疑惑:“奇怪,我从小在洛府长大,,没听说过芜院有什么温泉啊?小的时候顽皮,整个洛家上上下下所有地方都被我跑遍了,芜院偏僻,我虽然来的次数少,但也不是没来过,我怎么不记得这里有过什么温泉呢?就连府上资格很老的单妈妈和那一帮碎嘴的丫鬟小厮们也没听见他们说过,奇怪!” 苏硃痕心里微微一动,却并不打断,只是顺着她的话嗯了一声。 “啊!”楼亦歌突然像是明悟,两眼炯炯有神分外的亮,哈哈笑着对着硃痕揶揄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大哥疼爱大嫂特地为大嫂挖的!”挖温泉若是想挖就能挖到,大概遍地都是温泉了。 疼爱?苏硃痕心里嘲讽的一笑,淡淡说道:“可能是吧!” 楼亦歌像是贪玩的孩子一般,跑过去将手放进水里,温暖的感觉立刻从手的周围沿着手臂上升,令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舒服的叹道:“大嫂,真的哎,这水是暖暖的,好舒服呀!”她俏皮的对着硃痕眨眨眼,调笑道:“大嫂,你要是在这里洗澡,可连洗澡水都省了!” 在这里洗澡,这丫头居然想到这个!苏硃痕看着活泼快乐似乎不谙世事的楼亦歌,眼前却浮现出苏无衣的样貌,这个小女孩也和无衣一般的年纪呢!那样的年轻,年轻的连性子也有几分的相似,她原本冰冷的心忽然柔软下来,不禁好气又好笑,却仍只是淡淡的应了声“嗯” 呀!大嫂居然把她的玩笑话当真了,楼亦歌惊讶的张大了嘴,随即想到今天来这里的正事,立码从潭边跑回来,拉起硃痕的手便往回走,边叨叨的念着:“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又下的这样好,大嫂,你一定要 陪我好好喝两杯。”手中冰凉的触感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却引出另一个话题,“咦,大嫂,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冷?” 苏硃痕不着痕迹的将手从她掌心中抽出,外人的碰触,会令她感到浑身不舒服。 “没什么,可能在外面的时间长了一些。” “天哪!天还这么早,大嫂你就在外面站了一段时间了。”她看一眼硃痕薄薄的白衣,“还穿得这么单薄,这帮奴才们一定又偷懒了,没有及时给大嫂送来御寒的衣物,要是冻坏了怎么办?也不想想,就算是住在芜院,大嫂也是洛家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少夫人,怎么可以这样怠慢!我回去一定让爹好好教训一下他们,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她愤愤不平的念叨着,忽然想是想到什么,惊诧而犹疑不定的看着硃痕,“大嫂,你在这站很久了,该不会,该不会是指你在这站了整整一夜吧?” 苏硃痕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我不冷,走吧。”再转头看了一眼那株开得犹如烈火燃烧般的红梅,眼神一黯,终于大步向屋子的方向走去了。而楼亦歌只得小跑着追在她的身后,一边喊着等等之类的话。 当一黄一白的身影俱消失在冰冷的雪地中,只剩下那抹异常的红立在碧水旁,显得分外的孤独。 愈热烈才愈寂寞。 像时间的光与影,铺陈出一片迷茫与朦胧。 等她们回到庭院时,酒已温好,在寒冷的空气中飘着袅袅的热气,熟悉清冽的酒香阵阵袭来。楼亦歌小跑着进房,打开壶盖,酒色清浅透彻,若有似无的碧,酒香中蕴着淡淡的梅香,她深吸一口气,惊喜的叫道:“是梅沁,冰梅沁!大嫂,你竟然偷偷藏了这样的好酒!” 苏硃痕嗅着淡淡的酒香,不在意的说道:“什么?原来这酒叫做梅沁,我平时不太喝酒。这酒,大概是碧影买来的吧!” 那边,楼亦歌已经迫不及待的斟了一小杯,轻轻抿一口,摇头晃脑的做出一副名家的姿态:“‘色若清泉有无碧,香凝寒雪淡淡梅’,酒味清淡但回味无穷,一口便令人齿颊留香,虽是烈酒,后劲很足,却不易令人醉。若是青衣姐姐所酿,甚至可以提神醒脑,让人越喝越清醒呢!” “青衣?”苏硃痕走到桌旁坐下,听到这个名字时斟酒的手微微一顿。 楼亦歌点点头道:“青衣姐姐一手酿酒的绝技。不过就是不经常酿罢了不同的时节酿不同的酒,特殊的酿造手法加上特制的药物,所以她的酒总和那些市面上的酒不同。我最喜欢的就是她酿的冰梅沁了,可惜这两年她突然之间就不酿了,害得我都再没喝道这样的好酒了。”她低低的可惜着。 酒已斟满,苏硃痕也轻抿一口,酒液入口温热,但仍有一股清凉之味渗入肺腑,令人不禁想打个寒颤,脑中也顿时清明几分。酒味清淡不凛冽但后味绵长,香味清疏,色泽剔透,极适合女子饮用。她赞叹道:“果然是好酒!” 楼亦歌扬眉得意道:“这是当然了!”说着又举杯喝了一小口,细细的品着,忽然间“咦”了一声,疑惑道:“奇怪,这酒的味道竟和青衣姐姐酿的有几分相似呢!竟也在里面加了薄荷草,我还以为在酒中加入薄荷草是青衣姐姐一人独有的呢!不知道这酒是哪位酿酒师傅酿的,居然和青衣姐姐有着一样的巧思。” 苏硃痕看着杯中颜色清浅的酒液,原来是在其中加了薄荷草,怪不得能让人头脑清明。这青衣,真是心思奇巧的女子啊! 苏硃痕在心底冷冷的笑着,青衣绣女,“血妖”洛清渊身边的两大婢女。青衣擅易容,绣女擅暗器。能跟在他身边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她心中一动,面上却无丝毫变化,淡淡的问道:“小楼,为何她这两年突然不酿了?” “啊?”楼亦歌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抱怨道:“谁知道啊!青衣姐姐酿酒全凭心情,只有她愿意时她才酿。这府里除了清渊哥哥能让她随时酿酒之外,别人的话她谁都不听,我也是厚着脸皮缠着青衣姐姐耍赖才央来的酒。要知道,就是爹,向青衣姐姐要酒都没要到过几次呢!”她顽皮而略带得意的对着硃痕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是吗?”硃痕低低的道,低头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她的眼睛,不留一丝空隙,任谁都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她这里才一杯饮尽,楼亦歌已经接连喝了三四杯酒,白皙的颊上浮上一层浅淡的粉,是完全的少女的颜色。 苏硃痕捏着空杯默不作声的低着头,也不再去斟酒,似乎是在幽幽的发愣。 房外的雪已经变得很小了,细细碎碎的,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微光。而梅花却开的更好了,连疏淡的香味也渐渐浓郁起来,那些浅浅淡淡的颜色杂乱却不失层次感。 第二章 黄昏飞雪赏落梅(5) 楼亦歌惊叹的看着窗外的美景,心中暗道:踏雪寻梅,若是真的有人要踏雪寻梅,真应该到这里来寻! 她转头看着发呆的硃痕,撒娇似的说:“大嫂,你看,雪已经很小了……不如,不如我们去庭院中间的石桌上去喝吧!在屋子里闷着多不好,还是在空旷处赏雪赏梅更有意境!” 苏硃痕抬头,眼中有着恍惚的笑意,仿若不真实的幻象。 “若是你不怕冷的话就去吧!” 楼亦歌一脸的自信,信誓旦旦道:“当然不怕。” 于是,空寂的庭院中多出两个人影。一人一身单薄的白衣,仿佛与这雪景融为一体,人淡如雪,但比雪还要清冷淡漠;一人一身娇嫩的鹅黄,比梅花还要娇俏活泼。 坐在石凳上的一刹那,那冰冷的寒意隔着衣服传来,楼亦歌不禁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微有些悔意,但是大话已经出口又不好意思反悔。侧头偷觑了眼坐在对面的大嫂,她正神色自若的倒着酒,容色淡漠,似乎这世上已没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了她的眼。仿佛不是这尘世中的人,而是那月中的仙,飘飘然然,永远是站在尘世外冷冷的看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真的好羡慕哪!想想自己,楼亦歌不禁泄下气来,爹总是批评自己都这么大了,还是风风火火莽莽撞撞的小孩子,一点大人样也没有,不够聪慧,不够谨慎,不够冷静,在武学方面更是没有什么天赋,出去也只是给洛家丢脸,唉!看看大嫂身上的白衣这么单薄,悄悄地咽了口口水,大嫂的武功一定很高,这么冷的天也可以穿这么少,她又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唉,好冷哪!连忙将手边的酒一口饮下,以得取些温暖。 她叹口气,转过头去看梅花。孰不知她的那些小心思早就已经写在脸上让苏硃痕看的明明白白,使得硃痕只能在心底暗暗叹息:这样的纯真坦率居然能在洛家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地方保存了十几年简直是奇迹,难道说洛羽寒就是看中这样的纯真坦率才收这孩子做义女的吗?满心阴谋满手鲜血的人也会向往这样的纯真,恐怕在生为洛家人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美好,自己也不再属于自自己了,才会下意识的想要保护这份“真实”的吧!她暗暗的冷笑,随即眼眸一黯,但即使是这样的保护,这份纯真过不了多久也会消失了。毕竟,这里是洛家,毕竟,这里是江湖。 这个道理,她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一个人只可以改变自己,却永远无法改变江湖。 江湖,不止是鲜衣怒马,剑胆琴心,快意恩仇,恣意豪放,翩翩公子与绝世佳人,更多的是血腥满地,争权夺利,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所谓正邪,也不过是人们眼中所见的表象罢了,展现于人们眼前的一张画皮面具。这些年来,她见过江湖的种种阴暗面,有些正道侠士比黑道邪魔更令人发指,是披着人皮的禽兽。可是有谁知道?人们依旧恭维,依旧赞扬,依旧尊崇。 因为清楚地知道,所以更加厌恶。 曾经,她也如此单纯的希望改变,有愤怒过,有努力过,直至失望,疲倦,甚至绝望。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她也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粒粟而已。 面纱下她暗暗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可即使是对这个江湖如此的失望,她竟也和洛羽寒一样,想要护住这份难得的纯真,无衣是这样,小楼也是这样。至少,她不愿纯真毁在自己的手上,可是,她嫁给洛清商还是深深地伤害了他了吧!她眨了下眼,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碧影。”她轻喊了声,“拿些点心小菜,再温壶酒来。” 一个青衣婢女几乎是在她喊声的同时从偏方内出来,低头应了声就匆匆往厨房赶去了。楼亦歌赶紧喊出声:“等等!”碧影停住身,转过来看着她,“再拿两个手炉来,下雪天这么冷,大嫂穿得这么少,小心冻坏了!”碧影继续赶向厨房微低着的脸上是一抹谁都瞧不见的纵容的笑意。 苏硃痕不做声的斜斜瞥了她一眼,眸中的温柔笑意也愈发的浓重起来。心里低低的念着:小楼,小楼,小楼——妹妹哪…… 不多久,碧影就带着满满的食盒,揣着两个热乎乎的手炉来了。楼亦歌笑咪咪的接过手炉,神色狡黠的像是只偷到腥的小狐狸,分外的可爱。碧影将点心热酒小菜摆放好后也不多说话,利落的回去了。 苏硃痕不着痕迹的看了碧影的背影一眼,眼神幽幽沉沉,异常的复杂。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在两人长一句短一句的交谈中,竟不知不觉已到了午时,楼亦歌只得起身向硃痕道别:“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大嫂,我今天来得早了些了,下次黄昏时下雪我一定再来找你啊!” 苏硃痕点点头站起身来送她,经过梅林时,白衣胜雪,乌发如漆,飘飘然仿若林中仙子,飘逸潇洒,气度超然。楼亦歌望着硃痕暗赞一声,也只有大嫂这样不染尘世烟火气的人才配得上大哥那样清冷若神之人。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定是武林中一对难得的神仙眷侣!嗯,一定要想个办法撮合撮合大哥大嫂。她灵动的眼眸骨碌碌一转,偷笑两声,不由为自己的“好计谋”暗暗得意。 乐极生悲,光顾着高兴,却不小心撞上梅枝,雪簌簌的落下,雪白的梅瓣经这一撞也纷纷飘落,混在一起,竟让人分不清到底哪个是雪哪个是梅。有一些雪顺着风势飘入她的脖颈中,那种冰冷潮湿的凉意激的她不由轻声“啊”的叫出声来。 硃痕微微一笑,伸手帮她整理干净身上的残雪。楼亦歌窘迫的道声谢,转身准备继续往前走,被硃痕一声“等等”喊住,她奇怪的停下身看着硃痕,却见她一伸手从梅树上折了枝梅花。梅枝上的梅花疏密有致,颜色晶莹洁白,衬着点点的残雪,更增显其冰肌玉骨之姿。 “带回去插在花瓶里吧。”她将梅花递到楼亦歌手中。 楼亦歌看者这枝不染尘世烟火气的梅花,满心欢喜,顿时喜笑颜开,眉眼弯如月牙,干净剔透,细细的凑近闻了闻,扬眉向硃痕道谢然后一跑一跳的像个得了宝的孩子。 蹦跳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硃痕还没有转身离去,她看着她,如此安静,安静的让人窒息,让人觉得不安,甚至有着一丝不详。可是,楼亦歌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只是朝着她挥舞着手中的梅花,扮着鬼脸。然后一本正经的对硃痕说:“大嫂,大哥真是太小气了!那些石桌石椅在冬天冷冰冰的冻死人,咱们洛家又不是没有钱,改明儿我一定要让大哥把这些破石桌凳子换成暖玉的!”哼哼,下次再和大嫂赏雪时,她就不至于再像这次这样冻得那么难受了。 硃痕看着她扬起的眉眼间的那份得意与骄傲,看着她转身快乐的离去,看着她终于消失在小路的身影,始终没有再说过话。心中却是一片暗潮汹涌。 小楼,是在为身为洛家人而骄傲得意。家族的荣耀风光啊,也难怪,在武林中,除了苏家与红莲山庄,谁还能比得上中原洛家。三大家族势力中,中原洛家属正道,江南苏家亦正亦邪,而红莲山庄则隶属邪道。正道的领袖啊,多少做着江湖英雄梦的少年对其尊敬崇拜不已。 可是,小楼,你怎么知道在这些巨大荣耀下隐藏的残酷与血腥,那些见不得光的黑暗的过去……你的义父,父亲,大哥,二哥,试问谁人不是双手沾满血腥,杀人无数,就像我一样,满手血腥,是怎么也洗不掉的…… 终有一天……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也许……已经不用太久了…… 第二章 黄昏飞雪赏落梅(6) 楼亦歌并没有回到自己的院子明月阁,而是径自去了她大哥洛清商的居住之所望舒楼。 她一直都很喜欢大哥院子的名字,甚至曾经想过把自己院子的名字叫做望舒阁,再三考虑后终于放弃,起名为明月阁。虽然是同样的意思,可意境上面终究是差了许多。 望舒楼是洛府最大的院子,甚至已经超过家主洛羽寒的处所。这是因为最近几年来洛家家中的大小事物的重心已逐渐由洛羽寒转移到大少主洛清商身上,洛羽寒已隐有退居幕后的打算,让洛清商来继承其位继承洛家。 楼亦歌跑进望舒楼时第一感觉是干净,第二感觉是干净,第三感觉还是干净。 不是她没有别的形容词,而是——望舒楼实在是一如既往的干净的异常。现在正值午时,雪已经停了,毕竟已经下了整整一夜加上一上午的雪,可是这里依然干净的恐怖,好像这里和外面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外面是满地霜雪,这里却片雪不沾,道路干净的几乎可以算是不染一丝尘埃,甚至连屋顶,花草树木上也看不到一片雪花。这里的花草树木多事常青的,不会一到秋冬就大肆落叶,漫天飞舞,所以现在在楼亦歌看来看到的是一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景象,就好像外面是冬天,这里却依旧是春天。 大哥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爱干净啊!楼亦歌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下,居然能有洁癖能够洁癖到这种程度,真是佩服死他了! 洛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商少主的一大特点——严重的洁癖。据说他每天都要沐浴三回,早中晚各一次;衣服只穿白色,据说他最讨厌血腥味,谁若负伤,身上见血的绝对不见;据说他庭院的道路上用白手绢擦都不会擦出一丝灰尘;据说…… 其实,楼亦歌和这个大哥并不特别的亲近。虽然他长得也很好看,他的美却是冷冷清清,不染人世间一丝尘埃,带着一丝睥睨俯瞰众生,像佛前的白莲抑或是月下神人,让人不敢妄自亵渎。太强太高的存在往往会造成不能亲近逾越的距离,洛清商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一朵清清静静的白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所以,她一般不怎么来望舒楼,虽然很喜欢这个楼没错 ,可是每一次进来,踏上这条干净的异常的道路她心里总会不自觉的升起一丝自卑无力感和罪恶感——唉,自己又把路给弄脏了,又要劳烦那些苦命的仆人们重新弄干净了。 这不,现在这丝罪恶感又跑出来凑热闹了,楼亦歌不由得撇了撇嘴。 深吸一口气,推开书房房门,洛清商平日里无事一般都呆在书房中,书房窗口处的景色并不怎么好,只正对着一株西府海棠。每到春季时,轻粉淡白的花瓣就会纷纷扬扬的如飘雪般落下,渐渐的覆在地面上形成一层淡粉柔和的花地,这个时候往往就是洛清商最爱发呆的时候。 谁也不知道这棵树对于洛清商来说有何重大的意义,但可以肯定的是洛清商最喜爱的地方就是望舒楼的书房,最宝贝的就是这株西府海棠。除了打扫的人外,这株海棠所在之处对于其他人而言可以说是禁地。 楼亦歌推开门过去的时候,书房内很安静。 洛清商此时正静静的躺在躺椅上,右手的书放在腹部,双目宁静的阖着,白色的衣角被门推开时漾起的风吹得轻轻动荡一下。安息香的香味在书房内阵阵缭绕着,让人分外的心平气和。洛清商一动不动,像是已经安详的睡去。 楼亦歌怔怔的看着这幅画面,怕自己的突然进入打破这种安详宁静的气氛而有些小心翼翼。但是在这种宁和的氛围中,楼亦歌的心中莫名其妙的升起一丝不安,洛清商宁静的睡颜中她分明感到一丝不祥,那种一旦沉睡仿佛永远不再醒来的不祥。 像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尽管微弱而莫名,却是十分的清晰。 楼亦歌像在恍惚间陷入梦境里面。 洛清商的睫毛微颤,像轻轻扑翅的蝴蝶,晨曦的微光从云隙间破出,一刹那间照亮天地。本来如同冰玉般的面容瞬间变得生动起来,虽然有些似醒未醒的慵懒朦胧之感,但那种清冷的气质却迎面而来,让人觉得不真实。 黑玉般的眼眸转向门口,冷意泠然。 “什么事?”同样清冷的声音自发的进入楼亦歌陷入失神的脑海中。 机灵灵的打了个颤,她忽然回过神来,尴尬的有些语无伦次:“啊,啊,没什么啦!什么事都没有……恩……哦,是有些事,就是那个,那个……恩……” 洛清商的眉头微微皱起,他一向不喜欢说话犹豫不决拖拖拉拉的人。 看到洛清商皱起眉头楼亦歌的脸立刻红起来,支吾道:“就是大嫂的事啦!” 洛清商微怔,硃痕?她会有什么事?还要劳烦三妹前来?真要有什么事的话,按她的性格一定会自己亲自前来的。 想到这里,洛清商知道一定是楼亦歌自己作主跑来找他来了。当然这件事很可能是那种可有可无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有什么事?”顺着她的心意洛清商缓缓问道。 “啊……就是,那个……”然而楼亦歌却还是没有从中恢复过来,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终于大声说道,“大哥,大嫂那边你也应该经常过去看看哪!他毕竟是大哥的妻子诶!你居然让她一个人住在那么偏僻的芜院,一点也不关心她,那里可是离望舒楼最远的院子,什么东西也没有,服侍的仆人也那么少,连院子里的桌凳都是石制的,下雪天冰的冻死人,这样的院子哪里像是洛府的少奶奶住的院子?!传出去的话一定会有损洛府的形象的!” 她越说越起劲,完全没有了刚开始时的局促,一口气不停歇的说了一长串,甚至还微微有些得意于自己的好口才。 “重点?”洛清商面无表情的听他说完一长串的话才开口。 “什,什么?”楼亦歌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愣愣的看向洛清商,还没有反应过来。 洛清商也不答话,只是那样若有似无的看着她,却硬是将楼亦歌因为被呛而漏听得那句话生生的逼出来了。 这下,原本还有些得意的人刚翘起的尾巴立刻灰溜溜的放下来摆回了原位,乖乖的说出自己到来的原因。 “大哥,下雪了,很冷,我觉得应该把大嫂院子里的石桌石椅换成暖玉的……就是这样了。”她低着头飞快的将话说完。 洛清商仍是躺在躺椅上一动不动,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如果不是看见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楼亦歌一定会以为她面前的这个人已经睡着了。 她在心底暗暗的着急,千万不要不答应啊!她可是已经在大嫂面前打了包票的,万一大哥不同意,那不是要丢脸丢大了。 不对,大哥可不是那样的人,只不过是些暖玉制成的桌椅而已,他不会不答应的,她在心底暗暗的肯定。可是,大哥啊,你到底出个声啊! 无视于楼亦歌心底的呐喊,洛清商还是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终于,他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点幽幽的感觉。 “知道了,出去吧!” 什么!就这样?楼亦歌听着他的话差点岔气,她辛辛苦苦的长篇大论换来的就这七个字? “大哥,你还没说同不同意呢?”不怕死的再问一句。 洛清商微微转头正看向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她,带着点深沉的犀利,让她感觉自己像被针扎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将自己所有的勇气收了回去。 “哦,我知道了,大哥,我走了,我走了。”楼亦歌几乎是唯唯诺诺的说着话匆忙狼狈的逃出了书房。 站在门外深深的吸了口气,她几乎懊恼的肠子都青了。唉,从小到大,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只要大哥那样冷冷的看自己一眼,她所有的胆子就会在一瞬间化为乌有,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真不知道大哥是不是她天生的克星! 想想那些长辈们,洛家朱雀楼中的那些精英的哥哥姐姐们,和……她的脸忽然有些发红,和二哥,他们对她可是捧在掌心里疼得,几乎是有求必应…… 难道说,这是必定的一物降一物?不会吧!楼亦歌的心在泣血哀号。 第二章 黄昏飞雪赏落梅(7) 洛清商的眼睛在楼亦歌离开后又静静的闭上,似乎他是在继续着刚刚的闭目小憩。 然而他的内心却并非如他表面上那样的平静。 他按照两家的意愿联姻将苏硃痕娶了回来,事实上他却并不知该如何对待她。她和他二弟之间的事他其实全都知道:她爱的人是洛家的渊少主他的二弟洛清渊,而不是他洛清商。明明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恋人两人之间却偏偏有着巨大的鸿沟不能逾越而在一起,反而嫁给自己所爱的人的哥哥。作为当事人,他们两个其实都很迷茫不知该如何自处。 所以苏硃痕住在芜院,因为离得远,没有特别的事情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他们像鸵鸟一样将自己埋在沙子里即使只是短暂的躲避与自我欺骗也只能无奈的选择。 但是清渊呢,他唯一的弟弟,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是他不能不顾他的想法。清渊内心的孤高自傲与深深掩盖的的自卑,使得他行事愈发的乖张怪癖。他却不能将这些点破,这是清渊最后的底线,一旦说破,他说不定就会崩溃。 他们三个人同住在洛家,清渊在他们回到洛家之前就已外出去别处,现在他外出还好,但他回来后,若是不小心碰面见到,尤其是和硃痕,真不知道他们两人会发生什么事。 父亲这些年来专心修身养性,已经慢慢将洛府的一切全都放下交给他。他知道父亲对清渊一直怀有愧疚。清渊的母亲,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名妓,美貌之下,既是名动天下的艳名又是无法摆脱的拖累。当时的洛家绝对无法承认这样的一个女子为洛家的当家主母,即使她是一个传奇般的女子,最多只能让她入洛家为妾,何况洛羽寒当时已有娶妻,更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娶红玉。 红玉性格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即使那时她已怀有身孕,仍是义无反顾的离开洛羽寒,离开洛家独身一人在外。一走就是十三年,真不知道她一个女子还带着一个孩子怎么在外生存下来的。 这些年间,父亲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们母子。直到十三年前,终于寻到线索后他奉父亲之命接他们母子回洛家。 而对于那件事,他虽然有愧,却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就算时间倒退,再给他机会选择,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清渊回来后,父亲却从来没有对他有过太大的关注,可能是清渊从小就不在父亲身边长大,两人之间自然有着隔阂。再加上父亲当年的行为导致他母亲的离开,使得父亲自是觉得无颜面对他,也就放任自己对他不闻不问。 也因为当年的事无心于江湖俗事,转而开始修身养性,研究道家佛理。 但是他的这种行为却在无意间给洛家的一众奴仆造成一种误解——洛家的渊少主不受家主的宠爱,甚至连问一声都懒得问。于是有很多狗眼看人低的仆人都曾欺凌过他,他虽然全都看在眼里,但作为洛家人,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自己去解决,包括保全自己的尊严,在吓人面前建立自己的威严,别人是不能插手帮忙的。 清渊就是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下长大的。 在他回来后,他就一直带着那个白玉面具挡住自己的那张脸,不是因为生得丑,而是那张太过美丽的脸容易引起太多人的觊觎。 府里有很多人都对此事议论纷纷,都在猜测着清渊的相貌和他戴面具的原因。所以他索性也带上一个青铜面具,谈论并没有终止,但终究是少了很多。这也是他仅能做的了。 父亲退位之后偌大的一个洛家但在他的肩上,清渊虽然身在洛家,却从来没有一份作为洛家人的自觉,甚至他隐约觉察出他对洛家莫名的恨意。 清渊现在的行为虽然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常年在外浪荡江湖,偶尔回来住上一段时间。对于他来说,洛府就是一个能做暂时给他提供住地的客栈,等他累了,他自然会回来歇息一段时间,而不是一个——家。 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清渊并不是真的和以前一样,他已隐约的有一种预感,很不好,很不祥的预感。现在,他已经做好清渊会背叛的准备了。希望,只是他杞人忧天胡思乱想罢了,希望,这些预感都不会变成现实。 洛家现在在三足鼎立的势力中占有其一,处在风口浪尖的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如何他必须维持住洛家的地位,即使是牺牲他自己也无所谓,这是他身为下任家主的责任。 …… 微皱着眉头,洛清商再次睁开眼睛,从躺椅上起身,慢慢踱步到窗口。窗外,远处是一片郁郁葱葱,完全看不到半点雪花,望舒楼中仿佛永远都是春天。 他们都以为自己有着严重的洁癖,因为他是下一任的家主,大家都巴结他,将他的喜好无限放大,传来传去,就传成了现如今他那已极尽苛刻的洁癖。他都知道,只是不想去费这个心思去纠正而已。 他不是有严重的洁癖,而是厌恶血腥,极度的厌恶而已! 就像他不愿意杀人,然而这双手上早已沾满鲜血,再也洗刷不掉,不论是他亲手,他的命令或是伯仁因我而死,他都无法逃脱。 她是最讨厌血的,所以他也最是厌恶血腥。 在他童年的记忆里,所有的都已经淡去,唯有她温柔的声音伴随着他的成长一直停留在他耳边。 冬天了,在望舒楼中唯一能够看出时节变化的就只有那株现在是光秃秃的西府海棠,这是这个院子里唯一的一株会全部落叶的树木,也唯有通过它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一眼知道明确的季节。 洛清商清冷漆黑的眼眸在看着那株西府海棠时渐渐朦胧,想陷入久远的记忆当中。 轻粉淡白的花朵缀满整个枝头,许多花瓣都不胜娇羞般的纷纷飘落,轻轻的,像一场温柔的江南雨。年幼的他在树下练剑,纵横凌厉的剑气中更多的花瓣落下,美丽的迷乱了人的眼。 她站在树下浅浅的笑着看着他练剑,那样温柔的笑,那样温柔的眼神,像春风一样暖着人的心,像春雨一样滋润着人的心。 没有人会比她更温柔了。只要她能这样的看你一眼无论你付出什么都值得。只要有她在,无论面前是什么,他都有勇气去面对。 那样一抹温柔的绯色,就像那些纷飞的花雨,是江南的春雨。柔柔的包围着他,给与他无声的安慰。 不自觉的,洛清商喃喃的念出一个名字。 “离烟,离烟……” 离烟,你现在可好? 她现在在这里,我知道你希望她好,可是却不知该如何做。离烟,你若知道,请一定要告诉我。 还有,我…… ……很想你…… 第二章 黄昏飞雪赏落梅(8) 苏硃痕抬头看着不甚晴朗的天空,淡灰色的蓝,带点雾蒙蒙的冷漠疏离的感觉。来到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或许是因为地处北方的关系,她到来后的这些日子总是经常下雪。 苏家地处江南,温暖而湿润,几乎遇不到下雪的天气。那里的冬天有着淅沥沥的小雨,绵绵不绝犹如斩不断理还乱的愁思。 这的冬天放眼过去似乎就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白,整个大地都已经被绵延的雪所掩盖。所有的一切都像静止一般进入冬眠。 她嫁到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洛清渊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过一次。她自己也是蜗居在芜院中,几乎没有出去过。 她和他,该是彻彻底底的了结了吧? 那一次的伤,自己算是把欠他的全部还上了。 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洛清渊,我不欠你的了。 从今以后,苏硃痕只为苏硃痕,我……不要再害怕面对你,我不要再对你心怀歉疚了。 从今以后,苏硃痕只是你的大嫂,是洛家的少夫人。对你,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了。 自从那天小楼带着梅枝回去以后,洛清商竟是意外的派人送来了好些东西。整个芜院几乎是被全部整修了一番,增添了许多的物件。若不是她的极力反对,整个芜院就该是被塞得满满的了,芜院不再是芜院,反而该改名为满院了,小楼所承诺的暖玉桌椅更是不在话下。 大概是小楼回去后为了那次的那些话而向洛清商提了吧。 真是个认真而单纯的孩子,苏硃痕在知道这些事后只是淡淡的摇头笑。 刚开始这些东西送来时洛清商并没有露面,只有源源不断的仆人们将这些东西送来,倒衬得这总是冷冷清清的院子一下子热闹起来,竟有些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错觉了。 硃痕就一个人远远的站在梅林中,雪色苍白的衣衫沉得她的身形愈加的单薄,白色的梅花白色的雪,将她的身形也几乎掩盖。她不介意也不注意,只是默默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然而思绪似是早已飘飞到九霄云外。 越热闹也就越寂寞。 这一直都是外人眼中的苏硃痕。 她仿佛天生不合群,天生应该独身一人,孤孤单单,甚至是更残酷的——孤独终老。 倒是这一次商少主的突然吩咐,才让这偌大的洛家中的好些人似是想起了这里还住着一个才刚嫁进来两个多月的新嫁娘,洛府新进的大少夫人,洛府将来的女主人以及她背后所代表的苏家,等等等等。诸多光鲜亮丽的光环皆在一时间全部被人在遗忘后又重新记起加在她的身上。 那些原本已经忘记她的存在,以为她只是个不受宠爱的妻子而刻意冷淡无视她的人们,一下子统统记起了她,在她身边围绕着。像蜜蜂苍蝇一般,嗡嗡的闹着,赶都赶不走。 人,从来都是势力的动物啊。 到了最后,甚至连自从大婚后第一天就分开没有见过面的洛清商也踏足到这芜院来。 他的表情淡淡的,也是一身雪白的衣衫,白莲一般的干净通透,和硃痕站在一起时端的是非常相配,气质更是相像,两人都带了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 “三妹跟我说了,你这里缺了许多东西。我已派了人来,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苏硃痕远远地看着那些人,语气也是淡淡的。 “东西已经太多了,这个院子只有那么几个人,用不了太多些东西,你拿来了也是浪费。其实,你不必这样的。小楼也只是说说而已,她只是个孩子。”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这些东西,我根本不在意的。”因为——我要的,谁也给不了。 “你……”洛清商看着她,目光中竟有着少见的无奈与些微的讽刺,“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些东西,但是——现在你是我的妻子,洛家的少夫人,就像三妹说的,洛家女主人的院子总不能太寒酸……而且,这也算是我仅能给的了,不是吗?” “女主人,呵呵,是啊,洛家的女主人……”苏硃痕重复着他的话,低低的笑。 “我们都很可笑,是不是?”洛清商听见她的笑声,低声问道。 硃痕猛地一抬头,眼神近乎犀利的盯着洛清商,随机又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是啊,的确很可笑。” 她遥望着远处,目光迷离,“我可以知道她是谁吗?只是好奇而已,你可以不回答。“ 她? 洛清商黑玉般清冷的眼一瞬间出现怔忡,整个人身上原本生人勿近的气息一下子单薄许多,甚至还透露出淡淡的温暖的感觉。 这时的洛清商仿佛已经不是洛清商,一下子生动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减淡,此时的他,不再是白莲或月下神人,而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 其实,她,你也是认识的。 只是,我不能说。 所以,洛清商看着硃痕微笑着摇头。 硃痕也是一笑。 两人都转头遥望着远处。 那一片氤氲着琉璃般蓝色的天空。 大片大片纯白的梅花开的正好,蕊凝寒香,幽幽沁入肌骨。白色的单衣猎猎扬起,似乎消融在梅林中。 第二章 黄昏飞雪赏落梅(9)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胭脂鲜艳何相类, 花之颜色人之媚。 京都最有名的两大妓馆之一。 一处名为桃夭轩。 另一处为西风馆。 桃夭轩中美女无数。 西风馆中美人无数。 两家虽同属妓馆,在京都中相距甚近,却端的是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 两家明明为对手,同时为最为出名的妓馆,又地处京都这样的重地,背后定大有背景。金钱等物什自是不在话下,想要将桃夭轩西风馆做大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却都偏偏没有再开过分院,真是“花开两支,各此一家”。 一般人即使有钱也绝对进不了桃夭轩,妓馆都是客人按照喜好进行挑选所中意的女子或小倌,但是在这里是客人要先通过桃夭轩的挑选。 能进得了这里的客人都非一般人。 所以一般在妓院中会发生的客人间争风吃醋的摩擦等不愉快的事在这里几乎都瞧不见,能进得了这里的人至少在人前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相。这里几乎可以算是京都之人权势地位的象征,然而人虽多,桃夭轩的请帖却是一贴难求。 桃夭轩门口人虽多,热闹非凡,院中的人却并没有太多,甚至有几分妓院中难得的安宁静谧,仿佛这里不是烟花红粉之地,而是静息修养之处。 这里的景致很好,清溪假山碧湖花草处处透着一种风雅清净情致,一种江南的精巧构思,清秀细致,和难得的端正大气。点睛之笔随处可见,端的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烟花之地却不见其他地方的那些过浓的脂粉金钱俗气,隐隐的自有一分令人惊异的高雅贵气。 夜色融融,华灯初上。 虽然现在身处冬季,气候寒冷,这里却并没有因为天气的寒冷而显得冷清,仍是人潮如织,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窗子被轻轻推开,一只纤细洁白的手覆在精巧的窗棂上,手指纤长白皙,指甲圆润光洁,只单单一只手就极尽妍美之处。 又是一个夜晚。 白天总是这么短暂。 黑夜又总是这么漫长…… 像她这种人,只应该生活在黑暗中的吧! 所以,她的命运总是一次次的和光明擦身而过,直至全部沦陷在黑暗中。 夜风轻轻吹过,拂起她的一丝黑发。 像是眷恋她轻愁的容颜般留恋不去,极尽温柔的缭绕在她身边。 她对着深蓝的夜空轻轻叹口气,随即关上窗户,将屋外的灯火隔绝在外,像是把外界的热闹也一并隔绝了,只余清冷的屋子。她回过身抬起低垂的眸子对着门外问了一声。 “那位,还在倾月屋子里没有离开?” “是,唐老板。他还在着呢!” 过了一会,见屋中之人还没有出声,不禁问了句。 “唐老板,可是要让那位……离开?” “不用。” 顿了顿,继续说道,“既然他愿意呆在这里就让他呆在这里吧!一切照旧。吩咐下去就说是我说的,谁也不准去找倾月的麻烦。” “是,小的知道了。” “恩,就这样,没事了,你可以下去了。” 屋外之人低低的应了一声遂离开了。 屋子内的人自嘲的低低的笑了声。 情之一字,果然害人匪浅。 沾之即如毒药。 却偏偏戒也戒不去。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如果,她的家中没有发生那场变故。 如果,她没有在逃亡的途中遇见那个人。 如果,她没有向他求救而被无视抛下。 如果,她没有被卖。 如果,她真的死了没有逃出来被救。 如果,救她的不是那个人的人。 如果,她没有进入桃夭轩。 如果,她没有同时爱上永远也不可能对她有回应的两个人——见死不救的那个人和救了她的那个人的人。 如果,如果。 如果……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如果,却没有一个算是真实。 所以也就没有如果。 所有如果的都是假的。 现在的她是唐誓,桃夭轩的老板。 而唐紫绪,早就已经死了。在唐家的那场变故里,一并被火烧死了。 守着誓言而活的只是唐誓。 唐誓在黑暗的屋中微微的笑。 美艳妖媚的面容上是混合着轻愁的独特的矛盾,像一朵从沉淀的鲜血中生长出的牡丹,惑人心智。 紫色的衣角垂在地上,只衬托出她瘦削的身子,仿如风吹杨柳,纤细欲折。 这大概就是对她贪心的惩罚吧!同时爱上两个人,却偏偏两个人都不能爱,也爱不了。所以她活该在求而不得的黑暗深渊中挣扎痛苦。 她没有办法也没有勇气说出爱,因为这无望甚至绝望的爱而无法得到解脱。他们不会了解她的心情,不会低下头来看她一眼。他们和她,是不同世界的人,她永远也无法做到像他们这样。 世界那么大,世上的人那么多,处在这样的风月场所,来来往往如此多形形色色的人,她却甚至连一个相像的想要替代的人也找不到。他们,无可替代,独一无二。因为,爱,无可替代。 如果替代可以忘记,那也可以算是她的幸福了。 她这一辈子,注定要这样过下去了。 第二章 黄昏飞雪赏落梅(10) 人人都知道江倾月是桃夭轩的头牌,她固然拥有超凡容貌,拥有着令人称道的才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虽是头牌,却从不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待人处事极有分寸,与京中各大人物皆有不浅的交情。 然而她更为人所知的——卖艺不卖身。自她进桃夭轩以来,不论是何人,出何代价,都未让她点头同意。 性情高傲,性格温婉。 文才绝世,美貌绝伦。 莲出于淤泥而不染。 这几点无疑符合众多男子心目中红颜知己的要求,不同于一般的青楼女子格调加上桃夭轩于京中的的地位,更是让人趋之若鹜。 这样一个头牌的闺房却是异常的雅致朴素。整个房间不见任何鲜丽明艳的色彩,只是一些淡淡的素色或端凝的深色。摆设虽少,却恰到好处的显示出主人不跟风随流的高雅品味。 透露出一点淡淡的清冷微愁。 还有一点淡淡的倦意。 竟有一种看透世俗的味道。 然而此刻,这个房间已不像往常般那样的素净。 一抹如火焰般的鲜艳色彩正沉沉的趴在桌上。那人似乎是睡着了,一动不动。 看不见他的相貌,只能见到他红的像要燃烧起来的一袭红衣和乌黑如夜的如流水一般静静垂泻的长发。即使只是静静的趴着,却依然有种让人看得脸红心跳的美丽,和一种兽般受伤般的危险。 桌子上满是酒瓶,甚至连地上都有好些空了的酒坛子,空气中充溢着浓浓的酒香,即使只是闻着,都让人有着微醺欲醉的感觉。 睡着的人是喝醉了。 他的身旁一个白衣女子正怔怔的看着他,哪怕知道这个人已经喝醉了,醉的不省人事,看不到她的目光,无法对她的举动有任何的回应,她却仍是执着的看着。 她的眉宇间有一丝令人惊讶的贪婪,仿佛眼前的这个人她怎么看都看不厌,还有淡淡的倔强,不甘和无奈,哀伤。 种种地复杂感情浮现在她身上,矛盾而意外的和谐,让人觉得这样的她才应该是真正的她,而不是外人眼中那个完美的虚假的江倾月。 她轻轻伸手掬起睡着那人的一缕黑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长发柔软冰凉如流水的触感让她不自觉的叫出他的名字。 “清渊……” 像幽幽的一声叹息。 和着沉淀至深的爱恋。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鼓起勇气触摸他,放任自己对他表现出自己最深的感情。 但是,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才会来到这里借酒消愁。备受世人捧举得江倾月从来不在他的眼中。 可是,那又如何? 只要他来,她就很高兴了。 她的爱一向都很卑微。 唯一爱上的人却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她在他面前一向都在扮演着知己倾听者的角色。不,他从来都没有向她倾诉过,他一向都把所有的心事所有的不开心都深深的埋藏在心底。 也许,他只是想找个人来陪。 而她,现在是桃夭轩的头牌,刚好有这个机会,仅此而已。 “咄咄,”门外传来敲门声,她像是受到惊吓般飞快的收回自己的手,端正的做好,略略平复慌张的心情才有礼的问。 “什么事?” 她用眼角微微瞟了一眼睡着的洛清渊,他似乎睡得很沉,连发丝都没有移动分毫,呼吸依然绵长均匀。 看来这次清渊真的是醉的一塌糊涂了,也很不开心。往常就算是心情不好喝醉了,只要外面有丁点动静,甚至是她细微的碰触,他都会有所警觉而行过来。 这次,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江姑娘,唐老板让我传话给你。屋子里的客人愿意呆多久就呆多久,这阵子你可以不必接客。” 江倾月愣住,的确,清渊这段时间一直都呆在这里。她是楼里的头牌,在他来了之后,她就没有接过别的客人。按照她以前的行事作风,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因为以前,他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从不在这里多流连。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快一个半月还没有离开。日日醉生梦死。 这里是青楼,不是慈善之地。 没有一家青楼会容许楼里的姑娘做这种事。除非,那个人很有钱很有权很有势,有钱有权有势到所有人都得罪不起。 她知道楼里也顶着很大的压力,等着要见她的人数不胜数,而这些人,都有着很大的背景。 她以为老板的耐性也快要用完了。如果老板要用强的逼她,她一定要据理力争,宁可玉碎不能瓦全,拼着将他留下。 可是现在,唐老板却派人来告诉她,她可以将他留下知道他愿意离开的那一天。 这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说就因为她是桃夭轩的头牌,老板不愿意得罪她而出此言吗?不会是这样的!她的心中很肯定。 因为据传说那位从不轻易露面的唐老板自己本身就是位绝世美人,她若出面,桃夭轩的生意必定会更上一层楼。 不管怎么样,现在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总是件好事。 扬着眉她淡淡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代我谢谢唐老板,她的恩情我一定会还的。” 很快外面就有低低的声音传来。 “是,小的知道了。江姑娘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的吗?” “没有了。” “那,小的就先走了。” “恩。” 她将视线转回到仍然熟睡的洛清渊身上。 理了理身上白色的衣服,她知道,他喜欢她穿白色的衣服,虽然他从来没有漏过。但是,她就是看得出,她穿白衣时他看她的眼神和她穿其他颜色的衣服时不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也许,这是她的一种直觉吧! 带着点满足的神情,江倾月也趴在桌上,侧着头微微笑着看着那个人,直到她沉沉睡去。 鲜艳的红色与素净的白色在地上混合在一起。 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一种静谧安宁的气氛,在满是酒香的空气中静静流淌。 第二章 黄昏飞雪赏落梅(11) 洛清渊醒来的时候,还半处在迷茫的状态,重色的眸子还漾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让他异常尖锐危险的美貌透出一种纯真的无辜,这难得一见的神情,更是异常的吸引人。 让站在他身旁的江倾月暗自庆幸他这样的神态没有让外人瞧了去。 昨天的酒喝得太多了,让他现在脑袋还疼着。 他轻轻呻吟一声,皱着眉摁了摁太阳穴,企图让这该死的宿醉头痛缓解一些。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抚上他的脑袋,帮他轻轻的按摩。疼痛虽然是舒缓了一些,但江倾月的突然举动却让他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 “啊,怎么可以这么劳烦倾月姑娘呢?”他淡淡笑着边不着痕迹的拂去正帮他按摩着的手。 江倾月的身体因为他的动作而蓦地一僵。 是她太过于心急,也把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放的太亲近了。以为,经过昨天晚上一夜,他们之间就会变得有所不同……是她太自以为是了。 讪讪的一笑,江倾月恢复自然,转身对着房外吩咐道:“淡雪,我让你做的醒酒汤做好了没?” “洛公子已经醒了,好了就快端进来。” “恩,小姐。醒酒汤早就已经做好了,就等着洛公子醒过来了。”话音未落,一个身穿彩衣的婢女就盈盈笑着端着碗进来了。 淡雪长的虽不甚美丽,但胜在笑容单纯动人,分外有感染力,做事也麻利,很是聪明伶俐。是江倾月在一年前外出时遇见其卖身葬父一时同情心起,可怜她而买下她的。 没想到这个丫头倒甚是贴心,就干脆换了以前的婢女让她做她的贴身婢女。 洛清渊接过醒酒汤,看也不看直接一饮而尽。入口尚可,不算太难喝。 这边,淡雪已经在一旁侃侃的介绍开了。 “洛公子,你不知道,咱这的醒酒汤可是外面没法比的。味道不差,效果更是好的不得了呢!一碗下去,头立刻就不疼了。” 她一脸的兴奋急切看着洛清渊。 “怎么样,怎么样?头不疼了吧?” 洛清渊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若有似无的恩了声,将碗放在桌子上。 碗随即被淡雪拿走,又送来洗漱的用具。草草的洗漱一番,他起身来到窗边,打开窗子。窗外,天色不甚明亮,云层积得很厚,即使看不出具体的时间,也不会很早了。 真的醉的太厉害了! 他不该喝这么多酒的。 很久没有这么失控过了。 将自己的负面情绪一点一点的磨圆润,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不让别人察觉,这一点他一向都做得很好。 要不是,要不是因为,因为…… 哼! 他突然有些莫名愤怒的转过头。 “可能要下雪呢!” 恩?他看着走到身边的白衣女子。她也来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天空,神情带了点幽幽的向往。 云层压得很低,空气中那种熟悉的凉凉的压抑感。 可能要下雪呢! “没有见到过这里的下雪天吧?” 往年就算他有在冬天来,也没有碰到过下雪天。那短短的几天,也没见得能恰巧就碰上。若是今年,可是和……她抬眼看着身边一袭红衣猎猎似火美得尖锐危险的男子,可以和清渊一起,一起赏雪的话。 她的眼神随即黯淡,可以吗?他,应该不会答应的…… 打起精神笑意吟吟的继续说:“这里的雪景很美呢!这次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好好欣赏一下,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是吗?”他斜斜的看她一眼,背着光的眼眸在白玉面具下竟是朦胧的暗。 暗的沉沉的,让人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东西。只能隐约的觉得是一种旁人不能负担的重。 她微微僵住。 他抬头看着她微笑,有着几分熟悉的嘲讽。 “再美又如何?” “你不喜欢下雪吗?”她问的小心翼翼。 “不喜欢。”他回答得非常干脆。 笑容扩大,异常的灿烂,却让人看得不禁心中发寒。 他再次转身,双手覆在窗棂上,探出身子,深深的吸了口冰凉的空气。这样的凉意可以让他保持清醒。 沁凉的空气深深进入肺腑,让他始终不甚清醒的大脑了很多。 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他已经不会为下雪天而兴奋地大呼小叫了。 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短暂的洁白,看似美丽无比,却脆弱的根本不堪一击,连最基本的触摸温暖都接受不了。再怎样美丽的洁白,最后都会变成肮脏的污水,而没有人会去看上一眼。 这样脆弱的东西,根本称不上美丽,根本不配他的喜欢! 现在的他,不喜欢下雪天了,一点都不! 中午时分,雪果然是下下来了。 初时只是零星的几点,慢慢的,放眼望去,满天都是飞舞着的烟气般的雪,满目晃眼的白。 将所有东西都覆盖上,纯粹的洁净的白。 终于下了…… 江倾月依着身子靠在窗台边,望着窗外飞舞的雪,像是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般叹了口气。 伸出双手,承接着落下的雪,那点点洁白的晶莹迅速的在手中化去,只余下冰冷的寒意和细小的水珠。 真的是很美,只是,太容易消逝了…… 美丽的东西常常是这样,昙花一现,然后如沙子般从指缝间流过,抓也抓不住。 红颜易老,她也会很快的老去…… 等她老去后,又有谁会记得她? 清渊,我还能等你多少年? 我不可能会一辈子在桃夭轩等着你。 你,明白吗? “明天我就要走了,今天,你也坐下来陪我一起喝吧!”洛清渊对她举杯淡淡说道。 江倾月愣住,一时回不过神来,脸色一时间变得苍白,喃喃的问。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快吗?”洛清渊脸上神色奇异的笑,似嘲讽非嘲讽。 她低下头,幽幽的低声说道:“是不快,已经一个半月多了。”这么快,一个半月多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吗?快的让她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是啊,所以,我该回去了。”他轻松地笑,懒懒的又举杯喝了口酒,“啊,大哥刚刚大婚,我这个做弟弟的却偷偷跑到这里来寻欢作乐,真是不应该啊!” “是啊,的确不应该。”她低着头,“是该回去了,这次,清渊……我,我就不送你了……”每次送他离开,最后伤心难过的不能自已的人总是她。眼看着他一次次的离自己一点一点远去,折磨也是一点一点的加重,却没有办法不看他。 这个男人是燃烧的火,是带毒的花,只要一次,就能够让人沉迷上瘾不能自拔。她不能这样下去了,要慢慢的习惯他的不在,要慢慢的戒掉这种名为“洛清渊”的毒。 “哦。”他漫不经心的慢吞吞的应了声,继续喝着杯中的美酒。 果然,他是不在意的……她的眼神更加黯淡,很久以前,她不就已经知道的吗?现在,居然还为这些事情而难过。 是越活越回去了…… 还是…… 她对他的迷恋更深了…… 酒香慢慢的越来越浓,充溢着整个房间。 雪继续在纷纷扬扬的下。银白色越来越多,最后整个京都都会沉睡在这种色彩里。干净的,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色彩。 最后,将他们的重重心绪也掩埋冻结在其中。 在这个冬天,大雪掩埋住了很多东西。 所有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第二章 黄昏飞雪赏落梅(12) 窗户开着,冷冷的风穿透而过,屋内炉火熊熊,温暖宜人。 窗外是冰冷肃穆的银白。 窗内是温暖静雅的暖橘。 透过那半片白玉面具,洛清渊更胜于白玉的的面容浮上淡淡的晕红,像韶华少女娇嫩脸庞上的明艳胭脂。重色的瞳孔蒙上浓浓的水汽,迷茫迷离,醉意熏然。原本鲜艳的唇色更是艳的像是一口就能沁出血来,妖得让人不敢直视。 炉火的微光在他的脸上跳动,在光与影之间形成微妙的色彩。 江倾月酒量很好,但因为心情不好而这样一杯一杯的接着喝,很快也浮现出醉态。 脸虽然有些发红,动作举止间有醉意,脚步也略有些蹒跚。 然而酒喝得越多,人却是越清醒。就喝起来也不尽是甘醇芳香,而是越来越苦涩,涩得让人想要流泪。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洛清渊睁着醉意朦胧的眸子,一扬酒杯,大红的衣袖挽起一朵燃烧的红莲,醉醺醺的问。 “我想看梅花,这里哪里有梅花?” “梅花?”江倾月的眼神中满是茫然,“怎么突然想到要看梅花了?” 洛清渊眼神微动,微微抿抿唇,不动声色,像是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的提议而满不在乎的说:“哦,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看了。这么大的一个桃夭轩,难不成连棵梅花都没有吗?” “不是……”江倾月的声音顿了顿,欲言又止,“就是离得远了些,近处就只有后院有两棵梅花……太少了点……” “你如果想去的话现在天色也已经不早了,要不,明天去吧!” “不用,明天我就该走了。” “是……啊……明天就要走了……其实,晚走一天也没有关系的……” “可是,”洛清渊微眯着的眼中闪烁着点点狡黠的微光,如同狐狸一般,“我今天就想去呢!” “陪我一起赏梅花吧!”他的脸上绽放出如花般艳丽的笑容,让人看得目眩神迷。 “好……”她呆呆的看着他极美的笑容,不由自主的出口答应。 洛清渊抿唇一笑,那妖艳美丽的笑容下是谁也看不懂的深沉与复杂。 后院很近,只需走很短的时间就能到。 江倾月只披了件裘衣披风就带着洛清渊赶往后院。 后院居住的人比较少,因为江倾月不喜欢太多人围在自己身边,缺少人气的地方总会显出一种空旷凄清的感觉。虽然照例打扫的干干净净,可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 那处不算太大的院子中有着青石板藤架花架,零零碎碎的花草和石桌石椅,看得出这里虽然没有人居住,却是有人来定期打扫修剪的,所以很是干净。 只有两棵梅花看起来孤零零的倒有几分可怜。 可是那一红一白的颜色应没有感觉到这些,反而开的异常的热烈。一朵一朵的花朵挤挤挨挨的簇拥在花枝上,在这萧瑟的冬天显示一股旺盛的生命力。 “清渊……”江倾月低低的叫声他的名字,又自觉无话可说,只能陪着他一起看梅花。 “白色……和红色的……梅花……”洛清渊像是在喃喃自语般的说话,“为什么是这两种颜色呢?两颗梅花……” 一阵风吹过,将他本就很低的话音吹得散开。 “什么?”江倾月转头看向他,刚刚她没有听清他的话。 “没什么。”洛清渊笑着摇头,视线没有离开这两棵梅花,“你不喜欢梅花吗?为什么不多种一点?再多种上一点别的颜色品种的梅花。”为什么要只种上两棵还是一红一白的梅花呢? 为什么…… “你喜欢梅花?”她的声音没有改变,眼睛却明显的发亮。 “没有。”他回答得异常干脆,“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她有些失望的低下头,继而自嘲的笑笑。 “据说这里大部分的景致都是唐老板亲自设计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只种了一红一白的两棵梅花。” “据说?连你都没有见过她吗?” “没有,从我到这就没见过她。”她老实而有些无奈的摇头,“她好像从来都没有露面过。我所知道的那些关于她的事也都是楼里的一些传说,到底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洛清渊的笑容带着嘲讽,“看来……这个唐老板还真是神出鬼没啊!” “是啊,所有的事情都是通过专人传话来的。”她对着梅花叹口气。 “喝酒吧……”他对她笑着不动声色的转换话题。和她一起来到已经摆上酒菜的石桌前。 在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预先向淡雪吩咐要她带些酒菜过来赏雪赏梅。 现在已经将近黄昏时分了,差不多下了一下午的雪后,积得厚厚的云层已经薄了很多,夕阳的余晖甚至能够透过云层射出,天空中的雪现在不甚大,而天边是异常美丽,在余晖的照耀下,显现出瑰丽的色彩。 一边是纯净银白的雪,另一边则是被夕阳染得绚丽的雪。那些轻盈飞舞的雪花充满着灵气,像是舞着双翅飞舞的精灵。 俩人都抬头望着天边。 江倾月被这种绚烂瑰丽的景象迷住,喃喃的赞叹着:“好美……” 她欣赏一切美丽的事物,喜欢美丽的事物,包括,他!无法拒绝美丽的事物,所以,她无法拒绝他。 因为,洛清渊,美得让她无法拒绝。 因为自己的无力,才得过且过一次次放纵自己对他的喜欢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不可自拔的——爱!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的确很美…… 洛清渊静望着天边的夕阳飞雪,鼻尖是轻轻淡淡的凛冽梅香。平静的容颜下,唇边挂着一抹熟悉的嘲讽。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只为欣赏风景而欣赏了?久的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这样忙忙碌碌用尽心机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究竟是在做什么? 他举着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江倾月也默契的举杯微笑着与他对饮。 举杯应酬,觥筹交错。 恍恍惚惚,不总所踪。 梅花轻白朱红的花瓣在冬风中瑟瑟发抖的离开枝头,与晶莹的雪花混合在一起旋转着飞舞,犹如漩涡一般要将人灵魂吸入。 最后静静的落在白色的雪地上,白梅成雪,只余凛冽梅香。 红梅点点洒在雪地上,触目惊心的艳,像一点一点殷红的血,像美人额上的朱砂痣,颊畔的胭脂泪,散出一点点的凄厉凉薄之美。 夕阳渐渐落下,黄昏将过,天色也很快的暗下来。暖色的阳光慢慢在云层的夹隙间消失。 天地仿佛也在一刹那间要陷入黑暗的沉睡中。 本来就有些醉意的两个人在经过一轮酒之后,都沉沉的趴在石桌上。 “清渊……清渊……”江倾月酒醉的喃喃的念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而名字的主人只是静静地趴在桌子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清渊……你不要走,为什么……一定要走……你,可不可以……留下来……清渊……” “晚走一些时候也没关系的……留下来……” “清渊……为什么……你可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呢?” “为什么……你会那么冷静……事不关己的看我在演一场……独角戏呢?” “我……快要等不起了……红颜未老恩先断……我怕,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 “……清渊……” 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滑下,本已醉倒的江倾月如蝶翼般的睫羽颤动,慢慢睁开双眼,满满的全是伤痛。 洛清渊的红衣沉在雪地上,像一朵燃烧的火,灼烧着她的心,却无法融化地上的冰雪,温暖她心 头的凉意。 她颤颤的伸出手,在快要碰触到他时,几番犹豫,还是收回了手。 站起身,背对着他。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沿着脸颊坠落在雪地上,消失无踪。 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 “我……以后不想再……为你哭了……这是最后一次了……不会……不会再有下次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低的也许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见。 等到她转回身面对着洛清渊时,脸上已经带上了淡淡的笑意,除了微微湿润的睫毛,现在的她完全是众人眼中的那个看似平易近人实则与每个人都保持着适当距离的江倾月了。 接下身上披着的裘衣披风,倾身细细的披在他身上,现在是冬天,他这个样子很容易着凉。虽然有着武功,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我先走了,等下淡雪会来的。” 她的步履微微有些不稳,却也是不失优雅的离开了。 风依旧在吹,雪依旧在下。 梅依旧吐着凛冽的寒香。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洛清渊静静的睁开眼睛,尽管脸上绯红,唇色鲜艳欲滴,他的眼睛却清明的异常,完全没有一点酒醉的样子。 雪白的披风在他起身时直直的落在地上,细雪纷纷扬起。那件雪白的披风像江倾月落在雪地上的那颗眼泪一样,和雪融在一起,几乎瞧不见踪影。 他一步一步缓慢缓慢的走向那两棵梅花,步履异常沉重却坚决。 就那么一直一直的看着它们,看着,几乎不眨眼睛。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将他夜色的发染得霜白,连睫上也覆了层薄薄的白。 即使有内功护体,他的唇色也渐渐泛白,然而他的双唇倔强而沉默的紧紧抿着。就这样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 良久,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却还是没有抬起。 “硃……月……” 风将他的声音吹的破碎…… 他低着头自嘲的笑笑,不同于以往的自嘲让他整个人身上那种尖锐危险沉淀了许多,竟变得有些平和起来。 旋即抬脚离开,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积雪的地面上徒留下两行寂寞的浅浅脚印。 很快,连这些脚印也会被飞雪掩埋…… “走……吧……” 飞雪中只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一个身影从侧旁跟上,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 第三章 白狐少年踏雪来(1) 午夜时分。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雪在慢慢悠悠的下,一点一点分外轻盈。 可能是因为这些雪的原因,雪地反射着朦胧稀薄的光,使得今夜的夜色分外的清冷明亮。 抬眼看着这些飘飞旋转着的一点一点的莹白时,往往会使人产生无端端的晕眩之感,遗落在这种迷惘失重的感觉里。 在明显变成一种的色泽中。 天地间愈显空旷。 人愈渺小。 桃夭轩。禁地。 披着斗篷的人在仆人的带领下,踩着地面上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步优雅的慢慢踏入桃夭轩的禁地。 那人由于披着厚厚的斗篷,将身形完完全全的遮掩住,竟让人看不出此人是男是女。 轻软的雪地上留下了几行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飞雪湮没。 说是禁地,据传因为这里是桃夭轩老板唐誓的住地。唐老板几乎从不见客,更讨厌外人打扰。 外人更是严令禁止入内。如若硬闯,那么后果请自负。以前曾有不只一人恶意闯进那块地,当时人们亲眼看见那人进去,却再也没有见到有人出来过,就这样神秘的消失了。 时间一长,那块地的事情就被传的沸沸扬扬,什么稀奇古怪的传说都被传出来了,真真假假,不一而足。久而久之,越传越邪乎,这块地就被列为禁地。 如果唐老板有事要交代,定然也只是派出仆人传话。 几乎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甚至有很多人连桃夭轩老板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但是据坊间流传说是桃夭轩唐老板是一名和西风馆萧老板风姿不相上下的绝世美人。 这其中有多少猜测多少虚假,就不得而知了。 世人欣赏美人喜欢美人爱美人。 单单因为对方是美人聚集之地桃夭轩的老板,就空穴来风爱屋及乌的也将她猜测为绝世美人,当真可笑。 在这样的一个下雪天,被称为禁地的地方仿佛显得格外的寂静。 仆人带着披着斗篷的人在其中左转右绕,小心地避开重重的机关和迷宫阵法。 “看来这里真的不错,萧然梦推荐的人果然还是有过人之处的。只不过这些东西还是太显眼了,小心招来你们不能对付的别有用心之人……”那人的声音很低很年轻,带着莫名的笑意。 “是,谢谢公子提醒。我们会跟唐老板提出好好重新修整的。”仆人的声音异常恭敬,甚至可以算是小心翼翼。 “在我身边时,不必这么拘谨。”风帽下的脸露出,对着仆人微微一笑,仆人立刻呆住。因为眼前是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矛盾又出奇和谐的脸。 很年轻的一张脸,带着点孩子般的稚气,眉目精致秀丽,眼角微挑,带了点狐狸般的狡黠笑意,右眼角下却有一颗青色泪痣,使得他的笑容中又带点幽幽的悲戚之意。 明明只是简单的笑,却让人很轻易的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很淡却难以忽视的高雅气质。 很吸引人,但又会让人犹豫要不要亲近他的特殊气质。真要说出为什么要犹豫,恐怕又会什么都说不出。 可能这只是人对于未知事物的一种感觉,莫名而往往很准确。 “是,奴才知道了。”仆人口里回答着是,态度却是恭谨依然。 年轻公子见状仍是微微笑着继续往前走。 在经过一番七歪八拐之后,终于来到一个湖边。一池清澈的湖水,湖水中央是一座孤立的小岛,小岛上清楚可见一座小楼。 但是湖边却不见任何船只。 虽然现在是冬天,别处的湖水早已结冰,这里的水却氤氲着着淡淡的白雾,一点都没有结冰的迹象。 年轻公子负手而立,微眯着眼看着湖中心的小岛,眼神中有些些的惊讶。 “这是……当年佑帝关押优目清者的地方?” 正在湖边秀丽假山旁催动机关的仆人愕然的抬头看着身旁的年轻公子不禁在心里暗暗咂舌。这种皇宫绝密,这位公子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假山下是一条从湖底通往小岛的通道。 这种修筑手法……他默默的看着湖底的通道应该是他亲自督造的……只有他,才能够做到从这样的湖底修出通道。 进入小岛,来到那座精雕细造的小楼前。果然这座小楼处处这刻画着朵朵青莲,每一朵姿态神韵都不相同。看得出,造这座楼的人对青莲情有独钟。 仆人伸手以一种特殊的手法敲着门,最后左旋半圈后又右旋三圈,竖起轻轻一拧。大门无声无息的慢慢打开。 仆人在门口停下,微弯着腰低头恭恭敬敬的等待尊贵客人入内。 披着斗篷的人微微一点头,悄无声息的进入大门,随着他的进入,大门又无声的关上。 门内,已经等着另外一个仆人。 那人伸手解下斗篷,斗篷下是一身金线刺绣银纹滚边的华丽青衣,即使光线微弱,也能看出其精致非凡的绣功和制作工艺。 在腰带上佩着一尊小小的狐狸玉饰,小狐狸嘴边衔着一片叶形独特的火红叶子,一双滴溜溜的漆黑狐狸眼中满是狡黠笑意。 可以说,这只玉狐狸和它的主人很有几分相似的狡黠之处。 但是那个仆人在看到那只玉狐狸时,整个人都变了。神色立刻变得和外面那人一般异常的恭谨,甚至有一些小心翼翼。 那人无奈般的对着空气叹口气。 “带我去见她吧!” 仆人低低的应了声,做出“请”的动作。进入内室的密室,打开地道,长长的密道。 当又一扇石壁打开,从地道中走出时,已经身在一处小小的房间里。环顾一眼四周,看样子,这里应该是仆人婢女居住的下等房。 出了房间,这里应该是桃夭轩中的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不气派,不寒酸,一点也不显眼,桃夭轩中可以随时找出相同的几处院子。 从院中可听到的喧闹程度来看,院外应该就是大街了。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看来,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谁也不会料到,堂堂桃夭轩的老板不是住在那个被人视为禁地的地方,而是人来人往的临街不起眼的院落。 果然,不愧是唐誓。桃夭轩的主人。 悠悠的琴声扬起,因为门窗紧闭,所以也只有站在院子里的人能够清晰的听到,若是站在大街上,这优美的琴声早就已经湮没在人声的嘈杂中了。 年轻的公子静静的站在院子中央,欣赏琴音。 一曲完毕,窗户“吱呀”一声打开。 “贵客临门,不胜欢迎。”清幽的女声在夜风的吹送下飘入耳内。 第三章 白狐少年踏雪来(2) 淡紫衣裳的美丽女子微笑着出现在窗口。 唐誓微笑着看着站在院中的身着华丽青衣的年轻公子,怔愣的表情一闪而逝,随即微微一幅致礼。 “原来是柳公子,请进。” 柳泣瞳也点点头回礼,脸上一直带着曾被人称作狐狸般的带着点稚气又带着点悲戚的奇异笑容缓步踏入楼中。 看着眼前神色并没有任何改变的女子,柳泣瞳露出狐狸般的狡黠一笑。 “唐老板看到是在下可是失望了?” “怎么会?”唐誓淡淡的一笑将柳泣瞳的问话挡了回去,“柳公子可是谷中贵客,小小的唐誓又怎敢对公子不敬?” 柳泣瞳抿唇不答,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唐誓有些不自然的转身躲避他的视线,倾身端起茶壶为他倒上一盅热茶。 “没有什么好茶,这些碧螺春还请柳公子将就将就了。” 柳泣瞳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茶盅,眉眼低垂着轻嗅着清新淡雅的茶香味。 “无妨,我对这些一向都不怎么挑剔。” 用茶盖剔去杯中的浮沫,眯着眼睛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入口清新甘醇,端的是好茶。 “公子此次突然前来……所为何事?”唐誓的声音透过杯中的水汽慢慢氤氲开来。 “无事,只是突然想到就来看看了。”柳泣瞳一脸随意的样子,白皙而修长纤细的手指有意无意似得在桌面上敲击。 唐誓神情复杂的深深看了他一眼,虽明知他没有说实话,倒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就这样沉默的两人各自默默地喝着茶。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他故意欲擒故纵,叹口气顿了顿,看到唐誓虽然掩饰的极好仍是微微变了的脸色,接着慢慢悠悠的说道,“……来的为什么不是他们。” “怎么会?他那么忙……怎么可能会经常来这里,就算来了,也不一定是到桃夭轩,去的是萧然梦的西风馆也说不定……”唐誓连忙解释,但是说到最后话中已经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黯然。 柳泣瞳无意似得微微用力敲了桌面两下,装作惊讶的样子。 “他?他是谁?我说的是……他们啊。”他着重出他说的是“他们”而非是单个的“他”。 唐誓一下子僵住,神情一下子变得窘迫,讷讷的什么也说不出来。连脸上也起了一层淡淡的绯红,不只是薄怒还是羞涩。 柳泣瞳装做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低头偷笑着喝茶。只是那上扬的眼角不停微微颤动着的浓密睫毛依然透着清晰的狐狸般的狡黠笑意。 “你……明明都知道的……”叹口气,终于摆脱窘迫的紫衣女子幽幽地说着。 “啊?我知道什么?”他仍是一脸懵懂茫然无知的样子。 “柳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呢?”她转开头看向窗外热闹的人群。窗外,很热闹,可惜,这些热闹并不属于她。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他带些稚气的脸上是无辜而认真的表情,神情认真的几乎可以让人忽略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柳泣瞳!”唐誓的声音变大,转头带着微微怒意看着他, 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你不要拿这些事开玩笑,这些……并不好笑……” “知道了,知道了!” 他懒洋洋的回话,好像敷衍一般。低头喝口茶,然后将茶杯放在桌子上。 但是才将杯子放下,他的表情就立刻变得认真严肃,而非刚才那种的假装。那一瞬间的变化,速度快的几乎让人以为他一直都是这个表情的。 连唐誓也不禁坐直身体,严肃的看着他。 现在的柳泣瞳才是真正的柳泣瞳,那个唯一有资格可以只以一步的距离看着他的人,可以勉强算是他朋友的人。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在谷中自由出入而非谷中之人。 但是即使是柳泣瞳,他也其实无法与他并肩站在一起。这个世间,没有谁能够配与他在一起。 所以,自己才只能以一种绝望的仰望目光注视着高高在上的他。 如果,没有看到他,就好了。 但是,她却从来,不后悔看到他。 “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对你说的话?”柳泣瞳还带着笑意,认真严肃的问她。 “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唐誓的眼中有些疑惑。 “不记得了吗?我还以为只要有关他的事你都不会忘记的。”不知为何,柳泣瞳的声音里有些些微的讽刺,让她有一刹那的难堪。 然而那也只是很短的时间,因为唐誓的脸色在难堪过后,是如纸一般的惨白。 “记起来了吗?” 唐誓惨白着脸没有说话。 “我记得那时候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不要说了,我已经想起来了……”她打断他的话,“你在谷中看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要爱上他……” 她想起来了,初见这个少年时,自己对他的不屑和看轻。他拿着折扇像个浪荡风流子弟一样一个劲的扇着,狐狸样眯着眼微笑,拦住她对她说了一通废话。当时自己一直当他是在胡说八道,只是敷衍了事,到后来却变成争吵。 “你那个时候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无法把你的话当真。”她记起当时的情形疲倦的微笑着看着他,“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会这样了吧?可惜,我终究是没有听进去……” 柳泣瞳眯着眼似乎也在回忆那个时候的事情。 “你那个时候真是义正言辞的紧呢……”像是想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他低笑出声,“你这个人真是奇怪,我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喜欢上一个人……你也太小看人了吧我可以告诉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说了不会喜欢的就不会喜欢,你可以放心了吧……”他一边回想,一边模仿着她当时说的话,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情。 自己那个时候真的像中了邪一样,居然和自己以为是个任性孩子,其实是一只狡猾狐狸的柳泣瞳在那边为了这种事争吵不休。 真是…… 现在想想都觉得脸红,觉得不像是自己…… 她抚着额苦笑。 “我已经想起来了,不必说的这么详细。” 第三章 白狐少年踏雪来(3) “那个时候,你应该是已经喜欢上萧然梦了,是吧?” “嗯。”她低下头看着杯中茶水漾出的涟漪轻轻应了声。 萧然梦把她从水生火热的绝望中救出,给她生计,给她住处,最后在他的帮助下掌管整个桃夭轩,她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他给予的,她是因为他才活过来的。 这样一个淡漠傲然的男子是她所崇拜的,她没有办法不爱上他。在日复一日的日子里,围绕在他的身边,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慢慢的将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装进心里。 她爱萧然梦。 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如果不是萧然梦的话,她这辈子都没有可能见到那个处在最高位置上的人。 这样巧合,这样奇妙…… 似乎她这一辈子所受的那些让她寝食难安噩梦连连生不如死几乎丧失活下去希望的折磨都是只为见到他而付出的代价。代价很大,几乎是她的所有,可是…… “可是我不后悔。” 她看着他的眼睛是异常的坚定。 “每个爱上他的人都不会后悔。”柳泣瞳唇边的笑意如昔,但是他给人的的感觉却微妙的变了,带了点无奈带了点苦涩。 “你……”唐誓身体轻微一震,盯盯的看着对面镇定淡然如狐狸般狡猾的少年。 “知道了就好……”他不在意的看着她的反应,只是有意无意的继续以指节有节律的敲击着桌面。 “因为这个,所以你才这样劝我……” 他不置可否。 “算是我觉悟的比较早吧……”稍久,才慢慢说道。 “可惜,我却浪费了你的一番苦心,不是吗?” “没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没有人能够拒绝他,不是吗?” 他说得对,这个世间,只要他想,就没有人能够拒绝得了。甚至他不想,都有满满的人送上门来。 唐誓无奈的点头表示同意。 少顷,房间里都是安静。 只剩杯中滚烫的茶水一点一点的变凉,那些氤氲着的水汽也一点一点的变淡。 柳泣瞳一直专注的凝视着杯中氤氲的水汽,看着它忽浓忽淡,懒散妖娆的变换着姿态。 最终,茶水凉透,水汽消失不见。 只剩下香炉里的熏香在慢慢燃烧,若有似无的香味在室内静静弥散。 他端起茶杯,准备将杯中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一只纤细洁白的手拦住他的动作。 “茶水已经凉透了,别喝了,这样对身体不好……我让人再沏一壶茶来吧!” 她正欲吩咐下人,他已经仰头将凉透的茶水一口灌下。 “我说过,我对这些东西不讲究。”他狡黠也似的微笑,像偷了腥的猫,不是偷了腥的护理。 “知道吗……” “什么?”她一愣,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很喜欢这样看着茶水的水汽,看着它的一点点的变化,一直到茶水凉透,然后全部喝光它。” 这是他的习惯。 在他和他的相处中,不知不觉的记住他所有的习惯和一些小动作,,不知不觉的模仿着他。从那一点一点的细微处感受微小的幸福。 怎么会那么喜欢一个人? 喜欢到只是模仿着他都会觉得幸福。 他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可是…… 那个人是不会爱人的…… 永远不会…… 因为——他缺少一颗可以爱人的心…… “你在模仿他的习惯?”唐誓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怀疑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否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狡黠实则骄傲的人。 自嘲的一笑,“算是吧!” 唐誓怔怔的盯着他,良久叹服似得叹口气,“我们都无药可救。” “这种病要是可救,必定也是隐医谷先研制出来,到时候,隐医谷就要改名叫神医谷了。这世上也就能少了许许多多的痴男怨女了。” 相思无救。 唐誓也自嘲的笑笑。 “算了,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次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柳泣瞳站起,慢步走到临街的窗前,打开窗户。 窗外的喧闹一下子涌进室内。 让人一下子清醒许多。 唐誓不说话,只是坐在桌边端着凉掉的茶水静静的看着他。 柳泣瞳看着窗外,微微的笑。外面真的很热闹,伸手指着窗外的热闹景象,转头对她说道:“看到没有?” “嗯,”唐誓点点头,“外面很热闹。” “是啊。”柳泣瞳赞叹。 “你应该不会只说这个吧?”唐誓疑惑的看着他。 “当然不会!” 一副“我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说这么无聊的事”的样子。 “你来……” “我来是为了……那个刚走了的人。”叹口气,柳泣瞳的脸上竟带了几分憋屈。 “走了的人?谁?”突然,唐誓眼睛一亮,“是他!” “嗯嗯。”柳泣瞳忙不迭的点头,回到桌边,脸上的笑容带着狐狸般甜蜜狡黠。 “你怎么会关注到他?”那个人是很重要没错,不过,那是对于她或是萧然梦而言,而且,这算是她处在这个位置上的分内之事。柳泣瞳怎么会因为他特意来到这里? “不用想了,你的疑问我来告诉你。”柳泣瞳懒洋洋的打断她的思考,委屈似得撇了撇嘴,“我可不是自愿到这里来的,唔,真可怜,被人逼着到这里。啊,真是没天理!” 唐誓斜着眼用眼角瞥他,无语的望着房间的横梁,完全不相信他的话,只差从鼻孔中哼出声。 就这样一只狐狸,有谁能逼得动他。 除非是,除非…… 第三章 白狐少年踏雪来(4) “是他让你来的?” “嗯……”懒懒的拖长了语调,任谁都听得出她的心不甘情不愿。 “我看……是你听到他说,就自愿提出要来的吧?”想想都是这样,那个人是可以逼得动他,可是,他绝对不会这样做。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是柳泣瞳自己要到这里来的。 “喂喂,我说,你这个女人,不要这么聪明好不好,给我点面子好不好?”柳泣瞳撅着嘴向她抱怨,更是衬出他年轻的脸上的孩子般的稚气。 这时候,一点都看不出他的狐狸性情,像一个因为娇生惯养而任性骄纵的孩子,因为一点小事惹得他生气不豫而正在向人抱怨。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受不了他说变就变,一点都不像他的脸,唐誓缴械投降,寻找另外的话题,“他……怎么会突然想到要你来?” “我怎么知道?”柳泣瞳的话里带着浓浓的酸味。 “喂,受不了了,别装了。”唐誓笑着拍了拍柳泣瞳的肩。 “我真的不知道……”他抬眼望着她,眼里有着认真,“他只是说故人之托,让我能帮就帮,但也不用做的太过。不过,举手之劳,超过举手之外的事,就不在我帮忙的范围内了。”说到最后,他笑得很得意。 唐誓没有心思去注意他的小人得志,反而关心起另外一件事,喃喃自语着,“故人,他的故人会是谁?” “这一点,你不用想了,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她正想着,柳泣瞳已经收起刚刚的得意嘴脸,语带严厉的警告她。 唐誓脸色一白,抿着唇不说话。 看着她的样子,柳泣瞳的脸色缓和下来,给她找了个台阶下。 “那个人这些天呆在这里,都做了些什么?” “也没有做什么……这几天,他一直呆在倾月的房间里喝酒听取曲,其他的,什么都没做……哦,走前的那天晚上,他去倾月屋子的后院喝酒赏梅去了,还在那两棵梅花前站了很久,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就这些了,别的真没有了。”她将所知道的详细讲出。 柳泣瞳在听到她说道梅花时,眼中有微光一闪而逝,低头想着一些事。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那两颗梅花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特别之处?”唐誓皱着眉头埋头苦思,细细的回想着那处院子的布景。毕竟,在她经手桃夭轩后,为了报答萧然梦,想要做出一番成就,也为了用忙碌来摆脱以往的噩梦,这里所有的东西差不多都经她手重新布置。 “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她边努力回想,边皱着眉轻轻回答。 “真的没有吗?”柳泣瞳不死心的追问。 “真的,就是普普通通一棵红梅,一棵白梅……这样的梅花哪里都有,要多少有多少,有什么特别的?” 柳泣瞳的眼睛忽的亮了,兴奋的喊道:“我就知道!” “你又知道什么了?”唐誓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柳泣瞳神秘兮兮的笑,只回了一句。 “天机不可泄露。” 气的唐誓磨牙又磨牙。 …… “他已经走了,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不急不急,我再在这里呆上几天。” “你这次前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怎么现在这么悠闲了?” “雪天不宜赶路,再说,这里的美丽雪景我还没有好好赏过呢……” “柳泣瞳!” …… “你准备怎么接近洛清渊?洛清渊不是一般人,他的性格极其偏激狠毒多疑,你这样冒冒然是接近不了他的。”唐誓担忧的看着那个像个没事人一样的少年。 “放心放心……”柳泣瞳敷衍似得挥挥手,老神在在,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他正喝着清茶,听着小曲,看着唐誓的藏书看得入迷。冷不丁一张横眉竖眼的狰狞面孔硬抢过他手中的书大大的映在他的眼前,把他吓了一跳。 “真吓人,好难看。” 安抚自己的拍拍受惊吓的心脏。 “你说什么?!”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齿缝里磨挤出来的。 那张在柳泣瞳面前的脸又黑了几分,额上似乎有青筋在突突的跳。 “什么?我刚刚有在说话吗?”柳泣瞳扬起一张还带着稚气的精致脸蛋,乌黑的眼珠甚至带着薄薄的水汽,一副天真无辜的孩童样子。 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 她是大人,不和柳泣瞳这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唐誓暗暗的翻白眼。 “你真的有把握?” “当然!你也不想想我是谁?”大力的点头再一扬脖,大有舍我其谁的味道。 “嘿嘿,想不明白,是吧?” 唐誓不甘愿的点头。 “这种时候,只能是曲线救国。”柳泣瞳笑得一脸得意,“想想,洛清渊最在意的人是谁?” 洛清渊最在意的人?! 如果搜集的情报没有错的话—— 是……! 唐誓脱口而出:“苏硃痕!” “没错,就是她。洛清渊心里虽然恨她,但是,有一点他更无法否认,他爱她!有多恨,就有多爱!所以,只要成为苏硃痕的朋友,就一定能经常碰到洛清渊。” “接近洛清渊虽然比较困难,但是苏硃痕的话就容易得多了。”唐誓点头表示同意。 “苏硃痕为人虽然冷漠,但是她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不然,她就不会化身为无痕公子去帮助别人了。” 柳泣瞳和唐誓看向对方,诡异的相视一笑。 第三章 白狐少年踏雪来(5) 当连续的大雪停下天终于放晴,那些原本因为连绵雪天而生出的淡淡阴霾也随着太阳的出现一并消散。 即使刚开始下雪时会兴奋,但是这小小的兴奋感早就被不停下着的雪淹没了。 久违的灿烂阳光透过清澈的湛蓝天空倾泻而下,温暖明亮的仿佛可以照进人的心里,暖了冰冷的心。 毕竟是冬天,天气依然寒冷,呼出的水汽依然会化成深深浅浅的白雾,积得厚厚的雪也并没有融化多少。 苏硃痕倚在回廊的柱子边懒懒的看着芜院里的梅花。她正在等小楼。 这些日子,小楼还是经常到这里来陪她。 当然,她也渐渐习惯于她的陪同。 不过,让她比较意外的是,自从那天洛清商因为她的日常所需问题而第一次来到芜院之后,他有时也会陪着小楼三不五时得来一趟。三个人随意的说着话,喝喝茶或是清酒,桌边再摆上几碟点心,边看看外面的飘飞的白雪和层叠的梅花,倒也是别有一番情趣。 这样只是作为朋友知己的生活,过得倒也闲适。 没有家族,没有荣誉,没有江湖,没有恩怨,没有算计。 有的只是安安静静的平凡生活。 无疑的,她现在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洛清渊至今没有回来,她无法否认她心底的某一处有些不舒服。但是正因为他没有回来,她才可以继续过着这样的平静生活。他回来了,以他激烈的性格,冷嘲热讽必定是少不了的。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只是,她的心还是在隐隐的惴惴不安着,这样的生活,美好的像是做梦,像是偷来的,让她害怕醒来时只是场梦,一切又恢复到原点。 今天,他们大概是不来了。 苏硃痕迎着灿烂的阳光微微眯着眼望着远处的大片梅花。轻白面纱在清风中微微飘动。 面纱下,唇际不由自主的绽放出微笑。 午夜梦回。 苏硃痕眉头紧皱,睫毛不安的扇动,光洁的额上也布上一层薄薄的汗。她的呼吸异常急促。 黑暗中,她蓦地张开眼睛。 又慢慢闭上。 深深呼吸缓解激动不安的心情。 做……恶梦了。 可是,这个梦却是异常的真实,在醒来的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因为,眼前的红色还未褪去。 到处都是死人鲜血和熊熊的火光…… 异常的惨烈。 最重要的是—— 她看到了洛清渊,摘下面具的洛清渊,那张倾城绝色妖艳魔美的脸,陌生又熟悉。 他站在血与火的中央,像一只涅槃的凤凰,然而凤凰涅槃代表着新生,他却好像只要毁灭,不管任何代价。 疯狂的笑,他就站在那里一直疯狂的笑。 那个人,不是她所知道所认识的洛清渊。 那个人,是魔! 嗜人的魔!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苏硃痕再也没有半点睡意,从床上慢慢坐起,揉了揉微有些发涨发疼的太阳穴。 叹口气,实在是睡不着了,她找件衣服披上慢慢下了床。推开门,今晚虽然不是月圆,但是月色却甚是明亮皎洁,星星也很多,一颗一颗棋子般的密布在深蓝色谜样的天空中。 芜院的人手不多,她就没有让他们把地上的积雪扫掉。现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脚上踩着软软的积雪,感受到甚是特别。 苏硃痕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在芜院中闲闲的慢步走着,想借这平复仍留有余悸的心。 既然是梦,就没有必要为它不安。 可是,眼前却仍是有一幕幕的血腥场景显现。 心脏还在不安的剧烈跳动。 真是…… 苏硃痕突然抬起头,眼神一瞬间警觉起来。她刚刚明明听到有什么声音的…… 这里……她居然不知不觉就向着那池温泉来了……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不应该有人在这里的…… 她侧耳细细地听着,若有似无的,模模糊糊的,好像是水声。 是她听错了吗? 她屏住呼吸,运起轻功向温泉边走去。 果然没有听错,越靠近温泉水声就越响,现在已经不模模糊糊了,而是清晰的好像就在耳边的水声。 ……像是……有人在洗澡…… 在有这个认知时,她已经下意识的停下脚步,但是还是慢了一步。 明亮的月光下,什么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也许,这就叫做命运。 苏硃痕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在看清月光下的场景的一刹那变得就僵硬。 她,还在做梦吗? 为什么,现在,她会在芜院里看见…… ……洛清渊! 在看到他的一刹那,苏硃痕无法抑制的将他和梦境中的那个魔一样的洛清渊重合起来,于是她的身体又慢慢由僵硬变成不自主的细微颤抖。 “谁?!”一声低沉充满警告意味的叱问。 在她接近看到他的同时,他也发现了有人靠近。 他在看到她的同时,也明显的怔愣了一下。重色的眸中升起疑惑的神情。大概也是在暗自惊讶她怎么会在这样的深夜来到这里。 但是这种怔愣只有短短的转瞬即逝的时间就恢复正常的邪魅表情。 “我可以请问一下,大少夫人,不,我应该称呼你为大嫂。你看,我总是忘了自己是别人私生子的事呢!你这么晚到这里来做什么?”洛清渊微笑着,笑容中是说不出的恶毒,即使自己也会受伤,甚至伤得更重,但是一看到她,他就会忍不住的狠狠地刺伤她,伤的越重越好。每次看到她惨白着的脸,他就会有说不出的快慰感。 “新婚燕尔,大嫂居然撇下大哥,三更半夜,孤身一人来到这里,莫不是……”他拖长语调,故意不说接下去的话。但话中的意味却是只要长着耳朵的人都能听得懂。 在京都差不多的两个月,他故意不打听洛家的事,尤其是——他们的婚姻生活。 至于这其中的原因,就算他懦弱逃避也好,他就是不愿去深究。 苏硃痕在转角处看着他,脸色微微发白,却仍是不卑不亢的看着他。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的声音很平淡,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疏离的,看不出一点她刚刚都已经微微发抖的激动不安的情状。 第三章 白狐少年踏雪来(6) 洛清渊一伸手,指着自己赤裸着的上半身。 “大嫂是站得太远,看不清楚吗?” 正在池水中央的人上半身完全赤裸,墨玉般的长发披泻而下,被温热的池水沾湿散散的黏在白皙光洁温润如玉的肌肤上。发黑的如最深的夜,肌肤白的似乎能发出细微的光。 黑与白分庭抗礼,又无比和谐。 衬着那人半幅白玉面具下露出的魅惑的眼,艳丽的唇,美的几乎让人窒息。 细细的水珠顺着身体流畅优美至极的弧线缓缓滑下来,若靠近看能够看见淡淡的白汽,几乎能让人感觉到肌肤的烫人热度和隐藏在美丽表象下的绝对的力量。 他的红衣像块破布一样被随意的扔在岸上,熊熊的像火一样在雪地上燃烧。 这泓水恰巧是温泉,冬天时节天气寒冷,池水温热,袅袅的白雾升腾而起,如梦似幻。 洛清渊这样的美人赤裸着身体在水里非但没有淫邪的意味,反而有种飘逸出尘梦幻意境,像落入尘世只是在清水中洗涤污浊的美丽仙人。 “不用了,”苏硃痕保持远远站着不懂得姿势,“我站在这里看得很清楚。” “哦?是吗?”洛清渊的眼睛危险的眯起。 随即,是灿烂的近似妖艳的笑,语气中带着一点一听就知是虚假的遗憾:“那还真是可惜了。” “小弟在跟随迎亲队伍回来时,刚好有要紧事要办,这一走就走了两个多月,都还没有跟大嫂好好说过话呢。” “有什么话要说在这里也一样可以说。”苏硃痕冷凝着眼。 “大嫂还真是防备我这个二弟呢!”洛清渊吃吃的笑,“难道说我是豺狼虎豹?我应该没有那么可拍吧?不过,以大嫂之力,豺狼虎豹也应该是不放在眼里的吧?” 苏硃痕冷漠的面容上没有半分动容。 “想说什么就直说。若是无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这么急着走,是看到我的缘故吗?大嫂好不容易瞒着大哥在半夜出来一趟,居然碰到我坏了兴致,真是不好意思。” 苏硃痕衣袖下垂着的手慢慢的握起,尖锐的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尖锐的疼,但是抵不上她心底的疼痛。脸上却不能有任何表情,轻描淡写的一句回了他的话。 “我住在这里。我住在芜院。” 因为苏硃痕真的离得太远了,所以她没有看到那一刹那洛清渊重色的瞳孔犹如针尖般的收缩。电转之间的神色变化,无人可知,无人可想,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当时的心绪的震动。 “呵呵,怎么可能?”洛清渊强笑着,“大嫂真爱说笑,难道说大哥也住在这里?这新婚夫妻的,哪有分住的道理?”说到最后,笑容几乎已经挂不住,唇角的纹路越发的僵硬,但是眼睛却变得越来越亮。 “信不信随你。”苏硃痕被他看的似乎有些尴尬不自在,撇过头望向池水前方的假山。 她和洛清商,自从大婚后,就没有在一起住过。当然,这些话面对着洛清渊她是死也不会说出来的。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这是他的自由。 但是,无法欺骗人的淡淡的红晕已经浮上双颊。今晚临时起意因为做噩梦才出来散心,就没有把面纱带上,如今,少了面纱的遮掩,她脸上的所有表情都被清冷皎洁的月光清清楚楚的照出,无所遁形。 “唉,大嫂,我还真要为你说一句可怜,才嫁来洛家两个多月,大哥就不要你了……要是,你能使出在苏家的那天晚上对你弟弟的一半魅力,也不至于如此凄惨啊……”他在那里为她叹息遗憾,但是那样冷嘲热讽的话语中却有一丝奇异的愉悦的感觉。 在心底暗暗的咒骂着自己。 真是疯了,疯了! 居然会为那女人一句不知真假的话而感到异常的愉悦,要不是自己竭力克制住这种异常情绪,说不定此时此刻他已经大笑开了。 懊恼的又狠狠骂了自己一句,但表面上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不要这样说无衣,我和无衣之间的事与你无关。”她的声音很平静,但任谁都听得懂她话里的警告意味。 无衣的事一直算是她心里的痛,虽然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热血冲动的孩子对她的感情很不一般,那种过度的占有欲和保护欲,还有他看她时那种炙热的眼神。她都知道,却只能默默地知道,在面对他时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以前本想着这种乱伦畸形的感情可能只是年少轻狂的一时迷恋,等他慢慢长大后,他就会明白,会自动的疏远她。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想要在她大婚之前带她离开。私奔,这已经可以算是私奔了,他居然想要带她私奔!他终究还是陷得太深,她早就该在知道这件事时早早把他的感情掐死在萌芽阶段,还是因为一时心软啊,没有这样做,这样做却是害了他…… 大婚那天即使头上蒙着大红的喜帕,她仍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个站着一动不动的孩子投向她的绝望而炙热的几乎能灼伤人的视线。 她站在那里,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只是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没人知道她在面对这个孩子时的苍白无力,在他这样深而炙热的感情面前,她也的确苍白无力。 她总是对他怀着一份无法偿还的歉疚的。 今天,洛清渊旧事重提,一下子戳在她的痛处上,理所当然的说话时也没有那么客气了。 洛清渊的身体僵硬,愉悦心情只刚刚持续到苏硃痕说出那句话为止。 我和无衣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什么叫做与你无关?真可笑?! “我们真的无关吗?大嫂,我可还清楚的记得七月十九,太湖边……”他笑得很灿烂,故意不继续说下去。伤害了他的人就要做好承受更大更深伤害的准备。他就不信她还能继续的这样下去。 “我已经不记得了。”苏硃痕的声音很轻,唇抿得很紧,脸色也很苍白,指甲深深地扎进手心的的肉里。她站得很直,近乎僵硬的笔直。但是那股仿佛刻入骨髓的深深倦意正在她身边肆无忌惮的蔓延。 不想记得的事,想要忘记的事,偏偏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她。 不要忘记,不能忘记,不可以忘记,不准忘记! 那些刻在她身体上的印记他要让她一辈子都清洗不了,忘记不了!因为,那是他给与她的! 这辈子,他要她无法逃开,即使他是她的噩梦! 第三章 白狐少年踏雪来(7) “唉,大嫂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苏硃痕的声音有些不寻常的干哑,两侧的太阳穴在突突的跳着,又涨又疼。现在的她实在是没有这个精力去应付他。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两颊现在有着两团不正常的红晕,不是像刚才的那种淡淡的正常生理反应而起的红晕,而是病态的。 洛清渊当然看到了。 看得很清楚。 此时的月光足够明亮。 “不想怎么样,只是说说而已……大嫂那么在意干什么?”他笑着说,重色的眼底有着外人看不出的黯然复杂以及深藏在眼底不为人知,或许,连他自己都不自知的关心担忧。 “那么,我可以走了么?”苏硃痕拖着疲倦的沉重如铅的身体发问。 “当然,脚长在大嫂身上,想到哪去就可以去哪,我可无权阻拦!”他耸了耸双肩,做出个与我无关的动作。 苏硃痕点点头,再没看他一眼,拖着沉重的身体往来时的那条路慢慢走去。 宿命般的巧合。 如果不是那场异常真实的噩梦,她不会从沉睡中醒来;如果不是醒后被那种异样的情绪困扰,她不会想出来散心;如果不是出来散心时仍然心不在焉,她不会走到那池温泉边;如果不来到温泉处,她不会遇到洛清渊…… 冥冥之中,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默默的掌握推动着一切。 无可避免,无可逃脱。 这就是宿命。 无可摆脱的命运。 静静地看着苏硃痕的单薄身影消失,洛清渊的脸上一直都是令人复杂难懂的神情。 他低下头看一眼自己犹如天神降世般完美的躯体一眼,冷冷的哂笑。掬起温热的清水继续未完的清洗,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玉般的温润光滑肌肤,划过一道道诱惑的弧线,再悄悄的坠落入池水中。 浅浅的红色在水中蔓延,像上好的颜料在水中融合,氤氲出美丽的色泽和形状。 淡淡的腥味开始飘散在空气中。 这个气味—— 是—— 血的腥味! 洛清渊一把撩起披泻满整个背部的乌黑长发,不耐烦的将它弄至胸前。 他刚刚一直是正对着苏硃痕,并没有太大的动作,再加上长发的掩盖,所以她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现在他将长发撩起,月光下,背上的伤痕被清清楚楚的显现出来——几乎贯穿整个背部的惨烈刀伤和现在已经变成乌青的恐怖掌印。这些格格不入的伤痕在他如玉般细致线条秀美的背上,分外的惨不忍睹。 洛清渊冷冷的笑,又掬起一捧水浇在自己的背上。 水滑过伤口后立刻变成红色,在落入水中后,又化为浅浅的红色,氤氲消散,慢慢的,就连浅浅的红色也看不见了,只剩下依旧不变的淡淡血腥味。 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痛一阵阵的传来,还有这一掌伤了内腑的针扎似得尖锐疼痛。每动一下都是疼痛。 他会记得这些疼痛的。 这些伤,是拜那个人所赐。 苏步世! 你伤我这笔帐我会找你慢慢算的…… 永远不会忘记因为这个人所做过的事对他所造成的伤害,那时的痛,痛彻心扉难以言喻的疼痛。现在的这些疼痛与当时比起,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洛清渊的瞳孔慢慢的收缩,近乎针尖般尖锐,透露出极其危险的光,像一头被猎人的陷阱所伤隐忍着沸腾血液的孤狼。有仇必报并加倍奉还一向是他的行为准则。 将要发狂展现兽王风范的无人可挡的—— 狼! 洛清渊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冷到冰寒彻骨的笑。身上的水珠一滴滴顺着身体的线条缓慢滑落,平静的水面泛起细小的涟漪,模糊了他的影像,再变清晰,复又模糊,循环往复。 苏步世…… 儿子走了,背叛你了,很着急吧?! 狗急了,也会跳墙,也会咬人。谁叫你把你儿子逼得太急了?! 你害怕他那些不正常的感情会毁了他,想要直接自己作主帮他了断,但是,对待这样倔强的孩子,你这么做,只会起到反作用。这个道理你居然不懂? 走了儿子,竟然派了大批人马来埋伏堵截,想要来个杀人灭口以防万一,以绝后患。 苏家走了少爷,没了继承人。 这对苏家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消息一旦传开,三足鼎立格局立刻又会起变化,风起云涌中不知会起多少变劫。苏家一下子嫁了个女儿,又走了个儿子。别的不说,就是苏家内部也一定会人心大乱。祸起萧墙啊,祸起萧墙,从内部开始的崩溃才是让看着的人最无力的。 所以,所有知情人,不论是谁,一律灭口。这个世上,永远只有死人的嘴最严,不会泄露任何秘密。 哼,他不过是回洛家的路上突然心血来潮又去了趟苏家,没想到收获居然这么大,居然这样让苏家失去继承人。 本来只是因为不想让苏步世过得那么舒坦而去,本来仅是想让苏无衣生出点异心来,没想到,没想到…… 哈哈哈! 效果真是惊人! 这苏无衣做事还真是干净彻底! 仅仅是以为我是知情者就脱下伪装多年的面具要杀人灭口,你要是知道,我就是那个让他儿子最终叛走的罪魁祸首。 苏步世,你会不会要气疯?! 真想看看你知道整件事之后的丑陋样子啊…… 像你这样的人,苏无衣要走要背叛你是迟早的事,那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你逼得他也已经到了极限了吧? 我也只不过是看着他一个人被你逼的那么痛苦,实在是可怜,才出手帮了他一把,谁知道,这个傻孩子竟然要叛出苏家。说起来,如果不是你做的过分在先,我要说服苏无衣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个孩子可是倔得很呢!认准的事就一条道走到黑,就算撞到南墙也不回。 你做人做的还真不是一般的失败。 你看看,连你儿子都不要你了。 为了苏家称霸武林,你算是费尽心机,明刀暗箭的小动作使了不少,到头来,却落到苏家偌大的家业旁落无人继承的地步。 真是,天要亡苏家呢! 这也算是—— 报应吧?!…… 做过的错事总是要付代价的! 欠人的总是要还的。 苏步世我等着看你一点一点的还我。 哈哈哈哈哈哈…… 第三章 白狐少年踏雪来(8) 洛清渊几乎疯狂的笑声在寂静的水面上方飘荡,飘入梅林,隐隐的蔓延至整个院子。 这个夜晚,终究不会平静…… 红衣静静地委顿在地上,没了主人,它像也失去了往常那般迫人的美丽。 洛清渊清洗好身体,从那堆衣服内摸出一只异常精致小巧的细瓷瓶,打开瓶塞,里面立刻飘出一股若有似无的特殊香味,嗅之难忘,倾出一点,是浅碧色的晶莹膏体。 若是有识货之人在这,定会大惊失色的认出这是来自于神农阁的顶级伤药“新凝”,一月只卖十瓶。可惜,这种药是有价无市。区区十瓶药,根本满足不了众人的需求,所以,只要神农阁卖出这种药,往往会造成众人哄抢的场面。 但是,要买到这种药,只有在它出售的日子先排队后抽签购买,除了要来的早,还要凭运气。 药很好,价钱也很公道。神农阁打开大门做买卖,很是讲究信誉,管你是谁,管你多有钱,就算你是天皇老子捧着大把的金子来也是照样,要买药,可以,请先排队。 人命,才是最重要的。 没了命你就什么都别想有。 在江湖中,人人都在刀口上舔血,谁没个受伤的时候。这种伤药的疗效众所周知,对于重伤失血之人无法止血的伤口这种药止血的药效神奇到令人惊叹。 当小小一瓶药就能够救自己一命时,江湖人表现出令人吃惊的疯狂。 神农阁的药天下闻名。 但是谁都不知道神农阁的老板是谁,又是谁研制出那里的种种疗效惊人的药物。 据说,江湖中有一处名为“隐医谷”的地方,住在那里的人个个医术精绝,只要他们愿意,起死人肉白骨不在话下。但是这也只是江湖中的一则传闻,隐医谷到底在哪谁都没找到过。 后来,有人见神农阁中的药物甚是神秘,暗中打着它的主意,想要查出神农阁药物来源及研制的秘密。但是,这些人的行动到后来都无疾而终,莫名其妙的丧失窥探神农阁那段时间的记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这是神农阁的宗旨。 就算有人心中仍是蠢蠢欲动,也不敢冒着失忆的危险进入神农阁探秘了。 一般人得到一瓶“新凝”绝对把它当做救命良药,不在生命垂危之时绝不轻易使用,因为,这样的一小瓶药只能使用三次。 洛清渊随随便便就拿出一瓶“新凝”使用,被爱药之人看到,一定会大呼一声“暴殄天物”。外人眼中示弱珍宝的药物,现在被他随意的倒出,涂抹在伤口上。 药的确是神奇,浅碧色的晶莹膏体在碰触到伤口时,立刻化成透明的液体慢慢渗入肌肤,只在极短的时间内,伤口处就已经不再流血了,结出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膜。 原本有的那淡淡的特殊香味也在涂抹在伤口伤口上时消失无踪。这种香味原本就是辨别“新凝”的最好证据。这种药在使用在身上后无色无味,绝对不会被人看出使用者受过伤,除非——是使用者自己将伤口露出。 看到伤口血已止住,又从衣服内摸出另一支细颈小瓷瓶,倒出两粒乌黑的小小丹药,仰头咽下。这种药也是也是神农阁中的,对于脏腑内伤很有疗效。 他的背后着着实实的挨了一掌,脏腑受了内伤,虽然不是很重,但也并不轻,这种掌伤要完全复原需要一段时间来调理。 但以他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必须时刻让自己保持全盛的状态,他受伤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即使这个人是苏硃痕。 他拾起地上的衣服,随随便便的系上,最后看了眼仍氤氲着白色雾气的水面,朝着围墙处运起轻功翻墙离开。 芜院一直都是洛家最偏僻的一处院子,因为地处偏僻,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愿意住在这里,少了人气的院子也就变得愈加的荒凉。 自己也是因为没有人会来这里,才放心的经常到这里放松心情。一次偶然的情况下,发现这里居然有温泉的地脉,就悄悄找了人来挖掘出折扣温泉。 其实他也有洁癖,不过不如洛清商那般的严重,比较轻微。但也受不了旅途奔波时的风尘污垢,有时不愿回洛家,又不愿在外面不熟悉的地方打理,他就会跑到这里来清理自己。 久而久之,这里几乎成为一个他的秘密之地。可以放松自己,无需心机,无需仇恨。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因为洛清商大婚,自己去了趟京都,回来之后,这个荒凉的芜院竟然易了主人。而且,这个主人,是他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人——苏硃痕!这种不知是巧合还是缘分的事让他几乎哭笑不得。天意弄人。 看来,这个芜院以后他是不能来了。 不能来。 来不得。 苏硃痕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屋子,躺下埋头就睡。 可能是昨天因为那场噩梦牵动心绪,后来又居然碰到洛清渊,心绪不稳定之下又因为洛清渊的话语接连受到刺激而更加不稳,加上她当时只拿了件单衣披在身上,夜深天凉,天虽然已经放晴,但是天气并没有暖和太多,雪也没有消融。 几番之下,她竟受了风寒迷迷糊糊的发起高烧。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饶是苏硃痕本身底子很好也在床上躺了几天。在她看到洛清渊后的第二天清晨,小楼派了自己的贴身婢女传来消息说,她二哥洛清渊派了人来说,他过几天就要回来。所以,她今天就先不来了,要去趟街上买些东西。二哥回来,她要好好准备准备。 话虽然是有别人传来的,也是那言辞之间的少女情怀,小女儿娇态几乎是一目了然。 楼亦歌喜欢洛清渊,对于他的回家极是惊喜。 但是这个单纯善良的孩子是无法和洛清渊在一起的,洛清渊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过复杂黑暗了。 苏硃痕静静的躺在床上听着那个婢女说话,因为生病高烧,她的两颊染着不正常的晕红,但是她的神态很是平静,仿佛事不关己,只是在把话听完后点点头,又继续躺了睡了。 倒是洛清商早早的知道她病了的消息,立刻找了大夫,又熬了药送来。黄昏时分还亲自来探望了一次。 黄昏的阳光是温暖的橙橘色,夕阳透过窗户斜斜的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发上,像镀了层淡淡的金,整个人因为生病显得有些疲惫苍白,但也失了以往的锐利,多了点柔和,甚至可以说是柔弱。 洛清商静静地坐在床榻边,什么话都没有说。苏硃痕也是半倚坐着,什么话也不说。 他们没有看对方,目光也没有确切的焦点,头微低着,无话可说,也许,两人都只是在失神发呆。 洛清商微微抬头,眼角不经意的瞄到身前的夕阳余晖下的身影。身体立刻僵住,怔怔的看着这样的有些熟悉而陌生的苏硃痕,眼睛一眨不眨,几乎半分也离不开她的身上。 心脏停跳一下后开始缓缓跳动,越跳越快,越跳越快,越跳越用力,几乎让他难以自持。 眼前的,这个人,是她吗? 他没有眼花吗? 离烟,是你吗? 他如月下神人般清冷高华几乎从来不动声色的面容上竟也因为激动起了淡淡的红晕。唇轻轻的翕动,像是要喊出那人的名字,又怕喊出来后,梦境就破碎了。 只能在心底静静地一遍一遍的念着她的名字。 离烟,离烟,离烟…… 离烟…… 没有人来打碎他的梦境,在最初的激动过后,洛清商醒悟过来,面前的这个人并非是离烟,而是只是因为生病展现出不寻常的柔弱一面的他的妻子,苏硃痕。即使两人真的很像,但是苏硃痕终究是苏硃痕,离烟是离烟,再怎么相像的人也不会成为对方。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离烟当然也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够取代她 。 只是,在夕阳下,那一刹那间,他真的将苏硃痕和她重叠了,那个样子的苏硃痕,简直就是离烟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心底苦涩的笑,面上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洛清商在又静静的坐了会后就起身告辞了。 隔天,小楼得到消息,知道她病了,风风火火的赶来芜院,讷讷的不好意思的向硃痕道歉,她不知道她病了,若是知道,昨天就一定不会扔下她不管自己一个人上街了。 苏硃痕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并没有说什么。 小楼坐在硃痕的床边像一只小麻雀一样唧唧喳喳的兴奋地谈论着洛清渊的事情。 苏硃痕只是静静的听着,间或的微笑或点头。 窗外,一片明媚,金色的阳光几乎要晃花人的眼。 真是个美好的天气。 第三章 白狐少年踏雪来(9) 就在今早,离家两个多月的洛清渊终于又回来了。 洛清渊经常不定期的外出,短的时候只有几天,长的时候能有个大半年不会来,这次回来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因为小楼的咋咋呼呼,指手画脚的吵闹指挥,这件不算大事的事硬是成了大事。整个洛家开始全速运转,借着大少主洛清商的新婚喜气还未散尽,又快迎来年关,要好好的庆祝一番。家里的长辈们都疼宠小楼,再说她又不是在闹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洛清渊还未进家门,洛家大门前就已经按照小楼的吩咐站了两排下人列队欢迎。 洛清渊依然一身鲜艳红衣,脸上带着半幅白玉面具,唇角似扬非扬,眼神似笑非笑,透过面具的重瞳冷冷的瞥了眼这样隆重的迎接,随即视若不见的跨进洛家的大门,只是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嘲讽的意味也更浓了些。 一群人簇拥在他身后随他走进大厅,他们不是不想走在洛清渊身边,只是他给人的压力太大,那种隐隐的戾气使得他们不敢走在他的身旁。 洛清渊进了大厅后,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喝着茶休息。一帮人在厅里也是静静的站着,大气也不敢出,气氛在一时之间倒有些凝重紧张。 幸好这种情形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洛家的开心果就来了——小楼在听到洛清渊回来的消息后,几乎是飞奔进来的,一下子扑进洛清渊的怀里。 她一进来,大厅里凝重紧张的气氛也立刻如阳光下的冰层融化消解。银铃般的笑声和清脆的语声缭绕在整个大厅里。 稍后,洛清商也从书房中出来,对着两个多月没见的弟弟点点头示意。这对兄弟并不如何亲近,只是淡而无味的寒暄过后就再也无话可说。倒是小楼自从见了洛清渊之后话就没有停过,算是缓解了兄弟俩之间无话可说的尴尬。 晚宴时,众人久未见到的家主洛羽寒竟也来到席上,甚至连久病潜心礼佛的夫人也来了。洛家的人可以说是第一次在饭桌上全齐了。 洛羽寒和夫人坐在上位,洛清商和苏硃痕依次坐在右边,洛清渊和楼亦歌则依次坐在左边。 这顿饭由于小楼的异样兴奋热情并不如何沉闷,还算是有说有笑。这样第一次全家人上桌,对苏硃痕来说有些人像洛羽寒,像久病的夫人都算得上是陌生,但是这样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尽管屋外的天气还很寒冷,屋内却是炉火熊熊,很是温暖,竟也让她产生一丝温馨的感觉。 在苏家的时候,苏步世对于他们俩姐弟的日常生活饮食起居并不如何关心,很少有机会会一家人呆在饭桌上吃饭。 虽然不明显,但她的心绪还是被眼前的情形触动。在临近年关时的一顿饭,让她生出久违的温馨幸福感。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贪心的人,她的要求也低的可怜——她要的只是一家人,在一起,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单纯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但是往往越是简单的幸福生活越是容易被人忽略,越不容易做到。只有失去过的人才能真正的懂得平静生活的幸福。 在这顿家宴后,苏硃痕仍是住在芜院,小楼是照例的经常来,只是呆的时间明显变短了,也难怪,洛清渊回来了,她不可能一直呆在硃痕这里不走,时间一长,心里就开始惦念了。一天天的,连脸色都日渐变得红润生动起来,少女情怀总是这般的……动人…… 洛清商偶尔也会过来,静静的坐一会,喝上一杯清茶,稍微的聊聊,或只是无声的对坐,但是却有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感觉。他们之间也渐渐滋生出一种新的情谊:无关风月,聊为知己。 他们之间做不成情人,但是因为两人的性格习性相近,却可以成为知己朋友。 放晴了几日,阳光很是灿烂,天气却并没有回暖太多,正是盛冬之时,积雪还未消融,就见天又开始阴起来,果然,没多久,纷纷扬扬的雪又落下来了。 苏硃痕呆在芜院中,仍是恬淡的捧着一杯清茶,就着清茶袅袅的热气看着窗外的飞雪白梅。 有时也会散步到庭院中的梅林中去,细细的观赏着开得极为热烈的梅花,折上几枝还覆着新雪的梅花,将它们插在细颈的白瓷瓶中。梅花上的雪在屋中炉火的的温暖下渐渐的融化,晶莹剔透的挂在花蕊上,分外的逗人喜爱。 这天,天色将夜。 苏硃痕一时心血来潮衬着雪变小又准备到外散会儿步。 空气很新鲜,凉凉的透着清冷雪香。沁人心脾。 她仍是一身单薄白衣慢慢的走在梅林中,脚下的松软积雪在走过时发出轻轻的声响。她走得很慢,也很闲适,心情很平静又有点淡淡的愉悦。她喜爱这样的生活,没有波折起伏,但很安稳。 脚边的白雪突然间动了动,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苏硃痕一怔,错眼看向脚边,什么东西…… 那团几乎与雪同色的白色又动了动,覆盖在它身上的雪被抖落下来,巴掌大小的小东西慢慢的爬向苏硃痕,一直爬到她的脚边,低声的呜呜叫着蹭了蹭她的脚,抬起头,瞪着一双水汪汪滴溜溜的乌黑圆眼睛眼巴巴的看着她,样子极其的惹人怜爱,仿佛一只与主人失散的小兽在这冰寒的天气不知该去往何处。 苏硃痕愣愣的看着这只犹自在自己脚边微微蠕动蹭着的东西——狐……狐狸?这里怎么会有一只狐狸跑进来?是在外的野狐……还是别人养着的…… 她看了一眼那只可怜兮兮的看着她的小狐狸,狐狸还在眼巴巴的看着她,嘴里的呜呜声又变得更加可怜了些。算了,不管了,苏硃痕叹口气,蹲下身去,将小小的狐狸捧在手心。 小狐狸很高兴的叫了两声。 将它身上没有抖尽的残雪轻轻拂去,温柔的抚了抚小狐狸头顶软软的毛,苏硃痕微微的笑了笑,将它抱进自己的怀里。那一瞬间的笑,是完全的发自于内心的纯粹的温柔恋爱的笑,所以也分外的动人,几乎让隐在暗处的人一呆。 这只狐狸实在是太小,在这样冰冷的天气中真的冻坏了,一贴近温暖的地方立刻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然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朝着热度的方向使劲的钻去。 苏硃痕看着小狐狸的举动,宠溺而无奈的摇摇头抱着它走回去。 暗处的人悄悄的看着这一切,当看到小狐狸的举动时,几乎是纷纷而咬牙切齿:“色狐狸!叛徒!真是丢死狐狸的脸了……” 当然,苏硃痕也没看到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狐狸露出一种令人惊异的表情,没错,这只狐狸明明确确的露出了人类才能做出的一种表情——得意的窃笑。 第三章 白狐少年踏雪来(10) 苏硃痕将狐狸抱回屋,仔细的看了看这只小狐狸。 真的是太小了,小的只有巴掌大小,可能还只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兽。 一身绒绒的雪白的毛发,刚刚在雪地里因为周围的一片都是白色所以还看不太清楚,现在在屋中,有了别的颜色的映衬,这样纯白无暇的毛发中甚至还透出微微的银色,端的是美丽无匹。最特别的是,在它的额心处有着极小一缕鲜艳火红的毛发,生机勃勃,像是一簇跳舞着的火焰,火焰周围是一圈纯银的毛发,而非只是身上那种微微泛着的银色。 苏硃痕越是看着这只狐狸越是觉得的惊异——这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捧近了看着它由于处在温暖的环境中而舒服的眯着的湿润细长的乌黑眼睛,不,这双眼睛并不是纯黑色的,衬着额心的红发散发出一点点极浅的妖异的金色。此刻,那双眼睛中,不仅残留着刚才的可怜兮兮,还有着现在的舒适,对她的刻意讨好,和狐狸难以掩盖的天生狡黠以及它的灵性。 狐狸一向狡猾,极其通人性,若是养了一只好狐狸,能够帮主人做好些事情,故而很多人都喜欢豢养一只狐狸。 这样的一只狐狸,如此的特异,几乎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现在虽然还小,将来却绝对是狐狸中的王者,也就极其的珍贵。这样珍贵的狐狸,很可能是别人豢养着的,只是不知为何跑到她的院子,若是主人发现它的失踪,必定相当着急。 如今,也唯有先将它养着了。若是主人寻过来,就将它还给主人。若是没有主人,她就养着它权当作宠物,陪着她,有着这样一只漂亮聪明极通人性的小狐狸陪着,她在芜院平静的生活中那一点不为人知的寂寞就能因为它的存在而慢慢被湮没。 “碧影。”苏硃痕唤着青衣婢女的名字,见她走进来,示意道,“拿个木盆来,哦,不用太大,打点热水,今天在院子里走的时候,拣着了个有趣的小东西。” “小姐拣着什么了?”碧影是随着苏硃痕陪嫁到洛家的婢女,硃痕嫁到洛家后,她并没有改变在苏家时喊她的称呼而称呼她为夫人,而是照旧以前的“小姐”。虽然硃痕并没有提到此事,但是这样的情形也算是俩人之间多年的默契;虽然因为怀疑有嫌隙而并不太亲近,但对双方的了解却要甚于任何人。 碧影好奇的看着她,很少见到硃痕这个样子,她的心情似乎因为拣着的东西而十分愉快,究竟拣到了什么东西,能让一向心性淡薄的她变得如此? 看到碧影好奇的目光,硃痕将趴在她身上舒服的已经昏昏欲睡的小狐狸捧起,笑了笑递给碧影。 “很漂亮的小东西吧?” 碧影接过递来的毛茸茸的纯白色小球,这个是……狐狸?!好小的狐狸。整个才只有巴掌大小,缩成一团在手心,像一个小小的毛球。好漂亮的狐狸。全身都是一团无暇的白色,软软的,绒绒的。当看到这只狐狸的额前的火焰似的鲜红印记和微泛着妖异金色眸光的眼睛,不禁结结实实的倒抽了口冷气。 这只狐狸,这只狐狸,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这样的模样,绝对是绝世奇兽! 小姐捡到的东西,竟然是这样的一只狐狸?! “这只狐狸……”碧影停下,看了看手中的小狐狸,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嗯,”苏硃痕接过小狐狸,温柔的摸了摸小狐狸头顶柔软的毛发,“刚刚在外面散步时捡到的,也不知道它有没有主人,就先把它抱回来了,准备先养着,要是主人找上门来就还给人家,要是没有就自己养着玩……” 碧影还是有些怔愣的看着已经被苏硃痕抱回的小狐狸回不过神,狐狸眼中微泛的金色让她心神不自主的有些恍惚,似乎陷入失神中。 “我要帮它好好洗一下,这个小东西刚刚在雪地里弄得身上都是雪,大概冻坏了,进屋子后毛都潮了,给它擦了擦,但是总归还是要洗一洗的。” 小狐狸似乎很享受她抚摸的眯着细长的狐狸眼,像是听懂她的话赞同的点点头,用一双黑黝黝湿漉漉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碧影,嘴里还发出爱娇的低低的呜呜声。 “哦,知道了,我这就去。”如梦初醒一般,碧影点头快步走出屋子,临出房门前,又转身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硃痕手中抱着的狐狸才出去。 拿着硃痕吩咐的东西来,一主一仆俩个人开始准备给它洗澡。按道理来说,一般的带毛的动物都不喜碰水,当然洗澡也不例外,但是面前的这只狐狸显然是例外:看到木盆中冒着腾腾热气的水,它似乎很是高兴,不用人吩咐自己就纵身一跃“噗通”一声跳进盆里,溅起的水花直直的全落在两个全无防备的人的脸上,身上,愣愣的看着这只在水里无比舒适愉快的狐狸,再看了看对方被水溅到得狼狈样子,不禁“扑哧”一声相视而笑。 不用人帮忙,自己优哉游哉在水里游起泳来的小狐狸一点都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两只小小的爪子学着狗刨式在水里扑通扑通的游,仍在水中玩得不亦乐乎,期间甚至高兴的叫起来。 看得出,这只狐狸喜欢干净,很喜欢水,更喜欢游水。 苏硃痕和碧影俩人几乎是同时无奈的叹口气。 “小姐,要换身衣服吗?衣服湿了穿在身上容易着凉,小心生病。” “不用了,擦擦就行了,我的身体没有那么娇贵,不用那么麻烦。” 接过碧影递来的干净的干燥毛巾,随意的擦了擦身上湿了的地方,继续看着那只玩得不亦乐乎的罪魁祸首,眼神是一种她几乎从未有过的温柔。也许,只有在这样的小动物面前,她才可以卸下心防全无顾忌的表达自己内心的柔软感情。 等到小狐狸玩得差不多了,给它打上皂角,帮它洗的干干净净香香的,再用干毛巾帮它把身上的水擦干。期间,小狐狸一直都很安静的配合。 苏硃痕几乎肯定:这只狐狸是有主的。只是不知为何,跑到她这里来了。 小狐狸被洗的干干净净的抱到苏硃痕床铺上,感觉到棉被柔软的触感,它又舒服的哼哼,蹭蹭,蠕动似得挪进被子里,团成一个毛球球,舒服的闭眼睡觉。 “小姐,这……” “没事,你不用给它做窝了,它就和我睡一块。”苏硃痕笑得很宠溺。 团成一团的狐狸嘴巴咧的大大的,似乎笑得很开心。 第三章 白狐少年踏雪来(11) 晴了几天后,仍是连绵不断的雪天,今年的雪天似乎是特别的多,特别的长,一下就像停不下来了。 洛家芜院的围墙外。 一个纯白色的身影在围墙外不断地犹豫,徘徊。 看样子他似乎已经呆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 身着白色华丽皮裘的少年看了看高高的围墙,苦恼的拂了拂风帽下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手抵着尖尖的下颌,低着头。脚在雪地上划着一个一个小小的圆圈。一伸脚,将已经划成的圈碾去。 “应该……是这里……吧?嗯嗯,越看越像,是这里了……啊,到底是不是这里啊?……有谁能来告诉我到底是不是这里啊……啊,真是烦死了!” 少年一个劲的喃喃自语着。 “算了,先进去看看。不是再说。” 一翻身,身姿异常优美飘逸的越过高高的围墙,稳稳的落在院内。 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至少他这一眼看去,眼前是满满的浅浅淡淡的梅花,不远处还有个冒着袅袅热气的温泉,泉边是一座精巧秀致的太湖石假山。假山边是一株开得极其热烈的红梅,那样鲜艳热烈的色彩,像是这个院子里唯一存在的颜色,乍然一眼看过去,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哦,这样就没有错了……”看到那冒着热气的池水,少年肯定的点点的头,看看四周,“是这里了。” 像是想起什么,少年愤愤的咬牙咒骂:“死狐狸,自己倒是会享福,呆在暖融融的屋子里,连屋都不用出……唏,”少年倒抽了口冷气,搓了搓虽然穿了皮裘,但是仍是有些冰冷的手,“我真是倒霉啊,这么冷的天……还要做主人的出来找宠物……啊啊,不公平啊……” 少年边抱怨着边一步一步踏着雪前进。 今天的雪不算大也不算小,纷纷扬扬的落在他的白色华丽皮裘上,又随着他的走动纷纷滑落在地上。纯白色的名贵皮裘在雪地中行走时,几乎让人分不清到底哪里是雪哪里是人,只觉得,天地间,都是茫茫的一片白色,连天与地失去了界线。 天气寒冷,不适合外出,正适合睡个暖暖的大觉。 前几天被捡来的在苏硃痕床上的小狐狸正用实际行动来表明这句话的无比的正确性。 原本睡得正欢,甚至打起小呼噜的小狐狸突然之间,耳朵动了动,随即支楞起来,再然后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懒洋洋的无奈的睁开由于刚睡醒而湿漉漉的黑眼睛,由于外面的某人的咒骂紧接着又是一个大大的喷嚏。 伸展一下团着的身体,伸个舒服的懒腰,活动一下四肢,眯起细长的狐狸眼瞥了眼窗外。 终于来了啊。 狐狸咧了咧嘴,做出个无奈似得笑容。 从暖暖的令人依依不舍的被窝中跃出,虽然屋子里也很暖和,但还是要比被窝里冷得多,一出被窝,小狐狸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今天,小楼已经在上午来过,坐了短短的一会儿,向硃痕说了些她和洛清渊之间的琐事,少女一些难以启口的困惑就回去了。硃痕并没有说太多,小楼也并不是要得到她的回答而来,只是一种想要他人知道想要他人分享心情的心态而这样做了。 苏硃痕今天没有出去散步,像往常一样在窗边的椅子上坐着,手上捧着杯清茶,桌上放着两三碟没有动过的点心。只是在那里坐着,静静地坐着,或许也可以说是发呆。 屋子里安静的几乎感觉不到有人的存在。在这样安静的有些过头的气氛中,一个让人一惊的有些刺耳的声音响起,“刺啦刺啦”的立刻惊醒了正在发着呆的苏硃痕。她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小狐狸正在用小小的爪子努力的扒着门,小但是锋利的指甲抓在门上发出她所听到的刺耳的响声。 怎么了? 不是在屋子里睡得好好的么?怎么突然之间要扒门出去? 看到她望过来,小狐狸停下扒门的动作,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她。 她走向门边,顺着它的意思打开房门。门才一打开,它就飞快的窜出去,速度快的就像一只白色的箭矢,令她小小的吃了一惊。 这么异常…… 难道说是—— 苏硃痕心中一跳,难道是它的主人来了?! 脚已经不由自主的跟上去了,小狐狸跑得很快,像是非常激动的样子,苏硃痕紧紧地跟在它的身后。 风雪中模糊的出现一个身影。 看不清楚是男是女,只看得出那人不高不矮,穿着白色的连帽皮裘,这个身影几乎要淹没在风雪中。 小狐狸兴奋似得一下子窜进前面人的怀里。 但是那人却似乎不领情,把窝在他怀里的小狐狸粗暴的一拎耳朵揪出来,表情愤愤。 “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啊?就知道乱跑,就知道乱跑!早晚有一天被人做成红烧狐狸,哼!”很孩子气的声音透过风雪清晰地传来,让人不禁觉得少年的微微可爱。 小狐狸毛茸茸尖尖的耳朵丧气的垂下,像是听懂了主人的责骂,呜呜几声,像是在装可怜,又像是在讨好。 “大冷天的,知不知道我找的多辛苦啊?冻死我了!早晚把你的毛给扒光让你也冻一冻!”少年在那里继续喋喋不休的教训自家不听话乱跑的狐狸。 苏硃痕早在看见那人的同时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那里。 嗯?少年像是终于发现这里有人存在,愣愣的又带些好奇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穿着单薄白衣脸上蒙着面纱的清冷女子。顿时不不知所措起来。 “那个……那个……” “这只狐狸是你养的?”苏硃痕微笑着问话,不露痕迹的化解少年的尴尬无措。 “嗯。”像是终于找到了话题,少年显得有些兴奋,“我养的,怎么样,很漂亮吧?”笑眯眯的举起手中的狐狸献宝似得向她展示。 “嗯。”硃痕只是点点头赞同,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 第三章 白狐少年踏雪来(12) 踏着风雪,少年一步一步的朝着她走来。他走的很慢,很稳,慢慢的接近她,但是在苏硃痕的眼中,不知为何,不算太远的距离少年的身形面容却仿佛一直隐在风雪中,模模糊糊的,让人看也看不清。 他这样慢慢的走,却隐隐有一种无形的逼人气势迎面而来,清雅高贵冷漠疏离,居高临下,俯视众生,完全的高位者。 风雪渐渐加大,纷飞缭乱在眼前,几乎要迷乱人的眼。寒气逼人而来,然而更让她觉得冷的是眼前那一步一步走向她的穿着一身带帽的纯白色皮裘,看不出身形容貌的少年。 怎么说呢?仿佛已经将她完全的看透的威胁感,不像一头渐渐逼近的危险孤傲的白狼,而是,而是——一头可以看穿任何人却不动声色的冷漠的狡猾的——白狐! 一个如白狐般的少年。 踏着雪一步一步的走向她。 和那个孩子气般的声音完全的不匹配。 这是苏硃痕看着他走过来时唯一的感觉。 看似缓慢的步行,实际上只是短短的刹那之间,少年站定在她的面前,笑意吟吟的看着她。 苏硃痕终于看清楚隐藏在风雪之中风帽下的容貌。但在看清楚少年的相貌时,饶是她见多识广,也不禁愣了一下。 不是说这名少年长的如何美丽也不是如何丑陋,而是——在那张脸上她看到一种很矛盾又出奇和谐的容貌:很年轻的一张脸,带着孩子般的稚气调皮,眼前的这个人只能称为少年。眉目精致纤细,秀丽雅致,凤眼微长,眼角微挑,有点勾人的意味却又无比的纯真。少年的笑容给人极其微妙的感觉,很有感染力,但又带点狐狸般的狡黠,尤其是眼角下有一颗青色的泪痣,使得他的笑容里又带点幽幽的悲戚之意。 即使是站在那里不动,也有一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高雅贵气和与他自身年龄相匹配的调皮稚气。 这样矛盾的组合,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必定会觉得相当的别扭怪异,但是当这一切出现在眼前的少年身上时,却给人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仿佛他就该生的是这个样子,或者是,这样的容貌就是为他而存在的。 几乎在刹那间,苏硃痕就明白:眼前的少年不是一个普通人。 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少年冲她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姓柳,叫柳泣瞳。谢谢你帮我照顾我的狐狸。” “不客气。”她看着少年怕冷似得搓着手,只沉默的犹豫极短的时间,还是向少年发出邀请,“柳公子要是不介意,不如去舍下喝杯热茶吧。” 知道对方不是普通人,可是,现在她嫁到洛家,就已经决定要退出江湖,江湖中的事都与她无关,她不用避人如避蛇蝎。正常的人际之间的交往还是要有的。 “真的吗?”柳泣瞳的眼睛蓦地一亮,异常的欣喜。这鬼天气,他都要冻死了,以后绝对不要在下雪天乱跑,“那就打扰了。” “无妨。”苏硃痕微笑着带领他走向隐在梅林深处的屋子。 一进屋,柳泣瞳几乎是立刻舒服的叹了口气。好暖和啊好暖和,炉火在熊熊燃烧着,热度在一波一波的传来。 脱下身上穿着的白色皮裘,轻轻抖落上面覆着的薄薄雪花。看得出,这皮裘用的是极名贵的皮料,一抖之下,没有留下半点雪花水渍,白色的毛发根根直竖着,油光水滑。金银线细密的滚边,绣出精巧繁复的花纹,搭配着皮裘纯白的颜色,显示出一种低调的华丽高贵。 刚刚由于整个裹在皮裘里所以看不太出来,现在皮裘被脱下来,少年的身体被展露出来,不高不矮,但是却非常的纤细,给人一种柔弱的感觉,仿佛只要一用力,你就可以将他折断。 “好暖和啊!”柳泣瞳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苏硃痕给他倒上的清茶,眯着眼睛赞叹。他怀里一拱一拱的露出颗毛茸茸的小头颅,尖尖的小耳朵一耸一耸,细长的狐狸眼也是舒服的眯着,仿佛对这样的温暖也是赞叹不已。 苏硃痕坐在柳泣瞳的对面,看着对面的一人一狐,忽然明白有一句话叫“物以类聚”,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东西,眼前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这一人一狐在一起眯着眼睛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狡猾。 不知道为什么,苏硃痕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她的平静生活,可能要因为眼前的这个狐狸样的少年而被打破。 这样莫名其妙的预感叫她不自主的叹了口气。 喝着茶,吃着点心,屋子里是宜人的温暖,柳泣瞳对这样的待遇赞不绝口。 看着眼前吃喝着不亦乐乎的少年,苏硃痕第一次对自已的刚才在外时看着柳泣瞳向她走来时的感觉产生怀疑,这样的少年怎么会给那种上位者高贵冷漠疏离的感觉呢?怎么会觉得这样的一个孩子是一头不动声色狡猾的白狐呢?应该,应该是由于冰冷的风雪带来的错觉吧…… 看他的样子,真的很年轻,年轻的让人羡慕。大概和,和无衣差不多年纪…… 不像她,身体还未老去,心情却苍老的无以复加…… 柳泣瞳吃好喝好,浑身变得暖暖和和的,舒服的伸个懒腰,然后抱着小狐狸笑眯眯的告辞。 苏硃痕站在屋外的雪地上送他。 将纯白色的皮裘穿在身上,风帽戴好,小狐狸钻进他的怀里只露出小半个脑袋。歪斜着可爱的毛茸茸的小脑袋,乌黑眼珠滴溜溜的看着苏硃痕,嘴里呜呜的叫着,像是对将要离开她而恋恋不舍。 柳泣瞳愤愤的一拍它的脑袋,骂道:“叛徒!” 小狐狸吃痛的缩回脑袋,转头斜着眼看着自家的主人,眼睛里有着委屈,还有一丝明显的挑衅和鄙视。 哼,每次只回来这套,丢人……唔~~痛死人了,打的这么用力! 苏硃痕看着这一人一狐,有些释怀,也有些不舍,毕竟自己也养了这只小狐狸好几天,总有些感情的。 “作为谢礼,这个送给你,”他解下腰上佩戴的狐狸玉饰递给她,看到硃痕眼中不易觉察的犹豫,柳泣瞳笑得很灿烂,秀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凤眼细细的眯着,眼角微调,又是一副狐狸般的笑容,其中带点奇异的幽幽的悲戚之意,“不要拒绝。” 他说话的语气有着不容拒绝之意,让苏硃痕不自觉的接过他递来的狐狸玉饰。 “不要小看它,这可不是一般的小玩意,它会对你有用的。以后你就会知道的。”他眯起的眼中有着神秘。 “好。”她仔细的观察着手中精巧细致的狐狸玉饰。 和小狐狸很像,是由一块纯白毫无瑕疵的白玉雕刻而成,里面水色隐隐,异常的通透,小狐狸嘴边衔着一片火红的造型独特的叶子,一双滴溜溜黑漆漆的狐狸眼即使只是毫无生命的玉石也能显示出狐狸独特的狡黠笑意,不得不让人佩服雕刻者高超的技艺。 狐狸般的少年的狐狸玉饰。 有着特殊意义的玉饰。 “请一定要保管好。”郑重的向苏硃痕嘱托。 柳泣瞳一转身,运起轻功,纯白的身影立刻隐在风雪中,越来越远,刹那间就已不见踪影。 “仙人之地,姑射山,杨柳荫。”若有似无的话音迎着风雪吹到苏硃痕的耳边,“柳泣瞳,定会再来拜访。” 第四章 酒晕炉香晴空雪(1) 仙人之地,指的是圣山姑射。 姑射山是国中的神山圣地,地位非比寻常,据传说这里曾有仙人住过,并留有仙人遗迹,因此姑射山就被称为仙人之地。 但是这样的一座圣山同时也是皇家密地,受历代皇帝推崇,被保护的极其之好,除皇室贵胄外,别人都不知道姑射山的具体位置。 也有另外一种传说,说姑射山是皇家龙脉之所在,谁能得到姑射山,谁就能得到大好的江山,绵延后代,福泽永年。当然,是真是假,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了。不过,本朝历代皇帝的统治倒都异常的顺利,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各行各业都异常的繁荣,不得不称之为清平盛世。 就是这样的一处圣地,被柳泣瞳随口说出,倒是让苏硃痕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就算是对他人来说有着显赫身份,身为武林三大家之一苏家大小姐,洛家大少夫人的她,乍然间也大大的惊讶了一番。 虽然已经知道作为小狐狸主人的少年不是一个普通人,但是在江湖中完全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物存在,连相似的武林新秀都没有,她也只认为少年可能是某个世外高人隐者的徒弟,年纪虽小,一身本领气质却大大的不俗。如今看来,她还是小看他了,这个少年竟然是皇室中人。 还是一个不仅知道姑射山,还住在姑射山的人。 身份之高贵不言而喻。 看他如此不经意的样子,似乎并不认为住在仙人之地姑射山有何了不起,仿佛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 只是不知这个皇家少年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究竟是有意而为之,还是只是单纯的巧合。 居然有皇室之人出现在洛家,若是有意而为之,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说,朝廷要借洛家正道之首的名义对江湖进行监控?不,应该不会,现在因为苏洛两家的联姻,江湖中三足鼎立的格局被打破而出现不稳定,但由于红莲山庄的按兵不动,所以到现在为止,虽有人心浮动,但还未真正乱起,也没有任何一家独大的情况出现,这样的江湖不会对朝廷产生危害。 苏硃痕沉思良久也没有想明白,索性不去想这件事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洛家现在当家主事的是洛清渊,少年真要找上洛家找的也是洛清渊,她这个名义上的洛家大少夫人还用不着操这份心。 而且,这个名叫柳泣瞳的少年没有顾忌会引起他人无端的猜测怀疑而正大光明的说出自己的身份,看样子应该是个光明磊落的可信之人,是个可以作为朋友的人。他既然说下次再来拜访,那么他下次来时这件事是否有内情定能见分晓。 柳泣瞳,柳泣瞳…… 仙人之地,姑射山,杨柳荫。 好,我等着你的再次拜访。 苏硃痕仔细的将柳泣瞳赠与的那个精巧的狐狸玉饰来回看了好几遍,确实只是一个狐狸玉饰,上面并没有看到意想中的家族标记亦或什么字迹,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在旁人看来只是个精巧漂亮的小玩意儿,却被能够住在姑射山的柳泣瞳看重,认真郑重的嘱托给她。 实在是看不出这个玉饰内藏的玄机,苏硃痕只能把它收好。 运起轻功离开苏家的狐狸般的少年回头看了眼在风雪掩映下已经完全看不见的高高的围墙,微挑的凤眼有着奇异的复杂神情,衬着那一点青色的泪痣,眼中仿佛有着幽幽的奇特泪意。 怀中的小狐狸也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眼眸乌黑湿润,但并不是在硃痕那里时的可怜可爱,而是一种异常的几乎是畜生不会拥有的人性的沉静复杂,一点妖异的金色在眼中绽放,它也和柳泣瞳一样在静静的看着,神色是相似的复杂。 慢下脚步,柳泣瞳一步一步随意的如同闲庭散步一般的在雪地上走着,完全没有刚才那般怕冷的孩子气的模样。踏雪雪无痕。 “注定背负“覆灭”罪名的女子啊!“柳泣瞳长长的叹口气,摸了摸小狐狸头顶软软的茸毛,“很可怜,对不对?” 狐狸无声的点头。 “明明不是她的错,甚至她要比很多人要善良得多,什么都没做,可是啊,事情总是会因为她发生,这个,就叫做宿命吧?谁都无法改变的命运,即使是已经知道将来要发生的事的人,也是如此呢……” 宿命,就是即使知道但是怎样也无法改变的命运。 其实,与其这样,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他抬眼望向不知道是哪里的远处。 风,带着轻轻的“呜呜”声穿过雪地间。 带来一片又一片冰凉的雪。 像是天地也在为即将到来的事情落泪,一点一滴,都是冰凉彻骨。 “她,是个好人呢……呐?” 狐狸再次无声的点头,眼神中有着深浓的同情怜悯。然而,好人往往是不长命的。 带着“血月”标志出生的苏硃痕从出生伊始就已经注定的命运——如同一弯鲜红如血的月亮,残缺且残酷,她脸颊上的那抹刺眼的鲜红胎记,代表着她将来负着“覆灭”的重罪,代表着因她而起的动乱与鲜血,代表着一场武林的浩劫。那抹鲜红,是将来的无数人用鲜血染红的。 从出生起就被称为“不祥”的可怜人。 被人漠视,被人疏离,被人讥讽,被人害怕,被人厌恶,被人憎恨。什么都没做,却只是因为这个几乎可笑的原因——脸上血红的“血月”胎记,而一直一直的要背负着他人的各种的负面眼神情绪至死的可怜人。 已经开始的宿命,就像转动的轮子,正在慢慢地前行,沿着已定的轨道前行。不可能有偏差,更不可能倒退。 他抬头看着压着厚重云层的深色天空,眼神飘渺冷冽,仿佛可以透过去看到未知之处。 黯蓝色天空的尽处。 那里是有着闪烁光辉的群星。 闪烁着深浅不定的光辉,异常重浊的颜色,混乱的星相轨迹。 “血之月”所代表的动乱快要开始了呢…… 第四章 酒晕炉香晴空雪(2) 暖融融的晴日啊,果然是个适合于晒晒太阳睡觉的日子啊! 迎着灿烂融金似的太阳,柳泣瞳舒服的眯着细长微挑的凤眼,喃喃的自言自语。大咧咧翘着腿舒舒服服的躺在屋顶上,毫不理会身下雪白贵重的大氅被这样随随便便的铺在屋顶上,也不怕被弄湿染污,完全没有一点暴殄天物的自觉。 舒服啊舒服…… 在寒冷的冬天能有这样天然纯粹的温暖,能在太阳下不被打扰的尽情享受阳光,啊,真是太享受了!柳泣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冒出一点湿润的水意。唔,好想睡觉了……呼,呼…… 月白色的精美华丽衣衫内,有一小陀鼓囊囊的东西在蠕动,蠕动,很慢,但是毫不气馁,坚持不懈的动着。柳泣瞳原本很舒适的表情有些僵硬,再过会儿,那僵硬的表情变得好像,好像有些狰狞,额上的青筋貌似也在跳动…… 唔,好可怕…… 一伸手入怀,将那团不停蠕动的不明物体揪出。 “你给我安分点!” 一嗓子吼过去,那个长得貌似一团毛球的不明物体愣愣的扬起小小的毛茸茸的小脑袋,状似还没搞清楚状况,乌黑的眼睛布满水汽,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切,那根本不是委屈好不好?!是这只死狐狸刚刚睡醒!刚刚睡醒的都是这个样子的!一睡醒就乱动,仗着自己是只畜生,就毫不顾忌的打扰人家刚刚才形成的睡意,可恶!它倒好,睡得可舒服了。 啊啊!被打扰的好眠哪! 愤愤又恨恨的瞪了几眼还是傻愣愣样子的小狐狸。“给我来这套,你就给我装吧!” 柳泣瞳一把把它晾在旁边就不去管它了。深深的吸口新鲜沁凉的空气,浑身毛孔似乎都已张开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锲而不舍的准备再次酝酿刚破碎的睡意,慢吞吞的伸个懒腰,打个哈欠,恩,快了,快了,唔~~就快要睡着了,幸福的冬日啊……他的好眠啊…… “喂,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娇俏可人的少女抬头做茶壶状伸出纤纤玉指指向他,大声的呵斥着,“咦,大嫂,大嫂呢?大嫂!大嫂不在……难道说……你是小偷?!嗯,你是小偷,对不对?趁着大嫂不在,想来偷东西,哼!” 柳泣瞳努力的睁着睡意惺忪的眼看着地上的少女,一颗头颅像是啄米的小鸡似的,犹自点啊点的。 嗯?她在说什么? 好像,有点,听不懂诶?不管她了,唔,好困,好困,好想睡……柳泣瞳的神智已经开始模糊…… 看着那个长的人模人样的小毛贼点头承认自己的身份,楼亦歌不禁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好好的一个年轻人,居然要靠干偷鸡摸狗的活来养活自己,真是……太可耻了! 大嫂不在,就由她来代劳好了,一定好好的教训他一番,年纪轻轻就要靠自己的双手来吃饭养活自己嘛!怎么可以做贼呢? 幸好她今天来芜院看望大嫂,要不然,就让这个小偷得逞了。也幸好是她,要是是被别人发现,一定会被扭送进官府衙门或者直接扔进洛家的地牢里,唔,这日子可就不好受了! 无论怎样,她今天都算是大大的功臣! 想到这,楼亦歌不禁自豪愉悦的扬起嘴角。哈哈,她也有如此威风的时候嘛! 可惜,不管她再怎么千求万求,千保证万保证,爹,义父,大哥二哥他们都不同意让自己去江湖中闯荡一番。 她也想要闯出个侠女仙子什么之类的名号嘛!这样,才能和天人般美丽的二哥相匹配,啊,不能再想了,一想到二哥,想到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想到那种浑然天成的无上美丽,她的心就会不受控制的活蹦乱跳,脸也红的热的跟熟了一样。 她脚尖一点地,使起自己尚算得上可以的轻功,轻盈的一跃跃到屋顶上,正打算开始自己的长篇大论。错眼间看到那个闭着眼睛似乎正睡得一脸幸福样子的少年的样貌,立刻呆滞住。 好,好奇怪的人,好奇怪的样貌。 在那一瞬间,看到那少年后,除了“奇怪”这个词外,她实在是再想不出别的词了。 处处矛盾又出奇和谐的容貌。 即使现在像是一脸幸福的睡着,但在眼角那颗青色泪痣的影响下,少年又像是在闭目垂泪,带着点幽幽的悲戚之感。 但是,你又会觉得这张脸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长在这个少年的身上。别人都不能,别的样子都不可以。只能是他,只能是这个样子。 看着眼前的这个奇怪的少年,小楼的脚步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的自己放轻了,慢慢的,轻轻的走到睡觉的少年身边,仿佛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他吵醒。 “喂,那个谁……喂,醒醒,你,你睡着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清楚少年的容貌后,小楼心中原本是要好好教训一下小毛贼的想法像融雪一般被太阳一照消失的无影无踪,连说话的底气好像也不足了。 为什么?明明她才是那个很有理很有理的那个啊!她干嘛要心虚啊!这种情况实在是太诡异了。 低头在看了看那个仍然在暖融融的太阳下睡得舒服之极的少年,清清嗓子咳嗽一声。 “咳,咳,咳咳。” “喂,那个喂,你给我醒来一下,这里都是雪,很凉的,虽然有太阳,嗯,你身下还铺着大氅,但你要是睡在这里还是会着凉的。”啊,我,我明明不是要说这些的啊,明明是要给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偷讲道理的,怎么到头来说出的话变成好像很关心人家的样子呢? 总结了半天,小楼得出的结论是—— 太诡异了!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睡得很熟的少年嘴角似是无意识的扬起,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奇异的笑容,配合着他微微挑起眼角的细长凤眼,好像,好像一只狐狸诶! 正在出神的想着,突然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碰到她的脚踝,一惊之下,还来不及看清楚是什么东西碰的她,她就已经大喊一声,条件反射“噔噔噔”的倒退几步。 再往后退的同时,小楼才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糟了!她,好像忘了这里是屋顶,不是平地。 在转念想到这点时,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平衡了,歪歪扭扭倾斜着就要滚下屋顶,不要啊,要是滚下去,她的形象就全毁了啊!她堂堂洛家三小姐怎么可以做从屋顶上滚下来这种这么狼狈丢脸的事呢?早知道,就一定怪怪的去好好的习武了,至少现在就一定不会这样了! 虽然是没有人看见,嗯,屋顶上的那个人应该是睡着了,睡得很熟才对,他也是看不见的,幸好幸好。只要摔下去不是特别重,她就可以不发出什么声音来,就不会吵醒那个人了。希望,呃,一定,一定不要摔得太重啊…… 不过,要是现在有人能来帮她一把就好了…… 这是楼亦歌认命的闭着眼睛从屋顶上滚落下去时的最后一个想法。 第四章 酒晕炉香晴空雪(3) “三妹!” “小楼!” 两声呼声几乎同时响起。 在楼亦歌闭着眼睛认命的摔下去的时候响起。 小楼希望有人来帮她一把的最后愿望总算是实现了。可是,即使她现在闭着眼睛也完全听得出来的人是谁。大哥和大嫂啊,啊,她不要活了,在这么两个白衣飘飘,仿佛不是人间烟火的人面前出这种糗,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苏硃痕和洛清商刚进入芜院就看到有人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狼狈的姿势从屋顶上滚下来。而这个某人,正是平日习武不勤,三天两头蹿达,跑东跑西,总是爱做江湖侠女梦的三小姐楼亦歌。 但是他们距离她还是有一段距离,即使立刻运起轻功冲上来想接住她,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是晚了一步。 小楼就这样毫无阻碍的摔下去。 唉,她真是没事找事做,干嘛好端端的要爬到屋顶上去呢?简直是自找苦吃! 除了落下时的风声,似乎还有什么声音响起,是一阵非常轻柔的风,温柔的围绕在她的身边。闭上眼也能感受到有黑影的接近,是谁?大嫂还是大哥? 那黑影以无以伦比的迅捷速度轻轻的将她抱住,慢慢的稳稳的落到地上。 “谢谢。”讷讷的道谢,楼亦歌终于睁开紧闭的双眼看向坚实的地面。果然,还是双脚踏地的感觉来的安心。啊,谢天谢地,她总算没有直接摔在地上。一颗始终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安全的回到胸腔。 “不用谢。”传来的是一声很陌生的少年特有的干净清澈的嗓音,不过,有些怪异,好像有点强忍着的笑意。 嗯?不是大哥也不是大嫂的声音,那救她的是谁?她连忙抬起头看着仍扶着她腰的人。 “哇啊啊啊,你是谁啊!快,快放开我,放开我!”楼亦歌手忙脚乱的一边中气十足的大喊一边奋力的挣扎,“还有,不准笑,不准笑!听到没有?就算是你救了我也不准笑!”楼亦歌摆出一副刁蛮任性的小姐样子。已经够糗的了,所以,她不许有人再笑她。 柳泣瞳无所谓的松开手退了一步,撇撇嘴,怎么弄得他好像采花大盗一样避他如避蛇蝎啊!好歹他刚刚还帮了她的。连笑也不准他笑,啧,真是一只母老虎! 唉,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孔老夫子的这句话永远是至理名言啊! 算了,还是听她的话勉勉强强的收起笑意,谁叫她滚下来时的样子实在是太滑稽了!哈哈,想想就想笑!唉,要破功了,快要憋不住了…… 看到小楼无事,苏硃痕和洛清商两人并肩慢慢走过来,当她看到站在小楼身旁的柳泣瞳时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光,有点惊讶,又有点的意料之中。 向柳泣瞳施礼致谢:“柳公子,刚才多谢了。” 洛清商看了一眼硃痕,再看一眼大咧咧站在那里的柳泣瞳,看着柳泣瞳那奇特的容貌和眼中即使不笑也如狐狸般若有似无的狡黠,眼中也闪过一抹微光。原来,他,就是那位神秘的柳泣瞳柳公子。 硃痕说的没错,这个人,不简单。 洛清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同硃痕一样,也向他施了一礼致谢:“多谢。” 看了一眼撅着嘴一脸不乐意的小楼,眼神中有着淡淡的责备,但更多的是无奈的宠溺,“舍妹太顽皮了。” “无妨无妨,举手之劳而已。小孩子嘛,总是比较顽皮的,可以理解。”柳泣瞳带着一脸了然的神情不在意的挥挥手,表明自己所做的不值得一提。 楼亦歌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在听到那个姓柳的说这句话时额头上的青筋“嘣”的一声暴起。牙齿,嗯,好像也有点发痒,楼亦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狰狞模样,暗暗地磨牙,咬牙切齿。 小孩子?!她最恨的就是这句,最讨厌别人把她当做小孩子小看她!今天,拜他所赐,眼前的这个人不但害她滚下屋顶害她出糗,还那副拽的要死的样子堂而皇之的触犯她的忌讳。 是可忍孰不可忍! 瞧瞧他那样子,也没比她大上多少嘛!居然敢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说她是小孩子,气死她了! 磨牙,磨牙,再磨牙! 呼吸,呼吸,再深呼吸! 冲动是魔鬼! 不能在大哥尤其是大嫂面前爆发。 这口气,我先……忍了! 但是,完全没有看到某人忍耐的青筋暴露的样子的另一个某人,好像还不准备就此顺着台阶下去,反而开始得寸进尺起来。 “三小姐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差?”柳泣瞳看着她快要发黑的狰狞的脸,故意忽视人家的像是要瞪穿他的喷火双眼,关切的询问她。 “哼!”楼亦歌愤愤的斜过头,只留一个大大的白眼送给他,也不知道她这样是被谁害的,被谁气的!用不着他这个罪魁祸首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三妹!”洛清商喊她一声,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眼神中有着淡淡的责备,向着柳泣瞳道歉,“抱歉。” 心中虽然不服气,但是大哥的话她一向都是不得不听,谁叫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大哥呢? “我没事。”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 楼亦歌自暴自弃的走到一边不再理会让她咬牙切齿的人,省的听到那人说话让她心火上升,肝阳上亢,自找气受。眼不见为净才是上策! 硃痕一直站在洛清商身边,容颜沉静,静静的看着,看着他俩之间的明潮暗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柳泣瞳对着洛清商微微一笑,洛清商回以笑容。 “既然贵客临门,就不要在门口站着了,请屋里坐会儿吧!”硃痕适时的做出主人的姿态发出邀请。 她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等柳泣瞳的再次到来。 前两天雪停了,但天仍有些阴,倒是今天,阳光很是灿烂,融金似得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说不出的舒服。看来,这位柳公子真的是个怕冷之人,所以,才挑在这样的天气来访。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柳泣瞳也不推辞,故意笑眯眯的看了在旁边踩着雪泄愤的某人一眼,然后不疾不徐的踏进屋里。 楼亦歌一愣,也只好急急的跟在大哥大嫂身后进屋。 第四章 酒晕炉香晴空雪(4) 旁边的碧影不待吩咐早就在看到有人来的时候,准备好热热的茶水,精致的果脯点心。这段日子,确切的说,是在小楼缠上硃痕之后,三不五时就来这一趟,后来,还渐渐的要多上一个大少主洛清商。 每次来的时间虽然不太长,来了之后也只是喝上杯茶,聊聊的几句谈话。但是气氛却相当和谐,甚至有几分温馨的感觉。 以洛清商每日工作的繁忙程度来看,能够时不时的抽出时间来看硃痕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那次重整芜院,是大少主自大婚后第一次过来。也就是那次过后,大少主和大少夫人之间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又有什么东西生成了,两人站在一起时,任谁都不能不说上一句般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都能看得出两人之间的默契正在迅速的滋生。 下人们也渐渐的忘记这位总是穿着白衣,面带薄纱的大少夫人薄纱下的不祥胎记。那一抹如同用鲜血染成的血月。以前窃窃私语的议论已经几乎听不到了。似乎他们就在一夜之间接受她这样一个被传为“不祥”的女子是他们的大少夫人的这个事实。 只是,可惜的是,大少主仍是住在他的望舒楼,而大少夫人则是住在她的芜院。 让人不禁大呼奇怪。 不过,这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乱嚼舌头叫人听见了可是要受家法的。 当然,也是有人在使劲的撮合俩人的。 譬如说,楼亦歌。 她正在不遗余力的给这俩人制造各种独处的机会以增进感情。她可是想着要当小姑姑想了很久了,嘿嘿! 不管如何,洛清商和苏硃痕之间的进展是有目共睹的。 硃痕也慢慢的不再拘泥于芜院这小小的一方天空,会偶尔的出去逛逛,虽说时间不是很长,但在楼亦歌看来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了。甚至,她有时是和洛清商一起出去的。 再加把劲,嘿嘿!楼亦歌的如意算盘早就已经打得啪啪直响。 只可惜,她自己的事,就有点……咳…… 还是不说为好…… 碧影把茶杯果盘点心奉上,就退身静静地站在角落一旁静待吩咐。 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青衣的婢女,洛清商只略略一眼就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低下头喝了一口清茶将刚才的举动掩饰过去。 硃痕低着头捧着茶杯坐在他的身边,长长的黑发垂覆在颊侧,让人看不出她的神情。 小楼难看的脸色在那些精致美味的果脯点心面前彻底败阵下来,缴械投降,吃的不亦乐乎。哈哈,正好,刚刚一番动作加上惊吓,她都已经饿了。 吃吃吃,将自己埋进点心果脯中,嗯,这个好吃,呃,那个也不错,还有那个,那个也很好吃。等到吃得差不多时,她停下来舒服的叹口气,喝口热热的茶水。啊,真是太舒服了! 咦,为什么屋子里这么安静? 她偷偷的从眼角飘向周围,不禁咽了咽口水,貌似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完了,又丢人了!还好还好,大哥大嫂没有笑她,只是用一种熟悉的淡淡的宠溺的眼神微微笑着看着她。唉,果然还是把她当做孩子一样的宠着啊! 不过,旁边的那位是什么眼神啊!要笑不笑的怪异表情,哼,小心忍得太厉害弄得脸抽筋!偷偷的从大哥大嫂看不到的隐蔽地方,狠狠甩了个白眼过去。 “噗!”柳泣瞳实在是忍不住了,转过身低着头将自己的脸埋在衣服上尽情的偷笑,身体不停地颤动着。当然,在小楼看来,他是在不停的抽筋发羊癫疯。 对着天她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会跟这样的人一般的见识。 “小楼。”硃痕眼中也带着淡淡的笑意,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嗯?”她抬眼疑惑的看向大嫂。 硃痕取出一方洁白的一尘不染的手帕递给她,指了指她的唇角:“这里,沾上了,擦擦吧。” 沾上,沾上什么?难道,难道说……小楼的身体忽然一僵,眼角微微的一跳。不会吧? 无比镇定的接过硃痕递来的崭新雪白的手帕,迅速的唇边一抹。雪白的帕子上立刻沾上显眼的污迹,嘿……嘿,不就是吃的时候沾上一点糕点屑和果脯的蜜汁嘛!有什么好笑的,大惊小怪,心中暗暗腹诽,她现在可是……镇定的很…… 果然,真是丢死人了! 楼亦歌在心里哀叹一声,手里攥着那块污了的手帕,死死的低着头,下定决心不再抬头。 都是这个旁边的扫把精害的,自从看到他,就一直一直的出糗倒霉,她这十七年来加起来都没今天一天这么丢脸过。 等等,刚刚只顾着作别的事了,她好像把什么事情给忽略了,是什么呢?她要好好的想想,想想…… 啊!她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她在屋顶上的时候她记得他明明睡得死死的,一副在太阳底下睡得很幸福的样子。怎么会,会那么快的醒过来恰巧救了她呢? “你,你那个时候不是睡着了吗?!”她指着他大声的责问,明明是已经睡着的人怎么可能……?!除非,除非他一直都是醒着的,只是在装睡,在偷偷的看她的笑话,可恶啊! 嗯?现在终于想起来了吗?真的不是一般的迟钝啊!当然这些只能在心底偷偷的感慨一番,脸上一副无辜样子的柳泣瞳伸手在衣服里掏了掏,掏出个小小的毛茸茸的东西,放在小楼的面前。 笑眯眯的对着她说:“喏,有这个小东西在,我能睡得着吗?” 什么,什么东西?小楼愣愣的看着呢个状似一团白毛球的东西。好想动了动诶,咦?! “哇,好可爱的小狐狸!” 小楼的眼睛一下子笑成弯弯的月亮,惊呼一声几乎是用抢的把小狐狸从柳泣瞳的手中夺过来。 好可爱好可爱的小狐狸啊! 额上有着一缕火红似火的绒毛。浑身是毫无杂色的纯白色,甚至在毛尖处泛着淡淡的银光,小小的粉红色鼻子,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原本圆溜溜的的眼睛只睁开小小的一条缝,但是那黑黝黝水汪汪的感觉分外的逗人喜爱。 小楼早把新仇旧恨扔在一边去了。捧着小狐狸又是摸又是亲,舒服的小狐狸呜呜的低声叫着。 “哎,就是她它害的你摔下去的哦!你可千万不要赖在我的身上。”柳泣瞳指着罪魁祸首澄清事实。 “而且,我当时的确是睡着了,只不过,你被它害的摔下屋顶,它一急就把我弄醒了,然后我就那么巧的醒过来,那么巧的救了你了。”早知道就个人还这么麻烦,他就直接让她摔下去了。啧,它这一口咬的还真是狠呢,痛死他了!摊上这么只宠物,他还真是命苦! 第四章 酒晕炉香晴空雪(5) 看看自己手中正捧着的小狐狸,这小家伙好像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现在正用一种委屈屈可怜兮兮的知错的眼神巴巴的看着自己,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嗡”的一声断掉了,小楼的同情心一时无可抑制的泛滥开来。 安慰的抚抚小狐狸头顶软软的手感极佳的茸毛,小楼笑得灿烂之极,眼睛弯成月牙一般闪闪发亮:“嗯,如果是你的话,没关系的哦!” 其实是她自己那个时候看柳泣瞳睡觉的样子看的太入神,完全没有顾到周围,所以在小狐狸碰触到她的脚踝时才会吓了一跳,失去平衡狼狈的滚下来。当然,这个事实被她有意无意的忽略过去了。 其实他长得也不算太好看嘛!最起码,就没有她大哥大嫂那么美,当然,更比不上她的二哥,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绝对是她二哥洛清渊。 哼,打死她也不能承认当时自己看着那个狐狸少年看呆了。她当时绝对只是觉得他长得比较奇怪而在研究而已。 输人不输阵,楼亦歌瞪了一眼柳泣瞳,做出宽容大量的样子说道:“算了,本小姐大人有大量,这次就原谅你了。” 本以为柳泣瞳会反驳,小楼都已经做好迎战的准备了,但他却只是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都有些心虚了,只好连忙找个话题搪塞,先把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甩掉。 对了,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的,像他这种,呃,奇特矛盾又和谐的长相只要见过一面是绝对忘不了的。 而且,连类似的人也没有听过大家说过,甚至连朱雀楼中的哥哥姐姐们也没有提到过,好奇怪。 他是谁啊?难道说是大嫂以前在苏家时的……朋友?!但是看大嫂对他一副生疏的样子,又不像啊! “大嫂,你和大哥认识他吗?他是谁?是你们的朋友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更没见过诶!”偷偷的桌底下拉了拉硃痕的衣服,凑向她身边轻声发问。 “这位是柳公子,姓柳,名泣瞳。”硃痕向小楼介绍她对面那位正笑的一脸偷腥狐狸样的少年,“算不上朋友,前一阵子才刚刚认识的。”算上今天,他们才是第二次见面。若不是那只奇特的小狐狸,她绝对不会认识这个狐狸样的皇室少年的。 柳泣瞳?好怪的名字啊!不过…… 看着他右眼眼角下方的青色泪痣,那双细长微挑的凤眼在它的影响下的确有点幽幽的悲戚之感。青色的泪痣在眼角下方就像一颗坠落的眼泪,狐狸样的眼睛真的像是在哭泣一般。楼亦歌不禁哈哈大笑,完全忘记她所笑得这个人就坐在她的身边,“这个名字还真是符合他的容貌呢!” “是啊,也许就是因为它我才叫这个名字的。”柳泣瞳无所谓的指指自己右眼眼角下方的青色泪痣,“就因为它,别人都说我笑起来的样子像在哭,我明明就只有在笑,怎么会像哭呢?” 说他的笑像哭,这也太夸张了点好不好? 不过,说的人多了,他也就习惯了,就懒得去争辩了。 小楼盯着柳泣瞳的那颗青色泪痣,嗯,说他笑的时候像在哭是有一点夸张,不过,还真的有点奇怪的悲伤的感觉。 小楼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这种感觉。 其实,柳泣瞳身上的感觉是一种天生的微妙奇异的悲戚之感。不是为某个人某件事或者某个东西而悲,而是一种居高临下,广博的悲,对俯视的万事万物的命运的悲天悯人。 小楼现在年纪阅历都不够,只是单纯的感觉到奇怪。只有到多年之后,她将从前那些飞扬的心情慢慢沉淀下来,从一个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女,变成洛家主事之人,偶尔回想当年之事时,想到那个有着一双狐狸似得细长微挑凤眼的少年,想到他那由于青色泪痣的影像而变得悲戚的笑容,才明白这个与她结了梁子的少年笑容中的涵义,那是一种只有经过重重生活磨砺的人才能看得懂的笑容。 “喂,那有没有人跟你说你笑起来真的真的很像狐狸啊?”小楼盯着他看了半晌,还是觉得他更像是一只大号的狐狸才对。 硃痕看了小楼一眼,想要制止她这种不礼貌的行为。毕竟人家算是客人,怎么能问这样的问题? “有啊。”捧着茶杯喝了口茶润润喉咙,不待硃痕制止,柳泣瞳已经回答了。 那个人不就说他笑得时候特别像小狐狸嘛!还放着好好的名字不叫,偏偏要柳狐狸,柳狐狸的叫,真是的,难听死了! “既然这样,那以后我就叫你柳狐狸好不好?”楼亦歌的眼睛亮亮的,带着想让人下不了台的戏谑。既然他都已经承认自己像狐狸了,应该不会在意别人这么叫他的。 但是,显然她打的噼啪响的如意算盘这次打错了。 柳泣瞳的态度出人意料的强硬。 “不可以,你叫我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个。这个称呼只有一个人可以叫,抱歉。”柳泣瞳细长微调的凤眼中仍然是带笑的,但是任谁都可以看得出他眼眸深处的认真,甚至,那样的严肃可以称之为“警告”,随即还是在笑的眼神一变,变得无害起来,“你可以叫些别的什么的哟!” 柳狐狸,这个称呼是特殊的,是只有那人才能够叫的,是他叫他的专属称呼。别人怎样叫他都无所谓,但就是不能叫这个。 一直不做声只是默默看着的洛清商此时转头看着因为柳泣瞳的话语和眼神而怔住的楼亦歌,眼神清冷犹如雪山上万古不化的冰雪,听不出主人的喜怒的声音淡淡的喊了小楼一声:“三妹。” 一听到自己最怵的大哥发话了,回过神来本来撅着嘴想要奋起反驳的小楼立刻乖乖的噤声。虽然大哥什么都没说,只是喊了声她,那种淡淡的声音连喜怒都听不出来,但是但是,她最怕的就是大哥的这副样子了。什么情绪都不透漏出来才是最恐怖的,呼…… 哼,真小气!谁稀罕啊!不就是一个称呼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叫就不叫。 楼亦歌低着头在心底暗暗腹诽着那只笑得一脸从容的狐狸,愤愤的揪着拧着衣角发泄。 柳泣瞳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小楼的动作。 唉,这件可怜的衣服可能是被她当成自己了。 真是生不逢时啊! 柳泣瞳不禁为这件衣服默哀一把。 第四章 酒晕炉香晴空雪(6) “三妹,我和你大嫂有些事情要和这位柳公子商谈,你先回去吧。”洛清商发话将小楼打发。 什么?大哥让她走?看那只狐狸那副样子,也不像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肯定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有什么是她不能听的,她也要留下来嘛! 嘴一撅,楼亦歌开始打算撒娇,“大哥,我要留下来嘛……” 洛清商没有看她,低着头摆弄着茶杯,只是简简单单的命令的两个字。 “回去。” 但是效果确实立竿见影。 听到大哥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和她说话,小楼立刻感到好像有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爬,有一种她无法抵御的威压向她迫来,让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好恐怖…… 低着头,不敢把自己那种太明显的沮丧表现出来,讷讷的回应一声就出了房门。 硃痕在小楼出门时向她安慰似得微微一笑,但是转回头看向柳泣瞳时,那双清冷的眼中已经完全看不见笑意了。 她并不讨厌眼前那个如白狐般神秘的少年,相反,对于他,她有种莫名的欣赏。这个少年身上有着一种天生的特殊亲和力,很能博得他人的好感,但是个人的感情并不能主导什么,这种感情往往会造成致命的误差错觉。 “明人不说暗话,柳公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捧着茶杯沉默的洛家大少主洛清商清冷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犀利看向柳泣瞳。 今天硃痕找他商谈就是为了这件事。 思索再三,苏硃痕还是把这件事毫无保留的全都告诉了他,虽然不想再理会江湖事事,但她毕竟嫁到洛家,身为洛家的一份子,将自己的所知告诉洛清商这个家主也是应该的。 对于那只模样奇特的小狐狸和那名如同狐狸般狡黠神秘的少年和他身后令人讳莫如深的背景,洛清商直觉的此事非同一般。正想着若是那少年再来,自己定要好好的会会他。探出他前来洛家到底所为何事。 硃痕也就此事凭着自己多年来行走江湖的经验稍稍表明自己的看法。 两人的默契竟是极好,看法惊人的相似。 幸好小楼当时不在,若是她在场看到那样的默契,保不准就要打趣说两人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没想到俩人商讨完这件事,刚刚走进芜院,说曹操曹操就到,讨论的对象竟然已经在这里等候了。 洛清商直觉的这个这个少年不简单,待看到本人后,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就算他的身后是整个朝廷,但是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作为江湖三大家族之一的洛家大少主,洛家家主的继承人,对于对方的任何意图,都需要弄清楚,他绝不允许有任何对洛家有危害的人或事存在。 柳泣瞳正微微眯着凤眼喝着茶,像是已经预料到清楚洛清商要说的话,叹口气将茶杯放下,很认真的看了洛清商一眼。 “我虽然住在仙人之地,但并不闭目塞听,江湖中发生的事很少是我不知道的。我来这里只是作为我个人而来,不是我背后的背景。诸位也大概清楚我是什么身份,洛家虽然是江湖中三大家族之一,但以我的身份来说,这并算不得上什么。所以,你们大可以放心,我绝不会插手你们洛家之事。” 他慢慢的调转视线,看向因为被他看着而略显错愕的苏硃痕:“我来是因为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好人。”柳泣瞳狐狸般的笑容很暧昧神秘,让人看不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这是我的一位故人这么评价的,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很不容易,所以,我想来看看,被称为‘血之月’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何背负着‘覆灭’罪名的人还能被称为‘好人’,我对此很好奇。” “就是这样。”说的时候,少年的眼神中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神采。 硃痕对于他所说的话默不作声。她实在没有料到柳泣瞳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到苏家来。 “那现在看到了,又有什么感想?”洛清渊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惊讶没有错愕,看不出他到底相不相信这个理由。 被这样问,柳泣瞳不好意思的笑笑。 “呵呵,和想象中的有些差距。说实话,我虽然知晓很多江湖事,但这只是个人爱好而已,并没有经常下山花多少时间在江湖中行走。道听途说自我想象到底和本人有着不小的差距。我这次下山,就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了解了解江湖中事江湖中人。” “我对两位很好奇,想和两位交个朋友。当然,只是单纯的朋友,我不会介入你们江湖中的事的。我的兴趣只在了解,不在参与。” 硃痕和洛清商听了他的话后,默契的相视一眼。 当然,这个举动被柳泣瞳看在眼里,已经自来熟的自动把这个动作解释为默认同意。 “两位这是同意了,是吧?”用的是问句,语气却完全的肯定。 “府里还有位二公子吧!‘血妖’啊,啧啧,真想见识一下,据说洛家二少主生的异常美貌呢,可惜总是带着白玉面具呢,白玉青铜啊,不知白玉面具下生的什么样子呢?” 柳泣瞳喃喃的念叨着,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看着洛清商清冷美丽如白莲的容貌,似乎是在透过他来揣测洛清渊的容貌,两人是血亲兄弟,必定有几分相似之处。 说起来,洛家还真是盛产美人呢!幸好两兄弟都是男子,若是都生为女子,肯定是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指不定会引起什么乱子呢! “不过,我听说,二少主好像很不容易接近呢,”柳泣瞳伤脑筋的撑着弧度优美的下颌自言自语,“嗯嗯,一定要找个机会,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不然这次下山可就亏了。” 看着柳泣瞳自来熟的自言自语,硃痕只能扭头看向别处,洛清商则是无语的端着茶杯继续喝茶。 第四章 酒晕炉香晴空雪(7) 微风轻拂,带来清冽的寒意。 天空湛蓝,空气清冷,让人想站站的打个寒颤,似乎只是呼吸寒气就能浸入人的骨子里。 寒冷的天气与那人的一身火似得红衣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不在的时间,府里有发生什么事情吗?”洛清渊仍是一身火红的衣裳,懒洋洋的躺在贵妃椅中。 虽然是和平常一样几乎不变的样子,但那红衣热烈似火,像要灼烧周围寒冷的空气,像要燃烧尽人的神智,那神情慵懒魅惑,像要引诱人坠入深渊。 身边的女子一身青衣,容貌精致秀美,那一身青衣穿在她身上让人觉得更增秀丽,带点淡淡的清冷。但这只是单单看她一人时给人的感觉,现在站在洛清渊身边,那一点容色立刻黯淡下来,犹如星辰与明月之光,分外的渺小,不可相比。 “嗯?青衣……”洛清渊的声音拖长,慵懒中透着不经意的诱惑。 “禀主人,府里大致和以前一样。”青衣女子似乎没有受到洛清渊这样诱惑神情的诱惑,神色从容平静,没有丝毫的改变。 “大致,嗯?”洛清渊的眼睛微微的眯起,眼神中有着一丝尖锐,连带着慵懒的语声似乎也变的危险起来。 “是的。除了大少夫人和商少主的关系变得融洽许多以外……”在听到青衣的这句回话时,洛清渊的神色并没有变分毫,但他周围的气氛却奇异的紧绷起来,有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虽然那只是极短暂的时间。无论怎样,苏硃痕对于洛清商来说永远是不同的。这是他本人怎样也不能否认的事实,尽管——他永远也不会才承认。 青衣以不变的语气继续说道,“还有就是——最近府里来了位客人。尊贵的客人。”说道那个像狐狸般的少年时,连青衣一脸平静的眼里都出现一丝犀利的光彩。 “哦,客人,是位什么样的客人,有多尊贵值得青衣去这样注意?”洛清渊将温好的酒慢慢注入白玉杯中,清冽的酒香立刻漫延开来,在一室的清冽酒香中还蕴着淡淡的梅香,但他那种。酒色在白玉酒杯的映衬下,清浅透彻,若有似无的碧仿佛在杯中流转。洛清渊轻轻抿一口,入口清淡但后味绵长,酒液在喉中流转间自有一股清凉之气进入肺腑,赞叹道:“不愧是青衣亲手酿制的冰梅沁,这种特殊的味道外人怎么酿都酿不出来!” “仙人之地姑射山,杨柳荫。”青衣抬头注视着自己主人的神色变化,最后慢慢说出那个狐狸少年的名字,“柳—泣—瞳。” 仙人之地姑射山?圣山姑射,居然是皇室中人。皇室中人来到洛家?哼哼,有趣! 柳泣瞳,不管你是何方神圣,有何目的,待我来会会你。 “青衣,他现在还住在洛家吗?” “是的。这几天是。” “什么意思?” “柳公子这几天的确是住在这里,但据说他这次下山的主要目的是游历江湖,了解江湖事,所以不会长久呆在这里。” “游历江湖,了解江湖事……吗?”真是好单纯的理由,单纯的让人不能相信,“青衣,你怎么看?你对这位柳公子的看法怎样?” “属下人微言轻,不敢随便乱说。” “没关系,你怎么认为就怎么说好了。哼,青衣,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拘礼了?!”是她把你调教的太好吗?洛清渊暗暗地冷笑。 “这位柳公子外貌十分年轻,但属下认为此人绝对不能小看。虽然他平日经常和三小姐打打闹闹,嬉笑玩耍,没几分正经,时不时的和商少主,大少夫人,三小姐他们一起喝酒赏梅聊天,但他绝非他所表现的那样简单,只不过,据属下这几天的观察,又实在是看不出这位柳公子的居心何在,他这些天的表现毫无瑕疵,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看着自己的主人,想到那个总是笑嘻嘻的狐狸样的少年,她忽然笑了笑,说道:“如果要用一种动物来形容他的话,那必定是狐狸了。”说到狐狸,那么重要的事她都差点忘说了,连忙补充道,“对了,主人,这位柳公子养着一只很特别的狐狸,如果属下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一只稀世罕见的——天狐!” “天狐……”洛清渊会意的微微点头,优美纤细的指尖在桌上不轻不重的以一个特定规律点着。 天狐,天狐,这人居然还有传说中的天狐。原来这世上真有这等灵物,如若确属,倒也真算是一件异宝,还真想现在就去看看它啊! 这个柳泣瞳,姑射山,再加上天狐,哼哼,真是小看不得这个人,真想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啊!看来是不会都不行了呢?!反正这段时间正准备呆在洛家歇歇,顺便养伤,何况,那个人还少见的挑起了他的兴趣。 哼哼,真是有趣。 有趣啊! 洛清渊的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妖异的几乎让人晕眩的笑容。跳动着的指尖停驻在乌黑发紫的近乎可以照出倒影的桌面上。 “他最常去的是哪里?” “禀主人,柳公子最有可能在芜院出现。” 芜院,呵呵,芜院……吗?不过是芜院而已,不过是苏硃痕而已,他是洛清商,洛家的渊少主,这洛府没有哪里是他去不得的。那天在温泉池他一定是受伤失血过多才会有那样懦弱的想法,居然会因为苏硃痕就不敢去,不,是不想去芜院。哼!他会去,一定会去! 苏硃痕而已,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好,我知道了。” “呵呵,我相信这位柳公子绝对很乐意明天的巧遇。你说是不是,青衣?”说着。洛清渊兀自轻笑起来。 青衣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主人,眼神复杂难懂。但她掩饰的极好,在洛清渊要对她说话时,已经不动声色的恢复成以往一贯的平静淡然。 “没事了,你可以回那里了。”洛清渊挥挥手示意她下去。 “是。属下告退。”青衣女子简洁利落的退下,那身影只轻轻一闪,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洛清渊举起精致的白玉酒杯,细细的看着杯中残留的清浅中透着碧色的酒液,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最终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 明天,明天啊!呵呵,他还真是期待明天的偶遇呢!当然,还有他进到芜院时——大哥,特别是他亲爱的大嫂苏硃痕那种惊讶的表情,哈哈,想想都让人觉得无比的快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