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渡》 第一章 风月会不欢而散 魔血灵石踪成谜 天波境主宫水上之城‘万殿天宫’外的镇魔塔崩,创世真皇万物生以渡世轮封印天魔重新压于浮幽渡,并造白玉重楼、情昭西楼执守于南天。至此,三天十地尽皆安泰,转眼已是万年。藤萝摇曳,是风动?大殿丝微的震动了一下。此刻,正值天宫之主万象天子寿诞,众仙家与天子在欢饮中,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刻的变化。殿外南天的浮幽渡澄光交辉,巍然立于水中的七石镇魔兽铁青的颜色中布满了点点红斑,散发着一种奇特的罂粟花香。它一如往昔带着凛凛寒气,耀着暗色的光辉。细浪冲刷兽脚,呜呜有声,像是一种低沉的哭泣。水光之下隐约可见众魔浮泛之影,涣散、凝集,变化中仿若扭曲伸展的古木支脉,迷离的黑色如数滴浓墨骤然滴落,晕化。与其说这是一处水域不如说是一汪怪潭。不管是天波境也好,万殿天宫,浮幽渡,亦或是造化古院、一叶天峰、半灵山都早已被同一个名概括了——魔渡。 琴声忽起,曲调悠然华天仙草蜿蜒妙舞,一曲未了,万物生香。万殿天宫花开千树,微风习习,熏人欲醉。 玉殿之中众仙家闻得此曲面色各异,天子故作不闻。虽然是魔渡之主,但是天子与双楼实则是极少往来,各不相扰的。即便是寿诞这样的大日子,天子对这两位楼主也是既不邀请也不拒绝。现在,这首琴曲是双楼对天子的献礼吗? 镇兽闻得此曲,眼角泛红,一滴红血涌出,无声滑落,穿透天波境,坠入红尘。 白玉重楼的玉阶外,古榕盘结,玉树花盛放。但见一人操一弦琴独坐在香草蒲团之上,白发垂瀑,羽衣美冠,背影绝尘: 千秋月明观沧浪, 万载智澜入琴囊。 远远的,一位紫衣道人踏祥云朝着他的方向而来 “月澜君的琴艺果然非同凡响!不但可以让百花齐放,还可以引得石兽流泪,奇观啊,呵呵……”云祭上人对着这个背影说道。 “事到这般田地依然有心情说笑!吃菜人,你的修为才是真正的非同凡响。” “这般田地是哪般田地?” “你说呢?”月澜君转身回头。天光淡洒于他清雅的面容之上,勾勒出那一双望之令人怒意顿消的静湖双眸。 “嗯……你的哑谜真是深奥。” “昔日挚友,今朝见他闯下如此大祸,你不去相劝么?” “有种人是劝解不了的,何必浪费口舌讨人嫌!你不也是这样认为,所以才此徘徊不入吗?”云祭。 “我徘徊不入?”月澜君喃喃自语。 “形之未动,心之徘徊——喂喂喂,你不要来问我!”云祭摆摆道袍,一副避之不及的表情。 白光一闪,羽扇在手。月澜君掩面笑的无奈。 情昭西楼孤灯夜明,一点暗红。隐约可见长幡上的黑字: 风动四海任性情, 焰舞八荒坦荡行。 神秘的红光摇曳在黑色的迷雾里。 “主人,月澜君前来拜会。”虹影。 “请。”一声简短的答复。 虹影闻声款款退出,引客人自红湘水榭蜿蜒步入暗红的楼门。 这一段的路对他而言是记忆犹新的,虽然上一次来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朱砂竹依旧,无处不在的蝴蝶依旧。物是人非,不同的只有心情。彼此的心情。 炎冢亭内,香茗一杯,桃花一束。主人的桌子上没有第二只杯子。 歪靠在逍遥椅里的风焰君几乎和那一片透过红纱的月光融合到了一起。红色的大披风罩住了他的整个身体,包括腰间的‘炙龙’。封沉了千年的炙龙幻刀早已没有了昔日大闹七界天殿时的烈焰难掩,如今乖巧的趴在它主人的腰间就如同一件普通的饰品。他的面孔终于转向了来人。这张脸带着精灵的飘逸与魔的魅惑。他披散的红色发丝如同丝绸倾泻下椅背,那如凝玉一般的手中正在把玩着一只火蝶。这样的外貌更像是烙印,标注着他低微的非正统的出身,带出永远无法抹去的事实——他是半魔。他的表情是淡然的,淡到透出一种冷漠,一丝无情。那一双仿如明镜的眼底幽滟红深而跳跃,恍若无数蝴蝶在无数个梦中翩然,惊起一场繁华的火雨,那是一双能令凡尘湮灭的眼。 “风焰,许久不见了……“月澜君。 “直接切入主题!”这个声音冰冷的凝了霜,眼睛一直专注在蝴蝶的翅膀上。 “私自放走百花冢,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没有了草木灵气,镇兽就只剩石性了,随时都有裂毁的危机。此刻,由于你的不智,一滴魔血已经入世。你可知道你犯下了怎样的过错吗?一滴血就足以成就魔胎,玉殿将会因为你的过错陷入万年劫数。” “将一个无罪的人封印在冰冷的石头里,让他承受无边的痛苦,这就是明智,是正确?多情的你说出这样的话让我意外。看来天上的日子你习惯了,一切不智的情感你都控制的如鱼得水了!”风焰君。 “他真的无罪?杀戮不是罪过?” “无意识的杀戮,被命运捉弄而犯下的错。这样的罪不可原谅?所谓的罪,但凡是玉殿需要的话就说的比什么都要大都要重,不需要的就说的轻描淡写。什么是罪?小罪大惩,不过是玉殿的需要而已,有人需要平静,有人懒得去寻找失踪多年的灵石来修补镇兽的裂隙,因此需要一个牺牲品罢了!有了他,就不用麻烦的再去找灵石,而且没有什么比惩罚这样的借口更加来的正义,更加理直气壮了不是么?今天你来是想和我讲道理的话,那么我要说的话还有很多,如果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无言以对。”风焰君直视着他。微微挑起的眼角,红色的瞳仁都在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愤恨。 “两者都不是。我来,是因为担心你。在一条路不被理解的路上你走的太远了,” “是吗?” “是。” “我不需要理解。” “没有人不需要理解!” “你的观点。” “是你所存在的空间的必然规则,没人可以例外。” 风焰君冷笑道:“随便你怎样讲。事情我做了,又如何?” “那么就把事情做完——寻回灵石,补上镇兽的裂痕,弥补你犯下的罪,同时也可以避免百花冢再度被抓回问罪。” “这是你此次来的中心喽?是你的意思还是某人的旨意?” “我是来告辞的。在魔血落下的一刻我发现了灵石引子显踪于玄空地,我要启程去寻找它,希望可以通过它找到失踪千年的灵石,将它带回魔渡。” “如此说来要谢谢你了。谢你代我完成我该做的事,谢你此刻的好言相劝!” “何必要说这样的气话,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当年的事情——” 风焰君眼波震动了一下,冷冷到的打断他的话:“我累了。虹影,送客!” 月澜君迟疑了一下,不等她近前来打发,转身自己离开了。他雪白的背影翩然而去的样子带着七分凄凉,三分落寞。 在风焰君的指尖,那一只火蝶的触角指向了幻海城。 幻海城。 “快走啊!快逃啊!城主又来狩猎了!不逃就没命啦……” “快跑啊!” 一群庄户打扮的男男女女没命的奔逃。 鸣剑一声,裂空而来。 瞬时间金箭尖啸一声破天刺入人群,随即乱箭齐来。几个村汉哀声倒地。 万姓厌干戈, 幻海尚未和。 城主发金箭, 功在杀人多。 乌骓马黑玉鞍,金冠王袍加身的恨无极已非昔日水城主身边的那个少年侍者。阴谋夺位以来,他屠杀水无痕全族,任用酷吏,独揽大权,骄横跋扈,肆意妄为,指弄得政务荒废,人心惶惶。登位以来恨无极的种种嗜好使原本就不太安稳的环海城简直是到了不堪居住的地步了 。像是今日这样的射人取乐不过是小儿科罢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随心变,他原本俊朗的外貌越发变得阴沉诡谲,眼底透露出的也尽是邪气、暴戾。暗地里,百姓给了这位城主一个外号:药叉 “啊!小淳……”妇人被挤得一个趔趄脱手,眼瞅着儿子摔了个跟头载到古树窜出地面的气根上,就是伸不到手去够他。 如雨的箭夹着厉风直直奔向那孩子! 树后面的道旁,粗布赭衣盘膝而坐的江湖郎中眼神闪烁了一下。 瞬间。一道红影划过宛如一道暖风。风过,留下一股朱砂竹的香气。 箭雨半空跌落,孩子踪迹全无。 恨无极的侍卫打马前来,没有寻到‘猎物’,匆匆回去禀报。极目遥望过来,恨无极又岂会看不到这般情境。他收了弓,面有不悦,随即吩咐在一旁随侍的唐冠一句。唐冠心领神会:这样的异士如果可以召为所用,就召,不行就杀之。 郎中起身,背起褡裢和葫芦朝大路的尽头疾行。 约十里,他停下了脚步——孩子坐靠在路边的树干那里,安然无恙,不知道是吓到昏倒了,还是睡了。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气息匀净。郎中脚步不停,一路向西。路的右侧山势见高,连接成峰。山上嶙峋嗟峨的石头黑的透亮,阳面光秃秃的,背阴处杂草丛生的岩石裂隙还残留着点点的绿。这座山高而薄,刀削一般,邪得令人心里起疙瘩。有几株巨松挺立山脚,这几棵松的根伸展盘绕像是诸多恶魔伸展着手臂,啸弄于大地之上。 天,云淡风清。 郎中停在了大道中央,再度嗅到那种香气。他追的人就在前面五尺处。应该说是对方在等他。郎中衣虽旧却干净整洁,飘舞得洒脱之极,一双眼睛清澈澄朗,鼻子端正,厚的适度的嘴唇红润泛着光泽,他的周身透着一股安详宁静的儒家之气,隐隐流露着一种无可言喻的华贵高雅气韵。他先施以一礼,毕竟追踪陌生人是不友好的行为:“郎中烟绽有礼了!这位兄台,刚刚出手救人,何以匆匆离去?” 红衣人:“一路跟踪我就是为了问这句?” 烟绽:“何来跟踪?四方闲游的人有的是仰慕的闲情和闲功夫。兄台的武功十分奇特,看不大出是师承何处,所以一时好奇就跟来了,切勿见怪啊!小弟四方行走,粗通枪棒,专好结交江湖朋友。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这样说来你认识的人应该不少了?” “比一般的人要多倒是真的。” “可听过一位名唤余可伤的医者?” “杏林怪客多年前退出江湖已经在物化山隐居很久了,山中有机关数组,一般人要寻到他是要费一番周折。兄台要找他的话我可以代为引路。” “有劳。” “哪里!我也是正要去拜访他。” 二人同行。 “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烟绽。 红衣人不由一愣:原来自己从来没有过所谓的名字。风焰君不过是创世真皇赐予的代号罢了。就像是月澜君?不是,他们是不同的。月澜出自水府仙宫,复姓尉迟,父母皆有证可考。而自己呢?一无所有,一无所考。如果一定要找到点什么的话,应该就是不洁勾欢而产下的怪物。随时可以被随意的丢弃,被遗忘的东西吧!想到此,一股恨意涌上心头。到头来,却又不知要去恨谁。对着等待回答的他,他定神反问道:“你叫烟绽,是姓烟吗?” “小弟姓氏不便相告,在江湖行走的人总有东西是要保留的,于别人方便,自己也方便。” “我单名一字:红。”风焰君说道。 “嗯,好称呼!”烟绽:“不知红兄找他所为何事?” “拜访。” 烟绽欲言又止。 “你有话。不讲完吗?”风焰君。 “我只是感慨。许多的人找他医病,可是一旦病好了,又一个个要杀他。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唉……他也有够倒霉的!人走了楣运不算,连鼻子都逃不了霉气!藏起来也是麻烦不断。高堂离散,到了只孤身一人,名声大了,祸事也大。” “我找他不为医病,没有理由杀他,只是需要问他几句话而已。”风焰君心中暗想:只有纯素且通灵的医者才嗅的出最原始的血腥,除了余可伤没有人确切的知道那一滴魔血所落的确切地点。在魔血自动找到魔化邪城的密钥化胎成元婴之前必须找到它,消收它,导回镇兽之中。 “哦。”烟绽一颗心落实了。凭着自己识人的经验,他分得出来此人此话不假。在一个岔路口,他转了个方向,这才带着他走到了正确的路上来。 花开彼岸。 一路分云,月澜君独自往玄空地来。刚到固结山就不见了灵石引子的踪迹。 矮粗的界石,四处分花的路口。 独立于此,他凝神掐指。但是不管如何就是查不到它的所在了。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来。 “喂,白毛儿的,你挡本小姐的道了!” 月澜君转身,只见一位穿着华丽丽的粉衣少女摇着马鞭骑着雪花马直直的过来了。她撅着的小嘴耀着光泽,精致的五官带着几分傲然,在阳光下她几乎无处不是光耀的,夺目的。在她的身后跟着一群挎刀的黄衣侍卫。 月澜君故作仔细的端详了她一下,无语。 “你看什么看!”她虽然是娇嗔,不过似乎是有些得意,手指下意识的摆弄了一下刘海。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位小姐你又不是很胖,这样的道勉强挤过去应该不是难事。”月澜君。 “放肆!”她闻言立即恼了:“本小姐是胖是瘦用你来多嘴!来呀,给我把这个舌头生的不正的家伙捆起来!” “小姐怎知我的舌头生的不正?莫非是深入细致的观察过了?咦,这条罪名可是对你自己太不负责了,大大的不利啊!”月澜君不禁失笑道。 “你——”粉衣女子杏眼圆睁一时语塞,翻脸对侍卫怒道:“你们都聋了!” 众侍卫一拥而上。 捉到的只是一道光。 粉衣女子抱怨道:“又是一个妖人!喂,你们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前面带路,给我把那个该死的臭道士抓来!” 侍卫尽皆诺诺。对这位二小姐,他们可是领教良多的。但凡是有个不如意,就要发脾气闹腾得紫金城上下翻了天,加之城主宠爱她的姐姐云蝉夫人,对这位小姨子一向是无求不应,谁敢得罪她啊!不过人的嘴从来都是两面派的,面子上顺从背地里少不得要对她的光辉事迹‘万里远播’一番。至此,这位紫金城里最受宠爱的小姐的名声就算是尘埃落定了,大约是这个原因导致这位云蝶二小姐过了二八年华依旧待字闺中吧。凡是有资格的男方不愿近前,不够资格条件的她自然也看不上。可叹是,貌美如花,流年似水啊! 寒山,古柏,清风,素院。 仙灵道观。 一缕琴声,清清朗朗,从院门里飘出,拂过道观西南的镜湖湖面。琴声时而珠落玉盘,时而山间流水,轻咽低鸣。令人听了,凝神静气,如痴似醉。焦尾琴檀香悠然,抚琴的玄衣道人风骨超然,好一派绝尘之气。 “来客听过此曲?”道人。 月澜君:“多年前曾听一位故人弹奏过。今日再度闻得实属有缘。不过,道长抚之似乎又与他的韵致不同。前者怨念颇深,后者淡然释怀。毕竟是抚琴人心境不同吧!此曲名《鬼车》,鬼车者,九头鸟。色赤,似鸭,大者翼广丈许,昼盲夜了,稍遇阴晦,则飞鸣而过。爱入人家烁人魂气。亦有说法称九首曾为犬呲其一,常滴血。血滴之处,就要有凶祸。说来也巧,每一次我听到这只曲子都有祸事临门……” 道院的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侍卫一拥而入! “一语成谶!”道人捻须笑道。 “什么 一遇两遇——三遇本小姐也一样拆你的庙打撕你的皮!你这个骗子!骗人钱财,卖人假药,三流的郎中硬充神医,哼!今天,看你往哪儿跑!”云蝶气鼓鼓的道。白眼一溜又看到道人身后的白毛,立时气更大了:“真是臭鱼招烂虾!骗子贴无赖——你也在!把他们俩一起给我索回去!” “哈?我,无赖?!”月澜君纳闷道。 道人不急不缓进前一步,拂尘一弹之间众侍卫以被拂出院墙外。他道:“贫道何曾行骗?小姐把话讲明便罢了,若是讲不清楚,坏了修道人的声誉这事情又要另当别论了。” “你以为会几下妖术我就怕了你了?哼!你有本事也把我扫出墙外去!我就服了你——心肠一黑黑到底!”云蝶全然不惧。 道人摇头叹气。 月澜君:“我说这位呛事的小姐,事情若有误会不妨说开了,多事的我来评评理,如何?不过一来就踢破山门可是小姐你的不是了……” “啰嗦!要评理,你就来评:我姐姐吃了他开的药病不见好,人瘦了一圈,先前还可以四处走动现在连走路都要人搀扶了。他来得时候还说什么会悬丝诊脉,蒙着个半个脸,看了半天,拿走了百两黄金,看完了病,居然是这样的结果!你说这个臭道士他是不是骗子?” “这个……”月澜君转脸望向他。 “贫道先前就讲过这位病人的病乃是心气衰竭所致,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医治无命之人。”道人黯然。 “你……你——还咒她!”云蝶顿时气的涨红了脸,手如猫爪直直朝道人的脸伸过来。道人一闪身,退步侧身一尺。她整个人身子前倾,一个收不住险些栽倒到月澜君怀里。幸好他闪的比他还要快。扭过脸,月澜君装作没有看到她。栽倒在地终归是要比别处好些,至少对她而言。不过看来今天她是不不管怎样都要吃亏了。她心里抱怨:早知道他会两下子就应该把城中的高手带来才是,现在这样真是没有面子啊!道人不知何时已拿来了那百两黄金。一丢手,抛在她的怀里。勒令她出去。事到这半田地,不走似乎只有吃亏的份儿了。她梗着脖子哼了一声,瞪了他们两眼,扭头大步而出:你们两个等着瞧! 收了琴,道人的脸色不明缘由的暗沉了一下似乎极度的伤感有似乎有难言的心事。这种神色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他的脸色又回复了正常。不过就是着一丝地变化仍然没有逃过月澜君的眼睛。其实主要是因为这个变化出现在一个如此超然的人脸上太明显了的关系。那是不应该出现在修道人脸上的,属于俗世的情感烙印。不一般的人被别人观察时,常常有察觉到对方的目光,道人何曾不知道自己正在陷入对方的视线。命童子换了新茶,他抛出了一个足以移开对方注意力的话题:“占星卜卦是道家的专长不错,不过你要问的东西不属五行之列,不在三界实物之中,实在稀罕。贫道修为有限,实在查不出这 ‘引子’的所处方位。” “如此,我也就不再叨扰了,告辞之前还想请教道长道号,不知可否相告?”月澜君。 “泉下人。” 月澜君心里清楚得很,灵石引子在固结山不见,一道玄气落入过仙灵道观。这位道人怎么可能没有察觉?他不愿讲,必然是问也白搭,与其在此耗时间,不如暗处观察还来的更快些。 入夜,小道士的悄悄话传到墙外某人的耳朵里却是极清楚的。 “白天的活就干不完了,晚上还叫咱们到地宫修什么破门!那门造的也太矮了跟鼠洞似的,爬进爬出,咱们都成老鼠了!你说他弄那么个地宫空空的,也不放什么东西,到底干什么用啊?” “管他呢!反正让咱们干嘛就干嘛呗!我自打来道观可算是吃上饱饭了,只要是不用挨饿,让我挖什么修什么都成。今天算是修完,倒头可以睡大觉了!其实,挖坟掘墓我也干过的,轻车熟路!” “就知道吃!难怪你生的个猪头!” “你的头也不见比我小多少。哎呀——你打我!” “师兄教训你,做师弟的合该领受!” 风,呼啸着掠过,带起一片沙沙声。 月澜君的身影已经在地宫的人口处了。这扇门还真是矮的正位了!一线幽光子门缝透出,空气里混杂着一股药草的味道。 以扇羽端毫轻触门板,他幻身而入。 药炉里的火已转小,瓦器中正熬着一副草药。炉的一侧,道人自一个水晶匣里取出一个闪着绿光的桃子状物体。 正是灵石引子! 它的外面奇特的黑藤。像是绳索一般它紧紧地将石的灵气锁住了,不但如此,似乎藤还在慢慢的吸取它的光。灵石应该说是正在慢慢的死亡,而藤正相反,在一点点的生长……它的芽尖指向了紫金城的西南方位。 削掉一点藤芽,加入了药炉里,泉下人突然说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月澜君一声叹息,脑子里确是有了新的头绪。 泉下人:“虽然劫用了你的东西但是贫道也实在是别有苦衷,救人性命总归是一桩功德。修道人也不是为了自己。我不问你的来历,也不想知道这个灵物的意义,不过它的确对此刻的我意义非凡。若是你愿意不在追究,日后若有用到贫道之处,我绝不推诿。” “算了,这也是它的造化。消亡的终结带来的如果是新生,对它未尝不是好事。正如你所言,也许就是一桩功德吧!”月澜君良久方道。 一缕黄黄的光影向这里飘忽而来,随着这楼黄光,半空里响起一连串铜铃之声,细碎的铃声入耳确是鬼哭狼嚎的变异。令人闻之,心神不安。经过了山界,风焰君跟随烟绽踏入了山谷的唯一一条路口。远远的就见谷内的林势奇特,山石不似自然造就。放眼望去竟是一路的阵型! 断桥。此地的石山皆成倒悬状,那些极大的石头像是一丝的震动就会掉下来似的。一线之桥,上有危石下有深渊!烟绽打头,他回身伸出手来:“行此断桥切记不可回头,红兄,你我不妨携手而行还安稳些。” “不必。” “……”烟绽尴尬的收回了手。 又过了一处水榭,透过竹林隐约可见茅庐和小巧精致的几处亭子。 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儿随着风路传来。烟绽顿时心生不祥的预感。预感果然是很准的。一步步向前,一点点的应验。焦土混杂着烤肉的味道越来越浓。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尸身上没有伤口,烧得衣物黑焦,面目全非,看不大出是什么人,不过竹楼里的那个人手上的玉指环确定无疑是余可伤。这一点,烟绽绝不会看走眼的。 第二章 中秋夜妙姬献舞 小石村活人火祭 对于幻海城宫墙内的女孩来讲,舞场犹如战场,这是供他们尽情呈现才气、柔美身体及必胜信念的舞台,他们知道在看台上某一双眼睛正观赏着自己一切优良的潜质,知道自己未来的飞黄腾达很可能就始于眼下舞场上的一次初露头角的表演。一个女孩的成熟需要局促慌张的过程,至少对于她们这些宫里的女孩是这样的。害怕心愿落空、疑惧、忧心忡忡都是很好的过程,当然,这是当她们成功的过了这一道关卡之后才能够有资格回味的。相对的,一些人一生都过不了这一关,一生都停留在一个格子里。 妙姬有着无比优厚的先天条件。她的腰肢柔软,玉指纤柔,舞步轻盈,她的五官绝对是十分撩人的那一种。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是精致的,美丽的。靓丽的衣着更是为她锦上添花。在还没有出场前,她早已被视为城中的尤物了。刚刚过了早饭,她就不吃东西了,生怕积食影响身体的美。好不容易进城里来见她一面的妹妹阿若精心的准备了一篮子的饭菜都被她推了出去。阿若无奈的离开了。她没有告诉她家里发生的不幸,担心扰乱她本就很是绷得紧张的心情——它们唯一的母亲刚刚过世了。所有的舞姬都以为这位穿着粗布的、瘦小的常常进城来的女孩是家世殷实的妙姬家的小婢子。没有人知道阿若是谁。说实话,她们两个人也确实长的不怎么相像。如果说妙姬是孔雀,她就是家鸡了吧。除了长的还算干净,不丑之外,她小巧的五官几乎没有什么特点。如果仔细看,也许那一双柔和的眼睛还算可人。可惜,没有人注意过。 自药叉恨无极夺城主位以来这是第一个中秋宴,想来必定是会办的十分圆满的。 与幻海宫城内的大肆操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外的百姓早早的熄灯寂静的街巷…… 献给恨无极的礼物堆了半个偏殿,其中主要是幻海周边的小城主们惧于威势而刻意讨好表示。其次是各个臣子们献上的东西。这里面就有富甲一方的小福王花殇君献的金像和玉佛。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内侍念清单的时候恨无极看了看那一尊玉佛,脸色甚是不好看。上挑的眉角不自主的抽动了一下。 豪华的正殿之内,大宴群臣,所有人自然要喝的东倒西歪?好像不一定吧!看起来席间的每一个人都留有了几分的清醒。武将圆成,大将军姬辉、大值首西又葵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僵板看不大出来是在高兴还是什么。也许这就是他们得到恨无极信赖的原因了吧。和他们的主子的格调还真是像!小福王花殇君坐在西又葵的旁边,这两个人挨着好像是一株海蓝色兰草和一根铁皮大萝卜种一块儿了似的。花殇君系出名门的优雅举止更是与西又葵的豪放形成有意思的对比。 焦急的躲在帘幕后面,妙姬的目光停留的目的地必然的是在中心人物脸上了。这张脸,勾起的是像她这样为王者而生的少女对情爱与随之而来的权利的无限幻想。等待是煎熬的,等待是手足发凉的,等待是兴奋的……当人无法知道一件事的结果,并且期待好的结果时,这件事就变得越发的重大。 雅乐初起。 舞姬们鱼贯而入,那些沐浴在柔美月色也明亮光线里的面孔和不断摇曳的翩然长袖如梦似幻。阴柔而妩媚的这些女子让正殿里排排坐的阳刚之气缓和了很多。舞步飞旋,群组变换,时而如鲜花怒放,时而如微风拂浪。领舞的妙姬如花中蕊心,这一时分真是出尽了风头,占尽了光彩。她的歌喉更是美妙婉转: 妙舞随君动, 行歌入月笼。 愿奉罗帏夜, 永沐欢娱中。 一曲罢了。献上琼浆,她的今天就算是完美的过去了。接下来就是按照惯例等待着召见和那一夜的来临了。 轻轻的捏住金樽的手柄处,她保持着早就设计好的撒花指,步态生姿的近前,再近前…… 恨无极瞅着殿外的满月出神,回神见酒杯来了,伸手就过来。 妙姬递送的一个不够快。 酒,洒了他一手! 她一惊,退了一步正好撞到提玉壶过来的侍者。 一声脆响!玉壶碎,酒溅洒得满处都是。雅乐顿时一乱,众人几乎是同时一凛。同样的表情,心情却是各不相同。心思恐怕也是一个人一个样吧。西又葵下意识的看来花殇君一眼。对方很平静。一场精心安排的计划就在一个意外里化为泡影了。 当恨无极命人将侍者拖出去腰斩时,大将军姬辉面有哀伤一闪而过。为了这个计划他献上的是他最亲近的侄子的生命。不过还好,不成功的计划,没有暴露的计划,没有痕迹的毒酒,一切都消散于无形中了。似乎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只是可惜了少年郎的性命。 妙姬被拖出殿外,即便是没有惩罚也算是前途尽毁了吧!一旦被扣上了‘不祥’的帽子,女人就难以出头了。 对大殿里的人而言接下来就真是称不上欢宴了。 恨无极的右手莫名的轻颤了几下。他的心绪恐怕无人知晓,就如同他的过去一样…… 往事如昨。 这座城里什么都大。 在偌大的厨房里偷点儿东西吃是宫城里的男男女女常做的事,可是就是有这么不走运的小侍卫,年糕还在嘴角外一里地远就被抓了个现行。受罚是不可避免的,幸运的是他遇到了刚好来此的宽仁的城主,一场棍棒才算是躲过了。从此他的命运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变化来的太快,太突然,而且是不容拒绝的。当所有人都在羡慕他迅速的升为城主的贴身侍卫风光无限时,又有谁知道真正属于他的确是地狱般的生活。每一天都是一场噩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人倾诉,无人怜悯,无人在乎。他在锦衣华裳下尝尽了人世的种种不幸,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内室、暗室、地上地下以及那密室暗室里锁住的那么多的罪恶与恐怖——秘道,全是龌龊的,血腥的。在宫城的地下,穹顶是白骨一根根支撑起来的。 一种怨毒破土而出,阴郁的不为人知的世界改造了如清水般纯善的少年人。一步步的造就了一个个性阴沉怪癖而凶暴的怪人——药叉。 大约是在那个时候他的右手开始习惯性的轻颤。 大约是在那个时候他的心中生命的全部热情已然熄灭,剩下的只有,恨: 身受千重罪, 善意复何为? 无情挥权杖, 恨极不须归。 焦土,只有焦土和烧焦的尸体? 风焰君若有所思。通灵医者就这样死了?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烟绽:“红兄在想什么?” 风焰君:“刚刚沉默不语,你又在想什么?” “倘若我分析的无误,这几个竹楼外的尸体应该是幻海城的人。余可伤的指环套着的那一具也是。想来这是他的又一次诈死脱难了。幻海城的人马随后还会到来,你我还是先离开吧!不要破坏这里的好景致。” “嗯。” 二人刚出来,幻海城的黑衣卫士就到了…… 雨势突来。小河翻腾呜呜鸣响,在越来越窄的岸上,独立着小草亭。 从渡口望去,一条发着黄的老船从河对岸的迷蒙里划出,返航,在船梢掌舵的是一个老人。 煮一壶浊酒,带来雨中的一道暖意。 “此酒何意?”风焰君。 “有意无意,随便吃了。天气这样的坏,你不觉得正是饮酒的好时候?”烟绽为他斟满一杯。 “酒多,话就多。” “嚯……萍水相逢,你竟是这样了解我!只要有好听客,我是不吝惜唾沫的。” “那么就说说余可伤的‘死’由何来吧!” “好提议!医者嘛,总归有失手的时候,总是有无法治愈的病人。不巧的是他刚刚好失手医死的是恨无极的老母亲。想必这位城主的事情红兄早有耳闻。他在世的亲人只有这 位养母,自从当上了城主,自然是对她孝敬有加了,不过她身有固疾,半生又是过着村妇的日子,就算是一朝富贵,也补不回多年的老病坑。偏生我这位药师兄就是头脑一热接了这么个全城都没有人敢接的病号——结果,你也看到,就是这样了。唉……他呀,真是痴到极点了。平日里见他弄个机关,写书研药聪明的很,一到了需要他聪明的时候,他倒拿不出来了!我舌头都磨短了,劝了他不知多少回……真是气死人不偿命的家伙!” 风焰君吮了一口酒,笑了。笑容魅惑而玄秘。在久远前的某个冬季,他曾经和还是百草仙童的余可伤讨论过一次关于‘医者与死亡’的问题。那一次的余可伤显得很是跃跃,一副豪情盖天势要医尽万灵疾患,不知人世浮沉,舍我其谁的医仙气势。现在想来他倒是学会了不少的技巧,总算是逃生有道了。 “这个事情很好笑么?”烟绽不禁问道。 “也许。” “红兄的话总是这么简短,这么让人不解!” “不解有不解的妙,人与人之间的话还是不要全知全解全说透的好。” “这句话有深意——我该理解为是隔墙问路,防备心多了一椿?” “随意。”风焰君。 “哈?!跟你说话我真是会受内伤——算了,这场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我看咱们还是启程去找药师吧!幻海城此刻应该是入城的人流最多的时候了,进城是很容易的。正所谓‘大隐隐于市’想必此行应该会如愿的见到他。” “希望是。” 紫金城西南的小石村。 石头小就叫小石村么?大约这样的名字让人想到的就是民风古朴,一派祥和。的确,这儿的老百姓过的日子很是平静,刨去吃喝拉撒睡过大头年外,一年中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除了赶集和看‘大戏’就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了。所谓的大戏嘛,一年总要有几回。组织人是有道仙长,内容还是旧戏码。不同的只有主角人选。谁这么有幸了?这里的石头是又大又硬,把人绑在大棍子上拿它架着两头,烧烤,正和用。小妇人哭的泪人一般,被一群熟练的义工拉进来,人群自然散开一道路让她进入中心舞台。开场是宣读罪状。老掉牙的罪状好像也就那么几条。非常适合她这个年纪妇人的罪状——私通。男方是她的小叔子,已潜逃。受害人是她的丈夫。无原因的突然死亡,就是证据。‘拉大锯,扯大锯,老家门前唱大戏!’小孩子也跟着大人们一窝蜂的往一处聚,来接受这种朴素的早期教育。 “我无……唔~~”低头认罪后,她的嘴被主会的仙长用破布条子堵了起来。 法器摆好了。只见浓眉大眼的大胡子仙长先是念念有词的挥木剑围着祭台转了一圈,接下来就开始用剑在她身体的四周滑来滑去,好像是扎什么东西。碎碎念的内容随后变成了驱除鬼祟魅妖的咒语。 管他叨叨的是什么呢,看客就爱听这样的咒语。那种声调像是地方戏曲,抑扬顿挫刚刚好,调子还挺耐听。音乐这种东西在这里大约还处在萌芽期。 木剑前的符带着火晃来晃去。 一团火焰撩着了她的几丝碎发。随即就灭了。她呜呜的声更大了。可惜了,这姣好的容貌,如墨的发丝。 一个村汉还跟孩子解释呐:“看到它挣扎了没有?这是大仙把狐狸精给逼到脸上来了,待会儿一烧现形,它就没了。” “那……她上哪里去了?” “当然是和她的汉子见面了,他们就团圆了。” “她一直哭,是不是不愿意团圆啊?” “胡说!哪有不愿意和自己的汉子一起去的女人!” “阿爹,将来我要是有了媳妇也让她和我一道团圆去。” “扯淡!看吧,不许说话了!” “哦。” 东南风吹得火急急的往这边闪。 绑人上烤架! “烤鸡、烤羊是饥饿的生理需要,这烤人又是什么情形?” 一语出。 义工们一愣。仙长沉声喝道:“何方妖人,现身说话!” “我有藏么?不就是在这里啰!”月澜君自人群中踏出,羽扇轻摇。 “你是哪里的人,与她有何关系?”老村长捻须近前来了。 “没有关系就不能够说话了?那就当作有关系好了。” “刁妇!她是你什么人?”老村长。 妇人被撕开嘴上的烂布头,一时间反倒说不出话来。只是干巴巴的眨么着眼睛望着他。 “路过的,闲话几句:烧她的理由实在是有些奇怪,有些——怪诞。既然认定她是谋害亲夫的凶手,就拿出证据来,人间发落了她就好。搅和着狐狸精这样的罪名到底是要办她杀夫的事情还是要办驱妖的事情呢?”月澜君正色道。 “她是先被狐狸精上了身,再杀夫,理当一体处理。取出狐狸精的附体,再让她去见她的丈夫!”老村长咳嗽了一声,音调更加有力了。 “哦哦,是这样啊。也就是说是狐狸精杀了她丈夫,与她无关了。”月澜君。 “不对,是她杀的!” “是是是,正是它杀的,不是她!” “不是它,是她!” “咦,同感,同感——正是它。” “你……咳咳……”老村长气的倒退两步。 “老人家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不急,不急,慢慢来,晚辈乃知书识礼之人,向来敬老。请说,请说!” “你——哪里来的鸟人!” 月澜君做莫名状。 乡绅:“你是来找事的怎么着!大家不用管他,人上架,把火点上!” “这位兄台你如此急迫,莫非是不希望她说出点什么?难道你与她……”月澜君掩口:“哎呀,祸事、祸言、不可说,不可说!” “你说什么?!”乡绅转脸怒问她道:“你自己说!你的奸夫是谁?” 妇人抽泣了一声,纤纤玉指指向了——月澜君! 众人哗然。 月澜君一愣。 乡绅哈哈笑道:“难怪你在此为她强出头,原来是这么回事!来呀,将奸夫一道绑了!” 一群大汉拎着绳子围将过来。 月澜君不禁叹气,羽扇一收,一副等人绑的摸样。 突然之前,一阵急促的蹄声传了过来,大汉们听到这阵蹄声,不禁驻足一看,只见远处尘埃飞扬,一骑如飞而来,那匹马原来跑得极快,马上之人想是因为进了人群中,便轻勒疆索,马匹轻嘶一声,立刻慢了下来。烟尘消去,只见一匹乌黑的骏驹上坐着个英武的塞外汉子。一袭黑色裘皮大氅,背负一副冷月双刀,此人周身透出的尽是凛然之气: 流光孤月轮, 霞昏映荒影。 与君一朝逢, 万里并肩行。 右手一点月澜君,他命令的语气极富威势:“莽撞人,不上马么?” “你又是何人?”乡绅。 “在我还没有心情拔刀之前,最好免开尊口,否则,北方十里铺的景象就会在此上演!”塞外汉子。 众人闻声,倒吸凉气,几乎是同时退步开去——来的竟然是那个‘一刀三命’的金牌杀手! 见月澜君不动,他足踏马鞍,飞身,一提,将他抗麻袋一般抗到肩上,纵马而去! 一路飞奔。 “喂喂喂……好不好打个商量:换个姿势可好?我的肠子,快要从嘴里颠出来了!”月澜君。 “有命便好。” “哎,五脏出来哪一个都会没命哦!而且,很难看啊!” “啰嗦!” “不啰嗦,要短命的。” “刚刚那般的危机怎不见你啰嗦?”塞外汉子停下马,一把将他横揽过怀中来。 “这个……姿势似乎又不太适合了。” 他烦 了:“又怎么了!” “英雄救美常常选用的姿势——不适合你我。” “这样可好?”语音未了,他一抛。竟然将他朝路旁的巨石扔了出去! 凌空翻身,飘飘然落下,稳稳站了。月澜君道:“这位恩人,此招又是何故?” “看你不清醒,帮你喽!‘恶人村’里的闲事管不得,长记性吧!不过,我好奇。身手不差的你怎么干等着人家来宰?” “等待,自有等待的理由。我等待一个好结果。” 塞外汉子嗤之以鼻:“烧你——好结果吗?哈!我开始后悔管你的烂事了!” “不用后悔,救我,有大大的好处。这需要慢慢体会了。不过,为什么刚才你一提北方十里铺他们就吓得倒退三步,难道……你是——” “我是‘一刀三命’!怕了吗?” 月澜君禁不住噗嗤一乐。 “笑什么?” “无,无!” “无——什么!” 月澜君摇扇道:“顶尖的杀人者,你的脚上好像是官靴呢。” “你是何人!” “咦,恩公的姓名还没有道来,我嘛——岂敢僭越。” “孤逢。”塞外汉子英气非凡的眉毛一挑。 “嗯,好名字!”月澜君摇扇一步步不紧不慢自顾自往前走,把他抛在了后面。 孤逢走马跟上:“喂,你还没报名哩!” “我有说过要报名么?最近的高级私塾的学费涨到堤坝溃决,况且我也过了上学的年纪了。现在的衙门都开了代待诏新生的业务了吗?” “你——诓我!” “我有逼你么?自愿是有所不同。男人嘛,名姓和年龄不需要藏的太严实,藏久了,会发霉。” “那你自己又藏!” “知道我的名,随之而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为你着想,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发霉,是小事,倒霉可就是大事了。” “诡辩!” “你不信的话,我就讲——后果自负。” “放心,我的命硬到不行!” “月澜君。” 孤逢一愣:“没听说过……赫赫,害我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君,是圣贤的名字里常常带的,该不会这么巧你是圣贤吧?” 月澜君一本正经:“自古圣贤,数不过五人。伏羲攀天梯,定八卦,第一个;神农种百谷,济万民,第二个;周公制礼乐,百代行,第三个;孔子出类拔萃,学问渊博,第四个。”他每说一个名字,屈一个手指。屈了四只手指后,停下半天才说:“从此以后,便没有能屈得手指的人了。”又过了好久:“加上我,就是五个了。”他屈完了五个手指。 语音未落,路边的凉亭轰然而倒! “呵~牛皮圣贤的威力果然是非同凡响!领教,领教!” 月澜君笑的轻松,心里却是一沉:这个预兆是玉殿天宫传来的。‘造化古院’的大刑官末界生,缘何会亲临玉殿? 珠帘里的那个水蓝的色身影飘然幽若。 “贫道为夫人开的药确实有按时辰让她服用吗?”泉下人问侍婢。 她迟疑了一下,回答是确定的。 回廊那边一阵有序的脚步声,门侍禀道:城主到!冷云宫凤驾相迎…… “免!”硬朗的声音,硬朗的人。 踏进门来的紫金城城主千重极目穿着极为精致的宫袍,广额深腮,目光如鹰,望之却又令人生畏。众人拜倒,泉下人颔首施礼。 珠帘一开。不见宫中贵妇,却只见一位仿如画中仙的女子缓步而来,一缕幽香,一抹淡愁: 云薄身初卷, 蝉坠百花泉。 华殿困此身, 一世情已远。 云蝉夫人上前见礼。千重极目一把扶住:“夫人免礼。” 泉下人退步,再退步。听着他们接下来有情的对话,他的头更低了,脸上浮起一道阴影。回禀了病情后,开了新方子后,留下药。泉下人退出了冷云宫。正此际,偏遇到了那位不省事的二小姐——云蝶。 “喂,你还敢来!” “贫道何以不敢来?” “哼!本小姐……” “二小姐不妨看看这第二剂药下去的结果,然后在来问罪也不迟。要捆起来还的吊起来,总要等有了结果才好下定论。我曾说过,三剂方子,若无改观,分文不取。黄金已退还,结果却是需要等待的。” “我就要现在发落你——怎么样!来人,给我抓起来!”对自投罗网的人,她当然不会放过。事实上要不是这几天被姐姐关了禁闭,她早就去带人抓他了。上回出丑,那一口恶气怎能轻易咽下去! 细柔的声音制止了冲上来的侍卫。 “小碟,你太顽皮了!顽皮过度就失礼。”云蝉转脸对道人:“舍妹自小就与我相依为命,没有得到过父母亲人的管教,行为上少不得有些放纵,若有不当之处就请道长多多谅解了。” 说来也怪,她那毫无威慑力的语态真的很是管用。无论是对侍卫还是对她这个妹妹。 “无妨。贫道了解。”泉下人抬眼看她。 她从来没有在这样无遮无碍的环境下看过他的样子,这一刻的四目相望——她不禁倒退了一步。 云蝶扶住了她:“姐姐,怎样了?” “无事,久不见风了,有些不惯而已。” 匆匆相别,泉下人转身而走。 这个背影! 啊…… 伫立风中,云蝉朦胧的眼里不禁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样子。 晴朗的天空,乌云滚滚突来,白日渐无。 毫无预兆的刺耳的雷声!风焰君腰间炙龙柄端的那一朵红色的梅花坠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忽然,坠绳断了。玉碎的清脆! 此刻见到余可伤,烟绽认为他应该至少是高兴的。可是在他的脸上为什么全没有半点喜悦之气,反而多了一抹浓重的阴云。烟绽刚要开口为他们引见,他的红兄却抛出了这样两个字就人影不见了:等我! 一股红云崩散,似乎就是他曾经站过这里的证据。 余可伤一脸莫名的望着烟绽,等着他的解释。 一头雾水,除了干巴巴的回望,对于红的这个举动他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但是他觉得他一定有他离开的道理。匆忙么?必然有匆忙的道理吧…… 第三章 情义劫炙龙开杀 种祸局风月立约 混沌天。 双童子从天河嬉戏回来进入天台。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对主人说刚才的事情。毕竟偷偷出去玩已经是犯了错了,要是让主人知道还因为溺水差点丢失天台之钥,那还了得!不过幸好遇到了一个水性甚好的彩衣仙君相救,还捞回了钥匙。话说回来,那个人身上的味道真是香的奇特。分不出是什么花香,让人闻了心情大好。 在这一块小小的地界上,开满了奇花异草。 简单搭成的茅亭里,一个清雅的斑斓身影悠闲的品着菊花香茗,打理着一株稀有的火红色的梅树。他面色苍白如冬天的第一场雪,明亮而皎洁,令人心痛的优美。它的枝桠上,已经开了两朵。鲜艳的颜色,浓浓的香气,红烈的瓣尖全然没有梅花的格局,倒是多了火气。风,无端吹落了一片花瓣。轻柔的将它埋入泥土,取出怀中的白玉埙,他吹奏着那只离别曲: 百代繁华皆共绝, 一世唯有冢累累。 月落,犀角地。 火光闪几下已凭空燃起了六柱火蛇,由六名白发老者手执着交叉的前行开道。黑白童子双开,白童子奉一只古玉棋匣,黑童子捧一柄黑铁刑剑。火光之中忽见一道双色身影移步而出,沉冷尖啸的语调: 纳命还灵,无情黑白,一子判命谁敢违令! 来的正是三天十地双圣之一的武印大圣之子,混沌天的掌印人——还灵子。相比彩衣人的飘逸风姿,他的样貌又是另一番格局:体态健硕,面色苍白如纸,方正的脸庞,浓眉虎目狮鼻海口,发如焦墨,随风飘扬很是威武。 风吹断满树白花! “花,残了。百花冢,你的花——死了。”还灵子一字一句道:“你和你的父亲专注的事情很像,不过他更专心于抚琴。这令很多人忧心忡忡,担心他是三天十地中另一个玩物丧志的执行者。而我理解他,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抒发身为执行者的痛苦。他把杀戮的痛苦用悠然的形式表现出来。不过,到今天我依然没有他这样的痛苦。因为执行者就是要适应这样的一种血腥,哪怕这血液来自心里钦慕的人。有罪就有罚!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大人物,一旦到了要命的时候都表现的让我很失望。安然领受就没有太拖延的痛了。犯了罪的,面对惩罚,是不容讨价还价的。你说呢?” 百花冢平静的说道:“是。” “就这样,没有什么其它要说的了吗?”还灵子走近一步,仔细的瞅着他,好想要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似的。 “说什么呢?我不想死,刚刚得到片刻自由与宁静的我希望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终老此生?我已经失去异能挥不动剑,舞不得‘一树风’了?或是说我连考虑这个问题对于我都是一种的折磨。我不敢想,只企望着能够如此拖下去……说什么,有意义么?已经没有意思了。我在离开镇兽的那一天就准备着面对某一位刑官的到来的这一刻。能够平静的过完一段属于自己的日子,对于我,这样就够了。我满足于此,别无所求。一身罪孽的人,不祈求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帮我完成最后一个愿望。”善柔的声音,安然的神情。 “说吧。” “请把这株梅树留在我的身边。我想看看它花开满树的样子。转眼已是数百年,它却只开了两朵,有些遗憾……” “我会让你如愿!”还灵子话音未落剑已上手:“百花冢!你罪犯五大杀律,刑罚——断筋,剔骨!” 一剑,灵云双分! 足后血光飞溅,只闻筋断之声。百花冢双膝岿然跪地,只发出了低低的一声闷哼。跌落一层云。 黑童子不忍相看,毕竟这个人救过自己的命。他侧卡脸却无意的发现主人的脸上显露出的神色异于平常,仿佛很是心痛。 第二剑,千重翼折! 光扫百花冢双肩,自左而右。 剑光刚划过左侧,割断他的大筋,未至右侧时,却闻两道痛苦之声! 一声是百花冢的低哼,一声却是来自还灵子的! 双童子眼见一道红焰划过,来不及看清发生什么即不知人事了。棋匣滑出,黑白双子漫天。 二人双双跌落云气两层。 还灵子背上一阵剧烈的麻痹,握剑的右边臂膀一时间不能动弹。只顾执法的他身中这一掌可说是结结实实,半分不浪费。要不是他有先天圣气护体,只怕这一掌要丢三分魂。不必回头,他已知道发掌人是谁。三天十地能伤他,而且敢下此狠手的人毕竟不多。提气翻云,点云阶上来,他急忙运气导开麻痹。 白玉埙滑出百花冢的怀襟,跌落云层。 落入一个人的手中。 落下云层的百花冢犹如一片凋落的飞花飘散云中。 人间道,绝傲峰之上,一片红云揽住了坠落的他。 山尖火光一道,一人现。 “你……终究还是来了……”百花冢无力倒在他的怀中,靠在了他的肩头。 风焰君眉心纹路陷了下去,眼角上吊,无言。他按下了他的一处血头,封了他的痛感。 “这个表情让我忧心,无论此刻你想着什么,都把它忘了吧。”百花冢的声音弱了,他唯一可以动的右手颤抖的抹去了他脸上的那一滴血,可惜他抹不去已经晕染了他一袭红袍的自己的血液。 风焰君侧开脸不去看他的眼,沉声,像是在自说自话:“对我的承诺,你要遵守——我不想一生都不知自己的身世。” “七年后……梅花会盛放,到时你会在其中看到你的身世。” “未见之时,未见之事。” “是真的。” “也许。那么你的命,这七年是属于我的。”风焰君突然盯着他的眼睛是怨怒的。 “风……你不了解。我——太寂寞了。花为伴,罪为伴,三千年,注定孤独的人生我厌倦了。此生能遇一知己,我已无憾,再见你,我余愿已了。这一切是我所求的,现在……应该是得偿所愿了,你懂?在这条人生的道路上一步错,步步错。我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想你……重蹈覆辙。放开吧!放开你的手……生死只是一种的循环,无须执着。命里的劫数,不可避免的命数,这就是我的结局。放开我吧,这是该面对的事情……”他的眼底浮起了一层雾。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七年的意义就是让我更加的对这个世界留恋与不舍,既然离开是必然的命运,我不想承受在七年里时时刻刻体味着希望与失望,经受着相遇与离别悲喜交加的折磨。孤独,可以忍耐,有了牵挂,时间就是难熬的。 “的确,是该面对的事情!”风焰君毫无预兆的出手按点他的眉心。 软梦来袭,不由得人不睡! 云留此处,风焰君身影飞升。 “圣子,久见了!”风焰君沉声道。 “我不去问责你的罪过,你却来暗箭伤人,这就是双楼的作风?”还灵子喝问。 “问我之罪,你?诸天之上,双楼归属创世真皇。你已经凌驾与真皇之上了?不要开口闭口就将我与他相提并论。风焰君做事,一人承担!魔血入世,我自去寻回。至于灵石,与你无关!我曾说过,百花冢是属于情昭西楼的,任何人都不许碰。你已经和你的父亲一样老到记忆衰退了么?” “你——我不与你惩口舌之快!刑罚未执行完,身为刑官不会断然放手。两个选择:将人交我,一掌之事我只当没有发生;或是……”还灵子脸上憋出了红晕。 风焰君打断他的话:“敢对我提出两个选择的人,你,第一个。” “不要太猖狂!风焰君,你以为……” 再度打断他话:“我从来不‘以为’什么!” 还灵子终于按耐不住气恼,大笑道:“三天罪人!你真的以为真皇可以将你派守西楼就可以抹去你过往的一切!他抹去你的记忆,可是值守大典里一字一句记的清楚。若不是你 半身为靈胎,对三天有用,你早已被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了!你狂什么!”他心却道:炙龙刀息焰千年,封沉已死。就凭你,斗得过我! “你使我越来越欣赏了。继续。”风焰君突然发出一种低沉若无的笑声。 刑剑上手,黑光冷冷,懔射人心。还灵子的剑嗡然有声,直指风焰君咽喉:“刑官的遗憾就是不能使有罪之人伏法!进招吧!” 风焰君不语,不动。 倏忽之间,还灵子已攻出五剑。这五剑势沉力猛,剑风激荡,凌厉得有如电闪风卷,内力之强鼓动一天的风云。五光合一,正是毒辣的夺命之招‘五百操戈’! 风急,叶飞。风焰君退身,一指‘裂千荒’划开剑眼,幻身一线,劈开此招。化三身,他再退。 遇此随意的破解之招,还灵子倍感受到羞辱,剑势更猛! ‘绝机’‘断舞’‘灵散’三招化一,极招再现! 排山倒海的轰然爆响!阵阵剑气一浪高过一浪的像风焰君袭来,浪中裹藏着数不尽的断刃,一片片仿如飞蛾的银翼,飞舞间传递的尽是死亡的冷削乐音。乐音之外,黑白棋子八方袭至,紧随其后!黑色的一道暗光里散出天道运行不息天阳刚猛之气。带着无尽杀气的剑锋化为蝇头大小的银白色晶点。这一招,还灵子从不轻用,因为释出就是接招者的死亡。对于风焰君,他有理由下此杀招!除了问罪,更多的是不满。对一个人的不满,对一个人可以拥有而自己却无法得到的一种东西的不满,对太多人给予他的特权的不满,甚至是对于身为刑官的自身的必然要守的清规戒律的不满!他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是多年的积压的愤怒,以及对注定无法得到的情感的怨气。 风焰君依然不动,他冷傲的眼神里丝毫没有情绪的变化,仿佛眼前关乎生命的危机是一阵烟尘! 命悬一线! 剑锋已至面前五尺。 红焰烧天,炙龙乍然跃出了! 暗黑色龙鳞夹带着层层火光,剑中蕴龙,龙型缠剑,莫辨。龙走一线,自天劈下,气势万钧!沉睡的炙龙惊醒的第一刻就是——嗜血!破空而下,银翼迎之顿时碎裂。一声刺耳的尖鸣!炙龙竟然将刑剑自剑尖劈进,一分为二!烈焰所致,黑铁如泥。‘一焰焚天’天尚可焚,况剑乎! 一霎那的变化,一霎那的惊震。 还灵子手中发木,滚烫之气尚未觉到,已然被刀焰自天灵劈下,一体双分!几乎是同时他的左胸已然出了个洞。血洞!通天之火,耀着那火中奔放的血液,越发的鲜艳。 炙龙穿身而过!染血,更显活跃,翱翔于云端,徘徊不回,如同破暗室而出的孩童。暗黑色的鳞片已然变成腥红,红光里竟然出现了一道般若光纹!火,更盛。 还灵子难以相信的瞪视着天际,仰面,岿然而倒:“怎么会……” 风焰君发出了一阵压抑了多年的那种冷而沉的笑声:“刀,是不死的灵物。千年封沉,不过如小憩一般。在它的主人性命堪危的时刻。它就会自然的苏醒。炙龙,是我的另一种生命体——你不知道么?” 还灵子合上了双眼。他终于知道了。可惜时光不能倒转。漫天碎裂的棋子,洒下的是送其主人的绵绵凄凉。 一梦有多长,一梦有多久? 百花冢醒来,看到的是自然开阔的风光。 夕阳西照。光辉洒在河面,犹如万条金蛇钻动。 清丽的山峦间绕着金波玉带。不知名的地界有不知名的好处,好事的来逛的闲人少,盖房子的地方随便选,随便挑。一座小楼平地而起。楼阁中的器物简单却透着雅致的奢华。 拉开窗幔,一边栽着那一株梅树的空中花园,另一边是一处开阔地,远远的可以看见绵延的桃林。 虹影系好了幔绳,正在玉盆里绞着一块帕子。 “喔——公子醒来了?!”虹影才发现罗汉床上的他睁开了眼睛,一时欢喜道。 “他,在哪里?啊……”习惯性的起身,他才觉到自己的身体不能动了。愣了一下,他抬起右手撑着身子试图坐起来。 虹影赶紧过来将他扶起来:“主人刚刚出去了,一会应该就会回来了。公子要什么,就和我说。虹影会留在这里侍奉公子,直到你好起来。” “好起来?”百花冢苍白的一笑:“刑剑致伤是不会好的,你不用安慰我。身体上的变化不会使我消沉,我担心的是……唉……”他欲言又止。 “我,我不太会说话。” “无妨。这样就很好。”百花冢:“我想再睡一会儿,帮我把门关上。” “哦。那个——公子要是需要什么就叫我。” “嗯。” 扶他躺下,她退出门外,掩上了门。 白玉埙静静的躺在他枕边的一块羊毛上。他合上双眼,凝神打开心间洞眼,试图看看自己昏睡后发生的一切时才发现自己不仅仅失去的肢体上的活动能力,连一些原有的某些异能也被封了。被他封了!试了几次,完全看不到如何的东西,只有一阵白雾。即便是看不到,依着对他的了解,不祥的预感渐渐爬上了他的眉心。汗珠滚下了他的额头。 一条干的红色绢帕吸去了它。 张开眼看到他,百花冢却转开了脸。 风焰君:“做噩梦?怕么?” “噩梦来的快,去的慢。在你的脑海里没有被真正的恐惧占有过,所以不知道噩梦原来如此可怕。” “我在这里。”风焰君。 “是啊……有你,我就安心了。心易安,却难静。可以的话,你告诉我,让我静心好了。”百花冢。 “你要听的话我会讲,不过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 “某一天,我心情好。”风焰君正色道。 百花冢不禁笑了:“不是等我心情好,而是你?” “正是。” “你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的确。以后,你教我。”风焰君。 “我心情好的时候,也许。” “模仿别人说话是失礼的行为!不过……这种姿势躺久了会累,我来帮你换个姿势,如何?”风焰君望着他的后脑勺,目光停留在他流淌在枕边泛着花香的乌黑发丝上。夕阳打在他的脸上,这一双眼睛散发出不同以往的颜色。看起来就像一块暖黄色的琥珀。往事依稀,那一日的相遇清晰依旧浮现眼前:好奇而不知世事险恶的莽撞少年踏进了五毒罪谷。一阵毒雾袭来却又无形的散去,一缕花香伴随着舒缓的埙音阵阵入耳,跟随它,少年一路无阻的踏出了罪谷。在一处幽香四溢的百花园,少年见到一个遗世独立的斑斓背影…… “你把我视为老人家了。” “是你又把我视为小孩童。”风焰君。 “有么?” “柔善异常的爱花人,我的忘年之交,你不转过脸来目送我一程么?”风焰君。 “欲行更远之路就当好好反省。对目标的执着,任情任性与一意孤行只是一线之隔,祸福亦只在你一念之间的选择。新的路途,如同新的生命。花开花落不由人,事事亦如此。心有主宰,对是非善恶的清辨,这固然是对的,但是人又会依着‘心有主宰’完全做偏了。其实,有时候心的执着放开了会更好。我已孤独千年,不想未来的日子里再度面对……失去。往事不堪追,未来……需要珍惜。”百花冢转过脸,忧虑的声音,忧柔的目光。 “包裹着糖衣的责备,我会好好收起来。”风焰君起身。 缓缓离开。 同样的晨光,照在双楼之上却是不同的味道。 风焰君的脚步踏进楼门的一刻。 “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月澜君的身影子树下而出。 “等我做什么!” “你说呢?” “要说就说,不 说就走!我没有心情跟你饶舌。” “末界生已经到玉殿来兴师问罪了,你以为这件事可以平静的过去吗?” “心里有恨却又不出面,让魔渡之中的执法者‘造化古院’替他体面的出头,好似公正的问罪,实则是他心底愤恨,不敢发,不便发。既然如此在乎,就不该让自己的儿子当刑官!刑官的宿命就是死亡。圣人,面子总归是重要的。到头来还是魔渡这一撮人,在自己办自己。这一回是‘造化古院’的执令,下一回就轮到‘一叶天峰’的大院主啰?不过他实在不够气派,找人出头就找主事的。造化古院什么时候由末界生扛起来了?想来是请不动院主金枭?呵呵……三天十地、造化古院向来是穿一条裤子!”风焰君冷笑道。 “风凉话就省下吧!事到如今,要如何办?” “与你无关。” “风……双楼相关,怎会与我无关?” “真有情的一句话!当年你为何不说这一句?”风焰君眉毛一横。 “我……”回首那一桩往事,月澜君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方道:“无奈的抉择。” “那就继续你的无奈——少来呛声!”风焰君拂袖正要离去。 乌云团聚,凌空而来的十四武道生拦住了天路! 残阳一抹,金霞万道。光环之中凛凛烈烈但见一人手持钢鞭,须发飘扬金目长髯,魁梧异常,正是造化古院的执令末界生: 末路羽林郎, 戎衣侍金皇。 三界持法器, 独踞生死廊。 “私放百花冢,造成魔渡之危,杀害刑官还灵子,妨害天道正法,风焰君你可知罪!”末界生喝道。 “魔渡之危,我自会补救。私放?哼,用词不当!我说过,百花冢是情昭西楼的,任何人不许碰。碰他——无命!这就是我的法度!”风焰君冷冷道。 “狂妄的言语,狂妄的个性!早就听闻西楼之主是不服管教的,今日一见,果然不假!不过,你很快就会明白魔渡不是独立于天庭法度外的天地。任何人,只要触及法度,结果都是一样的!” 月澜君上前一步:“末刑官此言差矣,魔渡之事自然不能独立于天庭法度之外,但是,双楼却不等于魔渡。至于还灵子之死,双楼稍后必然会给刑官一个合理的答复。不过,要是说到法度,双楼确实独立于天庭之外!” “你说什么?!” “双楼归属真皇,即便有一天真有违天庭法度的事发生也该上禀真皇由他来裁夺。刑官今日问罪之举似乎是僭越了。” “巧舌如簧也掩盖不了做过的事!你不要忘了,造化古院也是真皇所立,为的就是维护天界的法度不被破坏。造化古院所办的哪一个不是‘天君’!月澜君,你以为没有真皇的法旨本刑官就办不了他?” “非是办不了,而是不能办,不该办。执法的人,不该打破法的规格,不是么?与其在此浪费时间和我相辩,不若立即启程往天外天将此事禀告真皇,讨来法旨。到时,月澜君也不在此啰嗦了。” “你以为就凭你这几句话,我就会离开!”末界生心里暗道:天外天,诸天之中有几个人真正能到的了?你此语分明是在炫耀你们两人的特权,哼! “月澜君不敢有此心,只是来有来由,去有去因,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刑官的心里有数。问罪,不用急,双楼又没有长脚,不会跑。事缓则圆,何必急于一时?难道还灵子的事比天界的劫数和所有人的未来命运还重要?魔血入世,职责所在双楼正在寻找。灵石可以补裂,但是千年没有人寻,如今我正寻到一点眉目……何不再容你我一些时日?” “你我?” “天象异变,魔血若化胎,天地浩劫顷刻降至。及时寻回才是首要之事,镇兽已裂,即便将百花冢再度关回去,也无法接合裂隙。徒劳无益啊!相比天象的劫数,个人的罪业何不展缓处置?” “这是威胁啰?” “咦,是坦言事实,坦言忧虑。” “你怎样说?”末界生望向不语的风焰君。 “双楼一语!”月澜君代言道:“他与我,是同样。” “你所谓的容些时日,是多久?” “这嘛……” “立誓,约期!否则,此事我断难如此回去!” “好。”风焰君开口了。 “七天!”末界生立即道:七天时间,看你们能有多大能耐! 玉殿天宫车驾来临,天子现: 赫赫天宫第一人,烈烈灵子万象身。 天子道:“七天未免太过为难!” 月澜君突然毫无预兆的单掌急发,一道犀利的掌风直逼末界生要害,即刻接道:“七天正好——” 末界生出自自卫的反掌相接,变成了击掌定约! 却听月澜君接道:“魔渡七天,击掌为约!”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七天变七年! “既然是约,就有意外。若到时候没有完成收回魔血、补镇石裂之事,你两人如何使说!”末界生气愤钢鞭一指风焰君问道。 “我自毁而亡!”风焰君沉声道。 “好,很好!” 云开,武道生散,末界生光退而返。 月澜君不禁黑了脸责备的语气对他道:“你可知你的一意孤行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了!轻易赌上性命,你太轻率了!” “我赌我命。” “你是在赌——气!” “有何不可?人,终究是要靠一口气活着的。他为他所谓的法度,我为我的法度!” “你……” 第四章 桃花树下一饭恩 万丈崖底相救情 幻海城郊外的春天短的可怜,桃花从来都是来不及开就僵了。 这一株却是开的灿烂。 桃树之旁的一方巨石之上,孤鹤般坐着一个白衣人。白衣?脏的已经看不出是白的了。这个人的一头乌黑的散发飞舞在风中。那些发丝沾满了枯叶与蒿草。他的身体几乎和巨石融为了一体。他的脸是属于青年人的五官和皮肤,但是神情却已经苍老的到了绝望的程度。透过脏兮兮的颓丧的外表,已经看不大出他的确切年纪。他的颧额不高,两颊如削,容貌肃杀,肌肤的颜色简直就像白纸,一丝血色也没有,那嘴唇亦不例外,犹如冰封过一样,呈现出一种冷白色。最诡异的却是他的那一双眼睛。它深而长,颜色上完全是眼白,看不出哪里是瞳仁,冰石似的,凝结了一个世界: 逝水直堪追, 万顷付东流。 再度的经过这里。 阿若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放在石头边的那只篮子里的食物空了。 起初的欢喜被突来的景象打的粉碎——一只黄狗跑过来远远的冲着她手里的篮子叫了两声,绷紧了后腿,威吓的瞪着眼。她不禁叹气喃喃自语:原来是你吃的。算了,你也是没有人理会的…… 哪知黄狗突然一跃,朝着她的篮子扑过来了! “啊——”她被吓了一跳,自然的退了两步,篮子掉了。 它叼着篮子一溜烟儿就跑了!虽然是空的,但是它有它的执着,毕竟是标示了自己气味儿的东西,是它的饭碗,当然要带着,尽管它的里面这一次和上一次相同,是空的。 无声的走过他的身边,阿若的背影就像一片绿的让人心情舒畅的叶子: 飘零一叶淡若无,徘徊南北不知处。 这一刻的心情比前一刻更难过了。她觉得回家的这条路是如此的渺茫,心底很凉。冷淡的妙姬变得越来越偏激的话语让人心头不安。阿若虽然很能够理解妙姬在城中意外的不走运的落败于舞场的失落心情,可是为什么她却不能够了解一下在外的她的心情呢?她觉得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没有人可以倾诉。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如果有个人可以让人让她倾诉她到底要说些什么,也许她只是需要一两句关心的、体谅的话而已。可是妙姬从来都只有抱怨、不满和推拒的道别……那道宫墙似乎让她们本就不亲近的心越来越远了,现在连嫌弃也变得这般的明显。她感到无力,无助。 狩猎。 闲暇时吸引着恨无极的娱乐只有狩猎! 这一抹颜色在阳光下为什么显得如此的明媚? 搭弓,开射——他瞄准的是阿若那一颗微微垂下的头! 一箭发出。 黑衣重重,万剑齐来。 药叉恨无极的背后,万剑齐来! 变数总是在一瞬之间。宫变由来如此。圆成、大将军姬辉、大值首西又葵的行动这一次很快,也很断然。主事的小福王花殇君的人马未到,这边已然大幕拉开,上演弑君大戏了! 平白的眼前飞来寒光,阿若吓得怔住了。 箭光距她七尺! 这一箭却是凭空而落,怪诞的猝然的跌在尘土中,跌落在她的脚前。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不是昏倒,而是清醒的被人夹走了。眼前一黑,是那人在她的眼皮上按了一下,清醒的,是那人只点了她的软穴。她闻到了一股桃树的味道。 桃花树下的人影不见了。 万点银光,剑距他九尺! 恨无极飞身,一跃冲天,迎面而来的却是天罗地网的第二波剑客的攻击!发剑人列阵三层,攻势骁猛,密不透风。蓦地,恨无极双目陡睁,精光暴射,一声长啸如龙吟风鸣,响彻云霄。马亦闻啸嘶风,四蹄扬起,如飞而驰!一声暴震,一股令人昏眩的巨大热浪骤从恨无极的双掌发出。如刀裂布,恨无极刺破阵眼而出!他的背后只有一个人,两道目光森冷,凌厉!比冬夜的雪还森冷,比秋末的风还凌厉! 一刀袭来,慢如飘叶,毫无声息。 大将军姬辉的刀! 信赖的人,背后的刀。 总是难躲。 蔚蓝的天空,漂浮着几朵棉球样的云。 棉球旧了,雨稀稀拉拉的落下来。 古旧的小亭子里,两个人,相对一轮明月。 安静的时分,她的心渐渐从惊吓里回复过来了。 “落雨了。为何有人会因为雨的滴落而感到不幸,而另一些人却感到幸福?”桃树下的白衣人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是苍白审慎而低沉的。 阿若无法了解他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她回答的只是她的想法:“是因为世上有买伞的人,也有买爆花的人吗?一个喜欢下雨,一个不喜欢,不是很正常吗?那个……我不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意思。可是,我不太喜欢下雨,总是有种不太愉快的心情。还有就是……我是想说……不知道要怎样向你道谢……” “什么是最大的幸福?”他问道。 “最大的幸福吗?我不知道,也许,像现在这样就好,有亭子可以避雨。也许像之前那样就好,能够化险为夷……我也不清楚了。我……只需要一点点的幸福就可以了。” “是这样就可以了?” “是的。” “不是!权利才是幸福!一个人,一个家族的悲剧在于失去了权力。而另一个人有了权利,他就可以命令别人去死,哪怕那是一个耽于平淡的顺从的人。什么人都保护不了我们!权力将我玩弄、销毁!这一切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权力就是生存的本钱。权力就是做人的根本。我的命运在我手中,但是权利却在别人的手里。人,只有把它变做自己的财富,甚至奴隶时才会感到真正的幸福。一个人一旦没有了权利,即便你温和淡然即便你恭顺歉然,即便你正直,也是没有如何意义的。没人会体会你的善意,他们只会不断的索取,直到再也无法从你那里得到任何东西为止。没有人在乎你是否饱尝了人世的沧桑,更没有人在意你的未来是死是活。从你这里得到,就是他们的幸福。你的一切只是某人人生盛宴里的一道小点心而已。你之所以遭到射杀,他之所以手握弓箭——就是权利的证据。你那一点点的幸福顷刻间就是灰飞烟灭!”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奇怪,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了。像所有孤寂的不善表达的人一样,他完全是在自说自话,内心的话,独自的观点。从突然的开始到戛然而止的,他的独白而已。 她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抬眼看着他带着冷冰冰的略显扭曲的面庞。 “你看什么?”他忽然直视着她,目光里映出的两个她又圆又小,变了形的怪诞。 “你的脸……我……不知道。你对幸福的阐述,让我想起了一个活在宫墙里的,看似拥有一切,实则很冷清,常常感到危机四伏的亲人。每一次当我离开那个华丽的地方,看到她华丽的背影就是现在这样的感觉。那是一种混沌的寒冷的感觉。我不喜欢她说的那些令人伤心的话,可是又不忍离她太远。因为我知道,她内心是多么的害怕孤单。” “你是谁?” “阿若。” “阿若又是谁?” “……” “是什么人派你来接近我,说!”他的右手如同铁环突然的扣住了她的颈项。 “……” “为什么不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她没有挣扎一下,就这样不动了,定定的望着他变化了的眼角。这一双手的变化只有她一个人感觉得到。冰冷的雨,温暖的手。 雨水朦胧了他的视线。回忆的久远,曾有的一丝温暖浮现么? “不要再让我见到你!走开——” 他的手抽了回来,很快。 她看着他,无奈的走出了亭子。她觉得这个人一定是受了很大的打击才会这样。一个受伤的疲 惫的充满着焦虑与戒备的可怜人。雨,淋了她一身。虽然也想问一句‘你是谁’但是她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倘若一个人是这样的感到不安全,询问他的姓名只会让他更不安。 水万顷——这个名字对于他而言就如同一声悲惨的呼叫。万顷的巨浪把他吞没殆半。他每次下沉,都隐约看见那黑暗的深渊,一些未曾见过的奇怪植物捉住他,把他拉向它们那里去。他觉得自己也成了旋涡,也成了泡沫的一部分。他喝着苦汁,饮着家破人亡的翻天巨变,无情的海水前仆后继要把他淹没了。报仇遥遥无期,仇人的脚踏在本该属于他的高贵华丽的巨大殿堂里。沉默似乎是唯一可以保住自己性命的办法。而在这个沉默的世界里,浩瀚的思维泽国拿他的垂死挣扎来取乐,好象这些水对他全怀着仇恨。 但是他仍旧挣扎。 即便他微弱的力气立刻告竭了,仍旧和无边无际的波涛奋斗。紧紧抱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才能够证明他的存在。抱紧巨大的痛苦,就是他此刻可以活着的全部动力。他的身体中有恐怖和疲惫。他的脚下只有一片虚空。曾经属于他的高贵而华丽的气质早已不复存在了,那些早已经变成了久远前的某一天的丢失物。呵,人真的有历久不变的行程?途中多少人和灵魂要丧失,有多少失去无法追回。狂风吼叫,无穷的浪花在向他猛扑。他抬起眼睛,寻找一条船。 船到哪里去了?在前面。在水天相接、惨淡无光的地方,飘渺又仿佛可以伸手够得到。谁能拉他一把,让他在无边的苦境里复活呢?呃…… 回到家的一路上,阿若都在想这个奇怪的人。 家门口突然多了一辆车。真是豪华的车仗啊! 金饰华服的美人自车上下来。竟然是妙姬!她居然来到这样破烂的小地方?是来看她的吗?阿若突然一阵感动。曾经记得她说过‘永远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住在这种屋子里了’。 今日的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她的心情并不好。由于夸大了的一些言语,她付出的代价就是必须好人做到底——遇到小福王花殇君的时候她正在废弃的阁楼上里发呆,具体为了什么发呆她已经不记得了,总之被‘淘汰’后她常常是如此的。这样做不是她真的有发呆的事情,而是可以避开别人。逃避么?也许是。避开那个已经不在属于她的战场,仅此而已。当她推开阁楼被尘土封锁的破败的门,战战兢兢地沿着吱呀作响的古旧楼梯爬向顶屋时,她恐惧,害怕自己的人生就像这破旧的楼梯一样耗下去,直到某一天突然的轰然倒塌。人生的每一天却是不同的,命运对她似乎是又开了一扇窗。在寂静的一角,她遇到了他。或者说是他发现了她。不知道他在那个幽暗的角落里多久了,是不是一开始就注意到她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发呆……总之,他看到了她。飘然的,略带忧郁的带着另一种不同韵致的她。在他突然的问话里,她本能的立刻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如果注定不能与城主有缘了,那么最好的出路就是选择一个地位稳固又富贵的人物到外面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小福王,是个相当不错的人选哦!她编了一个谎,仅仅是为了表现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她正在想念自己的妹妹,不知道她在宫城外的日子好不好,是不是又为了拮据的月钱发愁母亲的饭菜……谁知道他这么的善解人意,竟然要她把妹妹带进宫城来当宫女。啊……表现的太过头了,结果就是还得自己收拾!说实话,她可是不打算让她来的。也许别人没有感觉,可是她却是很了解自己的妹妹的。在她不起眼的外表下有着一股奇特的魅力,会让人隐约的感到愉快。她是有点忌讳把她召到身边来的。但是,既然如此了,小福王又派了车来帮忙接,她总不能再说什么了。 对于阿若来说这不是个好消息。她熟悉宫城,熟悉那里的规矩和生活,那是一个不适合她呆的地方。不管是到那里面去干什么,都不适合她的。可是为了妙姬,她还是决定进去。要知道,骄傲的她难得说出口‘需要’两个字。如果她在那里当宫女能够让她觉得安心,她会去的。再说,可以天天看到她,和她讲话,或许就会更亲近一些了。阿若这样的想着。 这座宫城笼罩在绵绵阴雨里已经好几天了。 新城主的登位大典举行的仓促而不失宏大。 小福王的登位似乎是众望所归。 毕竟他在血缘上有着与那位水城主或多或少的关系,而且他是个温厚出众的人。一个人一旦温厚和财富同等的多的时候,他就可以上升到不太能够被挑出毛病的位置上了。何况在那么多的臣服者推拒之下,还有什么人敢与他争锋?且不论这些臣服者怀着怎样的心态,最终的胜利者是他就对了。 妙姬的身边情形可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晴朗的可以照见多日不见的太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现下的情形了?反正阿若的日子过的很好,因为她有一个正得宠的姐姐。她几乎可以悠闲的度日,事实上没有什么事情真正的累到她。宫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上等的宫人! 落日崖的清晨,雾霭升腾,薄薄的白色把四周的风景染淡了,看起来飘渺,如梦如幻的。 一点凝红沾在带露的草间。 万丈深渊底的恨无极在剧痛中昏迷着,剑伤因为他的昏迷身体不动了反倒使伤口的血液有了得以凝固的时间,但是坠落和撞击使得他遍体鳞伤,而且整张脸被刮的血葫芦一般。头上的发绺掉了好几绺。不过他应该感谢这个孤单的生长在崖底的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太岁,如果不是它够大,够软,他的头就不只是现在这般的景象了。 一双温软的小手绕在他的一只胳膊上,仿佛是在费力的将他的身子拉起…… 他嗅到一股淡淡的芳香,看到一片柔黄色的雾,浓雾里的影子就像是他快要忘怀的母亲的形态,伸出手,他试图够到,试图抓住这一场美丽虚无的幻梦。张开嘴,他想要呼唤这个久远的不曾深情呼唤过的人……沉重的肢体不由自主的喉咙……他什么也做不了。 再度张开双眼,恨无极看到的却是熟悉的地方。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座城了,那些飞檐,那些镇守,那些只有低等的人才被安排来住到这里的小房子。时光仿佛倒流了。他怀疑自己再度回到了当下人的时光里去了。但是身上的痛楚立刻将他的错觉唤了回来——转过唯一可移动的脸庞,他看到了她。 宫城里的大夫收拾了一下随身的药箱,对她说了些轻描淡写的话留下一些药就走了。他摇摇头,心知这个伤患的双腿复原的机会渺茫。至于脸上的伤,就算是好了也等于是毁了。这位庸医竟然没有分辨出来那一处剑伤。就算是外面的伤口已经撕裂破损变形可是剑伤总归不能当擦伤来敷药啊?果然是庸医害人不浅。不过,如此一来倒是救他一命。 “你醒了?”阿若。 “嗯。”恨无极怔住了。上天有时会在适当时刻使景象和人发生巧妙扭曲,从而产生出深刻的效果。仿佛有意要我们震惊似的。一大片晴朗的云映着明亮的天空。正当他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时,那片云忽然在她的背后散开了,好象是故意要那样做似的,一线强光也随即穿过来,正正照在她的脸上。宁静的姿态,温暖明媚的面庞!她的面容隐隐显出满足、乐观和安详的神情。那不仅仅是微笑,还几乎是融合着人世间所有的温情与美好。她的额上反映出灵光,那是只有他看的见的。就像是心地温良的人即使是在睡眠中也带着那一道灵光。 来自天际的一线彩光正射在她的身上。 “你是谁,怎么会摔伤的这样严重?你的家在城外吗?”阿若轻声问道。 “嗯……我……”他在她的身后的铜镜里窥见了自己。一个脸和身子包裹的像个粽子似的人。 “什么?” “我是采药为生的人……也许是太过贪婪了……当我朝山崖深处的一株灵 芝伸出手时……结果就是小姐你看到的这样。注定无法求得温饱的人,奢求那得不到银子,险些断送掉性命——我是不是贪婪的可笑?无论如何请你千万不要问我的住处。我不想成为家里的又一个累赘和笑话。如果让他们看到我如此狼狈的回去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成长在一个不属于我的家庭里,力气、强壮健康的身体是我唯一的生存本钱。一旦失去了这一点,我甚至不确定我还能不能活下去。如果我在这里让你不便了,就把我放在城外的荒郊,那里有一处雷神庙。听说有好多的行乞者都在那里,我想我不会没有吃的。总之,在我没有好之前,我不想回到家里去——”恨无极无奈的声音因为受伤而显得越发的有气无力。他用了一个关于孤独于凄凉的故事掩盖了一切。当他看到她的表情时。他确定,这个故事有效力。也许是说的太流利了,在他的心里甚至连自己都有点讶异。 “不用担心太多了,你在这里静静的养伤吧。你没有让我不便。哦,对了,我不是什么小姐。你叫我阿若就好了。我只是这里的宫人。”她把汤药送到他的嘴边,没有告诉他实情。他的脸和左脚有可能永远都留有这次意外的烙印。 “哦……阿若。”恨无极喃喃道。他想装的更像,可是无论如何道谢的话就是说不出口。在他的世界里道谢似乎和低头是划等号的。要打破一种习惯是很艰难事情。他抿抿嘴,终于还是没有开口。突然到来的人影使他的嘴闭的更紧了。像妙姬这样一张美丽的面孔任什么人都不太可能忘记。当然,她流转的舞姿也是很美的。虽然他更乐意看男子阳刚的阵舞。 妙姬不满的哼声道:“你就一定要弄一些没人要的东西来才安心吗?” 阿若:“何必说这样的话。姐姐你不也是因为关心才来看个究竟的?你看,他现在已经可以说话了,我想他身上的伤不久就会好的……” “我关心他?哈!奇怪了,他又不是我认识的,凭什么得到我的关心。阿若,你要知道在宫墙内关心泛滥是件极危险的事情。好了好了,真烦!无聊的你就是怕宫城里的粮食吃不完,非得弄只硕鼠来!要是有人问这个人的来历,我可是不会管的,你自己编。” “姐姐将来一定是个称职的管家婆——现在就开始关心宫城里的粮食的问题了。”阿若不禁浅浅一笑。 听了这一句话妙姬生气的面孔突然有云开见日了。 恨无极注视着另一边的那一只小铜镜。 镜中无声而立的人就在房门外不远处。锦绣华服的人影是清晰的,清晰到令恨无极的瞬间手攥紧了床上的被子。这个人! 小福王花殇君并没有注意到那个病人,他被她们接下来的对话吸引了。当他决定转身离开时,表情是失落的。妙姬,这个他所发现的若尘世间吐芳的仙之花竟然就这样快凋谢了。在他的心里,美丽再一次跟他开来个玩笑。破灭的玩笑!没有什么女子是完美的,她们不过是长袖善舞的无情人而已。而他,是一切芳华追逐的对象,前提当然是——他有这样的资本。怨吗?他温和儒雅的面庞上少有流露出不好的心情印记,此刻依然。有意无意的他的手拂过花园里伸出的一朵大丽花,花瓣落了一地……人的衰老是不可抗拒的,谁都会变老,但美不会,美是永恒的,如酒,愈陈愈烈。与生俱来的魅力足以抵抗时间的河流把美从一个人的身上带走。很可惜,这个可遇不可求的美人他至今没有遇到,也许是永远遇不到了。美,为什么总是作弄欣赏它追逐它的人,难道这真是无法相逢的追逐?难道人间就只剩的桃情游意无味的游戏了?他感叹的同时,更多的是遭到背叛的心情。毫无声息的,在他的心船中一个人落在海里了!有什么要紧!船是不会停的。风刮着,这条阴暗的船有它非走不可的路程。它过去了。再回头仅余厌恶的一抹浪花! 日子仿佛一下子变得不同以往。恨无极不知道该如何享受这样的平淡极致安详的生活谁也说不出他的心情,连他自己也说不出。如果真要领会,就必须设想一种极端强暴力和一种极端温和的突然的相遇。即使是从他缠满纱布唯独露出的眼睛里,任谁也不能分辨不出什么来。那只是一种混沌的色彩。他望着,如是而已。但是他的心境是怎样的呢?那是无从揣测的。不过,他受到了感动,受到了困扰,很显明。当他每一次看到这个叫阿若的曾经被他当成猎物来射的女子时那种感动究竟属于什么性质的,他无法了解。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回避了解。只是任凭一种感觉在心理游走而已。在他已知的人生里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发生。怠惰啊!安居虎穴,便对花殇君占据自己的城池,他竟然有了这样的感觉。不可原谅!至少他自己是明白的,清楚的知道自己犯错了。 可是有多少的感觉真正可以被人掌控自如呢? 一群白鸽展翅翱翔,忽然转了个方向朝着家的方向飞回去了。对于风雨的敏感,它们总是优于人类。风很大,整个花园像是麦田,波浪一样的此起彼伏。余可伤与烟绽等待的时间很长,长到园子里的几只花都谢了。 “你的这位友人真是有意思!我们还要这样继续等下去吗?”余可伤。 “我想他快回来了。”烟绽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 “好快。是来了。”余可伤呵呵笑道。望着远处的人影,他不禁心中升起了一股淡淡的莫名的温暖,仿佛这个人在久远的未知的时间里曾经出现在过他的身畔,友好的,平静的交谈过。 风焰君扳着一张脸。 “红兄,你的茶凉了。来,换我这一盏……”烟绽端过自己的茶杯。 他拒绝了。瞅着余可伤,他说道:“我需要你的眼睛。” “赫?!这个可是要命的东西,不好慷慨啊!”余可伤一脸笑意更深了。 “观测一样东西的方位,很要命吗?” “喔,话要讲清楚嘛!事先声明:穿墙而过可不是我的强项。你要观测的东西要是别人的,最好还是免谈。再来,不洁的东西我可是忌讳的很,是女人的话就不要开口,免伤和气。” “我只要你看看幻海城的宫墙中有没有这样东西的影子……”风焰君自怀中掏出一块通体透明的状若溅水的晶玉。 余可伤的目光一接触它,就自它的通透亮心里看到了一种奇特的物体:一颗跳动的有生命力的鲜红血液!它红的仿佛着了火,要吞噬掉水晶的外壁。它的形状变幻莫测如同一只怪兽,难以言喻的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魅惑。怪异的东西! 烟绽看到的只是普通的晶玉。 “幻海城很大,方向很多,我要走近一些才看到清楚。由于个人因素这一点比较麻烦——我可不想断头。行医的人,就是断手断脚也麻烦啊,何况是头,你说是不是?” “不麻烦,我倒是可以带路——一条很不错的,相当隐秘安全的路径。”烟绽。 “如此,动身吧。”风焰君。 “急什么,茶还没有饮完呢?” 风焰君端起那一杯茶,一饮而尽。 烟绽叹息:有必要饮的这样急么? 第五章 相约一物换圣杯 月下蝴蝶惹芳菲 入夜。 “高人啊——你带的好路!”余可伤不惯行崎路忍不住对烟绽抱怨道。 果然是一条好路: 荒坟缠藤蔓,暗洞藏宿莽。 川岩喷毒雾,溪谷多棘芒。 “咳咳……原本是为了一个人着想,结果倒是落了个如此评语!药师姓余,这个愚姓实在好啊!”烟绽干咳了两声咋咋嘴道。 “郎中连愚和余都分不清楚,果然是愚的可以了!”余可伤笑道。 瞅了一眼老远的后面一言不发独自行着的风焰君,烟绽道:“咱们两个人这么愈来愈去也不知道瞧瞧后面,看他这样的速度倒是与那一日离开时差到天上地下了。” “他不急你急什么,难不成还能把他落下?”余可伤。 “有可能。你有没有发觉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晦暗不明?” “我又不像你是看相的出身,看不大出来。不过他那一张脸自从我见到的那一天就一直都不太正常啊。难道你不觉得?” “哪里不正常?” “明知故问。” “我是真的不知。” “或者在你我所在的世界之外有另一个天地,另一个未知的空间,在那里的人大约就是他的这种形态。” “鬼话连篇了!在这样的鬼道上,千万不要说这些个,我可是胆子小的。” 余可伤夸张的望天。 “你又看什么?” “看看会不会突然下起雪来,你的舌头刚好做雪橇板儿。” “你这一句比我冷多了。” 在一处离幻海城宫城极近的地方,余可伤登上了一处小山丘。 “再看下去就要日升日落循环不息了!”烟绽等了半天站的脚都僵了。时才走的倒是不累,现在一站反倒显得累得慌。 “你最近怎么总是这么急,要不要帮你开几副泻火的方子吃吃? “少啰唆了,还是快看吧!” “这个东西的位置么……在——那个方向。”余可伤一指崇华宫的西门。 “确定?” “不然你来看?” “吁~~” 风焰君极目远,说道:“如此,谢了!告辞。” “喂,等我!”烟绽一路追上身形极快的他。 这是一座涨满了书香的宫殿。从里到外的看守还真是不多,要进入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 跟随着晶玉越来越强的反应,风焰君进入到了一处比较暗位于西南一角的暗红色大门中。这里面大概好久没有人来了,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干烈呛人的尘屑味。里面的东西都是些祭祀用的,那些器具大多是金银和陶器,有几个在墙角的罐子还挂了蜘蛛网。 供桌上的东西有些凌乱,一只不起眼儿的原石圣杯却在散发着异样的暗红色光晕。 风焰君的手缓缓伸向它。 烟绽的眼光闪动了一下。他清晰的感觉到有人正在潜行,逼近,这些人的脚步轻的很,行进极快,但是身子有些重,应该是提着东西吧。但愿不是刀。他再度的回望风焰君——后面没有人了! 他在他的身前! 刚才的突然的抽回手使得杯子晃动了起来,就像是醉汉一般脚一欠,上面摇了个弧形。 那一滴魔血滚珠般的在里面摇了一圈儿!这里可不是打斗的好所在。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乍然由四面八方现身的数十名剑者乍然将他们团团围住了。随即而来的是更多的宫刀手!不够大的空间里立刻被一片刀剑之光映射的有如冬夜的白昼。惨白的光亮,好像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划了一个死字。电光一闪而逝!众人刀剑已到——风焰君忽然反手一推烟绽,右掌已然同时拍出。疾风大作! 烟绽被一股力道推动,急速飞出战圈外,蓦然,只见一阵红焰夺门而出! 刀剑如潮水般一涌而出! 一时间又完全没有人理会烟绽了。他竟然被落下了?!这又是什么状况?他叹气的摇摇头,不紧不慢的走到门外。尊严啊,滋味可以好好品尝一番。 门外的战局陡变。 “生命需要珍惜。红兄,还是留一丝丝的情吧!”烟绽追出来。 未来,需要珍惜另一个人的话乍然回响在风焰君的耳畔。 如密筛鱼,众人的战圈更小了越来越收紧……他们采取的却不是强攻之势。刀剑中乍然显出第三层的兵器,钢鞭!鞭鞭轻旋猛翻,只见银亮亮的一溜寒电俨然伸缩,溢出,直逼风焰君上三路而来。他整个人翩然的旋转,随着转势蓬渐出大片的血雨,那血雨缤纷四溅,不是凄怖,而是极致的嚣艳,在腥然的嗅觉中这样的美让人迷醉。更显示出这一场拚搏业已结束。倒下的人,没有失去生命,但是形同废人。何人敢再近前?剑锐双刃,锋利无比,刀锋一线,偏走灵蛇,钢鞭气势如虹……又如何?无形的跌落,莫名的战败。他甚至没有亮出他的兵器!密集,而光炫夺目的阵势退开的时候就像是早上退去的潮。是幻觉了? “上!”为首的黄衣剑者见此,不由沉声喝道。 众人再度上前,阵势却已然大不如前。 一条人影真比流星还快地横掠过他们,霎时出现在双方的中间。 来人身形颇矮,胖的几乎成了个球儿。一袭破烂的赭焦衣,披头散发,盲目掩在凌乱的发中的他,看不大出来是个什么摸样。手持焦木杖,他的声音酷似顽童:“明知道是敌不过还要往上冲——还以为只有我这样老迈无用的人才会出门忘吃药,没想到现下的年轻人脑袋都已经先进成这样了!唉……可怜哦~” “什么人,报上名来!”黄衣剑者。 “老老老的老人名报了你能够记住几年?老人家我对自己的寿数向来不乐观,还是不要占用你们那本来就狭窄有不灵光的脑袋了记这些个比较好,是不是?总之——我是来呛声的就对了。” “赫!”风焰君冷笑。 “你不要这样笑哦!我听着就冷。放心,老人家呛的不是你。济世救人,阿弥陀佛——我是来救他们的。”焦衣人:“在打下去,你们的武功通通被他废掉,划算?再说了,一言不和才开打,有事还是用嘴巴来解决比较好。刀剑……真不讲究。” “要管闲事的,你好像没有搞清楚,我们是主,他是贼!”黄衣剑者。 风焰君无声一笑。 “这位贼没有话说?”焦衣人转脸对他。 他无语。 众人按住兵器。 烟绽挺身近前道:“等等,等等,我有话说!这个贼的名号还是早点摆脱的好,红兄!此事说来话长……不要急不要急,我长话短说。简单一句就是:那个杯子里的东西是属于我们的。至于拿杯子的问题……呃,总不能让我们把流动的东西用手捧走吧?打个商量:先拿走它,待里面的东西安放好了地方,杯子立刻还来,如何?” 黄衣剑客冷冷道:“原石圣杯是幻海城的圣物之一,你要拿就拿?” “哦哦~不过,你们好像也没有怎么珍惜的保养它嘛!诺,它都尘土一层了。”烟绽指指它不怎么干净的外壁。说也奇怪,它的杯口和里面干净到连一丝微尘都没有。 “不说话的——你怎样说?”焦衣人瞅着风焰君。 “挡我者,无命。” 焦衣人一愣:“啥?!真硬气。看来这样的闲事老人家是管起来有难度了。喂,你们可是听清楚了。这位高手是没有打算领情,我看我还是走好了。烟绽拦住他,说道:”老人家跟他讲话心理承受力可是要提高哦。我看,还是咱们两个来比较谈得来。“ “你们有完没完!”黄衣剑客。 “完了,马上就完了——好像不是我们两个哦。”烟绽笑对焦衣人。 “你——”黄衣剑客怒。 一个儒气的有点闷的笑声自殿门处传进。 花殇君款款行来。 “主事的来了。”烟绽喃喃道:“不过,干嘛主角总是要在龙套伤了一堆的情况下才出来?这样的惯例实在是不好,太过无情。视别人的痛苦和伤害为无物,唉……我说,城主大人,你又没有裹小脚,怎么可以来的这么慢。既然早就安排了大阵等,就早点进入主题嘛!” “我要等的人,不是你们。这只圣杯关系到一个人的下落,所以要好好保护。如果那个人回来,一定会来取它。每一任的城主登位都需要这支圣杯来举办大典。因此,它就具有意义了。不过,它对于我而言是没有价值的,你们要拿走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必须带一个人来换,生死不论。”花殇君看着风焰。 “什么人?”焦衣人。 “但愿不是个死了八百年让我们挑骨的。”烟绽。 “药叉恨无极。”花殇君。 “啊?城主……哦,前任城主不是自食恶果在他喜欢的狩猎的游戏中不慎掉下山崖跌死了么,难道没有死?” “生死不明。没有找到尸体就不能下定论。这样一个暴戾的癫狂的人,活在世上一天对任何人都是威胁,幻海城的每一个百姓都极有可能是他发泄杀气的渠道。为了所有人的安危,本城主有责任将他的生死查明——如果他活着对幻海城的人而言,那真是一桩不幸。” 每一个有可能成为城主的人,哪怕是死人,对你都是威胁吧!烟绽心道。他立刻说道:“那么我们不要那个杯子好了,等明天找到罐子来把杯子里属于我们的东西拿走就是了。这样如何?” 风焰君却在此时近前一步郑重的说道:“好,我答应你。” 烟绽愣了一下,道:“好好好,就这样说定。拜托堵着门的高人们刀剑一边闪闪,我们要走了。” “虽然不了解你,甚至不知道你的名,但是就今天而言我看重你的能力,当然更多的是相信我自己的感觉。你对我的承诺——击掌为约!”花殇君右手已经伸出来了。 风焰君爽利的回应了。 清脆的一声响。 出了宫城。 焦衣人告辞了:“闲云野鹤不惯人多的路,别了!” “来去倒是快!不过为什么我觉得今天的事情有点蹊跷,总是像……被一群人算计了一样,怪了!红兄,你没有这样的感觉?那些守护杯子的人就像是知道今天咱们会去似的。”烟绽。 风焰君注视着前方宽阔的道路,又是那样一副脸。 “我真是开始觉得你的冷漠让人不舒服了。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话?有听到的话就回个声儿嘛!” “我要那杯子。”风焰君。 “你要里面的东西,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连杯子一起拿的原因呢?” “因为里面的东西不能拿出来。” “详情呢?唉……你这是什么答案?跟没有说一样。兄台,我服了你了!” “对我而言——有结果,就够了。” 烟绽淡淡的摇了一下头,欲言又止。 “你为何会说出那句话?”风焰君。 “哪句?” 他重复了一遍。 “有什么问题?生命确实需要珍惜嘛。” “你觉得我会杀他们?”风焰君面带难解的异色问道。 “哪有!我就是突然想到,嘴巴就溜出来了而已。那句话,不妥?” “没有。”他的脚步加快了。因为身边的人开始让他感觉到些许不快:一个和某人的感觉有些相像的人说出了相像的话。他思绪被引到了另一个方向。不由的摸了一下腰际,但是那块玉却早已碎去了。想到他,他就感慨和愤恨。在此心情下的思考,所有的念头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翻搅着,进去又出来,出来又进去,使他感受到一种压力。同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带着梦想中那种机械的顽固性。惩罚错误不过是想要压迫一个人的借口罢了。百花冢的错误就在于他存在的价值。与生俱来的草木灵力害了他。对于镇兽他有价值,对于魔渡他将满足某些人懒惰和借口——灵石也好,魔血也罢,似乎只要他一个人的以身受罪就可以解决了似的。真的可以解决吗?不过是拖延。那个人真正的没有犯过错,要挑错,很容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的罪……就是魔渡的最无情的一面,最难堪的裂隙。他叹了一口气。 “风声?!红兄,是你在叹气么?有什么事让你感慨?”烟绽。 “没有。” “唉……你的回答啊,有时候真的是很让我无言。”烟绽无奈道。 “有么?” “难道你没有觉得?” “没有。” “已经是第三个没有了!”烟绽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三天十地角首,玄鉴天。 风躁动不安,倦怠的波浪掀起的是怨愤。 浓雾缭绕中隐约见一霸气的紫金身影。他高大的身躯尽显华贵气派,飘然的须发又带有道家的风采。拿着他的笔开始在一块巨大的玉石墓碑上题字,墓碑很高,高耸入云,他的笔只在空气中,墨迹却留在了它的上面。笔走龙蛇:混沌天之主还灵子之墓。 这个人的身边匍匐着一只奇特的动物,一半像狮子,一半像羔羊。它是从炼狱里穿出的精灵,继承着阴郁、邪恶、与非比寻常的邪灵之气。它的大小比羔羊大,比狮子小,一只眼睛闪着幽蓝的光,另一只却是暗黑的,仿如深洞。闪闪发亮的绵长的金黄毛发柔软的披洒下来掩盖了它充满野性,健硕的身躯。喷着气的鼻孔张开着,就像是心突然紧张的人那样。它安静的呆在那里。之所以安静,是因为它的主人没有命令它起来。任何的一种动物在压抑自己的行为时都是会这样么?一半的平静,一半的兴奋,随时准备着一跃而起。它动起来不但会疾行电掣,还会潜伏无声。月夜里浮云流际是它最喜欢走的路。它不会叫,但是能够听到诸天的任何一地的声音。它不喜欢奔跑,因为那会使时空的概念显得苍白无力。它能在被封闭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魔化邪城外潜伏漫长的时间,为的只是趁机谋杀一只溜出来的角兽。它,就是三天中最为神秘的战兽——金猁。 紫金人的声音阴沉不定带着飘忽忧伤和愤怒。面对墓碑,他说的话只有空气听得见,一些隐秘的,不该出自他口中的,有损于他尊贵身份的话语。 他忿然的一拂袖。 云中骤现一面巨大天镜。 镜中呈现的是百花冢安然的依靠在轮椅里的样子…… 太阳自山的一边升起。 清凉的溪水边,虹影推着百花冢沿着水的流向悠然的走着。停在溪水倒影的小岸滩前,她看到他的那双眼在凉凉的水中的另一双眼睛里闪耀。宛如远处的光,暖暖的耀着温情的特有光晕。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就是同样的一双眼睛。大概是回忆起了某些往事吧。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往事?昨晚叶子映在窗上的影,他看的入神,也是这样吗?他的脸被水光映照,微微的闪亮着奇特的光,美得无法形容。她不记得有哪个男人拥有这样的独特的令人心旷神怡的美。她心被牵动了。她从来没用过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很想走进另一个人的世界,看到那里面的一切,感受那些不为人知的心绪,体味,分享,同时也向对方倾诉自己的心情……难道这是仰慕?可是为什么和对其它人的不同?难道这是倾慕?她的脸泛起了红晕。这样一种情感是她不曾体会的,不知如何是好。她低下了头,深怕被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事实上,她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他的目光被远处的野鸥吸引了。它们正在飞回自己的领地,三三两两,惬意的,优雅的。 太阳往山的另一边沉下去。弯弯曲曲的路和湖面的微波一样闪着银光。又密又软的草,悉悉索索的在脚下倒去。稀稀拉拉的树俯在水面上,枝条的一半已经淹在水里。几只小蜻蜓在那里打转。一条 小船悄悄的驶过,让平静的湖泛起条条金线,点点涟漪。涟波吮着枝条。暮霭红红的,暖暖的,照在人的脸上仿佛能够让人发热。一条小河自附近的小村庄流出,河水闪着银灰色的光。甜蜜的糖果一样的可口色彩耀在一排排的小房子的顶上,这景象,好似和谐的音乐在心头缭绕!如今是门户掩闭的家里的黄昏了?一条形状怪诞有可怕的影子在黑魆魆的房间里飞舞仿如火舌。倾盆大雨突然下了起来,一整天,寒冷、最阴郁甚至叫人可怕的大雨。这雨就像是还对人怀着一种公然的敌意。但是当一个白色的精灵到来时它却骤然停了,散发出一股令人觉得可怕的潮气,比下雨时还要潮湿,还要寒冷。这里的每一块土壤,每一条路,处处都在散发着雾气。并不是所有神奇的面貌都是让人惊喜的。白色的精灵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强迫她跟随他的脚步挑起一种奇怪的舞蹈……她的脸颊越来越发热,身体不禁贴着他温暖又模糊的身体,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自他的身上传来……仿佛每一个汗毛孔都张开了,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她努力的想看清她的面貌,可是越是张大双眼越是看不清楚。此刻的心情哦,复杂、恐惧、甜蜜莫名、兴奋、渴望……时间随着流转的舞步时快时慢,无形的乐音把她包围。她把脸颊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原以为可以体味着的是前面的这些快乐……结果随后而来的却是那样的越来越恐怖的怪梦。躺在暖和的床上,怎么会到床上来的呢? 云蝶忽然惊醒,只觉得全身酸痛。身底下一阵湿热,一阵凉。 好几天,她就像是打蔫儿的花,完全不似以前的样子了。 这几日云蝉的病似乎颇有起色了,泉下人的药好像不同以往那几次的效果一样平平。千重极目每日几乎都会到她这里来坐一会儿,看到她渐渐有了血色的脸庞,他眼角的笑意更多了。这是在政务之外他难得的一段闲暇而惬意的时段。对千重极目而言,人生若是没有温情,没有爱,那么生活只成为一种运转的齿轮,干涩枯燥。可是,在从前他还年轻的时间里,代替幻想的仍然只是幻想,因此只能想象,满足于想象。他的前半生所得到的只有想象中的温情。以及对权利追逐的胜利感。手足情,一度是他全部温暖的部分。但是他唯一的弟弟在完全填补了他整个生活的空隙后突然的夭折了。这使他一度陷入难言的痛苦。可是自从他遇到云蝉后,他的情感闸门再度洞开。这个孱弱的可怜的小人儿牵动着他的心,莫名的在他的心上种下了一粒种子。并不是所有的种子都会开花,这话很对,它像是藤树绿色的蔓——爬满了他的身体和心灵。有一天听不到她的声音,他都会觉得这一天过的索然无味。所有城中的姬妾都不明白这个叫云蝉的女人凭什么抓住了他的心。这个答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对于她而言,入宫,遇到她,是必然的她的路途而已。谁让她生在一个与他有着密切关系的豪门望族里呢!事实上,她更希望自己像那些被遗忘的女子一样平静的在这里过完一生。也许对她而言那样更好吧。她偶尔会陷入到对过往的回忆里去,那里面有着一个秘密…… 修整的颇有层次感的花园里开满了珍奇的花草。初上的月朦胧而清淡,光洒满了她的纱衣。 漫步在小桥上。云蝉刚好遇到了进宫门来的道人。 “云夫人的脸色看起来比前日有了很大的起色。”泉下人。 “这要感谢道长的医术精妙。”云蝉。 “贫道哪里当得起。” “不必谦恭……只是……” “莫不是夫人还有什么地反不适?” “倒不是我。唉……这几日,小蝶突然变得不太欢快,叫人瞧了瞧,也都回复是没有什么。但是我还是很担心。她一向是闹事精一样的,突然这么安静,我真是担忧。前日,想请道长帮她看看,可是先前她那样对你——我实难开口。” “由来如此。贫道这就去瞧瞧。” “道长。”云蝉叫住了转身的他:“若是她对你有失礼之处还请你多多原谅,她的个性就是如此,常常会得罪人。但是她的心地善良,我想接触多了你会了解的。” 泉下人定定的站住了,半晌:“是不是所有做姐姐或是兄长的人都像你我这样看到自己的家人总觉得他们没有什么毛病,即使犯了错也是有好多的原因值得原谅。哪怕是真的错了,也要找个借口,生怕他们身上有摘不干净的东西似的?曾几何时,我就是这样的为我的弟弟辩解。那个时候家里的三兄弟里,我的哥哥最明智。常常提醒我,担心我会把他惯坏。结果,真的不出所料——他,死了。在一次自己设下的陷阱里死去了。” “你……是说小蝶会……”她的脸显的紧张了起来。 “不,不是的。我只是听到了你的话有所感慨,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千万不要想太多。” “喔,是这样啊。”她绷着的神经松开了。 叮嘱了一句服药的事,泉下人就朝云蝶居住的地方去了。 望香宫是一座漂亮的相对独立的小殿阁。明快的色调,四季花草的轮换在这里似乎比其它的地方更明显。廊幔飘飞的通幽小道弯弯曲曲的引向她的居所。 她却在那一片刚刚修剪过草尖的充满绿色植物的院子里。粉色的背影,很美。 云蝶没梳头,乌黑的长发披着,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在思考,又似乎不是。就象梦游似的她甚至没去注意还在她头上飞来飞去的黄蝴蝶。宫婢们不知道,而且不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其实她们更希望她一直这样。这才是正常的,好的事情了。她们更乐意认为这是所谓长大的征兆。而且,这几日的安宁是对她们来时极为宝贵的。只有她的贴身婢女在时时刻刻担心她的情况。她怀疑她是遭到了什么打击之后变成了这样的。问题是近来确实又没有什么所谓的打击出现。 泉下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什么。这倒是让他有点意外,看来她这次是真的病了。 “生长在宫里的孩子,你知道长大意味着什么?”泉下人毫无预兆的问。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傻子,或者,觉得我有病?” “现在的你只是让我突然的想到前两日看宫城里的人打马球的情形。生长在宫里的女子必然要面对的事情太多了,最难堪的就是没有可以开拓和展现的空间,哪怕是打着游戏的名义。似乎只有顺着一条约定俗成的道路一直的走下去……” “什么?!你要唠叨去别处——趁我还没有发脾气。” “唠叨了?”泉下人又换了一个话题:“你一直蹲在这里不冷?” “我在观察地上的虫子。” “哦。”他蹲下来仔细的看。草尖上果然有一条绿油油的像柳叶一样的虫子。 用春葱一样的手指轻轻的拨了一下它,她问:“你说它知道害怕吗?” “你觉得呢?” “好像……不会。”她望着他,眨眨眼问道:“你今天真奇怪。 “奇怪?好像是吧。因为我觉得我是医者,而你是病患。所以不管你有没有病,我都是来看病的。既然看病就必然的要确诊。一旦确诊了,一块石头就落地了,庸医就是喜欢给人家确诊。” “你是庸医?”她噗嗤一下笑了。 “你今天很不一样。” “难道你是希望我叫着闹着派人抓你?”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哦”他也沉默了一会儿:“我昨天也做了和你同样的梦。” “你骗人!” “不信,听一下就知道了——我梦到身为一国之君,坐在高高的金殿王座上。一天深夜一个壮士紧紧追赶并且斥骂我,还把唾沫吐在我的脸上。大臣全都看到了,但是没有人动,大家就像被催眠了一样一动不动。急怒攻心,我就上前与那壮士理论,谁知此时却突然看不到任何东西了。我心里 很不痛快。第二天,召来了所有的大臣,把梦中受辱的事讲了。他们通通说是不知道。这么会有这种事?看到了却说这样欺君的话。自小至今从来没人敢欺侮我。这回我定要找到那个壮汉,跟他较量一番。找得到,那就好:找不到,宁愿死!于是,每日清早同大臣们站在路旁辨认过往行人,连着好几天也没找到梦中人,我便回宫自杀了。因为不自杀不行,丢脸一次就够了,现在搞到所有人都知道了,以后大臣们不知道会怎么讥笑我啊……越来越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你现在是在教育我吗?” “看来我编故事的水平不高。这个如何:在传说中南海的君王叫做倏,北海的君王叫做忽,中央的帝王叫做浑沌。倏与忽经常作客于浑沌的国土,接受浑沌丰盛的招待,倏与忽欲报答浑沌这样热情的款待,想着人都有七窍而浑沌却没有,就想要一天凿出一窍,让浑沌也能跟他们一样享受美食、音乐、愉人的景色等,没想到等七天凿完七窍后,浑沌却也因此死了。其实每个人都有他的体质与活动的条件,很难将其他人的条件硬套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理论或是说服也是如此,也许以为是为着对方好,但是结果却是不一对路子。贫道怎么妄敢教育你呢?况且聪明的你又不是孩童也不需要别人的教育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世界,你有你的,我有我的。不需要太过亲密的融合,人世间的悲剧有的时候就是太亲密无间引发的。但是太远了,又会很难帮到别人。这个分寸是如此的难以掌握。有心事的人,总是显得和心如凉水的人不同,倘若一个平时大大咧咧的人突然的变化,那会让身边的人不安、忧虑,尤其是亲人。他们会担忧。和外人不足言道的事情,为什么不和亲近的人讲讲?嗯……我说的太多了么?夜已深了,贫道就告辞了。” “我没有说过你话多。”云蝶的话接的很快。他在谈话中没有嬉笑,但是却带着一丝孩子气,他的风采不同往日。她再度的看着他的面庞的时候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仿佛从前的那个臭道士和此刻的人是两个人。 “哦。”泉下人点头,又转身回头了。 “其实……我不是被梦吓到,而是被醒过来的自己吓到的。我……”她犹豫了好一会儿:“你不会告诉别人的是吧?也不可以告诉我姐姐!” “是的,当然。” “我流出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就是……反正不是每个月应该流出的就是,那个……很奇怪就对了。” 他点点头一副完全听懂,完全了解的样子,用了医者专有的自信和肯定来要求她接受他的诊脉。 她伸出手腕的时候和以前给宫医看的时候感觉明显的不同,好像已经吃了什么定心的药似的。 几只蝴蝶徘徊来去,绕着一朵他们身侧的两朵红色花朵,一朵开的很艳,另一朵刚刚展开了几片花瓣。 云蝉远远的看着他们,柳树的阴影遮住了她纤然的身影。她舒了一口气,瞧见此刻的情形有点安心,但是泉下人突如其来的一个动作让她的身子猛的一震——他的手安详的如同老人一般的拂过她的头顶被风吹乱的发丝! 这个动作!难以捉摸的幻象…… 这个面庞的侧影! 云蝉迷离的眼底不禁陷入了往昔的情境里一叶落,正是:搴朱箔,此时景物正萧索。画楼月影寒,西风吹罗幕。吹罗幕,往事思量著。 风起了。 朦胧的过往中,晓雾初开。 相爱的人未必要朝朝暮暮相守在一起——虽然是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但是他们始终没有生活在一起,他们留下凄美的回忆。但是活生生的人,活在当下,和理想的完全不同。人,总是希望要朝朝暮暮的,活在同一个时间,活在同一个空间,长相厮相守,相牵相挂,缱绻悱恻。于是一切就变成了悲伤的回忆。如果相爱的结果是使爱人独自忍受一个人的零落,那么爱情的轨迹总是把云霄之上的金童玉女贬为人间烟火中的匹妇匹夫。甘心?可以相守的当然甘心,即便要面对俗世的琐碎烦恼。这些烦恼都会变成一种幸福。这一生,唯一的赌注,云蝉要合在一起下注。她投到了那个深爱的人身上,并且打算与他一道逃离。逃那个属于她的必然被选入宫城的命运。曾订下的山之盟所渴望的水之约,在空等的那一夜过后成了一场幻梦!再等一等,总会到的,他会来……她祈祷的终点就是晨光的乍现。他消失了,从此之后,再无音信。仿佛他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记忆中,留下的只有他温柔的暖融融的手掌掠过她发丝的情境……她的心凄伤而难以平静,就像乐师拨动琵琶前那沉思的岑寂。她的心中充满了期望的痛苦,期待着他来到她的生活中的痛苦。这样莫名的无疾而终的爱情任凭谁都会被击倒——她病了。什么都隐灭了,一切关于爱情美好的形象都化掉了……最后,好象她被丢弃,一个人在高空,隔着云,看到那波光粼粼的河在乡间泛滥,迟缓又不容置疑的流着。远远的有一道黯淡的微光,一片迷离,一线水雾在天地间颤动,徘徊。 一刀三命果然不是好逮的人物。不过,抓这样的金牌杀手一定要到伎馆这样的地方吗?孤逢被胭脂花粉的气味熏得的脑袋都大了。摆了个豪客的架势他点了那一位叫花月芙蓉的大伎。说实话,如果这一回钓不出一刀三命,他可就真有的要命了。见这个芙蓉不是一般的费银子!回去要怎么跟那个铁公鸡一样的头儿交代,他现在都不敢想了。呜呼,那一张鸡嘴哟…… 花月加芙蓉等于什么? 大约是美到了极点。 不过在孤逢眼中不过是个美艳不可方物的怪胎,抛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