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走进《门》,是一个恐怖迷宫 应该说,这部书并不是一个平面的故事,而是一个立体的恐怖迷宫。 它是由恐怖小说家周德东和我们三个人共同搭建的。 不仅如此,还有你,一个似乎在局外的阅读者,必须有你的存在,你的智慧,你的参与,才构成它恐怖的完 整性。 读着读着你会发现,这部书把你牵扯进来了,把作者牵扯进来了,把张艺谋牵扯进来了,把活着的故去的众多不相关的人都牵扯进来了…… 这个迷宫中,布满了太多的歧途和死路: 比如,每一章之前,都有一段文字作为导读。阅读时,为了连贯,你完全可以跳过它,因为看起来,它基本是独立的,和每一章的故事并无关联。可是,真的没关联吗?——恐怖藏在另一种含义中。 比如,这个故事里有很多诡异情节,却没有像其他恐怖小说那样,给予明确解答——恐怖藏在永远没有谜底的现象中。 比如,你可能认为,真实的鬼可怕,或者,虚伪的人可怕。这个故事却讲述了这样一个活物:他是一个伪装的人,却不是精怪,也不是鬼魅,那他是什么?——恐怖藏在未知中。 比如,作者对命运的推演,纵横八千里,上下亿万年——恐怖藏在无极中。 比如,周德东最初的写作大纲和写出来的故事完全不同——恐怖藏在差异中。 比如,这部书的作者照片和配图,与故事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恐怖藏在类似的一个个细节中。 比如,本书里有虚构的故事,也有真实的事件——恐怖藏在真真假假中。 比如,周德东并没有完成这部书,最后的两章是我们,东德周、韩浩月、龚潮燕写的,这是为什么?——恐怖藏在一个个问号中。 比如,我们三个人怎么突兀地出现了?东德周是谁?韩浩月是谁?龚潮燕是谁?我们是真实的人吗?——恐怖藏在我们的陌生面孔中。 比如,我们告诉你,这部书的“协助”者,本来是四个人,我们一起帮助周德东先生策划和整理这部书稿,工作还没有结束,其中一个就无故退场了——恐怖藏在这个故事之外的事故中。 比如,我们告诉你,这部书的恐怖是多维度、多层面的,危险不仅仅只在文字中,它已经蔓延到了现实里,甚至爬到了你身边——恐怖藏在这个预言中…… 因此,我们劝告,如果你没有足够的抗精神恐怖的素质,请放弃阅读。或者说,请放弃参与这个故事。 一:白色婚礼 路上有很多人,他们都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这场面让我感到诧异,就不自觉地加入了他们。 走过一个个岔路口,一座座立交桥,一个个地铁站,一家家夜总会,一个个商场,一家家医院,一座座酒楼…… 日月沉浮。 我发觉,身边不断有旧人消逝,又不断有新人涌现。 我问身边一个强壮的男子:“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他说:“目的。” 一句废话。 又走了一段路,他在旁边拍了拍我的肩,说:“哥们,我到了,拜拜了。” 我转头一看,路旁出现一座坟茔,他一闪身就不见了。 我蓦地明白了,不是“目的”,而是“墓地”。 我们都在朝前走。 (一) 老天,不可阻挡地黑了。 楼房林立,街道纵横,人间的灯火星星点点。冷雨稀稀拉拉地掉下来,灯更红了,酒更绿了。 远方,黑黝黝的群山高低起伏。 这个城市叫西京——它其实就是那个你十分熟悉的城市,我不过给它换了一个名字而已。 在一条安静的马路上,有一家酒楼,还在营业。整个一条街都是卖书画的,都打烊了,只有这家酒楼的红灯笼,在黑暗中幽幽地亮着,显得很孤独。 酒楼内在举行婚礼。 小型演出台上,挂着两块紫色的幕布,现在它们拉严了,像一扇紧闭的门。幕布上方,挂着一个条幅: 撒尔幸顾盼盼 新婚大喜 新郎冒雨去接新娘了。 现在,两个司仪在招呼大家。他们一个矮胖,一个瘦高,看上去都是大学生。他们穿着白色中山装和西式裤, 风纪扣系得严严的。 六桌宾客,都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 胖司仪笑眯眯地说:“一会儿,大家要吃好喝好。太匆忙了,招待不周,多多包涵!” 一个染绿发的青年问:“我们都不知道撒尔幸什么时候恋爱的,怎么突然就结婚了?神速啊。” 胖司仪说:“新娘叫顾盼盼,撒尔幸和她是在网上认识的,都一年了。” 绿发青年又问:“可是,为什么选择这么晚的时间呢?” 胖司仪有些不好回答:“撒尔幸做事,总是与众不同的……” 绿发青年笑了,说:“他选择的女友,也肯定和正常女性不一样了。” 胖司仪愣了愣,看了看瘦司仪。 绿发青年立刻意识到,“正常”这个词味道不对,就改口道:“我是说,他选择的女友,也肯定和平常女性不一样了。” 瘦司仪很不高兴地飞了绿发青年一眼。 一个染红发的青年高声问:“洞房在哪里啊?一会儿,我们的嘴巴吃饱喝得了,耳朵还闲着呢。” 胖司仪又看了看瘦司仪,犹豫起来:“这个……” 红发青年说:“哈哈,总不能天为被地为床吧!天气预报说了,今天是一宿关门雨。” 瘦司仪打圆场说:“根据新郎新娘的嘱咐,洞房地点暂时保密。”接着,他岔开了话题:“哪位有什么需要,立即招呼我啊。平时,大家都是哥们,今天不同,我是你们的服务员。” 雨越下越大了,远天偶尔闪着电,却不闻雷声。 没有人注意到,有一条野狗,始终蹲在马路对面的黑暗中,朝窗子里冷冷观望。灯笼映在它的双眼里,闪着两点残忍的红。 偶尔有人举着伞,骑着自行车,匆匆经过。 它一动不动。 雨水浇在它的身上,它却不逃避,全身的灰毛都湿透了,顺溜地伏在身上,看上去光秃秃的。 也许,它是一条疯狗。 也许,它根本不是狗——假如,一匹狼溜进城市,低着眼睛,匆匆从一个墙角走过,有人会认出它是狼吗? 在它这个位置,隐隐能听见酒楼里的喧闹声。 一个薄嘴唇的女孩在叫:“新娘怎么还不到呀?我们都想看看,是什么人俘获了撒尔幸这个帅哥!” 胖司仪说:“应该快了吧。” 红发青年说:“再晚的话,就成午夜婚礼了,那才叫与众不同!” 胖司仪说:“刚才撒尔幸来了短信,说下雨不好走,喜车堵在路上。” 不甘寂寞的绿发青年又说话了:“哈哈,不会堵在玄卦村了吧?” 玄卦村在西郊,颇有些名气,因为那里聚集了一些外地的流浪画家。玄卦村离这里太远了,因此,很多人都笑起来。 不知为什么,两个司仪听了这句话,脸上的微笑都僵住了。 雨单调地敲在窗子上,声音是这样的——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望出去,外面黑糊糊的,看不到对面那条野狗。 (二) 把婚礼放一放,现在讲讲昨夜发生的一件事。 像所有城市一样,西京每天都在发生很多事—— 很多生意成交了。很多合同签定了。很多企业倒闭了。很多工人失业了。很多人恋爱了。很多人离婚了。很多人进入了这个城市。很多人离开了这个城市。幼儿园很多孩子得了小红花。医院里很多人死掉了。很多交通事故发生了。很多狗咬人了。很多罪犯被逮着了…… 我讲的这件事,有点奇特,百年不遇: 在西京东郊,有一片高级住宅区,叫“玉米花园”,是别墅。北边,挨着威虎山——这个威虎山不是《林海雪原》的那个威虎山,只是重名。 此时,天上的残月细细的,弯弯的,挂在西北,颜色猩红。 19号别墅是最里面的一栋,两层,砖红色小楼。 里面有个人,在上网。 房子里没开灯,电脑屏幕的光射在这个人的脸上,像蒙上了一层绿色的面具——那是一台乳白色电脑,pc配件全部整合到了显示器内,超薄。 他qq的个人资料上写着:伏食,男,24岁。 其他空白。 伏食不是帅哥,不过长得很男人:寸头,肤色有些黑,四肢强健,牙齿坚固,眼神凌厉。 这幢别墅是金像影视公司总经理米嘉的——伏食是米嘉的助理。他和这房子,都是米嘉的。 他在等一个人。 金像影视公司有一个网站,伏食在这个网站的“午夜论坛”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她的网名叫“目分目分”,是个恐怖故事爱好者,来自江苏北部农村,目前在西京大学读书。 两个人聊得很投契,不知不觉开始了网恋。 文字就是他们的身体、眼睛、嘴巴、心灵。qq是他们的幽会场所,他们用文字拥抱、交流、亲吻、彼此疼爱。 目分目分是伏食在网上认识的第一人。 似乎就是因为她的缘故,伏食喜欢上了这个虚拟的世界,就像干裂的嘴唇得到了一个湿润之吻。 今天,目分目分没上线。 网上有无数的人,大家在纵横交错地热烈交谈。然而,伏食没有参与,他枯坐在电脑前,显得十分孤单。 观望了一会儿,伏食站起来,去卫生间了。 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他精神了许多。回来,正要坐下,却停住了——鼠标怎么掉下来了?它悬在空中,一下下晃荡着。 这其实是一个不吉利的征兆。 然而,伏食没有多想,弯腰把它拿起来,小心地放在了宽大的电脑桌上。动了动,屏幕上没有它的踪影。 他叹口气,用键盘操作,把电脑关了。接着,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准备睡觉。 房间里一片寂静,甚至听不到蚊子叫。 米嘉在公司加班,不知道今夜她还回不回来。按照惯例,此时她应该打个电话…… 手机响了。 伏食接起来,里面无声。 他低低地问:“哪位?” 过了半天,话筒里才响起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她似乎在压抑着心跳:“你好。” “哪位?” “……你猜。” “目分目分。” “你怎么知道是我?”对方惊讶了。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认识你。”伏食认真地说,感觉不出他是在开玩笑。 “你想不想……和我见面?” “想。” “你在哪儿?” “威虎山。” “东郊?” “是。” “哦,那算了……” “怎么了?” “太远了,我在西郊呢。” “没关系。别说你在西郊,你就是在西方,我也飞过去。” “嘻嘻,要是我在西天呢?” “同样没问题,我……爬上去。” “那你来吧。” “具体在哪儿?” “玄卦村。” 挂了电话后,伏食看了看表,10零几分。 他穿上一件衣服,匆匆朝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了,慢慢转过脸来——那个鼠标又一次掉下来,悬在半空中,悠悠地晃荡着。 他不再搭理它,关上灯,一步就跨了出去。 黑暗中,那个鼠标渐渐不再晃荡,阴冷地吊在那里,像一只不怀好意的蜘蛛。 二:玄卦村 (一) 一辆黑色宝马轿车,披红挂绿,在黑暗中开来。 这是一辆喜车。 不寻常的是,喜车的后面,尾随着两辆警车,红蓝双色警灯在雨水中闪烁,很漂亮。 那条黑暗中的野狗,似乎嗅到了什么气味,猛地拧过头去,定定地看。 黑色喜车开进了酒楼背后的院子,警车一左一右停在两旁,跳下四名个头一般高的警察,他们各就各位,四处巡视。 酒楼里,瘦司仪站到演出台前,庄重地说:“各位,新郎新娘到了!” 大家开始鼓掌。 瘦司仪继续说:“不过,今天新娘有点不舒服,请大家谅解。”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新娘出现,掌声渐渐停下来,大家开始四下张望。 终于,胖司仪“哗啦”一声拉开了幕布,新郎和新娘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新郎抱着新娘,从后门一步步走向前台。 撒尔幸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打着白色领花。 红绸新郎花别歪了,斜斜地挂着,好像随时要掉下来。 他身材高大,面庞帅气,皮肤细嫩,眼神清雅,一看就像个富家子弟。也许是张罗婚事太累了,他的脸色不太好。 新娘僵硬地躺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她穿着维多利亚式复古风格的婚纱,装饰着珍珠和蕾丝,充满梦幻色彩。雪白的婚纱长长地垂下来,随着新郎的脚步,软软地飘摇着…… 除了胸部平平,这个女孩的身材很完美。 只是她戴着面纱,大家看不到脸。 新娘怎么了? 大家交头接耳起来。 薄嘴唇女孩心直口快,小声对旁边的人说:“是不是……植物人呀?” 旁边的人用胳膊碰了她一下,继续观望。 撒尔幸站在台子上,朝大家微微鞠了一躬,强颜作笑地说:“天要下雨,我要娶亲——这么晚了,还劳驾各位来参加我的婚礼,感谢了!” 大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撒尔幸的双腿在微微抖动,他朝上颠了颠新娘,又说:“今天的婚礼,没请什么主婚人,只有我的两个兄弟做司仪。” 胖司仪和瘦司仪分别朝大家鞠了一躬。 撒尔幸继续说:“而且,也没请证婚人——按照习惯,证婚人应该当众宣读结婚证书。我和盼盼没领什么结婚证,那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有离婚的时候才用得着。” 说到这里,他深情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新娘:“举行完这个仪式之后,我和盼盼就永远不会分开了,秒秒,分分,时时,天天,月月,年年,世世……” 大家的表情越来越肃穆。 瘦司仪朝后挥挥手,一个看热闹的酒楼工作人员就缩了回去,不一会儿,响起了《婚礼进行曲》。不知为什么,此时,这支曲子有一种悲凉的意味。 那条野狗,依然蹲在酒楼对面,它透过玻璃,死死盯着新娘的身体,不停地**鼻子。雨天,满世界都飘溢着腥气。 胖司仪嗓门大,他喊道: “一拜天地……” 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二拜高堂……” 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夫妻对拜……” 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共入天堂……” 天上突然亮起了一道闪电,响起了一声炸雷,照亮了酒楼窗子上的喜字——那喜字是白的。 (二) 玉米花园的大门似乎是某种界线。 大门内,安静地闪烁着霓虹灯。大门外,是一片漆黑的田野。伏食跨出这个门,就从五光十色站到了黑暗里。 等了好半天,才看到一辆出租车开过来。 司机是个年轻女子,她一听去玄卦村,嫌远,一踩油门就走了。 很快,又一辆车“吭哧吭哧”开过来。它的一只灯瞎了,另一只灯在黑暗中出奇地亮。这辆车在伏食跟前停下来,探出一个脏兮兮的大脑袋,问:“师傅,坐车吗?” 伏食说:“玄卦村,去吗?” 司机说:“玄卦村?太晚了……” 伏食说:“我给你双倍的钱。” 司机想了想,说:“上车。” 这辆车怪模怪样的,伏食一边打量它,一边朝里钻:“你这算什么车啊?” 司机摇晃着大脑袋,说:“本来是一台拖拉机,我给它盖上了吉普车的壳。” 伏食说:“那么,该叫它拖拉机还是吉普车呢?” 司机说:“当然叫吉普车了!假如有一个人,装着狼的五腑六脏,你肯定觉得他是人不是狼,对吧?” 伏食快速地瞄了一下司机的眼睛,说:“有道理。” 司机得意地笑了笑,一踩油门,吉普车就“拖拉拖拉”地开走了。 天上那弯残月,似乎更暗更红了,像一只独眼。人间这么大,它谁都不看,只盯着这辆奔跑的黑车。 黑车顺着西京最边缘的五环路,一直朝西开。 驶过绵绵不绝的高楼,灯火越来越少,树木越来越多——那是这个世界的头发。 黑糊糊的公路边,冒出了一条毛烘烘的东西,它低着眼睛,一瘸一拐地迎面跑过来。 “那是什么?”伏食问。 司机眯起眼睛,打量那个东西。 “狼?”伏食又问。 “这里哪有狼!是野狗吧。” 说着,司机使劲按了几下喇叭:“嘀嘀嘀!”那个东西一下就跳进了路基下的草丛中,不见了。它始终没有抬起眼睛来。 “你看见了吗?它的嘴里叼着一块骨头,好像还滴着血。”伏食说。 “这附近有坟地。” “你对这一带很熟?” “我六姑就住在玄卦村。” “哦。” “你以前没来过?” “没有。” “挺偏僻的。” “不过,我喜欢它的名字。” “其实过去它不叫玄卦村。” “叫什么?” “悬挂村——悬挂的悬,悬挂的挂。”司机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在车窗前悠荡的一个如来佛像:“你可能听糊涂了。” “很明白。” “1982年,全国第一次地名普查时,给改了。” “为什么叫悬挂村?” “那我就不知道了……” 黑车跑了半个多钟头,司机抬手指了指,说:“到了,那里就是。” 伏食弯腰朝外看了看,公路旁,大约一里远的地方,有一个村子,似乎都是二层小土楼,闪着寂寥的灯火。 “你在哪儿下?” “就在这儿下吧。” 付了钱,临下车的时候,伏食又瞟了一眼车窗前的佛。 黑车很毛躁,伏食刚跳下来,还没有站稳,它就使劲一窜,满脸吉普车的派头,“拖拉拖拉”开走了。 当它的声音越来越小,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后,伏食掏出电话,拨通目分目分的号码。 “你在哪?” “你在哪?” 伏食四处张望,看到路旁立着一座尼姑庵,高高的青砖墙,四周枯草萋萋,看来已经废弃了,破败,肃穆,怪异。 “我到那个尼姑庵了。” “你绕过尼姑庵,后面就是玄卦村,我在路上迎过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玩。” “你穿什么衣服?” “绿色牛仔裤,红t恤——其实不用强调穿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认错。” “也是。” 四周黑咕隆咚。 伏食小心地走下公路,果然看到了一条光秃秃的土道,于是慢慢走过去。 村子里传来狗叫,高一声,低一声,不知道两条狗是在相互示威,还是一致对外,发现了什么异常。 它们叫得异常激烈。 土道上不见一个人影儿。 走着走着,他的脚突然被绊了一下,差点摔个跟头。他蹲下去,用手摸了摸,是半块砖。 接着,他隐隐约约嗅到了什么气味,双眼就变得警觉起来…… ——后来,他是这样对米嘉说的: 那一刻,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一个不该想起的东西——挂在黑车里的那个佛。他忽然回忆起来,那个佛是被绳子系在脖子上,吊起来的! 他站起身来,慢慢转动脑袋,朝四下里看了看。 路旁,有一棵孤单的老榆树,树上吊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 他走近几步,一下就傻住了——树上高高地吊着一个女子!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面部血肉模糊,根本不像脸了。 呆了片刻,他哆哆嗦嗦地掏出电话,再拨目分目分的号码。 女尸口袋里的手机“丁零零”地响起来。 (脚链) 今晚10点,参加婚礼的宾客,冒雨陆续到达酒楼…… 昨晚10点,一个男子的电话响了,是一个网上认识的女孩打来的,约见面…… 今晚10点15分,喜车载着新郎和新娘,行驶在雨中…… 昨晚10点15分,那个男子坐上“拖拉拖拉”的吉普车,奔向西郊…… 今晚10点45分,司仪说,新娘到了…… 昨晚10点45分,那个男子跨在了尼姑庵一侧的土道,走向从未谋面的网上恋人…… 今晚10点50分,新郎抱着新娘,拜天拜地…… 昨晚10点50分,那个男子看到树上高高地吊着一个女子…… 今天…… 昨天…… 今天是婚礼。 昨天是爱情。 昨天走向今天。 新娘全身被婚纱包裹,露出苍白的脚脖子,上面戴着一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天上响起一声炸雷,新郎摇晃了一下,那个脚链也随着在空中摇晃了一下…… 那个男子借助手机的屏幕光,从下往上,慢慢朝那具吊在半空中的尸体照去——女尸的脚脖子上也戴着一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它在风中微微摇晃着…… 三:诡秘的邀约 我是作者。 我在记录这个事件。 前面和后面,我都写到了这样的情况:一个佛,脖子上拴着绳子,被吊在半空中…… 我用的是智能abc输入法,fo这两个字母,只能拼出一个字——“佛”,可是,我几次打出来的都是“妇”字。 土道旁这棵老榆树,不知哪年就枯死了,它本身就是一具尸体。 玄卦村的老辈人都知道,三十多年前,有个18岁的女子,因为父母包办婚姻,阻止她和一个喜欢的男人交往,就吊死在这棵树上。那时候,这棵树还年轻,头发茂盛。 她死的时候,穿着一身白衣服。 那些年,总有人说:深更半夜,看到一个白衣女子,围着这棵孤独的老榆树,一圈圈走,好像在寻找自己的魂儿…… 如今,她喜欢的那个男人,已经五十多岁了,就在玄卦村生活,怀里抱上了孙子。 戴着黑色十字架脚链的女尸,在树上挂了一宿。 她不但面容被毁,红t恤也被撕碎了,上身半裸,两个**已经被什么东西吃掉,血糊糊的。她低着头,吐出长长的舌头来,似乎想舔到自己的伤…… 第二天大清早,玄卦村有一个跛足中年人,骑自行车进城,去找堂姐办个事。他路过此地,看到了那具女尸,一下就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他丢下自行车,连滚带爬跑回了家…… 村里人听到这个消息,一窝蜂地跑来看热闹。 那个跛足中年人没有再来。 他的自行车横躺在离女尸几十米远的土道上,轮子还在风中空转。 很快,刑警赶到了。 他们驱散人群,拉起警戒线,搜寻,测量,拍照。 三月,绿色还在酝酿中,大地是一片单调的土坷拉。那条黄色警戒线在风中飘荡,显得十分鲜艳。 村民没有离去,三三两两地站在封锁线之外,远远地看。 一个记者想挤进来,被一个刑警挡住了。 一个小时后,女尸被运走。 一大一小两只乌鸦在老榆树上空盘旋着,始终没有落下来。它们叫得真难听。 现场被破坏了,刑警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过,他们在女尸的口袋里,找到了一个学生证,很快就证明了她的身份——顾盼盼,西京大学学生。 她的另一个口袋里,装着一只红色nokia手机。她被害的这一天,只和同一个人通过两次电话。 刑警很快查出,与她通话的人,叫伏食,金像影视公司总经理助理。 晚上,刑警就传讯了他。 这是一间普通的房子,不同的是,这里有一股刺鼻的铁锈味道。 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个男刑警询问,一个女刑警记录。 伏食乖乖地坐在地中央的凳子上,眼睛一直看着男刑警。男刑警咄咄逼人地问一句,他面无表情地答一句。 “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网上。” “认识多长时间了?” “两个多月。” “见过面吗?” “昨天第一次见面。” “通过电话吗?” “昨天第一次通话。” “你们在网上聊天的时候,她有没有对你说过,有什么仇人?” “我们只谈情说爱。” “她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没有。” “你看到她死了,为什么不报案?” “麻烦。” 不论怎么问,伏食的回答都千篇一律。 停了停,男刑警说: “你不老实。” “我很老实。” “你很不老实。”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一看你就是个聪明人,好好想想——身子都掉井里了,两只耳朵能挂住吗?痛痛快快说吧,省得大家一起熬夜。” “该说的我都说了。” “不该说的呢?” “没有不该说的,只有……不该问的。” “你可以问。” “你们进行尸检了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知道她的死亡时间。” “这个无可奉告。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了。” 男刑警抻了个懒腰,似乎累了:“那好吧,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你看一下笔录,没问题的话,按个手印。” 按完手印,伏食盯着男刑警的眼睛,似乎在等待结束语。这牵扯到他今夜能不能回到玉米花园的问题。 男刑警打开抽屉,“哗啦啦”拿出了一串很大的钥匙。 伏食警觉地问:“我可以走了吗?” 女刑警说话了:“你走不了。”——她的嗓子竟然比男刑警还粗。 直到被带进留置室,伏食都没有再说什么。 留置室在楼道的最里端,没有灯。 伏食走进去之后,脚下碰到了什么,“啪啦”响了一声,那应该是碎玻璃。这里的铁锈味更浓了。 “哐当!”男刑警把门锁上,然后,带着女刑警一起离开了。 这时间,都下班了,走廊里十分寂静。走出几步,女刑警停下来,回头看了看留置室的铁栏杆,里面黑糊糊的。 男刑警也停下来,说:“你看什么?” “哦,没什么……” 两个人就继续朝楼梯口走了。 “你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凶手?”男刑警小声问。 “百分之五十。” “等于没说。” “经验告诉我,如果感觉一个人的作案可能是百分之四十,或者是百分之六十,他往往不是凶手。但是,如果感觉一个人的作案可能是百分之五十,一半可能是真凶,一半可能是无辜,让你模棱两可,无从判断,那么,这个人往往就是凶手。” “我没有理解。” “很玄妙。你就当作是我们女人的直觉吧。”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男刑警再次停下了。 女刑警问:“怎么不走了?” 男刑警低声问:“你刚才到底看到什么了?” 女刑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好像看到留置室里有两团绿光……” “不可能。” “也许是我看花眼了。” “一定是你看花眼了。” 然后,两个人继续下楼,接着讨论这起凶杀案。 尸检报告显示,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是昨夜8点,而伏食接到她电话却是昨夜10点。 这个时间差,成了一个重大谜团。 如果这个电话真是被害人打的,这起案子就有了鬼气—— 在寂静的黑夜里,悬挂在树上的女尸,借着风,在半空中缓缓转了一圈,见四周没人,慢慢掏出手机,一下一下地按,拨通了伏食,然后举到耳边,轻柔地说:你想见我吗?…… 如果不是她,这起案子就更复杂了—— 在警方的调查中,没有一个人知道顾盼盼认识伏食,只知道她有一个男朋友,叫撒尔幸,两个人很亲密。也就是说,顾盼盼和伏食仅仅两个月的网络情缘,是十分隐蔽的。那么,是谁如此了解她和他的关系?另外,那只红色nokia手机上,只有顾盼盼一个人的指纹,这就排除了伏食自己打自己电话的可能。 到了楼下,男刑警钻进车里,一边发动一边转头看了看,女刑警停在了车门口,没有进来。 他勾了勾手,说:“上啊。” 女刑警突然说:“我们应该再回去看看……” 男刑警有些不解地问:“看什么?” 女刑警迟疑了一下,说:“留置室。” 男刑拔下车钥匙,跳下来,说:“好吧。” 于是,男刑警和女刑警又一起返回了楼上。 刚到楼梯口,女刑警就停住了脚。男刑警看了看她,一个人朝留置室走过去。他的脚步很轻。 女刑警屏住呼吸,在后面盯着他。 他走到留置室前,双手抓着铁栏杆,探头朝里面看去—— 里面一片漆黑,看不见那个伏食呆在哪个角落,也不知道他是蹲着,是坐着,还是站着。 他大步走回来,说:“没事儿,走吧。” 女刑警说:“噢……” 《午报》报道了玄卦村的凶案,篇幅很小。 消息迅速上了网。 网友纷纷议论。 这个女生为什么去了玄卦村? 什么人杀害了她? 她的两个**为什么不见了? 一切都不得而知。 很多人的意见是一致的:这是一起情杀案,凶手是个变态杀人狂,他一口口吃掉了被害人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只剩下抓凶手了。 事情就这么简单吗? 19号别墅里的那个鼠标,为什么毫无原由地掉下来两次? 黑车上的那个佛,为什么用绳子拴着脖子吊在空中?——对佛,有信和不信两种人。信者绝不敢那样做;不信者,可能不供奉,却肯定不会故意亵渎神灵。如果说,大脑袋司机根本没有那样做,可是,为什么在伏食眼中,看到的是那样的罪恶情形? 所有这些,警察搞不懂,我搞不懂,你搞不懂,大家都搞不懂。 挂起来。 四:谁的家 一个旅人,在黑暗的旷野中迷路了。 终于,他遇到了一户人家,主人是个通情达理的老汉。他不但收留了旅人过夜,还请他喝茶。 院子里,一直隐隐约约有人在争吵。终于,走进来两个女人,一个老太太,一个年轻女 子。 年轻女子对老汉说:“明明我是大老婆,她却住进了正房,让我住偏房!这日子还能过吗?” 老太太很不服气:“虽然我是二房,可是我生儿育女了!” 老汉挥了挥手,说:“你们先回去,一会儿我来解决。” 两个女人就退出去了。 老汉抱歉地对旅人说了句:“见笑了。”然后就走了出去。 旅人觉得很奇怪:年轻女子是大老婆,老太太却是二房! 他悄悄跟出去,看见老汉正举着镐,在院子里挖地,很快,他挖出了两个骨灰盒,交换了一下位置,重新埋上,嘟囔道:“这下你们该消停了。” 旅人逃之夭夭。 那个跛足中年人胆子非常小,他受到惊吓之后,一直没出门。 为此,刑警两次登门,才完成了笔录。 十二天之后,跛足中年人的精神状态好了些,又骑自行车去城里了,继续找堂姐办那个事。原来那辆自行车被人骑跑了,他买了一辆新的。 他找堂姐干吗? 简单说,事情是这样的:他的大儿子被村长的四儿子打残废了,变成了跟他一样的跛足,却没有得到满意的解决。前几天,他把村长告上了法院。他堂姐是西京某区团委副书记,他去找她帮忙,要出这口恶气。 他是上午11点多出门的,路过那棵老榆树的时候,忐忑地朝它看了一眼。 田地里,三三两两的农民在劳作,他们已经开始播种了,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有一户人家的女孩儿,大约四五岁,穿着鲜艳的花衣裳,正在田头挖蚯蚓…… 一个欢蹦乱跳的青春生命,在此地,无声无息地完结,如同一缕烟花,消逝在夜空中,马上有更绚烂的烟花漫天绽放,令人目不暇接…… 本来,跛足中年人打算在天黑之前回到村里,可是,在路上轧了钉子,自行车爆胎了。他只好下来,推着它朝前走。 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家自行车修理铺,却只有女人在,男人去商店买补胎胶水了。女人只会给男人补衣服,男人才会补胎。 跛足中年人只好坐在修理铺门口,耐心等待。 实际上,修理铺的男人早就到了那家商店,可是,那家商店的男人在,女人却不在。女人是老板,男人是家属,他在工厂上班,这一天是周日,放假。他只知道自己女人的戒指值多少钱,却不知道胶水卖多少钱。他的女人去娘家接孩子了…… 跛足中年人眼看着太阳一点点朝西沉去,心急如焚。 在他决定要离开的时候,修自行车的男人终于回来了。 补了胎,打了气,跛足中年人风忙火急朝玄卦村返。 走着走着,就像本书第一句描写的那样——老天,不可阻挡地黑了。 跛足中年人的心境随着天色越来越暗。 快到那个尼姑庵的时候,他的腿肚子竟然有点抽筋了。 下了公路,他把自行车的速度慢下来。 四周黑灯瞎火,土道高低不平,他只顾看远处那棵黑糊糊的老榆树,几次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这时候,偏偏起风了,尘土四处飞扬。 离那棵老榆树还有一段距离,他突然看到,土道旁出现了一条毛烘烘的东西,在黑暗中冷冷地盯着他。 是狗? 是狼? 天很黑,他根本无法辨认出来。 他犹豫了,不知道是该使劲蹬车冲过去,还是该掉转自行车朝相反方向跑。他希望是村里谁家的狗,最好还 认识他……可是,这个时间,谁家的狗会蹲在这里呢? 也许,这个东西不是狗,不是狼,而是一个毛烘烘的人——他越是这样想,越影影绰绰觉得它长的是一张人 脸。 他的两只手死死抓着车把,都渗出了汗,却装出很镇静的样子,甚至哼起了京剧。 随着他的移动,那个东西慢慢转动着脑袋。 它越来越近了…… 突然,自行车轧到了一块砖头上,车把一歪,跛足中年人“扑通”一声摔到了那个东西的面前。 这时,那张毛烘烘的脸发出了一个古怪的声音。跛足中年人哪里敢看它,一骨碌爬起来,撒腿就跑…… 事后回想起来,当时他听到的,很像一个女人哑着嗓子嘀咕说:“补…胎…吧…” 前面,还有那棵吊过死人的老榆树,跛足中年人都要崩溃了! 幸好,这时候他看到了人,好像是两个,正在老榆树旁谈论着什么。应该是村里的年轻人,跑出来谈恋爱的。 跛足中年人这才定了定神,放慢了脚步。 回头看,那个毛瑟瑟的东西并没有追上来,它不见了。 跛足中年人小心地观望了一会儿,然后大步走回去,把自行车扶起来,一边回头一边上车,从这边上去从那 边掉下来,从那边上去从这边掉下来…… 最后,他推着它一路小跑。 他要趁那两个人还在,赶紧走过那棵阴森的老榆树。 相距还有几十米的时候,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迎着他走过来。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孩,模样很陌生,不像是玄 卦村的。 “师傅,麻烦你帮个忙!” “姑娘,怎么了?” “你来给评评理!” 说完,她拽着跛足中年人的车把,忿忿地朝另外那个人走过去。 这时跛足中年人才看清,另外那个人也是女孩,她靠在老榆树上,静静等待他到来。 看来,这两个女孩根本不知道这棵老榆树上发生过什么。 跛足中年人决定不告诉她们,否则,她们会吓死。他想先带她们离开这里,有什么事到村里再说。 来到老榆树下,跛足中年人说:“你们先跟我离开这里。” 第一个女孩说:“不!今天,我一定要在这里跟她说清楚!” 另一个女孩满不在乎地说:“你说不清楚!” 跛足中年人想了想,问:“你俩是哪里人?” 第一个女孩说:“我们就是这里的呀——不对,我是,她不是!” 另一个女孩厉声说:“你胡说!我是这里的,你才不是呢!” 跛足中年人忽然觉得不太对头,他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两个突兀出现在老榆树下的女孩,低声问:“— —这里是哪里啊?” 第一个女孩指了指那棵老榆树,大声说:“就是这里啊!” 跛足中年人脑袋“轰隆”一声,猛然反应过来——依然死死抓着他自行车的这个女孩,穿着一件红t恤,一 条绿色牛仔裤!另一个女孩穿着一身白衣服! 他大脑一片空白,连跑都不会了。 穿红t恤的女孩还在说:“本来,这个房子是我的,我都住进来十几天了!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说三十多 年前她就占了这个房子……” 说完,这个女孩突然放开车把,一下抓住了跛足中年人的手:“我搬进这个房子那天,你是目击者,对不对? 你说话呀!” 他猛地甩开对方的手,嚎叫着朝村里狂奔而去。 五:偶像和粉丝 一个长相奇丑的女子,三次敲响我的门,笑吟吟地推荐什么新产品。 我很恼火,警告说:“如果你再来,我就不客气了!” 几分钟之后,又有人敲门。 我从猫眼望出去,看到一个漂亮女子。于是,我打开门,礼貌地问:“小姐,你找谁?” 她说:“还是我呀。” 一边说一边把脸皮撕下来,露出那张奇丑的脸:“我向您推荐这种面具……” 现代社会,人们睡觉越来越晚。 白天是公司的,夜生活才是自己的。 众多电视台却保持着传统惯性,到了午夜,只是播一些无聊的连续剧,夹杂冗长的医疗广告,敷衍了事。 半年前,伏食所在的金像影视公司,根据午夜时间特点,制作了国内第一档午夜电视节目——作家讲述自己 创作的恐怖故事。 这个作家在当地小有名气,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在本书中,我把他的真实名字隐去,叫他——“作家”。 也就是说,本书中的“作家”,不是一种身份,而是一个人名。 午夜电视节目开播以来,收视率直线上升,效果很好。 作家今年38岁,一年前和太太离异。 孩子3岁半,跟了前妻。两个人分手后,前妻带孩子回了东北。 说起来,他算是国内第一个“演讲小说家”——在电视上“表演、播讲”自己创作的恐怖故事。 他不但善于编故事,而且喜欢表演。另外,他面部瘦削,眉毛浓密,鼻子高挺,眼神灵敏——特别上镜。 这个节目的投资方就是米嘉。 米嘉46岁,上海人,尽管她保养得很好,还是遮不住脸上一道道的皱纹。她的腿很短,很粗,小腹下垂,屁 股后翘,就像一个刚刚动工的雕塑素材,有很多赘肉需要大刀阔斧地砍掉。 她给作家的演讲费并不高,为了出名,作家一直跟她合作着。 偶尔,如果米嘉需要,作家还会跟她上床。 两个人**时,作家的神情更像在奉承领导。 半年前,午夜节目刚刚开播的时候,金像影视公司在西京大学搞了一次见面会。那一天是9月16日,中国脑 健康日。 作家坐在台上,讲述自己的奋斗史: 我的家乡在中国最北部的大兴安岭,那是藏在大山皱褶中的一个小村子。 冬天,那里冰雪寂寞,一片银白。 夏日,那里的森林郁郁葱葱,与世隔绝。 小时候,我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读完小学,我就不再念书了,总是趴在“木刻楞”房顶上,静静望着远 方,想心事。那里的天蓝得令人想哭。 家里养了一条黑狗,它也从来不叫不嚷,总是趴在院子里静静望远方——那时候,我就断定,这条狗跟自己 一样,将是一条有出息的狗。 后来,我用一支瘦笔做拐杖,一路汗一路泪一路血,终于走出了大山。 接着,我从北方到南方,从海边到草原,从乡村到城市……千里走单骑。对于我,所有的归宿都是驿站,所 有的驿站都是归宿。 21世纪第一天,我定居西京。 上帝保佑不甘平庸的人。 学生们使劲鼓掌。 t型教室里,一大半位子坐了人,大家都聚在前面,气氛非常热烈。其中,女生占大多数。 只有一个女生,坐在最远最偏的一个位子上。 她穿着红t恤,远远地望着侃侃而谈的作家,神态很安静。 交流的时候,学生们七嘴八舌问了许多问题,作家都回答了。 最后,那个穿红t恤的女生举起了手。 作家马上说:“那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她站起来,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麦克风,轻轻地说:“老师,我是一名来自苏北农村的学生,今年大二。过 去,我很向往西京,可是来一年了,感受到的,只是都市的冷漠和残酷,简直喘不出气来。您也是从农村走出来 的,如今在都市生存,您有什么感触?” 作家想了想说:“我奋斗了十年,仅仅完成了从农村到城市的转移。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我变成了一把刀, 杀气腾腾,任何人都不能挡着我。可是,到了城市之后,我渐渐发现——城市是个鞘。” 学生们再一次使劲鼓起掌来。 见面会结束后,学生们拿着“午夜电视节目”光盘,围上来请作家签名。 那个苏北女生也在其中,轮到她的时候,她轻轻地说:“老师,您可以给我留个电话号吗?” 作家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孩白白嫩嫩,透着南方的水气。单凤眼,小嘴巴,谈不上漂亮,但是很小巧,很柔顺…… 签完名之后,作家写上了自己的手机号:13701363390. 离开西京大学之后,作家驾驶灰色桑塔纳,回家——车是公司配给他的。 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 老师,我是刚才跟您要电话号的女生,顾盼盼。有机会,希望能再向您讨教。不必回,打扰了。 作家想了想,写道: 跟你说一句男人的话——我认识很多女人,却没有一个江苏的。因此,认识你我很高兴。 十几分钟之后,她又回复了,调皮地说: 跟你说一句女人的话——我认识很多男人,却没有一个当作家的。因此,认识你我也很高兴:) 就这样,两个人相识了。 第一次,作家进入顾盼盼之后,清凌凌的她清凌凌地哭了,哭着说:“这是我的第一次,给你,我愿意的… …” 从此,他们频频幽会,越来越火热。 从此,作家和米嘉日渐疏远。 顾盼盼和米嘉,已经是两代人。 顾盼盼是那种招男人喜欢的女孩。她的南方口音,像雪白的棉花糖,软软的,柔柔的,甜甜的,毫无攻击性。 米嘉却截然不同,她像许多这个年龄的女人一样,像许多有钱人一样——唠叨,刻薄,自大。 有米嘉的参照,作家疯狂地喜欢顾盼盼。 有顾盼盼的比对,作家加倍地讨厌米嘉。 如果说,米嘉是一座干巴巴的山丘,作家和她**是一种攀爬,是一种体力劳动,那么顾盼盼就是一片清凌 凌的水,作家可以洗浴,可以畅饮,可以游泳,可以欣赏…… 每次,他给顾盼盼发短信,她的回复都很慢,总要等十几分钟。 一次,两个人在一起,他问她为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半天才说:“我怕说错话,惹你不高兴。” 作家就把她搂在怀里,深情地亲吻。 离婚前,太太每次咄咄逼人地发来短信,作家同样要考虑半天才给她回复,担心万一说错话,吃不了兜着走。 后来,太太干脆给他的手机开通了精度定位业务,这样,他撒谎的范围一下就从5亿平方公里缩小到了5平方米 …… 顾盼盼的家很穷。 但是,作家并没有给过她任何物质帮助。 实际上,作家没什么钱——离婚前,他办过一个文化公司,欠出版社一笔钱,一直未还。后来,对方律师来 函了,要打官司。他和前妻一商量,就搞了一次假离婚,所有财产都划给了她。没想到,假离婚变成了真离婚, 一夜间,他就失去了一切。后来他才知道,前妻早有预谋。 因此,他和顾盼盼在一起,顶多就是带她去吃吃哈根达斯,或者给她买一些女孩喜欢的小物件…… 顾盼盼并不奢求。就是这样,她已经感觉钻进了蜜罐里。 一次,在**,作家给顾盼盼出了一个难题。 这个难题是一个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朋友对作家说:以后,你给别人出这个题,千万不要急于说出答案, 对方得请客。我用这个难题,混了几十顿饭了。 难题是这样的: 两个男人(甲和乙),两个女人(丙和丁),四个人在一起群欢。甲要和丙和丁各做一次,乙也要和丙和丁 各做一次。四个人都有性病,而且性病的类型不同,四个人谁都不能接触谁。可是,四个人只有两个安全套—— 怎么做? 顾盼盼想了半天,红着脸问:“可以用……嘴吗?” 作家说:“不行,这不是脑筋急转弯。” 顾盼盼继续琢磨。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有办法了!” 作家毫不信任地问:“什么办法?” 顾盼盼说:“甲戴上一个套,再戴上一个套,用两个套跟丙做。” 作家:“嗯。” 顾盼盼又说:“做完了,摘下一个,用里面的套跟丁做。做完,把第二个套也摘下来。” 作家:“嗯。” 顾盼盼接着说:“乙戴上甲摘下的第一个套,跟丙做。” 作家:“嗯。” 顾盼盼继续说:“乙再把甲摘下的第二个套,套在第一个套上,跟丁做——对不对?” 这样一个跟色情有关的难题,这样一个多少男人都回答不出来的难题,如此单纯的她,竟然答对了! 作家瞪大了眼睛。 作家住在市南,吉利街,文联大楼背后。 有一次,顾盼盼来他家,两个人做鱼吃。 在厨房里,作家又给顾盼盼讲了一个段子。他是一个职业编故事的人,对故事很挑剔,可是,讲这个段子时, 他眉飞色舞,十分推崇: 有一个男人,住进了一家宾馆。 晚上,电话响了:“先生,需要按摩吗?” 男人问:“丽丽在不在?” 对方说:“哟,老顾客呀!丽丽马上过来。” 丽丽进门后,发现这个男人很陌生。 这不碍事。 谈好价,交易开始。 结束后,男人从包里掏出两千块钱,甩给丽丽:“妹子,拿去。” 丽丽说:“大哥,太多啦!” 男人说:“大哥我是仗义人!你再客气,我就生气了啊!” 丽丽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二天,她又来了。 结束后,男人又从包里掏出两千块钱,甩给她:“妹子,拿去。” 丽丽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大哥,你怎么每次都给这么多呀!” 男人说:“大哥我是仗义人!你再客气,我就生气了啊!” 丽丽又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三天,她又来了。 结束后,男人再次从包里掏出两千块钱,甩给她:“妹子,拿去。” 丽丽呆呆看着他,再也不敢接受了:“大哥……” 男人说:“大哥我是仗义人!你再客气,我就生气了啊!” 丽丽只好又忐忑不安地把钱收下了。 聊天时,男人突然问:“你是向阳村人吧?” 丽丽一愣,说:“是呀!” 男人又说:“你小名叫二丫吧?” 丽丽更惊讶了:“是呀是呀!大哥,你咋知道呢?” 男人说:“我和你是同乡啊。这次出门,你妈让我给你捎来六千块钱。” 讲完了,作家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他止住了,看了看顾盼盼,说:“你觉得……不好笑?” 顾盼盼的脸色很冷。 这时,油在锅里已经沸腾,她从水里拎起一条活鱼,不开膛,不刮鳞,直接扔进锅里去,同时麻利地盖上锅 盖。 那条鱼在锅里剧烈翻腾,撞得锅盖“嘭嘭嘭”直响。 她死死按住锅盖,轻声说:“这个男人该炸。” 六:面首 当你睡熟,漫漫长夜,周围的一切毫无变化吗?——画上微微笑着的那个人,那扇面无表情的衣柜门,架上 挤靠在一起的那些书,静静摆在电脑桌上的那只已经移动惯了的鼠标…… 米嘉的老公在国外。 伏食走进她的生活之前,她一个人住在玉米花园。 一天半夜,她突然被惊醒了,听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真真切切,似乎就是窗外。好像是一个女人被 剥了皮的惨叫——长长的,直直的,把腹中的气息都嚎出来了,把肺都嚎出来了,把气管都嚎出来了,把眼珠都 嚎出来了…… 米嘉全身的血液直线冲上头顶。 她意识到,那是威虎山上的狼嗥! 终于,狼嗥戛然而止,天地间一下就死寂无声了。 米嘉头顶的血液“哗哗”退下,全身发冷,虚弱地抖成一团。 她担心,假如那真是狼,它们会不会冲进房子,把自己活活吃了…… 她听说,最近西京郊区出现了狼的行踪,有牲口被咬死,有村民被咬伤。狼在消失几十年之后,首次在西京 出现。当地民警和村镇干部,开始组织民兵在野狼出没的地方巡查…… 这一夜,米嘉都没有睡着。 她意识到,她需要一个男人在身边,不管他是谁。 第二天,米嘉在网站上打了一则广告: 招聘总经理助理,要求是男性,年龄在30岁以下,本科学历。 她希望招来一个很雄性的男人。 几十人报名。 面试这天,是2005年11月14日,星期一。 米嘉一个人做主考官。 前面进来的应聘者,大都戴着眼镜,米嘉没看中一个。 伏食是第十三个接受面试的。 看简历的时候,米嘉对此人没抱什么希望,因为他自考还没毕业,又不是本地人,来自遥远的大兴安岭。另 外,他的名字太古怪了。 可是,当伏食走进她的办公室,她的眼睛却亮起来。 这个年轻男人24岁,肌肉结实,动作利落,眼神咄咄逼人。他的话语很少,问一句答一句,不像其他人,一 进来就滔滔不绝地表白自己。而且,在米嘉见过的应聘者中,他是唯一不戴眼镜的人。 米嘉低下头,一边翻弄简历一边问:“你的特长是什么?” 伏食盯着她的眼睛,沉稳地说:“我的特长就是——特长。” 米嘉抬起头,愣了一下,马上就笑了,随即拿起电话,通知外面的下属:“下面的人我不需要见了。” 就这样,伏食做了米嘉的助理。 其实,他是她的面首。 后来,米嘉问过他,以前做哪一行。他说他高考失败之后,一直赋闲在家,这个助理是他的第一份工作。 面试第二天,伏食就来上班了。 当天,米嘉就把他带回了玉米花园。 那一夜,伏食挺进她的身体,就是跨入了一扇幽邃的门。她迎进了这个生猛的客人,竟然感到了生产的痛楚, 像个初次的小女孩一样流下泪来。奇异的是,伏食在这扇门内一点点膨胀,渐渐超过了门的面积,已经无法再走 出去…… 终于,他火山爆发了。可是,两个人依然分不开,就像锁住了似的。 米嘉吓坏了。 她在报纸上看过一篇报道: 南坪有一对新婚夫妻,行房时,太太竟将丈夫死死卡住,导致两个身体难分难解,最后,只好向120求助。 急救人员赶到之后,用毛毯将两个人包裹住,立即送往医院。原来,是太太精神过于紧张了,导致肌肉收缩,才 发生这一幕。医生给太太打了一针“肌松剂”,夫妻两个人很快就分开了…… 可是,米嘉没紧张啊。 她用全身力气推他,却推不掉。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十几分钟,他才艰难地与米嘉脱离了关系…… 米嘉经历过几个男人,只有伏食不一样——这个男人随时可以做,永远保持着足够的坚硬。而且,每次他都 给她带来蹦极一样的刺激,让她经常像狼一样嚎到天亮。 平时,伏食极少到公司去,他给人的感觉十分阴冷。 自从他出现之后,米嘉却像换了血,容光焕发,头发黑亮,年轻了几岁。 没人知道,那个古怪的男人,就是米嘉**的毒品,她已经离不开了。 黑夜里,**多了一个固定的男人,米嘉的内心踏实多了。 不过,那声惨烈的狼嗥,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根深蒂固,渐渐演变成怪梦,避开伏食,在另一个世界等她。 怪梦是这样开头的: 米嘉恍恍惚惚隐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小镇上。两旁店铺林立,一扇扇门都敞着,黑洞洞的,却不见一张脸。她 能感觉到,很多人都躲在角落里窥视她,他们面容模糊,表情不详。她意识到:此地很凶险。 伏食呢? 她左顾右盼,怎么都看不到他的影子。 她对自己说,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公司还有那么多的事…… 即将走出小镇时,迎面出现了一个女人,她比米嘉年轻许多,皮肤白白嫩嫩,单凤眼,小嘴巴。两个人擦肩 而过时,那女人低声说了句: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 米嘉全身冷了一下,根本没敢回头,加快脚步朝前走了。 走出那个诡异小镇,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高高的草丛中,夹杂着叫不上名子的花,枯荣自演。不见一个 活物,活物可能都藏在草丛深处。 那似乎是一个老时代,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感。 地平线,可望不可即。 荒原上没有路,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草丛中,突然感到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地停下来,回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只有草里的虫子在唧唧叫。 真是怪了。 风很软,很柔,它摩挲着米嘉刚刚在美容院盘起来的长发,撩动着米嘉在2006年流行的浅绿色套装。 她走出了一段路,越来越感到不对头,后背开始有了凉森森的感觉,似乎有密密麻麻的钢针在戳她。 她又一次转过身,远远近近看半天,还是没有任何东西。 她慢慢转过身来,心开始怦怦怦怦跳。 又走出了一段路,她真切地听见,背后有两只脚在尾随。 不对,好像是三只脚。 也不对,好像是四只脚。 还是不对,好像五只脚…… 她猛地转过身,顿时目瞪口呆——那东西终于现身了! 它的毛和草的颜色一模一样,离得远一点,很难发现它的存在。草丛毛烘烘的,它也毛烘烘的。它的耳朵尖 尖,尾巴长长,双眼闪着绿幽幽的光,阴险,深邃,诡异。被米嘉看到之后,它干脆不再躲闪,蹲下来,和米嘉 静静对视…… 就在这时候,米嘉打了个冷战,醒了。 她朝前摸了一把,**空荡荡的。她转过身,借着昏暗的月色,看见了背后的伏食,他在睡着。他睡觉总是 无声无息。 七:惊人的巧合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你。” “不会吧?” “告诉你一个惊天的秘密——每个人都是两个人。”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毫无察觉?” “很简单,因为你和另一个你,从来不会相遇。” “天各一方?” “不,是因为你和另一个你都位于同一个身体上。” 离婚,是作家一生的巨大转折点。 十年婚姻,他已经习惯了一种生活模式,一但打碎了,陡然就失去了方向。 他一天天变得沉沦、糜烂。 在一篇文章中,他写过这样的观点: 女人爱男人,爱的是个体,比如张三;男人爱女人,爱的是群体——他爱的是“女人”,而不局限于其中的 一个,比如李四。 男人生来就是牲畜,却被放置在人群中,这是上帝的错。为了符合社会的道德标准,男人只能表里不一…… 白天,作家大小算一个知名人物,头上有弱弱的光环,谈吐文雅,行为高尚。 天一黑,他就回归了本来面目,泡在网上,寻找肮脏而刺激的交易。于是,那些被生活所迫的女子,从黑暗 中陆续显现,花枝招展地走过来…… 在他的**,有年龄大的,他可以叫阿姨;有年龄小的,可以叫他叔叔。 卖的,经常一个个坐到电脑前,在qq视频上,摆出各种姿势,做出各种表情,由他挑选。有时候,他甚至叫 来数个女子群欢,大家赤身**,像森林里的猴子……在这个畸形的世界里,他成了王。 由于纵欲过度,他经常变成一杆没有子弹的枪。 每次米嘉和他上床,都会给他一些钞票,要他“买补品”。米嘉是一个纯粹的商人,她根据质量的优劣支付 小费。 而他,总是用这些钱去买鸡。 米嘉每次给的钱,大约可以买三个鸡——这三个鸡是他最好的心理补品。 这一天是情人节。 天黑之后,作家在网上转悠,名字叫“1寻0”。 只要聊天室管理员不在,黄色小广告就出现了: 丝袜,t裤,艳舞,推油,颜射,蚂蚁上树,**,打飞机,冰火,**,圣水,毒龙,女儿红,桃花香, 山泉酒,高尔夫,萤火虫…… 作家的眼睛跳过那些黑话,盯住了一个叫“咬”的女子。 1寻0:你好。 咬:你好。 1寻0:你的名字是一个字,我却读出了一个词。 咬:呵呵。 1寻0:我读错了吗? 咬:没有。 1寻0:做? 咬:是的。 1寻0:你多大? 咬:21岁。 1寻0:哪里人? 咬:南方人。 1寻0:多高?多重? 咬:1.62米,92斤,三围34、24、34. 1寻0:兼职? 咬:我是大学生。家里穷,为了读书,迫不得已。 1寻0:理解。 咬:我只用口。 1寻0:我喜好这一口,也喜欢那一口。我可以出高价。 咬:那我们面谈吧! 聊到这里,对方给了作家一个很难记的电话号码。 作家有两个手机,两个号码,一个是公开的,属于白天;一个是秘密的,属于黑夜。他拿起黑夜里这个专门 用于交易的电话,拨了“咬”的号码…… “嘟……嘟……嘟……” 他通过声波,在敲一扇很远的门。 谁都不知道,这扇门打开之后,里面是什么情况。 通了。 门开了,里面有一个柔顺的声音在迎接他: “哥哥,你好。” “你在哪儿?” “我在西京大学附近。你呢?” “我在文联大楼附近。” 突然,两个人都愣了,然后几乎是同时关上了门。 ——对方竟然是顾盼盼! 八:共上天堂 他和她,青梅竹马。 两家之间,隔一道丑丑的篱笆,爬着粉红色喇叭花。 小时候,他总穿一套红衣服,她总穿一套绿衣服。 20年之后,他和她相爱了。 不幸的是,她遭遇横祸,早早夭折。他十分悲伤,得了相思病。 这天,一个游方和尚化斋来,为他指点迷津:“夫妻本是一个人,生生世世永不会改变。”“我和她是一个 人吗?” “如果是,你就会跟她去,再双双托生,在下一世邂逅。” “假如我活下去,娶了另一个女子呢?” “那说明,另一个女子和你才是一个人。” 不久,他相思病入膏肓,撒手人寰。 几年之后,一前一后,两个小孩降生在这个尘世上。 他们是邻居,隔一道丑丑的篱笆,爬着粉红色喇叭花。 男孩总穿一套红衣服,女孩总穿一套绿衣服。 爱情在20年之后,耐心等着他们。 玄卦村惊现女尸,撒尔幸是第二天中午才知道的。 当时,他正和两个同学在一家书店买书。 这两个同学,其实更像他的小兄弟,一直跟他混,对他言听计从。 我们把瘦高的称为“j”——他主意多,沉稳一些;把矮胖的称为“h”——他心眼直,憨厚一些。 “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j说。他正翻着一本解梦的书。 “什么梦?”h好奇地问。 “我梦见,今天,咱们三个人来买书……” “真的?” “而且,就是这家书店。” “太蹊跷了!” “结果,一睁眼,就接到撒哥电话,约我到这家书店来买书。” “天哪,我也是早上接到撒哥电话的……” “我还梦见,我们走出书店之后,遇上了漂亮妹妹……” “几个?” “两个。” “那我呢!” “你紧张什么?难道两个就肯定没你的吗?” “肯定的!” “你不想想,自从撒哥有了盼盼,他对哪个妹妹感过兴趣?” “也是……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左胳膊挽一个右胳膊挽一个,就走了。” “还是没我的啊!” 撒尔幸在一旁翻着报纸,一脸大哥的严肃,说:“h,别理他。早上是他给我打电话,要来这家书店买书, 我才给你打电话。” h恍然大悟:“是这样子啊!” j嘿嘿嘿地坏笑起来。 撒尔幸说:“昨天,我真的做了一个有意思的梦……” “肯定没梦见我们!”j说。 “我梦见盼盼了。她对我说,她不在宿舍里住了,在外面找到了一个新房子。你们猜,那房子在哪儿?” “……在宾馆?”h抢先说。 “不是。” “……在电视台?” “不是。” “在你家隔壁!” “不是。” j突然说话了:“在郊外。” 撒尔幸说:“没错儿。” h说:“那是别墅哇!” 撒尔幸摇摇头,说:“是一棵很丑的树,没叶子。” j说:“哈,撒哥,你要小心了,以树为家,那是鸟啊!盼盼估计要飞了!” 撒尔幸没说话,他盯住了手里的《午报》——上面有一则新闻,写的正是玄卦村凶案。报道很简单,只说被 害人姓顾,是西京大学的学生…… 撒尔幸一遍又一遍地阅读这几行文字,脸色越来越白。 j问:“撒哥,你怎么了?” 撒尔幸突然丢下《午报》,几步就冲出了书店的门…… 撒尔幸去了公安局。 法医处的门匾上,写着四个银灰色的字:科技强警。 绕过一张不锈钢解剖台,撒尔幸进入了尸体冷藏室。 一个刑警走上前,“哐当”一声,打开冰柜,慢慢拉出一具女尸。蒙尸布被掀开的一刹那,一股阴冷之气扑 进撒尔幸的肺腑。 他朝女尸脸部瞄了一眼,顿时呆如木桩——顾盼盼几乎没有脸了,如同一个打碎的瓷娃娃,又重新组装到了 一起,已经凝固的血,正是黏合剂。她双眼微睁,好像在审视他,又似乎在凝视他的背后。她的神情,变得如此 陌生…… 尽管面部已经很难辨认,但是,撒尔幸认得那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它系在顾盼盼直撅撅的脚脖子上,冒着寒 气,微微摇晃着。 “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是……” “你跟我来一下。” “去哪儿?” “刑警队。” “干什么?” “我们问你几个问题。” “好的……” 一间普通的办公室,充斥着铁锈味。 两个刑警,一男一女,正是当天晚上讯问伏食的人。 调查只进行了半个钟头。 前一天晚上,撒尔幸和朋友t在酒吧喝酒,有人证,暂时被解除了怀疑。 他走出公安局,想回家。 可是,刚走出几步,他就摇晃了一下,差点瘫倒。他扶着墙,慢慢蹲下来。 车流如梭,行人如织。 他望着大街,两眼空茫。 他在努力回忆这个相识300多天的女孩,希望用她的音容笑貌,把脑海中那个尸体的样子赶走。可是,记忆 中顾盼盼的面庞,就像一张不聚焦的照片,十分模糊…… 公安局门口站岗的两个武警,一直在警觉地关注着他。 他吃力地站起来,横穿马路,走进了一家“仙踪林”。 绿藤缠绕的秋千,小兔子标志,冰淇淋……过去,撒尔幸从不来“仙踪林”,认为它是成人撒娇的地方。现 在,他已经不管这是什么地方了,只要能容他安静地呆一会儿。 这时,天空阴得很完满,但是雨还没有掉下来。 他坐在一个靠边的位子上,望着窗外,继续回想…… 前天,他和她还一起在“比格”吃自助餐,吃着吃着,她都站不起来了,笑嘻嘻地说:“你亏啦,我赚啦!” 前天,他和她还约定,第二天一起看电影。前天,在学校分手时,她还说:“下次,你找我的时候,千万不要在 楼下大喊大叫了,笨蛋,发短信!” 只一天,永隔幽明…… 服务生走过来,问:“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他没有回答。 服务生又问:“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他的身体抖了一下,转过头,愣愣地看了这个服务生一会儿,突然说:“走开!” 服务生不知怎么回事,一脸诧异地退下去了。 撒尔幸用双手搓了搓脸,拿出电话来,拨通了j:“你和h,马上赶过来一趟,我在公安局对面,星巴克。” j和h赶到星巴克的时候,撒尔幸正在写着什么。 分开不到两个钟头,他的头发却好像突然长了许多。 j和h感觉到出什么事了,他们在撒尔幸对面坐下来,都没说话,只是悄悄打量撒尔幸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j打了个响指,叫来服务生,要了三杯奶茶。 终于,撒尔幸放下笔,抬起头来,轻轻地说:“盼盼被人害了。” 他的音调木然,听不出悲伤。 j和h一下都傻了。 撒尔幸似乎在自言自语:“盼盼小时候,她的父母去田里劳动,结果那辆农机车翻进了山崖,双双遇难。盼 盼是被几个亲戚养大的。人生一大不幸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连送她的白发人都没有……” j和h不知该说什么,就那样傻傻地看着他。 过了半晌,撒尔幸突然说:“今天,我要和盼盼结婚!” h小声问:“……结婚?” 撒尔幸的眼里突然射出两束奇异的光,他看了看j,又看了看h,说:“你们一定要帮我,拜托!” 静默了一阵子,j说:“撒哥,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发话就行了。” 撒尔幸想了想说:“j,你现在立即找一家酒楼,订几桌酒席。h,你给我的朋友们打电话,通知他们,我 今晚10点举行婚礼。” h看看j,j看看h,都没有动。 撒尔幸皱起了眉头:“有什么问题吗?” j低下头,说:“……好吧。” 撒尔幸又看了看他刚才写的东西,神态暗淡下来,说:“另外,明天你们把这封信交给我的父母……” h拿过那张纸看了看,叫出声来:“遗书?” 撒尔幸转头望着窗外,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盼盼走了,我一个人还赖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思!” h一下跳起来,说:“撒哥,你不能这样做!” 撒尔幸陡然变得怒气冲冲:“你以为,我是在矫情?是在炒作?” j把那封遗书接过去,几下就撕了,说:“撒哥,我只希望,你把这个决定推迟一年,365天之后,你想怎 样做,我们决不干涉你。” 撒尔幸压制着暴躁的情绪,把双手深**进头发里。 j又说:“你放心,今天这个婚礼,我们会帮你办得和别人的婚礼一模一样——不,要完全不一样!” 沉默半晌,撒尔幸抬起头来,干涩地笑了一下,说:“我早就想过,我结婚的时候,请你们给我做司仪。没 想到,提前了……” 说完,他举起奶茶,一饮而尽。 j和h互相看了看,跟着都把奶茶干了。 顾盼盼已经尸检完毕。 不过,她暂时还不能火化。学校已经和江苏方面取得了联系,正等着她老家来人协商处理后事。 这时候,撒尔幸作为被害人的男朋友,想从警方手里领出尸体,无疑难度重重。 不过,撒尔幸的家庭背景太强大了。 他没有对父母说这件事,只是求助了父母的一些关系,当天就把顾盼盼的尸体借了出来,在半个钟头的期限 里,完成了婚礼。 他抱着顾盼盼的尸体拜天地的时候,是晚上10点50分。 这个时间,伏食已经被关进了留置室,那两个刑警正走到楼梯口,男的停下,问女的:“你刚才到底看到什 么了?”女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好像看见留置室里有两团绿光……” 婚礼结束了。 顾盼盼的尸体被拉走了。 撒尔幸站在雨中,望着警车渐渐远去,像个木头人。 终于,他回过身来,轻轻对j和h说:“我的人生大事,是你们两个人帮我操持的,大恩不言谢。拜完天地 了,我得和盼盼在一起了。你们回学校吧!” h死死抱住他,说:“撒哥,你要清醒!” 撒尔幸望着黑暗的街道尽头,轻轻地说:“我对她说过,这辈子,我要跟她同甘苦,共患难,她现在躺在冰 柜里,那里面多冷啊。不久,她就要火化,那里面多热啊。我要陪着她,不管多冷多热……” h说:“今天晚上,我们死活都不会离开你的!” 撒尔幸一下就把胖墩墩的h甩开了,他冷冷地看了看两个小兄弟,低低地说:“那我只有先杀了你们。” 这时,一辆极普通的白色轿车从远处开来。 j冷静地说:“撒哥,对不起,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家叔叔和阿姨,你看,他们已经来了!” 撒尔幸转头看了看那辆白色轿车,一屁股就坐在了湿淋淋的街边,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 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路旁的人行道上,蹲着一条湿淋淋的野狗,它阴险地观望着他们。 狐狸有仙风,黄鼬有鬼气,只有狗通人性。 猴子虽然和人类算近亲,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人类的一举一动,却是表皮的技术。只有狗那静默的眼睛,才流露出对人类的意会神通。它对人类的眼泪、微笑、手段、伎俩、目的、计划、语言、举动、品性、梦境……了如 指掌,洞若观火。 它甚至知道你的电脑密码。 只是,由于形体的限制,狗无法心摹手追,于是,它保持着局外人和旁观者的姿态,冷冷地看戏。 戏完了,它终于站起来,沿着墙根,一颠一颠地跑走了。 拐个几个弯之后,有一个黑洞洞的下水道,它轻车熟路地钻进去,不见了。 九:敲诈 我的同居女友,每天下班回家,都要买回一个活物,比如鸡、鸭、鹅、鱼、兔子……有一次,她竟买回了一 只羊羔,全身洁白,声音娇嫩,像个干净的小学女生。所有这些东西,都由她亲手杀掉。 有一天她病了,没上班。我离开家时,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下班后,务必买一只活鸡带回来。 结果我忘了。 这天半夜我突然醒了,看见女友手持一把尖刀,已经站在我的面前,嘴里嘀咕着:“杀……”然后,猛抖一 下,慢慢倒下去。 她自己杀死了自己。 作家找卖的,顾盼盼寻买的。 都市人海茫茫,两个人竟然奇巧地撞在了一起。 作家回头再看电脑上的对话:21岁,南方人,1.62米,92斤,三围34、24、34,大学生…… 绝对是顾盼盼! 从这天起,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 过去,他和她是情人,一个是温文尔雅的演讲小说家,一个是纯纯的女大学生。那天的交易电话一接通,两 个人就像同时被雷电击中了一样,两个美好的形象,突然间变得焦黑,扭曲,丑陋万分。 作家一直没有和她再联系。 那些日子,他录制节目都无精打采的。 十天之后,顾盼盼试探地发来一个短信:哥,你好。 不知道是为自己感到羞愧,还是为对方感到耻辱,作家没有回复。 又过了一周,顾盼盼再次发来一个短信:哥,你怎么了? 他还是没有回复。 又过了四天,顾盼盼又发来一个短信:1寻0,我想见你一面。咬。 这个短信已经透着某种威胁了。 他回复了:我在办公室,你来吧。 十几分钟后,顾盼盼就赶到了。 这一天是3月7日。 天还没有热起来,她却穿上了一件咖啡色吊带裙。另外,她戴上了一副赫本那种白色宽边大墨镜,几乎遮住 了半张脸。 作家的办公室在影视公司的三层。顾盼盼进屋之后,他把门锁上了。 顾盼盼还是那么柔顺,她静静地摘下墨镜,放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下来,轻声说:“哥,你最近好吗?” 作家尴尬地笑了笑,说:“老样子。” 顾盼盼也微微笑了笑,端详着作家的脸,心疼地说:“你瘦了。” 作家点着一支烟,使劲抽了一口,故作轻松地说:“你胖了,呵呵。” 静默了一会儿,他问:“你喝水吧?” 顾盼盼说:“我不喝。一会儿我就走了。” 作家想了想说:“你是不是有事儿?” 顾盼盼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有点事儿……” 作家点点头:“你说。” 顾盼盼说:“我实在不好意思张口……” 作家说:“没什么,你都来了。” 顾盼盼说:“我有个弟弟,叫由辉,他初中就辍学了,成了一个小混混,整天东游西逛,惹是生非,家里人 都操碎了心。前几天,他跟人打架,一失手,把人刺死了……” 说到这里,顾盼盼哭了,泪珠顺着她白嫩的脸颊淌下来,落在丰满的大腿上。 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人家说,我家要是给钱,这件事就私了。你知道,我父母都是农民,根本没有钱 ……” 作家故意装糊涂:“噢,这真是一件麻烦事。” 顾盼盼单刀直入:“你……能借给我吗?” 作家的眼神落下来,看着茶几上的那副墨镜,问:“要多少?” 顾盼盼始终逼视着他的眼睛,说:“99万。” 99万。 这无疑是一个经过设计的数字。就像一件衣服卖99元,而不是101元,顾客在心理上似乎更容易接受。另外, 99万不是整数,少1万,这似乎更像真的。 作家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说:“我是一个穷文人,你了解的,根本没什么钱!” 顾盼盼说:“哥,我不认识谁,只有求助你了。你想想办法,能帮多少算多少吧!剩下的,我做牛做马去打 工……” 作家说:“你也知道,我刚刚离婚,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了前妻,现在,我一无所有。在这件事上,我实在帮 不上你什么忙。” 顾盼盼不说话了,只是静静注视作家的眼睛——那正是她把活鱼扔进油锅时的眼神…… 终于,她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平展地放在茶几上,说:“哥,你考虑一下吧。我走了,楼下还有两个 人在等我。” 说完,她起身就走了出去。 作家愣了一会儿,迅速跑到窗前,果然看到楼下有两个青年男子在走动。 这个水一样的女孩,第一次暴露了她的硬度。 那张纸,是银行卡号。 十:世上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第一天,世上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第二天,世上少了一个鬼,多了一个人。 作家在网上结识顾盼盼那天,她的名字叫“咬”。 现在,她真的扑上来,死死咬住了作家的七寸。 也许,一些厄运在降临之前,当事人总有些感应。 在遭到敲诈的前前后后,作家对公司的一个编导说过:最近,他经常莫名其妙感到害怕,有时候,刮风也怕, 下雨也怕,看到广场上太多人聚会也怕,树叶掉到脑袋上也怕…… 晚上,他约米嘉在一家高档的茶馆见面。茶馆里,正在播放斯汀的《shapeofmyheart》。 米嘉开着她那辆枣色宝马来了。 刚坐下,她就大大咧咧地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作家叹了口气,说:“我被人敲诈了。” 米嘉端起茶杯,又放下了:“谁?” 作家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出那个肮脏的交易,只是说:“一个女孩子。她跟我要100万,没办法,我只好来 找你帮忙。公司帐上有钱吗?能不能借给我,我慢慢还。” 米嘉笑了,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似乎有脂粉掉下来:“这是新闻呀,我们求之不得呢!别理她,由她去。” 作家的眼神中一下露出了无助。 实际上,米嘉最希望作家爆出猛料了,那样的话,就会有更多人关注午夜节目,带来巨大广告收益。为此, 她不会在意他个人的名誉。 米嘉继续笑着,说:“你想火起来,要不就是打官司——无吵不成炒;要不就是有桃色新闻,无色就不红。 现在,大家都浮躁着呢,只喜欢看热闹。” 说到这里,米嘉甚至开始憧憬起来:“一个女孩子和一个演讲小说家,由爱生恨,把他和她的**录音公布 于众……” 作家绝望地看着米嘉的脸,突然说:“这件事和你想的不一样。” 米嘉端起茶杯,吹了吹:“你说说具体情况。” 作家说:“她是鸡。” 米嘉差点吐出来,她张大嘴巴,眼角的皱纹一下就移到了眉宇间:“你——嫖娼?” 作家说:“我最近在写一个故事,牵扯到卖**女的情节,我想熟悉一下生活……” 米嘉一下就想到了自己,突然变得不耐烦:“你没染上什么病吧?” 作家说:“我只有这一次,而且她是个学生,不会的。” 米嘉把茶杯重重摔在桌子上,说:“你是自作自受!” 她明白,这已经不是绯闻,而是丑闻。一旦败露,将遗臭万年。 作家说:“如果不能满足她,她肯定跟我鱼死网破。我完了,节目也完了……” 至此,作家对米嘉已经是一半求助一半威胁了。目前,他是她的摇钱树,保不住他的声誉,就保不住午夜节 目的声誉,也就保不住她的滚滚财源。 米嘉瞪了他一眼,看着窗外,不再说话了。 突然,她说:“杀了她。” 作家哆嗦了一下:“你杀还是我杀?” 米嘉又瞪了他一眼:“她不就是一个鸡吗?杀鸡焉用宰牛刀!雇个人,几万块钱就搞定了。” 作家想了想,突然说:“不行不行!那样的话,我们都完了!” 米嘉不耐烦地说:“你他妈干不了大事!算了,那我就找人教训她一下吧,让她不敢再来纠缠你。” “到哪儿找人呢?” “只要给钱,愿意干的人多如牛毛!”说着,米嘉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男服务生:“——比如他。” 服务生见米嘉指他,马上走过来,恭恭敬敬地问:“需要效劳吗?” 米嘉挥挥手,说:“不需要。” 服务生就回到了原地,继续侍立。 米嘉拎起鸵鸟皮挎包,站起来,说:“你讲好你的恐怖故事就行了,这件事不用你管,我现在就安排。” 作家还想说什么,米嘉已经掏出电话,一边拨号一边朝外走了。 她一口茶都没喝。 斯汀正在唱:我知道黑桃是士兵的利剑,我知道梅花是战争的武器,我明白方片在这游戏中意味着金钱,却 都不是我心的形状…… 他看着米嘉胖墩墩的背影,打了个寒噤。 第二天中午,米嘉把作家叫到了她的办公室。 两个人正在商量如何教训顾盼盼的事,顾盼盼的短信就追来了:1寻0,我在耐心地等你。咬。 作家看完后,六神无主地把手机递给了米嘉。 米嘉没有接,只是扫了一眼,眼睛里充满了厌恶。 作家缩回手,想了想,关机了。 米嘉说:“我有一个黑道朋友,他去了俄罗斯。昨天,我跟他通了一个电话,他帮我找了一个人。这个人就 在西京。” 房间里一下就有了警匪片的气氛。 作家回头看了看门,小声说:“你和这个人见面了?” 米嘉轻蔑地看了看他,说:“你真是一介书生!我怎么可能和他见面!” 作家点点头,说:“对对对,只能用电话。” 米嘉说:“为了和这个人联络,我专门买了一个新号码,摆平这件事之后就扔了。上午,我和他谈好了价钱, 而且已经给他的卡上汇了一部分钱。” “你的动作真快。” “晚上,你给那个女孩打电话,改变一下口音,装成南方人,价钱可以抬高一些,把她钓到玄卦村一带,我 让这个人埋伏在那里。” “玄卦村?” “偏僻才安全。” “他不会杀了她吧?” “不会,我都交代好了。” 说着,米嘉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黑手机,说:“这个新号码,不登记姓名的,一次没用过。你用这个跟她联系。” 作家接过这只黑手机,颤巍巍地放进了口袋里。 晚上,作家没开灯。 他一个人呆在家里,手里紧紧抓着米嘉提供的那只黑手机,等待指示。 这只黑手机的造型有点奇特,很像一个电子游戏机。只是,现在它操纵的,不是游戏人物的生死输赢,而是 现实。 天越来越暗了。 终于,米嘉用办公室的座机,打通了作家的座机。 “你可以约她了。”她平静地说。 “好的。” “你不要挂这个电话,我听着。” “你也不要挂,我得随时跟你商量……” 接着,作家小心地放下电话,拿起那只黑手机,拨通了顾盼盼的那个交易号码…… 他自称是云南的一个画商,住在玄卦村。他说,上一周,他和她在网上聊过天,留下了她的号码。现在,他 约她上门来服务。 最后,他说:“我在玄卦村通往公路的土道上接你。” 改变口音甚至声音,是作家的强项,丝毫没有引起顾盼盼的怀疑。 顾盼盼前往玄卦村的时候,米嘉立即指令她雇佣的那个人,同时朝玄卦村赶去。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作家和米嘉一起等待。 作家在家里的地板上,不安地走来走去。 米嘉坐在办公室的老板椅上,手里玩弄着一只乳白色的zippo打火机:啪嗒,啪嗒,啪嗒,啪嗒……每次, 火苗都会高高地窜起来。 他和她的座机,始终通着。 中间,顾盼盼打来一次电话,对地点提出了怀疑,作家顺嘴说出了米嘉的话:“偏僻才安全。” 一个钟头之后,作家在座机中听到米嘉的手机响了,她没有说什么,一直在听。几十秒之后,她挂了手机, 在座机中对作家说:“好了,这世上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这一天是3月8日,妇女节。 作家一下就跌坐在沙发上。 米嘉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作家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嗯嗯啊啊”地敷衍着。 挂了电话,他呆呆地靠在墙壁上,站了足足有十分钟,全身开始剧烈地哆嗦起来。 十一:旁听 我做了一个梦: 无数一模一样的人,围成一圈,把我困在中间。 只有一个空位。 我朝那里冲过去,想突围。 那个空位却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旁边都空着,你为什么偏偏来撞我? 杀掉顾盼盼之后,米嘉开车回到玉米花园,已经11点半。 三三两两的人在遛狗。玉米花园里,很多人都养狗,有大有小,有胖有瘦,有尖嘴有扁嘴,有的眼睛露在毛 外面,有的眼睛藏在毛里面。 形形色色。 她进了19号别墅,房子里空荡荡的,伏食不在。 她疲惫地坐在客厅的日式沙发上,一边在黑暗中继续玩弄那只打火机,一边梳理着思路——这件事干得太急 了,她怕哪里出现硬伤。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自从接到那个电话,得知那个叫顾盼盼的女孩已死,这只打火机就再也打不着 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哗啦”一声响了。 她揿亮落地灯,看了看空气动力钟:12点零3分。 伏食回来了。 他满面红光,头发黑亮,双眼炯炯。 米嘉不想让他看出自己有什么异常,于是笑了一下,问:“你充电去了?” 伏食说:“我出去吃了个消夜。” 米嘉收起打火机,突然想到了什么:“这附近哪有消夜呀?” 伏食想了想说:“噢,我进城了。” 这天夜里,伏食比平时更坚挺。他几次要进入米嘉,都被她推开了。 她没心情。 平时,在这件事上,米嘉贪得无厌,就像对金钱。这是她第一次拒绝。 第二天晚上,米嘉回来早一些。 她的车刚刚驶进玉米花园,就遇到了一辆崭新的警车。 她一惊,立即减慢了车速。 错车时,她朝警车里看了一眼,竟然看到了伏食——他穿着一件白色老头衫,脑袋靠在后座上,闭着双眼, 好像去参加一个什么会议。 警车开过去之后,米嘉把车停在了路边,百思不得其解——伏食犯什么事了? 次日上午,两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米嘉的办公室。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两个人都穿着便装。男的腋下夹着一个黑皮包,胯部鼓鼓的,一看就是枪。女的短发, 穿一身运动服。 亮了证件之后,两个人步调一致地坐下来。 米嘉的额头已经出汗了。 女刑警开门见山地问:“你和伏食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让米嘉松了一口气:“上下级。” 女刑警问:“他和你住在一起吗?” 米嘉淡淡地说:“我的房子大。” 女刑警问:“3月8号晚上,玄卦村有个女孩被杀,你知道吧?” 米嘉愣了愣,一时转不过弯来——对方为什么从伏食身上一下 女刑警没有追问,她眯起眼睛,开始观察米嘉的反应。米嘉回过神来,立即摇了摇头:“没听说。” 女刑警说:“那天晚上,伏食曾在现场出现,有重大杀人嫌疑,我们正在调查,希望你配合。” 米嘉的大脑又转不过弯来了——伏食去玄卦村干什么? 女刑警继续观察米嘉的表情。 米嘉再次回过神来,连忙说:“没问题没问题。” 女刑警问:“3月8号晚上,伏食是几点钟离开玉米花园的? 米嘉说:“那天我在公司加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11点半,他不在。半个钟头之后,他回来了。” 女刑警问:“他说了什么?” 米嘉说:“他说他出去吃消夜了。” 女刑警问:“他平时吃东西,有什么偏好吗?” 米嘉说:“没有。” 女刑警问:“你有没有发觉,这个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米嘉想了想,说:“异常?——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头,不过,我抓不到实质。” 女刑警说:“仔细想想。” 米嘉说:“想着想着,又感觉他挺正常了。” 女刑警和男刑警互相看了一眼,说:“那好吧,你如果想到什么,随时跟我们联络。”说着,她掏出一张卡 片,放在米嘉桌子上。 米嘉试探地问:“今天,他能回来吗?” 女刑警和男刑警一边朝外走,一边说:“对不起,这个不能告诉你。” 米嘉没有送客。 两个刑警走出去之后,她一下就在老板椅上缩了下去。 伏食被传讯之后,米嘉把作家叫到玉米花园陪她。 天黑之后,伏食还没有被放回来。也就是说,他被留置盘问的时候,已经超过了24小时。 19号别墅更像一座古堡。 整个房子呈“凸”形,却不方正,圆滚滚的,就像一个人穿了几层棉袄。 砖红色的墙壁,显得十分厚重。 窗子形状不同,大小不一,黑洞洞的,更像一个个瞭望孔。 一楼并非紧接地面,需要登十几级木台阶才能走上去。 别墅内部,如同一个科幻小说——房间内的墙体、隔断、门窗,全部由玻璃和镜子构成。因此,这个房子变 化多端,两居可以变出一居,也可以变出三居。 走进这个“魔方户型”,如同置身一个冰冷的世界,产生不同的空间感。 现在,看不到玻璃,也看不到镜子,房间里没有开灯。 此时已是午夜,没有月亮,天下一片漆黑。 米嘉和作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直在谈顾盼盼的事,都没有一丝睡意。 米嘉的手里还在玩弄那只zippo打火机: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这只打火机已经死了,永远打不着了。 作家和米嘉都看不到对方的脸。 根雕茶几上,扔着一张《午报》,那上面报道了昨晚那场生死婚礼,还配了一张模糊的照片: 撒尔幸正抱着戴着面纱的顾盼盼拜天地。她穿着维多利亚式复古风格的婚纱,僵硬地躺在撒尔幸怀里,雪白 的婚纱长长地垂下来…… 举行婚礼时,并没有记者到场,这张照片一准是哪个宾客向报社提供的。 现在,顾盼盼的影像不但藏在面纱后,还藏在黑暗中。 米嘉把打火机扔在一旁,在黑暗中突然转变了话题:“我越来越觉得,伏食这个人有点怪异……” 作家和伏食打交道很少,不过他肯定知道伏食和米嘉是什么关系。在这个特殊的黑夜里,米嘉的话让他哆嗦 了一下。 “他……怎么怪异?” “我也说不清……最早发现他行为异常,是去年11月16号的事,他刚来公司两三天。夜里,我醒过来,发现 他不见了。深更半夜,他去哪里了呢?我一直等,过了很长时间,他也没回来。我实在熬不住,就睡着了。” 停了停,米嘉继续说:“去年12月15号深夜,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又出去了。这一次,我使劲瞪着双眼, 不让自己睡着。一个多钟头之后,有个人影在我旁边无声地躺下来,满身凉气。我竟然没听到开门声,也没听到 他的脚步声!我假装睡着了,当时没有追问他。第二天早上,我说起了这件事,他淡淡地说——你做梦了。” 没听到开门声,也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说到这里的时候,米嘉为自己的这种描述感到了深度恐惧——现在,伏食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就站在旁边呢? 她干咳了一下,又说:“他住进玉米花园之前,我和他有一个君子协定,互不干涉对方的自由,也互不打探 对方的行踪。因此,我再没有追问过他。今年1月14号,他又在午夜时消失了,一个钟头之后,悄无声息地返回 来……” “你怎么对日期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总结出了一个规律,他总是在月圆之夜出去。” “月圆之夜?” “我说的这些日子,都是阴历十五啊。” “是的……” “元宵节那天晚上,我预感到他又要离开,就一直没有睡。果然,半夜时,他轻轻起了床,溜出去了。我依 然没听到他的脚步声,也没听到开门声。每次到了这个诡秘的时刻,他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幽灵,一个幻影。我忍 不住,悄悄爬起来,决定跟踪他——你猜,他去哪里了?” “……地下室?” “他赤身**地上威虎山了。我看着他消失在树木中,没敢跟上去。” “他,他上山干什么?” “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和女人幽会?不像。没有哪个女人胆子那么大,胆敢一个人在山上等他;到山里寻 找宝藏?更不像,山上只有坟地;练气功?他平时对那些东西从来不感兴趣……到现在,仍然是个谜。” 黑暗中,谁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不知道是作家还是米嘉。 作家说:“看来,这个人肯定有问题。3月8号那天晚上,他怎么鬼使神差地去了玄卦村?这事儿太蹊跷了。” “因此,我怀疑,顾盼盼并不是那个杀手杀死的……” “嗯?” “也许是这样——那个杀手赶到之后,顾盼盼已经死了,他却拿了我的全部佣金。有个人,藏在杀手的背后 ……” “你是说……伏食?” “那天夜里,他回来,躺在我身边时,你猜我在他嘴里闻到了一股什么味儿……” “我们把灯打开吧……” 米嘉轻轻哼了一声:“一个堂堂恐怖小说家,胆子竟然这么小!” 作家的音调有些尴尬:“实际上,只有胆小的人才适合写恐怖故事。” 米嘉停了半晌,低低地说:“我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她话音未落,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冷静的声音:“米嘉,我在这儿。” 这个声音近在咫尺! 作家尖叫一声,一下扑到了米嘉旁边。 十二:最恐怖的故事 “昨天是鬼节吧?” “嗯。去年鬼节那一天,一个女人给我讲过一个恐怖故事,你听不听?” “听。” “不过,这个故事有个特点,听过它的人,一年之内必亡……” “没关系,这个故事就是我讲给她的啊。” 实际上,作家是金像公司第一个见到伏食的人。 面试那一天,作家到公司比较早。他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然后乘电梯,从地下二层上地上三层。 电梯迟迟不下来,他一下下按着按钮,显得有些不耐烦。 地下室灯光苍白,死寂无声,充斥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让人心胸很不爽。 电梯终于来了,慢慢打开。 现在,它是一扇地下的门。里面,是一个能上能下的小房子,上的速度比爬楼梯快,下的速度比跳楼慢…… 开电梯的妇女竟然不在里面,她的凳子空着。 一个男子站在电梯里。 他穿着一件黑色小棉袄,领子有一圈棕色的毛,显得怪怪的。 看样子,这个人是到停车场去的,可是,他并没有走出来,却微微朝作家笑了笑,说:“老师,你好。” 作家一边走进电梯,一边问:“你是……” 这个人按了一下三层,说:“我是来应聘总经理助理的。” 作家打量了一下他的脸,又问:“你认识我吗?” 这个人又笑了笑,说:“我就是因为喜欢你讲的故事,才来这个公司应聘的。我也是大兴安岭人,和你同乡。” “哦。” “如果我能得到这个职位,就可以跟你一起工作了。这个梦,我做了18年!” 这显然是在套近乎,希望作家能帮帮忙。18年前,作家才发表第一篇奇幻小说《三减一等于几》。那时候, 他才几岁啊! 作家淡淡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不再说话了,抬头看电梯里的液晶电视。里面正在播放一个环保广 告。 这个人在作家背后说:“我叫伏食,三伏的伏,粮食的食。真希望你写恐怖故事的时候,能用上我的名字。” 作家说:“没问题。” 三层到了。 伏食说:“老师,我去面试了,你等我的好消息!” 作家礼貌地笑了笑,说:“祝你好运吧。” 作家没有为伏食做什么,这样的崇拜者太多了。而且,米嘉做事很专断,他说什么也根本不顶用。 没想到,伏食在几十人中脱颖而出,最终得到了总经理助理这个职位。 伏食很少来公司。 他只在玉米花园。 五天之后,2005年11月19日,是个周末,米嘉出差在外。伏食专门给作家打电话,邀请他到玉米花园喝酒。 作家接受了邀约。 他是个聪明人。现在,伏食成了他的投资人助理,枕边的风力是不可低估的。 在客厅里坐下后,作家说: “伏食,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要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闯到西京来,因此,我非常感谢你。”说着,他从冰桶中拎出一个瓶子:“来, 庆祝一下。” “洋酒?” “香槟。” “我从来不喝酒。” “这个没问题。” 伏食用一块白色口布,擦干香槟,撕下锡箔封套,卸下铁丝保险罩,把香槟微微倾斜,轻轻转动瓶身,酒中 二氧化碳气将瓶塞顶出,一声巨响——“嘭。” 然后,伏食用口布将瓶口擦拭干净,在两个杯子里各斟了三分之二。 碰杯,轻饮。 凯歌香槟,味道醇美。 “20岁的时候,你还在大兴安岭吧?”伏食问。 “是的。” “那时候,你做什么?” “无业。” “嫂子是老家的人?” “不是。” 作家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老家,不太愿意提起那段时光。 很多人在发达之前,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经历。他们脱离了底层之后,立即割断部分记忆。作家肯定也一样 比如,他所描述的家乡,很可能有意无意地将它美化了——冬天,冰雪寂寞,一片银白。夏日,森林郁郁葱 葱,与世隔绝。事实上,那里也许很贫穷,很落后,很破败,又肮脏,就像一个噩梦…… 这个伏食,就是从噩梦中爬出来的。 伏食感觉到了作家在回避着什么,知趣地转换了话题: “我有一个故事,非常恐怖,讲给你听吧。” “好啊,下期节目正好缺故事。” “我担心,你会被吓着……” “一个专业吓别人的人,还能被别人吓着?” “这个故事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只要听过它的人,就不再正常了……” “哈,那你呢?” “我?如果你不认为我不是不正常的人,那么就证明,你肯定不是不正常的人。” 这句话像乱麻一样绕来绕去,作家还没有理清楚,已经想不起伏食说的是什么了。 他说:“你讲吧。” 伏食说:“我再开一瓶香槟。” 他转头看了看那个空瓶子,问: “香槟里含酒精吧?” “15度。” “我还以为香槟是汽水呢。” “你不会喝香槟都醉吧?” “感觉很晕。” “那你休息一会儿?” “一会儿我就回去。” “开车?” “开车。” “不行不行!” “那我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吧。” “好的。” 作家从没有午睡的习惯,挡着眼罩都睡不着。现在,他却撑不住了。伏食到卧室给他拿毛毯的时候,他已经 在沙发上躺下来,昏昏沉沉要睡着了。 伏食似乎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高高的。他的声音似乎来自一个遥远的世界: “老师……” “嗯……” “我给你讲故事吧……” “嗯……” “这个故事不一样。只要听过它的人,就不再正常了……” “嗯……” “如果你不认为我不是不正常的人,那么就证明,你肯定不是不正常的人……” “嗯……” ——下午三点多钟,他才醒过来。 伏食听见了动静,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 “老师,你睡好了吗?” “不胜酒力,不好意思。” “你应该睡在**。” “没事儿,睡得挺香,还做梦了。” “你做的梦肯定是恐怖故事。” “我梦见我恍恍惚惚走进了一扇门,上面有个红十字。里面坐着一个中年护士,面无表情,正等着给我打针 ……” “男护士?” “男护士。你怎么知道?” “猜的。” “这个男护士穿着一件蓝色上衣,怪模怪样的。其实,他不是给我打针,而是给我输血。那个针管又粗又大, 像是兽医用的。你知道血是从哪里来的?” “从他自己的……舌头上?” “你猜得真准!他伸出舌头,把粗粗的针头刺进去,抽出一管黑红黑红的血,颤巍巍地端在手中,走到我背 后,扎在我的肩膀上……”说着,作家伸手揉了揉:“现在还感觉有点疼呢。” 伏食在沙发上摸起了一个东西,说:“是它扎了你。” 作家一看,竟是那个香槟的铁丝保险罩,不知道怎么掉到了沙发上,正好压在他肩膀下面。 “哈哈,我说我怎么做了这么一个怪梦!” “老师,你再坐一会儿,我泡点茶去。” “我得回去了,还要赶个稿子。” “噢,那就不耽误你了。” “谢谢你的香槟。” “谢谢你光临。” 回家的路上,作家一边驾车一边打开了收音机。里面正在播讲他的恐怖故事。 听着听着,他想起了什么,就掏出电话,拨通了伏食: “对了,那个最恐怖的故事,你还没讲呢。” “我已经讲了啊。” “什么时候?” “你躺在沙发上,我坐在你旁边——忘了?” “我睡着了!” “可是,你睁着眼睛啊。” “我睡觉时,眼睛总是半睁半闭的。你再讲一遍吧。” “我说,有个人走进了一家医院——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噢,看来,你确实没听到……” “接下来呢?” “其实,这个故事跟你做的梦一样,也是一个护士给一个人输血——要不然,我怎么能知道,你梦见的护士 是男的,而且猜到了他是从舌头上抽的血呢。” “我明白了,你的声音灌进了我的耳朵,于是,我就迷迷糊糊做了这个梦。” “唉,早知道你酒精过敏,我请你喝咖啡好了……” “哪天我请你吧,星巴克。” 挂断电话之后,作家的表情有些怔忡。 有个老太太在横穿马路,步履蹒跚。 作家的桑塔纳像一条不会拐弯的疯狗,直直地撞了上去。 他猛地回过神来,一脚刹车踩到了底——“吱”一声怪叫,桑塔纳在离老太太几寸远的地方停了车。 老太太的耳朵似乎听不见,头都没转过来,慢腾腾地走了过去。 十三:又一种猜测 你肯定也遇见过这样的事: 看到一个地方,或者一个场面,或者一个人,总觉得十分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这个似曾相识的记忆,来 自哪个神秘时空…… 梦的奥秘也许是这样的: 我们在现实中将遇到的事情,都会提前在大脑中呈现出来。只不过,间隔时间太长,我们无法把梦中的情状 和后来发生的情状一一对应起来,只以为梦到的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场景或面孔。 是的,伏食回来了。 米嘉的心情陡然复杂起来。 得知伏食被卷进了这起凶杀案,她的心中生出一种侥幸: 也许顾盼盼真是伏食杀死的,那样的话,她就卸下了一桩命案。或者,不是伏食干的,可是他洗不清自己, 只能做替罪羊。 现在,既然伏食回来了,米嘉的面前就少了一道屏障,警方一定要继续追查下去…… 尽管和这个古怪的男人同床共枕,米嘉的内心有点怯,可是,让她下决心赶走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像她这个年龄的女人,奔波,赚钱,为了什么?吃什么都不觉得是美味,穿什么都没有人看了。丈夫和孩子 在国外,事业比她大一百倍,在他们眼里,她赚的钱只是零头…… 伏食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快感。 另外,假如伏食不在身边,她又要被恐惧笼罩。每次回想深更半夜那似人似狼的惨叫声,她就全身发冷。 她瞧不起作家的怯懦和琐碎。在她眼里,他不过是空虚的一块补丁,根本不能全盘依靠——当伏食的声音在 黑暗中突现的时候,他竟然一下尖叫出来,那声音跟女人一样。 当时,米嘉也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四周一直无声无息,伏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他从哪里开始听到了米嘉和作家的谈话? 米嘉伸手揿亮落地灯,看到伏食穿一件白色老头衫,一条黑色灯笼裤,平静地站在作家身后,朝她微微地笑 着。 她特意瞅了瞅他的脚,穿的是一双圆口千层底布鞋,看上去很柔软。 作家站起来,看了看伏食,又看了看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看出了他的意思,说:“这么晚了,你不用回去,我家有很多床。” “噢……”作家含糊地吐出了一个字。 米嘉站起身,带着他走到一面镜子前,那是一个门,她轻轻推开,说:“好了,你先去睡吧。” 作家就乖乖地进去了。 安顿好了作家,米嘉回到客厅,坐下说:“今天公安局来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 “那天晚上,你去玄卦村干什么?” “她约我。” “那个叫顾盼盼的女孩?” “我一直以为她叫目分目分。” “你怎么认识她的?” “在咱们公司的午夜论坛上。” “你赶到之后,她已经死了?” “是的。” “你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在不在?” “好像不在了。” “看上去像是人咬的,还是动物咬的?” “人和动物的牙,有区别吗?” “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我和她认识之后,她一直拒绝见面。我不明白,出事那天,她为什么突然约我……” “她可能察觉到了身边的某种危险。可是,你去晚了。” “我到了玄卦村的时候,还跟她通过电话,她告诉我,她穿绿色牛仔裤,红t恤。一个人杀死另一个人,动 作不可能那么快。我猜,打电话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果然是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对了,她约我的时候,说过一句奇怪的话。” “什么话?” “她说,我在西郊。我说,你就是在西方,我也飞过去。她笑着说,要是我在西天呢?” “也许,打电话的人不是她。” “不是她?” “你有没有想过——凶手是个女的?” “为什么?” “给你打电话的人,就是害死顾盼盼的人。” “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三十年前,那棵老榆树上,吊死过一个女的……” 多少天后,玄卦村那条光秃秃的土道两旁,种上了两排小树苗。 某天,有个老太太送孙子上学,从这条土道上经过。 一年级的孙子指着那棵老榆树,说:“奶奶,奶奶,那棵树上有两个人。” 老太太一惊,呵斥道:“小孩子不要乱讲!”然后,拽着他匆匆走过去。 那棵老榆树上,挂着一个宣传牌,上写:爱护树木,人人有责。 不过,这个故事已不可信,因为网上有类似的段子。 继续说伏食回来的这一夜。 这一夜,米嘉再一次癫狂。 开始时,她压抑着声音,因为她猜测,在另一个房子里,作家肯定没有睡,他正竖着耳朵,滴水不漏地聆听 着。 这个想象,让米嘉更加兴奋。她渐渐不管制自己了,开始放开嗓子嚎叫。 伏食的力量如雷霆,速度如闪电,搞得米嘉上面大雨滂沱,下面一片泥泞。 像往常一样,伏食没有完结的时候,最后,米嘉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瘫在**,一动不动了,伏食才默默 停止。 就在这天夜里,米嘉又走进了那个怪梦的门。 奇的是,这个梦竟然是连续的—— 还是那个阴沉沉的天气,还是那片一望无际的荒原。 米嘉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盯着那个东西,双腿开始剧烈地哆嗦。四下看看,急切盼望伏食此时出现,可是, 空天旷地,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它和米嘉对视了一会儿,就把脑袋转开,蔫蔫地望别处了。 米嘉忽然想起,口袋里有三份合同。于是,她颤巍巍地掏出一份来,放在草丛上,又掏出了那只乳白色的打 火机,想点着——她听老辈人说过,这东西惧火。这时候,什么合同不合同,都不重要了。 她一下下打,越来越绝望——自从那个女孩被杀掉之后,这只打火机再没有打着过。 她把打火机扔了,开始撕合同,一条条贴在自己的脸上…… 小时候,她和邻居玩牌,谁输了,就撕一张纸条贴在脸上。最后,有人的脸上贴满了白花花的纸条,一喘气, 呼扇呼扇的,看上去十分恐怖…… 她试图吓走它。 她从纸条的缝隙盯着它,它也盯着她满脸的纸,眼睛一下下眨巴着,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吹来一阵风,把纸 条吹走了大半,露出她的脸来。 米嘉把剩下的纸条摘下来,转过身,继续走。 它继续在背后跟随,不快不慢,不即不离。它那长长的尾巴拖着地,磨擦着干涩的草丛,发出轻响,那声音 是这样的:沙沙沙沙沙。 每次米嘉回头看它,它就停下来,闲闲地看别处。 米嘉的双腿越来越软,走不了了,她瘫在草丛里,掏出第二份合同,直接贴在额头上,挡住脸。她看过香港 的鬼电影,僵尸的脸上就这样贴着符。然后,她吃力地站起来,平伸双臂,双腿一跳一跳地朝前走…… 走出几步路,她跳着转过身,它继续尾随着。 米嘉想到:自己今天是肯定逃不脱了,不由勃然大怒,血液骤然从苍白的躯体涌上头颅,一把抓下脸上的纸, 甩到一旁,大喝一声:“鬼东西,你快点滚过来吧!” 它几乎没有什么反应,挤挤眼,心不在焉地转向别处——这对米嘉来说是一个软绵绵的重创。 她只好继续走。 毛烘烘的它继续在毛烘烘的草丛中前行,紧紧跟着它。 荒草连天,西京不见踪影。 米嘉心中的求生欲再一次燃烧起来,她停下,掏出最后一份合同。她摆弄着这几张纸,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终于,她掏出笔,单腿跪地,把它放在膝盖上,开始在合同背面写遗书。 这一夜,在现实中,有两个男人和米嘉住在同一幢房子里。而她的老公和孩子,已经两三年没有回国了,在 米嘉的脑海中,他们的影象已经淡化…… 可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遗书却是写给他们的。 关于公司的债权和债务,她没提一个字,只是写道:亲爱的,害死我的东西,毛烘烘的,尖耳朵,长尾巴, 可是,我肯定它不是狼…… 写到这里,米嘉全身一冷——它不是狼,是什么! 这时,她打了个激灵醒过来,房间里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她朝前摸摸,空荡荡的。回过身,她摸到了 伏食。 她发现,不管睡前两个人怎么躺,每次半夜醒来,伏食都在她背后。 十四:手 据报道:某酒店,一个员工杀蛇,他把蛇头剁掉之后,扔进了垃圾筒,接着开始剥蛇皮。忙活半个钟头之后, 他从那个垃圾筒旁走过,想不到那颗蛇头突然跳起来,狠狠咬了他一口。此人顿时昏了过去…… 这天晚上,米嘉把作家约到了茶馆。 还是上次两个人见面的那家茶馆,里面依然在播放斯汀的《shapeofmyheart》。 作家坐在米嘉对面,眼神有些涣散,两根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 “最近,你的心思很乱。” “你相信预感吗?” “我没有这方面的体验。” “现在,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她回来了。” “顾盼盼?” “她缝了脸,填了胸,回来了。” “胡扯!你不要神神道道的,现在,你要考虑的是,万一被警察盯上了该怎么办!我约你来,就是想给你打 打气,最近,一定要稳住阵脚,不能乱方寸。” “我也不愿意胡思乱想,可是,脑袋里就像长出了一只手……” “什么手?” “有个人,被五步蛇咬了,蛇毒入血,走不出五步,就会倒地毙命。为了保命,他拿起一把菜刀,一刀将那 只右手剁下来,当场就昏了过去……”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离开了身体,手就死了,对吧?” “也许神经还活着。” “这只惨白的死手,掉到地上之后,露着白骨茬,拖着红血丝,竟然五根手指抓地,一点点朝前爬去,追赶 那条五步蛇……” “不可能。” “我在报纸上看的。” “继续。” “五步蛇好像吓傻了,抻长脖子,呆呆看着这只手,不知怎么办好。在它回过神的一瞬间,这只手一跃而起, 准确地抓住它的七寸,骨节咔咔响,死死不松开。五步蛇咝咝惨叫着,最后气绝身亡……” “这是文学作品。” “我感觉,顾盼盼就像那只剁掉的手,尽管不再是生命的有机组成部分,就像从树上砍下的一截木头,但是 她朝我爬过来了,执著地要抓住我……” “你这些担忧都是病态的!” “不是担忧,是预感!” “我只相信预告。” “慢慢你就相信了。” “如果你预感到,那只要抓住你的手是警察的,我倒有点相信——他们肯定会查出,顾盼盼还有一个公开电 话,通过这个电话,他们会顺藤摸瓜,查出一批关系人。你曾经和她频繁地联系过,漏不掉!” “那……怎么办?” “我不是教给了你几套谎言吗?如果不会说,你就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有测谎仪……” “你的心理素质不会这么差吧?” “你可能不知道,测谎仪的准确率是98%.一个人可以调节脉搏,却很难控制呼吸和皮肤电阻……” “你放心,机器成不了定罪的依据。” ……整整一晚上,米嘉始终在教作家如何对付警察。可是,他一直心不在焉,似乎只关心那只手。 最后,米嘉一边付账一边说:“你不要再相信什么预感了,那是不靠谱的事。” 作家说:“可是,今天下午,我就预感到了你要约我。” 十五:小人 有人通知你:你的小人来了…… 请注意:你的小人已经来了。 顾盼盼死半个月了,警察一直没出现。 不过,公司的人都发现,作家越来越封闭了。他警惕每一个接近他的人,尤其是陌生的女性。 这天下午,作家接到一个男读者的电话。 “老师,我想请您签个名,现在在楼下,您有时间接见我吗?” “对不起,我正在录节目。改日吧。” 晚上下班的时候,作家又接到一个女读者的电话:她是海南人,慕名飞来拜见,想约他一起共进晚餐。 工作结束了,太阳西下了,一个女性崇拜者翩翩出现,人间应该一片灿烂…… 不过,他拒绝了。 他走出公司办公楼,准备回家。 他住在公司附近,步行十分钟。平时,他很少开车上班——尽管车是公司的,但是并不报销油钱。 他经过花坛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青年闪出来,快步走到他面前,憨厚地说:“老师,我只想请您给我签个 名。我给您打过电话,已经在这里等您一下午了。” 作家审视了一下对方的眼神,嘴里说:“哦,真抱歉……” 男青年早有准备,举起一个雪白的本子,又递过来一支笔。作家接过来,随手写道:把恐怖消化掉,就会变 成勇敢的营养。 然后,他草草签了名,把本子还给了男青年。 男青年恭敬地笑了笑:“谢谢您,老师。”然后转身走了。 作家没有走。 他疑神疑鬼地望着这个男青年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大门,拐了弯,消失——男青年一直没回头。 他慢慢迈步了。 走着走着,他又停下来,再次朝男青年消失的方向看了看。 尽管作家拒绝见人,但是阻挡不了短信。 这些日子,他的短信异常多。 这一天,他下班刚刚走出公司办公楼,就收到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短信: 作家: 我叫目分目分。对于你来说,我是一个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的人。 现在,你朝前走322步,会看到一个婴孩,他是你命运中的小人。只要他活着,你就必定厄运连连。 如果你不愿意看到他,请绕行。 短信,是一扇门。 打开它,里面可能是一个饭局,可能是一个求助,可能是一个合作,可能是一个威胁,可能是一个广告,可 能是一个美女…… 这个短信,没有号码显示。 这扇门,没有门牌号。 它为作家敞露了一个命运的秘密。 所谓小人,并不是敌人,也不是仇人。在现实中,这个人还可能是你最亲密的人,但是,他是克你的,你是 布,他就是剪子;你是剪子,他就是石头。你是石头,他就是布…… 作家拿着手机想了很久,终于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朝前迈步了,嘴里嘀咕着:1步,2步,3步…… 在他数到第322步的时候,停下来,朝路旁看了看,有七八个人,在围观什么。不见什么婴孩。 作家放开脚,大步朝前走了。 没走出几步,突然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哭声,他愣了一下,马上停住了。转头看去,那七八个人中间出现了空 当,露出了两个白白嫩嫩的婴孩! 那是一对双胞胎。 他们坐在双座推车里,都穿着蓝色上衣,长得也一模一样。一个婴孩大声哭起来,一个保姆模样的女子正在 把奶瓶塞进他的嘴中。另一个婴孩静静地坐着,在围观者的空隙中,一个劲儿朝他咯咯笑…… 他愣愣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快步逃开了。 小人。 十六:已故 某出版社有一批新书刚刚印刷出来。 这天夜里,门卫在楼里巡视,看见一个办公室里有灯光,就推门走了进去。他看见一个人,正拿着一支碳素 笔,在那些新书的封面上画着什么,累得满头大汗。 这个人听见门响,转过苍白的脸来,看了看门卫,说:“他们忘了在我的名字上加黑框 了,我得一本本补上。“ 他是作者,刚死的。 作家在电视里演讲恐怖故事,文字作品在出版社出版,在网络上传播,在手机上下载……全方位。 在他遇到“小人”的第二天,有一个姓张的老编辑出了车祸,不治身亡。 次日,张编辑被拉进了火葬厂。 本来,作家最不愿意参加别人的葬礼,可是,这个人是他最新一部书《已故》的责任编辑,他无论如何都得 去。 上午,他开着那辆桑塔纳,来到了郊外的殡仪馆。 狭小的告别厅,遗像,挽联,黑白花圈…… 仪式还没开始,他的手机响了,是短信。 他掏出手机,四下看了看,悄悄打开,原来是公司办公室秘书发来的:老师,《已故》印好了,出版社刚才 送来了样书。 告别厅里安静而肃穆,不方便讲话,他就回了一个短信:先放在你那里吧,我下午回去取。谢谢。 秘书又发来了一个短信:现在,您最好回来看一看……这个秘书心直口快,这次却欲言又止。 他皱起眉头,发回了一个问号。 秘书吞吞吐吐地补充道:只有你回来,才能做一些补救…… 这一天是4月1日,愚人节。可是,这个秘书平时从不开玩笑。 作家悄悄退出告别厅,开车回公司了。 一跨进办公室,他就问秘书:“书呢?” 秘书朝墙角指了指。 他走过去,拿起一本看了看封面,瞪大了眼睛——他的名字上,圈着一个重重的黑框。 众所周知,作者的名字上圈着黑框,就表明这个人刚刚去世。从这个意义上讲,一个名字钻进了黑框中,就 是走进了一扇死亡之门。 他把书一摔,吼起来:“这是谁干的!” 秘书小心地说:“你打电话问问出版社吧……” 他抓起电话,气呼呼地拨过去,停机。再拨,还是停机。 秘书站在一旁,小声问:“老师,你在给谁打电话呢?” 作家说:“出版社啊。” 秘书说:“你拨的是……张编辑的手机号啊。” 他下意识地打给了一个死人! 他使劲一拍脑门子,赶紧挂机,又拨出版社编辑部电话。 没人接。这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去参加张编辑的丧事了。 他想了想,拨通了出版社的总机:“请转印务科。” 电话很快转了过去,有人接了。 “《已故》的样书是你们送来的吗?我是作者!” “是我们送的,有什么问题吗?”忽然,对方意识到了什么:“您……是作者?” “我是作者!我问你,是谁在我的名字上圈上黑框的?” “噢,这部书的责任编辑去世了,收尾工作没有专人管……领导曾经指示我们,还没有印刷的新书上,只要 有他的名字,一定要圈上黑框,其中就有你这部书……能不能是因为忙乱,他们套错了名字?” “不管损失多大,你们必须马上勒令他们停止印刷!否则,我要告你们!” “好的,我们现在就联系印刷厂。抱歉抱歉!” 这天半夜,作家很晚才睡着。 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终于不再翻来覆去,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异族女人,她在黑暗中一直静静地微笑着。 白色衣柜的门,在黑暗中静静地关着,在那么漫长的时间里,它竟始一直挺着,纹丝不动。 书架上那些书,在黑暗中静静地挤靠在一起,其中有一个作者名字上圈着黑框。只有这本书,似乎左右扭了 一下。 电脑桌上的那只移动惯了的鼠标,静静地趴着,如同一只老鼠,在黑暗中看到了什么,猫着腰,缩在那里一 动不动…… 画上的女人,衣柜门,书,鼠标——它们都没有什么大动作。 **的人却突然坐了起来。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似乎被人卡住了脖子,刚刚挣脱。过了很长时间,他转身下了床,把电脑打开了。 大家都睡了。 只有米嘉还在线。 他点开她的对话框,开始啪啦啪啦打字。 他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对方没反应。 他说:我梦见了那个殡仪馆…… 对方没反应。 他说:天色很暗,我随着一行戴白花的人,慢慢走到张编辑的遗体前,鞠躬告别。四周响着哀乐,哭声震天 …… 对方没反应。 他说:我弯下腰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个遗体不是张编辑!……你猜是谁? 对方没反应。 他说:正是我自己。那个我平展展地躺在告别厅中央,嘴和脸一样白,没有一丝血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黑得不像真的,似乎染了墨汁…… 对方没反应。 他说:我朝他挤挤眼睛,笑了一下。他的眼皮跳了跳,竟然慢慢睁开了,那里面,塞满了血淋淋的棉花。他 也挤了挤眼睛,朝我笑了一下…… 对方没反应。 他说:醒过来,我越想越害怕…… 此时,他的口气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寻找母亲依靠。 估计米嘉根本不在电脑前。或者,她已经睡了,忘了关机。 终于,作家不再自说自话。他呆呆坐了一会儿,转头四下看了看。 他看到了电视机。平时,他喜欢躺在卧室的**,看自己的节目,因此就把电视机搬到卧室来了。 电视机正襟危坐,像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和他木木面对。 每个周末的午夜,那里面就会显现出他的影象。 电视机正是一个黑框。 十七:背后 一个留披肩发的女子走夜路,背后有一个歹徒紧紧跟随。 那个女子左拐右拐,终于进入了一条地下通道。歹徒追下去,加快脚步,跑到了那个女子背后,低声说: “抢劫!” 那个女子停住了,但是她没有转过脑袋来,只是慢慢撩起了披肩发,竟然露出了一张苍 白的脸——她一直在倒着走! 她说:“回头,看看你背后!” 歹徒一惊,转头看去,一个女子紧贴他身后站着,脸朝着相反方向,一头披肩发垂在他的眼前。 新书修改了封面,终于出版了,上市了。 黑框事件,算不上什么大事,警察不可能立案追查。公司里的同事,也只是最初的几天,跟着骂一骂印刷厂 的荒唐,时间长了,就没人再提起它了。 此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只有作家还时常提起它来,给人的感觉神神道道的。 这天,米嘉又把作家约到了那家茶馆。 “《已故》封面的黑框,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你怎么还念念不忘呢?” “我总觉得,那不是什么人的失误,而是和一个神秘短信有着诡秘的联系……” “什么短信?” “24天前,我接到过一个短信,说我朝前走322步,就会遇到一个小人,结果走到那一步,我真的看见了一 个婴孩,朝我咯咯笑……” “肯定有人搞鬼。” “我对你说过,我有预感……” “你的意思是,短信是顾盼盼给你发的?” “就是她。” “这么说,阳间的移动公司和阴间的移动公司之间,还有业务联系?”说这话的时候,米嘉满脸揶揄。 “你记不记顾盼盼死的时候,你说过什么话了?” “忘了。” “你说——这世上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对。” “我感觉,现在少了一个鬼,多了一个人……” 米嘉不说话了。 她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她只怕被警察抓住把柄,从未怕过鬼。可是,作家最后一句话,却让她有点冷飕飕的。 现在少了一个鬼,多了一个人…… 她反复琢磨这句话,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恐惧。 恐惧的感觉是一种“空”,慢慢爬进她的胃,在里面渐渐膨胀,那种“空”越来越巨大…… 这一天,作家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才爬起来,简单吃了点东西,无精打采地来到公司,录节目。 这一期午夜节目的录制地点,借用了电影厂道具库四楼的一个走廊。 作家赶到的时候,公司几个人已经把现场布置好。他们刚刚在电影厂门口吃完饭。 由于楼里光线不好,他们把作家带到附近一家美容院,借了一个地方,化妆师简单给他化了化妆,然后,女 编导就让化妆师和两个出力的小伙子先回家了。 就这样,作家、女编导还有两个男摄像一起回到了道具楼。 “今天,您讲什么故事啊?”几个人上楼时,甲摄像师问作家。木楼梯,很暗,踩上去“吱吱呀呀”响。 “一个吊死鬼的故事。”作家说。 “今天的故事,最好别那么吓人,这里可不像在我们公司的摄影棚,太阴森了。”女编导说。听得出,她真 有些紧张。 “是新写的吗?”乙摄像师问。 “你怎么知道?”作家问。 “上个月,不是有个女学生刚刚被吊死在玄卦村吗?我想一定是这件事给了您灵感。”乙摄像师说。 说到这里,他的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几个人一起低头看去,女编导尖叫了一声——那是半截苍白的胳膊,露着白骨茬,拖着红血丝,五指弯曲, 似乎正在朝前爬。 乙摄像师愣了一下,弯腰把它捡起来,看了看,说:“嘿嘿,假的。” 甲摄像师说:“这是电影道具,带上吧,说不定我们拍节目的时候用得上。” 作家突然说:“扔掉!” 他的声音很大,把乙摄像师吓得哆嗦了一下,赶忙把它扔在了地上。 作家走过去,又把它捡起来,从楼梯窗子扔了出去。它似乎不是塑料的,摸上去很有肉感。而且,它不太轻 不太重,和真胳膊差不多。 甲摄像师说:“这里是道具楼,我们说不定会碰到什么东西。一只胳膊还不算吓人,要是哪里冒出一颗脑袋, 那才叫恐怖。” 这幢楼是日本鬼子修建的,房子举架很高,像庙堂。 电影厂很长时间没拍电影了,道具楼更是很少有人来,散发着一股霉味。到了晚上,两个保管员下班之后, 更是死寂无声。 四楼到了。 走廊很深,很长。高高的棚顶上,只有一盏灯还亮着,其它的灯都坏了。 走廊正中央,有一张深棕色沙发,样子很孤独——作家就坐在那里讲故事。 两盏白不呲咧的大灯,对准了它。 朝后面看去,走廊深处黑糊糊的,像一条不见底的隧道。 两台摄像机,一个正机位,一个侧机位,已经摆放好。麦克风伸过去,高高地架在沙发上方。 作家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拿出文稿熟悉了一遍,然后说:“可以开始了。” 调好镜头之后,正机位摄像师朝他做了个“ok”的手势。 女编导站在摄像机后面,静静地看。 作家对着正机位,低低地讲道:“有一个女孩,在西京读大学。她很内向,从来不喜欢跟人交际,在路上, 即使见了熟人,也很少打招呼,总是低头走过。这天晚上,一群老乡在宿舍里聚会,她却要出去。而且,她好像 变了一个人,殷勤地向每一个人告别、再见……” 背后“嘭”的一声。作家猛地转头看了看,一片黑暗。估计是哪里的墙皮掉了一块。 女编导问:“老师,怎么了?” 作家说:“哦,没事儿,继续。” 侧机位摄像师无声地抬起手,朝作家做了个“ok”的手势。作家把脸转向他,继续讲:“她离开时,大家见 她举止异常,过于兴奋,都以为她谈恋爱了,肯定是出去约会的。没想到,那天晚上,这个女孩出去就被人害死 了,再也没回来……” 背后又“嘭”的一声。 作家再次转过头去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女编导又问:“老师,到底怎么了?” 作家说:“你们没听见有声音吗?” 女编导看了看两个摄像师,紧张地问:“你们听见了吗?” 甲摄像师看了看乙摄像师,说:“我没听见。” 乙摄像师说:“我也没听见。” 女编导说:“老师,要不我们现在就收工吧,明天多带几个人来。我怎么总感觉今天晚上很不对头……” 甲摄像师笑了,说:“我们是自己吓自己。我觉得,老师回头观望的镜头,包括我们的对话,都不用剪掉, 这样更真实,更恐怖。” 作家使劲摇了摇脑袋,说:“最近,我的状态不太好,可能是幻觉。再来。” 接着,他继续讲道:“这个女孩是被人吊死的,在树上吊了一夜,第二天清早才被路人发现。这时候,她的 身子似乎被平时长了一倍。尽管没有风,她的尸体也缓缓地转来转去,一会儿朝着西南,一会儿朝着东北……” 停了半晌,他直了直腰身,说:“后来,同学们谈起这个女孩,其中有一个人说,她的名字就不吉利,透露 出了有一天她将死于绳套的结局……” 讲到这里,他突然问:“你们猜猜,这个女孩叫什么?” 从女编导的位置看,作家似乎在对着镜头问,又似乎是在对着她问。在黑暗的背景中,作家的脸色显得十分 苍白。 突然,她看到,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紧紧贴着沙发,从作家背后慢慢升起来。那是一个女人的脑袋,长长 的黑发垂在脸上,看不到五官,但是隐约能看到黑红的血迹。脖子上套着一根丧气的绳子,长长地垂着。她没有 任何举动,也没有任何语言,就那样慢慢升起来,升起来…… 女编导一声惊叫,软绵绵地摔在了地上。 两个摄像师在镜头中也看到了这个女人,他们几乎同时抬起头来,不知道哪个惊叫了一声:“后面!”然后, 两个人都丢了机器,一前一后朝楼梯冲过去。 作家瞪大双眼,慢慢转过头去…… 这个女人贴在背后,直撅撅地站立。她慢慢弯下腰来,似乎在他脖颈上发现了什么东西,慢慢伸过手来,似 乎要捏起他脖颈上的一根长发…… 作家像被锥子扎了一样,一步跳开,盯着她满脸的黑发,慢慢后退,终于摸到了楼梯扶手,一转身,也朝楼 下狂奔而去。 他跌跌撞撞跑下道具楼,刚刚看到门卫室的灯光,脚底却哧溜一下,摔倒在地。他眯眼一看,那是刚刚扔下 来的半截胳膊,它五指朝着他,似乎正在爬过来…… 他跑到电影厂门口的时候,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门卫室里,有一个值班保安,他走出来问:“怎么了?” 作家:“道具楼里闹鬼了!” 保安:“刚才跑出去的两个人,是你们一起的?” 作家:“应该是吧。” 保安:“走,我跟你看看去。” 作家:“别去!” 保安:“你要是害怕,我就自己去吧。” 说完,他真的一个人去了。道具楼的楼门黑洞洞的,像一只眼珠,躲开保安的身体,朝作家直直地望过来。 作家拿出电话,拨通了米嘉。 “米嘉,我们见鬼了!” “怎么回事!” “录节目的时候,顾盼盼出现了!” “你确定是她?” “绝不会错!” “其他人呢?” “两个摄像师跑了,编导昏迷在道具楼里……” “你在哪?” “我在电影厂门口。” “我马上带人来。” 十几分钟之后,那个保安把女编导扶了下来。女编导已经苏醒,她的脸色像死人一样白,一下下干呕。 这时,米嘉也带着三个员工赶到了。 她安慰了女编导几句,然后,派一个员工把她送回家去。 剩下四个人,由保安带路,一起走进道具楼。 爬楼的时候,作家问那个保安:“刚才你上来,看到什么了?” 保安说:“只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女的。” 作家想了想,又问:“你看没看沙发后?” 保安说:“没有。” 上到四楼,几个人都停在了楼梯口。 棚顶上,那盏孤灯依然亮着,好像更昏暗了。 黑糊糊的走廊,空无一人。 那张沙发静静地坐在走廊正中,面无表情。 米嘉看了看作家,作家看了看保安。 保安就大步走过去了,他到沙发后看了看,转过头说:“空的。” 其他的人这才走过去。 米嘉查看了一下摄像机,对作家说:“它们还在录着。” 把摄像机弄回公司,已经午夜了。 忙活完,已经午夜了。 两个员工离开之后,作家没有回家的意思,在米嘉的办公室坐下来。 他说:“我就像做了一场噩梦……” 米嘉一下下玩弄zippo打火机,没说话。 他说:“节目录了那么长时间,我一直不知道,她就贴在我的背上……” 米嘉继续玩弄那只打火机,还是没说话。 他说:“她一定还会追到我们的摄影棚来……” 米嘉收起打火机,突然说:“走。” 作家愣了愣:“去哪儿?”米嘉说:“摄影棚。” 作家问:“干什么?” 米嘉说:“那两台摄像机一直没关,它们录下了现场的一切。我们去看看,你们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几个人逃出道具楼之后,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接下来有什么举动?最后她去了哪里? 作家的双眼里渗出惊恐的光,说:“明天吧!等大家都来上班了,一起看……” 米嘉白了他一眼,说:“鬼怕恶人。就你这样子,她不找你就怪了!” 米嘉在前,作家在后,两个人一起走进了摄影棚。 为了隔音,摄影棚封闭得严严实实,显得更狭小,空气闷闷的。 米嘉抽出录象带,开始播放—— 一条黑糊糊的走廊,显现出作家的脸。他声调低沉,开始讲述。在播讲的过程中,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回过 两次头。 最后,他问观众:“你们猜猜,这个女孩叫什么?” ——实际上,作家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应该叫什么。编导是这样设计的,把这个恐怖的悬念留到结尾,他低低 地说出一个名,也许就是“顾盼盼”三个字,故意让观众听不清。接着,他会说:“没听清吧?那就算了,要是 你听清了,会更加害怕……”这样,在观众的心里,就永远留下了一个黑暗的死角。 这时候,那个女子从沙发后慢慢升起来…… 看到这里,作家惊惶地瞅了瞅米嘉,米嘉死死盯着屏幕。 电视中的作家一下就跳起来,仓皇奔逃。 接着,画面中就剩下了黑糊糊的走廊,孤独的沙发,还有那个女子…… 道具楼里一片死寂。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画面好像定格了。 就这样过了好久,她终于离开了沙发,迎着米嘉和作家的眼睛,慢慢走过来。她穿着一身白纱衣服,轻飘飘 的,毫无质感。 最后,她停到了镜头前,撩起面部的长发,露出一张血淋淋的脸。她把这张血淋淋的脸伸过来,伸过来,占 据了全部的屏幕,嘶哑地说了一句什么…… 作家打了个冷战,他太紧张了,根本没听清。 米嘉也没听清,她把带子倒了回去。 那个女人又一次走过来,停到了镜头前。这次,作家和米嘉都听清了,她用古怪的男声说:“不要提我的名 字……” 接着,她缓缓地转过身,绕过沙发,僵直地朝走廊深处走去,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十八:群 一个人离开家乡t城,在国外求学。 异国他乡,很寂寞。漫漫长夜,他进入t城聊天室,找人聊天。总共有几十人,大家聊得热火朝天,天快亮 的时候才互相告别,纷纷下线。 次日,他听说,昨夜t城发生7.8级地震,几乎全城覆没。 作家在吉利街的房子,居住面积100平方米。 他一个人住,很空旷,望出去就是飘渺的云天。这是24楼。 假离婚的时候,这套房子也划到了前妻名下,现在,他仅仅是免费居住,什么时候,前妻要房子,他马上就 得搬出去。 顾盼盼“咬”了他一口,让他深深领教了互联网的善恶双重品格。他戒了几天网,很快就又沉溺其中了。 他有一个高级qq群,最多可容纳200人,都是他的崇拜者。他们自称“冬瓜丝”。 似乎只有泡在这里,他才能暂时忘记现实的恐惧——如同一只蜘蛛,离了网,他就不知道怎么爬了。 在道具楼受到惊吓之后,他三四天没有去公司。 这一天,他继续缩在家中,把窗帘拉严,在qq群里聊天。 qq是一扇门,走进去,会认识许多虚无缥缈的人。 下午,加入了一个新人,名字竟然叫目分目分! 这个怪里怪气的名字,作家太熟悉了。那个神秘短信,就是此人发来的! 进入这个qq群,可以直接与偶像对话,这对于普通观众来说,是一件激动的事。目分目分不一样,并不抢着 说话,名字默默挂在那里,似乎永远只是一个看客。 作家查看了这个人的资料,真实姓名:空。年龄:空。性别:空。国家、地区、城市:空。联系电话:空。 电子邮件:空。 作家说:目分目分好。你是新来的? 目分目分没反应。 qq群对话框的面积有限,有十个人同时说话,就像刷屏一样乱了。目分目分很可能没看到作家的话,他正要 再问,对方突然说了一句:老师,天快黑了。 是的,天快黑了,房间里已经有些暗淡。 作家又问:目分目分,你是不是给我发过短信? 过了半晌,对方又说道:天黑了,就找不到蜡烛,找不到蜡烛,就没有光亮,没有光亮,就找不到蜡烛…… 在黑漆漆的夜里,这些话显得更加古怪。 作家继续问:目分目分,你看不到我的话吗! 又过了半晌,对方继续说:老师,你该回家了,真的,该回家了…… 作家傻傻地盯着这个名字,不再说话。 夜里,作家失眠了。 大约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他又不甘心地爬起来,打开电脑,重新进入qq群。 qq群里一片死寂,大家都撤了。 只有目分目分在线,静静地悬挂在那里,一言不发。 作家点开聊天记录,想重新看看目分目分说过的那些话。可是,他浏览一番之后,瞪大了双眼。 下面是部分对话: …… 胆小鬼:你们相信这世上有鬼存在吗? 查令十字街:我只相信你的存在。 作家:目分目分好。你是新来的? 三根胡:我不怕鬼,只怕人。 您的奴仆:老师说过这样一句话——怀疑更接近真理。 烦躁的秋千:我是最接近真理的,呵呵。 作家:你是不是给我发过短信? 澳洲解放军:你们敢说,这个qq群里都是人吗? 人:我自己在家,别吓我啊。 作家:目分目分,你看不到我的话吗? 永远的婴儿:我觉得这里只有一个名字最不像人。 张古代:我知道是谁——“人”。 …… 每个人说的话都存在,只是没有目分目分的! 作家想了想,点了目分目分的小窗,请求视频。 对方竟然接受了请求。 作家的心“嘭嘭嘭”地狂跳起来。 画面连接有点慢…… 作家双眼紧紧盯着屏幕,连眨都不敢眨。现在,他终于要看到这个目分目分的真面目了…… 视频这扇门慢慢打开了,对方的影像一下就显现出来——她是死去的顾盼盼! 作家在道具楼录节目时,有这样一段台词——女孩在树上吊了一夜,身子似乎被平时长了一倍。尽管没有风, 她的尸体也缓缓地转来转去,一会儿朝着西南,一会儿朝在东北…… 目分目分不就是被抻长一倍的“盼盼”吗! 画面上方,垂下一个粗粗的绳子,套在顾盼盼的脖子上。顾盼盼并不看镜头,只是慢慢解开,再套上,解开, 再套上,解开,再套上…… 作家一下就把电脑电源拨了。 十九:现身 中午,我坐在医院里,等眼科医生上班。 走廊空空荡荡,除了我,没有一个患者。 走廊尽头是一扇门,门上是玻璃,望过去,还是一条走廊,有医生和患者来来往往,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我站起来,走到那扇门前,忽然发现——门上根本不是玻璃,而是镜子! 我转过身来,望着空空荡荡的走廊,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医生说:你的眼病已经不可救药了。 太阳在地球下转过去,再没有升上来。 早晨,天阴得很圆满。 作家在家里接到了米嘉的电话: “晚上8点,公司在西京大学搞第二次见面会,你准备一下发言。” “你发言吧,我做陪衬。” “你是主角呀。” “我精神恍惚,担心说不好。” “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昨天夜里,我在qq群里遇到一个人,言语古怪。后来,我请求和她视频,你猜我看到谁了?” “谁?” “顾盼盼!” “又是披头散发,满脸是血?上次,出现在道具楼里的那个女子,从始至终没露脸,她到底是谁,现在还不 能确定。” “这次我看到她的脸了,是她,肯定是她!” “好了,先不说这件事了。晚上,你自己开车来,还是我派人去接你?” “我一定得去?” “一定得去。” “……接我吧。” 晚上,作家来到西京大学的时候,有三个学生在门口接应。一个男生,个子很高。两个女生,都穿着鲜艳的 迎宾装。 高个男生跑过来,说:“老师好。” 作家打量了他一眼,问:“上次我来,是不是你接我的?” 高个男生说:“不是。” 作家说:“可是,我感觉你很面熟。” 高个男生说:“您忘了,我去公司找您签过名。我还等了您一下午呢。” 作家说:“瞧我这记性。” 高个男生憨憨地笑着,说:“这就是名人和普通人的区别——您见过太多的人,不可能一一记住对方;但是 所有见过您的人,都会牢牢记着您。” 作家笑了笑,说:“一个总是在明处的人,最危险了。” 他走进t型教室时,学生们一起鼓起掌来。和上次一样,t型教室里坐了一大半人,大家都聚在前面,后面 的座位空着。 他坐在了讲台上。 他的目光,越过一张张学生的脸,一直朝后面张望。上一次见面会,顾盼盼曾经坐在最远最偏的那个座位上 ——现在它空着。 米嘉来了,她坐在第一排。伏食坐在她左边,那个高个男生坐在她右边。 女编导没来,那次在道具楼受到惊吓之后,她一直在家病休。 主持人是个女学生。她穿着白色羽毛晚礼服,梳着芭蕾舞女发型,化着清凉的水果妆,很漂亮。 她拿着麦克风,朗朗地说:“上一次,老师在这里讲述了他的苦难经历。今天,我们请老师讲一讲他亲身经 历的恐怖事件,好不好?” 学生们齐声喊叫起来:“好!” 作家收回视线,微微笑了一下,就慢慢讲起来。 他讲起了那幢阴森的道具楼,讲起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讲起了录像带中那张血淋淋的脸…… 现场鸦雀无声。 学生们都瞪大了双眼,生怕漏掉一个字。他们不能判定,这是假的,还是真的。 讲完之后,作家总结道:“虽然我一直在创作恐怖故事,但是我希望生活中所有的恐怖都是故事。不过,人 生不是由我们自己编排的,不排除哪一天噩梦突然成真。因此,在现实中,每个人都应该接受一些抗恐怖心理素 质训练。比如现在,我们不能说,决不会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从我背后慢慢升起来……” 主持人害怕地朝旁边跳了一步。 有个人突然笑出来,在安静的现场显得很突兀。 主持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索性夸张地说:“老师,您自己主持得了,我还是下台去依靠群众吧。” 然后,她吐了吐舌头,真的走下台,坐在了米嘉右边的空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米 嘉两旁的座位都空了。 作家笑了笑,继续说:“其实,恐惧也是好事,它让人有所收敛,有所避讳,有所思考,有所敬畏……” 突然,他缄口了。 大家都静静望着他,等待下文。 没有下文了,作家好像一下就变成了一尊泥塑。 他的视线钉在了最远最偏的那个座位上。 顾盼盼出现了。她穿着红t恤,在那个座位上静静地望着他,双眼充满爱意。 二十:蓝色上衣 我穿着一件蓝色上衣,出了门。 本来这没什么,想不到,满世界的人都穿上了清一色红色上衣!我望着他们愣住了,他们望着我也愣住了… … 顿时,剑拔弩张。 那只被剁掉的手,五指抓地,执著地朝作家爬过来了。 经过一连串的打击,作家就像霜打的茄子,越来越蔫。 这一天,他得到消息,“午夜节目”在西京电视台的收视率上升到了第二,仅次于一档娱乐节目。 他的心里刚有些亮色,又收到了那个无号码显示的短信: 作家: 我是目分目分。 你朝前走575步,朝左转,再走180步,路旁将出现一幢楼房,四层,有一个穿蓝色上衣的男子。这个人在 所有人眼里都是恶魔,却是你命运里的贵人。你要爬上去,和他握握手,这样就逢凶化吉了。 如果你不这样做,厄运将变本加厉,后果不堪设想。 接到上个短信是3月28日——路边,莫名其妙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婴孩,一个大声哭着,一个朝作家咯咯笑 …… 一个月过去,作家又接到通知:贵人来了。 所谓贵人,不一定是能让你升官的领导人,也不一定是能让你发财的合作者。在现实中,这个人和你很可能 一辈子都不认识,或者你和他(她)仅仅是在嘈杂的火车站擦肩而过。这个人很可能混得还不如你,甚至是街头 的一个乞丐……但是,他的存在,却必然地影响着你的命运。这种影响属于另一个层面的逻辑,如同土生木,木 生火,火生金,金生水,水生土。 现在,作家太需要一个贵人冲冲晦气了。 这时候,他刚刚走出公司办公楼,朝远处看,尘世人来人往,挡着他的视线,看不到什么蓝色上衣。 路旁的人行道上,蹲着一条野狗,没有下雨,它的全身却湿淋淋的,也许刚从哪个下水道里爬出来。 它怪模怪样地看着作家。 作家的脸上呈现出厌恶的神色,捡起一个水泥碎块,朝它掷了过去。它只是歪了歪脑袋,继续看着他。 作家不再搭理它,慢慢朝前迈步了。 1步,2步,3步…… 575步。 左转,180步。 他走到了西京传染病医院。 医院门口,堵了很多人,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医院内正乱成一团,很多医生和护士陆续跑出来。 一幢灰色的楼,四层一扇窗子,里面有一个穿蓝色上衣的男子,他一只脚蹬在窗台上,双手拼命地扳窗上的 铁栏杆,扳不动就用脑袋撞,满脸淌着血。他一声声狂叫着,像一只铁笼子里的困兽。 作家旁边站着一个方脸护士,他和她搭上了话。 通过这个护士,作家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患者姓蒋,是一个房产公司的业务员。 昨天夜里,他突然发起烧来。 妻子以为是流行感冒,只是给他吃了点药,并没有太在意。 睡着之后,半夜时,妻子感觉丈夫爬到了她身上,在她的嘴上嗅来嗅去。她很困,以为他想要,就翻了个身, 没理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一次爬上来,一口就咬住了妻子的**,死死不松口。 她疼得拼命推开他,跳下床去。 打开灯,她看见自己的**都出血了,就大声质问丈夫想干什么。 丈夫愣了愣,半晌才说:他做噩梦了。 早上起来,妻子发现丈夫的神态十分异常——他坐在餐桌前,总是回避看她的眼睛。他的两只手像不知道朝 哪里放似的,一会儿摸摸自己的下巴,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膝盖…… 她捧起他的脸,继续问他怎么了。 丈夫还是不看她,推开她的手,深深低下头,把双手伸进头发里,使劲抓挠起来,牙齿咬得咯咯响,看样子 十分痛苦…… 她害怕了,急忙打了急救电话。 于是,蒋某被送进了西京传染病医院。 ——几个月前,天正冷。一天晚上,蒋某和几个同事逮到一条野狗,牵回公司,打算吃掉它,增加点热量。 在杀狗的时候,蒋某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当时没在意,只是贴了一块创可贴。没想到,他染上了狂犬病毒…… 今天下午,蒋某彻底癫狂了。 他挣脱了两个医生,逃出病房,冲进了医院行政楼的一间办公室。 当时,那个办公室有两个男医生和一个女护士,他抓住那个女护士,一口咬住了她的胳膊。 女护士惨叫着,拼命挣扎。 一个男医生已经逃出去了。另一个男医生犹豫了一下,冲上来,从背后抱住了蒋某,爆发全身之力,把他抡 开了。 女护士乘机夺路而逃——不过,她的一块肉已经被蒋某咬下来。 男医生见女护士跑了,猛地放开蒋某,转身冲出门去,并迅速关上了铁门,把蒋某锁在了里面…… 大家刚刚松口气,没想到,由于发病力气骤然大增的蒋某,竟然用双手掰开上了锁的铁门,嚎叫着冲了出来! 丧失理智的蒋某,此时完全变成了一个吸血鬼,嘴巴血淋淋的,见人就扑就抓就咬。 整个大楼里的医护人员纷纷逃下楼去。 行政办公楼四层有一个医生,正准备逃离,却看到蒋某已经从空荡荡的走廊里冲过来了,他急忙把脑袋缩回 了门里。 庆幸的是,蒋某并没有看到他,直接冲进了旁边的财务室。 这个医生急中生智,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想迅速锁上门,把蒋某关在里面。财务室是防盗窗防盗门,固若金 汤。 不知道是因为财务室没人,还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蒋某猛地回过头,一双血红的眼睛“刷”地射过来。 这个医生刚刚停在财务室门口,和蒋某四目相对,他的手脚立刻不听使唤了。在他哆嗦着关上那扇防盗门时, 蒋某似乎意识到了他要干什么,嚎叫一声就扑了过来…… 如果蒋某的手从门缝伸出来,防盗门就关不上了。 只差一寸。 “哐当”一声,医生成功了。 然后,他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楼。 这个狂犬病患者终于被禁锢在了牢笼中。 他更加狂躁了,踢翻了桌椅,扳倒了柜子,砸碎了窗户玻璃,用脚一下下踹门,用头一下下撞墙。最后,他 冲到窗前,拼命推拉铁栏杆…… 医生、护士、患者、家属都跑了出来。 医院里已经空了,只剩下一个狂犬病患者。 110巡警赶到之后,封锁了整个门诊楼,拉起警戒线,防止蒋某万一冲出来伤人。增援的消防兵也来了,他 们全副武装,都穿着防化服。 由于蒋某太危险,院方和警方都不敢轻易上去。 所有人都在密切注视着四楼这个窗口。 暮色中,那扇窗口黑糊糊的,显现出蒋某苍白的脸。他一声声嚎叫着。 后来,他筋疲力尽了,坐在了窗台上,两只脚伸到铁栏杆外面来,血淋淋的双眼盯着楼下观望的人群,继续 嚎叫,已经哑得快发不出声来…… 他被同类遗弃了。 大家只能等待他从狂躁期进入衰竭期,然后死去。 ——看了一阵子,作家离开了。 他的脸色十分黯淡。 他肯定没有勇气越过警戒线,走进那幢空荡荡的行政办公楼,爬上四层,迈入牢笼中,去握那个狂犬病人的 手。 即使,这个举动真能够改变他命中的劫数。 一个穿蓝色上衣的女人,匆匆迎面走过来。 她的脸色十分憔悴,头发也乱蓬蓬的。 她大声问作家:“你是不是刚从传染病医院那边过来?” 作家说:“是的。” 她急切地问:“那个患者怎么样了?” 作家说:“还在四层锁着。你是他什么人?” 她说:“我是他妻子!” 作家盯着她的眼睛,一下就不敢动了。 她没有理会,快步朝传染病医院跑过去。 从背面看,她奔跑的姿势有些异常。 二十一:吸血鬼 我这样描写一个美人: 红红的面庞,黑黑的眼睛,雪白的牙齿,长长的指甲…… 次日,打开电脑,文字竟然重新组合了: 雪白的面庞,红红的眼睛,长长的牙齿,黑黑的指甲…… 这天晚上,米嘉在家里上网。 msn上,作家在线。 米嘉:你有顾盼盼的照片吗? 作家:什么事? 米嘉:我想看一眼,她长什么样。 作家:没有。 米嘉:一张也没有吗? 作家:我不想再见到她,都删了。 米嘉:你找找。 过了好半天,作家突然发来一句话:奇怪! 米嘉:怎么了? 作家:我在电脑上搜索“盼盼”这个名字,竟然跳出了一张照片,它藏在几十层深的一个文件包里! 米嘉:你传给我。 作家就把照片传了过来。 米嘉接收之后,打开,照片竟然十分巨大,米嘉只看到了头发。她朝上移动画面,一只眼睛占据了整个屏幕。 再移动,是鼻子…… 她把照片缩小数倍,才得以看到全貌。 她仔细打量这张脸——白白嫩嫩的皮肤,单凤眼,小嘴巴…… 作家:怎么了? 米嘉:这个人太面熟了! 作家:她到公司找我的时候,你俩可能遇见过。 米嘉:不是。 作家:我用她的照片做过手机屏幕,你是不是在我的手机上见过她? 米嘉:不是。 作家:那是怎么回事? 米嘉:是一个梦…… 作家:梦? 米嘉:我做过一个梦,梦见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小镇上,遇到一个年轻女子,她对我说: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 时候,请回一下头……是她!就是她! 作家:你做这个梦的时候,顾盼盼……死了吗? 米嘉:没有。 作家:那就更诡异了…… 米嘉:好了,不说这件事了。你现在在哪儿? 作家:公司。 米嘉:怎么还没回家? 作家:我在查阅有关狂犬病的信息。刚才,我在google上搜索“狂犬病”三个字,吓了一跳,出来3240000 个网页,看得我骨头都冷。 米嘉:我刚看到报纸,昨天传染病医院出事了,有个狂犬病患者见人就咬,医护人员都跑光了。 作家:当时我就在现场! 米嘉:你没事吧? 作家:我赶到的时候,那个患者已经被控制住了。 米嘉:这种病太吓人了!我觉得,你应该创作一部这种题材的恐怖小说,马上在午夜节目推出来。 作家:我正准备动笔! 米嘉:有构思了吗?越快越好。 作家: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米嘉:什么猜想? 作家:也许顾盼盼是遭遇了一个吸血鬼…… 米嘉:吸血鬼? 作家:我刚才看到一篇文章,上面说,科学家研究过,所谓吸血鬼,不过是一种误解和讹传,原形其实就是 狂犬病患者和卟啉症患者…… 米嘉:卟啉症是什么?我只对狂犬病了解一点。 作家:我复制网页上的一些描述,贴给你—— 狂犬病患者力大惊人,性欲异常旺盛,畏光,怕水,面部**,疯狂咬人,这些特征都和吸血鬼十分相似。 还有,被吸血鬼吸了血的人,也可能成为吸血鬼,再去吸别人的血;被狂犬病患者咬的人,也一定会变成狂犬病 患者,再去咬其他人…… 严重的卟啉症患者,特征更像吸血鬼。第一,嗜饮鲜血;第二,不能见光,只能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第三, 贫血,面容器官腐蚀;第四,由于毒素腐蚀嘴唇和牙龈,露出狼一样尖利的牙齿;第五,经常出现种种怪异的举 止……“ 米嘉:天! 作家:因此,顾盼盼很可能不是被你雇的那个杀手害死的,她是遭遇了一个狂犬病患者…… 就在这时,作家掉线了。 作家接下来的半句话应该是:或者是一个卟啉症患者。 可是,两个人的对话突然中断了,白晃晃的msn对话框里,只留下了前半句:她是遭遇了一个狂犬病患者… … 一:错误的人 宾馆。 女孩甲坐在**看电视。 女孩乙在洗澡。洗完之后,她突然惊叫着跑出来:“见鬼了!我照镜子,镜子里没有人!” 甲不信,说:“一定是里面的雾气太大了。我去看看。” 说完,她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她在里面说:“你怎么说这镜子照不出人呢?你进来看, 它不是把我照出来了吗?” 乙走进去,愣住了——卫生间里空空如也,根本不见甲的影子!猛地转过头,却看见她正在镜子里朝她笑。 太阳掉了。 白天是城市的上半身,黑夜是城市的下半身。 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西京呈现出一望无际的斑斓。 黑暗包裹着斑斓,斑斓藏匿着黑暗。 随便指出一个角落,那里就可能藏着故事,或有头有尾的,或无头无尾的,或有尾无头的,或有头无尾的。 很少的人,在幸运的地点,幸运的时间,遇到了一个幸运的人,一夜飞黄腾达。 众多的人,在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遇到了一个错误的人,从此交上厄运。 顾盼盼就属于后者。 这天晚上,她本来打算坐两站公交车,到一家美容院去,激光除痣。 她的脖子上有一颗黄豆大的痣。算卦的曾经说过,这颗痣很不吉利。她并不太相信,只是觉得它难看。前不 久,她到那家美容院咨询,人家告诉她,费用需要几百元。那段日子,她手头有些紧张,就放弃了。 今天,家里寄来了一笔钱,她高兴极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颗痣除掉。 人人都爱美,尤其是正在恋爱的女孩。 顾盼盼恋爱了。 她的男朋友撒尔幸也在西京大学读书,比她高一级,两个人是在学校内部网站上认识的,一见倾心,坠入爱 河。不过,顾盼盼在他面前,从来都穿着高领衫。 顾盼盼暗暗憧憬,这一周,她不见他,等皮肤恢复之后,她要穿上低领衫,配上那条一直没机会戴的玛瑙项 链,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惊喜。 她来自江苏北部一个小城,性格也像小城一样文静。这天晚上,她却蹦蹦跳跳,边走边唱,像一只欢快的小 鸟。正像作家讲的那个恐怖故事一样,离开之前,她向每一个人告别、再见…… 寝室的一个姐姐说:“大家有没有感觉到,咱家小蕊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今天是三八妇女节,估计,今夜 她要跟她的帅哥私奔了!”——小蕊是顾盼盼的乳名。 顾盼盼冲她做了个鬼脸,轻盈地跑了出去。 在楼道里,顾盼盼碰到一个自习回来的女生,她和她是老乡,顾盼盼远远地说:“我要外出了,再见啊!” 那个老乡问:“一个人出去呀?” 她笑了笑,说:“你要陪我吗?嘻嘻,今天不行。拜拜拜拜。” 她不想让同学们知道自己除痣这件事,反正美容院很近,她决定一个人去,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事情办了。 她下了楼,在甬道上又遇见一个认识的男生,他戴着大眼镜,比顾盼盼还内向。平时,两个人见了,肯定是 低着头擦肩而过。今天不一样,顾盼盼热情洋溢地朝他摆了摆手,说:“嗨,再见啊!” 弄得那个男生愣愣的。 如果顾盼盼不和寝室的姐妹们告别;如果她在楼道里,甬道上,和那个女生或者那个男生,多说几句话;如 果,她走的不是学校北门而是南门……都不会在错误的时间,达到那个错误的地点,遇到那个错误的人。 她出了北门,正准备去附近的公共汽车站,却看到一个女生站在路边打车。 这个女生和顾盼盼不在同一个班,也不在同一个系。不过,刚入学的时候,两个人就相识了,而且成了好朋 友,因为她们都是从江苏北部来的,而且同名同姓。 为了便于叙述,我们称呼这个准备去除痣的顾盼盼乳名:小蕊。 前几天,小蕊和顾盼盼手挽手逛街时,每人买了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不过,今天顾盼盼没有穿。 今天,顾盼盼打扮得非常鲜艳:一条雪纺裙,红绿色调印花,下面超短,上面超低。黑丝袜。浅紫眼影,橙 色唇彩。隔几米,她的香水味就冲进鼻孔来。 小蕊走上前,拍了拍顾盼盼的肩,喜眉笑眼地问:“盼盼,你要去哪儿?” 顾盼盼回过头来,看见是小蕊,笑了:“我出去见一个朋友。你去哪儿?” “不告诉你,这是秘密!亲爱的,我走了!”说完,小蕊就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顾盼盼望着小蕊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快步跑上去,拉住了她。 “小蕊,你跟我一起去吧。” 小蕊没想到顾盼盼会追上来,连忙说:“我还有事呢。” “我带你去见几个朋友,都是画画的艺术家,你会大开眼界。” 小蕊没有注意到,顾盼盼前面说是见“一个朋友”,现在却改成了“几个朋友”。 “不行,我真有事!” “什么事这么重要呀?” “我……”小蕊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来:“我要去美容院,除掉脖子上这颗痣。” “哈,我以为多大的事呢!明天我陪你去美容院,今天,你跟我一起玩去。”说着,顾盼盼已经热乎乎地挽 起了小蕊的胳膊,她几乎无法挣脱。 “你怎么这么霸道啊。” “好妹妹,谁让你跟我叫一个名呢。” 就这样,顾盼盼硬是改变了小蕊的原计划,把她带走了。 坐进出租车之后,顾盼盼“嘭”地把门关上了。 两个女生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形象大不一样——小蕊只穿着一条牛仔裤,一件红色t恤衫,一看就是个普 通大学生;而顾盼盼看上去却像一个早熟的交际花…… 这世上的门无处不在,仔细想想,我们走进任何一扇门,都可能产生不同的结果。 门,有善有恶,还有很多门是中性的,本身不具备善恶的品性,比如这扇出租车的门。不过,它可能把我们 带进厄运,也可能把我们带进幸运。 顾盼盼千里迢迢考到西京大学,十分不容易。 她家住在江苏北部一个叫向阳的小村里,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她算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同龄的孩子纷 纷辍学打工,只有她坚持到最后,成了全村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 火车站是一个城市的大门。 顾盼盼跨进西京的大门时,内心十分激动,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这里扎下根,闯出一个新天地。 可是,沉重的经济压力,很快让她变得消沉。想读完大学,她必须自己供自己。 那些日子,她经常到学校附近的一家网吧去,寻找打工机会。 很快,她认识了一个神秘招聘者,从此被带进了一扇龌龊之门…… 第一次交易,清凌凌的她清凌凌地哭了。 买主是个挺和气的中年男人,完事后,还要请她去吃饭。她拒绝了,匆匆走掉了。在路上,她一边用湿纸巾 擦嘴一边流泪…… 做上这一行之后,她给父母写了一封信,说她找到了一份兼职工作,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让家里再寄一分 钱来——她知道,家里没有钱。 她弟弟由辉比她小1岁,早早不念书了,赖在家里不肯出去打工,还经常惹是生非。 为了让父母省心,为了让弟弟走上正路,她把他弄到了西京。 实际上,由辉生下来就过继给了姑姑家当儿子,改姓赵。两家亲戚都在同一个村子里,由辉经常回生身父母 家来。 顾盼盼特别爱这个弟弟,在她心里,他永远都是自己的亲弟弟。 也许由于由辉太顽劣,姑姑并不喜欢他。由辉也有自知之明,回家次数越来越少,却整天跟生身父母要钱, 然后泡在集镇的网吧里,拽都拽不出来…… 由辉来西京后,她带着弟弟满城奔走,四处联系,终于帮他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 没想到,弟弟只在那家公司干了两个月,就嫌工作枯燥,辞职了,一直没事干,还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整天 和那些人鬼混。 顾盼盼一边帮弟弟继续找工作,一边还得给他交房租,供他吃喝。 她心里有一个目标:多多赚钱,给弟弟买一辆车,跑运输,那样他就能自己活命了。 卖的时间长了,她渐渐变得麻木,开始不计上下,甚至不计前后。分类收费。 在她眼里,只有交易,没有真情。 直到有一天,她在“午夜论坛”里,遇到伏食。 这个男人似乎和她一样孤独,于是,两个人迅速投靠在一起,在黑暗的深夜里,用两颗**裸的心,互相取 暖。 这一天,顾盼盼接到了一个电话,有个南方画商约她去,出的价很高。 她正准备送弟弟去学驾照,这笔钱,就是弟弟学费的五分之一! 她心动了。 只是,她觉得对方约见的地点太偏远,有些不安全。 遇到小蕊之后,她马上想到:最好带着她一起去。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找个托词,让她一个人先回来。 出租车离开市区,驶向郊外的时候,小蕊有些警觉,问:“盼盼,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顾盼盼说:“玄卦村,那里住着很多画家。以后,你想在艺术上发展,必须得进入这个圈子。” 小蕊学的是平面设计。 顾盼盼学的是计算机。 为了转移小蕊的注意力,顾盼盼把话题引开了:“你为什么要把这颗痣除掉呢?这叫美人痣,我想要还没有 呢。” 一边说,她一边撩开小蕊的衣领,抚摸她的脖子。 小蕊显然很排斥这种同性间的亲昵,笑着推开了她的手:“痒死了!” 顾盼盼收回手来,笑嘻嘻地说:“你男朋友摸你,你怎么就不痒呢?重色轻友。” 小蕊说:“今年我回家,在火车上,遇到一个算卦的老头,他对我说,我一定得除掉这颗痣……” “为什么?” “他说,脖子上长痣的人,有窒息之灾。” “还有人说,脖子上长痣是大福大贵之相呢,别信他。哎,听说你男朋友的父亲是大老板,家里非常有钱?” “我不了解他家里的情况。” “你的命真好……” “我看中了一条玛瑙项链。等我除掉了这颗痣,你陪我去买回来,好不好?我喜欢粗一点的项链。” 顾盼盼说:“没问题。” 公路两旁,没完没了的梧桐树,现在它们只有歪七竖八的枝杈,在公路上空合拢,出租车似乎行驶在一条单 调的隧道中。 走了很长时间,司机终于把车速慢下来,说:“这里就是玄卦村了。你们具体去哪里?” 顾盼盼朝外看了看,远处有灯火闪烁,她说:“您稍等,我问问。” 她先下了车,站在车后,给那个画商打电话:“喂,我到了。这是什么地方啊,黑咕隆咚的,你别耍我呀。” 对方说:“偏僻才安全。” 顾盼盼说:“你在哪儿?” 对方说:“你看到路边那个尼姑庵了吗?它后面就是玄卦村。你在那里下车,顺着尼姑庵旁边的土道走过来, 我在路上接你。” 顾盼盼说:“好吧。” 挂了电话,她回到车门前,对小蕊说:“下车吧。” 小蕊疑惑地问:“到了?” 顾盼盼说:“有人接我们。” 然后,她付了车费,让车开走了。 小蕊说:“一会儿我们怎么回去呀?” 顾盼盼朝公路两端望了望,几乎没有过往车辆。她安慰小蕊说:“村里有出租车,你放心吧。” 接着,她拉着小蕊下了公路,顺着尼姑庵旁边的土道朝前走。土道高低不平,顾盼盼一边走一边警觉地四处 张望。 起风了,小蕊有些害怕,抓紧了顾盼盼的手。顾盼盼也抓紧了她的手。 土道上,不见一个人影儿。 走着走着,顾盼盼突然停下来,她看到了远处有一片枯草,就对小蕊说:“这两天,我不知道吃了食堂里什 么东西,一直拉肚子。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小蕊说:“我不敢。” 顾盼盼笑着说:“不嫌臭,你就跟我一起去。” 小蕊推了她一把,说:“你快去快回呀。” 顾盼盼就朝那片枯草跑过去了。 自从开始出卖自己的身体之后,顾盼盼多了一层自我保护意识。她越来越感到今天气氛异常,她要躲起来, 观察观察情况。 钻进荒草之后,她就蹲下来,朝土道观望。 小蕊是个黑影,她不安地走动着,不时地四下看看。终于,她不耐烦了,朝顾盼盼的方向望过来,远远地喊 了一声:“亲爱的,你完了没有哇?” 顾盼盼没回答。她一动不动,严密监视。 又过了一会儿,土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飞快地朝小蕊走过去。 他不是从玄卦村走过来的,而是从公路走下来的。这个人步伐敏捷,行动无声,很快就走到了小蕊跟前,猛 地抱住她,把她摔倒在地。小蕊似乎喊了一声“盼盼”,就没有声了。 显然,那个人卡住了小蕊的脖子。 顾盼盼傻眼了。 这个人的出现,决非偶然。如果他只是一个行路人,在荒郊野外,碰巧撞见了一个孤身女孩,起了邪念,那 么他的动作不会如此果断。 顾盼盼看得到,小蕊在挣扎。过了几分钟,她终于不再动了。 顾盼盼忽然想到,小蕊刚才讲过,曾经有一个算卦的老头,说,脖子上长痣的人,有窒息之灾。 二:杀手 一个人,走进了一扇错误的门,结果犯了杀人大罪。 死后,他被投入地狱。 他不服气,争辩。 神说:“你如果不杀人,就不会如此——谁让你改姓了?” 他说:“可是,很多人都姓这个姓啊。” 神叹了一口气:“他们和你的命运不一样。” 此人原来不姓“赵”。 那个杀手,似乎很冷静。 小蕊不再挣扎之后,他在她身旁疲惫地坐下来,点着一支烟,一口口猛吸。同时,他的眼睛朝顾盼盼的方向望过来。 顾盼盼想跑,双腿却剧烈地抖,站不起来。 她的视线穿过干硬的枯草,死死盯着他。 风更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吹走了一片云,月亮露出一块脸来。盯着盯着,顾盼盼忽然感到这个人有点面熟,脑袋“轰隆”一声就大了——他怎么很像弟弟由辉呀! 此时,她惊恐至极,慌乱至极,既希望这个人是弟弟,又希望这个人不是弟弟。 看着看着,她的心越跳越快,最后似乎一下就停了。 无巧不成生活。 米嘉雇凶,通过那个在俄罗斯混江湖的朋友,找到了顾盼盼的弟弟头上。 由辉接到电话时,正在这个城市里四处浪荡。 现在,对于由辉来说,钱是血。 每当他看到,有人站在自动提款机前,哗啦哗啦取钞票;有人在街头小摊上,掏钱买东西;有人跪在路边乞讨,面前的盘子中放着花花绿绿的零碎纸币……他的眼睛都会不由自主地瞄过去,贪婪地看一会儿。 尽管顾盼盼仅仅比由辉大1岁,他却非常佩服她——她考上了大学,闯进了西京,成功了。 当姐姐写信回家,让他来西京工作时,他更觉得姐姐了不起了! 于是,他怀揣美好的梦想,千里迢迢扑奔姐姐而来。 开始当保安时,他还有些新奇。干了不到两个月,他就忍受不了了。 由辉这个人最没有耐性,像猴子一样,上学坐不住,总逃学;在家里躺不住,总游荡。如今,让他像木头人一样,在门卫室一戳就是十个钟头,简直就是上刑。另外,父母也把他娇惯坏了,十分任性。 不久,由辉就把工作辞掉了。 几天后的一天晚上,姐姐没有上自习,她来到由辉租的房子看他,这才知道,他已经失业了。 他忘不了,当时,姐姐的眼神渐渐灰暗,把带来的水果扔在桌子上,坐下来,扭过脸去,半晌没说话。 他绕到姐姐的面前,发现她哭了。他想了想,低声说:“现在,我对西京已经很熟悉了,我会自己出去找工作,不用你管了。” 姐姐擦了一把眼泪,大声说:“你熟悉什么?这里的大学生比蚂蚁都多,连研究生都找不到工作!你连初中都没毕业,不做保安做什么?当老板?” 由辉嘟囔了一句:“当保安太没意思了,还挨骂……” 顾盼盼更生气了,说:“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了读这个书,天天晚上到餐馆干活,多苦多累?你一个男孩子,怎么就受不了?” 由辉不耐烦了,说:“实在不行,我就回老家去!” 顾盼盼气呼呼地站起来,大步朝外走。 由辉看都不看她。 走到门口,顾盼盼的脚步又慢下来,终于停住,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数了数,回来塞进了由辉的怀里,低声说:“别乱花,留着交房租。” 姐姐难过地离开之后,由辉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了:她要洗多少盘子,才能赚来这些钱呢? 一周之后,天快黑的时候,顾盼盼又来看望弟弟了。 她走进那个简陋的房子,看到弟弟正躺在**无聊地看电视。 她站在门口问:“你没吃饭呀?” 弟弟一边胡乱按着遥控器,一边懒洋洋地说:“不想吃。” 姐姐把电视关掉,走到他跟前,问:“是不是没钱了?” 弟弟翻过身去,朝着墙壁说:“我有钱。” 姐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躺在家里,钱会从门缝钻进来呀?” 接着,她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牛肉汉堡包,一瓶可乐,碰了碰由辉的胳膊,说:“起来,吃吧。” 弟弟爬起来,抓过汉堡包狼吞虎咽。吃着吃着,他抬头看了看姐姐,停止了咀嚼,问:“你吃了吗?” 姐姐说:“我吃了。” 弟弟说:“你没吃。” 姐姐笑了:“你怎么这么啰嗦呀!” 弟弟说:“你在哪儿吃的?” 姐姐说:“食堂。” 弟弟把汉堡包撕成两半,说:“给你。” 姐姐转过身去,说:“你快吃吧,我吃饱了。” 弟弟一把把姐姐拽过来,说:“你不吃我也不吃。” 姐姐的眼睛有些湿,她抓起弟弟的手,把汉堡包送进他嘴里,轻轻地说:“姐姐真的吃饱了。我们食堂的伙食很好的。” 然后,她转身拿起墩布,开始帮弟弟擦地板。 弟弟慢慢地吃起来。 弟弟没有对姐姐说,其实,这一周他几次跑出去找工作,结果四处碰壁。最后,他找到了老家的一个建筑公司,给人家搬砖。干了两天,手上全是老茧,实在撑不住,又偷偷跑了回来……突然,姐姐包里的电话响起来。 她把墩布放在房间一角,走过去,掏出电话,又放了回去,看了看弟弟,转过身,掏出另一个电话,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姐姐怎么有两个电话? 弟弟有些疑惑,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贴在门缝上,听见姐姐正在外面通电话:“您在哪里?金华大厦,801……您姓什么呀?……张先生……我不贵呀,见了面您就知道了,我很漂亮的……1.62米,92斤,三围34、24、34……哦,您包夜吗?……” 弟弟傻住了。 他回到**坐下来,继续吃汉堡包,却已经感觉不到滋味了。 很快,姐姐就走进来,说:“我有急事,得马上离开。明天,我再来帮你洗衣服。” 她把手机塞进包里,又从里面掏出几张钱,放在**,说:“这是你的生活费,放好了。这里都是租房的闲杂人员,别让人家偷去,记住了吗?” 弟弟一直瞅着角落的那个墩布,慢慢嚼着嘴里的食物,没有说话。 姐姐背起包,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弟弟呆愣着,突然站起身,朝外跑去。她看见姐姐在路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麻利地钻进去,关上门,那车一下就窜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都市的车水马龙中……过去,由辉只是东游西逛,打架斗殴,属于一个小混混。 他偶然知道姐姐卖身这个秘密,如同晴天惊雷——他之所以接这桩杀人的生意,这件事是一个重要因素。 那天,他一夜未睡。 他翻来覆去回想姐姐那个电话,心里越来越悲哀。 一夜间,由辉就变得凶残了。 他幻想在西京抢一次银行,弄来一麻袋钱,给姐姐扛去,统统倒在她脚下,她一定会惊喜得昏眩。从此,她不用再出卖自己的肉体,好好上学……可是,他一个人抢银行是不可能的。 到公交车上去偷钱?他不掌握那门技术,而且,小偷小摸,解决不了大事……两天后,他在大街上闲逛,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这个人就是米嘉。 她说是“二哥”介绍来的。“二哥”是由辉几个月前认识的一个人,据说,在西京黑道,没人不认识他。近来,他一直和“二哥”没联系,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女人要他杀一个人。 当时,由辉心里很紧张,又觉得这是一次重要机会。想起姐姐,他把心一横,说:“你出多少钱?” 他希望对方能给他一万块。 没想到,对方说:“我给你两万块。你给我一个卡号,我先给你打过去一万块,事成之后,我再给你打过去一万块。” 弟弟翻过身去,朝着墙壁说:“我有钱。” 姐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躺在家里,钱会从门缝钻进来呀?” 接着,她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牛肉汉堡包,一瓶可乐,碰了碰由辉的胳膊,说:“起来,吃吧。” 弟弟爬起来,抓过汉堡包狼吞虎咽。吃着吃着,他抬头看了看姐姐,停止了咀嚼,问:“你吃了吗?” 姐姐说:“我吃了。” 弟弟说:“你没吃。” 姐姐笑了:“你怎么这么啰嗦呀!” 弟弟说:“你在哪儿吃的?” 姐姐说:“食堂。” 弟弟把汉堡包撕成两半,说:“给你。” 姐姐转过身去,说:“你快吃吧,我吃饱了。” 弟弟一把把姐姐拽过来,说:“你不吃我也不吃。” 姐姐的眼睛有些湿,她抓起弟弟的手,把汉堡包送进他嘴里,轻轻地说:“姐姐真的吃饱了。我们食堂的伙食很好的。” 然后,她转身拿起墩布,开始帮弟弟擦地板。 弟弟慢慢地吃起来。 弟弟没有对姐姐说,其实,这一周他几次跑出去找工作,结果四处碰壁。最后,他找到了老家的一个建筑公司,给人家搬砖。干了两天,手上全是老茧,实在撑不住,又偷偷跑了回来……突然,姐姐包里的电话响起来。 她把墩布放在房间一角,走过去,掏出电话,又放了回去,看了看弟弟,转过身,掏出另一个电话,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姐姐怎么有两个电话? 弟弟有些疑惑,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贴在门缝上,听见姐姐正在外面通电话:“您在哪里?金华大厦,801……您姓什么呀?……张先生……我不贵呀,见了面您就知道了,我很漂亮的……1.62米,92斤,三围34、24、34……哦,您包夜吗?……” 弟弟傻住了。 他回到**坐下来,继续吃汉堡包,却已经感觉不到滋味了。 很快,姐姐就走进来,说:“我有急事,得马上离开。明天,我再来帮你洗衣服。” 她把手机塞进包里,又从里面掏出几张钱,放在**,说:“这是你的生活费,放好了。这里都是租房的闲杂人员,别让人家偷去,记住了吗?” 弟弟一直瞅着角落的那个墩布,慢慢嚼着嘴里的食物,没有说话。 姐姐背起包,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弟弟呆愣着,突然站起身,朝外跑去。她看见姐姐在路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麻利地钻进去,关上门,那车一下就窜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都市的车水马龙中……过去,由辉只是东游西逛,打架斗殴,属于一个小混混。 他偶然知道姐姐卖身这个秘密,如同晴天惊雷——他之所以接这桩杀人的生意,这件事是一个重要因素。 那天,他一夜未睡。 他翻来覆去回想姐姐那个电话,心里越来越悲哀。 一夜间,由辉就变得凶残了。 他幻想在西京抢一次银行,弄来一麻袋钱,给姐姐扛去,统统倒在她脚下,她一定会惊喜得昏眩。从此,她不用再出卖自己的肉体,好好上学……可是,他一个人抢银行是不可能的。 到公交车上去偷钱?他不掌握那门技术,而且,小偷小摸,解决不了大事……两天后,他在大街上闲逛,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这个人就是米嘉。 她说是“二哥”介绍来的。“二哥”是由辉几个月前认识的一个人,据说,在西京黑道,没人不认识他。近来,他一直和“二哥”没联系,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女人要他杀一个人。 当时,由辉心里很紧张,又觉得这是一次重要机会。想起姐姐,他把心一横,说:“你出多少钱?” 他希望对方能给他一万块。 没想到,对方说:“我给你两万块。你给我一个卡号,我先给你打过去一万块,事成之后,我再给你打过去一万块。” 三:亲人,我和你在一起 闷热的夏夜。 毛三和毛四匆匆横穿马路,要回到密密的草丛里去。 毛三说:“你能不能走快点?” 毛四说:“我已经够快了!” 毛三生气地停下来,说:“我也是124条腿,你也是124条腿,你为什么总落后呢?” 毛四委屈地说:“姐呀,前些天,我被一个人踩了一脚,差点没命,断了几十条腿,还没长出来呢。” 毛三低头看了看,心疼了:“姐领你报仇去!” 毛四说:“我们斗不过他啊。” 毛三恨恨地说:“我有办法……” 这一夜,那个人的耳朵里钻进了两条虫子。 应该说,最初的时候,顾盼盼是爱作家的。 第一次她听他演讲,心里就充满了敬佩。两个人都是从农村拼出来的,在情感上很贴近。她喜欢上了他那滔滔不决的口才,还有他那气势磅礴的手势。 两个人相亲相爱的那些日子,是顾盼盼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总这样想——在那次见面会上,有那么多女生,只有自己是最幸运的。 两个人在一起几个月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离婚了。她从未奢望过和这样一个出众的男人结为夫妻。 从始至终,作家没有给过她什么物质的帮助,她也不想要。她和其他男人是金钱交易,而他是她情感上的一种归属,精神上的一种依靠。她全力保护着最后这一块净土,不想被铜臭玷污,否则她将彻底沉沦。 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哪怕这样一辈子。 那天晚上,她叫“咬”,在网上寻找生意。不断有男人打来电话,她平静地和他们谈判,已经彻底麻木。 当她接起电话,听到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时,一下没想起来是谁,只是愣住了。 实际上,对方只说了两句话:“你在哪儿?” “我在文联大楼附近。” 几秒钟之后,她忽地想起来——这个人就是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于是,她一下挂掉了电话。 那天夜里,她没有外出,关机了。 那天夜里,她一夜辗转反侧,心乱如麻。 如果,她和他素不相识,今天晚上,两个人的生意很可能成交。那么,他和其他嫖客有什么区别? 如果没有区别,他跟她做,是需要付费的。可是,她和他曾经无数次肉体**,他没花过一分钱! 他是顾盼盼心中的偶像,她一直不敢正视。现在,这尊偶像在大雨中轰然坍塌,油彩迅速剥落,露出了丑陋的本来面目,看上去,那么恐怖。 顾盼盼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再见他了。他呢,这辈子肯定也不会再联系自己了……就这样断了吧。 又不甘心。 忽然,一个念头冒出来:跟他要一笔钱。 弟弟来西京之后,很快就成了无业人员,顾盼盼的压力更大了。现在,她太需要钱了。 要多少呢? 她觉得,他的名气这么大,一定很有钱,要100万!他一定不会给,那么,一步步谈下去,最后他应该能拿出10万来……10万就很好了。 感觉告诉她,这类交涉,最后的成交比例应该是十比一。 姐姐确定这个杀手是弟弟之后,从草丛里站起身,慢慢朝他走过去。 这时候,由辉已经踩灭了烟头,站起来。 “由辉!”她颤巍巍地喊了一声。 对方哆嗦了一下,蓦地朝她看过来。 “由辉,是你吗?” 对方不说话,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一直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地上那具僵直的尸体,眼泪就“哗哗”流下来:“由辉,你为什么掐死她?是谁让你干的?” 由辉终于从怔忡中回过神来,惊惶地问:“姐,你怎么在这里?” 顾盼盼说:“你先告诉我!” 由辉低下头,过了半天才说:“我是被人雇佣的。他们答应给我一笔钱,有了这笔钱,你上学就不用愁了……” 顾盼盼紧紧抱住弟弟,一下就哭出声来。 弟弟直直地站立,沉默着,泪水从他眼角静静淌下。 哭了一会儿之后,顾盼盼松开手,抽噎着说:“由辉,其实他们要杀的人是你姐……” 由辉疑惑地看着姐姐,问:“为什么?” 顾盼盼咬牙切齿地说:“我肯定,这一切都是他幕后策划的!” 由辉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谁?” 顾盼盼说:“一个作家。半年前,我和他一见钟情。没想到,这个人狼心狗肺,在得到我之后,就想把我甩掉,我坚决不答应,这几天正僵持着……” 由辉想了想,问:“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顾盼盼犹豫了一下,说:“就是他约我来的。我担心有问题,才把这个女孩带来……” 说话时,顾盼盼感觉到,弟弟的身子一直在抖。弟弟也感觉到,姐姐的身子在抖。黑夜的郊外,很凉,姐弟二人显得那样单薄。 远处,出现了两个车灯,慢慢移动着。 顾盼盼和由辉都惊慌地转过头,盯着它。过了一会儿,那两个车灯终于拐了弯,不见了。 顾盼盼再一次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绝望地小声说:“傻弟弟,你不知道,杀人要偿命吗?” 由辉低下头去,弱弱地说:“姐,如果我被抓住了,你要救我啊……” 顾盼盼带着哭腔说:“人命关天,我有多么大能耐吗!” 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什么,忙乱地从包里掏出一把钱,塞到弟弟手里:“你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和向阳村联系,也不要和我联系……” 由辉沉默了一会儿,把那些钱又塞回姐姐的包里,坚定地说:“姐,我不会走的,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西京!我要和你一起报仇!” 这个词对于顾盼盼来说,似乎十分陌生:“报仇?” 由辉狠狠地说:“那个作家,我要他不得好死!” 顾盼盼望着苍茫的远方,重复了一句:“报仇……” 由辉说:“反正,我已经背上了一条人命,就不在乎第二条了!” 顾盼盼说:“先别说他了。快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由辉四下看了看,说:“姐,那儿有棵树,我们把这具尸体吊到树上去。” 顾盼盼说:“为什么?” 由辉说:“人们以为她是自杀,就不会追查了。要是有一个凳子,就更像了……” 顾盼盼突然说:“你再看看,她死了吗?” 由辉冷冷地说:“要是没死的话,她早坐起来了。” 说完,他蹲下身,吃力地搬尸体。 小蕊就僵硬地坐起来了。 顾盼盼低下头,想看又不敢看地瞄了瞄她的脸——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把脸挡住了。 她低声说:“你最好把她的脸毁坏……” 由辉说:“好。” 顾盼盼说:“你带刀子了吗?” 由辉说:“没有。我有办法。” 他在四周转了一圈,很快就捡到了一块碎玻璃。 顾盼盼立刻把脸转了过去,接着,她就听见了玻璃割在肉上的声音:“噗噗噗……” 毁了容,由辉用一只胳膊托尸体的腰,一只胳膊托尸体的腿,把她抱起来,踉踉跄跄走到那棵孤独的老榆树前,放在地上,让她背靠树干坐着,又掏出那根勒死她的尼龙绳,做了个活套,套住她的脖子,另一头甩到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顾盼盼站在很远的地方,没敢走上前。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伏食。 她对他的真实情况了解不多,甚至以为,“伏食”是他的网名。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 她只了解他的孤独。 顾盼盼的孤独,是一种被隔在这座陌生都市之外的孤独;而伏食的孤独,好像是一种被隔在人类之外的孤独。 她喜欢这样另类的男人。 于是,她和他迅速陷入一种半虚半实的爱情。 作家只是顾盼盼永远的情人,而这个男人似乎是准备和她一起跨入婚姻的。 在没有生意的时候,顾盼盼经常和伏食聊到半夜。 他给顾盼盼留过电话,可是,她从来没打过。说不清为什么,她不敢聆听他的声音。也许因为他在她心中太重要了,生怕有一天,两个人共同建造起来的美好感觉突然坍塌。 在这个阴险的黑夜里,顾盼盼忽然想到了这个虚无缥缈的男朋友。 她决定用小蕊的电话把他约到玄卦村来见面。 如果,警察查出小蕊并非自杀,追查下去,第一个重大嫌疑犯,就是他……为了弟弟,顾盼盼只有陷害伏食了。 由辉回头小声喊了她一声:“姐,你过来帮帮我——” 顾盼盼慢慢走过去,脚下都是土坷拉,深一脚浅一脚。 小蕊的尸体还靠着树干坐着。 她的脸上都是血,已经不像人脸了。眼睛半睁着,穿过几绺头发,似乎在凝视着远方。t恤衫的领子也裂开了,一定是刚才由辉掐死她的时候,把扣子碰掉了,她脖子上的那颗痣终于露出来……顾盼盼蹲下来,小心地摸小蕊的口袋,找到了她的电话。然后,她把手缩了缩,隔着袖子把那只手机掏出来,又用另一只手抓起她僵硬的手指,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了伏食的电话号码。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伏食的声音,很低沉,和她的想象不差分毫。 最后,顾盼盼又用小蕊的手指挂断了电话,塞回了她的口袋。 伏食毫无戒备,高高兴兴地朝这个陷阱赶来了……这时候,顾盼盼忽然想哭。 由辉问:“姐,你约谁呢?” 顾盼盼没有说话,而是盯着由辉的背后。 由辉意识到了什么,慢慢转过身去——黑暗中,有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顾盼盼颤巍巍地问:“那是什么?……” 由辉眯起眼睛,渐渐看清,那是一条毛瑟瑟的狗,它趴在几十米远的田地里,正盯着他们看。 “姐,那是狗。” “不会是……狼吧?” “不可能。” “它为什么不叫呢?” “是野狗。” “野狗就不叫吗?你看,它还在盯着我们……” 由辉捡起一块土块,朝前走了几步,用力掷过去,落在了离它几米远的地方。 它转头朝那块土坷拉看了看,然后一拱腰,站了起来,朝刚才顾盼盼藏身的那片荒草跑去了。 由辉说:“姐,它跑了,我们快点动手吧。” 顾盼盼说:“好的。” 由辉就抱起尸体来,全力朝上举;顾盼盼抓着那根绳子,一边使劲朝下拽,一边朝那片荒草张望。 两个人终于一起将尸体吊了起来。 小蕊在半空中慢悠悠地转动着。 她脚脖子上的那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微微地摇来晃去。 四:你不在服务区 有个人,天天夜里都梦见,他飘飘忽忽来到墓地,和已故的女友幽会。 后来,他怀疑自己梦游,就叮嘱一个朋友半夜时给他打电话。他想把自己从梦游中惊醒。 可是,每次他在梦中与女友相见时,朋友给他打电话,都被告知——您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撒尔幸的父母很开通。 撒尔幸举行婚礼那一天,他们赶到后,并没有怪罪儿子的荒唐举动。父亲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爸爸尊重你今天的婚礼,却不赞成你自杀的决定。” 本来,撒尔幸一个人在学校附近住,那天,父母把他带回了家。 夜里,撒尔幸一个人躺在**,神情恍惚。 母亲熬了一碗姜蛋汤,热腾腾地端进来。她看见,儿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东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把空荡荡的红木太师椅。 “幸子,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 “你淋雨了,起来喝点汤,预防感冒的。” “晾一晾吧。” “别让它凉了。” “知道了。” “早点睡,不要再胡思乱想。” “妈,你也睡吧。” 母亲离开的时候,看了看那把太师椅,走过去,把它抱起来。 撒尔幸一下坐起来,生气地问:“你要干什么?” 妈妈愣了一下,说:“把它搬走呀。” 撒尔幸说:“你别动!” 母亲叹口气,放下椅子,走出撒尔幸的卧室,把门轻轻关上了。 撒尔幸慢慢躺下来,继续盯着那把太师椅。 他在想念小蕊。 要是她现在就坐在椅子上,多好啊——众人都离去了,在这宁静的夜里,她抬起手来,撩起面纱,亮莹莹地说:“亲爱的,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撒尔幸听见有唢呐的声音,由远而近。 他爬起来,撩开窗帘,朝外面看去——黑暗中,有一行迎亲队伍,正经过他的窗前。 四个穿红袍的乐手,走在最前面,他们举着唢呐,冲着天吹。 四个穿绿袍的轿夫,戴着清朝的黑帽子,轻松地抬举着一顶鲜红的大花轿,缓缓前行。 四个穿红裤子绿褂子的丫鬟,在花轿后尾随。 如今,很多年轻人结婚,已经不追求奢华和铺张,而是喜欢传统的婚礼形式,更节省,更别致,更隆重,更喜庆。 可是,撒尔幸觉得有点奇怪,哪有午夜娶亲的啊。 他穿上鞋,溜了出去,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撒尔幸家住在四合院里。在西京,四合院才是房地产最高地位的象征。购买一套四合院,往往要支付几十户百姓人家搬迁费。 撒尔幸跑出房子,追上走在最后的丫鬟,礼貌地问:“小姐,这么晚了,这是谁家结婚呀?” 那个丫鬟好像没听见,继续缓缓朝前走。 撒尔幸感觉十分异常,便不再问,默默尾随。 迎亲队伍一直朝着黑暗深处行进,终于停在另一座四合院前。 大门外,高高地挂着红灯笼;大门内,烧着几个香炉。很多人等候着,花轿一到,锣鼓喧阗,鞭炮齐鸣。 轿夫卸下轿梁,空手抬着花轿,走进院子,跨过一个炭火盆,放在正房台阶上。 一个女子撩开轿帘,新娘慢慢走下来。她头戴凤冠,身穿霞帔,顶着蒙头红,慢慢走进正房礼堂。 混在人群中的撒尔幸,紧紧盯着新娘,急切地想看看她的长相。 一个执事高声说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撒尔幸惊呆了——只有新娘一个人拜天拜地拜高堂! 执事又喊道:“夫妻对拜……” 新娘转过身来,朝着空荡荡的一侧微微鞠躬,好像对面真有一个人似的。奇怪的是,每一个宾客都眼含祝福,笑吟吟地观望着,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新郎的缺席。 按照传统习俗,三拜之后,新郎将用一根包红布的秤杆,挑下新娘的蒙头红。可是,新娘的蒙头红竟然自己滑落下来……撒尔幸傻在了那里——那新娘,分明是她的小蕊啊! 这时候,执事用最热烈地声调喊道:“礼成!” 很快,众人便把新娘拥入了洞房。 撒尔幸的目光穿过晃动的脑袋,朝洞房里望去——有人正在婚**撒红枣,撒花生。一个胖乎乎的孩童,笑嘻嘻地在上面滚来滚去。有人端来子孙饽饽和长寿面……小蕊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对四周的喧闹充耳不闻,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什么东西——洞房中央,有一把空空的红木太师椅。 一个壮汉走过去,抱起那把太师椅,想搬走。 小蕊突然说:“别动它!” 这时,一群闹洞房的人,嬉笑着挤进去,挡住了撒尔幸的视线。 他一步步退出去,来到四合院的大门外,站在胡同里,朝一个方向望了望,一片漆黑;又朝另一个方向望了望,也是一片漆黑……他忽然意识到,这地方不是人间! 新娘、执事、孩童、宾客——他们都不是人! 正像他在阳间举行的婚礼一样,新娘缺席;在阴间举行的这个婚礼,他缺席……想到这里,撒尔幸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家在哪里? 他颤颤地掏出手机,想给父母打个电话。拨了号码之后,里面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尊敬的客户,你不在服务区……打了激灵,撒尔幸睁开了眼睛。 那碗姜蛋汤已经凉了。 他的脑袋好像装满了糨糊,甚至不能确定,刚才是真实的经历,还是虚幻的梦境。 那把红木太师椅依然空着。 过了一天,小蕊的伯伯和姑姑赶到了学校,处理后事。 又过了一天,撒尔幸带着他们,从公安局领出小蕊的尸体,直奔殡仪馆。 灵车在大街上行进。撒尔幸坐在小蕊身边,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的身体上蒙着白布,手像冰一样凉。 撒尔幸坚信,昨夜,小蕊来到了他的房间。她告诉他,他在阳间和她举行了婚礼,她在阴间也和他举行了婚礼……有一个车队迎面开过来:前面是一辆白色加长林肯车,中间是一串颜色不同的小轿车,后面是一辆香槟色大客车。每辆车都披红挂绿,喜气洋洋。 送葬车和迎亲车擦肩而过。 这一天是3月11日,星期六。 五:致意 某人病了。一个庸医给他提供了一个偏方,需要一颗活鸡的心做药引子。 于是,某人把家里的母鸡抓来,活着开膛,把热乎乎的心脏直接摘出来。想不到,那只母鸡被扔到地上后,竟然扑棱着翅膀跑掉了。 某人吓傻了。 这只母鸡叫“小蕊”。 不但撒尔幸感觉到小蕊回来了,顾盼盼和由辉姐弟俩也感觉到了。 从玄卦村活着回来之后,顾盼盼开始暗中严密关注作家的行踪。 她的信息来源就是“午夜论坛”——这个论坛有一个版块,专门公告作家的动向。 这一天,她在论坛里看到,作家的新书《已故》即将出版。于是,她以读者的身份,给公司打电话,询问详情,得知该书在友邦印刷厂印刷。 她有了一个恶毒的主意。 她打开自己的交易通讯录,一页页翻阅,找到了一个经常光顾她的男人,他好像就在印刷厂工作,还是个小头目。她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她希望这个家伙正巧在友邦印刷厂工作,结果不是。 她只好向他咨询:如果想在即将印刷的一本书上做点手脚,也就是在封面作者的名字上套个黑框,怎么才能办到? 这个男人轻车熟路地告诉她,找一家制版公司,做一个黑框,把这块胶片直接贴在封面胶片上就ok了……这一天,她来到友邦印刷厂,谎称要印刷一批宣传单,量很大,找到了主要负责人谈判。半个钟头之后,她提出看一看印刷车间,这个负责人立即亲自陪同她考察。 一路上,她仔细观察这个印刷厂的环境和流程,把一切牢牢记在心里。 打过几次交道之后,顾盼盼和这家印刷厂的人就熟了。在《已故》要开机的当口,她又一次混进去,趁人不注意,把那块笔帽大小的黑框贴在了出版社已经签过字的胶片上……离开印刷厂之后,顾盼盼释放出了第一口恶气。 她想,说不定这个黑框真会化成一种厄运,罩在那个作家的身上,让他猝死——这样想着,她的心中就无比舒畅,打车回家。 这时,她已经搬出了学校宿舍,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平房。 本来,弟弟想退掉他的房子,和姐姐住到一起,这样更节省房租。顾盼盼却找了个借口,拒绝了他——她要做生意,弟弟在身边,很不方便。 这个平房是两室,她住外间,一床一柜,一桌一椅,一台电脑,一台电视。里间的门锁着,那是房东的仓房,不知道里面堆放着什么。 顾盼盼回到家中,天已经黑了。 她冲了个澡,裹着浴巾走出来,瞟了那扇紧锁的门一眼,然后,走到桌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刚买的碟,放进dvd播放机中,爬上床铺,打算躺下来看。 有什么东西硌了她的眼睛一下,那是挂在里间门上的黄历——现在,这种老式黄历已经不多见了,制造者故意选用泛黄的纸,给人怀旧感。而且,它的开本比传统黄历大一倍,上面的数字也十分醒目:3月8日。 这是小蕊被害的日子。 顾盼盼定定地看着这一张日历,有些恐惧有些迷茫。 她是3月8日之后住进来的,半个多月了,从没有撕过这本黄历,它是不是一直停在这个日子呢? 她爬起来,把3月8日这一页扯下来,撕得粉碎。 刚刚躺下,她又爬起来,把整本黄历都拿下来,放在地上,用火柴点着了。很快,一本黄历就变成了灰。 接着,她又把这些灰扫进簸箕里,端进卫生间,倒入马桶,同时按下大小二挡冲水阀,它们转眼就不见了。 做完这些,她才再次爬上床,靠在床头上,拿起遥控器,按了播放键。 这是一个西方电影:《偷梁换柱》。 音乐响起,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安静的酒吧,几个人坐在里面,静静地说着话。其中一个男子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接听,脸色渐渐由晴转阴……顾盼盼忽然意识到,不是一个手机在响,是两个。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果然有一条短消息——亲爱的,妇女节快乐! 今天是3月26日啊,是谁,发来了这样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她查看了一下手机号,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号码她太熟悉了! 有一次,她曾对小蕊说:“你的手机号怎么这么多8呀!” 小蕊说:“瞧你,大惊小怪的!不就是3个8吗。” 她说:“发发发,你会发大财的!” 小蕊无所谓地说:“我的吉利数字并不是8.”……接到这个短信之后,世界好像陡然进入了臆症状态,安静的电视画面突然变得嘈杂。 顾盼盼抬头看去,只见屏幕上出现了游乐圆的场景,小蕊出现了,她和很多孩子一起,坐在皇家转马上,开心地笑着,转了一圈又一圈,每次转过来的时候,她都朝顾盼盼摆手致意…… 六:千万不要装神弄鬼 有个女人失恋了,痛苦异常,一头长发掉得精光。 她恨死那个情敌了,这天夜里,她买了一头深棕色、大波浪的假发,装神弄鬼去吓她……回到家,她刚躺在**,就听到有人恍恍惚惚在耳边小声说:你怎么戴我的头发呀! 她吓得一激灵,四下看看,空无一人。 她爬起来,跑到镜子前,看了看头上的假发,心里越来越恐惧——说不定,它是用真发做的。它的主人,现在也许在千里之外,也许已经死了……她伸手想把它摘下来,可是怎么都揪不掉,猛地发现,这个人的头发已经长在了她的脑袋上! 她跌跌撞撞跑出家门,来到美容院,求助理发师,把它理光了。 可是,几天之后这头假发就长得披了肩,又是深棕色,波浪型!那个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你怎么戴我的头发呀!……杀了人之后,由辉惶惶不可终日。 睡着之后,他总是梦见高墙,铁丝网,狼狗,脚镣……他不知道哪一天,警察会把他堵在一个死胡同里。 他忽然很想念父母。他知道,要是自己进去了,这辈子就很难见到他们了。 他从杀人赚来的钱里,拿出一部分,汇给了家里,给父母当路费,让他们来西京玩一趟。他说,他在这里找到了好工作,薪水很高。 剩下的,由辉全部交到了姐姐手里。 父母从来没走出过家乡那个县,他们得知两个孩子都有了出息,十分高兴,很快就坐火车赶来了。 顾盼盼带着他们,玩了西京几个著名景点。一路上,他们一直在抱怨花钱太多,这一天,终于缩在家里不再出去了。 早晨,由辉把父母安顿好,说出去上班,就离开了家门。 他依然四处游逛,终于走进了一个很小的网吧。里面一片敲击键盘的响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由辉交了一个小时的钱,坐在电脑前,打开“午夜论坛”,查询有关那个作家的信息。 公告栏上说:下一期午夜节目,将更换录制场地。今天晚上,作家、编导、摄像师,将奔赴阴森的电影厂道具楼讲故事……他呆呆地盯着屏幕,眼睛一点点红了。 一个小时里,他什么都没干,一直在看这个公告。 终于,他站起来,离开了网吧。 他跑了三家商场,才买全了红墨水、绳子、假发、白纱。 然后,他晃晃荡荡走向电影厂。 来到正门前,他看到有门卫,就转到了电影厂背后。墙并不高,他很轻易就爬了上去,下来时,却摔了一个跟头,把裤子蹭出一个口子,他心疼了好半天。 他在电影厂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了道具楼。楼下的空地上,停着报废的飞机、坦克、大炮,像文物一样破旧。 钻进楼里之后,他在一个卫生间里潜伏下来。 过了很久,不知从哪个房子冒出两个人,他们踩着木楼梯下了楼,看来是下班了。 楼里更加寂静。 由辉慢慢溜出卫生间,楼上楼下转了转,打算顺手牵羊,偷点值钱的东西,可是所有的门都锁着。 天快黑的时候,有一行人搬来了沙发和录像器材。忙活了一阵子,他们又离开了。 由辉蹲在沙发背后,试了一下。沙发很宽大,藏三个人都没什么问题。 接着,他站出来,坐在沙发上,用力颠了颠,很舒服。 抬起头,他看见那两台摄像机,正黑洞洞地对着他。他从口袋掏出一把卡簧刀,朝它们做了一个恶狠狠的杀动作。 由辉不知道录制现场有几个人,他不知道自己突然冒出来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于是,他带上了刀子,以防不测。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 他离开沙发,重新蹲在沙发背后,一动不动了。 在这个寂阒的黑夜里,在这个无人的老楼中,由辉把红墨水抹在脸上,围上白纱,慢慢用假发盖住脸……这个样子,让由辉自己都感到恐惧,他甚至想摘掉假发,跑回家去了。可是,一想起姐姐那可怜的模样,仇恨立即把恐惧覆盖。 这时,有人走进了道具楼,由辉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 有了人,他就不太怕了。 这些人一直来到四楼的录制现场,摄像师试灯光,调镜头;作家在小声熟悉文稿,女编导强调拍摄角度……由辉的心“怦怦怦”地跳起来。 这个想害死姐姐的人,和自己如此之近,仅仅隔着沙发靠背!由辉听得到他的喘息声,衣服与沙发的磨擦声,肚子的咕噜声……他还担心自己被抓住。因为,他没想到来了两个男摄像师,而且,他们的身体高大而健硕,看得出,他们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生活富庶,营养均衡。 而来自贫穷山村的由辉,发育不良,身材瘦小。他的力量只比小蕊大一点。 不过,很快他又不担心了。因为,今夜他不是人,而是鬼。 开始录制之后,除了作家一句句讲故事,再没有任何声音。由辉知道,这时候,对面有三双眼睛紧紧盯着这个沙发。 他对自己说:千万不要咳嗽出来……突然,作家停止了讲述,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由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讲述。 由辉的心放下来不久,作家又停顿下来。他问其他人,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几个人都说没听见。 由辉压制着自己,没有一下站出来。他在等待恐怖的气氛达到**。 故事终于讲到了关键处,作家突然说:“你们猜猜,这个女孩叫什么?” 时候到了! 由辉的脸贴着沙发靠背,慢慢升起来……由辉的住处离电影厂不太远。 他跳出围墙,摘掉了假发和白纱,穿过一条胡同,朝家跑去。 父母早睡了。 他的嘴唇干得快裂开了。进屋后,他没有开灯,蹑手蹑脚地朝厨房走去。走着走着,他停住了,**地朝沙发瞄了一眼,眼睛就瞪大了——黑糊糊的沙发上,好像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两只手平平地放在扶手上,正注视着他。 他使劲揉揉眼睛,确定沙发是空的,他看花眼了,这才放下心。 灌了一肚子凉水之后,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沙发前,躺下来——父母来了之后,睡在卧室里,他就睡在沙发上。 他闭上了眼睛,回想刚才道具楼里的一幕幕。他清晰地记得,那个女人曾经说:……我怎么感觉今天很不对头……是的,由辉也感觉今夜哪里不对头。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他的大脑转着转着,忽然意识到:前两天,他靠在这个沙发上,双脚可以伸得直直的,今天一伸腿,怎么就踢着了桌子腿? 只有一个解释,这个沙发被人朝前挪动了! 为什么要挪动沙发? 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有人要藏在沙发背后……由辉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他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从沙发背后慢慢升起来,手里拿着一个粗粗的绳套,怪怪地说:“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 七:于千万人之中,于千万年之中 顾盼盼收到一个短信:晚上,我在好再来餐厅等你。 手机号很陌生,肯定发错了。顾盼盼回了一个短信,提醒这个马虎的人不要误事。过了一会儿,对方回道:陌生的朋友,谢谢你。 晚上,顾盼盼经过一条街,偶尔看到了一家好再来餐厅,觉得很好奇,就走了过去。这时,短信又来了:我已经到好再来餐厅了,你在哪? 又错了?顾盼盼忽然有点恐惧了。走进餐厅,她四下张望,一个陌生男人已经迎上来:“你怎么才到啊?” 顾盼盼惊讶地说:“你看看我是谁?” 对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你是顾盼盼呗!怎么,你得失忆症了?”突然,他看出了什么问题,手停在半空,愣了片刻才说:“对不起,你,你,你和她太像了……” “你认识的那个顾盼盼是什么人?” “她是我女友啊!” 顾盼盼想了想,突然说:“我能不能见见她呢?” 对方也想了想,说:“好,我约她来。明天,这个时间,这个餐厅。” 第二天晚上,顾盼盼接到一个短信:亲爱的,有个女孩和你太像了,你们手机号也只差一个数!她想见你一下。时间定在了今晚上,地点是好再来餐厅。你务必到啊。 晚上,由辉对父母说,他有一个兼职的工作,还得上班去——其实,他是去了网吧。 这个网吧的人不多,只有几个少年在打cs反恐精英游戏,又喊又叫。由辉也痒,但是他没有玩,而是坐在一个角落,进入“午夜论坛”,关注那个作家的动态。 作家在明处,由辉在暗处。由辉感觉到,暗处存在着两个人。他看不到对方,对方却看得到他。 昨夜,这个人出现了。 当时,由辉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什么,他惊叫一声,窜起来,几步就冲到卧室前,一下撞开门板,冲进去,反身把门顶住了。 父母被惊醒了,厉声问:“谁?” 由辉哆哆嗦嗦地说:“是我!……别说话!……” 外屋没有动静。过了好半天,由辉才让父母打开灯,然后,他小心拉开门,借着卧室的光亮,朝外看去——沙发背后是一面不干净的墙。 他慢慢地走过去,到沙发背后扫了一眼,没看见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母亲走出来,问:“由辉,你看见什么了?” 由辉问:“你们有没有挪过沙发?” 父亲也跟了出来,说:“我们没动过它啊。” 由辉傻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现在,由辉在网吧里等姐姐。他要告诉她这件事。父母在家,说话不方便,他就打电话把姐姐约到网吧来了。 顾盼盼很快就到了。今天她穿着红t恤,绿色牛仔裤。 刚才,她接到弟弟电话的时候,正在商场里买衣服。过去,她并不像其他女孩那么爱美,只知道学习,穿什么都行。因此,小时候,父母给她买衣服,总是选颜色朴素样式简单的,她穿小了,由辉可以接着穿——现在,她必须要大量购买漂亮衣服,这也是一种职业投资。 进了门,顾盼盼一眼就看见了弟弟,她快步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拍了拍他的肩,问:“由辉,出什么事了吗?” 由辉朝两旁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姐,我勒死的那个女孩回来了……” 顾盼盼一惊:“你看见了?” 由辉就一五一十地讲了昨夜的事。 顾盼盼想了想,问:“……是不是幻觉?” 由辉说:“不可能。” 呆了一会儿,顾盼盼说:“前天晚上,我一个人看碟,她在电视里出现了,笑着朝我招手……” 由辉说:“你也肯定那不是幻觉吗?” 顾盼盼说:“我肯定。我没敢再看那张碟,如果看,她一定还会朝我招手……” 说到这里,顾盼盼叹了一口气,冷冷地说:“人穷,活人敢害你,就像捏一只蚊子;死人也敢纠缠你,就像蚊子要叮人,甩都甩不掉……” 由辉说:“明天,让爸爸妈妈先回去吧?” 顾盼盼赞同地说:“也好。” 由辉说:“附近有个火车站的窗口,我现在就去订票。” 顾盼盼说:“他们是坐硬座来的,回去你给他们买两张卧铺。” 由辉说:“我知道。” 由辉出去之后,顾盼盼坐在了弟弟的位子上,继续观看“午夜论坛”。 cs反恐精英游戏打入了**,几个少年呼叫起来,他们正在爆头。 顾盼盼偶尔看了看屏幕的右下角,弟弟的qq在闪。她顺手点开,有人请求弟弟加好友。 她感觉这个qq号码非常熟悉,一下却想不出是谁的——假如,你在大街上遇到了你自己,大脑肯定会空白几秒钟,想不起这个非常熟悉的人是谁。 终于,顾盼盼反应过来:这正是自己的qq号码啊! 顾盼盼是学计算机的,对电脑并不陌生。她马上想到——有人盗了自己的号码。 可是,这个盗窃者,偏偏请求弟弟加好友,哪有这么巧的事呢? 她接受了对方,然后试探地说:你好。 对方不说话。 她又说:你好啊。 对方还是不说话。 她突然问:你是顾盼盼吗? 对方终于敲出了一行字:……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这是张爱玲《爱》的结尾。 对方继续慢慢敲字:……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顾盼盼不动声色地观察,看对方到底要说什么。 对方敲出最后一行字:……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能跟我去一趟玄卦村吗? 顾盼盼死死盯着屏幕,呼吸都快停止了。 玄卦村!这三个字,让她触目惊心。 突然,她请求和对方视频聊天。 前些天,她进入了作家的qq群,化名“目分目分”,说了一些鬼气森森的话。然后,她利用电脑黑客手段,把自己的聊天记录删除。当对方请求视频的时候,她就显现在镜头前……她是假死,小蕊是真死。 现在,难道小蕊会出现在视频中? 对方接受了她的请求。 一扇门打开了,呼啦一下显出了对方的身影。顾盼盼的头皮一下就炸了——她看见了她自己,正在网络那一端噼里啪啦打着字…… 八:44路 有个人,坐8路车上班。 不过,他和8路车的一个司机有点仇,为了回避他,他改乘44路,不过绕点远。 这一天他加班,很晚才回家。 上车后,他发现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乘客。 他刚刚坐下,车门就关了,车却没有动。 他朝前看了看,司机朝他走过来,正是那个仇人,只是身体一分为二了,他笑嘻嘻地说:“44等于8.老朋友,又见面了呀。” 这一天,作家在西京大学搞第二次见面会,顾盼盼和由辉都来了。 开始时,姐弟二人在门外转悠,没有进入现场。 作家讲到道具楼那件事的时候,顾盼盼的内心生出一阵悲凉。她知道那是由辉干的。她和弟弟,都是弱小的,作为社会中的一个人,没人怕他们,他们也斗不过谁。因此,他们复仇,只能是装神弄鬼……在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在场的学生,却看不到讲台上的作家。 第一排正中,有个略微有点胖的女人,打扮得雍容华贵,手里玩弄着一乳白色打火机。顾盼盼听说,这个女人就是午夜节目的投资人。 她左边,坐着一个男人,头发很短,肤色很黑,看上去很结实。他的目光时不时就射向门外,看她一眼。顾盼盼不知道他就是伏食。她只是感觉到,这个男人的眼神很凌厉,似乎能刺穿她的五腑六脏。她害怕这个男人的眼神。 她悄悄走开了,站在了另一个入口处。 作家说:“其实,恐惧也是好事,它让人有所收敛,有所避讳,有所思考,有所敬畏……”这时候,顾盼盼走进了现场。 今天,她特意穿上了和小蕊一起买的红t恤和绿色牛仔裤,轻飘飘地来到最远最偏的那个位子上,坐下来。 在这个角度,她避开了第一排那个神秘男人的凌厉眼神,只能看到作家一个人。这是她跟他索要100万未果之后,第一次见到他。 他瘦多了。 他也看到顾盼盼了,顿时哑口无言。 顾盼盼朝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轻飘飘地走了出去……出了门,她拉起弟弟说:“快走!” 姐弟两个人几乎是跑出校门的。 由辉说:“就这样一次次吓唬他,不过瘾。” 顾盼盼的眼里射出两道阴冷的光:“最后,我要让他疯!”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 顾盼盼伸手摆了摆:“由辉,我打车先把你送回去。” 由辉朝另一个方向看了看,有一辆暗红色公交车在站牌前停着,正是44路车——他每次来姐姐的学校,都坐这趟车回去,很顺——于是,他撒腿就跑,大声说:“算了吧,方向相反,挺贵的。我坐公交车!” 姐姐在后面喊道:“由辉,你小心啊!” 这辆44路车一直没有动,似乎在等由辉。 他一步跨上去,车门才“哐当”一声关上。 他没听出这扇门的恶意。 他前后看了看,除了他,车上竟没有一个乘客。他掏出一块钱硬币,塞进投币口,说了一声:“终点。” 司机没答言,默默把车开动了。 44路是空调车,窗子封闭很严实。一边是三个软座,一边是两个软座,很舒服。 由辉走到最后面,靠窗坐下来。这个位置视野开阔。 太晚了,街道上车不多,公交车开得飞快。 路边小店都已经打烊,一晃而过……下夜班的工人,骑着自行车,慢腾腾地前行,一晃而过……一块块公交车站牌困倦地站立着,一晃而过……由辉忽然想到:他上来之后,这辆车一站都没停! 他想问问司机,又一想,车上只有他一个乘客,到终点,沿途各站又没有乘客,司机为什么要停呢?这样,他会更早到家。 于是,他没有做声,继续看窗外。 终于要到站了。 他站起来,扶着扶手走到车门前,准备下车。可是,车速没有减,反而更快了,直直地朝西冲去。 他愣愣地朝前面看了看,只看到司机高大的背影,忽然感到了一种鬼气,不由喊了一声:“你怎么不停车啊!” 司机继续朝前开,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你坐的是多少路?” 由辉说:“44路啊。” 司机不满地说:“44路的末班车是9点半,现在都快10点半了,你说这是44路吗?” 弟弟的脑袋“轰”的一声,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44路的末班车确实是9点半! 深更半夜,怎么突然出现了一辆44路? “这辆车的终点是哪里?”由辉问。 “玄卦村!”司机答。 “操你妈,你有病!”由辉恐惧到了极点愤怒到了极点,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朝窗子踹了一脚,竟然没碎。 司机几乎把油门踩到底了,公交车像疯了一样忽左忽右,在路面上乱窜。 由辉被甩得东倒西歪,他紧紧抓住一个椅子靠背,固定住自己,又抬腿朝窗子上踹了一脚。 车窗还是没有碎。 外面的灯少了,树多了。 绝望中,由辉想起了姐姐,忽然想哭。他凝聚全部的力气,又一次朝车窗踹去,“哗啦”一声,玻璃碎了。 他抓住窗沿,一扭身,跳出去,摔在了路边。 那辆车保持着刚才的速度,继续朝玄卦村方向冲去。 九:20问 我和两个女孩玩碟仙。 关了电灯,点上蜡烛,打开窗户。外面是密匝匝的树,各种叶子哗啦哗啦响。 凉凉的风吹进来,烛光飘动,这个世界显得别有深意。 三个人双手合十,祈祷了一阵子。接着,一个女孩先在心里问了一个问题,然后,我们三个人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那个碟子上。 过了一会儿,那个碟子突然抖动了一下,似乎一下就具有了灵异之气,接着就开始慢慢滑动了!它分别停在了两个阿拉伯数字上:3,8.最后,它滑过“活”字,牢牢定在一个汉字上——“死”。 这个女孩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我小声说:“也许是100年后的3月8日呢。” 她灰暗地说:“我问的是,今年我有什么运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 3月8日,这个女孩平安无事。那一天,我死了。 5月8日,这个女孩也死了。 这一天,顾盼盼又没有上学去。 夜里,她经常陪客人,早晨根本起不来,因此经常旷课。 睡到下午,她上网转悠,天快黑的时候,又钓到一个男人。双方谈好价钱,约好地点,她立即来到卫生间梳洗打扮。 戴上假睫毛,抹上黑眼影,涂红唇,喷香水……她不求男人对她一见钟情,只求一见**。这样,他们才肯付钱。 她每次敲开一扇门,都是生死未知,吉凶未知。每扇门里都有一个男人,长相未知,性格未知。 有一次,她大老远地送上门去,得到的只是侮辱。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好像抽大烟的。他轻蔑地看她一眼,说:“我喜欢胖的,你太瘦了,真像一只鸡似的。不要了。” 还有一次,她到一个男人的家里去,对方是个胖子,打开门,就把一扇门堵得严严实实了。他打量了一下顾盼盼,笑嘻嘻地说:“我不是买猪的,回去减掉三十斤肉再出来卖吧。”然后,啪地关上了门。 很多次,她自己花钱打车去,再自己花钱打车回……离开家之前,顾盼盼对着镜子做了一个妖媚的表情,悲凉地感到,镜子中的这个妖艳女孩,已经和大学生的身份越来越远了。 下了楼,她看到两个中年男子在附近转悠。 尽管,两个男子东一个西一个,但是她敏锐地感觉到,他们是一起的;尽管他们穿着普通,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是带枪的。 他们看到顾盼盼出来,立即朝两个方向走去了。 顾盼盼低下头,匆匆走向大街。 拐个弯,她看到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停着一辆警车。警车的窗子有铁栏杆,它的门关着。顾盼盼知道,她一旦走进它的门,就不能自由地出来了。 她的心顿时慌乱起来。 这时,由辉打来了电话,让她去一趟。听口气,似乎有什么大事。 于是,顾盼盼临时放弃了生意,匆匆赶到了由辉的住处。见到用纱布包着面部和双手的弟弟,她才知道昨夜的怪事。 姐弟俩从停止在3月8日的老黄历,说到发自小蕊手机的那条祝福短信,说到那张诡怪的影碟,说到半夜时沙发背后冒出的那个女子,说到在qq视频中出现的另一个顾盼盼,说到这辆杀气腾腾的44路……“由辉,在西京,我们难逃厄运。你走吧!” “我去哪儿?” “最好跑到天涯海角。” “没有一个亲戚朋友,跑出去我怎么活啊!” “姐姐给你拿钱!” “如果冤魂跟着我呢?” “鬼可怕,人更可怕——刚才,我在我住的那个地方,看到蹲守的警察了!我怀疑,小蕊那件案子,警察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盯上了我,也就盯上了你!” “……不可能吧?” “隔行如隔山。警察的工作,就是日日夜夜关起门来研究,怎么抓住你,这是最要命的。我们对人家有什么侦查技巧,有什么科技手段,一点不了解。目前,人家进展到哪一步,掌握了多少信息,我们同样一无所知。我跟你打个比方,如果,人家的综合侦查能力是88.888分,而你的反侦查能力是88.887分,就差0.001,你就没命了。” 弟弟紧张起来,他想了想说:“姐,把你一个人留在西京,我不放心!” 姐姐叹口气,说:“你别管我了,以后我说不定去哪里呢……” 她没有再说下去。其实,这时候她已经打算辍学,离开西京了。她清楚,小蕊之死,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除了法律难以界定的罪名,她至少还背负着敲诈罪,卖**罪,包庇罪,伪造现场罪,人身攻击罪……弟弟**地问:“你也要走?” 姐姐想了想,说:“实在没办法,我就回老家打工去。” 弟弟大声说:“姐,你吃了多少年苦,才考上这个大学,不能这样啊!” 姐姐苦笑着摇摇头:“命运一步步把我逼到了今天,没办法,争不过的。” 说完,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塞到弟弟手里:“你明天一早就走。穷家富路,把钱都带上。” 弟弟的眼泪慢慢流下来。姐姐看到弟弟哭了,一把抱住他,也大哭起来。 弟弟哭着说:“姐姐,你记着,我姓顾!” 这天夜里,顾盼盼住在弟弟这里,没回去。 第二天一早,顾盼盼帮弟弟退掉了房子,打好了行李,送他来到火车站。她的眼睛始终警觉地观望着四周。 买了票,两个人走进了嘈杂的候车室。 正巧有个空位,由辉说:“姐,你坐。” 顾盼盼说:“你坐。” 这时候,已经有个白胖的女人跑过去,一屁股填补在了那里。 顾盼盼瞪了弟弟一眼,然后继续四处搜寻,再没有空位了。她就把行李放在地上,说:“你坐在这里歇一会儿,路远呢。” 由辉就坐在了行李上,低下头,在地上一下下画着什么。 顾盼盼站着,闲闲地四处张望。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白胖的女人打开包,掏出一只茶蛋,剥了皮,大口大口吃;她旁边的两个民工在玩纸牌,一张黑桃j掉在地上,他们一直没发觉;民工旁边的一个西装男子枕着皮包在睡觉,他占了两个座,打着响亮的呼噜;西装男子旁边的一个女孩,正在看《青年文摘。彩版》,2006年第3期,红色封面上,一个人一手拿电脑一手拿手机……过道上,旅客来来去去。 顾盼盼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观察自己。 她低下头,看见由辉正仰着脸,神情异样地看着她。和姐姐的目光相遇之后,他又低下头去,继续在地上乱写乱画了。 过了好久,终于检票了。 坐着的人们“呼啦”一下都站起来,拿起各自的包,纷纷朝检票口涌去。 姐弟两个人差点被冲散,顾盼盼拉住由辉,随着人流一点点朝前移动。到了检票口,弟弟一个人进去了,姐姐被挡在了外面。 弟弟走出几步,又背着行李跑回来,隔着铁栏杆,说了一句:“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 “胡说!快走吧。” 由辉就一步一回头地走了。他跨入通道,走进了逃亡之门。两个人互相再也看不见时,姐姐还傻站在那里,眼泪哗哗滚落下来。 由辉离开西京之后,顾盼盼一直没怎么去学校,十几天后,她就办理了辍学手续。 这个繁华的都市像一个男人,她曾经无比向往,她希望靠近他,融入他,结果他只是选取了她的青春肉体,然后冷冰冰地付给她一笔钱。她想改变这样的状况,对方却突然变了脸,露出了杀气……这种突变让她深深恐惧。 原来和顾盼盼同寝室的几个女生,听说她要离开西京了,都没有感到很吃惊。虽然,顾盼盼来西京读书不到两年,社会关系却非常杂乱,上课总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不过,毕竟同窗同寝,大家的心情都有点不好受,互相约着,每人出份钱,在学校附近选了一家饭馆,为顾盼盼送行。 这一天是5月8号,世界微笑日。 饭馆不大,只有她们一桌客人。半空中,有两三只苍蝇在不知疲倦地飞。厨房里,传出剁肉的声音:当当当当当……今天,顾盼盼剪了齐耳短发,没化妆。穿着一件短袖白衬衫,一条粉色七分裤,一双白色旅游鞋——这正是她来西京大学报到那天的装扮。 “盼盼,你什么时候走?” “明早的火车。” “去哪儿?” “回江苏。” “有什么打算吗?” “现在还没有。” “哦……回去之后,别忘了给我们打电话。” “一定的。在西京,我唯一不能忘的人,就是你们了。”说着说着,她的眼圈红起来。她喝得不多,却有点醉了。 “这个星球上第一富人比尔。盖茨是个退学生,第二富人埃里森是个退学生,第三富人艾伦,也是个退学生。 说不定,我们毕业之后,给我们签工资单的老板,就是你呢。” “以后,我要是沦落成乞丐了,讨饭讨到你们的门下,你们还能认识我,我就千恩万谢了。” “包吃包住。” “盼盼,你今晚住哪儿呀?”寝室老大问。 “旅馆。” “你租的房子呢? “退了。” “那你回咱寝室住吧,最后一夜了,我们要和你好好亲近亲近。你那个铺一直空着呢。” “好哇。” “回去,我们一起玩‘20问’游戏。” “你不是从来不玩这个吗?” “今天例外。” 这天晚上,所有女生都喝了酒。她们离开那个饭馆时,厨房里那菜刀依然在剁肉,声音血腥而单调:当当当当当……顾盼盼在上铺。 回到寝室之后,有个男生来敲门,还给了寝室老大一个什么东西。 接着,大家关了灯,开始聊天。 顾盼盼下铺那个女生喝得最多,在大家玩“20问”的时候,她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20问”是这样一个游戏:你心里想一个人,对方问你一些问题,你只回答“是”或“否”,不出20问,对方基本就能猜出,你想的是那个人是谁。 这是一个缩小范围的游戏,成功率很高。 一般说来,首先要确定,对方想的,是故去的古代人,还是活着的当代人。比如是当代人,再确定是男是女;比如是女,再确定是名人还是普通人。比如是名人,再确定是北方的还是南方的。比如是北方的,再确定名字是三个字还是两个字……寝室老大说:“顾盼盼,今天你想我猜。” 顾盼盼说:“好。” 过了一会儿,顾盼盼说:“我想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想哪个人,而是莫名其妙想到了自己的身份证。 这是犯规的。 寝室老大对“20问”很不老练,她第一句就问:“是男的吗?” “……否。” “她喜欢穿红t恤吗?” “……是。” “她喜欢穿绿色牛仔裤吗?” “……是。” “她是西京大学的学生吗?” “……是。” “她的名字是三个字吗?” “……是。” “她的名字是叠字吗?” “……是。” 本来,对方以为顾盼盼想的是一个人,其实顾盼盼想的却是一个物,因此,仅仅用“是”与“否”根本无法回答。实际上,顾盼盼回答上面这些问题时,心中想的已经是“身份证上的顾盼盼”了。 寝室老大有些得意起来:“她是江苏人吗?” 顾盼盼不知道怎么更正她:“……是。” 寝室老大停了一下,突然问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吃惊的话:“她活着吗?” 顾盼盼的心一沉。对方无疑是在确认,她想的是自己,还是另一个已经死去的顾盼盼。而她好像第一次意识到,她和另一个顾盼盼竟然如此相近:名字,身份,原籍,服饰……她想了想,说:“……是。” 接下来,寝室老大应该毫不犹豫地说出:你想的就是你自己!……可是没有。 她缄默了一会儿,嘿嘿地笑起来,在黑暗中低声问:“你想的,是你的身份证吗?” 顾盼盼头皮一麻。 她给出的8个回答,和一张不常用的身份证隔着十万八千里,没想到,寝室老大一下就猜中了。 这种巧合多么诡异! 顾盼盼下铺的女生,平时能喝半瓶啤酒,今天她却喝了两瓶。 半夜时,她醒了一次,不知什么时候,“20问”游戏已经结束,大家都睡着了。月色惨淡,所有的蚊帐都静静地垂着,宿舍里死寂无声。 外面刮风了。 她透过蚊帐,迷迷糊糊朝门口看了一眼,门裂着一条缝子,应该是有人去了卫生间。 她翻了一下身,继续睡去。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轻手轻脚地回来了,朝上铺爬。哦,原来刚才是顾盼盼出去了。 她爬了两次才爬上去,钻进了蚊帐。 下铺女生记得,顾盼盼的身体挺灵活的,过去,每天夜里睡觉的时候,她一窜就爬上去。而今天,她似乎显得有些笨重……酒劲还在下铺女生的胃里涌动,她没有多想,沉沉地睡去。几分钟后,她隐隐约约感觉到,门似乎又开了,走进一个人,抓住床铺的扶手,一跳就上去了,钻进了蚊帐……她有点害怕了。 如果说后面这个人是顾盼盼,那么前面爬上去的那个人是谁? 如果说前面爬上去的那个人是顾盼盼,那么后面这个人是谁? 全世界的人似乎都睡着了,只有她一个人醒着。她连动都不敢动,使劲集中着醉醺醺的意识,聆听上铺。 上铺没什么异常。 渐渐地,她又沉入了梦乡……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似乎听到上铺翻腾了几下,接着又没动静了。顾盼盼是不是喝多了,要吐? 她自己的胃里就一直在翻江倒海。 迷迷糊糊又过了很久,她感觉到,又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爬上了上铺……这时候,她已经不能肯定哪个片段是梦了。 ——早晨,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她爬起来,穿上衣服,朝上看了看,顾盼盼的蚊帐依然垂着。 她拿起脸盆,小声说:“顾盼盼,起床吧,你今天还得坐火车呢。” 蚊帐里没有动静。 她的声音大了一点:“顾盼盼!” 蚊帐里还是没有动静。 她眯起眼睛,朝蚊帐里看去,空的! 她去哪了? 问大家,没有一个人知道顾盼盼的去向。 有人去厕所喊了几声,没有。 有人去她老乡的寝室找,没有。 有人猜测,她已经去火车站了。可是,她的包还在**。 后来,大家一致认为:她可能在临走之前,想在学校里四处再看一看。 几个女生左等右等,过了开饭时间,仍然不见顾盼盼的踪影。 大家陆续去食堂了。 清洁工打扫厕所时,有个隔挡的门一直闩着。 她敲了敲,又喊了几声,里面始终没人答应。 她等了一会儿,再敲,再喊,还是没人答应。 清洁工觉得很奇怪,就从旁边的隔挡爬了上去,探头一看,一下就掉了下来,一边朝外跑一边惊呼:“死人啦!——” ——顾盼盼死在了厕所里。 她穿着内衣,佝偻着身子,半躺半坐在蹲便池上。 她的脸被毁容了,惨不忍睹。一双眼睛微微地睁着,似乎在凝视天花板。 她的上身**,两个**不见了,血肉模糊。 十:眼珠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甲突然说:你看得见我吗? 乙说:看不见。 甲松了一口气,说:我也看不见你。 乙说:我看不见你,你要是能看见我,那就太恐怖了。 甲说:可是,不对啊,既然你看不见我,说话的时候,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眼睛? 顾盼盼被害的这天晚上,在玉米别墅中,米嘉仰面躺着**,一只胳膊勾着伏食的脖颈。 伏食面朝她侧身躺着,一只胳膊抱着她的胸。她的胸软软的。 这时候,天刚刚黑透。 米嘉说:“伏食,过去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特别害怕。有一天,我听到了狼叫,好像就在窗外,吓得我一夜没敢睡……” 伏食没说话。 “自从有了你,我就踏实多了。不过,可能是由于那次受了惊吓,我经常做噩梦。你猜我梦到了什么?” 伏食没说话。 “一个像狼的东西,它在我背后跟着我,它也不抓我,也不吃我,就那样不即不离地跟着我。在梦里,我到处找你,却看不到你的影子……” 伏食没说话。 “在紧要关头,你们就消失了。男人哪。” 伏食依然不说话。他闭着眼睛,似乎在听米嘉的心跳。 米嘉转过头,说:“让你说句话,就像吐金子一样难!”接着,她摸了摸他的胡茬,柔声说:“其实呀,我喜欢像你这样沉默的男人。一个男人的舌头千万不能长,否则讨厌死了。” 说着,她把嘴朝伏食凑过去。 伏食爬起来,开始居高临下地亲吻米嘉。 米嘉含糊地说:“伏食,你在夜里好像从来没睁开过眼睛……” 伏食继续吻她。 米嘉醉醺醺地说:“你不想看看我现在的神态吗?我都要死了……” 伏食把舌头伸进了她的嘴中,把她的话堵住了。他的舌头好像比平常人长很多,它像蛇一样在米嘉的嘴里翻来卷去,几乎插入了她的气管。 米嘉喜欢这样的舌头。 很快,米嘉就轻轻呻吟起来。伏食把舌头抽出来,在米嘉身体上漫游一遍,又爬到源头去喝水。 此时,米嘉已经全部化成水了。 最后,他穿上她,开始朝远方奔腾。 她紧闭双眼,只觉得耳旁呼呼生风,不知身在何处……结束之后,像过去一样,他暂时不能把她脱下,他趴在她的身上,咬出了她的唇。 今天,他用劲比较狠。 米嘉突然有些紧张。 昨天,10号别墅的一个女人,给她家的狗狗洗完澡,梳完毛,越看越喜爱,伸出嘴和它接吻。没想到,那条狗狗突然发威,咬住她的嘴唇就不放了,活生生把嘴唇咬了下来。她老公听到她惨叫,吓坏了,急忙把狗狗的嘴撬开,用筷子搅动它的嗓子。过了半个多小时,狗狗才把女人的嘴唇从胃里吐出来。然后,老公拿着嘴唇,赶紧送太太去口腔医院做再植手术……电话响了。 米嘉推开伏食的嘴,接起来。 电话是作家打来的,他小心地问:“在干吗?” 米嘉有点不耐烦:“在干。”说完,就挂了电话。 这时,伏食艰难地从米嘉身上脱离下来,疲惫地平躺在**。 米嘉说:“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伏食静默了一下,问:“为什么?” 米嘉说:“一本杂志里说过,一个男人如果不喜欢一个女人,两个人**时,他就不想睁眼看到她。在心里,他会假设她是他喜欢的另一个女人……” 伏食转过头来,闭着眼睛,一双眼皮定定地对着米嘉的脸,说:“其实,我闭着眼睛,同样能看见你。” 睡到半夜,米嘉醒过来,朝背后摸去,伏食竟然又不在了。 3月14日,4月12日,两个月圆之夜,伏食都出去了。今天是5月8日,阴历四月十一,他怎么又不见了? 米嘉开始怀疑自己总结的那个规律了。 她等了好半天,终于睡着了。时间久了,伏食的异常就渐渐变成了平常,她已经习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的世界中,米嘉又一次走进那扇梦之门——那片熟悉的荒原再次显现出来。 她孤独地站立在荒原里,手里拿着一份遗书,眼泪慢慢淌下来。她是个硬气的女人,在生活中很少哭。 现在,她哭了。 她想,那东西看见自己流泪了,神情一定很得意。可是,她透过泪眼看了看它,它的眼神还是那样心不在焉,似乎对人类的眼泪并不感兴趣。 只是,它那枵枵空腹不停地**着。 米嘉也感到腹内发空,肚皮好像挨到了脊梁。她真想一口咬断它那毛瑟瑟的脖子! 心里这样想着,她的两个膝盖却一弯,朝着那个东西跪了下去。 它并不承受,闲闲地望着米嘉,眼神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好像人的礼节对它行不通。 米嘉万念俱灰。 她颤巍巍地站起来,继续朝前走。 她不知道前途是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荒原深处走出来,还是朝荒原深处走进去。 她不知道她是走向自己的家,还是走向它的窝。 她的大脑空荡荡,剩下了一缕意识——只有伏食出现,自己才会得救。可是,这个神秘的男人似乎藏进了一个更神秘的地方,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了……天更阴了,而且起了风,荒原动荡起来。她在风声中,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粗。 路还远呢。它的眼神在告诉。 米嘉走不动了。她再一次蹲下来,用手挖土,挡在她和它之间。她干得很卖力,好像在造一道御敌的墙。 她的长指甲纷纷断了,十指都渗出血来。 她把这道“墙”垒了很长很长,然后,在“墙”上煞有介事地插上了许多杂草,好像监狱高墙上的铁丝网。 风一刮,这些草就东倒西歪了。 她故意使自己的动作显得神秘异常。 据说,狼这东西极其狡诈和多疑,有一根草横卧,它都不会从上边跨过去。 它蹲在草丛里,瞅着米嘉,神情毫不专注,好像在看一个不高明的魔术师表演。 垒完“墙”,米嘉艰难地站起来,在大风中继续朝前走。 回头看,它从“墙”上一跃而过,在大风中追上来……米嘉忽然想到——它不是狼。 她一边走一边惊恐地自言自语:它不是狼,它不是狼,它不是狼……全身一抖,米嘉睁开了眼睛。 窗外也在刮风,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她想起,刚才伏食出去了。但是,她还是不自觉地朝背后摸了摸,却碰到了那根永远处于坚硬状态的东西。 她的心里一阵悲凉——这个总是莫名其妙消失又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这个在**总是闭着眼睛的男人,这个在她面前极少说话的男人,这个睡着之后永远在她背后的男人……他从来不属于她。 属于她的,只有她碰到的这根东西……伏食感觉到她醒了,就在背后轻轻抱住了她。 窗外,似乎有雨点落下来,被风裹挟着,零零星星打在窗子上。 过了好长时间,米嘉才说:“刚才,我又做那个怪梦了。那个像狼的东西还在梦中追我,我到处找不到你。 我觉得,这个梦是个征兆,告诉我,你是不可靠的,在关键时刻,你肯定就不见踪影了……” 伏食在背后把脸贴在米嘉的耳边,十分温柔地说:“也许,在这个梦中,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这句不着边际的话,让米嘉的头皮一炸。 十一:松下问病童,言师买药去 童子生病了,高烧,三天沉睡不醒。 师父下山去买药。 回来时,他在山下看见童子迎面跑过来,说:“师父,我的病好了!” 师父擦了一把汗,说:“你吓坏我了。” 童子说:“师父,你带我到集市去吃汤圆吧!我还要看木偶和耍猴。” 师父说:“没问题。” 师徒二人在集市玩到天黑日落,才返回。 走到山门前,师父一转头,发现童子不见了,左呼右唤不见人。 他只好走进禅房,却见童子依然躺在床榻上,面色如纸。伸手一摸,体温尚热,却停止了呼吸。 他刚刚断气。 5月8日这一天,作家来到西京郊区的上清观,求签。 这个上清观鲜为人知,香火并不旺,过去,他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是近几天偶尔听公司一个人介绍的,据说这里的签灵验得惊人。 于是他就来了。 那种场面宏大、香火鼎盛、游客如织的寺庙或者道观,往往并不让人信任,人气太旺,就把神气冲淡了。 上山的石阶凸凹不平,时不时地钻出一撮野草。 除了他,山路上没有一个人,很安静。一阵远方的风,掠过树稍,浩浩荡荡吹过来。也许是路太远,终于没有吹过他的头顶,在中途,它就消弭了……上清宫在山顶,很小,几乎就是一座四合院。只有一个殿,门额的牌匾上书“三清观”三个金字,里面供奉着玉清、上清、太清三为天尊。 作家爬上来之后,累得气喘吁吁。 他走进三清观,从包里掏出香,点上,虔诚跪拜……这时,旁边一个黑糊糊的小房间里走出一个人。作家转身一看,是个很老的道士,瘦骨嶙峋,穿着蓝色的道袍,须髯灰白,一尺长发在头顶挽成高高的髻。他的两只眼睛瘪瘪的,十分浑浊,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东西了。 他慢慢走过来,凑到作家的脸上看了看,颤巍巍地说:“施主,求签吗?” 作家急忙说:“是的,望老师父指点。” 老道士摸索着,从香案上拿过一罐签,突然凑近作家的衣服,上上下下闻起来。 作家问:“道长,怎么了?” 老道士:“你身上有一股老鼠的味道。” 作家的表情有些尴尬:“不会吧?” 老道士叨叨咕咕说:“这山上,老鼠特别多,睡觉时,它们差点就在我的头发里做窝。我对它们的味道太熟悉了。” 作家不禁看了看老道士的长发,果然乱蓬蓬的。 既然来了,作家肯定要抽个签。他不再纠缠老鼠的话题,接过签罐,哗啦哗啦摇起来。终于掉出一支,他捡起来,递给老道士。 签,又是一扇诡秘之门,现在,作家要拜托这个老道士帮他看看,里面藏着什么玄机。 老道士说:“一支签10元。” 作家急忙掏出钱,交了。不过,他的眼神已经对这个明码标价的老道士不太信任了。 老道士把钱装进口袋里,拍了拍,这才凑近那支签,看了看,念道:“松下问病童,言师买药去。不在此山中,归来必定迟……” “此签怎么解?” “施主哇,你将遭遇一场大病,而且无药可医!” “你……在这里修行多长时间了?”作家突然问。 “我?我从来没有修行过啊。” “我不明白了。” “其实啊,我是一个要饭的。在西京,天天睡在马路边,雨搭下,连一块挡雨的塑料都没有。后来,我发现了这个地方,就住进来了……” “那你的衣服……” “这是过去那个老主持的遗物。” “那你的头发……” “山上没有理发店,天长日久,我的头发和胡子就长这么长了。” 作家大老远地来求签,结果求到了一个乞丐头上!也许,这个乞丐在西京讨钱的时候,作家还遇见过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他憋不住,一下笑出来。然后,从口袋里又掏出10元钱,塞给了对方。 老头正色道:“你给钱,我也帮不了你。” 作家说:“无所谓了。” 老头又说:“我只能对你说,在死亡到来之前,你就害怕,那太早了。在死亡到来之后,你再害怕,那太晚了。” 这是一个乞丐在给一个作家上课。作家又笑了,说:“谢谢你的话,我得下山给别人上课去了。再见吧。” 然后,他走进三清观的门。 ——这扇门故弄玄虚,里面原来是卖竹签的。 这天,作家登山太累,早早就躺下了。 不过,他还是睡不着,就给米嘉打了个电话,想跟她聊聊今天遇到的事。 他问对方三个字:“在干吗?” 对方的回答只是减掉了一个字:“在干。”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作家放下电话,继续想那个签。 天快亮的时候,电话又响了,他以为是米嘉,接起来,只说了一声“喂”,就没有再说话,一直举着话筒听,脸色越来越白,正像3月8号那一天,米嘉在电话中告诉他,顾盼盼已经被除掉时一样,他的全身开始剧烈颤抖…… 十二:奶 如果,爱一个人需要理由,恨一个人却不需要理由,那么这个世界就是最恐怖的了。 第二天,作家中午才到公司来。 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悄悄溜进办公室,把门关严,打开电脑,继续写那部狂犬病题材的恐怖小说。 敲一行字,删掉。 再敲一行字,再删掉……后来,他干脆不写了,走到沙发床前,躺下来,静静闭上眼睛。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好像一株发财树,日久天长不见阳光,叶子的绿色渐渐消退,变得越来越苍白。 有人敲门。 他警觉地问:“谁?” 这时,门已经被推开,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你们找谁?” “你坐起来。”女的说,声音很粗,口气很横。 来者不善。 作家一下坐了起来。 男的柔和一些,他掏出一个警官证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刑警队的。”然后,他指了指作家那个高背椅,说:“我们找你调查点事,你坐到那里去。” 作家张大了嘴巴。 警察只要捉到了一个线头,线团就毫无秘密可言了。 “叫你坐那里去,听见了吗!”女的厉声说。 作家就乖乖地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他的表情很不自然,因为他不能断定,这两个刑警有没有看过他的节目,于是就不知道这时候该呈现公众人物的表情,还是该呈现罪犯的表情。 两个刑警在他的沙发**坐下来,女的拿出一个本子,准备记录。 作家小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男刑警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认识顾盼盼吗?” “认识。” “什么关系?” “她曾经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我离婚了。” “你是认识她之前离婚的,还是认识她之后离婚的?” “认识她之前。” “你和她什么时候分的手?” “2月14号。” “为什么分手?” “原因很多。” “挑主要的说。” “我发现她并不单纯。” “为什么?” “直觉。” “直觉都是有来源的,说具体的事。” “她的电话非常频繁,在社会上认识很多闲杂男人。” “你了不了解她认识的那些人?” “不了解。”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今年3月。” “几号?” “我想想……是7号。” “在哪里见的?” “她来我公司。” “她来干什么?” “她想来我们公司兼职,我答应帮忙了。但是,她没再和我联系。” “你知道她被人杀了吗?” “……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死的第三天。” “第三天?” “是啊。”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3月……8号。” 女刑警从本子上抬起头来,说了一句:“我提醒你,不要和我们玩智力游戏!” 作家连忙说:“没有没有,我在老老实实地配合你们调查!” 男刑警看了看他的左眼,又看了看他的右眼,说:“西京大学有两个顾盼盼,你知道吗?” 作家愣了愣:“不知道啊。” 男刑警拿出顾盼盼的照片,递给作家:“你过去那个女朋友是不是这个人?” 他看了看,点点头。 男刑警说:“她是昨天晚上死的!被人害死在学校的厕所里了。” 作家紧紧盯着男刑警,似乎一时没回过味。过了半天,他才说:“我一直以为死在玄卦村的那个人是她……” 男刑警又说:“我还可以告诉你,她和另一个顾盼盼一样,两个**被吃了,脸也被人毁了。” 作家呆呆地说:“那说明,是一个人干的?” 男刑警突然问:“昨天夜里你干吗去了?” 作家说:“昨天我去上清观求签,爬山很累,早早就睡了。” 男刑警问:“有人证明吗?” 作家讪讪地笑了笑,说:“我一个人生活,只能自己证明自己。” 男刑警说:“这对你是不利的。再想想,比如有没有邻居见过你。” 作家说:“对了,昨天半夜,我在家给总经理米嘉打过电话。” 男刑警马上问:“几点钟?” 作家:“午夜。” 男刑警说:“不要用文辞,具体时间。” 作家说:“12点半。” 男刑警和女刑警对视了一下,女的把本子收起来,说:“我们还会再找你的。” 作家急忙站起来,说:“欢迎你们来。看,连口水都没喝。” 刑警不跟他客气,他们径直走到门口,女的突然回过头来,问了他一句:“你爱你母亲吗?” 作家愣了愣,说:“当然。” 女的看了看他的眼睛,没有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作家把两个刑警送到电梯口的时候,电梯正好来了。作家故作轻松地问:“两位警官,你们看过我的节目吗?” 男刑警乜斜了他一眼,一边跨进电梯一边问:“什么节目啊?” 他说:“西京台,12点,我讲恐怖故事。” 电梯门缓缓关上了,男刑警丢出一句话:“那时间,我们正在街上寻找恐怖份子呢。” 作家回到办公室,立即给米嘉的办公室打电话。 米嘉已经进来了,她有些紧张地问:“警察?” 作家:“警察!” 米嘉:“他们找你问什么?” 作家:“米嘉,死在玄卦村的那个女生不是顾盼盼!” 米嘉一愣:“杀错了?不可能!” 作家:“真错了,那个女生也叫顾盼盼!” 米嘉气愤地说:“到底是哪个顾盼盼敲诈你呀?” 作家说:“另一个顾盼盼。” 米嘉更气愤了:“你约出来的是哪个顾盼盼呀!” 作家说:“我约的是敲诈我的顾盼盼,不知道为什么,另一个顾盼盼死在了玄卦村!不过,敲诈我的那个顾盼盼昨天夜里也被人杀了,警察正调查这件事呢。” 米嘉坐在沙发**,想了想,脸上呈现出担忧的神情:“这不是好事……” 作家说:“顾盼盼昨天夜里被害,跟我们无关。而那个重名的顾盼盼虽然是你找人杀的,但是,她跟我们根本不认识,警察应该查不出来。” 米嘉瞪了他一眼,说:“那个重名的顾盼盼死后,两个月了,警察之所以一直没找到我们头上,很大原因是,我们杀错了!现在,这个顾盼盼又被人杀死了,警察就来了,是因为你和她有关系。而她和那个重名的顾盼盼也有关系!这样一来,我们做的事,最后就有可能浮出水面了……” 作家不做声了。 米嘉突然问:“你说,昨天夜里是谁杀了这个顾盼盼?” 作家看着她的眼睛,没说话。 米嘉说:“你看我干什么?” 作家的视线慢慢低下去,落在了米嘉那一双粗粗的小腿和两只草绿色坡跟鞋上,半天才说:“米嘉,我说一句话你别介意……” 米嘉点着一根薄荷烟,吐出两个字:“你说。” 作家抬头重新看了看她的眼睛,目光又落下去,继续看她的坡跟鞋:“你是不是……已经发现杀错了人,一不做二不休,瞒着我,雇杀手去西京大学又把她干掉了?” “你为什么这样说?” “杀那个顾盼盼的人和杀这个顾盼盼的人,是同一个杀手。” “案子还没破呢,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昨夜这个顾盼盼被杀之后,**也被吃了,脸也被毁了……” “靠,她跟你有恩怨,跟我毫无关系,当时我想杀她,还不是为了你?杀了另一个顾盼盼之后,她就销声匿迹了,我干吗背着你穷追不舍去杀她?” “那么,就是另一个跟她有仇的人,也想杀她,正好找到了你上次雇的那个杀手……顾盼盼的社会关系太复杂了,鬼知道她得罪了什么人!” “不可能那么巧。” “那你说,会是谁干的呢?”作家把目光抬起来,迷茫地看米嘉。 “我还怀疑是你干的呢。”米嘉一边说,一边把半截烟揿灭了。 “我?没有你撑腰,我连打她一顿都不敢。” “敢杀人的人,往往都不敢打人。” “姑奶奶,上次都是你帮我摆平的,这一次我干吗要单独行动呢?” “也许,最有理由杀人的人,却不是凶手。最没有理由杀人的人,恰恰是凶手。” “你还在说我吗?” “现在说的不是你了。” “那是谁?” “昨天半夜,伏食出去了……” “他?……他不是经常半夜出去吗?” “我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大约是凌晨两点钟,我听见他在卫生间里,一下下用劲在刷牙……” 十三:199989步 作家做了一个噩梦,弟弟把他叫醒了,眨着眼睛看着他。 那个噩梦是这样的:他梦见,他做了一个噩梦,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变成了一个陌生女子,他恐惧到了极点,就在这时候,弟弟把他叫醒了,眨着眼睛看着他。他心有余悸,对弟弟讲起了这个梦。讲着讲着,他突然住口了——弟弟正在一点点演变,转眼,就变成了一个陌生女子……现在,弟弟眨着眼睛看着他。 这次,顾盼盼真的死了。 那两个神秘短信,新书上的黑框,电影厂道具楼的女鬼,qq群里的目分目分,演讲会上顾盼盼的惊现……似乎都有了解释。 作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光亮,专门请米嘉喝了一次茶,还是那个永远播放斯汀歌曲的茶馆。米嘉的心情似乎并不怎么好,话语很少,显得忧虑重重。 作家就不再提顾盼盼的事,开始谈节目。他兴奋地告诉米嘉,那部狂犬病的小说已经写了一半,他对这个故事很满意。另外,他还透露,他把自己、米嘉、伏食、两个顾盼盼……都写进了小说中。 这天晚上,作家睡得很香。 早晨,他刚刚睁开眼睛,短信就响了。 他打开它,陡然瞪大了双眼:作家:我是目分目分。 从现在起,你朝前走第199989步的时候,会看到你想象不到的一幕。那是你人生的终点,不会早一步也不会晚一步。 这似乎是一个噩耗,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你有一定的权限改变命运的定数。我们建议你,尽可能借用其它东西代步,使你的人生得以延长……我在第199989步的地方等你。 这个短信对作家的打击太大了! ——顾盼盼已死,可是这个目分目分依然存在,继续给他发送着短信。这说明,过去那些诡怪之事,并非顾盼盼所为,至少不完全是她干的! 就像一个人从噩梦中醒来,刚刚松了一口气,梦中的情景却在现实中出现了! 这个目分目分,这个被拆散的“盼盼”,这个从始至终一直藏在他背后的人,或者说,这个一直悬在他头顶三尺的东西,究竟是谁? 199989步。 这个数字像一个恶毒的诅咒,一下就撞进作家的命运中,似乎再也无法根除了。 他沮丧地把手机扔到了地板上,眼神灰暗下来,脸上刚刚出现的一丝光亮,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呆呆地望着屋顶,毫无表情,如同一个被医生诊断为绝症的人。 生活在都市的人,每天平均大约是5000步的样子,那么,199989步大约是40天……如果这个短信的预言是真的,那么,作家剩下的日子就不多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他终于坐起来,下床了——今天还要录节目。外面的世界已经开始喧闹。 当他把双脚垂到地面的时候,迟疑了一下。 接着,他慢慢穿上鞋,小心地迈出去,嘴里开始叨念:1步,2步,3步,4步,5步,6步……从这天起,作家开始记录他的走一步。 这个神秘短信没有号码。 对方不想让作家回复。 对方把门关了。 作家越想越后悔,如果,早点换一个手机号码就好了,他也应该关上自己的门,从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门出入。 这样,也许对方就找不到自己了……现在,一切都晚了。 对方已经给他送来了最后的通知。 199989步。 我们一起来猜想一下,到了那一步,作家会遇见什么? 也许,在一条平坦而光洁的马路上,他正朝前走着,马路突然咧开一张黑糊糊的嘴,迅速把他吞进去。接着,很多人围上来,纷纷议论:那么大的一个黑窟窿没有井盖,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看不见啊……也许,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突然冒出一辆无人驾驶的巨大卡车,迎面逆行开来,把正常行驶的他那辆灰色桑塔纳撞飞。第二天,媒体报道说:一辆灰色桑塔纳,不知何故,逆行驶上了高速公路,车毁人亡……也许,他去野外参加生存拓展训练,必须翻越一面墙,他爬上去之后,正要跳下去,却看到很多人聚集在地上,仰着头,对他指指点点,似乎在警告他太危险。他笑了笑,轻松地跳了下去。下面的人失声惊叫,四散逃开。 结果,他摔成了肉饼,鲜血溅出几米远。事后,大家怎么都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举着一副高倍望远镜,站在30层楼顶上,朝下望着望着,突然就跳了下来……也许,一个惊天动地的炸雷,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在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中,单单选中一扇窗子,左冲右突,“咔嚓”一声,穿透厚厚的墙壁,把正在上网的他劈死……也许,他抬起头,正巧看见一个人放风筝,风筝线断了,软软地飘落下来,落在他的肩上,他想把它摘下来,手脚却动不了了,直直地摔在地上。旁边的人一边跑开一边大喊:高压线电死人啦!……也许,他正路过一家银行,听见里面“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探头瞧了瞧,一颗流弹就飞出来,打碎了他的鼻子,直接射进大脑中……也许,他下班快到家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仰头一看,旁边是一幢正在建筑的楼房,一个民工站在脚手架上,急急地对他打着手势。民工朝左挥挥手,他就愣愣地朝左移动几步;民工朝右挥挥手,他就愣愣地朝右移动几步。他终于调整到位了,那个民工突然投下一个砖头来,精确地砸在他的脑袋上。记者马上赶来了,因为这里出现了一颗陨石,它来自黑暗宇宙的深处,躲过无数天体,直直地飞到吉利街来,正巧砸中了一个无辜行人。吉利街在西京,西京是地球上的一座城,地球是天上的一颗星……也许,他正坐在飞机上,在太平洋上飞行。他刚刚从厕所回来,飞机突然倾斜了,接着不可逆转地直直扎进茫茫海洋中……也许,那个保姆推着一对双胞胎出现了,其中一个婴孩还在大哭,另一个婴孩则爬出双座推车,朝他咯咯笑着慢慢爬过来……也许,他迷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果树林中,枝叶间,挂满了半红半绿的果子。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了,借着月色,眯眼朝树上望去,那密密麻麻的果子并不是果子,而是缩小了的顾盼盼!红的是t恤,绿的是牛仔裤。 无数的顾盼盼挂在树上,纹丝不动,从四面八方死死盯着他……也许,你不屑猜想。 提到短信,你也许断定这是一个恶作剧,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 那么,我提前告诉你,作家走到这一步的时候,真的就发生了什么。 真的。 十四:自首 一个人,梦见一辆汽车急驰而来,被撞飞之前,他看清那个驾车司机长着一张十分丑陋的脸……第二天,他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很小心。等来了绿灯,正要迈步,又把脚收回来,他左右看了看,谨慎地问旁边的一个中学生:“你们为什么不走呢?” 那个中学生怀疑地看了看他:“叔叔,你是色盲吗?那明明是红灯啊!” 这个人的汗毛蓦地立起来了:只有他一个人看见是绿灯! 就在这时,有一辆汽车急驰而过,驾驶室里正是梦里的那张十分丑陋的脸。 由辉到了新疆,在石河子落下脚。 他一直记着姐姐的话,没有跟她联系,也没有跟向阳村的父母联系。 这些日子,他的内心十分孤独,一直没有找活干,而是天天泡在网吧里,没日没夜地玩游戏。他从小在南方水乡长大,现在被命运抛进了这座位于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南缘的西域小城,处处不习惯。 他最牵挂的是姐姐。有几次,他想给她打电话,最后都忍住了。 这天傍晚,qq里有个人请求他加好友,资料上显示的姓名是顾盼盼。 难道是姐姐? 他半信半疑,立即加了对方。 由辉:你是谁? 顾盼盼:我是顾盼盼。 由辉:你是……姐姐? 顾盼盼:我不是你姐姐。 由辉:那你是谁? 顾盼盼:你不认识我。 由辉:那你加我干什么? 顾盼盼:我认识你。由辉! 由辉呆了。 顾盼盼:你还记得你家那个沙发吗? 由辉更呆了。 顾盼盼:你还记得深夜里的那辆44路车吗? 由辉猛然意识到——西京的鬼祟事件又追到石河子来了! 由辉:你想干什么? 顾盼盼:我不想干什么,只想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由辉:什么消息? 顾盼盼:你要挺住……由辉:别废话了! 顾盼盼:你姐死了。 由辉:胡说! 顾盼盼:她是昨天夜里死的,**被人吃掉了,脸也被人毁坏了。可怜的人……由辉:操你妈! 顾盼盼:现在,她和我终于在一起了,我们可以一起逛街,一起买衣服……由辉一下就关了电脑,冲出网吧,找到一个公共电话亭,拨姐姐的号码:132……关机。 他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0515……没人接。 最后,他拨通了姐姐寝室的电话,终于得到验证:姐姐死了。 泪水一下就流出了他的眼眶。 他猛然想起,姐姐送他离开西京的时候,他曾隔着铁栏杆对她说: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 哭了一会儿,由辉踉跄着离开公共电话亭,回到住处,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打车直奔乌鲁木齐机场。 这时候,他已经打好了主意,回西京,看姐姐最后一眼,然后投案自首。姐姐死了,他在世间苟活,已经没什么意义。 这是由辉第一次坐飞机。 他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的,因为昨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失去了双臂,却生出了一对很大的翅膀。 他又恐惧又惊喜,反复打量这一对翅膀,看见右边的羽毛上沾着一块脏东西,好像是泥巴,又好像是鸟粪,他想把它抠下来,却犯愁了,没有手,怎么抠呢?似乎还有热心人告诉他,他这辈子只有两次飞翔的机会……坐在飞机上的时候,由辉一直望着舷窗外的云海,回想有关姐姐的一些细节。 记得,姐姐7岁那一年,有一次,由辉在池塘边玩的时候,被同村的一个男孩打了。那个男孩和姐姐同龄,但是长得又高又胖。 由辉哇哇大哭,跑了回来。 顾盼盼的姑姑不生育,由辉在那个家里,没有兄弟姊妹,找不到任何依靠。他每次挨欺负,都会跑回生身父母家,找姐姐。 姐姐听了,气得浑身发抖,拽着弟弟去找那个男孩评理。 没想到,那个男孩根本不怕姐姐,当着她的面,又一次蛮横地把由辉推倒了。由辉躺在地上,又一次大哭起来,透过泪眼,求助地看姐姐。 姐姐发疯地冲上去,要和对方拼命的架势。 那个男孩毫不留情,一下把她抱住,用力一摔,就把她摔倒在地,然后,又跳上去骑在了她身上,按住她的两个胳膊,得意地大叫:“就你这么瘦,还想给你弟弟撑腰?你打呀!你打呀!” 旁边一群孩子在起哄。 姐姐的脸憋得通红,扭头看了看躺在旁边的弟弟,一动都动不了,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来……现在,姐姐离开这个世界,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也很快就会投奔姐姐去了。就像当初,姐姐离开家乡,去了遥远的西京,很快他也投奔姐姐去了西京一样。 他在想,当自己再次来到姐姐身边时,再也不会不争气了,再也不会惹她闹心了,一定好好干活,给她赚很多很多钱。不管那个地方多黑,不管那里的活多累……还有,在那个世界里,姐姐再把汉堡包送到他嘴边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一个人吃了,他一定要分成两半,自己吃一半,让她吃一半……——由辉认定,是那个作家害死了姐姐。 现在,他已经没有报仇的想法了。他知道,他和姐姐斗不过这个世界,就像小时候他们加在一起都斗不过那个又高又胖的男孩一样。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警方说出全部真相。 三个多钟头之后,飞机抵达西京,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他随着人流走出机场,看到了一辆警车,条件反射地惊了一下,马上又放松了。既然要自首了,还有什么紧张的! 他大摇大摆地从警车前走过,没有人把他怎么样。两个警察正在车上抽烟,同时警觉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由辉坐大巴进了城,先找了一家饭馆。 他要好好大吃一顿,一旦走进公安局的大门,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要了四盘不同类型的肉,一碗米饭,饕餮大吃。 肚子滚圆之后,他付了账,打车直奔西京大学。 位于北郊的西京大学,有点偏僻。他下了出租车,打了个饱嗝,正要迈步,就看见空荡荡的马路上有一辆暗红色公交车开过来。 车灯很亮,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没等他看清司机的模样,这辆幽灵一样的44路公交车已经把他撞得飞起来。 在空中,他最后一眼看见的这个世界,是旋转的,颠倒的,鲜红的,梦魇的。 十五:错错错 一个人说对的话,往往是封闭真相的锁头。 一个人说错的话,常常是开启秘密的钥匙。 这一天,作家录制的恐怖故事叫《失常》。 他坐在光线幽暗的摄像棚里,慢悠悠地讲道: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通过网络相识并相爱。 在网上,女孩叫“忘”。 男孩特别喜欢这个名字。铭记是笨重的,而忘记才是浪漫的。 这天晚上,正好他们相遇一个月,男孩约女孩出来见面。男孩早早来到了见面地点,过了半个钟头,也没见女孩出现,他就拨通了她的电话,笑着问,你到哪儿了? 女孩说,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你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男孩说,不会堵在玄卦村了吧? 米嘉正好在现场,她伸手示意暂停。 作家愣愣地看了看米嘉,问:“怎么了?” 米嘉扬了扬手上的文字脚本,说:“怎么冒出了一个玄卦村?” 他似乎一下回过味来,对摄像师抱歉地说:“错了错了,做后期的时候,把这句剪掉吧。” 摄像师说:“没关系,我们继续。” 他于是继续讲道:男孩说,我穿牛仔裤,t恤。你呢? 女孩说,我穿一条黑裙子。 又等了一会儿,男孩还是不见女孩的影子,正想打电话,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他回头一看,竟然看到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他诧异地问,你是……女孩说,我就是忘呀。 男孩说,你不是说,你穿黑裙子吗? 女孩笑了,说,万一,你长得剧难看,我就悄悄从你身边溜走了。 男孩说,你还真聪明。 女孩看了看男孩的背后,说,那是什么? 男孩回头看了看,有一辆44路公交车开过来,就说,公交车呀!怎么了? 女孩说,44路的末班车是9点半,现在都快10点半了,你说这是44路吗? 米嘉又摆了摆手,叫摄像师停机。 “什么44路公交车?哪儿跟哪儿呀!” 作家使劲捶了捶脑袋,说:“又错了……” 米嘉对一个员工说:“你给他端杯水来。” 那个员工马上跑出摄影棚,端来一杯冰凉的水,递给作家。他几口就喝了进去,说:“再来。” 接着,他继续讲道:两个人走进旁边的咖啡店,要了点喝的,在轻柔的音乐中,边饮边聊,比网上更投契。 分手时,男孩突然有些伤感,说,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 米嘉皱皱眉,又一次伸手中断了录制:“男孩叫女孩什么?姐?” 作家沮丧地说:“又错了……” 米嘉说:“你怎么了?” 他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这些话怎么就冒出来了……” 米嘉不耐烦地说:“算了,今天到这儿吧,明天再录。” 他说:“再试一次,我能行!” 摄像师看了看米嘉,米嘉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那就再试一次。” 他继续讲述:男孩回到家,更加想念女孩,急急地上了网,寻找她。 他qq的好友名单里,少了一个名字“忘”,多了一个名字“亡”——处于不在线状态。 接着,他转到论坛,看到大家正在给“忘”举行网络葬礼——原来,这个“忘”昨天被害,凶手残忍地挖走了她的心脏……好不容易录完了。 米嘉站起来,对作家说:“走,我请你喝咖啡去。” 他站起来,感激地笑了笑,说:“还是我请你吧。” 工作人员开始置换场景,下一个健康节目还在摄影棚外等着。米嘉和作家一起下楼,米嘉说:“下条街有个咖啡店,我们走过去吧,不到1000米。” 他说:“还是开车去吧。” 米嘉停下来,说:“你最近的状态非常不好,要加强体育锻炼,比如,经常跑跑步。” 他的口气一下变得有些生硬:“我挺好的。” 米嘉没有再说什么,钻进车里,把车发动着了。 两个人开着车,转了一个弯,看到一条野狗匆匆跑过,差点撞到车上,它阴险地朝驾驶室里看了一眼,匆匆跑到对面的人行道上,麻利地钻进了一个黑洞洞的下水道中。 作家和米嘉来到咖啡店门前,绕来绕去找了半天,才觅到了一个停车位。停好车,他们一起走进了咖啡店。 坐下来之后,米嘉说:“我发觉,你的内心好像得了癌症。” 作家没有恼怒,低低地说:“本质上,我是个脆弱的人。对一个内心强大的人来说,兵皆草木,而我现在是草木皆兵。” 米嘉说:“顾盼盼一死,过去那些神神道道的疙瘩,不都解开了吗?你还忧虑什么?3月8号,她侥幸躲过玄卦村那一劫,就再没有露过头,肯定一直藏在暗处报复你!” 作家说:“我预感,一切都跟两个顾盼盼没关系,除了她俩,这世上还多着一个人……” 米嘉问:“又是预感!” 作家说:“三天前,我又接到了那个没有号码显示的短信,它曾经告诉我,会遇到小人,我就遇到了两个婴儿。它还告诉我,会遇到一个穿蓝色上衣的贵人,我就遇到了那个狂犬病患者。最后这个短信说,我朝前再走199989步就完蛋了……” 米嘉说:“三天前?在顾盼盼死前还是死后?” 作家说:“死后。” 停了一会儿,米嘉突然说:“你休息一段时间吧。” 作家**地问:“有人替代我了吗?” 米嘉说:“你多心了。我的意思是,你最近受的刺激有点大,好好调整一下。” 作家说:“那节目怎么办?” 米嘉说:“先停停吧。” 作家想了想,说:“……也好。” 米嘉说:“你不要总独处。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免不了胡思乱想。如果你愿意,就住到我家来。” 作家说:“……不方便吧?” 米嘉说:“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家房子那么多,你又不跟他睡在一起!” 这个“他”,当然是指伏食。 作家被米嘉接进了玉米别墅。 他像一辆故障重重的汽车,被拖进了修理厂。米嘉,这个冷硬的女人,现在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米嘉和伏食的卧室在一楼,作家的卧室也在一楼。 二楼一直空着。 那是米嘉和老公的家。过去,她和老公一直住在二楼,老公的电脑,书架,衣柜,被褥……一直保持着三年前的原样。米嘉不想让其他男人进驻那个世界。 午夜节目播完了提前录好的三期,终于停播了。 作家整日蜷缩在**,除了吃喝拉撒,很少走动,不是泡在网上,就是看电视——为了顺应他的习惯,米嘉专门在他的卧室里放了一台电视机。 偶尔走出卧室,作家的嘴里总是低低地叨咕着:1步,2步,3步……回来,认真地记在一个很小的袖珍本子里。他像个初中小女生一样,专门买了一个带锁的笔记本。 自从被咬了一口之后,作家没有再找过鸡。 看来,这一口,在他身上留下了永远不能愈合的伤。 不过,鸡找他。 偶尔有人请求加为好友,他通过之后,对方就说:先生,需要吗?本人漂亮,温柔,技术好——只是没有**,不过价格便宜。心动不如鸡动,快来吧! 那只被剁掉的死手又朝他爬过来了……白天,米嘉去上班,就剩下他和伏食了,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青年男子守在家中。 伏食终于和偶像生活在一起了。 不过,这时候的伏食,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对他必恭必敬,眼神里甚至透出鄙夷。 作家也回避和他说话。 伏食却经常敲响他的门,询问点什么,比如:你吃东西吗? 你喝东西吗? 一边问一边毫不掩饰地打量他的脸。 作家的回答永远是:“不吃。” “不喝。” 十六:怪梦之三 这世上,最孤独的是梦。 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跟你一起走进去。 米嘉让作家住进玉米花园有两个目的。 一是让他安安静静地休养一段日子。现在,她在他的身上似乎发现了精神错乱的预兆。她不希望这棵摇钱树出事。 二是伏食这个人越来越古怪和诡异。她抓不到什么实质的把柄,有时候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不管怎么说,这个别墅太空旷了,再住进一个男人,她就不会那么害怕。万一有什么危险,她总不至于孤立无援。 这天中午,米嘉要出去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出门前,她打扮了一个钟头:一件桃红色开胸外套,一条花卉图案的大伞群,看上去十分鲜艳,却很不适合她的年龄。 当她扭扭搭搭走向停车场的时候,窜出一条黑黄的大狗,突然朝她扑过来。 她吓得掉头就跑,无奈鞋跟太高了,没跑出几步,那条狗就咬住了她的裙子,一下把她拽倒在地,接着,它就扑上来撕咬她的外套。 米嘉的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她惨叫着,大呼救命。 这时候,狗的主人不紧不慢地跑过来,拽住绳子,吆喝着把狗拉开了。 那是一条德国牧羊犬,四肢强健,尖耳竖立,眼射凶光,牙齿雪白,舌头血红。它焦躁地朝前一下下扑着。 米嘉艰难地爬起来,顾不上整理衣衫,蹲在地上一下下干呕。她的外套和裙子多处被撕烂,露出白花花的肉来。 过了好半天,她才艰难地站起来。 狗的主人又高又大,和那条德国牧羊犬一样强壮。他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我带你去医院吧?” 米嘉瞪了他一眼,说:“你的意思是给我出医药费?” 狗的主人说:“那是一定的……” 米嘉鄙夷地说:“钱?我他妈有的是!你的狗让我的精神受到了刺激,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狗的主人笑嘻嘻地辩解说:“春天,狗处于**期,比较暴躁。它看到你的衣服比较鲜艳,就扑上来了……” 米嘉怒视着对方,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从包里掏出电话来,拨通了家里:“伏食,你出来一下,带把刀。” 狗的主人一下就愣住了。 很快,伏食就提着一把藏刀跑过来。 米嘉指了指那条狗,说:“你把它给我杀了。 狗的主人拽了拽绳子,把狗藏在背后,说:“你们敢!” 伏食看都不看他,一步就跨过去,还没等狗的主人反应过来,一刀下去,那绳子就断了。那条狗被解放了,一下扑上来。伏食丝毫没有慌张,迎面一刀,准确地扎进了那条狗的心窝。 狗“嗷”地嗥叫一声,在半空使劲一扭身子,“扑通”摔到水泥地上,鲜血喷了伏食一身。它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全身的皮毛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暗干涩。终于,它的眼睛半睁着,嘴巴微咧着,一动不动了……狗的主人傻了,嘴里喃喃道:“太野蛮了……太野蛮了……” 伏食拿着那把刀,在千层底布鞋的鞋面上蹭了蹭血迹,然后看着米嘉,指了指那个又高又大的狗主人,低声问:“人杀不杀?” 米嘉说:“扶我回去换身衣服吧,然后我们去医院。” 然后,她对狗的主人说:“我住19号别墅。这条狗多少钱,报个价,来领钱。” 这一天,她没有参加那个新闻发布会,而是去医院了,折腾了一下午。 后来,狗的主人一直没有来追讨赔偿,此事不了了之。 米嘉被狗咬的这天夜里,那个怪梦又继续了——她又回到了那个阴郁的天气里,又回到了那片无边无际的荒原上……那个诡怪的东西继续跟随她。 它来路不明,它居心叵测,它身手敏捷,它势不可挡。 米嘉黔驴技穷,走投无路,哭都没有泪了。 她的双腿像丝绸一样软,感到很累很累,终于跪下来,改变了直立行走,双手拄地爬行。 她一下接近了地面,闻到满鼻子草的气息。这样走省力多了,她十分庆幸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发现了这种走法。 那个东西极其清醒,并没有因此而把米嘉当成是它的同类,依然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随,眼神依然三心二意。 爬一段路,米嘉回头看了看,它已经逼近了许多,只有几米远了。 她急忙加快了四肢的动作。爬了一段路,再次回头,它又逼近了许多,剩下一米远了。 她继续面无表情地朝前爬,速度已经越来越慢……她再次回过头的时候,它已经近在咫尺,尖尖的牙齿都快碰到米嘉的裤子了。她感到裤裆里一热,尿了。 她已经无处可逃,转过身,可怜巴巴地看着它。 她看清了它眼角的一粒褐色的眼屎,还有嘴角的一根草屑。她还闻得到了它嘴里那股腥臭的气息。 它和米嘉对视着,突然笑了。 这一笑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一下把米嘉炸醒了。 梦中那个东西的笑,似乎依然在黑暗的半空中继续着。 它笑了! 那决不是狼的表情,那确确实实是一个人在笑,是憋不住一下扑出来的那种笑,是意会神通的那种笑。 想象一下:一匹狼的脸上露出人的笑容,或者说,一个人的笑容展现在狼脸上,再或者说,一个人类永远不会弄清楚是什么的东西,它把一个人的笑容通过一张狼脸表达出来,那是什么感觉? 米嘉肯定,那是人的笑!这个笑太熟悉了,米嘉就是想不起是谁。 小时候,她家那条弄堂里,有一个卖棉花糖的老婆婆,每次她上学走出家门,那个老婆婆都把头抬一下,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一下。不知道是跟她打招呼,还是勾引她去买棉花糖。后来,她有点害怕她的那个笑了,每次都低头匆匆走过去。 读大学时,有个男老师,瘦瘦的,很严肃。他每次走进教室,眼睛都在众多学生中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她的脸上,卑谦地朝她笑一下,然后才开始讲课。她相信,他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对她也丝毫不了解,但每次他都要朝她笑一下。那种笑和他趾高气扬的性格完全不像一个人……一年前,还有一个策划公司的经理曾经试图和她合作,现在,她都忘了他姓什么了。他和米嘉谈判的时候,每次低头喝水,都要对着水杯笑一下,不知道那是在笑,还是嘴部肌肉出了问题……米嘉一一回想,那个东西的笑,和记忆中储存的笑都对不上号。 米嘉越来越急躁了,这个笑是谁? 是谁? 是谁? 是谁? 伏食在背后动了一下,轻轻抱住了她。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是那夜的狼嗥让自己受了刺激,才开始做这个怪梦,还是自从**出现了伏食,才开始不断做这个怪梦? 她蓦地想起怪梦之初,那个白白嫩嫩、单凤眼、小嘴巴的女子,那个和顾盼盼长得十分相似的女子,曾经对她说过: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这样想着,她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人世寂寞爱情璀璨 不幸的爱情是相似的,幸福的爱情却各有各的幸福。 半天没说撒尔幸了。 故事进行到这里,气氛一直有些黑暗和压抑,现在说一说灿烂的爱情。 撒尔幸清楚地记得,他和小蕊在西京大学内部网站聊天室里认识那天,太阳魅力四射,天蓝得就像婴儿的眼眸。 撒尔幸主动搭话:“你好。” “你好。” “会玩20问吗?” “会。” “我们玩?” “好哇。” “你想一个人,我来猜。” “好的。” “想好了吗?” “想好了。” “是我吗?” “……呵呵。” “1问。” “你真厉害呀。” “可不可以这样说,你的心里想着我……” “讨厌。” “我们再来,我想一个人,你来猜。” “好的。” “我想好了。” “是我吗?” “……呵呵。1问,你也很厉害呀。” “跟你学的。” “你看看,我们多有缘分。刚认识,你就想着我,我也想着你。” “讨厌。” 认识之后,两个人通过几次电话。他提出要和她见面,被她拒绝了。 这一天,撒尔幸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沮丧地说:“你快来,帮帮我……” 小蕊急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撒尔幸说:“有个网友说,他遇到困难了,坐公交车的钱都没有了。我来帮助他,结果被骗了,现在身无分文……你赶快来给我送点钱,我才能回学校。”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几句话说不清楚,见了面再说。” “你在哪儿?” “南郊。别忘了,多带点钱来,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那时候,正是冰天雪地。 小蕊立即带着钱,坐上公交车,从北郊的学校来到了南郊。她在撒尔幸说的那条街上,找了半天也没见撒尔幸的影子。 这时候,她接到一个短信:我没有被骗,是你被骗了。你朝右边看。 小蕊转过头去,看见一辆高档轿车的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帅气的脸,正朝她微微笑着。撒尔幸开的是父母的车。 小蕊又生气又委屈,转身就朝公交车站牌走去。 没走出几步,撒尔幸的车从身边追上来,他说:“小蕊,我不这样说,你就不会来见我。我向你道歉。” 小蕊看都不看他。 “小蕊,我请你吃饭,旁边那家酒楼,菜都点完了。” 小蕊还是不理他,继续朝前走。 “小蕊,我保证再也不骗你了!” 正巧公交车靠站,她随着一群乘客挤上去,车门“哐当”关上,开动了。 撒尔幸只好开着车在后面尾随。 公交车每到一站,撒尔幸就停下来。公交车一走,他立即再跟上来。就这样一站又一站,一直走了一个多小时,公交车终于开到了西京大学站,撒尔幸眼睁睁地看着小蕊下了车,袅袅婷婷地走进了学校大门。 从那以后,在网上,他怎么跟小蕊打招呼,她都不理他了。 大约过了一个月,撒尔幸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 “撒尔幸,你快来……” “怎么了?” “我被人骗了,跟你上次骗我一样!一个网友说,她被人骗了,坐公交车的钱都没有了,我就来给她送钱,结果,她把我的钱都偷走了!你赶快给我送点钱来,我回不去学校了……” 撒尔幸猜测,小蕊还在赌气,是在报复他,心里不由暗暗高兴起来——他愿意被小蕊骗,这样就扯平了。 “你在哪儿?” “我在长安大厦门口。” 撒尔幸出了学校,打了一辆出租车,很快就到了长安大厦。他没想遇到她,只想着,到了长安大厦,给她打个电话,说,你怎么不在啊。她就会幸灾乐祸地说,哈哈,我让你也尝尝被骗的滋味……可是,到了长安大厦,他竟然真看到她了,正在路边焦急地左顾右盼。 他下了车,跑到她的面前,喊了声:“小蕊!” 她转头看到他,又委屈又害羞,眼泪一下就流出来。 “我还以为你逗我玩呢。”撒尔幸说。 “谁像你那么无聊呀!”说着,小蕊哭得更厉害了。 “男网友女网友?” “是个女孩,从外地来的。她对我说,她来西京见网友,结果被骗了,只剩下最后几毛钱,刚刚够打出一个公共电话。我赶到之后,她又说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就带她去了饭店。可是,她趁我上洗手间的时候,拎走了我的包,没影儿了……” 撒尔幸实在憋不住,笑了起来。 “我都被骗了,你还笑?” “我笑你太单纯了,太可爱了。我刚刚骗过你,你怎么又上当了!” “谁能想到,骗子这么多!” “走吧,我请你吃饭去。就去你刚才被骗的那个饭店。” 如果说,过去在网络上,撒尔幸喜欢小蕊还有些不真实,后来,他是实实在在爱上这个善良的女孩了。 她是这样的女孩:在同一天里,有可能被同一个孩子骗三次;经常丢三落四。当她丢了钱包的时候,不一定哭鼻子,可是,如果丢了一条心爱的小狗,却一定会流泪;不怎么在意她心爱的男人有没有轿车,却一定在意他的轿车里是不是出现了一根女人的长发……两个人相爱不久,小蕊和撒尔幸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他打她电话,十有八九是关机。 一天夜里,撒尔幸在网上遇到了她,就问:“小蕊,你为什么总是疏远我?” 过了半晌,她才说:“撒尔幸,下辈子,让我们变成蝴蝶吧。你愿意吗?” “我只关心这辈子。” “……我们都是白色的,一大一小。” “到底怎么了?” “……舞蹈就是我们的工作,露水就是我们的粮食。没有爱情,没有忧伤。” “你哭了?” “我们一起飞啊飞啊,天也无声,地也无声。我不知道,你就是我前生没嫁成的那个新郎;你也不知道,我正是你前世没娶到的那个新娘……” 后来,撒尔幸渐渐猜到了,小蕊一定听说了一点他的家庭背景,于是,这个善良的女孩就像一只善感的小蜗牛,一点点缩回了悲伤的壳里……有一次,撒尔幸约小蕊周末钓鱼去,又被她拒绝了。 “明天你有事吗?” “我去书店。” “我开车送你去。” “我喜欢坐公交车。” “公交车很好,就是太挤了。以后,我要用自己的两只手去赚钱,给你买一辆公交车,天天拉着你一个人,去书店。” “我还得换车呢。” “怎么换?你告诉我。” “先坐5路,到长安大厦下车,换14路。” “那我给你买一辆5路公交车,再买一辆14路公交车。你先坐5路,到长安大厦下来,换14路,都是我们家的车。” “呵呵。”小蕊终于笑了:“你学习那么差,我才不相信你能赚来钱呢。” “我有头脑啊。” “你只有一张甜嘴巴。” 第二天,小蕊没想到,她刚刚走出大门,竟然看到一辆5路公交车停在了学校门口,正等着她!她朝驾驶员的位置看去,撒尔幸手握方向盘,正朝她挤眉弄眼呢! 他说:“上来。” 她说:“不,你是假冒的。” 他依然风度翩翩地笑着,说:“你不可能拒绝走进童话。” 这句话让小蕊愣了一下,她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终于笑了,抬腿上了车。 后来她问他,从哪里弄来的公交车,他说租的。 就这样,他把她拉跑了。两个人驾驶长长的公交车,穿过都市,来到野外,钓了一天鱼。 撒尔幸的浪漫和痴情,把小蕊打动了。 不过,撒尔幸还是能感觉到,小蕊一方面对现在幸福着,一方面对未来悲观着。 那段日子,他和她常常在深夜里,在qq上,你一段我一段地编故事:小蕊:我要做一个背包客,无忧无虑,一个人走遍天下。 撒尔幸:有一天,你冒冒失失闯进了一片大森林,迷路了,心中非常害怕。这时,你看见一个帅哥迎面走来……小蕊:我觉得这个帅哥很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撒尔幸:帅哥就对你喊,5路,长安大厦方向,1元1位。小姐,走吗? 小蕊:我忽然想起,这个人就是那个公交车司机。于是,我把防色狼的喷雾器收了起来。 撒尔幸:帅哥一出现,森林一片灿烂。你就不再朝前走了,一心一意和我在一起……小蕊:呵呵,可是我们没有房子呵? 撒尔幸:我会在天黑之前找一些石头,就地垒一座房子。 小蕊:不要石头房子。 撒尔幸:那我就伐一些木头,搭一座木房子。 小蕊:也不要木房子。 撒尔幸:那我就拨一些草,扎一座草房子。 小蕊:我喜欢草房子! 撒尔幸:我们住进去,开始新生活。接着,我们就该生孩子了……小蕊:打你。 撒尔幸:我是个直性子,都住到一起了,接下来不就该生孩子了吗? 小蕊:好吧,我们生孩子。生一男一女,两个,好不好?他们长啊长啊,很快就长大了。那时候,我们养上一群鸭和一群鸡,鸭归女儿看管,鸡归儿子看管。再养一条大狼狗,看家护院,就没有坏人敢来了……“撒尔幸:那我们干什么呀? 小蕊:我们到山顶谈情说爱去呀! 撒尔幸:好,我们去山顶谈情说爱。清风吹过来,浩浩荡荡,我们在浩浩荡荡的风中大声说着话……第二天,撒尔幸真的带小蕊去爬山了。清风吹过来,浩浩荡荡,他们在浩浩荡荡的风中大声说着话。 山不听,它在远方沉思;水也不听,它在下面赶路。 二:知情人 一个男人租了个房子,搬进去的第一天半夜,他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女子的电话。 本来,这是一个打错的电话,可是,两个人很谈得来,竟然阴错阳差地认识了。 从此,两个人天天夜里通电话。 几天后,这个男人偶然从房东嘴里得知——这个房子里的电话号早就取消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顺着电话线查去——它是从地下伸出来的。 小蕊被火化之后,撒尔幸没回家,孤单地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在灵车上,由于他一直紧紧抓着小蕊的手,从那以后,他的手再没有暖和过来,一直保留着小蕊尸骨的冰冷。 他依然深信,他和小蕊在阳间和阴间分别举行了婚礼,已经是夫妻。 小蕊不喜欢他永远依靠父母,结婚之后,她也不喜欢小两口继续留在父母的羽翼下,享受长辈的庇护。因为她问过他:亲爱的,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 这天夜里,撒尔幸又梦见了那个黑暗中的四合院。 洞房的**,还残留着红枣和花生。参加婚礼的宾客都离去了,洞房里十分安静。 顾盼盼静静地坐在床沿上,羞赧地注视着地中央,地中央放着那把红木太师椅。 他轻轻从旁边走过去,俯在她耳边,说:“小蕊,我在这里呢。” 小蕊转头看了他一眼,娇嗔地说:“都拜完堂了,你才来!我到处找你。” 撒尔幸抱歉地说:“我父母不同意……” 小蕊说:“我早知道他们不会同意……” 撒尔幸四处看了看,说:“现在,这算是你出嫁到我家了,还是我入赘到你家了?” 小蕊憋不住笑出来:“当然是你入赘到我家了。” 撒尔幸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来,我帮你卸掉这凤冠霞帔。” 小蕊死死捂住衣领,说:“你先把蜡烛吹了。” 撒尔幸说:“洞房花烛夜,不该吹。” 小蕊犹豫了一下,说:“我脖子上有颗痣,很难看。” 撒尔幸笑着说:“别说痣,就是你身上有两块碗大的疤,我都不在意。” 小蕊似乎哆嗦了一下:“真的?” 撒尔幸说:“信誓旦旦地说:”当然是真的!“小蕊垂头看了自己的胸部一眼,轻声说:“那我就放心了……” 撒尔幸又说:“别说你身上有两块碗大的疤,就算你的脸变成了丑八怪,我依然爱你!” 小蕊幸福地笑起来,说:“撒尔幸,明天你陪我去美容院吧,除掉这颗痣。我还看中了一条玛瑙项链,手术后,你陪我去买回来,好不好?” 撒尔幸说:“你告诉我,坐几路车就行了。” 小蕊笑道:“5路换14路。” 撒尔幸说:“没问题,我还给你当司机。” 说完,撒尔幸脱掉鞋子,爬上了床,想把小蕊抱进被窝里。可是,当他抱住她之后,愣了一下,又放下来,吃惊地问:“小蕊啊,你怎么这么轻啊?” 小蕊对撒尔幸的诧异很诧异,她说:“难道你不知道我死了吗?” 撒尔幸一下就傻了,玄卦村的老榆树,公安局的冰柜,殡仪馆的焚尸炉……这些意象穿越黑暗,影影绰绰浮现在他眼前。 小蕊突然嚎啕大哭,骨灰从眼里汩汩地涌出来:“撒尔幸,你要给我报仇啊!” 撒尔幸朝后退了退,说:“告诉我,谁害了你?” 小蕊好不容易止住哭,说:“有人会打电话告诉你的……” 撒尔幸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说?” 小蕊说:“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现在,这个人正在给你打电话呢。” 撒尔幸愣了愣,伸手掏出手机看了看,说:“没人打啊。” 小蕊说:“相信我,他在打!” 就在这时,撒尔幸被电话声震醒了。 估计你也遇到过这类事:比如,你梦见自己成了古代一个大将,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检阅兵士——其实是在你睡觉的时候,母亲在客厅里看电视,音响很大,里面在演一个古装戏。你的梦甚至还参与进了电视剧的情节中……比如,你梦到自己为了逃债,换了手机号码。这天中午,你正和心仪已久的女孩第一次约会,那个神通广大的债主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你的新号码,偏偏打进来——其实这是摆在你耳边的电话响了……比如,你梦见老鼠满世界横行——其实是外甥刚买了一只电动老鼠,吱吱怪叫着在地板上奔跑……撒尔幸爬起来,摸过手机看了看,是个陌生号。 这个人在敲门。 他为对方打开了。 他以为对方走了进来,其实是他走了进去。 “喂?哪位?” 对方半晌才说话,是个男的,声音很低:“你不认识我。” “你认识我吗?” “我也不认识你。” “你有什么事?”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你的女朋友是因为另一个顾盼盼才死的……” “她?” “你认识?” “认识。她是盼盼的好朋友。” “就是她,想从一个名人那里敲诈一笔钱,对方就把她约了出去,打算杀人灭口。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了预感,反正最后把你的女朋友带去了,结果,你的女朋友就成了替罪羊。” “你的意思是,是那个名人害死了我的女朋友?” “不,那个名人雇佣了一个杀手,巧的是,这个杀手是另一个顾盼盼的亲弟弟。” “那个名人是谁?” “作家。” “在午夜节目里讲故事那个?” “没错。这件事,是他的投资人帮他实施的。” “我怎么相信你的话?” “这个真相,对你很重要。信不信由你。”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偶然。”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呢?” “我和作家不共戴天。” “他和你有什么仇?” “过去,没他就没我;如今,有我就没他。” “他是你父亲?” “不是。” “你想借我的手,整死他吗?” “最早,我是想整死他的,后来却发现,死并不最好的惩罚。我要让他受到更残酷的报复。” “你到底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但是,我可以跟你玩一次‘20问’,回答你20个问题,如果猜出来,那是你的运气。” “好。” “你可以问了。” “我见过你吗?” “否。” “另一个顾盼盼见过你吗?” “否。” “那个杀手见过你吗?” “否。” “你告诉我这件事,动机是良好的吗?” “否。” “你想害我吗?” “否。” “你的名字是两个字吗?” “否。” “你的年龄是在20岁以上吗?” “否。” “你是西京大学的人吗?” “否。” “你是西京人吗?” “否。” “你是南方人吗?” “否。” “你是东北人吗?” “否。” “你是西北人吗?” “否。” “你是河南人吗?” “否。” “你是河北人吗?” “否。” “你是山东人吗?” “否。” “你是山西人没?” “否。” “你是内蒙古人吗?” “否。” “你是北方人吗?” “否。” “你是中国人吗?” “否。” “你是外国人!” “否。” “你……是人吗?” “对不起,这是第21问了。” 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 三:谁藏在谁背后 一个小男孩,在静静地画画。 他在白纸上画了一条长长的横线,下面画了密麻麻的竖道道。他说:“这是虫子。下面是它的腿,它有很多很多的腿。” 他又在那条长长的横线上面,画了密麻麻的竖道道,说:“它的后背上也长满了腿。” 接着,他在虫子身上横七竖八地乱画起来,最后那虫子成了一团乱麻。他认真地说:“它的手掌上也长满了腿,额头上也长满了腿,眼睛里也长满了腿,耳朵里也长满了腿,肚子里也长满了腿,大脑里也长满了腿……” 最后,他抬起头说:“其实,人倒过来就是虫子。” 撒尔幸从此开始秘密调查。 朋友t,成了他的主要助手。t的父母都下岗了,他是一个混子,对于他来说,扒窗撬门,探风报信,就是小菜一碟。 顾盼盼已经不在学校宿舍住了,而且总旷课。 撒尔幸找到她的寝室老大,打听她的近况。在学校的一次联欢会上,撒尔幸和这个寝室老大一起担任主持人,彼此认识。她知道撒尔幸和小蕊的事。 “顾盼盼不在你们寝室住了?” “她在外面租了房子。” “具体在什么地方?” “我们也不知道。你找她有事吗?” “没什么事,只想和她聊聊小蕊。” “你跟她很熟吗?” “见过一两面,不太熟,我只知道她和小蕊是好朋友。” “她和小蕊确实是好朋友,不过,她们的品行相差太远了!” “为什么?” “顾盼盼没搬出去之前,常常泡在网吧里,甚至夜不归宿。她的社会关系也复杂,经常有高级轿车来学校接她……” 说到这里,寝室老大一下捂住了嘴:“你……不会又爱上这个顾盼盼了吧?” 撒尔幸笑了笑,说:“没错儿。只有她能够代替小蕊。” 有一天,撒尔幸终于在西京大学门口发现了顾盼盼,就跟踪了她,从而知道了她的住址。后来,撒尔幸又掌握了另一个信息——顾盼盼有个弟弟,叫由辉,投奔姐姐来了西京,一直无业……接下来,他又派t暗中调查那个作家。 他确实和顾盼盼曾经有过一腿,在小蕊被害之前的二十多天,两个人突然断了往来。 不过,没人证明,出事那天小蕊是跟顾盼盼走的。寝室里的人只是说,那天晚上,小蕊好像十分兴奋,离开之前,向每一个人告别、再见……综合以上所有迹象,撒尔幸肯定,那个神秘电话绝不是胡说八道。 这天晚上,撒尔幸带着两个小兄弟,在一家饭馆喝酒。 h观察着撒尔幸的脸,小心地问:“撒哥,你最近怎么总是独来独往?” “我在办一件事。” “都不理我们了。” “对于我,这个事比天都大。” “需要我们帮忙吗?” “你们配合我搞个调查吧。” “什么调查?” “如果,你走在大街上,有个人过来打了你一拳,你会怎么样?” “如果他是精神病,我会跑掉;如果他是地痞,比我高大,我会吞下这口恶气,低头走开;如果这个人比我矮小,我就冲过去给他一拳。” “如果,你带着女朋友走在大街上,有人过来打了你女朋友一拳呢?” “我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给他一拳。不管他是不是精神病,也不管他比我高还是比我矮。” “如果,他踢了你女朋友一脚呢?” “我会冲过去踢他一脚。” “如果,他朝你女朋友的脑袋上拍一砖呢?” “我会冲过去朝他的脑袋上拍一砖。” “如果……他一刀杀了你女朋友呢?” h不说话了。 撒尔幸盯着杯子里的啤酒泡沫,低声说:“表态!” j说:“我会……报案。” 撒尔幸想过报案,可是,仅仅根据一个不明身份的电话,就认定这件事是作家、顾盼盼和由辉干的,那太荒唐了。警察讲究证据。 他抬头看了看j,又问:“如果不能报案呢?” j说:“撒哥,你是不是查出凶手是谁了?” 撒尔幸没有回答,追问道:“不能报案,你怎么办?” j一下站起来,说:“那就交给一个叫j的兄弟去解决。” h看了看j,也站了起来,对撒尔幸说:“还有一个叫h的兄弟!” 撒尔幸仰着脸看了看他们,笑了,说:“调查完毕,来,坐下喝酒。” 两个小兄弟一齐坐下来。 撒尔幸端起杯子,说:“其实,没什么事,我随便说说而已。不过,为了你们刚才的话,我干一杯。谢了!” 说完,就把一杯酒倒进了嘴里。 撒尔幸要自己解决。 这天晚上,撒尔幸又在西京大学看到了顾盼盼。 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走出学校大门,上了一辆出租车。撒尔幸也拦住了一辆出租车,跟上了她。 他一直在后面盯着顾盼盼的脑袋。十几分钟之后,顾盼盼回到了住处,下车之后,走进了胡同口的一家音像店。 撒尔幸也下了车,戴上一副大墨镜,跟了进去。 顾盼盼在选碟片。撒尔幸和她隔着一个商品架,也选碟片。中间,顾盼盼似乎朝他看了一眼,他立即转过身,给了她一个脊梁骨。 顾盼盼买了一张美国的《偷梁换柱》。 撒尔幸买了一张香港的《借尸还魂》。 顾盼盼把碟片塞进包里,快步走出去。 撒尔幸跟出来,看见她走进了她租住的那栋平房。 等了几分钟,撒尔幸慢慢溜达到那栋平房前,前后左右看了一番,正要离开,顾盼盼又走出来了。 她换上了一件粉绿色针织吊带衫,一条粉红色卷边牛仔裤,一个银色挎包——露出了肩膀和小腿。她没有注意到撒尔幸,一边走一边打电话:“一次还是一夜?……好呀,哥哥,你在多少房间?……” 第二天,撒尔幸专门刻录了一张光盘,开始是一个美国故事片,接下来就是他和小蕊在游乐场玩的时候,他给她拍的一段录像——小蕊和很多孩子一起,坐在皇家转马上,开心地笑着,转了一圈又一圈,每次转过来的时候,她都朝撒尔幸挥手致意……晚上,顾盼盼去了友邦印刷厂,给那个作家的名字套黑框,撒尔幸带着t,来到了顾盼盼的住处。 t动作麻利,不到两分钟就把窗子撬开了,然后,t留在外面放风,撒尔幸跳了进去。 房间里很凌乱,**堆放着没有叠的被子,椅子和暖气上都挂着已经晾干的内裤。床头柜的抽屉半开,里面有几本旧杂志,还有两盒劣质避孕套。 撒尔幸嗅到一股产房的气味。 那张《偷梁换柱》放在一摞碟片的最上面,撒尔幸偷梁换柱,用带来的碟片替换了里面的碟片。 接着,他注意到了床头那本老黄历。走过去,把它翻到3月8日这一页,凝视了许久……做完这一切,撒尔幸把t打发走了,他没有离开,一直在胡同口游荡。挺晚的时候,他看见顾盼盼坐出租车回来了。 他躲进音像店,转了一会儿,掏出小蕊的那个手机,给顾盼盼发了一则短信:亲爱的,妇女节快乐!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我要一张《偷梁换柱》,再要一张《借尸还魂》。” 他想了想,猛地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他拿着两张碟片,正在收款台交钱。 很快,t又为撒尔幸摸清了由辉的住址。 一次,撒尔幸驾车跟踪他,很快被甩掉了——由辉两只脚,一会儿进超市,一会儿进公园,撒尔幸却总为停车团团转。 第二次跟踪,撒尔幸有了经验,四个轮子改成了两只脚。 由辉走进了一家很小的网吧,在一台电脑前坐下来。 撒尔幸从他身后慢慢走过,看见他正在浏览“午夜论坛”。 撒尔幸在他旁边坐下来,打开电脑,闲闲地浏览新闻,不时地朝由辉的电脑瞄一眼。他把由辉的qq号码牢牢记在了心里。 伪装了几分钟,他转过头,第一次近距离观望由辉。 由辉死死地盯着屏幕,丝毫没注意到撒尔幸的眼光。 这个人,不足1.70米的个头,一双没文化的小眼睛,肿眼泡,蒜头鼻子,厚嘴唇,旁边粘着一块黑糊糊的东西,不知道是海带丝,还是肉屑……就是他,亲手杀死了小蕊,此时撒尔幸恨不得撕了他。 一个钟头之后,由辉站起来,离开了。 撒尔幸跟着他,转了几家商场。由辉买了绳子、假发、白纱,他买什么,撒尔幸就买什么。 最后,由辉晃晃荡荡走向电影厂。 撒尔幸猜测到,由辉是装神弄鬼去了。他没有继续跟随,走进了路旁一家电器商场,买了一个微型录音机,试着录了几句话,效果非常清晰。 走出电器商场,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这才想起,只顾跟踪由辉了,中午还没吃东西。 四下看了看,附近有一家麦当劳,于是快步走过去。 这时候,已经过了午餐时间,麦当劳的人不是很多。 他买了一个至尊无霸,一杯可乐,寻个空位,坐下来大口大口吃。 他旁边是几个女中学生,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地笑闹。 撒尔幸忽然有了个主意,于是,转过头主动搭讪:“小妹妹,能麻烦你们一件事吗?” “帅哥,什么事呀?” “谁帮我录一句音。” “录音?” “只要一句话——亲爱的,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 “你干什么?” “恶作剧。” “有好处吗?” “我给你们每个人买一份冰淇淋。” “好呀好呀。” 接着,一个瘦女孩指了指一个胖女孩:“她来吧。她演过小品。” 胖女孩说:“是不是还要装鬼的声调?” 撒尔幸笑了:“随你。” 胖女孩拿过录音机,怪腔怪调地说:“亲爱的,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 几个女中学生哄然大笑,都录了进去。 撒尔幸说声“谢谢”,然后买来冰淇淋,送给几个女中学生,装好录音机,离开了。 这时候,离天黑还早。 他给t打了个电话:“你立即赶到由辉的住处去,守在附近观察情况。晚一点,我就过来。” t说:“撒哥,没问题。” 挂了电话,撒尔幸在街边的一个长椅上躺下来,想休息一下。 不远处的长椅上,躺着一个人,佝偻着身子,似乎是个乞丐。 撒尔幸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一下爬起来,拦住一辆出租车钻进去,朝由辉的住处奔去。 t正蹲在一家小商店门口,看人下棋。 撒尔幸走过来之后,t立即站起来。 “由辉回来了吗?” “没有。他父母在,睡了。” “你怎么知道?” “卧室的灯,早就熄了。” “我想进去。” “我撬客厅的窗子。” “千万别打草惊蛇。” “这些租赁的房屋,门窗非常简易。” “你需要多长时间?” “你给我多长时间?” “半个钟头?” “撬监狱的门,才需要那么长时间。” 说完,t笑了笑,左右看看,利落地翻进了院子。几分钟之后,他无声地打开院门,走出来,小声说:“撒哥,ok了。” 撒尔幸说:“没事了,你回去吧。” t说:“撒哥,你小心点。” 撒尔幸说:“没问题。” t离开之后,撒尔幸爬进了由辉的房子。 房间里太静了,只有卫生间劣质马桶的漏水声。 撒尔幸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摆设,轻轻轻轻移开沙发,藏在了背后,披上白纱,戴上假发,就一动不动了……我曾经苦口婆心地劝告世人:千万不要装神弄鬼,否则,一定会招来一些玄虚的东西。 漆黑中,撒尔幸似乎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冤魂,而他的身子只是一个载体。他明显感觉到,半空中飘荡着无数冤魂,它们把他当成了同类,开始向他慢慢地围拢,粘贴,挤蹭,撩拨……等了很久很久,突然有一只老鼠从他的脚面上飞快地爬过,他吓得一哆嗦。 就在他的心怦怦乱跳的时候,门响了,由辉回来了。他喝了一肚子生水,然后摸黑躺在了沙发上……撒尔幸屏着呼吸,压抑着心跳,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再次劝告:千万不要装神弄鬼,否则,一定会招来一些玄虚的东西——撒尔幸怎么都想不到,在黑暗中,录音机里那个女中学生的声音竟然变成了一个古怪的男人声音:“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 由辉兔子一样窜起来,几步就冲进了卧室。 撒尔幸呆了片刻,也迅速跑了出去。 在路上,撒尔幸反复播放这段录音,终究没听出这个声音是谁。 他前前后后想了一路,终于锁定了那个通过电话告诉他真相的男人。撒尔幸曾问他:你是人吗?巧的是,20问已经完了。 不是中国人,也不是外国人,那是什么人? 外星人? 胡扯。撒尔幸从不信那个。 鬼魂? 更胡扯。撒尔幸和父母一样,是一个坚决的唯物主义者。 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难道此时藏在自己背后? 他回头看了看,街道上空无一人。 撒尔幸的两个兄弟中,j是电脑高手。第二天,撒尔幸请他帮忙,盗取了顾盼盼的qq号。 晚上,他又一次跟踪了顾盼盼。 顾盼盼离开住所,坐进了一辆出租车。 撒尔幸开着车在后面尾随。 最后,他看见顾盼盼走进了一家网吧,和由辉碰面了。撒尔幸在车里打开了手提电脑,无线上网,登录qq. 由辉在线。 撒尔幸一边上网,一边观察网吧里面的情况。网吧里黑糊糊的,他只能看到老板在门口打盹。 在由辉走出网吧的时候,撒尔幸立刻向由辉那个号码发出请求,请求加自己为好友。对方接受了,这个人无疑是顾盼盼。 说了几句话之后,顾盼盼请求和他视频。他接受了。 实际上,一周前,撒尔幸就通过j,在顾盼盼的电脑中安装了木马程序,顾盼盼在网上的一切信息,撒尔幸都一清二楚。 她经常观看天涯社区的“莲蓬鬼话”,还有金像影视公司网站的“午夜论坛”。不过她只潜水,不发言。 一天深夜,她进入了一家日本黄色网站,浏览了很多女同性恋图片。 有一次,她跟一个陌生网友聊天的时候,对方问她多大了,她先在发言框里写了18岁,又改成了20岁。 还有一次,她在电子信中给一个人写道:这个世界,除了钱,都是假的……甚至,他通过顾盼盼的视频摄像头,录制了一段她聊天时的影像。现在,顾盼盼请求和他视频,他就把她的影像播放给了她。 几秒钟之后,撒尔幸就关掉了视频,关掉了qq. 他能想到,顾盼盼看了后会被吓成什么样子。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遇见你自己更可怕的事吗?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狠狠地吐了一口气。 突然,他又想起了那句话: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他猛地睁开眼,看到反光镜中,一个拇指大的男人,笑嘻嘻地朝他挥了挥手。他按下车窗,朝后望去,却不见人影。 作家在西京大学搞第二次见面会的时候,撒尔幸看见,顾盼盼和由辉都来了。 今天,撒尔幸准备杀人了。 为了小蕊高兴,他曾经为她租过一辆5路车。 为了干掉杀小蕊的人,今天他特意又租了一辆44路。 这辆公交车停在学校旁边的一家公司院内,在见面会进行一半的时候,撒尔幸离开了,他把44路开过来,停在了站牌前。他知道,由辉每次来西京大学看姐姐,都是乘坐44路。 他坐在驾驶室里,死死盯着学校大门口。 座位下,放着一根粗绳子。他要把由辉强行拉到玄卦村去,然后勒死他,吊在那棵树上,为小蕊祭奠。 这时候,西京大学门前的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一个人女子跑过来,大声问:“师傅,走吗?” 撒尔幸说:“对不起,这是西京大学包的专车。” 那个女子失望地离开之后,撒尔幸就看见顾盼盼和由辉两个人跑了出来。 两个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由辉就朝他跑过来了。这时候,座位下的那根绳子似乎兴奋地跳动了一下。 由辉上车之后,看到车上没有一个人,并没有警觉,在后面坐下来。 撒尔幸开着公交车,在路上奔驰。 他一边开车一边又想起了小蕊——他曾带着她,驾驶长长的公交车,穿过都市,去野外。她高兴极了,扶着扶手,从车头跑到车尾,又从车尾跑到车头……杀害她的人,此时正坐在后面,一言不发。 公交车驶过由辉应该下的那一站,他傻眼了,暴怒了。 撒尔幸把油门踩到了底。这里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了,由辉在他的牢笼中,一切都不由他了。 结果,由辉竟然踹碎玻璃,跳了下去。 撒尔幸发现他逃掉之后,减速,停车,熄火。 这里离玄卦村很近了,天地间一片死寂。撒尔幸靠在椅背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次,小蕊非常兴奋,趴在他肩头说:“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撒尔幸一边驾驶一边说:“你让它变几路它就变几路,你想去哪里它就去哪里。” 小蕊补充道:“还有,不用买票!” 撒尔幸继续补充:“另外,这次旅途,还有一个帅哥司机陪伴……” 小蕊打了他一下:“又在哄抬你的物价!” ……有人拍打车窗:“嘭!嘭!嘭!” 撒尔幸一下就睁开了眼睛,打开车灯,前面没有人。 这地方空天旷地,谁在拍车窗? 他下了车,四下看了看,还是没有人。 他有点害怕了,爬进驾驶室,打着火,刚刚把车头调过来,就看到一只手从车窗上方伸下来,重重地拍了三下玻璃:“嘭!嘭!嘭!”那力度,显示了一种威严。 不信鬼不信神的撒尔幸,猛地打了个激灵,一踩油门,朝前冲去。 他顾不上思考车顶上怎么突然伸下来一只瘆人的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立即回到市区! 终于,前面出现了几辆夜班出租车,在路边等活。撒尔幸把车停下,跳下来,朝车顶观望——没人。 四:程序 有一套深邃的缩放图:1:背景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色,中间有一个神秘的蓝色圆球。 2:镜头拉远。一个小丑站在一个孩子的窗外,他和他在互相打招呼——黑色是小丑的外衣,蓝色圆球是外衣上的一粒扣子。 3:镜头拉远。小丑、孩子和房舍是玩具,一个女人在桌面上摆弄它们。 4:镜头拉远。女人摆弄玩具是一本杂志的封底,举在一个男人的手里。 5:镜头拉远。男人手举杂志的画面是公交车上的广告。 6:镜头拉远。公交车奔跑在电视里。一个牛仔在农场里看电视。 7:镜头拉远。牛仔与电视,在一张邮票上。一个邮递员正递给一家黑人居民。 8:镜头拉远。邮递员和黑人居民在海滩上交谈。一个飞行员在飞机上俯瞰着他们。 9:镜头拉远。飞机飞翔在辽阔的大海上,如同一个蚊子。 10:镜头拉远。地球是蓝色的,宇宙是黑色的。 1:镜头拉远。背景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色,中间有一个神秘的蓝色圆球这套缩放图刊登在我主编的《青年文摘。彩版》上,名字是我起的——《真理无终极》。 由辉和小蕊毫无关系。 可是,由于无数个偶然,造成他和她在玄卦村的必然相遇。他杀了她。 本来,撒尔幸要带小蕊去看电影的,可是阴错阳差,他却跑去和一个男生喝酒了。如果他和小蕊在一起,她就不会死。 如果,那个男生不是买彩票中了5000元钱,就不会死活拉着他喝酒去。 如果,那个男生不是因为要买一个拉力器,就不会去商店,也就不会顺便买下那一张彩票。 如果,前一天他不是被一个出租车司机骂了一顿,也就不会想到买一个拉力器。当时他骑着自行车,刚出校门,一辆出租车差点撞到他。那个司机凶巴巴地伸出头来,破口大骂。这个男生身体瘦小,大脑机灵,总是吵架在最前,打架在最后。他不敢硬碰硬,推着自行车逃掉了……如果,不是因为一张假钞,那个高大的司机会提前五分钟经过西京大学门口,他和那个男生就不会差点相撞。 刚才,他送一个乘客到西京大学附近的公司,乘客付车费的时候,给了他一张假钞。争执了半天,最后,乘客终于换了一张钱。 如果,几天前,那个倒霉的乘客不去火车站,就不会买那支冰淇淋,就不会有这张假钞。 如果,他那个吉林老乡不来,他就不会去接站。 如果,老乡不是因为和老婆吵架了,就不会来西京。 如果,老乡没有撞见老婆红杏出墙,就不会跟她吵架。他们两口子都是知识分子,婚后八年一直恩恩爱爱,风平浪静。 如果,他老婆没有遇见那个老相好,就不会红杏出墙。 如果,一年前她不去广州出差,就不会遇到那个旧相好。他和她已经中断联系八年了,人海茫茫两不知。在广州的一条并不繁华的街道上,他们竟然戏剧般地相遇了。 如果,旧相好不采访,就不会去那条街。 如果,那个财务人员不跳楼,他就不会去采访。 如果,那个财务人员没有被歹徒抢走50万,她也不会跳楼。 如果,那个歹徒一直呆在衡阳老家,就不可能在广州制造这起案件。 如果,两年前,他不是把人打残了,就不会逃到广州。 如果,那天他不去赌博,就不会用啤酒瓶子把那个出老千的胖子扎瞎。 如果,胖子从东南亚回来,要去大连投奔的那个江湖朋友,没有被淹死,他也不**错阳差改道来衡阳。 如果,江湖朋友不去游泳,就不会被淹死。 如果,江湖朋友不是为了陪一个郑州人,也不会去海里游泳。 如果,郑州人没看到那张报纸,就不会来大连。报纸说,大连盛行一种空心书,摆在房间里,又文雅,又便宜,搬家的时候还轻便。他想亲自来考察一下。 如果,报纸上没有这个报道,郑州人就不可能看见。本来,这个版面要刊登一个上海女歌手的专访,记者和她约好了电话采访时间,可是,记者打过去,她却一直不接电话,编辑只好从网上临时扒下这个文化新闻,填补这个娱乐天窗。 如果,女歌手不是开车把一个贵州民工撞了,正焦头烂额地处理这件棘手的事,就不会不接电话。 如果,民工不去那个高档住宅区看望当清洁工的妹妹,就不会倒在女歌手的车下。 如果,民工的妹妹不是因为失恋了,心情不好,就不会打电话约哥哥来。读高中的时候,她就和那个男孩相爱了。后来,她离开贵州山区,到了上海;男朋友当兵,到了内蒙古。两个人每周一封信,一直很亲密,毫无破裂迹象……如果,1.82米的男朋友不是被那个女兵看中了,他就不会抛弃原来的女朋友。男朋友在内蒙古当雷达兵,女兵在山西大同机关文艺队,千里迢迢来这个连队联欢,对这个男兵一见钟情。她爸爸是个军级干部,很快,她就通过关系,把男兵调到了大同。 如果,女兵不来内蒙古联欢,就不会认识这个男兵。本来,这次下基层没有她,名单上一个甘肃女兵的爸爸正好出差来大同,顺便探望女儿,那个女兵就请了假,队长临时换了人。 如果,那个女兵的爸爸不来大同,女兵就不会请假。 如果,一年前,爸爸没有调到矿物局,就不可能来大同开这个考察会。 如果,爸爸三年前没有不曾下水救人,救了矿物局局长的女儿一命,就不会由一个中学语文老师变成矿物局秘书,再一步步升为副局长。 如果,那座桥不突然坍塌,15岁的女儿就不会掉进河中。 如果,女儿不去见那个江西赣县来的网友,就不会经过那座桥。 如果,那个17岁的网友,没有被父亲痛打一顿,就不会赌气离开家,跑到河北来。 如果,他不为福州那个“大哥”保管那支土制手枪,父亲就不会打他。平时,家里人对他十二分娇惯。 如果,一年前,他不投奔姑姑,去福州读书,就不会认识那个“大哥”。 如果,“大哥”不是因为女朋友被一个烂仔抢了,就不会买那支土制手枪。那个烂仔比他凶狠。他开枪把烂仔打伤,连夜逃到了赣县……如果,半年前,“大哥”没有在迪厅里认识那个女中学生,后来,就不可能和那个烂仔火拼。 如果,那个周末的晚上,不是因为爸爸妈妈吵得天翻地覆,女中学生就不会离开家,一个人跑进迪厅。她本来是一个很乖的女孩,从来不去迪厅之类的场所。 如果,不是因为爸爸偷偷给他姐姐寄了10000元,被妈妈发现了,妈妈就不会发那么大火。 如果,姐姐不是因为家里失火了,就不会问哥哥要钱。姐姐在安徽一个小镇上生活,三间瓦房临街,经营一个小卖店,不算富裕也不算贫困。一个夜黑风高的日子,突然着了一场火,烧得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那个山东临沂的司机,顺手把烟头扔在姐姐家的柴垛旁,就不会失火。那个司机来安徽送花生,在饭馆喝醉了,回旅社的时候,走错了路,阴错阳差地经过了姐姐家门口。 如果,不是另一个司机突然病了,这趟活儿根本落不到他头上。 如果,另一个司机不是在超市买来两个卤鸡蛋吃了,就不会食物中毒。他上吐下泻,被送到医院抢救了。这批卤鸡蛋是从宁夏运来的。 如果,生产这批卤鸡蛋的宁夏人,没有和那个新疆女子结婚,就不会开这个食品加工厂。他媳妇全家都在做这种卤鸡蛋,卖得很快。当时,他在养猪,就改行了。 如果,四年前,他不去县城看电影《秋菊打官司》,就不会遇到那个新疆女子。他表叔在县城居住,那个新疆女子是表婶的一个远房亲戚,二十年来第一次来甘肃串门。 如果,没有《秋菊打官司》这部电影,那些天他就不会去县城。 如果,没有《万家诉讼》这篇小说,就没有《秋菊打官司》这部电影。 如果,1991年春天,张艺谋不在重庆的一个书摊前,偶然拿起一本《中国作家》浏览,就不会看到这部小说。 如果,书摊老板不是为了等一个倒霉的老同学,两个钟头前就该收摊了。 如果,那个从湖北施恩来打工的老同学,不是钱包被偷了,就不会求助他——她在重庆无亲无故,只认识他一个人。 如果,那个扒手上了前一辆公交车,就不会偷到老同学的钱。他感觉有个男子很像便衣,于是就躲开了,上了后一辆公交车……其实,那是一个军人,上校军衔。 如果,上校有回重庆探家,就不会影响到那个扒手换车。 如果,上校不是因为太太生小孩,就不会从格尔木赶回来。 如果,那一夜上校和太太没有**,就不会怀上这个孩子。 如果,九个月之前,上校不到成都公出,夫妻两个人就不会相约见面。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成都籍排长牺牲了,上校就不会来成都处理后事。 如果,另一个杭州籍新兵在练习投弹时,不是由于紧张过度,把拉了拉环的手榴弹扔在了脚下,成都籍排长就不会牺牲——他愣了一下,立即扑上去,把死神压在了身下。 如果,一直站在杭州籍新兵身旁的连长,不是接到了一个电话,突然离开,成都籍排长就不会远远地跑过来,接替他指导杭州籍新兵投弹。 如果,连长的妹妹不是从天津打来那个电话,连长就不会突然离开。 如果,妹妹不是因为母亲被一条野狗咬伤了,被诊断为狂犬病,捆绑在医院里,她就不会给哥哥打这个电话。 如果,母亲不去参加一个老年健康报告会,就不会在街角遇见那条狗。实际上,那个所谓的报告会不过是推销一种按摩器。 如果,这个海南的厂家前一天来天津搞推销,母亲就不会遇见那条狗。 如果,推销员不是因为找不到厂长签字,拿不出差旅费,他们就不会推迟一天出发。 如果,厂长不是在夜总会看上了那个小姐,一夜未归,第二天就不会不上班。 如果,那个桂林的小姐不是被人**,她就不会来海南做鸡。 如果,那个云南的**犯没有流窜到桂林,就不会在那条黑糊糊的路上,撞见刚刚下夜班的她。 如果,那个**犯不是在火车上遇到那个漂亮的女孩,就不会来桂林。他从昆明上车,本来想去南宁的,却遇到了那个孤身一人去桂林旅游的女孩,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可是,下车之后,那个漂亮女孩却被两个男人接走了。他欲火中烧,在陌生的城市里转来转去,寻找猎物……如果,那个漂亮女孩不被大学开除,就不会一个人四处飘荡。 如果,她不认识那个而立之年的男子,就不会被大学开除。一年前,她暑假去了西藏。在布达拉宫前,有一个英俊的男子主动跟她搭讪,巧的是,女孩是西安人,他也是西安人;女孩是学美术的,他是搞美术的。两个人越聊越投契,于是结伴而行。回到西安之后,这个男子就消失了,再没有出现过。没想到,女孩却怀了孕……如果,西安男子不入藏,就不会在草原上和漂亮女孩发生那次云雨之欢。 如果,西安男子不是因为弟弟死了,就不会去西藏。他最疼爱的一个弟弟是在黑龙江杀了人,被判了死刑。 枪毙弟弟那天,他去了。囚车开过来,弟弟站在上面,被五花大绑。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哥哥,就朝他笑了一下。 接着,哥哥就眼睁睁地看着囚车朝法场开去了……从那一刻起,他万念俱空。 如果,那个被杀害的河北男孩,不去黑龙江看冰灯,就不会因为弟弟挡了他照相机镜头而发生争执。 如果,河北男孩的六姨不带表妹从江苏来河北过年,他就不会和表妹一起去黑龙江看冰灯。六姨的父母重男轻女,她从小就是一个受气包。十几岁的时候,六姨离家出走,结果被人拐卖到了南方。她一直对父母怀恨在心,宁可跟一个江苏农民过日子,也不愿回家。这是她第一次带孩子回河北探亲……如果,三姨不遇到那个算卦的,就不会回河北老家过年。 那天,村里来了一个算卦的盲人老先生,六姨把他请进家门,请他算一卦。 老先生说:“这个年,你女儿最好不要在家过,走得越远越好。” 六姨问:“为什么?” 老先生说:“有个小人刚刚在你们村降生,他来人间,必索一命。龙蛇交替之后,你女儿的命才能硬起来,达到自保……” 六姨一下就想到,村头顾家半个月生出一个男孩,起名由辉……当时,丑巴巴的由辉正在襁褓里扭来扭去,哇哇大哭。 可见,这个世上很多的门是套在一起的。 也就是说,你走进了一扇门,就必须走进另一扇门,比如外间和里间的门。你逃不开。 在无数个偶然中,我们理出了一条必然的线。 这条线上的每一个必然的点,辐射开去,又是由无数个偶然促成。在无数个偶然里,还能理出一条必然的线……最后,我们发现,所有的线都是必然的,她们以偶然的形态,错综复杂地交叉着。 这就是命运的玄机? 我们举个例子。 比如那个六姨:如果,六姨不去邻居家借钱,就不会碰见那个算卦的。 如果,六姨的丈夫不是明天去城里,她就不会去借钱。如果,不是儿子在城里建筑时,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丈夫就不会去城里。 如果,不是有个疯女子突然从尚未完工的楼房里冲出来,他也不会摔下去。 如果,那个疯女子不是因为小孩夭折了,就不会疯。 如果,保姆守护在她的小孩身旁,小孩就不会爬上窗台,从四楼摔下来。 如果,周德东不来这个城市搞签名售书,那个保姆就不会把小孩锁在家里,偷偷跑到书店去。 如果,周的伯伯不是在18岁那一年饿死,周的母亲就不会嫁给周的父亲,那不会有周德东这个人——周的母亲当年已经和周的伯伯定了亲,因为周的伯伯死了,两家老人一商量,才把周的母亲改嫁给了周的父亲。 如果,周母的曾祖在沙皇俄国制造的江东六十四屯的大屠杀中,不是藏在遍地尸体中装死,成为2000多遇难者中唯一的幸存者,这个世上就不会有周母。 如果,那个曾祖的第46代祖先,在宋灭南唐的江宁(今南京)之战中,在刀枪剑戟的残酷混战中,对方那个兵士不是因为脚下滑了一跤,肯定一刀把他的脑袋砍成了两半。那么,就不会有周母的曾祖。 如果,第46代祖先的第109代祖先,在商朝最鼎盛的武丁时代,那天夜里,不是因为突然天降暴雨,就不会在家中滞留一夜,就不会和夫人做那次爱,偏巧怀孕了,就不会有第108代祖先。 如果,一万年前,第109代祖先的祖先,那个原始人,上山前没有折回去带那把骨刀,就不会杀死狭路相逢的那匹狼,就不会狼口脱险,就不会有后来的第109代祖先。 如果,顺着人类进化史朝前追溯,从那个原始人到他的祖先猿,从那个猿到它的祖先某种哺乳动物,从那个哺乳动物到它的祖先爬虫,从那个爬虫到它的祖先鱼——几亿年以前,在黑暗的海底,那条鱼若不是从一个天敌的嘴里侥幸逃脱,就不会一直繁衍、进化出那个原始人……无数个线,每条线在时间上都连绵上下几亿年,在空间上都可能从地球这端到那端。 每条线上,有无数个偶然的点。 如果,我们改变任何一个微小的点,都改变了全局。 再举一个例子:如果,那个女歌手离家之前,接到一个电话,耽误几分钟,那么她就不会在拐弯处撞倒那个民工。 如果,女歌手的助理不是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在女歌手离家之前,他正要给她打电话的,因为刚刚接到一个演出邀请。 如果,助理的父亲不是因为一个同事要带小孩来沪看病,就不会从深圳给儿子打来这个电话。 如果,那个同事和老公不在公园草坪上捡到这个哇哇啼哭的小孩,并且收养下来,就不会来沪看病。 如果,三年前,那个男人不和家里的保姆私通,就不会生下这个小孩。 如果,男人不请这个保姆,他和她就不会发生关系。 如果,男人不是去见一个大学校友,就不会顺道去那个劳务市场,领回那个保姆。 如果,那个大学校友不是捡到了一个皮包,就不会来深圳——她在她所在的城市乘坐出租车的时候,捡到了一个皮包,里面有几份数额高达千万的合同,一沓票据,一张身份证,几千块现金。她决定把这个皮包交还失主。 三天之后,她终于和那个失主取得了联系,他是深圳人,已经返回。接到校友的电话之后,失主感激涕零,答应给她一千块作为酬谢,并邀请她来深圳旅游,他承担全部费用。 如果,那个校友不是在超市里遇见了你,两个人聊了一会天,她坐的肯定就是另一辆出租车了,就不会捡到那个皮包。 如果,那一天,你如果不走进那家超市的门,就不会遇到那个校友……也就是说,正在读这部小说的你,如果六年前不打开那家超市的门,小蕊就不会死。 小蕊不死,三年之后,她和撒尔幸结婚了。 一年后,他们生下了一个八斤重的儿子,取名撒小蕊。 撒小蕊长大之后,一定会和一个女子结婚——我们假设这个女子是个律师。 如果说,撒小蕊是我们的假设,那么,这个律师是真实存在的,如果她和撒小蕊同岁,那么四年之后,她肯定降临人世,快乐成长。 小蕊死了,撒小蕊就不存在了。那么,和律师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我们假设这个男人是个医生。 如果,撒小蕊存在,他娶了律师,那么,和医生结婚的,就是另一个女人了——我们假设这个女人是个翻译。 现在,撒小蕊不存在了,医生和律师结了婚,和翻译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我们假设这个男人是个商人。 如果,撒小蕊存在,他娶了律师,医生和翻译结了婚,和商人结婚的,就是另一个女人了——我们假设这个女人是个导游。 现在,撒小蕊不存在了,商人和翻译结了婚,和导游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以此类推,如果不出现一个突然决定独身的人,阻断这种连锁反应,那么,甚至所有的婚姻都将发生改变,那么整整下一代都将不再是原来那些人。 也就是说,你推开一扇门,改变了全世界。 五:一根手指……哦,那是法场的方向 一个小孩,养了两只蟋蟀,一雄一雌。 一次,小孩跟父母外出,三天后回到家,一看见那个装蟋蟀的盒子,忽然想起来:走时忘了给它们放食物,蟋蟀肯定饿死了……他打开盒子,眼前的景象让他头发倒竖,呼吸急促:雄蟋蟀只剩下了一半身子,还在盒子里爬着。它的女朋友肚子却鼓鼓的,正在一边踱步。 雄蟋蟀是善战的,母蟋蟀不可能斗过它。很明显,在暗无天日的盒子里,它为了让女朋友活下去,自愿让对方一口口吃掉自己的身子……爱情穿越生命的一刹那,山崩地坼,灰飞烟灭。 过去,撒尔幸没有横下心来杀死顾盼盼。 在他心中,总共有三个人参与害死了小蕊,一个是作家,一个是顾盼盼,一个是由辉。作家的投资人只是帮凶,没有直接冤仇。 他只想杀死由辉,因为是他杀死了小蕊。另外两个人,他只想装神弄鬼吓吓他们,出口恶气。 那一次在44路公交车上没有得手,再想杀由辉,他已经不知去向了。 顾盼盼执意让弟弟离开西京,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感觉到警察瞄上了她。其实,那两个便衣之所以在她的楼下转悠,并不是因为小蕊的案子,而是她的几个邻居联合报案了,因为经常有陌生男子出入她的住所,邻居们怀疑她卖**。 由辉消失之后,撒尔幸的眼睛就红了。 他决定杀掉顾盼盼。 这天晚上,在宿舍楼里的走廊里,撒尔幸遇到了那个寝室老大,她带着同寝的几个女生,好像要出去。 “你们去哪儿?” “我们去喝酒。” “什么由头啊?” “我们给顾盼盼饯行。” “顾盼盼?她要去哪儿?” “她辍学了,明天回老家。” “为什么?” “不知道。她和我们很少交流的。”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其他几个女生没有搀和,她们一直朝前走,已经下了楼梯。 顾盼盼明天就要离开西京了!这个消息让撒尔幸大吃一惊。 “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 “你不是喜欢她吗?” “可是她一直不理我,我已经放弃了,又找了一个。” “干吗的?” “电影学院的学生。” “一定很漂亮!” “比不上顾盼盼。” “美女爱英雄。” “今天,她来我们学校看我,我们正没地方去呢。你们去喝酒,宿舍正好空着,借我们用一用吧。” “没问题。” 说着,寝室老大就把钥匙掏出来,递给了撒尔幸。 撒尔幸感激地说:“谢谢,哪天我请你吃饭。” 寝室老大挤眉弄眼地说:“你俩的动静不要太大噢。” 撒尔幸笑着说:“动静不会小,因为我不同意。” 寝室老大撇了撇嘴,说:“吹牛。” 撒尔幸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今天,你能把顾盼盼带回来住吗?” 寝室老大自作聪明地说:“你是不是想让她撞见你的新女友,吃吃醋?” 撒尔幸说:“你的魅力就在于聪明!” 寝室老大自信地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撒尔幸说:“谢谢谢谢。” 寝室老大离开撒尔幸之后,走出几步,又停下了,回头看了看撒尔幸,撒尔幸正望着她的背影发呆。她说:“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撒尔幸说:“什么事?” 寝室老大说:“你长的帅,家庭好,为什么对顾盼盼用这么大心思?她跟小蕊……能比吗?” 撒尔幸笑了笑,说:“不管她在你们眼里什么样,对于我,她都是最重要的人。” 寝室老大摇了摇头,转身下了楼。 随后,撒尔幸也下了楼。 他从另一个门跑出校门,在一个钟头之内,完成了两件事——配钥匙,让t送来乙醚。 他没有告诉t,自己要乙醚干什么。t老练,根本没有问。 顾盼盼和几个女生一起回到宿舍的时候,撒尔幸把钥匙还给了寝室老大,同时,通过她的嘴得到了验证:顾盼盼进来了。 他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就好像看到一只小鸟钻进了罗网里。 这栋宿舍楼,男女生混住,一楼住女生,二楼以上住男生。 半夜时,撒尔幸戴着面罩,摸到一楼,埋伏在漆黑的走廊里,等待时机。 他对这栋楼太熟悉了。 不一会儿,顾盼盼宿舍竟然出来解手了,借着卫生间的光,他认定这个人正是顾盼盼。 机会来了。 撒尔幸根本没用上配好的钥匙! 他蹑手蹑脚地追上去,走进了女卫生间。 夜里太安静了,尽管撒尔幸走得很轻,顾盼盼还是察觉到似乎有人走在背后,还没等她回头,撒尔幸已经用浸透乙醚的毛巾捂在了她的嘴上。 顾盼盼扭动了几下,然后就瘫软了。 撒尔幸把她抬进一个隔挡中,跑出来,在走廊里看了看,没人出来,又回到顾盼盼身前,蹲下来,静静看着她。这时候,他的眼神看上去十分可怕。蚊子在嗡嗡飞,不断叮在他的肉上,他挠都不挠一下。 终于,他慢慢掏出了一根绳子,套在她的脖子上,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勒紧,勒紧,勒紧……他压制着喘息声,一直勒了十几分钟,双手都麻木了,才慢慢松开。 歇息了一会儿,他才掏出一把尖刀,开始在对方的脸上一下下割。他的动作很慢,如同在一张特殊的布上画一幅后现代作品。 最后,他闩上隔挡的门,从旁边爬上去,跳下来,马上返回男生宿舍。 走到漆黑的楼梯口,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朝刚才他潜伏地方瞄了一眼,似乎感觉自己还在那里站着,心不由空了一下。 顾盼盼被杀之后,一辆警车进入了西京大学,开始调查——这是一辆很旧的警车,风挡玻璃有一个“y”裂纹,贴着白胶布。 那个寝室老大也被警察叫去问过话。 这时,撒尔幸才意识到,自己的漏洞太多了:一,他曾经私下调查过几次顾盼盼。 二,出事那天夜里,他不但借了顾盼盼寝室的钥匙,还鼓动那个寝室老大把顾盼盼带回来。 三,他平时不在宿舍住,顾盼盼被害的这个**日子,他却突然回来住了一夜……他成了惊弓之鸟,时刻担心警察传讯他。 奇怪的是,警察调查了很多教师和学生,却没有找到他头上。 越这样,他越紧张。 为了安全起见,他不再到学校去了,把t叫来,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出去旅游,然后他住进了t的房子——那房子在东郊。 他和t的关系,相对说比较隐蔽,很少有人知道。 撒尔幸有一种预感:自己在劫难逃,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就只剩下一线生机了,那就是父母把他救出来。 家里有很多钱,这一点他清楚。但是,那些钱,能不能买来自己的命呢?他就不敢保证了。 恐惧和悲哀的同时,他心急如焚。他要在被抓到之前,把由辉干掉。 可是,这个嘴边粘着海带丝或者肉屑的人,现在在哪呢? 顾盼盼死了后,她的父母赶来了,但是由辉没有来。撒尔幸猜测到了,这个人背着命案,一定潜逃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和家里断了联系,并不知道姐姐之死。 现在,他想联系上由辉,只有一个渠道:qq. 于是,他天天在网上转悠,希望碰到由辉。 这一天,他在t的房子上网,撒了一泡尿回来,突然发现由辉上线了。他连裤腰带都没有系,急忙坐下来,把自己的qq名改成了“顾盼盼”,然后请求加对方好友。 由辉接受了死神的请求。 于是,由辉从石河子回到了西京。 撒尔幸又租了那辆44路公交车,守候在西京大学附近。他知道他一定会来。 这天晚上,他把公交车的车牌遮挡住,然后坐在驾驶室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等待由辉的出现。 马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陪伴他的只有小蕊。 小蕊趴在他肩头,兴奋地说:“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突然,他眼睛一亮,有一辆崭新的出租车停在了西京大学门前。过了一会儿,由辉走了下来。 这个人。 这个不足1.70米的人。 这个小眼睛,肿眼泡,蒜头鼻子,厚嘴唇,没一点文化的人……撒尔幸已经等了他太久太久,他感到四肢麻木,竟然不会动了。 愣了三秒钟,他回过神来,立刻开动公交车,一踩油门朝他冲过去。由辉感觉到了不对头,猛地回过头来,已经晚了,庞大的公交车帮助他完成了这辈子的第二次飞翔。 撞飞由辉的那一瞬间,公交车抖了一下,撒尔幸也抖了一下。 他踩了一脚刹车,跳下来,跑到由辉的身体旁看了看,由辉脸朝下趴着,一动不动,脑袋上的血像泉眼一样,汩汩朝外冒。地上已经淌了一大摊。 他四下看看,似乎没人看见,赶紧把由辉抱起来,踉踉跄跄回到车前,把他扔进车里,然后爬进驾驶室,朝西开。 漆黑的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这辆孤独的公交车。撒尔幸开得太快了,它剧烈地颠簸着。 就像伏食坐黑车奔赴玄卦村那天一样,天上的残月,呈现着暗红色,像一只独眼,人间这么大,它谁都不看,只盯着这辆奔跑的公交车。 车上,有两个人。 一个活着,在开车;一个死了,依然脸朝下趴在车厢里。 上一次,趴在车厢里的这个人曾踹碎玻璃,逃掉了。这一次,他再也跑不了了……想到这里,撒尔幸回头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刚才,他把由辉放在了后车门,现在,这具死尸已经爬到了车厢中部,脸还是朝下趴着!他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 难道是因为车太颠簸了,他滑过来了? 撒尔幸感到极度惊恐,把车开得更快了。 又走了一段路,他再次回过头去,发现这具死尸已经爬到了前车门,离他只有两步远了!他的脸还是朝下趴着,身后的血迹已经不太明显。 撒尔幸咬紧牙关,一边继续开一边扭头监视他。 不管这个死尸是不是动了,他一定要把他带到玄卦村,带到小蕊被害的地点。他执著地要把由辉吊在那棵树上,祭奠小蕊亡灵……突然,撒尔幸背后传来一个嘶哑的男声:“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撒尔幸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这具死尸已经抬起头来,下巴顶着地,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正近近地盯着他……他一脚刹车踩到底,公交车怪叫一声停下来。 撒尔幸抄起一根铁摇把,站起来,狂叫着朝这个死死盯着他的脑袋砸去:“嘭!——嘭!——嘭!——” 死尸的脸又朝下趴下去了。摇把砸下去,就像砸在一块石头上,已经流不出血来了。 撒尔幸扔了摇把,跌坐在座位上,盯着这具死尸喘粗气,,突然破口大骂:“操你八辈子祖宗!我既然敢杀你,就不怕你变鬼!听见了吗?” 死尸一动不动。 撒尔幸继续开车——前面已经看到玄卦村的灯火了。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撒尔幸掏出来看了看,是家里的电话。 他平静了一下,接起来,是母亲:“幸子,你今天你回家来住呗,妈妈想你了……” 母亲经常说这样的话,但是,今天撒尔幸却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妈,这两天我有点事,忙完了就回去,好吗?” “什么事那么重要啊!” “回去再跟你说吧。” “你现在是不是开车呢?” “是的。” “开车可得小心,出了事就完了!好了,妈妈不跟你说了。记着回家来!” “好的,妈妈……” 挂了电话,眼泪从撒尔幸的眼角流下来。 当时,由辉勒死小蕊,把她的尸体吊在树上时,曾经对顾盼盼喊:“姐,你过来帮帮我——” 现在,他死了,撒尔幸要把他的尸体吊在树上。 没有人帮撒尔幸的忙。 由辉看上去挺瘦小的,没想到人死了之后竟然这么沉。撒尔幸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把尸体拽起来,刚刚离开地面,手一滑,尸体就“扑通”一声掉了下来。 撒尔幸太累了,坐在了地上。 由辉直挺挺地趴着,一张脸埋在土里。 老榆树上挂着一块牌子,风吹过来,这块牌子拍打着树干,“啪嗒啪嗒”响。 撒尔幸站起来,打着打火机,凑上前看了看,上面有一行字:爱护树木,人人有责。不知道什么人恶作剧,把这行字刮得破碎支离,又用白色粉笔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另一行字:爱护人类,树木有责。 这时候,有两个人顺着土道从玄卦村方向走过来了。撒尔幸没想到,在西京大学门口没遇见人,在这郊外反而碰到人了。 他急忙关掉打火机,趴下来,严密观察这两个人。 没想到,他们已经看到了树下有人影,其中一个粗着嗓子喝道:“什么人!”那口气像巡逻的民兵。 撒尔幸只好半途而废,跳起来就朝公路跑去。 爬上车之后,他一边打火一边转头望去,那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老榆树附近,远远地观察趴在地上的由辉……就在这时候,那只手又从天而降了,它伸到风挡玻璃前,重重地拍了三下:“嘭!嘭!嘭!” 此时的撒尔幸,经历了太多的心惊肉跳,心已不会惊,肉已不会跳,他盯着这只手,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这只手抬起来,直撅撅地朝前指了指,似乎在指引他的方向。 他启动了庞大的公交车,慢慢朝前开。 他没怎么看路,一直盯着这只手。 如果这是一只人的手,那么上次自己杀人未遂,他是目击者;这次杀人成功,他又是目击者……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如此牢固地贴在车顶上呢? 前面出现了一个岔路,那只手直撅撅地朝岔路上指了指——岔路黑糊糊的。 直路宽阔,通往西京市区;岔路狭窄,且坑洼不平,不知道通到哪里去……撒尔幸不明白,这只手为什么让自己驶向那条岔路? 他没有听从,继续朝前开。那只手感觉到了他不想转弯,使劲地拍了拍车窗,继续指那条岔路。 撒尔幸加快了速度,朝前狂奔。 那只手不见了,撒尔幸迅速回头,看了看另外三面车窗,它没有出现。这时候,远方正巧开过来一辆车,车灯白晃晃的。 借此机会,撒尔幸踩了一脚刹车,停下来,爬下驾驶室,朝车顶看去,依然没发现任何东西……回到住处,他反复回想那只手,回想那条岔路。他冷不丁想起,那条岔路似乎通向一个法场。 撒尔幸杀了由辉,从玄卦村回来,已是午夜。 他回到t的房子,先在玄关照了照镜子。 镜子中的他,脸色苍白,眼珠通红,身上浸透了血迹。他脱下所有的衣服,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冲完澡,他光身走出卫生间,从冰箱里拿出一瓶2.5l的可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 接着,他靠在了沙发上。 柜子上的电视机很老了,t专门为它发明了一个遥控器——长长的竹竿。撒尔幸拿起这根竹竿,伸过去,捅了一下,电视打开了。 他想看看作家的脸色。 没想到,那个惊悚的午夜节目没了,换成了一个韩国青春偶像剧。 他不能确定,午夜节目的停播,和他的短信有没有关系。 ——撒尔幸就是“目分目分”。 在金像影视公司楼下,等了一下午,为了求得作家签名的崇拜者;还有西京大学第二次见面会,在大门口迎接作家的男生——都是撒尔幸。 初次见面,作家就感到撒尔幸面熟,那可能是因为,在报纸上,他见过一次撒尔幸的婚礼照片,只是想不起来了。 撒尔幸接近作家,是寻找恐吓他的机会。 最早,撒尔幸潜入顾盼盼的电脑,发现她用了这个名字——“目分目分”,不过她加了那个作家的qq群几次,管理员都没有通过。他觉得这个名字很好,给那个作家发短信的时候,就用上了。 小人和贵人的秘密很简单:撒尔幸专门在金像影视公司附近转悠,一次遇到一个婴儿,就数着步子走到金像影视公司,等作家下楼之后,立即发出那个短信。一个月之后,他路经传染病医院时,看到了那个狂犬病患者,于是又数着步子走向金像影视公司……199989步之说,是他胡编乱造的。 他给作家发短信,没有号码显示,那只是手机软件的设置问题。 如果撒尔幸知道,作家走到这一步的时候,真的出现了那个恐怖的场景,真的发生了那个恐怖的事件,他自己都会被吓疯……不知道是撒尔幸的短信制造了命运,还是冥冥之中的什么东西,借助撒尔幸的短信,披露了命运。 这世上太多东西我们说不清。 作为本书的作者,我能做到的,也许仅仅是提出疑问来,然后大家一起思考。哪个作者都不是上帝。 撒尔幸不爱看电视,没见到作家,他就用“遥控器”把它关了,上床睡觉。 他太累了。 这天夜里,撒尔幸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半夜爬起来,摸黑穿衣服——第二个扣眼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系上。然后,他来到玄关的镜子前照了照,小心地梳了几下头,走出门去。 44路公交车像一个巨大的怪物,静静趴在停车场上,等着他。 他打开车门,爬上去,一眼就看见小蕊坐在车厢里,她穿得整整齐齐,微微地朝他笑着。 他呆了,不知道是激动,是悲伤,是恐惧。 “傻瓜,看什么?走哇!” “好!”撒尔幸一边说一边把车发动着了:“我们去哪儿呢?” “还去上次钓鱼那个地方。” “对,去钓鱼!” 车行驶在公路上时,小蕊兴奋地在车厢里跑来跑去,说:“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撒尔幸说:“你让它变几路它就变几路,你想去哪里它就去哪里。” 小蕊突然问:“真的吗?” 撒尔幸说:“真的啊!这辆公交车是你的,帅哥司机也是你的,都是你的!” 小蕊就笑了,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朝一个方向指了指,撒娇地说:“那好吧,我们去那个地方……” 撒尔幸顺着小蕊的手指望去,打个冷战——正是那条黑糊糊的岔路! 他谨慎地问:“去……那里干什么?” 小蕊有点不高兴了,松开他的脖子说:“刚才你还说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呢。” 撒尔幸说:“好吧好吧,听你的。” 然后,他一转方向,朝那条岔路开去了。 岔路的柏油已经老化,千疮百孔。不见一辆车,不见一个人,公交车越走越荒凉。 终于,小蕊说:“好了,就在这里停下吧!” 撒尔幸停下车,朝旁边看了看,这里正是那个法场! ——远处,有一个废弃的大坝,只能在夜空的衬托下,看到它巨大的黑影。大坝下长满了绿草。平时,很少有人涉足这个地方,再加上死囚犯鲜血的滋润,这里的草茂盛得不正常。 这时候,小蕊已经下了车,一个人走进草丛中。 撒尔幸也下了车,跟了过去。 小蕊在远处蹲下去,一下下拔草,拨一会儿就站起身,回头看看他,笑一下,然后蹲下去继续拔……撒尔幸也蹲下去,跟她一起拨草……后来,撒尔幸的双手都疼了,却不知道这样干有什么意义。 他想走近小蕊,可是,只要他朝前走,小蕊也朝前走,总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大声说:“小蕊,我们别干了,回去吧!” 小蕊回过头,声调有些悲凉地说:“我们还回得去吗?” 他说:“怎么回不去呢?” 小蕊指指公路,说:“你看……” 撒尔幸回头看去,蓦地发现——公交车已经不见了。 回到都市的城门关了。 回到人世的通道关了。 六:狂犬病的数据 只要一条狗咬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有可能反过来去咬那条狗。 这天晚上,米嘉、伏食、作家都在别墅里。 米嘉把作家从卧室里叫出来,想跟他谈谈下一部恐怖小说。 根雕茶几上,放着一个摩卡壶,伏食正在用它煮咖啡。 米嘉问作家:“那部关于狂犬病的恐怖小说,你写到什么程度了?” “一大半了。我速度快,一天10000字。” “一定要注意口语化,过去你讲的故事,总让人感觉是在读小说。” “我意识到了。” “另外,我们应该调查一下,午夜节目观众的男女比例情况,这个对我们很重要。” “我只知道,我的读者90%以上是女性。” “女人的胆子应该更小啊,为什么越怕越爱呢?” “这就如同女人对待性的态度。” 米嘉笑了,眼里射出一种**的光:“你们觉得,安全的性和危险的性,哪个更刺激?” 伏食始终没抬头,似乎没听见。 作家想了想,说:“……危险的性。” “**?人与兽?” “那就不是危险,而是恐怖了。” “你认为什么东西最恐怖?” “……把全世界的精神错乱者集中在一起,用一种仪器,把他们大脑中的病态影像变成画面,一个个播放出来,那应该是最恐怖的。” “就是说,精神错乱最恐怖?” “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这样认为,他们更害怕现实中随时可能发生的恐怖。因为他们不可能疯掉,正常和失常离得太遥远了。” “过去,我在策划这个节目的时候,搞过一个调查,问题就是——你最怕什么?有人说最怕太平间,有人最说怕野外荒坟,有人说最怕天空出现海市蜃楼,有人说最怕蛇和毛毛虫,有人说最怕吸血鬼,有人说最怕无人的古堡,有人说最怕身边的人突然变得异常,有人最说怕突然失去现有的一切……几乎没有人说,最怕自己突然精神失常,比较贴近的只是,有人说最怕得梦游症。” 伏食突然说话了:“实际上,一个人精神癫狂,不一定非得受到什么巨大的打击,强烈的刺激。还有一种偶然的情况,任何人都有可能撞上……” 作家马上就盯住了伏食的眼睛,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米嘉看了看伏食,又看了看作家,问:“是什么?” 作家说:“狂犬病。” 伏食专心致志地煮咖啡,不再说话。 米嘉惊慌地问:“狂犬病……太可怕了!那条可恶的德国牧羊犬咬过我,我不会得狂犬病吧?” 作家说:“你不是打疫苗了吗?不会的。” 米嘉说:“我最怕这种病了。小时候,我家有个邻居,那女孩本来很健康很快乐,有一段时间,她突然变得狂躁,焦虑,恐惧,不能见水,不能见光,不能见风,一见就害怕,脸色苍白,浑身哆嗦,四处狂奔……两个星期之后,她彻底癫狂了,两个嘴角流着涎水,见人就咬。最后一群人把她结结实实地绑在**,然后躲得远远的,看着她挣扎、狂叫、**……后来,她爸爸回忆起来,十几年前,有一次她曾经被一只小猫挠过一次,当时没有太在意,没想到就挠那么一下,她就被感染了……” 作家说:“狂犬病毒会迅速破坏神经中枢,这样,精神癫狂就可以传染了,就像伏食说的。” 米嘉说:“要是一直不死,一直那么惊恐癫狂,那就更吓人了。” 作家说:“在传染病中,狂犬病的病死率高居第一位,沾上就活不了!去年,西京狂犬病达到了10年来最高峰。” 米嘉恨恨地说:“应该把狗都杀掉!” 作家说:“现在养宠物的人越来越多。在西京,参加年检登记的宠物狗就有50万条,每年西京市至少平均有12万人被狗咬伤。杀得过来吗?” 米嘉说:“除了狗和猫,还有什么动物能传染狂犬病?我得小心点。” 作家说:“还有兔子和荷兰猪什么的,还有狼,狐狸,獾,熊,黄鼠狼,蝙蝠……” 米嘉说:“蚊子呢?如果蚊子叮了一条疯狗,再叮我,那我会不会被传染?” 作家说:“在我查阅的资料中,没看到这样的案例。不过,我觉得有可能。” 米嘉说:“那就太恐怖了……” 作家说:“我们能做到的就是——见了狗,躲远点。” 咖啡煮好了,香气在房子里弥漫开来。 伏食站起来倒咖啡,高高地看着作家,说:“可是,你不可能防备人。” 作家看了看伏食,说:“人?” 伏食慢慢地说:“假如有个人,突然冲到你背后,一口咬住你,你躲得了吗?而这个人就是一个狂犬病患者……” 作家看了看米嘉。 米嘉看了看伏食。 伏食把摩卡壶放在茶几上,盯着作家的眼珠,说:“比如,我现在突然扑上来咬你一口,你朝哪里跑? 作家哆嗦了一下。 伏食收回目光,坐在沙发上,端起自己的咖啡,轻轻饮了一口。 作家不放心地问:“以前,你没被狗咬过吧?” 伏食看了看他,反问道:“你呢?” 作家说:“狂犬病最长的潜伏期可以达到30年。每个人都应该回忆一下,小时候,是不是被狗咬过,却忽略了注射狂犬疫苗……” 米嘉说:“对。我们在播出这个故事的最后,要提醒一下观众。这样,就把故事中的恐怖带到了现实中!” 伏食哈哈笑起来,说:“每条狗都应该回忆一下,是不是被我咬过。” 七:别墅的镜子 一个人走进了镜子迷宫中。 四面八方,出现了千千万万个他。 似乎,所有的他都是同一个人,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其实不是。你不知道,每一个他的表情和动作,都有微细差别。就像树叶,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两片树叶是完全相同的。 但是,你永远不可能发现这个秘密,因为你只有一双眼睛,你永远不能同时盯住同一个人的两个影像。 夜里,米嘉一直和伏食同居一室。 由于两个卧室都在一楼,在作家这个房间里,能清楚地听到米嘉半夜的喊叫声,不过,对于这种声音,他的生理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甚至是一种噪音。 他只需要安静。 这天晚上,他怀中抱着手机,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眼睛,毫无睡意。 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闭上眼睛,却似乎能看到很多东西。 房子里,依然到处都是玻璃和镜子。黑暗穿过玻璃还是黑暗,黑暗照镜子还是黑暗。 门外,传来一阵蹑手蹑脚的走路声,越来越近。 他警觉起来。 门,被轻轻轻轻推开,一个白晃晃的人影闪进来,迅速爬上床,钻进了他的被窝。 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是米嘉。她吃惯了批萨,现在来吃炸酱面了。 她贴近作家的脸,问:“想我了吗?” 他勉强转过身子,抱住了她,半天才说:“米嘉,我想……” 米嘉把手探到作家下面,轻轻揉搓,说:“这些日子,对不起你了。” 作家说:“我得改行了……” 米嘉停下手,问道:“为什么?” 作家说:“我不适合讲恐怖故事。” 米嘉有些不高兴了,说:“那你干什么?” 作家说:“我想我可以讲一点爱情故事……” 米嘉说:“现在,我们的恐怖故事得到了观众的认可,要是改变方向,市场就是未知数了。另外,我们的节目时间是午夜,除非你讲性故事……” 说着,她的手又动起来。 作家静静地躺着,米嘉摆弄的,好像是他的一条领带。 他无法再进入米嘉了。由于他只能徘徊在她的门外,这改变了他的命运。 过了好久,米嘉累了,失望地嘀咕了一句:“面条。”然后就爬出了他的被窝,出去了。 作家依然在黑暗中瞪着双眼。 从镜子中看作家,作家让被子埋住了,不见他的心,不见他的眼,不见他的**,只剩一丘鼻子,在一呼一吸地喘着气。 白天,作家只要一走动,总要盯着自己的脚。 这一天,他走出卧室吃晚饭,一下撞到了玻璃上,“嗵”的一声。 米嘉显得有些厌烦,冷冷地说道:“那是冰花玻璃,很贵的!我就不明白,你最近失魂落魄的,总在想什么?” 作家并不回答,还是朝前走,一直坐到饭桌前,才一字一顿地说:“我在数步子。” 米嘉看了看伏食,伏食低头朝汤里倒芥末,似乎没听见。她问:“就为了那个短信?” 作家说:“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人一生吃多少顿饭,喝多少次水,走多少步路,其实都是定数。也就是说,走一步少一步。” 米嘉鄙夷地说:“你越来越高深了。吃饭。” 作家说:“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如果从前朝后看,一个人活着时多走一步或者少走一步,都不会改变他的死期。但是,如果从后朝前看,那些死去的人,他们一辈子总共走了多少步,都是有数的,不会多一步也不会少一步。从这个角度说,他活着时,一定是走一步少一步。我说明白了吗?” 伏食抬起头来,静静看了作家一眼,说:“你说得很明白。” 作家也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已经有一种畏惧。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对一个青年男子的惧怕,也搀杂着一个正常人对一个不正常人的惧怕,或者说是一个不正常人对一个正常人的惧怕。 他开始吃饭。 最近,他的食欲大减,每顿只喝点粥。 米嘉嘲弄地笑了笑,一边吃饭一边说:“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现在坐在**一动不动,就可以不死了?这真是一个长寿的好办法,应该在我们的健康节目里推广一下。不过,如果大家都坐在**不动弹,我们的饭从哪里来呢?“作家听出了话外音,讪讪地看了看她,然后埋下头,慢慢地咀嚼。 这时,米嘉的电话响了,她放下筷子,接起来,粗声大嗓地问:“谁呀?……什么广告款?……一直没接到? ……那怎么可能呢!……” 放下电话,米嘉忿忿地骂道:“妈的,我怎么认识的都是一些怪人!” 听了这句话,作家和伏食,两个吃软饭的男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她。 别墅中四面八方的玻璃和镜子,照出千百个伏食,照出千百个作家,照出千百个米嘉。千百个伏食和千百个作家,一起看千百个米嘉。 6月10号,又是月圆之夜。 米嘉和伏食躺在**,无声无息。 米嘉知道,伏食没睡着。而且,她也知道他知道自己没睡着。 自从梦中那匹狼突然暴露出人类的笑,就像捅开了什么秘密,它连同那个怪梦一起消隐在黑夜中。 平时,伏食很少正视米嘉,很少笑。 米嘉最熟悉的,只是黑夜中他那根永远硬邦邦的东西。他的眼睛是陌生的,他的笑更是陌生的。 有一次,米嘉忽然想到,这个笑似乎像伏食的……头皮不由一麻。仔细想想,似乎像,又不太像。 那种笑,就像一个熟人戴着一个陌生的脸谱,让你猜他本来是谁,然后他在你面前走来走去,看着你怎么都想不出来的样子,实在憋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在那个怪梦中,米嘉每一次都热切地盼望伏食出现。如果说,一直跟随她的那个诡怪东西,就是伏食本人的话……米嘉越想越恐惧。 ——黑夜里,她侧身睡着,在怪梦中那片荒原上惊惶跋涉。而伏食就紧紧贴在她的背后,如同怪梦中那个永远甩不掉的毛烘烘的东西……后半夜,米嘉感觉到伏食爬起来了。他依然没有穿外衣,无声地走出去。 米嘉有些恼怒——如果,他就是它,那么,他在梦里追赶自己那么多日子,今夜,她要反过来跟踪他一次了! 她一定要知道,他到底去干什么! 5月12号那一天,也是月圆之夜,伏食一如既往地消失了。那次,米嘉就想跟踪他,却没有足够的胆量。那时候,作家还没有住进玉米花园,她感觉自己人单势孤。 今天不一样了,怎么说也多了一个人。 走到作家的卧室前,米嘉敲了敲门。 “谁!” “米嘉。” “有事?” “快起来。” “干什么?” “他又出去了!你跟我出去看看,他到底去哪里了。” “算了吧,深更半夜的……” “你怎么这么窝囊呀!” “米嘉,今天我的两只腿疼得厉害……” 再纠缠下去,伏食就没影了。 米嘉不再理睬这个废物,干脆一个人出去了。 月亮越亮,草木越暗。 伏食似乎处于梦游状态,他直着身子,梗着脖颈,垂着双臂,专心致志朝威虎山上走,始终没有回头。 米嘉穿着一双厚底的拖鞋,走着走着,左脚的鞋底和鞋帮断裂了,她就穿一只鞋光一只脚,继续追随。两只脚不平衡,走得更累,她一咬牙,把另一只拖鞋也扔了,索性光着两只脚走。 高低不平的石阶,硌着脚板,很难受。而且,她的右脚脖子还被荆棘划了一个口子,火辣辣地疼。她从小在大上海长大,第一次吃这样的苦。 她不敢看脚下,眼睛一直盯着伏食的脖子,担心他突然转过身来。 一个女人,跟着一个男人,越爬越高。草越来越深,树越来越密,两个人似乎行走在梦中那个毛烘烘的东西的身上。 有一只像蝙蝠“呼啦啦”飞过。传说蝙蝠是吸血鬼变的。黑糊糊的树林里还有一只什么鸟在孤单地叫着:“哇呜——哇呜——” 他到底要去哪里? 他到底去干什么? 米嘉忽然想到了梦中那个白白嫩嫩、单凤眼、小嘴巴的女子,她在和米嘉擦肩而过时,曾经低声说: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她盯着伏食的背影,一直朝山上走,从没有想过身后。也许前面的伏食只是个幻影,真正的伏食正在她身后,紧紧跟着她……她猛地转过头,朝后看去——树木,茅草,荒凉的山路,没有一个人。她离玉米花园已经很远了,离人间已经很远了……她的心里更没底了。 当她转过头来时,发现伏食已经停下来。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米嘉一下就跳进了路边的茅草中。 她压制了一下急促的喘息声,从茅草中朝他望去,伏食慢慢转过头来……米嘉差点昏过去——她看见伏食的双眼闪着绿光,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米嘉忽然想到,这个男人夜里从来不睁眼! 那两束绿莹莹的光从米嘉藏身的草丛上扫过,似乎没发现什么破绽,他再次转过身去,继续朝山上走了。 米嘉瘫软在草丛中,不敢继续跟踪了,在伏食走远后,她跌跌撞撞地下了山。 从这一夜之后,米嘉住到了另一个房子里。 她再没和伏食做过爱。 分居,无疑是对伏食的一种暗示。 她不敢直接赶伏食离开。 对于作家,米嘉不抱任何希望了,早就想赶他走。可是,她没有那样做。在伏食离开之前,这个废物最好留在别墅里。 后来,她再没有问过伏食夜里上山的事,月圆之夜成了两个人之间的某种忌讳。她甚至很少和他对视,只是偶尔从镜子中看看他。 每次她通过镜子看他时,都发现他正在镜子中看自己。 八:爸爸爸爸,你给我讲故事 自从太太出差回来后,我总感觉这个太太似乎和离开的那个太太有点不一样。 眼睛稍微大了点?嘴略微小了点?个子略微高了点?总之,她跟太太至少有2%的差异,这差异融化在她的脸蛋、身材、声音、气质中,很难说清。 这天晚上,我和她躺在**,终于说出了我的猜疑。 她笑了,坐起来,看着我,举起两只手,把两只眼睛往中间移了移:“这样呢?”又把嘴朝上边推了推:“这样呢?”又把鼻子朝上揪了揪:“这样呢?” 这时候,我面前的太太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逃离这个恐怖的女人一年之后,我再婚。 新婚之夜,我望着新娘,忽然感到她有点面熟,终于想起——她的长相正是前妻手工修改之后的模样! 米嘉和伏食半夜时不再叫了。别墅里更加寂静,就像一座千年古墓。 作家惧怕这样的寂静。 他也同样惧怕嘈杂。 夜里,他的卧室通常一夜都亮着灯。 在白晃晃的灯光下,他一会儿用左手摸摸自己的右胳膊,一会儿用右手摸摸自己的左胳膊。一会儿摸摸自己左边的腿,一会儿又摸摸自己右边的腿——他的肉软塌塌的。 他的父亲去世之前,他摸过他的四肢,细弱而苍白,也是软塌塌的,毫无弹性。 他的枕头旁,放着那个带锁的笔记本。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他的每一步。 他剩余的步子已经不多了。 如果米嘉哪天突然撕破脸皮,赶他走,就必须有人来养活他。可是,谁会白白养活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呢? 他想来想去,终于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 一日夫妻百日恩情,他去敲前妻的门了。 电话响了很久,前妻接了。 “……你好。” “你有事吗?” “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 “分手这么长时间,我现在冷静了,还是觉得,我离不开你。” “不要再毫无意义地抒情了。说吧,你是不是想听听孩子的声音?” “我想你。” “我挂电话了啊?” “等等!你再想一想,在这个世界上,谁比我们更般配?在年龄上,你比我小一岁;在身高上,你比我矮10公分;别人结婚,只有恋爱的基础,我们不一样,还有一段婚姻的基础,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对方的优点和缺点。 从孩子角度说,我是亲爸,你是亲妈,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亲爸亲妈结合才是绝配……” 前妻冷不丁说:“我可以不爱你吗?” 作家无言了。 这时候,他听见孩子跑过来:“爸爸爸爸,你给我讲故事!” 孩子竟然知道这个电话是他打的! 他愣了。 接着,他听见一个东北男人的声音:“好的,我们下楼去讲,可以吗?” 孩子兴高采烈地说:“好呀好呀!” 过了半天,他才声调悲凉地问:“你……结婚了?” 前妻淡淡地说:“这个跟你没关系。” 他又不说话了。 前妻说:“对了,你已经三个月没给孩子寄生活费了。” 他说:“既然你结婚了,生活费是不是可以……减一些?” 前妻强硬地说:“法律没有这个规定。” 他说:“那你让孩子跟我说几句话。” 前妻说:“他下楼了,你明天再打吧。” 他说:“最近,你能不能带孩子来一趟西京?我特别想他。” 前妻说:“你想他,可以来东北,为什么要我给你送去?” 他再一次沉默。现在,他剩余的步子已经不能到东北了。 终于,他说:“我瘫痪了。” 前妻愣了愣,然后毫无感情色彩地问了一句:“怎么搞的?” 他说:“命。” 这时候,米嘉推门走了进来,大声说:“哎哎!你那堆臭袜子放在卫生间里,都快一个礼拜了!你再不洗,我把它们扔掉了!” 他说:“马上。” 前妻冷笑了一下,说:“你不是一直认为我凶吗?看来,你现在找的女人也不温柔!” 说完,前妻就挂了电话。 作家举着电话,一直呆着。 第二天一早,米嘉连门都没敲,直接就闯了进来,冲着床叫道:“你闻没闻到这房子臭气熏天?” 作家瞪大眼睛,说:“是袜子吗?我现在洗。” 米嘉说:“不仅仅是袜子,连你的卧室都是臭的!味道从门缝挤出去,哪个房间都能闻到!” 她一边生气地说,一边举着一罐空气清洁剂到处喷,表情恶狠狠的,就像用杀虫剂喷蚊子一样。 最后,她站在作家的床前,对着被子猛喷。 作家讪讪地笑着说:“现在,你开始用化学武器对付我了。” 米嘉上班离开之后,作家在网上查了一天西京地图。 他记下了距离最近的医院地址和电话。 他记下了距离最近的派出所地址和电话。 他记下了距离最近的幼儿园地址和电话。 是的,如果精心计划,走到那一步时,正好赶到医院,出了什么事,有医护人员,马上就可以进行抢救。 或者,正好赶到公安局,那里有警察和枪弹,阳气旺。 或者,正好赶到幼儿园,那里有很多很多孩子…… 九:批萨 一条狗,一只爪子被剁下来。 很多天之后,这条狗一瘸一拐地四处觅食,在垃圾箱旁边看到了这只毛烘烘的爪子,前后看看,没人,于是低头啃起来。 晚上,米嘉没回来,她去参加电视台的一个晚宴。 作家出去上厕所,窗外响起一阵狗吠。 他探头从阳台落地窗望出去,看到一群狗咬在了一起:咖啡色贵宾犬,金黄色的惠比特犬,红褐色的苏格兰猎鹿犬,雪白的京巴,斑点犬,奶油色的沙克犬……19号别墅旁边,是一个宠物游乐场,晚饭后,经常有人牵着狗狗来这里遛弯,闲聊。狗的身价往往标志着主人的身价。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玉米花园里的草坪灯都幽幽地亮了。 作家收回目光,数着步子回卧室了。 伏食看着他的样子,肆无忌惮地笑出来。 作家抬起头,通过镜子看了伏食一眼。 伏食收回了笑声,却还是满脸的笑意,他笑着对作家说:“老师,晚上米嘉不回来吃,我也不想做了。你吃什么,我给你叫外卖。” 米嘉没有雇保姆,每天都是伏食下厨。作家不会做饭,米嘉不在的时候,也是伏食煮饭烧菜,他吃现成的。 “我要一份批萨吧。” “什么口味?” “随便。” “我再给你要一杯罗宋汤。” “不用。” 伏食侧身抓起电话,拨西餐店的号。 作家很客气地问:“你吃什么?” 伏食似乎没听见,继续拨西餐店的电话。 作家又问:“你吃什么呢?” 伏食慢慢回过头来,怪怪地朝作家笑了笑,用一种极不正常的声调说:“——你吃批萨,我吃送批萨的人。” 作家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这个世界都失常了! 电话通了,伏食的声调恢复了正常,他说:“是西餐店吗?我是玉米别墅19号,要一份小号腊肉香肠批萨。” 十:它 四个盲人,经常聚在一起闲聊。 这一天,有个盲人提议:花钱请一个模特,四个人一起摸,然后分别讲出这个人的样子。最后,由这个模特来裁定,谁的描述最贴近这个模特的真实模样。 其他三个盲人一致觉得:这个游戏非常好玩。 很快,他们就找来了一个模特。游戏在一个空房子里开始了。 四个人围住这个模特,一个个地摸。 模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第一个盲人说:“他是一个青年男子,个子大约1.80,长脸,刚刚刮过胡子。” 第二个盲人说:“错!她明明一个青年女子,个子大约1.60,圆脸,长发。” 第三个盲人说:“他是男的!不过,肯定是个老头,驼背,满脸皱纹,胡子有半尺长。” 第四个盲人说:“你们胡说什么!她明明是个老太太,梳着髻,插着簪,耳朵上戴着银耳环!” 突然,一个盲人不再跟着争执,一步步后退。 另外三个盲人也意识到了什么,同时住口,跌跌撞撞朝外跑去……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伏食不是人。 只有和伏食近距离接触的两个人——米嘉和作家,隐约有一点察觉。 伏食不是人,也不是鬼,那他是什么东西? 在这个人世间,有些谜解开不如不解开。 (为了醒目,在这一节章里,我们称这个东西为“它”。)我们来假想一下: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被公安局放回来之后,无声地溜进别墅,这时候,米嘉和作家正在谈顾盼盼的事。 米嘉和作家没有开灯。 它没有声张,轻轻走近了他们,站在他们旁边,成了黑暗中的一个听众。 实际上,它在米嘉和作家谈论它之前,已经进来了,它听到了两个人的全部对话。 中间,它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在公安局吃了几顿窝头,早消化光了。 米嘉和作家都没有在意。 伏食从此知道,那个在玄卦村被害的女孩,因为敲诈,才被米嘉和作家杀人灭口。 如果公安局不放它,如果它落入大狱,如果它最后被枪决,那么米嘉肯定不会去公安局自首,洗清它的罪名。 在米嘉讲到,那个女生被杀的夜里,她闻到伏食嘴里有一股血腥气的时候,它突然在黑暗中说——米嘉,我在这儿。 第二天,它在网上看到了新闻:昨晚,被害死在玄卦村的女孩,被男朋友抱在怀中,在酒楼里举行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婚礼……它本来打算把真相告诉那个叫撒尔幸的男学生,暗暗接近撒尔幸之后,却无意中发现,西京大学有两个顾盼盼。而敲诈作家的女生,其实是另一个顾盼盼,她还活着! 它很快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和它在网上交往的目分目分,是另一个顾盼盼,她还活着。 它觉得,当时她给自己打电话时,那个陪同的女孩应该还没有死,她是因为感觉到了什么危险,而希望自己去保护她。 可是,在她死里逃生之后,却一直没有在网上再露过面。这让它很失望,很迷惑。 她应该继续和自己联络,告诉他一切真相。 她似乎和那个冤死的顾盼盼一起消失了。 它开始暗暗接近这个活着的顾盼盼,终于知道,杀人者是她的亲弟弟由辉。 这时候,它终于明白了:3月8号那一天,顾盼盼之所以约他去,是想陷害它! 它的脸当时就变冷了。 她是它在这个人世间唯一信任的人,在一个个寂寞的深夜里,她和它曾经彼此温暖,彼此抚慰,彼此依靠……她竟然给它设置了一个要命的圈套! 从此,它对这个背叛自己的人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它知道,这个真相,米嘉和作家也不知道,他们都蒙在鼓里。 于是,这个热闹就更热闹了。 这个东西,每天被米嘉喂养在别墅中,绝顶孤独。它喜欢看人和人残杀。 抛开顾盼盼,它跟谁都没仇,跟谁都有仇。 从此,它彻头彻尾地钻进了这个曲折的事件中。 首先,它给撒尔幸打了一个电话,把这个传奇告诉了他,就像用棍子挑逗蟋蟀,让它们发怒,然后他坐在旁边,看它们拼死相斗。 撒尔幸的每次行动,都在它绿莹莹的双眼的监视之下。 撒尔幸跟着由辉逛商场那一次,它穿上了一身破衣服,像个民工,一直尾随着。由辉买了绳子,假发,白纱,红墨水,撒尔幸也买了绳子,假发,白纱,红墨水。 后来,撒尔幸放弃了跟踪,到电器商场买了一个微型录音机。它猜测,这个录音机肯定也是一种报复工具。 于是,随后它也买了一个同样的录音机,装进了口袋里。 离开电器商场,撒尔幸走进了麦当劳,它也跟了进去,坐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 撒尔幸请女中学生帮忙录音的时候,它离开了,躺在了街边的一个长椅上,把脸埋在胳膊里,从缝隙盯着麦当劳的门。 撒尔幸走出麦当劳,走过来,以为它是一个乞丐,就在另一个长椅上躺下来。 它没想到,撒尔幸一睡就睡到了天黑日落。 中间,它用自己的录音机录上了一句: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然后,它蹑手蹑脚地走到撒尔幸身旁,把他口袋里的录音机替换了。 影视公司搞活动,伏食从不参加。 不过,第二次见面会,它主动去了。 它知道撒尔幸的44路公交车守候在外面。 它知道顾盼盼和由辉会来。 果然,他们来了。 见面会中途,它出去了一趟,姐弟两个人正在门口转悠。它从由辉身旁走了过去,还刮了他的胳膊一下。 后来,它提前离开了现场,以它非人的攀爬能力,趴在那辆公交车顶上……在顾盼盼回西京大学住的那天晚上,伏食也潜伏进了那栋宿舍楼。 它知道,今夜撒尔幸要动手。 撒尔幸在厕所里杀了顾盼盼之后,仓皇逃离。 他走到楼梯口,回头瞄了一眼,影影绰绰感觉有个人,那个人正是它。 几天之后,撒尔幸又驾驶那辆公交车出现在西京大学附近。 伏食知道,他又动杀机了。 果然,消失一段时日的由辉,脸色苍白地出现了。 在撒尔幸撞飞他的时候,它已经钻进了公交车,爬进了座位下。就是它一步一步地移动死尸,由辉才一点点爬向撒尔幸的。 当它把由辉的脑袋抬起来的时候,躲在座位下说了一句话:“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它并不知道小蕊曾经对撒尔幸说过这句话。 只是巧合。 你或许不信,认为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事情,令人无法理解,甚至令人惊骇。 比如,小时候,我——作者——从来都没有走出过故乡的大山,却梦见我在西安有一栋房子,门前有两根立柱,后来它又不属于我了。在一个黑糊糊的夜晚,我故地重游,再次看到它,门前亮着幽幽的灯,心里十分难过……28岁那一年,我在西安《女友》工作,果然买了一栋房子,门前有两根立柱,和我小时候梦见的一模一样。 两年后,我真的卖掉了它,离开了西安……回到故事中,再比如,作家在录制节目时,讲到网恋的男孩女孩相约见面,男孩早早来到了见面地点,可是,过了半个钟头,也没见女孩出现,他就拨通了她的电话,笑着问,你到哪儿了? 女孩说,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你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男孩说,不会堵在玄卦村了吧? 脚本里没有最后这句话。 作家又讲到男孩女孩在大街上说着话,突然,有一辆44路公交车开过来,女孩说,44路的末班车是9点半,现在都快10点半了,你说这是44路吗? 脚本里同样没有这句话。 作家讲到两个人在咖啡店分手时,男孩有些伤感,说,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 这句话也和脚本上不一样。 “不会堵在玄卦村了吧?”这是撒尔幸举行婚礼的时候,一个宾客开玩笑说的。当时,作家并不在场。 “44路的末班车是9点半,现在都快10点半了,你说这是44路吗?”这是撒尔幸和由辉在公交车说的,当时,作家也不在场。 “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这是由辉和姐姐在嘈杂的火车站的对话,当时,作家同样不在场。 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说出了这些话? 是口误? 是巧合? 撒尔幸到了玄卦村之后,打算把由辉吊起来,那时候,伏食正趴在公交车顶上。它的手指向岔路,是在暗示他:你一定要被抓住的……以上只是假想,我为你打开一扇门,门里呈现的东西是真是假,你要自己判断。还是那句话:伏食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 下一章节,我们把“它”改成“他”。 十一:两个好朋友 所有人都没看见,只有你看见了——这是恐怖的。 但是,所有人都看见了,只有你没看见——这是更恐怖的。 这天早晨,伏食把早餐端上桌来。 面包,火腿,煎蛋,牛奶。 作家低头盯着双脚,一步步走过来。 米嘉和伏食坐在餐桌前,一致看着他。 突然,米嘉笑起来。 作家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她。 她越笑越厉害,最后趴在了餐桌上。 作家继续盯着双脚朝前走,一直走到餐桌前,坐下,问:“米嘉,你笑什么?” 米嘉止住笑,对他说:“你还能不能继续讲故事了?” 作家说:“我再休息一些日子吧……” 米嘉说:“也许,我该带你们去看看心理咨询师。” 你们。米嘉说的是“你们”。房子里只有三个人。 伏食抬头看了看米嘉,极具深意地笑了一下。米嘉感觉这个笑有点熟悉,想了想,一下又想到了梦中那个毛烘烘的东西,两个笑真的很像……她避开伏食的脸,看作家——在米嘉的心里,如果说,这两个男人都不正常,那么,作家并没什么攻击性,只是一个畸形的可怜虫。而伏食不同,他是危险的,就像一个异化的毒虫,他一直蛰伏着,说不定什么时候突然扑上来,咬住自己的眼皮。 作家观察了一下米嘉的脸色,说:“谢谢你。要不,让心理咨询师来家里吧?” 米嘉想了想,说:“也好,那就今天吧。” 晚上,米嘉真的带回了一个心理咨询师。 这个人面色黝黑,身材高大。 米嘉把他带进作家的卧室,连介绍都没介绍,只说了一句:“你们谈吧。”然后就出去了。 卧室里只剩下了作家和这个心理咨询师。 心理咨询师没有坐,就在床头站着,他盯着作家的眼睛说:“你讲讲,近来都受到过什么刺激?” 作家就简略地讲起来:在西京大学的见面会上,我认识了一个大学女生,叫顾盼盼。有一天,我听说她被人害死了。接着,就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在刚刚出版的新书上,我的名字被圈上了黑框……我在电影厂道具楼拍节目,一个女人披头散发从我背后冒出来……我在qq群里跟读者聊天,出现了一个人,名字叫“目分目分”,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可是,怎么都查不到她的聊天记录。后来我跟她视频,竟然看到了死去的顾盼盼……我到西京大学搞第二次见面会,亲眼看见顾盼盼坐在第一次出现的位子上,远远地看着我……后来我知道,发生这些事的时候,顾盼盼并没有死。不过,她后来还是死了……她死之后,我接到一个没有号码显示的短信,说我再走199989步就到了人生的终点……听完之后,这个人说:“对于心理疾病,在哪里受到刺激,就要到哪里去医治。在你误以为顾盼盼已经死了的时候,唯一一次见到她真人,就是在西京大学,因此,你在那里受到的惊吓是最严重的。你要再去搞一次见面会,这样才能消除心理上的阴影。” 第二天,米嘉上班走了后,作家很偶然地在客厅的一个夹子里,看到了那个心理咨询师的名片——西京精神病院的副主任医师。 这时,电话响了,是米嘉打来的。 “今天晚上,公司在西京大学再搞一次见面会,按照心理咨询师的嘱咐,淡化一下你在那里受到的刺激。在这个见面会上,我们将宣布,你在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马上要复出了。” “我不行……” “午夜节目必须开播了,如果你觉得自己不行,我们就要物色新人。你听明白了吗?” “……好吧。” 这天晚上,作家走出别墅,数着步子,走向停车场。 一阵风吹过来,他的喉咙**了一下。 一个妇人牵着两条小狗走过来,一只像狐狸,一只像狮子,两条狗你咬我,我咬你,玩得很高兴。 他远远地绕开了。 钻进那辆灰色桑塔纳之后,他回头看了看,只看到那个妇人的背影,还有狐狸狗的屁股,而狮子狗却朝向他,一双眼睛在长毛的遮挡下,阴森地望过来。 他把车发动着,开了出去。 来到西京大学后,公司的人告诉作家,现场都是他们布置的,灯光和音效都费了很大的心思。电视台还来了记者,他们要拍一些现场镜头,回去播新闻。 作家走进见面会现场时,里面一片漆黑。 他被人扶到主席台上,坐定,就响起了主持人的声音:“一个月来,深受观众喜爱的午夜恐怖小说家,突然在电视上消失了。那么,他怎么了?他去哪里了?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学生们在黑暗中聆听。 “现在,我告诉大家,在现实生活中,老师遇到了一连串的恐怖事件,这些事件跟最近被害的两个同名女生密切相关……” 现场更安静了。 “因此,老师受到了强烈的……”说到这里,主持人憋不住咳嗽了一声,从音箱里冲出来,特别震耳,她清了清嗓子,说:“对不起……不过,现在老师已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重新回到了大家面前!我来数一二三,他就会在黑暗中显形……一!二!三!” 一束探照灯的光柱,突然照在作家的身上,显出了一张无比苍白的脸。 刚才,他还能看到台下影影绰绰的人影,现在,光柱之外就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了。 他慢慢地说:“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没人鼓掌,这有点反常。 他继续说:“这次,我在复出之前,要给大家讲一个最恐怖的故事……” 这时候,黑暗中缓缓响起了很低很低的音乐,听起来让人骨头发冷。白晃晃的光柱离开了他,把他藏在黑暗中,开始滑到台下,慢慢在听众中移动。一张又一张的脸出现在光柱里,又消失在黑暗中……全场只有这一束光柱,它照的永远是一个局部。 光柱移到后面,大部分座位空荡荡的,听众很少。 白晃晃的光柱再次移回来,照在作家的脸上,他继续说道:“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两个女生,她们一前一后都被杀害了……” 不知是不是灯光师的原因,这束光柱在作家身上抖了一下。 “我不说她们的名字,大家也知道她们是谁。她们都喜欢穿一件红t恤和一条绿色牛仔裤,她们的名字一模一样。她们甚至都在这里听我讲过故事……” 音乐声一下就大了,好像砸碎了一个玻璃瓶子。 光柱再次照向台下,从前面一颗颗脑袋上滑过,从后面一排排空座上滑过……作家盯着最远最偏的两个座位——还好,它们空着。 “在她们被害之后,我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们就在我身边……” 这时候,光柱已经慢慢移回来,投到了作家身上,台下的人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响起一片尖叫声。作家听到那个主持人在黑暗中声嘶力竭地喊道:“老师,她们在你旁边!” 作家的身体猛地一抖,转动脑袋,前后左右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可是,其他人都看到了!全场已经大乱,大家纷纷朝外逃去——尖叫的声音,哭泣的声音,奔跑的声音,碰撞的声音……学生们跑了。 金像影视公司的人跑了。 主持人跑了。 电视台的记者跑了。 灯光师扔下探照灯,也逃了——那束光柱定定地照在作家身上……很快,几个保安就跑进来,打开了灯——空荡荡的t型教室里,只有作家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讲台上,脸色像个死人。 十二:伏食的最后一夜 一匹狼,很老很老了,渐渐变成精怪。 这一天,它走出深山老林,慢慢站起来,变成了人形。 它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樵夫。它假装问路,接近樵夫之后,几口就把他咬死了。接着,它吃了他的肉,担了他的柴,换了他的脸,穿了他的衣——径直来到樵夫家。 樵夫的媳妇正在为丈夫熬粥……正规媒体不会报道鬼事。 那天,在西京大学,所有参加午夜节目见面会的人,几乎都在现场看到了那两个被害的女生。她们一左一右站在作家两侧,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像两个忠实的侍女……尽管此事没有被报道,却在民间迅速传开了。 三天后,西京大学保卫处在校内网站上公布了一个声明:那天晚上,在t型教室,出现了暗示性集体幻觉。 声明强调:喜欢恐怖故事的人,内心更**一些。另外,当时的光线、音乐、气氛,最容易导致这种幻觉发生……这个世界上,最扯淡的事就是集体幻觉。 如果说,见面会那两个穿红t恤的女生,是伏食花钱雇的,似乎还可信些。 就像那个跛足中年男人,明明在那棵老榆树下遇见了两个诡异女子,此事传开后,村长却认为:他精神不正常了,完全是在胡说。我宁可相信,那是村长或村长的儿子,为了报复那个咬住他们不放、一定要告倒他们的“刁民”,在劳务市场重金雇来两个女的,在老榆树下演了一场鬼戏。 最后这次见面会,米嘉和伏食都没去。 作家从半途而废的见面会返回别墅时,听见米嘉和伏食正在争执。 米嘉为作家打开门之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听说见面会又半途而废了?”看来,公司的人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 作家看着她的眼睛,支吾着,没有说出什么来。 米嘉嘟囔了一句:“一群精神病!”然后就回客厅去了。 作家立即溜进了自己的卧室。 米嘉和伏食接着吵,声音很大,作家这个房间都听得清清楚楚。 米嘉气咻咻地叫嚷着:“伏食,我一直对得起你!” 伏食口气依然那样平淡:“我们的关系很简单,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米嘉说:“那好,我们不谈感情,你就算是我的助理,我的员工,我也有权利知道你去哪了!”——两个人的矛盾终于在这个黑暗的问题上爆发了。 伏食说:“你不知道我去哪儿了?你不是跟踪过我吗?” 米嘉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胡说!” 伏食说:“隔十公里,我都能闻到你的气味!” 米嘉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那你说,你上山去干什么?” 伏食说:“八小时之外的事,我不会对老板汇报。这是我的权利。” 米嘉说:“你要搞清楚,你工作的时间是夜里!” 伏食冷笑起来:“说得好。那么我还有一个权利,就是炒你鱿鱼。我回去了。” 米嘉愣了愣,声音小了点,问道:“你回哪里?” 过了半天,伏食才低低地说:“你最好不知道,否则你会后悔招聘了我。” 接着,作家听见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几分钟之后,他朝门口走去。 米嘉喊了他一声:“伏食!” 伏食在门口停了停,一下就拽开门,跨了出去。随后,他不轻不重地把门关上了。 米嘉又喊了一声:“伏食!” 别墅里一片寂静。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了米嘉和作家。 过了好长时间,米嘉突然大步走向了作家的卧室。 作家没开灯。 她踢开门,站在门口,朝着**吼道:“你也给我滚出去!” 作家无声。 米嘉提高了嗓门:“废物!我让你也滚出去!” 作家还是无声。 米嘉靠在门框上,说:“你是不是要我报警?” 作家如同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报警?对我们都不好吧?” 米嘉沉默了。 当时,作家让“咬”咬了一口。 米嘉帮助他咬了那个“咬”一口。 现在,因为“咬”的事,作家开始反扑咬她了。 米嘉笑起来:“杀手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你懂吗?” 作家一下就不说话了。 现在,他是软的,斗不过任何人。 过了一会儿,他弱弱地说:“米总,我明天早上走……可以吗?” 米嘉说:“好!明天早上!不过,你不能再开那辆车了,车是公司的,现在公司和你解除合作,车收回!” 作家说:“可是……我怎么回去啊?” 米嘉冷酷地说:“那是你的事,我不管!” 说完,她转身“噔噔噔”地回她的卧室了。 伏食走了。 黑暗淹没了那些镜子,那些玻璃。 一对关系尴尬的男女,各住各的房子,隔了几十步远……突然,作家在黑暗中摸起了电话。 他拨通了伏食的号。 “老乡,你有事吗?”伏食问,音调极其冷漠。作家在电话里听到了“呼呼”的风声。 “你……在哪儿?”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挺担心你的……” “谢谢,我没事。” “其实,我知道你和我们……有区别。” “区别?” “还用我捅破窗纸吗?” “你几个意思?” 作家吭哧一一阵子,终于说:“你的外表是人,其实不是人。” 伏食在电话里“呵呵”地笑起来:“那我是什么?” 作家想了想,说:“我只知道,你是个异类。不管你是什么,对人类来说,你都是有研究价值的,对吧?” “你直说吧,想干什么。” “我需要钱。” “你要钱没什么用了。” “为什么?” “你的日子没多久了。” “你胡说!” “你爱信不信吧。” “有没有用,那是我的事,不过你必须给我钱!只要我举报,你肯定逃不掉,这个地球上到处都是人!——我知道你有钱,米嘉包养你半年了,你吃喝不花钱,不可能没有积蓄!” “刚才,我把全部的钱都留给米嘉了。你现在就可以问问她——我走的时候,是不是给了她一张卡。老乡,你好好伺候她,她会给你钱的。保重吧。” 说完,伏食就挂断了电话。 作家傻了。 眼下,他需要的,不是米嘉,不是前妻,不是鸡,不是名声,不是崇拜——只是一个轮椅,一个保姆……他显然不甘心,又拨伏食的电话。对方已经关机了。 所有的门都关上了。 作家在黑暗中哆嗦起来。 十三:狂犬 有个人,在公司上班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对方只说了一句话:“你家里丢东西了。” 他一个人生活,住在30楼,有防盗门窗,坚固无比,怎么可能丢东西? 没等他发问,对方已经挂了电话。拨过去,关机。 下班回到家,他仔细查看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存折,首饰,笔记本电脑……什么都没丢,这才松了一口气,认为白天的神秘电话不过是恶作剧。 夜里,他突然醒了,接着就听见在黑暗中有人贴着他的耳朵,低低地说:“你…家…丢…了…一…把…钥…匙…”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米嘉先起床了。她大步走到作家的卧室前,根本没敲门,一步就跨进来,靠在门框上说:“先生,起来吧,你该离开了。” 她的态度几乎像对一个乞丐。 作家抬起脑袋,愣眉愣眼地看着米嘉,似乎不认识她了。 米嘉说:“你把东西收拾一下,都带走。” 作家还是那样望着她。 米嘉怒了,一伸手就把他的被子拽开了——作家只穿了一条内裤,身子瘦弱而苍白。她大声吼道:“你再不起来,我叫保安了!” 作家猛地爬起来,突然说:“米总,我一直为金像影视公司工作,现在,我由于惊吓过度得了恐惧症,应该算工伤!公司理所应当养活我的!” 米嘉冷笑一声:“你想讹我?简直是笑话!” 作家转了转身子,慢慢跪在了**:“米嘉,我真的得了恐惧症。你让我再呆几天,病一好我就走,行不行? 求你了!” 米嘉鄙视地看着他,大声说:“我告诉你,不可能!”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不耐烦地接起来,听了听着,眼睛就瞪大了。 作家一直跪在**,死死地盯着她。 这个电话通了很长时间。放下电话,米嘉傻了一样,半天没说话。 作家小声问:“出什么事了吗?” 米嘉看了看他,说:“伏食……” 作家一愣:“伏食怎么了?” 米嘉瞟了瞟他的双膝,说:“你别跪着,我看着恶心!” 作家身子一歪,坐下来。 米嘉这才说:“昨天夜里,他离开之后,好像疯了,冲进了2号别墅,和人家的狗撕咬在一起。那条法老王猎犬,被他咬死了!……” 作家也瞪大了眼。 米嘉继续说:“那家的女主人当场就吓得休克了,男主人拿出猎枪,要打死这个疯子,他竟然跳过两米高的栅栏跑掉了。” 作家问:“这是谁对你说的?” 米嘉说:“公安局。那家的男主人认出了他,知道他曾经住在我这里。警方初步判断,伏食有狂犬病,昨夜发作了。现在,那条被咬死的狗已经深埋了,伏食却下落不明,警方正在寻找他,他们当心他会回到这个房子来……” “天……” “你先别走了,不然,我一个人也不敢住。” “可是……如果他回来怎么办?” “报警呗。” “来不及吧?” “防盗窗,防盗门,只要关好,他进不来。” “狂犬病患者都力大惊人……” “他又不是吸血鬼,力气再大,能穿透钢铁吗?” “但愿能挡住他……” “好了,我去公司了,你在家小心点。” “你还是别出去了吧?” “为什么?” “万一你撞见他怎么办?即使你在车里,他也能撞碎玻璃……” “好……我呆在家里,等待警方的消息吧。” 这一天,米嘉缩在家里,一直没出屋。 伏食走进了一扇失常之门,出不来了。现在,米嘉锁上了家里的防盗门窗,防止他冲进这扇金属之门。 上午八点多钟,物业公司就挨家挨户打来电话,告诉业主,有一个狂犬病患者很可能在玉米花园出现,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10点多钟,一辆警车开进了玉米花园,转了一圈,又走了。 这一天,玉米花园几乎没有一个行人,像一个废弃的住宅区,一片死寂。 一天过去了,伏食没有露面。 天黑之后,米嘉让作家住进了她的卧室。 他们盖着两个被子。 对于米嘉来说,作家不过是一根面条。她没想和这根面条有什么肉体之欢,也没想和这根面条说什么话。她让他躺在身边,不过是壮胆而已。 米嘉仰面躺着。 作家佝偻着身子,面朝米嘉。 两个人都没睡着,都在聆听外面的动静。 一片漆黑。客厅里那座空气动力钟,小心翼翼地朝前推移,似乎生怕一下撞到某个恐怖的时刻上。 外面没有一丝风。 玉米花园静得吓人。 “米嘉……” “嗯?” “你还记得他被公安局放回来的那天晚上吗?” “嗯。” “他无声无息就出现在了房子里……” “你是说?” “我是说,现在太黑了……” “你怀疑他……现在就在房子里?” “会不会?” “我也不知道……” “他走的时候,你没有把他的钥匙留下来吗?” “我想不起来他留没留下了……” “你听……” “听什么?” “好像有喘气声……” “没有吧?” “挺粗的,好像是狗的喘气声……” 米嘉摸索了一阵子,摸到了一只手电筒,打开,朝地上照过去……电不足了。一个暗暗的光圈,缓缓移动着——床头的印象派油画;大红大绿的落地窗帘;储衣室,挂满了长长短短的女人衣物;深红色梳妆台,一面幽邃的巨大镜子;一盆鲜绿的银皇后……最后,光圈投到了门上。 门半掩着,外面是黑糊糊的客厅。 “你去外面看看。” “不用吧?” “那你把门关上。” “关门……干什么?” “你说呢?” “没事的……” “废物。”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客厅里传来一个巨大的声音:“在西郊花卉生产基地,西京市市长李成友仔细了解了花卉生产、销售和用水情况,他强调……” 米嘉一下就抱住了作家。 作家也哆嗦了一下。 两个人愣愣地听了一会儿,米嘉慢慢放开作家,说:“是电视……” “它怎么突然打开了?” “不知道。” “客厅……有人?” “也许是电视定时开机……” “你设置的?” “我记不清了……你去看看。” “我们一起去吧?” “窝囊废,我自己去!” 米嘉气咻咻地爬起来,拿起一根棒球杆,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喀吧”一声,先把客厅的落地灯揿亮了。 作家竖着耳朵听。 她在客厅搜寻了一下,把电视关了,房子里一下又安静下来。 米嘉走回来,把卧室的门关上,锁了,把棒球杆放在床头,然后躺下来。 “客厅没人。” “还有楼上……” 米嘉不说话了。 这个房子太空旷了,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藏人。半年来,伏食一直生活在这里,他对这个房子太熟悉了。 两个人就这样等待着,聆听着。 大约凌晨三点多钟的时候,米嘉实在挺不住了,沉入了梦乡,她隐隐约约听见很多的狗咬成一团。 伏食钻进了一个地下车库,藏在了一辆轿车下——这时候是第二天早上。 这辆轿车蒙着厚厚的尘土,看来停很久了。 伏食的脸部是扭曲的,眼睛射出绿光,嘴角挂着粘乎乎脏兮兮的涎水。 他穿着一件蓝色上衣。 蓝色上衣沾满了尘土,破了很多口子。 车库的举架很矮,上面横七竖八都是粗粗的管道,空气潮潮的,闷闷的。这时候天已经大亮,可是在车库里感觉不到,这里只有苍白的灯。 一个管理员,坐在破旧的椅子上,拿着一只很大的茶缸,一边看报纸一边在呼噜噜喝水。 他和伏食隔着一个墙角,互相看不见。 不过,他那喝水的声音,如同一根根钢针,扎在伏食的神经上,一阵阵**。他用两个拇指,把耳朵死死堵上了。 过了一会儿,有一辆车开进来,管理员一边引导它,一边走了过来。 伏食往里缩了缩脚。 指挥这辆车停好之后,管理员就离开了。 这辆车和伏食藏身的地方,只隔三个车位。它熄了火,车主慢腾腾地走下来,“哐当”一声关上了车门。 伏食死死盯着这个人的脚。 是个女的,她穿着红色皮鞋,高跟像筷子一样细。没穿袜子,小腿肉乎乎的。 伏食的涎水淌下来,他朝低压了压身子,两只手死死抠在水泥地上,似乎准备从车底冲出来了。 这个女人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身,返了回去。 她打开车门,捣鼓了半天,然后,提着一个塑料袋走了过来,塑料袋好像很重。这双肉乎乎的小腿,经过伏食藏身的轿车时,伏食伸出鹰爪一样的手,一下就抓住了她! 女人惊叫一声摔倒了,塑料袋里的小食品滚了一地。伏食用力一拖,就把她拽到了又黑又潮的车底下,张开血红的嘴,狂叫着朝女人的**咬下去……与此同时,一群人叫着跑过来。 那个管理员在叫:“他就藏在那辆车底下!”——其实刚才他发现伏食的脚了,但是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跑出去报警了。 伏食一口咬下去之后,竟然没咬破这个女人的胸罩!女人已经吓傻了,只是一声接一声地惨叫——原来,这个女人胸部平平,那两个隆起的东西都是海绵。 伏食听到有人来了,他放开女人,一下就从车下窜出来。这时候,那个管理员带着三个特警,已经离他只有几十米了。他急忙朝另一个出口冲去,没想到,又有两个特警迎面堵截过来。 几个特警都穿着轻型防化服。 伏食愣住了,他前后看看,最后朝两个特警跑过去。 特警没有退缩,一齐朝他迎上来。 伏食狂叫着,像野兽一样撞过去,竟然把其中一个特警撞出了几米远!打开这个缺口之后,他拼命朝外冲去。 拐弯时,他回头阴冷地看了一眼,然后就消失了…… 十四:清风吹过来,浩浩荡荡 一个年轻女毒贩,被判了死刑。半年后,她被执行枪决。 她入狱之后,她深爱的男人得了病毒性畸形心肌炎,造成心肌坏死。医院给他做了心脏移植手术。 移植来的心脏,正是那个女毒贩捐献的心脏——可喜的是,没有出现排异反应,它跳得蓬勃有力。 不久,这个男人与女毒贩的一个女友结婚了。 太太发现,老公的性格和某些习惯越来越像那个女毒贩——过去他很开朗,后来一天天变得郁郁寡欢;过去他从不抽烟,后来一天抽一包,而且只抽那种女士薄荷香烟……一天半夜,老公悄悄走进厨房,拿来一把刀,梦游一样走回卧室,把太太杀死在睡梦中。他叼着一根细长的薄荷香烟,对着太太的尸体,低低说道:他必须来陪我。 三个月之后,老公被枪决,和女毒贩死在同一个法场上。 连续很多天,撒尔幸总是断断续续做那个梦:公交车不见了,他和小蕊被抛弃在那个法场,回不来了。于是,他和她一直在拔草……母亲不断地打电话来,叫他回去。 她可能感觉到了什么,越来越牵挂。 每次听到母亲的声音,撒尔幸的眼睛都是湿的。他一再说:这几天学习紧张,过些日子一定回去……他一直没有去上课,一直藏匿在t的房子中。 这一天是周末,撒尔幸起得很晚。 他走到阳台前,活动了一下全身的筋骨,深深呼吸。 太阳真好,天蓝盈盈的。西京很少有这样的天气。 他的心情也非常愉快。 三个孩子在楼下踢球,一个大孩子一直掌控着球,另两个小孩子抢不着,只是跟在后面瞎跑。 看了一会儿,他回到沙发上,用那根三米长的“遥控器”,捅开电视机,打算看看新闻。 电视上正在播出公告:某公司员工伏食,昨天晚上狂犬病发作,下落不明。卫生部门和公安部门联合提示市民,注意安全,一旦发现其踪影,立即报警……撒尔幸见过伏食。 他没想到,此人竟然得了狂犬病! 盯着屏幕上伏食的照片,撒尔幸忽然有了一种推测:小蕊被杀之后,此人曾在现场出现过。小蕊的**,会不会就是这个狂犬病患者吃掉的呢! 在撒尔幸勒死另一个顾盼盼之后,她的**也被吃掉了,说不定还是这个狂犬病患者干的! 那么,他怎么知道另一个顾盼盼那天会死? 难道那个神秘电话,就是他打给自己的? 撒尔幸正在愣神,电话响了。 他愣了一下,拿起来看了看,是父亲的号码。 父亲很少给儿子打电话,他简略地说:“幸子,你回家看看你妈妈吧,她想你都想病了。” 撒尔幸说:“好的爸爸,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撒尔幸顾不上再想伏食的问题,直接走进卫生间,照了照镜子——脸色不错。接着,他认认真真地洗了脸,洗了头,刷了牙,刮了胡子,出门下了楼。 足球竟然滚到了他的脚下,那个大孩子飞快地跑过来。 他笑了一下,抬起脚,把球踢向了他身后的两个小孩子。一个小孩子抢到了球,兴高采烈地踢着它,朝大孩子相反的方向跑了。 t的房子离街道不远,不过,这里的行人很少。 撒尔幸刚刚走出小区,就看到了一个穿蓝色上衣的人——力大惊人、嘴斜眼歪、流着涎水的伏食,突然在东郊现身了! 他正蹲在街边,用力搬起一个下水道的盖子,然后钻了进去。 两个人相距大约100米。 撒尔幸愣了一会儿,立即掏出手机要报警,可是,他想了想,又把手机装起来,跑到街角,看到了一个交通警察,正在路边对一个违章司机罚款,就跑过去,对他说:“我看见了那个狂犬病患者,电视上刚刚播报的!刚才,他钻进了那个下水道!我手机没电了,请你赶快报警!” 说完,他打了一辆出租车,迅速离开了是非之地。 几分钟之后,特警、消防队员杀气腾腾地赶到了。 他们拉起警戒线,挡住围观群众,迅速封锁了附近的所有下水道出口,然后,携带专用装备,从五个入口钻进下水道,逐段搜查。 这个下水道通向排污沟,布网复杂,岔口无数,阴暗狭窄,严重缺氧。 终于,一组特警在一个拐角处发现了伏食的踪影。他没有朝前逃跑,而是盯着追赶者,像狼一样返身爬了过来。 特警立即停住,举起麻醉枪,朝他射击。不知道是没射中,还是麻醉子弹对伏食没效果,他死死盯着举着麻醉枪朝他瞄准的特警,爬过来,爬过来,爬过来……在双方的距离只剩下两米远的时候,伏食终于“扑通”一声,栽倒在臭泥污水里。 这时候,撒尔幸正好到家。 父亲和母亲竟然站在楼下等着他!撒尔幸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家了,他感到父母似乎苍老了许多……他下了出租车,朝父母走过去。 父亲平静地看着他,没什么表情。他在母亲的眼里,却看到了晶莹的亮,那是泪。 她哭什么? 撒尔幸一边朝前走,一边迷茫地想。 在他离父母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一下就傻住了,慢慢回过头,看见两个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已经贴在了他的背后,其中那个男子举起冷冰冰的手铐,朝他晃了晃。 他猛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父亲和母亲。 父亲依然没有什么表情,还是那样平静地看着他,说:“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母亲大声大哭:“撒尔幸,妈妈真的想你了!你是不是也想妈妈了?是不是啊?……” 撒尔幸被押上了警车。 这辆旧警车,撒尔幸很熟悉,风挡玻璃有一个“y”裂纹,贴着白胶布。 警车开走之后,他戴着手铐使劲扭头朝后看,母亲已经瘫在了父亲身上,父亲扶住她,站得依然笔直。 撒尔幸的漏洞确实太多了。 警方从那个寝室老大口中了解到,案发当天,撒尔幸借过宿舍的钥匙,他自然就成了重大嫌疑人。警方没有打草惊蛇,只是暗中开始紧锣密鼓地调查……撒尔幸却失踪了。 这两个月里,警方在一直寻找他,始终不见他露头。最后,通过撒尔幸的父母,才把撒尔幸引出来……撒尔幸全部招认了。 他的案子,很快就完成了所有的司法程序,三个月之后,他坐上刑车,被押赴刑场。 那次被执行死刑的,只有撒尔幸一个囚犯,他旁边的四个武警,都坐得直直的,目不斜视。只有对面那个跟撒尔幸年龄差不多的武警,偶尔转过脸来,观察一下他的表情。 撒尔幸戴着手铐和脚镣,两只裤腿被麻绳扎起来,那是防止他大小便失禁。 他一直缄默着。 几个人都缄默着,只有车轮飞速滚动的声音。 刑车奔向那条岔路。 “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这么大的刑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孤独的人吗? “你让它变几路它就变几路,你想去哪里它就去哪里。” ——我想让它往回开,可是,我改变不了方向。 “还有,不用买票!” ——对了,我也没有买票……刑车很快就开到了法场。 风挺大。 交警临时拉起了警戒线,没有人围观。 他被推下刑车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废弃的大坝,看到了满地的荒草——那些草太茂密了,绿得发黑,它们在风中摇晃着,似乎在欢迎撒尔幸。 撒尔幸没到这个法场来过,可是,这里和他梦到的场景竟然十分相似。 他在幻觉中看到了他的小蕊。 小蕊在前面的草丛中蹲着,一下下拔草。 撒尔幸手脚上的金属重量消失了,他朝前走了几步,也蹲下去,跟她一起拨草。 小蕊拔一会儿草,就站起身擦一把汗,回头看看他,在风中一笑,然后继续蹲下去拔草。 他朝她大声说:“小蕊,你知道吗?我给你报仇了。” 小蕊说:“我知道。你看我,多开心,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幸福啦!” 他又说:“没人再害你了!小蕊,你可以跟我回去了!” 小蕊忽然有些忧伤,说:“撒尔幸,我们还回得去吗?” 他回头看看,那辆刑车已经不见了,它拉着那几个武警回去了,他们把撒尔幸丢在了这个地方,再也回不去了……小蕊的眼泪流下来,说:“撒尔幸,以后呀,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们要把这里侍弄得干干净净的。你看,第一场雪就要下来了,我们得赶紧扎一座草房子……” “是的,我答应过你的!” “我们住进去,开始新生活。” “对,我们还要生一男一女,两个,他们长啊长啊很快就长大了,那时候我们养上一群鸭和一群鸡,鸭归女儿看管,鸡归儿子看管……” “我们到山顶谈情说爱去。” “清风吹过来,浩浩荡荡,我们在浩浩荡荡的风中大声说着话……” 在浩浩荡荡的风中,枪响了,“扑通”一声,撒尔幸栽进了荒草中。 十五:作家的最后一夜 2006年8月18日,《出版人》杂志采访我。 “您曾说,展现恐怖,解构恐怖,战胜恐怖——具体原理是什么?” “人的一生要面对很多门,里面分别装着工作、事业、爱情……等等。无疑,有一扇门里装着恐怖。假如总共100扇,你如果只能打开99扇,有一扇永远不能碰,那就是不健全的人生。我们必须一次次打开这扇‘不能碰’的门,直到熟视无恐。“采访结束后,我悄悄打开内心,拉开自己的99扇门分别看了看,留下最后一扇紧闭的门,然后睡了。 伏食被逮住之后,米嘉开车去了传染病医院。 她没有带作家。 她想单独见见伏食,哪怕是隔着铁栏杆。 伏食被关在一个特殊的病房里,也是四层,铁门铁窗。他站在窗子前,一声接一声地嚎叫着,惨烈的声音传遍了整个传染病医院。 这时候已近黄昏,楼下聚集了一些路过的护士和患者,纷纷朝上观望。 平时,伏食的双眼是机智的,现在却是呆滞的,像一双野生动物的眼睛,里面只有恐惧和绝望。 他的蓝色上衣已经破破烂烂,身体到处是伤,嘴巴朝外涌着血。 米嘉怎么都想不起,伏食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件蓝色上衣。她站在围观者的后面,抬着头,静静地注视他。 伏食用双手拼命地摇动窗上的铁栏杆,弄不断,就龇着白牙,像老鼠一样“咯嘣咯嘣”咬,有的牙硌掉了,有的牙硌断了……就是这个男人,曾给她无比奇妙的感觉。 就是这个男人,永远保持着足够的坚硬。 就是这个男人,每次都给他带来蹦极一样的刺激。 就是这个男人,曾跟她缠缠绵绵同床共枕无数个夜晚……此时,他已经穷途末路了。 观望的人陆续离开。伏食除了嚎叫,再没有什么新花样了。 突然,伏食呆滞的眼睛盯住了米嘉,那眼神让米嘉哆嗦了一下。 他把脸紧紧贴在铁栏杆上,声嘶力竭地喊着:“米嘉,你救我啊——” 米嘉只是望着他,没有回话。两行眼泪顺着她眼角的皱纹静静流下来。 这时候,作家一个人呆在玉米花园中。 晚上,他没吃一点东西。他不知道,米嘉会不会过河拆桥,今天晚上就逼走,因此,天还没黑,他就躺下了,瞪着一双奇亮的眼睛,紧张地等待米嘉从传染病医院归来。 米嘉进门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似乎非常疲惫,在门口靠了半天,才换了鞋,走进卧室。 打开灯,她见作家躺在她的**,冷冰冰地说:“你睡那个卧室去。” 作家一骨碌爬起来,说:“好的好的。”然后,赶紧回到了另一个卧室。 米嘉穿着拖鞋快步跟过来。 她站在门槛上说:“今天,我留你最后一夜。明天一早,你离开。” 等了一会儿,她见对方没反应,就冷笑了一下,说:“你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吗?” 作家不说话。 “你是我的丈夫?” 作家不说话。 “你是我的情人?” 作家不说话。 “你是公司的演讲小说家?” 作家不说话。 “你是我的仆人?” 作家不说话。 “不管你回不回答,反正,明天一早你必须离开。一切都结束了!” 说完,米嘉“嗒啦嗒啦”地走了回去。 作家躺在黑暗中,紧紧闭着双眼,睫毛不停地颤动。 夜越来越深了。 人间的喧嚣,像灰尘一样慢慢落定,终于一片死寂。 不着边际的梦魇缓缓上升。 这天晚上,又是静得异常——狗不叫,猫不叫,乌鸦不叫,蟋蟀不叫,蚊子不叫……整个世界好像死机了。 现在,作家的人生还剩下35步了。剩下唯一办法:明早,他打电话叫一辆救护车来,把自己抬到医院去……隐隐约约,黑暗中传来一些人说话,似乎是从窗缝挤进来的,似乎是从地下飘上来的,似乎是从作家脑袋里渗出来的,似乎是从关闭的电视机里淌出来的……声音飘飘忽忽,破碎支离:一个年轻人在远方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共同火葬……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说:……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厉声说:……你不要提起我的名字……一个他自己的声音在说:……虽然我一直在创作恐怖故事……但是我希望生活中所有的恐怖都是故事……一个女生说:……脖子上长痣的人……有窒息之灾……一个男人说:……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一个女孩嘿嘿笑着,说:……你想的……是你的身份证吗……一个老头说:……你身上有一股老鼠的味道……一个女孩委屈地说:……我不是被烧成灰了吗……一个男人用戏曲中的古腔古调说:……如果在宋灭南唐的江宁之战中……在刀枪剑戟的残酷混战中……对方那个兵士不是因为脚下滑了一跤……肯定一刀把我的脑袋砍成了两半……那么……就不会有你啦……伏食的声音:……你吃批萨……我吃吃批萨的人……作家一骨碌坐起来,手忙脚乱去开灯,灯没亮,可能烧了。 他又抓起摇控器,惊惶地打开了电视。 那些声音迅速消失。 这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他搜索了一遍,都再见了,只有一个台有图像:屏幕上是一间宽敞的教室,坐着很多学生,整整齐齐,每人一个隔挡,都在低头操练电脑。 这是一个计算机学校的招生广告。屏幕下端,有网址和电话。 画面是静帧的,也就是说,它只是一幅纹丝不动的照片。 画面太单调了,作家盯着它,渐渐走神了。当他再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广告上时,画面竟然发生了变化:一个女学生,本来坐在最后一排,被前面的人挡着,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跨出来,站在了中间的通道上,和作家直直地对视着。 其他人,依然各自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照片中有个人动了! 她一点点走上前来。 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脸部血淋淋的,一双眼睛就像两个黑糊糊的伤口。她越来越近,双唇**着,一点点收缩,龇出惨白的牙齿……活人感染了狂犬病毒,就变成了狂犬病患者。 死人感染了狂犬病毒,就变成了吸血鬼! 不,不是一个,她的身后还挡着一个女孩!她也穿着牛仔裤,红t恤,盯着她的后脑勺,紧紧尾随,寸步不离——两个吸血鬼! 作家一下关掉了电视机。 惊吓刺激了他的**,几滴尿实在憋不住,渗了出来。 他在黑暗中随手摸到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然后爬下床,迈着最大的步子,走了出去……痛痛快快撒完尿,他站在厕所门口,却不敢轻易迈步了。 现在,他只剩下了15步。 从厕所回到他的卧室,至少需要20步。也就是说,他走到中途的时候,在黑暗中,就走到了最后那一步……不过,从厕所到米嘉的卧室,正好是15步的距离。 他朝自己的卧室看了看,又朝米嘉的卧室看了看,迟疑了好长时间,终于转过身,一步步朝米嘉的卧室走去……现在,他要投靠同类,已经不管她是一个善人还是一个恶人了。 走到米嘉的卧室前,他剩下了最后一步。 他的双脚已经被牢牢钉住了,傻在了米嘉的门口。这时候,他似乎才意识到:最恐怖的一幕应该就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门板静静地呈现在月光中,无声无息。 他别无选择,一咬牙,轻轻推开了那扇门板……告读者:恐怖小说《门》中周德东执笔的部分结束了。 作家推开那扇门之后,到底看到了什么? 在出版的书里,接下来的部分是由东德周、韩浩月、龚潮燕执笔的。 我们先把他们三人写的结尾放一放,谁能保证,他们三人所说的,就是作家真正经历的? 经过出版社策划,从这里开始另请一个高人把故事写下去,继续供广大读者欣赏。 这个人也许是周德东,也许是另一个作家,到底是谁暂时不透露,保留点神秘色彩。最后我们会把书里的结尾原原本本发出来,再把这个执笔作家的名字公布于众。 [本书结束...更多精彩尽在shuke**] 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