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泪之花蕊夫人》 预告篇(故事背景介绍) 鹧鸪天 ——微雨薇薇 红牙擅板妙歌声,五代惟推蕊夫人。 花不足拟蕊差堪,玉腕彩缕罗绮春。 杜鹃啼,山河破,磐石碧草两零落。 尊前巧答亡国恨,苍茫一箭玉骨铄。 他,是历史长河中被淹没的亡国君主—孟昶 他,是黄袍加身开创一代大宋王朝的伟丈夫—赵匡胤 她,跨越了千年时光来追寻这段菩提姻缘,化身为五代乱世中最娇弱最惹人遐想爱恋的花蕊。 菩提姻缘,乱世花,三生石上未相忘。芙蓉情梦,美人泪,浅斟低唱来生缘。 在蜀国后宫芙蓉消尽的月色里,有花蕊生死不渝的誓言,醉入君怀的深情。当世人静听着她旖旎的浅唱低吟,当繁华消歇,国破家亡后,大宋的天空回响起的永恒悲叹。她,唯有迎着那凛冽的一箭,听着插入玉骨的铮亮回音,方能洗尽这今生的情缘与血泪,换取来世的一次相遇。 我想借这个俗套的穿越爱情故事给您讲述一段战乱纷争的五代十国后蜀灿烂辉煌的文化历史,一个中国文化史上集才华与智慧于一身的传奇女子——花蕊夫人,中国帝君史上的伟丈夫——宋太祖,还有那千年来为历史所遗忘却背负着亡国遗恨的一代蜀君——孟昶。这里每一段与历史有关的段落皆有书可考,有迹可察。 后蜀主孟昶妃花蕊夫人,青城(四川灌县西)人氏。史书中一说姓徐,蜀臣徐国璋之女。一说姓费,歌妓出身。这个奇异的女子,美丽、智慧、博闻强记。对于浩如烟海的诗词歌赋,“了解得一如俯视自己手心的纹路。”短短一生,留下宫词百首。我的故事从广政四年(公元941年)孟昶与花蕊相遇说起。异世穿越的蕊儿,会得孟昶珍爱么?椒房独宠之下又如何化解后宫四伏的危机,维系这段异世的恋情?宋军攻破蜀国,国破家亡夫死,面对人生的重大转变,花蕊该怎么样选择将来的命运。且看薇薇为您倾心诠释花蕊短暂却灿烂华贵的一生。 花蕊夫人背景介绍: 五代十国存在于公元907年-公元960年期间。五代有时也称为五代十国,一般认为从公元907年朱温灭唐到960年北宋建立,短短的五十四年间,中原相继出现了梁、唐、晋、汉、周五个朝代,史称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同时,在这五朝之外,还相继出现了前蜀、后蜀、吴、南唐、吴越、闽、楚、南汉、南平(即荆南)和北汉十个割据政权,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的「五代十国」。 后周与大宋介绍: 后周由郭威所建,定都开封。显德元年(954)正月,郭威病逝,养子柴荣(柴皇后之侄)继位,是为周世宗(即后周世宗柴荣)。公元959年,后周皇帝柴荣病逝。第二年正月,后周大将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皇袍加身,建立宋王朝。史称“北宋”。赵匡胤是为宋太祖。 后蜀及年号介绍: 后蜀五代时十国之一。后唐闵帝应顺元年(934)孟知祥称帝,年号明德,国号蜀,史称后蜀。同年,孟知祥死,子孟昶(919~965)继位,仍用明德年号,明德五年(938)改元广政。历二主,共四十年。蜀地富庶,在孟知祥、孟昶统治时期,境内很少发生战争,社会经济有所发展。后蜀与南唐同为五代时期经济文化较发达的区域。 明德高祖孟之祥公元934年即位孟知祥死,子孟昶同年继位,用明德年号,明德五年(938)改元广政。 广政后主孟昶公元938年至965年 第1章 菩提梦回 我,费蕊儿,一个在成长于成都育幼院的孤儿,院长李奶奶是我最亲的亲人。十七岁南方某市的一对夫妇开始助养我,十八岁我考上蜀中最高学府,按照助养人的愿望我选读了经济专业,其实只有李奶奶最懂我,我自小便迷恋古代文学。大学毕业那年,告别了生养我二十二年的蜀地和李奶奶,来到了南方最繁华的都市打拼。当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疲于奔波的时候,成都传来奶奶病逝的消息。 我带着一身的疲倦和伤痛再次回到蜀中,我已经失去这世上唯一最疼我最懂我的亲人。奶奶生前曾是最慈善的佛教徒亦是文殊院中的最辛勤的义工,在我二十四年的生命里这文殊院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每到考试,我便拜拜文殊菩萨,奶奶便笑我总是临时抱佛脚。如今再来文殊院却已是物是人非。 熙熙攘攘的文殊院前街,除了各色小吃,最吸引我的还是旧书市。从前奶奶常常带我来这里淘一些无人问津旧制的蜀都典籍。老板笑着向我问好,两年不见还是老样子,品着茶,翻阅着发黄的书籍,安于着喧嚣都市中独特安静的一角。 我拣了一本《锦江蜀地》付了书资便到后院中找个地方歇脚。好容易寻到那棵熟悉的菩提老树,树下石凳上隐隐约约有些游客的涂鸦。 “君王城上竖降旗 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 宁无一个是男儿!“ 刚才旧书摊上买的这本《锦江蜀地》里不是正有这首诗,我翻了翻书页,“后蜀女诗人花蕊夫人,蜀之青城人,以才色入宫,得幸蜀主孟昶,赐号花蕊夫人。”我嘴角扬起微笑,是她,奶奶常常挂在嘴边的蜀中才女。“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的花蕊夫人,而我名中蕊儿亦是取了其中之意。奶奶,奶奶,奶奶……我最爱的李奶奶,为何不能出现在我梦里。那泪水取代了笑容,模糊了我的双眼,头昏沉沉的开始恍惚。 菩提树仆闪出耀眼的光芒,隐隐约约间我听那千年菩提发出低沉的声音在呼唤我:“蕊儿……蕊儿……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头越发的来疼痛起来。“蕊儿……蕊儿……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一道白光,一阵梵音:“花蕊,你本是芙蓉花神,尘缘未了,如今去吧……去吧……去吧……” “嗯……”刺眼的光照在我身上,我伸着懒腰,用手遮着头嘟喃着。一睁眼一颗硕大的同心髻出现在我眼前。“姐姐醒了!”一个十五岁左右的丫头欢喜的叫着。看她一身青绿唐装,我敲了敲脑袋,使劲掐了自己的臂膀,呼,南柯一梦吧。 “蕊儿姐姐,你高热不退已经三天了,刚才还一直说胡话呢,什么君王、什么男儿之类的话。”我拉了拉丫头的裙子,再看看自己,一身不伦不类的雪白亵衣。脑海中闪现着“穿越”两个大字,只得扯出一个笑脸问道:“妹妹可否告知如今什么年号?”绿衣丫头伸手试了试我额头上的温度,“吾……姐姐莫不是烧坏了,如今是广政四年啊。”“那这里是……?”“芙蓉乐坊啊!”“嗯?”芙蓉乐坊?正待开口,一位头绾高髻,肩披红帛,慢束罗裙半露胸的妖娆徐娘推门而入道:姑娘醒了?“”青楼……?“我错愕的几乎要尖叫起来,穿越了,这个常常在我与奶奶曾开玩笑用的字眼,竟然真实的发生了, 那妇人听罢笑着纠正道:“一早就告诉姑娘,这里只是乐坊。姑娘且快些养好身子,凭姑娘的姿色和舞技,在这乐坊之中很快就能成为头牌,琴娘我啊是绝对不会看错的。”乐坊!不是勾栏妓院?!我一颗心才算落地。听那丫头唤我“蕊儿?”而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竟也叫费蕊儿。 琴娘笑意盈盈间轻抚我的双手,她掌中那双柔荑竟是滑如凝脂,我抚了抚双颊,皱了皱眉。绿衣丫头倒有眼色,忙将铜镜递了过来,“姐姐,还是和原来一样明艳动人,嘻嘻”。我抬眼细看镜中的女子果真生得修眉镂月,朱唇皓齿,肌肤赛雪,长发如瀑,媚而不妖。凝视着镜中这副皮囊,竟连自己都有些被蛊惑了。 半饷我才说出话来,“琴妈妈,”似乎有些别扭,我顿了顿又道:“您先歇着,我也饿了,让丫头给我弄点粥来。” 作者有话说: 本文虽为穿越文,但女主现代人格不明显,文中也无意用现代文明去改造古人。本文只是借穿越这个题材来向您讲述五代蜀国的灿烂文化,还原蜀宫蜀地的繁华盛世,描写花蕊夫人这样一个传奇女子。感谢那些与薇薇观念不同却愿意施于关爱的朋友!因为有你们薇薇才能走到今天,鞠躬~!谢谢! 古时候的乐坊中的舞妓通常是卖艺不卖身,自唐朝末年开始才出现卖身现象。宋代开始所谓勾栏才盛行。 第2章 摩登歌舞 几天下来和青衣丫头也算熟了,青衣丫头名唤青儿,按青儿的说法如今是蜀国广政四年(公元941年),广政乃是五代十国的时期的西蜀国的年号。我低叹着认命,奶奶,是您的引领让我穿越千年吗?穿越是幸还是不幸,而我要整理好心情,好好在这千年前重新开始么。 青儿曾道,她与费蕊儿,本是青城同乡。蕊儿双亲因恶霸夺地双双亡故,亲族不养反被被卖入乐坊作了歌妓。芙蓉乐坊专营歌舞,歌妓们专攻歌舞器乐,卖艺不卖身,不同于宋朝以后勾栏妓院。青儿虽是蕊儿的侍婢,但与蕊儿情同姐妹。琴娘看中蕊儿的歌喉与舞技,一早安排好蕊儿十天后登台献艺。大概那原本的蕊儿是个能歌善舞的女子。琴娘也着实急了些,被她唤着练了三日,周身骨头架子都快散了,虽是从前有些舞蹈底子,但与这乐坊的要求却是差距不小。自己不拿主意,非被那些个古人弄残了不可。我只得提议:“琴妈妈,这歌舞题材可否听听蕊儿的建议呀。”琴娘兀然一愣复笑道:“姑娘自个儿有主意,倒是不妨。”“如此……可好?”琴娘不愧是乐坊中人,听完描述,当日便召集姐妹开始排舞。登台前一天服装道具都已经准备完毕。 “蕊儿,蕊儿我这服装怎么如此古怪啊?”众姑娘开始忙着试装了,刚换上白色荷叶车边层叠裙的玲珑姑娘在我面前转了个圈。“不错啊,有八分似我要的效果了,来把花环戴上,还有白色的手套。”看她们平时的服饰的开放程度,这个短袖和中长裙的剪裁应该还可以接受。 当众姑娘开始换装的时候,我也开始换上浅粉色公主蓬蓬裙。哎,回到十六岁真好啊,回到古代竟然可以穿到自己心仪已久的芭比公主裙。青儿在我的授意下帮我系上浅粉色发带,珍珠耳饰。我着上同样浅粉色手套,以浅粉色的折扇遮面盈盈朝她笑着。青儿一时瞧呆了傻傻的点头谓我道:“姐姐如今越发的粉妆玉琢了”。琴娘笑开了怀,点着头吩咐众姑娘准备上台。 六位身着白纱叠裙、头戴花环的女子随着乐声,从舞台中央缓缓起身,紧接着舞台上开始飘起了桃花雪。随着台下看客的惊呼,一抹浅粉色的身影从天而降。 “倾城的笑容倾国的娇艳 仿若桃花开千年 盈盈双眼是秋天的湖水 浅浅笑是弯明月“ 我带着浅浅的笑,折扇半遮面,如仙子般轻盈地落在舞台中央。这时,身着高领荷叶边的衬衫搭配黑色西裤的青儿反串王子缓缓向我走来。 “哪个男子不留恋她身边 哪个不多怜一些 谁又爱了谁谁又负了谁 怎么算能算得清?“ 青儿低头做了个吻手礼,我顺势牵着她的手翩翩起舞。 “人总说红颜美人那个不薄命 这样一生谁又会愿望意 来来去去的爱恨红尘 翻翻滚滚空余恨 人总说红颜美人那个不薄命 这样一生谁又会愿意 天长地久死生有时尽 此恨绵绵无绝期“ 叹一声无奈,只好伊能静姐姐十几年前的mtv上的舞蹈手势和服装给复制到了古代。台下开始热闹起来,大概是因着姐妹们的服装和舞姿的新鲜劲头。众姐妹开始和着我唱,我舞。 “人总说红颜美人那个不薄命 这样一生谁又会愿望意 来来去去的爱恨红尘 翻翻滚滚空余恨 人总说红颜美人那个不薄命 这样一生谁又会愿意 天长地久死生有时尽 此恨绵绵无绝期“ 乐声止,我与众姐妹一颔首,向台下行了个屈膝礼,折扇遮面退下。台下掌声如潮,此起彼伏。而我并不知道笑闹声中诠释完的歌曲,只是我今生宿命的开始,命运的齿轮才刚刚转动,红颜美人多薄命,却将是我一生的写照。 我亦刚刚坐定,抚了胸口平复心情,琴娘喜笑颜开的进来,“众位姑娘,辛苦啦。”然后看向我道,“蕊儿,果然是有好点子,这不,外边的客人还等着姑娘再来一曲呢。”我不得不再次换上淡紫色蝉翼纱衫出来。本就没有什么舞台经验,如今却面对台下乌压压一片出入于声色场所的男人,手心竟有些微微出汗。我轻身一福,浅笑道:“蕊儿,谢过各位爷,再为大家献上一曲。” 芳雪落天际伶人歌楚凄 自古红颜多哭泣泪落洗菩提 英雄划剑依歌去人影稀 谁知明日是分离台上望珍惜 我歌声与君兮何日再重提 君不闻曲相寄天下皆足矣 英雄划剑依歌去人影稀 谁知明日是分离台上望珍惜 唱一曲别离谁在君怀里 昨日相依今夜又相离歌伶笑泪滴 一出悲戏终相离佳人老矣 唯戏幕里英雄美人再交替 笑谈千年传奇 曲终,我心亦因词动,长睫低垂尤含珠泪,台下鸦雀无声。啪,啪,啪,随着一位白衫公子清脆的掌声,台下掌声雷动。我忐忑不安的心才又落下。白衫公子微微一颔首道:“君不闻曲相寄,天下皆足矣!词韵回肠荡气,曲声余音绕梁,再得姑娘深情演绎实为旷世之佳音!敢问姑娘这支曲名是……”“《伶人歌》。”“伶人歌!看姑娘如此小的年纪竟能写出如此好的词曲,实在难得了。”“公子过奖了,蕊儿只因感怀身世才出此曲,不才女献丑了。而此曲亦是一位故人所作!”我展了笑颜,心下暗吐舌头。 第3章 庙会相遇 幸得白衫公子没有再追问,谢过众人回到后台。琴娘还算守诺之人,也没再让我应酬客人。接下来几天,陆续风闻“芙蓉乐坊”有异域歌舞的客人天天爆满。伊能静姐姐的《红颜美人多薄命》竟连续上演了几周。 这日清早,青儿正在帮我梳髻,坊中唤做怜月的姑娘兴致勃勃地推门进来,“蕊儿妹妹,今日和我们一同游庙会可好?”“庙会?”“嗯,是啊,妙圆塔院庙会。妹妹可要同去?”庙会?妙圆塔院?这妙圆塔院便今日文殊院的前身,去了或者能揭开梦回之惑么?而那古时成都的风姿才是最令我好奇的着迷的部分。乐坊中的姑娘多半妙龄,在我们的年代亦只是些上初高中的女生,也都无甚心机,娇俏可爱,贪玩得紧。同她们出游也是件乐事。我粲然一笑,便一口应允了同往:“好呵,便同姐妹们逛逛庙会!” 这古时的成都城与今天的大成都相比要小,筑有羊马城、罗城、皇城、宫城内外四城。但繁华程度却颇为相似。商贾云集,是一个内外交融的大都会。城中江桥众多、树木葱茏、繁花似锦。 芙蓉乐坊与妙圆塔院皆在罗城之内,相去不远。一路上绸锦男子、珠翠女子穿行于市,一片太平祥和之象。成都庙会最繁华就在妙圆塔院附近。今日佛祖诞辰,妙圆塔院举办佛事活动,信徒俗众前往斋戒听讲。妙圆塔院钟磐悠扬,香火鼎盛,香客如织。 常年与奶奶在寺中耳濡目染,逢此盛会自是要去礼佛听法。今日的法会就在寺中的正大殿大雄宝殿。雄伟庄严的殿里,梵音嘹亮,香烟轻缭,充满了清净和谐之气。一时寺内钟鼓齐鸣,全体僧众及信众弟子隆重举行庆祝佛诞浴佛法会。 上香伏跪,虔诚礼佛。信女费氏受佛祖庇佑,因缘际会,来此一世,不知是何宿缘。 起身时拥挤的人群将我推倒。“姑娘,没有摔伤吧?”有人将我扶起,一声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抬眼看去,竟是那日的白衫公子,今天却是一身紫袍。细看其面容二十岁上下,俊朗儒雅,一副书生气质。“原来是公子!蕊儿有礼了。”我粲然一笑,低眉福了一福。“蕊儿姑娘,殿内拥挤,我们还是到外面说话。”只见他身边的两名灰衫男子排开众人在前面引路。 大殿东面石彻曲径,碧绿的林木和双色芙蓉环绕着一座亭阁,甚是适合拨扇闲谈。亭阁中已有两名绿衣婢女持扇肃立两旁,几台上摆着瓜果小点几碟,清茶一壶。哎,这古人可真会享受,我心中暗叹。 两人坐定,婢女各斟茶一杯。 “蕊儿姑娘,请用!” “公子请!还未请教公子名讳,不知可方便告知?” “孟保元!” 姓孟?孟姓在西蜀可是国姓,看他一身名贵紫绸长袍,想来也是皇亲国戚。我握杯欲饮,闻着淡淡的茶香,浅笑道“有此好茶,公子可是皇亲?”却见孟保元收起折扇,轻啜一口香茶但笑不语,半饷才道:“姑娘未饮怎知是好茶。” “此茶茶汤清亮透明,闻之有淡淡香气,该是上好茶品。”我打开紫砂壶盖,“这茶叶外观呈枣红色,叶片偏大,再依这茶汤颜色推断应该是普茶。”我说完也轻啜一口,“入口舒滑,吞咽入舌根,回味甘醇。” 孟保元眯眼笑道:“蕊儿姑娘还知此茶唤做普茶?” “我还知此茶难得,可清热、消暑、消食、祛风解表,不是寻常人家可饮。” “姑娘竟有这般见识。” 我盈盈一笑:“公子既以好茶相待,便不必和蕊儿见外,叫我蕊儿便是。公子应该长蕊儿几岁,如若公子不嫌弃,蕊儿便唤公子声保元哥哥。” “好!好!蕊儿果然快人快语,今天偶遇,真是不虚此行,哈哈哈哈。” 这时只见一青绸长袍男子走近孟保元附耳低语几句,退到一侧。我抬眼打量这青袍男子,面容清秀,只是眼神流传处尽是风流狭促之色,不若孟保元的正气。他见我看他,突然笑道:“我道主子会的哪位佳人,原来是芙蓉乐坊蕊儿姑娘,蕊儿姑娘今天一身素净打扮倒叫在下认不出了。”孟保元举扇道:“昭远不可造次!”随后起身朝我拱手道:“今日不巧有事在身,不便久留,还请蕊儿见量,改日再请蕊儿一同品茗可好?”我起身一福,“是,那保元哥哥走好。” 青衣男子听我唤“保元哥哥”,狭促地一笑,“姑娘可要准备些精彩的节目,我好陪你保元哥哥来欣赏啊。”我粲然回他一笑,心中暗骂无赖,无赖! 孟保元推他道,“走吧!”转身大步离开。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暗自揣度这二人的关系,那个叫做昭远男子唤孟保元主子,但言谈间又不尽似主仆。 顾着与孟保元品茗,一时倒将寻菩提老树的事给忘了。 “姐姐!”青儿的声音乍然间响起。 “坏丫头,吓死我了。”我嘻笑着拍打她道 “姐姐,让人好找,都把青儿急坏了。众姐妹们都到偏堂解签了。” “解签?” “是啊,姐姐可要求一签?” 我历来是不敢求签的人,害怕求到下签,总不能心安。如今来到这里,那日的菩提,这心中的迷惑,更让人不安。既是如此怕不会有比这穿越更离谱的签文吧,姑且试取一签。 和青儿再次来到偏堂,诚心跪道,“信女费蕊儿,求佛祖指示,解我心中之惑。” 睁开双眼,地上已有一支签文。青儿拾起,“姐姐,我们去解签吧。” 偏堂解签处怜月、玲珑几人各得了各人签文,有人欢喜有人愁。乐坊中的女子无非是想,求个好姻缘,寻个好归宿。青儿把签文递给解签师傅,师傅抬眼看了眼青儿,“这签不是施主的。”师傅把目光转向我道,“这签该是这位施主的。”青儿点头道,“恩,师傅真神,这签是我家小姐的。” “施主想问什么?” “问自身” 只见他提笔写了几个字,放入我手中。“紫凤签,芙蓉花神?” 我一脸困惑,这几个字是时时会出现在我梦里,“师傅可否详解?” “随缘尽份,不贪执念。贫僧也只能解到此。南无阿弥陀佛,机缘到时施主自然会明白。”待我正要追问时,师傅起身离开偏堂。 “随缘尽份,不贪执念。” “随缘尽份,不贪执念。” 从偏堂出来,我脑中尽是这一句,我似象中了魔般的,复念此句。青儿不解道:“姐姐,这签在众姑娘中可是最好的,上上签,这紫凤签可不是谁都能得的。姐姐将来必是有个如意郎君呢。” 是么?会么?我象是在问青儿,亦是在问自己。 第4章 签约歌手 那日的签文虽是叫人迷惑,但因解不开,亦不再费神理会。 芙蓉乐坊的生意越见红火,琴娘见我也总是喜笑颜开。孟保元隔几日便会来乐坊中听曲。有时静静听完便悄悄离开,有时也邀我到雅间品茗小叙。每次同来的总是那个叫昭远的男子。后来渐渐熟了,才知那人叫王昭远。王昭远这名字甚为耳熟一时间又记不起在哪里听过。他与孟保元是从小的亲密玩伴,虽是主扑,情谊却远甚过主仆。 不觉中在坊间已是两三个月有余,觉着自己这样厮混下去总不是办法,也不是长久之计。渐渐生出自己赎身的念头来。但是钱哪里来,就是有钱了,琴娘那里,凭今日的红火劲儿,也定是不肯放人的。还得想出个两全的法子来。 这日歌舞毕,却见王昭远在后台候着。“我家主子请姑娘到天香楼一叙。”琴娘见他一副贵公子的样,也不好得罪,便允我出来。 “保元哥哥,今日好兴致。” 孟保元还是一身儒雅的白衫,眯眼一笑,“蕊儿,坐。我今日寻到一西域名酒。” 王昭远用白瓷杯呈出三杯,紫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流转。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1“ “不知蕊儿说的对不对?”我缓缓道来。 孟保元与我相视一笑。倒是那王昭远一怕案几,“蕊儿确是主子口中的奇女子,不光这容貌艳绝尘寰,能歌善舞,连见识也不一般啊。”“昭远,口无遮拦,不可唐突了蕊儿。”“主子偏是含蓄之人,这女子的才貌定是要夸的。”主仆二人一人一句倒说得我有些面红。 “保元哥哥,昭远,再说下去,这葡萄美酒可全让我一人占去了啊。” “哈哈哈……!”雅间里回荡着两个男子爽朗的笑声。 酒过三巡,我这正事还没说呢,唉!“保元哥哥,蕊儿有一事相求。” 王昭远一脸痞痞的笑,“蕊儿姑娘倒是会挑时候……” 保元出声制止了他,“你且听蕊儿说完。” 我在心里对着王昭远作了个鬼脸,这个痞子可别坏了我的事。 面上却显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相来,“蕊儿感怀身世,芙蓉乐坊并非我久留之地……蕊儿想赎身。” “莫非你想以身相许,让主子替你赎身?”王昭远亦坏坏的插话。 “昭远兄只说对一半,蕊儿想向保元哥哥借贷,自己赎身。” “那蕊儿姑娘凭什么认为我家主子会借给你?”王昭远算你狠,我在心里开始翻白眼。 “昭远莫闹,蕊儿既有此意,我成全便是,只是蕊儿可想过离开芙蓉坊该如何生存?”保元啊,保元,真是我的救世主,王昭远鄙视你。 “只要保元哥哥肯借贷,蕊儿自然有法子。” 我眯了眯眼睛,指了指王昭远:“还有,昭远兄如此伶牙俐齿,不如作我的经纪人,如何?” “经纪人??”两双眼睛瞪着我,等答案。 “呵呵,这个嘛,等我赎身后再向两位解释。”我一脸讪笑。 既然指了王昭远作经纪人,这经纪人自然是要替我出面赎身。王昭远碍于保元哥哥的情面也拿我没辙,只得出头帮我做这事。 琴娘听说王昭远要替我赎身,自是百般不愿。 “妈妈可否借一步说话。”我将琴娘拉到偏厅。 “蕊儿赎身并非要离开芙蓉坊,赎身后蕊儿愿意以自由身在芙蓉坊中歌舞。妈妈要是了了蕊儿这个心愿,蕊儿保证可以芙蓉坊日后成为成都第一坊,独占鳌头。如何?” “妈妈若还是不信,赎身后蕊儿可以和妈妈以年为限定制契约。” 琴娘终是应了我,也狠狠向王昭远的敲了一笔赎身费。 在我的授意下王昭远与琴娘签了份驻场歌手契约,约定一年为限,每场出场费若干,这些出场费也将作为我的分期付款,还给保元哥哥。 这样自由身的身份下,芙蓉乐坊的便是我新的开始。 乐坊中的女子大多就通音律,正好将这些古筝、琵琶、箫、二胡、手鼓几种乐器组合一起,这歌舞的旋律就显得不再单调,我这现代的歌舞就可以有更多搬上舞台了。 作为获得自由身的第一场歌舞,我把依林妹妹的《舞娘》用印度舞的方式改动了一番。把乐坊中善舞的姑娘组了一个舞队,用肚皮舞健身操集训了数日,再按着《舞娘》的节奏编排了舞蹈。正在为能演奏快节奏乐器发愁的时候,王昭远竟带来了一个乐师和一把天竺的西塔琴,再配上手鼓,成了。 终于到了登台那天,我头披橘色纱丽,身着紧身橘色绸衣,灯笼长裤,腰间饰金黄色亮叶。眉心点红点,两手臂各十数个金色手镯,脚跟处各系两对银铃。特意上了浓艳的装。玲珑、怜月、祖儿几个伴舞的姑娘则用水蓝色的服饰。 帘幕拉开,强节奏的乐声骤然响起。我且歌且舞,婆娑撩人。 月光放肆在染色的窗边 转眼魔幻所有视觉 再一杯那古老神秘恒河水 我镶在额头的猫眼揭开了庆典 为爱囚禁数千年的关键 正诉说遗忘的爱恋 听所有喜悲系在我的腰间 让那些画面再出现再回到从前 旋转跳跃我闭著眼 尘嚣看不见你沉醉了没 白雪夏夜我不停歇 模糊了年岁时光的沙漏被我踩碎 故事刻画在旋转的指尖 是谁在痴痴的跟随 这一夜那破旧皇宫的台阶 我忘情掉落的汗水点亮了庆典 一层一层把我紧紧包围 我要让世界忘了睡 你的心事倒映在我的眉间 放弃的快乐都实现难过都摧毁 旋转跳跃我闭著眼 尘嚣看不见你沉醉了没 白雪夏夜我不停歇 模糊了年岁舞娘的喜悲没人看见 和着音律和节奏我忽而双眉颦蹙,忽而笑颊粲然,忽而侧身垂睫,忽而轻柔地点额抚臂,忽而挺身屹立2 时光的沙漏被我踩碎 舞娘的喜悲没人看见 所有喜悲写在我的眼前 让那些画面再出现回到从前 旋转跳跃我闭著眼 尘嚣看不见你沉醉了没 白雪夏夜我不停歇 模糊了年岁时光的沙漏被我踩碎 长舒一口气,歌舞毕,我们向台下深深地低头合掌,退入后台。 1出自(唐)王翰《凉州词》 2本人描写舞蹈的文笔所限,2文字部分引冰心老师的《观舞记》。 第5章 无赖闹坊 回到后台,面上的浓妆才刚卸完,就听得外面吵吵嚷嚷。青儿慌慌张张的掀了帘子进来,“姐姐,不好了,几个无赖在闹场子呢。” 换了衣物,才刚入大厅,便听得为首的那人呼喝道:“今天就是要那领舞的小娘子陪爷喝一杯,怎么?还不给我去请人去?”琴娘一旁低声下气的陪笑道:“这位爷,琴娘先赔您喝一杯。”只听得哐当一声响,琴娘手中的白瓷酒杯便落了地。“爷先先消消气儿,出来玩都图个高兴。”“大爷我今儿不高兴,谁也甭指望高兴。” 我拨开人群,施施然在那人面前站定。那无赖眉峰一挑,邪邪的笑道:“小娘子果然生得国色天香,来,陪大爷我喝一杯。”我正欲开口,一纸折扇横在了中间。抬眼看去,保元一脸怒容,正欲发作。王昭远此时已反手将那无赖扣在桌上,杯盘落了一地。 旁边几个无赖见状,呈围攻之势。王昭远一挥手,平时总跟在保元身边的灰衫男子出手与那几个无赖打斗起来,场面一片混乱。保元恐我伤到,顺势将我护到怀中,“蕊儿怎么样?我们先上楼再说。” 楼上雅间里,弥漫着一丝尴尬,忆及刚才被他护在怀中的情景,我面上红了又红。保元的眼神欲言又止。 我清了清嗓子,“才刚多得保元哥哥出手。蕊儿如今又欠哥哥一个情。” “蕊儿没事就好。” 我正不知如何接口,王昭远踏步进了雅间。 “主子,那几人都送衙门法办了。” 保元呷了一口清茶,点了点头。 “没想到昭远还会武功?”我戏谑道。 王昭远正色的看着我道,“姑娘长留此地,可知我家主子是会当心的。” 保元起身背手走到花窗前,“这芙蓉乐坊来往人多,品流复杂,不是长居之地。蕊儿,可许我买个园子安置你?” 安置我?我心中道,你孟保元是何家世,婚配否,我都一无所知,如若将我金屋藏娇,你和外面的风流客有何区别? 我收起笑脸,“保元哥哥抬爱了,蕊儿虽流落风尘,但还知自立、自爱。这芙蓉乐坊大多时候还是安全的,况且还有二位出手相助。” 说话间,青儿唤我道琴娘请我再唱一曲。保元忍耐地看了我一眼。我起身道,“就让我为保元哥哥唱一曲。” 此时前厅已然是焕然一新了。 “刚才让各位扫兴了,蕊儿在此为各位再歌一曲《女人花》,聊表歉意。” 我抚了抚琴弦,抬眼看向花窗,心中默念道,“保元哥哥,你可要听好了。” 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 朝朝与暮暮我切切的等候有心的人来入梦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 只盼望有一双温柔手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 我有花一朵花香满枝头谁来真心寻芳丛 花开不多时啊堪折直须折女人如花花似梦 我有花一朵长在我心中真情真爱无人懂 遍地野草已占满山坡孤芳自赏最心痛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 只盼望有一双温柔手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 若是你闻过了花香浓别问我花儿是为谁红 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花开花谢终是空 缘份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女人如花花似梦 第6章 番外之孟昶 我,孟昶,字保元,西蜀之王上。 16岁以太子监国继帝位,旋于朝堂执杀恃功骄横的大将李仁罕,满朝慑服。曾废除苛法,颁《劝农桑诏》,力纠政弊,偃武修文,举贤任能,使蜀地民丰物阜。 如今我之蜀地已成为天下最富足繁盛之地。蜀中城乡一片安乐盛景,弦官歌吹处处可闻,酒席游宴昼夜相接。 蜀地、朝堂而今初定,日日朝中例行公事。夏日炎炎,朝毕困顿,只随了昭远前去坊间听曲解乏。恹恹欲睡间只听得外间阵阵惊呼。抬眼间,漫天的桃花雪中,一抹粉影从天而降,“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这蜀中之绝色女子都要为之失却了颜色。 令人惊异的是这女子的衣饰,非我蜀中之华衣,却娇娆合度,灵动天成。曲中“红颜美人多薄命”似是自叹,更多的是自傲。似不以出身这乐坊之间为意。待她第二支曲唱毕,我等都醉之其中不能回神,那梨花带泪的容颜,再次令我心颤。爱妻太华拂然离世,我心凄然。而今得遇心仪女子,天可怜眷于我。我终是忍不住起身问话,希望她眼中有我。 妙圆塔院,香客如织,人群中我还是认出了她,白衣胜雪,翩纤如落入凡间的仙子。转眼见她跌倒,情急间出手扶她。璨如星辰的笑浮现在她眼底,我庆幸她还记得我。 亭阁品茗,常人难得一见的普茶在她眼里亦变为稀松平常之物,我叹服于她的巧见,言谈间总见不卑不亢之色。当她盈盈然唤我保元哥哥,竟触动了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自此隔日朝毕,我便有了心向往之所。坊中的她或娇媚舞之,或清雅歌之,在我眼中总是看不完的百变。 一日朝中送来西域贡酒,她便是我第一位想共饮的佳人。唤昭远邀之,她欣然赴会。看到巧笑嫣然的她,心中徒然升出一种灵犀,知她必会知得此酒。当她盈然念出:“葡萄美酒夜光杯”时,昭远为之惊艳,而我只是了然的笑了。 席间她竟提到了赎身,我心为之欣喜,之前总怕提了唐突,如今似时机正合。哪知她却是向我借贷赎身,谓之“分期付款”。我笑了,为她的任性。 今日是她获得自由身后的第一次登台。因着最近朝中多事,我迟了些才赶到。却见乐坊一片狼藉。我在混乱的人群中见到婷婷玉立仿若仙子的她。无赖猥琐的眼光激怒了我。我挥出纸扇将她和那无赖隔开,顺势将她护在怀中。却见她眸含秋水,微晕红潮一现。 雅间花厅里,我提出买园将她安置,却被她云淡风轻的拒绝。因着自尊,瞬间我的脸上只有寒色。她说那支名曰《女人花》的曲子是为我而唱。 蕊儿啊,你是这摇曳在红尘中的女人花么。蕊儿啊,你的衷情向谁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1如今我这一国之君却为她寤寐思服。 1摘自诗经《关雎》 第7章 感《颁令箴》 自上次无赖闹坊后,十数日间未曾再见到保元。我知他心里恼我,偶尔见到昭远也淡淡的,无甚话说。 而这近日里,出入乐坊的文人和官家子弟们无不议论着一个话题—《颁令箴》。 这《颁令箴》中有四句“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在后世为宋太宗作为儆戒官吏清正廉洁的“戒石铭”刻碑立于各州县衙署大堂前。而在我眼中那孟昶的《颁令箴》便是旷世难得的美文,我欣喜之余便央了怜月姐姐替我寻来箴文一看。 坊中无事,青儿在房中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而我卷不释手地读此官箴。青儿纳闷道:“姐姐怎会突然关心时政?”“时政?”我看着手中的《颁令箴》笑了,奶奶,您在天上看到了么?孟昶的箴文我却有机会一堵原貌了。便嗤笑道“这可是我的偶像孟昶写的箴文,将来可是会流传千古的。”“呀,姐姐,快别胡乱说话,当今皇上的名讳怎可直言。”丫头一脸惶恐,“还有,姐姐,什么是偶像啊?”语言障碍,我笑叹着,“这个”偶像“嘛,就是仰慕的人。”我边说伸手刮了刮小妮子的鼻子。我正欲向朝青儿作鬼脸时,却见保元倚门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蕊儿刚才说皇上是你仰慕之人?”这时的保元一脸的狭促。 鉴于那日他气量太小,我别过脸去,“以为保元哥哥从此便生分了呢。” 他也不恼,绕到桌边,拾起我看过的《颁令箴》。 “这《颁令箴》真能如蕊儿所说的流传千古吗?”他喃喃道。 “流传千古!当然!”我坚定的看他一眼,“哥哥不要怀疑我的偶像。”我伸手便抢过《颁令箴》,复又怔怔的出了神,孟昶呵,这个被后世人骂作昏君的男子,《颁令箴》亦能证明你曾是贤明之主。继而想到他是皇亲。便从怀中掏出娟帕,谄媚地笑道:“保元哥哥,能否帮蕊儿一忙。”大概是态度转变太快,保元呆愣愣地看着我手中的绢帕,“这个做何用?”“保元哥哥不是皇亲吗?替蕊儿要个皇上的签名不是难事吧?”“签名?”“便是在这绢帕上提几个字。”我郑重地把绢帕放入他手中,他无奈地看着手中的绢帕,话锋一转,“蕊儿为何如此看重官箴?” 我展了手中的《颁令箴》,婉转念道:“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长,抚养惠绥。政存三异,道在七丝……朕之赏罚,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思。”念完罢我喘息着顿了顿欣然看向他道:“哥哥你瞧,《颁令箴》中这短短九十六字,谆谆告诫,可谓情真意切。咱们大蜀百官若能按箴文一一做到,这国家何愁不强,这蜀地何愁不盛?这朝堂之中又若是君圣臣贤,上下同德一心,那这皇上便必是万民心中的当世明君了。只可惜……”我伧然住口,我怎么能告诉他这孟昶是亡国之君。 “蕊儿。”我的手已然握在他的掌中。我读不懂他此刻的眼神,有些震动又欲言又止,似是喃喃道:“不曾想这世上却是蕊儿能懂我。”“嗯?”我用眼神询问他。他嘴角一扬眼中恢复了清冽之色,淡淡的笑道:“蕊儿这才识亦是抵得过这天下多少男儿。” 第8章 青城遇险(1) 渐渐的我在习惯等待他的到来,只要那抹俊逸儒雅的身影出现在花窗边,我便能唱出轻松愉快的歌曲。等不来时,歌中便溢满淡淡的忧伤。这样的情绪却是让我害怕和不安着。 “姐姐,好好的倒又发呆了,可是为着孟公子没来?”青儿放下手中的女红,看向我道。 “谁稀罕来着。只是无聊罢了。”我蹙了蹙眉,忍不住低叹道。 连青儿都有女红做,我倒显得无聊得紧。 最近乐坊中的演出已经逐渐上了轨道。怜月每日登台唱我教授的《梅兰,梅兰我爱你》、《夜来香》,《小城故事》形神俱佳,颇受欢迎。 “不如青儿陪姐姐出去走走,买些可心东西。” “胭脂水粉、首饰都有王昭远送来,这街市也没什么好逛的了。” 说曹操,曹操便到,却见王昭远掀了帘子大步入了花厅。 “王公子快请!今日又给小姐带什么新鲜的玩意。”青儿斟茶道。 我懒懒的看向他手中之物,忽而眼睛一亮,竟是套胡人的男装。 “主子邀姑娘三日后青城马场试马。” 接过胡服,我掩饰不住的兴奋,左右爱惜地摆弄那衣服,见我不语昭远笑道:“那昭远就当姑娘答应了。到时昭远便来接了姑娘同去。” “好好好!你先回吧。”我心情大好,朝昭远眨了眨眼睛,转身便拉了青儿进里屋试装。 待穿上胡服在铜镜前站定,才发现这是套回鹘衣装。上装白色紧身窄袖衣,下装黑色宽松紧口长裤,配以高顶垂裙纱白色帷帽,足蹬银色六合软靴。好个翩翩美少年鹤然屹立于镜前。 三日后,我便向琴娘告了假。携了青儿随王昭远乘马车往青城马场驶去。远远的便见保元也着一身白色回鹘男装英姿飒爽立于一匹高大的枣红回鹘马前。马车在他跟前停住,保元伸手将我扶下马车,眼中含着笑意打量我一身的装束,“娇媚的蕊儿竟能将这身回鹘男装穿得如此卓而不群!”第一次听得他如此直白的赞我。我莞尔一笑看向他的衣装,心中泛起丝丝欣喜。自然是与我这身配成的情侣装束。 马夫将一匹身量矮小的马驹牵到我跟前,保元抚了抚马背道,“蕊儿初学,用这小马便好。马是聪明的动物,亦很有性格,他会知你是怕他还是想欺负他,所以要抱平常心骑上马背。”保元边说边将我抱上马背,“眼向前望,这样马会随着策骑人的眼向前望。” 由马夫牵着先行了数圈后,开始拉着我一阵小跑。我的情绪也有一开始的紧张转而轻松愉悦。不到一个时辰,我便可以单骑了。 骑马并肩慢步在初秋草场金色的衰草间。湛蓝的天空,明丽的阳光,远处青城山却是青翠满目。心为之醉了,我盈然含笑看着保元。 “保元哥哥。” 却见他眼中尽是哀伤之色,极目青城,不能回神。 “保元哥哥,可是有何伤心之事。” 他看向我,眼中带着无尽的哀思,“蕊儿欢畅的笑声,让我忆及亡妻太华。” 瞬间,血液在我身体中凝固住,我不能呼吸,受伤和心痛的感觉遍布全身。 第9章 青城遇险(2) “太华,也是这样的娇媚,爱笑。她的骑术很好……”保元絮絮地诉说着,可我什么都听不清了,耳边只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你每日心心念念的人儿,不过把你当作替身!替身!替身!!” “不要……”我惶然捂住双耳,浑身失却了力气般伏倒在马上。马儿却受到惊吓,嘶叫一声,“蕊儿……!”保元从震惊中回神,伸手欲来搭救我时,马儿已经狂奔出去。我拼尽气力想要拉住缰绳,却引来马儿更大的反抗。呼啸的风声,夹着混乱的马蹄声。保元的呼唤已经渐渐消失去。算了,就此落马,一觉醒来,这日子权当作是浮生一梦吧。 “把手给我!动作快!”我猛然睁眼,一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策马紧追在小马驹身后,大声朝我唤着。眼看就要撞上前面的灌木丛,他侧身一跃连带我向衰草丛中滚去。 我惊魂未定,睁开双眼向四周看去,才刚援手施救的黑衣男子滚落在不远的衰草丛中。伸手欲拍落身上的杂草,只觉得阵阵的刺痛从右手臂传来。半饷却不见他有甚动静,我忍痛向他爬去。衰草间却见一块锐石,上面还留着斑斑血迹。拨去他面上的杂草,我心中一惊,只见鲜血从额头直流到面上。立时因着这血我便慌了神,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急救。 “蕊儿……蕊儿……。” “蕊儿姑娘……” “姐姐,你在哪?” 远处传来保元,昭远和青儿的呼唤声。 有救了。我连忙拾起草地上跌落的帷帽朝着声音源处挥舞,“保元哥哥!我在这……!” 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处,“蕊儿……蕊儿……!”保元一脸焦急与狼狈将我揽紧在怀里。 “哥哥,快先救人!”我喘息着惶然指向昏迷于草丛中的黑衣男子。 昭远、青儿与一队侍从也随即赶到。 “凌先生,快看看那位壮士。”保元示意昭远身旁的灰衫男子。旋即保元一个转身将我抱起。“哎!”我低叹一声,将脸埋到他怀里,任由他抱着走向路旁侯着的马车。 保元低叹一声:“哎,到了今日蕊儿竟还不知我的心。” 我泪眼盈盈地看着他,“保元哥哥,我……”。 “嘘……!”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纤长的食指抚住我的唇。他颈项间散发着淡淡的龙延香,清灵而温雅的气味弥漫在车内。我享受着这这一刻的安心与宁静。马车在一座别院外停住。保元欲抱我下车。 “丝……”我倒抽一口凉气,右臂的疼痛再次袭来。 “蕊儿!”保元皱眉拉开我右手的衣袖,雪白纤细的手臂上尽是青紫。昭远的马车紧跟着也到了。 “唤凌先生跟来。”保元满眼的心疼地将我抱出马车,大步走进别院。 “姑娘的右手无甚大碍,大概是落马时的擦伤,受了些惊吓。”凌先生检视完我的伤势如实向保元作着回禀。保元长舒一口气。 “先生,救我的那位侠士伤势如何。”我心中掂着恩公的伤势。 “血已止住,无甚性命之忧,还请姑娘宽心。只是失血较多,需要一些时日调养。” “那这几日凌先生便看顾那位侠士吧。”保元知我心思吩咐凌先生道。 凌先生诺诺的退下,写下个药方,从身旁的药箱中取出唤“化淤散”的药膏交给青儿,交代如何使用云云。 保元扶我卧下,眼底泛着温柔的光,佯嗔道,“从今往后万不可再任性。”替我掖好被角又道,“今日也乏了,且乖乖的睡好个觉,明日我再来。” 第10章 凤求凰兮(1) 昨日的落马受伤使得身心困顿,乏之又乏。服下那味定惊药后一觉醒来时已是第二日黄昏。青儿伺候着梳洗完毕,我踏门欲出想看看这别院的一番风景。 “姐姐,且添件衣服再出去。”说话间已将白色外袍披到我肩上。 我转身握住青儿的手笑道,“青儿对姐姐可是真心的好,姐姐还不知如何谢谢青儿。” “姐姐言谢岂不是要与青儿生分了。孟公子今日来过三次,黄昏前又来,见姐姐睡的极好,便未扰你,只是嘱我转告姐姐他府中差人来找,五日后方能回来,要姐姐好生调养身子。” 瞬间的失望在我眼中闪过,忽而又释然了。 踏着斜阳,走在这幽径曲栏中,初秋的微凉中沁着幽幽的桂花香气。我居的这一院,石拱门楣处题作“含烟斋”。我心里动了一下,竟似琼瑶笔下的庭院了。这别院甚大,穿过两个院落也未见花厅。顾盼间却见凌先生从“居竹院”的石径中走来。 “先生可是从恩公处来。”我出声唤他。 他抬眼看我,笑着拱手作揖道:“看姑娘面色,精神已是大好了吧。” “多亏了先生的妙方,蕊儿在此谢过。”我朝他福了一福,看向他身后的院落。 “那位侠士还未醒来,不过姑娘要探他也无妨。”说话间便领了我朝院中走去。 这小院十分清雅,青竹满院,曲径通幽。穿过青竹石径,但见一个红衣婢女立于门前。掀开门帘,褐色雕花大床上卧着那位侠士。面上的血迹已经清理不见,额上缠着白色布条。我走近了仔细打量他。方脸阔面,年轻的脸上似乎还留着一丝稚气。我忽而笑了,这样小的年纪,竟有勇气救人。看他熟睡,央了凌先生好生看顾,我便告辞了出来。 几日来,别院丫头进进出出,伺候周到。我因掂着乐坊,也差人去乐坊向琴娘多告了几天假。待手臂的瘀伤渐渐散了,便让青儿搬出瑶琴来,抚琴习练。 “姐姐的琴艺这几日又长了。”青儿笑道。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1”我看向青儿,“这清幽的别院倒更适合这琴音。” “琴乐重意境,以幽静深远者为高。”保元温润和熹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1出自唐人刘长卿《弹琴》。 第11章 凤求凰兮(2) 我急急地起身。他笑吟吟地握住我的手,“这样心急,怎地有那样心境拨琴。”只怕我满心的情意都看在他的眼底。 “不是五日才回么?”我眼波流转处尽是他的身影。 “心中掂着蕊儿。”他浅笑着端看我,痴痴的直望入我心底,我听着那怦怦的心跳声,笑叹着尽数收下这般的甜言蜜语。 “今日让保元也抚一曲回赠蕊儿,昭远,取我琴来。” 昭远取来一张伏羲式瑶琴放于琴案上。 “蕊儿可识得此琴?”保元道。 我仔细瞧了瞧,琴身通体紫褐,鹿角灰胎,遍体小蛇腹断纹。金徽玉轸,圆形龙池,扁圆凤沼。瑶琴底部,草书刻制“春雷”二字。 “春雷?”我虽是初学瑶琴,但这传世古琴还是略知一二的。“唐琴第一推雷公,蜀中九雷独称雄。”瑶琴向来以唐琴为最珍贵之神器。“唐琴之中,又以雷公琴为最。蜀中九雷中,以雷威成就最大。而雷威一生所斫之琴中,又以”春雷“为最。” 保元微笑着点头,左手按弦,右手拨弦。只听得婉转细腻的琴音从他指尖汩汩流出。他凝视我,轻启双唇,缓缓念出琴文: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2“ 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就在这琴音袅袅中被他娓娓念出。我的眼中噙着喜悦的泪,这当年打动卓文君的名曲也同样撼动了我。他的柔情和痴意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灵动的诗句沁入我心。 天色渐暗,月上树梢。满院的拒霜花(芙蓉)已开到紫红。保元簪花一朵别入我发间,满目的柔情叹息道:“晓妆如玉暮如霞。我的蕊儿就如这芙蓉,千面多变,凌霜绽放。” 那样暧昧朦胧的情愫就在这样夜色中徜徉着。 人生难得遇知音,琴瑟和鸣更属不易,我拨弄了琴弦,含笑启口,只愿这隔世的歌声还能入君之耳。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永远像现在般美丽 因为我生而为爱痴迷 如果你有情,这世界可以不需要再有四季 我的心早已经色彩分明 多少爱情正甜蜜,多少童话在凋零 然而我始终相信,我将得到永恒的幸运 再也不必为情所苦,真爱不用再分离 只要能用心经营,就会幸福到底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永远像现在般美丽 因为我生而为爱痴迷 如果你有情,这世界可以不需要再有歌曲 我的心早已经充满了旋律 纷乱的世间,除了你一切繁华都是背景 这出戏用生命演下去 付出的青春不可惜,今生难得有这番约定 这段情只对你和我有意义 不管这世界阴晴圆缺 只愿和春天有个约会 我和春天有个约会3。“ ……………………………… 啪……啪……啪,余音袅袅间一行清亮的掌声响起。昭远和青儿早已退出院落,会是谁呢?我转身回首,蓦然间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保元一愣复抱拳上前拱手道:“这位可是那日救下蕊儿的侠士?” 那壮士嘴角噙着笑意,目光炯炯地看向我:“原来那日救下的竟是位姑娘!” 我低首便要叩谢,他出手扶我起身:“大恩不言谢!蕊儿铭记于心。” “姑娘不必如此。” “还未请教侠士高姓大名?”保元出声道。 “在下赵匡胤。” 我愕然、惊诧………没有语言可以表达我此时的心情,难道是与宋太祖同名?我呆立一旁。 “名如其人,果然是侠士风范。” “我赵匡胤一介武夫,游侠四方,这位是……?” “孟保元!本当好好宴谢赵公子,择日不如撞日,今日花好月圆,不如我们借这月影花香开怀畅饮。”保元拱手相邀道。 “哈哈哈哈……原来这蜀中也多是性情中人。”只听得他爽朗的笑声。 保元唤了下人在亭中摆上一席小宴。他们说话间,我在一旁仔细瞧他。高大的身量,十七八的年岁,年少的青涩在豪放的笑声中隐去。 “姑娘的唱词不同于寻常的小曲。”他举杯看向我。 “这便是蕊儿不同于常人之处。”保元笑吟吟的插话。 “这西蜀果然不是寻常之地,奇人辈出,哈哈哈哈。” “赵公子年纪轻轻便游侠四方,此番来我西蜀可有何收获?” “中原盛传蜀中丰裕,百姓安居。我看倒是偏安一隅,一片歌舞升平啊。只是这乱世怎容得这一刻的安宁啊。” “赵兄怎知我西蜀没有心怀天下呢。”昭远从树影里急急地插话。 保元示意昭远退下,举杯道:“好!好!好!咱们今日只喝酒赏月,不论时政。” “好!不醉不休,哈哈哈哈……” 2出自司马相如《凤求凰》 3来自于邝美云的《我和春天有个约会》 第12章 柴荣初见(1) 话说那日两个大男人豪气云天地灌下数壶佳酿,醉得不省人事。 第二日晨起,青儿端来了醒酒汤,不知是何物所调制,味道不甚好。我是微醉,这醒酒之物却也去不了头痛。想那保元哥哥今日醒来怕也是苦不堪言。忆及韩国人的解酒妙方,便急急朝厨房跑去。 “姐姐,这又是何苦,孟公子有人伺候着呢。” 我嫣然一笑,“要的便是这份心。” 唤了厨房的丫头找来一罐槐花蜜糖,热水溶开,两个瓷碗盛出,嘱了下人送去一碗与赵公子。自己便朝“龙栖阁”去。 远远的便见保元整衫而出,后面跟着昭远,急匆匆往外赶。张口欲唤他,却已消失在回廊处。刹那间心中充满了怅然。这个我心系的男子,却总迷一般的身份。一时间晨光中的拒霜花也失却了熠熠的光彩,一如怒放的惨白,在秋风中摇曳。 我颓然地靠在回廊边。泪潸然而下。 “姐姐,你听!” 阵阵萧声在周遭空气中激荡着。那萧声少了些凄凉之色,竟有些穿破云霄的豪气。 我拭去泪痕,寻着萧声找去。却见一个黑色背影执萧立于竹林曲径之中。原来是他。 大概是我的脚步扰了他的萧声,萧声嘎然而止。 “赵公子,可是蕊儿扰了公子的雅兴。”我出声唤他。 他收起碧萧执于腰际,踏步朝我走来。 “怕是我扰了姑娘清梦。” “唤我蕊儿便好。” “既是如此,蕊儿也不必见外,蕊儿唤我作赵大哥便好。” 我看向他手中的碧萧,想起萧剑,忽而扑哧一笑。笑的突兀,他也似被笑傻了般杵在一旁。 “赵大哥莫不是还有配剑?” “恩?”他搔了搔头。看那憨劲儿,我也不再逗他,“不是说仗剑走天涯么?” “难不成赵大哥却是一萧一剑走江湖?” 他会过意来,呵呵一笑:“蕊儿说的不错,这碧萧与我赠了兄长的清风剑乃我挚爱之物。” “赵大哥如今身体可是见好了。”我见他额上伤痕尤在。 “蕊儿不必挂心,我这自小习武之人,马背走天涯,如此小伤,隔日便痊愈。” “既是这样,蕊儿明日也该向主人家告辞,如今也当向赵大哥辞行。大哥救命之恩,蕊儿自当铭记于心。” 只见他憨直地一笑道:“蕊儿若要报恩,便为大哥歌一曲便好。” 第13章 柴荣初见(2) “那赵大哥随蕊儿回含烟斋,喝口清茶,蕊儿为大哥抚唱一曲。” 含烟斋亭阁边,青儿已沏好“道家青竹”1,布好琴几。我抚上瑶琴,远望青城,瞥了他会心一笑便开口唱道: 敢问天涯在何方 一个人一壶酒 风里浪里漂流 水里火里奔走 天大地大任我游 古来世间多少愁 说聚散说不够 一场繁华过后 物是人非时候 多少感慨在心头 纵然是是非非不问 恩恩怨怨不论 英雄也会泪满襟 于是凡尘世事挥不去 想要高飞却越陷越深 就算今天明天是梦 今生来生是缘 到底谁人能安心 真正拂袖的能有几人 留下的真究竟有几分2 唱到动情之处,竟怔怔的落下泪来,他见我眼中含泪,那铮铮少年竟不知所措、呐呐不能言,涨红了面。见他这般,倒逗得我噗哧一声,又笑了。 “赵大哥定是没见过又哭又笑的疯女人吧。” “不想这唱曲竟把蕊儿姑娘惹哭了。” “这女儿家本就是水做的。” “呵呵,呵呵,有意思!有意思!” 次日保元未归,只遣了管家福伯来,要留我多住几日。气他这般行踪成迷,恨自己短短数月便傻傻的掏心。决意回城。 马车沿着青城山脚颠簸而行。青儿在一旁熟睡,嘴角还噙着笑意,我抚了抚她的脸颊,真是无忧无虑的女孩啊,这样一顿美餐,一支头钗就能乐上一天的岁月,对我而言,一去不返了。爱情竟是这般让人欢喜让人忧呵。 我听到嗒嗒嗒的马蹄声,掀开窗帘望去。那个青涩的英武少年竟驱马追来了。我唤了车夫停靠一旁。 “这青城山下常有匪类出没,不如让我随行,以保蕊儿平安。”看着他诚挚的眼神,我不忍拒绝。 “蕊儿只管在马车内歇着,我在后面随行便好。” “那只好有劳赵大哥了,赵大哥下一站去往何处?” “和我义兄相约罗城内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倒是距我芙蓉乐坊不远,大哥有空可来探我。” 他眼中闪动着诧异的光,想是如今才知我是风尘中的女子。罢了,我冷下脸来,垂下帘子。 “蕊儿姑娘且别误会,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他急巴巴的开口。 空气中流动着尴尬的沉默。他掀开帘子看我,“我,我……这……哎!”他懊丧地跺脚。这下我倒释然了。 “走啦!呆子!” 他跨上马背,嘿嘿的笑了。 一路上回荡着他纯朴的的萧声,马车缓缓地向罗城驶去。 “吁……”赵大哥的马在近城门处停了下来。 我探处头去看他,他与一白袍男子热情地寒暄着,白袍男子身边立着一位紫衣佳人。不多时,便领他们朝我这边来。 我自顾下了马车,姗姗地朝他们走去。 但见这白袍男子昂藏七尺,容长脸型,目光中透着刚毅。 紫衣佳人唇红齿白,容貌清丽。 赵匡胤道:“这位便是我的义兄柴荣。” 电光石击!后周世宗柴荣?那赵匡胤岂非同名之人……我愣在当场,激动诧异几乎淹没了我。 赵匡胤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回过神来,朝他谄媚一笑。 “二哥在何处结识了这般狐媚的女子。”紫衣少女咄咄逼人。 我狡黠的笑道,“小女子现客居”芙蓉乐坊“。妹妹可要来听曲?” “你,你,你……那,那,那……竟是个青楼女子。”一张小脸涨得紫红。 看她如此的刁蛮,我偏要逗逗她,便将眼波在两个男人间流转。她挤到我与柴荣中间,一副母鸡护仔的样子。“不许打我大哥主意。” “紫衣!”赵匡胤脸色铁青,握住她的手腕拖至一旁,怕她再说出更无礼的话来。 “看来紫衣姑娘中意的是柴公子。”我意味深长地看了柴荣一眼,昂首施施然朝马车走去。 1道家青竹乃西蜀贡茶 2引自《拂袖》 第14章 结伴同游(1) 我提裙欲上马车,赵匡胤讪讪地跨步上前阻我道:“蕊儿姑娘莫要见怪。我这小妹不谙世事,还望蕊儿姑娘多多见谅。” 我回首看看紫衣,一脸淡定浅笑道:“承蒙赵大哥不弃,后会有期。” 他呐呐道:“后会有期……” 还未到晌午,乐坊正门虚掩,坊中传来众姐妹们银铃般的笑闹声。 “我回来了!”我与青儿推门而入。 玲珑、怜月、祖儿、宝怡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地围拢上来。 “听闻妹妹坠马,姐姐心急火燎。” “哟,看这俏脸都瘦削下去了。” “我说呀,赶紧让厨房煲了汤水给妹妹补补。” “妹妹和孟公子进展如何?” ………………………………… 我无言,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这心中漾着暖意。 “好啦!好啦!萌锒刃湃ィ税肴章沓狄哺美哿耍惺裁椿案娜赵傥省!鼻倌镄σ饕髋趴诠媚铮a宋业氖稚下ァ?lt;br> 华灯初上,这“芙蓉乐坊”在轻歌曼舞中拉开了夜的帷幕。琴娘准我再休息一日。我便清闲地趴在花窗边上,悦赏着这满台的歌舞。 青儿推门进来:“偏厅有位中年妇人执意要见姐姐,琴妈妈也拦不住。” “中年妇人?这倒奇了。”我起身向偏厅去。 只见一着褐色儒裙的中年妇人和琴娘低声争辩着。 “妈妈,可是这位夫人要见我。” 她眼光转向我,一脸的傲气,自上而下将我打量个遍。开口道:“我家主母想见见姑娘。” 原来另有其人,这个不过是个传话的,却已这般不客气,不知这主人……我脑中闪过一道精光,莫不是孟保元的家眷?除了亡妻还有谁?我竟一无所知。我为这想法越发的气馁和颓然。稀里糊涂地竟是做了第三者?心中恨意油然而生。 “回了你家主母,这乐坊可是干净地方,要见自己来。”我执拗地转身便走。 “嘿……你这姑娘怎地这般不识抬举。”她扬声喝到。 第15章 结伴同游(2) 我径自上楼没再瞧她一眼。心中又气又恨。 夜凉如水,我在床上辗转难眠。闭上眼便浮现着这数月来与保元的点点滴滴。柔情蜜意,却也扑朔迷离。不愿也不敢开口问他,对他总是这般的等待。等来了欣喜也等来了伤痛。这样的爱象作茧自缚般捆住了我。 一时间心中打定主意出门散心,便急急地摇醒青儿道:“姐姐,要游山玩水,青儿可愿跟了去。” “唔……那也要等天亮啊。”青儿揉着双眼。 “很快便天亮了。” “姐姐这又是唱拿出啊。” “留书出走。快,快,快!” “保元哥哥,蕊儿今日不告而别,实不得以。哥哥的身份叫蕊儿迷惑。蕊儿害怕那些无止境的等待。”我草草涂上几笔。再书一封给琴娘交待歌舞事宜云云。 为了方便,我和青儿都换了男装溜出后院。“我们两个姑娘家的,往哪里去才好?”青儿愁嘟嘟地拖住我的衣袖。 “好吧,先上市集转转,我给你找个保镖可好?” “姐姐说赵公子啊?矣……他那妹子凶巴巴的怎肯与我们同行。” “呵呵,日久见人心。且不理她,走咯。”我朝青儿眨了眨眼,快步向街市方向跑去。 一日之际在于晨。呼吸着这早晨清新的空气,呵呵,伸个懒腰,说不出的舒畅啊。 “姐姐,怎地就失了女儿态啊。”青儿拉了拉我的衣角。 “哎,越来越似管家婆了。记住,现在我们可是男人。”我捏了捏小丫头的鼻子,故意挺了挺胸,做豪气状迈开大步。青儿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嘴里嘟嘟喃喃地抱怨着。也难怪,这丫头自小便没出过门,对外面的世界大概存着些惶恐。 绕过两条街便是“悦来客栈”。客栈一楼照例是食肆。这会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客栈内零零星星几个食客在着吃茶点。我捡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唤了小二过来点食,顺便向掌柜打听柴赵二人的消息。 胖胖的中年掌柜眯着小眼翻了翻手上的登记薄,“二位小哥且等等,我这就唤人去请赵公子来。”我心中暗叹,这酒店登记制度在五代竟已经有了。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尚冷清的街市。 “这位小哥,找在下有何要事?”赵匡胤朗声问道。 我回首,朝他眨了眨眼,“不是说”后会有期“么?” “蕊儿姑娘!”赵匡胤掩饰不住地惊喜道。 “嘘!”我朝他做了个手势。 “蕊儿姑娘这身打扮做甚?”他在我身旁坐下,放低声音道。 “不好么?出门方便。” “出门?姑娘要出远门?” “邀你同游蜀中名山,可好?”我扔出一个重磅炸弹,坏坏地笑了。 “不~~许~~!”尖锐的女声在我头顶响起。我掏了陶耳朵,不用看也知道准是紫衣那丫头。 今日倒不是紫衫,上着浅黄纱衫,下配鹅黄儒裙,袅袅婷婷,杏眼微嗔,气鼓鼓的小样,煞是可爱。我伸手朝她脸上捏了一把,“哇塞,真是个小美人儿。” “你~~你~~!”一时间紫衣小脸涨得通红。 我睨了一眼赵匡胤,一副张口结舌的憨态。旁边的青丫头,怕是快憋出了内伤。 “喂~!说说你的意见嘛。”我一本正经地冲赵匡胤喊道。 “我等都是中原人,不妨听蕊儿姑娘说说这蜀山。”是柴荣温润的男中音。 才刚怎么没见他,莫不是会隐形?调戏紫衣的一幕,他肯定看在眼里了。面对这历史上雷厉风行、事必躬亲的周世宗,我竟没由来的有些心虚。我心中自然是有盘算的,要游蜀山当然首选峨眉。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道:“太白先生有诗吟”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说罢我用询问的眼光看向他。 “好~!好~!就依姑娘所言,咱们几人结伴同游峨眉。” “可~可是……”紫衣张口还欲争辩。 “我等来此西蜀本就是要游历一番的,蜀中名山更是不可不去。紫衣,就依大哥所言。”赵匡胤出声附和道。 “哼,果然是个狐媚子!”紫衣撇了撇小嘴,一赌气蹬蹬的便上了楼去。 从“芙蓉乐坊”私跑出来也没个去处。“今日便出发?”我一怕桌子迫不及待地说。两个男人互看一眼,朝我点了点头。 “耶~!bingo!”我一时得意忘形了。在场的三人面面相觑。“嘿嘿!嘿嘿!”我讪讪地笑道。 第16章 村舍夜话 半个时辰后赵大哥便租来一辆马车,不算华丽,却也宽敞,不过要载下我们这五人还是略显拥挤了。马车的颠簸震得人昏昏欲睡,若是今日的成都到峨嵋不需一个时辰的车程便到了,如今走了半日也未到。 “哎!”我一边太息一边陲着肩。 “怕是坐惯贵公子的华丽马车了吧!”紫衣挑衅道。 “还不都一样是”马车。“我低声嘟喃道。 “哼,身娇肉贵。” “这是姐姐命好福厚。”青儿出声叱道。 ……………………………………………… 坐了半日的车,两个丫头倒来劲儿了,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倒不是命好福厚,我低头笑了,当日在育幼院即便有李奶奶的宠爱,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只是这长途马车可没坐过。这会好了,我们其余三人就当看戏吧,也算解解这旅途的困乏。 近了黄昏时分,马车才在峨眉山脚下停住。见天色已晚,不宜上山,便找了户山脚下的农家落脚。小小的院落,墙几虽有些破败,但篱笆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绿藤,桑树星星点点植于院周,倒显得整洁素净。善良的老伯在院中小石矶上摆了几样酒菜。 “舍下简陋,还请公子小姐们不要嫌弃。”老公公颤颤巍巍地递上碗筷。 “老人家日子过得如何?”柴荣问道。 老伯道:“如今日子越见富足咯。” “敢问老爷爷,这家中以何为业?”我插话道。 “来来,随我来~”他领我们绕到屋后,极目之处尽是桑树。 “呵,成片的桑树林那!”我感叹道。 说话间却见他突然朝南一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人家为何如此?”赵大哥搀扶起老人。 “来来来,大家先喝酒吃饭,歇一歇,再听老朽唠叨。”老人引我们回到院内。 “想当年这日子过得紧巴巴不说,稍有收成,便有衙吏来收税赋,一年之中所缴之物不计其数。这峨眉山脚下遍处荒地无人愿恳。因为垦荒种地的收成竟不足以抵这繁重的赋税啊。不瞒几位,老朽活了这把年岁,却在几年前得幸遇见真龙天子。”老人家捻了捻花白的胡须,卖了个关子。 我心中暗道,“哎,您眼前这两位将来也是真龙天子那。您也快载入史册啦。” “老爷爷快说!快说!”紫衣着急问道。 “那日,也是天刚要黑时,便有三个男子来到家中投宿。其中一位棉布白衣少年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家中当时两个儿子外服徭役,家中已无可食之物,老朽只好拿了糟糠野菜煮熟招待客人。少年临走却掏出白玉一块作为食资强要赠于老朽,老朽勉强收下。数月之后,却有县令驾临老朽破屋,修屋砌瓦,白米相赠,命人教授农桑耕种。后来白玉无意间见于村中秀才,秀才突然跪倒口呼”吾皇万岁“,老朽才知那日的白衣少年便是当今圣上。他为人谦逊,常扮做寒士深入民间。自新皇登基以来,举国上下轻减徭赋,劝农植桑。村民们都纷纷开垦荒地,种桑养蚕。如今家人都得以吃保穿暖,小孩儿尚有村中私塾可受教。” “《劝农桑昭》!好个孟昶,以农为本,稳住了国之根本。”我低语道。 柴荣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蕊儿以为如何?” 我心中一凛,莫不是这话被他听了去。正色道,“孟子云:”民为重,君为轻。“荀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如今我朝,轻徭赋,薄赋税,劝农桑,整吏治,重民生,此乃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第17章 白水秋色 次日清早,我们一行伍人便辞了老伯上山。先人开的石梯顺着蜿蜒的山麓向上缓缓延伸。我们沐浴着清晨甘甜清新的空气,享受着秋风秋雾的丝丝沁凉,悦耳清脆的鸟鸣响彻山谷。每个人的衣襟、发稍上都沾染了湿漉漉的雾珠。踏着薄雾,似穿行云中。 “呵呵呵,呵呵呵!我回来啦……!”我忘情地地冲着这山、这树、这鸟、这雾大声呼喊着,且跑且舞。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 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 任我飘摇 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 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 将快乐寻找1“ 愉悦的情绪在每个人身上传递着,赵匡胤举起碧萧应和,连素日与我作对的紫衣也追在我身后翩然起舞。山林间回荡着这歌声、萧声和笑声。 我们三个姑娘的脚程太慢,平日里也少登山,在山中攀行半日才行到白水寺(现称万年寺)。寺院依山面坡,苍松掩映下红墙锡瓦,寺院山门高筑,汉白玉狮分列两旁。袅袅梵音荡于林间。院内几重大殿分布罗列,庄严雄浑;僧侣们布履轻步,细语轻声,用心诵经。我们便依次顺各殿跪拜祈福。 “今日乏了,咱们也不赶路,不如在这寺中借宿一宿。”赵匡胤提议道。 “好啊,好啊。听闻李白夜宿白水听绿绮,就宿在这毗卢殿中。我们也来感受感受,呵呵。”我兴奋地四处张望着。 “真看不出你还附庸风雅。”紫衣厥了厥嘴。 我心情甚好,也不理她,四顾看着风景。此时秋高气爽,枫叶火舞秋风般飘落了寺后的整个山坡。站在白水池边,天高云淡,云影照池,池心涟漪。太白诗句跃入脑海,我张口欲颂。柴荣踱到我身旁,用磁性的声音,低吟道: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馀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2 我眉眼间闪过诧色,随之与他相视一笑。连日来对他的敬畏也在这瞬间烟消云散。 是夜我们借宿白水寺。月色撩人,树影婆娑。一行人都不舍得早早睡去便相约池畔同听蛙鸣。我站在池边轻轻击掌,池中群蛙便鸣叫起来,清脆悦耳。 “真是有趣!”青儿和紫衣也附和着开始击掌。 蛙鸣响彻寺院,如瑶琴般演奏着。 “许它个名字,便叫弹琴蛙。”我欢喜道。 “妙!妙!”赵匡胤也击掌道。 我凑进池边道轻喊道:“呵呵,小精灵们,自此你们便叫弹琴蛙吧!” 1出自《笑红尘》 2出自李白《听蜀僧浚弹琴》 第18章 夜警金顶 第二日鸡鸣刚过,我们便早早起身。行装收拾妥当,从白水寺向集云阁(现称清音阁)行进。沿途杉木繁茂,林泉溪流,幽静清森。 “大哥快看,好美!”顺着紫衣手指处看去,集云阁下两条清澈的溪水奔流而过,浪花飞溅,激起阵阵薄雾,阳光下呈现出缤纷的彩虹。 我蹲在溪流边上,汲了一口清泉。赵匡胤在我身旁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 “蕊儿可还吃得消?”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姐姐的脚已经磨出水泡呢,我的也是。”青儿嘟喃道。 “是啊,是啊!你这丫头,偏你多嘴。”我缩了缩脚,说了也没用,这古代的布履当然不似波鞋那般适脚。 “嗨,瞧我这粗人偏没顾及到几位姑娘家的。”赵匡胤敲了敲脑袋道。 “诶~~大哥,你去哪呢?”紫衣在身后唤道。 只见柴荣朝坡下的竹林跑去。 “大哥定是去伐竹做杖!我去帮忙。”赵匡胤起身追去。 “偏就你这个狐媚子多事,哼!”紫衣撅了嘴生气的背过身去。不多时却见赵匡胤气喘吁吁地执了竹杖奔来,递于我手中。“给,蕊儿用用看适不适手。” 竹杖两头修齐,手握处竟还用棉布手绢包住。他憨憨地笑着,“这是大哥的手绢,大哥说怕扎了蕊儿的手,嘿嘿!” 我抬眼看向柴荣,朝他感激地一笑,他竟象不知情般走向溪流边自顾自专心的洗起手来。 “我的手杖怎地就没手绢包着,偏她的有。”紫衣不依。 我掏出怀中绢帕递于紫衣。 “姐姐,我这杖上还没有呢?”青儿嗔道。 “你两瞧着办吧,我们先走了。”我仍下一句话。 瞧着这竹杖多象丐帮的打狗棒呢,心情没由来地愉悦起来,自顾踏上石梯继续前行。当日傍晚便到了金顶华藏寺。是夜留宿寺中等待第二日观日出云海。 夜里,我仿佛看到了圣火在林中飘荡。 “千年精魂人间降绝色佳音倾蜀川 芙蓉花开四十载魂断汴梁一梦还。“3 渺渺的歌声在我梦中反复来回地吟唱着。“啊~~~!”我徒然间惊醒。东方已经泛白,一点霞光摄入屋内。我起身披上锦袍,朝华藏寺后的摄身崖走去。 看着诸峰在茫茫云海中犹如孤岛,一如我孤单地来到这个世界。“喂~~~~~我是谁~~~~我到底是谁?”迎着霞光万丈的朝阳,我拼尽气力大声地呼喊着。没有人会应我。离开罗城已是四日了,保元可会为我的无故失踪四处寻找?他可会这般的思念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会是我穿越千年寻找的良人么?我朝着霞光挥手,泪水却止不住地肆意奔流。 穿越千年的眼泪,只有梦里看得见 我多想再见你,哪怕一面 前世末了的眷恋,在我血液里分裂 沉睡中缠绵,清醒又幻减4 我的身体在摇摇欲坠,一个强大的臂力将我拖离崖边。“你知不知道,这儿有多危险?”柴荣钳住我的双肩摇晃我道。我意识逐渐清醒,泪眼婆娑地看了他一眼。他满脸的怒容。“痛!”我收回手臂。“知道痛便好!”他寒着脸撒开手,大步流星地走开。 3薇薇自写预言诗 4出自《千年泪》 第19章 深山遇仙 我拭净脸上的泪痕,斜椅在杉木上揉着手臂。赵匡胤一脸疾色地走来,“青儿说一早起身便不见你,让我们一阵好找,刚才遇见大哥说你在摄身崖边上,瞩我过来瞧瞧。” “不过是看日出罢了。”我扯出一抹笑。 “蕊儿哭过?!”他正色道。 “做了个噩梦,出来透口气。”我淡淡地应道。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蹙了蹙眉,心中低叹一声。谁曾想这纯真少年二十年后竟会黄袍加身。 赏玩了云海、霞光,进华藏寺礼佛进香后,我们便决定下山。早上的摄身崖事件,见着柴荣总有些不能释然。他也一径地与我别扭,对我不理不睬。刚建立的友谊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哎,我有些不解,这位伟大的世宗皇帝到底在想些什么。一路大家都不怎地言语,气氛似乎有些怪异。 赵匡胤终忍不住,凑近问道:“蕊儿在和大哥生气?” 我睇了一眼柴荣道:“有么?怕是你大哥不待见我吧。” 紫衣凑过脸来:“我大哥终是看清你了,哼!” “紫衣!休要胡言乱语。”柴荣竟出声喝止道。 “大哥~,你还护她!”紫衣哭丧着小脸。 mygod!我心中低叹着,这什么跟什么嘛,越描越黑了。我跨步疾走,不愿听他们瞎扯。 “诶~,蕊儿等我!”赵匡胤追了上来。 我回首,柴荣一锁眉别过脸去。 “和事姥!走吧!”我假意叱道。 “嘿嘿~,嘿嘿~!赵匡胤憨笑道。 这小子总能化解不快。我的心情也见好起来。 “啊~~~~~!”青儿的尖叫声传来。 我们赶了过去。却见青儿靠着颗云杉瑟瑟发抖,一群小猴正翻着我们的包袱。我从包中找出几块干粮,递给一只小猴:“乖,姐姐今天身上没带什么好吃的,如果下次有机会定给你们带好玩意,好么?”紫衣见状笑得前伏后仰。 “可别小瞧了这些小猴。这峨眉山的灵猴吸天地之灵气,早晚听寺院的佛法,他们可是通人性的。”我道。说话间猴群渐渐散去,青儿的包袱也撇在地上。我伏身去捡,一只小猴从树枝上跃下。 “小心!”柴荣冲了过来,挡在前面。 我探出头去,只见小猴嘴上叼着一簇淡紫色小花。“呵呵,小朋友来回礼呢!”接过小猴的野花,我嗅了嗅,“啊!很香也很漂亮呵,谢谢!”我对着小猴俏皮地眨了眨眼。 “也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大的胆。”我听见柴荣用鼻子哼道。 “借来的!哈哈~~!”说罢朝青儿走去,那猴儿把丫头吓坏了。我低声安慰着青儿,却隐隐听见深山中有歌声缈缈传来。 “听见了么?”那是我昨夜梦里回荡的声音,我起身细听。 这会唱的却是: “异姓兄弟亲手足,狼烟四起拓疆土。 黄袍加身天子移,荣禄百年了似无。”1 “黄袍加身天子移?”我真切地听见这一句。 “神仙!”我寻音追了去。歌声似远似近,飘飘渺渺在林中荡着。山谷中却不见人迹,我灰心地朝原路折返。林间珙桐树旁倒靠着一个憔夫。 “大叔刚才可曾听到仙音?” “仙音?小哥也是寻仙之人?老夫在这山中数十年,也未曾遇见那。哈哈!劝小哥一句吧,清闲无为便是仙,清闲无为便是仙那,哈哈哈~~”。说罢起身朝深林中去了。 “异姓兄弟亲手足!黄袍加身天子移!”我失魂落魄地在心中反复低念着。 “蕊儿这是在寻什么人吗?”赵匡胤不解道。 “只有歌声没有人么?林子那么大只怕是樵夫咏歌走远了吧。”柴荣安慰道。我拉住他的衣襟心急道:“你也听见了么?听得真切么?”他只道:“且别急,我也听不真切。这歌与蕊儿有何因果么?” 我忐忑的心这才落下。我悲切地看着眼前亲如手足的异姓兄弟。二十年后却是另一番的光景。我曾经以为通达历史,回朔千年是一件幸事,如今别人的历史清晰地印在我心底,原来知晓未来也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痛。 “嗨!让大伙忧心了,就当蕊儿疯言疯语吧。”我颓丧的说道 “放手!拉着大哥衣襟做什么!我符紫衣最讨厌你这种楚楚可怜的样子。”紫衣蛮横地打开我的手。 如今我已身心疲惫不愿与她计较。什么?姓符吗?我一个激灵,抬眼细看她。这样的女孩儿将来是后周的大符皇后么? “今日才知紫衣姑娘姓符,令尊可是符彦卿符大人?” “我父亲的大名是你可以直呼的么?”紫衣噘起小嘴。 唉,名人大荟萃啊,宋太祖、周世宗如今又来了这大苻皇后。这符家幼女还未长成,丫头若去去火爆性子,修身养性,十年后可是是辅佐世宗皇帝的巾帼皇后。 我起身附耳对她低语到:“妹妹如若坚守自己的爱情,将来必得心仪郎君。”紫衣一时羞得小脸通红,偷看一眼柴荣,转身躲到赵匡胤身后,不再作声。 “蕊儿使得什么法子,竟连这丫头也会脸红。” “二哥,休要胡说,我哪有脸红那。”紫衣强辩道。 “蕊儿还识得符将军么?”柴荣道。 这世宗皇帝还真是心思细密之人啊,真难对付。 “符将军一生戎马,故事流传甚广,实在是令人佩服景仰。蕊儿也是从说书人那里听说符彦卿将军精晓骑射,骁勇无双。怎会有幸得见呢?”我只得打了个哈哈。 “姐姐如若想见有何难,跟我回家做客便是。”小丫头变得还真快,这会子连称呼都改了。 “这……!”这瞎掰也会搬到石头砸自己脚啊。 “这西蜀离我中原甚远,蕊儿自是有许多顾虑,将来咱们再从长计议。”赵匡胤出声替我解围道。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心想这古人还真是古道热肠,这么就当了真。 零星出现的意外事件耽误了半日的时间,晚上我们又不得不投宿在山里。第二日下了山去,没有马车可租,只好徒步往眉山县城去。天啊,在古代竟然第一次做了驴友。 1薇自题预言诗 第20章 眉山酒肆(1) 还未到县城,赵匡胤便发现有人尾随我们身后。练武之人的感觉自是比常人要敏锐些。 “赵大哥,之前有与人结怨么。”我好奇道。 “蕊儿怎就肯定不是尾随姑娘而来。”柴荣冷声道。 “切~!我?我算那根葱啊。。。。。。呵呵。”自觉用语太过粗鲁我讪讪地住口。 “且先看看对方有何举动。”赵匡胤道。 “听说江湖险恶,不得的不防!诶,讲讲你和柴大哥游历的故事吧。”我一副好奇宝宝样追着赵匡胤问东问西。 “蕊儿太过神话了,我们不过是平常的游历,也未经过什么大场面。”赵匡胤道。 正说话间,两顶软轿从后面追上来,徒然在我们面前停住,我正诧异,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朝我们一作揖道,“有客人替几位租了两顶软轿,还请几位上轿。” “正累得紧,竟遇上这等好事。”紫衣开心地掀开轿门。 “天下有白吃的午餐么?”我嘀咕道。 “蕊儿,紫衣和青儿也累了,先行上轿休息,我俩且紧跟着。”赵匡胤道。 “就依二弟所言,我俩紧随其后,大家小心便是。既是送轿该也无甚恶意。”柴荣也道。 我和青儿同乘一轿,紫衣一轿,一前一后朝眉山县城去。一路也无甚动静。入了县城,那小厮来问可在城内歇息。大家都走乏了,想找个干净的酒肆休息一番。小厮便领了软轿朝了正街去。不一会软轿在一家酒楼前停住。 我掀帘下轿,但见柴荣已负手立于门前,扬声道:“此店名唤‘千~君~醉’‘,倒是耐人寻味”。 不想在这小小县城之内竟有此清雅的酒肆,名尚如此,里间定是不俗。只是这食资恐怕也要价不斐吧…… 小厮上前道:“几位先里边请,食资订轿的客人已先付过。特嘱了我领几位来此酒肆。几位可随意用食。” “又是白食?”我沉吟道。“这位小哥可见得嘱你之人是何面相?” 第21章 眉山酒肆(2) 小厮摆手道,“这个我不便说与各位。还是请几位先进酒肆休息,请~!”小厮将我等领进雅间。 “这酒肆既叫‘千君醉’该是有好酒可饮。”我环顾四周道。 “蕊儿说的正是,连日斋菜,滴酒未沾,这会酒虫正在肚里闹得慌那!” 赵匡胤满眼的欢畅。正说着已有小二端了酒上来,赵匡胤掀开坛盖,酒香四溢,清洌甘醇之气直扑鼻间。 却见赵匡胤已及不可待地饮下两杯。柴荣轻呷一口道:“重碧酒!果然是醇甜余香的好酒!” “重碧?”我移杯过来细看,“此酒便是杜甫诗中‘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的重碧酒么?”对这些古代的东西我是充满了好奇,据说这重碧酒便是五粮液的前身。 “姐姐如此博闻强记,怎就委屈在那乐访里头了。”紫衣出声道。 “好好地说酒,妹妹怎地又提这事。”我轻笑道,这小丫头自那日起竟已倒戈了。 “是以为姐姐抱屈罢了。” “妹妹倒说说象我这般出身乐坊的女子,不过能吟颂几句先人的巧句,唱几首靡靡小曲,更以何业为生?” “姑娘怎可轻看了自己。”柴荣已是一脸冰霜。 “柴大哥和妹妹警醒的是,我如今客居乐坊,也该寻思条真正的出路才是。” “姐姐便寻个良人嫁了吧。”青儿出声道。 我睨了青儿一眼。我的心思妹妹最清楚不过,如今却提这良人,倒较人神伤罢了。便举杯饮尽杯中之酒。抬眼瞧却见赵匡胤目光灼灼。 “赵大哥醉了!”我回避道,却不期然对上另一双深邃的眸子。 “姐姐,觉得二哥如何?”紫衣插进来瞎起哄。 我看到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神采渐渐暗去。 赵匡胤灼灼的目光中却闪动着一丝期盼。我,我……如今竟是走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运,要陷入这般尴尬的境地。 “王公子!”青儿忽然出声唤到。 当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来人身上,解了我的困境。王昭远一身白色锦袍,手执绸扇,眼光将屋内扫了个遍,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哼~,姑娘如此兴致。枉我家主子还心急如焚,将这罗城周围寻了个遍。” 王昭远已经至此,想来一路的软轿和这酒肆,便是保元哥哥安排的没错。霎时心中泛着暖意。 我将眼光在昭远身后探询良久却不得所获。心中又愁肠百转,气恨他用钱打点一切。 “是么?蕊儿如今是该受宠若惊,还是该哀叹连起码的自由都已失了。”我强压着心中的不快,冷冷地回到。 “姑娘不告而别!如今又与两个来路不明的男子游山玩水,过得好不快活,却还强辩,是何道理?”昭远故意加重了“来路不明”四字睨我一眼叱道。赵匡胤脸色铁青,“兄弟这话莫不是挑衅?”昭远也不瞧他,径自打量起我来,“瞧瞧姑娘这身打扮,才与这粗人私混几日,便落得如此乞丐模样。”柴荣一个箭步上前挥落他手中的绸扇,两人怒目而视。 “王昭远!!够了你,我念你是保元哥哥的好友才敬你三分。谁给你这个权利批评我的朋友。保元哥哥这一路的心意如今也叫你破坏殆尽。”我扬声喝道。 “朋友?”他冷笑着用鄙夷的眼光看了柴荣和我一眼。赵匡胤此时已是按耐不住怒火顺手拎起紫衣置于桌边的竹杖劈将过来。“赵大哥!”我出声欲制止他。 王昭远朝门边一闪躲过一棍。赵匡胤哪肯放过提棍追将出去。王昭远也不示弱空拳就来抵他的棍棒。见王昭远被袭,跟来的黑衣武士也动起手来,将赵匡胤团团围住。如今赵匡胤受围,柴荣哪肯罢休,挥剑便去解围。 场面混乱不堪,我的声音完全淹没在打斗声中。青儿掩面不敢视,紫衣却也不消停,几欲加入打斗中去,被我强拖住。我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 “住手,全给我住手!”但见孟保元已威严凌厉地立于大堂中。打斗声渐息。“主子!”昭远和那些个黑衣武士已恭敬地退到一旁肃立。 我无力地倚着门拦远远望着这个男子。欲诉还休。 “赵兄弟!”他朝赵匡胤一抱拳,“方才昭远可是与赵兄弟有些误会。” 赵匡胤余怒未消,见他客气却不好发作,“哐铛”一声将竹杖重重地掷于地上,大步流星地走回里间。柴荣也跟将过来,眼中含着痛色凝了我一眼。 “蕊儿~!”保元低唤着我的名字朝款款向我走来。我欲出声回应他,却哽在喉中不能成声,泪已满腮。 “蕊儿~!”这一声声蕊儿将我的心儿叫碎。我抬眼望他,他揽我纤腰往怀中一带,我便伏于他胸前低低地啜泣起来。多日的相思也化作这行行清泪尽情畅流。 第22章 爱的誓言 我止住哭声,昭远及一干随从已退出酒肆,四周一片死寂,保元取出绢帕拭去我面上的泪痕。我不敢回头看任何人。 “姐姐!”紫衣开口唤我,“姐姐怎可弃了二哥,这位贵公子就是姐姐的良人么?” “紫衣!休要胡闹!”赵匡胤痛楚而羞愤地喝止道,“蕊儿与孟公子本就是旧识,如此胡闹只会毁了蕊儿名节。” 我抬眼凝视保元,你信我么,保元眼神清澈而坚定,掌心与我紧紧交握,缓缓启口吟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1”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震撼,惊喜,泪珠儿颗颗滚落。我们眼中只有了彼此,天地万物化为虚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孟公子!”赵匡胤唤道,“蕊儿便托付与你!我们就此别过。!” “赵大哥!”我开口唤他。他深深看我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柴荣牵着紫衣远远地望着我们,当擦肩而过时,我听到他艰涩低语道,“莫再轻易流泪。”紫衣回首唤我道:“姐姐,珍重~!悦来客栈可留书寻我~!”三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 “不舍得么?”保元徉嗔道。 “峨嵋之行,得了三个好友!”我一脸坦然。 “傻蕊儿,男儿的心思企是你想得这般简单。”他伸手刮我的鼻尖道。 “吃醋啦,嫉妒?唔。。。。。。”他俯身吻住我的唇,婉转而急切,我霎那间停止了思考,云里雾里间漂浮着又炙热如火焰般灿烂燃烧着。然后,他的唇落到我耳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有了蕊儿便是我今生最大的满足。” 我听着他的誓言,听着彼此的心跳,沉溺于如此的甜蜜心醉里,但愿长醉不愿醒。 “一会换了女装,梳洗一下,我们回城可好?”他伸手捋了捋我散落的秀发。 “呀!”我恍然想起方才一身男装,走了半日,又啜泣那阵子,形象大概不堪入目了吧“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2”,这个我怀揣于心底幻想百次的梦。我有些泄气,被他如此深情地拥着,竟不是自己最美的时候。 我扁扁嘴道,“唔,保元哥哥定嫌蕊儿丑了!” “我的蕊儿艳绝尘寰,我倒怕别人多看你一眼。” “那又让我换女装那。”我娇嗔道。 他揶揄道,“蕊儿若是男装那我孟保元该不成了龙阳之癖了。哈哈哈哈~。”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道:“龙阳之癖也赖定你了。”昭远早已候在门外,听保元唤他便捧了套紫纱罗裙递与青儿,借了酒肆客房与我更衣。 保元面沐春风欣然立于车前,一副温柔和雅之态。见我出来,上前紧扣我手道,“手如柔痍,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1。”听他引了诗经《硕人》赞我,我低首浅笑,“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2。”也引了诗经回嗔他。“哈哈哈~!”逗得他朗声大笑,“我的蕊儿如此聪慧狡黠总是令人奇想连连那。”身后侍从,听他大笑,纷纷抬首偷睇我们,我连忙举袖掩面欲抬步登车。青儿面上掩不住地欢喜,低声谓我道,“阿弥陀佛,姐姐与公子郎才女貌,真乃天作之和啊。” 王昭远悻悻伺与车旁,低眉垂手。保元命他打帘,他无奈地睇我一眼,起手为我打帘。为着方才与他的怨气,我幸灾乐祸偷笑低语道:“大人如今却为个小小乞丐打帘那,呵呵~。”保元近在身后,将这话听将了去,假意沉吟片刻道,“昭远便唤打帘郎吧。”说罢不理昭远哀号,掩面窃笑。马车内不顾保元在场,我已笑到人仰马翻,揉着肚子直喊痛。保元却道,“千金难买美人笑!” 1引自诗经“卫风”中《硕人》一首。是赞美是齐庄公的女儿,卫庄公庄姜夫人的诗。 2引自诗经《山有扶苏》,子都:古代著名的美男子。 第23章 郎情妾意(1)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驶,一路我向他絮絮诉着这那几日的所见所闻,他眼眸含笑,宠溺地静听着。 “蕊儿声名已然传入宫内。”保元突然出声道。 “是么?”我有些单纯地兴奋,就为作了一回名人。 “如若皇上点了蕊儿入宫。。。。。。”我伸手摇头止了他的话,“没有如若。蕊儿不要那样的人生,做宫里的女人,日日看着自己的夫君辗转流连在各个妃嫔之间,就为苦等着哪一日自己得到宠幸么。‘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3’即便是那三千宠爱一生的杨妃,也只能魂断马嵬,却还落了个红颜祸国的骂名。”我目不转睛地凝视他道,“蕊儿只想有个疼我懂我惜我一生的夫君,平淡安静地过我一生。” 他欲言又止,猝然间紧紧地将我拥入怀中,我感觉到他身体的一丝颤抖。久久地不愿放手。我不解,只能靠在他胸前低低地呢喃轻唱道:: 海难枯情难灭 与君既相逢何忍轻离别 问天何时老问情何时绝 我心深深处纵有千千结 意绵绵情切切 柔肠几万缕化作同心结 问天何时老问情何时绝 我心深深处纵有千千结4 累了倦了,我安心地在他怀中睡去。近黄昏时,马车入了罗城。睁开眼,保元温柔似水地凝视着我,抚去我面上凌乱的发丝,“做了美梦么,笑得这么甜。”是啊,我的梦里有你。我含笑起身,轻轻吻上他的额头。 “主子,‘浣花小筑’到了。”王昭远在马车外唤到。 一座简单雅致的小院便坐落在浣花溪畔,夕阳的余辉映着清澈的江水,江中已是画舫点点。保元牵我手入了院落,拒霜花立秋盛放,花香馥郁,是院飘香。 “喜欢么?” 我满脸疑惑。 “蕊儿搬来此处可好?” 我深深吸气,嗅着花香,“哥哥不喜我留在坊中么?” 我见他锁了眉头,便仰头伸手去抚平眉心,低笑道,“如若再弗了哥哥盛意,蕊儿就是太过任性妄为了。只是,蕊儿与琴娘有约,也还需时日完我诺言。待坊中事宜悉数了结,便拣个日子搬来可好?” “允了你便是。蕊儿如此重诺,如今心中定是掂着坊中姐妹,用了晚膳再送你回去。” 环顾着清丽的小院,如此可心,“金屋藏娇”么?唉,奶奶蕊儿这么做对么?这个陌生的世界还有除了乐坊,保元是我最好的依靠么? 是夜,芙蓉乐坊中歌舞正盛。马车未到坊前,莺歌燕语已丝丝入耳。我与青儿从后院悄悄回房。灯烛始亮,琴娘便入了门来,我便知保元早遣了昭远来过。 “臭丫头,舍得回来啦。”琴娘提了青儿右耳。 我亦提了双耳作势欲跪向她撒娇道,“妈妈拿了青儿撒气,青儿哪来那么大胆啊,全是蕊儿一人的主意,要罚便罚了我去吧。” 琴娘一跺脚佯怒,“不成器的东西,不过是些浊气的男人,便值得为他便失了心性么。”她牵我坐到床边,“不过,我们蕊儿如今倒真寻到了良人,不用似我这般在这坊中孤独终老。”琴娘眼中闪着泪光。 我知她句句肺腑,这半年以来她似母亲又似朋友般待我,终究有些不舍。 接下来的日子里琴娘替我除了乐籍。数十日间便忙于整理适合乐坊的歌舞,悉数都教了坊中要好的姐妹。昭远又送了银两来,了了违约的费用,赎了青儿,余下的算是拜谢琴娘和姐妹。不出一月便要离了乐坊。走的那日,琴娘和众姐妹,个个梨花带泪,泪眼婆娑,送了又送。至此芙蓉乐坊便再无费蕊儿此人。 搬入‘浣花小筑’那日算是乔迁,与保元约好一同庆贺。我满心欢喜,特意嘱了青儿买了材料,亲自下厨弄些小菜汤羹。一桌的佳肴都已上齐只等着保元哥哥前来。我斜倚在太妃椅上,略略翻看着保元哥哥替我寻来的韵书。我嘴角扬了扬,想起那日与哥哥对韵书的小论。我曾道唐代封演的《闻见记》,隋代陆法言的《切韵》、唐代孙愐的《唐韵》都不够全面,如若集了前人的精华篡个全本留传后世该是多大的功德。哥哥沉吟道那有何难令了史官编成《古今韵会》便是,我笑言他夸下海口,史官岂是常人可令的。 正思量间,隐隐听闻推开院门的声音,我笑意谙然地整了整罗衫,开心地迎到门外。 “哥哥。。。。。。”我猝然间住了脚步,敛了笑颜。 3引自唐元缜《行宫》 5引自琼瑶《心有千千结》歌词 第24章:郎情妾意(2)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驶,一路我向他絮絮诉着这那几日的所见所闻,他眼眸含笑,宠溺地静听着。 “蕊儿声名已然传入宫内。”保元突然出声道。 “是么?”我有些单纯地兴奋,就为作了一回名人。 “如若皇上点了蕊儿入宫……”我伸手摇头止了他的话,“没有如若。蕊儿不要那样的人生,做宫里的女人,日日看着自己的夫君辗转流连在各个妃嫔之间,就为苦等着哪一日自己得到宠幸么。‘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3’即便是那三千宠爱一生的杨妃,也只能魂断马嵬,却还落了个红颜祸国的骂名。”我目不转睛地凝视他道,“蕊儿只想有个疼我懂我惜我一生的夫君,平淡安静地过我一生。” 他欲言又止,猝然间紧紧地将我拥入怀中,我感觉到他身体的一丝颤抖。久久地不愿放手。我不解,只能靠在他胸前低低地呢喃轻唱道:: 海难枯情难灭 与君既相逢何忍轻离别 问天何时老问情何时绝 我心深深处纵有千千结 意绵绵情切切 柔肠几万缕化作同心结 问天何时老问情何时绝 我心深深处纵有千千结4 累了倦了,我安心地在他怀中睡去。近黄昏时,马车入了罗城。睁开眼,保元温柔似水地凝视着我,抚去我面上凌乱的发丝,“做了美梦么,笑得这么甜。”是啊,我的梦里有你。我含笑起身,轻轻吻上他的额头。 “主子,‘浣花小筑’到了。”王昭远在马车外唤到。 一座简单雅致的小院便坐落在浣花溪畔,夕阳的余辉映着清澈的江水,江中已是画舫点点。保元牵我手入了院落,拒霜花立秋盛放,花香馥郁,是院飘香。 “喜欢么?” 我满脸疑惑。 “蕊儿搬来此处可好?” 我深深吸气,嗅着花香,“哥哥不喜我留在坊中么?” 我见他锁了眉头,便仰头伸手去抚平眉心,低笑道,“如若再弗了哥哥盛意,蕊儿就是太过任性妄为了。只是,蕊儿与琴娘有约,也还需时日完我诺言。待坊中事宜悉数了结,便拣个日子搬来可好?” “允了你便是。蕊儿如此重诺,如今心中定是掂着坊中姐妹,用了晚膳再送你回去。” 环顾着清丽的小院,如此可心,“金屋藏娇”么?唉,奶奶蕊儿这么做对么?这个陌生的世界还有除了乐坊,保元是我最好的依靠么? 是夜,芙蓉乐坊中歌舞正盛。马车未到坊前,莺歌燕语已丝丝入耳。我与青儿从后院悄悄回房。灯烛始亮,琴娘便入了门来,我便知保元早遣了昭远来过。 “臭丫头,舍得回来啦。”琴娘提了青儿右耳。 我亦提了双耳作势欲跪向她撒娇道,“妈妈拿了青儿撒气,青儿哪来那么大胆啊,全是蕊儿一人的主意,要罚便罚了我去吧。” 琴娘一跺脚佯怒,“不成器的东西,不过是些浊气的男人,便值得为他便失了心性么。”她牵我坐到床边,“不过,我们蕊儿如今倒真寻到了良人,不用似我这般在这坊中孤独终老。”琴娘眼中闪着泪光。 我知她句句肺腑,这半年以来她似母亲又似朋友般待我,终究有些不舍。 接下来的日子里琴娘替我除了乐籍。数十日间便忙于整理适合乐坊的歌舞,悉数都教了坊中要好的姐妹。昭远又送了银两来,了了违约的费用,赎了青儿,余下的算是拜谢琴娘和姐妹。不出一月便要离了乐坊。走的那日,琴娘和众姐妹,个个梨花带泪,泪眼婆娑,送了又送。至此芙蓉乐坊便再无费蕊儿此人。 搬入‘浣花小筑’那日算是乔迁,与保元约好一同庆贺。我满心欢喜,特意嘱了青儿买了材料,亲自下厨弄些小菜汤羹。一桌的佳肴都已上齐只等着保元哥哥前来。我斜倚在太妃椅上,略略翻看着保元哥哥替我寻来的韵书。我嘴角扬了扬,想起那日与哥哥对韵书的小论。我曾道唐代封演的《闻见记》,隋代陆法言的《切韵》、唐代孙愐的《唐韵》都不够全面,如若集了前人的精华篡个全本留传后世该是多大的功德。哥哥沉吟道那有何难令了史官编成《古今韵会》便是,我笑言他夸下海口,史官岂是常人可令的。 正思量间,隐隐听闻推开院门的声音,我笑意谙然地整了整罗衫,开心地迎到门外。 “哥哥……”我猝然间住了脚步,敛了笑颜。 3引自唐元缜《行宫》 5引自琼瑶《心有千千结》歌词 第25章:着守宫砂 一位中年美妇正欣然立于院中,但见她紫金罗裙,云髻高耸,身量修长。那日坊中见到的中年妇人恭身起手伺立一旁。那中年妇人扬声道,“见了我家主母,还不行礼?”我有些莫明,但还是行到美妇人跟前,福了一福。 “你便是芙蓉乐坊费蕊儿么。”她的声音清脆悦耳。 “小女子原客居乐坊,不知两位何意来次?” “放肆!姑娘还明知故问?”中年妇人喝到。 那美妇一凛眉挥袖,妇人止了声。她缓缓谓我道,“今夜昶儿他不会来此了。” 昶儿?我思绪纷乱,谁?保元哥哥吗?不,不可能,他明明是孟保元啊。 “臣王昭远参见太后。”王昭远已然伏身下跪于美妇人前。美妇人睨他一眼冷声道,“起吧!” 昶儿?太后?臣? “令了史官编成《古今韵会》便是,令了史官编成《古今韵会》便是”保元温润的声音一声声在我脑中盘旋不去,是呵,天下还有谁可令史官?我素手扶额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姐姐!”青儿前来搀我。 “见了太后还不下跪。”王昭远出声道。 我携了青儿惶然伏身跪了下去,“民女参见太后,愿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昭远!”太后径自朝正厅去,昭远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我示意青儿留在院外,自己也跟进正厅。太后已然端坐在紫檀交椅上,昭远端上茶来,奉与太后,然后肃手立于太后身旁。 我再次伏身下跪,“民女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抬起脸来我瞧瞧!”太后声调不怒自威。我仰起脸来用清澈的目光回视她。 “唔~!生得倒有几分似太华。不过这乐坊中的女子更要妖媚些。”她缀了口茶,沉吟道,“如今朝堂初定,朝中大小事务还需皇帝亲耕。昭远~,这乐坊玩物丧志,你作臣子的就该劝着些。这姑娘哪里来还送回哪里去……” “是,是,太后教训的是,臣定当谨记” “太后!蕊儿与保元哥哥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你这乐访女子倒是有何脸面同我讲两情相悦。”太后嗔怒着。 我凛直身子直视了她一字一句道:“乐访女子亦有权利追求自己的爱情。” “哦?!我倒要听听你所谓的爱情,那同你厮混的两名布衣男子呢。昶儿难道不知,还是宠你便纵了你?” “太后!”我目光灼灼看定她,“乐坊中难道就无贞洁的女子?身为女子就该束缚于家中,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海阔天空了么。古语尚有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太后难道不想周游这蜀地看看我西蜀之大好河山?” “放肆!离经叛道,简直离经叛道!今天我就要看看你所谓的贞洁,来人!” 院外的宫女鱼贯而入,中年妇人端来一碗赤红朱砂样浓汁。我不知他们意欲何为?茫然地看着那妇人。 “动手!” 一旁的宫人一拥而上按住我的双臂,那妇人撩开我的左臂,握笔点了那赤红的汁液在我皙白的手肘处。赤红的汁液渗入我幼嫩的肌肤中,鲜红夺目。我伸手欲拭去,却如何也不能擦去。我了然了,这便是传说中的守宫砂么?我摇摇晃晃地强立起身挥手打翻瓷碗。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守宫砂么?如此证明我的贞洁,我的爱情么?泪似断了的珠线般滚落,泪水已然模糊了我的双眼,保元的身影在我眼中晃动。我等的那个人来了么。 注释:守宫砂,最早见于汉代,东方朔曾经告诉汉武帝守宫砂是检验女子贞否的验方。传说用瓦罐一类的东西把壁虎养起来,天天喂给它丹砂,大概吃到七斤丹砂的时候,就把它捣烂,用来点在女人的肢体上,殷红一点,用来试贞。后蜀灭亡后四川万县大豪富林宓就曾因守宫砂冤死小妾何芳子。由于这个案子涉及到四川地方,牵涉到安慰后蜀政权的子民,因而连中央专管刑狱的大理寺也启动了,就在大理寺重判的时候,林宓神秘地死去,上乙真人也投湖自杀。守宫砂,是男人们强加在古代女子身上的枷锁。 第26章:夜离罗城 “蕊儿!”保元焦灼地唤我。我哑声道,“保元哥哥,我好恨……”便失却了知觉。我沉入了无边无际的梦里,保元哥哥幻化做两人,一个是白衫儒雅的美少年,一个是黄袍威凛的天子。我伸手去触那翩翩少年,嫣红的朱砂色化作一道屏障将我俩分隔。哥哥~~! 清泪两行,我睁开双眼。满室的昏暗,保元俯在床边静静地安睡着,白绸儒衫不改。我伸手抚上他的脸。他呢喃一声,换了个姿势又睡去。我的保元哥哥竟是孟昶么。他便是奶奶口中西蜀的一代君王么?他的疲累,是在为蜀地民生亦或是朝堂的之事劳心么。 我悄然起身下床,月光如水,拒霜花越发开的浓艳。 “蕊儿~!”没想惊动了他,他却手执了风娄为我披在肩上。 “哥哥~!”我呛然住口,低身半拜道:“民女费蕊儿参见皇上……” “你这是做甚。”他扶我起身,“是在恼我么?”眼中含着痛色,似有千言万语欲诉不能。 “蕊儿不敢!”听他称“我”未称“朕”我心下自是欢喜,却一时去不了怨念,别过脸去,不愿看他。 “秋浓霜重,罗衫单薄,我们回了屋再说。”他携了我的手入屋。 “蕊儿~!”听他一唤我,泪珠儿便颗颗滚落。 “别哭~!”他揽我入怀,温热的唇落在我的耳际,“蕊儿不是寻常女子,告诉你我是王上,却怕你躲了,逃了!” “皇上,太后旧疾发作,请皇上速速回宫~!”王昭远在门外高声喊道。 保元身子一僵,紧锁眉心,“等我~!必要信我,不出三日,我便迎你入宫。” 他走到门廊回头深深看我,“等我~!”疾步而出。 王昭小步跟于身后。“好好的怎地就病了。太医看了,怎么说。” “急怒攻心以致……” 保元与昭远的对话絮絮地传入我耳内。太后病了?真的么?如今真的假的亦与我无关了。要我与他西蜀后宫分享他的爱,日日痴等,我可以么?如今太后又来自导验贞大戏,让我情何以堪。 “青儿~青儿!”我急急地唤她。 “姐姐!姐姐快快回床休息呀,你吓坏青儿了。孟公子,不,皇上走了么?”她伸头张望。 “走了~!”我黯然道。 “姐姐这回可是要封妃了,妙园塔院的签文怎么说来着,对,紫凤签,原来姐姐是娘娘命。” “青儿!替我收拾衣物。” “啊?姐姐又要做甚。” “我,不会入宫。” “这,这,这……太荒谬了吧。” “要我与他后宫万千女子共侍么?” “古来如此,姐姐为何就不可?我们出身乐坊有个好的归宿已不容易呢,更何况是那皇妃的地位呢?” 我如何与她争辩一夫一妻的道理,只执起保元送来的《花间集》垂了泪,自顾开始收拾。奶奶,您在看么,蕊儿没有勇气面对他的王权,没有勇气面对他的后宫,更没有勇气面对他的历史与宿命。 浣花小筑外的侍卫已随了孟昶撤去,如青儿所言不做皇妃太过荒谬吧,没人防着,我费蕊儿竟会弃了荣华连夜逃走。 “告诉你我是王上,却怕你躲了,逃了”,保元哥哥,如今我真的躲了,逃了。 第27章:九仙道观 我与青儿初初离了罗城,四顾茫然。青儿在青城茶山尚有远亲我们便投奔了去。青儿本家姓季,远方叔父季永福于青城后山偏僻处垦荒种茶。家中日子尚算小康,季大叔有一对女儿,长女春燕年方十四,幼女春香年方十二。季大叔闻得青儿双亲已故,老泪纵横。怜我俩孤苦无依,收拾后院小屋,收留我们住下。 “费姐姐,你日日看书不觉得闷吗?”春燕见我烛灯之下手不释卷,夜夜翻看《花间集》与那几本韵书。 “姐姐不闷,春燕识得字么。” 春燕茫然地摇了摇头,“爹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 是啊,在这个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 “春燕以后嫁人也要相夫教子,习字自来也无甚不妥,姐姐教授春燕识字可好。” “好啊!好啊!”春香从门后跳出来,“跟了姐姐习字,有一天我也可以出了青城去见见世面。” 小屋里豆灯一盏,姐妹几人其乐融融。自此春燕、春香姐妹夜间便随了我习字。白日里我与青儿也跟着季叔、季婶、春燕姐妹上了茶山学着采茶农作。日日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只是每每到了夜里,保元的笑、怒、嗔却如影随形般挥之不去。 “夜来皓月才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 深处麝烟长,卧时留薄妆。 当年还自惜,往事那堪忆。 花落月明残,锦衾知晓寒。1” “当年还自惜,往事那堪忆。往事那堪忆。”手执《花间集》,低吟《菩萨蛮》,却已香泪满腮。 “姐姐,怎地又伤怀落泪。”青儿轻声道。 我慌忙拭了泪去,“读了首好词,喜极而泣罢了。? “姐姐说谎定是又想起薄情郎。” 我捂了青儿嘴去,“休要胡说。” “不是薄情么,凭他一个皇帝,还能寻姐姐不着。” “青儿~!青城离罗城近,保元哥哥反不会来此处寻人。这不正是姐姐要的结果么。” “哎!好好的皇妃不做,偏偏跑这穷乡僻壤。”青儿嘟喃道。 “我与他盟誓,却是我负他在先,该骂的是我薄情。”我幽幽低语道。如今已是广政五年,一年春又到,史载一说,徐国璋之女入宫为妃,赐号‘花蕊夫人’。我不过是个来自异时空的过客,保元哥哥渐渐会将我忘却了吧。 “姐姐明明念他却装作无情,青儿实在想不明白。” 我惨然一笑,“如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2” 转眼农历三月三将近,每逢这日便是青城茶山一年一度的采茶节。但逢此节各家茶农都会送了新茶到这后山供奉九天丈人观。那观主名唤李若冲,与朝廷来往密切,据说曾接过圣驾。这采茶节年年由他主持,茶山的新茶若是采茶节被选中,便制成“道家青竹”,送进宫中作为御供。季家所产清茶在在这十里茶山也算小有名气,全家人辛苦一年就盼这一年一度的盛会。 “费姐姐,那九天丈人观供奉三清圣像,观中景致难得一见,不如今年姐姐也随了爹去,可好。”春燕谓我道。 我虽不愿抛头露面,但也向往那青城后山美景,便应了季叔和春燕送茶同往。 晨雾未散,我们便启程上山。春日的青城,在晨光中越是显得苍翠欲滴。鸟儿在林中嬉戏,伴着漫山的杜鹃花,声声翠鸣。行至九天丈人观(又名九仙观)已过午后。那道观耸立于丈人峰腰,四面苍松翠柏,建得雄伟壮丽。入了观中,三清殿旁便有道童来引到后房。季叔与观中道人也有相熟的,便奉了茶来,在观中聊天歇息。 才刚还晴得好好的,一时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那雨就一直落着没个停相。天色渐晚,季叔便寻了观中客房准备宿在观中。我是初坊便携了春燕在殿中四处瞧瞧。秀发着了雨,春燕替我除了头巾散了发来。因着在道观中,散发终是不雅。起手刚要束起发丝。只听扑通一声,一身着法服的道人朝我跪拜下去,“娘娘,金安!娘娘,金安!” “不知道长何出此言。”见他怪异,我出言问询道。 那道人这才战战兢兢起身端详于我。我视他无礼,拂袖欲走,却听他道,“才方以为张娘娘生魂到此。唉!” “李道长近来可好?”季叔唤他。 “原来是季老汉!有些日子不见了。”那道人向季叔回礼道。 “春燕、蕊儿快来见过李道长。” 我轻身一福,退到一旁。起手用巾帕将发丝裹住。 “季老汉,家中有女初长成啊。方才惊出老道一身冷汗,这蕊儿姑娘倒和当年的张妃娘娘有些神似。” “蕊儿乃是老汉我收的义女,琴棋诗词样样皆通。家中小女正跟她习字呢。” “哈哈哈,季老汉是有福缘之人啊。” 见他再次端详于我,我又朝后略避了一避,心中暗恼。因提了张妃又略有些好奇。 “道长所道的张妃,可是张太华。” “姑娘不可直呼娘娘名讳!” “那道长怎会识得张妃娘娘?” “想那张妃娘娘便是在我道观之中薨逝啊。”言罢挤了两滴眼泪,作伤心状。 “那娘娘夜夜回魂,在我观边徘徊不去。”一旁小道童面露惧色插话道。 “休要胡说!还不下去。”李道长厉声喝止他。 “天色已晚季老汉、两位姑娘还是早些歇着吧。 难怪他见我那般惊慌,定是受过惊吓,看到什么不妥之物。又恐这灵异之说败了观中香火,所以不便明言。 “爹,那小道所言好可怕,我们别宿这观中可好。”春燕惧声道。 “天色已晚,道长也说是小道胡言,怎可偏信了去。随你姐姐早早歇了去,明日一早还要下山。” 哎,我便是那异世的游魂,哪还会惧了它去。是夜,我与春燕便宿在观中后院的偏房中。 1出自《花间集》中温庭筠的《菩萨蛮》 2出自《花间集》中温庭筠的《更漏子》,原文是: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 如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 山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第28章:倩魂来访 夜半雨已停歇。我辗转不能成眠。那道人谓我似太华,惹我遐思绵绵,又再忆起青城马场保元的哀思,及至见了太后也谓我似太华。先恼后恨,罢了罢了,我不过是太华的影子。于是满心的烦躁,不若披了外衫出门望月。山中起了薄雾,月光穿不透那薄雾,观中树影绰绰,满院的凄清荒凉。 “哎~!”“哎~!”隐隐间有女子的叹息声传来,一声还似大过一声。莫不是真若道童所言?曾言不怕,这会子深夜听到,还是微微有些心惧。却见一白衣女子,低首敛眉,徘徊于白杨树下幽怨地低吟着: “独卧经秋堕鬓蝉,白杨风起不成眠。 寻思往日椒房宠,泪湿夜襟损翠钿。1” “谁!”我惧声问道。 只见她缓缓回首。呀,我急忙掩了面去,如果真是什么鬼怪,形容岂非恐怖。 “妹妹莫要怕我!今日才将你等来。” 我从指缝中偷瞧她。哇噻,真真个大美人那。身形纤侬合度,眉如远山,眼如秋水,好一副花容月貌。只是面露忧戚之色,弦然欲泣。我擦了擦手心沁出的细汗,整了整外衫,作不惧之色道:“为何唤我妹妹。我与你素昧平生。” “我乃保元先妃,张太华。因陪侍圣驾游玩丈人峰,为雷震而亡。葬于这白杨树下,不能托生。幸得这青城山仙缘洞中百花仙子点化,在此修行。百花仙子总司天下名花,乃群芳之首,如今赐我司理橘子花群。妹妹,也乃异世之魂。” 见我讶异,她顿了顿又道,“妹妹你与太华本同为百花仙子座下小仙。且与太华渊源甚厚,俱爱上了蜀主孟昶。”一语中我心事,令我心有戚戚,“姐姐如今列仙,还念故人么。” “太华本应随了仙子归位,如今却夜夜徘徊于这白杨树下,便是因了挂念故人。仙子准我在此,也为了我尘缘。我知妹妹恋上保元,却是波折重重,令妹妹心灰。特到此等了妹妹前来,为保元保全这段姻缘。” “姐姐不是异世之人,不知未来命运,不知妹妹心下苦楚。况且有史说载,广政五年,徐妃入宫,赐号‘花蕊夫人’,这位夫人代了姐姐伴着保元一世。姐姐怎地还提我与他的姻缘。” “史书之言,怎可尽信。我只愿我爱之人能得一世的幸福,有你伴他,我愿足矣。” 我心下不信,却又听她道:“太华,还有一愿要托付与妹妹。太华生前育有一子,名唤玄喆,如今年纪尚幼,如若妹妹入宫,还望妹妹怜恤小儿。” 见我不语,她有些发急,“妹妹可要应了姐姐才好。不了此愿姐姐难弃尘缘。” 我将信将疑,只能痴痴地点了点头。她许了我一个舒心的微笑,身影渐渐模糊在晨雾中去。 “姑娘,姑娘!姑娘昨夜怎眠于这白杨树下。”道童将我唤醒。 我举目四望,天色已经发白。昨夜亦惑只是梦境?白杨树下却见翠玉花钿一支。我这才信了昨夜确是见了张太华倩魂。 我嘱了道童把李道长请来,又将昨夜张妃倩魂来访之事略略说了与他。我谓他道,“道长自此不必忧虑,张妃显魂,并非为祟。她了完尘缘,便随了百花仙子列仙去了。”得知张妃修行列仙,老道伏跪于白杨树下拜了几拜。当日又了做场法事颂其公德,以求圆满。 太华那夜的托付却似做了魔般魇住我心萦绕不去。太华的爱只为所爱之人可以幸福。如此宽厚的爱却越显得我费蕊儿的自私与懦弱。就因为害怕心碎,就因为爱有阻折,我便逃了,躲了,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么。 1引自《葬后现形诗》,传说张太华死后,葬于白杨树下,因雷震死不得托生。后得李若冲超度亡魂。 第29章:茶山相会 不日观里来人告知季叔,季家的新茶入选。全家人皆欢天喜地,日日忙着备齐新茶好尽快送去观里。只我一人魂不守舍,精神越发不济。青儿看在心里,也只能跟着干着急,不知如何替我排解。 农历三月三,青城茶飘香,采茶节如期举行。青城茶山村连村,寨连寨,茶农们举家出户,云集十里茶山欢庆这采茶盛会。踏青,对歌,正是古代男女自由相识的佳节。 早早地春燕、青儿便梳妆打扮,对这盛会翘首以盼。 “青儿姐姐,也帮我梳个漂亮的发式好么。”连春香也央着青儿梳洗打扮。 “咦,小小年纪也春心动啦!”青儿打趣着。 “我也想美美的嘛,我姐姐才是春心动呢。” “咦,你个坏丫头,敢胡说八道,看我在怎么收拾你。”春燕姐妹绕着我扑来扑去,小春香发出咯咯地欢畅笑声。最是一年好时节那。见我仍着了素日采茶的花衫,青儿又忍不住过来劝解,春燕姐妹也凑着瞎起哄。最后只得依了她们。心境不朗,只挑了件素白罗裙换上。 “仙女下凡啦。”春香笑嘻嘻地牵着我手。 “招摇么?”我看向青儿。 “姐姐如何穿戴都掩不了绝世容颜啊。” “胡闹!”我啐她道,“再不走,就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啦。” 说说笑笑,便到了采茶节聚会的地方。对歌已经开始了。 “咦,没有一点新意嘛。”春香丫头直嚷嚷。 “费姐姐歌声最好,把他们比下去。”春燕也在一旁起哄。 看她们兴头上,我也不好扫兴,“不如你们合唱吧。《茶山情歌》啊,姐姐教过你们,还练过啊。” “好啊,好啊!”春燕姐妹便忙活开了,去了对歌唱场排了顺序。许久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唱歌了,那芙蓉乐坊的日子却还历历在目。 “姐姐,快打起精神啊,该我们拉。” 在那姐妹三人的推推搡搡之下,我们四人齐齐站到了对歌台上。 “茶山的阿妹俏模样啊……耶……耶……俏模样 手指尖尖采茶忙啊……耶……采茶忙 引得蝴蝶翩翩飞呀引得蜜蜂嗡嗡唱 啊……哎……哎……耶……耶……耶 引来了对面坡上的砍柴郎呀砍柴郎啊呀砍柴郎 茶山上的那个小阿妹啊……耶……耶……俏模样 引来了的那个对面坡上砍柴的少年郎 砍柴的阿哥嗓门亮嘿哟……嘿哟……嗓门亮 一支情歌两人唱嘿哟……嘿哟……两人唱 唱得蝴蝶双双飞唱得茶花并蒂香 啊……哎……哎……耶……耶……耶 茶林里是飞出一对金凤凰呀金凤凰啊呀金凤凰1” 歌儿欢唱着,我只和着她们哼唱,茫然地举目四望。忽而,一道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是他么?那身白色的绸衫在布衣丛中卓尔不群。幻象,定是幻象。我在心中暗笑自己。再定睛看时,他已移到台前,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是他!真的是他!我魂萦梦牵的那个男子。俊逸和雅,却不失王者之态。周遭的歌声、人群仿佛已不存在,我只能痴痴地与他对视。 有人曳住我的衣襟低声唤我,我停不下脚步,含着狂喜的泪。苍天怜我,许我重逢。“爱就好像昙花儿一现,稍纵就会消失不见。幸福在一线之间,有苦涩才有甘甜。想他,想他就去吧。是缘,没有人可以改变。2” 是他呵,我的保元哥哥,他来了,他就近在咫尺。我深深地吸气,泪水迷蒙了我的双眼,伸手欲去触他,又怕他消失不见。他突地张开双臂紧紧将我扣在怀里。“哥哥~!”我哑声唤着他。他手上的力道大得令我抽气。“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无法再躲开我。”耳伴只有他低低地嘶吼。 众目睽睽之下,紧紧拥着已是惊世骇俗。他的唇却滚烫地落了下来,霸道地吮住我的唇,热切而浓烈。“唔~,百姓……”话音只能消失于他痴狂中。许久许久,仿佛过了千年万年,我满面红潮虚弱无力地从他怀中扬起面来。他的眼眸晶莹剔透,调皮地朝我眨了眨眼。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又是王昭远。 春燕姐妹、青儿已步下台来,在一旁掩嘴嗤嗤地笑。青儿见我们瞧她,连忙俯身要拜。保元忙示意止了她,俯首在我耳伴低轻声低问道:“蕊儿还有何心愿。”我凝视他道:“青城出阁,许我一个盛大的婚礼。”看着采茶盛会欢腾的人群,望着青城群山,保元携起我手清晰而坚定地喊道,“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3” 1摘自杨钰莹《茶山情歌》歌词 2引自陈淑桦《生生世世》歌词 3引自《诗经;邶风;击鼓》 第30章:徐家备婚 茶山歌会,人群渐散。才见那九仙观李若冲立于昭远身后,我心下这才明白保元如何能寻到这青城茶山。 保元急于携我回城,我知入宫一事尚有诸多阻滞,并未允他。再者婚姻岂同儿戏,既是许了我明媒正娶,嫁入皇家,太后之处,必要细细商议。在我执拗之下,我仍是居于季叔家中,而保元诸多不舍,恋恋回宫。 季叔一家,听了青儿细述才知我身份,又听闻我即将入宫,季叔季婶惶恐跪拜,口称娘娘。我心下不忍,仍旧待他们如前。季婶心中当了女儿出嫁,日日为我缝制嫁妆,全表一片心意。数日后昭远来访却不见保元前来。 “请姑娘今日起移驾徐大人青城别院。”名分未定昭远仍称我姑娘,只是言语间多了些恭态。 细问之下,才知保元难处。以我现今青城采茶女子身份入宫封妃,且不说太后,朝中尚有赵季良、赵廷隐、王处回等一干老臣不会相允。保元嫡妻皇后虽已故去,依照礼制妃嫔入宫却不能“明媒正娶”,如今保元却要悖了礼制以帝后大婚之礼迎我,其中艰难便可窥见一斑。保元也只得退让一步,找个两全的法子,因而便在这重臣中找个了可以倚重之人,将我托付其家,收做义女。有了身份,才不失了皇家体面。 当日便辞别季叔季婶,领了春燕姐妹,携着青儿往徐大人家去。徐家别院依山而建。车马未到院前,已有数人躬立相迎。 “臣徐国璋恭迎娘娘。” 我心下暗惊,徐国璋么?花蕊之父? “大人!蕊儿不敢受此大礼,且当唤声父亲大人。”我起手搀他,福身一拜。 “好了,老爷!先别拘这些虚礼,先将姑娘迎进屋里再说。”徐国璋身旁立一端庄妇人笑吟吟道,估着该是徐夫人。但见她笑容可掬,素手芊芊携了我自朝院中去。当日,便认了徐国璋夫妇为义父义母,在徐家住下。徐国璋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翌日便返回城去,留了徐夫人替我备嫁。 “不知蕊儿尚有其他兄弟姐妹否?”我向徐夫人试探道。 “为娘尚有一子一女。长子鸿业现任眉山县令,次女馨宁去岁嫁入成都府凌家。我们两老日子过得孤单,不想却赐了蕊儿如此可人儿来我徐家,真是祖上积德,菩萨保佑啊。”徐夫人又絮絮念了些体己话。我心中暗叹,徐匡璋有女入宫封妃,兜兜转转,却是我费蕊儿。 次日,徐馨宁携了夫婿凌荣回到别院帮忙筹备婚事。馨宁温婉可人,嫁的成都府凌家是世代行医,到了凌荣这一辈,长子凌轩入了宫中太医馆。我才略略忆起,上次受伤时诊病的凌先生,大概就是这位凌太医。凌荣却是弃医从商之辈,凌家商号在成都府作得风生水起。 大概因这馨宁是商人之妇,见识也比一般女子要多些,有她相伴,总能听到些诙谐市井流行的故事,日子也过得略觉快些。凌荣与她算是自由恋爱,因着凌荣的商人身份,也经了些波折才结成连理。所以馨宁对我和保元的爱恋就更多了一份怜惜之意。也常常说些鼓励的话,消却一些我入宫的顾虑。不肖几日我与馨宁倒真真成了姐妹。 等待入宫的时日里,保元匆匆来见。面有疲累之相。见他这般我软下心来劝慰。 “皇后大婚以“六礼1”迎之,哥哥如今却要为我逾了礼制,恐为朝堂不利。没有盛大的婚礼,只要有哥哥的真心,又得与哥哥一世相伴,蕊儿之愿足矣。” “蕊儿~”保元叹息一声拥我入怀,“如今一干老臣主政,却恨自己不能全然做主。” “哥哥还说气话,就是哥哥全然做主,也不能不顾孝义、朝政。” “前头‘五礼’不允,‘亲迎’之礼切不可废。”他却执拗道。 “哎~!”我只得伏他怀中慨叹,前头还不知还会有多少折难。 因婚事之故保元与太后必是起过争执,如今再逗留徐家恐逾加不妥。我便以新婚夫妻婚礼之前不宜见面,催他回城。他纵是百般不舍,为长久计也只得依我。 奶奶,您在天上护佑我么,如今蕊儿真的要出嫁了! 第31章:受封出阁 在保元坚持下“亲迎”之礼并未废去,吉日便定在半月后。保元册封贵妃命下,礼部在婚期前择好吉日奏闻。礼部和工部将制好的镌字册宝詆告太庙宗祠。此间,太后谴了几个尚仪女官前来,教导些宫廷礼数。 亲迎前三日,保元遣昭远送来销金盖头、花钗九树、褕翟1礼衣、素纱单衣、幜衣(御尘罩衣)、金纹绣鞋,皆按贵妃礼制。保元且附来催妆诗一首: 天上琼花不避秋,今宵织女嫁牵牛。 万人惟待乘鸾出,乞巧齐登明月楼。 少妆银粉饰金钿,端正天花贵自然。 闻道禁中时节异,九秋香满镜台前2。 展开细看原来是唐代诗人陆畅的《云安公主出降杂咏催妆诗二首》之其一。我巧笑沉吟片刻,提笔回赠他言: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 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3 书毕递与昭远嘱他带回。馨宁立于一旁慨叹道,“妹妹与皇上心有灵犀,却还难得这般地志同道合。” 不日便是“亲迎”之期,由王昭远代表保元至徐家“亲迎”。昭远带贵妃仪仗恃于徐家院外,我已穿好冠服,出阁跪听昭远宣读册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翰林院大学士徐国璋之女徐蕊儿德貌双全、贤良淑德,即日起封为贵妃,赐号“花蕊夫人”。 钦此。 “徐氏女蕊儿叩谢圣恩!”我且跪拜受了册宝。 “臣谨奉典制,叩谢圣恩!”徐氏夫妇双双跪拜。 我起身拜别父母,徐公告戒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徐母将帨巾(缡)系于我腰间劝勉说:“勉之敬之,夙夜无违。4”我亦作戚戚状恭敬尊受。在尚仪女官搀扶之下踏上七彩辇乘,浩浩荡荡,进往宫城。 七彩辇乘经过皇城,停在宫门前,有女侍扶携我下了辇乘换了轿辇,有小仪仗拱卫轿辇着直往宫里。不多时轿辇便停住,我掖开头盖一角偷瞧,原来已到大殿。保元着衮冕衣冠,站于大殿东阶之上,零星四五个着官服的男子侍立一旁,四周皆是宫人与太监。 “恭请娘娘下轿。”但见尚仪女官已在轿前跪请。我款款落步下轿来,女官携手引导着顺着毯道上殿。 保元一阵风似地卷到跟前,“快上来!”我还不及回神已让他背于背上。 “呀!皇上!哥哥!” “哥哥且快放了蕊儿下来,皇上怎可不顾天子威仪啊。”这突来的意外可让我措手不及,有些个语无伦次了。 “哈哈哈哈,我孟昶蒙天眷顾终于娶得美人归罗,哈哈哈哈。”他朗声笑着,踏着台阶奔向大殿。看他这般顽童般地胡闹,我心中却是又急又喜。 “哥哥!” “蕊儿别躁,殿下迎的都是素日的好兄弟。” 这下可惊得殿下抬轿辇与掌灯的宫人惶惶小跑跟来。 保元在殿内气喘吁吁地将我放下,“有这礼衣在身倒重了不少。” 尚仪女官连忙上前替我卸去幜衣。 “请皇上、娘娘行合卺之礼!”尚仪女官唱道。 保元携了我走到同牢席前就坐,相互敬酒。礼毕,轿辇又至,抬了我俩又往另一殿中去。“唉!”我伸手垂肩,身子就快垮下来。“蕊儿想要盛大的婚礼,如今可是省去半数,怎地就耐不住啦?”他在一旁打趣我道。“哼~!”话音未落却听得外面钟鼓齐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宫人、太监跪了一地。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几个年轻的男声在耳傍响起。 “保贞、思谦、汉韶、崇韬、昭远你等今日不必拘礼,且痛快畅饮。” 帝后大婚原来是大宴群臣,共受王公大臣的庆贺,如今改了宴饮近臣。也算难为了他。 “送入洞房!”尚仪女官再次唱道。 再次上了轿辇,“嗬,总算入洞房了。”我疲累地哀叹道。“怎地蕊儿似比我还要心急?”他亲昵地捏玩着我的手指揶揄道。“哥哥!”我娇嗔道。销金盖头下我又羞又燥。 新婚洞房之内,西窗之下设了喜桌。尚食女官送上各式菜肴与酒品。饿了半日,饥肠辘辘,看得我干咽口水。 “皇上、娘娘共祭天地祖宗。” 晕!狂晕!只得看不得食!而且还是隔着盖头偷看!唉!我只能在心里重重的哀叹。 终于祭祀完天地祖宗,尚仪又唱:“请皇上……” 有完没完啊,我在心中哀号,径自落了盖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保元。“挑盖头!”尚仪女官呆立半饷又擎着红漆秤秆一本正经地唱下去。 保元在一旁强忍住笑意,在我身旁落了座。宫女又奉来酒具,我掖了掖他的衣角,用鼻音轻哼道,“哥哥,且快些个饮了吧。”急急与他交杯欲往口中饮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保元捂了肚子狂笑一气,“哪见过这么心急的新娘子啊。”房中几个年纪尚轻的宫女也掩嘴嗤笑。 “请皇上娘娘共饮同心交杯酒!”还唱。巨寒! “各局尚宫们也乏了,今日就到此,且先退下吧。”保元缓住笑意宣道。 1褕翟也作揄狄,褕翟。后妃六服的一种,三翟之一。揄翟是皇后级别仅次于袆衣的礼服,也是诸侯夫人、皇太子妃最高级别的礼服。 2出自唐代诗人陆畅的《云安公主出降杂咏催妆诗二首》 3唐代徐安期《催妆》 4古代婚礼中父母送亲时常用来告诫新娘的语句。 第32章:新婚燕尔 尚宫们终于退出了新房,留了两个宫女伺候着保元入了东房更衣。半日的车马,滴粮未进,哎,怎一个惨字了得!我一边哀叹,一面胡乱吃了些小食果腹。宫女上前伺候了我换下礼衣。“无其他衣物可换了么?”我注视着自己身上那薄如蝉翼的纱罗。 “娘娘,马上就要侍寝,所以……”宫女嗫嗫道,“皇上……”保元从东房出来,除去了冕服,换上便衫,含笑倚在门边,宫女掩了房门静静退去。我羞得背过身去,不敢看他。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1”他走近来,从背后揽住我,脸埋在我的颈窝中,嗅着我的发稍,轻轻低吟着。他的唇渐渐移至我的耳垂,密密地啃咬着,苏苏麻麻的感觉霎时掠遍了全身。他温热的气息包围着我,一个反身便将我掠入怀里,我眨着星眸仰视他,伸手搂住他的颈项。雪白左臂上殷红的守宫砂在昏暗的烛光中似撩起的一把火光。“我怕……”我无助地呢喃着。“蕊儿!别怕!”他沙哑地低唤一声,俯身欺近我嫣红的唇,游走的双手,让我忍不住轻颤,唇瓣间的温淳渐渐转为浓烈深深地纠缠着,恐惧与理智模糊在他的深吻中。 摇曳的红烛照出满室的春光旖旎,芙蓉帐暖流连着有情人儿一波一波的痴情缠绵,守宫砂赤红的色泽在这旖旎中褪去。 柔和的晨光丝丝屡屡地照进房内,我眯眼偷瞧他。“醒了?”保元托着手肘嘴角含笑地凝视我,突地偷吻上我的脸颊,伸手便来胳肢我,我素性怕痒,一时便笑得喘不上气来,双颊绯红,举了锦被便躲,口里直喊,“好哥哥,快饶了我吧。”他方住手,却又欺了过来,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我支手撑着他胸膛,感受着手间传来灼灼的热力。 “蕊儿~!”他梦呓似的呢喃着。 “夫君~!夫君可会象寻常人家般待蕊儿么?”我说着傻话。 “保元自来未以君王之态待过蕊儿,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亦是。只愿这生生世世与蕊儿做一对同命鸳鸯。” 恍然间记起尚仪女官曾说过今日一早要去拜见太后,如今都已日上三竿。我突地推开他起身,胡乱地在被衾中找着衣物。“哥哥,快快起身。今日还要拜见太后。”却见他眼光在我身上游走,吃吃地笑着。“呀!”我连忙以锦被遮身,红霞满面。他起身击了击掌,门便开了,宫女们早候在门外,捧了礼衣鱼贯而入。 “太后娘娘等着皇上和娘娘用早膳呢。”尚食女官在门外恭立着。 我心下暗叫不好,他抚了抚我的手道:“莫慌,今日新婚情有可言。”说完狭促地朝我挤了挤眼。哎!他哪知我丑媳妇见公婆的心情啊,更何况还是有心结的婆婆。 换上冕服和礼衣,便有尚仪女官用金盘捧来榛子、栗子和大枣,引我们上了乘舆往太后殿去。我一路忐忑,也顾不得两旁的风光。“清和宫到。”只听得尚仪扬声唱道。保元携了我手,绵声安慰道:“母后会喜欢你的。”我欣慰地看着他,能得了太后相允成全,许我一个全新的家庭,自此我在世上有了倚靠,哥哥,谢谢你!正暗忖间乘舆已经到了殿外。 “皇上、贵妃娘娘到~!”殿外候着的太监尖着嗓门唱诺着。 保元与我并肩入了殿门,李太后着了冠服端坐在紫檀椅上。保元郎声道,“儿臣参见母后!” “臣妾参见母后!”我低眉敛首参拜道。 “昶儿!徐妃~”我听她特意在徐字上略重了语调。 “皇上、太后娘娘、贵妃娘娘早膳已备好。”尚食女官禀道。 “先用膳吧。”太后笑意吟吟来携了保元入了膳房就坐。 我环视四周,见宫内简朴异常,这位素来节俭闻名的李太后确是名副其实。 “徐妃!”见我呆立,保元朝我努了努嘴,太后指了指身旁示意我落座。 “今日是我斋戒之期,你俩就随我用些斋菜。昶儿遇着月旦,必用素食,徐妃日后要上心才是。” “是,臣妾记下了。” “皇奶奶~!皇奶奶~!圣哥哥欺负我!”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跌跌撞撞地出现在我们眼前。 “参见皇祖母,参见父皇!”紧跟其后的男孩一脸淡定从容。 “父皇,我不依嘛,圣哥哥他又欺负人。咦,好漂亮的仙女姐姐啊。”那女孩仰着红仆仆的小脸,转动着水灵灵的眸子朝我看。 “凤仪丫头到底是你欺负尊圣了吧。”太后一脸慈爱地瞅着她。 “皇祖母明鉴,这丫头可古灵精怪得很。” “尊圣、凤仪来见过徐妃。”保元将两个小人儿带到我跟前。 1 引自《诗经;国风;周南》的《桃夭》 第33章:昭容初见 我睇了一眼保元,心中暗暗哀号,古人怎么就这么的早婚早育啊,枉我而今才十七岁,便做了这些小鬼头的后妈。我忍不住朝凤仪做了个鬼脸,小妮子便甜腻腻地扑了过来,“这个娘娘真可亲,凤仪喜欢。” “你便是那位父皇曾称道‘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的花蕊夫人么?”唤作尊圣的小男孩一本正经地问道。 “人小鬼大。”保元宠溺地拍了拍他肩,“尊圣不足两岁太华便离世,自今日起徐妃便是你母妃。” “玄喆1?”原来这神采英秀的孩子便是太华托付的孩儿么,小小年岁便失了母亲。我爱怜地拖过他的小手。“母妃~”他扭捏地喊了一声,羞怯地藏到太后身后。终归只是个六岁的孩儿。 “来来来,今日我们一家人便和和美美地用个早膳。”保元拢了我和孩子簇在太后身边愉快地度过了第一个蜀宫的早晨。早膳用毕,两个孩儿推了保元便往殿外去,只听得一路咯咯咯的笑声。 “昶儿最是爱惜这两个孩儿,只是不宜太过了。”太后谓我道。我微微颔首,等着她的下文。“如今你以翰林之女身份入宫,且封贵妃,皇上对你厚宠如斯,当是你的福分。奢丽之气易成,俭约之习难养。当年太华奢华专宠触怒天神,可谓前车之鉴,今日你且切记不可侍宠而骄。” “太后教诲,臣妾自当谨记于心。以色侍君非臣妾所愿。日后必恪守宫仪,不敢荒嬉。定当以孝义奉母,以明谏侍君。不负太后所望。” “嗯。你且去吧,保元领了孩儿定是在殿外的怡神亭边。周嬷嬷,替我送了徐妃。” “娘娘随我来。”唤作周嬷嬷的尚宫一抬首,我一愣,便是那日浣花小筑的妇人,她恭顺的低了头只朝前引路。随她出殿去往怡神亭,是时,正值春日,宣华苑内牡丹、芍药、杜鹃、海棠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流香四溢。 “娘娘,龙跃池边的小亭便是怡神亭。” 顺着周嬷嬷手指处看去,龙跃池2边绿柳垂岸,怡神亭边欧鸟群翔。凤仪坐于秋千之上,保元父子倚在架旁,送其凌空追荡。 “满阶杨柳绿丝烟,画出清明三月天。 好似隔帘花树动,女郎撩乱送秋千。3” 我分花拂柳,笑眼千千地走到保元身旁。“好个‘女郎撩乱送秋千’。这凤仪丫头何日才会长成情花解语的俏女郎啊。”保元慈爱地抚着凤仪。 “解语女郎?就似花蕊夫人一样么?”凤仪天真地问道。保元微笑点头。 “那好。”凤仪跳下秋千,拂了拂弄皱的裙边,佯作淑女状,谁知裙裾太长立时绊得她人仰马翻,伏在地上哀号。 “哈哈哈哈,就凤仪妹妹这秉性……哈哈哈哈。”尊圣笑得前仆后扬。我连忙俯身扶她起来,凤仪立时趴于我身小脸泪迹潸潸,我只得轻声地抚慰她。 “臣妾参见皇上!”一声莺啼悦然入耳。 “起吧!静宜。” “凤儿!”那唤作静宜的女子见了凤仪的泪相便花容失色,惶惶过来抱了凤仪。虽是心下早就预备好会遇见保元的其他妃嫔,如今乍然相见到又是柔肠百转,醋意横生。 “母妃!”凤仪扑入她怀中,小手摩擦着她的衣角,一脸的娇怯。 “静宜来见过新进的徐贵妃。”保元道。 她正要放了凤仪向我行礼,我伸手止了她。因着凤仪,心下略略宽慰了些。 “启禀皇上,母大人求见。现正在御书房候着。”小太监唱诺道。 “朕值新婚之期,原打算陪着蕊儿游了宣华苑,母昭裔4偏偏不知趣味。”保元面有怨色。 “皇上莫怪,国事为重!”我起身劝慰道。 “静宜入宫多年,今日就代朕陪着蕊儿赏玩龙跃池吧。” “是!臣妾不胜荣喜。” 我恋恋地目送了保元离开,心绪懒懒地回首,却见静宜正在看我。我朝她微微颔首道,“那便劳烦静宜姐姐了。” “贵妃封号位在静宜之上,静宜不敢有违宫制,贵妃唤我静宜便好!”她一脸恳切,不见一丝机巧,又见一旁凤仪眨着一双美目,目不转睛地瞅着我俩说话,当下心中释然许多。 “姐姐入宫多年,年纪又长于蕊儿。蕊儿与凤仪一见如故,这便等同姐姐与蕊儿的缘分,日后还望姐姐多多提点蕊儿。” “既蒙贵妃不弃,静宜愿与娘娘姐妹相称。” 1孟玄喆字尊圣,孟昶长子。传说为张太华所生。 2龙跃池原名摩珂池,前蜀扩建之后更名龙跃池。 3引自韦庄「丙辰年鄜州遇寒食城外醉吟五首」 满街杨柳绿丝烟,画出清明三月天。 好似隔帘花树动,女郎撩乱送秋千。 雕阴寒食足游人,金凤罗衣湿麝薰。 肠断入城芳草路,淡红香白一群群。 开元坡下日初斜,拜扫归来走钿车。 可惜数株红艳好,不知今夜落谁家。 马骄风疾玉鞭长,过去唯留一阵香。 闲客不须烧破眼,好花皆属富家郎。 雨丝烟柳欲清明,金屋人闲暖凤笙。 永日迢迢无一事,隔街闻筑气球声。 4母昭裔后蜀之臣,孟知祥在位为御史中丞,孟昶继位拜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后又改门下侍郎。广政三年判盐铁。 第34章:初识蜀宫 静宜嘱身边宫女与嬷嬷带了两个孩儿一旁嬉戏,领我沿着龙跃池杨柳岸上赏玩。静宜略略说了自身,原来这静宜现封昭容,位列贵妃之下三品,本家姓韩,乃枢密副使韩保贞之堂妹。明德1四年入宫,广政元年张太华薨逝,保元悲痛,是岁凤仪出生,甚得保元喜爱,张妃之痛才略减。张妃稚子玄喆一并交由静宜抚养,因而玄喆与凤仪自小亲厚,最得保元宠爱。 听她略诉,我从旁打量其态,此女温柔娴雅,面色清丽,步履轻盈有弱柳扶风之姿,保养得当全然不似生育过的女子。对我叙述宫事怕是此女未藏心机,纯且为了与我相熟闲话家常么?如若不然,玄喆由她抚养多年,足见太后与保元对其的信赖与宠眷。这韩昭容是否借玄喆与凤仪示威于我。一时之间且尚无定论。 “这宣华苑乃是前朝所建,宣华苑内皆从水景,各宫各殿都依水而建。妹妹你看这龙跃池中央的小岛,晨雾缭绕,梦幻之态多似仙境,因而岛上建座蓬莱阁。”我顺她手指处看去,岸边杨柳拂风,池水绿波荡漾,池心有岛一座,岛上楼阁亭台皆具,池面有画船轻过,不胜美妙,我亦忍不住口占道: 早春杨柳引长条,倚岸沿堤一面高。 称与画船牵锦缆,暖风搓出采丝绦。 “妙!妙!妙!”有人击掌道。 闻其夸赞,我与静宜皆回首视之,却是一陌生男子,这后宫重地,不是亲要之人难以入得。此人面目清秀,眉眼间透着与保元相类的清灵之气,年纪却与我相仿。我正在猜度,静宜笑道,“仁操今日好生悠闲。” “静宜皇嫂莫笑,仁操来给母后请安。” “仁操!”说话间,保元宏润之声响起。 “参见皇上!”我等皆参拜道。 “皇兄新婚,怎不见新嫂嫂同来。”仁操道。 保元满面春风,上前揽我纤腰,倒叫我羞红了面。 “新嫂嫂原来就是方才吟诗的才女啊。仁操见过皇嫂,皇嫂之诗清丽脱俗,以柳枝想作画船缆绳,自然生动且新颖奇特,为前人所未道也。” “素日只闻蕊儿吟诵前人之作,今日也开笔作起诗来,倒是说与朕听听。”保元谓我道。我亦轻声念了一遍说与他听,保元一时龙心大悦连连称好,并嘱了身旁太监记下此诗。 直觉有目灼灼视于我背,我斜身朝保元身后看去,一丰艳女子正立于保元身后,见我看她才低眉敛首。我用眼神向静宜询问,静宜看了看身后,笑意吟吟道,“原来皇上还带了艳娘妹妹前来。” 保元才知忘了携美前来,我心下却又多了一层气恼。 “方才从御书房出来,路遇艳娘带了钰儿去给太后请安,听说蕊儿静宜游龙跃池,便跟了过来。来,艳娘先来见见新进的徐贵妃。” “安宸李艳娘参见徐贵妃。”那丰艳女子朝我参拜道,这女子面容艳丽,丰胸纤腰,娇媚之态尽现。 “安宸姐姐不必多礼。”我道。 保元也不看那安宸只略略和仁操说了些话,仁操便辞了我们往太后处请安。 “皇上既来,静宜就不陪贵妃逛园了。”韩昭容识趣道。 “也好,还是朕亲自陪徐妃看看这宣华苑,你等都回吧。”保元携了我继续游苑。李艳娘似有不忿之意,略略张了张口,又悻悻地随了静宜回去。 “哥哥有此艳妃,还要蕊儿作甚。”我故意恼他。 “艳妃?我的艳妃不是蕊儿么。”他俯身亲啄我面颊戏謔道。 “今日韩昭容李安宸,明天又是修仪保衣之类。蕊儿这心还不伤全了去。”我娇怨道。 “蕊儿一人詆得保元整个后宫,从今往后,只识蕊儿一人。”他揽我道。 知他必是甜言蜜语哄我,又思及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后宫女子也素来可悲可怜,便渐渐收起怨念,只捧得自己全心对他。一日下来有保元陪着将这蜀宫大致逛了个遍。也将宫殿略略记下,才知保元居于重光殿、太后居于清和宫,后宫诸嫔除韩昭容、李安宸另有两人封了保芳、修容,皆居于延昌宫中。贵妃按制可独居一宫,因迎娶匆忙,贵妃宫宇尚未修缮。保元宠溺将我寝宫安置于重光殿中。 1934孟知祥称帝,年号明德,国号蜀,史称后蜀。同年,孟知祥死,子孟昶(919~965)继位,仍用明德年号,明德五年(938)改元广政。仁操乃孟昶亲弟,孟昶原名孟仁赞。 2蕊儿诗作皆为花蕊夫人宫词 第35章:韵会百卷 游苑翌日,保元早朝,我从太后处请安回宫,便有重光殿太监小珍子回禀,圣上特准贵妃家母来探,心下欢喜。未及午膳小珍子来报,徐夫人已入了重光殿,在殿外候着,我速谴他请了徐母入殿。 “臣妇徐氏参见贵妃娘娘。”见她参拜我连忙扶她起身,“母亲莫要拜儿,快快起了。” 徐夫人一脸笑意,指了指身后珠帘处。馨宁携了青儿正于珠帘后候见。 “青儿,想死姐姐了。”我搂住青儿喜极而泣,一时间又哭又笑。 “馨宁参见娘娘。”我复又搂了馨宁,“馨宁姐姐也要与蕊儿生分了么。” “我的儿,再哭为娘也要心痛啦,姐妹相见当是喜事,莫要哭坏了身子。”徐夫人从旁劝解道。 青儿执了娟帕为我拭泪,“姐姐可得谢谢皇上。想是皇上知我与姐姐姐妹情深,这深宫里又没个体己之人,才会准了青儿入宫。” “是啊,蕊儿。皇上已经传下口喻,准青儿入宫陪伺贵妃左右。”馨宁道。 我遂喜笑颜开,唤小珍子看座。又略略问了徐夫人些徐府之事,徐夫人谓我徐父如今年事以高,身体大不如前,大有告老归隐青城之意。我知这朝堂任事祸福难料,归隐未必不好。而今我册贵妃,徐公恐也不愿添了外戚之嫌,才生此归隐之意。自古有国丈恃宠揽权,徐公却愿归隐,乃高风亮节之辈,大智之人。心下多生几份敬服之心。又留了徐母与馨宁共进午膳,饭后置了清茶,大家说说笑笑,不胜欢畅。 “蕊儿,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来。”保元笑意谙然地拨帘进来。 我睇了小珍子一眼。“娘娘,皇上他……” 保元接口道,“是我嘱他们别惊扰你们。” 徐母、馨宁、青儿皆已跪拜在地。 我便笑嗔他道:“哥哥一来,我们娘儿姐妹的都不得清闲。” “快些起吧,都是一家人。”保元又谓徐母道,“百姓家中保元还该唤一声岳母大人。”说得大家都扑哧一笑,缓了些拘束。保元又和徐母说了些家常。不多时徐母与馨宁拜辞离了宫去。 “哥哥才方说有好东西要与蕊儿。” 保元唤来内监抬了数人多的书卷呈于案几之上,我执了一本,只见页首上书《古今韵会》1。“哥哥!”我喜不自胜。 “当日蕊儿弃我夜走,初时我亦茶饭不思,疏落朝政,为相父赵季良所叱谏。夜思不得眠时,忆及于浣花小筑曾允过蕊儿将前人韵书之精粹篡个全本留传后世,又以为如若这《古今韵会》问世,蕊儿得见,必能现身与我相见。”未及保元言毕我已泪湿襟杉,“哥哥!蕊儿愚痴,令哥哥神伤险些祸及朝政。今日始,蕊儿定不负往日之誓言。” “原本是想能讨佳人开心,却不想又惹得蕊儿伤心。新婚之期再哭就不吉利呢”保元替我拭泪道。 我才略略止住,翻了书页细看,有保元为此书作序:“王衍浮薄而好轻艳之辞,朕不为也,常勒史馆集古今韵会成五百卷……广政四年冬。”我抬眼看他,“王衍宫词香艳浓炽,哥哥不喜,蕊儿当阅韵会百卷,习作些清丽之词奉与哥哥,以还哥哥之情意,可好!” “此意甚好!宣华苑中牡丹盛放之期已至,不日太后将于苑内宴请文官近臣,保元替蕊儿引见一二个诗才横溢之文仕,蕊儿可师其词赋,岂不更好。” 正说话间忽闻小珍子来禀:“茶酒库使王大人候见。” 作者有话说:广政四年(公元941年),孟昶下诏编《古今韵会》五百卷,让人遗憾的是,这部书到了清朝便已失传。 第36章:牡丹宴游(1) 我心下疑惑,正待启口询问,便听得内书斋水晶珠帘外有人跪启道:“臣王昭远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茶酒库使?我暗暗思量,这王昭远此前一直随伺保元左右,今日又入得内宫,莫非他是内监?便附于保元耳边悄悄问询。这下可好,保元听罢指着帘外昭远,笑不可抑,直嚷喘不上气来。 “娘娘说了什么笑话,倒令皇上开心如此。” “好了,好了,昭远先起吧!”保元半饷才止住笑谓他道。 原是我误解了,闹个大笑话,只得搅着绢帕朝保元吐了吐舌,遣小珍子替昭远看了个座,昭远不肯只站着回话。 “昭远现居茶酒库使一职?”我问道。 “回娘娘,昭远原居卷帘使,随侍皇上多年,蒙皇上恩眷,现管掌宫中资物居茶酒库使一职。”我眯眼暗笑,那卷帘使的身份大概介于侍从与仆役之间,眉山酒肆我谓他打帘郎却是歪打正着了。 “昭远此来想是为了牡丹宴之事吧。”保元道。 “是,昭远列了个清单请皇上过目。”昭远回禀道。 保元略略扫了一遍谓他道,“太后主宴,你且拿去与太后定夺,其它事宜当与宣徽院1斟酌着办。” “是!昭远这就去请太后示下。” 牡丹宴这日清早,青儿伺候着梳洗完毕,便有宫娥小怜折了牡丹花枝奉了进来,什锦花色,盛意撩人,香气四溢。 “哥哥,快看!多美!”我深嗅其香且捧于保元跟前。 “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2”保元笑意盈盈唱吟道。知他逗我,我便改诗续道:“含笑问孟郎,花强妾貌强?”“孟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保元接口道。“花若胜如奴,花还解语无?”我亦娇嗔于他。 “哈哈哈哈,蕊儿,蕊儿!情花解语当属尔。”保元开怀大笑着揽我嗅了花道。 “皇上、娘娘,清和宫来人请皇上娘娘过去用早膳。”小珍子来禀。 “回了太后,我们随后就到。”保元道。 清和宫中,静宜领了玄喆、凤仪伴着太后皆已入席。待参拜完太后,静宜起身让座,玄喆、凤仪与我亲厚便拢我挨着保元落座。正要开膳,却听内监回禀:“安宸李艳娘携皇子玄钰给太后请安。” 那李艳娘携着个两岁小儿袅袅娜娜入了膳房。 “安宸李艳娘参见太后、参见皇上。”见我与静宜皆在又道:“参见贵妃、参见昭容。” 那两岁小儿仰着粉嘟嘟的小脸,奶声奶气道:“参见皇奶奶、参见父皇。” 保元见状抱来搂在身上,亲了亲他的粉颊道,“钰儿,个又见长了。” “皇上该多来看看钰儿才是。”李艳娘娇嗔道。“钰儿如今已会颂吟《千字文》3了。” “哦,是么,来背给父皇听听。” 那稚儿挠了挠头,奶声道,“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 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 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 玉出昆冈;剑号巨阙 珠称夜光 果珍李柰 菜重芥姜 海咸河淡 鳞潜羽翔……唔,孩儿不记得了。” 那李艳娘先是得意,忽闻此话便敛下脸来。 “好啊!钰儿!待钰儿再大些,父皇给请个好师傅,将来必能成大器。” “父皇,我也能颂。”玄喆在一旁不甘示弱道。 “好!那今日父皇也考考圣儿。今日你皇祖母开了个牡丹宴,那我们便以牡丹为题,由圣儿颂诗一首。” 玄喆负着双手,来回踱步吟道: 赏牡丹一首刘禹锡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好!”保元带头鼓掌道,“哈哈哈哈,我孟保元的两个孩儿都是好样的。” 我静静地看着静宜与李艳娘二人,静宜只是略略抿嘴微笑,李艳娘想是被玄喆抢了风头讪讪地入了席。 膳后,又吃了会茶。有内监刘公公来禀,宣华苑内近臣文士已到,就等皇上、太后开宴。大伙便乘了车辇入宴。 宣华苑内,龙跃池边,春风拂面,百花齐放,却争不过满苑的牡丹吐芳,“姹紫嫣红,含蕊皆放,交错如锦,夺目如霞,灼灼似群玉之竞集,煌煌若五色之相宣4”芳香袭人。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近臣文士皆跪拜,又一一参拜太后、妃嫔。 “今日宣华苑内牡丹盛放,太后宴请诸位,君臣同游不必拘礼。”保元道。 “今日游宴单单只赏花未免单调,尔等且以牡丹或春色为题,得了佳句便可颂来,来个牡丹诗会岂不更好!”太后道。 众人皆应和叫好! 1宣徽院:掌总领内诸司及三班内侍之籍,郊祀、朝会、宴飨供帐之仪,应内外进奉,悉检视其名物。 2引自唐无名氏《菩萨蛮》原诗为 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帘前过。 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檀郎故相恼。刚道花枝好。 花若胜如奴。花还解语无。 檀郎:晋代潘岳小名檀奴,姿仪美好,旧因以“檀郎”或“檀奴”作为对美男子或所爱慕的男子之称。 3《千字文》写于南朝,集王羲之帖成字 4引自《绮园牡丹谱》,薇觉得没有比这个更美的语言来形容牡丹,引来大家共赏。 第37章:牡丹宴游(2) 保元遂携我周旋于近臣文士中间。我因不好与人应酬,又欲以诗应了牡丹花题,遂辞了保元,由青儿陪着,找个阴凉去处,坐下题诗。 “姐姐等我,青儿去刘公公处讨来笔墨纸笺。” 嗅着花香,春风拂面,真真是“暖风熏得游人醉”。各色蝴蝶迎风逐花,我取了罗扇,欲扑彩蝶,蝶儿难缠,终是不得,心下自是不服。却见柳荫之下,踱来一须发老人,怡然抚须微笑道: “不并难飞茧里蛾,有花芳处定经过。 天风相送轻飘去,却笑蜘蛛谩织罗。 苒苒双双拂画栏,佳人偷眼再三看。 莫欺翼短飞长近,试就花间扑已难。1 “哈哈哈哈,小姑娘不得这彩蝶,就权当做个善事,放他生路也好啊。” 听他爽朗大笑,我也阴霾尽扫,眉语目笑道,“老爷爷在此普度众生啊!”“众生皆平等,蝴蝶也不例外!”“那蕊儿谢过爷爷提点。”“孺子可教也,哈哈哈哈。” “小珍子参见贵妃娘娘,参见赵大人。”小珍子捧了茶果,青儿拿了薛涛笺和笔墨找到柳荫下。 “贵妃娘娘?!哦哈哈哈,原来小姑娘便是昶儿心心念念的佳人啊,老臣眼拙,老臣眼拙!臣赵季良参见……”“原来是相父!相父,不必拘礼。”我慌忙出手扶他。 这便是保元口中的相父赵季良么?保元曾道,相父通敏善谋,乃高祖手下的第一智囊,拜司空兼门下侍郎。明德元年高祖薨,保元以太子监国继位,相父以拥戴功加司徒。相父感戴高祖知遇之恩尽心辅佐保元,又见保元能知人纳谏,而己年岁渐高,力不从心,于广政三年四月,上书自请分权,相父领户部,门下侍郎毋昭裔领盐铁,中书侍郎张业领度支。 智囊?权相么?我微微端看他,却见他慈眉善目、面容沉稳,倒像个修禅的老僧。 “相父也雅好诗词么,不若也应了牡丹题诗一首。” “哎,相父老矣,也只能颂些他人诗作,题诗这雅事还是让文人雅士来做。听闻娘娘习韵书,不若娘娘作来,让我这老俗夫子也开开眼。” “相父过谦,那蕊儿便献丑了。”我展了薛涛笺,沉吟片刻,提笔书来,待墨迹干透,便递与相父。 “殿前排宴赏花开,宫女侵晨探几回。 斜望花开遥举袖,传声宣唤近臣来。” “哈哈哈哈,巧思!巧思!以宫娥之劳作映花宴之盛,妙!妙!老夫真是开眼了,只是单有花宴未有牡丹啊。” “相父谬赞了,蕊儿愧不敢当。蕊儿再以牡丹为题,作诗一首便是。”言罢又落笔成诗一首。 “娘娘!娘娘!太后甄选诗作,皇上命人来寻娘娘。”小珍子慌里慌张来取了纸笺便走。 “相父,不若我们一同去看看。”我谓他道。 “也好!今日入宫还未见过皇上、太后,便来此偷闲,哈哈哈哈。” 未几便重回花宴处,诸嫔宫娥皆围着太后处赏诗。保元身旁围了十数臣子文客。本不想扰他,却见小珍子已禀了他去,他遥遥朝我招手,见我身旁立着相父便行来致礼。 “蕊儿与相父相识?”保元疑惑道。 “哈哈哈哈,昶儿好眼力,娶了此等聪敏慧识女子。”赵季良郎声笑道。 我羞怯附耳对保元轻语,保元笑道,“原来相父与蕊儿还品茶论诗,甚好,甚妙。” “赵大人,太后有请。”刘公公来禀。 相父随了刘公公前去,保元笑嗔我道,“自个儿倒躲了清闲去。来,为你引荐两人,这两人蕊儿定会想见。”小珍子已引了两位中年儒士前来相见。 “臣卫尉少卿赵崇祚、臣武德军节度判官司欧阳炯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两人参拜道。 “《花间集》么?”我大为惊喜,不想今日得见词曲大家欧阳炯,要不是顾及今日身份,大概又要讨要签名了。 保元笑道,“我这爱妃甚喜此书,往往手不释卷,成日诵读。” 我接口道:“赵大人编纂此集对于后世功德甚大,若说《花间集》流芳百世也不为过。 “承蒙皇上、娘娘错爱,臣愧不敢受。”赵崇祚道。 说话间忽闻刘公公宣到:“今日牡丹花宴题诗甄选,有诗两首不分伯仲,共称双魁。请太后宣赐。” “咏诵春日诗一首《春光好》2~,欧阳炯~!” “我猜便是欧阳兄,恭喜恭喜。《花间集》收欧阳兄诗作词短情长,情景交融,想这《春光好》为太后、赵大人所推赞,更当不同凡响啊。”赵崇祚道。 “不敢,不敢。”欧阳炯自谦道。 太后随后宣道:“另一诗并未署名,我且念与众卿听听。 牡丹移向苑中栽,尽是藩方进入来。 未到末春缘地暖,数般颜色一时开。 这牡丹原产自中原,移入我西蜀之地,未到春末先期盛开,万紫千红,芬芳吐艳,皆由此诗娓娓道来,不见华丽辞藻,贴意近人,当是今日咏牡丹的佳作,只是不知是哪位爱卿所作?” 我轻声谓保元,“哥哥那是蕊儿的陋词。 保元甚喜携我到太后跟前,谓太后道:“母后,此乃徐妃练笔之作。” 太后愕然,轻声道,“不想贵妃还有诗才。”旋即又朗声宣到:“原来此诗为徐贵妃所作,徐妃乃翰林之女,名门之后,承袭徐翰林之诗才。当与武德军节度判官司欧阳炯并列双魁,各赐锦缎十匹,以示嘉赏。” “谢太后恩典。”我与欧阳炯皆叩拜谢恩。 “欧阳先生诗才横溢,蕊儿诗作实在是班门弄斧之作,太后恩赐,蕊儿愧受,不若赠与先生作拜师之礼。” “蕊儿此意甚好,欧阳爱卿得空之时可指点贵妃一二,爱卿切切不要推却。”保元道。我欢喜着速速拜了老师,欧阳炯只得受了。 “牡丹花宴,文人雅士各显其能,今日君臣共贺我大蜀有才女,朝中有人才。”保元声如铿锵道。一时间群宴沸腾,近臣宫人共贺大蜀之昌盛。 1引自唐末五代诗人徐夤《蝴蝶三首》,唐乾宁元年(894)进士,授秘书省正字。后梁时回闽中,一度应聘为闽王王审知的掌书记,后归隐延寿溪。 第38章:凌波殿晚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春去秋来,牡丹花落,芙蓉花开。 玄喆交由我抚养,韩昭容晋为昭仪,我此时年岁尚小又未做过母亲,玄喆之事还常常劳烦静宜,静宜贤淑也不推却,这后宫之中就算与她交好。保元为我修缮的凌波殿就在夏末秋初之时便已完工。这凌波殿甚大,我一人居住太过清冷,便央了保元,准静宜从延昌宫中迁入凌波殿与我同住。我知国家初定,朝廷与民休息,这宫殿的一砖一瓦都是民脂民膏。乔迁之日便一切从简,寝宫之内皆按太后简约之饰布置。 这凌波殿三面环水,初秋之时,雾霭蒙蒙,飘渺神逸,宛若凌波仙子踏水而来,前蜀取殿名“凌波”,大抵如此。 “这凌波殿还住得惯么。”保元问。 “有静宜姐姐做伴,又有两个孩儿,这凌波殿也就不冷清了。” 忽闻内监来报,“太后娘娘驾到!”我与保元出了内室去迎。静宜已带了玄喆、凤仪迎了太后朝我寝宫而来。 “徐妃恭迎太后圣驾。”我参拜道。 “母后!母后今日怎地得空来贵妃宫中。”保元携了太后笑道。 “许你来,就不许我这老太婆来看看孙子,看看媳妇。”太后说笑道。 我命小珍子沏来普茶,亲手奉与太后。 “唔~,入秋天转凉了,这普茶原是养胃之物,贵妃还懂茶理?”太后轻抿一口茶问道。 “臣妾不懂什么茶理,只是绿茶性寒,皇上体质素来寒重,冬日怕寒夏日怕热,普茶温和,每来臣妾处,臣妾便以普茶奉之。如母后所言,入秋天凉,臣妾恐绿茶凉性太重,伤了母后凤体,所以以普茶奉之。” “哎,难为贵妃如此仔细周全,甚好!甚好啊!”太后一边言语一边四顾张望。 “母后是否觉得这徐妃寝宫有似曾相识之感。”保元啜了口茶笑道。 “唔~,没想到贵妃寝宫竟简朴如斯。”太后道。 “回母后,据臣妾所知,皇上自登基以来,扮作寒士深入民间,颁《劝农桑昭》轻徭赋、劝农桑,颁《颁令箴》告诫臣下恪守职责、廉洁奉公。历时九年,我大蜀才得今日之繁盛,民间皆感激天子德政仁举。臣妾初入清和宫,清和宫的简约朴素令蕊儿震惊和汗颜。臣妾才知原来有如此贤德的母亲才有今日的皇上。母后教诲‘奢丽之气易成,俭约之习难养。’臣妾铭记,不敢有忘。”我字字恳切,绝无虚言。 “徐妃!”太后有些震动继而又平静下来,轻拍我手背,“老太婆我错看了徐妃,徐妃真真有乃父之风。徐妃厚宠正盛,今夏徐翰林却辞官隐林,真正是识得大体,高风亮节之辈啊。” “孩儿就说母后终会识得蕊儿好处,蕊儿这女子总是不断有惊喜给朕。”保元满眼笑意。 “好啦,好啦!你再夸耀倒显得徐妃巧言邀宠了。”太后轻叱他道。一时间,我与静宜皆望他嗤笑。太后未能久留,便让那两个孩儿缠着出了殿外一同游戏。静宜是明眼之人,也随了同去。 “哎~!”我倚栏叹息道,“不知静宜姐姐心下是否真愿与我同住。” “又再枉猜。”保元从背后揽着我。 我回身视他,“不是么,你日日独宠着我,内监日日在她耳旁宣着‘点灯贵妃殿,贵妃重光殿侍寝’。姐姐也是女子,能不拈酸吃醋么?” “静宜不是那样的女子。那蕊儿之意是让保元多亲近静宜?”保元嬉笑道。 “哥哥还笑!都是哥哥惹得祸,蕊儿的妒心皆因哥哥而起,哎呀!烦人嘛,哥哥陷蕊儿于两难。自小蕊儿只知鸳鸯成双结对……” 他灼热的唇侵占了我的余音,缠绵许久才得放开,他眼神清冽,芊长的食指轻点我唇,“那便让我负了其他女子。” “哎~!”我闻言叹息,徐徐低吟道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莹; 天阶月色凉如水, 卧看牵牛织女星。”1 “牵牛织女隔着天河,这是不吉之言。”保元以手掩我嘴啐道。我回他一笑,望向月影如镜的湖水,想着这深宫之中,因我的独宠,有多少女子要做这隔了天河的织女。要他雨露均占,我心下亦不能释怀。罢罢罢,这便是后宫女子的闺怨吧。他扳过我的身子,“蕊儿不许再胡乱猜想。今日让我用玉笛吹上一曲,为佳人解去烦忧。” 一曲《鹧鸪》2笛曲,缠绵悱恻几乎要要我沉醉不醒。 一曲毕,保元揽我入怀道,“许久不闻蕊儿歌声,今夜便为我歌一曲。”我浅笑不语,半饷才言,“哥哥《鹧鸪》曲缠绵雅致,蕊儿只有俗曲怕是不能入耳。” “谁敢妄言我蕊儿之歌俗腻。”他佯怒转而又轻言道,“好妹妹,借这月色给哥哥歌一曲吧。妹妹要再不肯……”说话间,便以伸了双手胳肢我,痒得我娇笑连连,直喊饶命,待他停了手,便唤青儿端了瑶琴放于几上,我纤指抚琴,眼波流转,轻启朱唇: 半冷半暖秋天云贴在你身边 静静看着流光飞舞 那风中一片片红叶惹得心中一片绵绵 半醉半醒之间在人笑眼千千 就让我像云中飘雪 用冰清轻轻吻人脸带出一波一浪的缠绵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象柳丝像春风伴着你过春天 就让你埋首烟波里 放出心中一切狂热抱一身春雨绵绵3 琴曲柔腻,歌意绵绵,凌波殿里秋寒不见,月影见羞,换来一室的缠绵。 作者有话要说: 1唐。杜牧。秋夕 2唐代名曲《鹧鸪》 3引自陈淑桦《流光飞舞》,《青蛇》插曲 第39章:专宠风波(1) 保元上朝,我便捡那《古今韵会》日日翻看,习习字帖,偶得一诗便记录下来,多半是些内宫琐事。有时见些白头宫娥也暗自兴叹。在这深宫内院之中,纵使宣华苑再大也只得一方天地。日子久了,也会生出些不得自由之感。 “那日听姐姐开喉唱曲,青儿也颇多感慨。姐姐无事不若自己组个歌社。” 呵呵,我却是不曾想到,青儿此意甚妙呢。这宫中每有宴席都有宫中内教访宜春院的伶人伴宴。宜春院乃得名于大唐玄宗皇帝,玄宗以礼乐治天下,在宫中设了宜春院,网罗天下乐师,后世王朝多仿其制,西蜀内宫也不例外,宫中伶人各有所长,而乐师皆精通各式器乐。待保元得了空闲我便央他,准我在宜春院中设个歌社,保元亦欢喜,便赐名芙蓉歌社。又怕太后不喜,只回禀了说,跟了乐师习奏琵琶。日子便依着歌社,习着琵琶多了些姿彩。 隔日早膳,我携了玄喆,同静宜母女前去清和宫请早安。李安宸已在膳房中与太后用膳。各人参拜完毕,众嫔围了太后略略叙着家常。 “听闻贵妃娘娘在宜春院中设了芙蓉歌社,宫人都说娘娘歌喉亦是古今难得一闻的。哪日得空艳娘也凑个热闹,去领略一二呢。”李安宸淡笑着谓我道。 太后听闻皱了眉头道:“不是说跟随乐师习琵琶么?怎么又弄出个歌社来?” 原本太后便不喜奢靡之音,我自是一惊,只得回禀道:“回母后,皇上怕宜春院中伶人散漫,特结了歌社,臣妾也是得空才去瞧瞧,多半时间随了乐师在习琵琶。那琵琶臣妾已初略通晓,传世名曲也能略习一二了。” “呃,这歌舞习气不可太盛,徐妃心下要有个度才是。” “是!臣妾谨遵母后教诲。”我敛了眉首轻声道。 “母妃,母妃!孩儿要食凤姐姐的莲子粥。”玄钰央着李安宸道。 尚食女官忙端了莲子羹置于李安宸面前,李安宸盛了一口给玄钰,半轻半重地说道:“算起来,贵妃娘娘入宫也半年有余了吧。也快些个给我们圣儿、凤儿、钰儿添个弟弟,那这太后宫里岂不更加热闹些。” 听那李安宸一提子嗣,我一时愕然,太后淡淡一笑,复拉过我手轻问道,“徐妃这肚子也该是有动静了呀。” 我面上一红朝太后困惑地摇了摇头,却听李安宸道,“钰儿也会想父皇吧,咱们钰儿许久都未曾在延昌宫中见到父皇了吧。” “是么?”太后沉吟着轻揉揉眉心道:“刘公公替我向掖庭局取那侍寝名册来。”太后谓女官道。 我深睇了李安宸一眼,她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低下头自顾喂着钰儿粥羹。 静宜道:“圣儿、凤儿吃饱了带弟弟出去荡秋千。” 三个孩儿一前一后出了膳房。刘公公捧了名册递与太后,太后翻着略略扫阅,眉心紧蹙,随即合上名册,正色道:“徐妃这半年都与皇儿同住一宫,怎么自搬了凌波殿,掖庭局的侍寝记录之中也只得徐妃一人么?” “母后……” 第40章:专宠风波(2) 太后出声打断我道:“徐妃今年也算是新妇,皇儿眷恋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帝王之家比不得寻常百姓。皇帝只有雨露均沾,这后宫才能安定。再者帝王子嗣干系重大,忧关朝政于社稷的安稳。徐妃该劝着点皇帝才是。” 我也气结不能言语,要同这千年古人讲道理么,只怕我还先被他们给教化了去。 “行了,今日就此散了。徐妃且想想我老太婆的话。儿大不由娘啊,待你有了孩儿也会体会我今日的苦心。” “是~!”我怏怏道,又瞧了李安宸一眼,她的喜相直浮于面上。 “艳娘自个儿,也回去反省反省,作娘的该给孩儿立个榜样,多做少说,给这宫里也添点祥和之气。”太后这一人一棒倒消了她的气焰,她只得张着嘴呐呐道,“艳娘谢过母后教诲。” 出了清和宫,只得静宜与我同路,心下郁闷,也就一路缄默。 “妹妹休要和那舞倡一般见识。”静宜开口道。 我心下讶异,这话不该从静宜口中而来,这富贵人家的小姐出身贵贱门第之见终是有的,但这静宜素来人前人后皆是娴熟得体。见我沉默,静宜道:“广政三年春正月上元节皇上于露台观灯,朝中有小吏敬献舞倡李艳娘,李艳娘舞姿超群,赐其家钱十万,遂纳入后宫,起初只封了个修涓,谁知是年冬日便诞下钰儿,母以子贵,才晋了安宸。” 闻言我扑哧一笑,原来静宜姐姐也是肉胎凡心,那李艳娘素日定是在她面前炫耀生了皇子,静宜少不得还得她些龌龊言语,多少心下不甘。我便笑着劝道:“姐姐本是劝解我的,如何自己又气极起来。若说生男生女都一样,姐姐自不理解,但有凤儿如此乖巧的女儿也未尝不是福气呢。” “哎呀,好妹妹,你看我扯远了不是。”静宜亦笑叹道。 我却握了她的双手,正色道:“那姐姐心里也定会怨妹妹夺了姐姐的宠爱。” 她别过脸去,“姐姐入宫之时,张妃厚宠正盛,姐姐素来未得到过皇上的真心相待。就算张妃薨逝,皇上待我也只是凤仪的母亲。当初妹妹入宫册封贵妃,姐姐也怨过,皇上竟以皇后大礼待妹妹。我待妹妹之心虽无恶意,却也有过怨念。半年相处,妹妹生性单纯,善待姐姐与三个孩儿,妹妹琴艺诗画皆通,又懂治国安邦的道理,姐姐心下知道只有妹妹这样的女子方能在与皇上心意相通。” “姐姐!姐姐良善淑娴,妹妹我……” 她低叹一声打断我道,“妹妹心下休要为难。皇上宠谁不宠谁,全凭皇上自己的心意。都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如今姐姐只一心抚养两个孩儿便够了。 回了凌波殿,我心下叹息了千遍,且不说这专宠之事,光太后提及的子嗣问题,也够恼人了。如今我却是未及十八呢,便要做母亲么?入夜,辗转亦难眠,我望着身旁的保元,想起静宜,哎!我终是要自私的守护自己的爱情,老天会惩罚我么。“哎!”我抱腿绻靠着忍不住叹息道。 “蕊儿~!唔~怎还没睡下啊。”保元让我吵醒,睡眼惺忪问道。 “吵了哥哥吧。”我这心里就留不得半点事,我趴到他胸前摩挲道:“哥哥做父亲是什么心情?”他已醒了大半手指点了我鼻尖道:“个中滋味只有亲身体验才知啊。” “那蕊儿也想要个自己的小娃娃。” “小娃娃?”他开心地翻身起来,调皮地挤了挤眼,“我家蕊儿也想做娘啦。这个好办,现在就来努力吧……”“不要嘛……诶,哥哥……”他大笑着蒙上锦衾,连月儿亦羞得躲进云层背后。 第41章:投医问诊 翌日我唤青儿去太医院请了凌太医前来看诊。凌太医乃馨宁夫婿的兄长凌轩,早先在青城别院治伤便已相识,加上馨宁这层关系,保元便指了他专职与我看诊。 “臣太医院职官凌轩参见贵妃娘娘。” “凌太医不必拘礼。今日本宫想问个平安脉。” 青儿替他看了坐,他摸了摸脉象,又观了观我的面相与舌苔道:“娘娘月事可有紊乱之象?” “月期是没个定时,逢那几日还有些腹痛坠胀。” “娘娘脉象沉紧,舌苔薄白多津。敢问娘娘平日是否怕寒? “嗯,娘娘是怕寒呢,四肢容易冰冷,对气候转凉特别敏感。”青儿插话道。 “依臣推断娘娘身体有体寒血虚之象,肾阳不足,胞宫失于温煦所出现的下腹坠胀,疼痛。” 我沉吟半饷道:“自我入宫半年有余,又得圣上专宠,却未有得孕的迹象,可是与这体寒血虚之象有关?” “娘娘莫急,且先服了臣开的药调理调理。这身孕之事还须放宽心情,再者娘娘年纪尚轻,不须急于一时。” 又嘱咐青儿道:“平日里要注意娘娘饮食,不可过食生冷寒凉之物。另外我这还有一剂食疗方子唤“暖宫羹1”,这道药膳可以补助元阳之气。鹿茸粉1分、冬虫夏草1根、鸡蛋1枚、食盐少许,一起隔水蒸成蛋羹食用。 “有劳凌太医!”我顿了顿,轻声嘱他:“只是这后宫人多嘴杂,今日诊脉还请太医记个平安脉。” “臣明白!臣有一事相告,臣弟妇馨宁托臣转告娘娘,有孕在身不便入宫探望娘娘,还望娘娘见谅。” “真的!”我一时喜不自禁,“馨宁如今几个月了?” “回娘娘,两月有余,不足三月所以不宜四处走动。” “烦你转告馨宁姐姐我要请得旨意便去看她。” 一时间亦喜亦忧。喜的是馨宁要做妈妈了,而我亦要升级作了小姨?想那刚刚出生的小婴孩该有多可爱?忧的是自己的身体。难不成我与保元的恩爱伤及他人,天要罚我么?还是我异世之魂占了这身体,才有这排异之象?望着凌轩告退我却愁肠百转,不得消解。 作者有话说:1“暖宫羹”:鹿茸粉1分(0.5克)、冬虫夏草1根、鸡蛋1枚。这个是传说中方子。药还是不可乱吃,有看了此文倨此服用的请先咨询中医,根据体质服用。特别是那个鹿茸粉,本人就不敢吃,虚不受补,会流鼻血。冬虫夏草倒是可以增强免疫力,儿童除外,不过青春期吃多了会提早发育哦。 第42章:苑东试马 “蕊儿~!蕊儿~!”保元寻我之声一声高过一声。我懒懒地倚着栏边,执了树枝搅着池水,“哥哥,今日又偷懒啦?” 他一脸的兴奋,也不理我的意兴阑珊嗔辨道:“蕊儿曾说在某个国度,朝中上至朝臣下至百姓,每隔五日便休息两日,七日便是一个周期。那国人一周休息两日,而我大蜀官员沿袭唐制十日一休。今日百官洗沐归谒1,我这个做皇帝的休息一日回家陪我娘子不好么?” “油嘴滑舌,哥哥几时变了个人?”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了你这个伶牙利齿的小女人,自然……” “好啊!今日便让哥哥看看小女人的厉害。”我执了手中树枝便去挠他。 “不好拉!谋杀亲夫啦。”一时间两人笑闹得不可开交,我心中霎时阴霾全消。 “哥哥,别再叫了,你看小珍子那恐慌地样,待会羽林卫都来了。”我边笑边揉着肚子。他过来揽我,鼻息吹得我耳根痒痒的,淡淡的龙延香沁入我心底,令我安心沉醉。 “一时笑闹倒忘了正事。”他牵了我便出凌波殿。 “哥哥这是去哪。”我们上了车撵。 “苑东!”他只回我两字,故作神秘状。 “苑东?苑东会有什么宝贝么?”我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这车撵沿着龙跃池走了大半,宣华苑东面本是僻静的地方,那里能有什么宝贝?远远望去是有几间房舍,花是没有几株,倒是绿油油一片青草地。待近了,隐隐听到马儿的嘶鸣声。原来这里另有一方天地。 “哥哥还有马坊置在苑东?”我转着眼珠儿瞅他。 “蕊儿难道不惧么?上次坠马之事……”他狭促道。 “哥哥明知故问,蕊儿素来好了伤疤忘了痛。哥哥也定是知道蕊儿无聊得紧才会来嘛。倒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宝驹能让哥哥青眼有加。” 待车撵在房舍边停下,早有内监过来恭迎圣驾。宫人、马夫皆伏首叩拜。保元道:“起吧,且牵了上月番邦进贡的马来。” 马夫入了马房,从马厩中牵来一匹白马。呵,果然是宝驹啊,这马匹通体雪白如玉,形高体壮,骏逸非凡,乃是上上品的纯种回鹘马。 我抚了抚马首,爱昵地与它贴了贴脸,它顺从地埃着我。保元笑了,“这马竟是与你有缘了,替朕赐个名吧。” “哥哥是真龙天子,那哥哥的宝驹,便唤它作‘小白龙’吧。” “小白龙?好!好!”保元捋捋它的鬃毛道,“小白龙啊,小白龙,从今往后你便跟了朕的爱妃吧。” “真的!”我喜笑颜开,“谢主隆恩!” 我牵了马缰在草地上漫步与小白龙亲近说话,兜了一圈回到保元身旁,“哥哥扶我上马吧。”保元宠溺地笑着,亲手扶我腰枝送我上了马背。我轻夹马身,马儿便顺着草径轻盈地漫步起来。保元也骑了紫骝马从后面追来,“罗衫玉带,银篦斜插,蕊儿与这宝驹交相辉映,令人拍手叫绝啊。”我咯咯笑着,勒转马头,跨过草丛,上了摩诃桥去,举了鞭子欢笑着朝他喊道,“龙跃池边小红楼。”言罢,鞭儿一扬自朝太清殿前小红楼跑去。保元闻言不甘示弱放开缰绳追将过来,他与我并辔驰骤,好不畅快。 当日,我亲书宫词一首: 罗衫玉带最风流,斜插银篦慢裹头。 闲向殿前骑御马,挥鞭横过小红楼。 作者有话说:1历代官员休假小知识:据《汉律》记载,早在西汉时就有明文规定:“吏员五日一休沐。”到了唐代,休假制度从5日休一天改为10日休一天,即在每月的上旬、中旬、下旬的最末一天休息。除此之外,每年的“清明”、“冬至”还放1至3天假,让官员回家祭祀祖宗,称为“至日”。宋朝公务人员的休假制度更加宽松。他们全年的实际休假达到98天。明朝的休假制度较之宋朝有所改变。月假是3天,加上元旦、元宵、中元、冬至等节日可放假18天,每年休假只有50多天。清朝的休假制度前期基本上沿袭明朝,到了1910年,清朝政府在上层基本上实行了星期天为公休日制度。 第43章:张业荐女(1) 秋去冬来,成都的冬日阴冷潮湿,多日不见骄阳。连日来又见冬雨,我身体寒重更怕这湿冷之气,抱了汤婆子在那内书斋贵妃榻上一窝就是半日。静宜好静也常常来我书斋,做做针黹叙些家常,偶尔亦会捡些《花间集》中清雅的词句一同诵读。 “这几日怎不闻妹妹弹那琵琶?”静宜绣着娟帕轻声问我。 “这潮湿的天气,十指冻得生痛,一时也没有心思弹它。”我放了汤婆子抚了抚指尖道。 “哟,妹妹这手怎还如此冰凉,怕不是着凉了吧。”她握了我双手道。 “不碍事姐姐,我一到冬日便是如此。”我回她一笑。 “有些话姐姐本不该问,只是今日母后那边又提及妹妹之事。妹妹这犯困不喜走动,怕是有了?”她试探道。 想着连喝了几服调理身子的药,这身体的寒症也未见起色。昨日凌太医前来问珍,并未提及有喜脉,我不禁蹙了蹙眉。 “妹妹!”见我神游太虚她出声唤我。“哦!”我回过神来。 “妹妹年纪尚幼倒也不急于一时。”她劝慰着道,半饷又道:“只是听闻中书侍郎张业张大人,曾向皇上和母后提及家中有一才貌双全的小女儿,有意送她了入宫。却为皇上惋拒。妹妹可知道那张大人在朝堂内的势力,只怕皇上那里也是为难吧。妹妹若是有了身孕,母后那边自然是向着皇上和妹妹。” “中书侍郎张业?只听闻他有一子张继昭,喜好击剑,如今也在我朝为官。”我心惊却不愿太着痕迹,只淡淡回了她。 “哎,只怕这国丈的之位不知有多少人在窥觑?这朝中想与皇上结亲的人还少么。”静宜叹道。我以为她知我身份,却见她瞥我一眼笑道:“当然,若徐国丈那样节操的人,可是不多见,所以皇上太后才如此看重妹妹和徐家。” 听罢,我亦不愿作声,只是暗忖张业其人。听闻那张业亦是蜀中难得一见的骁勇将才,当年与其舅李仁罕随高祖入蜀川,四处征讨,屡立战功。高祖于成都称尊号之时,拜右匡圣步军都指挥使,兼领宁江军节度使。保元即位又加封其为检校太尉。明德元年(934)年十月,李仁罕逾法度,夺良田,骄奢跋扈,侍功而有逆志。为保元与相父赵季良、赵廷隐所谋,李仁罕伏诛。时张业典掌禁军,保元担心其反叛,乃用为相。广政元年进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广政三年四月,相父上书自请分权,中书侍郎张业兼管度支事务。相父、毋昭裔、张业在朝堂上三人分权制衡。这张业曾是带兵之人又掌过禁军,朝野之势自是不可小觑。而今这张业又拿出女儿作了政治棋子,这后宫自然是与朝堂息息相关。眼前的静宜且尚有枢密副使韩保贞做后盾。而今张业意欲送女入宫,揽权之心昭然若揭。 我沉吟片刻道:“皇上惋拒,相父也怕不会相允。母后是聪颖大智女子,自然会考虑周全。”复又顿了顿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世人只见荣华与富贵,却不见……” “宫人的辛酸与泪水!”静宜独自慨叹道。 我知她心酸苦楚,同侍一夫,这又何尝是我所愿。 第44章:张业荐女(2) 青儿好动,邀来小怜、媚儿几个宫娥,带了玄喆、凤仪两个小主子聚在回廊里踢毽子,一时间我这凌波殿里倒是多了些欢声笑语,扫去些冬雨的阴晦沉闷。我移步窗边,隔着迷蒙的雨雾隐隐可以看到明德殿的一角,保元哥哥正在那正殿里上朝吧。“哎!”我幽幽地叹息着。 “瞧我,本不该说些让妹妹伤神的话。”静宜劝慰道,“妹妹如若心烦,不如这几日禀了母后出宫去看看你姐姐,听青儿说馨宁如今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也不便入宫来探你。” 待冬雨稍停,我听从静宜建议到清和宫太后处请了出宫的旨意,又唤了小珍子知会保元出宫之事。便携了青儿去探馨宁。贵妃出宫省亲本来是件大事,因怕滋扰百姓,特嘱了宫里宫外不可张扬。 车撵到了凌府外,凌府上上下下早在门外恭候。馨宁见我下车便过来搀我,我忙唤青儿去扶她,“姐姐有孕在身莫要拘礼。”馨宁小腹微隆,脸上洋溢着准妈妈的喜悦,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把这冬日的阴霾都打散了。凌家二老前来前来行礼,我心中不忍,扶了凌老夫人一同进府。 馨宁见我气色不佳,青儿怕又是同她咬了耳根。便直接请了我入她屋里叙话。馨宁屋里清雅别致,虽是做了商人妇,但毕竟出身书香世家,又加上凌家世代从医,那夫君凌荣也该是个儒商。 “怎不见姐夫?”我从她书架上取了本书翻看着。 “与开封府有笔生意,一直未到过中原,顺便去看看。”馨宁道。 “姐姐就快做娘了,蕊儿还没向姐姐贺喜呢。”我言罢走到馨宁跟前轻柔地抚着她的小腹,“小侄儿该调皮了吧?” “呵,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凌家上下当然盼着得男孙。” “管她男女呢!要是我……哎”我的眼神暗淡下去,走到哪里似乎这子嗣都成了块心病。 “凌轩哥哥私下和我说了,其实妹妹只是寒重。如若不能自己开解,反倒还会郁结成病。”馨宁拉了我手恳切道,“再者妹妹在那宫里若是太过单纯,日后定是要吃大亏的。” “吃亏就是占便宜啊。”我扯了个笑容。 “妹妹是聪慧之人,须得有些防人之心才好。” “少夫人,普茶与信件给您送进来。”门外有老仆唤到。 “进来吧。”馨宁道。 青儿替我们斟了茶,我唤她一同坐下。馨宁手中握了信件递与我,却见那信封上以隶书写到“费蕊儿姐姐亲启。”我心下疑惑,展开信笺,欲知其中玄机。 第45章:成都震灾(1) 那浅紫色的薛涛笺上落着几行娟秀的字体:蕊儿姐姐,紫衣与二位兄长不日将离开蜀川,折返中原。不知姐姐近况如何,小妹甚为挂念!自那日眉山酒肆与姐姐辞别,二哥一直借酒浇愁。大哥也不劝慰,全由着他的性子胡闹了一气。我这二哥向来不善言辞,我却深知他对姐姐情意深重却不肯言明。大哥一直有意从军,如今二哥一番酒醒也决意跟随大哥一同投军。想来,二哥与姐姐有缘无份,紫衣也只能叹一声惋惜。姐姐的良人待姐姐好么?紫衣代二位兄长祝福姐姐金玉良缘,一生幸福!符紫衣上,广政四年秋九月。 握着信笺,我的心口阵阵发紧。我与赵匡胤的相遇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插曲,而今我是孟昶的花蕊,难道这便是冥冥中注定的因缘,青城相识的偶遇,竟会成为他日起兵的因由么?不会的,不会的……我不过是这乱世中的一粒尘埃,怎有那撼天动地的力量。我不信地摇头,踉跄地退步。信笺从我指尖滑落。 “姐姐!姐姐这是怎么啦。”青儿移步过来扶我,捡了信笺递与馨宁,馨宁展来细看。我见她蹙眉,起身点了火石将那信笺付之一炬。屋内只剩下细碎的灰烬与几缕青烟。 馨宁握了我手,一瞬不瞬地注视我:“那悦来客栈是我凌家产业,前日我巡视到店中,钟伯正整理客人留下的信件。我信手翻来却见妹妹名讳,未作细想只嘱了钟伯今日送来。这信如若落入他人之手,只怕日后会成为嫁祸妹妹的祸根。” 我心下一惊,这个我倒不曾想到,馨宁一心担忧的是我在宫中的安危。我却不知如何说与她听,这赵匡胤与这后蜀的纠葛竟是早早埋下的祸根么,而我透过那灰烬与青烟看到的却是我与西蜀的宿命么? 叮哐哐一声声巨响,紫砂茶具落了一地,西窗下的木几轰然一声倒地,突如其来的声响和震颤,将我从冥想中敲醒,整个大屋都在颤抖。 我在瞬间明白,地震了。迅速环视了四周,东面便有一八仙桌,速速搀了馨宁往八仙桌下躲去,青儿跟了过来。“宝宝怎样?”我扶了馨宁席地而坐,馨宁抚着心口惊魂未定,“还好!只是受了些惊吓。”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渐渐地安静下来,院外人声嘈杂,有人推门进屋颤声唤着:“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是我宫中随行的曾公公。“娘娘在这!”青儿出声道。屋外已涌进凌府主主仆仆,脚步慌乱地四处寻着我们。 “且先把凌少夫人扶到床上歇着。”我见来人便吩咐道。丫头们整理好床铺,馨宁卧床歇息着,凌老爷替她把了脉,长舒一口气,谓我道:“托娘娘洪福,母子平安。”我这才放下心来。 呀!哥哥!我一时心焦起来,保元在宫中是否无恙?嘱了馨宁好生休息,又瞩大家要防着夜里还有余震,心急如焚着便要往宫里赶。 第46章:成都震灾(2) “姐姐~!皇宫大殿坚不可摧,皇上必是平安无恙!”青儿见我心急出声劝慰着。 “是啊,娘娘!皇上乃是天子,自是有神灵庇佑……”曾公公应声道。 “休说那些虚言,还不快快备车!”我心急了出声叱他。 “是!是!老奴这就马上备车。” 出了凌府,刚欲进车撵,却听得紫骝马的嘶鸣声。 “姐姐,快看,那不是皇上么?”青儿低唤道。 保元一身明黄朝服策马奔来,马到车前,翻身下马,拥了我入怀,听他急急地喘息道:“蕊儿没事就好!”汲着他身上的龙延香,我才安下心来。 凌府门前宫人百姓已跪了一地。我仰头看他:“瞧你,又扰民了!” “都起吧。今日地震大家受惊不小,各家各户早些回去清点家宅。”保元郎声道。我附耳对他低语余震之事,他唤来近身侍卫谢行本道:“传令成都府,张贴告示以防余震。” “母后、玄喆他们可好?”我方回神问道。 “已谴了宫院使田敬全去看顾,尚未及去探。” “百善孝为先,哥哥既是母后的皇儿又是玄喆的父皇,若再有意外还望哥哥先看顾母后和孩儿。” “原来我的蕊儿不是艳妃而是贤妃~!”他故意拖长尾音笑道,转而又深深的凝了我道:“只望蕊儿时时在眼前,才不至象今日这般惊惶。”见他看得痴了,我低头一笑,出声唤他:“早些回宫,免得母后惦记。” 驱车回到宫中,见太后、皇子皆无恙才定下心来。太后受了些惊吓,早早卧床歇下。我却是当心夜里还有余震,随同保元留在清和宫伴驾。 翌日早朝便有折子上奏:“成都府地震催民居百数。” 凌府捎了信来,明日布施救灾。我知是馨宁主意,待保元下朝,便央他准我出宫。 保元道:“相父掌户部,赈灾之事我已交由户部主办,工部协理。” 我有些急了,曳住他袖角央道:“如今正值寒冬,又连日阴雨,民居催损,百姓们定是挨苦受冻了。馨宁姐姐一心想为百姓尽些绵薄之力,如今她有孕在身,昨日又受些惊吓,凌府主事的凌轩又出门在外。蕊儿倒是有心替了姐姐,也算为我成都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保元眯了眼笑道:“蕊儿莫急,我知凌府世代悬壶济世,自然是好意。赈灾之事虽交由相父处理。但我既为人君,百姓父母,自然该亲自去勘察灾情,以解百姓燃眉之急。今日便微服出宫,可好?” “原来哥哥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害我瞎担心嘛。”我朝他作了个鬼脸。 “是了,是了!有夫人从旁督促,为夫怎敢偷懒懈怠。”他重重地蹂躏我的脸颊,“还不快换下宫服,咱们即刻动身。” 第47章:成都震灾(3) 保元带了谢行本几个随身侍卫,又谴了小珍子去告之太后出宫之事。出了皇城便先到凌府设在罗城内前街的“济世堂”中。“济世堂”是凌家世代相传的医馆,凌轩在入太医馆前曾主理这济世堂。凌老爷与馨宁早在堂中候着。成都府尹文修得了旨意也随同侍驾。据文府尹回禀,罗城因为建筑年代较久,陈旧民居坍塌损毁严重,受伤居民已送到各个医馆救治,官府已搭建临时庇护所供灾民避寒。 “不知羊马城情况如何。”保元问道。 “回皇上。羊马城乃高祖入蜀兴建,至今不过十年有余。臣想灾情应该不重。不若先处置罗城灾情……” “你想?”保元拍案强压怒火,“罗城、羊马城同属文府尹所辖,文府尹同是羊马城百姓的父母官,怎可想当然草率处置。” “皇上,臣惶恐请罪!乞皇上准臣即刻往羊马城勘察灾情。”文府尹伏地乞罪。 “罢了!罢了!你且留在罗城安置受灾百姓。朕亲往羊马城勘察。”保元随即又宣了两名大夫随同前往。馨宁要强,执意随驾,又带了凌府家丁十数并赈灾资物随行。 羊马城较罗城坚固不少,此次的地震确实损毁不重。可车撵行至城郊附近,印入眼帘的却是另一番景况,低矮棚屋破败损毁,受伤的百姓横七竖八地躺在坍塌的棚屋边上,路边尽是乞讨的老少乞丐,我招呼了随行的大夫先去看顾伤者,凌府家丁在馨宁吩咐下开始分派带来的食物。 “哎!别抢,别枪,大家都有!”乞丐们都围了上来,现场混乱不堪。我恐馨宁受伤送她回了车撵,自顾和家丁开始分派食物。 “啊!”我的腰被狠狠撞了下,低头看时一个满面污浊的小男孩夺了我腰间的玉佩挤出人群就逃。 谢行本见状追将出去。保元移步将我带离人群,正要回车撵,那孩子已被带到跟前。 “不要打我哥哥,求求你不要打我哥哥。”一身破烂的小女孩抱了我的双脚企求着。我弯下身子看她,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来跟姐姐好好说,哥哥为什么要拿姐姐的玉佩。” “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要杀要剐随你。”那男孩却是一脸倔强和不屑。 “求姐姐放了我们,我们下次一定不再偷东西。”小女孩伏在地下一径朝我磕头。 “燕子,不许这般没有骨气。”男孩子出声斥她。 “小小年纪偷东西就有骨气?”保元微怒大声呵斥道。 “娘病了没钱医治,哥哥他是逼不得已的。”那唤作燕子的小姑娘掩了面嘤嘤低泣起来。 我伸手搀她起身柔声道:“来,带姐姐去看你娘。”燕子一边啜泣一边引路,最后在一间破烂不堪的棚屋旁停下。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奄奄地躺在竹席上,我吩咐随行的大夫过去看珍。 “请主子、夫人回车撵暂避,这妇人得的是伤寒,恐传染主子、夫人。”大夫道。 “娘!”燕子欲扑过去被我拉住,“放心吧,这是最好的大夫,先随姐姐回去。” 回到车撵前,我又吩咐各人将所带资物分发。“谢谢啊!谢谢几位善心的少爷夫人。”扑通,一位白发老妇人带头跪下,其余受惠的百姓也纷纷跪下。 “各位,且快快起来。”我与保元同声道。 “听口音您不是本地人。”我问那老妇。 “我等都是因中原战乱才逃到这里的。中原各处年年战乱饥荒,没有活路才乞讨到这富庶的地方。这里的官衙只当我们是流民,不予安置。” “大家都起吧,我保证明日定会有官衙来安置各位。从此你们都是我大蜀的子民。”保元大声宣到。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资物和食品都已派完,伤者已经救治。 我踏上回程的车撵,回视这身后的人群。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们殷切期盼安乐家园的目光,深深刺入我的心底。我的宿命注定和这西蜀纠缠。既为西蜀贵妃,孟昶的爱人知音,看顾我西蜀的子民,这便是上天赐予的使命与责任。我嘴角噙着微笑,白衣在风中翩纤起舞,我不会忘记这年的寒冬,我的心不再徘徊迷惘。我花蕊今日对天起誓,我将以我短暂的一生来辅佐我的夫君,为我西蜀百姓获取和平与丰裕,护佑福泽这蜀川后世。 作者有话说:据十国春秋记载,冬十月地震催民居百数。 第48章:慈心赠建(1) 后来细问方知那日的兄妹二人本家姓曹,哥哥曹武年方九岁,妹妹曹燕亦刚满六龄,原籍汴梁,一直就生活于汴梁近郊附近,父亲被后唐官府征兵,死于后晋代唐的兵祸。中原战乱,中原百姓听闻西蜀安定富庶,纷纷到蜀中避乱。曹家兄妹与母亲相依为命,跟随同乡举家迁蜀。在成都羊马城近郊搭棚落脚,曹母染疾,初时只是全身不适,食欲不振,我们赈灾到羊马城时,曹母高热腹泻已过三日。大夫珍为伤寒,伤寒乃急性传染病症。及至馨宁遣家丁带回医馆救治却已回天无力,曹母就此撒手人寰。曹氏兄妹可怜,馨宁将其暂时寄养凌府。 而那伤寒之症可通过水源、食物传播,有灾害之时更易酿成流行。保元回朝立命相父领了户部、工部会同医馆局,共同防灾。又命成都府将流民编了户籍,充入羊马城。我见流民中失了父母的孩童也不在少数,忆及当年育幼院院长奶奶给与的养育,便与馨宁商议着筹办慈心院,用来安置无家的孤儿。 未几慈心院建成,交由凌家打理,馨宁自是尽心尽力,曹家兄妹也送入慈心院中,只望这些孩童可以有家可安,有学可授,不至误入歧途。而我愈加的开怀,奶奶的那份慈心如今跨越千年得到了延续。 这日早膳照例于太后处请安,太后经几日静心调养,精神已见大好。 “花蕊娘娘,凤仪听说娘娘随父皇出宫,可有许多奇遇呢。”一入清和宫,凤仪便来缠我。 “日后只要皇祖母和你父皇相允,我带同你去慈心院探望失家的孩童可好。”我笑着牵了她手入席。 “好啊!好啊!”凤仪拍手称好,玄喆也起哄着要同去。 太后听闻亦笑道:“我也听保元提了徐妃筹建慈心院之事,这桩倒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嗯,颇值得称颂啊。” 我一时倒有些不自在轻声回道:“蕊儿愧受!慈心院单靠凌府供养恐难支养,臣妾愿从贵妃月例中拿出半数,月月赠于慈心院。还请母后准奏。” “晤,我知徐妃之意,倘若让皇上从国库中拨款,这慈心院本为凌府所筹,在朝臣中必会招些非议,于皇上亦不利。徐妃既为皇上考虑周详,又有此善心,哀家便准了。只是徐妃拿出月例半数,以一己之力恐不及数。哀家也愿仿徐妃拿出些月例,了表心意”?”太后点头称许道。 “母后圣明。那臣妾代慈心院的孩童先谢过母后恩德。”我欢喜的受了。 见太后立场鲜明,静宜依言也表迹愿为捐赠。李安宸见状亦只得表迹。赵保芳、林修容当日也在,倒是欣然捐赠。 第49章:慈心赠建(2) 出了清和宫,我与静宜并肩前行。李安宸、赵保芳、林修容随后一路同行。 仪仗未至怡神亭边,便听得李安宸冷笑道:“贵妃娘娘倒是大方,这一年半载的恐怕得了皇上不少赏赐吧。那点月例对娘娘不过是九牛一毛。我李艳娘可就没那么好的福分咯。娘娘在太后那里倒是得了脸,何苦将我们姐妹几个拖下水。” “安宸妹妹,这话说得就太过了吧。”静宜回身视她。 “哟,静宜姐姐何出此言。姐姐是大度之人,夜夜守了贵妃宫点灯,近在咫尺也也难见君容,姐姐这份度量,妹妹我倒是万分不及呢。” 这李艳娘这番夹枪带棒的话方一出口,平日里强压下的怒气复又烧起,我寒下脸来廪声喝止道:“放肆!往日我容忍于你,全念在皇上和钰儿的分上。这慈心院之事于圣上社稷有益,于百姓有益,于自身也是功德无量之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作为后妃本该为皇上分忧,安宸此番说辞将皇上的爱民之心置于何地?安宸若是无此觉悟,刚才在母后面前大可不必附和。赵保芳、林修容你等若也不是诚心相与,我自是不会勉强。” 赵保芳、林修容本不是惹事之人,即刻跪了回禀道我:“请娘娘明鉴,我等乃诚心相赠。” “起吧。我并未有责怪尔等之意,本该要替那些孤苦孩童谢了尔等。”听罢我亦和颜说道。 “哼!假惺惺。”李安宸用鼻音冷哼着。 “是么?!”我亦冷笑道:"我知安宸心下不服,不过今日还请安宸记着,宫里头除了皇上、太后便是贵妃,素日不愿以贵妃之位压你,不过敬你是姐姐。今日这事儿,你既已在太后面前表迹亦该甘愿做到!也算为钰儿积些福德。”我斜睇了她顿了顿又冷声道:“妃嫔之间本不得出言离间,此乃妇德。如今安宸还有教导皇子重责在身,还望安宸日后谨慎言行,如若不然我看这教养皇子之事,便由我禀明皇上,钰儿一并由我教养,你可听明白了?!”此言一出,李安宸煞白了脸,细声回道:“是!娘娘息怒,安宸知错。” “我亦不须多言,安宸好自为之。”我最后睇她一眼沉声唤道:“回宫!”携了静宜不再视她。 仪仗行出,青儿终是忍不住说道:“姐姐,今日真是解气啊。” “妹妹唬起人来,倒还满有气势的。”静宜也忍不住插道。 “只望她得了教训,从此收敛些。”让那李艳娘一番折腾,我已无气力和她俩调笑,只淡淡回道。 自此慈心院在羊马城郊落户安家,流民亦得到妥善安置善。慈心院不仅作为收孤之所,也成了羊马城穷困孩童授课之所。广政五年(942年)的冬日便随着这份众人筑起的慈心不再寒冷。 第50章:秀女采选(1) 冬去春来,广政六年(943年)又迎来了新的春日。天气渐渐转暖,而我的寒症亦得以缓解。只是身孕却迟迟与我无缘,可偶尔可以看顾慈心院小武、燕子一帮孩童,求子的心也减去不少。 凌荣近日又走了趟吴越之地,带了些上好春茶回蜀,馨宁托人捎进宫来,我品那春茶虽不是贡品却极其新鲜清醇,心中欢喜也急着奉给保元同品。重光殿不见保元,只得内监来禀皇上正在御书房中批阅早朝送来的折子。我便携了青儿捧茶同行,急急往御书房便去。却见小珍子在御书房前的回廊上抓耳挠腮来回打转,见了我来,扑通一声便与我跪下:“娘娘,娘娘!菩萨保佑,幸得娘娘前来搭救。”我与青儿见他样憨,扑哧一声就笑了,“起吧,这是什么天大的事,看把我们梁公公急的。” 小珍子疾声回道:“娘娘,快去瞧瞧吧。圣上正在御书房里头发脾气,小珍子无能,劝不住皇上。”见他满头大汗,神情沮丧,我也没了心思调笑,快步沿了回廊朝御书房去,未及推门保元的咆哮声便已传入耳际,我暗惊素来未见保元如此动怒。青儿替我推开门时,王昭远一脸讪色正朝门边退来,见是我进来,正欲参拜,我朝他使了眼色,青儿将茶递将与我,同了昭远一起退下。保元背对于我,正在气头上,亦未发觉身后动静,并不知我已入殿,一径拿了御桌上的折子撒气,“这帮混球老儿竟奏的什么事,昭远,你来替我念念。” 保元负气掷了那折子于地下,我俯身捡起细看:“古者天子立后,并建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所以广嗣也。陛下春秋鼎盛,宜博求淑女,为子嗣计。1” “还有这道,瞧瞧,瞧瞧,这一日之内竟有六道折子是替朕操心子嗣之事。” 手中杯盘落地,我一脸惨白之相,保元已回过身来,“蕊儿?”我慌了神低下身子去拾那杯。“咝!”碎片已扎入我指间。 “何时来的?”保元愠色已去大半,俯身来扶我。“痛!”心痛和着手伤,我倒吸一口冷气,可怜兮兮地看他。 “小珍子!!快传凌太医!!”保元脸已是一脸疾色高声唤道。 作者有话说:1奏折上所言,引自明朝大学士张孚敬的上疏,当时嘉靖帝即位十余年,未有子嗣,朝中大臣多有上疏者,此其中一道。把后世的东西拿了上来,只是因为薇以为这道折子再合适不过。 第51章:秀女采选(2) 昭远、青儿闻声赶来,保元已扶我卧于内室御榻上。他蹙了眉心痛的执起我那伤指,放于唇边,轻轻地吹气道:“不痛!不痛!忍着些太医马上便道!”温柔似水的语调如同呵护婴孩,我紧蹙的眉头忽而舒展开来复轻笑出声,出手抚平他的眉心。 小珍子也将凌太医唤入书房内室替我包扎伤口。 “回皇上,所幸伤口不深,娘娘已无大碍,臣每日按时来给娘娘换药。” 偏我这一闹,保元怒气倒消了,只索性也不再看折子,执拗着送我回凌波殿。我郁郁着几次想出言相问,又恐似有后妃干政之嫌,呐呐不能成言,车撵内各自怀着心事,一路沉默。 待入了凌波殿,青儿伺候着要我休息,我见保元要走,情急间掖了他衣角道:“哥哥果真要采选秀女么?”青儿听罢一惊替我摒退内殿宫娥内监,亦合门退出殿去。 保元叹息一声凝视我道:“蕊儿放心,这事我自会妥善解决。” 我咬了唇泪珠便落了下来,垂了睫低泣起来。保元立时慌了神,连声唤到:“蕊儿,蕊儿!”我凝了泪眼望他,为何我爱上的偏偏是一国之君,百般心痛涌聚上来,我气恨的锤打他道:“我恨哥哥,我恨哥哥!为何不能同我作对贫贱夫妻,山林村落亦能过上一生。”他俯身拥了我入怀,喃喃耳语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够好,蕊儿,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纵为君王我亦只爱蕊儿一人!”哐一声,他以手重重击于床沿木几之上,一脸隐忍愤懑:“何日才是我孟昶真正主政之日!”“哥哥!”我亦满怀心痛,慌着握了他手,抹干泪愧于方才的任性,幽幽地靠在他怀中方开始思索那几道上疏,凝神沉吟良久道:“依哥哥所言,竟会有六道折子同时上疏子嗣之事,想必背后定有主事之人。” 保元沉了声冷笑道:“不必猜度也知,主使者必是张业。” “哦?去岁听闻张业曾向母后荐女,为哥哥婉拒。可有此事?” “不假,今岁复又重提此事!张业乃是高祖旧臣,于我大蜀社稷却曾建过些功勋,如今仍是三重臣之一,相父、毋昭裔与其分权制衡,其心不足,送女入宫,不过贪那国丈之位。” “这贵妃之位,他若不嫌拿去便是。”我负气道。 “蕊儿尽说些气话。贵妃之位乃朕亲封,朕贵为天子,岂可任人摆布。他三丞之一又兼领了度支,相父自然也不愿见其做大。采选之事朝中自会有人反对。” 见他又生气恼,我心下也暗自自省,刚才不该出言煽风点火,便道:“此事如若一闹……”“是!必使朝堂上下不宁”保元眼神黯淡下去慢声道:“如今亦只有这个法子。”我心下亦柔肠百转咬唇低语道:“那哥哥此番只得妥协于他吧。” 第52章:秀女采选(3) 保元凝了我正色道:“依蕊儿所言却是要同意采选秀女么?这可是蕊儿真心之言?才刚……” 我掩了他口点头毅然道:“才刚情之所致,心下确有百般委屈,却又怎比得上江山社稷百姓福祉。蕊儿如今也怪不得哥哥。树欲静而风不止,过了今日恐怕还有第七、第八道折子上来。相父如若反对,只怕更遂了起事者的愿。倒不若以静制动,静观其变。当下蕊儿只当心采选皇昭一下,百姓哗然,只怕哥哥还要留个荒淫无度的千古骂名。” 保元冷哼道:“不想那莽夫竟能想出这一箭双雕之计。想我孟昶愧为一国之君。”“哥哥~!哥哥若要主政,须得忍耐,那一日必不会太久。”我定定的看向他,又在他耳边绘声将康熙都鳌拜之事细细说了。 翌日,采选秀女之折朝中趋同者愈多,那折子又递到太后处,太后自是主张多子多福。太后言,高祖在唐与发妻福庆公主所生长子殁外,有子仁赞(孟昶原名)、仁毅、仁贄、仁裕、仁操,又有女崇华公主。保元只得玄喆、玄钰二子,凤仪公主一女。后宫有封号者,除贵妃、昭仪,也只得安宸、保芳、修容三嫔,不利广嗣。 广政六年(943年)春,蜀地广选良家子以备后宫,限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 采诏令下,各州各县谄媚邀宠者甚,而新津县令陈及之却上疏劝谏道:采选诏书乃下,州县骚然,蜀民多立嫁其女,谓之惊婚,望帝止行。 保元得了上疏却是欢喜道:“这道折子来的正是时候。” 我亦满怀欣慰附他道:“敢谏之臣必该赏。” “正合朕意。” 翌日早朝,陈及之已得了传唤从新津赶来晋见。保元嘉其言,褒赏其敢谏之行,赐白金百两。如此重赏,朝臣哗然。保元谓众臣,愿效大唐太宗皇帝从谏如流,愿直谏之风行于我大蜀,今采选昭下已逾一月,传令各州县从今日止。 我与保元皆以为此事已息,却宫外传来消息,各州县有采选邀功者,采择卒令行不止,民间怨声四起。保元大怒,又令翰林学士承旨李昊复又拟旨一道,颁令各州各县,方才止令采选之事。 追溯起来采选之制始于东汉,东汉曾制定令,饬令每年挑选良家女子入宫,朝廷于每年八月派遣中大夫、掖庭丞偕同精通相术之员,在洛阳乡间,阅视良家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姿色秀丽、容貌端庄、面相符合相法“吉利”的女子,然后再从中择优,以备皇帝“登御”1。 1见《东汉会要》 第53章:秀女采选(4) 是岁,西蜀后宫充入秀女百数。这载入后宫的百数秀女又有女官负责验身。原来如此,比之秀女毫无尊严的验身,当初点守宫砂之事已是太后对我手下留情,法外开恩了。我也只能在心中冷笑、无奈蹙眉慨叹之份。 那些受人摆布的秀女验身过关,进入掖庭,又择优取之。此后太后竟令我以贵妃掌后宫之身份入掖庭局,主理此次甄选之事,即便我百般不愿却也莫可奈何。 今日便是甄选吉日。青儿捧来保元御赐的赤红缕金凤裙,我嫌太过妖娆艳丽。缕金秀凤又有觊觎后位之嫌。命她换来浅紫纱纤裳曳地宫裙,发绾高髻,斜簪串缀流苏银蓖,面上略施薄粉,又以石黛淡扫娥眉。 “姐姐莹肌赛雪,这紫色与姐姐倒是绝配,只是这身装扮似素净了些。青儿以为今日该盛装打扮,让那些秀女统统慑服于姐姐。”青儿一旁说道 “要令宫人慑服并不以貌乃是以德,此其一。其二,以色侍君,能得几时好?后宫无后,我为贵妃便更不能助长此风。”我幽幽的回她道。 “恩,姐姐自有姐姐的道理。” 说话间保元已掀了珠帘进来,见我于铜镜前梳妆,也移步至镜前端详于我道:“单只簪了银蓖未免太素净了些,青儿剪枝紫玉牡丹来。” “如此不好么?难不成哥哥还要看蕊儿与百数年轻秀女竞妖娆么?”我斜他一眼嗔怨道。 “好,好,好!朕的蕊儿如何都好。”他举手执了紫玉牡丹欲簪其入我发髻:“牡丹耀顶,更显妩媚多姿之态。” “女为悦己者容。臣妾遵旨。”我只得依他,嬉笑着低了云鬓任他摆弄。 “甄选吉时已到。请皇上、娘娘移步迎仙宫。”小珍子尖着嗓子唱诺道。 保元携我乘了龙撵往迎仙宫去。迎仙宫外黑压压一片宫人秀女,皆列队恭迎,高呼万岁。我偷眼瞧他,保元面色怡然,却伸手来揽我纤腰,似故作亲昵之态。 “哥哥~!”我心下不满强要脱身,却被他钳住双手,拢在身畔,鼻息吹入我的颈项间,似笑非笑说道:“今日既是看戏也是做戏,这样不好么?”我只得从了他,试着让自己坦然些入了迎仙宫。 甄选仪式由宫苑使田敬全主持。参选秀女按五人一组,由内监引了进入迎仙宫来给保元与我选看。 原以为可以看到姹紫嫣红,争芬斗艳。却见秀女们皆着了粉色宫裙,绾了同心花髻,衣着发式一致不二。我猜度着该是太后主意。只有发髻上的钗环花钿各自不一,犹自显示了各自的身份家世。 各组秀女上来参拜进见,环肥燕瘦,峨嵋参差,脂粉迎香。行过十组,保元略点了一二个面貌端庄,体态盈和的,便面露疲惫之色,有离宫之意。 我亦是心烦郁郁便出言打趣讥讽他道:“哥哥看尽名花艳草,该是龙心愉悦才对。” 他眯了眼凑近我耳伴低语道:“莫不是要我掏了心卿卿才甘愿。” 我低叹一声,掩了他口道:“耐着性子再等等,还未见张业之女。” 这时只听得内监唱名: 中书侍郎张业之女张仙如,年十六。 保元与我打起精神细看,张仙如盈盈上前一福身,却是满头珠翠,佩环叮当作响,保元低语:“俗!”脸上又现了嫌恶之色。我出言唤她:“抬起头来。”张仙如缓缓起身道:“仙如见过皇上、娘娘。”体态轻盈,眉眼含笑,只是端丽不足娇媚有余。 我曼声道:“听闻仙如姑娘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娘娘缪赞,仙如倒是对棋艺略通一二。”保元闻言一喜追问道:“哦?果然如此?”“若有幸蒙皇上不弃,愿与皇上试棋。”保元看我一眼,叹了一声道:“留了,择日听封。”我心口刹那间阵阵刺痛。明知这张仙如不论如何都要留下,果真是个俗人倒罢了,偏却还有些出众之相,心下愈发不安起来。 “蕊儿?!”保元唤我,我正怔怔地出神,强打了精神坐着。 第54章:满堤红艳(1) 忽听了内监来禀,昭仪娘娘随驾甄选。但见静宜一身藕色罗裙,素丽端庄,已轻移莲步入了殿来。 保元笑道:“朕今日乏了,静宜既来,便陪同贵妃将余下的选了。”我泄气嗔怨地望了他,他嘴角扬起一丝诡秘的轻笑嘱道:“要留要去全凭贵妃做主。”言罢即刻摆驾回宫。 俯视这迎仙宫内,内监与女官、秀女鱼贯而入,莺声燕语,不绝于耳,脂粉团香,直扑鼻息。内监的唱名声,渐渐刺耳难耐。满殿的秀女皆为孟昶的女人,我花蕊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日后我便要与这些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么?胸臆间充斥的满腔妒怨,越发烧得我坐立不安,头痛难忍。 “峨眉县丞沈岐山之女沈月芙,年十五” “沈月芙参见贵妃娘娘、昭仪娘娘。”声竟如黄莺出谷,悦耳脱俗。我忍耐着看了一眼,这女子身形玲珑有致,星眸如水,眉眼间含羞欲诉,一副楚楚可怜之态,我心下为之一震,心下挣扎着去还是留。静宜附耳低语道:“此女有媚惑主上之姿,恐不能留。”我也没了心绪,只淡淡地回她:“姐姐做主便是。”静宜朝田敬全递了个眼色,田敬全尖声道:“去!” 那女子闻言突地跪倒在地,颤声呼到:“求娘娘开恩,留下臣女!求娘娘留下臣女!即便为奴为婢月芙亦心甘情愿。”瞧她那焦急的劲儿倒惹我得我心生厌恶,只冷冷对田敬全道:“宣下一位。”“娘娘~!求娘娘开恩,留了臣女。”她竟跪爬过来哭喊道。田敬全见状尖声喝斥道:“放肆!大殿之上岂容你喧哗吵闹,拖下去。”那女子面露戚惶之色,一口气上不来便晕厥过去。 这一闹我倒软下心来,起身要去探她。田敬全道:“这样的事常有,娘娘先歇着,待老奴来处理。”那女子面色越发惨白起来,满面泪痕,我又不忍,怕他们胡乱处置了这女子,便回身谓静宜道:“坐了半日也乏了,妹妹这就先行回宫,甄选之事还劳烦姐姐费心了”。静宜点头恭送,替了我继续甄选,而我心中倒是记挂着那女子,出了迎仙宫,便嘱了内监将她用我车辇送往太医院救治。 第55章:满堤红艳(2) 凌轩施了针灸,那女子方才缓缓醒来,见我在侧,又语无伦次地喊道:“娘娘开恩!娘娘开恩!”我叹了一声道:“你可知一入宫门深似海,自此便是骨肉分离了,你就舍得你娘亲爹爹么?”“月芙知道。月芙在宫外早没了家。”她哽咽着说罢又嘤嘤啜泣起来,继而又抽噎道:“月芙是庶出之女,娘亲早逝,一直为大娘不容,才遣送入宫的。民间传说皇上娘娘慈心,救助孤苦孩童。求娘娘怜惜,留了月芙伺候娘娘。娘娘~!”见她声泪俱下,满面凄苦,我又动了恻隐之心,“你是县丞之女,断没有留你为奴为婢之理。你该也通些诗书礼乐吧。”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故览照试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脂则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则思其心之鲜也,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臣女自小研读《女训》,愿闻娘娘教诲。”听她将蔡邕的《女训》一气呵成,我心下已是半惊半喜。能够研读《女训》且不说贤德,善心该是有的,便令掖庭局留下此女。复又在心中蚩笑自己,短短几载便让这古人同化了去,竟会因一篇《女训》留了情敌。 三日之后,秀女甄选结束。选中的秀女又有翰林画院画工绘了仕女图呈献保元。保元依图样并其家世,赐封号位。一时间入选佳丽封昭仪、昭寄、昭容、保芳、保香、保衣、安宸、安跸、安情、修容、修嫒、修涓等,十四品位号。不能入封者,选为女官,分别并入六局1二十四司,办理宫里的事务,秩比公卿士大夫。我冷眼看这戏班似的后宫,遂书词一首: 六宫官职总新除,宫女安排入画图。 二十四司分六局,御前频见错相呼。 作者有话说:1女官不同於一般宫女,她们既已获得名号,在后宫就是官,有相应的傣禄。女官设六局二十四司。第一是尚宫局,二是尚仪局。三是尚服局,四是尚食局,下设四司:五是尚寝局。六是尚工局。 第56章:满堤红艳(3) 经此一番折腾,我疲累的斜倚贵妃榻上,更觉主理后宫不易。想我这不与人争不爱主事的性子,那皇后之位爱谁谁去罢了,我在心中冷哼道。无欲则刚,跨越千年却恋上君王,才留在这纷繁复杂的宫闱之中,而那些虚位名利又与我何干?怕只怕这宫闱似海,连这爱情也不能保全。正思量间忽闻内监尖声唱诺道:“点灯凌波殿,贵妃侍寝!” 我已听了他脚步声近了,偏故意转了身子面朝窗棱,噘了嘴不愿瞧他。 “蕊儿!”他出声唤我,见我不作声,侧身坐下,扳了我身子看他。我隐忍着凝了泪眼看他,珠泪却颗颗滚落下来,哇的一声直直扑入他怀间,痛哭出声。 “这几日委屈蕊儿,都怪哥哥不好。”他执了绢帕为我拭泪,又轻声在我耳伴呢喃着。 “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爱情两个字,好辛苦 是要问一个明白,还是要装作糊涂 知多知少难知足 看似个鸳蝴蝶,不应该的年代 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2” 呢喃的歌声已被他以吻封缄,霸道又缠绵。我红着面喘息着看他:“哥哥不要只宠不爱,蕊儿今生只贪图哥哥的爱。”他目光迷离,毫无防备地拦腰将我抱起,跌入鲛绡帐内。纱幔薄垂,玉钩纤帘,也挡不住这诉不完的旖旎与痴情。 这年春日太后又开了花宴,后宫妃嫔皆可入宴。宣华苑内牡丹双开者十,黄者,白者各三,黄白相间者四。有深红、浅红、深紫、浅紫、淡黄、钜黄、洁白、正晕、侧晕、金含棱、榜枝副、搏俣欢、重台至五十。叶面,径七八寸,复有檀心如墨者,香闻五十步3。改宣华苑为牡丹苑。 未几,画舫新成,保元意兴谙然,朝罢便来邀我同游。丝竹管乐之音,缥缥缈缈在龙跃池间徘徊荡漾。画舫过处,沙鸥群翔。又绕龙跃池边各宫各苑巡过,妃嫔宫娥为睹君颜,纷纷步出宫苑立于近提之畔,翘首以待。我见那群芳竞美,竟只为等君主一日地垂怜,又叹其不幸,笑己之哀。又见保元怡然自得,享着春风拂面,美人只为他竞颜。便就情应景口占一词出言讥他: 夹城门与内门通,朝罢巡游到苑中。 每日日高祗候处,满堤红艳立春风。 作者有话说:2引自黄安《新鸳鸯蝴蝶梦》 3引自《十国春秋;后蜀后主本纪》 第57章:巧破棋局(1) 寒食节后,凌府传来喜讯,馨宁诞下麟儿。按照风俗婴孩未满周月,外家不宜探视。我就是心喜心急也只得作罢。 是岁,我满十八,与新进之妃嫔相比又长几岁。我这凌波殿中也新进些小小宫女,青儿率众宫娥伺候,一时间也长了辈分,那年岁十三的,竟唤她姑姑,我只在一旁嗤笑。见青儿感叹流年似水,我也思量着留了青儿在旁对还是不对,怕这宫墙会误她一生。便心下计较着替他寻觅个夫家。几次提及,她执意不愿离我,我也只得将此事暂且搁下,待日后见了馨宁再作打算。 我毕竟年少,心中纵有许多伤心不快,也容易忘却。前些日子,保元特嘱了尚衣局为我置了回鹘马装,今日便送到。我心中欢喜,试完衣装,想起宫内还设有马球场,又对那马球跃跃欲试。平日里保元偶尔会率了近臣走马打球,我只在场边助威呐喊,当了几次拉拉,始终不能尽兴。如今见这宫人愈多,倒寻思着组个女子球队。 当下,先率了凌波殿的宫娥先把马术学好。练马当日众人皆又惊又怕,青儿素来胆小见了那马自然更加娇怯,我催促着她上马,这妮子扭捏着方上马鞍,牵马宫人刚一撒手,便吓得她连声呼救,慌得抛掉缰绳抱了马鞍。见她可怜又可爱之状,我趁兴赋词一首,扬声念道: 殿前宫女总纤腰,初学乘骑怯又娇。 上得马来才欲走,几回抛鞚抱鞍桥。 话音刚落却忽尔闻得一声莺啼道:“娘娘,真是好诗才。”我亦在马上,勒住马缰,回身俯看。那说话的女子跪俯于地参拜道:“修嫒沈月芙参见贵妃娘娘。”那声音婉转柔媚,倒令人心神一震。我莞尔一笑道:“起吧妹妹。原来妹妹封了个修嫒。”她又低首回道:“娘娘大德月芙铭记,若蒙娘娘不弃,月芙唤娘娘声姐姐。”与那日的失魂落魄相比,今日这月芙一身嫩黄宫衫,发髻独簪蝴蝶钗饰,越显娇诮可人之态。 我轻扬马鞭,驰了我那“小白龙”在草径间奔跑起来。迎着漫天的柳絮,掠过牡丹花丛,复又回到殿前练马场地。神清气爽,心情也愉悦起来。青儿和众宫娥还正与那马儿较劲。沈月芙提了裙踞,小心翼翼地执着青草喂着马匹。见我翻身下马,小跑着过来扶我,“姐姐,一身戎装,刚健婀娜,可比那从军的木兰啊。” 我方想起迎仙宫之事。新进又入了封号而份位较低的妃嫔半数居于迎仙宫内,便邀她道:“我正有意组个马球队,妹妹若有兴趣,先练了马术一起加入。”她只一福身道:“谢姐姐厚爱,月芙不善活动,怕拖了姐姐后腿。”见她推辞我继续道:“你那头宫苑里的姐妹也可唤来一同习马,皇上那边我自会回禀。” 第58章:巧破棋局(2) 这样,月芙领了旨意邀迎仙宫的几个姐妹一同来我殿前习马,热热闹闹的便过了半月。平日里,这沈月芙擅长女红,又带些绣品与青儿交流。有时我抚琴,月芙就唱些词曲,那歌声也是让人留连的。保元每来,她便怯怯退到一旁,默默绣她的娟帕。 这日午后,月芙拿了新的针绣花样来找青儿,见我侍弄牡丹又过来问安。 “姐姐,不善弈么?”月芙似不经意地问我。 “妹妹怎地想起说这个?”我有些疑惑讶异。 “听迎仙宫的姐妹说,张昭容常常在延昌宫中与皇上对弈。” 我心下猛然一惊,手中的牡丹也折了半枝,“张昭容么?可是中书侍郎之女张仙如?” “正是!” 我一径忙着与宫娥练马,倒忘了那延昌宫里尚有张仙如的存在。正说话间,月芙朝我身后努了努嘴,我不明就里朝身后看去,那小珍子正轻手轻脚贴了窗边朝殿外挪步,我这一转身,吓得他立伏于地,颤身道:“贵妃娘娘~!奴……奴奴……奴才梁守珍参见贵妃娘娘。”说罢,又将手间之物朝怀中掖了掖。 我微微蹙眉,心中越觉不妥,这小珍子向来不怕我,今日倒似见了鬼般惊惶。“你起来,鬼鬼祟祟地做甚?”我冷声道。 “回娘娘,圣上命我来取玉笛。”小珍子仍伏跪于地。 “取皇上玉笛用得着如此鬼祟么?”月芙出声唬他,“这事有些蹊跷,莫不是卷了娘娘别的什么东西?” “娘娘明鉴,娘娘明鉴!是皇上要为昭容娘娘吹笛,奴才怕娘娘……”小珍子一脸委屈。 哐一声,我手中花剪落地,我怔怔地愣在当场,那清越的《鹧鸪》曲尤在耳边,这会却换了知音人么? “皇上,皇上怎会平白起意要为昭容吹笛?”月芙出言问道。 “皇上与昭容娘娘对弈,输了一局。当初约定,如若皇上输了便为昭容娘娘吹奏一曲。” “皇上的玉笛给我。”我回过神来,强撑着走到小珍子面前。 “娘娘饶命,奴才要是复不了命,恐要受责罚。娘娘素日疼惜奴才,这次也请娘娘高抬贵手。” “给我。”我嘴角扯出个虚弱笑,“我亲自与他送去。”一口气堵在胸间,恍恍惚惚上了车撵。 第59章:巧破棋局(3) “这是去哪?”我见那车撵并不朝延昌宫去,而是沿着柳荫往御书房方向。 “回娘娘,皇上自御书房回重光殿途中,路遇昭容娘娘在紫藤架下设了棋局与保芳娘娘对弈。” 原来如此,这张仙如一矢中的。哥哥那样的棋痴遇了棋局哪有不看之理。又知我不善棋艺。也亏了她用心良苦,花恁多心思策划此事。这宫闱果然是复杂难测的。越想越觉得心口堵得慌,唤了小珍子停了车撵,自顾沿柳荫行步。 紫藤花下,落棋无声。赵保芳与几个宫娥见我刚要张口,我做了个手势,她们也只得噤声不语。张仙如素手托香腮,眉心轻蹙,想是这局遇到阻滞。保元手执黑子凝神求胜,心无旁骛。我视那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上,黑子略略占了上风,再落几子,白子又扳回几目。棋局由中盘的厮杀渐入收官阶段。待最后结束一点目,白子竟还小胜。保元拍手叫好:“好!昭容造诣果然不俗,今日竟连赢朕两盘之多。” “若非皇上相让,臣妾今日怎有机会闻听圣曲。”张仙如退谦道。 小珍子已挪了碎步捱到保元身旁挤眉弄眼道:“皇上,娘娘她……” 我已出声先道:“青山不厌三杯酒,长日惟消一局棋1。皇上与妹妹好兴致!” “蕊儿~?!”保元起身来携我。 “参见贵妃娘娘。”张仙如与赵保芳也起身参拜。 “我观皇上与妹妹下棋,妹妹心思缜密,在女子中可称得上棋艺精湛的。难怪保元哥哥这样的棋痴也要对妹妹青眼有加了。” 保元伸手点了点我鼻尖道:“与蕊儿下棋常常遭遇悔棋,小赖皮一个。” “哈,哥哥当了众人取笑我。”我故意加重“哥哥”两字娇嗔道,张仙如脸色微变。 “皇上刚才答应臣妾,若再输一局,今夜便留在延昌宫与仙如共进晚膳,切磋棋艺。” 输赢的筹码竟是如此?我心中的妒火瞬间燃遍全身,定定地凝了保元。“朕倒把此事忘了。”保元一句话撇得干干净净。 妒火已烧尽了我的理智,我心有不甘道:“妹妹入宫前可听过民间有种游戏叫五子连2,棋盘纵横十七道,与围棋极为相似,只是无甚规矩,只要五子一线连珠便算赢了。今日不如就这棋盘来作这个游戏,妹妹意下如何。” “这个游戏妹妹闺阁中也曾玩过,只是与围棋相比,太过粗浅,玩的甚少。今日姐姐既有兴趣,那妹妹自当奉陪。”仙如不冷不热笑回道。 保元乐得在一旁看热闹,让了我落座,执黑子。棋局一开,张仙如便步步进逼,我将四子之间成马步相连布成八卦阵形,意在封死对方攻势。一场剧烈的厮杀在这棋盘上展开,暗潮汹涌。我执了棋子笑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妹妹可别小看了这五子连。”她落了棋子又呈围攻之势,回我道:“攻者,不破其地,乃据其地为己有,方为上计。”却是一语双关,十分恼人。 “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保元却在旁拍手叫好。 那一局最后竟平了。两人都年少气盛,竟也各自不服。撇了保元,定要决出胜负,杀了个天昏地暗。保元也来了兴趣,三人轮番拼杀,最后竟移盘重光殿一战再战。保元输的那两局也被这五子连给冲扰,不了了之。 那夜何其尽兴,事后回宫偏还暗自得意了一番。复又想到来日方长,保元毕竟不是我一人的夫君,一味阻滞他人终究不是办法,又自怨自艾起来。 1出自《唐语林》 2即五子棋,它与围棋的关系有两种说法,一说早于围棋,早在“尧造围棋”之前,民间就已有五子棋游戏;一说源于围棋,是围棋发展的一个分支。在中国的文化里,倍受人们的青睐。古代的五子棋的棋具与围棋相同,纵横各十七道。五子棋大约随围棋一起在我国南北朝时先后传入朝鲜、日本等地。 第60章:前缘风波(1) 自那日与张仙如下了五子连,竟引了她的棋瘾,隔三叉五还往我宫里跑,自是弄得我哭笑不得。诸嫔们见官家爱棋,博弈之风盛起,由那张仙如开了头,将这“智力体操”下注作了博戏,一时之间“为赌金钱争数路,专忧女伴怪来迟”。 未几仙如见我领了些妃嫔宫娥在习马球,复又来了兴致与斗心,亦将那延昌宫会骑马打球的妃嫔聚了训练。不出半月便来向我下了战书。我见她不依不饶,亦不愿轻易低头,请来保元作个公证,与她比试一场。 那日“击鞠1”的第一场自然是男子赛。保元带了王昭远、韩保贞一帮近臣为一队,另一边仁操为首带了仁贄、仁裕等王公贵族为一队。两队人马各着不同服色,保元一队着紫色短袖袍子,仁操一队着白色短袖袍子,皆登黑色宫靴。保元骑了紫骝马最先出场,挥动偃月形球杖朝场下致意,鼓乐齐鸣,两队人马鱼贯而出,内恃捧来锦盒,取出彩球掷到御马前,高声唱道:“御队击东门。”保元俯身击球,比赛就算开始。保元这队以武将居多,又是御队,这场自然胜了。霎时场上鼓声雷动,旌旗飘舞,满场喝采。保元大喜宣赐美酒共贺,仁操带头举杯齐呼万岁。正是: 供奉头筹不敢争,上棚等唤近臣名。 内人酌酒才宣赐,马上齐呼万岁声。 保元翻身下马回到御座,我已率了凌波殿并迎仙宫姐妹登场,另一队自然是张仙如领队。我一身白色回鹘马装,足登银靴,队下宫人也着白色。张仙如一对皆着紫杉。鼓声一响,二十多匹骏马飞驰,马尾扎结起来,众女手执球杖逐球相击。我纵马逐球驰骋,眼见东门防卫虚守,我俯身奋力一击,彩球电掣般飞入东门。击鼓者连击三次,已示入球。凌波队的众女子们欢呼雀跃,我举了球柄朝保元含笑致意。 张仙如小脸涨得通红,一半是运动剧烈一半只怕是气的。接下来场上争斗越发激烈。月芙传球与我,多次为仙如所断。艳娘骑术不差与仙如配合默契,又板回一球。场上沙尘飞扬,婀娜蛾眉,竞球追驰。 待近了球赛尾声,球在我与仙如之间争夺,那球几次落入我方,仙如追驰上来,两马相靠,我听她道:“姐姐可知皇上昨夜并未宿于重光殿。”我脑中空白一片,身子一斜,手臂微颤,到手的彩球为她夺去。她格格一笑:“谢啦!”将球击与艳娘。 作者有话说:1古时称马球为击鞠,唐代宫廷特别盛行。五代后蜀马球极盛一时。 第61章:前缘风波(2) 月芙从中路串出,断下那球奋力朝东门一击。球进了。“月芙~!”可随着那一击,月芙从马上坠落。一场喜剧刹那间在落幕时变换了悲剧。场上场下乱成一团。“宣御医!”我高声唤着。眼见月芙脸色越来越苍白,我的心一点点下沉。“姐姐,我们赢了!”月芙拉着我手动了动嘴角。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傻丫头,输赢哪有那么重要。”太医院的内恃来了,枝了架子将月芙抬上车撵。我起身要跟去,保元从场外进来,揽了我近身旁:“不会有事的,你去了也帮不了忙。” “恭喜娘娘胜了仙如。”张仙如并了李艳娘朝我福身。 “你~!”我咬了双唇气恨得不能言语。 “唉!可惜了娘娘一队折损一将。”李艳娘假惺惺叹息道。 “好啦!艳娘,球场上难免意外,无谓口舌之争。”张仙如见保元在场言语间有所顾忌。 “今日便散了了吧。”保元谓众宫人道,又携了我上了龙撵,将张仙如抛了一边。不用看也知道身后的的妒火足以将我烧尽。我却无心争斗,球场上的无心之过已害了月芙受伤,自责之念不断地啃咬着我的心。过了半个时辰,太医院遣了内监来报,月芙伤势不重。我才略略放下心来。保元见我面色极差也不敢离开,便留在凌波殿中陪我。我不觉心下冷笑,她张仙如千算万算,最后却将保元推回凌波殿中。 我倒担心迎仙宫中妃嫔众多,月芙的伤势不得好好料理,便央保元准月芙迁入凌波殿。月芙份位低下,如此一来算是破例,保元免我忧心便开口允了。静宜对我的做法叹气摇头道:“妹妹为何如此心善。我看那丫头坠马甚为是可疑。” 我摇头轻笑道:“我知姐姐为我好,只是这次姐姐怕是多心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月芙是知书识礼之人,断不会作这样的事,更何况坠马之事怎做得了假。”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宫闱你识得太浅了。” “多谢姐姐提醒,蕊儿日后小心便是。” 月芙的伤势确实不重,太医院说要卧床休息几天。我便日日去她阁中小坐。保元来了我便拉他一并前去。月芙栖阁内静谧无声,我以为她已睡下,想着看她一眼便走。与保元携手入了内室,却见她捧了块娟帕独自垂泪。她见我俩进来,将那娟帕朝身后一藏,抹干泪痕就来参拜。我连忙扶了她起身道:“姐姐把皇上都带来,妹妹可是想家么?”她腼腆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我见她手负于身后,定是又绣了什么好的缎品,伸手就去抢来一看。 第62章:前缘风波(3) 那娟帕上竟绣了两个人像,身量高的隐隐是个男子,手中执了纸鸢,另一人却是女子模样,人像下端还有几行字清晰可读: 忆昔花间相见后,只凭纤手,暗抛红豆。 人前不解,巧传心事,别来依旧,孤负春昼。 碧罗衣上蹙金绣,睹对对鸳鸯,空裛泪痕透。 想韶颜非久,终是为伊,只恁偷瘦。2 月芙虽未获宠幸但毕竟也是有封号的妃嫔,竟绣了娟帕思念他人,保元这脸面往哪里搁啊。骤然间保元震怒,厉声喝道:“放肆!来人!与我拿下!”月芙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珍子一脸茫然冲了进来。我挥了挥手示意小珍子退下。 “皇上~!我是月芙啊!您仔细看看我是月芙。”月芙悲凄地哭喊道。 我愣在当场,听她这话却似与保元旧识。 “你是沈月芙难道我不知么。”保元厉声道。 “皇上难道忘了明德五年的春天么?峨嵋县府。” 保元一脸茫然,又要发作,我扯了他衣袖出声道:“哥哥息怒,先听她说了再定罪不迟。”我扶了月芙起身,月芙不肯,跪着回话道:“明德五年,皇上微服出巡,峨嵋县丞负责接驾。那日大娘后院虐打月芙,为皇上出手相救。家中素来无人怜惜月芙,只有皇上,虽贵为天子却还关心月芙。皇上在峨嵋的日子里,还带月芙放纸鸢弹鸟雀,难道皇上统统都不记得?” 保元似乎也有所忆及出声问道:“你是沈岐山之女?” “臣妾正是沈岐山庶出之女沈月芙。”月芙含泪回道,又顿了顿道“那几日是月芙娘亲去后,最幸福的日子。月芙当日便立誓进宫,为奴为婢也要侍奉皇上左右。” 我踉跄后退,难怪甄选那日,月芙口称为奴为婢也要留在宫中。 “皇上,中书侍郎张业与昭容娘娘延昌宫候见。”小珍子忽然来禀。 “你起吧。这事交由贵妃彻查。”保元起身离去。 我心神不宁,举棋不定地看着地下的泪人。如此说来这月芙接近我全然是一心为了皇上,为静宜所料中,一切不过都是她精心设计好的,旁地人都能看出,只糊涂了我一颗真心罢了。这月芙既然保元与她相认,她所说之言并无虚假。而这世上总不过又多了一个为情所苦之人。唉,可这人心啊,渐渐在这个深宫中泯灭了。 “姐姐!姐姐!求姐姐饶恕月芙欺瞒在先,月芙实在情非得已。”月芙哭喊着跪爬过来。 “行了,我也让你闹乏了,这事改日再议。”我已不耐的睇她一眼,心情缭乱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说:2引自欧阳炯《贺明朝》 第63章:前缘风波(4) 当夜,张昭容侍寝。张仙如那边我已无心搭理,过了今日还有明日,我自是拦不住她。为得宠幸竟把老爹也搬了出来,她在保元心中的份量也不过如此。只是月芙这头才是令人既心惊又心烦。掐指推来她与保元相识那年不过八岁,却已情根深重。保元成了她一生的梦,这种痴情的女子却是让人又怜又恨。 在这深宫之中爱情的忠贞是心还是身体?奶奶,我爱的人却不能是我一人的夫君啊,我该如何坚守自己的爱情呢?连日里就在焦躁和噩梦中惊醒着。 那两日我未入月芙栖阁半步,月芙也独自锁在阁中。第三日一早,青儿来禀:“修嫒娘娘高烧两日了,今日宫娥传膳才发现。”我就算气恨她欺瞒,现下也于心不忍。立宣太医来瞧,自己也赶到月芙栖阁。月芙在床上直说胡话,手在空中挥舞。一会喊皇上一会喊姐姐,一会又吟起那《贺明朝》。太医院派了医官来看了诊,只是普通的风寒,肝气郁积所致。服了两次退烧汤药,到了晚上烧便退了。 见我在床边守着,月芙又痛哭出声。我忍耐着劝慰她:“你且好生歇着,任何事情明日再说。”待起身要走时,月芙急急从床上爬将起来,扑通又跪下哭倒在地:“月芙心中只有皇上,月芙爱皇上不输于姐姐,求姐姐成全。”我闻言心中一寒,凛了身子,背了面去,手握成拳,“休喊我姐姐,这个姐姐只怕我受不起。”“姐姐~!”“皇上要不要你岂是我能作主,你起吧。”“姐姐~!”她爬跪着泣不成声,“姐姐为何又要医治我,便让我就此去了便好。”“命是你的,好自为之。”我拂袖要走。那一瞬间,月芙便从枕下摸了剪刀直直刺喉间。“不要~!”我出手将剪刀打飞出去。月芙捂了面低低地啜泣。 我一颗心虚悬着缓缓蹲下身去,叹息着重重摇头道:“月芙刚烈至此么,还是吃准了我的于心不忍么。”“姐姐~!。”“好!好!我今夜便允了你,自此我们姐妹情意便一刀两断,日后好自为之。” “谢娘娘成全!谢谢娘娘成全”她以头磕地。 我疯了,真真的疯了,竟会受她要挟答应了如此荒谬的要求。 广政六年(943)春,沈月芙以一曲《一帘幽梦》得幸。 “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 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诉无人能懂。 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冢。 春来春去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 谁能解我情衷,谁将柔情深种。 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3” 缥缈动听的歌声绕着龙跃池水,回荡在凌波殿上空。我独倚水襤,头一次体味了静宜的痛楚。而我更加不堪,亲手将自己的夫君推向他人的怀抱。 3《一帘幽梦》琼瑶词 第64章:故人再见(1) 为了月芙之事,我气恨自己恼怒保元,索性借着探贺馨宁弥月之喜,向太后请旨出宫。静宜劝阻,月芙之事她已知晓,替我不值,又道若让那些人白白钻了空子,岂不更加委屈。其实做了宫里的女人,光这一句委屈岂能说得清道得明。当初茶山重逢,我已明知他后宫三千,却也决意与他厮守终身了。只是心中这恼恨却也是一时难消。再见他也只能徒增怨恼。 馨宁这边孩儿刚刚满月,我又补了份厚礼祝贺。那婴孩粉嫩嫩的小脸,清澈的黑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我俯身亲了他小脸一口,他却哇哇地哭闹起来。本想多抱一下,他却不肯了,怕是要找妈妈了。奶娘接了过来说该吃奶啦。 馨宁嘴角噙着笑意,目送着奶娘将孩子带进内室,复又叹道:“养个孩子真真不容易啊,这小家伙夜里闹的我整宿都睡不好觉。我又不放心他们看着,怕与孩子生分了。”我接口道:“养儿方知父母恩那。姐姐得了麟儿,再累也值了。”“凌家家大业大,我若不生下男孩,只怕我这主母的位子也做不安稳。”馨宁无心之言倒刺进我心底去了,我一时说不上话来,两人倒静默了。 房门被突地撞开了,凌家小姑子直直地闯了进来,小脸红扑扑的,梨涡深陷,一副阳光灿烂的笑颜,径自过来牵了我的手。馨宁佯嗔道:“越大越发没了规矩,见了娘娘也不行礼。”“娘娘最疼吉儿了。”说罢便往我怀里钻。“让我看看,这丫头跟了凌容才去了趟汴梁,越发的古灵精怪了。”我亦嗤笑着嗔她道。“唉呀,花蕊娘娘连你也取笑我。”忽然吉尔又一拍脑袋惊叫道:“呀,差点误了正事。娘娘的闺名是叫蕊儿吧。”“是啊,怎么?”我不明就里。“应该没留错人,那娘娘你快替我瞧瞧那丫头去。” 第65章:故人再见(2) 吉儿拉了我就朝门外走,这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绕过中庭,进了吉儿的桃花苑,远远地见一紫杉女子手执桃花满园踱步。“就是她!”吉儿手指道。我也看不清那女子样貌,心下正狐疑,吉儿又道:“这丫头大闹我家悦来客栈呢。被我制住,还一口咬定我家藏了什么蕊儿姐姐。”吉儿这丫头又说大话,定是她带了一干家丁以多胜少将人家拿了。 “那姑娘凭什么说你家藏了她要找的人。”我问道。“还不是钟伯老糊涂,说前年那姑娘曾在客栈留宿多日,临走还留过信件,这次再见又告知她所留信件已经转交。她见钟伯老实可欺,一口咬定钟伯可以帮她找人,钟伯不依,她便不依不饶闹了起来。我听她口中所称的蕊儿姐姐,倒像是娘娘闺名。所以留了她在我院中。”我心下全然明白过来了,那女子是紫衣,可这紫衣又怎会千山万水又跑来这蜀地?正思量间,紫衣已飞奔过来扑入我怀中,口中直喊着:“蕊儿姐姐~!可算找到你了。” “那你还不得感谢我呀!”吉儿在一旁得意洋洋笑道。 “坐下,紫衣妹妹先坐下再说。”我携了她在桃树下落座。快两年不见了,紫衣也越发出挑得亭亭玉立了,我微笑着打量她。 “咦,看姐姐的发髻想是嫁人了吧。”紫衣也一径打量于我。 我微笑点头,又听她道:“看姐姐一身雍容华贵,定是嫁与眉山酒肆遇见那位贵公子了吧。” “瞧你那点见识,你的花蕊姐姐是我大蜀国的贵妃娘娘!”这事本不愿说与紫衣,却不料这吉儿口快,倒说了我如今的身份。 “啊?!”紫衣吃惊不小,“难怪我那二哥……” “吉儿,替我冲了茶来招呼客人。”我出声遣了吉儿出去,怕这紫衣又生出些事端。 “紫衣妹妹此番怎会来到蜀地?” “还不都怪我那糊涂的爹爹乱点鸳鸯。” 哦?莫不是符彦卿要将紫衣嫁与李守贞之子李崇训?我在脑海中搜索着自己所认知的历史,脱口道:“妹妹许了李家么?” “啊?姐姐知道?”紫衣满脸震惊。 “所以你逃婚?”我方觉不妥,插了话引开刚才的话题。 “紫衣的心思姐姐不是不知,要嫁人,我只会嫁给柴大哥。”紫衣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紫衣呵,天命不可违,这世上谁还争得过天。争得过历史的宿命?我只怔怔的出了一回神。 第66章:故人再见(3) “我要与爹爹抗争到底的。”紫衣愤愤地喊道。 我方回神低叹着笑道:“姐姐的姻缘宿命最终还是归于帝王之家。不如听姐姐一句,回到中原。就姐姐所知柴大哥已娶了刘氏为妻。妹妹就甘心作她的妾室?” “这次逃婚也是气恼他娶了刘氏,那刘氏眉眼间倒是有几分似姐姐。” “天下间相似之人多了。”我心下一惊,讪讪的回道。 “只是那刘氏体弱多病。怎能与他白头。” “你也说了不能白头,怎还争这一时意气。” “可是,可是我若嫁了岂不是一世都没了希望。” “那李崇训……”我诡秘地一笑,不愿再多说,只道:“你若信姐姐便从了符大人,符家姐妹的将来还靠妹妹提携,紫衣妹妹莫再任性了。” “姐姐这话越说越玄。” 见她尤是不信我,我摊开她掌心佯装细看道:“姐姐自小研究命理,妹妹与柴大哥的姻缘只是未到。还需妹妹耐着性子,先从了符大人,最后终能如愿。”我看了看她神色顿了顿又道:“观妹妹面相,姐姐还知你这姻缘还需有一贵人相助。” “是谁?是谁?”紫衣心急道。 “柴荣义父郭威!” “呀,姐姐连大哥义父都知道。我回到中原便去找他。” “妹妹莫急啊。时候不到连贵人也帮不了你。你若信姐姐,明日就启程回家,莫让你父亲找急了。” “姐姐所言不假?”紫衣已有九成信了我的话。送她返回中原,是我私心作祟怕她在此生出事端。二来却是我所知道的史书上紫衣终究是先嫁了李崇训,叹一声老天最大,历史怎可改写。 “好了吧,你俩叙旧也叙够了吧。把我小吉儿支开。还不是我善解人意。”吉儿捧了茶果来。 “你叫紫衣对吧,从中原来。可曾听过赵匡胤这个名字。”不会吧,这个吉儿哪壶不开提哪壶。 “哦?那是我二哥的名讳。你倒不妨说说,我二哥他怎么得罪你啦。”紫衣一脸正义道。 “你二哥?”吉儿的小脸突然谄媚起来,“来,来,紫衣姐姐吃口茶,与我说说赵大哥。” 第67章:故人再见(4) “哦~!好啊!你又打我二哥啥主意,说~!” “别小瞧人嘛!去岁我与哥哥走了趟中原,茶坊里流传着赵匡胤千里送京娘的故事。话说赵京娘随父去北岳还乡愿,不料路遇匪盗,被扣押于赵匡胤叔父赵景清所在的道观。赵匡胤一身好武艺,一人大战群匪,救下了京娘,又怕她还会遭难,便护送其返家。为了行路方便,二人结成兄妹。一路上京娘敬佩赵匡胤的仗义助人,心生爱慕。遂提出以身相许,被赵匡胤严词拒绝。返家之后,京娘之父欲将京娘许配给赵匡胤,赵匡胤不欲蒙上不义之名拒绝而去。唉,空送佳人千里路啊!怎样的义薄云天啊!”吉儿声情并茂地说起书来 紫衣噗哧一笑道:“二哥心中早有人了,京娘的样貌、姿色与才德怎及他心上人的一半,所以怎会把那京娘放在眼里。” “胡说!想那赵匡胤怎样的有请有义。”吉儿怒驳道。 “紫衣与吉儿说笑呢,既是茶坊间流传的自是有九分可信的,紫衣的二哥也该是那样的好汉。”我出言堵了紫衣,紫衣讪讪的也不好再说。 陪着紫衣在罗城附近逛了两日,符家一路是跟了人来,最终还是绑了紫衣回去完婚,紫衣百般不愿,将信将疑间听了我的话,却也屈服于父母之命,前来辞行。话说这符紫衣比之我花蕊,可叹更加薄命。送走她的那日,我久久的端详她的容颜,今日一别日后恐难再见。我们终究逃不开这既定的宿命。 作者有话说:关于符紫衣。后周世宗柴荣的皇后符氏,是后晋节度使、魏王符彦卿之女。曾嫁给大将军李守贞之子李崇训,后来李守贞据河中反叛,后汉枢密使郭威奉命讨伐,李氏父子畏罪自杀。临死前,他要先杀死全家人。符氏匿于帷幔后。李崇训找不到妻子,自杀身亡。符氏从帷幔中走出来,对冲进来的军士说:"我乃魏王之女,郭将军与吾父交往甚厚,速报"郭威闻报,立即前来相认,并把她带回符彦卿的魏王府,让她与父母团圆。郭威非常欣赏符氏的沉稳勇敢,符氏拜郭威为义父。 郭威养子柴荣镇守澶渊(河南濮阳)。他的夫人刘氏死后,郭威为柴荣提亲,遂纳符氏为继室。郭威死后,柴荣即位,是为世宗,册封符氏为皇后。公元955年七月二十一日,于汴梁(河南开封)滋德殿病逝,终年二十六岁。世宗对符皇后之死十分悲痛,为她服丧七日,谥为“宣懿皇后”,葬懿陵。大符皇后之后,又有大符皇后的六妹嫁与世宗为妻,另一个妹妹嫁与宋太宗赵匡义(赵光义)。符氏一门三女皆嫁入帝王家。 第68章:明庆帝诞(1) 送走紫衣,想起近半月未踏足慈心院了,便带了吉儿、青儿一同前往。车马未到,远远地已经听到朗朗的读书声。院长出来迎驾,我怕扰了孩童们上课,与院长在次院花架下品茶谈天,问了些孩童的近况。 下课钟响起,小武兄妹得了消息,立马过来相见。小武又长了个,以前保元同来,他便缠着侍卫谢行本要学武艺,谢行本被他缠不得,又看了我的情面只好收他为徒,不过教他些简单招式。今日见我来了,小武以为谢行本也会跟来,寻了一阵,小脸便垮了下来。 “莫非小武不欢迎姐姐来么?”我故意逗弄他。 “不是!”他急急地分辩,“小武要跟师傅学好武艺,才能保护花蕊姐姐。花蕊姐姐你要等我长大。” “人小鬼大!等你长大姐姐也很老了。小武是男子汉,男子汉要有远大的抱负。”我摸着他的小脑袋笑道。 “那小武将来要保家卫国!” “好!有志气~!”出声的竟是保元,他一身白袍,一脸的笑意。 “臣妾参见皇上。”我赌气半福身参拜道,众人也跟了跪拜。 “都起吧,朕一来大家倒不自在了。” “黄帝哥哥,你把我师傅带来了么?”小武一门心思全在谢行本身上。 “哈哈哈哈,这小子!行本,快把你的小徒弟带去过过瘾,免得他闹心。”保元朗声笑道。 小武见谢行本跟在保元身后,过去就缠了谢行本去练武。 我领了燕子去后院看她上次种的瓜果。保元一路跟来,我满脸愠色,正眼也不瞧他,自顾和燕子埋土除草。燕子扬着小脸问保元道:“黄帝哥哥惹姐姐生气了吗?”“是啊,姐姐不睬哥哥了,燕子说怎么办?帮哥哥哄姐姐好不好?”保元蹲下身来,一脸无辜的样子,一径朝我身上靠,竟还陪着笑问长问短,我别过脸去,他又跟着挪过身来,换了副嘻皮笑脸的样。我又好气又好笑,双手往他脸颊上使了劲一掐,起身就跑。真是解气啊,我一路格格地笑起来,他从后面追来拦腰抱住我,喘息着温存低语道:“那日的歌是蕊儿的,这世上除了我的花蕊没有人能带来那样的词曲。”我挣扎着捶打了一阵,他只嗳哟着笑求我搭理他,我也甭不住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举了芊指在他胸前摩挲着叹息道:“哪世造的业,竟要我今世这样来报。”我们互相凝了对方,仿佛那些隔阂与不快不曾存在过。 第69章:明庆帝诞(2) 六月末,太医院禀奏,沈修媛娘娘有孕,时刚足两月。借沈月芙有孕之喜,宣赐杏花水阁,为其领迎仙宫修涓、修容共居,未几沈修媛搬出凌波殿。沈修媛改杏花水阁为听风轩。我、张仙如、沈月芙自此各居一宫。八月,修媛身孕足三月,后宫诸嫔中张昭容进封昭仪,沈修媛进封安情。玄钰年岁日长,其母份位过低,不利皇子成长,李安宸进封保芳。保元对我专宠不减,春夜牡丹花下作诗,夏夜龙跃池边赏荷,秋夜芙蓉树下抚琴,恩爱间不觉时光流逝,这正是: 离宫别院绕宫城,金版轻敲合凤笙。 夜夜月明花树底,傍池长有按歌声。 十一月枢密院副使韩保贞上书切谏:“玩物丧志,玩人丧德。逢帝诞辰,请赦宫人出之。举国同庆,共称帝德。”保元闻谏赐保贞金数斤。保元左右侍从谓其言过直,请帝诘之。保元回之曰:“唐太宗初即位,狱吏孙伏伽上书谏太宗停止射猎,太宗见纳,今有人谏朕,乃希望朕为德明之君,奈何劝我拒谏邪。”是月,大赦宫人,准其出宫返家。 明庆节2(十一月十四)当日,举国同庆帝诞。保元夜宴近臣诸嫔。紫檀龙纹宴桌置于宴殿正中,保元居中,右首太后,左首是我,三人并肩同席而坐。近臣诸嫔依序入席。宜春院的乐师奏起《秦王破阵乐》,鼓乐齐鸣,伶人们舞姿健美,动作刚劲,队容整肃,令人振奋。群臣诸嫔共贺帝辰。 歌舞止歇,膳食局宫娥内监奉上佳肴美酒。膳食局女官云嬷嬷亲奉了一道菜肴到宴桌之上。我朝保元微笑点头,示意他亲尝。他举箸细细品鉴,开口道:“如此美食真是妙哉!母后不妨一试。”太后轻尝一口,细细咀嚼,微笑在她面上泛开,“确是不错,我素不喜荤食,这道菜不腥不腻,甚为爽口。”保元道:“儿臣也是这么说,赐赏~!”膳食局女官云嬷嬷跪拜谢恩道:“臣不敢邀功,此食乃贵妃娘娘所创。陛下诞辰之前半月,娘娘每日到御膳房中试验此菜,乃言要在陛下诞辰日献与陛下作为寿礼。” 我缓缓起身道:“此菜肴亦非臣妾所创,乃是高祖当日留下的食谱中所得。” 太后听罢眯了眼笑道:“难怪,难怪!这滋味我尝着倒是似曾相识,徐妃这么一说,我倒想起高祖在世亦曾宴用过此菜。不知徐妃是如何料理的?” 作者有话说:明德三年将孟昶生辰定为明庆节。韩保贞上书为薇薇所写,恐不合文言之法,不吝指正。时间上,孟昶这段话记载为明德三年,因剧情需要改为广政六年。 第70章:明庆帝诞(3) “食典之中未给食名,臣妾便暂且取名‘酒骨糟’,食材用了净白羊头,以红姜煮之,紧紧将其卷起,以石镇压,再以酒淹之,使酒味入骨,然后切如纸薄,便可食用。今日陛下诞辰愿以此肴贺之。还请太后陛下赐名。”我浅笑着答道 太后沉吟片刻道:“既是以羊首为主料烹制,便唤作‘绯羊首’如何?”保元含笑点头允了。 “谢太后陛下赐名。”云嬷嬷叩谢道,又以手击掌,宫娥们鱼贯而入,将‘绯羊首’分到群臣诸嫔各桌。 乐声又起,只见内监宫人搬了三只大鼓入殿,正中一鼓伏一舞姬。踩了鼓面随乐起身,身姿轻盈。定睛细看却是那李艳娘。只见她高扬双袖,又仰面折腰,再腾空跃起,与乐声密合起舞。眼花缭乱间,乐止舞停。李艳娘落下鼓来,低首叩主:“愿我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昭仪笑着起身奉了鎏金飞廉六曲银壶,献与保元道:“愿与陛下把酒言欢,共贺陛下千秋万岁。”沈月芙亦送上亲手所绣龙袍一身。保元眉开眼笑,龙心大悦。 “贵妃娘娘今日不是要给皇上惊喜么?不知这喜从何来啊?”张昭仪睇我一眼出声道。 “娘娘天赋歌喉,今日为陛下歌一曲以贺寿吧。”沈安情也附和她道。 我亦不作声,只含笑望了望保元与太后。太后点头道:“既是大家兴致正浓,徐妃且歌一曲吧。”虽是临时起意,我倒也不惧,只以红牙按拍,檀板轻敲,徐徐清唱道: 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祝你生辰快乐, 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 恭喜你,恭喜你~! 恭祝陛下生辰快乐! 一曲毕张昭仪愣在当场,保元一旁忍俊不俊,见众人瞧他的反应,他复忍了笑意带头喝采道:“好!好!”我又起手击掌道:“皇上,臣妾的惊喜还在后头。”乐师们奏起了《倾杯乐》,一声马嘶,一匹身披绣锦、络饰珠玉的枣红马被牵上殿来,马倌玉鞭一指,那马儿随着旋律节拍开始起舞,昂首扬尾,舞姿纵横。舞乐结束,舞马口衔玉杯,跪拜在地,向保元祝寿。殿内一时叫绝声不断,纷纷称奇。 “爱妃竟然找来舞马。当年舞马向唐玄宗贺寿,安史之乱后便绝种了。” “回陛下其实舞马并未绝种,此马的训练之法由西域民族独得。凌家经商,无意间从一西域客商手中购得此马,今日敬献皇上诞辰。愿我西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一夜歌舞升平,西蜀正步入繁华盛世。 作者有话说:关于舞马一说,舞马起于曹魏。曹植《献文帝马表》早已言之。臣于先武皇帝世,得大宛紫骍马一匹。形法应图,善持头尾,教令习拜,今辄已能,又能行与鼓节相应,谨以表奉献。到了唐代,每年八月五日唐玄宗李隆基生日时,必于兴庆宫勤政殿楼下举行舞马宴会庆典。安史之乱中,安禄山攻陷长安,将舞马据为己有,后安禄山败亡,舞马转为其大将田承嗣所有。一天,军中宴乐,舞马应节而舞,田承嗣不懂,视舞马为妖孽,命军士鞭挞而死。从此舞马便绝种了,其训练方法也从此失传。 第71章:皇子从嘉(1) 是岁十二月,沈安情身孕足七月。 适逢月旦,我与御膳新作了素食菜肴,以薯药为食材,切成薄片,再以莲粉拌匀,加用五味,清香扑鼻,味酥而脆,如银月初升,宫中称为“月一盘”。保元喜食,所以常在我殿中用膳。我与保元正用午膳却听小珍子来禀,安情娘娘来请皇上一同用膳。保元挥手道:“你且回她,朕已同贵妃用膳,午后再去看她。”青儿起手斟茶,又嘟喃道:“自从安情娘娘有孕隔三差五便来相请,姐姐与皇上想清清静静吃顿饭也不行。”我出声道:“青儿休要妄言。”保元停箸,紧锁眉心,我心下不想他为难,便又道:“听说有身孕的人,脾性是比常人怪些。” “皇上!听风轩差人来禀,安情娘娘动了胎气。”小珍子忽然跪禀。 “什么?”我惊吓出声。 “这个安情,连顿饭也不让朕安心吃,你说说她又玩什么把戏?这七个月,她动胎气的次数还少吗?”保元一脸不耐。 “太医院来人了么?”我问。 “只听风轩的人说的,并不曾见太医院去人。” “一刻也不让朕省心。”保元拂袖道。 午膳撤去。我始终心下不安,沈月芙虽然负我,但她腹中的胎儿无辜。劝说保元过去看看。保元正在更衣,听风轩的小路子未经通传已经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跪地喊道:“皇上,不好了!安情娘娘动了胎气,太医说有早产迹象。” 保元一听才急了,拉了我就往听风轩赶。他的手心沁出汗来,我安慰道:“哥哥莫急,会母子平安的。”“侍宠而骄,累及皇子。”保元切齿道。我心下一凉,皇子在他心中终是显重的。 听风轩中已经乱作一团,稳婆已入了内室,宫娥端了热水进进出出。太医见保元与我来到,跪请道:“恐妇人血光伤了龙体,请皇上在偏厅歇息。”“啊~!好痛~!皇上救我~!皇上~!”内室传来月芙的喊叫声。一声声揪着人心。“娘娘用力!用力啊~!”“我不生了~!好痛!”我搅着捐帕心惶惶进退不得。听她哭喊,保元握紧我道:“这样的痛,蕊儿不生也罢。”来时对他的猜忌顷刻间烟消云散。“我不行了~!皇上~!”月芙凄厉的喊声惊醒了我,这古代除了硬生没有别的办法,月芙既是早产又是头胎,情况怕是很险了。“哥哥,你还是去看看月芙。”我央他。保元也急了,拉了我推门而入,只听见一声清亮的啼哭声响起,所有人的心才都落了地。 第72章:皇子从嘉(2)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生了个皇子。”稳婆包了孩子放入保元手中。保元满脸笑容,小心翼翼地捧着。沈月芙满面疲倦,虚弱地靠在床边,血迹已经清理完毕。 “皇上,把皇儿给臣妾看看。” 保元抱了孩子在床边坐下,将孩子轻柔地放入月芙怀里道:“月芙为朕生下皇儿,辛苦了!”“皇上看咱们皇儿长得多俊啊。”“皇儿是七星子必是聪颖通慧……” 看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我默默地退出房外。今年的冬天也分外的寒冷。 是月保元为新皇子赐名:玄宝。我的心颤了一下。我所知晓的历史事件有限,就如隔着重重迷雾,这个名字却让我隐隐不安。 广政七年(公元944年)正月,唐国谴使与西蜀通好。唐国使者带了六只白鹤献与保元,以示两国交好。保元只道那六鹤姿态优美,隔日再携我一同观赏。 蜀地群山环绕,成都平原空气潮湿,天空多云,素有蜀犬吠日之说,今日难得一见的骄阳照得连人心都暖暖的。想着近来琵琶也疏于练习了,便抱上紫檀琵琶,于梅园中嗅着梅香,兀自练起《飞花点翠》来。这首曲子本是轻柔细腻、淡雅秀丽之音,曲中的虚音拿捏不好,便破了音意,反复几次仍是不妥,心下有些气馁。 “你的弹法不在左手虚音,而是右手轮指的定度上的瑕疵。”一声稚语在身后想起。 我回身看去一白衫小童立于梅树之下,宽庭丰颊,神采英秀。我心下诧异,这小童不过七岁上下,竟熟通音律。他扬手指了指我手中琵琶道:“琵琶我更喜梨花木的。你照我刚才所说,试试将右手五指的击弦时间控制均匀。”我将信将疑又试弹了一遍,效果要比从前好了许多。 曲毕,我起身答谢,“不知这位小公子师从何家?”他一副成人架式,我自然以成人之礼待他。他自信地一笑:“我自三岁习音律,琵琶不过是习过乐器中简单之物。音律常常仰仗天赋和听觉,习得越早听觉未受后天破坏,自然掌握起来要纯熟些。”我心下自是叹服,递了琵琶与他道:“小女子愿闻天音。”他也不推辞,接了琵琶在我身旁坐下,我闭上双眼听他弹奏。曲音起部应用夹弹技巧,承部旋律上扬,转部“泛音”指法轻盈流畅,最后合部应用强劲有力扫弦技巧,音声高亢而止。一曲轻松明快的《阳春白雪》将冬去春来、大地复苏的初春美景淋漓尽致地呈现在我眼前。 第73章:皇子从嘉(3) “回魂!回魂~!”他换了副童真的样子在我眼前作招魂状,逗得我噗哧一笑。 “姐姐笑起来真美~!”他又偏了头认真看我道。 “还是个小毛头嘛~!”我伸手拍了拍他得肩道,他笑着朝我做了个鬼脸。 “这下该告诉姐姐你谁了吧?” “李从嘉~!”他挺挺胸铿锵有力地说道。 “李煜?!”我失声叫了出来。 “李煜?这个名字不错,不过我确实叫从嘉。” 我方掩了口,想起李煜孩提时代唤作从嘉,李煜这个名字是他即位后方改的。保元提到南唐使者来访,却不想六皇子从嘉也是一同来访。一时间按耐不住的欣喜,倒望着他手足无措起来。他上下打量起我来,“姐姐是这宫里的妃嫔?” 方要出声答他,玄喆高声唤着:“母妃~!”从梅树丛中蹦跳着出来。 “母妃?”从嘉不信地叫道。 “她是我母妃,你是谁?”玄喆挤到我们中间问道。 从嘉并不看他,只眼中闪着疑问瞅着我,我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暗自笑自己失态,自从穿越,遇到诸多名人,多了这李从嘉一个也不足为奇,只是,只是这次遇见的竟是童年的李煜。 “你这母妃好生奇怪,总是神游太虚的。” “以前没见过她这般样子啊。” 两个小鬼倒一搭一唱起来。“喂~!当我不存在啊。”我一手一个推他们坐下。 从嘉拱手道:“我乃唐国六皇子李从嘉。”玄喆突然手一指道:“母妃,你看他有妖瞳。”说罢便往我身后藏去。 从嘉的眼神忽而黯淡下来,怔怔地看着我们。李煜以一眼重瞳闻名,所谓“骈齿重瞳”,天生异相。我拍了拍玄喆道:“这是我蜀国大皇子孟玄喆,玄喆休要失礼于六皇子。重瞳乃旷世稀有的贵人之相,舜与西楚霸王项羽皆为重瞳。”从嘉眼中却没有欣喜,只喃喃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不甚明白,疑惑地看他。他道:“不知这位娘娘怎么称呼?”“从嘉便叫我花蕊姐姐吧。” “不行,他明明与我同岁,这样岂不占了我便宜。”玄喆不服地喊道。 “好好好~!那便唤我花蕊娘娘。玄喆听话替母妃把青儿姐姐找来。”我出言支走玄喆。 “从嘉悒郁可是为了兄长弘冀?”我轻声问他。 从嘉惊疑,忽地站立道:“娘娘何处出此言?” 第74章:皇子从嘉(4) 小小年纪怕是那兄长倾轧,迫使他早熟起来,心下又生出许多怜惜之情。我缓缓道:“从嘉天生异相得唐国烈祖宠爱,烈祖薨逝,元宗立,令兄心生猜忌,千方百计打压于你。所以从嘉刚才才会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说得可对?”泪珠在从嘉眼眶中打了打转,他隐忍着久久的凝了我,我叹了一声道:“从嘉不过七岁,不必替他人委屈。”话音未落,从嘉俯下身来呜呜低泣起来。这眼泪只怕是蓄积已久,将他对祖父的爱和怀念,兄长不容,心灵所受到的伤害委屈一并倒出。 我又怕交浅言深,只得抚背安慰他。他扬起脸来:“娘娘但说无妨。”我平静地笑道:“吟诗作赋,抚琴作画,韬光养晦,避其锋芒,可保周全。从嘉只需跟随自己的心,走人生的路。”他怔了怔,咧出个笑容道:“权当从嘉与娘娘的秘密。” “什么秘密?”玄喆捧了笔墨与青儿来了梅园。 “圣儿要临摹么?”我自顾问道。 “不知玄喆临的什么帖?”从嘉来了兴致。 “隶书临姚崇口箴。”玄喆也自信满满。 “隶书字形扁方,左右伸展;左波右磔,蚕头燕尾。前朝又以韩择木、史维则、蔡有邻、李潮并称四家。”从嘉道。 “不错嘛,看你还有些见识。敢问你临何帖?”玄喆自是不服。 “王羲之、颜真聊、柳公权、张旭我无一不喜,最近临的柳公权帖。”从嘉回道。 可怜生于帝王家啊,两个七岁的孩童对起话来有板有眼,不见一点童真。 “既是如此该有些本事,不妨书来大家共赏。”玄喆做了个请的姿势,青儿已布好笔墨纸砚。 从嘉并不推却,饱醮浓墨,下笔自如,只见他的字瘦劲有力,“大字如截竹木,小字如聚针钉”,玄喆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自然是不得不服了。 不觉日已西落,从嘉怕是自个儿离了使臣,跑进牡丹苑来的,我一时倒也忘了叫人通禀,恐怕保元那头四处正寻这六皇子了,便唤了宫人送从嘉往保元偏殿。从嘉向我挥手,我被这年仅七岁的孩童深深折服了。 第75章:皇子从嘉(5) 翌日保元夜宴唐国来使,妃嫔之中只的我一人出席。据说应唐国六皇子之请,大蜀翰林图画院的黄荃等几位画师也得以出席。明德二年(935年)孟昶创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国画院“翰林图画院”,以黄荃为权院事(即院长)。黄筌十七岁成为前蜀翰林国画院的一等画师。前蜀灭,高祖授他为翰林待诏,权翰林图画院事。保元即位,赐紫金鱼袋,加官如京副使。他与其子黄居宝、黄居寀供职西蜀画院。 今日夜宴画师中除黄荃父子,赵德玄、忠义父子,蒲师训、延昌父子,阮知诲、惟德父子,以及高从遇、李文才等,皆为卓杰者。若以特长论,赵德玄长于楼台殿阁,黄荃善花鸟草虫,蒲师训善画水,阮知诲专攻仕女。 从嘉见画院诸位卓杰之辈皆到,欢喜得与黄居宝、黄居寀热络地谈论花竹丹青之技。闻黄筌墨竹为一绝,从嘉又当场着墨画竹,不加丹青,竹意竹情跃然纸上。连黄筌也连连称奇叫好。 这一场夜宴最后被这小小的从嘉变成一场书画大宴,保元谓我,唐元宗有子卓越如此,可创唐国文化的盛世。白衫立影,风姿卓绝,我由衷地叹道。从嘉,虽不能成就一代明君,却是这千古词曲史上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作者有话说:查考《李煜传》里写道李煜降生时,爷爷李昪还没有称帝,只是以齐王、太师,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坐镇金陵,但实际上已经把持朝政了。孙子李煜的降生,李煜的降生,坚定了李昪称帝的决心,也促使他提前采取了行动。就在李煜降生才3个月的时候,李昪就毅然地逼迫吴王禅位,自己称帝了。7岁时就能对爷爷背诵曹植的《燕歌行》,而且对于这么古奥深晦的古诗,他竟能心领神会。爷爷李昪见他这么聪明伶俐,十分喜爱。可惜李昪不久就去世了,李煜的父亲李亶继承了皇位,李煜也就由皇孙变成了皇子。李昪的死,对李煜是一大不可估量的损失,他不仅失去了慈爱的爷爷,也失去了一位可供他学习模仿的明主的楷模。而且,家庭的内部纷争也从此开始,大哥弘冀为夺皇太子位毒杀叔父景达。 另孟玄喆善隶书,在隶书方面成就不小,鉴于偏爱李煜,只好用玄喆来陪衬李煜了。 关于李煜这章写的时候刚好是七夕,李煜生于七夕传说亦死于七夕,为纪念他特加了此章,李煜(937-978),初名从嘉,字重光,号钟隐,南唐中主第六子。徐州人。宋建隆二年(961年)在金陵即位,在位十五年,世称李后主。从史书上来说"广政七年(公元944年)正月,唐国谴使与西蜀通好。唐国使者带了六只白鹤献与保元,以示两国交好。"确有记载,只是李煜出使纯为情节需要为微微杜撰。七夕当日与诗社姐妹出题,薇薇作古体诗一首: 七夕咏李煜 --微雨薇薇 银汉迢迢情脉脉,皎河渺渺碧落遥。 又逢檀郎诞辰日。今夕乞巧忆君朝。 骈齿重瞳天生异,言是贵人降世间。 仁心慈慧性乃聪,草木不杀鱼禽放。 博古通史仲雍志,奈何主位天授临。 工书善画洞音律,忠尊儒术研六经。 书融百家自成格,铁骨铮铮金错刀。 画林写竹流苍劲,此中墨竹尤见傲。 昔配周宗娥皇女,气度雍华善歌舞。 霓裳羽曲复完璧,今人尤记佳人谱。 长饮花间铜簧韵,后庭玉树春殿柳。 浅斟风月凤箫彻,夜宴筵开重楼舞。 堪惜未有治国才,岁币锦绸年年贡。 一朝国破山河碎,哪堪回首王榭冢。 繁华消歇凭栏倚,满腔血泪转流年。 牵机断肠苍穹末,一江春水朝东流。 第76章:闲习章草(1) 保元素喜丹青,广政七年正月黄荃领旨绘六鹤于偏殿便坐之壁。黄荃从刁光胤学鸟雀,从李升学山水,孙位习墨竹,集众家之长又不蹈陈迹,自成一派。今见他绘的六仙鹤,或理毛、或整羽、或唳叫、或翘足、或惊恐、或啄苔,“体态鲜活,有愈生者”。玄喆调皮抱了仙鹤进殿,那真鹤见了壁上之作,竟以为得了同伴,立于画前,声声唳鸣。保元携了我细细赏玩,越看越喜,大叹不已,连连称绝,赐名六鹤殿。 二月,晋朝阶州义军指挥使王君怀不堪忍受刺史暴虐,率众部下数千投蜀,请为先锋攻取阶、成二州。阶、成两地原为蜀之辖地,此时晋朝正与契丹交战。保元意欲趁此机收复失地,朝中张业力主出击,相父也未作阻拦。甲子(二十一日),蜀兵攻打阶州。不想,三月晋朝秦州兵救阶州,出黄阶岭,蜀兵败于西平。 是岁,门下侍郎母昭裔接诏按雍都旧本《九经》,筹备刻诸石事宜。这日午后保元在我殿中歇息,小珍子来禀母昭裔为《九经》之事在御书房候见。保元有些不耐嘟喃道:“这老小子,总找我休息时候来见。”我噗哧一笑,忆及我初入宫之时也是这母昭裔来扰保元新婚。他既刻《九经》应该是个饱学之士,不分时候晋见帝王,又是个禀直之人。素日饮宴也只是礼节性的见面,今日为《九经》而来,倒让我生出诚心拜会之意,便央保元一起去瞧瞧。 进了书房已有三人候见,母昭裔见我同来,先是面上一惊,复又领了那两人一同参拜道:“参见皇上贵妃娘娘。” “起吧。丞相有何急事?”保元眯眼看他。 “《九经》刻诸石之事宜已经筹备妥当”母昭裔回禀道。 “这事早朝朕已知晓。爱卿无事不登三宝殿,定是还有其他事宜要奏,说吧。”见母昭裔支吾看我,保元又道:“贵妃今日特意来听听你刻《九经》之事,但说无妨。” “臣有几个书刻人选待陛下定夺。” “丞相前来心中书刻人选自然是成竹于胸。”保元笑道。 “秘书郎张绍文写《毛诗》、《礼仪》、《礼记》,秘书省校书郎孙朋古写《周礼》《孝经》、国子博士孙逢吉写《周易》、校书郎周德政写《尚书》、简州平泉令张德昭写《论语》、《尔雅》。” “嗯~!丞相选的五人字皆精谨,就照丞相之意办吧。” “臣遵旨!老臣还想请一旨,请皇上下诏刊印《九经》。”母昭裔又道。 第77章:闲习章草(2) “母大人果真是用心良苦。”我笑吟吟地接口道。 “哦?爱妃此话怎讲?”保元问。 “刊印比之刻石更能使《九经》便于传播。而刻石则经久不衰。刊印、刻石两者皆不可废。臣妾请皇上准母大人之请。” 保元亦笑道:“我这爱妃只要沾了文化之事,自是不余遗力的。” 母昭裔躬身道:“老臣谢过皇上、娘娘。” “听闻成都学宫是母大人力谏皇上兴建的?”我又问。 “回娘娘蜀中经唐末大乱,学馆皆已荒废,臣不忍看学子流失,才建议皇上营造学宫,回复教育。老臣不敢邀功,皇上圣明,力主教育乃国之大计,也是蜀人之福。” 我笑着点头道:“还听闻大人想出私资刊印《文选》、《初学记》,据说其中还有故事?” “老臣自幼家贫,于艰难中求学苦读。未仕之前,尝向人借书,借书之人常有微色。臣深知爱书而不得之苦,当日曾立誓:“异日若贵,当板以镂之,遗学者。’今日我仕为蜀相,自当践当日之言。” 我见另外两人一直肃立恭听,便出言问道:“不知这两位是……?” 母昭裔道:“句中正、孙逢吉,乃老臣门下弟子。句中正现任崇文馆校书郎。句中正善书法,篆、隶、行、草皆工。孙逢吉只书刻《周易》,仍能胜任刊印之事,所以老臣今日正想引荐此二人,协助臣刊印《九经》。” “刊印《九经》之事也全权交由丞相负责,至于人选自然丞相作主了。句中正!” “臣在!” “你篆、隶、行、草皆工,皇子玄喆习隶书,朕今日就指了你为玄喆授隶书课,徐妃娘娘习草书也一并由你指导吧。”保元临时起意选了句中正。 “臣惶恐,只怕臣的学识不足以教授皇子与娘娘。” 我笑道:“句校书就莫推辞了,我这样入门的水平,先生教授绰绰有余。”当下就行了拜师礼。御书房一行真是收获颇丰。 刻《九经》的同时,母昭裔出私资令门人句中正、孙逢吉将《昭明文选》、《初学记》、《白氏六帖》写下来,雕版印刷,几年之后这些书便在蜀地广泛流传,用今日的话讲,母昭裔可谓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私人书籍出版商。 第78章:闲习章草(3) 自今岁始,玄喆除同众皇子亲贵们从诸王宫侍刘保义学习外,又拜了句中正独习隶书。龙跃池边栀子园东傍建了新庄,本为御赐母昭裔书《九经》之用,母昭裔不敢受,便赐了皇子作读书堂。句中正每来便在读书堂中为玄喆授隶书课。我心血来潮习的草书,自此也有了正规师受。 保元喜藏书,亦总有些宝贝。一日竟从他那藏书库中,找到《十七帖》。保元高兴宣了句中正来鉴赏。句中正端来细看回道:“《十七帖》乃是唐太宗李世民购得的王羲之书,因卷首帖有“十七”,故名《十七帖》。传世的《十七帖》有两系,一系是由唐弘文馆馆臣解无畏勒石、褚遂良校定,的“敕本”;另一系则是是贺知章的临本。依臣看这本帖尾无“敕”字,断为贺知章的临本。” 我原以为找到真迹,一时失望难掩,讪讪地拿来看那帖尾。保元笑道:“写诗、习书法,现在还要找真迹,卿卿这日子比朕还忙啊。” 句中正见我失望又道:“娘娘得了这《十七帖》可是好事一桩,我们习草书的以《十七帖》为最好的范本。而得这贺知章的临本也算是一件幸事。” 保元点头道:“凡书法之能情动于衷,而尽发于外,一展痴情者,当以草书为最。” “皇上说的极是,草书以线条言志。娘娘平日的心情亦能从所书之字中显现。心意舒坦者,则婉转流畅,幽雅清丽;意气风发者,则圆转飞动,笔墨淋漓。” “听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本宫受教了。”我拱手作揖道。 “近日见玄喆的隶书也越发精进了。句校书功劳不小啊!赐锦缎二十匹。” 见他善待文人儒士,我与他之心越发贴近。 得了《十七帖》,习草书之兴也更浓,秋日早起,霜露正浓,青儿便替我研墨布纸,于碧窗之下习字临帖,这正是: 清晓自倾花上露,冷侵宫殿玉蟾蜍。 擘开五色销金纸,碧锁窗前学草书。 作者有话说:雍都旧本《九经》多不可考证,以上说的九经以唐代开成石经的出土十二经中前面九经来写。 第79章:上林猎苑(1) 保元喜好骑马射猎。高祖戎马一生,马背上打下西蜀的江上。高祖薨时,保元年方十六。年少即位,李太后家教甚严,自小督促练马骑射,虽是太平天子,骑射一日也未荒废。保元几位手足,仁贄、仁裕、仁操自小也随哥哥习骑马射箭。仁贄、仁操皆为左威卫将军,仁操为右领军卫将军。 保元常与仁操在读书堂西面橘子园中习射箭,橘子园并不大,每到夏末秋初,橘子黄了,是园荡着果实的甜香,倒是提神醒脑,令人精神振奋,我猜想这是他在园里习射的原因。我从书堂溜出偷看他与仁操习射,仁操竟能三箭连发连中三的。我一时忘形连声叫好,被他逮个正着,他嗔怪道,橘子园近书堂,只要我习草书,闻着橘香想着我,他便分神不能射好,所以输与仁操。仁操在旁,复嗤笑了我俩一回。于我能文能武却是我梦寐以求,我便顺水推舟央他教我射箭。 我那罗裙在身连拉弓亦显笨拙。保元又命尚衣局为我置了几身骑射裤装。那骑射服也仿自胡服而制。喜胡服乃大唐遗风,到了五代此风不改,凡运动骑射皆着胡装。换了胡装跟随保元射箭,他竖了拇指赞我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为不负这一身戎装,得空我便练习。又文又武的,身子倒还强健起来。隔年春日,我亦能离了橘园走马射箭了。 牡丹苑内亦有大小两个球场,大球场除作大型“击鞠”比赛外,也用来练习骑射。球场设于皇城与宫城相接的朱雀门附近,大而阔。每到练习之时内监便在场中放入兔子,备好苍狗。保元骑了紫骝马,我骑“小白龙”一并入场,内监放出苍狗逐兔,我们追逐放箭,激起阵阵尘烟飞扬。正是: 朱雀门高花外开,球场空阔净尘埃。 预排白兔兼苍狗,等候君王按鹘来。 玄喆今秋就该九岁,皇子年岁稍长亦要学习骑射。所以玄喆又随了保元近侍秦刚习了骑射。玄喆却是好文不喜武的孩子,隶书练得很棒,骑射学来却不甚上心。天下太平久了,保元也觉得不尚武亦无甚大碍,也不多作督促。我亦纵他,事由本心而做,便由了他自由发展。 第80章:上林猎苑(2) 平日保元与皇弟近臣射猎,要出羊马城外的上林苑。上林苑为高祖所辟的皇家猎苑。到广政八年(公元945年)春日,保元召近臣皇室贵族子弟走围打猎。保元带我同往,张仙如心有不甘亦请旨同行。 今日的上林苑阳光明媚,漫山火红的杜鹃,葱翠的灌木。上林苑分了两区,一区为御营,即为休息区域;一区是猎场。猎场又有两部,一部是阅射场,皇室贵族子弟射箭比赛的地方;另一部便是围猎场。 近臣与皇室贵族子弟已在上林苑汇合齐整。保元一身紫色戎装,仍骑他的紫骝马,我一身雪白骑装银色软底马靴,匹配我的小白龙。张仙如一身赤红胡服装娇艳夺目,骑了她的青骢健马。保元与我并辔入了阅射场,他扬了马鞭向群臣致意,马下群臣齐呼万岁。却见一褐衣男子从群臣中纵马驰来。在保元跟前曳马停住,双手抱拳道:“臣张业参见皇上。” “丞相不必多礼。” “父亲!”张仙如驰马上前娇呼道。 “娘娘!”张业沉声唤道,又转而谓保元道:“我这女儿自小骄纵,还请皇上多当待些。”说罢眼光从我身上掠过,我亦微笑着近身看他,方脸阔面,粗眉浓须,身形壮阔,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这张业以前宫中宴饮几乎未见,只怕是对文人雅事嗤之以鼻,不知怎地养出了张仙如这么娇媚善博弈的女儿。我盯了仙如细看,只能料定张业的妻妾是个美人坯子,一时轻笑出声。 张仙如伸手在我眼前摇晃道:“皇上走啦!”我打掉她手,一时又玩心大起朝她喊道:“走吧,美人!”这女人倒还不算太阴,偶尔亦是能对上我胃口,我自笑着扬了马鞭,纵马去追保元。“喂~!一脸坏相,你给我说清楚。”张仙如气急败坏从后面追来。 围猎场内已竖起明黄锦旗,数十匹健马疾驰进场。场内已有雉鸡、野兔和小型走兽在场中惊吓奔串。保元坐骑围在最中央,众人为其马首是瞻。右首是张业,号角声响起,只听他宏声喊道:“请皇上射第一箭。”保元引弓射出第一箭,“中!”宫人放出苍狗去拿猎物,原来射得山鸡一只。然后才是王公近臣开弓射杀。 除了我与张仙如两位妃嫔,王公近臣也带了女眷。男人们射猎女眷们就在阅射场上比箭。与骑射得天下的契丹人不同,汉人皇室的射猎其实只是消遣,所以整个围猎活动倒像是一场上流聚会。 “参见贵妃娘娘。”一身着紫色猎服的女子朝我参拜道,那女子浅浅的笑着,嘴角泛着梨涡,温婉又不失英气。 第81章:上林猎苑(3) “你是……?”我素日不与王公女眷来往所以也不认得这个女子。 “回娘娘,这位是左威卫将军夫人。”小珍子回道。 “臣妇霍海棠。”那女子福了身又道。 “霍海棠?海棠~!”我念着这名字有几分熟悉,忽而想起那日在静宜处听来的传闻,笑着拖了她的手坐下,“原来仁操在将军府中遍种海棠,全是因为将军夫人名唤海棠,仁操对夫人可算是用情至深啊。” 海棠羞红了面嗔道:“海棠与仁操怎及得上娘娘与皇上几分啊。” 以仁操的人品来断,他爱上的女子必也是至情至性之人,我便与她絮絮说了些话,大家也相熟起来。张仙如带了一帮女眷在这阅射场比试起来,想来是要在今天大显身手一番了。 “娘娘不过去看看么?”小珍子来问。 过去与她斗气么?我可不要浪费这大好的春日,忖罢望了海棠笑道:“不如海棠陪我,到林里走走吧,小珍子不用跟来。”说罢我已移开步子朝近处林子去。阅射场南面的山坡近处是漫山的红白相间的杜鹃,过了杜鹃林便是浓荫覆地的山林,林中古木参天、林木葱茏,观叶植物繁盛。海棠身边跟了个玄衣女子,那神情肃穆不象侍女倒似个女捕快。听着鸟鸣闻着花香,果真是“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万汇此时皆得意,竞芬芳1。” 涓涓的溪流从林间穿过,我满心欢喜捧了溪水洗面,好凉!我耸耸肩朝海棠笑道:“妹妹也来洗洗手吧。”海棠怔怔地看着我,顺从地伸手就去捧水,她皱了眉头惊叫道:“呀!好寒!”我格格笑道:“春水寒,妹妹上当了。”她舒展眉心笑道:“原来娘娘果然是与众不同的。”正说笑着,扑通一声,远处的溪水里有东西坠入水中,一只鹿样的动物正在水中挣扎,不时发出嗷嗷地叫唤声。我们闻声追了过去。 “是麂子!”我兴奋了喊道。 那小东西浑身金黄的毛色,娇小的身型,晶莹剔透的眼眸,眼神里透着无助与恐慌。它扬着头在水中挣扎着。它从哪里来,似乎是被人追猎不小心落水的。麂子识水性,莫不是受伤了。我挽开裤脚意欲趟进溪水中。“娘娘,水寒。”海棠当心地叫道,“云英,你去帮娘娘把它抱上来。” 灌木丛中传来悉悉沙沙的声响,我回头看去,竟是个跨弓提剑的男子,他喘息着挥剑斩开灌木。倏地抬头,见我正直直地看他,眼神一愣,停下手中利剑。我猜度着怕是他伤了小麂子,见了他那弓箭,我复又一惊,张开了双臂档在他面前,大声喊道:“不许你再伤害它!”他拧了眉,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 第82章:上林猎苑(4) “张继昭~!”却听海棠从我身后喊道。张继昭?!我心中一凛,此人便是张业之子,张仙如的兄长!横了眉仔细打量他。 听那那麂子慌乱地挣扎嗷嗷声,我几乎吼叫起来道:“管你是谁~!这麂子我要定了,不许你再伤他!” 他收起剑来,闲闲地抱了双臂俯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戏謔的笑,视线越过我的头顶看向海棠。长那么高干嘛!我悻悻地移开身子。他凝了海棠一眼道:“海棠小姐,不,应该是将军夫人,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敢闯密林了?”“我……!”海棠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好怪异地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 “喂~!请你带着剑走开,别欺负海棠!”我试着喊道。 他把眼光转向我,用剑指了指云英怀中的小麂子道:“这个嘛,要看本大爷心情好不好~!”满脸坏笑。小麂子受到惊吓挣扎着从云英怀里窜下来,撞到我脚边,我脚下一滑直直地扑向灌木丛,我正等着疼痛哀嚎地当口,却被他结结实实地接住,小麂子顺着那灌丛瘸拐着朝远处逃去。 “娘娘~!你怎么样?”海棠惊惶地叫道。 “娘娘?”他放了手,眯了双眼仔细打量我,突地起手搭了弓箭道:“它受了伤逃不了了。”话落箭出,小麂子应声倒在灌木丛中。 “你……!”我气急了出手打他,他扼住我手腕冷笑着看看海棠又看看我,仰天笑道:“孟氏兄弟真是好样的,这天下的绝色都让他们占了,哈哈哈哈。”复又甩了我的手,踉踉跄跄地朝林中走去。我怔怔地看着海棠,这张继昭竟如此大逆不道。 “海棠~!”张继昭回头喊了一声远远地注视着她,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中浓浓地情意,“早些回去~!”他狠狠地甩了甩头奔向密林深处。 “娘娘~!”海棠直直地朝我跪下,噗哧噗哧地直掉眼泪。 “妹妹起来,有什么事好好说。”我扶了她起身,心下已经猜到七八分了。 “今日之事求娘娘莫对他人提起。” “我答应妹妹便是!只是这张继昭也太过放肆。” “是我负了他,嫁与仁操。他心中难受才会对娘娘不敬,求娘娘放过他。” 张业一门跋扈,蜀民怨声载道,却不想这张继昭还是情深之人。他与海棠的爱恨情仇我倒不愿理会,只是这其中还牵涉仁操,我试探着道:“那仁操呢?”“海棠既择仁操必然一心一意与他相守,海棠决计不会伤害仁操分毫。”海棠用坚定的眼神凝了我道。 想到张业一门的将来,我轻叹一声点头道:“海棠的选择是对的。仁操对妹妹情深,今日之事我已忘记。只愿将军与夫人白头偕老。” 呼~!我深深的呼吸着,一场猎苑聚会竟是以窥破海棠情爱而告终。 作者有话说:1引自欧阳炯《春光好》 第83章:多事之秋(1) 广政九年(公元946年),皇子玄宝未满三岁既能言颂诗书万言,人皆奇之,言七星之子乃为神童。玄宝体弱,早慧。太后亦言众皇子中玄宝最似保元幼时样貌品性,慈孝、仁厚、聪慧。保元喜之,常召于御书房中亲授诗书。沈月芙通晓诗礼,自此更加不余遗力栽培皇儿。 夏六月,沈月芙进封安宸。我与沈月芙自断姐妹情谊甚少来往,可这上一辈的恩怨倒与孩儿无关,对于玄宝我亦与保元一般喜爱无异。玄宝因为保元的宠眷时时出入凌波殿,早晚问安。 众皇子亲贵于牡丹苑内读书堂授业。凤仪虽为女儿身却得了太后、保元特许,与其皇兄皇弟们同堂承学。翰林承旨李昊之子李少连聪颖好学,长玄喆三岁。与玄喆、凤仪交好。保元喜少连,常私下同我玩笑,要与李昊作个儿女亲家。今岁凤仪亦快九龄,我初入宫之时她才五岁,如今已经说起嫁娶之事,自然令我唏嘘感叹时光荏苒,年华不再。 夏七月,相父赵季良身患重疾,卧病不能朝。保元携太后与我,多次过府探病。朝中御医诊视亦是不见好转。 秋八月相父之子元振来请,相父有话托付皇上、娘娘。 我与保元入丞相府邸已近黄昏,残阳如血,满地秋桐落叶。秋风萧瑟,寒鸦落于枝头呀---呀---地叫着,更添了几分不祥地预兆。保元一手与我十指紧扣,满目忧戚之色。我深知,自高祖薨逝,保元敬重相父,相父爱惜保元,相父与保元的感情自是远远甚于君臣。 相府内室,灯烛明灭摇曳,烛光照在相父面上越发显得面色瘦削蜡黄,我隐忍着不敢低泣出声,泪珠早就断线般滚落。相父抬了抬手,相父之子赵元振泣声道:“父亲已无力出声,请皇上靠近些。”保元伸手去握了他枯瘦的双手,相父又重重地咳了几声,强撑着身子断断续续的说道:“高祖为我大蜀打下江山……传到皇上手中……十余年间不见烽火……百姓安居……民丰物盛……我大蜀踞天险而偏安……中原群雄并起逐鹿……多有窥觑之心……皇上千万不可懈怠……皇上仁徳勤政……老臣今日可以向……高祖复命了……”保元已是泪流满面,只能紧握着他手,不住地点头应承。 “蕊儿……你来!”我已泣不成声,他艰难地举手来握我,我伏在床边呜咽着望着相父,当日与我品茶论诗的慈善老人,病痛已将他折磨得形枯影瘦。“相父……知道蕊儿贤德……老臣请娘娘辅佐皇上……守护我大蜀子民……”他抖擞着将我与保元的双手紧握到一起,忽然面色红润起来,有回光之兆。他嘴角噙了微笑又道:“保元……蕊儿……相父在天上看着你们……看着大蜀的江山……你们一定要……幸……”话音未落已阖然长逝。“相父……”保元与我相拥而泣,痛哭失声。 “父亲……”元振跪地痛哭。赵府举丧。 至此相父赵季良卒,大蜀皇帝追赠谥号文肃公。辍朝三日,以示哀思。 第84章:多事之秋(2) 是年冬十一月,施州刺史田行皋反叛,朝廷遣供奉官耿彦詢奉命征讨。是岁,玄宝之宠惠及家族,擢沈岐山(沈月芙之父)补施州刺史之缺,待叛乱平息即往上任。后宫诸嫔慨叹,各怀心思。我膝下无子,馨宁白白替我着急忧心。我有玄喆,纵然不是亲生,也算亲手养大。倒不去想些杞人忧天之事。再者福兮祸之所依,我深知其中之理。 广政十年(公元947年),契丹王耶律德光亲率契丹兵攻陷汴京城,晋主石重贵出降,晋亡。正月,晋雄武节度使何重建杀契丹使者以秦、阶、成三州来降我蜀国。保元雄心再起,而广政七年西平兵败之耻尤在,我亦担心蜀兵不利,保元谓我,契丹兵在中原四处掳掠,中原之地百姓水深火热,晋遗将率兵并百姓奋起反击,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之际,不乘此机更待何时?于是保元命左千牛卫上将军李继勋1为秦州宣慰使,出秦州固守。 二月初六,蜀将李继勋与兴州刺史刘景进攻夺取了固镇。何重建请求我大蜀派兵与阶、成二州兵马共同扼守散关,以便夺取凤州。保元因得秦、阶、成三州,复又心望凤州。初十,保元发山南兵三千七百赶赴散关。何重建遣宫苑使崔延琛领兵攻打凤州,未能攻克,只得退守固镇。是月,保元为表其功勋,加雄武节度使何重建同平章事2。 而二月十五日,晋朝刘知远此时已在晋阳称帝。 三月,固镇告急,兴州的道路被为晋军所断,保元急诏山南节度使孙汉绍赶往凤州行营。汉绍得命将兵二万进攻凤州,我蜀兵又分兵扼守散关断绝敌军援路。二十日,凤州防御使石奉率领全州来降。于是我大蜀又尽有秦、凤、阶、成四州之地,悉复有前朝王蜀之疆土。六月,晋主刘知远改国号为汉。 朝廷正逢多事之秋,累日也未见保元,踌躇着是否要去寻他。一时玩心起来,想他哄他轻松一下,便学了清宫戏里的宠妃扮作太监邀宠,嘱了曾公公弄了套内监服饰。 曾公公捧了衣装前来,满脸狐疑。我唤了青儿替我换装,从内室出来,我笑意盈盈地在曾公公面前转了圈,“怎样?”曾公公愁了脸,嘴角抽动:“娘娘莫不是要偷溜出宫?不如老奴去请旨吧,娘娘大可正大光明地出去。”我哧哧地笑了,“公公放心蕊儿绝不添乱,只是想看看皇上。公公瞧瞧,皇上会不会惊喜?”“哎呦,我的娘娘,只有惊哪有喜啊。娘娘不如换身儿新衣端端庄庄的吧。”“那多无趣啊~!好公公,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说罢,我拉了青儿就朝殿外跑。“哎,娘娘~!还没备车呢~!”曾公公在我们身后追喊着。 1李继勋(916—977),大名元城(今河北大名东)人。北宋名将。早年在后蜀为将。 2同平章事”属差遣性质,本身并无品秩,任此职者必另兼职事官街。 第85章:多事之秋(3) 呼~!真舒服,在牡丹苑中一阵疾跑。“姐姐……等等~!”青儿着了裙装一路小跑也追我不上。我笑嘻嘻地看着她,寻思着哪天应该画张运动服的图纸送到尚衣局去。 小珍子趴在御书房外的石栏上,口中正念念有词。青儿在回廊下候着,我蹑手蹑脚地从他身后溜过,“站住~!”还是被他发现了,我低了头垂手。“哪个宫里的,未经通传擅闯御书房,重责三十大板!”小珍子严肃地喝道。我憋着笑,尖声道:“贵妃娘娘有急事找皇上~!” “哎,小珍子~!”青儿见我被训,急急上来抓了小珍子衣领。“嘘~!”我抬了头朝他俩挤眼。“娘娘~!”小珍子惊愕地上下打量我。我掩了他口,笑道:“嘻嘻,没认出来吧。小声点,让皇上听到就没趣了。小珍子,领路~!”小珍子撇了嘴,一副不认同的样子。“走啊~!”我轻声催促着。小珍子丧着面引了我进御书房。 保元在御座上执了奏章批阅着,我见他眉头紧锁,又突然轻咳起来。我心下一紧,病了?玩笑的心情随之消逝。我想出声唤他,又不忍扰了他。他低头唤小珍子:“替朕弄点吃的来。”小珍子小跑着去了。我呆站着痴望着他,他轻咳着抬头看我一眼,又道:“去啊,这会朕可是真饿了。”他专注了奏章,复又神情疑惑地抬头来打量我。他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放下手中折子,吐了口气道:“唉~!又调皮了~!这乔装打扮是来监督我么?你瞧,我没辜负相父吧。”我跑向他,心疼地搂住他:“哥哥~!受了风寒么?”他揉了揉眉心道:“无甚大碍,别当心。倒是这些折子。”他面前放着的折子,赫然写着一个“密”字。只吐了两个字:“张业。” 我猜度着翻开折子近看,这本参的是张业横征暴敛,放贷高利,敲骨剥髓。字字看得人心惊肉跳。落款处为山南节度使孙汉绍。保元又撂了另一本密奏,参的是张业、张继昭私置监狱,四处招纳亡命之徒。此本为匡圣指挥使安思谦所参。 小珍子已传了膳来,保元面色阴晴不定,又轻咳起来,我连忙替他抚了抚背道:“哥哥,先用膳吧。一会让凌太医来瞧瞧。”拉了他到侧室用膳。保元心事重重,举箸道:“蕊儿怎么看?”我挟了块薯药喂他,就连素来喜食的菜式他也食之无味。我唤了小珍子屏退宫人,在门口候着。 回他道:“孙汉绍、安思谦素与张业不和,而张业一门嚣张跋扈也是众人皆知,哥哥隐忍至今已属不易。只是今岁朝廷多战事。此事不宜立即处置。” 他微微点头道:“凤翔亦未得取,确是如蕊儿所言,不宜立即处置。” 我又哄着他用了些膳食。才撤去膳食,他又唤小珍子道:“快!替我传韩保贞。”“哥哥~!”我不依他,遂令小珍子先传了凌太医来看诊。凌太医看过说轻咳是微染风寒所致,开了两贴药嘱了司药宫人按时送来。 我又要他休息,他执拗着不肯道:“有凤翔军情要与保贞商议!”我只得依他,嘱了小珍子好生看顾才恋恋离了御书房出到牡丹苑中。 第86章:落水风波(1) 见他为国事所烦累,我却不能分忧,只郁郁地在牡丹苑中瞎逛。御书房与延昌宫相去不远。不觉却到了延昌宫附近。 “再爬高些,不行~!再高~!”张仙如的尖喊声传入我耳畔。 “姐姐你看,延昌宫的小德爬得好高啊。”青儿指着龙跃池边的枯柳。 我心情正郁,哪有那功夫跟她逗嘴,今天还是绕道走吧,寻思着没入芙蓉木后。 “娘娘,不行了,这枝快断了!”小德带着哭腔喊道。 “不行,今天拿不到纸鸢,你就等着皮开肉绽吧。”张仙如又喝道。 我无奈地翻了翻白眼,这女人竟然在秋天放风筝,无聊~!竟为个断线的纸鸢要责罚宫人,什么道理?!复想起刚才奏折上所言,张业横征暴敛,如今这张仙如又在后宫嚣张跋扈。之前早就听闻她在延昌宫中动辄便惩罚宫人。我一时间怒火腾腾地烧了起来,打定主意要管这事,出声喊道:“小德,下来~!若再过去便危险了!”我和青儿从芙蓉花丛中出来,她竖眉看着青儿道:“刚才是你说话么?”“是我~!”我定定地凝了张仙如,张仙如才把视线转向我撇了嘴道:“哟,哟,哟~!瞧瞧,这是谁那~!我说么,青儿一个奴才也敢跟我大呼小叫的,原来是贵妃娘娘大驾光临那。”她绕着我上下打量着我一身的内监装扮。我亦懒得理她,顾着小德,唤他下树来。 “我管教我宫里的奴才,娘娘也要插手么?”张仙如冷哼道。 我闻言一挑眉,一字一句切齿道:“今日这事本宫管定了~!” “他是我延昌宫的奴才~!” “张昭仪,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与张仙如横眉冷对。 “你~!”她一时气结。“哼~!我看你怎么管~!”这女人一时竟像个孩子似的胡闹起来,疯了似地冲到枯柳下,提了裙裾抬脚便对着树根一阵猛踹,那柳树本弱,哪经得起她一阵狠揣。 “娘娘~!”小德他快……快掉下来了。”张仙如的宫娥小碧惊惶地叫道。“还杵着做什么?给我摇~!”张仙如边踹边吼小碧。小德在树上脸色发青,瑟瑟地抱着枝干。 “停手~!”我也急了,冲过去便横腰抱了张仙如。 随着小德的惊呼声,只听得扑通一声,就见着小德落入了龙跃池中。他在水中上下扑腾着,救命声还未唤出,又没了下去。我顾不得许多了,放开仙如纵身一跃跳入水中去救小德。还好,他上下沉浮着,总算是抓住他的手了,谢天谢地。小碧从延昌宫里唤来宫人,有人伸了竹竿下来拉我们上岸。我已没了气力,心中余恨难消。张仙如这回倒也满脸惊恐,来回踱步。我送小德先上了岸,池水很寒我却不肯上去。张仙如也慌了,怕这事情闹到皇上那去自己也捞不着好。青着脸唤我道:“姐姐,先上岸吧。” 第87章:落水风波(2) 我嘴角略过一丝诡异的笑,却又寒声道:“还请昭仪娘娘伸贵手相助。”“好啦,好啦!别闹了~!快上来~!”她伸手来拉我,我愤愤然出手握她,一使劲,仙如一个踉跄,尖叫着被我拖入水中,“啊~!”她方一张口便吞下几口水去,我硬了心肠低眼冷睨了她在水中挣扎扑腾着,岸上已乱作一团。冷风一吹,一个激灵我方缓过神来,见这教训也差不多了,这才抓了她手拖回岸边。岸上的宫人手忙脚乱地拉我们上岸。 秋水很寒,青儿替我裹了宫人递来地毛毯。张仙如在地上面如死灰,低低地抽泣着,面上地浓妆混着水迹糊得厉害。青儿惶恐着来搀我上轿,我回头唤了小碧道:“嘱尚食局熬了姜糖水给昭仪和小德服下。”“娘娘慢走~!”小碧哆嗦着送我。 “哈哈哈哈。”想起张仙如刚才得样子,我憋了许久终于大笑出来。 “姐姐还笑~!瞧瞧自己,像落汤鸡似的,当心染上风寒。”青儿当心道。 “不亏!”我眯眼笑道,想到张氏一门的做派复敛神静默了。 回到凌波殿中,青儿伺候着,替我要来姜汤服下,待我在贵妃榻上躺下。曾公公不放心又去请了凌太医来看诊。凌太医又写了方子命人煎药来服。 曾公公一脸惶色,又心痛道:“娘娘,小祖宗!是嫌老奴的命太长么。” 我见他满眼疼惜,拉了他手挤眉弄眼撒娇道:“好公公,下次再不敢啦~!” “唉~!”凌轩蹙了眉在一旁低叹一声。 “凌轩~!”我出声唤他,他脸色颇为不济,深睇我一眼道:“娘娘这身子骨怎么经得起这折腾。不为别人,也为皇上想想。” 我面有愧色悻悻道:“是~!遵命~!” “娘娘好生歇着,若是夜里觉得怕冷,叫人到太医院唤臣,臣今夜当值。臣告退。”凌太医公事化地说道,我听得出他话中的责备。我撅了嘴目送他背影离开。唉~!今日的任性倒搅得大家不得安宁了,想到张仙如狼狈之相又嗤嗤地笑了一阵,待想起张业复又深锁了眉梢。 用过晚膳,觉得身子很乏,青儿伺候着更衣睡觉,她替我拢了锦衾道:“没想到姐姐还习水性。”“好多年没游了,想当年我还是校季赛的冠军那。”我顺口答道。“校季赛?冠军?姐姐说的青儿怎么听不懂呢?”青儿一脸迷惑。我自觉失言,连忙回道:“我的意思是,幼时学会的。”“姐姐家靠水么?”“就是那个……姑姑家靠水……唉~!好累!姑奶奶叫我好生睡觉吧。”我蒙混着遣了青儿离开。我迷迷糊糊的想着,校季赛多久了?千年了,那些现代的记忆都快退色了吧。幸好,这里有他。我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渐渐地睡去。千年菩提,妙圆塔院,紫凤签,哥哥一袭白衣颔首浅笑,那样深情缱绻的目光里没有朝堂,没有宫闱,淡尽浮华,只有他与我相偎着,笑看漫天的桃花雪在这千年时空中静静地飞舞。我格格地笑了,哥哥的脸越来越清晰。“蕊儿~!”他唤我。我轻笑着伸手去触他的脸颊,咳~!咳~!原来不是梦境,我在他的轻咳声中清醒,低低地唤他:“哥哥~!” 第88章:落水风波(3) “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1”他轻握我素手,眼神迷离地喃喃道。 “不要~!我不要倾城倾国,我只要执子手,相偕老。”我起身痴望着他回应道。他满足地笑了,凑过身来吻上我的额头,忽而放心的笑道:“还好不烧!”“哥哥,都知道了么?”我靠在他肩上幽幽地试探着。 “恩~!刚才去看玄宝,月芙说你落水了,我急急赶过来瞧你~!没事就好!”“传得还真快。”我咬了唇喃声道,又仰了面嗫嗫道:“以为……以为哥哥会责备蕊儿,对不起!蕊儿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给哥哥添乱!”言道一半便哽咽了伏在他怀里低泣起来。“傻丫头!”他轻抹去我脸颊的泪,“你不过是疼惜下人,打抱不平罢了。”我点了头,忖着这救人之事断不会出于月芙之口,只怕是曾公公护我早早说了。我沉吟片刻以诗来解那仙如之行道: 后宫阿监裹罗巾,出入经过苑囿频。 承奉圣颜忧误失,就中长怕内夫人。 “内夫人?宫人都这么唤昭仪?”保元蹙眉道。 我便将今日落水原委细细诉与他听,只是把仙如落水的因由改成了情急助我不慎落水。 他狡黠地笑着静默片刻方道:“仙如落水只怕是另有蹊跷吧。依你的性子断不会容她欺负宫人。还不快快同我招来”他徉做威胁状。 “知我者莫若哥哥!”我破颜为笑,又原原本本的将仙如落水以及浓妆糊面地惨状形容与他听。他搂了我乐得开怀大笑起来。我腻在他怀中幽幽低叹道:“不知此事会不会给哥哥惹祸?!”他拧紧眉心,握了拳,忽而又展了笑道:“朝堂之事蕊儿不必忧心。”复又紧紧揽了我在耳傍低语着:“蕊儿只管信我,我孟昶当会有真正君临天下的一天。” 冬十月,晋昌节度使赵匡赞遣使来降,奉表乞请蜀兵自终南山路出兵应援晋昌军。保元见汉主刘知远立足未稳,意欲吞并关中,如今只得凤州,闻得匡赞来降甚喜,应允出兵。十二月,枢密使王处回出文招降凤翔节度使侯益。保元又命山南西道节度使兼中书令张虔钊,为北面行营招讨安抚使,宣徽使韩保贞为都虞侯,率兵五万,出散关。令何重建为副使,领部众出陇州,与张虔钊会师,进兵凤翔,欲取关中之地。大蜀与汉朝又举干戈,边关战事又起。 转眼间就到了广政十一年(公元948年)正月。前方战事吃紧,保元也无暇他顾,连春节到来也忙于与臣子商议军情。眼看着就到上元佳节,亦是我在这个时空二十三岁的生辰。掐指算来,我到西蜀已有七载。 1出处战国楚宋玉《登徒子好色赋》 第89章:上元祸端(1) 道教有三元之说,正月十五日为上元节,七月十五日为中元节,十月十五日为下元节。主管上、中、下三元的分别为天、地、人三官,天官喜乐,上元佳节自然是要燃灯数日不息。人们亦相信天官可以赐福。因而上元这日清早宫中上下皆忙于准备上元祭祀天官,祈求天官赐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燃灯的习俗到了唐代有了三天的节期,正月十四开始点灯,到正月十六过完方可落灯。我大蜀亦沿袭前朝遗风,燃灯三日,十五晚上罗城亦有灯节。皇宫内外,罗城大街小巷街,百姓家家户户,处处挂灯,上元佳节这日自然好不热闹。 保元昨夜又宿于御书房中,我亦几日也未得见君颜。心中念想着今岁的生辰更比往岁清冷。嘱了青儿一早便去梅园替我枝剪腊梅,我独坐铜镜前懒懒地梳妆。闻得丝丝清香,又听得那脚步声近了,我料定是青儿返殿,便出声唤她放了腊梅来替我绾髻。却在镜中照见保元手持梅儿朝我轻笑,我一喜掷了梳子转身去环他腰,美滋滋地抱了他腻在他怀里,尤自不肯放手。只听他浅浅低声吟哦道: 半缕冷香傲寒霜 黄蕊冬绽枝头安 送与佳人生辰诞 不叫百花除新装1 我仰头看他盈盈然笑道:“哥哥,仍记得今日是蕊儿生辰么?”他嗤嗤笑了点点我鼻尖道:“今日纵有天大的事,也没有我的蕊儿重要。”便放了那腊梅执起石黛道:“尤记得大婚那日,蕊儿回我的诗中最后那句‘留著双眉待画人’。汉时已有张敞画眉,今日便让为夫替夫人画眉吧。”说罢举了石黛亲手替我浅浅描眉,葱玉般的十指细细替我绾起青丝梳成发髻。顾影相照,我痴凝着镜中的他满足地笑了。无论时空如何变化,我求的不过是如斯良人,缱绻的深情罢了。 上元节的庆贺仅次于除夕,午后牡丹苑里宴殿中早早地摆开了家宴。前方又刚刚传来捷报,保元愁烦多日的郁结一朝而解,再应了佳节,龙心大悦,特嘱了茶酒库拿出几尊波斯来的葡萄酒酿,以供家宴。 自从上次落水风波后,张昭仪也有所收敛。心中就算怨恨,面上也不与我为难。各宫妃嫔依次入座,在殿上相遇,她还微微与我让礼。我不得不承认,这后宫是轻易不能与人示弱的。 尚食局宫娥依次在各桌倒上葡萄酒酿,紫红的玉液在夜光杯中荧荧流转着。我环顾四周,除了保元与太后,妃嫔中只得我一人以夜光杯来盛酒。夜光杯是以祁连山与武山鸳鸯玉精雕细琢而成,杯薄如纸,玉色白如羊脂,透明鲜亮,光彩熠熠。保元那只是稍大的双龙海棠杯,太后的是双凤杯,而我的这只则是造型别致的高脚凤杯。我恍惚间又回到了初见保元的那些日子,天香楼对饮,我念的王瀚诗:“葡萄美酒夜光杯”。当日我不过好奇于夜光杯,只略略提了,他便嘱昭远送来与我。如今这只凤杯已伴我七载,我与他的点点滴滴都一一收藏在我心底。保元举杯朝我示意,我微笑着举杯回他,我知道就在这一瞬间夜光杯所有的回忆早盛满他的胸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