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飘落》 第一章 多日连绵的春雨,四处是脚下踩出的泥块。旭日东生,新生的草叶、树叶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阳光讯速地吞噬了大地上水雾。薄泥片渐渐发白,路面上高低不平的水坑不见了昔日浑浊的泥浆。小鸟在树枝嬉闹;门前屋后,路旁树下的旮旯里冒出朵朵小花;遍地的春晖漫天的弥漫着泥土的芳香,浸透了春天的空气。 老秦头弓着驼背,拄着拐杖,喘着粗气,肩膀倚着门筐,看见院外明媚的春光,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一眼瞥见孤零零的杏树,像看见救星似的激动起来,无神的目光突然闪出一道亮光;他艰难地又举起步子,颤抖着身体,迈出院门;一寸一寸的向杏树挪去。 老杏树上还活着一丫树枝,几片树叶里藏着几个幼果,拖着长长的尾巴花,耷拉在枝上,花上粘着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树干上披着一层黑皮,露出一块一块的裂缝,裂缝四周的树皮翘起老高。微风过后,树上偶尔飘落几片残花。杏树旁边几棵腐烂的树根依稀可辩。 一步,两步,距老杏树越来越近了。片刻,老秦头脸上有了喜色,颤颤巍巍地伸出干巴巴的手指,欲抓前面的树,手指立即触掉几块腐朽的枯树皮,他那干瘪的嘴唇动了动,恨恨地丢掉拐杖,猛力去搂住树干。 突然,树上一只受惊的鸟窜起,拍打着自己的身体,传出呱呱的鸣叫,震得老秦头头皮发麻。他心头一惊,缓缓地抬起头怔怔地向树梢望去,受惊的乌鸦正展翅逃向远方。老秦头混浊的目光闪过一道惊骇的亮光。“杏……花……我的……孩……”说着,他的嘴角颤抖几下,慢慢撒开扶住杏树的手,瘫倒在地上…… *** 谷雨过后就是立夏,北方的农村还是花开草长的时节。 庄稼地里的麦子正打泡,春季的农活都出来了,浇水、 施肥 、锄草 、打药、 耕牛遍地走,羊群满地跑,花香四溢,蜂碟乱舞;鸟儿四处纷飞。田边地头,飘荡着绿色的清香,晃动着人们忙碌的身影。 秦巷子村,老秦头秦玉贵一家三口,正在花生地里锄草。秦玉贵瘦高高的个子,背稍驼,腰里插一只旱烟袋,烟包不住的在身后晃荡,宽大手掌里的一柄锄上下翻飞,走在最前面;时尔皱起眉头,无奈地看着身后的女人。 秦玉贵的老婆郏真凤不时的一手拖住锄柄,俯下身子去拔掉大女儿枣花身后的窝根草,嘴里不停的责骂15岁的闺女:“死半截身子啦?这么大的人还不会干活,一天三顿吃白饭……”。别看郏真凤瘦得干巴巴的,不高的个头;骂起人来如破箩似的大嗓门,在远处干活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听到,那忽高忽低的声音。 乡里乡亲都是熟人,大家都早已习以为常,大家都知道这个全村“名人”的脾气。那熟悉的程度,村里有人作过形象生动的比喻,郏真凤一翘腚就知道她拉啥屎。听这个大嘴巴女人骂娘,权当放屁。各家依然各忙各自的农活。 说起老秦头可真不容易,30几岁才结婚。他的老婆是用他的妹妹与别人换来的,就是农村祖辈传下来的两换亲结婚。郏真凤结婚后也大放光彩一拉边生七个儿。老秦头比他老婆大16岁;结婚后他怕老婆受委屈,就处处让着这位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女人。郏真凤也不客气,心里不痛快就发泄。 她发泄最好的办法就是骂人,先是在屋里比鸡骂狗地骂婆婆;到院里大声骂丈夫;后来到院外踮起脚跟骂左邻右舍;一直练习到敢站在村口蹦起来骂村里的几个彪型大汉,敢脱掉裤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祖坟撒尿。 她婆婆年青时死了丈夫,好不容易才熬大了一双儿女,都成了家。老人自然不给她一般见识,心甘情愿的替儿媳妇带孩子、干家务。 当然大家也诅咒她,母老虎、母夜叉、母狮子、老母猪,反正能表达大家心头厌恶的话都用上了。不知哪个冒失鬼曾骂她一句,一辈子都不会生儿子。这句话伤痛了她的神经,让她牢牢的铭记到心中。 杏花将要出生前一个月,老秦头把她骗来家。晚上她正躺在床上喂兰花奶,忽然听到院子外面有动静,就赤裸着上身往外跑,竟吓得村长和一邦计划生育突击队员慌了神,等大家明白过来,去把守各个路口,她已经渡水游过圩沟。她发下毒誓不生儿子不归家;于是就在外面东躲西藏,当了几年的游击队长,受尽了白眼。她常把受到满腔压抑的怨气发泄出来,先是骂死了婆婆,骂瘦了老秦头;随着气焰的增高,后来骂怕了左邻右舍和村干部。先是老秦头习惯了,邻居们逐步习惯了;村里人也都跟着渐渐习惯了……大家起先还是同情老秦头不容易,后来是真怕了郏真凤……她如果有了三长两短,那一群孩子谁能养得起。于是大家都学老秦头装聋作哑。自然全村第一顶怕老婆的帽子,老秦头是受之无愧。 老秦头结婚晚,可是孩子的数量,在村子里位居冠军,成为榜上有字的大人物。他的女儿有枣花、桃花、兰花、杏花、荷花,后面是俩大雷子为为和逃逃……两个儿子。他第二顶帽子自然是五朵金花和二雷之父。 孩子多,年龄小,又不能干农活。家里不仅开支大,每年上缴的计划生育抚养费他家也是大户之一,村长到他家里要钱也没少跑趟,一年至少四次缴罚款,家里不穷才怪呢!这顶全村“最穷”的帽子也非他莫属。 第二章 秦巷子村,虽说不是一个交通闭塞的地方;但如果用汽车要代表文明程度,那么在这个地方,汽车是极罕见的怪物。汽车屁股后面屙出的烟味,村里的孩子也要撵着闻半天。 村前头有一条东西大路,路西头北边一片低矮的破落院子就是老秦头家。院墙南边五棵杏树上挂满了密密麻麻还没成熟的果子。这五棵杏树,目前是老秦头全家人一年的盐坛子,半年的油罐子。一年吃盐的钱都是树上结出来的,半年吃油的钱是树里挤出来的。 院子大门上面盖成屋顶形状,当地人叫它门楼;它挡住了下面的木门不被日晒雨淋。三间面向南的堂屋,屋顶是用麦秸草盖住,墙是前些年自家土窑烧制的砖头。东边两间厢房是厨房和栓猪羊用的地方。院子西南是用草搭起来的牛棚,里面还放着一张老木床。 外面的院子,墙脚下面是一尺多高的砖,上面是用泥巴垒起来的,顶子上被麦草盖住,以挡雨水的冲刷。 老秦头的四女儿杏花,正在家背着弟弟为为从院里走向堂屋。忽然听见院外响起“扑咚、扑咚”的声音,她猛一惊,蹲下身,没等弟弟为为站稳脚,撒腿就往外跑。外面一只红花公鸡站在洗牛草的水缸沿上,头朝东南方伸长脖子,张大长嘴,拖着长尾巴,奋力的引唱高歌。它听见急骤的脚步声,嘎然停下演奏,跳下水缸,“咯咯”叫了两声,落荒而逃。杏花在树下兜了几个圈,见四周没有人影,放心的跑回院子。 往年这个时候都是由杏花的几个姐姐们“看家护院”。她正和村里的小伙伴们跑到池塘边、路边、沟边拔长满遍地的茅缨就是茅草的花蕊。它可好吃了,软绵绵、甜丝丝的。把它们装进口袋里,手里还拿一把拨着皮,嘴里嚼着、不停的跳着、蹦着,不断的唱:小青草呀! 真贪玩春风吹过出地面 小草青呀! 甜又甜夏季开花飘上天 小青草呀! 多可怜一阵秋风折断线 小草青呀! 真孤单风吹雨打埋在泥里面…… 今年大姐开始下地干活,三姐去学校念学,五妹桃花前两天去了小姨家。家里这一摊子破烂事都交给她掌管;她要带好大弟弟为为不能让他下沟玩水,不能乱跑,要当心床上的小弟弟逃逃身上盖的被子不能蒙住嘴,还要管他俩的吃、喝拉、撒。最难的是提防村里一群“猴子”来捣乱……往年这个时候他们就爬到树上,折断树枝、树叶,摘还没有成熟的果子,搞得遍地狼籍。 妈妈通常来家看见杏树被祸害得变了型,会气得跺着脚,不分青红皂白,脱掉鞋子打姐姐,骂姐姐们不经心,不好好的看门。 今年对妈妈交给的任务,杏花特别的放在心上。她寸步不离家,死守门前的杏树。 逃逃的阵阵哭声,使让杏花想起妈妈的吩咐;忙跑去找尿布、奶粉、奶瓶;逃逃尿布还没有换好,为为又拉着她的褂子喊饿;厨房里吃早饭用过的锅、碗、瓢、勺还没有洗刷…… 第三章 门前挂的太阳射进堂屋床前时,二姐桃花、三姐兰花才放学回来。杏花看见她们进了院子,顿时感觉全身轻松,压在心间的石头落了地;悄悄准备溜出去玩。 桃花把书包放在床上,进厨房提着水桶,回过头就喊杏花拿扁担,跟她一块去邻居家打水。兰花放下书包,挎着草筐去洗草喂牛。杏花跟在她身后,乘机把扁担地一头放在她的肩上,向院外走,嘴里嚷着:“中午也不让人玩,人在家都急死了!”。 “懒虫,美死你!两个和尚挑水吃!”兰花回头说着,拿掉肩上的扁担。 “谁让你念学闲半天了?”杏花笑嘻嘻的陪了一个鬼脸,又把扁担放在她肩上。 “杏花?杏花?你个死丫头,半天又疯那去了?”杏花还没抬起水桶,就听见来家做午饭的大姐枣花,在自家院子里四处找杏花。 “我那也没去。”杏花在厨房里抽着水桶上的扁担理直气壮的说。 “还嘴硬!看妈回来不打你,才算你长得俊”枣花气得小脸变了形。 “就是没有出去玩”杏化和大姐枣花较起了真,小嘴高高撅起。 “没出去玩?东路上咋有啃得鲜杏?不跟你说了!懒懒理你,看妈回来,有你好看!”桃花点燃灶火,枣花开始忙着做饭。 杏树南边不远处就是一条东西大路。杏花来到枣花讲的地方,顺着路寻到几个鲜杏核。她抬起头见四下无人,急忙把它们埋藏起来;转身回到树下,找了很长时间也没发现那棵树少了果子。尽管这样,她开始心虚了。默默走进屋里去哄哭闹的小弟逃逃。 将近吃午饭,郏真凤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见杏树下落的树叶,抬头看看树枝,破口大骂“谁家的龟孙子,那个吃枪子的,今来俺家祸害来,你说这些青疙瘩能吃吗?……”杏花吓得打哆嗦,心理蹦蹦乱跳,习惯性地偷偷躲到里屋的床下。 “杏花,你个贱货!今天跑到那去偷汉子来!小妖精,为啥不好好看门……”杏花听见妈妈骂进了院里,来找她,只好从床下爬出来,扶着门框怯怯生生的辩解“我没出去玩!哪都没去,不信你问为为?”“还嘴硬,小妖精,去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那树下掉得鲜树叶。”郏真凤气得牙齿紧咬,在院里指着她两眼冒出怒火。 “我看了,那是树自己落的叶子。”“吆!你个赔钱货!还学会犟嘴了。那树枝上怎么有坷拉砸的痕迹?你看看谁家的树叶这天落?我非撕烂你的破屁股嘴,看你还敢不敢给我顶嘴!”说完凶狠狠地向杏花扑来。 杏花吓得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捂住脸哭出了声,嘴里嘟囔着:“在家看门还挨打!不干,我明个也要念学……”几个姐姐忙上前拦住妈妈。郏真凤舞动的巴掌、鞋底都落在了几个来拉架的女儿的身上。 “好了,为几个青疙瘩,看你把几个孩子打的。” 老秦头扛着锄头一脚踏进院门,慢腾腾的说。 “老不死的,没用的东西!你说的轻巧,这些姑奶奶都是你惯出来的毛病。我上辈子做的什么孽,这辈子也还不清,你一家子的债……”郏真凤一肚子的怨气又泼向老秦头。 “给你一家子当牛做马,像丫鬟一样伺候你们……”郏真凤嚎啕大哭,捶胸顿足的在院里破口大骂,满嘴喷着吐沫星子,口角粘满白沫,往下滴。 老秦头像往常一样蹲在墙角,从腰后掏出尺把长的竹管烟袋,几个黄铜似的手指从口袋里夹出一撮劣质烟丝,按在烟锅里,划着火柴点燃。''吧嗒,吧嗒''吸两口,鼻孔里喷出两个烟柱子,很快蔓延成一片烟雾。他额头深陷的皱纹像地图上一条条彼此相邻的自然小河那样弯曲。他一锅一锅地吸着旱烟,额头的小河也都跟着抖动起来。他一声不吭的任由妻子谴责、咒骂,整个人也逐渐笼罩在烟雾里。长年累月起早摸黑的劳累,使他显得更加苍老、瘦弱、无力。 郏真凤嘴角冒出的白沫渐渐少了,声速也慢下来,口中不停的吐着长气。 院里静悄悄的,鸟儿像通人性似的跺到远处热闹去了。 老秦头缓缓取出嘴里的烟袋,扭过头往墙砖上磕着烟锅子,“他妈,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这个家全靠你操劳呢?都是俺和孩子的不是。”“滚!畜生,死去吧!老半吊子!” 郏真凤猛抬头鼓足了劲说。 “好好!俺滚,再也不惹你生气了!”老秦头激动的裂开嘴,对院里四处蹲着,惊魂未定的几个女儿喊:“傻丫头!都还楞着干啥?你妈累半天了,快收拾、收拾,吃饭啦!俺去洗点草喂牛去”老秦头干瘦的手臂扶着墙根缓缓站起来,额头上的小河顿始沸腾起来。 他乐呵呵地走到院门口,两手先合起来,然后向两边作撒开状说,“散了,散了。”院门口几个缩头缩脑,围着看热闹的小毛孩子嘻嘻哈哈的跑开了。 枣花忙着收拾锅上,桃花忙着擦碗,兰花忙着擦桌子,搬凳子。郏真凤解开衣服列开怀,接过杏花抱来的逃逃。逃逃躺在怀里津津有味的吸着奶水,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为为躲在郏真凤的身旁,两眼贪婪地盯住另一只露出来的晃动的白白的奶子;伸出小手正欲抓住,小花狗裂开大嘴巴来回伸缩着舌头,坐在郏真凤的对面,两只贼眼时尔瞪着她的脸,时尔望着逃逃的屁股,不停地摆动着撅起来的长尾巴,扬起了地上的灰尘。 杏花端来洗脸水,温顺地把毛巾洗好递给郏真凤。刚才紧张的气氛冰消瓦解,烟飞云散。 第四章 天高云淡,空气清新。树影斑驳婆娑。 小花狗卧在院外的草堆旁,蜷曲身子,懒洋洋地慢慢抬起头,望着一群小鸡。一只老母鸡睁圆了一双小黑眼,警惕瞪着小花狗;展开自己的翅膀,不停的发出“咕咕”的叫声。小鸡崽有的正向老母鸡的身下挤,有的正向它的身上爬。 杏花关好大门,躲到门楼里,透过门缝死死盯住门前的杏树,又开始了她的一天守护任务。 弟弟为为不断的在堂屋里喊,让她去陪他玩,直到听见弟弟的哭声,她才跑到屋里。正当他们玩的有趣时,忽然她的头皮一麻,心头一惊,眼前又掠过郏真凤凶巴巴的面孔,立即就站起来跑过去,轻轻拉开院门,闪出一条缝,悄悄探出头,向外张望,嘴里不住的嘀咕着桃花给自己出了坏注意,“都两天了,一个人影也没有见……”突然,她看见路上几个小孩,手里不断剥着茅英的皮,向嘴里塞着茅英的花苞,正朝这边来。 杏花忙缩回头,关好门,趴在门缝盯住那几个小男孩。村东头的小傻子走在最前面,跟在后面的是二楞子,铁锁、三贝、小瓜头;还有矮矮墩墩的小胖子。杏花一眼就认出他。他是小傻子的表弟铃子。去年花落时,他来这走亲戚还穿着花棉袄、花棉裤,留着长长的燕尾;圆圆的、红朴朴的苹果似的脸蛋;拿个空壶,跟在小傻子的身后,来拾落下的花瓣,像个小丫头一样害羞。 几个小男孩到大肚家屋后,转身跑进大肚家的茅厕里;只有小瓜头没有停步,不时从口袋里掏出茅英若无其事地剥着皮,向嘴里塞着;两眼不住的窥探着杏花家紧闭的大门,到大门直南方,他站了片刻,立刻撒腿往回跑,到大肚子屋后,吹了声口哨。小傻子为首的几个小孩立刻跑了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拿满了坷拉。铃子手腕上挂着弹弓也跟了过来。 小傻子跑到最前面,来到杏树附近,见四下无人,一扬手把坷拉砸向树冠。几乎同时后面的人也把手里的坷拉投了过去,随着一阵阵清脆的撞击声,树枝上没有成熟的青果子落了地,树叶也徐徐跟着飘落下来。于是个个冲过来弯下腰,慌慌张张地哄抢着地上的果子。后面跟来的铃子正要弯腰时,“吱呀”一声传来门框的挤压声响。众人大惊,扭头看见杏花跑出门,手里提个小木棍,直向他们冲来,口里骂着:“你们这些生温的坏种……”男孩们听到骂声,腰都没有直起来,拔腿就逃。没跑出多远,杏花就快撵上了后面的铃子。她口里喊着:“跑,再跑我打断你的腿”铃子吓得停下了脚步,回头看见气呼呼的杏花追到身后,嘴一撇,哭了起来。 “哭,偷人家还有理?”杏花两眼圆睁,怒视着全身颤抖,比自已矮半头的铃子,伸手一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脸上,“看你长的贼头贼脑,就不像个好东西!打死你个小贼种!”铃子圆圆的脸蛋上立即印出五个鲜红的指印,发出惨叫…… “下次,可来偷了?”“你凭什么打他?”大傻子突然折身跑回来,其余的小男孩也都收住脚。 “就打了,咋啦?就你个狗日的最坏!”杏花一手提个木棍一手指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小傻子。“你是小偷的头子,是大坏蛋,大大的日本鬼子……”杏花把平日里妈妈和姐姐骂人的话都搬了出来。 小傻子骂不过她,气得蹦了起来:“你妈给你找个小爹,你是杂种。”小傻子发狠的骂。 “你妈才给你找个小爹呢!”杏花不甘示弱喊,“你妈给你找一千个爹,找一大把,一亿个,数不过来的野男人……”小傻子气得要吐血,他大声嚎叫:“你问问谁不知道?那个疤瘌眼是你妈的小男人,你爹像电影里的太监。”大傻子的话引起孩子们欢笑声和起哄的呼合声。 “对,我们都看见了!”“电影在村长家门口放的。”…… 杏花见他们人多事众,不禁委屈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小花狗摇着尾巴围着她身边转,不停的嗅着她的身体。弟弟为为不知所措的站在杏花的身旁,跟着哭喊。 小傻子讲的疤瘌眼,是杏花爹的远房表弟。杏花的姐妹门都称呼他表叔。表叔比他爹年轻很多,他常来杏花家,嘴像抹了蜜似的,村子里的人都喜欢听他讲话。爹说:表叔家里有6个孩子和一个常年有病的老婆。表叔在社会上很有些人事关系。杏花家的事如:交计划生育罚款;妈妈和左邻右舍吵架,去村里评理等家里的大事都是由表叔出面帮忙打理。表叔对她们家那么好,怎么能让人背后骂他呢? 杏花心痛的更伤新了。 中午,郏真凤跺着脚,扯开嗓门骂到村东头小傻子家,“你个挨千刀的,吃枪子的,你祖宗十八代都是土匪王八蛋,你个有猪养,没禽兽管的,你个狗杂种的畜生……”小傻子的父母早站在门口等候,陪尽了好话,不停的劝:“大嫂子,孩子不懂事,别往心里去,俺们没把孩子管好!都是俺的错……” 小傻子的妈妈刘婶叹息说:“明天抽空俺把小侄子送回娘家,小孩子在一块成群……”“小祖宗,你咋想起来,跑她家去祸害。惹恼了她,我们家就别想过好日子,你看谁敢招惹她家。老郏那张利嘴,骂起人来百句都不重复,提起箩筐斗都转,前三十年,后五十年一扯一大片……”郏真凤走后,刘婶在家里教训自已的儿子。 第五章 古人说,不是冤家不聚头。秋天,杏花和铃子入学时又在同一个班级里。 铃子年纪小,个子矮,坐在最前排。杏花坐教室的后面。铃子怕与杏花碰面。偶尔撞到一块,他心里就砰砰跳,身上直发毛,脸自然变红,不敢正视她,做贼似的低下头,悄悄躲开。在他的记忆力,那是他被打最惨的一次,而且还背上小偷的罪名。 杏花同两个姐姐每天一块上学,经常同村里的学生吵架,吵的最凶的就是小傻子那一邦。她自然见到这个苹果脸就想对他蹬眼。一次老师表扬铃子用,“像……一样……”造的句子好。老师念:她的心像白骨精一样坏。 老师才念完,杏花就生气,知道准是小傻子干的好事。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到学校,把二姐替她造的句子重新交给老师。老师也表扬了她。玲子知道他是有意骂他,不然她怎能造出那么好句子……他像猪八戒一样贪吃。铃子心理更怕她,慢慢恨起铁锁和小瓜头,是他们给表哥出的馊注意,要治桃花和杏花难堪。 杏花见到玲子总是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珠,板起凶巴巴的面孔,小嘴撅得能挂个油瓶。逢刮风下雨,到大姑家吃午饭。铃子心里老发慌,总是远远的躲在杏花的后面走。他怕杏花记仇,乘机报复,再揍他。 三年级下学期,杏花终于用友善的目光看玲子了。那天,老师让完成作业的学生才能回家。天下着朦朦细雨,空气中飘着泥土味。乡间小路两边黄黄的麦穗芒上,挂满串串晶莹的水珠。杏花用书包顶在头上挡住雨。铃子远远的走在她的后面。他心理一直叨咕:“怎么还不到姑家呀!路还是那么长。万一他要打他,表哥还能来护自己么?……”忽然,杏花在前面惊叫一声,提着书包,扭头跑向铃子。铃子心里一阵惊慌,吓得忙闪到路边,让开路。 “别朝前去!前面有大蛇!”杏花吓得面色苍白,两眼充满惊恐,对着铃子大声喊。 铃子一楞,片刻又激动起来,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充满愉快和幸福的身上有了无穷的力量和勇气。他红着脸说:“走,我不怕”。 杏花躲在后面,小心的向前挪动着步子。 一条黑斑花蛇盘成一团躺在路中心,昂起头乱转,瞪着两只小黑豆似的眼睛滴哩咕噜转,闪闪发射出凶光,张着长长的大嘴巴,吐出鲜红的芯子。铃子不慌不忙的走过去,猛伸出手,抓住蛇的尾巴。 “小心,快放下!”杏花吓得捂住了双眼,停下脚步。 铃子慢慢站起来,提起蛇的尾巴,蛇仍昂起头在半空中游动,两片尖额吐着长长鲜红的芯子。 “啊!小心!别咬到你了!”她仍担心的喊了出来。 铃子得意的笑着,手轻轻抖动了几下,蛇忽的无力的垂下头。任由铃子玩耍……它变成铃子手里的一条长鞭子,在他头顶上盘旋飞舞。铃子高兴得像一位胜利的将军在挥动着大旗。 杏花慢慢放下手,向铃子投去赞许、欣赏的目光,面颊飞上红润,露出羞涩的微笑。 杏树长满了叶子,树枝上的果子愈来愈黄,个个都往树叶里挤。一年一度的小麦子又成熟了。 天还没亮,一轮明亮的弯月斜挂在东南面的半空。郏真凤就挨个屋子喊几个女儿起来割麦。 沉睡中的杏花被郏真凤一把从被窝里拉出来。 “你个死丫头,上几天的学就学懒了,快起来干活。”她刚放下杏花的手。杏花又恋恋不舍地趴在床头,迷迷糊糊又睡着了。“死不要脸,操你八辈子祖宗十八代,你看现在谁还不下地干活?”郏真凤气呼呼的伸手把杏花拉下了床。杏花两眼发涩,胳膊腿麻木,心里酸懒酸懒的痛。她困得舍不得睁开眼,双手按着床沿,用脚去摸着穿床下的鞋子。 “快走,镰刀让你爹拿下地了,你们快跟上。” 郏真凤不断催促女儿们。 柔和的月光撒满了院子,披上一层凉气。门口的路上走动的车辆和行人的说话声,不断的传来。 “哎!,天还没有亮呢?”杏花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出院子,两眼流着苦涩的泪水,不得不闭着眼睛低着头迷迷糊糊跟在姐姐们的后面,凭着感觉向最远的一块承包地里,高一脚低一脚,晕晕乎乎的摸索。几次她被高低不平的路面绊摔倒。 杏花赶到麦地时,东方有了白昼的亮光,布谷鸟已经展开翅膀,开始遍地鸣叫了。老秦头已割到麦地中间。几个姐姐都跟在后面,舞动镰刀,翻动麦浪,身后留下一堆堆小麦。杏花只好拿起镰刀拦了三垄小麦,一点点向前割。 “死半截身子了,别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偷懒,来这割。” 郏真凤割着麦子,嘴里不断絮絮叨叨地臭骂着杏花“你看那边地里割麦的贵芝,人家干活像个大人,你看看你,像生瘟的鸭子,这三年的书你是白念了。开学不能上了,念书念得啥活都不能干……”。 贵芝是邻居闫大嫂的女儿,今年11岁比杏花小12天。她的哥哥们都念书,只有她整日和闫嫂东地到西地干庄稼活或在家干家务。杏花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自己同龄的好伙伴;她不仅不会背乘法口诀还不知道我们的首都是北京…… 天大亮,太阳出来探路时,杏花已经累得手脚木麻;胳膊被麦芒扎的火燎火烧的疼,浑身的关节都跟着酸疼,她不住的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身子东张西望。 “找汉子来,这块地里,你不认识谁?……” 郏真凤嘴里又不干不净的骂开了。 “小孩子没腰,刹倒身子,弯下身,你看你一早晨干了多点活?” 老秦头回头拦住郏真凤的话题。 杏花不住地小声嘀咕“怎么不叫荷花来干活?偏心,她在家做饭多舒服!……”她心里一直想自己在学校上学更舒服。这割麦的活太累人,最好是用割麦机,那多好!那机子干活还快,又不累人。听前头队里在城里上学的志和说,电视里说的那种割麦机,在县城就能买到。 第六章 上午,火球似的太阳晒得人汗珠直流。 杏花托着架车把,保持车子的平衡。老秦头手里舞动铁插和郏真凤往架车上装麦子。汗水浸透了老秦头的衣服,他列开上衣,露出胸膛,肋骨一根根清晰可数。车上装的麦子越来越多,越来堆的越高,渐渐杏花的手支援不住了。 “妈,快点!我不行了!”“使劲,还有两抱”麦子“就装好了。” 郏真凤正急着把麦子赶快拉回家,想趁中午日头毒时,能把麦粒打下来。 老秦头刚把一铁插麦子甩到车上,就听见杏花在前面喊:“快!哎吆!不……”郏真凤忙转身往前跑,就听见“扑通”一声,满满一车的麦子滑落到地上……杏花被架车把高高吊起,悬在半空,吓得脸色苍白的。 杏花刚落地,惊魂未定。郏真凤来到她面前,一扬手,狠狠扇了她两耳光,张牙舞爪的骂:“笨种,偷汉子来!叫你使劲你干啥来?你个小妖精……”将近中午,骄阳似火,晒得地上要冒出火星子。一阵阵热浪滚滚不断的吞噬着午收的人们,汗水湿透了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一张张古铜色的面孔粘满麦地里的灰尘;灰尘盖住了真面目,只能看见人们疲惫的眼神。 割完这块地里的麦子,杏花带着两个妹妹过来帮忙装小麦。她们脸上的汗水和灰尘混在一块,把她们都涂成了花脸,嘴唇上还“长”出浓浓的“胡须”。 架车子的轮胎深陷在麦茬地里,姐姐们和郏真凤在后面奋力推着车子。杏花在前面用一条绳子帮父亲拉车。老秦头长长的腿伸到车架下面,几乎要碰到两个轮胎中间的铁大杠;他上身向前探出,半截身子伸到车把外,两手紧紧按住车把,车攀绳挎在肩上,吃力的向前拉,两脚牢牢蹬在地上一步一步向前挪动,他的脸几乎要挨着地面的麦根,好像要工工正正的趴下。身上豆大的汗珠落下,不断打在麦根里。 好容易把车拉路上。老秦头停下车,坐在地上,无力地垂下头,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杏花累得两眼直冒金星,全身似乎要散了架;舌头苦涩得不能动,嗓子干得要冒出青烟;额头和眼圈被还汗水浸渍地阵阵叱痛,滑进口角的汗水像塞进嘴里的盐巴。她伸手抹去脸上的一把汗珠,“叭”摔在地上,眨眼工夫地上一小片湿的汗迹消失的无影无踪。枣花把水瓶矗立着,嘴对瓶口急晃着瓶,试图控下一滴水。桃花和兰花嫉妒地看枣花手里的空瓶。 中午,头顶上火球似的太阳无情的地烘烤着麦地,地面热得烫人。 杏花一个人留下来看管地里剩余的麦子。她抓一把小麦垫在身下,闭着嘴巴,靠近广播电线杆,躲在那狭窄的影子里,取点凉。片刻,粘在身上的衣服凉冰冰的,干透了;她脸上的汗水结了一层盐屑,过度的疲劳使她眼睛禁不住朦朦胧胧的合上了,她进入了梦境…… 她和家人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拿着扇子乘凉,五妹荷花从井里提出一壶冰凉冰凉的水向她走来,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鸡蛋、鸭蛋、猪肉、黄瓜,想吃啥拿啥吃…… 午收忙假结束,铃子背着书包上学,半路上碰见郏真凤挑两筐又黄又大的杏,杏花跟在她的身后,手里提一竿秤。看见铃子她羞的脸通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铃子以后再没见杏花到学校里读书。 太阳西沉,橘黄色的余辉洒在村前、村后的树冠上,干巴巴的树下落了一层黄色枯叶。树上知了烦躁地哀鸣声渐渐小了。晚风裹着田野里的热浪,四处“扫荡”。 村长的母亲徐奶奶挽住孙子的手沿着沟边溜达,手中摇着蒲扇,口中不断嚷道:“老天爷呀!还让人活吗?咋又干沟底?”她看见前面还有一部抽水机又说:“救了庄稼的命,可伤了多少小鱼虾的小命,冤孽呀!”沟底下修理抽水泵的二秃子听见村长母亲说话,忙站起身,答讪地说:“大娘又来乘凉?”“娘的头,沟底里的水被你抽光了,还能来找到凉气吗?”“大娘,今你老又骂谁?”。 “骂别人能对起你小子么?”“大娘,别急,沟里的水还会有的”二秃子“嘿,嘿”笑着说。 “回家哄你妈去吧!沟底里挤口水都被你刮走了。你恨不能把烂泥都灌到庄稼地里,天又不下雨,能有水……”“咩、咩……”一阵羊的叫声传来。 一只老山羊顺着沟沿慢腾腾走来,一步三回头的晃悠着身体。它走每两步就停住脚,向着沟底下喊叫。下面十几只山羊正顺着沟底潮湿的烂泥走。他们这儿嗅嗅,那儿闻闻,不时地伸出舌头舔舔,逐渐聚到抽水机跟前。 二秃子怕羊啃烂他的塑料水管子,拿个树枝赶跑围拢过来的山羊。逃到沟沿上的山羊,一头扎进路边他家的承包地里,慌得他又爬上岸,去赶吃玉米秧的羊。 “你凭什么打俺家的羊?”二秃子突然听见身后有个尖利的声音冲他大喊。他刚转身,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扎着羊角小辫,手里握一条小羊鞭,急匆匆的向他跑过来。 “小丫头咋放的羊?咋让它跑到地里吃庄稼?”“是你把羊赶到地里的。”“小丫头,咋这样说话,看我的庄稼被羊吃的!”“活该!”二秃子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怎么说?我非打死你的羊!”“你敢?凭啥?”“你看我可敢打,就凭这,连你都揍。”二秃子扬起巴掌,向小丫头走过去。 “就你最坏!沟里的水都被你抽干了,水坑里剩点水也不让羊喝,还打羊,你还讲理吗?”“咋就我最坏呢?这两天这么多人抽水抗旱,你没看见么?小丫头这么小一点,就灵牙利齿,长大还了得?你跟谁一家?”“你管得着吗?”二秃子愈听愈生气,又重新举起巴掌。“小丫头,吵架讲起磨理有版有眼的,不论理。今我非打你!”“你打,给你打呀!”说着她向他面前紧走几步。 二秃子气得直跳脚:“这丫头咋这么难缠!”“好了,好了,你干你的活去吧!别给小孩一般见识,徐奶奶走过来劝二秃子。 “大娘,这是谁的闺女,这么小就这么厉害?”“这是前庄大西头郏真凤的四闺女”徐奶奶说:“杏花,天黑了,快把你的羊撵回家去吧!”二秃子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向沟底走去。 第七章 天还没黑透,空气异常闷热,让人喘不过气,燥得人流汗珠。变电所早早的停电了。挨家挨户屋里又点燃了煤油灯。 院子里的蚊子和长着大翅膀的黑壳虫、飞蛾、蚊子、苍虫、蝙蝴四处乱飞。老秦头在院里点燃一堆潮湿的碎麦秸和麦壳子,用这浓浓的烟去熏它们。 一顿饭没吃完,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汗浸透了。老秦头赤裸着上身,脊梁沟里的汗珠子也变成小溪一样源源不断的向下流。 杏花见郏真凤放下饭碗,就忙着洗刷锅、碗、瓢、勺;忙完锅上,她拿把蒲扇就去撵大姐枣花,到村东头乘凉。 今晚,庄东头锁柱家门前,显得比往常多热闹;打场的空地上聚得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场东边是一条靠田野的南北大路,路两边都栽着白杨树;南边场上紧靠一条干涸的沟,沟沿上长着几棵稀疏的白杨树;一条东西路把它同麦场连在一块;这南边靠沟的一片,是妇女的天地,中间的楚河汉界上是小孩子们打闹的娱乐场。北边紧挨的是男人的天下。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聚在一快自然是说长道短,讲些女人的行话。 每天去街上买青菜的秦大柱老婆牛嫂,依然是中心人物。一副见多识广的架势。她的身边围满了大闺女、小媳妇。她们都竖着耳朵听着牛嫂连珠炮似的发布最新消息。她说的无非是东村谁的闺女和谁家的儿子私奔了,真不要脸,给祖宗八代脸上都抹上了黑。一辈子,咋抬起头过日子?西村谁的闺女偷汉子被抓到了,让她死去的妈在坟里也陪她挨骂…… 杏花朦朦胧胧记得的几个“贞节烈女”的故事,大都是在这里听到的。她稀里胡涂听了几句,就听不进去了,逐渐和两个小女孩讲起了悄悄话。 良禽择木而栖,牛羊择滩而卧。人是高级动物,大家都有迫切巴望着自己过上好日子的原望。几个接受教育已经入迷的大女孩,悄悄的把杏花她们这几个捣乱的小人推到圈外。 北边的男人又分成两小片。年龄大的几个老汉不停的抽着闷烟,个个唉声叹息。中年劳动力聚在一块有的躺在草席上,有的蹲在树干旁,骂老天不下雨,眼看庄稼要干死完。还有人七嘴八舌的商议怎样弄到水救庄稼:“天还不下雨,庄稼还有啥希望?”“除非打井!”“今年咋就没有人带头打井呢?”“打井?去年郏真凤打的那口井早就抽不出水了。”“胡扯!那口井可是秦玉贵忙活了一个多月,还发了几百元钱才打好的一口深水井,咋能抽不出水呢?”“地下水太深,抽水机底管子短。”“怪不是我听见郏真凤又开骂了,还以为谁偷使了她地里的井水呢!”“那个臭婆娘,张嘴就骂人,就那德性!狗改不了吃屎。这坏天气就是她这号人糟蹋出来的毛病。”“别干能!疤瘌头。老郏听见你背后说她坏话,明准骂一天的空气!”“骂吧,这么个坏天气,就是她那号人惹的祸”“”“大麻子,别跟着起哄。贪一时口舌快活,有你好看……老郏还是指着你的鼻子,骂你祖宗十八代,跑到你坟头尿泡尿,让我们也跟着沾光……”“别瞎扯了,还是大家凑钱打口井……”“黑捣弄啥?我昨天听村长家来喝酒的乡干部说,部队正准备开炮。等明个八路军朝天上开一炮,还是满沟翻的水……”最热闹的是秦瞎爷讲古书的这片人。秦瞎爷早年是个有学问的人,后来在东北炸石头,炸瞎了一双眼和炸断了一支胳膊。他来家闲着没事做就常给孩子们讲故事,打发时光。他四周围了三层人,身边最近的是十来岁的小男孩,有扒他肩膀的、有抱他胳膊的。中间是小女孩,最外层才是大男孩。 最里面的孩子喜欢瞎爷爷讲百听不厌的猪八戒、孙猴子。最外面的男孩希望他讲张飞、岳飞,最终还是外面的男孩站了上风。 瞎爷一个张飞的故事还没讲完,后面的男孩就吵起来了。小虎头嚷着岳飞的武功高,他能抢挑小梁王,八百破兀术十万大军。二铁蛋嚷着张飞的丈八蛇矛枪比岳飞厉害,他大眼一瞪就吓退曹兵…… 瞎爷只得停住话头给他们讲过一关显一将,最终也没讲出岳飞和张飞交战谁胜谁输。二铁蛋还是嚷着张飞的丈八蛇矛枪比岳飞厉害。小虎头还是嚷着岳飞的武功高。瞎爷只得劝和他们。 小虎头见瞎爷平不出事非,急忙说:“志和哥讲过,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提起志和的名字瞎爷就停住了话,听小虎头把话讲完。大家都知道瞎爷讲错的故事只有志和知道。志和是考入县城的中学生,他读的书多,他敢说瞎爷“又瞎侃,编故事。不符合历史事实……”杏花认为满脸黑胡子的张飞肯定打不过小白脸岳飞…… 突然,一阵清凉的腥风吹来,驱走了闷热的天气。空中的乌云滚滚而来,盖住了村庄,罩住了田野。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随之雷声嗡鸣。 猛然,头顶上响起了一声清脆响亮的炸雷,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满地的鱼腥味。场上的女人孩子立即炸开了锅,各自喊着亲人的名字,拿着席子,提着凳子,抱着熟睡的孩子向自己家里跑。 大男孩子们,吹着口哨,一蹦三跳的呐喊着。小虎头牵着瞎爷的手。枣花挽着睡得迷迷糊糊的杏花,兰花手里提着凳子。大家纷纷向家里涌去。雨点挨着雨点,一阵比一阵紧。 男人的人群中响起欢乐的吆喝声。有人高喊着:“这是老龙王从南海里借来的水。听,天上还有龙王爷的搅水声。”“多谢老龙王,明个年节要多烧香、放炮……”“不对,这是张玉皇让他下的雨,我们要给他烧香。”雨整整下了一夜,干裂的地面合上了嘴巴,久旱的庄稼美美的喝足了,被滋润的玉米一夜间长出了嫩嫩的一节…… 清晨,雨雾朦朦,空气清凉。漫天响彻着闹嚷的娃鸣声。 郏真凤站在院门口看见左邻右社都去庄稼地里补秧苗。她火烧了屁股似的急冲冲的进屋进行全家总动员。 枣花起床还没梳好头发,就听见郏真凤在院里喊:“一个个别闷在屋里装新媳妇了……打扮这么漂亮又不上花轿……”枣花气鼓鼓的把梳子往桌子上一扔,站起来往外走。桃花下了床,伸着懒腰。兰花披头散发,眼睛还没睁开,迷迷糊糊的赤裸着双脚,靠床沿站着穿着上衣。 荷花翻翻身,睁开眼睛看着身旁迷睡的杏花又闭上眼。 郏真凤没好气的问枣花“都死完了?弄啥才出窝?”“我在屋里梭头来。”郏真凤独不见杏花出来,气势汹汹的问出屋的兰花:“你咋不叫杏花起来?”“我叫了,她不答理我。”“这个贱人!身上作痒了,一天不挨打就不舒服!”郏真凤弯腰拾起墙根的一只鞋子,向屋里跑。 “杏花,快跑!要挨打了。”桃花站在院里喊。 “干叫喊啥?还不进去拉!”走到院外的枣花折身向屋里跑。 兰花站在门口伸手去拦,郏真凤甩去一鞋底打在兰花身上,随手推兰花一把,兰花撞往门上,差点摔倒。 枣花进屋到里屋时,郏真凤正在如数的给杏花身上花工资。桃花举手抓住郏真凤拿鞋的手,另一只手护住杏花。郏真凤趁势把鞋底发到荷花身上。 鞋底刚沾荷花的身上,她像猴子一样跳了起来,尖叫着:“你凭什么打我?”郏真凤被她这冷不丁的一叫,昂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愣了片刻说:“就凭这打你了!你个破货!”“你骂谁?你不讲理,我是在家做饭的。”“做饭的咋了?”郏真凤自知理亏,嘴上还是硬,“那你咋不起来做饭?”“你们不都没下地来吗?”“那你怎么还不起来?”郏真凤只好转身把一肚子气都刹在旁边的杏花身上。 “我……头晕!”杏花的话音没落,鞋底又迎面打向她。鲜血从杏花的鼻孔流出。 枣花忙拦住郏真凤,桃花忙着给杏花止血。大家乱做一团。 “死不掉的,一个个装死,打死一个少一个。”郏真凤怒气未消。 “这大清早的,又是咋得了?”老秦头站在门口问。 “老不死的,滚!这没你的事,我是上辈子欠你们一家子老小的……”郏真凤骂开了。 “别骂了,杏花昨晚被雨水淋住了,全身都发烫。”枣花怯生生的说。 “别骂四姐了,我跟你们下地,让四姐在家做饭。”荷花看着杏花满脸是血,心痛的流着泪说。 …… 院里冷清清的,杏花努力下了床,一阵阵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上涌,眼前一团黑,几乎摔倒。她强打精神,坚持到厨房把锅里,要煮的东西收拾好,让为为起床生火,就一头扎进床上…… 白云飘飘,杏花站在云雾里,云雾不停的翻滚。秦玉贵担心的站在地面,急得满头大汗,不停的喊她的名字。村里那个给小孩打针的人正拿个针管子在她身后,追赶她…… 第八章 时间如过往的烟云,匆匆而逝。杏树上的果子青了又黄,黄了又青,转眼几年过去。 集市上街道两边,卖肉的、卖水果青菜的,卖各类夏季服装的应有尽有。各类小商贩的叫买声,店铺门前收录机里悦耳的歌声,此起彼伏。口袋里塞满草票的农民挤满大街小巷,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一缕缕干热干热的气流蒸得人汗珠像流不完的泉水。 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肩上披着流行的秀发,站在街道旁;一手用草帽扑扇着凉风,一手收着钱。引来许多猎奇的目光。郏真凤蹲在她面前不停的秤着篮子里又甜又大的杏。没多大工夫,两篮子果子就卖光了。割二斤猪肉,买二斤酒,郏真凤带着少女离开街。 现在,郏真凤已经不向前几年那样,处处精打细算,斤斤计较的过日子。树上卖果子卖的钱再也不用专留着买油盐。自从大女儿、三女儿给了婆家。二女儿去外地打工,她们家的经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两个儿子逐渐成人,交给村里的计划生育抚养费逐年减少…… 路两边硕大的白杨树下,坐满了乘凉的人。上下集的行人也顺着路两边的树荫走,躲避酷热。三三两两的人站着、坐着聚在一块讲着闲话。 “哎!你娘俩今下集这么早。买啥好吃的来?带俩大篮子!”半路上,郏真凤迎头碰到了村东头的刘婶和她们打招呼。 “哦,她婶子呀!今这么年轻,打扮这么漂亮是要去哪?”“嫂子,你真会说话,都老太婆了还年轻、漂亮啥?……我大侄子明天结婚,这不二侄子今天接我去娘家帮忙。”刘婶身后跟着的一位年青小伙子,手中摇着一个杨树条。他停下脚步,腼腆地笑笑,礼貌的对郏真凤点点头。当他的目光和杏花目光相碰的刹那间,他的面颊立刻挂着惊讶,忙垂下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白皙的脸庞像蒙了层红布。少女看到圆圆苹果似的脸蛋触电似的低下头,面红耳赤,推起自行车就向前面走。 “呦!那是四闺女吧?” 刘婶望着杏花笑着说:“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你看长得多水灵,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多漂亮,有婆家了吗?”“哦,大妹子又想当媒婆了,这盅酒你等着吧。她还小呢!”刘婶看着杏花的背影和杏花妈聊了起来。 杏花走了很远才停住脚,站在那等郏真凤。她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他的身上。他是她的同学铃子。她一眼就认出他。当年矮乎乎的小个子如今成了细高个,那张红乎乎的苹果脸还是那么逗人。那年她离开学校,几乎就没见过面。后来听人说,铃子考上了镇里的重点中学,成为另人羡慕的小“才子”。 她不禁觉得心里打鼓似的砰砰跳,呼吸急促。铃子在远处似乎也向她张望。此刻,她后悔不该匆匆离开……至少不该离他那么远…… 杏花下集还没到家,魂就飞走了。下午半天干啥活都丢三拉四。晚上,她胡乱扒两口饭,就匆匆的去把猪,牛这些她干的活安顿好。然后她就躺在床上。不知咋得,从街上回到家她就心慌,老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放不下。闭上眼睛,那张娃娃脸就涌到她的面前。她洗了几遍脸也没洗去脸上的青春烈火;她抹了几遍脸也没抹去他潇洒的身影。她不敢想下去。她知道那事情完全不由她做主,是由妈说的算,就像那件她第一次去三姐那,三姐家给买的那件漂亮的衣服,平时只能锁在衣柜,只有走亲戚,赶集才能换上,否则妈妈轻者要骂她见新不穿旧。然而少女感情的闸门打开后易放难关,她不能不想下去。 她不上学的那年秋天,余汉林兴冲冲地来到她家给大姐介绍对象。他用那张薄薄的,落向下弯的大嘴向妈妈叙述男方家庭如何富裕;长得如何俊俏;他的哥哥在乡政府里工作,他又是一个当兵的人;社会上有很多的人际关系;认识好多当大官的…… 妈妈没给爹打一声招呼,第二天一大早就带大姐去相亲。临居王奶奶说,老秦头是祖上修德才贪上这么好的婆家。老秦头高兴的半天都没合嘴。杏花也跟着高兴地又蹦又跳。下午她去村口接了几次,也没看到大姐她们的身影。一次次失望的跑回来,又一次次兴奋地去村口守侯。 傍晚,小鸟归巢,炊烟笼罩村庄。杏花只好忙起家里的活。 夜幕降临,枣花才独自一个人回来。她低着头进到院子里,直奔屋里,躺到床上一动不动。家里的人都不知发生啥事,个个不敢出大起。过了老大一会,郏真凤走也进了院子,满身酒味,前脚踏进屋,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放在桌上数。 “哇,好多的钱!那来的?”杏花眼里露出亮光,惊讶的喊。 郏真凤往常整日凶巴巴的面孔不见了,她低着头,忙得眼皮都没抬,数着桌子上的钱说:“去、去、去,小孩家外面玩。”她又禁不住问:“大姐咋的了?病了吗?”郏真凤不耐烦的骂:“她累了,你滚出去!”累了?听王奶奶上午说,大姐今天有喜事,她应该高兴才对,累了也感觉不到累啊!杏花心理想着,悄悄来到大姐的床前。 大姐全身用被子蒙住,不断的颤抖。杏花伸手去掀被子,没有掀起来。她用尽全力猛把被子拽起,枣花伸手紧抓住被子不放松,伸出一只脚蹬杏花。 杏花惊呆了,她看见大姐在掉眼泪,她的手触到了湿湿的被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问妈妈。一时不知所措,默默地站在大姐身边。 荷花悄悄过来,给他使了个眼色,伸手把她拉到外面,小声说;“别烦大姐,大姐刚才对我说,她要被卖掉了!”“啥?……”杏花惊讶得叫出声。 荷花忙捂住她的嘴。 枣花第二天起来的很晚。她面无表情,两只眼睛肿的像桃子,见谁也不理,脸也不洗,头也不梳,早饭也不吃,就去承包地里干活。 上午,余汉林来了。郏真凤忙着张罗酒菜。枣花中午回到家有意避开余汉林似的,睡进牛棚爹的床上。两杯酒下肚,余汉林的话又多了,这位窄额头、宽脸盘、尖下巴的表叔,未开口说话,两眼先闪出微笑。他往嘴里塞两块肥肉,顺着嘴角流出明光光的油珠子;薄薄的嘴唇发出动人心的语言。一开口,飞沫四溅,两手飞舞说,他认识多少当大官的干部;见过多少大场面。老秦头一手擦去脸上飞来的吐沫,一手忙着递给他香烟,又忙着划火柴给他点燃。郏真凤不停的劝余汉林喝酒、吃肉。老秦头在旁边唯唯诺诺地献殷勤,不断的说:“大兄弟,没有你的帮忙,就凭俺这穷家破院的样,怎能给闺女找这么好的婆家……”余汉林满面春风,脸上的疤瘌闪着红光,嘴唇油乎乎的,似乎还要向外喷油。蓦然,站在旁边的杏花狠起他,偷偷地用厌恶的目光看他;就是这位表叔给妈妈出的主意,让她回家干活,供应聪明的二姐和五妹念书,否则她也正在学校念书…… 又过了一年,大姐结婚了。退伍的大姐夫穿着高根皮鞋还比大姐矮半头,瘦巴拉肌的,头发上沫的油光发亮,蚂蚁都爬不上去。两只手都被香烟熏得黄黄的,身上散着浓浓的烟油味。 再又过一年三姐也结了婚。三姐结婚那天,她衣衫凌乱,满脸泪水,死活不愿意出嫁。 郏真凤气得指着她的额头说:“生是人家的人,死是人家的鬼。”三姐也不是好惹的,到三姐夫家就喝了毒药。三姐的命保住了,可她的大脑却落下了毛病…… 杏花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第十章 树阴下几只水牛卧在沟里的水中,露出的头斜立着,两眼瞪着天,不断的吐出粗气。日近中午,毒辣辣的日头,照在人的头顶上。晒得人手臂、胳膊火辣辣的疼。天上飘下来的火和地上的热蒸汽形成滚滚热浪,要把田里锄地的人们蒸熟似的,压的人们喘不过气。 高粱苗耷拉着头,蜷缩着叶子,直直的站立,纹丝不动。硬如石子般的坷拉,掉进鞋子里,挤得脚又疼又痒。额头的汗珠,顺着眉毛流进眼里,令人难忍。 杏花把锄扛倚在腰上。闭着眼睛用右手取下头上的草帽扇着风,左手拽掉挂在脖子上硬邦邦的毛巾,轻轻擦去腭下的汗水,用浸了汗水微软一点的的毛巾沾去脸颊的汗珠,最后才用湿毛巾吸去被汗水淹得像针扎的一样疼地红肿的额头和眼眶,随后把毛巾套在脖子上,用中指一按胸口的褂子,立即胸前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一片。 “咋又缩到后面,椤在那装死!想偷汉子。”郏真凤回头,见女儿站在那,张口就骂。老秦头停下锄,伸手摸摸摸身后的烟袋,扫了一眼郏真凤,回头说:“锄地要眼看锄头,抓住锄把不放,轻轻向后拉……”杏花慢慢抬起手,用手掌遮住阳光,仰着头看着太阳说:“晌午了,能收工啦!”“中午日头毒,能晒死草,快跟上来。” 老秦头不紧不慢的说。 “太热了,累死了!下午再干吧!我胳膊都晒出来一层小泡了!”“晚上养汉子来,怕热你生在吃商品粮的家,叫你穿厚一点的褂子下地,你偏不听;你看地里干活的人谁回家了……”郏真凤匆匆拽下肩上搭着的毛巾在脸上抹了一把,愈讲愈生气,牙齿紧咬,指着她,“你看你几个姐在家,她们像你这么大都拼命的干活,我白养你18年,想出窝了吧?你个败家精……”“就会骂人!”“你又日鼓啥?” 郏真凤对杏花喊,“你就这干活的命!后庄志和还大学生呢?不是回来家干活了么?想好就得好么?你命里……”杏花习惯了妈妈的辱骂。农忙时郏真凤累急了,也常漫骂姐姐们没良心,不知道抽空来家帮忙。大姐已分家另住。大姐认识大姐夫时,媒人说大姐夫将来能吃商品粮,退伍在城里安排工作。结婚后,姐夫在城里给私人开汽车。大姐在家领着孩子种几亩地,还喂一头牛两头猪。隔三插五大姐夫回来一趟,拿不到家里的钱,就把大姐打的鼻青脸肿。大姐偶尔领着孩子来娘家呆一个中午,借口家里忙,就慌慌张张的回家,郏真凤不敢留她多呆一会。 三姐婆家过的很富裕,家里有两层小洋楼。三姐夫干活很卖力,三姐时常带着孩子来娘家住。公公婆婆很疼三姐又离不开孙子;不能超过两天,小姑子准来接三姐回家。三姐一般不准许三姐夫来娘家,三姐怕村里人笑三姐夫一只眼大,一只眼小。三姐虽然大脑有毛病,但三姐夫这个特长,三姐记得特别清楚。 乡邻时常托媒来二姐提亲。郏真凤常在背后骂那些托人来提亲的人,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杏花知道这话是有意骂志和。志和是二姐的小学同学,大学毕业后,公家没给他安排工作。他来家跑到乡政府要夺村长的权,在村里搞变动。村长得到消息,请各个队里的队长到他家喝完酒,各自回去邀一群年轻人,排成队去县里告乡长。权利没夺去,志和还差点挨了一顿打,碰了一鼻子灰。他只好呆在家里弄几头牛养。不久,村长带乡政府的干部去他家要牛头税,他同村长打了一架,被公安局抓了起来。回来后,他妈竟然托媒人来提亲,要二姐去给志和做媳妇…… 她一直认为表叔余汉林的话对,凭二姐的长相和念了那么多年的书,无论怎样也得挑个端公家饭碗的女婿。况且这方圆几十里每年出几个吃公家饭的,表叔都了如指掌。桃花今年仅24岁,在城里还是个小丫头呢!表叔的儿子今年都25岁了不仍在在复习考大学吗? 不过,杏花认为志和不该被骂。他懂得东西很多,他喂的猪、牛长的都快,长的大。庄稼产量比别人都高。他就是有个大毛病,爱管闲事。杏花清楚的记得那次他来看二姐,劝二姐可以再复习明年还考大学。还说不上大学一样能干大事业。还劝郏真凤不该打骂子女……。郏真凤当时鼻子都气歪了。他刚出门回家,郏真凤就骂开了:“乌龟王八蛋,考上大学就来教训老娘。站着说话不要疼,让人去上学谁出钱?打骂自己皮里掉下的东西犯那们子法,跑人家来挑事……”志和家托来的媒人自然灰溜溜的走了,其他家的媒人也自然地碰了壁。 杏花自然也知道郏真凤的心思……女儿不会再急于嫁出去,她已经吃过这样的亏。二个儿子还在上学,女儿留在家能给儿子赚点家业。杏花常想,这样也好。自己明个相一个中意的,听说城里早就流行这个。她有时心理也闪过志和的身影。 秋天田野一片丰收的景象。玉米累肿了腰,高粱丑红了脸,棉花乐开了花,大豆气横横地鼓起了嘴巴…… 秋老虎的淫威不比酷暑逊色,火热的太阳逼得人汗珠直流。地里长满密密麻麻的玉米透不过一丝风。虫子四处乱飞,不时的串进人的衣服里咬人,似乎是对侵略它们领土的抗议。 玉米地里看不到人影,只有玉米竿晃动。郏真凤的骂声不断从地里飞出。杏花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衣领,空气稍稍向浸透汗水的衣服里透了点气。她放下盛玉米的筐,刮一把脸上汗水,理了一下眼前的乱发说:“妈,别骂了,这玉米不是别人的鸡吃的,是虫子啃的。”“放屁,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虫子有这么大的嘴么?”“就是的,我昨天下地就看见了!”“两边邻居地里咋没有啃?它专啃俺家的!”“俺家的玉米倒了,人家的没倒!”“滚!……哎呦!我的妈呀!” 郏真凤一句话没说完,惨叫一声。 “怎么了?妈!”杏花急忙跑过去。 “哎呦!我的妈呀!哎呦……” 郏真凤不住的揉一只手勃子嚎叫。 “是毛毛虫虫咬的!回家沫点碱面子就好了。” 杏花心痛的说。 “那来毛毛虫?毛毛虫长在椿树上。”“我胳膊昨天就咬了一下。你看我今天才穿这么厚的衣服。” 杏花指着自己的衣服说。 “这准是村长地里,那棵树上爬来的!坏货,打屁眼断气,准不得好死 ……”于是她望着远处那棵椿树方向骂开了。 第十一章 农用机诫不断地大量投入到农业生产中,农田有限的经济收入,剩余劳力逐渐递增,这些都束缚了农村经济的发展。沿海经济的飞速发展,信息的快速的传递,人们价值观的改变,深深的影响着秦巷子村。 为为、荷花初中毕业那年,改革之风吹到杏花家。 夏季种秋季庄稼,荷花像志和一样,地里播好种子,在上面喷一层农药。说也奇怪地里竟然寸草不升,郏真凤虽然心疼钱还是不得不花钱买了农药,毕竟全家人不用再到地里锄草,饱受太阳的暴晒之苦。 第二件改革的大手笔是:荷花鼓动为为坚持讨回一部分表叔余汉林借他家的钱。为为用这些钱去城里买回来一部农用手扶拖拉机。 秋季用手扶拖拉机耕地、打场,庄稼的拉运,即省时又省力。老秦头看到机子高兴地抱住嘴里的烟袋不放松,几乎把他的驼背乐直了。郏真凤整日皱巴巴的阴阳脸也见了点光彩。 杏花,荷花这呆在家里逐渐成了“闲人”。两个姐姐没有事做,为为就更闲着没事干。为为还常闹着出门打工,郏其凤不是想放弃发财的机会;而是舍不得他走。一方面这家里开手扶机子离不开他;另一个方他毕竟才十六岁,他怎能放心他出去呢?况且桃花出门打工几年没见挣到几个钱回来。为为一个小孩到外面就能搬回来一个金疙瘩吗?她常说,在家多种几亩棉花,多喂几头猪、牛还喂些鸡、鸭、鹅、收入不比打工少。只有那些在家里混不下去,吃不上饭的人才出门;家里有吃有喝的谁愿意出门外流。去外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没有人事关系,被公安局撵的四处专。电视里就说过,有的还被抓去蹲两天…… 然而,郏真凤没停多久就后悔了。先是听说被英国鬼子抢去的那块地,被八路军要回来后;南方的钱很好挣。志和跑出去没有几天就同别人一块建起了工厂。接着桃花一次给她寄来两千元钱。现在每天晚上家里的小黑白电视机都说,国家的澳门就要回来家了。看来外面的钱越来越好挣了。 春天,杏树含苞欲放的时侯,江南来人到村里招一批去采茶的工人。他们不要求有多高的文化。郏真凤见村里成群接队的人都要出门了。她终于抓到一个发财的机会。可是她磨破了嘴皮,人家就是不要她这样年龄大的人。郏真凤少挣一份钱,心痛了多日 ;只好看两个女儿同大家一块上长途客车。 杏花从做坐上汽车那一刻,就像出笼的小鸟一样;眼前的一切都是清新,明丽的,新的大世界。她被迷住了,吸引住了……宽宽平平正正的混凝土公路,都市里林立的高楼大厦,如织的人群,滚滚的车流,闪烁的霓虹灯。这比家里集市好看多了,繁华多了,热闹多了。 客车走在长江大桥上象在空中飞行,宽阔的江面,涛涛的水流,粼粼的波光,一眼望不到尽头。杏花想起家里那条沟。这条“大河”比村北沟的水面宽多了,长多,水也多多了。每年干旱,家家户户都去北河抢水浇庄稼。去迟了抽水机还没抽出来水,沟里已经见底了。这条大沟里要多少台抽水机才能把水抽干?肯定够家里一个村子浇溉所有地里的庄稼。 “呜,呜”一阵火车的鸣叫声,打断了杏花的思绪。“火车,火车,快看!火车!”杏花激动的喊,一只手扶着车窗,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身旁妹妹荷花的手。平时只能在电视里见到的庞然大物,现在竟然正与自己擦肩而过。她情不自禁的把头伸出窗外,两个被吵醒的妇女睁开惺忪的眼皮,看了杏花一眼,又慢慢合拢上。 “姐,当心,不能把头伸出窗外” 荷花使劲把杏花拉回到座位上。杏花回过头不情愿的看了荷花一眼,小声嘟囔着“头在外面误啥事,大惊小怪,不就跟你们一块出趟远门吗?个个都一路上板着面孔。”“姐,别嚷出声!别人听见了会说你没见过事面,看到啥都稀奇。她们会从心眼里瞧不起你。”荷花趴在杏花耳朵上小声说:“出门在外,多动眼、少动嘴、多在心里想、只看不说。”“就你这些念书的人会玩鬼把戏,花花点子多。”杏花红了脸,低下头,丑愧地笑了。 “如果给弟弟为为买个火车,那有多好!肯定比用手扶机子多拉庄稼,犁地的力气保证比手扶拖拉机劲头大,那还不把为为喜欢地蹦起来。”这些想法杏花只得在自己的心理掂量。 客车顺着山路行驶,车窗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绵延山区,烟雾燎绕,雨雾朦朦,像空中飘起的乌云。弯弯曲曲穿着绿装的山脉,像蛇在爬行,山坡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松树、茶树、毛竹。松枝整齐得向人修剪过;茶树上露出嫩嫩的脆芽像婴儿的小手指;笔直的毛竹直插云霄。山顶上挂着的太阳明光的像个透明的圆盘子。山涧小桥下潺潺的水声,清清的溪水曲曲折折的伸向远方。伸长脖子的水鸟,悠闲的凫在清可见底的水面,或三三两两在池塘岸边相互依偎,交颈合目似睡非睡。山清水秀的江南,美得像从画上剪下来的,就连那客车都醉得多次止步。杏花激动地多次想大声对着窗外呼喊。 山麓下,一片白色房子渐渐进入杏花的视野。那片房子的入口处有一片开阔地,许多人向这个方向张。客车接近人群处,逐渐止住了步。 车外围满了指手画脚的人,丑得杏花不敢看那么多陌生的面孔。正当她满怀的迷惑时,驾驶员说,这是来接他们的茶农。带工的老板按名单把人数分到各户茶农家。 杏花和同来的王嫂被分到一户姓胡的人家。杏花久久的与荷花站在一快,她心里舍不得同荷花分开。她站在原处迟迟没有移动脚步。带工的老板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走过来小声地安慰她说:“放心吧!小妹妹,没事。年轻人和有年纪的人在一快更安全,早晚有个照应……”姓胡的茶农是一户中年夫妇,人非常和善,男人像个干部模样。他们热情的跑过来,同她俩打召呼,又忙着帮助他们提行李,在前面引路。杏花低着头羞羞答答地跟在王嫂身后。 这户茶农住三间两层楼房,西边两间厢房是厨房,外面是一个大院子。杏花和王嫂住在楼上。屋里的墙壁亮的像白纸,地面像一面镜子,净光得不用穿鞋。屋里还放着冬天不冷夏天不热的机子,中间屋里放一台大彩电,两边靠墙放着大沙发。楼上还有洗澡和解手用的房间。杏花在门口徘徊,不敢进屋。在女主人不断催足下,她学王嫂的样,先脱掉鞋子,又慌得不敢举步。她俩住的屋间比家里村长家的屋子漂亮多了,大多了,好多了。杏花好奇的摸摸这里,看看那里,又怀疑是在做梦,按自己手腕上使劲的掐了一下。 王嫂瞧她没有见过事面的嫩样,扑哧一笑说:“动心了吧!明在这找个婆家。”杏花脸一红,笑了笑,羞得低下头。 天刚亮 ,女主人就做好了早饭。杏花一大早起床,想帮着做点事,见帮不上忙,于是把院里院外的地面扫得干干净净。 太阳爬上山坡,山雾还没隐退。女主人带着她俩蹬上山腰,杏花已经累得腰酸腿疼。 山下的人向蚂蚁一样蠕动,山寨下的那些白色房子像手指一样大。远处连绵的山脉云雾缭绕。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云雾中,不由得心惊两腿发抖、心提到嗓子眼里、呼吸急促、脸色苍白、说话声音发抖,心里老是担心她们会滚到山下。 “小妹妹,你没事吧?”女主人关切的问。 “没事,她第一次上山。”快嘴王嫂说:“有点晕山,前年我第一次来,爬到山上就这样……老是担心自已会掉到山下。 杏花笑了,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三个人聊了一会天,杏花慢慢忘了自己在山上干活。她一双灵巧的手迅速飞快采摘着茶叶,很快就学会了女主人传授采摘茶叶的方法和技巧。博得女主人赞赏的笑容。 杏花手里握着一个个小小的嫩芽,让她想起老家的村长。村长整日提着茶杯,里面放得宝贝似的树叶子,原来 竟是满山遍野树条上掰下来的嫩芽呀!顿感醒悟似地笑了。 山区境地,山高日头短,太阳没下山他们就收了工;走下了山坡已是黄昏,山雾慢慢笼罩了过来。 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远远跑了过来,还没开口说话,先笑了,“妈,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回来,都急死了。”男孩跑来接下女主人背上的篮子,扭头瞧着身后,眼神在杏花身上停了片刻。 杏花瞥见这个虎头虎脑男孩的眼神,感觉血管突然涌上一股异样的热血冲动,忙避开他的眼神。 “傻孩子,来客人了,也不打声招呼!” 女主人脸上挂满了笑容。 男孩腼腆的点点头说:“你们好!”。 “这是你王姨,那是你杏花姐,她们是我们家请来帮忙采茶的。”女主人介绍说:“这是我的宝贝儿子春翔”。 “哦,采茶?就是来打工的。”男孩嘻嘻的笑了起来。 “你俩别介意,我这儿子,从小就被他爷爷宠坏了。大了还改不了大大咧咧的坏毛病。”女主人解释说。 “妈,我讲的是实话!对吗,王姨?”男孩辩解说。话一落音,伸手拉住他妈妈的胳膊,讲学校里发生的事。王嫂看见娘俩的有说不完的知心话,拉一把杏花,俩人前边走了。 进了家,杏花总觉得身旁有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热切的窥视她,让她觉得很忸怩,慌地她紧紧跟住王嫂,一不也不离开她。一顿晚饭,春翔总是给她们一张笑脸,在她俩旁边转悠,寻找话题。逐渐他们熟悉了。她那紧张的心跳,渐渐平息了。 第二天,春翔跟上山采茶。他来到茶园就不停的问:“哎,你们那有茶园吗?”杏花笑笑低下头,她感觉心里甜甜的、暖暖的感觉。 “俺那没有”王嫂说。 “那你们那种些什么农作物?”“什么农作物……啥为农作物?”王嫂嘴里念叨着,求救似的看着杏花。 杏花低着头,面含微笑,仍忙手中的活。 “就是你们地里种什么庄稼?”“俺地里种:小麦、高粱、玉米、大豆还有……”王嫂话没说完,感觉不对劲……她看见春翔的眼光老在火辣辣地瞥杏花。 第三天是星期日,春翔说好了在家复习一天功课,可杏花她们来到山上没多大会工夫,春翔又跑来了。他说他一个人在家闷的慌。 “你们在这生活还习惯么?”春翔问。 “习惯、习惯。”王嫂说。 “你今年多大啊?”“俺四十……”王嫂话讲一半,抬起头,睁圆了眼睛,警觉的问:“你问这干啥?”王嫂偷偷看看杏花,又看看春翔满脸天真、露出纯洁的笑容。她抿嘴笑了笑,顿然醒悟,加快了步子,去撵前面的女主人,把杏花她们落在后面。 “你多大呀?”杏花抬眼看了他一眼有又低下头。 “你多大呀?”春翔又问。 “问这干啥”“就随便问问。”“二十。”“那么你二十一岁?”“不,就二十。”“那么,你十九岁”不,就二十。“春翔笑弯了腰,杏花满面通红,心里突突跳,以为自己讲错了话,忙羞答答的反问:”你呢?“”我实足年龄十七,虚岁十八岁。“”你什么学历呀?“杏花扭过头不理他。 “唉!杏花姐,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呀!”“你什么学历?”“我呀!,今年高二,明年考大学,妈总是让我天天看书,我说我准能给他考上个大学,她却不信,老说我吹牛,你呢?”“问这干啥?”“不干啥。”春翔面露狡黠的微笑。 杏花依旧忙着手中的活。 “杏花姐,我和你说话呢?为什么不理我?”“听着呢。”杏花依旧微笑。 “你会唱山歌吗?”“山歌?你会唱吗?”杏花微偏过头瞪起一双凤眼问。 “妈小时侯就教我唱,你呢?。”杏花抿嘴微笑。 “不信呀?那我唱一段:三月采茶茶叶青,奴奴在家绣手巾;两头绣的茶花果,中间绣的采茶人;绣手巾,绣手巾,中间绣的采茶人。”…… “唱的真好!是你妈教么?”“那当然了,这是我妈的真传!”“噢!原来你妈的山歌唱的也好呀!”“妈是山寨有名的歌手。我爸就是被我妈的山歌迷住的!”…… 时光如流水,不知不觉山上逐渐热了,山坡的茶园四处晃动着一顶顶草帽。 一日晚上,躺在床上的王嫂悄悄说:“我看春翔那孩子很喜欢你,像你的影子,每次来家都跟在你后面问这问那……”“别瞎说,人家还是学生……”杏花忙说。 “哎,你要是多认识两字,我非给你保媒试一试。”听到这话杏花鼻子发酸,心里堵塞的慌。 “你看人家日子过的像神仙似的。要不明天我给你保媒提提、试一试?”“你疯了,说什么胡话,” 慌得躺在床上的杏花突然翻身坐起来说:“我咋能配的上人家。你想找难堪。”“春翔看你的眼神,火热、火热的……他妈也讲过,要是能娶到你这样的好媳妇,那可是她们家的福。”“别瞎扯了,人家就一个宝贝儿子,还要上大学,俺那里配得上人家。”她口里这样说,却企盼王嫂能继续说下去,她心里早像打了五味瓶似的,啥想法都涌上心头…… “有钱人家的心思,空大着呢!俺猜不透,想知道人家心思难呀!弄不准。”王嫂叹息说。 第十二章 又是一个星期天,春翔像个影子一样又跟在杏花后面。 “杏花姐,今天下午我就得去上学。”“噢,那你去吧!”“杏花姐,你用的什么香水,这股香味真好闻!”“没有啊,我没用什么香水。”杏花停了手中的活,抬起胳膊闻了闻,也没闻到啥味,惹来了春翔的笑声。 “杏花姐,有姐姐真好,好幸福。” 春翔满脸幼稚的笑容。 “噢!”…… 杏花心里在想,他是像自己的弟弟为为还是像逃逃呢?她自己也分不清。春翔有时在她心里比弟弟亲,有时比弟弟远,还有时把他到底放在什么位置,她自己也说不清、弄不明白,反正有种难割舍的感觉。 “杏花姐,听说你快走了,真的吗?要是你天天给我做姐姐多好,来家有人说话,再不寂寞了!你洗的衣服真香,比洗衣机洗的干净,你做的菜也好吃……杏花姐,你怎么不说话?”“噢!我听着呢。”“你听我说的什么呀?”杏花红着脸笑了。 “我说你真漂亮,天天能和你说话才好呢!”“瞎说,你们学校,漂亮的女孩多着呢!”“我看你最漂亮呀!…”晚上,杏花像往常一样,最后一个洗澡;把大家脱下的汗衣服都洗出来,凉好。月光像流水一样透过窗户,流进屋里,泻在地板上。卧室里静悄悄的,劳累一天的王嫂已发出熟睡的呼吸声。 杏花轻手轻脚地拿起枕头铺床。突然“叭”的一声,震得杏花心头一颤。一个白色的信封掉在地上。她悬起来的那颗心又急骤地突突跳起来。她忙用抖动的手拾起来,惶惶张张的瞥一眼王嫂。王嫂翻身打起来了呼噜声。她轻轻拉开床头的台灯,悄悄拆开信封,展开里面一张白纸,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杏花姐:你愿□□我□吗?“杏花有几个字不认识,但是她能猜到那是什么意思。她幸福地躺在被窝里把这些字反复的看了又看,把纸放在胸口,凉冰冰的。但是她心里却甜甜的,涩涩的、酸酸的…… 傍晚,荷花兴冲冲地来找过她。让她准备行李,最近两天就该回家了。听到这个消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特别是现在又收到春翔的信。怎么办?该怎么办?杏花脑子里乱极了,她恨不能把剩余的日子掰开来过,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思考。她有两次几乎要冲到王嫂床前,想把她拉起来,让她帮自己拿注意…… 一群群色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花香随风飘来。鸟儿在树上自由飞旋。春翔紧紧拉住杏花的手,他们唱呀,跳呀,满山的跑,他慢慢的把杏花向怀里拉。突然一个凶恶的女人举起刀向她劈来,女人身后又跟来很多人,手里拿着菜刀、铁棍…… 杏花从噩梦醒来,吓得一身冷汗。她的确喜欢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男孩,她有许多想法,都是想着这个男孩。可她又怕……怕他全家将来会嫌弃她没文化、没教养;又怕男孩将来抛弃她。她在电视里见过这类例子,家里秦大柱的老婆也说过这类事。现在,她一直用的是荷花的话。时间长肯定露相,男孩一定不会再说她有涵养、娴静、说话幽默。她更怕郏真凤那张像刀子一样的嘴骂她,全村人也会骂她伤风败俗,骂她下三烂,藐视她一辈子…… 接下来的两天,杏花更沉默了。她不停地干活的方法,来麻醉自己的思绪。甚至于带工的老板把她们的工资都挨家挨户的接清了,她仍糊里糊涂的忙着干活,还没清醒过来。 太阳斜射山坡,小山村的人们就在家里忙碌了起来。还没吃午饭;王嫂就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提到院里准备回家。杏花把屋里的地板擦了又擦,摆好屋里的物品,独自在站了很久,才关上屋门,把自己的行李提到院里。 胡氏夫妇特意张罗了一桌很丰富的饭菜,来款待她俩。春翔的妈妈不断给杏花碗里夹菜。春翔的爸爸还特意请假来家陪她们吃饭。 “真是好闺女,你妈真有福!能摊上你这么好的女儿!……”吃饭时,春翔妈不断夸赞杏花。 “有空来这玩”春翔的爸爸说:“我们家欢迎你们来做客”。 “哎!这一走不知什么时间才能见那一面?” 春翔妈悲伤的说。 杏花的眼泪围着眼眶直打转,心理有种东西,老是放不下,难舍难割。她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路边停一辆大客车,车顶里外都堆满了行李。四周围满送行的茶农。马达声声催人去,喇叭长鸣叫人离。春翔的妈妈和杏花还有许多的话没说完。车要走了。春翔妈妈突然把什么东西塞到杏花的口袋里。 “闺女,留着添件衣服吧!”说完,她匆忙下了车。杏花还没有反映过来,怎么回事。汽车随即关上了门,向前缓缓行驶。春翔妈妈挥动着双手:“再见了,闺女,到家来个电话报平安……”杏花两手伸到窗外挥动着“再见,大婶;大婶,再见!” 泪水模糊了杏花的双眼,晶莹的泪珠滑到面颊。 车里的人挤着探出头,向送行的人告别。车走了很远,还能看见山坡下一个中年妇女摆动的双手。 汽车不知行使了多久,杏花慢慢从离别的氛围中醒来。她揉揉眼睛摸,不经意的摸了一下口袋。口袋里有个硬乎乎的东西。她拿出来,慢慢打开,外面是一层红纸,里面是崭新的四张百元大票。 她情不自禁的喊:“停车,停车……”全车人惊奇地把目光投向她,荷花忙把她按倒坐位上。 山区里的太阳向山下滑行,落日的余辉斜射过来,给路面铺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地毯。五颜六色的蝴蝶调皮地在路旁跳舞。窗外的风声吹得山坡的茶园、果树都不断的向后飕飕躲闪。 农村有句俗话,一家有女百家求。这句话是对郏真凤家形象的解说。 郏真凤家有三个未出阁的女儿,十里八村时常有人托亲赖友,来她家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有的说“女孩结婚就省心了”;还有的说“女孩在外不容易,时间长就学坏了!”。逐渐来提亲者不再提二女儿桃花的婚事。都打起了四女儿、五女儿的主意。有些保媒者直言不讳地开口来给杏花、荷花提亲。郏真凤妈常以女儿都不在家为借口,敷衍他们。 郏真凤绝非铁石心肠,不尽一点人情。她肚里有个老八本的理论。两个男孩还没有成家,都是花钱的主;上学、盖房子、娶媳妇那一样能离开钱。老秦头年纪大了,白天干了活,晚上就喘不过气来,咳成一团。女儿提了亲,婆家就会要女儿过门,郏真凤吃过两次这样的亏,现在她那能轻易、草率地同意给女儿提亲。况且三个女儿在外地打工,每月都有千来八百的收入。穷累了的郏真凤刚尝到有钱的甜头,那能放弃这个挣钱的好机会?给女儿门提亲就等于虎口拔牙,让狼吐出到嘴巴里的肥肉。 众亲友见郏真凤不松口,知道这条道跑不通。当然还得想办法寻找突破口,找条路。于是打起老秦头的主意。这个怕老婆的男人,寻机趁老婆脸上有阳光时会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给闺女看个合适的家,俺家荷花年纪也……”“滚,老不死的,你懂啥?女儿的事不用你瞎操心,乱掺合……”郏真凤一听这句从外面学来的话,会立即板起脸、瞪着眼、咬牙切齿的骂老秦头。郏真凤敢说这话的原因是,女儿们出门前,她就给她们交待好了。她相信她的家规,能控制住她们。 事实上这句话让郏真凤讲过了头。也让老秦头言中了。杏花虚岁二十二岁岁末,他家还真出了二檔使当家人郏真凤心力交粹的事,让她觉得抬不起头做人,也改变了杏花一生的命运。 荷花、杏花经亲戚的朋友的亲戚介绍,在常州市一家电灯泡厂打工。 荷花性格活泼、开朗有一定的文化知识,到厂里半年时间就被提升为车间小组长。她的交往圈子不断扩大,闲时又看些小说、杂志、报纸;衣着打扮又按着城里姑娘的标准,身上的轮廓清晰、线条完美、泾渭分明、洋溢着 青春魅力,一点也看不出受农村雕琢过的影子。 杏花没有什么文化,又上夜晚的班,心理的空间就小多了;各方面都赶不上妹妹荷花时尚,显得身心疲惫,无精打采;但是她勤劳、朴实,工作的认真劲不仅博得工友们的好评;而且也赢得老板的夸赞。 一天,杏花身体不舒服,请假躺在床上休息。上夜班的工友都陆续回来了,独不见五妹回来。杏花不由得心中焦急。忙起来打听妹妹的消息。荷花的一个工友说:“刚才还见她在厂门口,可能有事出去了。”半天过去了,也没见荷花回来的影子。杏花更急了,四处打探荷花。荷花的一个朋友看着她焦急的样子神秘的说:“你急啥?就等着吃喜糖吧!”“你说啥?” 杏花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头皮发麻,惊得睁圆了眼睛。 “哈、哈,我啥都没说。”那位朋友看见杏花认真的样子,忙摆着手说。“玩笑,玩笑,斗你玩的。说着溜了出去。 杏花的一棵心悬了起来。中午,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荷花提着两个塑料袋和一个小伙子肩并肩向工厂大门走来时,杏花正把他们堵在门口。 荷花一眼看见四姐在厂门口等她,笑着跑了过来,伸手抱住四姐的腰,撒娇的说:“四姐,你今天没上班呀!”五妹轻松的向身后跟过来的青年介绍说,“这是我四姐。”“你好!我叫杨玉超,是荷花的同学。”“你好!”杏花红着脸勉强点了一下头,露点扭捏的微笑。 “中午没吃饭吧?走,咱们出去,我请客。”杨玉超彬彬有礼的说。 “谢谢,我吃过了。”“那不打扰了,希望有机会你能去我家玩。”杨玉超看出杏花的心病,挥挥手,他刚转过身离开。杏花就板起了面孔说:“走,吃饭去!”她们在一个小吃部坐下,杏花点了两个小菜,拿两杯饮料。 荷花惊奇的说:“姐,你不是要攒钱回家盖楼房的吗?今天怎么这么大方!下馆子了”“亏你还记得这!”荷花默默地坐着,脸上飞红,低下头吮吸着饮料。 “咋回事?”杏花盯住荷花的脸问。 “什么咋回事?”荷花装起了胡涂。 “还要我挑明?我啥都清楚了。”“那你还问啥?”荷花小声说。 “这衣服是他买的?”荷花嘴里咬着塑料管没吱声。 “他要欺骗你咋办?你天天看书、看电视没看见那些骗子吗?你自己说对象,妈不打死你才怪呢!自己找人,也不怕村里人骂你……”杏花低声的数落着她。 “我自己的事,你们别问!”荷花月越听越刺耳听,忽地变了脸色。 “你咋这样说话?妈让我们出来是赚钱的,不是叫你来搞对象的……”“我自己的事,你问不着。”“我咋问不着?我就是管你的,这是在家同妈说好的,我是你姐。”杏花生气了。 “你别整天妈、妈的,拿她来吓唬人,我没你孝顺,对的也听,错的也听;我有我的权利、我的自由,你们少管……”“这是啥话?我就管了!”“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你最好别管”“我非管不可!”荷花也变了脸色,猛地站起来说:“你管去吧!”说着,提着衣服走了。饭馆吃饭的人用惊疑的目光看着荷花的背影。 …… 姐妹俩闹翻了后,撞了满怀,荷花也不理姐姐杏花。 周末,杏花从车间加夜班回来,看见五妹床上没人,一摸冰凉的被窝。杏花心跳加快,头脑发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厂里厂外找了个遍。一个好心的同事说,她看见荷花的同学来找过荷花。 清晨,寒风横扫大门,门岗紧紧裹住大衣,两手抱在胸前,肩膀靠在门口,悄悄探出脑袋。上班的员工纷纷涌进大门。荷花和杨玉超手拉手,从外面走向大门。荷花一眼看见杏花正站在门旁一动不动,像雕塑一般;两眼盯住他们。寒冷的天气冻得她脸色青,嘴唇发紫,泪珠正顺着面颊向下滚。 荷花急忙上前,心痛地把姐姐拉回宿舍。 杨玉超和五妹荷花是初中的同学。初中毕业后,杨玉超就来常州帮助父母开饭店。一年前的一天,五妹同厂里几个姐妹逛商场,碰到这位昔日的同班同学。正是“久旱逢干露,他乡遇故知。”他们俩当时都很高兴,杨玉超当即邀请她们几个姐妹到他家的饭馆做客。几次的接触五妹也得到杨玉超父母的喜欢。 杏花猛醒悟为啥自己这么长时间蒙在鼓里,原来厂里还有人在做内线,大家都瞒着她。 “他要骗你咋办?”“我和他是同学知根知底,他骗我啥?”“这么大的事,要由妈做主才算数。”“让妈做主?……她就信那个疤瘌眼的话。”“表叔哪点不好?”“哇,呸!”荷花啐出一口吐沫,“你看那贼眉鼠眼的样,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姐的见面礼钱,让他借去给他老婆治病;三姐的见面礼钱,让他借去给儿子上学;还想让二姐给他那三等残废,箩扑头高的儿子做媳妇,害得二姐二十五、六还没找着对象……”“你不能这样骂表叔,他还不是为俺家好……”“你看他好,你听他的,反正我的事不让他来管。”“不是管,这是让大人拿个意见。”“婚姻是两个人的事,用不着别人闲操心”“那是城市,俺们是农村。你再这样,我就打电话给妈了。”“随你的便,那有电话?”荷花的手向外边公用电话指去。 …… 刚下过一场雪,雪花挂在树冠上,杏树上仿佛开满了杏花。 村治安主任的儿子良良背着书包站在杏树下,不情愿的喊:“哎!杏花妈,让你去俺家接电话来。哎!家里有人么?杏花妈。哎……腌渣人,不出来我走了……”郏真凤放下碗,穿着大棉鞋气喘吁吁的跑到治安主任家,听完杏花的哭诉。她的肺都气炸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