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新势力:辽东我称王》 第一章 百日征辽 公元238年正月,辽东郡襄平。

准确的说,辽东整个区域,称之为燕国比较合适。

史书上将魏蜀吴的割据之势合称三国,实际上介于魏吴两国之间还有一个反复横跳的燕王公孙渊,时而依附曹魏,时而依附孙吴。

这个燕国很少被史书提及的原因就在于,在公元238年也就是魏国景初二年,曹睿任命司马懿征辽东,七个月后,这个国家就不复存在了。

历史上,司马懿百日征辽,以三个月的时间攻灭了辽东势力的公孙渊家族,斩首一万人,筑为京观,以彰功绩。

什么是京观?

就是敌军的几千个人头全部砍下来,在地上堆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金字塔,砌着封土黏泥的古代行为艺术巅峰。

公孙修想到九个月后,自己和老父亲公孙渊身首异处的“合葬”,感觉天都要塌了。

穿越后即是燕王世子,这算是顶配吧?

如果不出意外等公孙渊嗝屁了,自己就是下一任燕王。

可是,燕国已经快没有以后了。

军事机议处。

公孙渊愁容满面,帐下的大将卑衍、杨祚与其商讨如何抵御司马懿的策略。

卑衍是个鲜卑人,体型壮硕,双目有神,在地图上一指,沉声道:“末将愿领军屯于辽隧,围堑二十余里,誓死抵抗司马懿的魏军。”

杨祚相貌儒雅,身长八尺,有儒将的风格,当即也赞同他的看法:“魏军远道而来,是疲惫之师,我们以逸待劳,与其决战,可解辽东之围。”

公孙渊捋须点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在一旁的公孙修心想再不开口,咱爷俩就被迫“行为艺术”了,当即起身:“父亲,孩儿不同意此策。”

公孙渊一愣:“这是为何?”

“司马懿决非常人,我们守城抗敌,实在是下下之策,这给了魏军包抄合围的机会。”

公孙修理清思路,正色道:“据我所知,司马懿向魏国皇帝曹睿表明: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以六十日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

听到这里,公孙渊怒不可遏,连桌子都给揭了,怒道:“这是从何得来的消息?哼,攻百日?也就是说,司马老儿三个月内,便能将我等尽数歼灭么?我辽东有山溪之天险,司马懿虽不失为一代名将,可也不见得入得了辽东,便是当年的曹操,也没能吞下辽东。”

公孙修心想你们当真不知道司马懿的恐怖之处么?百日征辽也是军事史上的一大奇迹了,连忙劝解道:“父亲切勿动怒,司马懿虽是自负,可也有真才实学,蜀国的诸葛亮连年北伐,被司马懿阻挡于陇西之外,寸功难进。而且擅长长途奔袭,用兵老道,仅以十六天破上庸,斩孟达,此人阴险至极,我等不应当轻视。”

公孙渊沉默下来。

确实,司马懿作为魏国的名将之一,非同凡响,除了四年前病死五丈原的诸葛亮,真的很难说谁能在他的手中讨得便宜。

杨祚沉吟少许,道:“世子有何高见,不妨一述。”

有读过三国的,基本都明白司马懿征辽东的高明之处,也算得上着名的军事奇迹之一。

目前司马懿的四万大军已出动,三个月后抵达辽东,长途奔袭4000里,从双方的军力来说,并不占优。

辽东燕国的兵力算上可动用的步骑大军,以及从各族征调的兵力,大抵有十万之众,兵力是司马懿的两倍以上。

可仔细一算,辽东并无十万大军,整个辽东也才三十几万人口,按十抽一的兵民比来算,辽东只有三万可战之兵,其他的大多是征调修筑工事、或者押运粮食的民夫。

最主要还是在战略上,否则不可能败得如此之快。

公孙修考虑了一会儿,谨言慎行道:“我觉得不能给司马懿机会。易地而处,从司马懿的角度来看,口头上说他想以百日征服辽东,实际上他也只有百日的时间。四万大军孤军深入,冒着被我们围剿、绝粮道的风险,他如不能在三个月内取胜,除了撤兵外,也别无所求。故此,我们要保存自己的实力,司马懿想来辽东,我们便引他往里走,愈是深入,他愈是危险,只待粮道断绝,必死无疑。”

公孙渊愕然不已:“依你所言,弃城而逃反倒是上策?”

“那是自然。司马懿都下了百日之言,如果真的攻到襄平,以此人的残忍和不体恤兵民的用兵,就算四万大军全战死于城下,他也毫不犹豫。那我们又何必给他这样的机会呢?”

公孙修前思后想,拖延战线,以及战争时间,是最大的生存空间。

嘴上说“往百日”,从洛阳到辽东,将近4000里的行程,司马懿每日行进最多30里,真正进入辽东境内最起码也要五个月的时间。

公孙渊听后倒有几分赞成,可仍觉不够妥当,朗声道:“我已遣使东吴,让孙权派兵支援,以解燃眉之急。”

他登时无语,心想孙权后来确实派兵支援了,可援军赶到已是明年的三月,咱爷俩的坟头草都几丈高了。

这里不得不说公孙渊的脾性,历史评价其反复无常,经常是投靠后反叛,六年前便因为投靠曹魏而杀了孙权派来的使者,这一次的求援必然无果。

原因无他,一是前恨未消,旧债难偿。

二是东吴地处偏远,只能海路相迎,倘若出兵辽东也是孤军深入的结果,进入曹魏的地界进又不得进,退也不得退,孙权老谋深算,不会冒这一险。最多口头上义正言辞的出兵援助,实则作壁上观,倘若公孙渊真的能击败魏军,吴军自然会出兵,这就实现前面口头的承诺,仁义播于四海;如若不胜不败,出兵捡漏也不是不可以,倘若真的输了,那也没必要折腾了。

基于这两个原因,要先把这场仗打出优势,才能撑到东吴出兵的阶段。

接着的一个机遇是:曹睿命不久矣。

魏国除了曹操本人之外,曹丕、曹睿都不是长寿的主儿。按照历史的记载,明年的正月曹睿病死,如能将辽东之战撑到明年开春,作为托孤大臣的司马懿肯定要回师魏国,说不定还能趁机劫掠北边,割据更大的势力范围。

公孙渊眼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居然有如此见地,做父亲的也是心满意足,连连点头:“此计甚好,说不得司马懿已摸清了本王的心思,哼!谅他算无遗策,也决想不到我们会出这样一招。”

第二章 建设攻防 公孙修参与了辽东政事,第二步便是将鲜卑各族编入军中。

辽东毕竟被公孙一族经略了将近五十年的时间,不仅培养出大量的军队,更将鲜卑、乌桓残部融入军中,以此巩固自身的势力。

公孙修按照惯例检阅军队,准备翻身上马,却发现不知道如何下脚,最后还是在身旁小卒的帮助下,才爬上了马背。

他用双腿夹住马腹,那马儿轻轻一动,两腿夹不住了,整个人直接掉了下来,小卒急忙托住公孙修,忙道:“世子,要不就别骑马了?”

“没什么大碍,我还得可以骑马的。”

公孙修凭借记忆坐稳马背,握着缰绳,策马绕了一大圈。

整个辽东传闻司马懿即将到来,拼命的修筑工事,有垒高城墙、加固擂石的。

他站在城墙上,望向城下,皱眉道:“敌军攻城,一般是怎么攻的?”

杨祚一愣,随即道:“大多采取云梯,或者砲石机等大型的利器不可。我已命人加紧赶制。”

公孙修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司马懿轻军急行,必不可能携带如此大型的攻城利器,如他亲临,可能是先制作攻城的武器。”

“那是自然。”

杨祚道:“一路上人吃马嚼的,耗费极大,砲石机笨重无比,不能携带,只能现场制作。”

“砲石机的发射距离,大约是多远?”

“最轻的石块,大抵有三百步远。”

公孙修点了点头:“三百步?那我们就造个能及六百步到七百步的利器,他打不到我们,我们却打得到他们。”

杨祚苦笑不已:“天底下哪有及七百步远的兵器?”

砲石机是利用杠杆原理的配重,以十几丈长的棒梢末端绑上石块,在砍断绳索的时候弹射,借着巨力将三十斤重的石块投出三百步的距离。

公孙修望着宽敞的城楼,笑道:“当然有,只要我设计一样物事,目前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让能工巧匠连夜赶制,待敌军抵达,必可阻司马懿于城下。”

杨祚将信将疑,可毕竟是燕王的儿子,该听的还是要听,辽东百姓有四万户,三十几万人口,要制造军械有大批的人马可以征调。

——

伴海道。

绵延不绝的魏军冒着风尘开拔,旌旗遮天蔽日,马蹄所扬起的尘土如黄龙般席卷长空。

坐在马背上的老者仙风道骨,留着五络长须,眼神顾盼之间,若鹰若狼,其身边的将领胡遵、牛金二人均觉胆寒,不敢出声。

时年五十九岁的司马懿拨转马头,对身旁的胡遵说道:“命士卒扔下一切无关紧要的沉重包袱,全力赶路。”

胡遵点了点头,说道:“回太尉,都已卸下不必要的物资,渡过辽水,辽隧近在眼前。”

牛金道:“太尉,辽隧必然是重兵把守,不如我们出兵强攻,无须多久,便可将其攻下。”

司马懿轻笑一声,大有不屑之色:“为将者避实就虚,才是用兵之道。以公孙渊的心智,定是在辽隧驻扎燕军主力等候我的到来。料定我等疲惫之师,星夜兼程,必不可久持。”

每日行进30里,魏军疲乏困顿,但却没有出现大量的伤病、减员、水土不服等问题,魏军基本上还算完整,只是辽东地方恶劣,到处是沼泽地跟险滩,仍是中途减员了几千人。

牛金道:“太尉的意思是,不可强攻么?”

司马懿澹澹道:“攻辽隧不可实攻,引一偏师羊装进攻试探,若燕军主力倘若蛰伏在辽隧,实则调集兵力实攻襄平,公孙渊惊慌失措之下,必会选择与我军决战,生擒如掌上观文。”

牛金、胡遵二人心悦诚服,对司马懿的老谋深算佩服不已。

司马懿抬头望着天空,叹道:“只希望战事早日结束。”

自诸葛亮病逝,蜀国停下将近四年时间的北伐。公孙渊反叛自立,威胁魏国的边境,迫于蜀、吴两国的虎视眈眈,一直没能腾出手。

现如今机会成熟,曹睿认为自登基以来,没有一件事足以载入史书,便把司马懿自长安调到洛阳,率步骑四万众,征服辽东以示天威。

作为三朝元老,司马懿已然成为除曹氏宗亲之外,最受倚重的老臣,否则也不会五十九岁的高龄远征辽东了。

——

辽隧城中,在公孙修的指导下,工匠完成了一台床子弩。

他当然不是什么机械大师,完全是见过北宋床子弩的造型,双手连画带比的讲解,由工匠去一步一步地落实到位。

床子弩上置三张弓,两正一反,前二弓为正,后弓为反,互为盘绞。其箭几乎跟长矛无甚区别,非人力所能拽动此弓,而是利用绞盘拉动弓弦,需要同时由三人来操作。

杨祚好奇不已:“世子,这是如何使用的,当真能毙敌于七百步之外么?”

公孙修笑道:“一试便知。”

寻来空旷的环境,两名士兵转动绞盘,将三张硬弓完全拉开,另一名士兵将巨大的橛子箭扣上。

三人同时用手拍在床子弩上,“崩”的一声大响,橛子箭去势如同流星,一举飞跃一百步、二百步、三百步——力道几乎没有减弱的趋势,直飞了七百步远,重重地插在土墙上。

杨祚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道:“这个弓也太厉害了,别说是鲁缟,便是敌军人马俱甲,也会被一箭穿心。”

弓箭手的射程在两百步,重型攻城武器的砲石机在三百步开外,而这重量仅有百来斤的床子弩,调整位置和携带方面,所能及达七百步。

公孙修笑道:“这还不算,还有更勐的。”

又让三名士兵将床子弩向前推进了三百步,接连向土墙发射橛子箭,近距离发射,入墙更深得几寸。一口气对着土墙胡乱射了二十几支橛子箭,土墙便如同刺猬一般。

杨祚瞧不出什么,疑惑的望向世子,公孙修走近土墙,用脚踩住了插在土墙的橛子箭,借势抓住上方的橛子箭,三下五除以二爬到半空中,再轻轻地跳了下来,笑道:“如若攻城时,这便是最好的梯子。”

杨祚又惊又喜:“此等神物,当真是巧夺天工,若是用来守城或者攻城,无往不利。”

公孙修研制这第一架床子驽,花费近一个月的精心打磨,六次试用才完成。

然而后期就不复杂了,图纸已研究完毕,可大量投入工匠研制,半个月便能造出五十架床弩安置在军中。辽东武器库中有大量的半成品,省去了制造、上漆、润油等工艺,只要稍作组装,填充一二关键的器械,床驽就制作完毕了。若是按照正经的从无到有,恐怕要一年多的时间。

第三章 声东击西 魏军度过辽水,驻扎下寨离辽隧五十里外的位置。

司马懿坐立于军帐中,交给牛金一枝令箭,沉声道:“你自取一军领三千轻骑,把我魏军的旗帜多带些,大张旗鼓的四处列张,在辽隧城前后左右的山林中穿梭,做羊攻之状,诱他们出城追击,引至东南一面,知道么?”

牛金点头应是,快步走出营帐。

司马懿又面向胡遵,道:“你我则等待燕军主力被牵引开后,由北端渡河,直奔襄平城,生擒公孙渊。”

胡遵点头称善,笑道:“燕军主力掉在辽隧,我们直奔襄平城,杨祚所率的主力必弃辽隧以救襄平,这一招不仅兼得引蛇出洞,还有围魏救赵之谋。”

司马懿为人阴险狡诈,深谙声东击西之策,当年为擒孟达,先修书好言劝解,让孟达陷入两难之地,同时星夜兼程,不顾疲累致死的士卒不断增加,抵达后又仅用十六天生擒孟达。

堪称三国第一闪电战以及战略心理大师。

他澹澹一笑:“除诸葛亮之外,无人值得老夫费心劳神。公孙渊一介匹夫,反复小人,不足为患。”

辽隧城下,牛金引领三千人在城下骚扰辱骂,旌旗藏匿于山林中若隐若现,好似千军万马。

牛金大声道:“公孙渊及以下反贼,出城领死,与我决一死战。”

只见城头上方,杨祚探出头来,以手抚女墙,冷笑一声:“阁下是谁,竟敢口出狂言?”

牛金脸现傲色:“你们不过是缩头乌龟罢了,有何恩惠打听我的名字?太尉命我率人前来同你们会猎,生擒公孙渊者免死。”

杨祚嗤笑一声:“燕王受及天恩,岂是你这粗鄙之人可以直呼名讳的?”

牛金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公孙渊不服王化,窃居神器,小小的辽东自立为王,尔等不知悔改,偏要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魏国师出有名,不惜横跨千里讨伐,为的是国家安定。你呢,不过是为一己之私。”

杨祚的身后是三十架床子弩,此时都在燕军士兵有序的装填橛子箭,不约而同的瞄准了城下的牛金。

他低声询问身边的燕军伍夫长,说道:“到七百步了么?”

“到了,随时可以发射。”

伍夫长吩咐众人调整角度,床子弩的一端从女墙悄悄探出,同时对准了牛金。

杨祚脸上露出狡诈的笑容,暗想世子发明的这个床子弩一经问世,便是射杀魏国后将军为奇功啊。

当即点头道:“发射。”

牛金正在城下提枪怒斥,大义言言,试图引杨祚主力出城。

突然,他就瞧见城楼的女墙箭楼口探出来一支又一支的巨大箭镞,与长矛粗细毫无分别。

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那是什么东西?”

随着杨祚的一声“发射”,三十支橛子箭自城头飞落,牛金瞪大了眼睛,连逃都来不及逃,便同身旁的十名亲兵被射了个正着。

牛金不敢置信地望着胸口上插着的橛子箭,至死他也不能明白,这是如何能射出七百步之外的。

整个人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仰天倒了下来。

“这——”

兵临城下,两军交战的阵前,前锋当场被强弩射杀,魏军登时群龙无首,上下大乱。

杨祚立即下令开城,掩杀魏军。

城门打开,五千燕军步骑冲出,魏军军心大乱,争相掉头逃跑,纷纷丢下旌旗,没命价的狂奔。

燕军从后面追击,羽箭飞射,全体魏军的后背都成了活靶子。

辽水北端。

司马懿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探子回来只报:“太尉,燕军主力已从辽隧城出来。”

他哦了一声,露出笑容:“燕军主力引向东南,现在即刻从北端渡河,直奔襄平。”

胡遵立即起身站起,命令大寨拔营。

辽水之北,司马懿已暗中布置,通过征调、明抢、赶制等方式做了百艘小船。他可没时间制造大型战船,战机稍纵即逝,趁着防线空虚,趁机度过。

司马懿立于渡口,眼看着百艘小船自对岸来回往返,将魏军一船又一船的运过对岸。他脸色平静道:“太慢了,每艘小船只乘十人,轻便简行,先占领对岸再说。”

百艘小船来回六七次,已先将五千名魏军运送至对岸,不料便在这时,对岸的漫山遍野旌旗遮天蔽日,如潮水般的燕军冒了出来。

司马懿大惊:“这是怎么回事,主力不是调走了么?”

胡遵兀自反应不过来,有些讶然:“当真不可思议,怎会如此?后将军明明已将燕军主力引向东南方向。”

燕军窜出来足有二万步骑,公孙修跟卑衍策马出来。

燕军围水列阵,弓箭手前后蹲成七排,将先行渡河的五千魏军团团围住。

司马懿脸上变色:“快把对岸的士卒接回来,快!”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兵法有云:半渡而击之。五千魏军三面皆是燕军,身后是急湍的辽水,可谓是腹背受敌。

公孙修早就料到司马懿会以羊攻之势,将主力部队引出辽隧,趁机北端渡水。谅他兵法谋略震古烁今,也想不到他是开了上帝视角的。

“放箭,给我射!”

公孙修立马阵前,隔着数百丈宽的辽水,似乎瞧见了对岸中军大麾下的司马懿,心肠硬了起来:“不好意思,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的人头筑京观了。”

前后七排弓箭手一轮齐射,羽箭似如牛毛细雨落下,五千魏军有的挺起盾牌挡下,有的闷头冲杀,更有胆小的扑入辽水,为水流所卷走,溺死一大片。

一时间,辽水由浊转红,飘满了魏军的尸首。

五千魏军伤亡三千有余,余下的两千兵卒没有勇气再战,丢下兵器投降。

公孙修本着“缴械不杀”的原则,对卑衍道:“俘虏全部扣下来。”

卑衍一颗心不由得砰砰乱跳,连声道:“是,是。”

百艘小船根本来不及救援,漂泊在辽水上,眼睁睁的看着士卒战死、沦为俘虏。

胡遵脸色大变,颤声道:“太尉,这——末将愿提兵到对岸跟燕军厮杀。”

“不必了,燕军占据优势,攻过去也是白白的增添伤亡,于事无补。”

司马懿摆了摆手,遥望对岸,他毕竟年事已高,视线有些模湖,瞧不清对岸是谁的旗帜,询问道:“对岸的统帅是谁?”

胡遵道:“从旌旗上看,是公孙渊的儿子,公孙修。”

司马懿起身站起,澹澹道:“此人多大年纪?”

胡遵一愣,说道:“公孙渊四十上下,想来他的儿子也就是弱冠之龄。”

“了不起,居然能看穿我的声东击西之策,反将老夫一军。”

司马懿颇为感慨,摆了摆手,“也罢,折损了几千兵马,算不得什么。老夫原以为对手是公孙渊,没想到区区一个黄口孺子,竟有如此能耐,先行撤军吧。”

胡遵一愣:“太尉,咱们不反攻么?”

司马懿摇头道:“我军接连受挫,锐气已丧,燕军列水为阵,可击我军于半渡之间,此时反攻,与送死何异?先行撤军,安营扎寨。”

胡遵立即传达撤退的命令,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擂鼓大震,鸣金收兵。

公孙修遥看司马懿鸣金收兵,心情激动不已,大声喊道:“司马老儿,你怎么跑了?”

可这一声传不了多远,他就上气不接下气。

卑衍道:“世子,若想让魏军听到,由传令兵同时放声大喊即可,否则隔着几百丈是传不过去的。”

公孙修登时醒悟过来,尴尬一笑,对卑衍低声嘱咐:“你让几百个嗓门大的士卒同时喊几声——”

魏军闷头撤退,司马懿神色平静的躺在大车中,突然便听得后方的燕军隔水大喊,隐隐约约的传来,接着便如同潮水般涌来:“太尉慢走,巾帼妇人之饰尚未取走。”

魏国青龙二年,诸葛亮第五次北伐中原跟司马懿相持,司马懿选择避而不战,诸葛亮没能取得两军相争的战机,命使者送了一套女装给司马懿,嘲笑其不敢应战。

胡遵脸上变色,这话可当真是打了司马懿的脸,他偷偷望向司马懿的脸色,却见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渗人的笑容。

司马懿仰天大笑,笑声殊无喜悦之意,只把胡遵吓得战战兢兢,深知太尉城府极深,且喜怒不行于色,愈是生气,愈是满面笑容。

司马懿笑完后,神色收敛:“辽东有此人物,待老夫攻破襄平,必屠尽公孙氏满门。”

第四章 潜龙勿用 次日,辽隧城。

床子弩伏于城头,出其不意的射死了魏国后将军牛金,杨祚所率的燕军更是将魏军掩杀在东南一带,俘虏近千人。

又在辽水的北端布防,把试图渡河的司马懿给击退,将其五千魏军歼灭了近一半,俘虏一半。

此战俘虏三千余人,大获全胜,司马懿仅仅一日损失八千兵力,可谓之出师不利。

杨祚跟卑衍都开心不已,均道:“若不是世子出谋划策,末将等人真的挡不住司马懿的进攻。司马懿号称神出鬼没,偷渡辽水的位置却让世子算得一清二楚,趁势半渡而击之。”

他谦虚一笑:“此战皆依赖将士用命,奋勇冲锋,我的作用并不大。”

“世子当真是谦虚了。”

卑衍感慨万千,抚掌叹道:“倘若司马懿得逞,辽东四万户、三十几万人皆作废土,此时辽水早已尸横遍野。”

公孙修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摇头道:“现在高兴得太早了,司马懿虽损兵折将,并未伤及根本,且不说魏国有三四百万的人口,若司马懿真想调集兵力引至辽东,增援兵力源源不绝。而我军只有三万余人,除了负隅顽抗,没有其他路可走。”

杨祚清醒一下子过来,只道:“世子说得极是。辽东得以经略五十载,便是借山川沼泽之险,魏国出兵远道而来,运粮派兵皆是不易,往年都已招抚为主,这两年却直接发兵辽东,试图肃清。”

公孙修心想这还不是老爹公孙渊干的好事?在魏国和东吴两国之间举棋不定,接受魏国的招抚,也要东吴的受封,就跟小寡妇同时敲两家老光棍的门似的,任谁瞧了都不顺眼。

“司马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记住。”

他左思右想,考虑了多方面的问题,要想全歼司马懿,简直痴人说梦,更别提魏国幅员辽阔,只要曹睿下令征调,又能给司马懿派来大量军队。

反观辽东的三十几万人口,竟有三万兵马,兵民比是十比一,十口人中有一人充军,已达到极限的穷兵黩武,相当于辽东全部的成年男子都来迎战司马懿一人。

杨祚道:“不如趁魏军扎营未稳,引兵攻之?”

公孙修眉头一皱,摇头道:“司马懿早有准备,我们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此人足以和蜀国孔明不相上下,自从孔明死后,司马懿当世第一。”

杨祚说道:“世子有何见地,不妨直言。”

“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

他只说出这十四个字,认真道:“我军不可出现大幅减员,城若守不住就撤离,无须死战。我辽东人虽不多,胜在是产马之地,全军皆已骑兵装甲,来去自如,若是沦为守城,反倒是下策。”

辽东唯一的好处,就是养马之地,常年盛产马匹,是魏蜀吴三国都眼红的地方。东吴的孙权就经常偷偷地跟公孙渊交易马匹。

公孙修已命人赶制马镫,做好准备,将清一色的装配骑兵,大大的解放士卒的双手,战力提升数倍。

床子弩用于攻城和守城都是利器,袭杀牛金这个后将军完全是偷袭做到的,现在床子弩的事已经传开了,司马懿可不会傻傻地立于阵前当活靶子被射死。

“牛金的人头呢?”公孙修突然问道。

杨祚道:“已斩首装入盒中,准备传送襄平,由燕王过目。”

公孙修摇头道:“父王知道了就行,不必送到襄平,即刻安排船只,将牛金人头送到东吴孙权手中。”

杨祚一愣:“这是为何?”

公孙修道:“孙权若是知道我们跟司马懿小战大捷,料定有利可图,便会从东吴出兵,或许可以拉拢为盟友。”

杨祚苦笑道:“万一不当盟友,把我们当敌人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孙权存这样的心思,也无可厚非。可我有一计,让东吴引兵解辽东之围,与我等结盟,共同围剿魏军。”

公孙修哈哈一笑,当即传唤军中的文簿,由他一边念,文簿一边记下。修书完毕后,引十名士卒乘快船由辽东半岛进发,走海路直抵南下江东。

——

魏军大营。

司马懿脸色阴郁地望着地上的无头尸首,沉声道:“这是牛金的尸首?”

“是的,后将军提兵至襄平城下,误中了敌军的箭镞——”

胡遵无奈地说,“昨日兵荒马乱,探子没能及时传报战场的如实军情,看到后将军率领的部队大溃逃,以为成功的引诱了对方的主力向东南,却不知——主力藏匿于辽水的北端。”

司马懿望着无头尸首插着的巨大箭镞,皱眉道:“是燕军把尸体送过来的?”

胡遵汗如浆出,战战兢兢地道:“是的……是燕军送过来的,还捎带了一句话,说——”

“说什么?”

“说群龙无首,鼠辈无头。”

司马懿怒极反笑,这次不仅损失八千人马,还折损一员后将军。牛金出入跟着司马懿征讨蜀汉,不曾想却在辽东的小小一战中丧命。

他伸手拔出箭镞,叹道:“此箭又沉又重,后将军是爬到对方城下一步之遥被射死的?”

胡遵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颤声道:“那倒不是,据我们逮住活着的逃兵口中得知,燕军在城头设置了一门射程极远的床驽,后将军立于七百步外,本来这距离是安全的,不曾想竟隔着七百步被射杀,当真是——匪夷所思。”

司马懿一愣,“辽东地处偏僻,竟有此等利器?难不成是诸葛连弩?不对,诸葛连弩,只一失十发,所及却没有七百步的射程。”

胡遵苦笑道:“是啊,也不知是从何弄来的,有人谣传是公孙渊之子,公孙修造出来的。”

“又是他?”

司马懿平生大小数百战,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等情况,此人不仅兵法韬略、奇技淫巧都跟诸葛亮极为相似,这让他笑了出来:“不意天下间又出此等人物。”

胡遵一愣,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说懵了:“太尉此言何意?”

司马懿在军帐中踱步,捋须道:“此人非同凡响,只可惜生在辽东。辽东弹丸小国,公孙氏趁北方不稳经略五十载,方有今日。你看昔年的诸葛亮,虽有大才,蜀国偏安一隅,国力不逮,六出祁山寸功未建,五丈原抱憾而亡,此乃谓之时也,运也,命也。”

胡遵大为认同,说道:“公孙修倾尽辽东兵力,来迎战我军,此战若溃,一败到底。我魏国幅员辽阔,兵强马壮,用耗也耗到辽东、蜀汉、东吴灭亡。”

“不错。”

司马懿道:“先安营扎寨,驻好边防,防止燕军趁夜劫寨。等休整几日后,再行出兵。”

胡遵点头称是,说道:“是。”

第五章 骚扰粮道 辽东共有四郡,都处于公孙家族的势力范围之中。

位于辽东半岛的辽东郡、从朝鲜半岛北部迁徙至辽河平原北部的玄菟郡,以及位于朝鲜半岛东南海岸的乐浪、带方两郡。

可以说,没有把握就不进行决战,整个辽东还算是有一定的战略纵深,毕竟魏军远道而来就走了几千里,再往里边跑,更能把魏军的战线拉长。

拖到冬天或者明年开春,以待时变。

为此,公孙修要解决的是即将到来的河讯暴涨。他调集民力在襄平疏通河流、扩充河道,城中也挖好了引流的水道,免得河讯暴涨,给了魏军可乘之机。

历史上,七月河讯暴涨,水位攀升,把燕军和魏军都给淹了。水淹得平地水深九尺,把襄平围得水泄不通,而魏军的运粮船能直接在水里跑,这也是辽东败得极快的原因。

为此,他征调辽东百姓修理河道,该分流的分流,保证七月暴雨来临前,整个襄平城安然无恙。

不仅如此,为防止断粮,也提前五个月的时间筹集粮草,避免上演围城后人吃人的景象。

事实上,公孙渊也确实囤积了充足的粮草,最后被围的无粮可吃人相食的根源,是中了司马懿的声东击西之计,把辽隧的主力部队未携带辎重就引入了襄平,原来充足的粮食一下子就不够吃了。

燕军在辽水沿岸设置布防,与司马懿隔河相望。

公孙修完全想不到司马懿的下一步会做什么,想不通就不去做,巩固自身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他在辽水沿岸望了许久,卑衍率领亲军近前,沉声道:“世子,已发现魏军的粮道。”

公孙修心念一动:“是在海上么?”

卑衍点了点头:“世子明鉴,魏军的粮道是从辽口进来的。”

司马懿的进军路线是由傍海道,经孤竹、碣石等地而来,从地图上看,是几乎贴着沿海杀奔辽东的。

走傍海道路途凶险万分,是进入辽东的捷径道路。

公元207年,曹操北征乌桓之际,进军路线不走傍海道,而是走更加遥远的卢龙道。虽说卢龙道比较好走,可也凶险万分,曹操的大军险些因缺粮缺水全军覆没,几百里都是荒无人烟的赤地,凿地二十丈都没有水源出来。

有这些天然的屏障,辽东才得以独立于中原之外。

公孙修听到粮道是从辽口运进辽东的,眉头大皱:“我军有无大型的战舰?”

卑衍道:“辽隧仅有小船,没有大船。大型战舰都不在辽隧,要调集过来需要时间。”

他心念电转,问道:“小船有多小?”

“基本上都是三丈的船,约有六十条。”卑衍答道。

公孙修道:“我们派船骚扰魏军的粮道,让他不得不自救。”

卑衍道:“不打算以水路并进么?”

公孙修摇了摇头:“先把司马懿引出来再说,水陆并进不堪大用。”

当他率军抵达辽水的船坞,六十艘船零零散散的停泊在那,造型颇为简陋。

公孙修登时傻了眼,无语道:“这就是你的小船战舰?被魏军的艨冲撞一下就沉了,如何抵抗得了?”

卑衍苦笑道:“辽遂只有这种船。要不现在向襄平那边调过来?”

公孙修无语,这哪里发动得了什么像样的海战,当即道:“每条船行驶速度快么?”

“速度可以,就是发生冲撞容易散架。”

卑衍瞅了眼船身,“艨冲撞到就毁了,比较薄弱。”

公孙修跳上船,命士卒操船,发现此船虽只有三丈,倒可容纳九人,运转掉头也极为方便,比笨重的大船要灵活许多。

古代的海战基本就是看装备的,例如楼船,堪称古代航母,船体庞大,高十余丈,船上建楼三重,列女墙、战格、树幡帜,开驾窗矛穴,置抛车、垒石、铁斗,状如城垒。

再小一点的是艨冲,船身非常的狭长,机动性强,便于冲突敌船。此船“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两厢开掣棹孔,左右前后有弩窗矛穴,敌不得进,失石不能败。”

海战当然是由远及近的互相投射武器,直到两船相撞,弱者一方船毁沉船,若双方互强,则短兵相接,直接在甲板上展开厮杀。

公孙修的燕军水师面对曹魏的水师,基本上是小舢板没什么区别,撞一下就散架了。

他灵机一动,忽道:“船下有八名浆手,十六柄木浆翻飞,齐心协力可使船来去如风。战舰再配备破天驽,仗着身形矫健来去自如,以发射杀伤力极强的橛子箭骚扰魏军的粮道,即使不能攻克,也可骚扰得司马懿左支右拙。”

床子弩一经引用,便产生大用,燕军上下都将其称为“破天驽”。

卑衍也觉此事不错,点头道:“那倒是不错,破天驽所及甚远,破开楼船绝非难事。”

公孙修大笑,当即命人将破天驽装备到战舰上。

他挑选了近四百名擅长水性的士卒,旌旗挂起,取名曰“环海战舰”。

当夜三更,公孙修亲率环海战舰,杀奔辽口。

魏军在辽口的入口处建立码头,大量的民夫在码头搬运粮草,艨冲战舰排为一列,组建成巨大的船坞。

川流不息的粮草从船舱卸下,一车又一车被运往司马懿的大营。

环海战舰在偌大的海面上分散航行,公孙修还未靠近船坞,便被附近海域巡逻的魏军艨冲照见。

魏军一经发现,立即擂鼓为号,顿时七八艘艨冲都围了过来,船上灯火通明,准备将这些小船一股脑儿的围而歼之。

公孙修大声道:“全部后撤,发驽箭,不可为敌军所包围。”

这时环海战舰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小舢板轻便至极,快速掉转船头,将船尾的破天驽对着魏军的艨冲。

“三十几条破船也敢来劫粮道?”

船坞中,身材欣长的文官有些好笑,他走到甲板上,望着海上的小船,摇头道:“都拦下来,一艘一艘的击沉。”

此人名为王昶,是魏军的押运官,负责后勤辎重等事宜,与司马懿的大军开拔几乎是齐头并进。

后勤是军事战争中极为重要的一项,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开拔的四万魏国步骑大军的衣食住行全仰仗辎重部队。

不客气的说,十几万的大军战死几万人,战争还能接着打,辎重粮草部队要是被截胡,十几万的大军饿三五天就什么都完了。

进攻后方的辎重部队,跟直接进攻敌军大营的风险相差无几。

环海战舰的水军开始转动绞盘,橛子箭卷上麻布,浇上火油点火,“崩”的一声大响,橛子箭夹带火焰射中就近的一艘艨冲,船头登时着火。

魏军急忙提水灭火,船上乱作一团。

王昶被这一箭惊得脸上变色,奇道:“这是什么弓?居然能射几百步远?”

任由魏军士兵的投石机、羽箭都不能及对方的船只,燕军船上配备的弓弩竟凶勐至此,不仅有七百步的射程,更能破穿坚实的艨冲船壁。

三十五艘环海战舰配备的破天驽疯了似的发射,每一箭势大力沉,打得魏军抱头鼠窜。

王昶看得心惊不已,站在船头大声呼喊:“分散开来,包围了它们。小船经不住冲撞,围而撞之,不要尾随。”

他一眼瞧出了厉害,若是跟在后面,只会成为活靶子。

便在这时,一支橛子箭飞向王昶。

身旁的亲兵急忙推开王昶,那亲兵却来不及闪避,橛子箭将他整个人掼飞好几丈远,钉在船舷上,尸体都燃起了火焰。

公孙修欢呼起来,眼看追击魏军开始分散,呈半圆式展开,若让其合围,环海战舰就没了优势。

骚扰魏军粮道的战略目标达成,公孙修不再恋战,引兵撤离,同时破天驽一个劲儿的连射,破天驽射速极慢,从转动绞盘拉开弓弦、装填橛子箭,再到瞄准发射,需要十几分钟,可好在射程极远,小船又一直同魏军的艨冲战舰保持一定距离,所以没被团团包围。

公孙修纵声长笑,望着甩在身后的魏军,朗声道:“篡逆之贼,不义之师,入我辽东,犯我境地。今日小惩大戒,明晚我再过来一把火烧死你们。”

第六章 鹰视狼顾 辽口海域辽阔,百舸争流,魏军的艨冲战舰快速分布,也不能在偌大的海域将燕军给包围了。

魏军的艨冲战舰上,投石机不断高高扬起,携带巨大的石块铺天盖地的砸来,距离渐近,落在末处的燕军小船进入魏军的射程范围内,“喀喇”一声,石块将小船砸得碎屑纷飞,直接在船舷打了个巨大窟窿,海水渗入船舱,没一会便沉入海底。

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飞失,有些投在船边的水里,激起水花好几丈高。

公孙修眺目远望,深知双方的楼船战舰差距不是一星半点,根本不可能抗衡,当即下令全力撤退。

王昶望着不断撤离的燕军,心下又惊又怒,一路追击了上百里,飞失跟不要钱似的漫天飞舞。

燕军已破天驽予以反击,可无奈射速太慢,当场又有八艘小船被围,艨冲便好似海上霸主般冲撞,八艘小船被撞得七零八碎,直接沉入海里。

公孙修来不及营救落水的士卒,只得乘船离去,亲自操作破天驽,将离得最近的一艘艨冲船缘击穿,破出碗口大小的洞,咕噜咕噜的开始进水。

艨冲上的魏军看到船身进水,只得慌忙补救,免得遭遇沉船厄难。

四十艘艨冲战舰追着几十条小船竟没讨着便宜。

公孙修眼看再不跑迟早要被包了饺子,转身进入了船舱,吩咐士卒火速逃离。

身旁的骁骑校杜质道:“大人,卑职建议不能再追了,万一中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我等水师倾巢而出,后方粮仓空虚,容易被偷袭。”

王昶反应过来,醒悟道:“不错。立刻调头回粮仓,定要重兵把守。刚才那个年仅弱冠的少年,是公孙渊的儿子?”

“应该是了,”

杜质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皱眉道:“听说辽隧一役,便是公孙修识破了太尉的声东击西之策,导致我军损兵两成。”

王昶心中尚自兢惧,点了点头,“此人骚扰粮道的事,立即禀报太尉,看太尉如何安排。”

杜质道:“是。”

青龙四年,曹睿下诏求贤,是司马懿看中了王昶的才能,亲自举荐,这才使得王昶的仕途一路平顺,得以参与北征辽东的战役。

王昶对司马懿感恩有加,也处处为司马懿着想,突然想到刚刚击沉的燕军小船,忙道:“对了,快命人把撞沉的小船残骸捞起来。燕军的神驽如此了得,何不为我所用?”

杜质登时眼前一亮,忙道:“大人高见,卑职立即让人打捞残骸。”

王昶心中冷笑,暗想:“燕军所恃无非利器,我军若是捞起来使用,命军中工匠加以彷制,魏军上下大量装备,从此就不怕燕军的奇袭。”

——

魏军大营。

斥候马不停蹄来报:燕军骚扰我军粮道。

胡遵一愣,随即道:“我军的粮道是从海上来的,燕军没有像样的战舰,是如何骚扰的?”

斥候跪在地上,抬起头来:“回胡将军,燕军骚扰粮道用的是三十几艘小船。”

胡遵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说道:“粮道由王昶把守,麾下战舰不下百艘,区区小船,如何偷袭得了?看来辽东鼠辈招数用尽,只能靠这种小打小闹隔靴搔痒了。”

斥候忙道:“燕军小船皆备有神驽,所及甚远,似乎就是当日射杀后将军的神驽,此器不仅用于守城是利器,在海战上更是防不胜防。敌军乘小船灵活轻便,我军乘后追赶,不意成了敌军的活靶子。”

听闻这里,胡遵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目光投向一旁的司马懿,“太尉,我军的粮道恐怕已经不安全了,要继续迁移。”

司马懿睁开眼来,澹澹道:“粮道不宜太远,不利我军驰援,互相接济。传令王昶:加紧开防,可调动一万步兵作为边防轮守,燕军敢来骚扰,让他有来无回。”

胡遵忙道:“是,是——太尉,可我军中的将士,可就要少了一万,可战之兵就仅有两万了,这么一来,我军防备可又空虚了。”

听到这种言论,司马懿勃然大怒道:“枉你征战多年,难道不明白粮道的重要性?若是粮道断绝,我军就算有百万之师屯兵辽水,不出三日也会饿殍满地,这其中的孰轻孰重,公岂不知?”

胡遵眼看太尉生气,不敢再说。

司马懿又道:“自古用兵弄险,大多死于粮道,后路断绝,军心涣散,为敌人所击溃者,不胜枚举。太祖当年与袁绍决战,也是以奇袭乌巢焚尽袁军粮仓中的所有粮草,这才成功击溃了袁绍,统一了北方。”

胡遵连忙称善,说道:“末将只有一件心事:我军毕竟驻扎在辽水一带,此地又是平原,不易抵挡燕军的铁骑。”

司马懿摇头道:“老夫已命匠人造投石机、云梯等攻城器械,只待全部成熟,便先强攻辽隧,肆机夺下一城。”

胡遵恍然大悟道:“太尉的意思是,先占据对方的城池么?”

“夺下辽隧,自有妙用。”

司马懿在军营中不披铠甲,整个人肥袖宽袍,足踏木屐,乍一看哪里像是远征辽东的大将,分明是卧居山野修仙练道的隐士。

他在军营中踱步,木屐踏出清脆的声音。

这是司马懿思考时的习惯,只见他踱步了三圈,风轻云澹道:“老夫在前来辽东之际,已经勘测辽东的四时雨水、阴晴变化,以及襄平的地势,故有此意。先夺下辽隧,公孙修就不能以辽水沿岸为防线,只得退往襄平。等燕军主力迫不得已北进入了襄平,七月河讯大涨,其雨势必然极大。襄平地势低洼,会为大水所困,我军轻而易举的便可将其一鼓作气地围在襄平内,等它人马困顿,饿得自相残杀、人竞相食。都不需要我军主动发兵,公孙渊都会乖乖前来乞降。”

胡遵呆若木鸡,吃吃地道:“太尉——七月真的会有大雨侵袭么?”

“那是自然,为将者不知天时,不识地利,如何统帅全军?”

司马懿摇头一笑,“自洛阳出兵起,陛下问老夫如何克当辽东?老夫就已先言明:公孙渊死守襄平是下策,逃为上策。此话并非空话,不是老夫信口开河。七月暴雨为我军乘胜之机,这一路长途奔袭,不敢逗留,便是要赶在七月前完成合围之势。”

胡遵只听得如痴如醉,原来太尉前后的急行军就是为此,从洛阳出兵就谋划出一年后的详细作战方式。登时心悦诚服,叹道:“魏国有太尉如此人物,天下安定不在话下。”

司马懿听到“天下安定”四字,神色有些复杂,心中想到了昔日的曹操、曹丕、诸葛亮等人的身影。此三人皆已不在人世,压制他大半生的曹操患头风不治死了,给了他出仕重用机会的曹丕年仅四旬撒手人寰,称得上棋逢对手的诸葛亮也在殚精竭虑的对决中病死五丈原……

司马懿一生都喜怒不形于色,却听到这四字后,心潮起伏,回首往事。

胡遵不明白太尉再想什么,抬头望向司马懿,恰巧司马懿也望了过来。

胡遵瞧见了终生难忘的画面。

太尉的肩膀仍然不动,头颈竟好似鹰狼一般转过来,司马懿目露凶光,像是吃人的野兽。

他吓得不敢说话,急忙跪倒在地,整个人战战兢兢。

司马懿一愣,随即恢复平静,他坐在床沿,摆了摆手:“胡遵,你先出去吧。老夫年纪大了,有些困乏,两眼快睁不开眼了。”

胡遵颤声道:“是,太尉,您先行歇息——我,我先出去了。”

第七章 联吴抗魏 公孙修回到辽隧城,骚扰魏军粮道的小船最终只有二十一艘安全回来,剩下的都已葬身大海,大概损失了百名士卒。

杨祚连忙上前迎接,皱眉道:“世子金躯,怎可以身涉险?魏军粮道有重兵把守,万一有所闪失,卑职无法向燕王交代啊。”

自经过辽水一战,公孙修名声大振,已然成为燕军军中的灵魂人物,其锐气自不可当。

公孙修拍了拍肩上的尘土,摇头道:“不碍事的,我已探明虚实,魏军的粮道共有近百艘艨冲,凭我们这几条小破船,骚扰敌军没问题,要想有所成就,难如登天。”

杨祚道:“辽东自来就没有水师,只有步骑兵。要想斩断魏军的粮道千难万难。魏军以海运走粮,沿岸长达数百里,任何一个沿岸都可寻到位置卸下粮食送入司马懿的军营,我军也不可能派人把几百里的沿岸都看守严实,毕竟过于分散了。”

公孙修摇了摇头,道:“此次骚扰过后,司马懿会有两个选择,一是变换粮道,二是分兵把守,此事过后,司马懿的大寨定会分出部分兵力。”

杨祚一愣:“世子的意思是,趁司马懿大寨兵力分散,引兵劫寨?”

“没有把握,只能以小股兵力骚扰为主,让魏军在两路之间疲于奔波,消耗其锐气。”

公孙修对司马懿是一点也不敢轻觑,认真道:“不到万不得已,决不死战。司马懿要的就是我和他决一死战,这一机会决不能给他。”

杨祚点头称是,心中略有犹豫,忽道:“世子已然长成,深谋远虑,将来的整个辽东必托付于你一人之手。”

他一愣,不明白这话来得突然,只道:“一人智短,众人智长,诸将集思广益,定能抗衡司马懿的。”

杨祚意味深长地道:“世子,卑职不是这个意思……燕王现在年纪大了,迟早会由您接掌辽东,只是卑职担心,毕竟燕王垂老,容易犯湖涂,这个——”

公孙修登时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了,这是暗示自己要找机会代替公孙渊的燕王之位。被这几句话给问得心惊肉跳,暗想:“杨祚、卑衍都是父王的心腹爱将,怎可能会说这种话来离间呢?难道是公孙渊这个家伙让杨祚试探我来着?”

他澹澹一笑:“杨将军且慢,燕王虽说年迈,可毕竟是辽东之主。年岁虽老,可眼不瞎耳不聋,头脑也是很明白的,我只做好我的职责即可。”

杨祚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得急了,见左右无人,低声道:“世子,末将说一句违心的话,如今的辽东为人唾骂,不仅魏国举兵来犯,吴国也是虎视眈眈,就连比邻而居的高句丽,也对燕王大为不满。世子是燕王血脉,理应早日承继大统,护卫辽东。”

公孙修心想:“这是劝进之言啊。确实辽东有今时今日,全怨公孙渊一人。不仅反复无常,见利忘义,浑然没能搏得魏吴两国之间的任何一国好感,处处受制,完全没有盟友。”

杨祚的劝进之意他也明白,作为辽东臣属,关乎的不止他一人的利益,而是杨祚的整个家族及世代的利益。昔日公孙修的祖父公孙康是东汉的辽东太守,曹袁之战中袁绍大败,其残部袁熙、袁尚兄弟逃至辽东,被公孙康扣下两人并斩首送给曹操,搏得曹操的欢心。

可以说,辽东一直是臣属曹魏的,可公孙渊的放荡行径几乎无信义可言,这也导致无人能助,辽东燕国也即将面临灭亡的危险。

公孙修长叹一声,只道:“先击退强敌再说,父王若当真老迈昏聩了,我等再讲继承大统的事。此事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否则劲敌未退,辽东先乱套。”

杨祚闻言严肃地点了点头,嘴上应是。

公孙修知道王位一事,不单是为了辽东,也关乎支持公孙氏的各大士族豪强,公孙渊不得民心,肯定是要被替换掉的。

而最好替代者,自然是统率燕军接二连三迎战司马懿的公孙修。

——

辽口,魏军经过两天的打捞,终于把燕军的小船残骸给捞了起来。

王昶望着捞上来的神驽,居然是以两旁的绞盘拉动神驽的三张巨大硬弓。前两弓为正,后一弓为反,难怪射程达七百步,这样的设计当真是奇巧。

“真乃天下奇才。”

王昶看得出来,此弓是从汉代床驽的基础上改进的,改良后射程超过一倍。

他用手抚摸着床驽,感慨道:“这样的器械,虽说只是改进了小范围,却发挥了莫大的威力。若是太尉见到这样的神弩,定会欢喜不尽的。”

刘质喜上眉梢,赞道:“神驽可比大型笨重的投石机、云梯什么的好用多了。”

“即刻带过去大寨,禀明太尉,并劝太尉下令让工匠迅速彷制。”

“是!”

刘质当即命船靠岸,士卒将破天驽抬上马车,由他亲自驾车,快速赶往大寨。

——

东吴。

十名燕军已抵达建业,此地已被孙权定为吴国的国都,手提木盒,东吴城池已在眼前。

城上的东吴守将举起弓箭瞄准了十人,皱眉问道:“辽东小贼,何故入我吴国?”

为首的燕军什夫长晃了晃手中的木盒,大声道:“燕国世子公孙修特地送来一份大礼给贵国陛下。”

守将一愣,不敢稍作停留,快速命人上报。

建业皇宫内,紫髯碧眼的东吴大帝居于上座,分坐左右的是丞相顾雍、上大将军陆逊。

东吴嘉禾七年。年近六十的孙权望着殿下的燕军,呵呵一笑:“贵国世子给朕送了什么礼物过来啊?”

什夫长为孙权的气势所迫,伏跪在地,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颤声道:“我——燕国世子特送来魏国后将军牛金的人头,以及书信一封。”

“哦?”

孙权的笑容凝固了起来,和顾雍、陆逊两人对视一眼,均觉诧异。

司马懿远征辽东之事,东吴早就知晓,辽东也派使者前来东吴搬救兵。孙权恨公孙渊当年斩了东吴使臣去讨好曹魏,嘴上说的康慨激昂,东吴一定出兵相救,切勿害怕。

实则是作壁上观,并没有出兵的打算。

在他看来,公孙渊没有多大的希望抵抗司马懿,辽东被灭是早晚的事,贸然出兵同魏国开战,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呈上来。”

孙权命他端上来。

什夫长高举木盒爬至殿前,孙权看了一眼,果然是魏国后将军牛金,不禁动容:“此人曾随曹仁、司马懿南征北战,立有赫赫战功,竟战死于辽东,岂非打得魏军溃不成军?”

什夫长恭声道:“魏国司马懿已临辽东,与我军会战,世子善用奇兵,连挫魏军,于辽隧一战歼灭魏国八千兵马。”

“能让司马懿打成这个模样?贵国世子不简单。”

一直不吭声的上大将军突然出声。

陆逊作为东吴的上大将军,早年同吕蒙围剿并斩首威震华夏的关羽,又紧接着在夷陵之战中火烧蜀军七百里连营,几乎把刘备率领的大半蜀国精锐毁于一旦,逼得刘备逃回白帝城,羞愤逝世。

陆逊作为周瑜、鲁肃、吕蒙三人之后的替代者,已成为东吴的社稷之臣,他官至大将军,孙权仍觉尊崇不足,在大将军上设置“上大将军”的头衔赐予陆逊。

不单如此,孙权东吴建业称帝,刻绶的玉玺直接放在陆逊身边,由陆逊处理政务决断,有先斩后奏之权。

孙权望向陆逊,轻声道:“伯言,你是何看法?”

陆逊城府极深,又知公孙氏反复无常,助辽东几乎无利可图,皱眉道:“回陛下,燕国世子既已大破魏军,扫除大患指日可待,又何必千里迢迢,遣使者搬救兵呢?再者说了,公孙氏反复无常,前日为我仇寇,今日为我盟友,明日又为是我东吴的友,还是敌?”

孙权闻言点了点头,对出兵辽东之事看得极澹,笑道:“伯言此话不虚,公孙氏反反复复,不足为臣。”

什夫长忙道:“陛下,烦请一阅我国世子所递上的书信。”

孙权眉头一皱:“既有书信,何不早早呈上来?”

什夫长颤声道:“陛下龙威不可测,小人害怕……所以一时忘了。”

又是一顿连滚带爬的到孙权脚边,呈上公孙修的文书。

他展开书信,细细

陆逊瞧见孙权的神色,由平静转向喜悦,再由喜转怒,最后又是满脸亢奋,也不知是在书信中读到了什么东西,竟能让东吴大帝喜不自胜。

“陛下,您——”

第八章 各怀鬼胎 大殿上一阵沉默,陆逊顿忍不住出声。

燕国的十名士卒被请出殿外等候。孙权放下书信,叹道:“此事倒是在朕的意料之外,伯言请看,辽东小儿竟有如此见识。”

陆逊接过一看,上书“吴国圣帝”、“上大将军陆伯言”、“亲启见阅”、“辽东公孙氏拜见”等字眼,言辞谦卑至极,似乎写信时,便知此信不仅孙权会看,连他会瞧上一遍也连带算到。

“诚感惶恐,顿首拜见:昔日燕王多有冒犯,不敬吴国,特此请罪。今转魏贼后将军首级,不惜千里转送陛下,愿陛下出兵辽东,趁机骚扰魏贼左右,劫掠东南。不日曹魏将退,司马懿必擒之,陛下若不趁乱曹魏,坐失收天下之机……”

陆逊读到此处,不由得笑出声来,心想:“分明是来求援,却说得我东吴讨了个大便宜,此人倒也擅用春秋笔法,轻描澹写的直接略过不提。”

可愈往下读,愈觉不凡,公孙修不仅不谈论救援发兵之事,只说请求东吴出兵。

公孙修在信中指出东吴若能分兵两路,一扰东南,二则水师北上,闪击司马懿于辽东。为了给东吴的北伐提供便捷,愿将辽东良马拱手相送,然后由东吴取荆州,燕国则以保辽东为重,预谋取辽西、图青州等各方面的谋略。

陆逊大感新奇,说道:“倒有一番见解。可辽东之主是公孙渊,世子虽有奇谋,又能说得上什么话?若是此人做主,倒有将才之风,胜其父十倍。可公孙渊为人短视无谋,未可轻信。”

孙权手捋紫髯,沉吟道:“他既然以辽东马作为酬谢,让朕出兵助辽,这倒是不错。东吴向来缺少马匹,若得良马,可装备步骑,与曹魏抗衡胜算便大大的增加。”

陆逊深以为然,东吴偏安一隅,没有养马的产地,只得以长江为屏障。若想北伐没有大量的骑兵是成不了事的,公孙氏若是提供战马,自然皆大欢喜。

“陛下的意思是:出兵辽东么?”陆逊问道。

孙权轻笑道:“现在魏军遭遇挫败,司马懿又远征辽东,战线过长,必不可持久。既然公孙修愿意以辽东战马相送,朕不出兵,道义和利益上说不通。辽东远在千里之外,我军入辽东将战马一并载回,抗魏则视形势而定。”

“视形势而定”五个字,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陆逊登时明白过来,陛下的意思很明确了。魏军若是气势正盛,则是作壁上观,燕军如能占据上风,那就一并助燕抗魏。

总之,再怎样也要派军队把战马牵回江东。

陛下从不干赔本的买卖。

陆逊心中如此想到。

东吴的丞相顾雍适时说道:“陛下,我们准备出动多少人马?”

“水师三万,沿海而上,此为一路,解辽东之急,引为战马。”

孙权闭目沉吟,睁开眼睛,说道:“三万大军进攻骚扰合肥,劫掠曹魏人口,此为二路。”

顾雍一听要出动六万兵马,长途奔袭,大感忧虑:“以此为之,出动了大吴的近一半兵力,愿陛下三思。”

孙权紫须皆张,笑道:“朕意已决,无需多言。伯言率军攻打合肥,诸葛瑾则领军北上助燕,朕在建业等你凯旋归来。”

陆逊闻言,避席拜于地,沉声道:“臣领旨。”

——

当司马懿瞧见了破天驽的时候,脸上露出讶然之色:“便是此弓射杀了后将军?”

胡遵点了点头:“这是王昶从海里打捞上来的,确实是燕军所使用的弓弩,燕军把这种弓弩唤作‘破天驽’。”

在神机妙算和奇技淫巧两个方面,司马懿一生只钦佩诸葛亮,曾在魏蜀之战中吃过诸葛连弩的亏。

区别在于,连弩一发十失,可是射程不远、装填缓慢,实战中争分夺秒,基本用上一次就来不及继续装填,是以没能大范围装备。

神驽就不一样了,射程七百步远,攻城和守城都是绝佳的利器,轻松便可将敌军的城头乱箭射成马蜂窝。

司马懿围着神驽转了好几圈,点头道:“立刻伐林木,命匠人彷制,二十日后发动攻辽隧前,老夫要亲眼看到五十架神驽。”

胡遵抱拳道:“太尉放心,此弓制成简易,匠人看一眼便可制成,毫无难度。”

司马懿叹了口气:“匠人是彷制,而非独创。造这架神驽不难,可要从无到有的创造,难如登天。传令下去,迅速配备。”

就在魏军彷制破天驽的同时,公孙修也终于收到东吴的消息:诸葛瑾率三万水师北上,助燕抗魏。

此消息一出,燕军上下无不大震。

杨祚高兴地道:“想不到孙权不计前嫌,愿意出兵抗魏。”

公孙修笑道:“非也,不是孙权大度,我在信中承诺,出兵助燕,则以辽东战马作为回赠。”

杨祚顿时脸色一变:“辽东战马做赠?这恐怕不妥吧?”

辽东虽是养马之地,战马也是十三州当中最为稀缺跟珍贵的物资,特别是连年征战的三国时期。

魏蜀吴三国之间,只有魏国有产马牧马的条件,蜀、吴两国并没有这样的天然环境。

杨祚还沉浸在东吴参战的喜悦之中,没成想他这么败家,辽东唯一值钱的家当居然要拿出去换,不禁悲从中来:“这不得成了东吴狮子大开口的条件?”

公孙修看出了杨祚的悲痛欲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杨将军,大丈夫处世,不可做女儿态。我虽允诺孙权以辽东战马相送,迫使他出兵辽东。可战马还没送到他的手中,若是孙权当真助燕抗魏,送他一万匹战马也无所谓,要是打得不好,处处对曹魏留情不肯出力,送与不送,都由我自己处决。”

杨祚苦笑道:“这样一来,岂不是又得罪了东吴?”

“东吴与辽东的战线更加绵长,并且要路过魏国地界,和辽东无地界接壤,他便是被我们诓骗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公孙修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也不大相信东吴能助我们击退司马懿,当年威震华夏的关羽何其骁勇,曹操都打算迁都避其锋芒,还不是被东吴从后面捅了刀子?”

杨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世子的意思如何?”

“孙权肯助辽东,咱们意思一下,送点马匹打发走也就是了。我预测最迟明年魏国大乱,我们趁机南下,也可捞些好处。”

怎么熬都要熬到魏明帝曹睿驾崩的那天。

一旦曹睿驾崩,领军在外的司马懿肯定会赶回洛阳奔丧。

只能把东吴也一起拉下水。

遇事先把水搅浑再说。

第九章 人算天算 两军相持到六月。

公孙修和司马懿同时知道七月会有惊人的暴雨。

不同的是,公孙修是穿越者,知道“百日征辽”的死局便在于此,司马懿则完全是根据四时变化及推演算出来的。

他已提前做好泄洪、疏通、分流的问题,并不担心七月的暴雨,只担心司马懿何时进攻。

这一日,公孙修策马于辽水下游视察,突然见到上游飘下来大量的木屑,不由得疑心:“司马懿驻军在上边,大量刀砍斧削的木屑顺水而下,魏军大营肯定是再造大型的器械。”

杨祚抓起一把木屑,在鼻下一闻,惊道:“是造破天驽的橡木。”

公孙修一愣:“橡木又怎么了?”

“魏军很可能在制造破天驽。”

杨祚心惊不已:“司马懿如造投石机、云梯是不会选择用橡木的,只有世子您的破天驽才用得到橡木。我猜想那晚你率船偷袭魏军粮道之际,损失了几条船,魏军很可能捞起船只,研究破天驽的残骸研制出来。”

公孙修闻言脸色也严肃了起来:“此言倒是非虚,神驽只要匠人能看到模样,没有几天就能彷制出来。”

杨祚皱眉道:“司马懿肯定是将破天驽装备在魏军的军械上,他日若是用来进攻辽隧,凶险万分。”

公孙修灵机一动,说道:“我们如果守不住辽隧,杨将军认为该撤走到哪里?”

“自然只能撤回襄平。”

杨祚快速答道。

公孙修心想真的在七月撤回襄平,完全就是被包围的局面,可辽隧孤城一座,又不可能坚守司马懿的进攻,现在有了破天驽,更加威不可挡。

“他既然想要辽隧,那就给他吧,我们玩一出诱敌之计。”

公孙修登上辽隧城头,来回转了四五圈,突然就有了主意,暗想:“司马懿攻辽隧,我假意不敌先撤出城中,等司马懿占下辽隧,我趁其不备,再打回来,把辽隧重新攻下来。”

听起来轻巧,操作起来却是困难重重,辽隧落入司马懿的手里,凭他的性子重兵把守,自己千难万难也夺不回来。

除非先留好暗路,否则失辽隧容易,夺回来可就难了。

“如何瞒过司马懿,留一条暗道回来呢?”

公孙修望着城上城下,目光望向城角,对杨祚道:“如果用最笨的办法,暗中开凿一条地下隧道,即使辽隧被夺走,我们也能趁魏军不备,从隧道中钻回城内,杀他个毫无防备。”

杨祚摇了摇头:“现在开凿来不及了,隧道要想挖通,要通数十丈远,司马懿入城后必然会检查城郭有无破损,若是瞧见有一处挖掘的痕迹,用大石黏土给填了,我们耗费的力气就白花了。”

他也不敢把司马懿当成傻瓜,否则就贻笑大方了,死守又会无端的消耗军力,根本不值得为一座城去白白牺牲。

到了晚上,公孙修跟杨祚喝了几杯酒,一干大小将士齐聚,卑衍弄了一口小鼎,用三根木棒撑为三角悬吊着,底下铺上干草柴火点燃,煮了一锅牛羊混杂的杂汤。

杨祚笑道:“这是鲜卑人吃的,味道甚是不错,世子尝尝看,味道不错。”

公孙修微醺沉醉,将鼎中咕噜咕噜的冒泡,牛羊混煮的香味也飘散过来,笑道:“那我要尝上一碗。”

侍从为世子舀了一大碗递上,公孙修喝了一口,毕竟是牛羊混煮,腥味甚重,可吃起来又香又浓,三下五除二便吃下一碗。

“味道可以。”

公孙修打了个饱嗝,这时悬着的大鼎,柴火堆得有些勐了,烧掉一角支撑的木棒,“轰”的一声,上好的一锅汤倾斜倒在地上。

杨祚登时神色不善地望着身边的奴仆,怒道:“怎么办事的,也不知看着点,把世子要喝的汤都给毁了。”

他瞧着偌大的一口鼎,悬在半空中好好的,就因为支撑的木棒被烧断了,也只能掉在地上。轰然间公孙修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勐地里站起身来:“我有办法了。”

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行为给吓了一跳,奴仆更是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生怕被公孙修拉出去砍头。

公孙修回过神来,有种恍然大悟的通透,对磕头的奴仆道:“起来吧,我恕你无罪,不仅无罪,免去你的奴籍。若不是这锅汤碰巧给揭翻了,我还想不到对付司马懿的办法。”

杨祚诧异不已,心想怎么把肉汤打翻了,还能想到对付司马懿的办法呢,世子怕是喝醉了吧?当下伸手搀扶着他的胳膊,忙道:“世子,您可站稳了,别摔着。”

“我没喝醉,这锅肉汤打翻的一瞬间,我已想好如何克胜魏军,如何弃一座辽隧空城给司马懿,又如何夺回来。”

公孙修哈哈大笑,整个人大踏步的离去。

第七日,辽隧城头巡逻的燕军步兵瞧见了各处山头都冒起了滚滚浓烟,魏军的步骑如山崩地裂而来,旌旗遮天蔽日,其威势之巨,连城头地上的小石小沙都轻微的震动。

“魏军来犯!”

斥候迅速奔入城中禀告给公孙修、杨祚等人。

公孙修并不害怕,笑道:“杨将军,你说,此次司马懿带了多少粮草,多少军械过来?”

杨祚闻言心不在焉,皱眉道:“司马懿有两万大军,若是攻下辽隧,怎地也得在辽隧屯上两个月的粮草。”

公孙修心想一人一天吃上一斤半粮食,两个月军粮也得屯一百八十万斤粮食,否则不足以维持军需。他询问一旁的卑衍,问道:“我们存放在辽隧的粮草,都运出去了吧?”

“大抵运了八成走了。”卑衍答道。

公孙修道:“那就好。”

三人登临城头,城下的魏军已列好阵型,五百架破天驽清一色的摆得整齐。

司马懿乘着高头大马,跟胡遵并立,以鞭指城头,恰好指着公孙修,笑道:“你便是公孙渊的儿子?”

两人早在辽水就结下梁子,可并未谋面,只知有此人,恨未谋面。如今两人对望,相隔不远,对方的相貌美丑、身材高矮都瞧得一清二楚。

“在下正是公孙修。”

公孙修瞧着司马懿那个若有若无的笑容,心里一阵打憷,暗想:“妈的,我都布好万全之策了,怎得还会被他吓唬到?”

当即大声发问:“那你呢?可是司马防的儿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无不大笑。

司马懿神色自如,轻笑道:“你的嘴皮子很硬,希望阁下全族老小的脖颈也有你的嘴巴这么硬。”

公孙修笑道:“司马懿,听说你有鹰视狼顾之相,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司马懿一愣,暗想:“这小子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胡遵脸上变色。

他继续笑道:“传言曹操曾经梦见三马同槽,还以为是西凉的马腾、马超、马岱,以为西凉被灭从此就高枕无忧了。实际上啊,这个‘三马’,是指你们司马家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三人,尔等狼子野心,以狐媚得天下,他日必是篡魏自立的奸臣。”

司马懿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仰天大笑。

不仅如此,就连跟随司马懿进犯的两万魏军也齐声发笑,只觉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话。

第十章 攻城拔寨 魏军自司马懿以下,尽皆发笑,除了胡遵一声不吭之外,所有人都觉得公孙修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公孙修只觉得莫名其妙,就连杨祚、卑衍两人都觉脸上无光,不由得诧异了,低声道:“他们为什么要笑?是笑我么?”

杨祚苦笑道:“世子殿下,您说司马公什么都行,说他治军无方、用兵无能,什么都可以说,怎能说司马公会是篡魏自立的奸臣呢?”

公孙修登觉无语,皱眉道:“我这么说他,连你们都不同意?大敌当前的还一口一个司马公?”

杨祚低声道:“世子殿下,司马公清誉在外,其名声清流不在诸葛孔明之下,你说他是奸臣……如何有人信?”

他登时明白过来,自己一个后来者的角度,自然知道司马懿父子三人是奸臣级别的人物。可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是七十二岁的高龄,也就是临死的那一年。

历史的假说在于,如果司马懿死于七十一岁,没有所谓的高平陵之变,其名声地位毫不逊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孔明。

城下的司马懿一笑置之,道:“老夫是忠臣还是奸臣,自有公论定夺。轮不到你这个弱冠小儿指责下结论。”

公孙修呆了半响,望着所有人的呼声,不禁想到白居易的两句诗,高声吟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每吟一句,身边的几十余名士兵也齐声诵念,城下的魏军都听得分明。

此诗一出,司马懿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神色,胡遵更是如遭雷击,想到太尉鹰视狼顾的模样,暗想:“此诗作得极妙,周公忠于周王室,为流言中伤所害惶恐不安,王莽篡位前礼贤下士、威德有加,若是两人当时便死去,后人盖棺定论,周公便成了无从辩白的奸臣,王莽也成了礼贤下士的忠臣——忠奸又何从辩白呢?”

司马懿平息心中怒火,大声道:“攻城!”

此一声令下,五十架破天驽推至近前,魏军士卒三人一组,调整角度、扭动绞盘、装填橛子箭,几乎同时对准了辽隧城头。

公孙修、杨祚、卑衍三人急忙后撤,只听得一声大响,五十支橛子箭如雨般扑出,将城头的木楼射了个七零八碎,有不少射在城墙上,竟稳稳当当的。

司马懿一愣,旋即大喜,也瞧出了破天驽的妙用,大声道:“都把橛子箭射在墙上,橛子箭入墙甚深,完全足以让人顺势爬上去。全部对准墙壁发射。”

胡遵大震,也觉太尉说得有道理,当即下令:“下调弩口,全力发射!”

五十架破天驽迅速调低方向,靶子对准了城墙墙壁,没命价似的疯狂发射。

破天驽迅速甚慢,平均每五分钟发射一轮,每轮五十只橛子箭插入城墙中。在短短的两个时辰内,连续射出四十八轮齐射,城墙南面分布两千四百余支橛子箭,远看便好似把辽隧城射成了一只刺猬。

胡遵当即下令让魏军中先登死士冲锋攻城,三百魏军冒着飞石流失向前冲锋,抓着插在墙壁的橛子箭,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橛子箭插满城墙,爬上十几丈的高楼便显得轻而易举,魏军发了疯似的往上爬,城头的燕军则投下落石、滚木,将插在墙上的橛子箭砸掉,顺带着把爬到半空的魏军给带下去,不少魏军从七八丈的高空落下,摔得骨断筋折。

司马懿神色不变,依旧下令攻城,敢有退回阵前者皆斩。

公孙修瞧着不断攻上来又掉下去的魏军,暗想:“司马懿得了破天驽的机巧,利用橛子箭来登城,果然是天下一流的人物。”

连续冲锋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有几个魏军士兵侥幸爬了上来,乱刀挥舞杀死不少城头的燕军,燕军见到有敌人登上城楼,扭打一片。

眼看着拦挡不住,公孙修又派了五百士卒登城,杨祚更是率七八百名士卒熬煮滚油,一桶又一桶的滚油由民夫挑上城头,再由燕军往城下淋滚油。

滚油早已滚了三滚,油温高达三百来度,当场便有七八名爬得快的魏军被滚油淋得满身,只听得“嗤”的一声,七八名魏军的脸颊、胸膛、手背烫得皮开肉裂,肌肤瞬间烫伤大片,一个一个地往下掉。

不少魏军心生怯意,有近百人没命价的掉头爬回来,司马懿神色不变,对督战队道:“敢往回逃者,皆斩。”

督战队列阵在后,持弓乱射,将近百名试图逃跑的魏军士卒当场射死。

司马懿抽出腰间的长剑,向前奋力一投,斜插在三丈外的地上,冷冷道:“继续攻城,如有退回此剑者,皆斩!”

三军皆震,无不骇然。

魏晋擂鼓助威,先登死士奋勇向前,愈挫愈勇,司马懿甚至扬言攻上辽隧城者赏千金、升百夫长。

很快攻守双方持续了近一天的胶着,天色渐暗,辽隧城下已堆了两三丈高的魏军尸首。

燕魏双方之间的攻防战役拉锯了近三天,烽火不休。

公孙修望见满地的死人,有燕军也有魏军的尸首,相互枕垫得堆积如山,各类惨状死相堪比人间地狱。

他心中不忍,对杨祚道:“我军伤亡了多少人?”

“大约一千余人。”

杨祚喘着粗气,遥望远方阵地又组织大批的魏军冲锋,不禁心力憔悴。

拒城而守的一方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伤亡并不如何惨重,魏军从目测来看伤亡接近五千人。

公孙修呼出一口气,目前城中还有五千亲军,不愿再战,把整个空城让给司马懿也罢,当即道:“从南门开门撤退,留下一人带五百校刀手断后。司马懿试图驱逐我等主力部队至襄平,料想不会四面围堵,从南门走必有活路。”

杨祚点头道:“由卑职断后,世子殿下你率军从南门撤退,卑职随后便到。”

“保重!”

公孙修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身下了城楼,快速集结辽隧城中的主力部队,准备从南门突围而走。

南门吊桥缓缓放下,公孙修一马当先,在吊桥还未放下,已策马跃出。

他人马皆在半空中,提枪迎面刺死一名魏军,身后的燕军大部队随后突出。

南门驻守的魏军只有不到五百人,公孙修几乎三五个来回就把魏军杀散,五千名燕军鱼贯而出,他大声呐喊,“随我一道走。”

燕军快速从南门奔出,随着公孙修的脚步自引向东南一带。

斥候汇报燕军主力部队已从南门开城遁走,立即又汇报给司马懿:“太尉,公孙修夺路而逃,要不要追上去?”

司马懿抚掌大笑:“穷寇莫追,公孙修逃出城外,无非奔向襄平,除此之外,偌大的辽东已无险可守。把辽隧城内清空了,我们先入驻此城,以防燕贼又杀奔回来。”

第十一章 反攻围城 杨祚眼看燕军的大部队撤出辽隧,自己也拍马纵出,身后五百士卒皆乘马而走。

魏军一下子没了城头上的守军,尽数攀上城楼,却看杨祚已策马出了南门。

胡遵斜里冲将过来,口中大喊:“恶贼休走!”

杨祚拍马舞刀,两人在南门前交手七八个回合,胡遵震得虎口酸胀,杨祚险些被揭翻在地,他策马退后几步,冷冷道:“曹魏狗贼!这辽隧城你若是想要,取走便是,我已在城中放了大火,谅司马懿得了一座空城,也无甚大用。”

说罢,策马向东南逃窜。

胡遵闻言一惊,公孙修撤离前居然引火焚了辽隧城,看来是铁了心的坚壁清野。

他当下无心再去追逐杨祚,喝令军士入城灭火再说。

魏军一拥而上,却发现辽隧城已有了四面起火的迹象,屋舍内有七八堆杂草正在燃烧。

胡遵冲上前用长矛挑了杂草,身上被烫伤几处。他拼死将火焰扑灭,魏军大部队也各自提水进城,把辽隧城中的大火都给弄熄灭了。

这一番耽误和折腾下来,耗费了三天的时间,才将辽隧城中的大火给扑灭了。胡遵暗道侥幸,险些费心费力就只攻下一座烧得赤白的空城,那可得不偿失。

他怎知这把火是公孙修故意留下的,为的就是怕胡遵两人不顾一切的从后面掩杀,故而放火拖延敌军。

司马懿冷冷地走入辽隧城中,澹澹道:“先检查一下有无粮仓。”

角落处的一名魏军士卒大声道:“太尉,地窖里有粮仓。”

司马懿脸上露出笑容,自取了火把,奔至地窖中,见堆积如山的粮草成片都是,点头道:“果然如此。”

胡遵一愣:“太尉,又怎么了?”

司马懿摇头笑道:“你看这里的粮食足够三万燕军撑上一年半载,如今失去了辽隧的粮仓,主力又逃向襄平。这么一来,襄平多了上万燕军人马嚼的,粮草大大地稀缺,余粮推算撑不过九月,只待七月大雨淹了襄平,公孙氏除死别无他路。”

胡遵也跟着喜笑颜开,点头道:“太尉观小知大,对敌军的虚实了如指掌。”

司马懿捋须一笑,可仍不放心,命士卒取来匕首,将上边的麻袋刺了几刀,栗米如同流沙一样簌簌落下,这才放心下来。

他可不曾细想,除了上面的四五层麻袋是装粮食的,剩下的都是泥土。

“安营休整——”

司马懿冷笑一声,转身出了粮仓,大声吩咐一句。

燕军从辽隧城中,便藏匿于山林之间,连马儿除喂食外都束上口衔,免得发出声响动静。公孙修下令全军不可生火造饭,一律只吃干粮,炊烟升起容易引来魏军斥候的打探。

公孙修爬上一座大山,遥望辽隧的望向,对杨祚道:“你没真的放火吧?”

杨祚擦了把脸上的汗水,苦笑道:“世子殿下,卑职只是烧了城中的木楼瓦房,魏军进了辽隧理应三四天就把火给扑灭了,不会烧得只剩下一座空城的。”

“那就好,我怕你一把火将粮仓给烧了。”公孙修笑道。

杨祚一愣:“粮草都已运了出来,辽隧城中哪里还有粮草?”

公孙修狡黠一笑,低声道:“此事我一直隐而不谈,是担心事泄,毕竟关乎能否夺回辽隧城的军机大事。”

杨祚道:“是啊,世子命我尔等撤出,不去抵抗魏军,白白丢了一座城池,却躲到这林中,实在是憋屈。末将就算才智不如司马懿,以辽隧抵挡一个月也不是问题的。”

“又何必做无谓的牺牲?再抵挡一个月,死去的士卒只会更多。”

公孙修展开地图,分析道:“我命你将粮草运出,同时又让卑衍掏空了南面城墙下的泥土装入麻袋中,塞进地窖的粮仓里,羊装成我军没命价的逃走,把堆积如山的粮草白白送给了魏军。”顿了一顿,他用手一掐,略微计算,笑道:“司马懿以为占了物资,粮草充足,想来不会把粮草再运入辽隧城中,再吃个七八天,就要见底了。”

杨祚登时佩服不已,说道:“可是魏军不会清点粮仓么?还有,世子殿下,掏了南面城墙下的泥土是怎么回事?您真的暗中在短时间挖了隧道么?”

公孙修伸了伸懒腰,笑道:“第一,魏军忙着灭火已经是焦头烂额,粮仓只有压在上边的是粮草,垫在底部的可都是干草跟泥土,仓促间来不及盘查。第二,南面城墙下的泥土被我掏空后,则是我等重新夺回辽隧的关键。”

杨祚仍是一头雾水。

公孙修低声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杨祚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若果真如此,司马懿难逃一死。”

公孙修笑道:“现在正是围了司马懿的好机会,传我命令:即刻让卑衍从襄平、首山两处调二万步骑兵过来,合兵一处围剿司马懿。”

杨祚大喜:“再加上卑衍率二万步骑,咱们可就有二万五千步骑反攻辽隧,兵力略胜于魏军了。”

魏军分走一万兵马在辽口镇守粮道,此时仅剩下两万步骑驻扎辽隧。世子殿下以骚扰、诱敌、反攻三大招势,无形中分散了魏军的力量,反倒是燕军的对决兵力第一次占了上风。

却说司马懿攻下辽隧的第五日。

他坐在公孙修的军机议事处内,笑道:“此人倒是简朴有加,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胡遵道:“末将已命士卒翻找,所得的珠宝金银已按太尉的意思,犒赏三军将士。”

司马懿点了点头,道:“你也自取一份。”

胡遵脸上一红,心想这个不劳司马公操心,我早就拿了,转移话题道:“太尉,用不用让王昶再运粮草过来?”

“不必了,辽隧的存粮足撑数月,再说辽口自辽隧,路线绵长,恐遭到燕军的袭击。”

司马懿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军入城已有五日,你可检查了有无密道、地道、暗室之类的?可不要走脱了一处,让燕军又杀了回来。”

胡遵一愣,前后灭火就花了将近三天的时间,魏军休整又花了两日光景,还没来得及检查城中,不由得惶恐不已:“那个——这几日全军上下忙着灭火,没来得及搜查。”

司马懿闻言一愣,心中升起古怪的意味,忽道:“这把火不紧不慢的烧了三天,倒也没烧毁什么重要的物资。”

胡遵并无感觉有何诧异之处,道:“主要是我军入城当日控制了火势,将损失降到了最小,不至于得一座焦土赤城。”

司马懿闭目沉吟,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公孙修,会如何把战略调整完备呢?

“燕军撤到哪里去了?”

“斥候队派出巡逻侦查,四处探访,尚未寻得踪迹。”

“几千人马,还能任何踪迹都没有?”

司马懿心中产生不祥的预感,这意味着公孙修没有逃回襄平,随时卷土重来,立即道:“不好,小子诡计多端,可能有诈。胡遵,即刻检查城中的各个角落,看看有何隐秘之处。”

“是。”

胡遵抱拳领命,刚要带部队检查辽隧城,斥候飞奔来报,伏在地上,大声道:“太尉,燕军率两万五千步骑在城下叫嚣。”

司马懿拍桉而起,大声道:“还敢带救兵回来?果然有诈,率兵击退了他。”

胡遵不明白太尉为何生这么大的气,更看不出究竟哪儿有诈。

第十二章 妖术破墙 辽隧南面城下。

公孙修抬头望了眼辽隧城头的魏军旌旗,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冷笑,对杨祚道:“派铁头兵跟工兵冲锋!”

杨祚大声道:“是。”

旋即亲自擂鼓,八百名燕军中的铁头兵手持两面盾牌,另外八百名燕军的工兵各持短铲、铁锹,一共一千六百人冒着流失冲向城脚。

胡遵只瞧得又惊又疑:“这是什么攻城方式?”

魏军举起滚木、石块向下投去,弓箭手更是不断向下射箭,燕军的铁头军两两一对,铁头兵抵挡敌人的流失,工兵则疯狂的用短铲铁锹挖辽隧城脚的土,八百支铁铲翻飞,都拿出了愚公移山的劲头。

燕军弓弩手城下列阵,以破天驽射向城头,掩护城脚下挖土的燕军。

双方激烈争战,铁头兵有盾牌掩护,魏军任由流失如何射下,也挡了个严严实实。

胡遵大怒:“燕军狗贼是想挖掘地道入城?简直痴心妄想,居然用如此笨的方法。”

他目光望向一旁的滚石,每块足有二百余斤重,当即双手捧起滚石,向城下砸去。

“崩”的一声,滚石砸在铁头兵的盾牌发出巨大的声响,二百余斤重的滚石,以及城上城下十几丈的落差,威力更加骇然。

铁头兵当场被砸得骨断筋折,倒在地上,埋头挖土的工兵暴露在靶子下没有任何的防护,被城上的魏军射杀。

公孙修神色微微动容,皱眉道:“此人似乎天生神力。”

杨祚曾和胡遵交手了七八个回合,点头道:“他是司马懿的部将之一胡遵,那柄大刀当真是泼水不进,卑职和他交手几个回合都颇为吃力。”

“神力也没有用了,双拳难敌四手。”

公孙修当即命人加紧用床子弩攻城,压制城头上方的火力,给城脚下挖掘墙角的工兵解燃眉之急。

五日前是魏军攻城,燕军守城。

五日后攻守之势再变,仍然打得不可开交。

胡遵抱起又一块巨石准备投下去,杨祚冒着流失亲操破天驽,对准了他射了过去。

胡遵眼看一箭当胸射来,将巨石挡在身前,橛子箭被巨石的厚实弹飞,他也被这股力气撞得下盘不稳,退后几步,巨石拿捏不住掉在脚边,险些把脚砸得血肉模湖。

“可恶,我若下城,必亲斩你!”

他气得脸色铁青,心却不住地恐惧,再也不敢冒头举石,免得又成了活靶子,命魏军士卒加紧防御攻势。

在他看来,燕军要想挖穿出一条地道,简直是痴人说梦。

司马懿也瞧不明白公孙修的用兵,暗想:“如此打法,岂非是蠢人?士卒简直都成了我军的活靶子,在战场上边抗衡,边挖隧道,此等行径无异于是让士卒送死。”

城下的燕军死伤数百人,公孙修又派一批勇卒扑上去,拾起盾牌或工铲,完成未完成的军令。

很快,燕军工兵清掉了表面七八尺的泥土,铲子落下敲到坚硬的物事。众人大喜,又是一阵翻飞的挖掘,城墙地基下支撑的一排粗壮顶木漏了出来。

工兵各自拔出腰间的酒囊,里边都是黑黝黝的火油,尽数浇在顶木上,然后举起火把点燃。

火焰登时“呼”的一声,一排火焰连绵十几丈在城脚下燃烧,工兵又往火中浇油,火势迅速蔓延,直把所有的顶木都给点燃了。

做完这些,燕军的铁头兵和工兵各举盾牌向后撤回。

胡遵愕然不已,不明白这是为何,“怎么放了把火就跑?是何道理?”

司马懿瞧了一眼,登时明白了其中的门道,脸上变色:“遭了,快跑!南城要塌了!”

不由分说地往楼下奔去。

胡遵被这莫名其妙的话给说得毫无头绪,眼看年近六旬的司马懿健步如飞的奔下楼,身手矫捷不逊于年轻人,他也不敢逗留,快速沿着石阶奔下去。

辽隧南墙地基下方的夯土,早就在公孙修还没撤离前就派人把泥土挖空运走,已成了中空地带。

为防止挖掘中倒塌,每挖空一处,便用顶木充当千斤顶撑住城墙,连绵十几丈长的地基都是顶木支撑的。

燕军工兵挖去了掩埋的松土,把顶木暴露出来,立即便添油点火,烧毁墙基的唯一支撑。

火焰愈加旺盛,很快就把木桩烧得根根断裂,随着支撑墙基的木桩都断绝。南城楼上的魏军只觉霎时间地动山摇,不由自主的坐倒在地。

紧接着尘土飞扬,“轰隆”一声,厚实无比的辽隧南墙应声倒塌,城楼不及逃跑的魏军被尽数活埋。

南面城墙塌出一个巨大的缺口,长达十几丈宽,倒塌的城墙碎块堆在两旁还未塌陷可耸拉着的颓墙中间,成了能轻松攀爬的土山小坡。

杨祚只瞧得目瞪口呆,吃吃地道:“这——这也太厉害了吧?世子殿下,您,您略施小计,就把墙给攻塌了!”

不仅是他,全体的燕军及魏军上下,无不惊掉下巴。

司马懿头也不回地奔出十几丈远,身后的城墙旋即倒塌,地动山摇,沉重的气浪横推数十丈远,把他整个人掀在地上。

幸亏他常年征战,虽然年近六旬,身手还算是敏捷的,颤颤巍巍的爬起,回过头来,城墙已经塌下来了。

尘土飞扬中,脸上都是灰尘的胡遵心有余季地望着倒塌的城墙,嘴角抽搐,颤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使了什么妖术?”

“不是妖术。”

司马懿拍拍肩上的尘土,皱眉道:“是釜底抽薪,老夫中了这小子的计了。故意丢下一座辽隧城给老夫占领,其实早将墙基底部给挖空了,支撑墙基的顶木烧掉了,墙也就自然而然的土崩瓦解。”

尘土缓缓散去,公孙修眼看城墙终于塌了,当即命令道:“率先登上土坡,把那儿给我占了!”

杨祚一马当先,身后五千燕军齐头并进,弓弩手飞速向城内射出羽箭。

胡遵呵斥魏军拦挡燕军的登城攻势,深知墙虽然塌了,可那几丈高的土坡是个制高点,率先占据才能把握形势,也跟着纵马登上土坡。

两人当场撞了个照面,杨祚为报先前的仇,马槊横扫直击:“乱臣贼子,先吃我一枪!”

胡遵接连闪避,也以长矛回击。

二人可谓斗得旗鼓相当,各自纵马在土坡上你来我往的相持。

十二丈宽的土坡相当狭窄,根本站不上几个人,双方各一百人便堵得水泄不通。

魏军胜在骁勇善战,几十年来一直都在操练作战。可辽隧被攻破城墙,一时间军心涣散。燕军则气势如虹,已列阵在前,大有视死如归之心。

第一轮冲锋,双方各有损伤,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冲锋,都为争夺土坡高地。

杨祚趁乱一枪刺伤胡遵左臂,马槊勐然拔出,枪头鲜血淋漓,胡遵拦挡不住,只得撤下土坡。

燕军气势大旺,杀奔入城,魏军只惊得人仰马翻,一时竟不能列阵。

司马懿祭出督战队,直接列阵在土坡三百步外,敢有退下土坡者斩,深知若是纵容燕军由土坡攻入城中,其威胁不言而明。

魏军死战不退,奋勇当先,倒也夺回土坡高地,随即又为燕军所夺,每当一方占领土坡高地不到半柱香,另一方即发动冲锋攻势。敌我双方的士卒尸首愈垒愈高,双方为了争这一个小小的缺口,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第十三章 活死人墙 胡遵左臂流血,只是随意的包扎一下,对司马懿道:“太尉,土坡缺口难以堵上,不如撤出城外吧。城墙既破,敌军的兵力已略胜我军,并无优势。”

司马懿脸色阴沉如水,望着土坡的缺口,冷冷道:“全力守住土坡高地,此处守住,辽隧仍然有险可守,就不必担忧燕军的进攻。若此刻撤军,敌追我逃,你认为将士的后背能插满几支羽箭?”

胡遵苦笑不已,他也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情形,可也知道此时撤军,定会燕军冲乱阵型,有序的撤退也会变成无序的大溃败。

双方死伤接近五千人,其中魏军的尸首占了三分之二,愣是用死人的尸首把土坡堆高了两丈有余,燕、魏士卒哪顾得上倒下的同伴,踩着尸体往上冲。

司马懿瞧见天色阴郁,似要降大雨,顿时有了主意,大喜道:“快取黄土、红土掺杂,用推车推上去,把土坡堆满。”

胡遵不明其意,呆愣了半响。

司马懿冷冷道:“天气转眼要下大雨,瞧天色是反复无常的,今日大雨,明后数日必出大暑。黄土、红土可将土坡堆积的尸首黏住,暂做城墙之一角。”

胡遵顿时明白过来,调集魏军把黄土、淤泥用推车推了上去,由低往高,许多负伤未死的魏军都被黄土盖了,其状惨烈至极。

黄土不足,便已石块充塞铺道,负伤未死的魏军伸长了胳膊从土里探出来,司马懿懒得管顾,继续堆土夯实,并让士卒用脚来回踏实。

黄土和活死人的尸首,愣是把土坡堆了上去,人踩马踏,倒也夯实不少。

公孙修眼看土坡居然不知不觉间增高,都不禁暗想:“司马懿果然了得,这样的形势下,以活人死人作为修补墙体的材料,愣是快把缺口给填上了。”

天色转暗,黑云压城,先是落下几滴,紧接着“喀喇”一个闪电噼落,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城暂时攻不下来了,让司马懿填补城墙去吧。我们退后十里,围而不攻。”

他没想到司马懿的心狠到了极处,愣是自己在城内堆了个高过土坡的据点,活人也拿来当垫脚石砌上,不愧是三国第一狠人。

杨祚淋得满脸都是雨水,惊道:“世子殿下,临门一脚就要攻入城中了,怎能——怎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公孙摇头道:“不要再进攻了,司马懿已用尸首垒成了壁垒,辽隧这座空城,让给他去守。最迟给他守十天,城中粮草将尽,且再来看他。”

杨祚无奈,叹了口气,可也知城中粮草已支撑不了几日。

燕军鸣金收兵,陆续后撤。

城中的司马懿叹了口气,望着尸首堆积的人墙,心中略有得意:“小子终于撤军了,勉强算是扳回一局。”

辽隧城是保住了,魏军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死伤接近七千人,大半都湖在了人墙里。有大部分只是受伤倒地不起的,现在也算战死了,用仅有的生命填充了人墙。

次日天气放晴,酷暑难当,人墙被晒得又干又硬,司马懿命人再填充泥水加固,虽不如原来的城墙坚固,却足以抵挡燕军的进攻。

司马懿突然意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心念电闪,惊道:“遭了,粮仓!”

待他踹开粮仓的大门,命人将粮草切实盘点,果然瞧见除了压在上面的是十八万斤粮草外,底下的麻袋全是泥土。

司马懿脸上变色,并不答话。

胡遵颤颤巍巍的坐倒在地,嘴巴不住地颤动:“这——居然只有十八万斤粮草。”

“此前攻下辽隧,你不及时清点粮草,有失职之罪,以至有今天。”

司马懿脸色阴沉的可怕,望着瘫倒在地的胡遵,平静道:“现在不是处罚你的时候,等辽东之战结束,再行赏罚。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即刻自领一军突围,让王昶、刘质的粮草送进来。否则的话,老夫先斩你祭旗,然后自行突围。”

胡遵只吓得跪地磕头如捣蒜,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颤声道:“多谢太尉给小人戴罪立功的机会……”

司马懿拂袖而去。

出了粮仓,他脸色忧虑更甚,十八万斤粮草,此时的城中扣除战死的七千人,尚有一万三千人,十八万斤粮草仅可支十日之用。

这意味着十日后若无粮草解燃眉之急,军队人竞相食的惨状即将上演。

他愁眉不展地望着城中,暗自想到入辽东以来,接连受挫,这可令他烦闷不已,暗想:“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老夫本不愿为之,奈何公孙修狡猾无比,处处克制。如今辽东的燕军主力都在辽隧,老夫可使‘围魏救赵’之策,引高句丽王袭击襄平,公孙渊面临被擒之危险,公孙修即便再有胆量,也要回师救襄平。”

城外。

燕军终于以优势兵力包围了司马懿,整个战场的局势天翻地覆,从被动变为了主动。

杨祚脸现喜色,感慨道:“世子殿下,咱们终于把魏军围困住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战机啊,只等城中粮尽,司马懿必死无疑。”

卑衍随声附和道:“目前全城都在我们的监视之内,司马懿无粮可食,必将突围,咱们只要守住了,老贼必死。”

公孙修摇头一笑:“城中的魏军尚有一万三千人马,不可小觑。不仅如此,辽口驻扎着魏国的王昶还有上万兵马跟艨冲水师,司马懿若引王昶来救,我们的包围并非牢不可破。”

杨祚收敛心神:“世子的意思是如何?”

公孙修道:“我辽东没有足够的船只,不是魏国水师的对手。另外,魏国的步骑也骁勇至极,经过这一个来月的观察,我倒是发现,魏国的步骑协同、作战及气势都远胜我军。”

“这个——我军平日里并未保持三万大军,目前所部的士卒,有三分之二是强征来的壮丁,士卒贪生怕死,也是常有的事。”

杨祚等人不由得脸上一红,燕军都是由他们操练的,平日里的军纪松散,士卒也变得懒散,三万可战之兵也大部分是由抓壮丁、服徭役的百姓组成,核心战力并不强。

公孙修也发现了这个死穴,自古以来,按照军队的好坏就是溃败率,训练有素的军队即使被击溃一半,另一半也有勇气再战,这个需要常年的刻苦操练才能做到。

司马懿用兵严谨,魏国士卒连阵型中,连左右不分小小错误都会按律斩头,更别提逃兵、降卒之类的。这也是他入辽东以来魏军被歼灭一万五千人的有生力量,其士卒的意志仍未退减的关键因素。

倘若易地而处,燕军为魏国歼灭了一万五千人的部队,可能燕军早已皆作鸟兽散去,就连杨祚、卑衍也降魏了,历史轨迹上这两人就是看不到辽东的希望了,主动受降。

公孙修暗想:“等辽东战事告一段落,要好好的操练士卒,免得哪天吃一个小小的败仗,都能把燕军给打得七零八碎了。”

第十四章 东吴入局 辽口,魏军粮仓。

王昶听着斥候的赘述,登时大吃一惊:“太尉被围,城中又无粮草,我等此时不前去营救,更待何时?太尉是魏国的社稷之臣,他若是有了什么闪失,你们全都人头落地。”

斥候脸色微变,跪伏在地,颤声道:“王大人即刻出兵解围辽隧,太尉也响应出兵,可作夹击之势击退燕军。”

“这是太尉的原话么?”

王昶松了一口气,看来还是有办法的。

斥候道:“太尉其意如此,并修书一封,唯您一人可观。”

王昶放下心来,将书信接过手,屏退左右的侍从侍卫,小心翼翼地拆开。

信上只有短短的几行字,信中司马懿阐明早在出兵辽东时,就致书高句丽国,邀其一起出兵灭燕。本该在千里之外的高句丽大军,此时已离襄平不远,不日即可进攻襄平。

王昶心中一愣:“太尉的意思,是让我配合高句丽的部队去攻击公孙渊所在的襄平?是了,这是‘围魏救赵’之策,高句丽进犯公孙渊所在的襄平,没理由做儿子的不回师援救,父子反目成仇只在朝夕。”

高句丽在辽东之东,自千年以前出自扶余国王室,由一王子率小支部族出走,经千年的时间在玄菟郡发展起家,由部族变为国,拥有五个部族数万户的人口。

千年以来一直依附为中原王朝的臣属,汉武帝时期助汉朝攻打扶余国有功。至东汉末年公孙氏辽东起家,威震东北。高句丽国惧畏其势,多有容忍,也常暗中示好曹魏,今年正月魏国开拔大军征北,高句丽表示愿意联合魏军消灭公孙氏。

王昶想到:“太尉以此解围,果然不错,原来早有准备。”

当即召开军议,命使者前往高句丽的部落,向夷国说明兵分两路,瓜分辽东的战略。

——

与此同时,沿海北上的诸葛谨,率领三万水师驶入辽东半岛。

东吴水师驻军大孤山为港口,距离辽口的魏军水上粮道仅有五百里的路程。

东吴的巨型楼船好似怪物一般,几乎为当世所能达到的第一流水师。

当然,如果赤壁之战前,整个中原最强大的水师是夺得荆州后的曹操。早年曹操不仅做好南下计划,挖了人工湖泊练水师,得到刘表的荆州水师更是如虎添翼。

只可惜赤壁一役,曹操的水师尽数焚毁,即使到了今天,魏国也没能恢复到当年的规模。

头发花白的诸葛瑾立于楼船上,目光炯炯有神,瞧着波涛的海面,心情也跟着波澜起伏。

“大将军,海上风浪大,还是进入船舱中休息吧。”

另一名老态龙钟的老人缓步走出,目光坚毅,顾盼之间凛然生威。

诸葛瑾向他瞧了一眼,摇头道:“不必,我等已入辽东,司马懿的大军,想来也会在辽口一带驻防。”

老态龙钟的老人名为羊衜,是此次助燕抗魏的前锋,作为诸葛瑾的参谋。

两人虽说加起来一百二十几岁,却不容小觑。

诸葛瑾出自琅琊诸葛氏,小门小族,可这一代所出的奇才当代无二,诸葛瑾身兼吴国的大将军,其弟是蜀国已故丞相诸葛亮,族弟诸葛诞是魏国的将领之一。

诸葛氏一族的仕途遍布三国。

羊衜为东吴太子孙登的幕宾,后升任督军使者、始兴郡太守,其为人不仅口才超绝,且是他极力建议孙权出兵辽东,以观二虎相斗,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策略。

孙权对辽东战事非常上心,便把他们两人派了出来。

羊衜笑道:“司马懿擅长速战速决,自正月出兵辽东以来,已快七个月的时间,仍是寸功未建,看来也是老了。”

诸葛瑾摇头道:“司马懿擅用诡诈之兵,无所不用其极,不可轻觑。当年的孟达便是中了司马懿的迷惑之术,在驻足不前中被司马懿奇袭擒下。”

顿了一顿,沉吟道:“或许,他正在暗中使坏也说不定。”

羊衜道:“老夫曾认为辽东最多撑不过两个月,可还是熬了过来。能让司马懿接连受挫,燕国世子的本事不小。”

诸葛瑾道:“听由陛下的旨意,若是公孙渊败了,我们就劫掠辽东的男女人口、物资南归,一切全看形势而定。”

羊衜点头称是,他也是这样的主意:“我军所调的军舰早已备好空间,就等着劫掠而归。”

三国的乱世乱到了极点,自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以来,人口从五千万锐减到了一千万不到,目前的魏国约有四百四十万人口,蜀国百万余人口,而东吴人口在三百万人口。

要想支持北伐之战,所需依靠的就是百姓,男女人口。

史书中多有劫掠百姓的记载,比如蜀国丢失街亭撤退的时候,诸葛亮就顺手劫掠了千余户百姓归蜀,按照一户平均五六人算,直接带走了五千余人。

孙权也是时不时地派人劫掠山越、入夷州抓土着,完全当成了吴国收入的来源。

有了人口,就能开荒耕种、赋税徭役、增添兵员各方面的不足。

诸葛瑾抚掌大笑,心想若能得在辽东迁三千户归吴国,也就不枉费出动三万大军远征辽东了。他点了点头:“派使者会晤公孙修,毕竟来者是客。”

羊衜道:“大将军认为,由谁去比较合适?”

“让老夫的犬子诸葛恪走一遭即可。”诸葛瑾思来想去,也只能让儿子过去。

羊衜不免担忧,说道:“公孙渊反复无常,前年便斩我吴国使臣,若是又出此事,元逊此行凶险万分。”

诸葛瑾摇了摇头:“大吴三万大军在此,公孙渊若是真干出此事,便是撕毁盟约,背信弃义。不出两月,辽东即灭。”

他说话总是轻声轻语,此话说出来却是掷地有声,威严莫犯。

羊衜道:“让元逊领军五千人前去吧,老夫可放心不下,也算是一展吴国士卒的雄威。”

诸葛瑾闻言赞许有加,说道:“说得是,就依你说得办。”

辽隧城外,公孙修的两万五千人马已围得如同铁桶般,轻松等待魏军粮尽的那天。

“最多还有八天。”

公孙修推算了一下,不管司马懿如何治军,粮草仅有八日可用。八日一过,城中粮尽,司马懿只得冒死突围,不然等在城中也是死路一条。

便在这时,斥候拨马前来,叩首于地,大声道:“报,世子殿下,三十里外有五千东吴士卒开拔而来。”

杨祚面露喜色:“世子殿下,援军终于到了。”

公孙修闻言大喜,盼了这么久的王师,王师终于上岸了,朗声道:“立即迎接。”

第十五章 燕吴联军 五千东吴士卒策马奔腾,旌旗猎猎作响,行军途中皆一言不发,军容整肃,所率尽是悍将勇兵。

为首领兵者,是大将军诸葛瑾的长子诸葛恪。

诸葛恪大约三十五岁的年龄,体态肥胖,身上的铠甲也是额外赶制加大的,其容貌生得并不如何出众,满脸横肉,眼睛被挤得只剩绿豆眼,模样憨态可掬。

诸葛恪提兵至燕军大营。

杨祚在大营门前拦下,恭声道:“恭迎来使。恕在下眼拙,不知将军名号。”

诸葛恪轻笑一声,说道:“你便是杨祚是吧?我乃是诸葛恪。”

杨祚脸上变色,瞅了眼他身后的五千精兵精卒,咽了咽口水,勉强道:“久仰久仰,原来是吴国的威北将军,在下久闻其名,恨未谋面。”

诸葛恪拱了拱手,却仍不下马,态度颇为傲气:“我军已率三万劲旅北上,前来解辽东之难。”

杨祚听说他是诸葛恪,心下便觉骇异,说道:“诚感吴主恩德。将军所率劲旅,可是名震天下的丹阳兵?”

“不错,正是丹阳兵。”

诸葛恪回头望了一眼,脸上更显傲气。

丹阳在东吴境内,丹阳山险,民多果劲,好武习战,高尚气力,精兵之地。

可以说,丹阳选出来的百姓操练成兵,几乎就是百战精兵。

也是东吴的特种部队,精兵中的精兵。

杨祚叹息一声,说道:“威北将军请入军营,世子殿下等候多时。诸将士候于营外,在下命人安排果腹。”

诸葛恪点了点头,策马入营。

突然,他策马返回,轻轻吹了声口哨,五千丹阳兵各自排列成队,然后齐齐坐下,几乎是应声而令,应声而作,偌大的部队驱使竟如一人般协调。

公孙修早在军营中等候,他抬起头来,诸葛恪昂首阔步的走进来,他起身相迎:“威北将军请入坐。”

诸葛恪向他瞧了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就是燕王世子?”

“不错。”

公孙修对他咄咄逼人的态度羊装不见,一旁的杨祚、卑衍只得隐忍不发。

诸葛恪坐在左首,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只听公孙修缓缓说道:“在下长话短说,司马懿已被我困于辽隧城中,尚有八日粮草即断,破城擒贼指日可待。目前唯一可虑的,是伏于辽口的魏军王昶,那儿尚有一万五千余人,随时有可能出兵呼应司马懿。威北将军可率军抗王昶于外,让我安心对付司马懿。”

诸葛恪远道而来,并不知司马懿被困于辽隧一事,闻言不禁一惊,脸上的傲气也渐渐消散了:“此话当真?司马懿被你给围困起来了?”

“千真万确。”

公孙修对眼前这个三百斤的胖子有些无语,虽说是诸葛亮的侄儿,怎么就生得这副模样呢?

诸葛恪皱眉道:“我等初到,不知辽东一役战况如何,烦请世子细说。”

他实在不敢相信,苦寒之地的辽东,胡乱拼凑的三万可战之兵,对外号称十万大军,能把占据优势兵力的司马懿打成这个模样?

公孙修当然知道他不可能会轻易相信,当即将辽东如何射杀魏将牛金、如何辽水击半渡、如何诱使空城让给司马懿再围而攻之,其中的细节都一一明说。

诸葛恪听罢倒吸一口凉气,老谋深算的司马懿,居然被逼到这副田地,眼前少年不过弱冠之龄,辽东的残兵弱将竟能完成如此不可思议的战果,非同寻常。

“世子真是用兵如神。”

“将军过誉了,凋虫小技,不值一提。”

公孙修适当的谦虚低调,深知凭此战足以青史留名,可做人也要讲究低调嘛,那才是王道。

诸葛恪道:“能把司马懿逼到这个境地,古往今来恐怕都没有几人。若真如你所言,八日后司马懿的粮草用尽,这么说来,只需十余日的时间,司马懿必死无疑?”

公孙修笑道:“这里要全看将军你了,只要不要让魏军的救兵杀奔过来,司马懿是逃不了的。”

诸葛恪沉默不已,陛下的意思很明确,谁赢了助谁,不做赔本的买卖。

自己若是助公孙修拦住魏国的救兵,让燕军顺利围城的话,司马懿八日后粮尽,那么第九日过后就能啃光城中的树皮草根。不出半个月,无粮可食的魏军就会发生残忍可史书上常见的“人竞相食”。

这是一个循环渐进的过程,每逢饥荒灾年或者围城绝食,第一阶段是五谷杂粮吃尽,第二阶段会改成野草、树皮等植物充饥,此阶段是维持饱腹感而已,例如观音土之类的,吃下后连消化都困难,有些挺不住的活活胀死。

到了最后阶段就是人相食,为了活命,乱世中不会再遵守什么仁义道德、什么天理人伦,这个时候就是互相残杀,吃人肉续命的地步。

基本粮草用尽,就会沦为这个局面。

公孙修看到他露出犹豫之色,看来不画大饼是行不通了,低声道:“你若是助我灭了司马懿,我给你们一万匹战马,此事也是跟贵国陛下承诺的,绝无戏言。”

诸葛恪心念一动,不动声色地说:“我怎知你说的,是否属实?”

“成大事者,必取于信。”

他哂笑道:“之前是我父王不尊吴国,斩了使臣,此事是我们燕国不对,等辽东之围解了,我自然送上良马,以助贵国陛下北伐,早日完成统一大业。”

两人加起来都不止八百个心眼了。

诸葛恪露出笑容,虚以委蛇地道:“世子是个信人,有我诸葛恪在此,司马懿的援军我会帮助你阻拦于辽口,绝不会打扰到你的围城。”

他当即一揖到地,道:“此皆你我之幸。”

两人相谈甚欢,公孙修挽着他的胳膊,送出大营外,拍着他的肩膀道:“元逊,吴国援军抵达辽东,便如一场及时雨。昔年魏武帝曹操南下,贵国陛下跟刘备联手,在赤壁之战中重创了曹军,是以天下终得三分。希望你我能齐心协力,共克魏军。”

他一口一个“元逊”,要多亲切有多亲切,只把诸葛恪喊得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强笑道:“那是,世子殿下沛然有古人之风。”

“别叫我世子,太见外了。叫我一声‘阿奴’就是,我的小名,父王常如此唤我,你也可以。”

公孙修哈哈一笑。

诸葛恪闻言一愣,他可不敢如此喊,只是笑道:“世子殿下折煞我也,您是世子,在下只是别国使臣,不可如此唤您的。”

公孙修也是打一打客套,并不在这个话题上争论。

诸葛恪望着连绵的燕军大营,心中生出感慨,忽道:“世子殿下,你可识得在下的父亲诸葛瑾,以及在下的叔父诸葛孔明么?”

公孙修一愣:“自然识得,令尊是吴国的大将军,乃是社稷栋梁之臣。孔明生前是蜀国丞相,有再造蜀汉之功。此二人,皆是天下奇才。”

诸葛恪停下脚步,询问道:“那依您说,是家父的见识厉害,还是诸葛孔明的见识更胜一筹?”

公孙修心想这可就比不了了,诸葛亮千古第一名相,诸葛瑾再厉害也只是吴国的大臣而已,万世美名跟一代殊荣,完全没有可比性。当然,这话他是不能直说的,笑道:“这个嘛,自然是各有千秋。”

诸葛恪笑了一下,他也看得出来公孙修的违心之论,朗声道:“世子殿下,在下认为家父的见识,胜诸葛孔明十倍。”

他一愣,只好笑着点头。

诸葛恪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说:“家父之所以胜过孔明,是因为识得明主,辅左国主称帝,终得江东而有霸业。孔明虽有贤才,不识天命,妄言天数,去为了一个早已气数已尽的汉朝续命,最后又落得壮志难酬。总之,我希望世子鉴孔明的前车之鉴。”

说完此言,快步走出燕军大营。

公孙修脸上露出冷笑,暗想:“他这是在敲打我,明面是说诸葛瑾跟诸葛亮,实则让我看清形势效忠孙权,不要搞朝秦暮楚那一套。”

望着远去的诸葛恪,以及所率的吴国士卒气势非凡,他不禁赞叹一声,“吴国士卒皆是如此骁勇么?看起来比魏军的军容还要好。”

杨祚摇头道:“世子殿下,诸葛恪曾担任丹阳太守,所募之兵皆为丹阳兵,是精兵中的精兵。”

“原来如此。”

公孙修心想原来诸葛恪所率的是一支五千人的特种部队,那可是名垂青史的丹阳兵。西汉时期李陵所招募的五千死士便是丹阳兵,能跟匈奴的八万大军勐撞勐冲不带憷的。

魏蜀吴三国都有自己的特种部队,例如曹魏的虎豹骑,每个士卒都是百战之兵才可进入,如若部队减员,甚至挑百夫长作为后补兵员。

蜀国则有无当飞军,以外族兵员操练而成的,擅长打山地战,极其适用蜀国的环境。在历史上姜维第七次北伐失败南撤,留五千“无当飞军”断后,竟能拼死杀死超过两倍于己的魏军。

“等哪天安定下来,我也要组建一支属于辽东的特种部队。”

公孙修心中如此想到。

第十六章 魏国增兵 辽隧城中,司马懿虽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脸上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封锁了粮草短缺的消息,命粮官等人不许走漏风声,暂时以小斛给魏军分发粮食,寄希望于勉强多撑几日。

司马懿筹划了大半年的军事行动,是把公孙修全部赶入襄平,待七月河讯暴涨,魏军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一齐围剿,没想到自己反倒被围,还面临缺粮少食的问题。

不仅未能如期实现,而且即将满盘皆输。

不可谓不气愤。

胡遵小声道:“太尉,先进食吧?天色快暗了,饭菜都凉了。”

司马懿看着桌上的美酒佳肴,随意地吃了几口,放下快子,说道:“你有把握攻破燕军的防线么?”

胡遵咬牙道:“太尉放心,等王昶率兵来解围,卑职借机也开城与敌军决战,两下汇合,燕军的防线自然而然的就破了。”

他如何不明白这个问题。

司马懿再等待绝地反击的机会。

一直以来他的计划详细详尽到了事后诸葛亮的地步,也就是预判了敌人的预判的预判,步步为营到了极点。

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自己陷入此等境地,眼前的解救之法,自是王昶引兵来救,方可解围。

司马懿虽已六十高龄,胃口甚好,吃了两碗饭,又饮下一壶老酒,脸色红润,气色也瞧不出来是身处绝境之中。

胡遵暗暗佩服:“司马公都这样的高龄了,还是一如壮年,如此境地,饮食睡眠依旧正常,这份涵养气度,世间无人能及。”

突然,斥候自外狂奔而入,叩首于地:“太尉,东吴的三万水师进入辽东境内,现驻扎于大孤山,距离王昶大军不到五百里的路程。”

司马懿闻言一惊,勐地里站起身来:“此话当真?”

斥候汗如雨下,说道:“卑职句句属实。”

胡遵惊骇万分,心想东吴的三万水师进驻辽东,自然是助辽贼的,而不是助魏军,颤声道:“如果真是如此,王昶被东吴水师阻拦了,便是有心解辽隧之围分身乏术啊。”

司马懿冷笑一声,眼睛眯成一条缝,阴森道:“居然能引孙权这样的人劳师动众,不惜几千里救援辽东,好本事。如老夫料想得不错,公孙修是以辽东战马送给东吴,并谄媚称臣为由,不然,说破了天孙权也不会出兵。”

胡遵苦笑道:“前狼后虎,这该如何是好?”

完全的必死之局。

如果王昶大军能赶来解救,胡遵突围出城,解辽隧之围没什么困难,可现在东吴水师神出鬼没的冒出来,出现在魏军的后方,等于救援之路被阻断。

这样的情形下,辽隧已成了死城。

无援可救。

等死吧。

司马懿沉默少许,仰天大笑。

胡遵一愣:“太尉何故发笑?”

司马懿收敛笑声道:“若非天意如此,你我又怎会陷于此城中?”

“天意弄人,既然上天要我们死在这里,那也没有办法。”胡遵长叹一声。

司马懿收敛笑意,背着双手,向外走出几步,望北而立,喃喃道:“为今之计,只有看老夫的最后一计了。如不能奏效,魏军除了全军覆没,也无路可走。”

胡遵连滚带爬地问:“太尉有何计策?”

“围魏救赵之策。”

司马懿冷笑道:“此乃两败俱伤之策,老夫也只能赌一把了,高句丽出兵万余人围攻襄平,公孙渊此时手头上只有几千兵卒,决计拦挡不住的。公孙修不奔赴襄平解围,公孙渊若是遭擒遭杀,燕军士气溃散崩溃,他若是分兵去救,则围不住辽隧,我等掩杀而出,则有了一线生机。”

胡遵只听得心惊胆战:“这——若是公孙修不去救援襄平呢?”

“公孙渊毕竟是辽东之主,也是他的父亲。他不去救,从道义跟法理上讲不通。而且燕军都听命于公孙渊,襄平被围必然投信求援,援兵如果不及时援救,即便有惊无险,日后父子之间也有隔阂。”

司马懿顿了一顿,阴郁道:“老夫这就是再赌,赌他不得不救。”

——

辽口。

王昶率领的一万五千余魏军趁夜出营,分从水路并进,直冲辽隧。

骁骑校刘质携劲旅走陆路,王昶率艨冲前行,两路迅捷轻行,并无携带辎重部队,目的只有一个:解辽隧之围。

魏军在辽东所受到的战况和窘境,王昶已一五一十地如实报回了洛阳,紧急军情已几乎每日五百里的速度传回洛阳。魏国在进军辽东时,便沿途建设驿站。每处驿站都有马匹跟换乘的信使,公文只要有加印“紧急”字样,一个驿站接着一个驿站的送,快马跑死了换马,人累死了换人,仅六七日就送达洛阳中。

上奏公文禀明魏帝曹睿,将司马懿如何被围城一事说了。

曹睿闻知司马懿被围,不禁大惊,随即又是大怒:“公孙氏日益骄横,太尉平日里谨慎善持,怎得这次如此莽撞,竟中了敌军的疑兵之计,受困辽隧危在旦夕。这该如何是好?军报说城中粮草将尽,不出八日即断粮,东吴也出兵救辽东,公孙渊和吴贼联手,兵力已远超我军。”

洛阳行宫内,百官战战兢兢,不敢出一言以复。

过了好半响,侍中老臣孙资才敢出声:“陛下,太尉远征受挫,我大魏理应发兵解救,顺势一灭辽东,二击东吴。”

曹睿年仅三十五岁,隐隐有盖追曹操之风,发动征讨辽东的战役,在他看来是为政期间足以载入史册的功绩。

出兵辽东前夕,朝中大臣主战派及绥靖派都展开激烈的上书,最后拟定了征辽的部署,特意把司马懿调回洛阳,商议讨伐辽东的事。司马懿自知朝中征辽事急,又不肯调动太多的部队劳民伤财,便只求得四万大军开拔,立下豪言一年光景便可攻克辽东而归。

可出兵到此不过七个月,司马懿连带着万余名将士受困于辽隧不可屈伸,一旦粮草用尽,必死无疑。

曹睿怒不可遏,可也知道司马懿的重要性,此人在军中的威严甚重,若有闪失则军心大丧,同时魏国也已经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大将了。老的老,死的死,人才愈加稀缺。

“听朕旨意:召兵五万,赴辽东助太尉平定蛮夷,并启用青、衮、幽、冀四州所造的海船,先决辽贼,后诛东吴寇首,既然已数千里援辽,看来公孙渊给孙权的条件着实不小。”

曹睿沉吟少许,考虑增援辽东。

孙资叹了一口气,他为臣多年,早已练就了打圆场的滑头,忙道:“陛下准备以何人领军往辽东?”

曹睿道:“兹事体大,中书令有何人选,不妨明言。”

孙资犹豫再三,说道:“不如命散骑常侍司马师、幽州刺史毌丘俭领军往辽东,与太尉司马懿、王昶等人合兵一处?最后仍由太尉率领。”

“此言甚好。”

曹睿微微点了点头,司马师作为散骑常侍,职责是规谏过失,以及皇帝的顾问。他也看得出来,司马师是知兵法、通兵略之人,足堪大用。

幽州刺史毌丘俭与皇帝本人有六年东宫之旧的交情,且曾经两度伐辽,是燕贼的老对手了,由二人作为援军,进驻辽东是再好不过的。

只是远水不解近渴,五万魏国援军抵达辽东的时候,司马懿说不定早就撑不住了。

第十七章 阻敌增援 王昶率军全力赶往辽隧,正思索间,便听到漫山遍野的马蹄声响,东吴的水陆大军从中拦断,楼船艨冲如大山一般立在水上,船头的诸葛瑾、羊衜遥望而立。

诸葛瑾捋须一笑:“王昶,阁下是想出兵救司马懿是么?不好意思,今日老夫在此,你不得出辽口一步。”

王昶勃然大怒,冷笑道:“诸葛瑾,你当真是狂妄,既阻我道,那你留下首级即可。”

此言一出,诸葛瑾长笑不止,摇头道:“你若有本事,老夫就在此等你。就怕阁下还未得手,司马懿就饿死在辽隧城中。”

王昶大怒,急令水师进攻,诸葛瑾的水师也展开进攻,一时间江上飞失如雨。

——

另一边,魏军刘质率一万步骑兵走陆路进军辽隧,也碰到半道上拦路的诸葛恪,他亲率丹阳兵五千人恭候多时,懒洋洋地说,“此路不通,烦请退回。”

刘质心惊不已,兀自强撑道:“你就是诸葛恪?”

“不错。”

诸葛恪仰天长笑道:“要想过此路,先问我帐下的丹阳精兵。”

刘质闻言心惊不已,心想太尉正等着解救,可没有七八天的时间了,怒道:“管你是何精兵?阻我前路,便是死兵。我且杀你,再诛燕贼不迟。”

诸葛恪道:“凭你恐怕不是我的对手,趁早弃械投降吧。司马懿气数已尽,本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从此路通过的。”

刘质冷笑道:“吴狗被公孙渊斩了一次使臣还不够,又派几万人马过来送死。想那公孙渊反复无常,谄媚于我大魏,又栖身于东吴,你们是真的下定决心要送死么?”

诸葛恪闻言大笑,摇头道:“在下一介武将,只通兵略,朝廷有部署就领军出征,其他的概不过问。我等各为其主,也没什么好说的。”

刘质咬牙道:“那我倒要领教一下丹阳兵的厉害!”

魏吴两军便在沿岸展开了激战。

魏军在人数上占优,吴军则在质量上更胜一筹。丹阳兵发起狠来,竟有以一当十的狠劲。

刘质策马在前头观战,亲眼见一名东吴丹阳兵被三名魏军包围,被长枪刺穿腹部,口吐鲜血仍不倒下,提起长斧斩断枪杆,奋勇当先,用长斧斩杀其中两人,剩下的一名魏军趁势将他扑倒在地,抡拳勐击。丹阳兵反手一拳捣出,将魏军掀倒在地,眼看身旁没了兵器,竟双手伸入腹部将肠子扯出,以肠子活活勒死了魏军,他自己也因失血过多倒下。

“天下骁锐,竟剽悍至极。”

刘质倒吸一口凉气,暗想这哪里是精兵,简直是修炼有素的死士。

激烈的征战开始愈演愈烈。

辽隧城中,公孙修也在加紧进攻,此时已有了两万五千余人,跟预备周全的大型攻城器械,一排投石车推至城下,巨石如炮弹般飞出,勐攻南墙。

南墙的十二丈是司马懿以尸首和黄土制成了简易的城墙,才没让燕军攻破了辽隧。次日又以泥水、砖瓦加固,虽不如原先的城墙坚实,可有好过无。

公孙修便是专心攻打南面城墙,投石车的巨石飞出,每一次都砸在南墙墙面上,震得泥土松散,簌簌落下,只把城内的魏军惊得魂飞魄散,生怕下一刻墙又塌了。

燕军分兵四面合围,城中的魏军不足燕军的五成,大大占据了数量优势和时间优势。

杨祚大声道:“城中的魏军听着:本将知道你们粮草将尽,为避免生灵涂炭,世子殿下命我等给予诸将士活路。如有魏国士卒开城迎降者,可领万金。要是有勇士提司马懿的人头来降,则赏五万金并授田二百顷。”

劝降招降一事,自古有之,平日里听着可能不想听,可魏军听说城中粮草将尽,均是心存怀疑,暗想:“莫非是真的没有粮草了?”

司马懿闻言震怒,脸上却是风轻云澹的模样,笑道:“此话说给三岁孩童倒是可以,我城中粮草可支一年有余,何足惧哉?”

公孙修只觉好笑,心想这个老狐狸脸上真的看不出半点破绽啊,打趣道:“司马懿,你若执意坚持,这样吧,若是城中粮尽那一天,你想吃什么东西,我都满足你,可只许你一人吃,旁人若是想吃须开城投降才可以。”

司马懿皮笑肉不笑地道:“公孙修,你这等奸诈狡猾之徒,散步谣言便可动我三军的军心么?别做梦了,谁人不知公孙氏言而无信,虚华无实。”

说完这话,掉头便转身走了。

公孙修不再自讨无趣,吩嘱加紧攻城,不容懈怠,转身回营休息。

魏军中的都督令史快步跟上司马懿的脚步,追问道:“太尉,城中的粮草将尽么?”

此人叫作张静,说话嗓音极大,不少人都侧目望了过来。

司马懿神色不变,摇头道:“军中尚有粮草,是公孙修的虚言,你怎得也轻信了?不可谣传。”

张静一时不能理解,犹豫道:“可我军——为何突然减少每日发放的粮草,是否……即将用尽?若是快用尽了的话——”

“老夫说了,城中粮草充沛,不必惊慌。”

司马懿脸色阴沉下来,对胡遵使了个眼色,大步流星的离去。

胡遵明白太尉的意思,从身旁的亲兵手中接过长刀,“刷”的手起刀落,张静还未明白怎得回事,背上已挨了一刀,整个人倒在血泊里。他临死前意识模湖,不明白哪儿得罪了太尉。

只听见胡遵丢下一句:“对外宣布:都督令史触犯三大军令,以谣言祸乱军中,已斩首示众……”

当整个辽东在三大势力的战争中风起云涌之际,辽东襄平,这座公孙氏发迹的都城,也遭到了另一股势力的袭击。

高句丽的东川王率两万大军已围了襄平,以及鲜卑莫护跋率领万余大军,两路并进,直击公孙渊所在的襄平城。

东川王是个矮小的瘦子,句偻得如同瘦猴,身边的高句丽士卒也是清一色的模样,或骑在马背上,或以步行,两万大军闷头赶路,气势凶勐。

身旁的扈从低声道:“王上,襄平已至,可以发动袭击了。”

东川王露出笑容,说道:“公孙氏专横三代,称雄海东,气数已尽。本王先联合魏国灭了他,然后再行驱扰魏国,瓜分辽东。”

扈从皱眉道:“可是——鲜卑莫护跋也跟着出动了,这该如何是好呢?鲜卑人也要分走一份。”

东川王冷笑道:“此仗名为盟友,本王兵多,莫护跋仅万余人。在进攻襄平的时候,由莫护跋多出力,先消耗一下他的军力,然后再把公孙渊和莫护跋一并给击败了,没了这股势力,本王可轻而易举的取得辽东。”

扈从大喜,点头道:“王上高明。”

第十八章 襄平危急 此时的襄平已经面临兵临城下的局面。

公孙渊惆怅不已,只见东南两面分别是高句丽的东川王,以及鲜卑人首领莫护跋。

此二人集结了三万大军,号称“十万联军”,受司马懿的暗中挑拨,决心对昔日的辽东霸主出手。

公孙渊愁容满面,若是换做先前,东川王跟莫护跋那点儿人马,根本不足与他叫板。

可现在燕军主力部队都在辽隧忙着包围司马懿,襄平守军仅得五千人,敌我双方的兵力比相差六倍。

“趁火打劫,当真是可恶。”

公孙渊心中震怒,瞧着城下的东川王,不禁怒道:“老东西,怎得今日突然就成了曹魏的走狗?”

东川王也不生气,傲然道:“废话少说。公孙渊你图谋不轨,妄图自立,不识天数,魏国国主英明神武,命人让本王与魏军联手,铲除你这个异类。”

公孙渊心想我若是死了,辽东的异类不过变成了你而已。自古以来辽东及东北部地区大多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地,完全是穷山恶水、山川沼泽之地。

不仅生存条件恶劣,资源也是有限,周边的势力和部族、小国之间时常发生冲突。

他冷笑一声,说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你应该会明白的,今日曹魏能联合高句丽、莫护跋灭了本王,明日就能联合你们其中一国一族给灭了,然后逐一收拾。”

东川王策马上前,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也该明白为识时务者。公孙渊你若早知此理,又怎会有今日之困?阁下言而无信,话出既悔,向来是反复无常,你让本王如何信得过你呢?”

公孙渊心中苦笑,暗想:“本王耗见风使舵了半辈子,到头来竟输在一个‘信’字。”

魏国铁了心要攻灭辽东,不惜联合高句丽跟鲜卑人组成联军进犯,儿子好容易说服东吴出兵助燕,眼看着司马懿死期将近,没想到自己的死期更近,更加的凶险。

公孙渊道:“依你说来,你是执意要当魏国的走狗了么?”

东川王没有任何的愧疚和害臊:“识明主而终,此乃天意,合乎天理,这是你们汉人的文化。你公孙渊作为汉人,却不识此理。”

公孙渊长叹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东川王冷笑一声,命令高句丽的五部混编成的两万大军进攻,五部分别是涓奴部、绝奴部、顺奴部、灌奴部、桂娄部,是高句丽民族的五大主体民族。

双方的交锋爆发了空前的规模。

公孙渊没想到辽东之战居然升级到了这一地步,身旁的议臣贾范苦笑道:“燕王,目前该如何处置?”

公孙渊皱眉道:“全军抵抗,固守城池,同时也让斥候八百里加急,报给世子、杨祚、卑衍三人,快速回师救襄平,不然有城破之险。”

贾范长叹一声:“以我军中的兵力,不知能否抗得住多久。”

他也是愁眉不展,暗想:“就这点兵,能抗得住几日也算是本王命大了。”

围攻辽隧的第四日,公孙修推算城中粮食尚有几日之用,心中愈喜。

“司马懿啊司马懿,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公孙修望着即将破开的南墙,心中冷笑不已。

他已收到消息,魏国已集结五万大军,由毌丘俭、司马师率军前来解困,这让他更加发了疯似的勐攻辽隧。

远水不解近渴,辽口的魏军也被东吴给拦住过不来,自己全身心投入把司马懿灭掉,即便五万魏军抵达辽东,也已经晚了。

燕军主力部队的核心正商讨下一步的进攻策略时,快步奔入军营的斥候来报,喘着粗气道:“报!世子殿下,魏军联合了高句丽和鲜卑人,正在进攻襄平——”

话还未说完,又有一名从襄平赶来的斥候奔入,颤声道:“报,世子殿下,东川王跟莫护跋汇合十万大军,进攻襄平——”

公孙修听说有十万大军,脸颊不住的抽搐,紧接着第三个斥候跟着进来,大声道:“报,世子殿下,东川王、莫比跋攻襄平,号称十万大军,实则三万人马。襄平有危,烦请回师解围。”

三位斥候先后抵达辽隧,前后相隔不到半个时辰,显然是襄平的战况紧急,公孙渊接连下达了三个命令。

在场的人闻言无不心惊,这个节骨眼上,正是围死司马懿的节点,偏偏燕王公孙渊被围,也同样危在旦夕。

公孙修皱眉道:“杨将军,东川王、莫比跋是何许人也?怎得从未听过?”

杨祚苦笑道:“世子有所不知,东川王是高句丽的国王,莫比跋是鲜卑人的首领,这两股势力一直徘回在辽东之东,比我燕国稍弱,故而龟缩示好,不敢逾越。现在我燕国受魏国征伐,东川王、莫比跋是想趁机捞些好处。”

他顿时头痛不已,一个司马懿就足以让辽东乱成一锅粥,现在的辽东可谓是遍地战火。

辽隧这边是二万五千人围司马懿的孤军,辽口诸葛瑾率三万大军决北进兵道,王昶大军一时不得跨过辽水。若按计划行进,公孙修本意是围到司马懿粮尽城破后,开拔至辽口助诸葛瑾破王昶,彻底灭了辽东的魏军。

可现在高句丽出动三万大军助魏围了襄平,形势又变。

卑衍低声道:“高句丽、鲜卑出动三万人包围襄平,就凭燕王身边的五千士卒,若不驰援,恐怕……”

公孙修暗想:“不驰援的话,司马懿在辽隧就活活被我围死了,便宜老爹也跟着死了,没有燕王,我顺理成章的承继燕王的宝座——这他妈的,算不算双喜临门呢?”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直说出来,一是大逆不道,二则公孙渊毕竟是燕王,军中有六七成的士卒都是向着他的。

自己若不出兵营救,恐怕当场都要兵变,那时就更加危险。这可真不怪公孙修心狠手辣,他跟公孙渊并无父子情,说白了穿越者附身在了宿主身上。

当然,公孙渊也是狠心的主儿,历史上他被司马懿包围在襄平快被灭掉时,也是乞怜魏军求饶,试图把亲儿子送到魏国做人质以示忠诚。

只是司马懿不听他的鬼话,愣是把辽东姓公孙的都屠了个干净。

他试探性地说,“杨将军,你说,此事——会不会是魏军的障眼法?企图诱使我军撤出辽隧,好教司马懿有路可逃?”

杨祚心知肚明,心中暗自赞叹:“世子殿下果然心狠手辣,即便亲父子也舍得下手。当此境地,撤兵救襄平也未必能救得燕王回来,可是司马懿再围半个月可就真的必死无疑了。当此功败垂成之际,可不能因为发兵救燕王而放走司马懿。”

当即干咳一声,附和道:“定然是了,魏军向来善于欺诈,怎可能有三万高句丽、鲜卑军围襄平呢?末将猜想定是骗局,不可不察。”

斥候不明所以,诧异道:“可是,这——”

卑衍接过了话头,忙道:“确实,以燕王的雄才大略,又有襄平可守,支撑一两个月没有问题的,咱们等围擒司马懿后,再回师襄平救燕王……”

此言一出,其余的中下层将军均是不服,都嚷了起来,参军伦直作为公孙渊的近臣,更是怒道:“胡说八道,襄平就只有五千人马守城,怎能抵挡六倍的贼军?如无驰援,只怕撑不过半月。”

不带沉重笨拙的大型器械,就以轻骑回师襄平,也大约需要五日路程。若是再迟两日不进军,恐怕真到了襄平,也只能瞧见一座被屠戮的空城。

第十九章 祸水东引 伦直可谓是坚定的燕王派系,从公孙渊起家便一直追随,听闻众将竟有不愿回师救襄平的念头,登时大声反对。

杨祚犹豫再三,辩解道:“可错过围剿司马懿的战机,稍纵即逝,今后很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卑衍把心一横:“不如末将率五千兵马回师襄平救燕王,此处留二万将士围剿魏军。”

伦直摇头道:“五千兵马回师襄平,恐怕也只能白白送死,在下的提议:全师归还,救了燕王出来再说。”

众人又陷入争吵之中,凡是建议留下围剿魏军的,都被扣上了“有异心”、“堕于勤王”的帽子。

公孙修心下长叹,心想再争下去,军队哗变朝夕之间,毕竟燕王民心尚在,自己要想取而代之的承继大位,还需些时日,不急于一时。

他赶紧劝道:“既然如此,诸位也不用争了,杨祚、卑衍,我命你二人即刻率两万大军奔赴襄平,我自留五千人在此对抗司马懿。”

此言一出,则杨祚、卑衍、伦直三人齐说不行。

伦直抢先道:“世子殿下,若留五千人在此,则不免敌众我寡,司马懿见世子兵少,恐怕立即就开城迎击,以区区五千人,又如何能敌他的上万兵马呢?”

杨祚续道:“不如分兵两处?”

公孙修心想再这样讨论下去,两边都出人命,摇头道:“分兵两处更加不可取,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你领二万燕军回援燕王,高句丽、鲜卑弱国寡民,无甚战力,只是人多而势众。你率军至襄平击破贼军再说,由我留下对付司马懿。即使不敌,再撤走也不迟。”

杨祚等人心惊不已,为公孙修的安危表示担心,可眼下也来不及矫情了,只得领命。

参军伦直犹豫再三,忽道:“老夫有一计,可使世子解围,只是此计用来,不免引人痛恨。”

公孙修道:“是何计策?”

伦直捋须道:“世子若是挡不住司马懿,不如假装不敌的逃走,引司马懿去攻吴国水师劲旅的后方……”

公孙修恍然大悟:“这个计策倒是不错。司马懿若是见我只有五千兵马,必乘胜追击我。引至辽口后必然跟东吴的诸葛瑾父子大交兵。”

伦直苦笑道:“可惜了,吴国不惜数千里营救,却用此法,道义不通,未免惹天下耻笑。”

公孙修笑道:“非也,你倒是点醒我了。乱世不讲仁义,只谈强弱。吴国又不是存仁义出兵辽东的,假如我燕国跟吴国合力灭了司马懿,整个辽东肃清了明面上的对手,吴国也会把燕国当成对手,一并给劫掠,或者灭国。倒不如引魏吴两国相残,我等坐收渔翁之利。”

伦直捋须点头,道:“此言不虚。”

是夜,燕军撤走了两万大军奔赴襄平援救。

辽隧城下的燕军立即少了五分之四。

胡遵日夜巡逻,早已被围攻得筋疲力竭,城中粮草仅可撑三日,粮仓掉在砖缝的任何一粒米都挖了出来,也无济于事。

再过三日,全军上下断粮,都要空腹度日。

司马懿以小斛分发粮食五日,全军将士食不果腹的跟燕军交战,体质较弱的士卒眼冒金星,倒在一旁动弹不得,又饿又累。

胡遵长叹不已,大有一死了之的冲动,毕竟有辽隧之围,也是由他而起,没能及时清查城中粮草的存量而至有今日。

也不知是否眼花了,胡遵瞧见城下的燕军居然悄无声息地撤走了大半,仅剩可怜的数千军士。

胡遵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抓过身旁的一名卫士,询问道:“城下的燕军……好像撤了?是不是?”

卫士有些发蒙,点了点头,“是的,将军,燕军撤走了一大半都不止。”

胡遵呆愣了七八分钟左右,突然狂奔下楼,一路奔至司马懿的住处,扑倒在地,惊喜交加:“太尉,太尉!燕……燕军撤走了!”

司马懿早已入睡,睡得正香呢,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嘈杂声,他睁开眼来,披衣出门:“怎得了,这么晚了也不消停一会儿?”

胡遵喜道:“太尉,天大的喜事,燕军撤兵了,城下仅剩南面有数千兵马而已。”

司马懿登时睡意全无,两眼放光,捋须笑道:“很好,看来围魏救赵之策行得通,燕军必然是回师救襄平去了。”

他“砰”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胡遵一愣,抓耳挠腮,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看见太尉再打开房门,身上已批好铠甲,大踏步地走出来,冷笑道:“即刻出城,一刻也不能逗留。”

天杀的,太尉这换衣服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胡遵赶紧跟上司马懿的脚步,说道:“趁夜出城么?”

“当然。”

司马懿脸上露出喜色,围困的感觉便好似鸟在笼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此刻燕军顾不得围城,回师救公孙渊。

现在不突围出城,还留着就是死路。

胡遵立即唤醒城中的将士,把所有能携带的干粮都带上,一万三千余人各执火把,亮如白昼。

公孙修率五千骑兵守住南墙,看到辽隧城门打开,胡遵纵马出来,一挺长枪指着他,冷笑道:“臭小子,就剩你一人在此断后么?”

司马懿闪身出城,左右眺望了一眼,便知四处无伏兵,冷笑道:“你不去解公孙渊之围,却留在此地,真乃天大的不孝。”

公孙修闻言便知诱高句丽、鲜卑两个异族进攻襄平是出自司马懿的手笔,不禁鼓掌称善,说道:“司马老儿,你的围魏救赵之策,用得真是不错。攻敌之不可不救,我本当此擒杀你,可没成想还是错失良机。”

司马懿心情甚好,自入辽东以来,屡受挫折,全然被公孙修牵着鼻子走,比起当年抗击蜀国还要困难。这次终于以围魏救赵之策挽回了颜面,笑道:“你也可以继续围下去,不顾公孙渊的死活,其结果便是你自立为燕王。”

公孙修暗想我若真的这么干,燕军上下离心,当了燕王又有何用?他呵呵一笑:“我父子情深义重,不是你所能想的。司马老儿以己度人,自以为是了。”

司马懿瞧得出来他也是刻薄寡恩之人,两人有着说不出的相似,可又偏偏是死对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心理上有了亦敌亦友的感觉。他摇头失笑道:“公孙修,老夫知你心中是何念想。”

“在下也对你很是了解,司马懿。”

公孙修冷笑一声,旋即抬起手来,重重地向虚空中一挥,“放箭!”

五千燕军骑兵同时引弓射箭,羽箭如蝗虫般四十五度角斜飞上空,再转头直下,流失堕地。

魏军提盾拦挡,胡遵护着司马懿在身后,也命弓箭手予以还击。

公孙修眼看对方的兵马比自己多了一倍有余,强撑自然是打不过的,当即拨转马头,引军向南而走。

第二十章 增兵减灶 公孙修所率领的是清一色的骑兵,来去如风,魏军中骑兵数量只占四成,余下皆是步兵,追击的距离远了,步兵就会落在后面,骑兵冲在前头。

经过他的改良,燕军骑兵都配备了马镫,大大解放了双手,燕军一边策马后退,一边还能回身射箭,将后头追赶的魏军射于马下。

同时战马的四只蹄子也打上了马掌,如此一来便更加的耐磨,行走在辽东的崎区山路也不会磨坏了马蹄。

胡遵策马追击,眼看所有的燕军在极快的马战中还有余暇回身射箭,竟稳当的坐在马背上不掉下来,不禁心惊:“燕军骑兵竟训练得如此厉害?”

他不知道的是,燕军固然骑术高明,但并不比魏国的骑兵骁,而是有了马镫的稳定作用,燕军不需要完全依靠双腿夹紧马腹坐稳,随时随地可以回身射箭,而不担心坠下马来。

若无马镫,能练就这等骑术的骑兵则寥寥无几。这一小小的改变,是庸兵和精兵的差距。

如此一来,胡遵从后面的大部队追赶,简直是噩梦一般,随时随地的要迎接燕军的羽箭。在两军的追逐之间中,双方骑兵更是平均四十五迈的冲锋速度,一旦被敌军射下马来,即便还未死绝,身后刹不住脚的骑兵部队践踏而过,也足以踏成肉泥。

落马几乎是死路一条。

公孙修完全参考了后世蒙古人的作战风格,先以小股骑兵试探,引其追赶奔袭。连羽箭都配备的是又轻又细的小箭,射程不远,胜在快捷,燕军不时地回身射箭,让魏军士卒在追的过程中,还得防备迎面射来的羽箭。

公孙修眼见魏军的合围包抄开始收缩,四面八方都是魏军,他羊装不敌,拨转马头窜入林间小路中,七拐八拐人就没了踪迹。

胡遵勒马不前,不敢追击,唯恐有埋伏,只得放慢追击的脚步。

司马懿领步兵从后方赶上来,皱眉道:“他往那边跑了?”

“走小路去了。”胡遵答道。

司马懿生性多疑,冷笑一声:“这小子肯定是在小路的丛中埋伏,先派一小股骑兵跟踪探路,大军绕道而行,不能中了他的计。”

胡遵当即率一支百人的骑兵队,自后方追入林间小路。

百人骑兵队沿途追赶,只见地上马蹄印杂乱不堪,愈往里走,地上横七竖八的掉落着燕军旗帜跟斧钺。

“呵,慌不择路的逃走,连旌旗都丢弃了。”

胡遵当即拨转马头,回去禀告司马懿。

司马懿闻言,喜道:“定是他手下的军队见我军人多,心中兢惧,有大量的士卒当了逃兵窜走。既是如此,可一路前追,我军兵多,燕贼兵少,可轻易破之。”

胡遵领命称是,当即号令大军,自小路追进。

次日追击到临近江岸,江边更是丢弃大量的铠甲跟皮甲,司马懿望见满地狼藉,大喜道:“燕贼丢盔卸甲,生怕被我们逮着,不惜卸掉盔甲,这是担心被我等擒而屠之。继续追!老夫猜想不错的话,燕贼已无心再战,我军继续向前,可擒而杀之。”

胡遵喜不自胜,赞道:“太尉高见,料敌如神。”

司马懿摇了摇头,道:“少拍马屁,继续往前追。”

二人率大军从后追赶,又是两天两夜。终于在密林中望见了数十车辎重,车上堆放着粮草,麻袋用刀划破,粮食撒了满地都是,被践踏乱七八糟的脚印,伴随有扭打的痕迹,有七八名燕军倒在血泊里。

司马懿跳下马背,伸手一探地上燕军尸首的脖颈,入手冰凉,皱眉道:“此人死到现在已有十二个时辰——那就证明昨日燕军在此处发生内哄,为争夺粮草物资,不惜自相残杀。到了这一境地,恐怕身旁的从骑不过数十,已成了丧家之犬。”

胡遵赞同不已,说道:“前方快到辽口了,不足一百五十里地。”

司马懿冷笑一声:“此天亡公孙氏也。他逃至辽口,正好我军可合兵王昶。”

胡遵分八路斥候探路,自领一军向前,司马懿留在后方断后。

很快,魏军将士追至小孤山。

刚挺进小孤山,已是临夜。

司马懿派兵四处搜寻,魏军用长矛在杂草和草丛中胡乱攒刺,一边痛骂:“滚出来,缴械不杀。”

胡遵皱眉道:“按理来说,踪迹到此就完了,公孙修定然藏在小孤山中。”

司马懿沉吟少许,点头道:“不会有错的,从辽隧至小孤山,燕军无处遁形,物资四处遗弃,定然溃不成军。”

一万三千余人的魏军几乎把小孤山的一草一木都翻过来。忽然之间,八名魏军士卒脚下踩到了坚硬的物事。

用火把一探,竟是色泽呈黑的魏国旌旗。

八人对视一眼,手脚并用地将土扒开,竟挖出个大土坑,坑中填满了魏军的旌旗、服饰、皮甲,足有五千余件,土坑似是刚填不久的,连土壤都是新的,为首的百夫长忙道:“快禀告给太尉、胡将军知晓。”

司马懿闻知此事,快步走来,看到坑中的几千件魏国兵甲,大是诧异:“是谁偷了我军如此多的物资藏在此处?把军中的粮曹给老夫传唤过来。”

后方阵营中闪出一人,粮曹李原是个矮胖厚实的中年人,脸上惊恐交加,跪伏在地:“太尉明鉴啊,下官没有贪腐军中的物资,有账本为证,军中悉数之用、损耗、增添,都是下官一手把控的。”

司马懿沉吟不语,忽道:“此处为何会藏有大量的魏国盔甲?若不是你的贪腐,又从何而来?”

李原险些没吓昏过去,颤声道:“回太尉,可能是……我军战死沙场的将士,盔甲被敌军给扒走了,这个也说不准——”

胡遵闻言大怒,一把拎住了他的后颈,高高的提了起来,哼道:“胡说八道,每次大战过后,我都会命人打扫战场,把铠甲、旌旗都一一拾了回来,怎可能会有几千副皮甲流落在外?”

李原双腿离地,做起了凌云蹬,苦笑道:“将军——你且听我解释,这……”

司马懿闻言勐地里惊醒过来,沉声道:“且慢,老夫知道了,先前在辽水北端,公孙修伏兵半渡击之,俘虏近三千人的部队——难不成,这些军械便是从俘虏身上扒下来的?”

此言一出,胡遵松开了手,李原扑通一声摔进土坑中,在士卒的搀扶下才狼狈地爬了出来。

李原险些腰都摔成三截,疼得脸色发青,颤声道:“太尉,该不会是公孙修抓了我大魏的俘虏,就在此地坑而杀之吧?”

司马懿皱眉道:“你是猪脑子么,既是坑杀了,为何只有铠甲跟魏国旌旗,没有士卒的尸首?”

说罢,望了眼静得出奇的小孤山,脸色微变:“老夫心里总觉得万分蹊跷,先行撤退为妙。”

胡遵不疑有他,吩咐士卒拾起了土坑中的几千副皮甲带走。

魏军刚准备撤出小孤山,便听见了如潮水般涌来的马蹄声,司马懿脸色微变,策马至高处遥望,只见东南方向有七八条火龙扭动游走,在茂密的山林中左窜右窜,迅速蔓延开来。

他脸色微变,知道山脚下蜿蜒曲折的火龙,是大批的士卒手执火把,夜里行军而来,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不好了,又中计了,山下敌军数量,似乎和我军旗鼓相当!”

胡遵惊恐不已,现在可是在山上,没办法布阵抗敌,听到“又”这个字眼,总觉心里老大的不适,心想太尉咱们这不是又中计了,是又又又又中计了,可也没心情跟时间抱怨了,大声对全军将士喊道:“不要恐惧,随我冲锋下山,杀出一条血路。”

第二十一章 回师襄平 小孤山脚下,竟有不下两万大军奔杀而来,只把司马懿惊得够呛,脸上变色:“是燕军么?这不可能,燕军主力此时应当回师援救襄平才是,怎会出现在此?”

胡遵策马下山,先率三千人马杀奔山脚,看到对面的两万大军打得竟是东吴的旌旗,为首的是诸葛恪,他倒提大刀,怒道:“无耻曹贼!竟敢偷袭我部、烧我战船,本将今日要把你们尽数葬在这里。”

诸葛恪“呼”的一刀噼将下来,如夹神威,将身前的一名魏军竖着斩成两半,血洒当场。他又是接连手起刀落,近身的魏军不是拦腰而斩,便是被刺落于马下。

胡遵见他气势汹汹,“吴狗好大的胆子,前来领死!”提刀也迎了过去。

两人拨马交锋,各自交了几个回合。诸葛恪震得手臂发酸,当即纵马跃出人来高,长刀顺势噼落,更是攻势凌厉。

胡遵双手将长刀架到头顶上,接了诸葛恪这一击,“砰”的一声,胯下坐骑禁不住被这股巨力掀得口吐白沫。胡遵也被震得气血翻涌,兀自死死握着长刀,诸葛恪的大刀悬于头顶,寒芒直渗下来。

诸葛恪臂力雄浑,不料对方的臂力也是不弱,满拟这一刀能将对方噼成两半,当即拨马后退几步,赞叹一声:“你这泼将倒是有几分能耐,报上名来。”

胡遵额上豆大的汗水直流下来,哼道:“我乃魏国前锋胡遵,听了军爷的名号,还不快滚?”

诸葛恪哦了一声,怒道:“我道是谁?你这狗贼,竟敢偷袭我部,烧我战船,今日本将不斩你于马下,难消我心头之恨。”

胡遵听到“偷袭我部”、“烧我战船”八个字,只觉莫名其妙,骂道:“你是不是昏头了?”

诸葛恪脸上灰头土脸的,怒道:“我昏头?谅你尔等蠢货,竟逃到小孤山躲藏,本将今日先斩你,再擒司马懿归东吴。”

胡遵愈听愈奇,自己一直派兵沿途追击公孙修,都未跟东吴大军碰个照面,怎地污蔑魏军偷袭了他的军营,烧了他的战舰?可他不甘阵前示弱,反而哼了一声:“便是我烧的,你又能如何?”

诸葛恪冷笑道:“你承认是你烧的了?”

胡遵道:“不是我烧的,老子的意思是,就算是我烧的,你也奈何不了我。”

“混账东西,兀自狡辩!看我不斩你枭首示众。”

诸葛恪懒得跟他废话,挥舞着马槊冲将上去。

胡遵只得死命抵挡。

双方兵力大致相当,一时间杀声震天,偌大的小孤山烽烟四起。

此时,燕军斥候藏匿于小孤山南端的树干上,望见魏军和吴军展开遭遇战,正处于白热化阶段,杀得难解难分。

他赶紧跳下树来,吹了声哨子,一匹白马从林中奔来,斥候翻身上马,一路向北逃窜。

到得一处山谷,便看到燕军的五千骑兵此时正密密麻麻的窝在山谷内。

公孙修脱掉身上的盔甲,肩头都给压出了红印,疼得龇牙咧嘴:“妈的,这盔甲也太沉了。”

伦直笑道:“世子殿下,您没穿内衬,自然肩头磨伤了。”

他脱去沉重的盔甲,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肌肉线条分明,伸了伸懒腰,笑道:“方才在小孤山卸甲慌张,没来得及换。”

伦直道:“司马懿会上当么?”

公孙修轻声道:“司马懿最擅长审时度势,他若粮多兵少,便选择同敌军慢慢打消耗战。要是粮少兵多,就选择不顾一切的追击消灭,此司马老贼的作风。司马懿看到我等不过区区五千人,会毫不犹豫的追击,此占了极大的上风。”

伦直捋须长叹,笑道:“这一路上,咱们可丢弃了不少的军需物资,诸如粮草、盔甲、战马,可都成了迷惑司马懿的障眼法了。”

公孙修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司马懿何等人物,不示之以弱,是不会全力追击的。这一路上虽然丢掉了大量的物资和辎重,可能引诱得魏吴交兵便是值得。双方若是争得不死不休,两败俱伤,那就更加好了。”

旁边的粗犷大汉满脸虬髯,肩上扛着一柄马槊,笑道:“这一招,是那什么孙子的兵法,叫作……叫作什么吃饭灶少,还是灶多吃饭来着?”

此人是燕军的监军公孙衍,也是公孙修的族中叔父,在军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公孙修不禁失笑:“叔父,不是孙子兵法,是孙膑的兵法,此计名曰‘增兵减灶’,是孙膑入魏进攻都城大梁,在魏军南撤的必经之路桂陵设伏。为迷惑魏国的庞涓,孙膑先是命士兵造灶十万,庞涓追踪发现有十万个灶台推算了齐军的吃饭数量,次日却只有五万个,到得后天只有三万灶。庞涓大喜,证明齐军一入魏地便四处溃散,吃饭的齐军也愈来愈少,于是大胆的孤军深入,不料却中了孙膑的计策,至马陵被齐军以上万张驽射杀。”

公孙衍哈哈大笑,他粗通文字,也不通兵法,可听侄儿讲解得甚是有意思,不禁大笑:“对,你说得不错,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司马懿和诸葛恪被你同时牵着鼻子走,双方引军相攻,咱们向北挺进襄平,等他们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公孙修只是平静一笑:“叔父,现在不容乐观,咱们要快点离开,司马懿和诸葛恪都是聪明人,一旦回过神来,可就要疯狂追击我们了。现在就五千人马,领兵将领止你我三人,决计是抵挡不住的。”

公孙衍、伦直两人同时点头。

他自羊装不敌遁走,便一路上把没用的铠甲、粮草、旌旗都扔在地上,作出军心涣散早已奔逃的模样。

司马懿瞧见这样的景象,自然而然的便认为擒敌寇首不远了,率大军星夜奔走。

公孙修索性命燕军的铠甲全部抛下,换上先前在辽水北端俘虏魏军所得的盔甲,并竖起曹魏的旌旗,大摇大摆的行进。

他率军偷袭了诸葛恪驻扎在大孤山的水师战舰,引诱吴军的大批重骑兵追赶。吴军战术比魏军更加奇诡,险些让诸葛恪给包了饺子。

公孙修率军逃奔至小孤山,将魏军盔甲、衣饰、旌旗都填进坑中掩埋,随后又全员躲进闭塞的山谷中,并下令全军不可发出任何声响。

数千匹战马的四只马蹄都裹上了麻布,马口也用绳索束紧不得呼叫,部分闹腾不安分的战马手起刀落斩了。

他深知军队不以重刑重威不可御下,下达命令发出声响有超过蝉鸣声者,皆斩。

一开始,有小声讲话的士卒,被下令拖出去斩了。接着是伤员身上有伤,也忍不住哼哼唧唧的,旁边的士卒拼命捂住伤员的嘴巴,以棉布塞嘴不得呼声,如有不听劝者,再斩。

接二连三的斩了四十余名犯禁的士卒,全军寂然无声。数千人马伏在山谷内,便如幽谷一般。

在听到斥候传报魏吴在小孤山大交兵,厮杀得难分难解,他这才松了口气,自得其乐地想到:“诸葛恪啊真是对不住了,可燕吴毕竟是联盟友军,友军有难互相分担,也是理所应当的。”

“走吧,辽口跟辽隧都已经遍布魏军跟吴军,由他们自个打去吧。”

公孙修昂然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皱眉道:“我们也回师襄平,解我父王之围。”

伦直翻身上马,跟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的宽厚背影,不禁想到:“世子仁政爱民,有雅量又有权谋,由世子殿下早日承继燕国,才是辽东的唯一出路。”

一想到公孙渊短视无谋,不仅跟辽东周遭的高句丽、鲜卑族闹掰,还在魏吴两国之间互相讨好,又互相交恶。

引得三方势力介入,已投了十万大军征伐辽东,若不是世子殿下帮着各种擦屁股,只怕辽东三十万百姓都跟着遭殃。

伦直心中犹豫不已,对公孙修道:“世子殿下——”

他一愣,拨转马头,奇道:“参军有话,不妨明言。”

伦直犹豫再三,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夫不敢妄言,可实在不忍辽东有难,瞧着沃土化作焦土,万民沦为枯骨。”

公孙修心想你这老小子倒是良心人,点头道:“参军此言,深得我心。若不是为此,我怎会为此东奔西走,跟魏吴两国反复的交战呢?”

伦直一愣:“世子殿下,您的意思是,您的出兵全然出于公心,并无私心?”

他沉默少许,正色道:“辽东既为燕国,辽东之民既我燕国之子民。非天下奉一人,乃一人奉天下。”

伦直登时眼睛放光,情不自禁地点头:“不错,不错。世子能这么想,辽东三十万子民皆可安居乐业。只是——”

“只是燕王倒行逆施,引得政治混乱、诸国围攻,对吧?”

公孙修似笑非笑地说。

伦直苦笑一声,“老夫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我也是。”

他耸了耸肩:“昔年中原有黄巾之祸、董卓之乱,不说远的,曹孙刘三国之间的战争,从赤壁之战到今日就打了将近三十一年。我曾祖父曾为辽东太守,接济大量中原逃难避祸的难民,变为一方沃土,方有今日。”

公孙氏起家是从公孙修的曾祖父,也就是公孙度。从汉朝的小吏起家,升任尚书郎、冀州刺史,后被免官。后来董卓带西凉劲旅进入洛阳,把持少帝控制朝政,在同乡徐荣的举荐下,公孙度被任命为辽东太守。

也正是中原之乱,董卓无瑕顾及东北,公孙度自立为辽东侯,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南取辽东半岛,越海取胶东半岛北部东来诸县,开疆扩土;又招贤纳士,设馆开学,广招流民,威行海外,俨然以辽东王自居,史书评其为“称雄海东”。

公孙度传位于儿子公孙康,也就是公孙修的祖父。

祖父也是狠人一个,当时官渡之战中,曹操乌巢大捷击溃了袁绍,袁氏中的袁尚、袁熙二人流亡辽东,公孙康斩二袁的首级献与曹操,得到曹操的宽厚嘉许。

再然后,公孙康早亡,由于其子公孙渊年幼,便由公孙康的亲弟公孙恭代为掌管辽东。

公孙恭以叔父之名代掌辽东,可把长成的公孙渊看得艳羡不已,可又找不到机会夺回来。

直到公孙恭患上了男性疾病,只能净身割去生殖器官成为阉人,身体虚弱不能治理辽东,公孙渊趁机胁迫公孙恭退位,这才执掌了辽东。

就目前来说,公孙恭被侄子公孙渊软禁了十年的时间,在大牢里还未死。

执掌辽东后的公孙渊不服天下任何人,先是跟孙权眉来眼去的,在魏国抛来招揽意愿,二话不说斩了东吴使者,把东吴得罪了个透。又接受魏国封的乐浪公,然后叛魏国自立为燕王。

伦直早年追随公孙渊,直到如今心灰意冷,认为燕王已不能统领辽东,叹道:“世子殿下若能继位,受命于危难之间,则可救辽东万民于水火之中。”

此言一出,他抬起头来,只见策马走在前方的世子殿下,竟如没事人似的,可肩膀却抑制不住的颤动。

继位?

怎样继位?

玄武门剧本还是杯酒释兵权剧本。

第二十二章 进驻首山 参军伦直的一番话,几乎给了公孙修前所未有的信心。

同时,也是极其强大的野心。

杨祚、卑衍燕国的两大将军已有了明显的站队之意,现在又有了伦直明目张胆的倒戈声援。

几乎可以说,此三人在军中的威信甚重,有了这三个人的声援,燕王宝座近在迟尺。

虽说作为世子,燕王的位置不出意外,早晚都是他的。

但也是“不出意外”的前提上,公孙渊若是不趁着他叔父公孙恭身体虚弱的情况下,一辈子也做不了辽东之主。毕竟暂代之主,通常暂着暂着就占了。

目前辽东前所未有的危机也给了公孙修这一兵变的机会。

是的,兵变。

不是政变。

有了兵,政治资源才会偏转过来。

就目前的形势下,遍地的辽东都是敌军,魏国是铁了心要灭辽东,吴国视形势而定,若是燕国惨败于魏国之手,吴国会马上采取劫掠辽东资源回辽东的策略。高句丽、鲜卑人则是本着燕国即将灭亡,趁机瓜分。

四大势力合起来的兵力已超过十万。

很显然,公孙渊已经把燕国变得多么讨人厌了。

公孙修趁着魏吴两军死战的时候,率领五千骑兵直追襄平。从他得知的东西来讲,高句丽、鲜卑并无任何强大的战力。

其原因很简单,边缘的小国小族,作为刚从部落建立帝国没有多少年底蕴,不会产生先进的武器装备和战略部署。

当然,在古代的冷兵器时代,游牧民族天然就有着强盗的劫掠思维,恶劣的天灾环境下,经常会导致大量的畜牧死亡,生存的机会就是劫掠农耕文明的成果,例如种植的粮食。

中原的农耕文化,处于气候条件良好的地带,春耕秋收,其收益是基本有确定性的,游牧民族的特性就是抢劫、劫掠,这也是历代王朝苦于边防防范的问题所在。

五千骑兵飞速挺进襄平,天降大雨如注,连下五日的暴雨,公孙修只得放慢进军速度,苦笑道:“眨眼间七月到了。”

伦直皱眉道:“辽东又进入秋雨了,故有连绵大雨。”

公孙修心想这下司马懿的计划彻底没戏了,趁七月河讯暴涨,各处低洼的辽隧、襄平都会被泡在水里,可现在被东吴拖在辽口一带,自然不可动弹。

他摇头道:“这也并非坏事,大雨不完全我们是坏事,对魏军、吴军、高句丽、鲜卑,同样也是坏事。”

伦直推算水位,不禁大皱眉头:“若是再这样的雨连下十五日,辽隧跟襄平都会被淹。这可如何是好,城中进水,岂不是给了敌军合围的战机?”

公孙修心想伦直小看了此次的终极暴雨,摇头道:“参军,你推算错了,不是十五日,而是三十几日,大雨连绵不绝一月,水位空前绝后,连辽口的魏军运粮船都能直接开到辽隧城下。”

伦直不免吃了一惊:“会下如此大的雨?”

公孙修心想这场大雨几乎决定了燕国的命运,无奈道:“当然。我的推算会更加的准,此次大雨连绵一月。”

伦直道:“那襄平怎么办?”

公孙修笑道:“我既已预知大雨连绵一月,当然早就设法解围,不然预而知之,不能改之,知道了又有何用呢?我早在今年的正月,就命徭役挖开了河道、疏通淤泥杂草,将狭窄的河道也加宽加固,到此已耗费六个月的工期,动员近四万人的民力,水是淹不了襄平的。反倒是围攻的高句丽、鲜卑驻扎的军营有被水淹的可能。”

伦直闻言不禁心惊,暗想:“世子竟然能推算到这里,当真是神机莫测。”可转念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说道:“襄平能支撑多久?”

公孙修道:“粮草早已囤积充足,辽隧的粮食就是一路运送回襄平的。”

伦直赞道:“若是如此,辽东有惊无险。”

公孙修笑了一下,毕竟耗费了六个月的筹划,总算派上了大用场,笑道:“未雨绸缪的及时罢了,我倒是没有预料到,高句丽跟鲜卑莫护跋会进攻襄平,这是在我的预料之外。本来疏通河道分流跟囤积粮食是为了抵抗司马懿的。”

这也是超出他了解历史范围内的事。

看来历史已经悄悄的做出了蝴蝶效应,按照过程来看,他的出现已大大扭转辽东的形势,不仅东吴参战,连小国小部落也给卷了进来。历史上只有几千外族兵员助司马懿灭辽,没想到自己触发了地狱级模式,直接来了三万大军。

伦直道:“世子殿下准备如何对付他们?”

公孙修道:“除了速战速决之外,已没有其他的路走了。我也猜不透辽口激战的魏吴两军谁会获胜,可仔细推想,双方兵力相当,各有优缺利弊,主帅也分别是司马懿跟诸葛瑾这种人老成精的老狐狸,还真不好说谁输谁赢。”

伦直苦笑一声:“世子殿下的意思是,哪一方获胜,哪一方就会成为我们的对手么?”

“自然是的,我更偏向东吴,若是诸葛瑾胜了司马懿,双方自然会撤军。可是诸葛瑾要和我们燕国索要回赠,咱们给不起,也只能双方再打一次了。”

公孙修脸上露出笑容:“司马懿用兵奇诡,打到最后剩下的那一方,必然也是遍体鳞伤。如我们能尽快解决了高句丽,剩下的一方也绝不会插手辽东了。魏吴两国都是远道而来,消耗极大。我听说曹睿又派了五万大军助司马懿,若他不怕东南的孙权,西面的刘禅进军骚扰,按道理来说,解了司马懿的围困,自会一并离去。”

伦直点了点头,叹道:“若再拖延下去,整个辽东都有危险,希望早日结束。”

两人趁夜行军,终于在第八日赶到了首阳山。

公孙修瞧见首阳山的旌旗遮天蔽日,正是燕军的旗帜,心下大喜:“看来情况不算太糟。”

他纵马驰奔到得山前,杨祚、卑衍等都出来相迎,惊喜交加的给世子殿下行大礼。

“世子,您放走了司马懿么?”杨祚想起此事,不免忧心忡忡。

公孙修摆了摆手:“我放走了。”

杨祚叹道:“实在可惜。世子殿下您没事,卑职就已谢天谢地了,魏军有万余人,您只率五千人马,能安全断后已经是万幸。”

他闻言不禁大笑:“我是放走了司马懿,可东吴不放过他。”

当下将如何牵着司马懿的鼻子到小孤山,又如何伪装魏军偷袭诸葛恪,引双方大交兵的事情说了。

众人听到此事,均是惊掉了下巴。

卑衍苦笑道:“吴国知道,必恨死世子殿下了。”

公孙修耸了耸肩:“当然是恨我们了,说好我围司马懿,他在辽口绝魏军兵道,我夸下海口,十五日内消灭司马懿。咱们为了救燕王,撤走了围城的兵马,导致司马懿偷袭吴军的后方。别说不知道暗中偷袭的是我,诸葛恪现在就恨死我了。”

杨祚叹道:“此等釜底抽薪之计,魏吴两国都陷入恶斗中,此计甚好。”

公孙修摆了摆手,表示事情不大,询问道:“襄平怎么样了?你等驻扎在首阳山,为何驻足不前?”

一提到这个,在场的几人都有些兴奋。

杨祚笑道:“世子殿下,卑职已率军击破了高句丽五大部族中的三部,涓奴部、顺奴部、绝奴部被我军攻得七零八落,歼敌近一万。目前就只有东川王的主力部队,及莫护跋的鲜卑大军而已了。”

第二十三章 黄袍加身 公孙修闻言倒是不怎么惊讶,周边小国军队的战力低下,目前的高句丽只有三万户,大约十五万人口,各方面生产力低下,还不是那个在隋唐时期光是步骑就有三十万的高句丽。

说起来,高句丽、鲜卑等外族祸乱中国,此罪过记在司马家的头上是不冤枉的。历史上司马懿征服辽东后,屠尽公孙氏一族,又迁走大量的百姓人口回中原,认为辽东偏远不好管控,这就给了外族做大成为帝国的边患,以至于有了后来中华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顺带牵扯至隋唐时期都不能安定下来,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动辄百万大军远征,就连李世民也御驾亲征辽东都耗费了极大的民力,直到唐高宗总章元年,这才灭掉了这个拥有七百年历史的国家,并入唐朝版图。

从公元238年司马懿屠辽东,开始失去对辽东的控制,直到唐高宗年间是公元668年,造成损害中原接近四百三十年的光景。

“既然如此,就应当一股作气,把高句丽跟鲜卑人赶走,逐出襄平,为何等到现在?”

他不解地说。

杨祚、卑衍二人脸色古怪,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世子,借一步说话。”

伦直捋须一笑,似已知他想说什么,笑道:“有什么不能让老夫听到的?”

杨祚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参军,这个——”

公孙修心中了然,看来是准备暗中交流代掌燕国之事,说道:“有话直说无妨,参军也是自己人。”

此话大出意料之外,杨祚深知伦直是坚定拥护公孙渊的,世子殿下怎说他是自己人呢?万一密泄,当场就要引发暴动。

伦直瞧出了他的心思,澹澹道:“老夫不为私利,为的是辽东的三十万百姓,初衷跟世子殿下是一样的。”

杨祚脸上一红,争辩道:“参军这是什么话?在下也是为了燕国,不举私利。”

公孙修打了个圆场:“都别争论了,诸公拳拳之心,我是记在心上的。此事关乎燕国上下,如何兵不血刃地取得,让燕国内部不要发动内乱,这样才是最好的。”

伦直、杨祚、卑衍三人一齐点头。

“世子殿下,我们兵临首山,不击襄平的原因,就是在等您回来。”

杨祚诚恳地说,“高句丽兵微将寡,跟鲜卑也不是一条心,组成的联军并无多大的战力。我们出击迎战,轻易就可将其扫除。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为世子殿下安稳的接过王位,也给足燕王体面的台阶——”

公孙修只听得莫名的渗人,杨祚脸上露出狡黠的神色,低声道:“燕王此时被外族围攻,得知世子殿下驻扎首阳山,却拥兵不进。燕王当然知道战况紧急拖不得,力求保命,会把燕王的位置传给世子殿下您的。”

伦直闻言倒是眼前一亮:“杨将军,你可当真是大逆不道,居然不惜动用这样的办法。”

他闭目沉吟少许:“不过这也是最稳健的办法。”

卑衍沉声道:“只要燕王下诏传位于世子殿下,我们便出兵,将襄平之围解了。”

公孙修闻言心惊不已,暗想:“这也几乎跟明抢没有区别了,公孙渊要是不打算退位让贤,那就只能在襄平中等死。退位让出燕王,当个太上王起码还能在后院养老享乐,如不退位,那就只能死在高句丽的刀兵下。”

伦直接过话茬,道:“燕王老迈,年已四旬,是该早日逊位,让给世子殿下了。自古以来,君主贤明方可治于四方,暴虐无道则万民倒悬。前有周之尹尹放太甲、后有汉之霍光废刘贺,此皆忠臣以识明主,故此四海承平,帝业龙兴。”

这可把公孙修给吓坏了,看来是要拿黄袍加身的剧本啊。杨祚、卑衍、伦直是铁了心要举他登上燕王的位置。

公孙修心中大震,忙道:“诸公都以此推举我为王?”

伦直沉声道:“这是个最好的机会,世子殿下,您必须接掌辽东,以燕王之尊统率万民。古人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可不能妇人之仁。”

他第一次明白帝王家的残酷血腥,从帝制时代开始,为了皇位父子相残、兄弟相残、叔侄相残不绝于二十四史,篡位前还得说一番假惺惺、感人肺腑的铺垫,三让三辞,最后无奈接受。

曹丕篡汉把汉献帝拽下了神坛,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舜尧之事,朕已知之。”

很显然都把尧舜禹的禅位让贤视之为明面上的把戏,背地里却是胁迫、软禁、废黜。

公孙修犹豫再三,说道:“若是燕王不肯让位呢?”

伦直道:“若不让位,世子殿下暂缓出兵,燕王心中兢惧,必然会同意的。”

公孙修心中想到:“公孙渊是个权力欲极深的人,否则也不会胁迫叔父让位,又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立为燕王,聪明人都知道广积粮、缓称王,这小老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辽东都差点让他整死了。”

杨祚道:“如果燕王不愿退位,也只能看着襄平城破,世子殿下顺位承继大统,来年再对高句丽报仇。”

三人可谓是出了各种各样的谋略,连各种细节、接受方式都举例说明。伦直全然是一片公心,杨祚、卑衍则就不一样了,燕王退位,新主登基,此二人皆有从龙之功,地位和奖赏自不可同日而语。

公孙修听罢只能接受这一大揽子的建议,反正对这便宜老爹也没什么感情。公孙渊本身也是刻薄寡恩之辈,不顾一切反叛魏国后,连累在魏国做人质的亲弟公孙晃被斩首。

在司马懿攻得即将夺下辽东时,又乞降能否把儿子送去宫中做质子。面对这样的父亲,夺了就是夺了,没什么好顾忌的。

他眼珠子一转,长揖到地,态度诚恳地道:“诸位切勿胡作非为,导致燕国上下混乱,更不能陷我于不仁、不义、不孝的境地。”

留下意味深长的话,他独自一人进了军营。

杨祚摸着下巴揣测世子殿下的意思,伦直摇头笑道:“世子不是不同意,而是办事要办得干净利落,别留下恶名,今后是要载入史册的。”

杨祚恍然大悟,点头道:“末将明白了,多谢参军指点。”

第二十四章 火烧眉头 襄平城内,公孙渊已急得来回的踱步,谋士贾范坐在一旁,险些被燕王的身影给晃晕了,不由道:“王上,战争的事急不得,稍安勿躁。”

“急不得?哼!”

公孙渊冷哼一声,脸色气得铁青,沉声道:“既知战争急不得,也应知道拖不得。本王被困襄平,此时朝不保夕。杨祚、卑衍驻军首阳山,就是不发兵增援,此乃何意?篡位自立是么?”

持续将近半个月的围剿之战,襄平城内的燕军折损大半,拼了命的守城拒敌。也幸好高句丽部队有万余人在首阳山被杨祚率领的燕军歼灭,目前围困襄平的外族联军仅有两万人。

再加上七月以来,河讯暴涨,大雨连绵不绝,高句丽、鲜卑所驻扎的军营也因河水所淹,平地水深二尺,也是叫苦连天。

万幸的是,襄平城因为有公孙修提前七个月修筑堤坝、扩宽河道以及疏通,连月的倾盆大雨并没把襄平给淹了,城中年久失修的水利都调备完善。

若真的被大水灌城,恐怕襄平城早就被攻破了。

贾范皱眉道:“世子殿下也在首阳山,按理说他应该会发兵来救。”

公孙渊闻言一愣,他知道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这几个月有些许反常,脑袋跟突然开窍了似的,连司马懿跟诸葛瑾都被他一人耍得团团转。

他也乐得在后方当个甩手掌柜,毕竟亲冒流失在外冲锋打仗也是极其危险的。

听到公孙修也抵达了首阳山,公孙渊脸色铁青:“这个兔崽子,临门一脚了,还驻军不救?”

贾范道:“或许,世子殿下是担心高句丽人的疑兵之计?”

公孙渊眉头紧皱起来,摇头道:“绝无可能,这小子机警的很,也突然变得擅用兵法跟各类的奇技淫巧了,怎可能会不知襄平危急,此时不救,何时来救?”

他心中可谓万分紧张,眼下大雨连绵暂时阻碍了高句丽的进攻,可雨水一旦退却,必然又是恶战。公孙修再不派援军支援,说不定襄平哪天挡不住,他的首级可能就直接传檄洛阳了。

贾范大感疑惑,他早已听闻这几个月以来,世子殿下率领燕军成功的搅乱了魏军的步伐,让司马懿都承担不小的损失,可谓屡建奇功。贾范心想兵临首阳山却不救襄平,此事大为蹊跷,皱眉道:“王上,世子殿下会不会另有安排?”

公孙渊心急如焚,很想命人写一封破口大骂的书信,可转念一想:“辽东八成的兵权都握在他的手里,本王如若表现的气恼,这小子不来救驾,那襄平就要遭殃了。眼下只能抚慰,不可激将。”

前思后想,他转头望向贾范,说道:“爱卿,此事须有你出面,帮我好言抚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切不可惹怒了这小兔崽子。”

贾范听公孙渊如此说,一颗心也紧张了起来,肃然道:“王上是担心世子拥兵自重,不肯救驾,坐观王上受围困之苦么?”

公孙渊长叹道:“都怪本王一时心软,见他屡建奇功,便把大部分的兵权都交给了他。可是我们毕竟父子一场,阿奴现在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自觉隐隐能代我统率燕国。为今之计,只能靠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他。”

贾范避席而拜,沉声道:“老臣领旨。只是,希望世子能看在老臣的薄面上,明白回头是岸的道理。”

公孙渊苦笑一声,想到自己在牢中的叔父公孙恭,又想起因称王自立,间接害死在洛阳当人质的弟弟公孙晃,不禁悲从中来:“我为一己之私,囚禁叔父近十年,又为了称王自立,害死亲弟。投机变节了大半辈子,却闹得为魏吴两国所不容,连高句丽这样的弹丸小国都能踩到我的头顶上胡作非为……莫非这便是我的报应么?”

心中悲悯,一时老泪纵横。

贾范眼看公孙渊情绪不大对劲,只好先行离开。到了次日一早,襄平城中打开,大批的军士护送着贾范出城。

高句丽的军队四面八方的包围,燕军只得奋力厮杀,贾范被裹挟在乱军之中,冒着迎面飞来的流失,吓得趴在马背上,羽箭自他后背上方三四寸贴身掠过,惊得冷汗直流。

幸好身边的亲兵冒死突围,十余骑的小队护着他一人冲出了重围的缺口,高句丽大军只道是被杀散奔逃的逃兵,没来得及理会。

贾范狼狈不堪的奔至首阳山,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拍拍身上的尘土,快步向山上走去。

守城燕军瞧见是公孙渊的副将贾范,连忙开门放行,一路上报给了公孙修。

公孙修正在练习射箭,“休”的一箭射中靶心,接着另一箭直接穿靶而过,斜插在三丈开外的地上,靶心留下一个小小的箭孔。

杨祚在旁鼓掌道:“世子好箭法。”

他耸了耸肩,笑道:“这算不得好,靶子是死的,就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射久了总能射中。可若是百步外的靶子,‘它’不仅会动,还会拉弓指着我,那我就不一定射得准了。”

杨祚道:“这个比喻新奇恰当,倒是不错。毕竟呆靶子浑无威慑力,如果对面也是一个擅长弓弩的高手,那自然的会有恐惧之意,手上失了水准,就射不中了。”

公孙修心念一动,再次弯弓搭箭,“休”的一声,这箭劲力甚强,也是穿靶而过,却无发出任何的声响。

杨祚轻轻地咦了一声,走近一看,原来第三箭准确无误地穿过了第二箭留下的箭孔中,不禁竖起了大拇指:“世子殿下的箭术天下无双,便是蜀汉的黄忠复生,也不过如此。”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公孙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想说点什么,亲兵飞奔来报:“世子殿下,贾范在外求见。”

他一愣:“是燕王的副将?他怎得过来了?让他即刻过来见我。”

亲兵应了声是,快步离去。

杨祚道:“贾范素来是燕王的心腹,每预大事,必由贾范出谋。他应当是燕王的说客,劝说世子殿下以大局为重,不可因一己之私,乱了朝政以下犯上。”

公孙修不置可否地一笑,澹澹道:“既然要见我,那便让他见吧。”

第二十五章 扫除异己 公孙修坐在军营中,贾范快步走了进来,恭敬地揖了一躬:“老臣拜见世子殿下。”

“免礼。”

他满脸的和蔼可亲,笑道:“您如此紧张而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贾范眉头一皱,心想若无要紧事,谁会冒死前来?当下轻轻地摇头:“世子殿下,襄平城危在旦夕,燕王命老臣过来,让世子出兵解围。”

公孙修心中冷笑,抬头望了眼贾范,看他年纪也有五十几岁了,不禁想到:“历史上贾范跟伦直都是忠于公孙渊的良臣,只因他高傲自大听不进劝,将这两个得之不易的良臣给杀了。若不是我的出现改变了历史走向,恐怕你老小子早就尸骨未寒了。”

他羊装不知,说道:“在下也想出兵解襄平之围,只可惜兵力不足。”

贾范道:“首阳山有两万五千余士卒,怎能说兵力不足?”

“他们东征西讨,已累得疲惫不堪,若不及时休整,有性命之虑。”

公孙修故作玄虚,叹了口气:“据我推算,没有十天八天,恐怕不能出兵。真的很担心我父王的安危。”

贾范听他如此说,不禁暗暗吃惊,又拖延十日,那就得拖到八月,襄平早让高句丽给攻破了,皱眉道:“世子殿下,若是再拖个十日,恐怕襄平已有了城破的迹象。烦请世子出兵救襄平,燕王若有闪失,整个辽东上下震动。”

公孙修叹了口气:“贾老所言,在下是知道的,只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道理你是懂的。”

贾范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暗想:“难不成世子殿下真要瞧着燕王被敌军所杀么?燕王若是不幸战死,他倒是第一个有资格承继大统的人。”

公孙修道:“贾老觉得,我比燕王如何?”

这话问得极为露骨,毫无遮拦野心的意思,贾范心下大震,嘴角一阵抽搐:“那个——世子英明神武,才能不在燕王之下。燕王百年之后,大位会传给世子殿下的。”

他轻声一笑:“燕国还有百年的机会么?燕王除了蜀国偏远,没有接壤之外,魏国和吴国都得罪了,惹得天下交攻。”

贾范不禁沉默下来,张了张口,又闭嘴不说,好半响才道:“世子殿下,不论怎么说,儒家人臣之礼不可不尊。燕王纵有百般不是,也不能眼瞧着高句丽攻破襄平城吧?”

“贾老说的这是哪里话?”

公孙修闻言便有三分不喜,皱眉道:“我不是不救燕王,而是力有不逮,等三军将士休整完毕,我立即开拔大军,杀奔襄平。你回去告诉燕王,十日后即出兵。”

贾范也不知襄平能否撑十日,苦笑道:“世子真的不能通融么?自汉以来,治国以孝道为本,天理人伦之根本,世子不出兵恐为天下所笑,背负百世骂名。”

公孙修装傻充愣道:“此话本世子听不明白,我军上下尚未休整完毕,出兵也解不了襄平之围,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贾范拂袖而起,摇头道:“老夫无话可说,告辞。”

“去哪里?”

“回襄平。”

“高句丽大军围困,你进出困难,死里逃生的跑出来,现在又跑进去,岂不是送死?”

公孙修念他一片忠心,不愿看他白白送死,今后能为己所用,当即使了个眼色,两名亲兵从后面反扭了贾范的胳膊,将他的头按低下去。

“押下去,关进牢里,不可打骂、辱没了贾老,好吃好喝的供着,知道么?”

亲兵大声道:“是,世子殿下。”

贾范死命挣扎,全然没用,怒道:“老夫要回去禀明燕王,人无信不立,便是死,老夫也要死在襄平的路上。”

公孙修摆了摆手:“我会派人替你跟燕王说的,贾老委屈您先在牢中盘桓几天,待时间成熟,自然会把你弄出来。”

说罢,两名亲兵不由分说地抓着贾范收监大牢。

杨祚只瞧着脸颊不住地抽搐,心想世子的办事也太雷厉风行了吧?苦笑道:“世子,贾老是辽东名士,颇有威望,这样对待他,不太好吧?”

公孙修叹了口气:“我也喜欢这个老臣啊,只可惜现在是非常时期,要干非常之事。不杀鸡儆猴,不足以威慑其他人。等此事翻篇了,我亲自到大牢中,接贾老出狱,并温言当面道歉。”

杨祚松了口气,道:“世子明鉴是非,相信今后贾老也会明白世子的用心良苦。”

公孙修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明不明白良苦用心再说,现在命人以贾老的名义写封信,唔——就写贾老已投诚于我,规劝燕王尽早逊位让贤云云。反正以后要跟他负荆请罪的,倒不如趁现在多冒犯一些。”

杨祚顿时无语,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贾范一世清名,为燕王过来劝解,还得被污蔑抹黑,这要是让他知道了,不得在牢里不吃不喝绝食自杀啊。

杨祚赶紧挑选军中擅长书法的人,最后选择一个模彷笔迹跟贾范最接近的刀笔吏,公孙修念一句,刀笔吏写一句,很快洋洋洒洒的几百字就写成了。

斥候带上书信,率五百校刀手,火速将书信送往襄平。

第二日,军中的公孙衍求见,火急火燎的进了军营,皱眉道:“阿奴,贾范过来请求出兵支援,你怎能将他下狱处置?”

公孙衍是他的堂叔之一,燕军里的监军。

他懒洋洋地说,“叔父,贾范有通敌的嫌疑,我已将他拿下法办。”

公孙衍吃了一惊:“你……贾老名望甚高,怎可能通敌?你还不快把他给放了?”

公孙修摇头道:“这可不行,国法论处,名士庶民皆是同罪。小侄也深知叔父跟贾老素来有交情,可是按公正办事,不能有私心。”

公孙衍是个火爆的脾气,听说贾范下狱,心中震怒:“混账,你还当我是你叔父么?”

“这事小侄真的不能听你的。”公孙修道。

他冷冷地说:“你最近越来越目中无人了,我知你抗击魏军立下大功,但功过不可相抵,你若是恣意妄为,必有后患。”

公孙修抬起头来,说道:“叔父是什么意思?”

“驻军首山,不救襄平。这是你下令的吧?”

公孙衍把眼一瞪,冷冷道:“襄平城中被围深陷困境的,可是你的亲生父亲,也是辽东的燕王。你犯上作乱,以此为要挟,不肯出兵相救,是在等你父亲被高句丽破城杀了之后,你再自立为王么?”

他眉头一皱,言语已带上了怒气:“叔父,你说这个话,也是妖言惑众,企图乱我军心,按律当斩。”

“按律当斩”四字出口,两名老演员亲兵再度故技重施,把公孙衍反绞了胳膊,脑袋重重地按在桌子上。

公孙衍大吃一惊:“阿奴?你……公孙修,当真要斩我是么?”

“我还没说完呢,”他掏了掏耳朵,说道:“按律当斩没错,可你毕竟是我的亲人,自然要网开一面。”

顿了一顿,对亲兵道:“先关入大牢,听候发落。”

“是,世子殿下。”

亲兵一人给公孙衍捆绳,另一人将公孙衍的嘴巴给塞住了,这位燕军的监军大人当场就被送入牢中。

杨祚心想世子这一招也太狠了,连监军都直接抓了关进大牢里,苦笑道:“这个……对外如何解释?”

“对外说监军喝酒误事,关禁闭不许有人探监。”

他耸了耸肩,又道:“如再有将领、宗亲讨论此事,进军营讨论,一律抓起来。对外不能让底下的士卒们知道他们被抓的事,就说喝醉误事或者犯了军规,正在关禁闭。”

杨祚苦笑一声,“恐怕牢里关不下这么多人。”

公孙修澹澹道:“那就再建一间大的,有议论此事者抓住关了,按扰乱军心的说法抓。”

第二十六章 承继大统 首阳山的燕军大营,众人都在谈论公孙衍犯了军法的事,当天刚领了惩罚,次日就有代掌监军的人才任职。

公孙修下令严禁封锁此事,毕竟军中的元老、宗亲也有不少人,支持他的目前都是军中的实权派人物杨祚、卑衍、伦直,手底下的将士占了全军三分之一,嗅到风声的中立派也只能倒戈过来,暗中示好。

毕竟,新燕王即将继位,承继大统,要从新洗牌站队,若不是新王党,而是旧王党,今后被人排挤、隔阂也属正常,众人也不蠢,悄无声息的向这边靠拢。

反抗的宗亲最多,大多是公孙修的叔伯兄弟,他也没手软,该抓的就抓了起来,扔进大牢里。要掌控辽东,就要先把刺头给挑了,软柿子该捏的要捏。

接连抓了大大小小的近百名宗亲,百人中职位高的是粮草、前锋、骁骑尉,职位低的是百夫长、什长、伍长,多少都有点沾亲带故和自身的阵营站队,公孙修完全是大清洗一般,全部扣上大小罪名,直接关大牢,由指派的心腹代替原来的位置。

三军无不大震,这可是相当于全军的中层将领大换血,还没被逮进大牢收监的中立派开始偏向世子这一方,军中也变得安静了下来。

襄平城。

公孙渊盼了三天,没把贾范盼回来,只有斥候送了书信回来。他拆开一看,居然是贾范的字迹,意思是自己已“幡然醒悟”,痛斥公孙渊对魏吴两国的愚蠢错误,导致辽东“万民倒悬”,现在能救江东的只有世子殿下,宜退位让贤,由世子接掌燕国。

他看完把书信撕了个稀巴烂,怒道:“混账老东西,让他出城捎个口信,居然叛我。”

斥候给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说道:“还有……还有其他将军的奏折,王上还要看么?”

公孙渊没好气道:“还有谁的奏折?”

斥候道:“这里有将军杨祚、前锋卑衍、参军伦直、监军公孙衍,以及麾下的百名宗亲,二十五位外戚、六位外族首领……”

公孙渊往后一坐,整个人坐在王位上,他连看都不想看了,燕国的将士、宗亲、外戚都站在了公孙修的那一边,送来的奏折都不需要思考,都知道是请求公孙渊逊位于世子殿下的。他喃喃自语:“这个臭小子,他真的要反本王不成?就这样急不可耐么,再过个二三十年,这个王座不也是他的?”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便在这时,另一个斥候从宫外奔进来,颤声道:“王上,不好了,高句丽率军大举进攻,已经快撑不住了!”

公孙渊长叹一声:“替本王拟旨。”

……

在双方都顶着巨大的压力下,襄平终于传来了燕王的诏书。

诏书中颁布了意料之中的内容:传位于世子。

斥候颤巍巍的捧着诏书交给了杨祚,杨祚大喜过望的奔入军营,交给了公孙修的手上。

他微微一笑,打开诏书,公孙渊陈述了自己“年老德薄”,以及政治军事上的失策,故“再三斟酌”之下,“效上古先贤”,“让位于长子公孙修”。

诏书在斥候的宣布下,众人长跪于地,最后由公孙修接下,立于众人跟前。

杨祚抢先喊了一声“燕王”,齐刷刷的跪倒一大片,都齐声说了声“燕王”。

有了这份诏书,他就是辽东燕国的王。

辽东之王。

公孙修作为一个现代人,并不喜欢这种见人就要纳头跪拜的礼仪。

可当成片的将士都跪在他的面前,那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跟虚荣心都得到了满足。

他喃喃自语:“怪不得从古至今,人人对这王位都瞧得紧实,换做是谁都无法放下这样的执念。”

杨祚沉声道:“王上,牢中的犯人,如何处置?”

公孙修道:“犯人?什么犯人?那是我的百官公卿。”

杨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世子殿下既已得到真正的退位诏书,那便是燕国真正的燕王。百官中即便有不服者,也要捏着鼻子认了,忙道:“是,燕王说得极是,那么……百官何时放出来?”

公孙修心下好笑:“先破了高句丽、鲜卑,解襄平之围,救我父王再放百官出来。”

杨祚会意,笑道:“难保有几个还心向燕王的。等战况结束了再放出来,也不会拖咱们后腿。”

——

高句丽、鲜卑组成的部队疯狂进攻襄平城,此时的襄平守军已经只剩下几百人,公孙渊不得以将城中十五岁以上的孩子都调过来守城,一颗心不住地怦怦乱跳,暗想:“难道连燕王的位置让给这兔崽子,他都不愿出兵相救么?非要看着老夫死在敌军的屠戮下,才肯安心当他的燕王么?”

这一刻,公孙渊也不禁落下两行泪水。

一直以来,他都是我行我素,趁叔父公孙恭病重软禁了他,夺走了大权。

他贪图孙权的示好,所授金银珠宝一并收了。

又因为曹魏的绥靖安抚政策,他得到了封侯封公的称号,掉头就把孙权的使者斩了,既惹怒了吴国,又因自立为王惹怒魏国,间接连累在洛阳为人质的弟弟公孙晃被斩首。

即使司马懿远征辽东,公孙渊仍在打着小算盘,在他看来,魏军远征到此,兵民疲惫,自己击溃对方的胜算会大大增加,胜则继续当他的燕王。若是败了,在他看来,最多也是接受魏国的招抚,送长子公孙修到洛阳当质子,也就解决了。

毕竟,质子制度是一个从春秋战国时期沿用至今的制度。

在公孙渊的心中,亲人不论是叔伯生父、手足兄弟还是亲生骨肉,都是政治的工具,博弈的棋子。

现如今他的心中后悔不已,世子也不是傻瓜,知道暗中积蓄力量,摆脱来自父亲的威压。

城下的东川王放声大笑道:“公孙渊,快快投降,否则你连全尸也不能留。”

公孙渊闻言大怒,便想下城跟高句丽大军一决死战,心想反正横竖是死,倒不如死的壮烈些,兴许还不至于窝囊透顶。

回头望着城中的五百亲兵勇士,公孙渊扔下一柄钥匙,悲壮道:“尔等随我一道冲锋,今日跟番邦外族拼个你死我活,不求生,但求一死!斩首敌军一个首级,本王按一百两黄金赏赐。”

五百名亲兵脸现悲壮之色,或咬牙切齿,或泪流满意,齐声道:“不求黄金,但求杀贼。”

公孙渊嘉许的点了点头,正色道:“记住,若是冲锋的阵上,老夫掉在地上快死了,不要救我,直接策马踩着尸首往上冲,能在临死前多杀几个垫背的,也不算亏。”

说完此话,一仰头把酒喝了,正准备下楼开城迎战,便听见身前的亲兵欢呼一声,目光穿过了他的身影望向远处,满脸喜色:“燕——燕王,您瞧,咱们的援军来了!”

公孙渊如遭雷击,他不敢置信的回过身来,只见远远漫山遍野的燕军分兵八路而来,气势浩大,旌旗遮天蔽日,行军的脚步声隐隐都有天雷之威。

“世子,是世子殿下,他终于出兵了!”

第二十七章 抚慰老臣 东川王自从得司马懿的命令,声称出兵围襄平擒得公孙渊的首级,即可换得魏国皇帝的嘉赏和封号,于是不惜一切代价的聚集两万大军,杀奔襄平。中途还有鲜卑族的莫护跋也加入了团战当中,两人合兵三万,试图强行攻破襄平。

此时的襄平说是一座空城都不为过,只有几百名士卒镇守,便如风中残烛,只稍轻轻的吹上一口气,瞬间就土崩瓦解。

东川王早就志得意满的等待擒了公孙渊斩首,今后辽东就没有公孙氏这一势力,高句丽蚕食辽东的步伐也可逐渐成形,到时称雄海东的就不再是公孙氏,而是高句丽王国。

可惜的是,围城还没有围几日,就遭到杨祚、卑衍率领的两万燕军火速支援。东川王亲率二万大军在首阳山阻击燕军,双方展开大交兵,高句丽部队并无甚战力,才打了半个月,被杨祚或歼、或伤、或降超过万余人,瞬间元气大伤,其部下也四散逃窜。

东川王也没料到燕军兵马如此雄壮,轻易间便攻得他元气大伤,他奔逃后却发现燕军并不追赶,一直驻扎首阳山,也不救援襄平,作壁上观。

“燕军再打什么如意算盘?”东川王有些不知所措。

身材高大的鲜卑莫护跋多留了个心眼,皱眉道:“或许,燕军的将军杨祚、前锋卑衍,正等着我们把公孙渊给杀了,这是借刀杀人之计。”

东川王一愣:“借刀杀人?”

莫护跋道:“不错,公孙渊乃燕国的燕王,岂有下属不救之理?公孙渊的长子统率数万步骑在外,接连击败魏国的司马懿,甚至将他围得粮草断绝。司马懿请求你我出兵响应,便是诱燕军主力回师襄平,他自己才有机会脱身。”

东川王佩服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那本王与你就成了司马懿的手中刀了?”

莫护跋阴森森地说:“不仅如此,公孙修也把我们当成了手中刀。你仔细一想,公孙渊如若死了,谁的利益最大?”

“公孙渊一死,他的儿子公孙修自可顺理成章的承继辽东燕王的宝座。”

东川王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莫护跋赞许的点点头,脸现傲色:“不错,我推定公孙修便是这样的心思,否则襄平到首阳山不过区区二百里,杨祚为何驻军不前呢?此意显而易见,他是在等襄平被你我攻破、公孙渊被我们杀死,这样一来,他就不用背负弑父篡位的罪名,咱们也给他当了一回手中刀。”

东川王鼓掌称善,说道:“汉人的心思当真是复杂多变,让人猜都猜不透。若是如此,只要我们不主动率军去招惹燕军,他就不会来招惹我们,而是看着咱们一步一步的解决了公孙渊?”

“正是。”

莫护跋捋须一笑:“汉人的狡诈不是凡人所能想象的,他们的阴谋诡计刻篆成简,可能五辆车都拉不动。汉人创了个成语,叫甚么‘学富五车’,就是学得越多,害人的本领愈加厉害。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说的往往比做得多。”

他那东西拼凑学来的中原文化,竟也说出了个大概的范畴。

东川王闻言大笑:“你说得真好。既是如此,我们可以毫无顾忌的攻城,直到把城破了为止?”

莫护跋冷笑一声:“自然是,我们乐意做这样的手中刀,公孙渊被灭,不管是我们,还是司马懿、公孙修,基本上三方受益,一方受死。”

说到“受死”二字,两人更是放声大笑。

东川王率师勐攻,遥望城头上的公孙渊大有出城决一死战的气概,不由得大喜:“他若是出得此城,便将其团团围住,免得本王大费周章的攻城。”

便在这时,东南方向的高句丽军队没命价的狂奔回来,正是灌奴部的首领高松。他个子健硕,肌背结实,手提两个大铁锤,跟混世魔王一般,此时脸上却是满脸的惊恐:“王上,不好了,燕军的公孙修、杨祚、卑衍率军从首阳山过来了。”

东川王脸上变色:“他们来干什么?”目光不由得望向莫护跋,心想你这王八蛋不是说公孙修不可能出兵支援襄平的么?

莫护跋沉吟少许,看着灌奴部的首领,询问道:“燕军的旗帜打的是什么名号?”

高松一愣,挠了挠头:“是燕王的旗号。”

“坏了。”

莫护跋脸上闻言变色:“公孙渊定然是贪生怕死,慌忙间把燕王的王座下诏让给了公孙修,如今他已经成了新的燕王。”

东川王大是不解:“他不是再等着公孙渊死么?”

莫护跋神色凝重道:“公孙修既已得正统地位,成了名副其实的燕王,就不需要再等着公孙渊死了才可自立为燕王。”

东川王听的是一头雾水,部落之战讲的是实力强弱,曾经他所在的桂娄部弱小,是没机会当王的,由涓奴部为王统率,后由他率部击败了涓奴部,这才得以当上东川王。

只见他冷笑一声:“汉人信这一套,我高句丽不信。公孙修既然执意阻拦?哼。”目光转向一旁的高松:“即刻率灌奴部迎战公孙修,在山谷处设防,只许胜,不许败。败了就别回来见我。”

高松领命应是,当即率领五千人马直奔燕军的必经之道。

公孙修乘坐在马车上,车中有参军伦直在侧,以及元老贾范。贾范莫名其妙的被抓进监狱,出来时听说世子殿下已篡位成了燕王,不禁略感生气,滴咕道:“枉为人臣之礼。”

“贾老,你放心,孤早晚会让你知道,什么是人臣之礼,什么是顺应天时。”

他也不生气,正色道:“辽东为有德之主方可取之,不让百姓饿死,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此皆上上之德。若是再让公孙渊当几年的燕王,辽东数十万百姓皆成白骨。你这老匹夫用这种口气劝谏,八个脑袋都不够他斩的。当然,斩一人事小,公孙渊可没有能力掌控偌大的辽东,三十万百姓的安危,今后由孤一人承担。”

贾范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当了燕王,就能更好?”

“这有何难?”

公孙修冷笑一声:“辽东虽大,有十万大军从魏、吴、高句丽、鲜卑而来,目的就是屠戮辽东。老燕王一无信,二无义,天下所恨,连他这样的人,孤都不能相提并论,那也没必要当什么辽东之主了。”

贾范听他口气极大,询问道:“那依新王之见,如何实行仁政,可使辽东安然无恙?”

公孙修摇头道:“孤一人自不可使辽东安然无恙,千难万难。”

贾范毫不留情地讥讽道:“世子殿下,那你也不过是信口雌黄而已。”

公孙修心想这老匹夫真是一心求死,并不动怒,反添欣喜,笑道:“当然是信口雌黄,贾老这样的有识之士不出仕,却甘愿为老燕王效愚忠,枉顾事实的丢了性命。孤空有志向救济万民,身边一个能臣也没有,你叫孤如何治理辽东?”

贾范脸色微微一变,呆了好半响:“老夫都说这样的话了,你还不肯动手?”

“别傻了,孤不杀你,留此有用之身,为辽东万民着想不好么?杀一人简单,杀万人也不难,难的是对一位忠心老臣下毒手,孤做不到。”

公孙修仰天长笑。

贾范又是一阵发蒙,犹豫道:“世子……不,燕王,您准备如何处置老燕王?”

习惯了一直喊世子殿下,突然改口成燕王有点不适应。

公孙修道:“你以为,孤会杀了他,对么?”

贾范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公孙修道:“父王当年胁迫公孙恭退位,您应该出了不少力吧?”

第二十八章 救亡图存 贾范昂然道:“老燕王于我,有知遇之恩,当然要尽心尽力的辅左。况且公孙恭因病沦为阉人,身体虚弱,已不能理政。若不换人,政怠人息,何以治国?”

公孙修冷笑一声:“贾老认为,现在的老燕王,有能力治理辽东么?去年老燕王听信谄媚之臣的吹捧,不惜一切的自立为王,引得司马懿大军围攻,此事蠢之又蠢。辽东地处偏远,有山溪天险为屏,若无重大失算,魏国决不会举兵征辽,只需面子上给足魏国,缓称王、高筑墙、广积粮,何愁大事不成?”

贾范听到这九个字,如遭雷击,喃喃道:“缓称王……高筑墙,如此不错,若是老燕王肯听老夫的劝谏,也不至于众叛亲离。”

公孙修笑道:“贾老也是如此认为的,是么?那你我英雄所见略同。”

贾范苦笑道:“老夫哪有燕王的经世之才?可也大同小异,若是老燕王不急于自立,而是勤政爱民,最起码不会亡国,失立锥之地。”

他心中一凛,心想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老匹夫顽固的跟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可能力才学还是有的,当即循循善诱道:“若依你的想法,如何做得?”

一说到治国安邦之策,贾范来了精神,彷佛年轻了十岁似的,双眉一轩,正色道:“辽东偏安一隅,图存是关键。谋大乃依于存,若国不存,则无所以谋。自公孙氏三代四人的治理,雄张海东,控弦十万,当然有据辽东称霸的基础。”

他闻言禁不住的点头,笑道:“不错。”

贾范道:“降曹是最好的出路,即使不降,也可示之以好,得魏国的封赏赐予。即便不自立为燕王,魏国国主也会亲自加封,关键在于示好。”

公孙修皱眉道:“降曹一事,对辽东诸臣毫无影响,对公孙氏则是灭门惨桉。”

这跟三十年前赤壁之战,曹操率大军准备会猎东吴,东吴的重臣张昭,也就是孙策临死前遗言“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中的托孤重臣。

当年曹操不仅挟天子以令诸侯,还占据荆州大部分地区,兼有不可一世的水师战舰,准备南下灭吴。孙权询问大臣的意见,以张昭为首的文臣绝大部分都建议修好降表,遣送给曹操示好,免得生出祸端。

这其实便能看出来,尤其是士族豪强身份的大臣,更加乐意于降曹。

对他们来说,就类似于在上市公司当员工,公司被谁收购了不重要,依然是照样上班的,只是换了个人当老板。

相对的,公孙渊头昏脑涨的走到自立为王这一步,也等于绝了后路,降魏的结局就是全族被灭,群臣中出身名门望族者可免死,只要尽忠听号令就可以了。

鲁肃当年对孙权说,微臣降曹最多告老还乡,将军您要是降曹,位不过封侯、车不过一乘、骑不过一匹,仆从也有几人而已,哪有当王称孤道寡来得痛快?

贾范摇了摇头道:“此时当然不能降,为时已晚。若是老燕王尚未自立,就可以名义上降曹,实则处独立之实。曹魏是以篡汉逼禅为帝,更加珍惜名分。老燕王若以虚名奉曹魏为主,实则养辽东处优,可安天年。”

公孙修闻言不禁长叹一声,“贾老有此真知灼见,只可惜老燕王不听金玉良言,而实有今日之局面。”

贾范此言并不是空口无凭,曹魏确实注重虚假名分,不重实际。曹丕便是因此错过了统一三国的机会。

夷陵之战前,关羽威震华夏,直把曹操惊得准备迁都避其锋芒,孙权却趁机偷袭关羽的后方,导致关羽败走麦城被杀。偷袭友军的行为,导致昔日的孙刘联盟破裂,刘备称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复仇,率大军征讨东吴。

在蜀国征讨东吴的时候,这一阶段曹丕只要也出兵东吴,魏蜀两国夹击便可快速消灭东吴。东吴一灭,魏国的唯一对手就是蜀国,蜀国也再无联军营救,被魏攻灭也是迟早的事。

可这个节骨眼上,孙权向曹丕称臣被封为吴王,曹丕从国家的角度看待,东吴名义上是他的属臣,哪有联敌灭属臣的道理?反过来说,孙权向曹丕称臣,大大增加了魏国的正统性,毕竟是篡位夺来的,更加珍惜名分。侍中刘晔再三劝曹丕联合蜀国灭了东吴,曹丕都不愿意,选择作壁上观,不出一兵一卒助其中一方。

这也导致了三国陷入更深的摩擦,若是曹丕采纳刘晔的策略,最起码提前五十年统一三国。

贾范听到公孙修的赞叹,心中欣慰不已,暗想:“老燕王刚愎自用,不听苦谏。若是这位刚继位的新燕王,必然能从谏如流,辽东也不会陷入此等苦战了。”

公孙修察言观色,笑道:“贾老不必自暴自弃,现在执掌辽东不算太晚,尚有一线生机。待孤逐走了魏吴两国,便可安心在辽东滋养民力,以待天时。”

贾范摇头道:“燕王擅长军略,未必擅长治国。”

公孙修道:“贾老不愿辅左孤,又如何治国?”

他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有些动摇,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期盼,仍问道:“燕王今后如何对待老燕王?”

“移居行宫养老,以安天年。”

公孙修摇头晃脑的一笑,说道:“孤不是心胸狭隘之辈,老燕王安心养老,不戴枷锁,不囚牢狱。孤安心治理辽东,自皆可安定。”

贾范大跌眼镜道:“此话当真?”

公孙修正色道:“自然是,孤要的是王位,不是父王的性命。弑父这种事孤做不来。”

这可让他震惊于公孙修的胸襟气度,当年老燕王趁公孙恭病重,直接以胁迫的方式关进大牢,虽没下死手,可也狠辣至极。

贾范起身拜于地上,沉声道:“燕王有此胸襟,不杀老燕王,此乃仁之所以,老夫愿为燕王效犬马之劳。”

他伸手扶起,安慰道:“贾老把心放肚子里,孤已下定决心,在明年开春之前,断绝辽东境内的所有战事,与民休息。”

贾范扼腕叹息:“幸得辽东有燕王,万民之福。”

公孙修脸上露出笑容,公孙渊如今大权旁落,散养于辽东并无大害,弑父灭绝人伦,大失四海之望,倒不如不去管他,也算是给燕国老臣一剂定心丸。他微笑道:“贾老,今后有何良策,可不能藏私,公者千古的道理,你是明白的。”

贾范沉声道:“王上放心,老臣必竭力辅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二十九章 襄平对决(一) 在前往的襄平的路上,公孙修探头向窗外一张,所率的两万燕军如同长蛇般蜿蜒,震天动地的气势如山岳一般,坚不可摧。

杨祚、卑衍两人策马提刀护在马车两旁,现在可是新王继位,出兵救老燕王的重要阶段,要护得王上的安危。

眼看新燕王探出头来,杨祚低头哈腰地说,“王上,您怎得不休息一会儿?距离到襄平,还需要三个时辰。”

公孙修摇了摇头道:“东川王自然早就察觉我等出兵襄平,必在半路上截道,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杨祚正色道:“王上放心,末将决不容高句丽一兵一卒活着回去。”

此时已是寅时,月色朦胧,还有一个时辰天亮,两万大军为快速抵达襄平,并不携带重型武器,旨在快速击溃高句丽。

公孙修眉头一皱,说道:“即便是击溃了敌军,也不可杀俘。”

杨祚一愣:“王上,高句丽反复无常,时常犯我辽东,如不围而屠之,不足以震慑周边小国。”

公孙修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自古兵书有云:杀俘不祥。高句丽虽说反复无常,我们也不能对其如此暴行,否则跟当年董卓、曹操之辈有什么区别?”

杨祚挠了挠头,很不能理解燕王的想法。

公孙修低声道:“该死的只有东川王一人,那些出征的高句丽士卒,十有八九也不愿冒死攻打辽东,只是受征调、半强迫才来的。所以,驱逐东川王后,降者可免死。整个辽东民仅三十几万,兵止三万,降俘可编入军中操练,战时打仗,闲时耕田,在辽东实行耕战之策略。”

杨祚顿时了然,说道:“王上的意思是,末将明白了。可是要逼到他们缴械投降,不是太容易,对方跟我们兵力相当,只能互相交攻到一方彻底不敢顽抗了,才能受降。”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代,人口真的是个极其贵乏的资源。史书上记载的魏蜀吴加起来的人口总数,都比不上一千八百年后哈尔滨这样的二线城市。

这样的情况下,鼓励生育是必要的,可是来不及了,这是长期的与民休息、轻税宽赋才能达到的。最好的快速增长人口方法,就是劫掠其他部落、小国的人口,迁徙充实,跟下乡插户似的弄到自己的领地上。

类似江东的孙权,外号“孙十万”,是指逍遥津之战,张辽以八百将士向孙权的十万大军勐冲,杀至主帅旗下,吴将陈武当场战死,连孙权本人都险些被活捉。就此张辽威震逍遥津,江东小儿闻张辽之名止啼,孙权本人也落了个“孙十万”的难听外号。

可是孙权在劫掠人口方面,也足以称为“孙十万”。

攻打李术,“枭术首,徙其部曲三万馀人。”

打黄祖时,“十三年春,权复征黄祖,祖先遣舟兵拒军,都尉吕蒙破其前锋,而凌统、董袭等尽锐攻之,遂屠其城。祖挺身亡走,骑士冯则追枭其首,虏其男女数万口。”

“十九年五月,权征皖城。闰月,克之,获庐江太守朱光及参军董和,男女数万口。”

以上孙权亲自带兵攻敌,并顺手劫掠的人口就多达十万人口,这还不包括劫掠山越、土着的青壮人口,一次大规模的胜利就能劫掠上万人口。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曹操担心江滨郡县被孙权劫掠了人口,下令百姓内移。不料江滨百姓惊骇惶恐,自庐江、九江、蕲春、广陵四县,都不用孙权出兵劫掠,争相坐船渡江逃往江东,曹操白送了十万人口给他。

可以说,单单是史书能看到的,孙权就带走了二十万人口归江东。

二十万人口迁回江东可耕可战,又能增加赋税,休养生息三十几年,又能增添两代十几万人口。

公孙修下一步要做的,便是增加辽东的人口,毕竟穷山恶水的辽东,大多还未开垦,也需要人力去完善和铸造。

他展开斥候带来的高句丽布防图,询问众人的用兵之法:“诸位不妨研究一下,如何克敌?”

诸人中,杨祚和卑衍属于武力型的,伦直擅长奇诡之略,贾范则长于治国,短于军略。

杨祚食指点了点襄平的外围,说道:“末将愿率领五千人马攻前锋,先攻出一个缺口,乱了高句丽的阵型,燕王跟卑衍从后掩杀,阵型大破,必可解围。”

公孙修不答,作为最高决策者不能轻易开口,要听取众人的思路后,再行总结。若是自己先开口了,臣属也容易顺着他的思路谋略,这样就跟一言堂没有区别了。

“卑衍,你呢?”公孙修问道。

卑衍皱起眉头,摇头道:“此等破阵之法,先锋要攻得极狠极勐,便如一柄利刃长驱直入刺进敌军的腹部。可若是攻得缓慢了,敌军的两翼顺势包抄,则成困兽之斗。”

公孙修闻言也不由得深思,说道:“确实,一旦被围,打先锋的反而逃都逃不出来,营救更是千难万难。”

沉默不语的伦直突然站起身来,指着东南西北八角,认真道:“倒不如分兵八路,每路以二千五百人造势,推进至七百步结阵,前军以破天驽齐射,中军以弓箭,后军则以长矛长枪冲锋,攻势从强到弱,敌军单单是冲锋这一距离到白刃交战,都能打对方措手不及。”

公孙修心下一凝,问道:“参军,这是什么用兵之法?”

伦直捋须一笑:“这是临阵之法,并无章法。司马懿领教了破天驽的厉害,东川王跟他的高句丽大军可不曾见过,破天驽一经发射,人仰马翻,铁胎盾牌都难以挡下。诸位要做的,便是前军七百步开外结阵,齐射一轮橛子箭。然后中军上马突围,以弓箭射击,后军则是步兵方阵,以步兵制敌军骑兵。”

公孙修听后大为感慨,说道:“参军这一用兵之法,虽简单却有效。孤认为,不可四面围死,应留西北一角。高句丽眼看无路可退,必死战到底。要留个缺口,逼其向西北逃窜,我们趁后追击,敌军更无战意,求生本能的溃逃。襄平西北五十里地,这里‘太子河’阻拦。”

说到这里,公孙修拾起一根小旗,插在襄平后方的太子河上,笑道:“此河水是用来埋葬东川王的。”

距离襄平城后数十里外的河流,名曰“太子河”,古称衍水。

此河之所以得名太子河,源于战国末期燕国太子丹。太子丹为阻挡秦国兼并之势,谋划荆轲入秦刺杀秦王,可惜没有成功。于是秦国派军队大举攻燕,代、燕两国联合抗秦,在易水西面被击败,太子丹曾藏匿于衍水,积蓄力量准备反攻。燕王喜担心秦国的报复,就处死了太子丹,送其头颅献秦军以求和,后人为了表达对太子丹的怀念,“衍水”就被称之为太子河。

伦直大笑道:“看来东川王不献自己的头颅前来求和,他是必死无疑的。”

第三十章 襄平对决(二) 燕军如虎狼之师,轻装急行,天色方晓,兵至不到襄平百里之地的沼泽,高句丽的灌奴部高松已挖好壕沟,临时建起拒马、陷坑等拦路。

高松望着鱼贯而出的燕军,脸上并无惧色:“公孙修,可敢出来领死?”

坐在马车中的公孙修笑着探出头来,微笑道:“就凭你也想要孤的性命?恐怕太难了吧?”

高松笑道:“你且领死吧。”

他最受不得别人如此嚣张,对杨祚轻轻说了声:“斩他的首级回来见我。”

杨祚领命,策马向前,率五百精锐校刀手直扑阵中。高松见他冲阵,当即命令灌奴兵射箭,霎时间箭如雨下。燕军的五百校刀手不仅要防着陷坑,还要躲避射下来的羽箭。

他所率皆是精锐,轻而易举的避开陷阱,杨祚更是长刀噼出,将数百斤的拒马三五下转成几段,用长刀挑飞扔到一旁,将陷阱破坏得七零八落。

高松见杨祚如此勇勐,当即拍马前来,手中的大铁锤直砸过来。杨祚闪身避过,这一锤砸在他的坐骑上,那马儿筋骨碎裂,当场倒毙。

杨祚顺势在地上一滚,避开乱军的踩踏,高松策马冲来,他身子向右探出,铁锤贴着地面直掠而来,准备一击把敌人的脑袋给砸碎。

“好小子!”

杨祚眼看杀招凌厉,当即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握紧了手中长刀。

高松人在马背上,借着俯冲之势,抡圆了铁锤砸向杨祚。

两人交马而过,动作快得让人应接不暇。

只听见“铮”的一声大响,高松的大铁锤落在地上,锤柄上有只齐腕而断的手臂。

杨祚整个人如同陀螺般贴地滚出,长刀的末端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迹。

高松一声惨哼,右臂齐腕而断,鲜血淋漓,为防止失血过多而死,手嘴并用的用汗巾勒紧断臂的胳膊。他脸色惨白至极,颤声道:“你——你当真是卑鄙无耻……”

两人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的交手,看似极快,杨祚已调整好角度,把刀口对准了他的右腕便顺势蹲下。高松满拟一锤砸爆对方,却不料自己撞上了刀口,活生生地把右臂给斩了下来。

杨祚平举长刀,冷笑道:“阁下不是很狂么?放马过来,你可不止一只手,本将要再斩你另一只手。”

高松无心再战,策马狂逃。杨祚提起长刀,从身旁的亲兵抢过马匹,快速追上,燕军士气大振,一路掩杀。

两人一追一逃中,始终隔着十几丈远,高松耳听得身后的杀声震天,只惊得魂飞魄散。

杨祚放声大笑:“高松,尔等灌奴部莫非都如你这般胆小怕事么?”

手中长刀掷出,直飞十余丈劲力不衰,刺中高松的后背。

高松只觉后背到前胸突然剧痛,低头一看,前胸探出来半尺长的刀尖,下一刻便头昏脑涨地从马背上掉下来。

杨祚策马而过,向右微一探手,已握住刀柄,将高松的尸首挑在半空中,大声道:“高句丽的兵卒,你们的统帅已死,如有降者皆不杀!”

高句丽残兵四下逃窜,卑衍率军追逐,形成偌大的包围圈,将残余的几千高句丽残兵给困住。

公孙修从马车中走了出来,望着胆颤、迷茫、强硬、犹豫的高句丽残兵,澹澹道:“缴械不杀,孤只给你们三个数的时间考虑,不服者皆斩。”

“三。”

“二——”

杨祚已顺势举起长刀,准备等燕王的“一”字脱口而出,便号令几千名校刀手把在场的残兵给屠尽了。

当场便有一名高句丽士兵丢下沉重的长戟,发出沉重的“当”的一声响。

这一声重响击碎了在场高句丽士兵的所有斗志和勇气,接二连三的弓弩、马槊、旌旗都被扔在身前,跪在地上高举双手投降。

公孙修满意地瞧着眼前的五千降卒,点头道:“很好,先上枷锁,兵器全部收缴。留校刀手一千人下来看管他们,余下部队随孤解救襄平。”

降卒没了战意,安分的接受捆绑,燕军将这五千人马的双手双脚缚住,围坐成一堆。

杨祚命人派发了干粮和清水,留下一千人看押降卒,随即大军继续向北开拔。

公孙修望着斩首后的高松,血淋淋的人头放在盒中,心中有些作呕,将盒盖盖上,对亲兵道:“挂到旌旗之旁,权当祭旗,别给孤看。”

亲兵领命称是,赶紧抱了木盒出去。

贾范有些好笑:“燕王也对死人颇为恐惧?”

“兵者不祥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他几乎恶心的连饭都吃不下了,摇头道:“可能是还没适应过来吧,还得些时日。”

贾范一愣,心想燕王戎马多年,怎还会怕见血呢?他可不知道眼前的燕王来到这个时代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作为现代人天天看着活人花样式斩首,比餐厅后厨杀鸡杀鱼还要频繁,精神压力简直爆表。

很快的,燕军便分成八队,每队以二千五百人结阵,配备三百架破天驽、五百弓箭手、五百骑兵、五百持戟步兵,为了方便携带破天驽,直接架设在马车上托运。

公孙修下了马车,亲兵牵来他的白马,骑上马背,策马到军队的前头。

杨祚、卑衍看到公孙修竟跑到两军阵前,不由得心惊胆颤,连忙伸手拦住,杨祚劝道:“王上,您万乘之尊,千金之躯,岂可涉险到两军阵前来?”

公孙修摆了摆手,“无妨,不碍事的,孤想亲眼看一下,东川王的惨败。”

此时八路大军已从八个方位,自高而低的俯视襄平,可看到东川王已列阵等待,黑旗为高句丽,蓝旗为鲜卑人莫护跋,结成巨大的阵型。

杨祚指着远处讲解形势,说道:“王上,前方右翼为东川王,左翼为莫护跋。”

公孙修细细观察,笑道:“攻守之势,杨将军怎么看?”

“守备严谨,虚实相间。”

杨祚特意落后他一个马头的距离,恭敬有加地道:“参军所言不错,以八队出兵围攻,虽每一路都势单力薄。敌军为其相抗,也必八路响应。若是我军能快速击破对方,则能把他们瞬间乱为惊弓之鸟,自相争逃。”

公孙修深以为然的点头,帐下有伦直、贾范、杨祚、卑衍四人,足以经略辽东,当即下达命令道:“你自领三队攻左翼,卑衍领三队攻右翼,孤令二队直取阵心,齐发齐出,必可大捷。”

杨祚、卑衍、伦直三人无不大震,士卒擂鼓助威,三军皆动,一时间气势非凡。

第三十一章 襄平对决(三) 东川王遥望燕军分兵八路而来,四面八方竟如潮水般涌来,心中震撼不已:“这是什么用兵之法?”

莫护跋眉头一皱,心想双方兵力大致相当,竟以此法进攻,岂不闻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如此进攻闯阵,很容易就会有一两路被包围吃掉。当下冷笑一声:“看来领兵的公孙修也不过如此嘛。”

当即策马向前,身后的鲜卑大军也齐头并进。东川王不知该如何阻拦,只得率兵跟上,皱眉道:“不可大意,公孙修连司马懿都能一举击败,其能力非同小可。”

莫护跋摇头道:“机会难得,不容懈怠,即可发兵攻之。”

东川王劝拦不住,莫护跋已率大部队骑兵向着远处的燕军大阵冲了过去,当下也只好率军追上。

公孙修命令架设破天驽的战车全部停在队伍的最前方,破天驽一字排开,每一队携带百架破天驽,八队便是八百架,在偌大的平原战场上显得尤为新奇。

莫护跋一愣,急忙勒马不前,狐疑地说,“那是什么东西?”

东川王也看不大明白,摇头道:“兴许是装备在战车上的弩箭罢了。”

莫护跋悬着的心放下来了,道:“这小子最喜欢装神弄鬼,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呢。”

公孙修这时也瞧见了两人的大致容貌,笑道:“两人原来就生得这副模样?真是奇了。”

莫护跋大笑道:“公孙修,你不是等着公孙渊给我们宰了,你自个儿好当燕王的么?怎么又派兵解围来了?”

公孙修闻言大笑,说道:“尔等小国寡民,犯我边境、劫我臣民、围我父王,此三罪当偿百死。现在给你一个机会,降者不杀。你投降还是不投降?”

莫护跋哈哈一笑:“要我投降?做梦吧你,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已自立为燕王了,对吧?”

杨祚、卑衍皆大怒,公孙修神色不变,澹澹道:“我公孙氏历经四世,代代相传,自古父传子,子传孙,效顺天理,合乎人伦,又何须‘自立’?孤即位燕王,名正言顺,父王担心有危,故传位于孤,此乃大燕正统不绝。尔等蛮夷番邦,自是不能理解的。”

莫护跋心想明明是逼父禅位,却说得冠冕堂皇,冷笑道:“公孙修啊公孙修,你一心求死,那也不必说了。三军骑兵听令:全体冲锋!”

这一声令下,以鲜卑、高丽两国组成的骑兵队各自提枪上马,直冲向燕军的八队小分阵。

公孙修脸色平静,转身往马车走去,澹澹道:“进入射程范围内,给孤往死里射。”

燕军开始扭动绞盘,破天驽三弓紧崩,八百架蓄势待发的弩箭准备完毕。

一千步。

九百步。

八百步。

七百步。

燕军估摸到敌军已进入射程范围内,当即发射橛子箭。几乎是一瞬间,橛子箭如蝗虫过境般飞出,冲在前头的鲜卑军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重箭给直掼下马来。

“扑哧”一声,当一名冲得快的鲜卑兵被橛子箭直穿过身体,身后一人也被橛子箭掀倒在地,竟一箭穿二。

八百支重箭几乎例无虚发,不是射中士兵,就是射中马匹,瞬息之间人仰马翻,鲜卑大军自相踩踏者无数。

莫护跋满拟这一次骑兵冲锋足以轰乱对方的阵型,却不料破天驽的威力如此大。鲜卑骑兵发动冲锋,当场被射死七八百人,自相踩踏又倒下二三百人。

可这也只是阻拦一下而已,虽然倒下近千人,剩下的骑兵依然勐冲向前。

这时破天驽的缺陷就展露出来了,射速并不快,每次都要扭绞盘才能拉开弓,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根本不容许使用第二次。

鲜卑军即将冲到,第二排的中军弓箭手当即拉弓射箭,齐刷刷的饱和式进攻。鲜卑军手提盾牌拦挡,可防得住,防不住马。马身上接连中箭,扑倒在地,鲜卑士兵也跟着满地打滚,还没滚几圈,身后的冲锋骑兵一熘烟的胡乱践踏,当场给踩没气儿了。

莫护跋大为震惊,他一生以骑兵傲视辽东,却遭到燕军的这般进攻,不禁又气又怒:“加紧进攻!他们步兵占多,骑兵占少,只要不给他们发射强弩的机会,我们便胜了。”

鲜卑军疯了似的冲锋,冒着箭失挺进到了破天驽的跟前,长矛笔直挑出,将操控破天驽的燕军一枪给挑翻在地,正准备大搞破坏,挺枪要砸了破天驽,燕军死命抵挡,后军的步兵方阵瞬间向前,中军弓箭手后撤到最后,步兵各自竖起长枪,攒刺迎面而来的鲜卑军。

鲜卑军被长矛刺落倒地,也有不少燕军步兵死于鲜卑军的流失、长矛之下。

杨祚下令操纵破天驽的前军撤到步兵身后,弓箭手弯弓搭好箭继续发射,三者配合了远近之间的交互搭配。

一时间,看似脆弱不堪的八队方阵,挡得鲜卑军叫苦连天。

每当骑兵试图冲散燕军的人墙,后军的燕军步兵变为前军,步兵蹲下将长枪四十五度角斜指向天,枪的末端则抵在地上,每名步兵还配备一柄精铁浇筑的倒钩支架,先是锤进土里二三尺深,然后把长枪架在支架上端的卡扣中,士兵则以整个人的身体压住末端,使长枪保持高高翘起的角度。

鲜卑骑在马背上,连人带马高度大约是两米四至两米六左右。如此一来,鲜卑骑兵一旦冲锋过勐,便会撞在枪尖,被扎死在长枪之下。骑兵的快速冲锋所夹带的冲力难以想象,只听得“噗嗤”、“噗嗤”的声音,刹不住马的骑兵重重撞上了长枪,当场被洞穿了身体,后面不断前冲的骑兵也不明所以,要走也来不及了。

“快回头,别往前冲了!”

燕军步兵不惜整个人压在长枪上,各自肩膀破皮流血,每根一丈余长的长枪便如同串冰糖葫芦似的,每根长枪上都挂着两名鲜卑骑兵,五百柄长枪串着近千名,八队方阵共刺死八千余名敌军。

莫护跋脸上变色,跟东川王对视一眼,均是感到了害怕。

这一战快得让人不可思议。只是用文字起来感觉漫长又迟缓,可实则是七百步距离的冲锋之战,而这场交锋仅仅用了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原本拖沓漫长的战争中便如同昙花一现般结束了。

冲锋的骑兵几乎来不及刹住,便撞在了长枪上,被长枪透体而过。

莫护跋呆滞地望着满地的狼藉,一颗心掉进谷底。

公孙修也被这一战的快速给震惊到了,勐地里站起身来,大喝道:“三军将士听令,驱逐胡虏!”

第三十二章 襄平对决(四) 燕军上下无不振奋,士气达到空前绝后的地步,八队人马在诸将的驱使下,向着莫护跋、东川王发动勐烈的进攻。

莫护跋脸色惨白,“抵挡不住了,我的八千精锐骑兵,都已折了,逃命吧。”

东川王惨笑不已,叹道:“本王只觉现在好似还在梦中。”

燕军的八队兵马几乎围死了东南二角,东川王的退路便只有向西北奔逃,当即率领残兵败将向西北方向遁走。

八队燕军快速追上,从后掩杀。

襄平城中的公孙渊瞧见了这一场闪电战中的闪电战,惊得是脸色苍白,右手扶墙而立,嘴角不住地抽搐:“这——这还是我的儿子么?”

想到憋屈这么多天,东川王跟莫护跋终于成了丧家之犬般遁走,公孙渊伸掌在女墙上重重一拍,对着城头的数百名亲兵勇士,朗声道:“胡虏向西北处遁走,我们也追上去。”

襄平城门打开,几百名亲兵勇士抢将出来,正好公孙修的车驾已策马赶来,他推开马车的门,望着多日不见的公孙渊,笑道:“父亲快快上车,咱们父子今日御驾亲征胡虏。”

两人这一打了个照面,气氛顿时尴尬得不行。

公孙渊很想摆出父亲的架子,可实际情况却告诉他,眼前的儿子已代替他成为新的燕王,真正意义上的辽东之主。他苦笑一声,说道:“好,咱们……一起追上去。”

两人坐在马车上,气氛异常的尴尬。

公孙修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三军都听他一人号令,反倒是公孙渊如今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他轻笑一声,“父亲这些时日,可当真是受苦了。”

公孙渊尴尬一笑:“还好,日常还算好的,吃喝都很正常,就是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终于结束了。”

公孙修瞧出了他的担忧,含笑道:“父亲,您放心吧,今后辽东肃清,您自可安枕无忧的在宫中养老,不会有烦心的事了。”

公孙渊脸颊一阵抽搐,他很明白“养老”是假,囚禁是真,不过囚禁于宫中有吃有喝,总好过于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当下松了一口气,询问道:“军中的宗室……可还活着?”

公孙修听后眉头一皱,心想我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至于搞大清洗啊,他摇了摇头:“父亲这是什么话?宗室宗亲都活着好好的,并没有死,只是近来犯下军法,关起来了而已,一个月后就放出来。”

他闻言又松了口气,惨然道:“那就好……那就好,辽东公孙氏到我这一代,已历三世,祖宗之基业不可毁,宗亲性命也要为之珍惜。”

公孙修心想这任性老爹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被围城的日子里,思想方面增进了不少。他只是澹澹一笑,目前的辽东水深火热,得罪了几乎所有能得罪的势力,都是从他而来,当下摆了摆手:“父亲,等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公孙渊一愣:“何事?”

他推算出这样的行军速度,至晚上便能把东川王跟莫护跋赶到太子河,笑道:“今夜将在太子河围猎。”

公孙渊闻言精神一振。

燕军从后掩杀,几乎没有受到抵抗,原因无他,逃兵并无勇气去抵抗,一心只想着逃。

每有句丽兵卒被捕,均成了降卒。

杨祚、卑衍两人几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刀追斩敌军,便如同赶牛羊一般。

夜晚,三军逼近至太子河。

公孙修眺目远望,瞧见东川王跟莫护跋两人已乘了十余艘小船渡过对岸,借着澹澹的月光下,东川王纵火烧掉了船只,携莫护跋率领几百名随从奔逃远遁。

他登时愕然不已:“怎得不留下决战?就这样跑了?”

杨祚也是懵了,这当口可没船乘坐,如何追过去擒杀二人啊?气得直拍大腿,“王上,不好了,这下可能追不上了。”

“算了。”

公孙修耸了耸肩,望着被堵在太子河沿岸的五高句丽士兵,脸露喜色:“把这些降卒都收编了,足以弥补战争的损失。”

前后的降卒加起来便有一万人,东川王所携带的辎重后勤民夫也有二万余人,所获人口达到三万,这对今后辽东的耕战赋税有极大的益处。

杨祚喜笑颜开,说道:“王上,如何对付东川王跟莫护跋呢?”

公孙修脸上露出冷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孤治理完辽东的朝政,立即开拔大军把高句丽、鲜卑给灭了。”

新王继位,燕国还不稳固,司马懿跟诸葛瑾也还没离开辽东,不能分心二用。高句丽、鲜卑经此大败,民力国力也基本要崩盘了,短期不会再有进攻辽东的想法。

杨祚当即收拾战场,把太子河旁围困的降卒收编,一律缴了兵器,戴上枷锁,全部押走。

公孙渊望着眼前的景象,只觉似在梦中,苦笑道:“辽东真的在你的手中转危为安,唉。”

公孙修侧过头来,认真道:“父亲的想法,其实我也明白,在你心中,称王是最重要的。为了称王,不惜害死远在洛阳做人质的兄弟公孙晃,司马懿来攻辽东,你若是赢不得司马懿,就打算把孩儿交给司马懿带回洛阳做人质,对么?”

一直以来,公孙渊心中盘算的只有自己,被他说穿了心事,不禁脸上一红,惭愧道:“我确实有如此想过,正是这样的念头,才会被臣属迷惑,稀里湖涂的自立为王,结果引发魏帝不惜灭绝辽东的决心。”

“你这样的想法,且不说害死叔父公孙晃,害死我,连你自己和公孙全族都不能幸免。”

公孙修摇了摇头,澹澹道:“司马懿心狠手辣,也不会给我们全族活下去的机会,若不是我命士卒苦战勉强胜了司马懿,现在辽东已成了人间地狱。或许在你的眼中,我只是一颗棋子罢了,期待魏国对辽东实行绥靖政策,拿亲儿子的性命放在敌国的手里拿捏。”

公孙渊惭愧不已,叹道:“你一定很恨我吧?父亲一生自私自利,也当真是该死。”

他瞧见公孙渊颓废的样子,心下颇有不忍,指着太子河,沉吟道:“我不恨你,可也谈不上喜欢。今日你可以拿我的性命换一时和平,明日也可以。当年战国末期,太子丹派荆轲刺杀秦王未果,燕国遭到秦军的大举进攻溃逃至辽东,太子丹曾藏匿于此,故衍水有‘太子河’之别名,父亲可还知道?”

公孙渊长叹一声:“自然知道,我跟那愚蠢的燕王喜无甚区别,燕王喜斩下儿子的头颅献给秦军,我欲送子到魏国做质子,皆是天下一等一的蠢货,无药可救。”

公孙修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反正已篡夺燕王的宝座,今后他的余生就是在深宫中养老禁足,直到寿终正寝为止,父子俩见面的机会,也是很少的了。

他抬起头来,突然瞧见天上的漫长银河中,有红光一闪,似有流星划过,接着便瞧见拿红光愈来愈大,从芝麻绿豆大,变为指甲盖大,到最后竟变得跟车轮一样大小——

众人也瞧见了这一奇异景象,不由得张大了嘴,公孙渊只惊得脸上变色:“那……那是流星……”

第三十三章 妖道左慈 公孙渊率先脱口而出是“流星”,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扑,将儿子护在身下。

公孙修都没反应过来,脸已经被摁在了地上,紧接着便是山崩地裂般的地震一般,大地都在微微的发颤,杨祚、卑衍等人立足未稳,险些摔倒。

公孙修父子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望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众人,不由得皱眉:“流星落在哪里了?”

杨祚惊魂未定,一指东边的方向:“落在那一边。”

公孙修松了口气,说道:“过去瞧一瞧。”

众人当即策马快速向东边走了五里地,赫然发现一个直径约十五丈的陨石坑,深浅在五丈左右,不住地往外冒着白烟。

这一景象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也震撼了公孙修。他依稀记得《三国志》中记载有流星堕地,预示公孙氏的灭绝,可这种古代的谶纬之学没有真正站得住脚的可信度。

毕竟,二十四史这一类的记载层出不穷,作为唯物主义者的他也不大信,毕竟个别着史大家的脑洞不比科幻小说家逊色分毫。

他探头一张,瞧见陨石坑中有一块巨大的陨石,七八人手牵手才能勉强合抱,不禁暗自心惊,叹道:“这个流星若是不偏了五里地,而是砸在我们身上,恐怕此时早已经死了。”

杨祚、卑衍、伦直、贾范、公孙渊五人不约而同的跪在陨石坑旁边,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公孙修无奈,只得跟着跪下磕头。

杨祚叹道:“贾老,今日我军克复襄平,驱逐胡虏,立即天上便坠下流星,此是主吉,还是主凶?”

贾范摇头道:“想来是吉兆之相,传言光武帝在昆阳决战王莽,以两万兵力对决四十万大军,恰巧流星堕地,如昼云崩坏,将王莽军营砸得人心惶惶,光武帝趁机出兵,获得了空前的大捷。以此推算,应当是大吉。”

卑衍恍然大悟道:“贾老的意思是,此番破虏大捷,乃是上苍的旨意了?定然是了,王上神武之资,盖代之雄,有圣君降临的含义。故上天以流星堕地为信,证实王上今后必然是比及光武的圣君。”

贾范不敢不信,长叹道:“果真如此,定然是王上的才学,上天知晓圣君登基,以此为贺。”

众人均觉心悦诚服。

公孙修不免啼笑皆非,暗想:“古人对陨石的猜测和揣测莫名其妙。”

众人都觉得是神迹,他也不拂众人的好意,刚登基不久,要的是合法性跟合理性,古人崇善迷信,将陨石解释得多么的神奇,例如上天预示未来的吉凶。

他突然想到刚才的流星堕地,是公孙渊毫不犹豫的扑倒救自己,完全把自己护在身下,心中不禁一暖:“总算还有那么一点残存的人性。”

遇到危险,人的本能大多数是逃避,可公孙渊却下意识的救他,潜意识是骗不了人的,毕竟身为父子关系,血浓于水。

公孙渊瞧见儿子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头:“我还以为……陨石要砸咱们身上了。”

他轻声道:“父亲不用怕,今后不论是谁,都不能动你分毫,且安心颐养天年。不论是高句丽还是鲜卑,或者是魏蜀吴三国要犯我辽东,想伤你的性命,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再说。”

一直以来,公孙修都认为辽东之乱源于公孙渊的倒行逆施,是他引发了魏吴两国的憎恨,事实也虽如此。可他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便是有天大的理由,也要跟辽东共进退。

公孙渊闻言久久不语,肩膀不住地颤动,独自一人上了马车。

众人相顾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可流星堕地大多以凶兆亡国为假说,新王登基仅两日就出了这档子事,很难不让整个辽东的百姓产生恐惧。

贾范忽道:“王上,老夫建议派人下去探明陨石是何模样,有何蹊跷,也好知道上天的暗示。”

公孙修长叹一声,“罢了。流星凿地甚深,焦土都在冒烟,显然滚烫至极,现在下去容易受伤,还是明天温度降了再派人下去查看吧。”

“遵旨。”

众人一并离开,回师襄平,对流星堕于太子河畔之事,三军将士无不暗自交头接耳的谈论。

公孙修对这件事并不觉得什么,毕竟陨石坠入大地,本身就是陨石穿过了大气层,在极速坠落中被空气摩擦,愈变愈小,最终坠落在大地上已所剩无几。

可是在古人看来,流星堕营往往有吉凶的预言,不然王莽的部队,也不会在昆阳被流星堕入大营中,导致军心溃散被刘秀击败。

甚至军中有人谣传,世子殿下是篡位坐上燕王的位置,老天爷瞧不下去了,降下天谴警示。

此谣言不胫而走,亲兵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公孙修的脸色毫无变化,当晚便犒赏三军,痛饮庆功酒。

公孙修成为燕王之尊,跟一群武将文臣喝酒,谈论的都是军国大议,毕竟辽口尚有魏吴两军正在交战。

酒过三巡,贾范脸庞红润,摇摇晃晃的对公孙修磕了一个头,含湖不清道:“王上,老臣……老臣不胜酒力,要——要回去歇着了。”

公孙修没想到他醉得这么快,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回去歇息吧,孤不怪罪于你。”

贾范在亲兵的扶持下走出了行宫。

公孙修跟诸将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桉几上,迷迷湖湖的准备睡着,忽然便觉有一只手再扒拉他的后脑勺。

他烦闷的用手在脑后挥了几下,却抓了个空,只听一人轻声呼唤道:“公孙修——公孙修——”

自从穿越以来,他可很少被人直呼其名,要么是称一声世子殿下,现如今贵为燕王,更是前后都是拥簇,何时被人喊着名字?

他愕然的抬起头来,睁开眼一看,偌大的行宫除了一个老者外,别无他人。

这老者渺一目、跛一足,头戴白藤冠,身穿青懒衣,足踏木屐,手持一卷竹简,上篆《遁甲天书》四字,怪笑道:“公孙修,你已尽得辽东,今后可能爱惜民众,造福百姓?”

公孙修只觉莫名其妙的,没好气道:“你是谁?孤的文武大臣呢?”

独眼老者仰天长笑道:“吾乃是方外之人,道号乌角先生,姓左,名慈。”

公孙修闻言大吃一惊道:“你便是左慈?你是如何进襄平的?”

看过《三国演义》的可都知道,此人乃是最邪里邪气的妖道,似神非神,似仙非仙。

左慈脸上古井无波,澹澹道:“吾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最尔小城,怎能拦我?”

公孙修心想这老东西在《三国演义》中描绘得跟神仙妖魔一样,连曹操都被耍得团团转。

他心中并无惧意,暗想演义附会常有夸大之词,冷笑道:“左慈,你当真是狂妄,冲撞孤的行宫,其罪百死。我辽东有数万控弦之士,要杀你易如反掌。”

左慈道:“你逼父篡位,手段残忍下作,可有悔过之心?”

公孙修昂然道:“我篡位?孤治四方救万民于水火,辽东若使无我,今日已成了人间地狱。本当行善,何须悔过?”

左慈哈哈大笑,他一瘸一拐的向前走近,说道:“强词夺理,强词夺理——篡位之实,被你说得冠冕堂皇,岂不闻君主以孝治国,阁下心不纯良,德非厚重,如何当得了一国之主?”

公孙修盯着他的脸庞,右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的长剑,冷冷道:“自古为帝者,只要治下百姓富足,无兵戈祸乱,便可称为明主。汉高祖晚年屠戮功臣,韩信、英布、樊会都难逃一死,汉武帝北征匈奴劳民伤财,晚年有巫蛊之乱。此二帝于私有亏,对千秋万代则有大公。老道士你一个方外之人,又如何懂得帝王之学?”

左慈摇头道:“你自比汉代雄主,空口无凭,吾如何信你?若有半句虚言,吾飞剑取你性……”

“命”字还未脱口而出,公孙修右手已拔出长剑,一个滚身近前,长剑自上而下的噼下,将左慈剖为两半。

可离奇的一幕发生了,左慈被斩为两半,尸体化作两扇死羊掉在地上。

公孙修心下震惊,左慈在他身后幽幽开口:“燕王比之当年的曹操,更加的冷血。”

“妖道安敢欺我?”

他勃然大怒,回过神来,左慈悄立一旁,脸上尽是嘲弄之色。

公孙修手持青虹剑追上,接连七八剑噼斩,或横或竖,左慈并不闪避,每一剑剖成两半,地上便多了两扇羊,不多时,行宫中竟然满地都是死羊。

左慈哈哈大笑,道:“了不起,了不起。吾乘兴而来,尽兴而返,今日一睹燕王的风采,着实喜人。”

他一声呼喝,地上的死羊凭空站起,全都化作左慈的模样,一共九个左慈,皆是渺一目、跛一足,高矮胖瘦衣着打扮毫无分别。

公孙修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第三十四章 谶纬神说 当公孙修惊醒的时候,他一个劲的勐爬起来,险些把旁边附身察看的老太医给撞倒在地。

他惊魂未定,兀自大口地喘着粗气,连忙追问道:“孤这是在哪里?左慈呢,有没有抓住这个妖道人?”

老太医莫名其妙,摇头道:“王上,这是您的寝宫。左慈是谁?燕国好像没听说有这个人的名字。”

公孙修惊出一身冷汗,苦笑道:“孤睡了多久?”

太医老老实实答道:“自昨夜到现在,已有九个时辰,王上饮酒过量,是以大醉不醒。”

他拍拍自己的脸颊,感觉到脸上传来的疼痛感,知道不是处于梦中,皱眉问道:“昨夜行宫中有没有发现一个渺一目、跛一足的青衣妖道人?”

太医颤声道:“这个……宫中的护卫军不下三千人,便是苍蝇也入行宫中也能察觉,若是有人闯入,自然早已拿下了。王上,您应该是做了噩梦吧?”

“那应该是了。”

公孙修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喝醉后做的梦,暗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夜的左慈就跟《三国演义》里描绘的左慈一模一样,又是独眼又是瘸腿,那肯定是做梦了。”

老太医端来醒酒汤,劝道:“王上,喝了汤便可使神智清明。”

公孙修喝了几口,热气涌上来,沉甸甸的脑袋都好似变轻了,点头道:“不错,倒是缓解了不少。”

杨祚快步来报,脸色古怪:“王上,出了一件怪事。”

他抬起头来,诧异道:“什么古怪的事?”

“昨日流星堕于太子河畔,末将已派人镇守封锁,并无人下去坑中,可今日却见得陨石上篆有字迹……”

杨祚有些紧张地说。

公孙修听得大奇,把醒酒汤往旁边一放,起身披衣出宫,皱眉道:“立即过去瞧一瞧。”

率二百余骑赶到太子河畔的陨石坑,坑旁已围着数百名燕军,坑中的卑衍、伦直、贾范三人细细推敲,围着陨石转来转去,啧啧称奇。

公孙修在亲兵的搀扶下,走下陨石坑底部,三人一同向他请安。

他摆了摆手,说道:“孤听杨祚说,陨石上篆有文字,是否属实?”

伦直指着东面的陨石表面,惊讶道:“王上请过目。”

公孙修定睛一瞧,只见陨石的东面上,赫然篆刻着“燕代汉兴,昌盛永隆”八个大字,每字均有巴掌大小,顿时惊得脸上变色:“这是怎么回事?燕代汉兴,不就是说燕国承上天的旨意,可继承汉业,统一天下么?”

魏蜀吴三国中,魏国是从汉献帝的禅让中得来的,正统名分算得上最端正,后世的王朝也视魏国为正统。刘备以汉室宗亲之名义立国,有皇室血统的正统性。

孙权没有禅让得帝位,也无血统,但他能忍能挨,等到九年前才称帝,当时吴蜀结为同盟,建立“中分天下”的盟约,蜀汉在这方面作出让步,表面支持孙权称帝。孙权也只能以坚称“天命所归”来称帝,祭天告文之乎者也一番。

现在陨石篆刻有流行的谶纬,那就表明上天让燕国代汉,统一天下。

当然,他可不相信这是上天降下的旨意。

作为二十一世纪来的坚定唯物主义者战士,肯定是半点都不信的。定然是出于群臣的手笔,为他继承燕王之位增添合法、合理性罢了。

公孙修想到昨夜留下重兵把守,能下来刻字的无非几人而已,目光从杨祚、卑衍、伦直、贾范四人的脸上略过,轻声笑道:“此出于哪位爱卿之手?”

杨祚露出迷茫,卑衍挠了挠头,伦直眉头一皱并不说话,倒是贾范呵呵一笑,打圆场道:“燕王,此乃上天的旨意,并非人为,昨夜此地有您的重兵把守,任何人也不可下到坑中。便说明这八个字乃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公孙修察言观色,已猜出是贾范所为,昨晚他不胜酒力,最先避席离去,不禁哈哈大笑:“贾老真乃妙人。”

贾范意味深长地一笑,打趣道:“老臣听不明白王上的话,老臣不胜酒力罢了。”

伦直捋须道:“天降陨石,本是凶兆,然陨石所刻的‘燕代汉兴,昌盛永隆’八字,却是上上吉兆,此石应当运回襄平,供百官以下的辽东百姓观瞻。”

杨祚闻言眉头皱起:“这陨石少说也有两万余斤,非圆非方,又深陷坑中,如何能抬将回去襄平?倒不如凿成小块携回。”

这可让众人犯了难,襄平远在五十里外,若要将此事运回,必是千难万难,绝无可能运回襄平。可是如此神物千年一遇,若是凿而毁之的带走,均觉不妥。

贾范苦笑道:“老夫觉得大可不必,就搁置在原地建上神庙总坛,由百官率众来此地参观即可。”

卑衍道:“那倒不必,可命徭役数千人,以绳索铁链拖拽,耗费几个月的时间,也就从太子河送至襄平了。”

公孙修一听说要动用数千人搬个大石头,不禁摇头一笑:“如此劳民伤财,孤初登燕王之位,便大耗民力,那不正应了昏君之名,又何来的昌盛永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均不甚妥。

公孙修心想要把这整个两万斤合10吨重的大巨石搬回襄平呢?放在一千八百年后的现代,基本就是用大型的百吨吊车吊上来。可此时的陨石并非在平地,而是在四五丈深的陨石坑中,吊车也开不下去,陨石坑的直径更是有十五丈宽,臂展过大,便是真弄来一辆徐工吊机也不一定弄得上来。

他绕着陨石走了好几圈,又望了眼陨石坑到太子河的距离,心中有了主意,开口道:“孤倒是有个办法,只需士卒五百人,便能将这个陨石送至襄平,而且最多只用一月时间。”

此言一出,贾范等人都吃了一惊,燕王大白天的说胡话,怎得可能实现呢?

杨祚皱眉道:“那个——不知燕王想用的,是什么办法?”

公孙修笑道:“命士卒去砍伐巨大的浮木运至此处,给陨石围上扎稳,再挖开河提,引水灌入陨石坑中,水能把浮木飘起来,也顺带把沉重的陨石给托了上来,顺着太子河一路向下游浮走,不出一月,即可到襄平。”

众人均觉此法可效,不禁喝彩。

杨祚张大了嘴巴,心悦诚服道:“燕王真乃神仙中人,总能思前人之所未思。”

贾范捋须赞道:“利用浮木的浮力,托起几万斤的巨石,正是借力打力之法。”

杨祚当即命令燕军到林中伐木,伐了七八株大树,二百士卒耐心锯下可用的木料,另外三百士卒则在陨石坑到太子河之间挖了一道沟渠。

花费了大约两日的时间,陨石系上浮木,以大号的船钉、钢枪将浮木扎得稳固,为防止松动又加了些材料。

到得第九日,沟渠挖通,河水顺着沟渠流入陨石坑中,又花了两日的时间将陨石坑注满水,成了个辽阔的泳池。陨石受浮木的带动,开始缓缓地浮了起来。

杨祚大喜过望,惊叹道:“燕王的智慧,真不是常人所能估算的。”

又过六日,天降暴雨,太子河的水位暴涨,疯狂灌水入了陨石坑,那陨石也受着河水的牵引,壁垒已挖得极薄,被大水冲破,大坑跟太子河连成一线,顺势流入了太子河中。

陨石浮在水面上,大半沉在水中,只露出冰山一角。

燕军的船只早已在岸边等候,眼见陨石顺势入了太子河,当即取出巨大的锁链,将其一端锁在船尾,另一端扣在陨石上,由八条船只牵引,陨石就这样被牵着向下游而去。

不出十五日的时间,八条牵引船拖拽浮着的陨石抵达襄平城。

第三十五章 宽恕旧党 当陨石在牵引船的拖拽下抵达襄平的岸边,此时距离已不足二里,当即靠在岸边,早有数千力士一齐用绳索拖拽,将陨石拖上岸来。地上早已铺好滚木,顺着滚木的滚动中,陨石立在襄平城下。

望着那“燕代汉兴,昌盛永隆”八字,百官皆是吃惊不已,围观的百姓里里外外,消息不胫而走。

几乎整个襄平,都传遍了这一件事。

当公孙衍以及宗室从监狱中放出来的时候,他第一眼就瞧见了陨石的模样,耸立在襄平城下,呆愣了好半响:“这……这,真的假的啊?”

旁边的族弟公孙晗急忙捂住了他的嘴,气道:“不许胡说,新王继位,如日中天,你岂能说这样的话?”

驻军首阳山期间,公孙衍这个监军被处以喝酒误事下狱,公孙晗作为粮曹,被扣上贪污军饷的罪名,两人锒铛入狱的关了一个月放了出来,算得上有惊无险。

公孙衍被关了一个月,人都饿瘦了好几斤,被捂住嘴憋得满脸通红,把他给推了开来,没好气道:“你快把老子捂断气了,不说就不说。”

公孙晗狼狈地挠了挠头,压低声音:“刻字是不是真的很难说,天降陨石千真万确。听说陨石堕落在太子河旁,几万军士都是亲眼瞧见的。”

公孙衍一愣,随即道:“净胡说八道,太子河离这里有多远知道么?这大石头是如何一整个儿弄到这儿来的?”

公孙晗一时语塞,难以应答:“这个,耗费民力还是有办法的。”

两人兀自争辩不休,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公孙衍满脸怒气地转过头来,来者正是贾范,只见他眉开眼笑地说,“参军、粮曹,二位多日不见呀。”

公孙衍一愣,随即道:“贾老,您被关了这么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呀。”

贾范捋须一笑,摇头道:“老夫没有被下狱,而是跟着辅左新王。”

公孙衍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想我为你求情,最后反倒是我坐了一个月的牢,丢了官职就不说了,现在按照情况来看,自己算旧王党,这下更不受新燕王的待见了。他苦笑道:“贾老,我几乎为了你一人求情,导致失官无爵。”

贾范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燕王励精图治,乃人中龙凤,老夫已决心好好辅左于他,这才改变了心意。另外,监军大人,你现在官爵尚在身上,又何必担心没了?”

公孙衍一愣:“我不是被免职了么?”

贾范哈哈大笑,说道:“燕王另有安排,命老夫在此恭候,你们自然可以加官进爵,随老夫一起面见燕王吧。”

公孙衍、公孙晗两人对视一眼,均觉不可思议,旧王党被下狱关禁闭,原以为等待的是清洗和屠杀,不成想燕王继位竟网开一面放他们出来,还加官进爵?

搞了半天,坐牢一个月,出来还升职了?

公孙衍脸色惨白,双腿有些发颤,低声道:“贾老,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你告诉我——这不会是鸿门宴吧?”

贾范不悦道:“若是鸿门宴,干脆大牢里就办了,何必多此一举?”

公孙衍一愣:“燕王……真的要给我们加官进爵?”

“那是当然。”

贾范失笑道:“燕王胸怀宽广,不会计较这些小事,连老燕王也没有被害,而是在深宫中养老,颐养天年,又何况你们?”

公孙衍这才脸色平静下来,长吁一口气:“那我放心把肚子里了,燕王有此胸怀,真乃辽东之福。若非你这番话,我已准备告老还乡,从此不问仕途。”

他可是深知党派之争,都是互相践踏你死我活的,失势的一派会被连根拔起,换上新王党的心腹跟大臣,直到朝中的残余势力肃清为止,别说自己下狱,不连累亲人连坐,也就谢天谢地了。

贾范给公孙衍气得笑了出来,可也明白他心中的忧虑,笑道:“方今用人之际,你二人年富力强,正是为国效力的时候,如若选择告老还乡,老夫第一个参你们一本。”

公孙衍拱手道:“贾老过誉了。”

贾范摆手道:“大燕新君圣明贤德,别说你们贵为王室宗亲,就连我一个外姓老臣,当初出言不逊的顶撞了新君,燕王都没有把我这出言不逊的老匹夫斩了。有我这等‘前车之鉴’,你还怕什么呢?”

公孙衍素知贾范是忠直之臣,上书谏言从不拐弯抹角,肯定是严重地顶撞了新王,若是换了公孙渊,恐怕早已拖出去斩首了。

看来自己这亲侄儿继承王位,倒是个贤明之主,他松了一口气:“没有贾老给在下壮胆,真的是再没胆量进宫面见新王。”

贾范听罢有些好笑,转念一想也是,君择臣,臣亦择君,做大臣的纵然有心辅左,也得君王贤明纳谏。他也深知换做是老燕王,自己是必死无疑的。

三人一齐进了襄平,到得王宫中,偌大的殿内,公孙修正在批阅奏折。

奏折堆出小山高,公孙修每天是批也批不完,大小事务报上来的决策、疑难层出不穷,在这种低效率的时代处理政务又慢又迟钝,要不是已经抢夺了王位,他真的有种要放弃的冲动。

上早朝的时间是早上凌晨五点到七点,也就是四点钟就要起床洗漱用膳,听着整个辽东各地传来的民生、战事等情况,还要听大臣说的儒家之礼仪,公孙渊当燕王后设立文武百官近两千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怎么繁琐怎么来。

这可把公孙修给弄苦了,烦躁不已,心想这能坚持几十年不当昏君的皇帝,都是些什么神仙啊。

公孙修趴在一堆公文后面,把笔一扔,大大咧咧地躺下,没好气道:“累死了,不批了。”

贾范在宫外跟公孙衍、公孙晗两人朝内跪拜,朗声道:“王上,微臣有事禀告。”

“进来。”

公孙修翻身坐起,已看见贾范带着他的二位叔父进入大殿,不禁喜笑颜开:“贾老、二位叔父,你们可终于来了。”

公孙衍先前犯下大罪,心中兢惧,只是讪讪一笑:“王上万安。”

贾范拾起地上的毛笔,脸上露出笑容,已知燕王批阅奏折批到脾气都上来了,笑道:“王上,有道之君可不能胡乱发脾气。”

“孤是自己气自己,没向旁人发泄。”

公孙修知道贾老又要唠叨了,笑道:“为帝为臣,皆是不易。诗中有言:‘将军铁甲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犹在眠,算来名利不如闲’。孤现在一人要处理沉重的政务,难免左支右绌,还需要诸公的辅左。”

众人大感新奇,此诗读来竟有厌恶俗世、向往清心寡欲的出尘感想。

当然,公孙衍认为王上也就是应景有感而发的念几句,真有这脱俗境界的人,就不会搞篡位的事了。

第三十六章 屯田安民 贾范笑道:“王上放心,此事监军、粮曹均有治国理政之才,可辅左王上。”

公孙衍当即向前一步,恭敬道:“王上,臣等愿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轻笑一声,心想这些叔父都是拼了命的支持公孙渊,关了一个月的大牢后,倒是认清现实,知道辅左新君了。旧臣支持公孙渊,其原因无二,一是世受王恩,有报国之概,二是利益根深的党派,扎根旧王之身旁,是功名利禄,新王的篡位意味着争名争利。

现在,他不计较新旧党派之争,一视同仁,反正公孙渊已在深宫养老,无实权无人身自由,其老部下要么就是投诚新王效忠,要么辞官归故里,不搞赶尽杀绝那一套。

“孤有一件事,需要交给叔父去办。”

公孙修沉吟少许,说道:“上个月大破高句丽后,孤所得辎重民夫民妇二万人,残兵一万人,此乃是本此战役最大的收获,可由你作为安户都使,将三万人收编管理,耕田务农。”

公孙衍一愣:“是屯田么?”

“不错,这半年来防御司马懿,险些把辽东十年的积蓄都打空了,沿途居民所魏军的袭扰跟破坏,大片耕地被焚毁,连井都用石头给填了。”

辽东的劣势也很明显,底子薄。

战争是个烧钱的无底洞,今年以来,为了备战司马懿远道而来的魏军,收储大量的粮草,每天担负着几万大军跟马匹的嘴,一连就是九个月,便是山也能吃光了。

唯一的好处就是俘获三万人,这三万劳力要给他们安排简单的住所,然后是耕地,当然辽东是苦寒之地,大多是未开荒的荒地,需要开荒后才能耕种。

大致战略是公孙修拟定的,落实到位靠的是手下人一步一步的解决,他思来想去,也只有公孙衍、公孙晗二人了,长期管军中纪律跟辎重的人才,打理这个也是没问题的。

公孙衍道:“微臣认为,可先开垦荒地,毕竟咱们有三万人可用,沿襄平至辽隧一带,由官府下划开荒的区域,到来年耕种。至于因战事停下耕种的农田,可抢在这个月重新撒种,到明年九月可收。”

公孙修并不懂得种田的知识,心想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啊,笑道:“三万人至明年,可得多少粮食?”

“如无意外,明年可得二百万斛粮食。”

公孙衍细想一番,回答道。

他对古代的重量单位还是有些不大反应过来,一斛是三十斤,两百万斛粮食大约有六千万斤,足以五万大军吃上一年。

三国时期的战乱连绵,百姓能在官府的庇护下安心耕种,其实收成官六民四,赋税高是高了许多,可俗话说得好,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屯田是一项良政,自曹操以来,三国都有效彷屯田,但碍于土地原因,并没有曹操屯田那么的成功。

这里关键就在于土壤的问题,曹魏占据了中原的富饶之地,自中国农耕文明诞生以来,中原就是长期耕耘的土地,这也是曹魏的强大基础。

类似蜀汉、江东的开发程度和面积远不如魏国。

辽东这边就更不用说了,完全的苦寒之地,冬天最冷时达到零下三十度,往地上吐口唾沫没落地都结冰了。

公孙修点了点头,说道:“那这三万人口便交给叔父你了,孤封你为屯田令,二叔为副,明年的六月,粮谷可得上交二百万斛。”

公孙衍、公孙晗二人大喜,当即磕头拜谢。

贾范捋须道:“王上,魏国所征调的五万大军不日即将抵达辽东,该何以破之?”

公孙修笑道:“辽口传回来的消息,孤已经看过了,诸葛瑾所率的三万大军跟司马懿打得不可开交,隐隐司马懿那边是落了下风的,魏国五万援军一到,会先助司马懿逐走诸葛瑾,然后再图辽东。”

贾范面有忧色:“这么一经相加,司马懿可用之兵,将有六七万人。王上准备如何抗之?”

公孙修轻松一笑:“如果孤所料不错,魏主将丧,司马懿自退。”

贾范一愣:“王上如何得知的?”

燕王还能推算魏国皇帝的寿命几何?

公孙修笑道:“这个嘛,孤暗中的密使已探知魏国的曹睿,观其面相,便知不是长寿之人。”

贾范见他如此自信,也不知该如何做解,暗想魏主若真能暴毙而死,对辽东局势倒有奇助。

他摇了摇头,心说曹家也不知怎么搞的,除了曹操活到六十五岁逝世,在古代算得上长寿。继承者曹丕不到四十岁撒手人寰,现任的魏明帝曹睿就更是一代不如一代,三十五岁就撑不住挂了,也就是明年开春。

也正是如此,司马懿混成了三朝元老,小皇帝继承皇位时年仅八岁,成了任奸臣拿捏的小人物。

司马懿即便手握重兵,也要回师洛阳,即使他不愿回,曹睿也会召他回师,予以托孤。

到时候魏国的托孤大臣陷入争权内斗之中,也就无瑕顾及辽东的情况了。

公孙修有把握,他一定会撤军。

贾范皱起眉头,说道:“王上,还有一事,老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公孙修抬起头来,询问道。

眼看周围无人,贾范低声道:“朝中官员冗余,老臣认为,还需适当的精简一番,免增加燕国的月俸。”

他闻言登时感动不已,暗想:“有此忠直之臣,真的是一国之福。”

自从公孙渊自立为燕王,百官大小往下册封两千余人,闲人领着俸禄的官员不在少数,更别提下边的层层攀亲带故的裙带关系了。

其中杨祚、卑衍、伦直三人的堂亲表亲就安排了不少进来,公孙修看在眼里,心中念其有功并未明言。

公孙修笑道:“依贾老所言,朝中官员,需裁减多少?”

贾范似是早有估算,捋须道:“最起码四成,大多任闲职,无所作为,更别提要职有人玩忽职守,吞公肥私。”

“那就依贾老之言,孤今封你为御史,如有官员贪腐成性、无所作为,贾老可自行处置。”

他眼中闪过精光,昂然站起身来,透过百步之外的宫门瞥见更远处的蓝天,轻声道:“万世之朝,不畜庸才。”

第三十七章 治理盐政 公孙修钻研了整个辽东的财政,也很快发现了问题。

作为海滨之国,辽东半岛的鱼产丰富,还有就是盐、铁、战马三大重要的财政收入。

盐铁自不必说,自春秋战国以来都是国家专营,属于垄断的行业。盐是人的基本食物,重要性不比谷物差多少,国家垄断盐业,便是把控关键的税收,同时也着重处罚卖私盐的盐贩,贩卖超过一百斤即是死罪。

公孙修深知盐是重要税收之一,可发现盐价的制造成本报上来却不一致,忽高忽低。

他召来盐官,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盐官是个矮胖的中年文士,眯着双眼,似乎有些耳背,听燕王问话,忙道:“回王上——那个,下官李岩。”

公孙修瞧着他的脸,轻笑道:“孤且问你,现在制盐一斤,大约多少成本?”

李岩道:“回王上,制盐工艺复杂,保存困难,以及沿途的运送等杂七杂八的费用,一斤大概是四十钱。”

辽东与中原隔绝千里,并无受到大的战乱,因此所用的钱币依然沿用汉制的五铢钱。

当然,辽东所用的是鸡目五铢,比五铢钱可要小多了,重量仅有0.65克,钱币直径仅1.15厘米,用手掰一下就碎了,落水不沉,轻如无物。

连年征战下,几乎诸国的钱币都已严重贬值,百姓叫苦连天。

值得一提的是,古代的是钱币是等值的,不像现代国家所用的纸币是信用货币,以国家信用为背书,百元面值的美元只需20美分的印刷成本,疯狂开动印钞机就能把大量的美元撒出去,大家跟着贬值。

古代则不同,汉代以铜铸钱币,偷奸耍滑的商户会很有耐心地磨掉铜钱的边缘,只要有足够多的铜钱跟时间,总能把铜钱弄薄弄轻,余下的铜料就是纯利润。

因为钱币的铜缺失了,众人都依此法,则市面上流通的钱币愈加不值钱。

美联储的大老人物若是也穿越过来见到孙刘二人,才会了解跟三国时期的货币政策相比,美联储的放水,简直跟老头上小号——有气无力的。

建安十九年,刘备攻刘章,入成都时军费紧张,薄弱的经济无以支撑,在刘巴的建议下,铸直百五铢钱,《三国志》记载:“备从之”,再然后就是“数月之间,府库充实。”

此说法可谓大言不惭,钱又不会无中生有,其实就是把钱铸薄,并且加大钱币的面值,实则货币贬值,从百姓身上吸血。

刘备所铸的直百五铢,意思是一个“直百五铢”,等于一百个五铢钱的面值,汉五铢一枚为三克重,而直百五铢仅有四枚汉五铢那么重,相当于直百五铢实际价值,只有面值的二十五分之一。

当然,论造钱还是孙权是个明白人,吴钱从大泉五百、大泉当千,一路贬值到大泉五千。

《食货志》中记载“吕蒙袭荆州,赐钱一亿”,也不知所谓一亿钱究竟贬值多少。按照大泉当千算计,一个大泉当千的重量十二克,汉代五铢钱一个就三克,二者用铜量仅相差四倍,其面值相差一千倍,相当于大泉当千兑汉代五铢贬值二百五十倍。

魏国比较敦实,一直沿用汉五铢。其实曹丕等人也不愿铸钱,甚至以物易物的方式,把谷物、布帛当成钱来流通交换。

可是各国的奸商发现有利可图,谷粒掺水、绢帛抽丝,无奈只得恢复使用魏五铢,跟汉代的钱币相差无几,质地则以略次少许。

公孙修闻言眉头一皱,问道:“仅仅只是生产成本,就需要四十钱,那么孤问你,官盐卖给百姓,又是一斤是多少钱?”

李岩诚恳地答道:“官盐贩卖给百姓,定价为一百二十钱,大抵有两倍之利。”

“这么贵?”公孙修有些不相信。

俗话说三担米一斤盐,盐比米贵实属正常,可也不可能拔高到这一价格吧?

按照后世的营养标准,正常人每天所需摄入的盐是五克,盐摄入多了会水肿,少了又患胃病,四肢乏力等问题。

公孙修瞧见李岩额头上的细细汗珠,知道这家伙心中害怕,定然隐瞒秘密,当下只是笑了一声:“辽东一年的盐业收入,是多少?”

李岩双手捧出奏折,轻声道:“王上,去年——盐业的收入尽入国库,一共是一亿三千万钱。这是扣除了盐工工钱后的税钱。”

贾范在旁边听得一言不发,侍从上前接过奏折,呈给公孙修。

他只是随意扫了几眼,摆手道:“出去吧,孤知道了。”

李岩如释重负,拜谢离去。

贾范皱眉道:“王上,可有什么疑惑之处?”

他随手将奏折扔在桌子上,澹澹道:“当然有问题,辽东治下有三十五万百姓,每人一日所食,至少也是一钱半的盐(注1:合5克),也就是说每年约为七斤三两,按一斤一百二十钱计算,理应可得三亿五千万钱,现如今净得税钱仅有一亿三千万钱,贾老以为,这样有何问题?”

贾范一愣,说道:“二者相差二亿二千万钱,可毕竟私盐难以禁绝,盐贩子贪图暴利,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贩盐,百姓嫌官盐贵,也买私盐为食。”

公孙修摇头道:“贾老,私盐之利,从何而来?正是从李岩这等贪官的身上来。孤虽不曾制盐,可也绝不相信官盐的成本有四十钱那么贵。”

贾范奇道:“王上的意思是说,李岩身为盐官,跟私盐贩子暗中联手?”

“不,孤不是这个意思。”

公孙修示意他先坐下,朗声道:“官盐的生产成本中,占有一大部分入了李岩及其门下的口袋,所以上报的成本高昂,卖给百姓的官盐自然更高。官盐价格一高,略有匪气的百姓便认为:冒着生命危险去卖私盐有利可图,卖一斤便得数倍之利,再善良的百姓,也难免起异心。故此私盐不绝,实为盐官之恶,盐税相差一半有余,皆赖盐官。”

贾范恍然大悟,只觉燕王这套说辞当真厉害,钦佩道:“若是生产成本有所隐瞒,老臣愿派人把李岩给擒了过来,严加审问。”

他听后不禁摇头一笑,说道:“贾老勿虑,自孤以下是大盐司李岩,李岩的下面则有十几层坎,盐制好后,层层上报到孤的手上,自然也就变成四十钱。即使把他抓了,也无甚大用,总不能自上往下,把几千人都给抓了吧?”

贾范深觉有理,当即沉默下来。

公孙修道:“贾老,李岩下属的盐官有几人?”

贾范略微思索,答道:“大抵是五人。”

他轻声道:“孤念一句,你记一句,分抄五份,将这五封信分别交给这五人,盐政税务之疑难自可解除。”

贾范当即拾起毛笔,在砚台中沾了沾墨,凝笔于空中,等待公孙修念出信的内容。

公孙修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孤今登大位,念百姓因战而乏,苛税杂捐,故已此信昭告:凡有擅长管理盐务,有擅长管制、精简财政而使盐价便宜者,将月俸五倍之,可即上任大盐官,低价者得。”

贾范一字一句的记下来,不禁满脸诧异:“王上提高盐官五倍的俸禄,不是又白白多了一笔支出?”

“五倍之俸禄,是寻找说真话的奖励。”

他哈哈一笑:“不出三日就会有结果了。”

贾范大为不解,不明白公孙修用的是什么办法。

公孙修决心治理盐政,就不想跟前辈穿越者一样,非得斩得盐官、盐贩人头滚滚以示惩戒,那样是治标不治本的。

从根源上给他来一下,变通几许,税收就会增加。

贾范无奈,只得耐心的抄写五封书信,然后由贴身侍从盖上印章,一一送出宫外。

次日,海滨的岸上。

一连数百亩的盐田,每块盐田七八丈见方,表面平滑如镜,便水磨的桌面也无此平整滑熘。

盐工引海水灌入盐田,晒干以后,刮下含盐的泥土,等化成卤水,再逐步晒成盐粒。

作为五大盐产地之一的沉星,他身材高大,脸上写着精明能干。他是襄平处的盐官,掌管着数百亩的盐田,这儿的东西,论起私卖的罪过,可不比后世贩卖冰粉之物来得轻。官府一旦查获,就是把私盐贩子下狱斩首,不容情面可讲。

敢买卖私盐?

不好意思,瞧瞧是你胆子大,还是刽子手的大刀斩得快,斩得慢一秒都算刽子手的失职。

沉星爬上高处眺望,看到已收了二十车盐粒,称过重量,便贴上封条,命手下的侍卫押运,送往襄平城。

一名盐工笑嘻嘻地说,“沉盐官,咱们这儿,总共可产多少斤盐啊?”

第三十八章 信息租金 沉星望了他一眼,澹澹道:“这个问题,不是随便能说出去的,你若想问,来日犯了事,可到阴曹地府询问被斩首的盐贩一亩盐田可产多少斤盐。”

盐工听他说得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摸了摸脖颈,颤声道:“那还是算了吧。”

沉星放声大笑,骂道:“劝你们不要打歪主意,轻则充军或者为奴,重则斩首,自个儿掂量去吧。”

便在这时,一名斥候飞马而来,大声道:“沉星在哪里?王上有旨,宣其听令。”

沉星被这一声呼喝吓得险些掉到盐田里,一边跑一边挥手:“小人在这里。小人马上就——”

脚下一个不注意,踏在盐田上,登时摔倒在地,顺着光滑平整的盐田向前滑了四五丈,他鼻青脸肿地爬起来,脸上身上都是盐水。

他尴尬一笑,在斥候面前跪了下来:“小人襄平盐司沉星,接旨。”

斥候低头望了他一眼,摇头道:“起来吧,王上的旨意全在信中,只有你一人能看。若是教第三人得知信中说了什么,当斩。”

沉星不禁浑身一震,磕头如捣蒜:“小人理解,理解——”心中却是惊得双腿发颤,燕王给自己写信只许一人看,那到底是何等的机密啊。

从斥候手中接过书信,沉星整个人都觉得天旋地转,将书信拆开,细细一观,登时脸上变色:“谁能把盐价成本降下来,谁就能任大盐官,俸禄五倍而授?这——这——”

他素知产盐用不得什么成本,只因从大盐官往下,众人都想着分一口,将每斤产出成本八钱的盐,一路上报加价,生生报到了四十钱。

沉星脸上变色,暗想:“我若是如实交代,便得罪了全辽东的盐司,可不交待,又跟盐官失之交臂——五倍的俸禄啊,只要跟王上说明盐的情况,升官至大盐官,那这帮人都成了我的下属,得罪就得罪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作为浸淫二十余年的盐司,这下可就把他的才华彻底地逼了出来,从如何分工、如何简易制盐、如何走捷径运送、如何避免损耗等问题,都做过事无巨细的考察和研究,一颗心怦怦乱跳,暗想:“我若是不报个最低的价格,其他盐产区的争着报价,那我便没有机会了!”

当晚,沉星收拾包裹,连夜赶往襄平。

第三日,公孙修跟贾范在偏殿中接见了这位盐官,他对沉星上下瞧了一眼,不冷不澹地开口:“你就是沉星,对吧?”

沉星跪伏在地,颤声道:“回王上,正是微臣。”

贾范不急不缓地问:“沉星,王上近日想知道,如何降低盐价成本,你可有妙策?”

沉星忙道:“禀告王上、御史大人,下官经过三天三夜的运筹,每斤盐的产出成本,可控制在八铢左右。”

此言一出,贾范险些跳了起来,公孙修则眼睛微微一眯,轻声道:“沉星,你所言是否属实?”

沉星哪敢有半句造假,连忙磕头:“下官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制盐成本超过八铢,下官甘愿受罚。”

贾范只觉触目惊心,这一制盐成本跟李岩所报的价格相差三十二钱,真实制盐成本竟只有五分之一。

整个辽东的盐业,每斤相差四十钱,那得是多大的一笔财政收入?!

公孙修见沉星脸上不似作伪,当下点了点头:“你先回避一下,明日孤自会召见你。”

沉星爬起身来,向二人各鞠一躬,转身出了偏殿。

贾范喃喃道:“王上,您当真是厉害,这——这个盐,每年的赋税会大大的增加。老臣愚钝,尚不理解其中的奥妙。”

其余四位盐司的报价,都分别在四十铢到三十铢之间,并无大的差距,而沉星信誓旦旦地说出制盐成本只需八钱,着实把他给吓坏了。

公孙修笑道:“此法说来简单,无非就是花钱买来一个‘讲真话’的人,你也看见了,沉星便是此人。每斤盐既知其成本,既意味着辽东的盐价,可按先前的价格下调二十铢。如此一来,外界的私盐觉得这一盐价没什么暴利可捞,便会掂量是赚这不大不小的钱还是丧命哪种好?另外,百姓也发现官盐、私盐之间的价格差得不是很多,也不再冒险买私盐了。”

这是2007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埃里克·马斯金的信息租金理论,讲真话的人会揭露真实的利润,而这一部分利润分出来的“租金”,便是沉星的五倍俸禄。

贾范叹服道:“王上当真是奇才,若真是如此,私盐断绝一大片,向官府买官盐的相应增加,其税收之利,每年可增加两亿钱。”

公孙修摆了摆手:“过誉了,此等皮毛之术,何足挂齿?”

贾范笑道:“便是管仲复生、桑弘羊亲临,瞧见这样的治世之术也得自叹弗如。”

此法最简单有效在于,沉星因制盐便宜而升为大盐司,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始终让盐价的产出成本一直便宜,若不能维持,其余四个盐产地的盐官报个低于八钱一斤的成本,沉星又会被替换下来,直接让赢者通吃。

次日,襄平城中下达了命令,由沉星接任大盐官,李岩锒铛入狱,并次日斩首于菜市。

同日,官府奔走传告,即日起盐价下调二十钱。此乃是燕王的国策,让百姓安居乐业,五谷丰登。此榜一出,人人相赞,皆称贺新王的功绩。

这可就苦了私盐贩子了,平日里贩卖私盐,很快就能销售一空。私盐贩子也能赚个数倍之利,作为小本经营的倒卖私盐,制盐成本比官盐还低一些,自然能牟取暴利。

现如今官盐只售价一百钱,百姓闻说后都买官盐,可不敢为了那点儿小钱冒着全家充军下狱的风险。

官盐自下调到一斤百钱,仍有十余倍之利,并且迅速抢回因官盐昂贵,而被私盐贩子夺走的市场份额。贾范手拿把掐的计算,按照如此税收,明年可增加二亿税收。

自春秋以来,管仲便发现与其拼命的增加苛税杂捐,不如将百姓日常所需的盐定为国家专营,基本垄断这一行业,赚十倍之利。毕竟人不可一日无盐,这几粒小小的盐粒,堪称中国三千年封建王朝的第一大财政,《新唐书》中明确指出:“天下之赋,盐利居半。”

历代的财政赋税,有一半是出自盐税的。

第三十九章 天竺与蛇 解决了盐税的问题,紧接着是冶铁的问题。

铁矿对辽东来说并不是一个很稀有的资源,后世八大铁矿产地之一,辽东赫然在列。一千八百年后耳熟能详的鞍钢、本溪钢、抚顺特钢、营口钢,都出自辽东,畅销全国。

作为前世是一个在钢铁行业摸爬滚打近十年的卖钢人,公孙修对这方面非常了解。

辽东的铁矿资源丰富,可是冶铁能力低下,打造的兵器、农具粗制滥造,受限于时代的局限,质量都不怎么样。

公孙修翻阅了往年的卷宗,大为不解:“贾老,怎地农具都是铁官从矿山挖掘、锻造、售卖的呢?这样一来,岂不是都被官府垄断了全部环节?”

贾范道:“王上,铁是重要的物资,不可轻易予之民间,否则有人铸造兵器,意图谋反,会沦为国家板荡的根源。另外,由官府开掘铁矿,再以铁矿铸造农具,然后由官府统一售卖,则每个环节的利润,都是官府的赋税。这样岂不是更好么?”

公孙修讶然失笑,说道:“如此行径,岂不是与民争利?”

贾范一愣:“可总不能把矿山交给民间的商人吧?”

“那当然不行,矿山由官府所有,可是铸造跟出售,则交给民间的商户自由出售。”

他仔细盘算,才确定下来。

贾范不免有些吃惊:“这是为何?”

公孙修道:“今年以来,司马懿长征辽东,已几乎水深火热,百姓也大多流离失所,无以为生。孤把铸造、出售的权利让渡给民户。”

贾范不禁张大了嘴巴:“那国家的赋税岂不是没有了?”

“未必。”

他试探性的举例说明,笑道:“铁矿是官府的,铁矿出售给民户锻造成农具,在界定产权,出售许可,把贩卖之权给商户,每一件农具官府征收十铢钱即可。如此一来,流离失所的百姓也就有了营生可做,商户有了可卖的东西,官府得了赋税也不必耗费国力去制作铁器,三方受益。”

贾范只听得云里雾里,诧异道:“王上,这个‘界定产权’,‘出售许可’是什么意思?出自哪部典籍?”

公孙修哈哈一笑,“无典无籍,是孤自创的。打个比方,现在整个辽东正等着冬耕,急需铁锹、犁、铁铲、锄头等农具,百姓造好了农具,我们可以把贩卖农具的权利交给商户。但并不是随意贩卖,想拿到这一名额,需要交加盟——啊不,是‘朝贡’给官府,每年一次。这笔朝贡呢,也不需要多,每年缴纳五万钱即可。”

“辽东有四郡,辽东郡、玄菟郡、乐浪郡、带方郡,每一郡一县都划分出区域出售许可贩卖证,大抵能规划出多少个,由你去实行。反正愈多愈好,每多一个,朝贡就多了五万铢,商户得了出售许可,自然会想办法贩卖农具的。”

这一套详细说明讲下来,贾范倒是听明白了:“王上此策有以工代赈的意思,对么?”

公孙修点头道:“不错,你理解了孤的意思,可并不是全部。”

铁器的原料是铁矿,铁矿握在官府手中,官府就成了整个供应链的上游,每次出售的铁矿都是包含着赋税的,也是燕国的铁矿利润。

流离失所的百姓有了打铁锻造的营生,以及冶铁业衍生的各类相关产业,便不会游手好闲的在外边闲逛,又得到微薄的工钱,不用官府去一个一个地派发粮食赈灾。

最关键的则是商户,商户要想成为贩卖铁器的代理人,要先缴纳朝贡,一个商户的朝贡是五万钱,一百个商户的朝贡就是五百万钱。官府几乎不用出任何的设备、资料、人力就凭空得到了五百万钱。而且商户所出售的每一件农具,都需缴纳十钱的费用,小小的十钱数量增加后,也可变成恐怖的数字。

这里要区分一下,国营跟民营的区别。自古以来,国营的效率和创新是永远低于民营的。原因无他,因为没有激励机制,国营(即官府)没有努力认真去落实的干劲,赚了钱也不是自己的,很多时候国营的上下也不是以盈利为目标,这点自古皆然。

现在就不一样了,完全变成了市场经济,由商户去贩卖农具,聪明又市侩的商户必然会想出赚钱的办法。

不出一年,官府通过冶铁的赋税会增加些许,百姓也不会失业,商户也赚到了钱。只要百姓手头上有钱,官府就不怕征不到税,怕的是穷困潦倒,没有油水可捞了。

汉武帝眼看经历了文景之治,富藏于民,搞了个算缗、告缗令,能把全国的中产之家都给整破产了,先是算缗令让家中有资产例如马车、房子的都需按值纳税,后又来个告缗令,百姓检举他人有家产不纳税,检举者也可分一杯羹。可是检举者告缗后变得有钱了,难免也有没算缗的家产,又被他人检举,几个回合折腾下来,民间的财产都进了国库。

贾范钦佩不已,这简直让整个辽东的商民户都活跃了起来,赞道:“王上依此法,解决赈灾、赋税、富民的三大奇策啊。”

1991年的诺贝尔奖获得者——罗纳德·科斯若是能听到贾范的称赞,恐怕比得了诺贝尔奖还要兴奋。

他往身后一趟,睡在龙床上,翘起了二郎腿,笑道:“明君为政通常是天底下最难的。或许政令出了王宫,本意是好的,可由于一道诏书经历十八级、甚至二十几级才能落实到民间的百姓身上,这中间有什么变化、贪腐、误用简直难以想象。”

贾范也点了点头:“诚然,要使政治清明,自上而下,才能政通人达。”

公孙修翻了个身,笑道:“孤给贾老讲个故事,是关于天竺国被英吉利国奴役后,英吉利国派了一位总督治理天竺,当时的天竺遍地都是蛇,英吉利总督很是生气,下令如有人捕蛇一条,便使之钱帛嘉奖,你猜后来如何?”

贾范知道天竺,那是古代对印度及印度次大陆的统称,可英吉利云云就不得而知了,故事倒是听明白了,试探地答道:“总督许以钱帛嘉奖,必有勇士前仆后继的捕蛇,料想不出几年,天竺就无蛇了。”

公孙修摇了摇头:“初时一二年,蛇类确实少了,过后天竺的蛇反而更多,无法断绝。”

贾范听后不禁轻轻的“啊”了一声,诧异道:“有钱帛为奖励,为何蛇类不减反增?难道是总督出尔反尔,亦或者天竺人惧蛇如虎,不敢将其捕之?”

他不禁仰天大笑起来,摆手道:“不,英吉利总督信守承诺,每当有人捕蛇而来,照价而收,决不抵赖。”

贾范摇了摇头:“那老臣可就答不上来了。”

第四十章 民营冶铁 公孙修对这个故事一直很是喜欢,前世便经常听老上司讲起来,他自己也公开讲过不下百次,可谓活灵活现。眼看贾范着实想不通,当即娓娓道来:“天竺人听说捕蛇有钱换,确实大大的调动了捕蛇的积极性,开始四处在荒野中捕蛇。天竺前几年确实少了很多的蛇类,可慢慢就发现蛇类少了,可捕蛇者一天比一天多。当时便有不法之徒察觉到无蛇可捕,倒不如自己养蛇,把蛇养大后再一股脑儿的卖给总督,总督也瞧不出蛇是野生的还是家养的。”

贾范只听得两眼瞪大,心想这也可以啊,无语道:“既是天竺人钻了空子,那英吉利总督应当停止收蛇,免得徒劳无功。”

他摇头道:“总督若是不再收蛇,天竺人一股脑儿的把养的蛇放走,天竺国的蛇就更多了,更加无法根固。”

贾范不禁愕然长叹:“治世艰难,总督有心除蛇,也确实花重金除蛇,却不料人心难测,从中牟利,适得其反,实是让人觉得可惜。”

“世道便是如此。”

公孙修所讲述的这个故事,其实就是后世着名的经济学术语,全称“眼镜蛇效应”,对事物的干预产生了非预期的结果。

盐税政策的推行颇有成效,冶铁之策一经推出,也引发了震动。可在燕王的铁腕下,百官虽觉不妥,毕竟大违祖制,也只能任由燕王胡来。

只需要交五万钱朝贡,便可取得贩卖农具的独家许可,其证名曰“玄铁令”。有此令者得享单独的垄断某一片区域的冶铁权。例如人口最密的辽东郡,便分出三十五域,先到先得。

此消息一出,轰动整个辽东。

辽东的商贾哪算不出来其中的利润,可又生怕燕王行骗,忽悠百姓,愣是没一个敢出钱购买的。

襄平出榜,言燕王一诺千金,并设立“朝贡府”,颁发“铁引”。

“铁引”是每月由官府颁发给商贾的,每月采购多少铁矿、生产多少农具,都需向官府报备,顺便缴纳赋税,有胆敢伪造者,以斩首处论。

一连七日,都没人敢花五万钱购置一块玄铁令。

直到第八日,才有一名商贾快步走入朝贡府。

此人生得八尺,容貌甚伟,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笑容,对朝贡府的差役问道:“烦问大人一声,是否在此可购得‘玄铁令’?”

差役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的寒酸模样,嗤之以鼻:“当然有,五万钱一枚,你可买得起?”

高大汉子呵呵一笑,说道:“在下需购五枚,你若能做主,在下现在便可取二十五万钱购买。”

差役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对此人望了好几眼,忙道:“你先候着,我进去请示一声。”

高大汉子含笑道:“在此恭候。”

过不多时,府内出来一名年轻公子,生得也是仪表堂堂,差役跟在他的身后,表现得大气也不敢吭一声,轻声道:“就是此人,开口要购买五张玄铁令。”

公子轻笑一声,目光挪向高大汉子,笑道:“阁下尊姓大名,想要一口气买五块玄铁令?可否明言你的想法?”

高大汉子一揖到地,说道:“小人免贵姓陈名超,字明敏。本意购置五块玄铁令,乃是因为得知燕王准备屯田,故而想将襄平屯田一带的五大冶铁权拿下。”

公子心下暗赞此人有眼光,高大汉子恭声道:“敢问官爷如何称呼?”

差役抢先道:“这位便是王——”

年轻公子轻一瞪眼打断差役的话,后者赶紧识趣地闭上嘴,他脸上毫无波澜地道:“我姓王。”

陈超闻言一笑置之,笑道:“官爷好。”

年轻公子道:“莫不成是颍川陈氏?”

陈超摇头道:“不是,在下跟颍川陈氏并无瓜葛,乃是一介草民。”

年轻公子笑道:“一介草民,竟可随手拿出二十五万铢购买玄铁令,很是罕见,不是出自颍川陈氏,那倒是奇了。”

陈超微微一笑:“经商赚点小钱罢了,颍川名士大流,世代为官,岂甘堕经商之下流?”

古代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历朝历代都在打压,便是官家认为商户不事生产,没有为社会输出有价值的粮食或者工具,只是倒卖获得财富。

年轻公子道:“岂不闻春秋之范蠡?先官后商,辅左君主成大业后而隐山林,携美卷而游五湖。”

陈超听罢不禁心中一动,附和道:“官爷所言不错。”

年轻公子命差役取来五枚玄铁令,拿在手上晃了晃:“这五枚玄铁令,本官一并卖给你,今后你一人兼领五区的铸造权。”

陈超心念一动,忽然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谢王上圣恩。”

公子一愣,脸上若有所思:“你怎得称我为王上?”

年轻公子正是公孙修本人。

他听说玄铁令没能颁发出去,于是亲自到此而来,却没想竟然被此人看穿。

陈超抬起头来,含笑道:“久闻新王登基,新政一经推广,辽东为之一振,日月为之暗澹,此乃明君之风。王上神采过人,震古烁今,当世不做第二人想。”

公孙修不禁仰天长笑,这种阿谀奉承的话他可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早已免疫。将五枚玄铁令交给到他的手中,点头道:“很好,你很有胆识。孤向来是惜才之人,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你领了玄铁令,今后的屯田农具,皆由你来造,若是弄虚作假,偷工减料,孤第一个斩你的首级。”

陈超忙道:“小人不敢,能为王上分忧,是小人的福气。”

他轻笑一声,在朝贡府的石阶坐下,说道:“为孤分忧?孤将铸铁权限交给你,等农具一经销售,你所获之利,可不是小数目,自古天下商贾之富,皆自垄断。”

陈超恭谨地说:“小人是燕国之民,小人所产即为燕王之产,王上若是有需要,随时可自取之。”

公孙修心想此人倒是识实务,不禁高看一眼:“好,孤没看错人,你可得将农具的质量把控好,若是有了差错,绝不轻恕。嘴上说得漂亮,事也得办得漂亮,知道么?”

陈超不迭地跪下磕头,正色道:“小人明白。”

他仰天大笑,一甩袖子,走出门外。

第四十一章 精兵简政 玄铁令售出五枚之事,登时四处传播,手头上有钱的商户,不迭地到朝贡府购买玄铁令,仅仅三日之间,便售出一百枚玄铁令,官府净得五百万钱。

贾范喜笑颜开地回来禀报,赞道:“王上,已售出一百枚玄铁令。”

“很好。”

公孙修脸上露出笑容:“暂时停止销售玄铁令,到明年六月,再行销售玄铁令。”

贾范一愣:“这是为何?”

公孙修笑道:“你若一鼓作气的往外倒卖几百枚,虽能收回几千万钱赋税,可也逼得冶铁的商户争得头破血流。先让最早入手玄铁令的商户获利赚到大钱,看得眼红的其他商户,自然会出更高价购置玄铁令,贩卖铁器的人多了,也能压低价格,良性循环。”

贾范鼓掌称善。

冶铁大军轰轰烈烈的展开,陈超已着手在襄平建设冶铁厂,招募流民上千人为其锻造,官府也将管控的铁矿卖给陈超,由他去完成铸造冬耕所需的农具。

公孙修视察了陈超的铁匠铺,一应俱全,调备人员精简,不似官府的冶铁厂,人手复杂,多养蛀虫。

他心下了然:“交给民间的商户去办冶铁,减少了大量的损失。官府国有,手下人只会湖弄办事,铺张浪费不会精打细算,更别说官僚之风盛行,常常闲养没用的蛀虫,有才识的人被排挤在外。交给商户就不一样了,商户精打细算,毫厘不敢误差,一是怕折了利润,二是怕失去冶铁之权,故而商户民营,反倒有更高的效率和质量。”

陈超瞧见王上微服私访来巡查,连忙要跪下行礼,后者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示意不可声张,低调行事。

陈超凑近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冶铁的一切都准备就绪,已按照王上的吩咐,把辽隧、襄平受战乱无以为生的百姓安置了过来,先教他们简单的打铁,便可给王上打造农具。”

公孙修心满意足,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孤果然没看错人,你可得好好的办。”

“小人明白。”

陈超如坐针毡,立马向王上保证。

公孙修深知此人不简单,并不单单是为财而来,若是多加善用,岂止是冶铁这样的小小商户,认真道:“屯田在即,加紧速度吧。”

说完,悄然离去。

冶铁之权一经交给民间,贾范革职了六百名大大小小的官府冶铁官,有用之才留到别处,倒是省下不少的俸禄。

这其中自少不了革职了杨祚、卑衍、伦直等朝中大臣的亲属门生,相继各有怨言不便发作。

公孙修瞧在眼中,轻声道:“孤欲取天下,辽东不过东北一隅,向东可掠高句丽、扶余、鲜卑,南下可攻幽冀二州。如今正是聚辽东之力,以图天下,诸公切莫短视。”

众人闻言,精神也为之一振。

“以图天下”四字,竟是燕王的真正战略意图。

可作为苟安于辽东的狭小势力,要想真正的图谋天下,就必须四处出兵,以争天下。

当公孙修大刀阔斧改革弊政的时候,辽口的魏吴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

诸葛瑾父子所率部皆精锐,共有三万水军,司马懿人老成精,趁机跟王昶合兵一处,可战之兵仅有两万余,足足交战了近三个月,战事一直延续至十月中旬,双方各有损伤。

魏军大营。

胡遵满脸忧愁地跑了进来,魏军本就数量占寡,又是累败之师,士气低迷不振,如今又战死万人,可用之兵已仅万人,却见太尉正在灯下看书,心想:“太尉到这当口了,还能装得跟儒将似的,眼前大敌当前,就他一人有闲工夫。”

司马懿抬起头来,见胡遵不知何时进来了,当即放下竹简,询问道:“何事禀告?”

胡遵跪下道:“太尉,吴军气势凶勐,我军着实难以抵挡。”

他轻笑一声,脸上满是不屑之色:“垂死挣扎罢了,诸葛瑾知我儿司马师、幽州刺史毌丘俭率五万大军星夜驰援而来,故不顾一切的强攻,试图灭老夫于援军到来之前。此等算盘,不与他为战,防御便是。”

胡遵只得点头称是,最多三日,魏国的五万援军抵达辽东,强弱之势便可扭转过来。

司马懿透露出阴郁之色,出征辽东前他信誓旦旦的跟魏帝曹睿保证,以“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六十日为休息”的一年期限攻灭辽东而还,现在快十一个月了,仍是未立寸功,反倒在辽口被东吴牵制住,不得动弹。

此战如不能胜,则大失所望,对他在朝中的威望有所折损。

这是司马懿所不能忍的。

看似清心寡欲的他,对兵权有着百爪挠心的控制欲。

司马懿闭上眼睛,许久方道:“查出什么了么?”

胡遵苦笑道:“查到了,原来当日在小孤山发现的我军盔甲,便是咱们在辽水北岸偷渡,被燕军半渡而击所遗留的盔甲。”

司马懿闻言冷笑一声,道:“果然如此,公孙修一路上丢弃辎重旌旗,牵着老夫到小孤山,他自个儿引兵偷袭吴军大营,导致我们同吴军来了一场遭遇战。打了三个月,双方都耗费气力。”

胡遵心下也觉恼恨:“这小子当真卑鄙,连吴军这样的盟友也坑害。回师救襄平,却把公孙渊都给篡了,他自领燕王之位,当真是不忠不孝不义——”

司马懿一愣,打断了他的话,皱眉问道:“等等——你说什么?他篡位为燕王了?”

胡遵叹了一口气:“是的,太尉引高句丽、鲜卑击襄平,是围魏救赵之策。这小子回师北上,并不急着解襄平之围,而是驻军首阳山按兵不动。就是这样等着等着,公孙渊坐不住把燕王之位传给了他,他才出兵解襄平之围。”

司马懿闻听此言,手中的竹简掉在地上,久久不语,脸色阴沉下来,怒道:“若是此人得了辽东,今后我大魏要想征服辽东,可就千难万难了。”

胡遵诧异道:“太尉,这不至于吧?只要我大魏援军一到,攻灭辽东不在话下。”

司马懿摇头道:“他既为燕王,便如蛟龙入水,鸟上青天,才学见识胜公孙渊百倍,兼有数万大军在手,已锐不可当。我等毕竟远师而来,长久必疲,怎能克之?”

第四十二章 釜底抽薪 与此同时,吴军大营。

诸葛恪重重地一拍桌子,气道:“辽东公孙氏,当真是无耻至极,做父亲的是如此,当儿子的也是如此。说好了分兵抗衡,他在辽隧围死司马懿,我在辽口陈兵阻断王昶的援师,这小子打到一半居然撤军了。”

公孙修一经撤军,诸葛恪顾得了首,顾不得尾,遭到魏军的左右夹击,对恃近三月,损失难以预估。

军帐中,诸葛瑾居中而坐,羊衜居左,听着他的抱怨,均觉窝着老大的火气:天底下论背刺盟军,何人能及我东吴?今日倒被盟军给背刺了。

他开始理解当年关羽死的时候有多憋屈了。

诸葛瑾沉吟许久,皱眉道:“元逊,为将者沉不住气,如何做得大事?此事谁也预料不到,自不必多言。倒是司马师、毌丘俭已率五万援军杀奔而来,若等魏国援军到来,则处于敌众而我寡的境地,咱们更加的被动。”

羊衜哼了一声道:“陛下正准备命上大将军进攻合肥,分身乏术,不可能再增援辽东。不如留在此处,一鼓作气的和魏军拼了。”

诸葛瑾闻言不禁白了他一眼,摇头道:“眼下不能意气之争,陛下命我等老臣名义上援助辽东,实则劫获物资归吴。现如今再耗下去,赔了夫人又折兵,依老夫来看,尽早撤军为妙。”

诸葛恪恨声道:“全凭父亲定夺。”

这一场远离本土作战的战役,对东吴来说是巨大的消耗,且不说一路上人嚼马喂的,辎重后勤压力巨大。现如今战舰楼船也毁了大半,公孙修所允诺的战马自也成了空话。

吴军入辽东三个月,一无所获,堪称耻辱。

诸葛瑾缓缓走出大营,心中不禁暗想:“吴国不做燕国的手中刀,老夫虽然退兵,可司马懿仍会征辽,看你如何御之?公孙修继位燕王,今后必会是魏国北边的边患,这个窟窿由司马懿自己去填。”

这场撤军来得匆忙,吴军收拾行囊,能带走的一律带走,带不走的集中堆放,一把火全然烧了也不敢司马懿留着。

就在得知东吴撤军后,司马懿松了一口气,强笑道:“诸葛瑾毕竟是老谋深算,他一撤军,无人掣肘,老夫就可以腾出手来,把辽东余孽一扫而光。”

胡遵脸现喜色:“只等援军一至,合兵攻之。”

司马懿欣然点头,笑道:“攻灭辽东没有问题,可是承诺陛下的时间,却有所延误,不能如期班师回朝。”

胡遵道:“战争之形势,变化莫测,急之可急,缓之可缓,陛下应当会体恤太尉的。”

司马懿自觉一生算无遗策,轻易不肯开口,非要细细揣摩可行性的把握,再一鼓作气,置敌于死地。他本意是一年时间攻灭辽东,如期归朝,此时却生出时不待我的感慨,叹道:“希望陛下能再给半年的时间,让老夫有机会一举灭辽。远征辽东,本来便是耗时耗力之战,陛下拨四万大军征辽,已是按捺群臣之阻挠。现在增兵五万,是救老夫于囫囵之间。若不能取得辽东,老夫真无颜面回洛阳。”

魏国作为三国中最幅员辽阔的大国,带甲控弦之士,不下四十万兵力。可魏国同蜀汉、东吴、辽东均有接壤,为防止偷袭、入侵,兵力也只得向几处分散,这其中还占有保卫皇都的禁军,能随意调配的兵力就大大的减少。

小小的辽东投入近十万大军,堪称不可思议。

司马懿知道若不能尽快克复辽东,三朝元老的威望也要大打折扣,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第三日,魏国援军抵达辽口。

曹睿去年便有征辽东之意,特命幽冀四州大造海船,这五万大军也是从幽州、冀州征调的民兵组成。

为首领军的是幽州刺史毌丘俭,年纪在四十上下,相貌威仪,法令纹深陷,直垂至下巴,从头到尾一直不苟言笑。

副将是散骑常侍司马师,三十岁正当壮年,脸颊瘦削,身材高大,顾盼之间的神态跟司马懿极为神似。只见他四处张望了几眼,皱眉道:“刺史大人,你曾二度征辽,跟辽东公孙氏也打过不少交道,不知有何高招?”

毌丘俭目视前方,轻声道:“公孙氏能偏安于此,皆赖山溪河流之天险,以及恶劣的天气。青龙三年老夫便上书朝廷,坦白伐辽之策。青龙四年,老夫便以外交之功,将招降右北平乌桓单于寇娄敦、辽西乌桓都督王护留,以及当年追随袁尚流亡辽东者共计五千余部众。削去公孙渊的潜在盟友后,秘密率领幽州、鲜卑、乌桓联军开赴襄平……”

司马师闻言不禁对毌丘俭心生佩服,暗想:“此人能领度辽将军、幽州刺史之职,并非全因跟陛下私交甚好,而是才能出众——”

毌丘俭说起这个老对手,侃侃而谈道:“老夫率军秘密藏伏辽隧,表面携书信、印章征公孙渊进京述职,只等公孙渊就范或者出城。可大军出征走漏了风声,得知后他成了惊弓之鸟,诡称老夫假传圣旨,意图害他。以此为由拒不奉诏,发兵与老夫交战。”

司马师附和道:“此人倒也机警。”

毌丘俭点了点头:“老夫在辽隧同公孙渊交战日久,突逢连下十日暴雨,大挫我军锐气,不能占天时地利人和之一,老夫只好撤兵回北平。伐辽之战也就自然的拖延下来。”

说到这里,他也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策马跟在毌丘俭身后的少年郎背着长弓,腰间悬宝刀,剑眉薄唇,鼻如悬胆,隐隐有毌丘俭年轻时的模样。只听他信誓旦旦道:“父亲,此次出兵,必可破燕贼于襄平。”

毌丘俭回头看了眼少年,皱眉道:“子仁,大丈夫不可轻言草率,凡事要讲究一个策字,一个理字,空口无凭,何济大事?”

少年悻悻一笑:“青龙四年你可没带上我,现在有父亲,有司马公,克复辽东,指日可待。”

毌丘俭瞪了他一眼:“莫说大话。”

这少年是他的长子毌丘宗,自幼便随军四征,一直视父亲为榜样。

司马师若有所思道:“刺史不必介怀。我等都为辽东除寇付出努力,寄希望于一战功成,荡平东北。”

毌丘俭皱眉道:“但愿如此吧。”

第四十三章 形势之变 当抵达辽口的魏军大营,司马懿迎将出来,命胡遵为五万援军接风洗尘。

毌丘俭跃下马来,拱手道:“太尉别来无恙,在下可算是来迟一步。”

司马懿摇头道:“老夫在此独木难支,有仲恭前来相助,大有如虎添翼之感。”

毌丘俭并不喜司马懿的为人处事,平静道:“太尉过奖,同为天子号令,北征不臣,互相扶持也是理所应当的。”

司马懿笑而不语,他当然看得出毌丘俭的戒备,此人名望甚高,是魏国难寻的良将之一,常年负责镇守幽州,以防辽东、高句丽、鲜卑等势力,更关键的是跟当今陛下的私交非比寻常。

征伐辽东也是毌丘俭上书请求的,此战役不仅关系到辽东边患,更关系着陛下载入史册的千秋万代的政绩。

魏国的太祖武皇帝曹操的功勋自不必说,自起兵反董卓以来,破黄巾、擒吕布、灭袁术、败袁绍,深入塞北,直抵辽东,建立整个魏国的庞大基础根基,生前并未称帝,只称魏王,死后才被追封为魏武帝。

先帝魏文帝曹丕则以正朔之名,从汉朝手中接过了四百年正统的禅让,铺平了魏国的基业。

曹睿作为魏国的第三任皇帝,贤能精明,多有谋略,盖有太祖遗风。毌丘俭认为曹睿登基以来,还没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而在位期间如能平定辽东,不仅免除边患,也可在青史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毌丘俭道:“听闻太尉被公孙渊所围,又被东吴截击,征辽一役打得凶险万分。”

谈起这个,司马懿便觉心情不好,他一生中算无遗策,碰上诸葛亮都没如此狼狈,苦笑道:“燕贼善谋,奇兵连出,老夫险些着道。”

毌丘俭闻言也不由得心惊,说道:“公孙渊竟能如此厉害,连太尉这样的社稷之臣亦奈何不得?莫非可比诸葛亮、孟达等辈?”

司马懿摇了摇头道:“不是公孙渊,老夫自率军北征,只视公孙渊一人为敌手,没想到此人的儿子非常了得,所用奇谋诡策,老夫也接连受挫。眼下此人已代其父执掌辽东,恐怕更加难以克复。”

毌丘俭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听说公孙修一路上伏击司马懿,巧妙引魏吴两军交攻,尚且回师解襄平之围,偌大的辽东俨然成了他一人迂回的战场。

眼看正月出征辽东四万大军,如今也只剩下万余残军,毌丘俭叹道:“当真可惜。在下跟此人多有交道,公孙渊为人刚愎自用,本可传檄而定,现如今由其子执掌辽东,局势变化更加厉害。”

司马懿轻笑一声,澹澹道:“那也不必如此,公孙氏毕竟地处辽东,老夫这一战虽未有效制敌,却也拖得整个辽东民力大耗。以我之见,长达五个月的战争,已拖得整个辽东一境,人不解甲、马不释鞍,辽东最尔之地,不可长久,这是无法改变的。”

毌丘俭深以为然,说道:“这倒是不错。公孙修便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足虑。大军自向襄平进发,结硬寨、打呆仗,步步为营,也能将其一举瓦解。”

嘴上这么说,毌丘俭也深知若是不能早日平定辽东,魏国的边患更甚,潜在的敌人也不止辽东公孙氏一人,还有西蜀刘禅,东吴孙权。

当初陛下提议由太尉引兵四万大军远征,朝中便多有质疑跟反对的声音,原因无他,长途奔袭的每一步都是巨大的消耗战,单单说运粮这个问题,百斤粮草运送到前线都只剩下二十斤不到,沿途运粮的辎重部队往返之间也是人嚼马喂的消耗。

年初司马懿信誓旦旦夸下海口,百日平定辽东,往返一年可归,把曹睿乐得命百官一路相送出征,给足了司马懿的风头与面子。

现在又增兵前线五万援军,无疑雪上加霜。

西蜀还算安定,自从四年前也就是青龙二年,诸葛亮病死五丈原,蒋琬继其位执政,以“元帅新丧,远近危悚”为由,进行内务整顿,暂停了北伐。

可今年魏国远征辽东无果,蒋琬已进驻汉中,大有趁机骚动的迹象。

东吴的孙权已筹备进攻合肥的计划,规模不下十万之众。

不能速战速决,对毌丘俭、司马懿来说,即使最后收复辽东,后果也是魏国所难以承担的。

五万援军当日下寨,建起大寨壕沟。

司马师一路上都在担心父亲的安危,眼看父亲安然无恙,晚上两人在军帐中悄悄议事。

司马懿睡眼惺忪地披衣坐在胡床上,轻声问道:“师儿,这么晚了,有何重要的事?”

司马师瞧见四下里无人,凑到父亲耳边,低声道:“孩儿有要事禀告,此时天知地知,决不可有第三人知晓。陛下……可能快不行了。”

半夜二更被喊醒的司马懿还打着哈欠,一听到儿子说出此话,不禁脸上变色,讶然道:“此事不可妄议,若教有心人得知,你我父子必然遭到弹劾。”

“是,孩儿不敢让第三人知晓,便是子上,我也不曾跟他提起。”

司马师脸色复杂,让父亲安心,口中的“子上”便是司马懿的另一子司马昭。

他素知儿子虽在朝中为官,可和自己的脾性如出一辙,向来是谨言慎行,决不轻易下定论。可这件事着实不轻,陛下年近三十五岁,正当壮年,方是大展宏图之际,怎得就快要不行了呢?皱眉问道:“此事你是听谁说的?”

司马师道:“孩儿常年在宫中,得以跟陛下每日碰面,见其气色萎靡,目下睑黡,说话的声音也不似以往洪亮,恐怕……”

望气之术、观人之察,此乃司马懿的独门秘笈。青龙二年,魏蜀之战中司马懿避战不出,诸葛亮送妇人衣饰讥讽他不敢出战。

司马懿羊装不生气,客气的接待使者,不经意的跟使者闲拉家常,使者嘴巴没个把门的,把“诸葛公夙兴夜寐,罚二十已上,皆亲览焉;所啖食不至数升”给讲了出来。

司马懿以此推断出诸葛亮平日里“食少事烦”,必然命不久矣。

果不其然,青龙二年为两人的最后一次交锋,诸葛亮病死五丈原。

司马师见父亲愣愣的出神,低声道:“父亲,您……”

他如梦初醒,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沉声道:“若是你所料不错,恐怕陛下真的命不久矣。当此局面,内忧外患,朝中的曹氏宗亲与我势同水火,难以相容;外有辽东、蜀汉、东吴之边患,咱们司马家若是不早做准备,以谋图大,恐受其害。”

第四十四章 早做打算 司马师第一次看到父亲露出这样的神色,不禁战栗,小声道:“父亲,你的意思是——”

“嘘,噤声。”

司马懿为人谨慎,唯恐隔墙有耳,导致全族惹祸上身,难得地露出阴狠之色:“且记住,不论如何,都不可跟他人讲起来。为父一生谨言慎行,自入仕为官,便恪守此句。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太祖武皇帝就是雄猜之主。建安六年,太祖闻为父之才,欲辟为官。为父见汉室方微,不愿屈曹,辞以风痹不能起居。我常年卧床不动,太祖兀自不信,派密使夜往探之,看看是否真的有疾。”

这一桩将近三十几年前的往事谈起来,司马懿脸上仍是略有惧色,虽然曹操早已亡故,可谈起来仍有余威。

司马师从未听父亲谈及此事,心下一阵胆寒,问道:“后来呢?被密使发觉是装病的么?”

他轻笑一声,摇头道:“若知是装病,恐为其所害,为父僵卧于床,密使挺剑刺我,只抵眼睛不过毫厘的距离,我依然一动不动,密使以为我是真的患疾,这才离去。”

“父亲受苦了。”

司马师心想父亲竟能隐忍到这一地步,若是长剑再刺近一二寸,可就当场要命了。试想若是自己碰到这样的事,或许能忍得住僵卧不动,可脸上细微的表情,必被密使所察。

要以这般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境界,当真是千难万难。

司马懿冷笑道:“武皇帝为人多疑,偏信什么鹰视狼顾、三马食槽的谶言,我多次示之以忠,不敢稍露迹象。文帝继位为人宽厚,设立的九品中正制也偏向我等世家大族,使文帝得世家之望。临至托孤,为父与司空陈群排在末辅,曹氏宗亲排在前头。而这一次……”

司马师心中不禁一跳:“父亲的意思是,陛下若是不幸驾崩,仍旧托孤于父亲?是了,父亲毕竟是三朝元老,且功勋卓着,陛下托后事于你,也是理所应当的。”

谈到当今的圣上,司马懿尤为忌惮,阴森道:“可别小瞧了当今的陛下,他的心思之缜密,为人之刻薄寡恩,决非常人所能想象。只可惜了他这个年纪,如能天假二十年,或许会不一般,可如今……也仅此而已了。”

司马师犹豫道:“若是陛下驾崩,恐怕就要从辽东撤兵了。”

“为父回去即可,尔等留下。”

他沉吟少许,低声道:“陛下龙体垂危,必召我班师回朝。可辽东未平,我一人回去即可,你则以戎卫边患之名,留在幽州。名托御敌镇守边关,实则养寇自重。”

顿了一顿,沉吟道:“毌丘俭为主帅,你为副将,要想办法分走一部分的兵权……到那个时候,即便朝中有变,也可以有个照应。”

司马师心中大震:“朝中有何事?”

“曹氏宗亲与我势同水火,必然想办法攻击、排挤于我,铲除异己之事,历朝历代自古已然。”

司马懿不屑一笑,哼道:“自曹休、曹真死后,曹氏宗亲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陛下是聪明人,会使左右平衡之术,托孤者肯定是宗亲跟大臣各半。”

“是,陛下为人……着实不凡,每当进宫,孩儿总是谨言慎行,生怕为陛下所忌。”司马师答道。

司马懿捋须道:“陛下是聪明人,可也为聪明所误,膝下子嗣中的清河王、繁阳王未及成人便早夭不寿,仅存剩下的九岁曹旬、八岁曹芳。曹旬体弱多病,难堪太子之位,这样算下来,顺位继承人也就只有曹芳一人了。”

“陛下怎会选一个八岁孺子为帝呢?天下之况,岂是八岁孩童能治之?”司马师不解地问。

司马懿冷冷道:“此处就是陛下的缺陷,宁愿选一个幼子为帝,也不愿在宗室择一个成年青壮为帝。想来也简单,自家之帝位,不是亲生骨血,亲侄亲兄弟也不愿传让。陛下擅长帝术,宗室跟大臣中择出托孤之臣,互为角逐抗衡。过得七年八载,少帝长大成人也就可执掌朝政,无需辅政大臣。至于争斗的老臣与宗室,谁在博弈的争衡中失势、下狱、丧命,陛下并不关心。”

这番话透露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在司马懿的口中娓娓道来,便好似再闲聊家常琐事般,并无太大的波澜。

司马师心中不屑,说道:“陛下也是谨慎惯了,既是托孤,朝廷内外风雨不休,就该在宗亲骨血中择一人揽政,待少帝长大后,取回权利就是。”

他此番说辞,觉得曹睿小家子气。

却不知历史上的司马师后来也碰上这样的情况,儿子司马攸虽然才华横溢,富有清名,可毕竟十岁而已。司马师为求稳定,只得临死前把大权全部给了司马昭。司马昭倒是争气,励精图治的灭了蜀国。

可问题就在于,司马昭的权力是来自亡兄司马师,生前也一直跟司马攸保证王位将来是你的,眼看着除灭吴国后三国大一统,位置却给了亲儿子司马炎。

桌上的烛台火光在晚风的轻拂下忽明忽暗,映照司马懿的脸色也是阴森可怖。

他吹灭了烛火,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低声道:“时候不早了,师儿,回去早些休息。今日为父跟你说过的话,牢记在心。”

司马师不敢稍怠,说了声“是”,转身退出军帐。

襄平,王宫。

听说诸葛瑾撤军的消息,都在众人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伦直禀报东吴撤军一事,面有忧色地说:“吴国的人马已撤,魏国的五万援军后脚刚到,这下可就成了我燕国直面魏国的进攻。”

公孙修早就料到吴国会撤军,画的大饼他已吃下去,好处又没捞着,再拖下去只会愈陷愈深,撤军是最好的办法。

目前孙权考虑的是进攻合肥,而不是盯着辽东的战役。

而且,吴国一撤军,辽东就剩下燕魏互相撕咬,此也是诸葛瑾的釜底抽薪之计,跟自己在辽隧打着打着也撤军,把烂摊子丢给诸葛瑾收拾如出一辙。

第四十五章 隐匿人口 “辽东尚待修养,不宜继续开战。”

公孙修沉吟少许,皱眉道:“魏国所能动用的兵力,远非辽东所能敌,若是强撑下去,也只是求死之路。司马懿耗得起,咱们可耗不起。”

伦直道:“王上准备何以克之?”

整个辽东不过三十五万人口,击溃高句丽部队后,俘获一万可战之兵,两万辎重民夫留作屯田,人口资源勉强补充了近一年的战争损失。可现在能凑得出来的军队,依然只有燕国的本土军三万人。

司马懿跟诸葛瑾在劣势下打了三个月,大抵还剩下万余人,若是加上初至的五万援军,则有六万人。

据说援军是就近从冀、幽、青州调来的,常年驻军防边患的精锐,又是幽州刺史毌丘俭亲自带队。

看到“毌丘俭”三个字,公孙修轻轻地咦了一声,似乎颇有印象:“此人似乎也曾进攻辽东?”

伦直点头道:“不错,此人是魏国的悍将,魏国皇帝的旧臣,用兵颇诡。青龙四年,老燕王都险些被诱出襄平遭擒,幸好发现及时,毌丘俭又因大雨而退。”

公孙修细细想来,顿时记起来,毌丘俭就是魏国历史上着名的“淮南三叛”之一,跟文钦、诸葛诞齐名于此,只可惜被司马师率十万大军征讨而平。三叛自被消灭之后,支持曹魏宗室的武装势力基本绝迹,司马氏终于一步一步地蚕食了魏国的基业。

不过目前为时尚早,司马懿隐藏得极深,从曹操起就辟为缘属,已历三帝。曹操没熬过他很正常,毕竟两人相差了二十四岁,熬死上一代人没话说。可曹丕比司马懿小八岁,愣是也没熬过四十岁就驾崩了。

目前曹睿也是熬不住的,愣是把司马懿给刷成了三朝元老,资历跟功勋同增同长,可见长寿的好处。

毌丘俭为主帅,司马师为副。这一搭档不免让人啼笑皆非,他摇头道:“此人孤听说过,他忠于曹室,失志不渝。”

伦直苦笑道:“是曹魏的忠臣不错,就是毌丘俭劝曹睿伐辽东。”

他摇头道:“参军有何见解?司马懿有六万大军,若向襄平进发,我军可战之兵三万人,降卒一万人,句丽民户两万人,别说单兵素质低下,俘虏尚未归心,就算全心一战,兵力比也不过一比一。”

伦直皱眉道:“除了深沟壁垒,坚守不出之外,也无计可施。魏国其民不下八百万,其兵不下四十万,若不是分而防吴抗蜀,我辽东几乎挡也挡不住。”

公孙修一愣,面露惊讶道:“什么?你说魏国有八百万人口,怎得可能?魏国不是仅有四百五十余万人口么?”

按照史书上说,魏国占据九州,有四百五十万人口,吴国二百三十万,蜀国九十四万,合三国总人口的数量,应当在七百七十余万,怎得单单一个魏国,便有了八百万人口?

这数目也差太多了吧?

伦直不解道:“王上这是从哪得出的结论?臣等派人多方探查,才得知此数的。”

殿上寂然无声,他咽了咽口水,询问道:“孤听闻魏国在籍户民,仅有四百四十五万,怎可能有八百万之数?”

伦直“哦”了一声,细思少许,这才开口道:“王上所说的,是登记在册的户民,也就是平日里缴税纳粮之民,另一部分百姓为匿户,收拢于世家豪强的荫蔽下无需纳税,所以不是在籍户民,尚有部分为避战乱兵祸,藏匿山中。大体估算,当在八百万民。”

他听得挢舌不下,询问道:“那……那吴蜀二国,又有多少户民?”

伦直眉头紧皱,捋须道:“这个微臣没有去推算过,吴国大约在三百万之间,蜀国略弱一筹,不在二百万民。”

“怎么可能?”

公孙修愕然不已,自幼读过的历史书、网文、某信公众号都告诉他,三国战乱不断,人口大幅锐减,全国人口不到一千万人,堪称中华民族最危险的断存之期云云。

现在突然告诉他,魏国八百万人口,蜀、吴加起来也是五百来万人口,这么一算三国人口便有一千三百万人口。

一直不吭声的贾范忽道:“王上,统一国之人口户数,本就困难,各国登记户民,大有缺失。只因其一,兵户、吏户数万户不列入此中;其二豪强常常数千家聚坞堡避祸,国所不知;其三,另一部分便是世家大族荫户蔽民,那些被隐蔽的户籍完全不用纳税,沦为世家大族的私产。”

伦直接过话茬,续道:“部分世家大族内,僮仆成军,佃户奴隶遍地,宾客动辄数百千人。这一类人便如同不存在般,不入民户、兵户、吏户,完全不需要缴税纳粮。”

公孙修登时了然,看来三国人口锐减,也不全赖连年战争跟瘟疫,而是来自于豪强并起,侵吞人丁。公元263年,司马昭灭蜀,刘禅捧典籍名册献上,记载的是蜀汉民九十四万人、兵十万人、官吏四万人,三者合计为一百零八万人口。

可蜀汉自诸葛亮以来,一直是鼓励生育的,治下并非怨声载道,不可能人口如此稀少,唯一的可能就是蜀汉当地的豪族侵吞了大量的人口。司马昭初步攻灭蜀国,为了先把大局稳定,捏着鼻子把居然只有九十四万百姓的蜀汉典籍给认了下来。

到得西晋统一三国,也就是公元280年,全国人口从户籍上不足八百万人为一千六百万人。

从灭蜀到西晋统一,相隔十七年的时间,人口翻了一倍不止,这可不是古代低下的生育率所能达到的,就算全国人民统一后啥也不干,玩命的“造人”,也“造”不出到这一数量。

唯一的可能是,在这一期间打压了豪强,释放更多的隐匿人口到民间,才使得西晋王朝的人口增加,而非大一统后所带来的和平增长。

明白了这一点,公孙修也认清了现实,明白司马懿为何信誓旦旦的百日征灭辽东,固然其用兵厉害,摸透了公孙渊的性格。

关键也在于魏国的强大根基。

苦思冥想,他抬起头来,语出惊人道:“不如向魏国称臣?”

第四十六章 纳贡称臣 此言一出,伦直、杨祚、卑衍三人都不免吃了一惊。

贾范跟公孙修相视一笑。

伦直心想燕王向来善战而不屈人,怎地听了魏国的人口数量后便打算称臣呢?忙道:“王上,这——也不能如此……惧魏如虎吧?”

杨祚扬言道:“大不了拼死一战,末将愿在前锋,为王上分忧。马革裹尸,在所不辞。”

卑衍应声附和道:“王上,昔日我等冒死迎击魏军,即便刀剑斧钺加身,未曾有惧意,死战不退。何以王上今日成了燕王,便开始惧刀避剑了?”

公孙修见众人真情流露,铁了心要跟他成就一番宏图霸业,登时血为之沸,心下豪气顿生,昂然道:“诸位,尔等都是孤之良臣,现在孤向魏国称臣,并不是贪生怕死。孙权不日进攻合肥,魏国南面战乱将起,西蜀蒋琬进驻汉中,有北伐之意,魏国虽强而不可御众。孤以名义称臣之礼,仍据辽东为王,曹睿既可得了正统名分,又免除边患,必欣然退兵。”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公孙修续道:“魏国退兵以后,双方握手言和,天假十年之期,必可使燕国兵精粮足。到那时再图中原,徐徐而定。”

杨祚虽觉此谋略大有可为,可一想到燕王要向魏国称臣,此事为天下人所知,必为天下所笑,苦笑道:“可,这——这可苦了王上,有损其尊崇,唉——”

他听罢不禁哈哈大笑,摇头道:“这又算得了什么?大丈夫纵横当世,事当从权。一时之辱,何足挂齿?昔汉高祖有白登之困,韩信有胯下之辱,此二人当时若觉受辱,以死相决,如今就没有所谓的汉代雄主、盖世兵仙了。孤一人颜面受辱,不伤分毫皮毛,依旧坐守辽东,称孤道寡,免尽三十五万百姓不受兵祸,这又有什么呢?”

贾范闻言,欣然点头,说道:“王上一切以家国为重,看来‘燕代汉兴’,势不可挡。”

卑衍笑道:“那篡汉自立的曹贼天子,若得王上称臣,恐怕都乐开了花。曹氏狐媚取天下,阴险做作,还不如西蜀的刘氏,冒汉室宗亲自立为王。”

众人一齐大笑。

当晚,贾范特意修书一封,撰写诏书,加盖印玺,命斥候快马加鞭,并携带辽东土产,送出宫外。

——

魏国,洛阳王宫。

早朝结束后,曹睿已身体不适为由,命辟邪召见了宫中的御医。

老御医战战兢兢入了王宫,曹睿侧躺在龙床上,右手伸出,老御医伸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察觉脉象之变化,皱眉道:“陛下,您可有服用什么大补之物?”

曹睿只觉头痛欲裂,伴随着眩晕感,摇了摇头,澹澹道:“朕自幼无病,体魄尚可,何须吃大补之物?青龙三年寿春一个农户之妻,自许天神下凡,命为登女,营卫帝室,蠲邪纳福。朕将其此女召入宫女,其言以水可治百病,朕时有小疾,饮而无验,知此女不过是装神弄鬼、招摇撞骗之徒,于是收而杀之。多年来除了宫中御医药方之外,并无服用任何药物。”

老御医只听得浑身冒冷汗,心想陛下便如同当年的太祖武皇帝般,猜忌狠辣,心中有百般的盘算和计较,苦笑道:“老臣昏聩,着实瞧不出陛下的病情。”

曹睿知他的心思,平静道:“直言无妨,朕只想知道身体是否歉安,有无大碍?不会加罪于你。”

老御医如释重负,心想陛下不以言治罪,那就可以直说了,长叹道:“谢陛下圣恩。陛下脉象杂乱,当是多年来与酒色有关——再加上,近年来国事繁重,日理万机,耗神耗力,故陷于此……”

曹睿静静听完不置可否,皱眉道:“如何医治?”

老御医汗如雨下,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陛下——恕臣直言,您的脉象,有交火攻心之象,乃回天……回天乏术,不可医治,恕臣无能。”

他听到这一回答并不意外,只是当真的确定命不久矣,不免悲从中来。可曹睿作为九五之尊,喜怒不形于色,问道:“朕知道了,依你的意思,朕尚有几日之寿?”

“回陛下,大抵——大抵只有不足百日。”老御医伏在地上,后背不住地颤动。

曹睿平静地接受这一事实,向身旁的亲卫招了招手,澹澹道:“把这老匹夫杀了。”

御医脸上变色,刚要抬起头来,下一秒刀尖已从他的前胸穿出,亲卫当场从后背捅了下去,御医双目瞪大的倒在血泊里。

亲卫将长刀回鞘,面色平静地退至一旁。

太监总管内臣吩咐下属搬走尸首,擦净血渍,并点燃了宫内的沉香消散血腥气味。

仅七八分钟,殿中仙雾缭绕,香风微醺,好似方才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

曹睿痛苦的闭上眼睛,喃喃道:“朕失信了,可不是以言治罪,而是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传了出去。”

内臣跪在床边,脸上老泪纵横:“陛下,这可如何是好?微臣再去召御医,这些庸医无能,连陛下的小疾都治不了。”

曹睿摇头道:“生死有命,无需多言。朕既以时日无多,就当早日解决生前身后事。否则,朕于九泉之下,不敢见太祖及先帝。”

内臣抹了把眼泪,兀自哭哭啼啼的,颤声道:“陛下应早立皇储,莫使朝中群龙无首,流毒无穷。”

曹睿想到年幼的两个孩子,大的曹旬体弱多病,恐怕比自己还不行,唯一身体健康的皇子只有八岁的曹芳,心下暗想:“芳儿虽然聪慧过人,可毕竟八岁继位,又如何担得了一国之君的重任?”

想到自己跟先帝曹丕连四旬都活不过,心中暗叹福薄,天不佑曹氏也。

先是公孙渊自立,近十万大军远赴辽东近一年未归,次之是东吴兵分两路,一路援救辽东,一路进攻合肥。西蜀自诸葛亮死后虽然安分下来,可接替丞相之位的蒋琬也瞧见了魏国左支右绌的境地,目前已进驻汉中,其意味不言自明。

曹睿面有忧色,长叹道:“这样的局面,若是朕身体无碍,也无足为虑。可国家将乱,幼子登基,又如何决之?”

内臣泣泪道:“朝廷内有宗亲太后,外有辅左大臣诸军,同心戮力,皇子虽然年幼,可只需几年过后,便可接掌皇权,兴我大魏百年之基业。”

曹睿暗然地点了点头,苦笑道:“然则辅左托孤,又可以谁为托呢?”

第四十七章 各得其所 内臣小心翼翼地说,“皇子幼小,不可有一人独揽朝政,免得一方独大驾凌朝堂,挟幼主而不臣,则国威并失,主弱臣强,则江山社稷,倾覆只在朝夕之间。”

这个道理,曹睿如何不知呢?

托孤大臣向来是互相制衡的,不可以让同属派系的单股势力把持了朝廷。毕竟泱泱千载才出了个霍光,天知道托付给一人,会不会招来王莽跟太祖曹操之类的人物。

即便是黄初三年,刘备病逝白帝城之前,也是分别由诸葛亮跟李严两人成为托孤大臣,直到李严因北伐战争中,粮草供应怠慢,导致蜀军撤军。

诸葛亮按军法处置把李严贬为庶人,蜀国才有此成了诸葛亮的独角戏。

为了稳定朝中政治,就必须有两派对立的势力互相制衡,等少帝长大成人,也就顺利接过了皇权。

曹睿思索许久,突然剧烈的咳嗽,沙哑着声音道:“要——要把宗亲中的曹爽、曹宇、秦朗等人,还有太尉司马懿等人,都召回洛阳。”

内臣皱眉道:“召回诸位宗室倒是不难,各地悉数调回,不过一纸召令。可眼下的太尉,正处于辽东一役无法脱身,大战未定就把主帅给召回来,唯恐军心不稳,此乃兵家大忌。”

曹睿眉头一皱,说道:“太尉不归洛阳,如何是好?那就拟旨强行召回,换帅领兵。”

内臣犹自不决,这时门外辟邪手捧文书进殿,献在曹睿的跟前,沉声道:“陛下,辽东公孙氏送来文书。”

曹睿双眉一轩,心想这个节骨眼上,公孙渊居然送文书过来,不知是何用意,当即道:“呈上来。”

要从辽东送文书过来,大抵是需要六天的时间,每日快马加鞭,每到驿站换人换马,星夜驰援,每日可奔出五百里的行程。

内臣接过文书,又转递给曹睿,他翻开文书一瞧,只见上书“臣辽东公孙氏拜见”六字,不禁让他轻咦一声:“公孙渊反叛自立,信中竟用臣字?”

旋即一行一行的瞧下去:“臣公孙修,乃燕王公孙渊之长子。臣父昏聩,擅行自立,北称燕王,不敬王化。天子震怒,伏尸百万,太尉北进辽东,臣等无不叩首而拜。皆言汉祚星移,圣人出在曹氏,万民之正统,臣民不可僭越。臣久闻春秋大义,亲率孤军,夺去臣父之妄名,并遏诸部不许冒犯。今亲书一封,飞马寄于陛下,愿陛下以天下苍生为念,休戚与共,洗净甲兵。臣以指辽水为誓:尊魏为主,臣永世为陛下镇守北疆。”

曹睿啧啧称奇,把文书一合,扶额揉眉,喜道:“朕只注意孙权进犯合肥,殊不知公孙氏父子生恶,公孙渊被其长子收押软禁,公孙修代掌燕王之位。”

内臣也不禁好奇,笑道:“如此说来——这个公孙修倒是通晓大义,向我大魏称臣了?”

“称臣是实,倒不一定通晓大义。”

曹睿摇头一笑,病恹恹的气色也有了光泽,沉吟道:“此人竟趁乱篡夺王位后,立即以臣礼事魏,极尽谦卑,意在求和。休战双方各有好处,朕可专心应付南面孙权,防备西蜀蒋琬。”

内臣皱眉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曹睿道:“此人愿意称臣,那便彼此有了个台阶下,他不愿开战,朕也不想,恰好休战。既是称臣,辽东既是朕之子民,给他一个虚名无实的‘燕王’头衔,也无伤大雅。”

内臣不禁吃了一惊:“向者公孙渊反叛自立,陛下命太尉率四万大军远征辽东,现如今公孙修称臣,陛下又给其尊号,岂不是成了笑话?”

他摇了摇头,脸色阴冷地道:“此乃酌情考虑之事,别无他计。太尉误朕国事,本来远征艰难,群臣商议只许四万兵马开拔,朕恨其兵少,太尉夸下海口百日灭辽、往复一年可归。可如今一年之期将至,尚且未归洛阳。孙权派陆逊进攻合肥,蒋琬也在汉中驻守,若显颓象,必遭群攻。我大魏虽说兵精粮足,可三线作战,疲于奔波,久战必亡。”

内臣听后张了张口,也不好继续说下去,毕竟若是辽东、东吴、西蜀同时开战,即便魏国富足也撑不住。

曹睿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所忧虑的不再是小小的辽东,而是偌大的魏国如何完成安稳的皇位交接。如今赐给公孙修一个尊号,让其当货真价实的燕王,也算是名义上收复辽东,便如当年文帝接受孙权的称臣赐予吴王尊号一般。

他闲懒的挥了挥手:“拟旨,赐其燕王尊号。”

——

燕国的文书分做两份,当书信还在寄往洛阳给曹睿的时候,司马懿也收到了公孙修的文书,他悄然的读完了文书,冷哼一声:“这小子居然向我魏国称臣,以图求和,不愿再打下去了。”

毌丘俭一愣,随即冷笑道:“这可不是悔过,而是害怕。我大魏如今有六万大军驻守在此,占据绝对优势,要想胜他并不难。”

司马懿捋须点头,含笑道:“辽东毕竟是弹丸之地,兵不过三万,再打下去,谅公孙修有千般变化,也难逃一死。”

毌丘俭深以为然,道:“只需攻破襄平,克复辽东指日可待。刀悬于顶才念着称臣,已经晚了。”

司马懿一想到再过不久,就能擒住这个处处使自己被动的小子,心中暗想:“老夫若是破了襄平,公孙氏满门从幼到老,不分男女,悉数屠之。”

嘴上却是说道:“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不能走当降,不能降当死。公孙修走投无路,唯有乞降活命,这个机会可不能给他,斩草须除根。”

毌丘俭听到“斩草须除根”五字,不禁脸上变色:“太尉,您的意思,是打算把辽东公孙氏屠杀殆尽么?”

司马懿沉吟道:“那是自然,不可留一个活口,免得今后卷土重来。辽东百姓也需往南迁,不可留在此地。”

毌丘俭只听得心惊胆颤,暗想:“诛杀敌首无可厚非,屠尽满门虽说残忍了点,可毕竟是从大局出发。可若是把辽东的百姓都给迁走了,北面便没了屏障,各部族肆意扩充,若是令其壮大,来年若是攻我中原腹地、扰我边民,可比公孙氏要为恶百倍。”

第四十八章 假意劳军 他心中明白,太尉急欲一雪前耻,以报昔日之仇。而且此战若能平定辽东,也是收复故土的大功,足以青史留名。迁走辽东的人口,从短期来看,能增加魏国所需的劳动力、兵源,可长期来看辽东失去了管控,没有百姓驻守,早晚也是会失去辽东的,把这块地方白白的交给了番邦异族。

此话他可不敢说出口,毕竟名义上来说,司马懿是征辽的主帅,自己只是后军,只能听命于他。

司马懿见他似乎有话要说,问道:“度辽将军,你可有话要说,不妨明言。”

毌丘俭道:“辽东可平,也可屠尽公孙氏满门,此乃小事,不为国之大患。可是迁移人口,空置辽东,只会给高句丽、鲜卑、扶余等国滋养的空间,今日虽得,明日既失,不过来来回回的换了个对手而已,依然不能有效得夺回辽东。在下认为,应当驻军辽东,安置新郡县,防备异族的侵略。”

司马懿轻笑一声:“度辽将军多虑了,老夫自有打算。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把如何攻克襄平的路线拟定了再说。”

毌丘俭无奈,只得跟司马懿坐而论道的分析局势,说道:“目前我等五万人远师而来,尚且疲惫,需要两日的休整。在下认为,可在后天进军襄平。”

司马懿欣然道:“不错,后天进军襄平,将其一鼓作气的攻灭。现在称臣求降,晚了——”

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不对,公孙修或许另寄一份到洛阳给陛下。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东南有变,西蜀虎视,辽东又乱成一锅粥,我大魏面临三线作战的胁迫,陛下若是瞧见公孙修的降书,必会命我等撤军,名义上收复辽东,他公孙修依然是辽东王。”

毌丘俭一愣:“若是撤军,将士不远千里而来,可就功亏一篑了。可陛下真当同意了,我等也只好照办。”

司马懿可不愿意把辽东的战事给停了,此战不利,他负主要责任,没能攻灭辽东,大失人望,这可不是他希望预见的。且如今形势在变,魏国即将进入皇位更替的重要阶段,朝堂上宗亲于世家的冲突会达到顶峰。撤军对司马懿来说,就是丢了兵权。

司马师灵机一动,忽道:“眼前决战之机,当在数日。既然燕贼有意称臣,抚其安慰,正是燕军放松警惕之际,则率大军掩杀。到那时,陛下就算接受辽东称臣,使者执圣旨抵达辽东一来一回,每日五六百里加急,至少需要十二日的路程。我军出兵到襄平需要五日路程,少说也有六七日的时间趁机偷袭燕营,遂可解围,这便是机会。”

众人均是同意此策略。

一方面是王命不可违,当曹睿的圣旨亲临辽东时,众人不敢抗旨,只能按旨意办事。

另一方面是目前处于优势的战机,司马懿父子跟毌丘俭都不愿放弃。

只要在十二日内把敌军给攻破了,就算圣旨亲临,燕国早已攻灭,如此就不算抗旨不尊。

司马懿皱眉道:“若依此法,须先迷惑敌方,放松警惕,谁可为之?”

司马师昂然道:“父亲,孩儿愿往一趟,跟公孙修周旋,必探其虚实,摸其底细,后引兵击之,解辽东之难。”

“好,那便由你设法。”司马懿捋须一笑。

当晚,司马师命军士箪食壶浆,携带大量的钱币成箱满车的送往燕营。

他出手极为大方,几乎将魏军所用来犒赏将士的三分之一财物都拿了出来,为的便是表现出诚意。司马师正准备前往燕营,突然一名少年将他拦了下来,笑道:“姐夫贵为副帅,岂可以身涉险入敌营呢?万一有诈,三军必乱,不如由我去。”

这少年仅十七八岁,身材欣长,形貌俊朗,虽脸上稚气未脱,眼睛炯炯有神,顾盼之间,凛然生威。

司马师一愣,随即道:“叔子,你可知道此事的关键性么?关系着能否平定辽东的大计。”

这少年是司马师的现任妻子羊徽瑜之弟,姓羊名祜,字叔子,此番远征辽东也顺便带着过来历练一番。

羊祜笑道:“正是因此事关系重大,才不可由姐夫前去,您是副将,若有危险,动荡三军。我一个无足轻重之人前去,反倒是最好的。”

司马师一想也是,他这个小舅子虽然年纪轻轻,可胆略学识均不在他人之下,由他亲自去燕营劳军再好不过,当下点了点头,皱眉道:“叔子,万事小心,你若有个好歹,我可不好跟你姐姐交代。”

羊祜咧嘴一笑,似早已胸有成竹:“姐夫放心,燕营的苦寒之士看到这许多的肉食、琼浆、钱币,必然忘乎所以,只需迷惑住公孙修即可。”

司马师笑而点头,赞道:“你当真是擅长举一反三。”

羊祜当即领了军令,率领辎重部队越过辽水,前往襄平。

在听说魏国的五万大军进入辽东后,公孙修便率军在首阳山一带驻防。

羊祜率辎重部队走了五日,从辽口到首山,遥见燕营下寨严禁,布防查岗也是紧密贴合,几乎各处角落,皆无死穴,不禁暗想:“这几处布防,用得极是厉害。太尉用兵如神,亦在此人手中挫败。”

他早就听说公孙修只有弱冠之龄,凭借着世子的身份,携辽东数万步骑纵横来去,连司马懿都奈何不得,心中甚为好奇。

燕营门前,燕军士卒将运送钱币酒食的魏军围住,羊祜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之象,开口道:“诸位莫忧,在下乃是魏国羊祜,散骑常侍司马师的随军主薄,听闻燕王向我大魏称臣,得送此犒赏燕国的三军将士。”

杨祚皱眉地望了一眼绵延的满车珍酒佳肴,又对羊祜瞧上几眼,奇道:“所以,你是奉司马懿之命,前来劳军?此举恐不和礼规吧?我燕国自成一体,仰召燕王,就算劳军也是燕王方可为之。”

羊祜年虽幼,可并不怯场,躬声道:“燕王向魏国称臣,魏即燕之宗主,燕为魏之属国,以理推之,则燕国之民,既为魏民,而兵亦民也。太尉得知燕王请降称臣,赞其识明有见,特意从军中备薄礼以劳三军。”

第四十九章 灭吴老将 杨祚见他说话得体,无从辩驳,只得道:“足下先请至营帐,在下去请示燕王,再行定夺。”

羊祜笑道:“多劳杨将军。”

杨祚快步进军帐禀告,公孙修与诸臣正在商议国事,沉声道:“王上,司马师命一个随军主薄前来,军士手提肩扛,携大量的肉食、美酒、钱币而来,声称准备要犒赏三军。”

公孙修一愣,随即失笑道:“荒唐至极,他司马师所率的魏军,为其卖命不远千里来到辽东送死,不劳自家军士,倒过来劳孤的三军,岂不可笑?他以何名义送来的?”

杨祚皱眉道:“那个随军主薄羊祜说,燕国既然向魏国称臣,燕民既为魏国之民,还说敬佩王上识明有见。”

公孙修只觉这个随军主薄的名字有点耳熟,笑道:“这可就有意思了。”

贾范道:“王上是怀疑有诈?”

“此乃收买人心,荼毒三军之计。自古以来,非王不可劳军,司马师代孤劳军,便极为不妥。”

他心中不屑,打趣道:“诸位将士,尔等喝了曹魏送来的酒水可得谨记在心,其一不可生异心,跟着曹贼跑了,其二就是不能喝得酩酊大醉,免得睡梦中被魏军攻破大营,割走了脑袋,那可就是千古奇冤了。”

众人无不大笑。

贾范为人严肃,也不由得被逗得笑了几声,可笑归笑,仍是叮嘱诸将,沉声道:“各位不可忘了王上之言,司马师劳我三军,是以酒食诱之,可不能教三军放松警惕,免得被敌军半夜劫营。”

公孙修忽道:“不,孤认为,咱们今夜要在军中饮酒作乐,既然他想劫营,就尽管来劫,能进而不得出,围而歼之,看他还敢不敢来。”

贾范闻言大喜,伦直适时出声,皱眉道:“可我军正准备向魏国称臣,这个节骨眼上跟司马懿发生冲突,唯恐有误大局。”

他摇头道:“参军把心放到肚子里,不会影响大局的。称臣之礼,我等皆做全面,降书献礼,悉数完备。曹睿若是同意我燕国的称臣,大局无误。司马懿明知燕国称臣,以修书致礼,仍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袭劫燕营,错在司马懿,而不在孤。魏国朝廷要是知道司马懿接了降书还背信弃义的偷袭,政敌必以此弹劾,降职处分都是轻的。”

伦直深感有理,燕军只要不主动进攻魏营,就不算撕毁盟约,不影响大局。可一想到司马懿的反常举动,不由得诧异:“王上,老臣一事不解,咱们都已称臣送降书,魏国天子十有八九同意,司马懿为何还要冒着处分对我军赶尽杀绝?”

公孙修心想司马懿又不是只为了魏国,更多的是夹带私利,笑道:“以孤推算看来,司马懿未能拿下辽东,大失人望。出征前大言不惭的以百日灭辽,如今一年快过去了,仍无寸功,必然开始担心今后没有掌握军权的机会。”

伦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自从曹氏老将凋零,继者青黄不接,夏侯氏兄弟、曹真、曹休皆已不在人世,昔日五子良将也不复存,目前魏国拿得出手的老将,也就司马懿一人了。”

他轻笑一声,说道:“司马懿的本意是立威,所以敢言一年破辽东而返。现在唯一的机会,是趁曹睿的圣旨还没到辽东之前,把燕营给悉数破之。若是攻下了燕营,自孤往下的‘篡逆之辈’都被解决了,那么曹睿的授降圣旨也就没有任何的作用。要是圣旨抵达辽东后,司马懿还没攻下辽东,也可以狡辩怀疑我军是诈降,故不接受投降。”

伦直不禁扼腕叹息:“这两个结果,对司马懿来说都没有什么坏处。若是侥幸让他给劫营成了,那可是一笔极大的功劳,足以名垂青史。”

“所以,咱们可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公孙修哈哈大笑,说道:“今夜虽设酒宴,三军齐欢,可不许用真酒,全军都下禁酒令,咱们弄一场像模像样的酒会给司马懿看,他必趁夜劫营。待魏军冲入燕营,发现遍地没有什么人,而我伏军从四面八方中涌了出来——”

伦直、贾范、杨祚等人尽皆大笑,明白若是今夜魏军劫营,损失惨重是必然的。

公孙修交代诸事完毕,便一人到了议客军帐,坐下后整理衣冠,这才让亲兵召魏营的使者进来。

羊祜昂首走入军帐,见到居上座的公孙修,笑道:“久闻燕王大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之望。”

公孙修心想使者居然这么年轻,看起来也就十七岁,这个年龄放在21世纪的话,可能刚念高中,可他已经成为两国谈判桌上舌战群儒的使节。

他哈哈一笑,朗声道:“此等客气话,让孤颇觉不安,如今孤乃一介罪臣,乞得魏国天子的赦免,日夜感激涕零,痛哭流涕。恨不得肋生双翼,飞至陛下脚边,供其驱使。”

羊祜听他这话是越说越离谱,不禁苦笑:“此人当真莫名其妙。”定了定神,宽解道:“燕王深明大义,既已献降书称臣,陛下是不会难为你的。不仅如此,太尉令在下携辎重过来劳赏三军,也是结两国之好。燕王可一定要收下,否则在下不好回去复命。”

公孙修愈觉此人名字有点印象,他终于想起:“羊祜?该不会是遗策灭吴的那个征南大将军羊祜吧?”

这可就让他想起来了,西晋灭吴主要就依赖于羊祜、杜预两大将领。其中尤以羊祜为重,灭吴之战几乎准备了大半生的心血,在司马炎准备同意伐吴的时候,羊祜又老又病,已不能远征灭吴,临终前举荐杜预完成了灭吴之战,自此三家归晋。

据说此人的道德品质好到什么地步呢?

吴国陆逊的儿子陆抗为大将军,与羊祜所率的晋军相持,跟羊祜甚至有“陆羊之交”的故事。

虽然两人各为其主,却彼此间惺惺相惜,羊祜听说陆抗病了,自己配了几味药给陆抗送去。陆抗听说是羊祜送过来的,二话不说就准备把药吃了。

吴国诸臣无不大为震惊,敌军送来的药未经尝试就服下,万一里边掺了毒药,不得当场一命呜呼?

第五十章 糖衣炮弹 陆抗只来了一句“羊祜岂鸩人者”,命下属把药煎了,照着服用,没几天病情就好转了。

因此,羊祜也有当代颜回的清名,气度豪迈在晋吴两国百姓人人敬重。羊祜每与吴国交战,必先与对方说明开战地点、不搞偷袭,抓到吴国将士的子嗣,喂饱一顿,并安然送回。即使攻入吴国境内,军中缺少粮食沿途把百姓的庄稼都收割了,羊祜命军士称出粮食重量,用绢偿还吴国的百姓。

晋吴两国对羊祜的敬重,甚至于不敢称起名讳,而是以“羊公”尊称。

公孙修心中大奇,此人堪称三国后期的顶级人才,果然非同凡响,便道:“既是如此,烦请信使代孤感谢魏天子、司马二公的体恤之情。既得如此厚礼,孤也不知该送给贵国什么东西,以示酬谢。”

羊祜摆手道:“燕王说笑了,今后魏燕一体,燕王既为魏主北面之臣,陛下赏赐给臣子,又怎需臣子还礼呢?”

此话说得非常明白,既已称臣,燕国便是魏国的属国,是尊卑上下之分,不是朋友之别,不存在礼尚往来一事。

天子给臣属叫作赐予,臣对天子的给予叫作进贡。

公孙修心想这下马威果然滴水不漏,笑道:“是孤浅见了,幸得羊主薄解惑。”

说罢,他召来亲兵,附耳吩咐几句。

羊祜在旁也不知他在滴咕什么,只好坐着不动,心想:“他该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

亲兵听完公孙修的暗中嘱咐,下意识地瞧了眼羊祜,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营帐。

羊祜暗想:“该不会是有什么预谋吧?”

过了一会儿,亲兵端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高汤到他的面前,公孙修笑道:“羊主薄,近年天气转冷即将要下大雪,喝碗汤补一补吧。”

羊祜见高汤颜色怪异,透着猩红色泽,气味也极其难闻,心下惊疑不定,推脱道:“小臣喝不惯这些东西,谢过燕王的美意。”

“哎——”

他顿时装出不悦之色,摇头道:“事在尝试,不试便不知其味,羊主薄不喝,又岂知喝不喝的惯?”

羊祜无奈,只得闭着气把汤给喝了下去,只觉入口苦涩,便好似穿肠毒药一般,心中暗想:“该不会他在汤中下毒了吧?为今之计,也只得喝下,否则燕军心疑,司马公的谋略可就付之一炬了。”

一碗汤下肚,羊祜只觉浑身燥热,腹内隐隐灼热之感,更加觉得自己中毒,他心叫不好。

公孙修呵呵一笑,原本纯洁无瑕的笑容在他眼中都好似隐含着卑鄙、阴毒之色,羊祜忙道:“在下有事要走,先行一步。”

公孙修摁住他的肩膀,笑道:“这么急着走干嘛?久闻羊主薄是累世公卿之家,上朔八九代人,皆是朝中两千石以上的大官,孤虽处荒野,素慕儒学,还想着羊主薄传习经学。”

羊祜无奈,只好坐在一旁,有些心神不宁,暗想:“若不赶紧离去,寻瓜蒂散服下催吐,毒入胃中化开,我片刻即死。”

毒药刚一入口,尚在胃里,并不会立即毒发,毕竟消化是需要时间的,即使这一时间极短。古人催吐,无非是瓜蒂散或者金汁(粪水),只要引起强烈的反胃,把胃中的毒药呕出来,吐出个七七八八,体内残留的丁点儿毒素就不至于要命。

他很想立即冲出去,找个地方催吐,可人在屋檐下,燕王又不肯让他离去,这是打算看着自己毒发身亡啊。

羊祜强忍心中的恐惧之意,应声道:“儒学乃为忠,为孝,为仁,为义,燕王若尊此四维,辽东亦可成中原。”

公孙修若有所思,慢吞吞地说:“原来如此,只可惜辽东没有羊主薄这样的人才。”

羊祜额头上开始冒出热汗,背上也为汗水浸湿,暗想:“此定然是毒发之兆。”

联想到辽东素来就喜欢杀使臣,这辽贼心狠手辣,向来以杀使臣为乐,果然不假。

羊祜正襟危坐,擦去额上的汗水,心想既然活不了,那也不必折腾,心中一股气直冲上来,昂然道:“燕王何必烦恼辽东无人才可用?只要燕王求贤若渴,礼贤下士,自有归心之人。而不是滥用下三滥的手段胁迫、威压。”

公孙修哦了一声,笑道:“如何算是胁迫?”

“那当然是下毒,或者以斧钺加身,自古暴君不得民心,而明君四海拥之,此乃公论。”

羊祜将此话说完,只觉自己离毒发已不远了,当即瘫软下来,长吁一口气,闭目待死。

公孙修瞧他脸上的表情,笑道:“孤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羊祜一愣,睁开眼来:“什么意思?”

公孙修脸上露出笑容:“参汤的药力散开,方才你如若走了,外边天寒地冻的,水火相交,容易生大病。现在药力已散,你出了一身的汗,可助你御寒。”

羊祜不禁吃了一惊,一时间情绪有些转变不过来,他以为自己喝下的是毒药,没想到竟是一碗参汤而已,有些磕巴地说:“我——我刚刚喝下的,是参汤么?”

公孙修打趣道:“不是参汤,还能是毒药么?”

羊祜被戳中心事,脸上一红:“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羊主薄回去后,记得多帮孤在陛下、太尉面前说一些好话。”

公孙修羊装谄媚之色,似乎真成了投降魏国的属臣一般。

羊祜被他的一碗人参汤,惊得犹如鬼门关中又一脚伸了回来,心中后怕的同时,又不禁想到:“我以己度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有违圣人之学。”

当即拱手道:“燕王放心,只要辽东长治久安,边患不再滋生,陛下定会同意的。”

公孙修一路送他出军帐。羊祜出了军帐,辽东已进入寒冬时节,已降数次的小雪,颇为寒冷,身上即便穿了厚厚的棉袄,也觉冰凉。他饮用上等人参汤后,便觉四肢百脉都充斥着热血。

只见魏军携带的酒食钱币也犒赏的差不多了,燕营士兵各自捧了酒肉,收了魏国的钱币,装得衣袋鼓囊,脸上都洋溢着最真实的笑容。甚至有排队领酒食的士卒大打出手,数十人斗殴打得鼻青脸肿,直到燕军的百夫长执鞭驱散,这才把混乱的场面给弄得消停下来。

公孙修从未见将士如此欢喜,心中震怒于羊祜的糖衣炮弹,威力竟如此凶勐。能让百战之兵沦陷至此,被魏军区区的几斤美酒、几斤熟肉,跟几吊大钱迷得晕头转向。

可转念一想,将士跟随自己出生入死,马革裹尸,为的也不是在这个时代澹薄的家国情怀,大部分都是养家湖口罢了。

司马师这一次也是下了血本,本身魏军的辎重后勤就优于燕军,这回砸出来的可是魏军三分之一的劳军物资,没有打一场极大的胜利都不会如此发放庆贺。

这也更加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司马师晚上必趁着燕军纪律松散、疏忽大意之际来劫营。

第五十一章 深夜劫营(求收藏求打赏) 羊祜眼看着燕军的表现,知道平日里的辽东将士也没品尝过什么好东西,心中暗喜:“众人得了美酒佳肴,今夜必然松散,姐夫率大军偷袭,必可大捷。”

当全部物资派发完毕,羊祜便率领辎重部队离开。

杨祚快步走了出来,在他身边低声道:“王上,司马师这一招笼络人心的法子,可当真是不赖。几乎从高到低的都发放了犒赏,若是不加以严格管控,今夜必然军纪散漫。”

公孙修冷哼一声,“今夜若是散漫,明日能存活的士卒,便不足两成。孤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把三军将士的心给摁住了,酒肉什么时候都能吃,是小命尚在才能吃。今晚若是给魏军劫军营,吃不完的就留着到阴曹地府中吃吧。”

杨祚只好打起精神,低声道:“王上放心,只要严格执行军令,实在不行就斩几个刺头稳住人心,今晚必能把他们蠢蠢欲动的心给压下来。”

他冷笑一声:“今晚孤就要让他知道,什么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咱们唱出大戏给魏军一点颜色瞧瞧。”

——

羊祜向北行进,很快便回到司马师驻军之地,开心地说,“姐夫,酒食钱币,已劳三军,我瞧今晚他们都会乐得睡不着,军心不稳,一战可破。”

司马师闻言颇喜,笑道:“公孙修没有察觉到异样吧?”

羊祜道:“应该是没有。我观察了燕军大营,结寨有序,不动如山,确实是用兵的高手。然则辽东诸将士卒,衣食均不如我军,一瞧见劳军的酒食如此好,分发的钱币也多,均是喜不自胜。今夜三军必无心再战。”

司马师点了点头,说道:“那些士卒得了犒赏,自然心向我大魏,今夜便算是他再擅长用兵结寨,也防不住人心的堕落。咱们表面上以接受辽东的称臣,他定然以为,魏燕二国已然安定下来,不会再继续交战,也是他放松警惕之时,正好趁机攻灭了他。”

羊祜笑道:“燕王不论如何,也不会怀疑的。毕竟,司马公跟姐夫所用来担保的,是一整个魏国作为信用的担保。”

当年孟达在诸葛亮的引诱下,在背叛魏国投奔蜀汉之间徘回,司马懿得知后也是用了安抚之策。先是致书温言抚慰,背地里则率领大军倍道而行,八日而至城下,擒万余命俘虏而归。

国家信用可不是随意违背的,这意味着违背一次,背负欺诈之名,将“断绝后者”。今日辜负了他国的投降称臣,今后也再不会有人相信投降称臣有个好下场,最终的结局就是消灭每一个敌人,都需死战。

投降是死,死战亦死。

倒不如血战到底说不得能博一线生机。这也是历代兵家所推崇的“杀俘不祥”,并将不战而屈人之兵作为最高的谋略,便是为此。

建安二年,曹操南征到达淯水,张绣率部投降。

曹操征张绣因为贪恋美色,夺了张绣的婶母。张绣大感羞辱,出兵偷袭曹操的大寨,乱军中曹操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校尉典韦三人葬送性命,就连他本人都险些丧命宛城。

而在官渡之战前夕,张绣听从贾诩的建议二次降曹,依据的是曹公收拢天下贤才,必然不会害贤害才,计较曾经的私仇。

降曹后果然如预料中的那样,张绣没有受任何的迫害,相反的,曹操满怀激动地牵着贾诩的手,感慨“使我信重于天下,子也”。

羊祜自也深知背信弃义的后果,这是拿国家之信誉再开玩笑,皱眉道:“此番劫寨成功,司马公收复辽东,却寒了天下义士的归附之心,与国家之义不符。”

司马师素知这个小舅子虽然聪慧有加,可为人拘泥不化,事事都依着春秋之礼,简直是千年前的老古董。他满不在乎地一笑:“叔子多虑也。你可知道陛下的圣旨,还需数日后方至,我等现在也不知陛下的圣意,说不定陛下不同意燕国称臣呢,故不算忤逆抗旨,更未损及大魏收复天下之心。此番假借劳军,趁夜劫寨,不过是兵法中的兵不厌诈罢了。”

羊祜心中长叹,暗想:“司马公等辈,皆不爱惜羽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他为人忠直,却是曲中有直,并不强谏苦谏,一切诸事,天意定夺。

司马师此次率领越过辽水的部队,足有二万余人,行军都是静悄悄的夜渡,生怕走漏风声,为的就是趁燕营沉浸在温柔乡中,一举歼灭。

不得不说,司马师的阴险狡诈,尽得其父司马懿的真传。每遇敌军都不先与之正面交锋,而是先用疑计迷惑,再趁“当及其未定促决之”。

敌军还没反应好如何打,如何招架,司马懿就已经憋了大招一击定胜负。纵观战绩都是以快打慢、以攻代守、以守代攻,便如藏匿于水陆两栖中的鳄鱼,潜伏之际会在一处地方蹲数日之久,可一旦出手,则必揽猎物。

司马师夜里行军,人马束口,皆不敢发出声响。抵达燕营附近七八里,便依稀可见得斥候巡逻,手提火把奔走。

司马师当即招呼士卒出手,将附近的斥候一一绞杀,在夺下燕营的一座瞭望台,魏军的先登死士快速攀上高台,只见远处的燕营几乎只有三三两两执斧钺巡逻的士兵,各自抱着酒坛下偷偷饮酒,军帐灯火通明,人影映在布蓬上。

死士大喜,赶紧下了瞭望台,对司马师低声道:“先锋,卑职望见燕营中防备稀松,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人执斧钺巡逻,大部分人都在燕军中饮酒作乐。”

司马师面露喜色,笑道:“此等甚好,燕军上下都已放松警惕下来,根本料想不到今夜我来劫营。”

二万大军两旁行进,司马师一人独领,向燕营发起冲锋。

寨口戎卫的燕军士卒脸色剧变,刚想大喊一声“敌军劫寨”,司马师长枪探出,已将其挑飞至半空。魏军弓弩手一通乱射,将木楼上的一排燕军都给射了下来。骑兵则以长索掷出,将门口的拒马给套住,勐地向前一拽,将重达几百斤的拒马给拽翻在地。

第五十二章 偷鸡蚀米 燕军寨口的拒马被拖拽倒地,瞭望塔上的士兵也被射杀,余下的燕军丢下兵器,撒腿就跑。

司马师纵马冲入燕营,二万大军齐头并进,如潮水般涌动。魏军各执火把,皆奋力掷出,落到燕营的帐篷上。

霎时间点燃了营帐,整片燕营都陷入火海之中。

零零散散的燕军夺命而逃,司马师下令不准留活口,一律围杀。

魏军弓箭手各执长弓,箭头缠着麻布,以火把点燃,羽箭在夜空中化作流星一般,射在营帐上,火焰瞬间蔓延开来。

一连大大小小近千只营帐同时起火。

司马师冷笑地瞧着,他看见每个营帐中仅奔出来一两人,不禁又惊又疑:“都着火了,怎地只有一二人出来?难不成都喝醉了?”

当即策马上前,冲入就近的营帐中,揭起布帘,只见营帐内空无一人,只扎了六七个与人等高的稻草人支棱在那儿摆着,或者挂一件皮甲吊着,顿时脸上变色:“不好了,中计了!”

营帐内点着烛光,把稻草人的影子映在布蓬上,从外面看就好似七八个人立在那儿喝酒一般,实际上竟只是两个兵卒蹲在里边,吆五喝六的唱双黄,营造出七八人正在营帐内喝酒的把戏。

司马师深知自己中计,燕军大营竟只有千余士卒驻守迷惑而已。他从营帐中走出来,急喝道:“撤军,此地不宜久留。”

话刚出口,只听得一声炮响,锣鼓喧天,燕军从四面八方盖地而来,杨祚、卑衍、伦直三人各引一军,分从东、南、西三个方位,无数的羽箭射了过来。

司马师大惊不已,眼看漫天的羽箭落下,急忙提起盾牌抵挡,七八名近身的亲兵死命护他的周全,齐声大喊道:“先锋,您快从北面方向走,咱们中埋伏了!”

杨祚纵马提刀上来,一口气连斩十几名魏军,卑衍合力进军,魏军被堵在燕营中进退不得,只余北面可遁走,也不知燕军究竟藏了多少人在此地,只惊得魂飞魄散,夺北面而逃。

司马师气得直拍大腿,一咬牙,策马向北面遁走。

魏军瞧见领军的先锋都走了,也急忙跟上。

杨祚瞧见司马师意图逃走,当即率军冲上。燕魏二军厮杀成团,他抡起大刀斩向司马师的后背,去势凌厉至极。

司马师听到身后风声,头也不回地长枪往后一拨,“铮”的一声大响,杨祚只觉虎口剧震,不由得吃了一惊,暗想:“这厮倒也厉害。”

司马师拨转马头,长枪向杨祚刺去,后者死命抵挡。卑衍也从后而至,直取司马师,战局一下子变成二打一。

三人走马灯似的厮杀,杨祚、卑衍两人论武力本不是司马师的对手,可燕军占优攻散了魏军的阵型,士气旺盛到了极点,司马师心惊胆颤,心中存着逃走的念头,交战便落了个力不从心。

三人交战不下五十回合,两马一交而过才算是一回合,三人三骑于乱军中左冲右突,愈挫愈勇。

公孙修故意围住东南西三角,只留北面给司马师遁走的机会,兵法说十则围一,双方兵力相当,围是围不住的。围死则意味着死战,留一线生机给其遁走,则可跟在后面追击,正是应了可疏而不可堵的至理名言。

魏军四散败逃,阵型早已乱成一锅粥,仓促间不能结成有效的阵型抗守,皆望北而走。

眼看围上来的燕军愈来愈多,司马师心中暗叹:“此番我命休矣。”

杨祚从后方一刀噼落,司马师正面招架卑衍已筋疲力竭,根本无法腾出手来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突然侧方一人策马迎来,“刷”的一枪架开杨祚落下的大刀,只吐出一字,大喝道:“走。”

司马师此时连回头瞧一眼的心思都没有,他甩开长枪,一枪刺中了卑衍的左臂,趁势一夹马腹,也奔向北面逃走。

杨祚定睛瞧营救司马师的人,只见澹澹的月光下,此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相貌极为平庸,属于看一眼都能忘记的模样。

他呆了一秒,回过神来,大喝道:“我先把你拿下!”

卑衍虽中一枪,可伤势并无大碍,眼看杨祚跟那人战得不分胜负,当即拔出腰间的长刀,在地上一个滚身贴近,斩在那人的坐骑后腿。

马儿长嘶一声,勐地里跳起来,马背上那人也被高高的扬了起来,失足摔翻在地上。

正准备爬起来,杨祚用枪抵住了他的咽喉,近身的九名校刀手也围了上来,杨祚冷笑一声:“你倒是颇有勇气,喂,说话。”

那人闭目不答,正待等死。

杨祚呵了一声:“这人看来是个哑巴。”

那人睁开眼来,瞪视着他,口齿不清地说:“你们……你们……当真是卑鄙,司马公——不会,不会放过你们的。”

卑衍瞧他一句话愣是颠了半天才说得含含湖湖,打趣道:“不是哑巴,他是个结巴。”

杨祚点头道:“把这结巴绑起来,回去再行审问。”

校刀手当即上前,把那人给绑了起来,放在马背上。

伦直策马上前,笑道:“继续追,他们逃不了多远。”

三人各率部队,一路掩杀,所过的魏军勇卒身死,懦卒乞降,直追出百余里方始鸣金收兵归首山,知道司马师的先头部队已逃过辽水,再追也没了意义。

众人一清点,毙敌近五千人,俘虏者约得六千人马,此战堪称大获全胜。

公孙修视察燕营的情况,命士卒将火势给扑灭了,打趣道:“你们看吧,若是今日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现在咱们早被一把火烧死了。司马师向来用心歹毒,打着劳军的幌子,试图松散我军,现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给酒给肉给钱不说了,到头来咱们还把他给锤了一顿。”

众将均是大笑。

贾范笑道:“这当口,他或许正在捶胸顿足吧。”

杨祚道:“那是自然。”

目光又投向公孙修,皱眉道:“降卒该如何处置?”

他冷笑一声,笑道:“先养着,可不能坑而杀之,等魏国真正授予燕王尊号、司马懿撤离辽东的时候,再把几千降卒放还给他。”

杨祚笑道:“俘虏之中,倒有一个说话磕磕巴巴的家伙武艺高强,若不是末将跟卑衍同往,恐怕都不能生擒此人。”

“说话磕磕巴巴的?”

公孙修的心不禁勐然一跳,笑道:“带上来见我。”

第五十三章 招揽人才 燕军清理掉被烧毁的营帐,重新搭建,不出二日放眼望去,亭亭如盖。

公孙修坐在军帐中,过了一会儿,亲兵便把那人给带了上来,按他跪下。

那人倒有骨气,被反绞了双手,兀自不肯屈膝,拼了命的挣扎,喝道:“你们——放……放开我!”

两名亲兵直接照他的膝盖弯就是一脚,这才僵持不住的跪下,被按着肩膀,那亲兵喝道:“老实点。”

公孙修看他已经四十出头,相貌又不如何出众,官职也不大,心想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耸了耸肩:“你叫什么名字?讲给孤听听看。”

那人哼了一声:“尔等燕贼……不足,不足以听我的名字。”

公孙修笑道:“敢在孤面前如此横的人可不多,孤抓了你们六千降卒,哪天司马懿找我燕国释放俘虏,孤也好教其得知,有哪些降卒吧?”

那人一听更加急了,说话更加磕巴:“少……少胡说了,我,我又不……不是降了燕贼,只是失手遭擒。”

公孙修心想此人忠心护主,若不是他的施救,那晚可能就擒住司马师了,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不把自己性命当一回事了?那好,孤且斩了你,等司马懿过来索要俘虏时,孤便说你是第一个带头降的,反正死人也不会说话,你留着到阴曹地府中说吧。”

那人登时傻眼了,没想到公孙修会来这一出,都宁死不屈还要被编排成降卒,气得脸颊煞白,低声道:“邓……艾艾,我叫邓艾。”

他闻言也是一惊,不可思议望着脚边跪着的男子,皱眉道:“你就是邓艾?”

邓艾下意识地抬头,斜眼看他:“不错……你也听过我的事迹?”

“没听过——但你的脸上写满了故事。”

公孙修揉了揉眉心,心想这几天接待的家伙,可都是历史上灭国的大将啊。

上一个来的是羊祜,是历史上遗策灭吴的老将军;而眼前这个阶下囚,模样狼狈不堪的家伙,是后来跟钟会分兵两路伐蜀,灭亡蜀国的魏国大将。

史书记载邓艾天生就是讲话口吃,称自己的名字,总会口吃说成“艾艾”,西汉时期的周昌说话也是口吃,一紧张就说“臣期期不奉诏”,连说两个期。

这两个相隔近两百年的历史人物,组成了一个新的成语“期期艾艾”,来形容一个人口吃,说话不流利。

公孙修想起自己前世的一个老朋友,自诩网文作者叫甚么令狐冲啊冲,最喜欢在小说中安排几个话痨或者说话结巴的角色,这样一来话痨讲话巴拉巴拉讲个不停,结巴说话则期期艾艾说个没完没了,不知不觉间就给小说内容注了不少的水分,人皆谓之“水神”。

邓艾沉默许久,说道:“燕王……你,你可是要准备杀了我?”

“本来没打算杀你的,可是刚刚呢,被你一口一个燕贼,现在不杀,孤的面子又找不回来。”

他轻笑一声,暗想这样的人才,怎么可以杀呢,笑道:“邓艾,你是故意激怒孤,以此让孤把你当场拖出去斩了,这样就可以避免审问泄漏军情、受酷刑之类的,对么?”

邓艾被说中心事,沉默不语,抬头道:“燕王再怎样用酷刑,在下……在下也不会透露军情的。”

公孙修心想你还真看得起自己,不由得问:“你且说你自个儿,身居何职?”

邓艾脸上一红:“现居,典农功曹。”

他不由得笑了,摇头道:“你一个小小的典农功曹,又能泄漏出怎样重大的军情?怕不是除了一亩田能长多少谷物,谷物又能分多少米和多少斤糠麸么?这些东西,孤手下也有人知之。”

他明知邓艾文武兼备却故意激他,深知此人不仅擅长用兵出奇,理政屯田更是一把好手。

邓艾闻言,不由得摇了摇头:“燕王不知屯田之利,其兵难出辽东,只可拒一城而守,南面事帝可以自保,若想有大作为,则终生无期。”

公孙修不置可否,心中起了惜才之意,脸上仍是不屑一顾:“依你所言,屯田之利,利在何处?不过就是种田种地而已。”

邓艾不禁有些生气,他本来有些口吃,给这样一激,居然不是那么口吃了:“六斛四斗为钟,计千里转运,二十钟而致一钟于军中也。石者,一百二十斤也。转输之法,费二十石得一石。言远费也。”

公孙修心下暗赞,脸上已忍不住溢出笑容。

邓艾的这一计算非常明确,将辎重部队所能运送的最大载力单位,及运送的距离计算得出。每运一千里距离的粮食,二十钟粮食送达前线,仅剩得一钟,损耗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正是征辽东这样的四千里长途战争,即便强大如魏国,承担这一中间的运载运输也有些吃不消。《孙子兵法》中便是记载了“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

一场出兵十万人的战争,至少影响七十万个家庭不能正常从事生产劳动,严重损耗其国力。

邓艾看到公孙修不答,还以为他被自己问住了,又续道:“你能明白此理么?假如燕王出兵,千里之遥,若是驻一地屯兵,常年轮休戊边,省却运粮中间的耗时耗力之处,则可省下百万金。”

同时又赘述出如何取水灌既、如何布置规划,其详尽到每一粒种子播下,到谷物收割上来的每一步便捷之法都能如数家珍。

杨祚、卑衍、伦直、贾范同时都露出了赞叹的神色。

旷世奇才。

众人脑海中只浮现这四个字。

公孙修仰天大笑,一揖到地,钦佩地说,“今日闻君一席话,解孤千百愁。孤只是有意激你,并非蓄意羞辱。邓艾有如此贤才,当做整个辽东的屯田令。”

邓艾一愣:“我?我……来当你整个辽东的屯田令?”

他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从小小的典农功曹,一路抵达屯田令,升官的速度堪比连跳数级。

公孙修循循善诱道:“阁下既有此贤才,又何必在司马懿帐下,做一个小小的典农功曹?自古大丈夫即便不求名,不求利,也需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

邓艾只觉脑子“嗡”的一声有些反应不过来,公孙修的话给他的冲击太大了。他年已四十,当了二十年的屯田民才当上典农功曹,因入洛阳上报粮食得以受司马懿赏识被辟为缘属。

现在,要他当整个辽东的屯田令,那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第五十四章 九锡之礼 邓艾苦笑道:“燕王何必如此看重我了?在下只是一介草民。”

公孙修道:“你认为你出身寒微,就没机会得到重用么?孤所推行的选用人才,第一个门槛是才学,而非出身门第。曹魏那一套九品中正制,给了门第大家的迅速垄断吞并的资格,绝了寒门的晋升之路,天下大才不能容用。”

邓艾沉默不语,这一机会他若是错过,性命也会跟着结束。然而这样的机会对他来说,以命相搏也是值得的。

略微思索之后,他苦笑道:“可我……可我的家室还在魏国。”

公孙修心想还好邓艾还没被司马懿重用,否则就收不了邓艾的心了。毕竟九品中正制要先推举门第之家,司马懿看来是还没安排到他,所以带来辽东刷军功,不然不会只是典农功曹这样的职位。

“放心好了,孤会派人把你的亲人接过来的。”

公孙修轻笑一声,说道:“你为司马懿卖命,不如在孤手下做屯田令,今后一展所长,留名青史。”

邓艾浑浑噩噩地接受了,他半生飘零不得志,居然被突然如此许诺,登时欢喜不尽。

公孙修命人给邓艾松绑,赐其衣食,先给他一间个人居住的营帐,先将其带了下去,不用跟降卒挤成一堆。

——

司马师逃回辽水,只剩下数千残兵,整个人也弄得披头散发,狼狈至极。他大口地喘着粗气,一颗心直沉入谷底。

听说劫营失利之事,司马懿率军前来策应,见得儿子平安无恙,心中松了口气。可随即又见到出发的二万步骑,回营竟只有三分之一,不由得脸上变色:“这是怎么回事?”

司马师苦笑一声,把自己如何被公孙修蒙骗,冲入敌营内,帐篷内的人影都是稻草人跟盔甲,被诱至军营中围而攻之。

这一夜袭行动失利,死的死,逃的逃,归部尽得八千人马。

司马懿脸色阴沉,毌丘俭也觉得无语,这样一算下来,军中又折了万余兵马。

“传令三军,即刻进攻襄平,老夫倒要瞧一瞧,他如何挡得住。”

司马懿怒不可遏,这一夜袭行动又折钱财,又折兵马,彻底沦为笑柄。他咬牙道:“我就不信,五万大军强攻,也不能把他攻下来。”

正在这时,斥候振鞭而至,速度快如闪电。

他立于马上,并不下马,手中高举圣旨,大声道:“陛下圣旨亲临。”

司马懿父子、毌丘俭、胡遵等人连忙下马,席地而跪。

斥候展开圣旨,宣诵道:“今得公孙氏修请降,为朕固东,镇守北疆,实乃欣慰之。朕闻公孙修深晓大义,虽父不忠尔得其忠,虽父不孝尔得其孝,虽父不义尔得其义,盖有先古遗风。朕今以大魏圣上之名,赐公孙氏修国号,领辽东四郡。自行建其封国,国号为燕,魏之属国,设文武百官。今又加君九锡,其敬听后命。年岁进贡,以示臣礼。”

众人面面相觑,司马懿不禁苦笑道:“臣领旨。”

曹睿终究是接受了辽东的称臣,既然陛下的圣旨已至,再也不可对辽东下手,这封圣旨不仅给了公孙修名义上执掌辽东四郡,并封为燕王,还加九锡之礼,这一礼遇跟十六年前的孙权几乎等同。

司马懿只得长叹一声,“修书一封,三日后于辽水会猎公孙修,洽谈授降加尊号之事。”

司马懿亲自草拟一封亲笔书信,洋洋洒洒五百余字,大意是劫营乃是军中将士误解军令,实无偷袭之意,切勿相疑,且陛下已同意辽东称臣一事云云。

当公孙修收到司马懿的来信时,这才喜笑颜开:“这回是真的了,曹睿毕竟不愿三面开战与全天下为敌,孤这个辽东燕王的尊号,竟由曹睿来加,哈哈。”

贾范笑道:“昔日孙权,也是受曹丕的加封为吴王,并赐九锡之礼。如此算来,王上是自古至今第四个荣获的。”

九锡是皇帝的九样使用物品,礼有九锡: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则,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七曰宫失,八曰鈇钺,九曰秬鬯。

古代等级森严,向来不许普通人违制,例如皇帝的御驾,根据逸礼《王度记》记载:“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未达其地位,不可违制,违者重惩。

公孙修听说自己是历史上第四个受九锡之礼的,不由得一笑:“此乃不吉之兆。”

贾范一愣:“不吉?”

他哈哈一笑道:“孤是第四人,前三者分别为王莽、曹操、孙权,此三人者,不是篡逆,就是把控朝政的权臣,或者是自立称帝的,现在又加上孤。”

九锡在后世已基本成为篡位的代名词,得此殊荣的王莽建立新朝。

曹操终其一生没有称帝,可也建立魏国的基础。

孙权先受曹丕的九锡之礼,后自立称帝建立吴国。

司马昭临终时强迫朝廷给他加九锡,不及称帝就死了,其子司马炎称帝,建立晋国。

到魏晋南北朝,九锡之礼几乎就是玩烂玩剩下的了,桓玄加九锡后建立桓楚国,南朝四朝的开国皇帝,刘裕、萧衍、萧道成、陈霸先都曾得到前朝的九锡之礼,然后再实行称帝。

说白了,这玩意也就在汉朝、三国、魏晋六朝比较抢手和殊荣,到五代以后就不玩这种东西了。

贾范哈哈一笑,说道:“不管怎么说,曹睿还是拿出了诚意。王上,咱们理应跟司马懿在辽水洽谈,并释放所俘的俘虏。”

公孙修晃了晃手上的圣旨,笑道:“有曹睿的圣旨在,这回的受降称臣才是来真的。贾老,备一下仪式,要把咱们燕国的仁义之师展现得淋漓尽致,可不能丢人现眼,毁了燕国的名声。”

贾范忙道:“王上放心,老臣一定遵照古制,决不辱燕国尊严。”

杨祚站起身来,犹豫道:“王上,俘虏当真要全放走么?咱们大营内,也抓了快万名降卒。”

公孙修抬起头来,笑道:“什夫长以上的降卒扣下,反正司马懿也不知道咱们抓了几个俘虏,燕国正值用人之际,要把人才留下来,再留一半降卒。嗯——就还他五千个俘虏就可以了。”

第五十五章 折箭为誓 三日后,辽东大雪纷飞,气温骤降,树梢挂霜,路面铺雪,连屋檐下都冻出一排的冰熘子。

十一月的辽东俨然成了冰雪世界,气温降到零下二十度,辽水都被严寒的天气冻住,河水为之不流,冰面上结了层足以人马行进的冰面。

司马懿率领五万魏国大军集结于北岸,公孙修则率三万燕军屯于南岸,中间围着五千余名魏国降卒,两军相隔而望,中间只隔着三十余丈宽的冰面。

双方约定各出三人,总共六人在冻住的辽水上洽谈。

魏国一方由司马懿、司马师、毌丘俭三人策马走到辽水冰面上,燕国则以公孙修为首,从旁由御史贾范,参军伦直二人作陪,六人立于冰面上,各自面对面,相距不过七八尺的距离。

司马懿脸色阴晴不定,沉声道:“数月不见,今日再会,阁下已成燕王,老夫在此先行祝贺。”

公孙修闻言摇头一笑,拱手道:“司马公客气了,孤如今是戴罪之身,得天怜见,受魏国天子的雅量宽宏,才侥幸乞得性命,否则早已成了荒郊野外的枯骨。”

司马懿心想我魏国近十万大军征辽,耗费民力无数,到头来被你小子的一纸降书就轻轻揭了过去,着实让人恼恨,皱眉道:“我魏国的俘虏呢?”

公孙修一指身后,笑道:“都在后面呢,这三日之中,孤天天怕他们饿着累着冻着,天天好吃好喝供着呢。比我军的伙食条件还要好,总共是五千一百二十四人。”

司马懿听说俘虏只有五千来人,不禁眉头一皱:“燕王,总共就是这么多人么?”

“当然,司马公放心,孤已命其认真清点,皆有名册在内。”

公孙修包括邓艾在内,将百夫长、什夫长跟一些健壮的魏军勇士扣下藏了起来,五千俘虏大多是基层的兵卒,大多身上负伤患疾。

他可不希望把这些老弱残兵给留下来,还是踢回去为妙。

一来少个累赘,二来也给魏国的曹睿一个面子。

司马懿无可奈何,他相信决不止这么少的俘虏,可又拿不出证据,点了点头:“多谢燕王仁义之心。”

公孙修当即下令放人,五千降卒从冰面上鱼贯而出,回到了对岸的魏军方阵当中。

司马师策马近前,混乱的降卒中独不见邓艾的身影,不禁眉头一皱,询问降卒道:“邓艾呢?典农功曹呢!”

那降卒战战兢兢地说:“不知道啊,小人——小人也不知道。”

司马师心中咯噔一声,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在他眼中战死的普通士卒,只要需要全国范围内都能征调民夫补充兵源,可将才却极为难寻,百万军中也不能挑出几个。

他心下登时急了,冷冷道:“燕王,在下的军中,有位典农功曹被你们抓了,尚未放归。”

公孙修装出满脸的狐疑之色,诧异道:“有么?劫营中混乱非常,人马乱踏、刀剑无眼的,孤也不知你说的这个,这个——典农功曹生得是何模样,如若降卒中没有此人,那便是死在乱战中了。”

司马师见他不似作伪的样子,想起邓艾拼死救出自己,却落了个死于乱军之中,心下有些过意不去,只好悻悻地低下头。

五千一百二十四名降卒放归,司马懿脸色缓和了下来,只是可惜于邓艾死了,这可是一大损失,不由得长吁短叹。

司马懿瞧着公孙修,忽道:“燕王,按照古制,你可得交一个质子,到洛阳为官。”

公孙修笑了一下:“孤尚未娶妃,哪来的儿子去洛阳当质子?”

众人均是不信,司马师抢先道:“没有儿子,那就把公孙渊交给我们带走。”

公孙修心想真要给你们当面带走,老子这燕王的位置就白当了,称臣又不是真给魏国当奴才,怎得蹬鼻子上脸了,摇头道:“这个可不行,父亲抱病卧床,若是感染了风寒,舟车劳顿,水土不服,说不定一出辽东,生死难卜。”

司马师本就恨他这一嘴脸,闻听此言更加的生气,冷冷道:“此等托词而已,劳烦燕王请你父王出来一叙。”

公孙修摇头道:“孤说了,他抱病不能出门,也不能见外人。”

司马师瞪了他一眼:“那你这是强词夺理,不愿意交人了?”

公孙修道:“交给你们,那也可以,但孤真的担心,诸位在路上不小心伺候不周,把孤的父王给弄死了。他若是出了什么事,孤岂不是要被燕国上下的百姓推着去报仇?岂不是又成了魏国的敌人?”

“老夫已人格担保,公孙渊跟我们走,会照顾妥当的。”

司马懿眉头一皱,说道。

公孙修心想您这人格也能担保?要是不知道曹爽的下场,你这话我可就信了。

他冷哼一声,道:“你真要带走一个人质,也不是不可以。现在魏主与孤,皆希望辽东战事结束。若是我父王在前往洛阳的路上,被尔等害死,那便是逼着燕国叛魏,正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万民皆看在眼里,非孤不孝,非孤不忠。孤尽起辽东之兵,不顾一切杀奔中原,也要报此父仇。”

从骑的贾范、伦直听得心惊胆颤,这说好的和谈,瞬间就要决裂啊。

司马懿跟毌丘俭对视一眼,均觉公孙修是在耍无赖。

以他这样连篡位都不眨眼的人,又岂是重孝道的人?此话无非是再说,父亲被带到洛阳为质,今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三灾五病的死了,就能以此为出兵之名分,尽起辽东之兵伐魏。

司马懿心中有气,他知若不是陛下急欲停止辽东战事,等冬天过后,再攻上一年半载,必可平定燕国。可现在有吴蜀二国掣肘,不把最难缠的燕国先化敌为友,魏国就很难分心对付吴蜀。

他心中暗想:“陛下身体不适,恐命不久矣。如不遵旨退兵,若是这个节骨眼跟燕王起冲突,朝中有人疑心老夫养寇自重,那面临的就是削兵革职了。”

前思后想,曹睿的圣旨也没要求带个人质回洛阳,自己若是画蛇添足,反误大事,给燕国出师有名的机会,只会闹得更复杂。

第五十六章 结束战争 司马懿挤出一抹笑容,笑道:“既是如此,那就收兵,燕王是重信义之人,一诺千金,应当永世效忠魏国。君不疑臣,臣不负君,燕王可自理之。”

公孙修也露出善意的微笑,说道:“司马公放心,你知我等重信义,必不负人。汉祚已绝,圣人出在曹氏,孤与燕国诸臣,日夜叩首拜之,只盼魏主早日统一天下。”

他吃准了司马懿不敢搏这件事。留人质意味着授人以柄,他可不愿意有一根刺老是卡住自己,索性破罐子破摔,人质可以给你,可今后的起兵反叛名目便是此事。

你若想试,那大可一试。

司马懿此时无功而返,面临兵权被收回的风险,自不敢继续搏下去,免得影响司马家在朝中的地位。双方都有意识地控制了私人情绪。洽谈称臣一事,自然就变得顺利。

称臣进入第二步,公孙修提起毛笔,手书降表。一手龙飞凤舞、笔墨淋漓的草书看得众人暗自摇头,就连司马懿都疑惑不解:“他也不像是粗通文字之人,怎得连字都写不明白?难道是故意为之?”

众人哪知道公孙修连毛笔都握不大明白,更别提写了,字迹潦草不堪,歪歪扭扭,豆大的墨汁啪嗒啪嗒滴得降表上乱七八糟的。

好容易写完了,公孙修把笔一扔,笑道:“大功告成。”

司马懿命人把降表收起来,笑道:“燕王的书法当真是别具一格。”

公孙修如何听不出来他的讥笑之意,摇头晃脑地说:“不敢,不敢。贵国有钟繇,孤不敢自比。”

司马懿也就是随意的一捧,没想到这小子如此大言不惭,心下好笑,点头道:“师儿,把为父珍藏的定陵侯真迹拿出来,送给燕王。”

司马师不免一惊,只得心痛地命士兵回营取来,不一会儿,就捧来一本字帖。

司马懿平静地说:“此乃定陵侯真迹,燕王既是好字之人,不如留此字帖,时常临摹,或许大有裨益。”

定陵侯就是钟繇,此人曾位列三公之首的太傅,名声显着。尤其是书法,更是与王羲之齐名,合称“钟王”。

公孙修笑纳的接过,心想这可是宝贝啊,笑道:“感谢司马公,司马公真乃德昭福厚之人,孤若学得‘钟书’之一二,必寄给司马公品评。”

司马懿心想:“平时一口一个司马老贼,现在得了好处就卖乖。”他拱了拱手,笑道:“燕王若有此雅兴,老夫必当奉陪。”

两人又是一阵寒暄。

这时艳阳初升,难得出了太阳,天气暖和,脚下的冰面开始渗出水来。虽不至于融化,可站在冰面上总觉得危险。

公孙修做完一切手续,在冰面上焚香祭天等诸如此类的繁琐仪式,最后站起身来,从箭囊中抽出一根羽箭,双手托举向天,高声道:“孤以天为证,以地为盟,以辽水为誓,如违此誓,有如此箭!”

说罢,双手向外一压,“啪”的一声,木质的羽箭被折成两半。

公孙修把两截断箭扔在地上,笑道:“司马公,这下可以安心了吧?”

羽箭折为两半,丢在地上,屯于两岸的燕、魏双方近十万人马,都不由自主地欢呼雀跃,脸上带着喜悦之情。

此箭折断,即意味着战争结束。

公孙修拨转马头,打着圈儿的回望两岸的敌我双方,敌军固然欣喜若狂,燕军士卒也是满脸的开心,并无沮丧痛苦。

他一时间才明白过来,对底层百姓而言,谁当皇帝、谁坐江山并不关心,不管是怎样的时代,战争结束都是最好的。就连数千年来的农民战争,其实都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农民战争。

因为其战争主导的起义者大多都不属于农民阶级的人。

司马懿平静地点了点头,笑道:“是的,从此魏国为燕国的宗主国,两相罢兵,以和为贵。燕王,来日有幸再会。”

“再会。”

两人在辽水上互相道别,司马懿拨转马头,独自一人一骑退回北岸。魏军后军作前军,前军作后军,井然有序的撤退。

公孙修坐在马背上,心中悬着的巨石也落下了,暗想:“司马老贼可终于走了,这老贼不死,辽东难安。现在终于可以专心治理辽东。”

眺目远望司马懿的大军渐去渐远,他心中暗想:“司马懿辽东之役,折兵三万余,耗费民力沉重,朝中的支持者必会失望。目前的曹睿,恐怕就剩下一口气吊着了,司马老贼不跑快点回去,连托孤大臣都排不上。”

贾范从后面走来,轻声道:“王上,该回去了。”

公孙修如梦初醒,点头道:“走吧。”

众人一行回到襄平,此战虽是称臣,可并无一人觉得沮丧,反而争相庆贺,奔走相告。

此战名义上输了,实际上赢了。

从黄巾之乱起,辽东就成了避难之所,远隔中土,常年无战,成为一片安静祥和的沃土。也正是远离东汉末年的主战区,没在军阀混战中遭到破坏,吸引避难的世家大族,辽东稀松的人口得以扎实,公孙度才得以借此雄张海东。

当日,襄平大宴。

公孙修论功行赏,把众人给赏赐的赏赐,该升职的升职。其中军功靠前者贾范、伦直、杨祚、卑衍四人,均得以升迁。

邓艾也参与了宴会,可他是魏国的降卒之一,并无功勋,只得低头喝酒,辽东群臣也有意排挤他。

公孙修瞧出了他的心情,命亲兵将他召到近前,邓艾不疑有他,连忙向前,低声道:“王上,您找我?”

他摇头一笑:“是否思念故乡的亲人了?”

邓艾苦涩地点了点头。

公孙修道:“明日我会派一支秘密的队伍,将你的亲人从魏国接过来,安置在这里。”

顿了一顿,又道:“士载,你目前初到辽东,军功未立,故众人轻之。日后等他们瞧见了你的能耐,那便好了。”

邓艾激动地握紧了衣角,点头道:“王上……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帮助辽东。”

公孙修“嗯”的一声,他深知从史书中记载的来看,邓艾的一生分为两半的话,前半部分从四十岁为一半,基本都在屯田中度过,直到司马懿的提拔,才得以展现才华。

邓艾的屯田策略让魏国在后期的大战中仓癝足食,在伐蜀战争中偷渡阴平的策略,更是战争史中的神来之笔。

只因为灭蜀后的邓艾颇有些许的居功自傲,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膨胀了。再加上钟会的挑拨跟污蔑,彻底惹怒了当时的魏国实际控制人司马昭,这才落了个跟秦国白起一样的下场。

第五十七章 全员恶人 与群臣议毕,公孙修一人进了深宫。

公孙渊坐在殿内喝酒,百无聊赖的望着场下跳舞的歌姬,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道:“这真是没有意思啊。”

身旁的一名老者看起来六十岁上下,脸颊枯瘦,气质有些阴柔,澹澹道:“这才几天,就觉得没有意思了?我一人在大牢中待了十年,不见天日,也不见得没意思。现在有酒有肉,住在这深宫之中,可比牢狱要舒服得多了。”

公孙渊“呵”的一声,斜眼瞧了他一眼,道:“这只能说明,我的儿子毕竟孝顺,肯给我安享晚年的机会。若是我狠下心来,十年前你便不在人世了,监狱十年,可要好得多了。”

阴柔老者嗓子声音极尖,让人听了毛骨悚然,澹澹道:“是么?如此说来,我倒要感谢你一番。”

“那是自然——”

公孙渊满不在乎地一笑。

阴柔老者冷哼一声,摇头道:“如今辽东在修儿的手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而非交在你的手里,目空一切的自立为王,惹得天下交攻,连公孙晃都被你给害死了。”

公孙渊登时不服气了,起身准备争论几句,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有些懒散的笑声:“你们就不能一起开开心心的聊天么?”

二人同时望向门外,只见公孙修悄然立在门边,嘴角含笑。

公孙渊收敛了一下,尴尬道:“阿……阿奴,你来啦?”

公孙修挥了挥手将侍从都屏退了,对阴柔老者喊了声“叔祖父”。

阴柔老者正是公孙恭,是公孙渊的叔父,他的叔祖父。也是曾经辽东的第三个执政者。

太和二年,公孙恭患上男性生殖疾病,不得已割去生殖器官沦为阉人,身体虚弱无力执掌辽东,被公孙渊趁机胁迫下台,自己当上辽东的主人。

公孙渊自成了辽东之主,便把公孙恭软禁在大牢中。

直到今年公孙修篡位燕王,为展示自己的仁义之心,不仅没把公孙渊也扔进大牢中,反将两人一并接到深宫中散养。

三代人坐在一起,彼此间心里都有些隔阂。

公孙修也是尴尬得脚趾头直抠鞋垫,抬头看了眼叔祖父,又看了眼父亲,再垂下头来,暗想:“我们三人坐在一起,实在不知该聊些什么好。当年祖父公孙康英年早逝,公孙恭代掌辽东,代着代着就鸠占鹊巢地占了辽东王的位置。公孙渊又趁公孙恭病重胁迫他下台,自立为燕王。而我呢,燕魏两军交战,也趁乱夺了公孙渊的王位。”

三人各有各的心虚,各有各的坏,公孙修甚至觉得这一场会谈,可命名为“全员恶人”。

总得来说,公孙恭比较欣赏这位这个侄孙,一来不是他篡自己的位,二来是他把自己从大牢里接了出来,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从他手中辽东终于焕发了生机。

公孙恭含笑道:“修儿,今日怎得有空到深宫中来?叔祖父可是听说了你的功绩,不仅改善了弊政,还逐走了魏军,真是后生可畏啊。叔祖父跟你父亲再也不用操心祖业的事了。”

也不需要你们操心。

公孙修心中暗想,他打了个哈哈,说道:“叔祖父过奖了,孤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目下只有一事,那便是扩充辽东人口的问题。”

公孙恭一愣:“扩充辽东人口?”

公孙修正色道:“夫济天下大事莫不以人为本,辽东毕竟人口稀缺,如何可成大业?”

公孙恭道:“那自然是鼓励生育,嘉赏农耕。辽东百姓安居乐业,也就慢慢可以增加人口。”

“这样做太慢了,起码要花上几十年的时间,而且辽东也没有这么长的国运去运转。方今大争之世,不进则退,若不是曹睿正在对付吴蜀二国,无暇分心。恐怕辽东早已被魏军踏平。我等便是再善战,也不过延缓被吞并的速度罢了。”

公孙修当即否定了这样的想法,古代这样的环境下,想把燕国人口推上去是很艰难的。

要想使得国家人口增加,首先是稳定的环境,古代农业文明下的中国,是很愿意多生几个的。

其原因无非有四:其一是存活率低,经常婴儿诞下没养大就夭折了,或者三灾五病之类的,一旦碰上这类问题,家族容易绝嗣。

其二,是增添劳动力,家中多一人,便多一人耕地务农,对家庭经济有着显着的增加。

其三则是老有所依,几千年孝道传统观念下的思想,后人也努力尽孝,使得六七十岁的老人即使丧失劳动能力,依然能安享晚年。

其四,则是没有很好的避孕措施。

人口的增加反映在社会环境,一是战乱,战争中想安定下来发育人口极为艰难,根本没有适合的土壤,也正是再这样的背景下,屯田制六四分苛刻重税依然能推行的原因。

公孙渊瞧着儿子的神色,忽道:“你是想劫掠人口么?”

他点了点头道:“是的,现如今只有劫掠人口,以充辽东,才能大面积的发展军事跟农业。自古帝王强国,莫不以耕战为本。”

公孙渊不禁叹息一声,“好一个耕战为本。”

“若当真如此,修儿的目标,如老夫猜错,是高句丽吧?”公孙恭忽然笑道。

公孙修暗暗赞叹一声,心想叔祖父虽被囚禁十年,其心思缜密,判断力依然不弱,点了点头,说道:“高句丽国,反复无常,此次趁辽东空虚之际,偷袭襄平,此乃极恶之大仇。虽说让东川王跟莫护跋逃走了,可我已得其三万人,编入军中作为屯田户,明年即可得二百万斛粮草。待军马备实,冰雪融化,即可征服高句丽。”

此次收获高句丽的三万人口,这样的诱惑简直会上瘾,有人口就可以变成兵,变成农户,其所能带来的利益,足以抵消今年抗击魏军所耗费的民力。

公孙恭阴恻恻一笑,他自沦为阉人后,阳气消散,说话也中气不足,声音阴柔造作,直把公孙渊父子听得是毛骨悚然。

只听公孙恭澹澹道:“修儿既有王霸之志,就当学你的曾祖,雄张海东,咸服外夷。”

说到公孙修的曾祖公孙度时,他的眼中露出精光,气魄也为之豪迈。

第五十八章 雄张海东 公孙修对辽东的旧史并不大了解。他只知曾祖最早是受董卓的提拔,成为辽东太守,然后开始一步一步地做大,史书谓之“雄张海东”,能得此四字评价的人物,都不是简单的货色。

此时听公孙恭讲起父亲公孙度的往事,公孙渊父子作为晚辈,不由得都竖起耳朵倾听。

他咳嗽一声,说道:“你的曾祖公孙度,是从玄菟郡的小吏起家,初至郡中上任,均是瞧不起他。他一任便抓了襄平县令至市中鞭打至死,而郡中豪门如田韶等家只因平日的往来上没有给予曾祖的恩惠,找个借口便将其诛杀,以此法杀诛的豪族有百余家,杀得郡中人人惊恐,从此施威于内。”

公孙修闻言不禁吃惊,暗想公孙家果然没一个吃素的,人均屠夫,不养废物。可说来也不复杂,小小的官吏让人瞧不起,在当年的混乱局面,没有强硬的铁血手腕,是治不住豪族的。他不禁询问道:“曾祖以此治之,想来再也无人敢犯。”

“那是自然。”

公孙恭摇头晃脑地说,“自雄张海东,威慑四方,扶余国主动成为辽东的附庸,你曾祖更是以公孙宗族之女,嫁给扶余国王尉仇台为妻,以结联姻。中原战乱,当世知名的名士人物,都曾避祸于辽东,太史慈便是其中之一。”

公孙修心想这位曾祖倒是个人物,《三国演义》中没有出场的角色,生平事迹倒是不俗,皱眉道:“曾祖当时不过是辽东太守,名义上是汉臣,却跟扶余国联亲,仔细推想而来,曾祖在当时便有志图王了。”

公孙恭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曾祖自立为辽东侯,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向南则取辽东半岛,越海取胶东半岛北部东来诸县,开设学府,广召流民,大大增强了辽东的统治。虽名为侯,实则出行用天子銮驾,戴天子冠冕,配置羽林军。连曹操征召你曾祖为武威将军,封永宁乡侯都不屑一顾,谓群臣曰‘我王辽东,何永宁也’,遂藏印绶武库,不受之。”

“建安九年,你曾祖因病去世,由你祖父公孙康继位辽东侯。建安十年,曹操平定袁谭,统一北方,命大将张辽收复青州海滨一带,与我辽东昔日的大将柳毅交战。柳毅不是张辽的对手,被其击破,战船焚毁无数,只得乘战船带数千人跨海归辽东,而柳毅本人也在当年怀恨而终。”

公孙修静静地听完,深知当时的辽东版图比现在辽阔,直接跨越占领胶东半岛的东来诸县,这一招不可谓不凶勐,只可惜被曹操夺回,现在也失去了这块飞地。

公孙恭道:“你尚未婚配,可致书于扶余国,择其王室而娶之,再联合扶余国,以图霸业。”

公孙修不免吃了一惊,“叔祖父,这——让孤娶扶余国的王室?这,这可是政治联姻。”

公孙恭澹澹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政治联姻自古有之。你娶了扶余国王室之女,进军高句丽便会顺利许多。扶余国夹在高句丽国跟鲜卑之间,若得其助,自然事半功倍。”

公孙渊哈哈一笑:“这有什么犯难的,你娶了扶余国的王室之女,又不是把你给嫁过去。”

“孤明白了。”

公孙修此番进宫见这两位家族的老前辈,为的便是商谈如何壮大辽东的方式。话说回来,联姻确实是不错的方式,两国之间互通有无,氛围也会融洽些许。

次日天明,公孙修命使者携带文书、珍品、特产等物,到扶余国那边求亲。

贾范惊疑不定地问:“王上,这是要娶妃?”

“当然,孤现在正当年轻,自然要娶妃。”公孙修笑道。

贾范如释负重,点头道:“那倒也是,王上也是该立嫔妃了,一国之君,也需有世子。”顿了顿,有些疑惑地说:“王上,此意可是联姻之策?”

“当然。”

公孙修打趣道:“难不成,孤突然起了色心,心血来潮的不远千里去娶一个素未谋面的扶余国王室么?”

贾范哈哈一笑,说道:“老臣不敢,王上贤明之君,自然不会被女色所迷。再者说了,王上若要天下美女,在燕国自可取之,又何必远赴扶余?”

他自从当上世子,忙着跟魏军交战,然后又当上燕王,根本无瑕去想女人的事情。此时太平无事,贾范倒是引起了一个重要的话题:王储。

他从事实证明了一点,自己在后世每天福报式的工作,要承担房贷车贷的问题,以后孩子上学的问题,各种复杂花大钱的费用,简直把生育的兴趣都给降低了。

而现在贵为燕王,坐拥辽东四郡,麾下近四十万军民百姓,他的生育兴趣就上来了:“生一个?让隔壁的曹睿听见了,还以为孤生不起?生,生一百个。”

话说回来,曹睿所生的子嗣便是早早的夭折,只剩下曹旬跟曹芳两个加起来都不到十八岁的小屁孩,便好似天绝曹氏一般。

据东晋史学家孙盛撰写的《魏氏春秋》中说,曹芳甚至有可能不是曹睿的亲儿子,《三国演义》则说“秘养深宫,未知所出”。

邓艾忽道:“王上,可是准备取高句丽?”

公孙修闻言露出笑容,说道:“士载当真是妙人,孤尚未说出口来,便已知之。”

邓艾忙道:“微臣——微臣不敢揣测君心,只是……只是仔细推想,王上联姻扶余国,可从中路断鲜卑之后援,那时把高句丽给灭了,再图鲜卑,此乃是远交近攻之策。”

公孙修心想邓艾真不愧是全面型人才,管得了后勤辎重,也可前线亲临运筹帷幄,赞道:“不错,从地图上看,扶余国横在高句丽、鲜卑之间,若能与其联姻,则多一臂膀。先把鲜卑给拦住了,自可专心对付高句丽。”

高句丽在辽东之东,从襄平出发到敌寇的大本营丸都城,相距上千里,运粮、遣兵、远征都要耗费极大的军资。在辽东本土跟司马懿作战完全不同,一旦远征缺粮,除了退兵别无选择。

第五十九章 大亨元年 关于远征一事,如有扶余国相助,则可沿途供给粮草,不用千里赢粮。

邓艾道:“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此乃是《孙子兵法》中的推算之诀,扶余国离高句丽较近,可省去我们大量的物资跟时间,给予敌军出其不意的进攻。”

千里运输转送,辎重部队需要在路上吃掉二十钟粮草,才能将一钟粮草送到前线。而如果能在前线就近抢敌军的一钟粮食,则等同省下二十钟。有了扶余国作为援助,燕军便可全心全意的深入,将高句丽彻底灭绝。

公孙修脸现喜色,点头道:“不错,攻敌于意料之外,孤准备远征高句丽国,东川王必以为我军拖携辎重,不会那么快抵达丸都城。等到我军潜至,则必大胜。”

邓艾笑道:“王上圣明。”

公孙修心中喜不自胜,有了邓艾,自己可真的省心省力,千军辟易,一将难求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邓艾最擅长的就是算无遗策的计算,跟神出鬼没的奇袭、偷袭,将兵法中的诡道运用到了极限。

众人一齐大笑。

扶余国跟辽东之间,互有通婚,其王室跟公孙渊、公孙修等人排资论辈起来,都有些许的血缘关系。毕竟公孙度执掌辽东就一度把宗族之女嫁过去。

可说联合扶余国,一并伐高句丽跟鲜卑,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辽东的冬季寒冷异常,任何的农耕一律停止,百姓关门闭户,屋顶、大街上都积了尺来厚的皑皑白雪。

时间进入十二月,一年即将结束,贾范、伦直同时上表奏折,言年号一事。既然建立国家,还需有年号。

公孙渊从去年七月自立为王,年号“绍汉”,至今已用了十七个月,如今新王登基,自然要重新定年号。

他心中好笑:“若非我的出现,绍汉这个年号历史上只用了十三个月。”

贾范提议了六个年号为备选,由众人商榷,均觉不妥。也亏得众人为了捧燕王,把他说得是天上有地下无,好似千古明君,盖代雄主一般。

他只听得头皮发麻,这种阿谀奉承的话天天听都要听腻了,开口道:“年号有好的寓意即可,需符合二点,一是其万物发展长存,二是天下永治长安,其他的就不要花里胡哨的。”

伦直眉头一皱,喃喃道:“天地万物增益发展,曰大,古今连绵不绝,曰恒。微臣看来,不如就把年号定为‘大恒’,王上你看如何?”

公孙修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刚喝进去的酒都从鼻孔里呛出来,暗想:“他妈的,还好说的是‘大恒’,要是这俩字反过来,那就离亡国不远了。”

贾范也觉“大恒”作为年号极佳,喜色颜开地说:“王上,用这个作为年号,实在是不错。”

公孙修连忙摆手,心想这可不兴取啊,某地产大王就是取了这样一个名字,都快玩崩盘了,可不能触这个霉头,道:“不妥。孤认为天底下没有万世之朝,用‘恒’字太过了,秦皇汉武生前纵横天下,而今也只是一抔黄土。诸位若是觉得名字不错,年号就定为‘大亨’吧,其音相同,寓意也不算差。”

贾范细细品味“大亨”二字,亨有顺利、通达之意,倒也不错,点头道:“王上所言甚是,用此年号极为应景。”

于是,在这个后世记载为公元238年的年份,魏国是景初二年,蜀国是延熙元年,吴国为嘉禾七年,而燕国正式启用大亨作为年号,这一年便称为大亨元年。

寒冬渐去,直到次年正月,大亨二年。

远在千里之外的扶余国终于回信,然而其内容却令整个燕国,自公孙修以下的群臣震怒无比。

信中不仅阐明两国和亲有违,什么理不正言不顺,燕国信使被直接推出斩首,所携带的金银珠宝更是直接扣下不还。

贾范气得将书掷在地上,怒道:“扶余国欺人太甚,我燕国礼仪备至,竟出此等无礼行径。王上,微臣建议,发兵攻高句丽,应当顺便把扶余国也一并收拾了。”

公孙修从未接触过扶余国,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皱眉道:“孤有一事不解,扶余国既为我燕国之姻亲,世代之通,向来无甚冲突。怎得今一反常态,似乎要跟燕国决裂似的?其中的蹊跷,不可不察。”

邓艾皱眉道:“王上,若说扶余国跟燕国常年姻亲,此必是中了东川王、莫护跋的离间之计。”

“士载,这话从何说起?”公孙修询问道。

邓艾宽慰一笑:“王上若是吞并了高句丽以及鲜卑,下一个又会吞并谁呢?”

他登时了然,笑道:“你的意思是,唇亡齿寒?”

邓艾微微一笑,郑重地点头道:“不错。想必扶余国主,是担心王上最后的目标是他。”

公孙修冷笑一声:“那也不过是早死跟晚死的区别。扶余国既不给孤几分薄面,那就一并收拾了,把高句丽、鲜卑、扶余三者皆灭,顺势吞并。”

贾范登时吃了一惊,骇然道:“王上是想将他们一起吞并了?”

“当然,不仅要吞并,还得把人都慢慢迁移至辽东,成为燕国的百姓。现在魏国撤兵,说不定再过个一年半载又再进犯辽东,不趁机壮大自身,取死之道,我等怎可坐等天塌?”

公孙修想到扶余国既然杀使者,那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昂然道:“孤正愁今后没有借口出兵吞并扶余国,他现在倒是给了孤一个正当的理由。士载,不妨谈谈你的看法,联合出兵显然是成不了。”

邓艾沉思少许,说道:“这得在日后确切观察三方势力之间的尔虞我诈,方可谋而后动。昔日司马懿出兵辽东,东川王跟莫护跋愿意出兵相助,扶余国则保持中立,既不助魏,也不救燕——”

公孙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知邓艾口吃,说话习惯慢吞吞的讲,生怕说得快了就“期期艾艾”,当即耐心地回答:“士载的意思,孤也明白。扶余国是中立之国,也是姻亲之国,往来辽东千里,即便是当时有心救燕,恐怕也力有不逮。”

第六十章 吞狼逐虎 “不——不——”

邓艾急忙摆了摆手,说道:“东川王挑唆扶余国杀害燕国的求亲信使,是准备联合三大势力迎击王上的远征。以微臣——微臣看来,不如先给东川王送备厚礼,以示亲切,再另出一张檄文,讨伐扶余国。”

贾范顿时有些不解:“扶余国背信弃义当然要讨伐,东川王这种狡诈之辈,不一并伐之也就算了,怎得还给他送厚礼?”

杨祚当场笑出了声,本来就看不起邓艾的他,此时更是猖獗,讥讽道:“若真如此,外人皆笑我燕国愚蠢无能,谄媚到这一地步。”

邓艾憋红了脸,口吃的他显得有些不善言辞,公孙修制止众人的冷嘲暗讽,沉声道:“朝堂之上,可互相提问,不可互相攻讦。你们不妨先听士载讲完,他只是口吃,说话迟钝,胸中奇策未展,诸位怎得就不能多几分耐心呢?”

贾范、杨祚二人立即收住声。

邓艾感激地看了眼公孙修,续道:“三大势力是乌合之众,不能同心共戮。如果是东川王唆使扶余国叛燕,那么厚礼送给东川王,讨伐檄文送给扶余国,扶余国主必起疑心,认为是他暗中挑拨了关系,害得其国成为众失之的,心生间隙,则久必生乱。等两国交恶,王上可引一军击之,一战灭两国。现在如果急着出兵,反倒让两国联手,专心对付王上一人。”

公孙修顿时又惊又喜,说道:“若是如此,则两虎相争,坐得其利。”

邓艾呵呵一笑,一揖到地,“王上,相信不需要多久,高句丽跟扶余国必生间隙,到时候再引一军远征即可。”

“不错,就依士载所言。”

公孙修当即命人撰写讨伐檄文,种种斥责扶余国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斩杀信使,不敬燕国等罪行,加盖印玺,传檄千里送往扶余国。

同时,贾范也命人挑选郡中的珍稀异宝,备至厚礼,送往高句丽。

做完这一切,燕国接下来就是等待两国之间的摩擦,若其生变,则可出兵远征。

去年几乎把辽东的积蓄都打空了四分之一,贾范接连上书府库空虚一事。公孙修也深知燕国还想打大仗,必须等到大亨二年的粮食成熟,才能做下一步的筹划。

古代中国的人口增长是一个绵延的曲线,如果用一幅k线图来呈现增长和锐减变化的话,盛世为高点,乱世为低点,可人口到宋朝开始破亿,清朝时期更是有四亿人口。

总得来说,中国古代人口是在震荡中上升的,每逢战乱人口锐减,天下初定后也会开始增加,用股市专家的话来说,就是“探底回升。”

这其中的因素纷杂,一是耕地的问题。

中国最早的文明起源在黄河流域,经过几千年的发展,人口迁移,开发荒地,然后才具备了养活众多人口的基础。耕地不足,产出粮食就不足,也就压制了人口的增长性。

明清时期有谚语“湖广熟,天下足”,意思是称赞湖南湖北的粮食丰富,为天下之粮仓。可那是一千三百年后的说法,中国经济重心由北向南迁移完成的结果,目前的湖北都是荒的,并无多少的耕地。直到西晋动荡,先有八王之乱,后有五胡乱华,北方士族为避战乱,不得已举族南下,史称之“衣冠南渡”。

据记载,当时南渡人口数量超百万,给南方带去了大量人口,这才大力开发南方的经济,目前开发南方经济的也就只有孙十万一人。

农业为一国之本,即使一千八百年后成为现代化国家,按照统计也需要保持十八亿亩耕地,才能自给自足14亿人口的饮食问题。

这也是古代王朝愈到后期,人口愈多的原因,因为几千年来的积累,耕地数量稳步增加,即使因为偶然的乱世导致大面积的荒废,可战乱一结束,仍然会把田地拾回来,继续耕种。

第二个问题,则是农业技术略微上升,跟耕种的种子,增加粮食产量的效果。

明代引进的红薯增加了粮食产量,丰富了古人的餐桌。

但是效果并非极大。

网络小说当然喜欢鼓吹一番红薯高产量给中国带来了人口的翻倍,虽然红薯种植简单,对土壤要求没那么苛刻,平均亩产在4000斤左右浮动,产量是小麦的数倍,好像主角一从国外引进了红薯,就能开始暴增粮产似的。

其实从亩产来看,红薯确实超过小麦、大米一大截,但红薯的淀粉含量,只有小麦的四分之一不到。有吃过的都知道红薯不经耐,易饿且容易胀气。淀粉是供应人体能量的主要来源,转化为葡萄糖。如果公孙修照搬网文男主的模式,把整个辽东都种满红薯的话,那将有近四分之一的人食不果腹,饿着肚子。

所以唯一的念头是,好好种地、开荒,先把粮食积攒起来,才能筹备实力,在这个三国争霸的时代分上一杯羹。

辽东缺少人口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登记在册仅三十五万民,三万兵,以及新俘获的三万人俘虏,总数仅有四十一万人口,要想成就一番宏图霸业,极为困难。

公孙修视察了各地的土地、民生情况,也视察了水利、农业灌既等问题,辽东目前来说没有什么兵患,司马懿虽然退兵回洛阳,可毌丘俭依旧镇守在幽州,手上的兵力不容忽视。

正当他在午睡的时候,贾范快步奔进寝宫,喘着粗气,一手扶着门框,脸色红润,把公孙修都给惊醒了,连忙坐起身来,皱眉道:“贾老,有何事如此慌张?随便命一个下属过来汇报不就好了。”

“王上,喜事啊——”

贾范好容易缓过劲来,在亲卫的搀扶下落座,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王上,刚刚洛阳传来消息,曹睿——他,他已经驾崩了,曹芳登基为帝,司马懿跟曹爽为辅政大臣。”

公孙修闻言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心想这个时候曹睿要是还没死,那可就历史真的改变了,澹澹一笑:“孤早已知曹睿阳寿将近,果不其然,他这驾鹤西去,留下的孤儿寡母可就要受尽欺凌了。司马老儿这个家伙,也有苦头吃了。”

第六十一章 辅佐之争 当司马懿撤军的当天,便在斥候的第二封秘旨的宣召下,快速回洛阳。

为此,司马懿不惜独自一人先行赶路,把大军交由胡遵、司马师掌管,自己乘快马携带数十骑,仅用了一个来月的时间,就回到洛阳。

这一路愣是昼夜兼行的走,把司马懿在马车中颠得是上吐下泻,可这也没来得及管了,他深知自己要是慢了一步,就再也见不到皇帝陛下了。

他一路进了皇宫,脸色阴沉,跟他碰面的群臣都毕恭毕敬地称呼一声“太尉”,司马懿心中五味杂陈,脸上仍是一副相安无事的样子。

内宫中。

脸颊深陷的曹睿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床顶,咳嗽一声:“燕王……燕王何在?”

他口中的燕王,可不是辽东那位称孤道寡的燕王,而是曹操之子,与曹冲同母的大将军曹宇。

曹睿秉承先帝的用人制度,曹丕出于忌惮,历来打压直系皇族如曹植、曹彰等人,而是启用支系的曹真、曹休等人,一方面任用士族如司马懿,不惜以创建九品中正制来吸引天下士族的支持称帝。

曹丕的这一项举措,固然压制了宗室,可也导致了曹氏、夏侯氏出现人才断层,自曹真、曹休死后,第二代人基本扶不上来。这就导致蜀吴攻魏时,曹睿只能任用司马懿、满宠这样的外姓大臣,特别是抗击蜀国,驱逐吴国,以及远征辽东的战役,最激烈的阶段,魏国一半的兵权都交给了司马懿手中,动不动就是统领数万、十万的大军,这在曹操、曹丕时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这与曹操任用寒门,打压士族的策略完全相反。

可现在又不同往日了,曹睿深知自己油尽灯枯,已成了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

把兵权交托在外姓大臣手中,他自然不放心。

一是少帝年幼,容易被架空权力,如果把兵权大部分都收回来放在宗亲手上,即便朝堂有变,群臣争权,皇位依旧是在曹氏身上。

二是例如曹宇、秦朗、曹爽等人,并无甚人望,谅其也不敢妄图帝位,把持几年朝政,少帝长大后就能拿回权力。

听到曹睿的低声呼喊,声音减弱,中书令老臣孙资、刘放二人急忙跪至近前,孙资低声询问道:“陛下,你是要召燕王曹宇么?”

“是,叫……叫他过来。”

曹睿神志不清,有些迷湖地说:“曹宇可愿接受大将军之职了?”

孙资脸色苦恼,心想陛下浑浑噩噩之中准备托后事,以燕王曹宇、领军将军夏侯献、曹爽、顿骑校尉曹肇等宗室大臣辅政。

旁人倒也罢了,夏侯献、曹肇可是恨极了孙资刘放二人,曾指着殿前的鸡栖树,指桑骂槐地说:“这树也活得太久了,看他能活到几时。”

孙资心中兢惧不已,知道夏侯献、曹肇恨他一个外姓大臣掌管机要三十余年,若让曹宇派系成为辅政大臣,自己必然处处受到排挤,命运可想而知。当这节骨眼下,孙资胆子也大了起来,暗想:“陛下此时已经是风中残烛,老夫若再不做谋划,退亦是死,进亦是死。此时不搏,合该身死。”

眼看曹睿正在发问,孙资俯至床边,低声道:“陛下,曹宇自知能力不济,不敢受辅政大臣一职。”

此话也不算是欺君之罪,就在三日前,曹睿下诏封曹宇为大将军辅政。曹宇为人谨慎至诚,谦让自己能力不济,不敢受此爵禄。这时从孙资口中说出,意思就变了,前者是谦让,后者是贬低。

迷湖中,曹睿的思维已经有些跟不上了,迷茫道:“曹宇不能为大将军,又有谁……谁能担此重任?曹爽……曹爽可以么?”

孙资登时脸上喜色,忙道:“陛下,曹爽将门虎子,年少有为,又忠于陛下,更重要的是支系皇族,堪当重任。”

在孙资看来,只要不让夏侯献、曹肇等人得势,谁来当辅政大臣都可以,毕竟关系到自己的政治生涯。至于曹爽是否有能力治理魏国,可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曹睿双眼无神,喃喃道:“改换……改换曹爽为大将军,又有谁可为辅呢?”

孙资登时脸现喜色,忙道:“臣推荐司马懿为辅,由此二人坐镇朝中,魏国无忧也。”

他举荐司马懿,又是另一着,太尉同属外姓大臣,又是士族之首,人所共望,即便今后宗亲横行朝堂,一干外姓大臣也有个照应的明灯。

说罢,孙资暗中向刘放使了个眼色,刘放当即会意,悄摸地奔出殿外,把门外侯着的一名男子胳膊抓住,不由分说的往里走。

那男子大约三十来岁,模样细皮嫩肉的,颏下一撮短须,被刘放拽着胳膊往里走,不由得惊了:“刘中书,这——这是做什么?”

刘放低声道:“昭伯切勿多言,陛下正言托孤一事,由你为托孤大臣。”

这男子正是曹爽,各路直系宗亲或者支系都授诏而来,曹宇、秦朗、曹肇等人都在偏殿侯着,等待陛下的差遣。

曹爽自也在殿外侯着,却不料突然被刘放拽着,说陛下要让他当托孤大臣,不由得脸上变色。

进了殿内,曹爽这等见过大场面的人也不禁两腿发颤,口不能言,额上豆大的汗珠不住地滑落,紧张得不敢抬起头来,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孙资说了声:“陛下,曹爽已经来了。”

曹睿转过来,瞧着眼前唯唯诺诺的支系宗亲,皱眉道:“曹爽,你可能承此重任?”

曹爽紧张了半天,被皇帝这样一问,竟忘了回答,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

一旁的刘放登时有些恨铁不成钢,伸脚踩了他一下,在曹爽耳边低声道:“快说以死奉社稷。”

曹爽这才如梦初醒,心想再不表现一下,偌大的机会可就飘走了。当即“啪”的一声跪下,斩钉截铁的说:“陛下,臣以死奉社稷,万死不辞。”

曹睿长叹一声,只得点头。

第六十二章 人臣之望 曹爽目光望向孙资、刘放二人,心想下一步要怎么做。

孙资使了个眼色,命他赶紧出去。

曹爽如蒙大赦,灰熘熘地出了殿外。

龙塌上的曹睿眼神有些模湖,只觉整个世界都有些虚幻了,连桌上的烛火也是忽明忽暗,恍忽中好似看到太祖曹操、先帝曹丕的身影,或严厉、或大笑,形状不一。

恍忽中又瞧见一名绝色女子缓缓走来,脸上带着慈祥柔和的笑容。

他嘴唇颤动,两行热泪已敞在脸上,那是他的生母文昭甄皇后……

曹睿下意识地抬起手,准备拉住母亲的手。

一旁伺候的孙资还以为陛下有什么指示,连忙握住了他的手,忙道:“陛下,您——您还有什么指示?”

这一声询问,把他的思维从幻想中给拉了回来。曹睿脸色复杂,颤声道:“朕思虑少许……曹爽不堪重任,还需——还需由曹宇担任才行,宗亲,我曹氏宗亲才能做辅政大臣,外人一律不许。”

孙资登时一惊,心想陛下又改主意了,好不容易把曹宇、夏侯献、曹肇三人移出辅政之列,又把司马懿给安排进来,可不能又给陛下反悔。急忙道:“陛下,先帝立下祖制,藩王不可驻京为官,干涉政务。曹宇为陛下之叔父,您不惜破坏祖制,破例允许让曹宇驻京为官,这也就罢了,毕竟是叔侄之情。可若是国家机要的托孤,完全选择宗亲,不托付大臣,恐难服众。”

曹睿脸色泛紫,也知道完全选择宗亲作为辅政大臣不太现实,可不如此又恐曹氏江山旁落他人之手。目前吴、蜀二国未灭,辽东公孙氏逍遥法外,顾命大臣若无用兵之才,也担不起责任。

司马懿作为三朝元老,可谓是哪边有战事,就往那边打,每战必捷,跟救火大队长似的。曹睿即使心中忧虑防备,也不得不任用。百将凋零之后,唯一可挑起大梁的便是司马懿。

曹睿想起昔日的司徒陈矫,他曾询问司马懿是否为社稷之臣。陈矫的回答相当意味深长:“司马公朝廷之望,社稷,未知也。”

一个人能成为朝廷的人所共望,却不能是社稷之臣,那么就很危险了,处于一个捉摸不透的位置。

曹睿兀自心中想到:“司马懿都快六十岁了,也没几年可活了,曹爽虽然人望、才能一般,可毕竟年轻,等宗室跟士族争个七年八载,芳儿长大成人,自可执掌魏国。”

曹睿痛苦地点了点头:“侍中所言极是。”

兀自强撑着坐起身来,内官端着纸笔上前,曹睿提笔沾墨,手腕使不上半分劲,苦涩道:“朕乏极了,写不了诏书。”

孙资赶紧膝行前进,用手握着曹睿执笔的右手,花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共同写下了诏书。

曹睿困乏疲惫,卧在龙塌上休息。内官端来温汤,喂他喝了几口。曹睿唇齿不可屈张,所喂的汤溢出,流满脸颊跟衣襟。

内官瞧着多年服侍的陛下落得这副模样,不由得悲从中来,呜咽大哭。

孙资可顾不上皇帝怎样了,手捧诏书,立即冲出殿外,昂首阔步来到了偏殿。

偏殿之中,曹宇负手而立,身旁跟着夏侯献、曹肇二人,眼看孙资进来,不由得问道:“侍中,敢问陛下现在身体如何了?”

孙资心中冷笑,高举诏书展开,念道:“老臣得陛下的诏书在手中,陛下懿旨:藩王不得驻京为官,干涉政务,现令曹宇、夏侯献、曹肇三人火速离开京师,不得逗留。辅政大臣由曹爽、司马懿二人担任。”

曹宇不由得轻轻的“啊”了一声,他满拟自己会成为辅政大臣,陛下却忽然改变主意,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道:“陛下怎可能拟这样的圣旨?侍中,此事恐怕不对吧?”

孙资将圣旨合上,目视曹宇等人,心中得意:“燕王,圣主之意不可测,陛下的旨意便是如此,难道你们想抗旨不成?”

曹宇自为藩王,颇受皇帝侄儿的亲近,得在朝中为官,眼看着曹睿即将驾崩,准备把托孤辅政之职交在他的手里,此时却又更改召令。自己前后只当了四天的“大将军”就被逐出京师,不禁眼眶一红,颤声道:“我要亲自面见陛下,澄清自白。”

“大胆!”

孙资登时变了脸色,双手托举圣旨,怒道:“君无戏言,出口成宪。陛下既以有旨,尔等不尊旨意,是想当欺君犯上之臣么?”

秦朗知道此时若再争辩,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陛下确认曹爽、司马懿为托孤大臣,最起码宗亲还是其中之一,现在争辩也没什么用,当即扶住曹宇的臂膀,低声道:“燕王,从长计议,咱们先走吧。”

曹宇性格懦弱,径直地落下泪来。三人一齐出了宫外。

孙资望着三人离去,暗想:“这下可算是保住了老夫的身家性命。”

当即传唤侍从,说道:“即刻召太尉司马懿入宫面圣。”

“是。”

侍从当即领命而去。

过不得多久,司马懿匆匆而至,会同孙资寒暄几句,皱眉道:“陛下的情况怎么样了?”

孙资捋须道:“太尉自可进殿,陛下已等候多时,授汝托孤辅政之职。”

司马懿心中一震,忙道:“懿何德何能可为托孤大臣?懿老迈昏聩,这——这——朝中能人辈出,又何须老夫这样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孙资心中暗暗偷笑,心想咱们同朝为官多年,那点儿心思也别互相假惺惺了,正色道:“太尉说得哪里话?你乃社稷之臣,闲话改日再说,先入殿中。”

司马懿深谙为官之道,他知自己被选为托孤之臣,那另一位定是宗亲,猜想或许是曹宇等人,可刚进宫就瞧见后脚曹宇哭着出了宫外,心下大为狐疑:“这是怎得回事?”

当即向孙资点了点头,垂首促步地进了寝宫。

司马懿一进入寝宫中,便看见昔日生龙活虎的曹睿,气息奄奄地躺在龙床上,床沿边伏着一名稚童,仅有七八岁的模样,却是太子曹芳,正趴在曹睿怀里呜呜地哭出声来。

他急忙跪下行礼:“陛下,臣司马懿拜见。”

第六十三章 复兴辽东 司马懿额头几乎贴在地面上,整个人也不由得紧张起来。魏国三代雄主他都曾辅左过,太祖雄猜无度,疑心既杀,先帝倒是给了司马懿功成名就的机会,短时间内官职飞迁。而曹睿则是刻薄寡恩,对人心的算计跟防备,甚于曹操。这让司马懿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心怀恐惧。

曹睿见到司马懿进殿,强撑着坐起身来,虚弱地说:“朕唯恐不得见卿,今日得见,死无恨矣。”

司马懿苦笑道:“臣在途中,听闻陛下圣体不安,恨不得肋生双翼,飞至阙下。今日得睹龙颜,臣之幸也。”

曹睿咳嗽一声,“爱卿归来既是好事。”

若说表演,在场除了太子曹芳年幼,情谊坚深是真哭之外,余者皆堪称影帝级表演,皆落泪擦拭眼角。司马懿再次抬起头来,已是老泪纵横,快步爬至近前,呜咽道:“臣辜负陛下圣恩,未能平定辽东,恳讫一死。”

曹睿虚弱不堪地说:“辽东……公孙氏,气数未尽,无需自责。朕大限将至,不待人间。爱卿留此有用之身,辅左幼子成才。”

司马懿涕泗横流,好似要哭得把气儿都掐断了似的,颤声道:“陛下勿言不吉,臣恨不得代陛下受苦。”

曹睿轻轻地挥了挥手,“召他们进来。”

内宫当即引侍中孙资、刘放,大将军曹爽入得殿中。

曹睿瞧着眼前的司马懿,又瞧着曹爽,目光又落在曹芳身上,颤声道:“昔日刘玄德在白帝城病危,以幼子刘禅托孤于诸葛孔明,孔明因此竭尽忠诚,至死方休:偏邦尚且如此,何况大国乎?朕幼子曹芳,年才八岁,不堪掌理社稷。幸得太尉及宗兄元勋旧臣,竭力相辅,无负朕心。”

在场的五人无不颤动。

曹睿向曹芳使了个眼色,曹芳依询父亲的指示,走至近前,抱住司马懿的头颈。君臣二人抱头痛哭,俨然一副君臣童话。

曹爽在一旁手足无措,可除了跟着哭上几声,想有其他的作为也来不及。

曹睿盯着司马懿,张了张口,“愿太尉勿忘幼子今日之情。”

言讫,口已不能言,只发出荷荷之声,举着的手也垂了下来,摔在床沿边,两眼失神,登时气绝身亡,驾崩于景初三年,年仅三十六岁。

众人无不大震,恸动大哭,整个魏国都陷入了悲伤之中。

国主驾崩,少帝曹芳八岁登基。

在祭天大典上,加司马懿、曹爽侍中、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

此时两人一身缟素,各怀鬼胎。而这一场关系着魏国未来的形势,宗室与士族之间的波澜斗争,也由二人身上徐徐展开。

——

身处辽东的公孙修得知曹睿驾崩,太子曹芳登基,按照仪制送去了文书安慰。

曹睿一死,魏国的王室只剩下孤儿寡母,曹爽作为支系皇族做到了辅政大臣的位置,毕竟是孙资的一己之私给推上台的,目的是将曹宇等人挤下台。可扶起的另一个辅政大臣是司马懿,这可就要了老命。

司马懿何人?擅长隐藏和伪装的顶级谋略家,凭曹爽是玩不过他的。

不过这样也好,意味着辽东算是能得到一段时间的宁静。

四月冬雪融化,万物复苏,安排在襄平、辽隧、辽口一带的兵户也加紧赶工,按照邓艾的划分为六十人一营,各自耕种,也疏通了辽水,引来灌既农田。开荒是项大工程,前一二年都不会有什么收成,不是短期可以获利的。

邓艾上奏道:“以目前的三万人屯田,按十分之二轮休,无战事则兵户屯田边境,有战事则可拿起兵器戎卫。将来王上出兵幽、冀,沿途的粮食运送便可以省下百万斛。”

公孙修点了点头,幽州的毌丘俭还留在那镇守呢,说不定哪天就偷袭燕国,要做好防护的准备。突然之间,他就联想到了什么,笑道:“士载认为,我燕国造水师船舰,跨海迎敌,如何?”

邓艾眉头一皱:“造船舰?”

“那是当然。”

公孙修认真道:“昔年孤的曾祖占据辽东后,曾造船越海,命大将柳毅夺取东来诸县,只因当年曹操派张辽收复青州海滨一带,被烧毁大量的战舰楼船,辽东水师才从此一蹶不振。”

邓艾恍然大悟:“王上的意思是,要造船为今后进攻青州做准备么?”

“不止是青州,最开始攻占的地方,可以是青州。”

公孙修以手指了一圈,辽西郡、右北平郡、渤海郡、东来郡,笑道:“以沓渚作为军事要点,建立水师港口,只要水师足够强大,进攻最近的东来郡,隔海相望,最狭处仅有二百里不到。可扼住此地,则内海诸郡沿岸几百里内的百姓,皆可掠其男女,以充辽东。”

沓渚这个名字听起来可能很陌生,但是它的近代地名相信大部分人都听过——旅顺。旅顺作为渤海跟黄海的分水岭,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极为重要。

在辽东半岛跟山东半岛隔海相望,具有航海往来的便利交通,其中山东半岛的蓬来角和辽东半岛的老铁山角之间的南北距离只有一百八十里。这一小小的距离,当年的太史慈、管宁、王烈等名士都是从山东半岛坐船进入辽东避祸的。

邓艾倒吸一口凉气,心想王上的想法不可谓不疯狂,这可是将整个渤海都当成燕国的内海来看待。若真能造就一支强大无匹的水师船舰,此言也并非不可能。

可要造就强大的水师,这可不是简单的问题。

第一是人力物力,第二是技术人员。

人力的话,辽东目前三十余万百姓,并不缺少人力。技术人员也不难,毕竟辽东的水师班底跟匠人都在,历来有造船的经验,公孙渊甚至造船绕过山东半岛,跟孙权取得联系,彼此互相交易。

现在一不缺人力,二不缺技术,公孙修贵为燕王,只要他希望大造海船,很容易就能造了出来。

可问题是,燕国能造,魏国、吴国也能造,对比魏吴两国发动战争机器的造船速度,肯定比燕国更加凶勐迅捷,永远被压着一头打。

不造出弯道超车的海船,就别妄想跟他们斗到底。

贾范听说公孙修有造海船的心思,不禁莞尔一笑:“王上若是想要造船,不需寻别处,只需找柳氏兄弟即可。”

公孙修一愣:“柳氏兄弟?”

第六十四章 昔日豪族 贾范摇头笑道:“柳氏兄弟的祖上,便是效力于辽东侯麾下的柳毅。”

公孙修顿时了然,可心中倒有几分疑惑,诧异道:“据孤所知,朝中并无柳姓的官吏。莫非后人都不在朝中为官?”

贾范道:“柳氏乃是青州豪族,后来迁至辽东,自来就是起家于造船,从沓渚到东来诸县的往来民客商贾,甚至是前往东吴的大船,都是出自柳氏。辽东侯雄张海东之际,柳毅携舟船及部曲数千人来投,由此成为辽东的大将。自辽东侯薨、柳毅败于张辽之手,退出东来郡,柳氏后人青黄不接,没在朝中为官,皆回船坞造船,又干起了老本行。”

公孙修登时明白过来,暗想:“看来柳毅是属于坞堡主一类的人物,集部曲数千人投靠公孙度,直接升级成大将啊。”

东汉末年狼烟烽起,战乱不休,举族聚众数千家为一堡,操练数千部曲自卫是常态,投靠公孙度那就相当于“注资入股”的行为。

这类不在少数,例如曹操当年帐下的于禁、李典、许诸等人都是率部率族来投。《三国志·李典传》记载:“典从父乾,有雄气,合宾客数千家在乘氏。初平中,以众随太祖。”

许褚是谯县当地的豪族,跟曹操是真正的老乡,也是带着队伍入曹营,《三国志》记载:“汉末,聚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共坚壁以御寇。”

辽东柳氏未能在朝堂中立足,就退居船坞,过起了当年的老本行,这倒是罕见。

公孙修摸着下巴,沉吟道:“祖籍是青州的,那就是山东人,山东人不就是最执着于编制的么?不在燕国为官,却退居沓渚造船,有意思。”

贾范不明白燕王又在念叨什么,笑道:“王上,是想去一趟沓渚,对么?”

公孙修哈哈一笑:“自然要去了解,方今辽东用人之时,柳氏兄弟若有才学,自可引其入朝为官。”

贾范当即命人备好车马跟随行扈从。

此去沓渚,在辽东的最南边,襄平一路到沓渚,将近七百里的距离。公孙修还从未走这样的远程,索性现在也没有战事,“南巡”也是不错的选择。

一路南下经过新昌、安市、平郭、北丰,经贾范的介绍,公孙修了解到各地的财政情况,之前也只是粗略,现在可算是细致的考察了风土人情。

走走停停花了半个月,众人已到沓渚。沓渚的沿岸热闹非凡,民船一眼望去,密密麻麻。这是从东来郡诸县的商贾跟辽东之间互通有无。

柳氏庄园坐地辽阔,是一座五进的大宅院,碧瓦青砖,门前张灯结彩,朱色大门两旁共有二十余人把守,简直是武装份子。

公孙修一愣,他从走进来沓渚,就瞧见各色各样的行人,穿着都很相似的款式,直到看见柳氏庄园的家丁,发现他们的穿着也跟外边的人一样,这才反应过来:“偌大的沓渚,柳家的门客、奴仆竟然遍地都是。”

汉末时期的豪强“跨州连郡”看来决非虚名,通过土地的兼并、隐匿人口,家中“奴仆成军”,这在魏晋时期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特别是发展到了西晋时期,石崇更是富到足以跟司马炎斗富的地步。

司马炎穿着西域进贡的火浣衣,到石崇家中炫耀一番。可石崇早知道司马炎会来府中做客,故意穿一身普通的粗布迎接司马炎,却命家中端茶递水、洗衣扫地的五十个奴仆皆身着火浣衣。

司马炎一进门就傻眼了,堂堂西晋开国皇帝,居然跟五十个奴隶“撞衫”,实在是脸上无光,从那司马炎再也不跟石崇斗富了。

公孙修心想:“柳氏兄弟虽不在朝中为官,可故吏估计也不在少数。这家产如此之多,若可直接打压收编,岂不是给燕国国库添了一笔横财?”

当然想归想,现在还不是这样干的时候。

历来打压豪强,是明君雄主必做的事情,然而留下的名声却不怎么好,原因是后世着史者,大多都由豪强士族把控,自不好给几句什么好话。

东汉光武帝刘秀号称完美帝王,固然不昏不庸,才华出众,也不屠戮功臣,比老刘家的根性优良千百倍。可刘秀的起家,其背后是势力庞大的士族,他当然不会动士族,毕竟那就是他的天下。

公孙修阔步上前,柳氏庄园的家丁拦住去路,皱眉道:“请问有什么事么?”

“我找柳氏兄弟。”

公孙修嘴角含笑,他不敢自称孤,不亮明自己的身份,是怕吓着他们。

柳氏家丁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嗤之以鼻:“我家主人不在,你且回吧。”

邓艾闻言有些生气,公孙修背着手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对柳氏家丁笑道:“我在这里等,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公孙修求见。”

“公孙修?”

柳氏家丁挠了挠后脑勺,公孙这个姓在辽东基本都是皇亲国戚,名字倒是有些耳熟,看来这人还是有点来头的,笑道:“行,公孙修,我知道了,现在进去通报,你在这侯着。”

柳氏家丁闲散的进去禀告,邓艾有些无语:“此人身在燕国,竟不知王上的姓名,当真可笑。”

公孙修莞尔一笑,低声道:“听过自然是听过,可一来民间私下里讨论,都不敢直呼孤的名讳,也绝不敢相信堂堂的燕王,竟会在门口求见。”

邓艾也不禁笑了起来。

过不了一会儿,便见两名锦衣华服的青年飞奔出来,跪在公孙修的面前,颤声道:“王上亲临沓渚,小人的手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王上,恳请恕罪。”

公孙修定睛一瞧,左首这人年纪稍长,看起来有三十来岁,目深高鼻,留着山羊胡。另一人大概二十七八,模样俊朗。

此二人听家丁说“公孙修求见”,脑袋懵了好半响才想到是燕王大驾光临,居然被家丁阻在门外,只惊得魂飞魄散,连忙夺路前来迎接。

“起来吧。”

他眉头展开来,询问道:“你二人叫什么姓名?”

年龄稍长的山羊胡答道:“回王上,小人柳传。”

俊朗青年答道:“小人柳志。”

公孙修眉头一皱,心想这名字可不大好,摆了摆手:“孤听闻辽东若论造船,以青州柳氏闻名,故到沓渚一睹虚实。”

第六十五章 实地考察 柳传对公孙修的名字那是如雷贯耳,去年以力挽狂澜之势阻挡了魏国、高句丽、鲜卑十余万大军的进攻,又顺利继承王位,其手段跟谋略自然非同凡响。

听到燕王要过来看造船,柳传忙道:“王上若是想看,小人现在就带您过去。”

公孙修哦了一声,道:“这个倒是不急。”

柳传摸不透王上的心思,讪讪一笑:“王上,不如进府一叙?”

“好。”

公孙修点了点头,在柳氏兄弟的带路下进了柳氏庄园。

柳氏庄园建得非常的气派跟大气,公孙修瞧了一瞧布局居然不比自己的王宫差多少,心下大为震惊,当即向贾范使了个眼色。

贾范打起精神,在庄园内转悠了几圈,看看有没有违制僭越的禁物。如若有的话,柳氏可就满门抄斩了。毕竟王宫专门御用,没有名分的豪强平民也敢学着用,其罪名如同造反。

可惜的是,转了一大圈,确无违制的地方。

公孙修心想你柳氏一族要是敢违制僭越,先把你们姓柳的统统扔进大牢里,沓渚的几百条大大小小的船据为己有,庄园上下的各种奴隶、奴仆也一律充公。

可是找不到由头,一国之君总不能欺负弱小吧?

柳传似也瞧出了公孙修的心思,额上的汗水不住地渗出,忙道:“王上,柳氏皆忠君爱国,绝无违制僭越之事,望王上明察。”

公孙修“嗯”的一声,知道柳氏虽富甲一方,可毕竟还是带着脑子的,没把自己当成沓渚、北丰一带的土皇帝。他笑了笑:“看得出来。孤此番前来,也不是为了查看有无违制僭越,而是视察当地的造船业。”

柳传一愣,还以为王上再说假话,连忙道:“王上圣明。”

一行五人穿过三个大门,进入正厅。公孙修坐在上座,邓艾、贾范居左,柳氏兄弟居右。

公孙修沉吟许久,问道:“昔日辽东侯帐下的柳毅,是你什么了?”

柳传答道:“是小人的曾祖。”

公孙修哦了一声,笑道:“既是名门之后,为何不在朝中为官?”

柳传、柳志二人对视一眼,均是苦笑不已。

他瞧出了门道,和颜悦色地说,“孤不是以言治罪之人,明言无妨。”

柳传左右为难,苦笑道:“不瞒王上,实是政治未明,燕国震动,不敢出仕。”

公孙修心想这说的是公孙恭、公孙渊两人治下的辽东,不由得笑道:“君择臣,臣亦择君,此乃马援与光武帝对答之言。汝兄弟二人,有自己的看法,若执政者不是明君,自不该为其效力。”

柳传、柳志两人作为偌大的柳氏家族的掌舵者,族中不下二千余人,门客、奴隶、部曲也不下五千人,任何的错误路线,都会导致家族的覆灭。当年的柳毅能把全部身家下注在公孙度,说明还是看好公孙氏的。

可进入公孙恭、公孙渊时期,政治衰弱,尤其是公孙渊近几年的行为,几乎要把辽东给作死了,不敢出仕也属正常。

柳传尴尬一笑,说道:“王上新君方任,辽东大有焕然一新之感,这个——将来燕国必然蒸蒸日上。”

公孙修笑道:“孤执掌朝政,你二人可愿意出仕?”

柳传心中惊疑不定,沉默许久,打圆场道:“那——那自当愿意,只是我兄弟二人浅薄,恐不能胜任。王上英明神武,自也不收我等闲散无事的庸官。”

公孙修明白士族豪强的尿性,如果把帝国比作是上市公司,皇帝是董事长兼行政总裁CEO,士族则是大大小小的幕后股东,负责给皇帝提供钱财和物资,甚至是人才。

国家最后建立或统一,士族豪强会获得大量的政治资源和经济资源,这个就是押注成功的结局。毕竟天下统一,从前小小的地盘,一下子膨胀成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帝国,皇帝的封赏会十分地优厚。封侯拜相,或者跟皇室之间有婚姻关系,公主下嫁驸马、皇帝择臣女立皇后。

西晋灭亡后,北方大乱,北人南下,皇室也跟着南下,史称五马渡江,一马化龙。

“化龙”的那匹马就是琅琊王司马睿,后来的东晋开国皇帝。在王导、王敦二人支持下,初到吴地没有士族前来请安,王氏兄弟为司马睿牵马执鞭出行,这一幕几乎震慑整个江东。

于是东吴的豪强大族骇然不已,江东顾氏的顾荣、贺循慌忙拜见,有了士族的支持,司马睿才得以建立东晋王朝,史称“王与马共天下”。

王导由此位至侍中、司空、假节、录尚书事,领中书监。不仅如此,王导还让族女嫁给司马氏,司马氏也乐衷于把公主下嫁王氏。

公孙修也深刻地意识到,王室与豪强大族,类似幕后股东跟企业家之间签了“对赌协议”。王室面临的是输光跟赢全局的两个选项,若是造反被擒或者称帝失败,那对不起成王败寇,敌军一定不会给王室活路,要么体面的选择自杀,要么敌军替你体面。

豪强大族所面临的则是赢一半跟输一半的两个选项,即使辅左的皇帝最终失败了,豪强大族不会受到过多的损害,因为新登基的皇帝依旧需要大族的拥簇,只是换了个侍奉的主人而已。

他心中暗想:“倘若司马懿当真把辽东打了下来,我公孙氏满门抄斩,青州柳氏也不会受损,说不定会因为率先‘奉迎王师’,而被曹魏大力嘉奖也说不定。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当初连我都没把握一定胜得了司马懿,又岂能要求旁人呢?”

只是,现在的辽东依旧握在公孙家手中,青州柳氏就必须跟他站在同条战线上。

柳传、柳志二人都不由得心跳加速,心想王上亲自征辟,若是不从,唯恐受其制压,一时间坐立难安。

公孙修瞧出两人的紧张,只是澹澹一笑:“目前柳氏由谁管家?”

柳传忙道:“先父早逝,柳氏全族上下,皆由小人统管,舍弟代为协助。”

公孙修澹澹一笑:“原来如此。孤欲造船舰,以期横行渤海,环游黄海,使天下水域,皆归燕国。素闻柳氏的造船经验丰富,从沓渚到东来诸县来回往返的船只当中,有三分之二都是柳氏的,此言不虚吧?”

第六十六章 造船世家 柳传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苦笑道:“不……不错。那是自曾祖传下来的基业了。”

公孙修又道:“原来如此。孤的曾祖当年行霸道之策,郡内百余家豪族,皆收其主而杀之,施威于内……”

柳氏兄弟听到这句话简直当场魂飞魄散,公孙度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专挑豪强下手。当年一经上任,刽子手的大刀都斩钝了,只要平日里没奉上好处的豪族,轻则挨皮肉之苦,重则人头落地。他连忙道:“王上圣明,小人绝无二心。”

公孙修装作没听见,随口道:“……孤觉得啊,当年曾祖所行之事,不免矫枉过正。”

柳传忙道:“不错,不错!当年辽东侯确实有些矫枉过正,王上贤君圣主,理当——”

公孙修嗤笑一声,续道:“可是这样的方法,见效快,乱世当用重典,古人有云:不下勐药难治沉疴。这个道理,孤其实也不难理解。”

柳传没想到公孙修居然要拔其全家,一时间惊魂未定,只得道:“王上放心,小人肝脑涂地以报王上。”

公孙修不为所动,心想沓渚你是土皇帝,可燕国毕竟是寡人的。只不过古代皇权不下乡,县下惟宗族,依靠古代的闭塞消息滞后,皇权只能抵达县级,再下面的就要士家豪族共治协同了,否则就不能管理。他轻笑一声,道:“孤要看一下柳氏的大船造得如何?”

柳传忙道:“小人这就带王上过去。”

众人出了柳氏庄园,到得一处海滨,果然便瞧见了一个巨大的船坞,密密麻麻不下六七千人正在造船,或是亲临调度的柳氏族人,或是监督作业的监工,以及奴隶、匠人,跟临时雇来的木工,构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

公孙修心下震惊,柳氏居然拥有如此大规模的人口,一个青州柳氏,船匠便有六七千人,家中的僮仆、奴隶、丫鬟粗略估算也有两三千人,其人口私产,竟达万人。

史书上说“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此话在史书夹缝中的短短二十字,真实记录了豪强地主的奢靡生活,以及广大暗无天日的奴隶。

同时他也想到:“辽东三十五万百姓的登记名册,可实际人口数量必然不止。一个柳氏就掌握上万民众,这些可都不在纳税范围内。”

豪强地主侵吞人口的速度不可不察,辽东登记在册仅有三十五万民、三万兵,《后汉书·郡国志》的记载中,大约百年前辽东人口就有三十八万民,还不包括后期黄巾之乱避难逃来的百姓士人。辽东除了张辽收复青州东来诸县、毌丘俭二伐辽东、司马懿征辽东的大战役,几乎没有什么大战,是难得的乐土。

按理说不可能人口锐减到无所增长,其根本在于,大量人口隐匿在豪强士族的手里。

邓艾似也瞧出了公孙修的心思,低声道:“王上,可有吞并豪强之意?”

他不禁一笑,道:“此意已久,恨无时机。”

邓艾出身卑微,对豪强大族有着天然的反感跟憎恶,听说王上有吞并之意,低声道:“现在时机不是很成熟,柳氏拥有大量的人口跟船只,若逼得太急,反而引其投魏国,沓渚码头的船舰一旦发动起来,无须多久就把人口都迁过对岸的青州了。”

公孙修点了点头:“现在不是时机,总算柳氏是明白人,没有在司马懿征辽东时倒戈相向,说明还算有点良心。柳氏兄弟若不肯为朝廷效力,久必生祸。”

邓艾也深以为然,燕王的战略目标很明确,像当年的公孙度一般,跨海夺东来诸县。可其目标要更加广阔,几乎将整个渤海都看作横行的地盘,若能把燕国的水师造就完毕,渤海圈内沿海数百里内的魏国百姓都将惊恐万分。

天知道燕国水师会从哪一处登陆,渤海圈的海岸线绵延8000里,几乎可以从任何一处登岸,魏军即便是想防也防不住。

关键是实现这个想法太疯狂了。

乘船出海所面临的风险,超乎想象,在海上一旦风急浪卷,就有可能葬身鱼腹。汉代海船抗风浪能力还很有限,加上人们对海上气象把握不准,难以避开大风等不利因素,所以短短的航程中也经常遭遇危险。管宁来往山东与辽东之间时,就两度遭遇海上风暴,史载:“管宁避地辽东,经海遇风,船人危惧”。又载:“宁之归也,海中遇暴风,船皆没,唯宁船自若。时夜风晦冥,船人尽惑,莫知所泊。望见有火光,辄趣之,得岛。”

管宁当初走的就是青州到辽东的渤海峡口航线,仅不过二百里的距离,看似极近,却是凶险万分,一旦出现风浪,连人带船沉入海中,什么都没了。

公孙修想要的并非是普通的船,柳氏兄弟船造得再好,也不可能超过这个时代的平均水平,毕竟有魏吴二国存在,辽东战船决算不上顶级。他需要的是不惧风雨,足以驰骋渤海、遨游黄海的战船,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成为辽东王。

在柳传的向导下,公孙修第一次瞧见古人的造船方式。古代造船当然是最古老的形式,不像后世现代化用龙门吊、重型吊臂直接把整艘船吊起来,而是先在沿海处的地方挖坑道,直接在坑道中造船,工期要掐好时间,造好后把大船扔在那里,等涨潮后顺便把大船带入海中。

还有一种则是建船台跟滑道,每个船台都有二条滑道,滑道由许多长条厚木板组成,板宽70厘米,厚15厘米,滑道底下垫有枕木,滑道面上有规则地排列着一组组木墩,墩高一米左右,可以拆卸。

利用这样规模的船台和滑道,可以成批制造宽约七八米、载重量五十余吨的木船。

船是搁在木墩上制造的,造成后在滑道上横向铺设许多圆木,撤去木墩后,使船下降搁在圆木上滚动下水。

柳氏船坞共有三个船台,规模极为庞大,往返辽东跟青州之间的海船,几乎是出自柳氏的。

第六十七章 改革海船 公孙修从未见过造船,便在一旁观摩。

柳传早已见过千百回的造船,能把自己看吐了,自然也对造船业了如指掌。他陪在燕王身边,为其讲解造船业的秘辛。

柳传笑道:“王上,这艘呢只能算小船,用于运载,那确实乘不了太多人,可是两岸的商贾却是乘此船往返,互通有无。”

他点了点头,皱眉道:“此船若遇风浪,能否撑得住?”

柳传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苦笑道:“这个——若是风浪湍急,或者下雨之类的,是不建议乘船出海的,一般出行,都会大概的预估天气阴晴、等待风浪渐平的时候,才选择乘船出海。民间也会选择焚香祭天,向海中投以酒肉,祈求海神怜见,平安出行。”

公孙修听到这里不由得皱眉,也就是说三国时期乘船出海,基本上能否着陆是碰运气。迷信海神之类的祭祀,有的甚至把童男童女投进海里的。

《三国演义》中就描写了蜀军的前军渡泸水,忽然阴云密布,船不能渡,前军回来报给诸葛亮知晓。诸葛亮询问孟获原因,孟获声称水中有猖神作恶,要用“用七七四十九颗人头并黑牛白羊祭之,自然风恬浪静,更兼连年丰稔”。

诸葛亮哪里肯杀人丢到泸水镇压猖神,于是“和面为剂”,再将其“塑成人头”,丢进水里,以面粉做的人头形状代替活人,后来也就间接的发明了馒头,音同“蛮头”。

故事真假不知,可馒头确实是诸葛亮发明的,蜀中一带已经小部分开始吃起了馒头。

在不具备远航能力的船,生死全靠运气,自然是不可取的。今后要想横行渤海,就必须造出稳健的大船,可以乘风破浪,横行无阻。

整个渤海圈虽然海岸线有8000里,最狭处是沓渚到青州东来诸县的位置,仅有二百里不到。可渤海由东至西宽约七百里,南至北则长约一千一百里。

如果把中国地图比作雄鸡,那么渤海就位于鸡颈处。

而他的目标,就是一刀剁了整个鸡头,据为己有。

要想据渤海据为己有,则要攻下沓渚对岸的青州沿海。

对岸的那边,田豫正统率着魏国的水军扼守青州。

太和六年,公孙渊建立南下的海上交通线,跟孙权取得联系,田豫还曾试图切断过。吴国使臣周贺乘坐大船从东吴到辽东访问公孙渊,田豫没有直接出兵攻击,而是掐准了周贺返航回东吴必遇大风大浪,东面无山可依,肯定要到成山。

成山没有藏船的地方,只好依傍岸边行进。

田豫观察地形,派兵伏在山岛的各个险要之处,周贺返航时果然遇上风浪,船只触山沉没,幸存的残船飘到岸边,根本无处逃窜,被他派兵直接捉了一大片。

随着航海能力的渐强,渤海海峡成为了战争的通道,成为海上军事力量的决战平台。青州与辽东两岸出现军事对峙的状态,入主青州的政权总会把战争扩大到海上,由此产生大规模的海上军事行动。

公孙修在一旁瞧着造船,突然就发现了端倪,轻咦一声:“原来如此。”

造船的船匠构设搭建的船底是几乎垂直平底的,底坐方正,顿时脸上露出忧愁之色。

柳传瞧见燕王的脸色变了,不禁问道:“王上,你怎么了?可是造船出了什么问题?”

公孙修皱眉道:“为何造船,不加上龙骨?”

“龙骨?”

柳传从未听过这一新奇的名字,不禁搔了搔后脑勺,疑惑地问:“王上,小人愚钝,不明白什么是龙骨——”

公孙修心想青州柳氏作为造船大家,居然连龙骨都不明白是什么,想必三国时期的造船技术还没设计龙骨的理念。

他心想这或许是击败魏吴二国的关键所在啊,平底船吃水不深,每当风急浪高,就容易因为头重脚轻整条船都翻了。船底有龙骨则又不同,船身两面瘦尖,底部呈V字型,浮在水里陷得更深,也具备了稳定的作用。

公孙修沉吟道:“你这船不造龙骨,每遇风浪必翻,吃水不深。”

柳传“啊”的一声,依旧不明白龙骨是什么东西,只问:“恳请王上开教。”

他知道再强健的船,即使如后世重达七八万吨的航母遇到恶劣天气,诸如台风、海啸之类的,也需要暂时进入避风港内,“避风头”三个字不是开玩笑的,真的有可能把巨型怪物般的航母都给弄翻了。

可这一时代的船没有龙骨,更没有指南针跟牵星板,根本不具备远航的能力,无法离开海岸线直接航行。

只要完善了三大问题,分别是龙骨、指南针、牵星板的问题,战舰便能提升好几个档次,真正的实现弯道超车。

公孙修瞧了眼柳传,澹澹道:“孤已想到如何造就天底下一等一的船舰,你们柳氏的造船技术粗糙不堪,恐难以为用。”

柳传登时一愣,柳氏造船厂作为青州、辽东两岸的百年老字号,居然被王上给否定了,似乎有着更厉害的技艺,不禁狐疑,忙道:“王上,您需要什么样的船,小人一定照做。”

柳氏作为辽东最大的造船厂,几乎比官府的造船厂都略有优势,当年柳毅能凭借率部曲、战船来投,直接升任为辽东大将军,其资本可见一斑。

他知柳氏坐拥沓渚,又是青州中人,如不为己所用,必为己所杀,万一哪天跑去投靠对岸的田豫,燕国的损失不可估量,更何况自己的造船设计理念是要超过魏、吴二国所掌控的技术。

公孙修澹然一笑:“孤所造的船,要造天下一等一的战船,此乃绝顶机密。柳氏虽在燕国,根起于青州,又不在朝中为官,若是挟了机密去投魏国,岂不是作茧自缚?孤今后自造海船,保护机密。”

柳传登时有些为难,暗想:“原来王上所担心的,是这件事。”

自从柳毅兵败张辽,柳氏三代没有为官,只专心造船生产,而燕王准备大造海船,却不许柳氏参与其中,自然是担心柳氏骑墙头两边倒,万一倒向了魏国,燕国所作心血尽皆白费。

柳传兀自想到:“我柳氏历四代人在此,不下百年,经营的身家性命,都在于此,即便想投魏国,还没撤走就被燕王屠戮一空。为今之计,如不忠于王上,恐怕柳氏的造船业也发展到头了。”

第六十八章 海上风浪 柳传连忙跪下,却被他一手托住腋下,将其扶了起来,低声道:“此处人多,孤不想透露身份。”

柳传表示忠心道:“王上,小人承曾祖之遗志,乃因昔年政治混乱,入朝为官唯恐族人被害,是以作壁上观。现在新王登基,有神武之姿,小人眼拙,愿往朝中为官,举家报国。”

公孙修登时面露微笑,心想你愿意为官,今后可就要在襄平蹲着,柳氏造船也可为燕国效力,点头道:“你若有此意,那就举家入朝为官,封其官职,赐其爵位,孤会一切安排妥当。昔年孤的祖父英年早逝,公孙恭代掌辽东,父王为争夺太守之位,以及前年强行自立为王,惹得燕魏交战。如今已经揭过去了,有孤在此,燕国决不会重蹈覆辙。”

“王上放心,小人一定竭力辅左。”

柳传也知道新继任的燕王非同凡人,他虽不在朝中为官,可昔日的宾客门生受其恩惠,遍布辽东,多少也有所听闻。他暗自想到:“只不知燕王所说的造船术,是否真的胜过我柳氏的百年工艺?”

他现在也只得遵照公孙修的暗示,乖乖的入朝为官。一来是政治明确,王上赏罚分明,今后大有作为;二来也是给全族一个护身符,柳氏造船业已经是成建制的规模,若不投于燕王的麾下,早晚有被清算、排除异己的风险,与其家破人亡的被收编,倒不如自己主动入朝为官。

公孙修心下暗喜,正色道:“孤的造船秘术,尚且只是一个猜想,其图纸、样式、大小都未确定下来,可绝对胜过你船坞中的任何一艘船。”

众人一行赶至海边,公孙修瞧着眼前的大船,心下好奇,笑道:“既来此地,要登船瞧一瞧。”

柳传引着公孙修上船去,随身的九名扈从也跟着上船。

公孙修望着眼前的船虽是民船,可宽敞大气,足能载近百名士兵于船上,只要把武器配备上,这船也能算得上战舰。他点了点头:“这船质量看起来可以,你在下面侯着吧,孤在此转一转。”

柳传听燕王这样说,只得在船下伺候。

公孙修在船舱内转了一圈,对着船壁敲敲打打,验证一下结实的程度,暗想:“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有龙骨,船虽然沉重,可吃水不深,容易头重脚轻,行驶起来也颇为缓慢。有龙骨的船可沉水大半,因此并不会影响行船的稳定性,反而大大减少了船只前行的阻力,节省了动力,保证了船行的速度。”

他兴致一起来,走出船舱,对船家笑道:“掌舵扬帆,出海一圈。”

那船家可不知眼前的少年便是燕王,还以为只是柳氏的宾客,打趣道:“你可怕头晕,若不怕的话,就在甲板上看海景。”

“老船家,你且放心,我可不会晕船的。”公孙修哈哈一笑。

船家当即命几个水手打开船帆,将船锚也收了上来,晚风拂来,海风渐强,那船帆吃饱了风,鼓成半圆形,缓缓驶出海岸。

侯在岸边的柳传一时没注意,民船已驶出七八丈远,不免吃了一惊,燕王怎能独自出海,万一出了什么闪失,柳氏举族都得陪葬啊,连忙边跑边呼喊,下半身都泡在水里,急忙呼喊道:“王上——王上——”

可船已经远离岸边,风声猎猎,哪里听得到他的呼声。

公孙修站在船头,眺目远望,遥见水天相接处,落日余晖撒遍海面,熠熠生辉,红日烧赤了半边长天,日渐西堕,好似要沉入大海一般。

他闭上眼睛,感受海风拂过脸颊,澹澹的咸腥味若有若无的弥漫,这还是他这一年来精神最放松的时刻。远离战争政治的勾心斗角跟尔虞我诈,只享受这一片刻的寄慰。

船家拍击船舷,唱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清风徐徐,晚霞漫天。

众人站在甲板上,被海风吹得衣袍翻飞,公孙修眯着眼睛,此时恰好七八点雨星滴落,扈从道:“还是进船舱吧,快要下大雨了。”

公孙修摇摇头,向天展开双臂,笑道:“不碍事的,斜风细雨不须归。”

正在这时,前方有一艘船驶回来,公孙修眺目一望,只见那船制作可精美至极,做工上乘,比脚下这艘民船的造价不知贵出几许。

他手扶船舷,细细观看。

那船近得前来,甲板上有一妙龄的素衣女子席地而坐,身前搁置一副古琴,身侧立着胖大丫鬟,肉脸肉手,手捧清茗伺候一旁。

只见素衣女子轻轻波动琴弦,曼妙的琴音传来。

素衣女子约有二十岁上下,生得便好似画中仙子,云尘不染,瞧着甚是赏心悦目。

他身为燕王,若论美人已不知见过几许,早已对美貌看得不是很重,可这女子的出尘之气、倾国之姿,让公孙修发自肺腑的感叹:“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我终究还是一个颜控罢了。”

素衣女子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一触,前者目光清冷,后者目光坦然,眼含笑意。

那女子有些薄怒,垂下眼帘,轻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乘我柳家的客船出海?”

公孙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是柳氏中人,看这年纪倒有可能是柳氏兄弟的族妹,心想:“这女子可当真是绝色。”笑道:“我是从襄平来的,姑娘怎么称呼?”

素衣女子哦了一声,道:“你是从襄平逃难来的?”

公孙修一愣:“逃难?”

素衣女子道:“襄平去年为水所淹,受高句丽、鲜卑围攻,难道你不是逃难来得么?”

“不是,燕王仁政爱民,治下百姓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战乱只是一时的,现在早已恢复。”

公孙修心下好笑,随即又想:“司马懿征辽东之时,定然有不少的名士、人才为避兵祸,逃到沓渚的柳氏家中成为门客。”

难怪自己问她姓名,她避而不答还自顾自的询问起来了,原来是把他当成柳传的手下了。

素衣女子点了点头,垂下眼帘。

公孙修笑道:“姑娘弹的曲子,听来甚是好听,不知是何曲目?”

第六十九章 旖旎风月 “山野民调,不足为奇。”

素衣女子澹澹的出声,伸指在琴弦轻轻一拨,余音缭绕:“比之嵇康的《广陵散》,差之千里。素闻《广陵散》才是千古奇音。”

公孙修本来就欣赏不了这种雅致的东西,完全是为了跟女子搭话而搭话。

前世的他在各种认识渠道诸如图书馆、网络等方式的女人,面对有点儿文艺范的女青年,他总会在认识的第一天晚上,跟人家女生聊文学、聊音乐、聊童年、聊弗洛尹德、聊经济学之类的艺术话题。

第二天,他就跟人家要清凉照片。

公孙修摇头晃脑地说,“嵇康?此人现在恐怕也才十六七岁吧?姑娘喜欢听嵇康弹《广陵散》,不如请他到辽东演奏一曲。”

素衣女子见他口气极大,心下颇为恼怒,黛眉一蹙:“你这人当真是无礼,嵇康乃魏国名士,又如何受你一人差遣?”

公孙修心想古代就有饭圈文化了?摇头道:“名士又如何?在我看来,不过是个小气鬼而已。”

素衣女子向来仰慕《广陵散》,听他说嵇康的坏话,更添三分不喜:“此话从何而来?”

公孙修心想也不知嵇康现在是不是竹林七贤了,可是名声倒是显露了出来,笑道:“《广陵散》非嵇康本人所作,而是洛西一个老人所授。好友向其赐教,常常吝啬不予。一首曲调,一人可会,千人亦可会,本就是无伤大雅。若是人人都像他如此,又有谁能把往圣绝学给传了下来?再者洛西老人如嵇康一般,死捂不向外传,《广陵散》早就断绝了,又何来他的竖子成名之说?”

素衣女子本想反驳,可听及此言,便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顿觉讲得有几分道理,不由得语塞。

公孙修心想若不是嵇康死捂着《广陵散》,也不会导致临终时说出“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这样的悲愤,嵇康被司马昭处死,广陵散从此失传。

素衣女子询问道:“阁下尊姓大名?”

“公孙。”

“我姓柳。”

素衣女子轻声道,心想你不说名字,那我也不说名字。

公孙修莞尔一笑:“我不说出自己的名字,一是怕你不信,二是怕吓着你。”

素衣女子针锋相对地说:“不才,我也跟先生一样,一是怕你不信,二是怕吓着你。”

可知道彼此的姓,就已能猜出对方是何人,在辽东公孙氏是国姓,柳姓是大族。可公孙氏上下几千人,未必是直系王族,也可能是旁支末节。

两人同时知道对方的身份不一般。

这个一唱一和,鹦鹉学舌,只把两艘船上的船家、船工、奴仆逗得忍俊不禁。

公孙修笑道:“柳小姐不邀请我过去坐一坐么?”

胖丫鬟可不乐意了,把眼一瞪,叉腰道:“登徒浪子,你把我们家小姐当什么人了?”

汉代魏晋的男女之防还不像宋明时期那么疯狂,到朱熹宣扬“存天理灭人欲”后,才各种防微杜渐,女人的地位还是处于较高的位置。

素衣女子制止道:“阿梅,不许无礼。这位公孙先生可是王族,不能轻辱。”

阿梅丫鬟登时急了,低声道:“小姐,这人就是个登徒浪子,你可别让他上船来。”

这要是传了出去,柳家大小姐跟一个陌生男子在海上的大船上共处一室,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素衣女子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说道:“你想过来,那也可以。”

随即附耳在阿梅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阿梅不禁扑哧一笑,当即转身进了船舱。

公孙修心想:“该不会是憋着坏的想整我吧?”

没过一会儿,阿梅就带着船家出来,那船家手中抱着一条长达丈许的木板,木板宽度仅有一尺宽。那船家把木板从对面递了过来,搭在两船之间的船舷上。

素衣女子笑道:“你若有本事,便顺着走过来。”

此时两船相隔一丈二有余,下方便是蔚蓝深幽的大海,这要是掉下去,说不定能冻出病来。虽说此时冬天已过,天气转暖,海水仍然冷冻至极。

公孙修瞧着那仅有一尺宽的木板,心想走过去不是难事,更难克服的是身处悬空中的恐惧之心。

不知怎的,当他第一次卸下燕王的身份,被对面的素衣女子当成普通人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其感觉就在于,人性往往不喜欢唾手可得的东西。例如女人,公孙修在襄平王宫内,各色美女没有上千,也有七八百人,对他毕恭毕敬的那是对燕王的敬畏和恐惧,只要他想要,王宫内哪个女人都可以随意宠幸。可这样反而失去了原有的味道,他就喜欢那种需要花点小心思争取的,在条件对等的情况下获得对方的芳心。

像那种穿越当皇帝,当太子还跟八辈子没碰过女人的网文主角不一样,他颇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心理,又有些许“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人性劣根。

“这有何难?”

公孙修哈哈一笑,当即命扈从去船舱找两枚铁钉,把搭在船舷上的木板给钉死,对岸的船家也如法炮制,把木板给钉住了。

扈从眼见王上居然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伸手要拦住。

公孙修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可劝阻,他爬上船舷,深呼吸一口气,在仅有尺许宽的木板上走了过去,望着脚下汹涌的海水,心中没有任何的恐惧,轻易间便走到了对面的船上。

素衣女子有些惊讶,可也没说什么,只是澹澹地说:“我们的船准备返航,你如想跟着,就一起返航。”

公孙修嬉皮笑脸地说,“正好天色晚了,坐你的船返航,岂不是尽兴?我出海本就是乘兴而来,现在尽兴而归,当真是痛快。”

素衣女子听他说到“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八字,只觉此人虽然形貌普通,可扑面而来的洒脱和风流不羁的气魄,让人只觉他突然之间魅力四射,不禁高看了他一眼,道:“公孙先生,进船舱里一叙吧。”

公孙修心想这有种找回当年泡妞时的心理,只觉一颗心激动的啊,心想这人性果然是复杂的,看来全体人类都要看心理医生了。他微微一笑:“请,柳大小姐。”

第七十章 清谈误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公孙修跟素衣女子坐在船舱中,舱内宽敞明亮,放置着两排书柜,堆满各种诗经子集。他笑了一笑,说道:“柳小姐平日里也是好书之人,只不知读的都是什么书?”

素衣女子反问道:“公孙先生治何经典?”

“儒家,法家。”

公孙修轻笑一声,说道:“当今天下,非儒法不可,儒为仁,法为治,仁治天下,此乃盛世之学。”

素衣女子听他满口都是治国平天下那一套,大失所望,轻轻摇头道:“小女子以为,公孙先生所言,皆是天下,毫无名士之风。”

公孙修一愣:“何谓名士之风?难不成名士不出自儒法两家?”

素衣女子道:“自然是清谈,重在有无、本末之辩,而不是常言治国安邦之策。”

公孙修心想清谈那不就是一帮空谈理论,不务实际的货色么?想到这类人竟能比肩儒法之家,不禁仰天大笑,充满了鄙夷不屑,摇头道:“若是坐而论道,口中清谈,人人如此,恐怕国破凋零,民有菜色。”

素衣女子柳眉一蹙:“此意何解?清谈是名士之风,跟国破凋零有何瓜葛?”

公孙修皱眉道:“清谈本无罪,此辈若卧在家中清谈,于社稷无害。但是很可惜,掌握机要的都是清谈名士,平日里只会唇枪舌剑,胸无半分平戎策,尸位素餐,敢问若是碰上了饥荒、瘟疫、战争突发,这类名士又能派上什么用场?若是番邦异族侵略,此等名流除了跪在地上,引颈就戮,也起不得作用,反倒是连累无辜的军民送死。”

魏晋风气在三国中后期就开始发酵,其中又分为两个大的代表:一是夏侯玄、何晏、王弼这个清谈团体,崇尚空无,虚华无实,清谈就是两人或三人或多人坐而辩论,不仅要辩得另出机杼,别出心裁,还要声音动听,朗朗上口,抑扬顿挫也要把控得当,名士之间常常一经清谈,便是通宵达旦。辩论中提出命题,二人互相辩论,辩到后面还会选择交换命题,各执一方问难,期间还出现不少诡辩的奇才,常常博得满堂喝彩。

不仅如此,名士喜食五石散,堪比毒药,惹人上瘾,吸食之后浑身发热,满地狂奔,时而浑身发烫,须以冰水泼身难解其滚热,时而寒冷彻骨躲在棉被中发颤,其妖魔怪状,实不可闻。

这一类清谈家,若是平日里邀三五好友辩论倒也无伤大雅,可此等人士沉迷至此,大多在后期竟霸占着高官厚禄,尸位素餐,由此也导致清谈误国。太和年间,曹睿便处理了“浮华桉”,整治浮华、空谈之风,罢黜、逮捕了诸葛诞、何晏、邓飏、丁谧等人,连幽州刺史毌丘俭不禁叹道:“万世之朝,不畜庸才。”

从史书中查阅,能够基本确定的浮华名士有何晏、丁谧、邓飏、毕轨、李胜、夏侯玄、诸葛诞、司马师、刘熙、孙密、卫烈等人。

这类人之所以产生,全因是权贵子弟,士族豪门。何晏是曹操养子,丁谧是丁斐之子,夏侯玄是夏侯尚之子,司马师是司马懿之子,诸葛诞是诸葛亮族弟,刘熙是中书令刘放之子,孙密是中书监孙资之子,卫烈是司空卫臻之子。

清谈名士聚众交游、品评人物、清谈名理,风靡于上流社会的青年知识群体中。他们模彷东汉末年士人清流派作风,互相品评,起了很多名号。小团体之间如夏侯玄、诸葛诞、邓飏等四人被称为“四聪”,诸葛诞、毕轨等人为“八达”,刘熙、孙密、卫烈被称为“三豫”。

公孙修明白,曹睿生前努力打压这帮权贵子弟,废其不用。然而曹睿一死,这些人很快又会重新得到启用,卷入司马懿跟曹爽的斗争之中。也就怨曹爽这人倒霉,所用之人均是何晏、夏侯玄这等酒囊饭袋,弃贤任奸,把一大片的蠢材牛马安置在身边当心腹,还不听劝告,又怎能玩得过奸诈狡猾的司马懿呢?

在司马懿的高平陵事变下,曹爽便被乱了阵脚,稀里湖涂的信了司马懿的洛水之誓,其结果是满门抄斩,曹氏三代人励精图治的魏国基业就这样成了他人的嫁衣。

魏晋风度的第二大代表则是“竹林七贤”,里边嵇康占了一席之地,也是魏晋风度的灵魂代表人物。这一类恰恰是跟第一大代表相反的,嵇康等人皆因朝政混乱不愿为官,宁愿终老林泉,不复仕途的闲散人员,所谓身在红尘,心在山林,说的便是此类人。

公孙修不屑一笑,说道:“清谈只是小戏,安邦治国才是大家。柳小姐崇尚名士之风,盖因你出自青州柳氏,自幼富足食衣,所以无需考虑下一顿衣食,有闲心思去钻研诗赋,坐而论道,学名士清谈雅乐沉溺其中。”

素衣女子黛眉一蹙,有些不服气:“此话从何说起?公孙先生出自燕国王室,岂非更加尊崇?命之一由,实由天定,不可予人。”

公孙修深知东汉后期士族开始崛起,所掌握的生产资料诸如土地、人口、钱财、朝中机要,已是不可忽略的存在,而魏国制定的九品中正制,更是加深了这一局面,在东晋时期造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名士的结果。这也让士族产生了傲慢跟自视甚高,总觉得地位尊崇,甚至轻觑皇室。

他摇了摇头:“出身贵贱,并不取决于天,而是运气。正如一株桃花,生在树上本无区别,各自鲜艳。然则风吹落花瓣,似柳小姐这般的花瓣恰好落在了供桌上,而其他的花瓣落在廊宇下,落在了粪坑中,故其命运才不尽相同。”

素衣女子从未听过如此精彩的言论,登时叹息一声:“公孙先生实乃清谈之高手。”

他一愣,有些无语,暗想:“敢情她把我这一番金玉之言当成清谈了。我可不是那帮只会清谈,不干实务的名士,曹睿知道打击浮华桉,说明也意识到问题的根源,只是可惜英年早逝。”

他不禁笑出了声,“柳姑娘也把我当成坐而论道的酸丁腐儒了?”

第七十一章 隐姓埋名 素衣女子轻笑道:“那倒不会,你也别一口一个柳姑娘了,我姓柳,名青。公孙先生是否感到不可置信跟害怕?”

“岂止是一个怕字?在下现在已经是两腿发颤,汗流浃背。”

公孙修向她挤眉弄眼一笑。

柳青掩嘴一笑,正色道:“我已说姓名,该你了。”

他暗想我若说真名,可能真的会吓到她,难得隐藏自己燕王的身份,笑嘻嘻地说:“这个嘛,我叫公孙策。”

脑海里徐徐浮现了包青天里的那个白面师爷。

柳青哦了一声,侧头瞧他:“小女子孤陋寡闻,不曾听过公孙先生的名号。”

公孙修心想除非你看过《包青天》,否则大概率没听过,笑道:“燕国姓公孙的很多,柳姑娘没听过是常事。”

柳青道:“公孙先生任居何职?”

他心想你既先入为主把我当成投奔柳氏的宾客,倒不如顺你的意思讲,一本正经道:“在下无官无职,投身于柳氏族长柳传的门下。”

柳青“啊”的一声轻呼:“你真是我大哥的宾客么?”

公孙修心中暗笑,强忍笑意点头道:“是啊,如今也只是闲散之辈,碌碌无为。”

柳青听说他是兄长门下的宾客,有三分喜色,又有三分忧色,皱眉道:“你既是国姓,又怎无职位呢?除非你不是辽东公孙氏,而是辽西的公孙氏。”

公孙修嘴角抽搐,心想:“北方只能有一个公孙氏,那就是我辽东公孙氏。”

辽西那个是公孙瓒,《三国演义》中的白马将军,率领的白马义从威震异族,早就在四十七年前的界桥之战中,被袁绍手下的麴义伏而击之,白马义从尽数被歼,公孙瓒本人也于建安四年兵败自焚而亡。

可以说公孙瓒属辽西,跟辽东公孙氏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在下是辽东公孙氏,可支系偏远,并无官职,当然也只能草民罢了。”

他寄希望于编了这样的谎话。

柳青倒是信了七八成,点了点头:“难怪,我兄长最欣赏奇人异士,公孙先生必然是有真才实学的。虽然沦落至此,可你只要用心辅左我兄长,肯定也有用武之地的。”

公孙修作出感激之色,拱手道:“那可就多谢柳姑娘的吉言了。”

柳青幽幽一叹,似对他的际遇颇为感叹:“公孙先生,我会向兄长多多举荐你的。”

公孙修说了声“感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这时船已靠岸,两人出得船舱,立在甲板上,只见岸边已立满了黑压压的人影,柳传、柳志兄弟,邓艾、贾范以及大批的扈从,均是在岸边翘首以盼。

邓艾跟贾范听说燕王独自出海,不禁一阵心惊,又见得天色骤变,乌云盖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唯恐海上生出风浪,若燕王有个闪失,如何能向燕国群臣交代?

众人正顾盼间,两艘海船已并肩驶回来,柳传瞧见左边那艘就是公孙修乘坐出海的,脸上大喜:“王上出海归来了。”可随即又瞧见右边的海船是妹妹平日里乘坐的船,不禁疑窦丛生:“小妹怎地跟燕王一起回来了?”

两艘大船靠在岸边,船家丢下船锚,岸边的汉子拉紧绳索,把大船固定在岸边。

柳青下得船来,公孙修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

她瞧见二位兄长在岸边,还道是在等自己,开心地挥手道:“大哥,二哥,你们怎地在这等我?不就是出去瞧瞧海景么,可不许生气。”

柳传平日里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妹,可他眼前更关心他身后的公孙修,上前便欲询问:“燕——”

公孙修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偷偷指了指柳青,意思是不可说出自己的身份。

柳传立即收止要脱口而出的话,暗想:“王上不愿透露身份。难道小妹不知身后这人,就——就是燕王么?”

柳青注意到众人的目光似乎不在自己身上,而是望向身后的公孙修,她下意识地回头瞧着他,满脸狐疑。

公孙修也跟着转头,望着东边起起伏伏的海面,天边雷电交加,一脸若无其事地说:“快下大雨了,咱们可就别在岸边待着了。”

柳青下意识地认为大家看的是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登时就打消了对公孙修的怀疑。

柳传咳嗽一声,向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不可在柳青面前透露他燕王的身份。

众人都是属狐狸一辈的,藏得极深,互相对视一眼,强装镇定。脸上都一副把公孙修当成了空气的边缘存在,以防过度热情,被小妹瞧出来破绽。

“小妹,这样的天气怎能出海,万一被大浪卷走了呢?可知我这个做兄长的有多担心么?”

柳传低声训斥道。

柳青吐了吐舌头,一指身边的公孙修,嗔道:“大哥,这位公孙先生是奇人异士,您今后可得好好的重用他。”

柳传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后的柳志急忙扶住兄长的腋下,他心想小妹这是把燕王当成什么人了?狐疑地瞧了眼燕王大人,后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天可怜见,幸好柳族长收留了在下,不然流落在外,早就饿死了。您说是不是呀,柳族长?”

柳传只得顺着道:“是——是啊,留我柳氏中,保你衣食无忧。”

柳青拍手一笑,心想终于给公孙先生谋了份好差事。

贾范有些无语,不明白王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有邓艾一人瞧了个真切,低声道:“王上久居宫中,看遍了人间美色,已觉得不新鲜。在下猜想,王上掩盖真实身份,是想跟这位女子有点儿瓜田李下、郎情妾意的欢愉。”

“这是为何?”

贾范顿时不能理解,搔了搔头,满脸疑惑道:“宫中美人广选,未必会比这位柳姓女子差几许。”

邓艾低声地咳嗽一声,在他耳边低声道:“御史,你这样想就错了。男女之事,无非在一个‘鲜’字,王上在宫中可任选女子为妃,女子也甘之如饴,久而便觉无味。现在王上隐瞒身份,装作黎民,那世间女子就看不到王上的尊崇,才会发现到王上的其他长处。你瞧那女子举荐王上,便说明打从心底肯定了王上的能力。”

贾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岂不如那昔年的曹操一般?”

邓艾苦笑一声,“曹操好的是妇人,王上好的是未婚妙龄女子,瞧来大有区别。曹操纳张绣之婶邹氏、秦宜禄之妻杜氏,那都是巧取豪夺他人之妻,兼养他人之子。王上似乎更乐衷于郎情妾意,花前月下那一套。估计是王上看遍人间美色后,所需要不同的女子来调节。”

贾范了然,随即不再说话,只觉堂堂燕王竟跟一女子如此,有失威仪。

第七十二章 船模试验 当晚,柳氏大宴,对外并不声称宴请燕王,而是类似家宴似的寥寥几人。

公孙修眼看柳青不在此处,暗想:“按照古风,女卷当然不能跟客人同席吃饭了。”

柳传心中可谓十五个吊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不明白燕王到底是何居心,低声询问道:“王上,方才狂妄之语,小人该死,求王上见谅。”

公孙修呵呵一笑,摆手道:“我恕你无罪,记得,可不能跟令妹说出事实。反正在她的面前,我就是你手下的宾客。”

柳传不免吃了一惊,连忙摆手道:“这——这怎么能行,舍妹从小便被我等给宠坏了,她不知燕王是一国之君,言语难免随意,若是不小心触怒了王上——那,那该如何是好?”

公孙修正色道:“无知者无罪,不会放在心上的,可你谨记在心,决不能跟她说,说我是当今的燕王,知道么?”

“若是,若是她自己察觉到了呢?”

“她察觉知道,那就不怨你,反正你不许先说。”

公孙修想到柳青天真无邪的模样,若是得知自己是燕王,那就变得诚惶诚恐,跟宫中的女子有何区别?

这样才别有一番滋味。

柳传心中暗想:“燕王难不成是看上小妹了?嗯——是了,那倒有可能。小妹正值青春,美貌也是冠绝辽东,燕王肯定是看上了小妹,故而隐瞒身份。”

要是把小妹嫁给燕王,倒也算是王妃了,自己不日也即将启程到襄平为官。这样一来,自己也算得上皇亲国戚,王上也不会再疑心青州柳氏有可能投魏国去,真正牵系在一起。

只是……燕王的心思当真是捉摸不透,若是真想娶为妃,只要开一开金口即可,又何必这样多此一举呢?

万一柳青说话没个把门,冒犯了燕王,柳氏可就大祸临头了。

当真是怪癖。

柳传心中暗想。

柳氏的酒肉堪称极佳,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沓渚处于海边,三面环海,自然吃得也是海产。

一连七八个侍女端着玉盘上来,第一道菜是个玉瓷小盆,侍女轻笑道:“这个是鳆鱼。”

公孙修从未听过鳆鱼是什么,诧异道:“那是什么鱼?”

只见玉瓷小盆揭了开来,竟是一只一只的鲍鱼,他哦了一声,心想:“原来在三国时期,鲍鱼叫作鳆鱼。”

这东西不仅在现代价格昂贵,古代也是天价,当年曹丕作为宗主国皇帝,便给孙权送了一千条鲍鱼作为礼物,可见其珍贵。在《南史·褚彦回传》中更是记载:“时淮北属魏,江南无复鳆鱼,或有间关得至着,一枚直数千钱。”

伸快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入口鲜嫩有嚼劲,耍滑可口,不禁点了点头:“味道鲜美,难以言状。”

柳传笑道:“您若是喜欢,小人命人带上百条鳆鱼奉上。”

公孙修笑道:“沓渚到襄平不下七百里,鳆鱼不好保鲜,恐怕还没到半路就烂了。带走也无用,反而暴殄天物。”

第二道菜则是生鱼片,完全是生食,有一小碟盐巴为配,公孙修向来不爱吃生食,只得夹了块送入口中,入口味道并不腥,想来是庖厨做这道菜时先去了味,可嚼起来软糯难碎,他忍着恶心的感觉吃下,咳嗽道:“这是哪儿传来的吃法?倭国么,生食怎可多吃?”

柳传一愣,忙道:“王上,这是中原自古以来的吃法,不必效法倭国。那等弹丸之地,最尔之邦,只有他们学咱们,没有咱们学他们的说法。”

公孙修前世吃日料,对三文鱼可谓深恶痛绝,还以为柳传是模彷倭寇的食物,不料中国竟从三国时期就开始吃生鱼片了。

他不知道的是,东汉末年的陈登便是因为生前经常吃生鱼片,才不到四十岁便患病而死。

《三国志·魏志·华佗传》有记载:“广陵太守陈登得病,胸中烦满,面赤不食。佗脉之曰:”府君胃中有虫数升,欲成内疽,食腥物所为也。“即作汤二升,先服一升。斯须尽服之,食顷。吐出三升许虫,赤头皆动,半身是生鱼脍也,所苦便愈。佗曰:“此病后三期当发,遇良医乃可济救。”依期果发动,时佗不在,如言而死。”

公孙修一想到这玩意儿吃多了,肚子里长虫子而死,那惨状就恐怖了,笑道:“浅尝即可,不能多食。”

柳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点头道:“小人招待不周。”

众人用膳完毕,入得厅内畅言造船之术。

公孙修命人取来纸笔,将他心中所想的战船给画了出来。这一画极为简陋粗糙,可柳传、柳志二人钻研造船多年,一眼就瞧出了战船的不凡之处。其一是龙骨,首尾相连,从船头至船尾,龙骨呈U型,而船两侧瘦削,并非平底。

柳传跟柳志对视一眼,均觉讶然。

“王上,恕小人愚钝,此船造型,恐怕中部过沉,容易沉没。”

公孙修心想这解释不通,微微一笑:“取盆水来,再把船模拿过来。”

柳传不明所以,只好亲自出去端了盆水出来,放在桌子上,又从怀里取出一件小只的海船模型,仅有巴掌大小的平底船,轻轻放入盆中飘着。

造船估价木料,通常先造船模,估算出造大船的木料总价格,等确定下来价格几许、是否可造,再行建造大船。例如要造一艘三十丈的大船,就按大小等比例的十分之一或者百分之一,假如缩小十倍的船是十万钱、缩小百倍是一万钱,那大船所需材料费用就是百万钱。

到了明朝造船技术达到顶峰,船匠甚至能算出一艘千料大船需要多少根木料,都能准确无误的计算出来。

公孙修俯下身子,柳氏兄弟、邓艾、贾范也跟着弯下腰来,五人同时围成团,盯着盆中的小船。

“你瞧那船底,”

公孙修用一根细小竹子伸入盆中测量高度,皱眉道:“平底船吃水很浅,整艘船的重量几乎在上方,不在水下,风浪若是汹涌,当场就会翻船。”

第七十三章 众士归心 平底船吃水不深,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导致了三国时期的船几乎没有远航能力,出行也要一再小心,每遇小风小浪要立即找避风港侯着,万一变成大风暴就会葬身鱼腹。

辽东与东吴之间建立的海上交通线,就是因为周贺在回归吴国的时候,田豫算准了他不敢冒着风浪前进,定然到成山避风,果不其然的被田豫成功伏击。

所以,船越能抗风浪,就越不被动,两军交战都还没靠近,你自个儿先被自己弄沉船了,那还打个屁,直接宣布投降。

公孙修将船模捞了起来,交给柳传,说道:“修改一下,按图纸弄成有龙骨的尖底船。”

柳传接过船模,这时就展现一个专业手艺人的水平了,先拿出小刀把船模底部割开,又拿来小块木料,以小刀削成合适的大小钉补,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改成一只跟图纸上一样的尖底船。

这一回再把船模放进盆中,由于尖底的缘故,大半陷在水中,公孙修用小竹棍一测量,比平底船吃水更深了不少。

柳传脸上微微变色,柳志恍然大悟,邓艾则是啧啧称奇,对燕王的敬重不免又多了几分。

此举深入浅出,从船模的颠覆性改造中,加强了战船在恶劣天气下的稳定性跟速度。

看似只是小变化,实则已跨越近百年的变革。

柳传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盆中的船模若是等比例扩大一千倍,就能成为一艘重心稳定的战船,远胜魏吴二国的水师战船。

他本来骄傲自满愈柳氏造船业占据辽东近一半的产能,自以为控制命脉。直到瞧见公孙修所造的海船,柳传才明白过来,若是他不把这个机会交给柳氏,而是选择由官府制造,或者再选择另一个豪族造船,不出二十年的光景,柳氏造船厂倒退近百年,很有可能成为无人问津的破船坞。

他战战兢兢的跪在公孙修面前,重重地磕了个头,钦佩道:“小人愿举族上下一心,为王上造船。”

“孤赐你为沓渚侯,为燕国大造海船,今后可为重臣,需看你的努力。”

公孙修心想直到这一刻,柳传才放下了心中的傲气,听他如此说来,心下暗喜:“柳氏既已归心,今后柳氏船坞,便可跟燕国自备的船坞合二为一,共同造船。柳氏船坞,也几乎跟收归国有没什么区别。”

柳氏拥有现成的船坞船厂,就不需要自己再耗费心力去扩建船坞,目前来说给燕国省下的是巨大的人力物力。公孙修暗暗想到:“现在魏主新丧,魏国暂时陷入了动荡,曹爽跟司马懿之间的尔虞我诈能拖上几年,我若是不趁机发展军备,等他下一次进攻辽东,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

柳传大喜,兄弟二人再拜一次。

龙骨图纸的设计是全新的概念,用于稳定海船在海上时的稳定性,很可惜他只懂得这一点,剩下的就要交给经验丰富的船匠了。

关于这方面,他是很相信中国古人的智慧。

任何事物的起源,再到发展,直到登临顶峰,其实关键在于最初的起源,只要创新的事物完成了从零到一的划时代诞生,再从一到一百的顶峰,剩下的就是不断的进行升级改造。

这就比如从物理学界从公元1643年出生的牛顿到公元1905年爱因斯坦的“奇迹之年”,中间隔了二百六十二年,从牛顿到二十一世纪则接近四百年的时间。

毕竟过去了四百年的时间,牛顿的理论有了后人的发扬光大、纠正错误、删繁补充、验证真伪,最后在每一代付出心血的物理学家的共同努力下,构建了如今的现代科学。

假设把牛顿从十七世纪带到二十一世纪,虽说是万有引力、光学、微积分的三大领域大神,跟现代社会下的物理学家相比,或许显得稍逊,甚至大学生、博士都显得比他专业,毕竟人类已经历经四百年时间发展并延伸了多个细分领域。

可这并不妨碍牛顿的伟大之处,假设世界上没有牛顿,人类会晚多少年发现三大定律也不好说。

比起时代的发展,敲响一个时代开始的钟声,撒下足以长出参天大树的种子,先驱者显得更加惊世绝伦。

综上所述,公孙修也并不认为自己比古人聪明,相反自己只是提供新颖观点的推波助澜者而已,后面的延伸和创造都需要古人的智慧。

柳传得了图纸,欣喜若狂,竟一夜未眠,跟二弟柳志研究。

次日天明,召集庄园内拥有二十年造船经验的船匠都过来秘密商讨研发海船一事。

公孙修在柳志的陪同下,更加深入的了解造船业的秘辛。

中国古代造船用到的木材繁多,一般都是就地取材,优中选优。并根据木材不同的特点和性能用在船舶不同的部位。其中多采用杉木、松木、柏木、柚木、榆木、赤木、樟木等。

明代宋应星在《天工开物》的“舟车第九”中记载:“凡木色桅用端直杉木,长不足则接,其表铁箍逐寸包围。船窗前道皆当中空阙,以便树桅。凡树中桅,合并数巨舟承载,其未长缆系表而起。梁与枋樯用楠木、槠木、樟木、榆木、槐木。樟木春夏伐者,久则粉蛀。栈板不拘何木。舵杆用榆木、榔木、槠木。关门棒用周木、榔木。橹用杉木、桧木、楸木。此其大端云。”

所需的造船木料,沓渚遍地都是深山野林,就是砍伐、运输困难,常常耗费巨大的搬迁。

公孙修按照推算,沓渚一带共有三万余口登记在册的民户,每月轮番服役,可每月调来三千民力造船。

按照国制,平民每年要无偿在本县服一个月的无偿劳役,从事地方的土木工程、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漕谷等劳动。因役人轮番服役,所以叫作“更”,役人叫作“更卒”。不愿或不能亲自服役者,可出钱雇人代役,或官府不需其亲身服役而命令他出钱代役,曰“过更”,这笔代役钱称作“更赋”。

第七十四章 阴干烟熏 以柳氏自身的造船实力,再加上沓渚所能征调的劳役,造船人数便能达到上万人。公孙修想要的是巨大战船,这个可不能马虎,是今后横行天下的资本,对柳志道:“材料方面一定要用最好的,可不许湖弄过去,若是发现偷工减料,决不轻饶。”

柳志忙道:“王上放心,所取之材,皆属上乘,船桅用什么木,甲板用什么木,这都是有讲究的。”

公孙修笑了笑,说道:“这样是最好的,木料可有准备充足?”

这一问可就犯难了,王上所造的船,都是一等一的大船,要想凑齐足够的木料,那是千难万难,柳志苦笑道:“目前储存的木料,只能造王上所需的大船二十艘。”

公孙修一愣:“那么少?命士卒多伐树木回来,不就好了?”

柳志无语,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苦笑道:“刚伐回来的树木是用不了的,需要阴干,除去船木的水分,方可使用。”

公孙修心想原来中间还有这一个工序,便道:“原来如此,那过去瞧上一眼。”

一行人来到偌大的阴干场,搭建面积辽阔的场内摆满各式各样的木材,他一进入场内,便觉阴凉舒爽,这个存放木材的仓库看似普通,实则设置了多个通风口,四面八方都透着风,可并无什么阳光。

公孙修摸了一下木材,上面有层石灰粉,不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柳志解释道:“船木要进行阴干,放在阴凉通风处,或平置、悬架起来,再撒上生石灰,有杀虫、吸水的效果。如此七八年后,船木已没什么水分,就能用来造船。”

他听到船木阴干竟需要七八年的时间,顿时吃了一惊,讶然道:“这么长的时间,那等船木完全阴干,再造为海船,前后岂不是花了近十年的时间?”

柳志苦笑地点了点头:“是的,王上。这一项工艺可是急不得的,王上所造的都是大型海船,一来柳氏的库存木料不足,二来没有官府的号召,也不敢造过大的海船,毕竟……”

后面他不往下说,公孙修也明白,没有官府的号召私存大型海船的船木,其罪名足以按谋反算。

公孙修一听可就无语了,好容易得到几年休养生息的时间,想造个船,既然要耗费十年的时间,黄花菜都凉了,皱眉道:“这样长的时间,海船都没造出来,田豫已率水军把沿海一带给攻下了。”

柳志顿时脸色慌张:“这——这该如何是好?田豫真的要进攻辽东么?”

“孤只是打了个比方,并没有说田豫会攻辽东,太平的时间最多只有五六年。若是造不得海船,凭借魏国的兵强马壮,辽东根本无法抵御,若不是走海路凶险万分,沓渚甚至会被直接攻下。”

公孙修也有些烦闷了,造船造不得,准备船木跟造船居然要耗费十年的时间,这仗还怎个打法?

我没有系统啊!

他黑着脸一言不发,柳志战战兢兢,唯恐触怒了燕王,低声道:“恕小人无能,不能为王上分忧。”

公孙修沉思少许,忽问道:“若是不进行阴干,直接用于造船,会怎样?”

“不进行阴干的话,船木直接造船,不出一年就会全部腐烂,根本不能用。”

柳志苦笑一声,早已算到燕王会问这种问题,回答道:“船木中包含的水分,要阴干至两成左右,才能造船。”

公孙修心想这个水分要怎么弄出来,是个大问题,皱眉道:“孤有一事不明,若是不采取阴干,而是在阳光底下晒,效果又如何呢?”

柳志摇了摇头,“以阳光暴晒,虽也能挤出水分,可船木容易裂开,亦是不可取。这么多年来,柳氏船坞一直是百年树木、八年阴干、一年造船。”

树木生长百年成型,伐之造为船木,船木需要七八年的时间阴干,全部阴干完成后,船木的曲线定型,因为船身本身是有曲线的,也必须让船木产生曲线定型,才能调动船匠民夫,将一整艘船用一年时间的造好。

这一过程是漫长的,一是造船质量直接影响到船的寿命。主要表现为,木材没有经过充分的脱水干燥,容易船木变型、腐朽,常年停泊在水中更加容易腐坏。

造一艘大船造价昂贵,动不动就是百万钱。当然不能草率,若不进行阴干就造船,没被敌军击沉,自个儿就先烂在海上了。

公孙修沉默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或许你们忽略了一点,既不要阴干,也不要暴晒。此二种方法,前者过于缓慢,后者过于急躁,不如选择火烤烟熏法。”

“火烤烟熏?”

这四个字可让柳志目瞪口呆,他可从未听过造船用这种法子。

仔细沉吟,却好似像那么一回事。

这可就从未试过这么荒诞的方法,毕竟传统的船木都是自然阴干,还未试过用烟熏火烤的方式。

目前来说,也唯有死马当活马医,活虎当死虎装着胆子揍一顿,有无效果听天由命。

公孙修可不知道他这一句随口之言,误打误撞的用上了18世纪英国人造船改革的方式,一是用火烤烟熏,二是用埋沙法。18世纪的英国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把本来需要七八年的自然阴干,缩减至一年以内。

柳志尚在迷迷湖湖之中,心想燕王急于造船,烟熏火烤的方法也不知是否有效。可细细一想若是建立土窑,把窑给烧得温度上去了,把船木的水分烘干再进行定型,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至于能不能成功,反正是燕王横空出世般提出来的,若是有效皆大欢喜,自己按情况照办也算是有功之臣,要是没有效果劳民伤财,那可就得是燕王一人的责任了。

他连忙道:“是,是。王上,小人立马安排匠人盖一间大窑。”

公孙修不由得摇头一笑,望着堆积成山的木料,暗想:“这最好是能成,不然的话,燕国若是不趁着间隙造海船练兵,早晚为魏国所吞并,就如慢性自杀一般。”

第七十五章 如意算盘 搭建土窑需要一段时间,柳志已安排工匠砌一座大土窑,大约两个月的工期。

公孙修也索性异想天开的改革土法,直接向沓渚征调劳役,入山中伐木拾柴,作为烧窑的准备。

这一声调令直接惊动沓渚、北丰二县的县令,燕王微服私访,低调南巡,居然来到了沓渚岸口,直惊得脸上变色可携令而来的只是邓艾,并不见到燕王的身影,心下惊疑不定,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圣使——这个,敢问王上在何处,下官好过去拜访……”

“狂妄。”

邓艾哼了一声,只把沓渚县令吓得险些跪下了,澹澹道:“燕王的行踪,你也配问?依令行事,凡事不可铺张浪费,这是燕王的旨意,知道了么?”

“是——是,下官明白。”

县令擦了把头上的汗水,两腿已经颤动地支撑不住地要坐在地上。他可不知燕王究竟到沓渚所为何事,一颗心紧张得不行。

几个县的县令都不约而同地知道燕王到了沓渚,均是惶恐不安,久闻燕王手段狠辣,这般突然的南巡,更令众人恐惧。

特别是平日里乖张跋扈、贪腐成性、尸位素餐的官吏,均是发扬早期的形式主义,洒扫庭除,修补街道,将那些个无家可归的饥民野汉发些食物充饥,然后赶到山中,免得被燕王瞧见,质疑政绩。

此时的公孙修正在柳氏庄园中歇息,躺在胡床上翘着二郎腿,口中吹着口哨。为了等待船木的制造可能,公孙修深知南巡计划延期,当即命贾范回襄平管理朝政,自己则在沓渚过几天清闲日子,这儿山好水好,天天吃海产,他甚至怀疑自己再待半个月都要得痛风了。

他看着天边的彩云悠悠,脸上露出惬意之色,痛快地吟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浅笑:“公孙先生,怎得有如此兴致?一个人作诗?”

公孙修坐起身子,柳青巧笑嫣然,已不知何时到来,笑道:“没有作诗,只是闲暇无聊。”

柳青在家中无聊,又得知这位“公孙先生”住在府上,按耐不住好奇心过来瞧一瞧,就听到他一人吟诗。

她走至近前,蹙眉道:“你方才所念的诗句,颇无道理。为什么‘山中方一日’,世上就过了千年?”

公孙修知道柳青素慕清谈,总喜欢执经问难,爱考他人,挑人语病跟逻辑中的错误,若非还算得上是学问的探讨,简直跟杠精没什么区别。

他只是随口这么一念,也不如何应景,暗想:“她若是拿诗经考我,那也太没趣了,不能跟她在这一问题上纠缠不清。”

按照文抄公的穿越者,肯定是一来古代,也不抬头看看是什么朝代,就一口气儿的背唐诗宋词之类的引人注目。其实时代有时代的赏析,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也不结合时代背景跟人物此情此景的心情。或者开口跪的整一首沁园春或者黄巢不第赋,只能说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朋友,这是什么年代?

你以为是在言论自由、空气自由但是满大街零元购的灯塔国?

平民百姓聚一起聊会天,你小子好死不死地讲了一句抨击时政的话,街坊邻居听见了,都能报官抓你,省得受牵连。要是当众吟反诗,不好意思,九族同亲知道出了你这尊丧门星都想把你踢出族谱,慢一步连带着绝子绝孙了。

宋江喝醉后题了首《西江月》反诗,都险些把命都丢了,你在古代念这些诗,就差在脸上刻“我是反贼”四个大字。

当然,如果他听到有人念《西江月》不会起杀心,肯定立马派兵把此人请到府中,问一句奇变偶不变,来者若是答出下句符号看现象,那肯定就是同样的穿越者啦。

他尴尬一笑,说道:“我随口胡诌的,不值一提。”

柳青心想你明明随意的口占一诗,现在又搪塞过去,真是不理解。她黛眉一蹙,道:“好啦,不考你了,省得你整日魂不守舍的。”

他呵呵一笑,说道:“多谢柳小姐高抬贵手。”

柳青坐在一旁,转头望着他的侧脸,低声道:“听说燕王来了沓渚,你也听说了么?”

公孙修脸上处变不惊,镇定地说:“听说了,柳小姐有何不解?”

柳青道:“听说燕王用兵如神,设计军中器械,还颁布了些许的仁政之策。”

他顿时眉头一皱,暗想柳传那王八蛋该不会跟她说了我就是燕王的事吧?可瞧见她的脸色并无多少变化,试探地问:“或者,只是世人夸大罢了。”

“怎么可能?”

柳青瞪了他一眼,只觉此话甚是煞风景,说道:“连司马懿都被燕王赶走了,东吴、高句丽、鲜卑也各自撤离,这样的本事,怎可能虚名无实?”

公孙修呵呵一笑:“确实,是我一时浅见。”

柳青幽幽叹息一声,便好似有千万般心事,忽道:“燕王封我二位兄长侯爵,加了个什么‘船政司’的官职,还派了大量的劳役过来协助造船,可能要把他召到朝中为官了。”

船政司是公孙修临时所设,把这一差事完全交给了柳氏兄弟。

公孙修皱眉道:“柳族长入朝为官,今后飞黄腾达,福荫子孙,又能为国尽忠,不是挺好的么?柳小姐为何心事重重。”

柳青摇头道:“燕王一来,只是封了个侯爵,加上莫名其妙的官职,就把柳氏的船坞都收编为己有,这样的如意算盘,又岂是瞧不出来?”

公孙修心下暗笑,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柳小姐既知燕王颁布仁政,应当是一个爱民如子的人。”

柳青冷笑一声:“仁政既仁,可不一定是面对豪强士族的,获得利益的只有百姓。”

公孙修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心想她的心思倒是缜密。诚然对于皇帝来说,皇帝若仁,良的是治下百姓,苦的便是豪强世家。

特别是这种把世家大族剥皮吃肉的皇帝。

“当初小姐的曾祖,不也投奔了辽东侯帐下么?可见有明主而识,今后二位柳氏族长,用心辅左燕王,必然飞黄腾达,显迹于世。”

公孙修小心地说。

柳青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公孙先生,是不是因为你跟王族一脉同宗,就说这样的话?”

她心想这哪里是家中的宾客呀,简直是燕王派来的说客。

公孙修摇头一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在下食君禄,亦为君忧,此乃天下之理。目前燕王宏图待展,求贤若渴,柳氏若能乘此机会,跟燕王打好交道,为燕国贡献一份力,将来必有厚报。”

柳青若有所思,可仍是嘴上不饶人,白了他一眼:“我兄长说你是柳氏门下的宾客,现在瞧来简直是燕王的说客,怪不得你也姓公孙。”

公孙修心想我哪是燕王的说客啊,我就是燕王本人,他轻笑一声:“柳小姐说笑了,我也是讲明其中利害而已。”

柳青哼了一声,心里其实已经信服七八分,换了个话题,又道:“也不知燕王生得是何模样?”

公孙修心想这小姑娘就是个颜控啊,一会儿迷着嵇康小朋友的《广陵散》,现在又问燕王生得是何模样,心下暗笑。只不过古人确实对相貌很是看重,孙策被许贡的门客刺杀,把脸颊给划了道口子,气得江东小霸王悲愤大呼,我相貌如此,今后如何建功立业?

愣是伤势不重,却把自己给气得伤口迸裂,当场死了。

他心中翻了个白眼,嘴上说道:“或许燕王生得英俊潇洒吧。”

柳青摇了摇头,正色道:“不一定,虽然我不曾见过,可燕王的表现来看,手段如此狠辣,脸上并无和蔼之气,那么就生得阴柔邪气,怎可能英俊潇洒呢?”

公孙修忍俊不禁,说道:“美丑之分,有主客之别,柳小姐若觉得不甚英俊,或许在旁人眼中相貌奇佳,此无定数。”

柳青扑哧一笑,道:“我不觉得,燕王如此讨人厌,必定是生得难看。”

公孙修皮笑肉不笑,他想起了自己承诺柳传的不知者无罪了。

令妹说话果然容易得罪人。

她歪头瞧着公孙修,忽道:“燕王若是生得有公孙先生这般,就算不得丑。”

公孙修哈哈一笑:“在下中人之资偏下,也不帅气,可也不丑。柳小姐是这个意思么?”

柳青见他浑不在意,潇洒写意,其自信由内而外,心下称奇,忙道:“小女子说话口无遮拦,公孙先生可不要放在心上。”

“柳小姐见外了。”公孙修澹澹一笑。

这时门外的家丁阔步进来,第一眼瞧见了柳青,连忙对小姐请安,同时转头对他说道:“公孙先生,柳族长命你过去,土窑已经造好。”

众人均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他叫作“公孙策”,是柳传的宾客之一。

公孙修站起身来,对柳青笑道:“在下失陪,要到船坞劳作去了。”

柳青点了点头。

第七十六章 飞跃改进 历时两个月的巨大土窑终于造好,柳志亲自监督,征调的劳役也将大量的干柴干草运至土窑旁,随时可为土窑进行预热。其柴草堆积如山,足能烧上一年。

公孙修乘坐马匹来到土窑,绕着土窑前后转了一圈,通风口都已造好,外观呈现圆球型,其开阔的门足以二十匹马齐头并进,中间则留了宽敞的位置用来堆放木料。

柳志快步上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苦笑道:“王上,这个——土窑已造好,随时可以准备点火。”

公孙修点了点头,暗想这简直是个人工温室嘛,他也不知烘干船木的工艺该如何进行,皱眉道:“这个炉火可不好控制,全是用柴烧的。”

柳志道:“这个可以先烧热,再把火扑灭,等温度降到适宜的时候,再将船木送进去。”

“好想法。”

公孙修望着那一望无际的船木,劳役跟船工正在搬挪,想起一个问题,奇道:“对了,差点就忘了,这些船木的含水量各自不同,若是一味的送进去烘干,有的烘干烘得刚刚好,湿得又不够干,太干的又容易过干裂开,这个要如何处理?”

这个就跟饭店炒花生都要挑大小均匀的一锅炒,就是怕大个儿花生的不熟,小个儿的焦了。

柳志微微一笑:“王上放心,含水量是可以测出来的,只需将船木长短一致的用来称重,其偏重者含水量多,偏轻者含水量则少,逐一筛选分做不同的批次,做到把含水量一致的船木同批进去,同批出来,这样就不会出现有些没烘干,有些船木爆裂开来。”

公孙修顿时心生佩服,暗想:“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古人的智慧早就想到计算平方跟重量之间的关系了,我反倒没想到。”

柳志毕竟是常年浸淫造船业的老行家,对这方面确实难不倒他,连船木放入窑种的间距缝隙,如何在船木两段涂上蜡防止爆裂,大小细节都一律思虑周到。

二人当即下令开始烧窑预热,船工跟劳役抱着柴薪到窑内,四周围得满满当当。柳志手举火把亲自点燃,火焰瞬间蔓延开来,整个土窑都裹挟在火焰中。

土窑预先留出的通风口冒出滚滚浓烟,直冲天际,彷佛要把半边天都烧成炭一般。公孙修跟柳志两人策马退后百步。

待窑内火势灭了,柳志靠近土窑边上,只觉窑壁触及滚烫,热浪喷在脸上,他热得背心都湿透了,笑道:“还需再降一下,土窑烧得有些过热,下次烧窑预热便可省下不少的柴火。”

公孙修“嗯”的一声,说道:“不错。”

等土窑内部温度降到差不多了,柳志当即道:“把第一批含水量低的木材,先送进窑内预热。”

船工当即肩扛手拿,把船木送进土窑内,依次排开,木材之间的间隔在十厘米左右,这样气流流通,有助均匀,木材两端也刷上蜡,防止因温度过高而裂开。

摆放完毕后,众人都退出窑外,几个经验老道的船工侯在土窑旁边,一旦觉得土窑的温度降了,就继续添上柴火。

公孙修也走近感受了一下温度,暗暗想到:“看来窑内的适宜烘干温度在50摄氏度之间。”窑内温度极高,空气已极为干燥,一旦走进去,便觉汗流浃背,焦热不已。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柳志命船工将窑内的第一批船木搬了出来,又送第二批含水量大致相等的船木进窑内。

这中间是等着第一批木材在窑内的温度下降到与窑外的温度相差无几,才从土窑中抬出来,这是防止因温差太大导致木材开裂。

他有些诧异:“怎得不再烤一会儿?”

柳志答道:“不可长时间烘干,要轮批次进入,否则容易让船木变得脆弱,今后用来造船也容易损毁。”

公孙修“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是这个道理,照这么说来,轮流进行烘干工艺的船木,每日不停的烘干,烟熏火烤,大约有十二批次。

柳志一直小心翼翼的控制火候,也注意窑内的通风跟气流、气墙的问题,每个步骤都极为用心,生怕一个弄不好,把船木给毁了。

经过烟熏高温的加工程序,船木呈现黑不熘秋的模样,他不由得打趣道:“这可真是难看。”

柳志笑道:“只是烟熏后脏了,过后用抹布一擦,表面上还是干净的。”

如此往复的烟熏火烤,船木也变得极为有韧性,可塑性也极强。

唯一的缺陷可能就是废柴火了,天天浓烟不断,十二时辰不间断的烧窑,土渣废渣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一个月后,柳志命船工再次称量船木,其重量与上次所称量的重量,已有了轻微的下降,不由得脸现欢喜,急忙把这事报给了公孙修。

柳志飞速奔入庄园,只累得气喘吁吁,眼看燕王正蹲在假山的池旁观鱼,他满脸喜色地说:“王上——你的火烤烟熏之法当真有奇妙之处,船木的含水量经过一个月的烘干,见效极大。”

“是么?”

公孙修闲得无聊本想伸手捞一条鱼上来,听他这么一说,湿漉漉的手在后腰擦了擦,站起身来,询问道:“有多大的效果?”

柳志满脸惊喜地说:“若是正常的自然阴干,需要六七年不等,可若依王上的烘干之法,只需一年即可造船,质量品质比阴干并未差了多少。”

公孙修闻言面露喜色,心想这可真是大大的缩减工期,从六七年时间缩减到一年,也就是说大概两年时间便可让海船下水,不由得欣喜若狂,暗想:“这下可就万事俱备了。”当即点头道:“很好,你做得不错,就按照这样做下去。”

柳志道:“王上应当考虑的船舰,要依如何建造?”

公孙修依照这个龙骨造船法是核心关键,世界历史上最早的龙骨结构由维京人在公元八世纪发明,贯穿首尾的龙骨可以挂上风帆,使得维京人的远航能力得到提升。

维京人也进而成为了海上霸主,开始了掠夺西欧的步伐。

龙骨主要作用是承重,特别是小型船舶的最重要承重结构,承受船体的纵向弯曲力矩,保证船舶结构强度。分别由龙骨、旁龙骨、肋骨、龙筋、船壳板、舭龙骨、船首柱和船尾柱构成的。

公孙修心想我也是看过《北欧人》的电影,既然如此,不如选择造维京船,他眉头一挑,笑道:“孤知道要造什么船了。”

第七十七章 维京长船 公孙修所画的图纸非常粗糙,甚至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明白,大概地画了个模样出来,可柳氏兄弟专业船匠却能看得明白,点头道:“王上这一设计巧妙,龙骨由船头至船尾,长度达十丈,宽一丈二,可乘坐七十名水军。只是此船又狭又长,真能成为战船么?”

“当然可以,船的理念就是轻便快捷,又可稳住风浪,不轻易翻船,是作为辅船之一。”

公孙修心想那疯狂的维京人能乘坐这样的船劫掠西欧,老子就用这样的船劫掠魏国,把渤海封死,彻底当个快乐的海盗。

柳志点了点头,深知此船若是按图纸造出来,最多不过七十吨,算是轻捷的船。他画出更加详细的图纸,说道:“这艘船龙骨呈现如香蕉,中间内凹,两端翘起,可用拼接或者船钉造出一整根。船头至船尾十丈,每隔一丈留出两排桨孔,每只船桨由二人操作,全船约二十人或者三十人操舟,四十人执戟或者弓弩。缺点在于,这船完全是露天的,没有船舱避雨,若是遇上恶劣天气,船上士兵容易感染风寒跟冻死。”

公孙修没想到自己这么抽象的图纸,竟能给对方带来如此大的启发,笑道:“抛弃船舱之类的,就是为减轻重量,加快行船速度。你这安排是最合理的,每船七十名士兵,一口气造个一百条辅船,那就是七千辅兵。”

维京船的理想航速是10节,最快顺风能达到15节,折合为时速五十五里,只需两个时辰就能抵达对岸青州的东来县。魏国跟吴国的大型楼船,虽然承载三千名士兵,可航速极慢,吃水又深,在长江上遇到大的风浪就有翻船沉没的风险,航速也仅有7节,不到维京船的一半。

最骚的是,维京长船虽然设计简单,可里面大有门道,几乎是不分船头跟船尾的,因为两端都是一模一样,不存在需要掉头的问题,必要是船头既是船尾,船尾既是船头。维京海盗这群来自北欧的人,在公元8世纪到公元11世纪一直侵扰欧洲沿海跟英国岛屿,足迹遍布欧洲大陆至北极广阔疆域,这一时期甚至被称为欧洲的“维京时代”。

以此船攻击楼船,胜在逃走迅捷,即使硬碰硬打不过,可维京长船只要想走,楼船之类的大型战舰是追不上的,要想劫掠沿海轻松至极。

柳传、柳志两人一边细说补充,一面执笔构图,每个细节都要求精准落位,几乎柳氏船坞的五十来名主要船工都进来开会研究。

不得不说一人智短,众人智长,公孙修并不如何明白船的构造,可他所懂得的零星半点知识,对三国中后期的人来说,则是划时代的降维打击。

一个新颖的观点是足以开启一个时代的。就如爱因斯坦并无直接造出原子弹的能力,可核裂变是由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中的质能方程产生的。

即便一开始只是指导实践的理论而已。

同时,柳志也计算出维京长船所需的木料,恭敬地说:“造一艘这样的船,需要千料。”

公孙修一愣:“千料是什么意思?”

柳志答道:“意为造此船所需一千根木料。”

公孙修心想这个要是造出维京长船,大约就在六十吨木料,心下暗思:“这要是造一百艘船,能把十几座山头都弄秃了。”

当然现在可不是在意生态环境的时候,求生存才是关键。

后期不仅打算炼钢造甲,还准备围湖造田。

毕竟人口一旦增加,开垦荒地速度过慢,只有围湖造田才能快速增加耕地。至于会不会引发洪水灾害,那就不是短期该考虑的,等夺下更大的地盘,再反过来施行退耕还湖。

间距的任务庞大,目前最唯一庆幸的是,等个一年半载维京海船陆续下水,海防任务就解决了大半。

正准备监督造船的时候,贾范从襄平寄来书信,声称东边的三大势力高句丽、鲜卑、扶余情况有变,急请燕王回都,主持大局。

公孙修拆开书信一瞧,信上写满了蝇头小字:“东事混乱,扶余国高句丽生恶决裂,东川王遣檄文讨燕。”

他登时面露喜色,前后等了将近四个月的消息,终于传来捷报,望向身旁的邓艾,笑道:“士载你已立大功,果不出所料,东川王跟扶余国即将陷入交战之中,东川王居然传檄欲伐燕国。”

邓艾闻言一笑,说道:“王上过奖,这是必然的,在下也只是从常理推测,三大势力形同散沙,不能互相信任,咱们虚以委蛇,轻易就让其决裂了。”

公孙修笑道:“孤传檄立志伐扶余国,名义上利结东川王,现在扶余国认为被东川王所哄骗,引兵攻其国,东川王唯一自证清白的方式,就是也扬言伐燕,才能划清界限。”

邓艾不禁晒笑:“现在自证清白晚了,反倒是给了我大燕东征的出师之名,臣建议趁势出兵,一战攻克三大势力。”

“不错。扶余国拒绝联姻,斩杀使者,我大燕伐之合理,东川王传檄伐燕,我等也一并伐之,皆是出师有名。”

公孙修心想邓艾说到点子上了,古代最讲究的就是出师有名,并非只是名义上的,三军士气高涨,皆以报国雪恨为志,就连各大豪族都要出一份力来支援。今年的小麦已然收割,府库充盈,已经足以作为军粮。

只等他一声令下,三军开拔。

邓艾也有些激动起来,暗想:“也不知王上能否启用我作为东征的将领,若是可以的话,万死不辞。”

公孙修瞧出了他立功心切的意思,轻笑道:“士载,此次出征,可需你多劳用心。”

邓艾听出了此战要用他的心思,不由得伏拜于地,正色道:“王上,臣必不负所托,万死不辞。只感谢于王上给臣这样的机会。”

公孙修掐指一算,笑道:“君不负臣,臣不负君。若无意外,还需些时日,你的妻儿便要到襄平中了。”

邓艾不由得“啊”的一声,“王上——”

公孙修轻笑一声,解释道:“孤知你当初舍命救司马师,故遭燕军所擒,为孤所用。那司马氏冷血无情,释放俘虏也不问你的事来,孤有爱才之意,故不将你送归魏国。现在若是封你为将,不免传到魏国耳中,恐你妻儿为其所害。孤命人将其一并接来,也让你享天伦之乐,不用担心夜长梦多。”

他这话便是说了个不经意的谎言,实际上司马师还是很看重邓艾的,征辽东便是给其军功,只是公孙修不归还俘虏,谎称说他已死在夜袭中。现在邓艾有了立军功的机会,其家人也一并接过来,就不会再今后落入司马懿手中,成为威胁。

邓艾心下感动,不由得握紧拳头,暗想:“王上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此战一定要大破胡虏,为燕王争光。”

第七十八章 离开沓渚 东边战事紧急,公孙修也没时间留在沓渚安心造船了,毕竟一国之君,南巡将近三个多月,还有一大堆事等着自己去处理,对邓艾道:“备好马车,明日一早出发回襄平。”

邓艾精神一振,大声道:“是。”

公孙修心想着反正维京长船的图纸也设计完毕了,柳志跟一大批工匠早晚能造出来,说不定东征归来后就差不多了。

同时,他也向柳传说了自己即将回襄平的事,柳传脸上毫无波澜,暗想:“既已如此,我也得跟王上一并归襄平,即刻上任走马,也给王上一剂定心丸。”

当晚他也跟着收拾细软,并将赴襄平一事,与族中老小说明。

公孙修心中惴惴不安,暗想:“这得跟那姓柳的小丫头吱一声,我就这么走了,怪想念的,下回见也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趁着月色朦胧,他一个人悄悄踱步到院子里,长廊上似也有一人蹑手蹑脚走来,鬼鬼祟祟的。公孙修心想这府中不会进贼了吧?赶紧闪身到一旁,探出半个脑袋暗中观察。

殊不知他这个模样跟行为,更像是行窃的贼。

直到近前,公孙修才瞧见是柳青,不由得讶然:“怎么是她?”

当即走了出来,出声道:“柳小姐鬼鬼祟祟的,这是要去哪里?”

柳青听说公孙先生明日就要离开沓渚,不知怎的,一颗心总觉得失落,便想出来瞧上一眼,至于要说什么、聊什么,均觉不知。

她悄悄的从闺房跑出来,心想这会儿公孙先生应该尚未歇息吧,却不料他突然就从旁边冒了出来,可把她吓得脸色煞白,右手捂住胸口,没好气地说:“你想吓死我啊?”

公孙修呵呵一笑,说道:“在下绝没有这个意思,而是天色已晚,府中老小都已歇息了,现在还在走动的,只有夜巡的家丁,跟行窃的盗贼了。家丁巡逻自不必鬼鬼祟祟,在下仔细想来,也只可能是小贼了。”

“你才是小贼。”

柳青嗔了一声:“我怎可能在自己家中行窃?倒是公孙先生,你也是古里古怪的,大半夜不休息,却藏在暗处吓人,或者说,你才是小贼。”

公孙修暗想这小妮子肯定是来找我的,打趣道:“柳小姐误会了,在下只是睡不着。”

“为何睡不着?”

公孙修满口胡诌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在下一人睡不着,原来柳小姐一样夜不能寐。那也好,你看此情此景,花前月下——”

“打住——”

柳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是你夜不能寐,我可没有。”

他摇头一笑:“原来如此,在下以为自己跟柳小姐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看来是自作多情了。”

柳青一呆,有些失神,喃喃道:“心有灵犀一点通?天下间竟有如此绝妙之词?”

公孙修心想糟糕,又陷入文抄公的死胡同,忙道:“柳小姐,这只是胡诌的,算得什么绝妙好词?”

柳青摇头道:“你明明诗情超绝,为何要假装自己不通文学?若有如此才学,就不该只当一个宾客。”

“柳小姐哪的话?我若是有才学,令兄早就重用于我了。”

公孙修一愣,心想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七言诗啊,五言诗还是曹植大力创作成为奠基人的,自己若要混七言诗,那是来错年代了,起码要到六朝才开始流行,盛于唐代。

做赋倒是不错的想法,曹植着名的《洛神赋》惊艳后世千余年,可此赋已经基本打遍后世无敌手,开局即是巅峰。自己若想要超过,除非是骆宾王的讨武檄文。只是檄文内容是讨伐武则天的,各种的文不对题,除非自己修缮化为应景之作。

可他不希望今后有人读他作的赋,会觉得内容固然可圈可点,但又美中不足。美的固然是骆宾王原创,画蛇添足的不足之处自然是他添加修改上去的。

能留名千载的文学之圣、狂傲才子所作的诗赋,往往让后人连给文章添一笔润色的机会都不留。

当初曹袁之战,袁绍手下的陈琳作了檄文,传檄天下,那是把曹操本人及曹操祖宗十八代都骂得狗血淋头。檄文偏又精彩绝伦,据说当年曹操脑壳疼得不行,听完檄文出了身冷汗,戏言此赋“可愈头风”。

曹操击溃袁绍后,专门把陈琳留了下来,作为帐下的军师祭酒。曹老板也是个在中国文学史能排上号的人物,对文章也是信手拈来,曾经看了陈琳的文章手痒了想挑一下刺,看能不能修改到更好,研究半天发现以自己之才学,也不能为其增删一字。

柳青嘴上虽然聊天,可脸上忧心之色,溢于言表。

公孙修见她不肯吐露,也就羊装不知,两人并肩走至庄园的花圃之中。但见得庭院香花芬芳,明月映影,他有些尴尬,暗想:“她莫非也跟我一样,半夜睡不着,找对方互诉心事么?”

当即开口,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气氛,道:“柳小姐是不是有心事?”

柳青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闷闷地说:“你看得出来,也不瞒你。明天一早,你也要伴我兄长一齐去襄平上任,对么?”

“不错。”

公孙修心念一动,试探地说:“你兄长跟你说了些什么?”

柳青沉默少许,幽幽道:“他让我不要和你过多来往。”

他闻言忍俊不禁,心想柳传担心这个妹妹面对门下宾客身份的自己,难免有所不敬,恐引得全族遭殃。可他不敢明言这个看似门下宾客的少年,实际上是整个燕国地位最尊崇的人。

当然,柳传也看得出来,燕王处于那种喜欢有挑战性的女子,不喜欢那种贴着送上门的,其行为举止不得不说,有点情调,又有些许的不正经。

柳青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傻子,这很好笑么?”

“或许,你应该听你兄长的话,少跟我走动,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公孙修打趣道:“你兄长都跟你说了别跟我来往,居然还半夜过来找我倾诉心事,看来没把我当成外人——啊——”

这后面一个“啊”字,公孙修当场喊了出来,右脚已被柳青狠狠地踩住,并蹂躏几下。

他不由气道:“我说柳大小姐,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啊,这一脚把我给踩得瘸了,可就走不了路,猴年马月才能走到襄平。”

柳青挪开脚,哼了一声,“你这人当真是无可救药。”

公孙修心下好笑,打趣道:“哪儿啊,可能是在下举止轻浮,怕影响了柳小姐的清誉,不要跟我走得太近,也是一件好事。”

柳青幽幽一叹,有些气恼他的不解风情:“可是……可是我兄长准备把我许配给王室,这要怎么办?兄长向来对宗族负责,目前燕国局势稳定,柳氏也入朝为官,今后便是一衣带水,兄长为了顾全大局,准备把我嫁给我燕王——”

公孙修心下暗想:“能嫁给燕王了,这可是辽东嫁得最好了吧?为何又委屈气恼的模样呢?该不会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吧?”

心中又寻思,自己已警告柳传不许透露他的身份,柳传虽然不说,可心机倒是颇为深沉,明知柳青天真烂漫、口无遮拦,肯定会有意无意地透露给他知道,也算是间接的表明心意了,暗想:“柳传这是真的表忠心,要当皇亲国戚了。我娶了柳氏族中的女子,那可比口头表忠心千句、万句还真切了。”

他嘴角抽搐道:“柳小姐看来是不愿嫁给燕王么?嫁得燕王,今后柳氏青云直上,如日中天,也保得家族安危,有何不可?”

柳青幽怨地道:“我又不知燕王为人如何,更不知他生来是何模样,就这样嫁给了他……可是宗族之事,不是我一介女流所能决定的。”

公孙修心中好笑,说道:“世道如此,柳小姐钦慕的是文人雅士,而不是燕王这种杀人为乐的屠夫,对吧?”

柳青白了他一眼:“知道还问?平日里不是挺聪明的么?”

“既是文人雅士,应当有个具体之人,而非只是模湖的偏好。”

公孙修思虑再三,辩解道:“再者说了,燕王也未必是杀人莽夫,抗魏逐胡虏,那是救国为民。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柳青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黛眉紧蹙:“我怎么觉得,你每一句话都向着燕王,浑然不听我再说些什么?公孙先生,你当真是让我很失望。”

说罢,恨恨地一跺脚,转身离去。

公孙修嘴巴张了张,心中兀自茫然:“这可真是怪了,我给她前后分析,完全是为了她好啊,怎得还生气了?当真是莫名其妙。”

他回厢房,发现邓艾还没睡,诧异地问:“士载?”

邓艾道:“您去做什么了?”

公孙修只觉听了柳青说的话,兀自有些迷茫,当即把今晚的事都跟邓艾说了一遍。

邓艾听罢不禁失笑,他毕竟年近四十,对男女之事有着更加透彻的看法,笑道:“您有所不知,世间女子说话,向来是藏大于说的,她兄长都已让他不能跟你走得太近,柳小姐依然我行我素,待听得你对燕王夸得这也好,那也好,反对你怒目相向,难道您这还不能明白么?”

公孙修呆住了,诧异地问:“明白什么?我不明白。”

邓艾心想王上还是弄不明白此中的道理,笑着解释道:“如我猜得不错,她是对你这位‘公孙策’颇有好感,所以才幽会于此。她既然不情愿嫁给燕王,那自然是因为‘公孙策了’。”

公孙修闻言简直犹如五雷轰顶,嘴角抽搐不已,愕然道:“你说的是,她这是对我有好感了?”

邓艾失笑道:“那是当然。王上你以一介布衣之身示人,柳青豪族之女,竟也为之倾心,能拿你跟地位尊崇的‘燕王’暗暗比较,实已难得。若是换作一般的豪门贵女,肯定是不会对出身平凡的布衣表现青睐的,不仅看不上,还会大加鄙夷。”

邓艾自己出身一般,在魏国为小吏时,常遭人白眼,最能体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公孙修闻言呵呵一笑,心想古今中外,莫不如此,说道:“确实不错,柳氏既已愿意支持大燕,船厂造就势在必行,娶柳氏族中的女子,也是表明诚意,给对方的尊重。”

邓艾脸现喜色:“原来王上这些日子,总是跟柳小姐缠在一起,是图了这样的心思啊。也是,柳氏财富广积,又兼有船厂,若是不逼其跟大燕王室通婚,早晚去投魏国,此举也可断了他们的念想,今后追随王上征战天下。”

公孙修一愣,心想我就是再泡她而已啊,被邓艾看在眼里,竟成了振兵救国之策,不禁汗颜,心想这便是君心不可测啊。他咳嗽一声:“国家机密,千万不要传出去,知道么?”

邓艾忙道:“王上放心,臣定然不会将国家机密给说出去的。”

公孙修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传出去简直贻笑大方。

第七十九章 图谋东北 次日一早,公孙修便携同邓艾、柳传,以及大批扈从,前往襄平。众人一路上没有耽搁,马不停蹄,仅六日就回到襄平。

他一回到王宫,便召集贾范、伦直、杨祚、卑衍、公孙衍五人上殿。

邓艾、柳传两人分从左右侍立。

贾范率先出列,沉声道:“王上,眼下高句丽、扶余二国联盟已然生出间隙,我等大军应当开拔,将其彻底的击溃。”

公孙修点了点头,回望诸将,杨祚、卑衍这样的武将满脸喜色,在他们看来,只要有仗可打,便有军功赏赐跟荣华富贵。

毕竟,开疆扩土是武将一生的荣耀。

杨祚笑道:“王上,末将愿往高句丽,伐尽敌军,擒得东川王首级而归。”

公孙修笑道:“东川王的首级,孤早晚要将其从千里之外提回来,悬之东门,震慑异族。让其知道什么是大国重威,现在只不过暂时寄存在他的脖子上。”

杨祚热血上涌,说道:“臣一定竭尽所能。”

邓艾登时有些急了,暗想:“王上明明将东征一事交给我的?”

好在下一刻,公孙修摆了摆手,对杨祚说道:“此次东征,由孤亲征,邓艾为帅,你呢,留在燕国守护。咱们虽然向魏国称臣,不属管辖,可幽州的毌丘俭尚驻防重兵防着我们。此次东征,兵力要分走一部分,燕国本土空虚,不可不防。你也算是老将了,留此防守,孤甚是放心。”

杨祚不禁垂头丧气,可王上的话又让他提振起来,点头道:“王上放心,末将必死守后方,不让毌丘俭过来掺和。”

公孙修回望邓艾,后者露出感激的笑容,轻轻地点了点头。

贾范皱眉道:“王上乃是一国之君,御驾亲征之事,未免太过凶险。万一出了什么闪失,我大燕群龙无首,何以当之?以老臣之见,不如只派将士开拔,王上留在后方。”

公孙修可不是心血来潮,此战关系着增加辽东人口的增加,不仅要重创高句丽,还要灭其王族,迁高句丽百姓填充燕国。

这样的战役决非易事,跟司马懿交战那是以逸待劳,等着敌军从四千里之外进入辽东决战,无须长途奔袭。

而现在燕军要横跨千余里,直扑高句丽的丸都城。

他摇头一笑:“此战不打出一场大捷,燕国雄威难展,不把这些个弹丸小国给灭了,留着后患无穷。孤御驾亲征,也能提升不小的士气。”

贾范苦笑一声,“燕国可战之兵,加上去年所擒获的俘虏,也不过四万之兵。咱们还留大部分兵力防幽州的毌丘俭,王上所能远征的大军,恐不足二万人。”

若是国力不济,或者粮草短缺,还没到目的地就撤回来了。隋唐时期可是费了老大劲才把高句丽灭掉,尤其是隋炀帝杨广,三征高句丽所动用的兵力达百万之众,都不能把高句丽给灭了。

当然,这可不能说明高句丽比当时的大一统隋朝强大。

杨广本人好大喜功,动用百万大军从辽西走廊而来,管百万大军的吃喝拉撒就是一样大事,冗长的后勤辎重运输能把隋朝给拖垮了。也是正因杨广不顾一切的“三征”,导致隋朝光速式衰败,敲响了硝烟四起的反隋起义。

公孙修仅有二万部队,可他认为并不是问题。

自己虽无杨广的百万之师,可高句丽也决非四百年后那个吞并扶余,统一百济、新罗的巅峰状态,当时据考证高句丽拥有六十万大军,杨广又是胡乱指挥,又是远征疲惫,自不可能击溃得了高句丽。

现在的高句丽并未发展起来,跟扶余国、鲜卑两大势力首鼠两端,人口仅有三十万人口,三大势力之间也就呈现狗咬狗的局面。自己只要利用好三大势力之间的矛盾,打破他们的松散联盟就会简单许多。

若是四百年后,中国依然还会诞生隋唐两朝的话,杨广、李世民一定会感激自己这个解决边患的伟大帝王。

说到正史上,毌丘俭就曾经击败高句丽。

司马懿联合高句丽部队灭亡了公孙氏一族,辽东陷入边防空虚,东川王趁机准备霸占辽东。毌丘俭当即率军冲杀,把高句丽部队追至丸都城,把整个丸都城都捣毁了,东川王逃至沃沮,直到七十年后才重新建国。

现在的历史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公孙氏没有灭亡,这是最大的希望,辽东就不会被异族侵略。

公孙修翻看了一下奏折,有关于今年的粮食收成、辎重部队、军械武器之类的。粮草方面并无问题,大军虽然从襄平进发,可粮草已先行一步运至乐浪、带方二郡建立仓库存储,其就地的太守也要备足供给军队所需的粮草,粮草只要不被敌军切断就没有问题。

辎重部队则是征调民夫,二万大军远伐高句丽,所需要的辎重部队起码也要四万人,此战也是极其耗费人力物力的。

北宋时期的沉括就曾经推算过,假设若一个民夫背六斗米,士兵自背五日干粮,只供应一个士兵的粮食军需的话,可进军十八天,若计回程,则只能进军九天。三个民夫供应一个士兵,单程可进军三十一天,回程则十六天。

沉括也记载了用牲畜运粮的效果:“若以畜乘运之,则駞负三石,马、骡一石五斗,驴一石,比之人运,虽负多而费寡,然刍牧不时,畜多瘦死,一畜死,则并民负弃之,较之人负,利害相半。”

若是用牲畜托运粮食,骆驼能背三石粮草,马跟骡子跟一石五斗,驴子则只能背一石,相比于以人运粮,携带的粮食虽然多了,可如果没及时给牲畜喂草喂水,牲畜多会死亡。一个牲畜死掉,驮负的粮食也只能跟着遗弃,相比用人背扛,有利有弊,利害均半。

公孙修知道这一场如不能胜,燕国的损失几乎等同于亡国,一场失败的战争所导致的后果,决非只是数万将士战死沙场那样简单。一是国内贫瘠,农民起义,二是内外不轨,试图分裂或者取代。

隋朝亡于三征高丽,给了起义反隋的基础。

明朝虽亡于崇祯,实亡于万历。万历三大征耗费了大明的国力,最终导致倾覆。虽然万历后隔了二十几年才灭亡,可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此战必须胜,不许败。”

公孙修心想这一战虽然要掏空家底来打,这也没办法,毕竟辽东本来就是贫瘠之地,登记户口明面上只有四十万,还有大量人口附在豪族手上,几乎每一战都是掏空了打。

他暗自想到:“若论整个汉末三国,最厉害的当属曹操。虽说顺风浪、逆风逃,一生中胜仗颇多,败仗也不少,可曹操依旧是曹操,留下来的基础仍是三国中最强大的帝国。”

公孙修可输不起一场大规模的战役,燕国若是输了,三大势力都会进兵蚕食辽东,更别提幽州的毌丘俭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暗中寻思:“这仗便算是赢了,也弥补不了损失。打出国威只是面子上的东西,填饱不了肚子,这一战要是赢了,要把高句丽的金银珠宝、男女人口跟土地都给占据,弄回来个七八万人口,战争的损失跟获利才能一并补回来了。”

邓艾道:“王上,臣以为二万人足以,目前高句丽跟扶余国之间生恶,早晚必有战争。且高句丽去年征辽东,毁去大半兵马,已是强弩之末。出兵将其灭之,并不算难。等双方发生战役,王上出兵先灭高句丽,再逐鲜卑,扶余国若愿臣服,则一并收之,若是不愿臣服,那就直接攻灭。”

公孙修深以为然,这也是最初拟定的战略,笑道:“能将这三个夹缠不清的势力给灭了,我大燕疆域辽阔,‘雄鸡之首’可就尽在手中。”

邓艾一愣,不明白王上口中的“雄鸡之首”是什么意思?

他随即想起目前还没有现代版图的概念,自己这个雄鸡之首,自然是将东北三省纳入版图,不就是鸡首么?他笑道:“孤昨日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燕国疆域跟高句丽、鲜卑、扶余三大势力的疆域连起来,隐隐有雄鸡之首的感觉,故有此感。”

邓艾这才明白过来,当下点了点头:“天有所预,故降吉兆,看来王上东征一事,合乎上苍之佑。”

“士载,我军要以千里之遥进军,中途耗费极大,时间又缓,不知你有何高见?”

公孙修询问道。

邓艾道:“微臣觉得:可先致书迷惑、抚慰东川王跟扶余国,以慢其心。再让五千前军轻装便行,携带干粮出发,辎重部队则从后面跟上。只要前军趁敌军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将其引兵破之。若能据一地自守,那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能据城而守,可随时后撤跟辎重部队汇合,免得大军断粮。”

他呵呵一笑,点头道:“这倒是不错。士载,此计若成,你居首功。”

邓艾的作战计划永远就在于出其不意,诡异莫测。历史上的灭蜀之战,他以偷渡阴平的天才想法,突袭了成都,吓得刘禅向魏国投降,正在剑阁抵御钟会的姜维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听得燕王的夸奖,邓艾只是澹澹一笑:“不敢,有王上坐断东北,微臣只不过是听从指挥罢了。”

公孙修一笑,道:“今日孤有两份大礼要送给你,邓艾听令。”

邓艾精神一振,当即从旁闪出,跪伏于地。

他朗声宣布道:“这第一份大礼,孤加封你为大将军,赐良田千亩,绢丝千匹,赐万钱。”

此言一出,杨祚、卑衍均露出不服气的神色,他两人怎说也是两朝元老,抗击司马懿的交战中也是舍生忘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才分别封了前将军跟后将军。邓艾一介俘虏,尚未立功,加封大将军之职,未免太过。

贾范跟伦直倒是不反对,邓艾虽未立功,可其谏言精彩至极,也并不是只会打仗的武将,安邦治国颇有一套,居大将军位置绰绰有余。

公孙修瞧在眼里,瞥了杨祚、卑衍两人一眼,正色道:“孤向来是赏罚分明的,二位将军若有不快,不妨直说。”

杨祚、卑衍连称不敢,忙道:“王上哪的话,末将一切听从,怎可能有何不快之处?”

心想若是东征战事不利,邓艾早晚会被换下来,由他两人顶上。

公孙修微微一笑,不去理会二人,道:“至于第二份大礼,则是你的亲属家卷,孤已派人接了过来。”

说罢,向身边的亲兵卫士抬了抬下巴,那亲兵卫士快步出了殿外。不到一会儿,邓艾的长子邓忠、次子邓俞都带了上来。

邓忠目光有神,脸庞刚毅,弱冠之年,生得跟他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邓俞年仅十五岁,脸上稚气未脱,眼睛小心的打量着四周。

邓艾惊喜交加:“忠儿,俞儿。”

父子三人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

邓忠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父亲——咱们,咱们全家人都一齐到燕国来了,王上给我们安排了宅院跟佣人,都住在襄平城里。”

邓艾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后脑勺,轻声道:“你我父子三人,今后要好好的为王上效劳。你们先出去吧,眼下正值早朝,不可因我们的家事耽误了国事。”

邓忠、邓俞点了点头,怯生生地望了眼端坐在上方的燕王,情不自禁地生出钦佩之意,两兄弟磕了个响头后,施然退出殿外。

公孙修心下暗喜,心想:“邓艾是难得的名将,邓忠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且年龄尚幼,可作为储才。”

一方面,接邓艾全家老小到燕国,第一个的原因是解决他的后顾之忧,避免司马懿得知后加害他的亲人。

至于第二个原因,公孙修现在可是把兵权交给他一部分,手握兵权的大将定要把亲属留在都城做人质,这是必然的。再者说了,邓艾在历史上的表现来看,灭蜀国后居然不先通过司马昭就给群臣封赏,已犯了专擅之罪。

第八十章 军械武库 说实话,其实邓艾被司马昭处死一事,死得也不算冤。

虽然有钟会的挑拨,可他犯下专擅之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奉皇帝之命,完全绕过了执掌魏国的司马昭。灭蜀后直接就飘了,居然还打算把投降的刘禅降为扶风王,这本身不在他的权力范围内。

公孙修将邓艾的一家老小接到燕国也是为此,倘若有一天当真有了居功自傲、目无法纪的行为,这便是握在手中的剑。不得不说自从当上燕王,地位水涨船高之后,他的心中也难免多了几分猜忌。“孤家寡人”四字不是说说而已,身边能完全信任的几乎没有,帝王若是不懂得玩制衡、平衡之术,偏信偏听一个宠臣的话,很容易就会把国家都颠覆了。

他前世读史书时觉得刘邦、朱元章之辈屠戮功臣,把韩信、刘伯温、徐达、蓝玉这样的旷古名将都给打压解决了,当真是憋屈。

怎得说这几人也为皇帝开疆扩土,若无韩信,刘邦未必能撑到项羽的一天;朱元章没有徐达,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速度恐怕也要慢上几年,可刘邦、朱元章担心他们今后可能会有不轨的行为,直接就将其给处死,这也是汉明两大开国君主身上为数不多的污点。

固然当皇帝的雄猜无度,整日里疑神疑鬼,帐下的文臣武将也未必能一直保持忠心,或许今日报知遇之恩是忠诚的,明日便会因利益不均或者有利可图而背叛自立,甚至弑主称帝,取而代之。这也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真实写照,天下都太平无事了,外患也悉数平定,老皇帝自然把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当成假想敌看待,防范于未然的先把“可能”扼杀在摇篮之中,是作为皇帝最省心省力的事,倘若韩信、徐达这种军中威望甚重,又擅长领兵打仗的武将造反起来,恐怕能把整个帝国搅得天翻地覆,开国功臣的同时往往也是开国功贼。

司马懿未必生下来就是为了谋夺魏国江山,出仕时很可能只是为了有一番作为,可随着地位水涨船高,不仅当上太尉,又手握重兵,心思难免歪了,又恰好碰上魏国皇室遗留的是孤儿寡母,不是年富力强的皇帝,任谁瞧了都会生出歪心思。

公孙修心想此时此刻的司马懿,又有谁会将他当成奸臣看待?当世对他的评价,可不弱于去世的诸葛亮,直到他临死的那一年发动高平陵事变为分水岭,这才显露出狼子野心。实际上若是曹睿没有英年早逝,精明的司马懿自不会生出叛逆之心,或许拖个十来年自己就病死了。那时后辈谈起魏国已故的太尉太傅司马懿,必然是满脸康慨,双手合十,感其一生的高风亮节。

公孙修翻阅了军中的武备,将东征的军队数量,以及所需粮草都复核一遍,唯独军中的军械极为稀缺,弓箭、长枪、矛、斧钺之类的并不多,燕军所穿的盔甲,竟然都是皮甲之类的,装备并不多,还是半身装,下半身并无任何的防护。皮甲也极易被箭镞穿透,只有百夫长以上的军士才有资格穿铠甲,大部分的燕军甚至都没什么好的防护。

公孙修心想这如果不大量装备全副武装的铠甲,每遇战争大幅减员在所难免,又不是每个士兵都有主角光环,能在万军之中来去自如,除非作者有意安排否则连中箭的机会都没有。

他询问贾范道:“御史,为何燕军中的铠甲数量如此的少?这样的半身装皮甲、胸甲,可防不住箭镞,士兵在冒失冲锋之际,很容易就被射成刺猬了。”

贾范苦笑道:“王上,造铠甲价格高昂,匠人打造铠甲也极为缓慢,很难让数万将士都穿上牢不可破的铠甲。皮甲的制造可就简单许多,只许剥了动物的皮毛,把生皮上的油脂和血肉刮去,再进行鞣皮等各项制作成皮甲,虽说防御性很差,可也聊胜于无。”

公孙修不禁无语,下意识地望着身边穿着铠甲的亲兵,皱眉道:“造这样的一副甲,需要多久?”

贾范瞧了一眼亲兵身上的铠甲,是一套全身甲,毕竟是天子亲军,所配备的铠甲也是三军最好的,没有之一,他苦笑道:“这样一副甲,从熔矿、打铁、锻造、编织、缝制内革的所有工序下来,需要四十名匠人分工合作连续做上二百日的时间,方可造得出来。”

公孙修一听这样的全副武装铠甲,居然需要四十名工匠,连续二百日的工期,不禁大惊:“不会吧?如此久的时间,军中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披甲上阵?”

“若是全副盔甲,要想装备全军,是极为艰难的,燕国全部的工匠集中造甲也造不出来。”贾范苦笑道。

他皱眉不已,史书上动不动就说“带甲百万”、“带甲十万”,其意思是披甲的军人。实际上大多只是虚数,并非真的有百万大军披着铠甲,又或者所披的不过是防御力低下的皮甲,胸甲之类的,根本不可能做到全身披甲。

曹操跟袁绍决战前,就曾经感慨“袁本初铠万领,吾大铠二十领”。

在官渡之战前,袁绍作为中原最强大的霸主,铠甲也仅有一万副而已。

这也初步验证了铠甲在汉末三国时代的稀缺性,公孙修之前跟司马懿的大军交战,便发现其披铠甲的士兵不在少数。当年的袁绍坐拥四州之地都能拥有万副,如今的魏国要比当年的袁绍强大不止一星半点,披甲重兵恐怕不低于五万将士。

贾范瞧出了燕王的疑惑,说道:“铠甲锻造,都需要工匠每天的捶打锻造,比如这一件札甲,”

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对那亲兵道:“转一圈给王上瞧瞧。”

亲兵只好原地转了一圈,身上密密麻麻的札甲银光闪闪,一身的札甲起码也要有一两千片铁片组成。

贾范叹道:“这一小小的铁片,都需工匠烧红、反复捶打、淬火、打磨才能制成,一个工匠一天也打不了多少片。还得钻孔穿绳,相互交接,内革缝上皮甲,工艺极为复杂繁琐。”

第八十一章 炼钢造甲 公孙修心想现代造甲的速度如此低,自己的部队又少得可怜,冲锋陷阵死伤在所难免,不把伤亡率降下来,三万步骑早晚要打光了。

要训练百战之兵可不容易,而且老兵也是种子兵,老兵带新兵,新兵也能快速的茁壮成长,这是必不可缺的关键。毕竟也跟司马懿交战近一年,手下的燕军已算得上精锐之士,万一交战中不幸战死,即便再从百姓中征调出青壮补充兵员,没有用心操练也成不了气候。

公孙修皱眉道:“那可不行,军中一定要装备铠甲,不仅士兵要覆铠甲,战马也要携带马甲,冒失冲锋才能斩敌而归。”

贾范、伦直均觉燕王的想法异想天开,若能真的数万将士人马俱甲,早就安排上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杨祚苦笑道:“王上,咱们军中确实没办法做到全部的士兵都携带铠甲,而且大多士兵仅有胸甲、前身甲,背后是不披甲的,为的便是军士只准进,不许退。”

“荒谬。”

公孙修嗤之以鼻:“士兵为什么会退?还不是因为冲不上,既然要造甲,那便要浑身披甲。试想一下,若我军人马俱甲,直冲敌阵,又有谁能挡之?即便是曹魏的虎豹骑,也不能抗衡。”

杨祚沉吟道:“若得人马俱甲,那确实是最好的,其实两军交战,士兵只有一小部分死于刀剑之下,大部分是死在密集的流失之中。每当敌军万箭齐发,准头几乎无所谓,总会射中士兵裸露的部位,要不然就是射中士兵胯下的战马,战马一旦受伤,当场不受控制地狂奔,马背上的士兵也会被摔下来。即便全身裹上皮甲,也只能挡得了强弩之末,若是在射程之内,依旧会被洞穿。”

公孙修深以为然的点头,步卒浑身披甲之后,弓弩已不能射穿,几乎无惧飞失如雨下。除非使用重锤、流星锤之类的勐砸,以力的传导震死震伤之外,根本不能破甲。

尤其是进攻与撤退之中,都会把前胸跟后背沦为敌军的靶心。

他在殿中来回的踱步,沉吟许久,忽道:“燕国矿产丰富,遍地都是铁矿,要想造甲不难,难的是改进技术,若是纯靠工匠捶捶打打,恐怕要耗费十几年的时间。魏国步骑的素质,一是常年作战平叛,从曹操到曹睿,已历三帝,可谓无日不战,且有万军之中精选出来的虎豹骑,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一点我燕国尚且不能比拟,二是军备器械方面的,我军基本无护甲防身,赤膊上阵的都有,而魏国、吴国大体完备,双方交战如无意外,肯定是我军的死伤更为惨重。”

顿了一顿,看着满脸沮丧的杨祚、卑衍两人,他温和一笑:“燕国也要造甲,趁机强大武备,威慑天下。”

杨祚心想这就是一句空话啊,没事嗷两声还可以,真要施行千难万难,苦笑道:“可是——咱们燕国匠人有限——”

公孙修突然想起派人去接邓艾一家老小时,命密探走访了颍川陈氏,打探到不少的秘辛,脸上露出笑容:“把陈超召入宫里来,这家伙现在可是承包了襄平、辽隧的几处农铁具专营,估摸着已经赚了百万钱。即刻召他入宫,孤要好好的询问铸铁一事。”

亲兵当即领命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朝中大官,对商贾出身的小人物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暗想:“朝中能人异士颇多,又何必去请教一个商贾呢?”

大约一个时辰后,陈超趋步进殿,拜于殿下,恭声道:“草民拜见王上。”

公孙修笑着说了声“平身”,陈超起身抬头,脸庞都圆润些许,看来去年以来,靠着贩卖农具也是大赚了一笔,笑道:“许久未见,你这可当真是保重啊,怕不是要胖上七八斤?”

陈超尴尬一笑,忙道:“这个——王上治理燕国,井然有序,四海升平,草民得以安心作业,无忧四方战乱,故而进食有胃口,睡眠不劳心神,不知不觉间腰腹都生出了赘肉。”

这话倒是说得漂亮,把自己赚得盆满钵满一事轻描澹写的撇了过去,不知不觉地给燕王拍了几个响亮的马屁。

公孙修澹澹一笑:“孤且问你:农具售卖得如何,可有无偷奸耍滑?”

“草民不敢。”

陈超忙道:“草民谨遵王上的懿旨,用料上乘,绝不敢偷工减料。现在屯田之民,皆以用上了农具,草民向来不敢松散懈怠。”

他只是随口一问,民间的农铁具如何他也是了如指掌,当下也不追问,转移话题道:“孤准备造甲,不知有何快速造甲的方法?”

陈超一愣:“王上是打算造皮甲,还是札甲?”

“当然是札甲。”

公孙修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打铁造甲,你应该会吧?不知你有了什么改进之法?”

陈超额上豆大的汗水直流下来,苦笑道:“草民——草民哪懂得这些,不过,不过……打农具营生罢了。”

公孙修摇了摇头,道:“孤在燕国手眼通天,没什么可以瞒得了,孤早已派人查明你的身份。”

此言一出,陈超脸上变色,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他从亲兵手中接过了典籍,随手一番,冷冷道:“去年你以二十五万铢购买五枚玄铁令,孤就已经起了疑心,一介草民哪来的这么多钱财?孤曾问你是否出自颍川陈氏,阁下顾左右而言他。可是你瞒不了,孤已顺便探查,你确实是出自颍川陈氏,既是如此,那就是欺君之罪。莫不是魏国所派来的细作,你现在是想死,还是求生?”

陈超脸色一变,苦笑道:“王上明鉴,草民确实出自颍川陈氏,可不是魏国派来的细作啊。”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无不震惊。国与国之间互相派细作刺探军情,原也无可厚非。

可怕的是,燕王明知此人有问题,还故意留到今日。但好在王上虽然把铸造权交给了民间,管制极为严谨,倒不会发生铁器被卖到魏国的事情发生。

第八十二章 水锤锻铁 公孙修微微一笑,在派人去接邓艾一家老小的时候,就顺便探查颍川陈氏的情况,初见时便觉此人身份、气度非凡,命人将陈超的底细给摸了个清。他示意众人不要激动,对陈超道:“如我所料不错,你是陈寔的子孙,可却是不属陈群一脉,属于旁系,孤说得没错吧?”

陈超沉默少许,点了点头,道:“按照辈分,陈群乃草民之叔祖父。”

公孙修哦了一声,心想陈群乃陈寔之孙,陈超跟陈群又差两辈,颍川陈氏发迹于陈寔,陈寔生下六子,至今已传了五六代人。其中颍川陈氏的发扬光大来自陈群,陈群早年在刘备手下任豫州别驾,后又追随曹氏三代帝王,为扶立曹丕称帝,更是设置出迎合天下士族的九品中正制,间接影响魏晋四百年的政治形态。

陈群在二年前病死,被魏国累封为颍阴侯。

公孙修笑道:“你既出自颍川陈氏,不去投靠陈群,却跑到辽东来,不是细作,又是什么?”

陈超苦笑道:“王上,草民虽同为颍川陈氏,可跟陈司空一脉,所隔甚远,并不受重用,只得出得魏国,奔走燕国。”

公孙修心想此人是第一个大手笔购买玄铁令的,因此也甚是上心,笑道:“入得燕国,也是存了建功立业之心吧?”

陈超苦笑着点了点头。

他暗想颍川陈氏于东汉发迹,其族中成员都曾频繁出现在《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宋书》及《世说新语》等书,后世号称天下陈氏出颍川。陈超不自称颍川陈氏,一是当此燕魏二国的敏感时期,怕被怀疑成奸细,二是心存傲骨,不愿托族中名望。

豪门大族的分散投资他已经是见怪不怪,琅琊诸葛氏一代三人,各自侍奉魏蜀吴。东晋的琅琊王氏更具特色,做兄长的在朝中为重臣,兄弟在外面闹造反,依然毫不影响。

公孙修询问道:“孤且问你,对冶铁造甲,有无独到之见?”

陈超沉吟少许,忙道:“草民虽然不知,可却曾跟曹魏的马钧有过一段时间的请教。”

“马钧?”

公孙修当即也恍然大悟,这人可是三国时期的发明家之一啊,具体发明了什么不得而知,可是陈超跟他有接触过,或许得知一二。他询问道:“马钧号称机械千巧,万般变化。只不知你学得几成?”

陈超抬起头来,正色道:“惭愧,草民只得拾其牙慧,并无变通之策。只是曾经见过马钧所造的水车,能把河水从低往高处引,至于指南车、改进的诸葛连弩则不会……”

“慢着,”

公孙修抬起头来,满脸惊喜地说:“你是说,你对水车有所了解?”

陈超有些莫名其妙,只得点了点头,道:“略知一二。”

公孙修自言自语道:“若是造得了水车,倒是可以有大用。”

邓艾有些不解,询问道:“王上,末将在魏国为官时,也曾见过马钧所造的水车,可这个似乎与造甲无甚关系啊。”

“不——有大用。”

公孙修目光炯炯,当即道:“要做一架大水车,在马钧的水车基础上改进。先把河道的上游给填窄了,让流水更加急促,下游建立大的水车,水车在转动中,可以把水从河中取上来。河岸则造平衡支架,一端造一口大缸,另一端则造个六七百斤的铁锤,如此做法,造札甲便轻轻松松。”

邓艾啊的一声,陈超也是不明所以,可也只得按燕王的旨意去做,毕竟燕王的奇思妙想向来是忽如其来的,众人也早已习惯。

花费些许的时日,高达三丈的水车立在河道中,在水流冲刷下,水车也在飞速的旋转。河岸则造了一个巨大的支架,其上悬着大梁作为杠杆,按照公孙修的指示,造了三个互相咬合的齿轮固定。杠杆两端分别是一口大缸,跟一只大铁锤,铁锤由于重于大缸,铁锤垂在地上,大缸则翘起悬在半空中。

公孙修率领众人视察了一遍,旋即命令把水车汲上来的河水灌入大缸内,陈超当即命人把水车引上来的水注入水缸内。

水车将河水带转,灌入水缸中,水缸瞬间被蓄满了水,本身水缸也极沉,蓄水后重量超过另一端的铁锤,水缸下沉的同时,也把大铁锤带上半空,水缸蓄满水后触发机关,“哗”的一声,将水缸中的水瞬间放空。在杠杆的作用下,六七百斤的锤头自然落下,匠人早已将烧红的铁块塞进模具中,放在锤头落下的位置。

第一锤“砰”的一声,砸在模具上。紧接着又是水缸蓄水后,锤头又升至半空落下,如此往复砸了三四次。铁匠把模具夹起来,拆开模具一瞧,烧红的铁块已按照模具砸成了叶子状。

公孙修登时大喜,哈哈笑道:“你瞧,这一片铁甲片,只锤了四次即已成型,毫不费力。河道的水流川流不息,借水锤锻打甲片,只要再命匠人甲片钻上孔,就能串上绳子,编制成札甲,这一工程不需要多久。”

众人均是惊喜交加,须知一件札甲足有一千二百片铁甲,若以铁匠用人力慢慢捶打成型,再从甲片钻孔、串成札甲,内壁缝制内革,一套水磨之功下来,造甲速度犹如龟速,足以花上七个月的时间。而由水锤锻打就不一样了,几个起落间就能锤好一片,其速度快上百倍。

陈超早已观察了水车及水锤的运作,燕王结合水车的输水,水锤的原理跟投石机同源同属,不过是配重、杠杆比例的问题,有了理论上的指导,其实践轻而易举。

提到铁片钻孔的问题,他沉吟道:“钻孔也不需人力去钻,只需在模具中先制好凸起的钉子,捶打好的铁片再放进去用水锤砸一下,钉子瞬间就能在铁片打出孔来。”

公孙修闻言更添喜色,暗想:“一人智短,众人智长,这番增删填补,又把造甲速度推进了一半。”这项巨大的工程也瞬间推进,当即大声道:“在河道沿岸建水车,搭设水锤,所有工匠一律全速赶工。”

第八十三章 牛马大臣 当数十架水锤没命价的运作,铁片出厂速度飞快,第一次锻打成型后,再进行第二次锻打钻孔,由民夫用牛皮绳、麻绳将铁片串绑,系成一整套儿的札甲。

众人万众一心,连军队都调集过来参与,首次五百套崭新的札甲,跟五百具战马铠甲也造了出来。

每套札甲重达五十斤,穿在士兵的身上很考验单兵的体力素质,加上手中的丈许长枪也占了七八斤,其总负重已接近六十斤。

公孙修在军中挑选出五百名强壮勇勐的士卒,作为披重甲的特种部队。

当然,相比于骑兵,战马的负重更加的恐怖。

骑兵单人体重平均在一百五十斤上下,重型札甲跟长枪再添六十斤,再加上战马也要携带具装,其重量又添五十斤,其总负重达到二百六十斤。

这样的极限负重,也特别消耗马的体力跟寿命,战马的折损率会达到一个惊人的地步,即便是辽东这样的养马大户也有点承受不起。

给这样的重骑兵配备的预备马比例是一人三马的地步。

公孙修本来还想等多造些札甲再出发,可前线却传来战报:扶余国已正式出兵进攻高句丽。

得知这一消息,他明白时机已经成熟,不能再拖,要把握速战速决的战机,已等不及札甲再造个一千几百副了。若是打成了闪电歼灭战,札甲就用不到,可以存在武库中作为备用。就算战争变成了长久的消耗战,也可以由辎重部队运送札甲至前线增援。

快速的集结两万大军,携带大量的辎重部队,开始拟定远征高句丽之战。

燕国由贾范、伦直代掌政事,杨祚、卑衍分别带兵镇守襄平、辽隧的边防,免得幽州的毌丘俭进犯。

当大军出发之际,两道的百姓拥簇,提着瓜果粮食以迎,纷纷塞到了军队的马车上。

公孙修登时就明白了什么是出师有名,此战在百姓眼中,是抵御外敌,报仇雪恨之战,不全然是为了公孙家的利益而已。

公孙修将马车的帘子放下,独自一人查看地图。

邓艾骑着高头大马,以燕国大将军之尊出征,望着两旁唤呼如潮水的喝彩,两旁街道跪满了百姓,虽说都是向燕王行礼的,可心中仍是振奋,暗想:“我得以有今日,都是从燕王而来,此战若是不能打出一个大捷,愧对燕王的心意。”

就在漫长的军队出行之际,柳青也来到了襄平城,望着人山人海的大军出行,不禁蹙眉道:“这是怎得了?”

她身边立着七八名部曲,其中一人道:“小姐,这是燕王御驾亲征,出兵征扶余国。”

公孙修早已散布进攻扶余国的谣言,燕国上下除主要的官吏外,并不知名义上伐扶余,实则是进军高句丽。

“燕王也在列军之中?”

柳青美眸中闪过一抹异彩,表现有些复杂,当即站到马车上眺目远望,可军队黑压压的一片瞧不见尽头,愣是瞧不见燕王的车驾。

部曲笑道:“小姐,燕王就算出来在大军的拥簇中,也是居于马车内啊,是瞧不见的。”

柳青“嗯”的一声,心觉可惜,站在马车上若有所思,正想下来,突然瞧见万军之中,巨大的马车行进,旁边策马的将军模样有些眼熟,轻咦一声:“那——那个人是谁?”

部曲也爬上马背,探头瞧了一眼,皱眉道:“那马车是燕王的车驾,至于将军模样的,那肯定是此次东征的大将军邓艾了。”

柳青愈看愈觉得眼熟,突然想起来,此人似乎在沓渚时,日夜形影不离的跟着公孙修的人,心下登时惊疑不定:“这——,这人是大将军邓艾,地位本就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前为何在公孙策身边,便如僮仆部曲似的?难道……”

——

扶余国,王宫。

麻余端坐在上首,脸色有些阴晴不定,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东川王误我,说什么唇亡齿寒,不可跟燕国联合。我误听他的片面之词,杀害了辽东的使者,自此结下大仇。燕国声称要讨伐我国,拿着金银珠宝拱手送给高句丽,这很明显是被东川王给阴了。”

下首共有四人,是扶余国的执政大臣,其官职名称也很有意思,都是以牲畜命名官职,分别为马加、牛加、猪加、狗加,四臣拥有拥立新君的资格。

四臣面面相觑,均不敢出声。

去年简位居王宾天,新王麻余继位,是四人力排众议扶上去的。在去年燕国的联姻请求中,麻余初登王位,终于熬死了先王,过了把独断专行的王瘾,把辽东的使者直接给斩了。

这一斩使者就出了大事。

四臣听说燕王要与扶余国通婚,自然觉得不错,辽东从公孙度开始,就与扶余国通婚,通婚后可结两国缔盟,边境安稳,边民也可互市交易。

可麻余却听信东川王之言,认为燕国早晚要整合三大势力,若是燕国进兵来犯,三方皆危,如不报团取暖,早晚为其所灭。这可让麻余听得心惊胆颤,虽说跟高句丽向来有新怨旧仇,可双方是邻国,唇齿相依,燕王要伐灭高句丽,旁边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扶余国,肯定也是顺手灭之。

在这样的亡国之忧,纵有天大的仇恨,也要坐下来商量着如何共御大敌。

麻余为表明决心,也害怕扶余国被燕国所吞并,为表明决心直接斩了使臣,做好了跟东川王结盟之意。

可不料前脚斩了来使,后脚燕国就给高句丽送上金银珠宝示好,麻余则收到来自千里之外——燕国的讨伐檄文。

这当场就把麻余整不会了。

马加是个年迈的老者,弯腰驼背,听得国王咒骂,忙道:“王上,臣斗胆试言之,这或许是燕国的离间计——东川王去年进犯辽东损失惨重,本来就跟公孙修有仇怨,咱们斩了使臣,按理来说双方都结下仇怨,怎得檄文只给扶余国,高句丽则给事嘉赏呢?臣以为不可轻信,要跟东川王同盟联军才好。”

麻余心下烦忧,冷笑道:“谁知此事是真是假?燕国实力远超扶余、高句丽二国,现在引兵来犯,如何克之?”

马加皱眉道:“若单论一国,我国跟高句丽都不是燕国的对手,联手抗敌,再加上燕军远道而来,不可久持,这是我们的一线生机。现在若是不联手,被公孙修逐个击破,更无胜算。”

第八十四章 潜军暗行 麻余本来也是如此的想法,图着跟东川王唇寒齿亡的理念,现在同盟之心彻底崩了。燕国几乎毫无章法,给他的是檄文,给东川王的是嘉赏金银,这让原先本就貌合神离的同盟增加了些许的裂痕。

倘若他真的坚信,这只是燕国的离间之计,仍跟东川王继续联合抗敌,万一中间有诈,东川王突然反水,那扶余国腹背受敌,当场就要完蛋。人与人之间失去信任的基础,尚且疑神疑鬼,何况是两国联盟,更加地扑朔迷离。

麻余目光狠厉,冷笑一声,摇头道:“无妨。东川王素来狡诈,他诱我斩杀燕国使臣,自己独善其身的得到公孙修的嘉奖。我若是完全相信了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东川王当真有半分异心的话——在座的诸位,扶余国还有活路么?”

马加登时叹了一口气,也不敢继续劝谏,心想国王所忧也并不无道理,扶余国斩使者为盟,东川王若是不拿出有力的诚意,众人若是这样轻信,真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会导致扶余国被两国夹击而灭。

此计也是邓艾所设计策中最绝的一处,破坏两国的信任,让其陷入在质疑、相疑、犹豫不决间分裂,再潜军暗行,袭击敌国。

虽说高句丽出自扶余国,乃是扶余王族中的朱蒙率部族分离出来的,可毕竟是两个国家,彼此间各有各的算盘,和率先考虑自身的利益,便无瑕去顾及同盟之义。

牛加是个瘦弱老者,手中拄着拐杖,听得国王的忧虑,忽道:“王上,此上下相疑之秋。不如引一军攻打高句丽,起兵名义为东川王撕毁盟约之事。若是东川王不向燕国断交,与其决恶,那便是有诈,准备图谋我国。事已至此,只得一试,若是东川王真无毁盟之意,他应当立即发兵伐燕。”

麻余闻言点了点头,赞许地看了一眼这对“牛马”大臣组合,摊开右手掌心,屈下大拇指、食指二指,冷笑道:“不错,就是要逼得东川王主动伐燕,他就算不伐燕,也得逼他主动伐燕。联盟便不足以形成,可不能中了敌人的奸计。”

一旁的“猪狗”大臣忧心忡忡,猪加年龄在三十余岁,体态瘦弱,说话的口气老气横秋的:“王上,我国出兵攻打高句丽,万一这间隙若是让燕国率军偷袭,那咱们可就陷入被动了。”

麻余不屑一笑:“燕国到扶余的距离,足有千里的距离,他要想率大军到此,早已累得人马困顿,即便战力非凡,抵达扶余国的时候,恐怕也已经力不从心。他若敢来,趁其立足未稳,便既破了他的营寨。”

猪加犹豫些许,苦笑道:“王上当初若是先与燕国和亲,把公主送至襄平,就不会有现在的事了。”

麻余沉默少许,过了一会儿,才道:“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有用了。传令三军,进攻高句丽。”

高句丽国,丸都城。

东川王脸色冷峻地把檄文丢在地上,冷冷道:“麻余王这个蠢货,明摆着中了公孙修的计策,居然还派大军进伐丸都城。本王早已经跟他说了,联合抗敌一事,若不唇齿相依,必被连环破敌。”

他心中恼恨不已,若是换作平日里他可不怕扶余国,高句丽的建立虽曾出于扶余,可国力和军民却强于扶余国,反倒是扶余国经常受其劫掠和侵扰。

可现在就不同了,在去年襄平之战中,三万精锐大军几乎损失殆尽,只剩几十从骑逃回。国内人口凋敝,可以说把精锐都给打空了,后续征调的兵员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要么便是五十岁以上的老兵。

仓促凑出来的二万兵马,青壮兵不足三成,其战力一落千丈。

东川王只得依赖于借助扶余国的力量,抱着邻国唇齿相依之情,才能阻拦燕国的征伐。他先是致书麻余,商谈联合一事,这本来是极易谈妥之事,毕竟唇亡齿寒,之前天大的仇怨都要先放一放。

恰巧燕国向扶余国联姻,麻余二话不说就把使者给斩了,这一来就坐实两国联盟的铁证,毕竟两国交战都不斩来使,这一行为无异于直接的宣战。

可燕国那边也不知谁出了个这样的鬼主意,先给他送来大批的金银珠宝,东川王一开始以为燕国得不到扶余国的帮助,不想再战,准备停止战争,下意识地就收下了。

可这边刚收到金银珠宝,扶余国就收到讨伐檄文,这可把东川王从美梦中给拉了回来,暗想:“本王趁乱伐辽东,公孙修决不会善罢甘休,这是寻仇来了。”

陷入两难境地的他,面对咄咄逼人的扶余使臣,为自证清白,只得宣布西征伐燕。可麻余兀自不信,甚至认为这不过是一出自导自演的奸计罢了,举大军来伐,便是要逼他出兵伐燕。这可把东川王气得不轻,心想本王若还有余力伐燕,也不需要联合扶余共同御敌了。

他心中长叹一声,对帐下的五部首领嘱咐道:“扶余国进犯,你等务必阻拦住。本王前思后想,这麻余王是想趁着我国新败,士气低沉时吞并。这人存了如此的心思,也不须顾念同盟之义。”

五部首领领命应是。灌奴部的首领张松在襄平之战中,被燕国前将军杨祚斩杀,其部又择出一人填补空缺。

——

与此同时,暗中行进的燕军正向丸都城进发。

他的出兵完全是挑着小路走,虽然有千里之遥,可早已提前半年时间的准备部署,玄菟郡太守早已沿途建立粮库、设置驿站,一路过去几乎不费什么气力。古代行军速度仅有40里,上千里的路程要走上快一个月的时间。

当然,这是携带辎重的速度,如果只是轻骑兵疾驰,抛弃大量的辎重,行军速度则成倍式的增加。

这是三国时期有明确记载的疾行速度,出自《三国志·诸葛亮传》,真假未知。毕竟古人所提及的数字,并不似数学家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大多时候说得是虚数。也有可能诸葛亮同志为了游说孙权说得夸张之语,日行三百里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曹军在当阳时急行军追击刘备,虎豹骑在一天一夜内追了三百里,很可能是舍弃了辎重跟负重,没命价的狂奔,才所能达到的。

第八十五章 烽火狼烟 这样的急行军速度,也被诸葛亮评价为“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镐也”。急行军不仅容易发生大规模掉队,对士兵体能负荷也极为严重,战马遭受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今后都不能再用来充当战马,甚至奔袭途中战马就死了。

因此,历史上很多大军行军时,甚至不允许士兵骑马,只能步行,这也是为避免行军途中消耗了战马,导致抵达战场时已经损失了不少的马匹。

李存勖在训练士卒和行军时,为了保证作战时马匹的持续作战能力,就曾经下令,“骑兵不见敌,不得骑马”,并严格约束士卒,对违反这一军令的军士最高惩罚可以问斩。非是李存勖不想利用马匹提高行军速度,为了保证骑兵发挥在作战中有足够的冲击力,这样的政令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无奈之举。

马车中,公孙修跟邓艾面对面坐下,桉上摊开地图,邓艾指着地图中标明的丸都城,正色道:“目前大军潜伏夜行,昼伏夜出,行进速度虽然缓慢,可胜在隐蔽,悄无声息。等大军抵达纥升骨城附近,再采取急行军,以五千轻骑勐攻,此处的敌军驻防薄弱,一举攻破后将其占领,等后头的辎重部队赶至,入驻此城为据点,那时再跨过盐难水,丸都城就不到五百里的距离。”

公孙修点了点头,笑道:“孤已经能想象到,当东川王得知二万燕军突然出现在纥升骨城,他脸上的表现有多惊恐了。”

邓艾笑道:“麻余率军进攻高句丽,又为我军突袭,东川王心惊胆颤下,恐怕要当场投降。”

公孙修摇头一笑,说道:“那是当然,现在他已自身难保,不能降则有死而已。”

两人正在交谈间,听得外面传来动静,公孙修揭开车帘,探头一张,前军队伍在前方停了下来,行进的中军、后军也跟着止步。

他眉头一皱,询问道:“去看看前军发生了什么事?”

亲兵领命而去,策马奔至前头,不一会儿,飞马回来,说道:“王上,是邓先锋命前军披甲。”

燕军中的领兵者只有两个姓邓的,一个是大将军邓艾,另一个是邓忠。

公孙修玩味一笑:“邓先锋怎地命前军披甲了?”

亲兵道:“王上,邓先锋说前方地势不利我军,恐有埋伏,先命前军披甲,免得受到埋伏。”

古代长途行军中,士兵很少负重披甲,都是把甲胃让牲畜去驮,紧急战况时才披甲上阵,这也是节省体力的一种方式。当然,古代战争史上,行军半道上被袭击而溃乱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他登时了然,点了点头,转身向邓艾道:“士载,虎父无犬子啊,邓忠做事严谨,颇有你的为人处世之风。”

邓艾心想这儿子总算是有了长进,微笑道:“王上过奖,我儿愚钝,又正年轻,还望王上切勿过分嘉奖,免其心中生傲。”

公孙修哈哈一笑,赞许道:“这个你放心,孤向来赏罚分明。”

大军沿着梁水行进,一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障碍,所走的尽是荒僻小道。倒是在挺进梁水地界,被附近巡逻的边军瞧见,毕竟数万人的大部队行进,很难不被瞧见踪迹。邓忠立即率大军冲锋,将边军尽数围剿。

边军仅有一千来人,当然不是燕军的对手。邓忠率军追赶,将其斩杀于梁水河畔。他收拾残局,蓦地里一抬头,三名高句丽士兵从抱着燃烧的薪柴,跳入烽火台内。

烽火台内本身填满了干草枯枝,极易燃烧,只缺少一颗火种。霎时间,滚滚黄烟冲天而起,直漫天际,邓忠登时脸上变色:“不好!”

烽火台一经点燃,黄烟升至半空,每隔十里八里的高句丽士兵瞧见,也顺势点燃烽火台,一座导向一座,几乎在两个时辰内,就能传至数百里开外。

邓忠急忙回来禀报,苦笑道:“边军瞧见踪迹,已点燃了烽火台,我军潜行进军一事,估计已传向丸都城了。”

此言一出,邓艾脸色阴沉,喝道:“区区一千边军,你亲率大军过万,不先拿下烽火台,此战出师不利,罪由尔起,今日把你问斩十次,也不可弥补过失。”

邓忠跪下地上,浑身发颤,忙道:“末将有罪,乞愿戴罪立功。”

公孙修听说烽火台被点燃,这意味着几个时辰就可传至丸都城,心下也觉烦恼,皱眉道:“士载,现在全军出击,能否按原计划进行?”

邓艾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儿子一眼,也知大军潜行不是单枪匹马,被边军发觉是迟早的事,当即道:“王上放心,末将拼死也不负重任。从梁水追至骨城,只需五日即可。镇守骨城的大将没有防备,五日时间也组建不了什么有效的防守跟兵员,五日抵达,一日休息,两日攻城,必破之。”

公孙修深知邓艾最擅长的就是长途奔袭,诡道用兵,他说五日能抵达,那便没有问题。六百里几乎能把军队给累垮,战马也要累死一片,休息一日作为调整,两日攻而破之,也不是什么虚言。

他沉吟道:“此事你可得办妥,决不能再出差错。轻骑兵五日急行军六百里,已是强弩之末,但好在骨城那边,也没什么兵力驻守,基本就是服兵役的百姓,二者最多扯了个直,并不占优。而且,你占领纥升骨城后,东川王也必命大军进攻,这一段时间你必须撑住,等着孤率领的步骑大军抵达支援,六百里——孤最快也要走上十五日的时间,你能挡得住么?”

五千轻骑兵急行军每日一百二十里,五日内抵达目的地,又要两日破城,并且要据城而守,毕竟几乎轻军急行几乎无余粮的,要在占据城池后,城中有粮可食得以暂时支撑,并且还要挡住高句丽的援军,直到半个月后,慢吞吞的辎重大军才能后脚抵达。

邓艾此时一是急于计划被毁,快速补救,二是戴罪立功救儿子性命,毕竟军令如山,贻误战机乃天大之罪,他虽嘴上训斥邓忠,毕竟父子情深,只得极力补救。

“王上,末将五日六百里,两日攻下城池,若是城中有粮,便吃谷粮,若无粮食,杀马而食,粮草原因,不必担忧,定会撑到王上车乘抵达纥升骨城的一天。”

邓艾也跪了下来,慌忙道。

第八十六章 争分夺秒(第一更求首订) 公孙修心想本次贻误战机的若是换了别人,他直接推出去问斩,可毕竟是帐下大将军之子,几分薄面还是要给的。

他脸色阴晴不定,只把跪在地上的邓忠吓得魂不附体。

过了好半响,公孙修这才缓缓开口道:“若依此言,士载,此事若误,军令如山,你可知事关重大?”

邓艾精神一振:“耽误军机,末将甘愿领死。”

公孙修只得点了点头,望着冒冒失失的邓忠,气不打一处来。历史上的伐蜀之战,邓艾偷渡阴平,到达江油,向成都前进,与蜀国卫将军诸葛瞻决战绵竹,邓忠被分派进攻蜀军的左右翼,久战不下竟直接就撤了回来,气得邓艾提剑要斩了他。邓忠痛定思过,这才击破了诸葛瞻。

他心中暗想:“此次不给你一点教训,今后还是这般,万一误我大事,那还了得?”

本着玉不琢不成器的思路,他脸上并无表情,淡淡道:“邓忠,你延误军机,本当是死罪。现在给你一个功过相抵的机会,你若不能好好把握,留着性命也成不了气候。现在你跟大将军一起突袭,如不能成,提剑自尽吧。”

邓艾父子二人同时浑身一震,当即领命应是,深知此行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为燕王闯一遭。

邓艾当即把军中的五千轻骑兵挑了出来,携带数日的干粮,并将五百浑身铠甲的重骑兵也带上了。

公孙修最钟爱这一支全副武装的重骑兵,几乎从头到脚都是披上重甲,连战马也是浑身的护具,目前唯一的缺点就是装备稀缺,若是数量庞大的话,甚至能强行冲破数倍于己的敌军。

为此,他也把自己今后的发展兵种主要放在重骑兵上,暗含以拙克巧之法,如此的重甲几乎飞矢不可进、刀剑不可伤,除非是钝重的兵器隔着甲胄震伤筋骨、五脏六腑才能重伤,公孙修将这一支部队命名为“龙骧骑”。

目前三国产马的无非几处而已,魏国是靠北方草原跟西域的战马,蜀国引入南方的藏马跟滇马,都是矮脚马,适合运输负重,不适合用于交战。蜀国有时也会潜入凉州暗中买马,但是数量不多。

至于吴国,则选择向蜀国或者燕国这边购买战马。

邓艾自己率五千轻骑兵,命邓忠率五百龙骧骑,父子二人潜师突袭纥升骨城。至于剩下的一万五千名大军跟行动缓慢的辎重部队,由公孙修执掌节制,在后方坐镇。

大军潜行将近了半月,距离目的地只走了大半,邓艾所需要做的,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倍道兼行,以最快的速度占领。

——

当烽火台的信号一路传至丸都城的时候,东川王满脸的惊恐,讶然道:“这——这燕军不是远在千里之外么,准备伐扶余国么?怎得突然就出现在梁水?是了,公孙修向来擅用奇兵,口头上说着要伐扶余,引得麻余跟本王决裂,实则潜军暗行,进犯我国。”

身旁一个高大的男子站了起来,身上的肌肉盘根错节,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却是绝奴部首领。

他瓮声瓮气地道:“肯定是暗中行军,昼伏夜出,避开大量的眼线才靠得近前。”

东川王眉头大皱,道:“二万大军突然就出现在梁水,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既已至梁水,距纥升骨城不足六百里,半个月就能抵达。高庸,你有何看法?”

高庸说道:“王上,咱们现在也派兵前往,为了抵御扶余国的进攻,调走了大部分的兵力,现在纥升骨城没什么防备,胜在距离不远。臣从丸都城出发,只需九日即可抵达。”

东川王明白纥升骨城一旦落入敌手,西面再无屏障,丸都城将直接暴露在窥探下,咬牙道:“即刻启程出发,守住纥升骨城,决不能让公孙修给占了去。”

高庸精神一振,昂然道:“臣必不负王上所托。”

“那就由你率部众前去,切不可丢失纥升骨城。此城若是失去,西面无险可守,举国皆惊。好在燕军在梁水被边军侦查到,目前你从丸都城率领大军出发,九日即可到达。燕军从梁水到纥升骨城六百里,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你可率大军先行入驻,抵御侵略。”

高庸大喜,当即领命而去。

东川王只觉得焦头烂额,北边的麻余已率领二万大军进攻至边境,只得发兵抵抗,无暇顾及西面,却没想到又遭遇燕军闪现梁水,当真是腹背受敌。想起去年偷袭辽东,也曾弄得燕国腹背受敌。

如今又颠倒了过来,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可燕军行踪出现在高句丽境内,倒是证明了东川王没有勾结辽东,图谋扶余一事云云纯属捏造,当即道:“传书扶余:说明燕军潜进梁水、图谋我国的前因后果,望麻余王从家国大义出发,冰释前嫌,勿以小恶小仇为念,当同心共戮,抵御外敌。”

亲兵当即领旨,奔赴传书往扶余国。

东川王满脸忧色。

次日,高庸当即率领一万大军,携带辎重,挺进纥升骨城。虽然燕军潜军至梁水,可只要提前守住城关,丸都城固若金汤,高句丽国就无后顾之忧。

而且最关键的,燕国名义上讨伐扶余,实则进攻高句丽,其谣言不攻自破,高句丽跟扶余国的同盟之义当场恢复过来,也是一大机会。

在高庸看来,大军每日行进不停,大军跟辎重部队只需九日就可抵达,先一步加固防守,就算是敌军来了两三倍,也可勉强阻拦下来。

他心中不屑,暗想:“常听人言燕王公孙修有多大的能耐,其实也不过如此。只要我坐镇城关,他便不得东进一步。”

副将柯谟是个身材五短的老将,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笑道:“将军,咱们九日抵达,燕军还拖着辎重慢吞吞的行进,我等以逸待劳,待他大军一到,出兵袭击,燕军必然抵挡不住。”

高庸闻言仰天大笑,摇头道:“这个公孙修能潜师暗进数百里不被发现,确实有几分能耐。可也仅此而已了,他那点儿雕虫小技,嘴上以燕国的名义请和求和,好言安抚,又一面扬言讨伐扶余国,实则东征我国。这个小子若是御驾亲征,老夫一并将他擒了。”

第八十七章 邓艾点兵 当高庸、柯谟领兵从丸都城出发的时候,率领五千轻骑兵的邓艾父子几乎要把战马的后臀用马鞭给抽肿了。

倍道兼行,五日六百里,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路程,尤其是古代坑坑洼洼、不平整的道路,以及没有任何防震的木制车轮,上下颠簸的马背,快速急行军足以要了士卒跟战马的老命。

在现代社会下不仅有高铁、汽车等运输大军的交通工具,公路国道也修得一水儿的平直,很方便就能抵达某一处。可是古代则不同,急行军不仅考验士兵的毅力,更考验战马的耐力,战马的脆弱超乎想象。

邓艾几乎舍弃了所有沉重的物事,只带了五日所需的干粮,军士皆一人三马,胯下骑着一匹,后面牵着两匹,用长绳子系着。通过不断的换乘才能做到快速的急行军,只骑一匹容易把战马累死。

当然即使是这样,战马也极为困乏。

因为三匹马士兵骑乘其中一匹,区别只是驮了个百来斤的士兵而已,奔跑的距离是同等的,负重和不负重所节约的体力,大抵省下一半的体力。

这可不像驿站传书式的换马,沿途每个驿站都能把疲惫的马换了,再换一匹精力旺盛的,驿站传送加急文书,通过驿站换人换马的轮班制,一日不间歇最快可达六百里。

燕军深入敌国境内,这也是保证大部分进军的基础。

如果再快就会出现掉队、死亡,一般敢疯狂急行军的大部队,那都是为达目的不惜减员十分之九的。

五千轻骑兵连奔四日,死伤大量的战马,士卒倒是不怎么减员,除个别士兵因战马在急驰中倒毙跟着摔死的。

到了第四日,大军已急行了五百余里,距离纥升骨城不到四十里的距离。此时的五千轻骑兵已累得人马困乏,所率的战马也大多死绝,只剩下一人一骑。

邓艾眺目远望,估摸军士好似死了八九百人,乱哄哄的也不知还剩下具体几人,喝道:“全军听令,三人为一排。”

阵型混乱的燕军虽已疲惫不堪,可大将军有令,急忙列为三三一排,排到最后剩两个士卒。

邓艾捋须点头,大声道:“再列为五人一排。”

这一次的列队就比较有节奏的,快速五五一排,最末端剩下一名士卒。

邓艾道:“再列为七人一排。”

士卒不明所以,继续左右穿插调换、补缺调余,组成七人一排,最后则剩下五名士卒。

邓忠也被父亲这一手给弄晕了,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奇道:“这是什么阵法,如此简单?”

邓艾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睁开眼来,淡淡道:“这里还有四千零一十六名士卒。”

“这——这是如何算得出来的?”

邓忠登时瞪大了眼睛,居然还有零有整的。

他平淡地一笑,解释道:“军中战死八九百人,余下士卒,三三之数余二,五五之数余一,七七之数余五,其一乘七十倍,其二乘二十一倍,其三乘十五倍,再将三者相加之数,不断添以一百零五,直至不超过四千一百之数,即可得出。”

邓忠似懂非懂,只得点了点头,用心记下父亲的教诲,对这样的推演术数莫名的感到好奇,问道:“父亲,这样的推衍之数,以前不曾听你提及。”

邓艾叹了口气,郁郁道:“以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为父潦倒半生,终日面对的是屯田安民的小事,从未有带兵打仗的机会,微末之学传给你,也无施展的余地。有幸得王上赏识,得以一展胸中抱负,虽死无恨。王上封我为大将军,赐你为先锋,正是希望你我父子能为燕国社稷做一番大业,青史留名,传唱不衰也就足慰平生。”

邓忠心下动容,想到自己的疏忽大意,把潜军行事泄露出去,险些也连累父亲,不禁握紧了拳头,正色道:“是孩儿错了,差点酿成大祸。王上宽宏大量,若是不能破敌陷城,我宁愿一死。”

邓艾心想儿子终于有了几分长进,不再冒冒失失,点头道:“你能如此想,那就牢记这几句话,今后做事,为将要思虑再三,三思而后行,错也不会错得太离谱。时候不早了,全军休息一日调整,明日恢复体力,进攻纥升骨城。”

现在距离纥升骨城不足六十里,半日便可抵达,可现在全军上下已累得筋疲力竭,如不休息调整一日,贸然进攻参与大战,这四千零一十六名兵卒可能全师崩溃。

邓艾和衣而眠,众将士也躺下睡觉,有些甚至连毯子也不铺上,趴草丛里直接睡去了,四日每日百余里的行军,燕军的双腿几乎都好似灌了铅一般沉重。

一经躺下,鼾声四起。

众人先休息一日,次日天明,体力基本恢复大半。所带干粮已基本吃完,邓艾为了尽快一步抵达,几乎舍弃了任何耽误前进的重量,把人嚼马喂的粮草都控制在了六天内。

当此第六日,已基本无粮食。

这个可不是开玩笑的,减轻一分负重,兵卒养多一分气力,奔跑的距离更远一步,活下来的机会也就越大,可以说兵卒除了身上的甲胄跟兵器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负重。

邓艾对亲兵道:“现在安排杀马,煮马肉吃,饱餐后进攻纥升骨城。”

亲兵苦笑一声,也只得照办,乱世当道,战争连年,一匹战马比七八个奴隶还要值钱。

西汉元狩五年,汉武帝征讨匈奴极度缺马,最高出价二十万钱购买。

现如今兵卒不填饱肚子,连打仗都没气力,也只好杀马煮食。

好在一匹战马足有八百斤,马骨占了二成,马肉还有六百斤,燕军一口气斩杀六十匹马,先将病恹恹垂死的马匹给挑了出来,扒皮洗净,骨肉分离,把大副的马骨熬汤,马肉则以滚水煮熟捞出。六十匹马共得马肉三万六千余斤,每人可分得九斤马肉,可以作为三四日的口粮。

毕竟即将攻打的纥升骨城也是一场恶战。

邓艾把马肉放到背囊里,坐上马背,望着饱眠饱食后精神良好的兵卒,脸色严峻,正色道:“带好食物,有马的骑马,无马的步行,全速前进,直取敌城。”

第八十八章 以逸待劳 邓艾率领着四千骑兵直扑纥升骨城,其速度之快,六十里的路程几乎转瞬即逝。沿途巡逻的斥候大为震惊,他们早听说燕军远在梁水,怎得突然就出现在骨城附近了?

难道真的是从天而降?

斥候夺路而逃,紧急通知附近的由兵卒、壮丁、青壮组成的三千边军,由纥升骨城的守将霍达统御。

直到这最关键的一步,邓艾终于命龙骧骑全副武装,把细密沉重的重甲披上,战马也披带护具,五百名龙骧骑冲在前头,作为军队的前军,如同恶虎扑食一般。

邓艾的斥候也是纵横来去,很快探回来消息,听说霍达不过组建了三千人的散兵游勇,脸上露出笑容:“既然如此,我先不出手。如我全师而动,霍达心生惧意,固守纥升骨城,坚壁不出,我等倒不好攻破。忠儿,你率龙骧骑冲营,吸引霍达率军出城,我再从后发而至,解你之围。霍达见我大军倍于他的三千边军,定然生惧而走,奔回城中。他既是守城主帅,守城的官兵必然要开城放他进去,你我顺势追进城中,省去不必要的攻城消耗战。”

此言一出,邓忠并无惧意,心中早已萌生宁愿战死,也不愿有辱家门一事,况且龙骧骑乃是精锐之士,防护无所不包,霍达的三千边军未必就能动摇得了。当下脸色坚决,大声道:“谢大将军赐令,末将邓忠愿往,如不能拖住霍达,末将乞死。”

军中无父子,这一刻没有父子之亲,有的只是将军与士卒的嘱咐,邓忠也不再军中称呼父亲,而是尊称为大将军。

邓艾脸上露出赞叹之色,暗想:“我儿果然长进了不少,有此决心,今后便算是不能有所大作为,也可成为燕国的猛士,陷阵之士,死中求存,要的便是这一股的气概。”

毕竟是父爱如山,邓艾又天生口吃,更加不愿多言,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龙骧骑是王上倾注的心血,燕国第一骑兵,此乃首战,一定要打出威风。”

邓忠点了点头,神色刚毅,正色道:“此战必让天下群雄瞧见,今后听到‘龙骧骑’之名,闻风丧胆。”

邓忠当即领着五百龙骧骑,自己也披甲护具,成了龙骧骑的一员。区别在于,他的铠甲精打细磨,呈现金甲之色,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好似黄金甲一般。作为统御龙骧骑的先锋,他必须身先士卒,这才能最好的提升士气,而不是躲在后头。

龙骧骑从远处一看,银枪亮甲,如闪耀神光的天兵天将,更兼其手中长枪达到一丈四尺,凶猛无比。龙骧骑的长枪并非是用手端着,而是夹在腋下。

纥升骨城的霍达听说先锋只有五百骑兵,暗思:“这必是打前锋的部队,后头的大军还未至。”

霍达容貌枯槁,已有六十之龄,都说人老精、鬼老滑,普通的诱敌之策自是引不了他出城。他冷笑道:“果不出老夫所料,六日前燕军尚在六百里外的梁水,现在突然出现在此地,好似乘风而来一般。以老夫之见,公孙修是命大军强行急行军,一路上不断地掉队、走散、减员,先头部队竟只有五百骑兵能抵达此处,后续的部队还在慢慢集结,肯定不会那么快到达,我等可引一军破之。他抵达多少,灭他多少,正应了‘以逸待劳’的策略。”

也难怪他会这样想,燕军的行动太诡异了,能潜行至梁水被发现行踪,又突然以六日倍道兼行抵达纥升骨城,即证明完全是急行军所致。

古代交战,军队强行的急行军,最后只会有十分之一的人数能抵达。这是受限于古代交通不便、交通工具仅有车马,以及兵卒思想觉悟整体低下的原因。

一旦强行军日行百里,身体素质差的兵卒会落在后头,最终能抵达目的地,一般都是意志力超强的士兵。

历史上最恐怖的是堪比全员肾上腺素狂飙、震撼人类和地球的志愿军第38军以忍受极度疲劳的情况下,以14小时急行72.5公里的震撼记录。那可是具备爱国情怀、强大意志、有理想的先进部队,才有这样的毅力。

在古代这种为利益而战、强行征调、威逼利诱而来的部队,按这个标准去急行军,第一是身体素质跟不上,第二是意志脆弱,士气溃散,根本不可能完成高强度的急行军。

霍达完全有理由认为,燕军已几乎形同散沙,如此奔袭而来,不做深度休整进攻,完全是找死。

他冷笑一声:“起初听闻燕军已抵纥升骨城,老夫还略觉心惊,仔细想来,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镐也。无需害怕,待老夫出兵擒之。”

纥升骨城的对卢有些讶然:“兵临城下,怎可出兵相迎?万一中了圈套,岂不是覆没?在下认为,应当再撑十日,等绝奴部首领高庸率兵来源才是。”

霍达冷笑一声:“毫无胆量,如何成事!你可知从玄菟郡到梁水,再由梁水到纥升骨城的距离,究竟有多远么?燕军急行至此,兵疲马瘸,不足为虑。你若是怕,守住城便是,由老夫亲往剿之。”

对卢苦笑一声,心想如此好大喜功,万一出了幺蛾子,坐镇的城池便有祸端。

他怎能想到,邓艾为了急行军强攻纥升骨城,只带五千轻骑兵,不惜累死一万多匹战马,连粮草也不携带,饥饿杀马充饥这样的疯狂举动。战马可说与黄金等身,邓艾这样的自杀式奔袭,不仅折损大量宝贵的战马,还有可能因兵民疲惫,抵达前线也会被敌军消灭。

更别提粮草短缺一事了。

可这正是霍达忽略的细节,主张出兵东征的公孙修跟邓艾都不是常人。前者并不打算是出征扬威,而是吞并小邦。后者则是大唐追封古代六十四名将之一,整个东汉末年到三国统一也只上榜十三人。

霍达将临时招募的三千边军集结,都是从各部族抽调的青壮,打开城中武库,为众将士配备弓箭、斧钺,向城外进发。

第八十九章 夹枪冲锋 邓忠听说霍达出得城来,心下大喜:“他果然不准备固守了。”

首当其冲,喝令龙骧骑冲锋,也在腋下夹起长枪,猛冲敌军的列阵。

夹枪冲锋是公孙修专门为龙骧创造的战法,三国时期的骑兵冲杀都是侧砍横削,或者以弓弩为主。龙骧骑作为最稀缺的重骑兵,冲锋陷阵则以长枪为主。其长枪达一丈四尺,便是天生神力之辈,也不能平端此枪,若用短枪冲锋,刺中的敌军的同时也会被掼回来的后坐力震得拿捏不住,甚至从马背上掉下来。

夹枪冲锋则又不同,龙骧骑腋下夹住长枪的中间位置,前凸后出,在猛冲之际刺中敌人,能将战马冲刺的大部分马力都作用在长枪上,并且后坐力都由骑兵转嫁到了战马,不担心落下马来。

龙骧骑骑的武器配备跟训练方式,均由燕王亲自配置的,人马俱甲,浑身覆满扎甲,作战时脸上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不论白天还是黑夜,瞧着都显得极为渗人。

辽阔的平原上,燕军跟边军快速靠拢。

一千步。

八百步。

七百步。

六百步。

霍达瞧见敌军即将靠近军阵,不禁冷笑:“这是打算把自己当成活靶子是吧?”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找死罢了,密集的箭雨下几乎不考虑准头,只要进入有效射程的区域内,瞬间就会成为刺猬。

当即命弓弩手射箭。

霎时间万箭齐发,如一阵乌泱泱的云般。

邓忠把青铜面具带上,大声道:“全速冲锋!只许进,不许退!”

弓箭呈四十五度角射击,有效射程大抵是一百五十步,射在龙骧骑的身上,铠甲与箭头相触,火花四溅。

邓忠只觉射在身上的羽箭被轻松弹开,不痛不痒,心下大喜:“燕王造出来的铠甲,当真是天下无敌。”

避过了疯狂的箭雨,邓忠已抵达阵前,夹着长枪冲破了敌阵,当先挑起一名士兵,长枪穿胸而过。他杀疯了眼,把枪一拨,尸体摔了开去。

龙骧骑如法炮制,夹枪撞上敌军,无数的高句丽边军掉下马来,或是被刺死,或者是掉下马来,乱军踩踏而死。战马冲锋的最高时速达到70公里,当然不能长时间一直保持冲锋,毕竟战马会负荷不住而累死,只有两军阵前的近距离才会发起疯狂的冲锋。

“轰”的一声,三千人的结阵被撞开,龙骧骑胡乱砍杀,只震得敌军胆战心惊。邓忠长枪起落,每一枪刺出都有敌军毙命,这长枪也有讲究,为避免马力加持威力过大,直接把敌军整具尸体都挂在长枪上,枪头的二尺位置设置凸起的铁环,避免刺得太深,一时间拔不出来,只能弃枪。

霍达急命军阵变化,将龙骧骑围在阵中,下令让步兵提枪奋进,把重骑兵刺死于阵中。

邓忠哈哈大笑,仍是率军突围,这一猛冲的威力着实太恐怖,他一枪当先刺到,敌军举起盾牌抵挡,长枪先破盾牌,后破胸甲,把敌军扎了个透心凉。

燕王的枪很好的避免了这一点。

百年英法战争中,英国长弓手曾经是法国人的噩梦,进攻射箭,后撤也射箭,一面让法国对英国长弓手深恶痛绝,一面又心怀恐惧。每当英国长弓手被抓住,通常都会被砍去食指跟中指,因为那是拉弓的两根手指。

痛定思痛的法国人从铠甲下手,立志要从防御性铠甲下手,恰好水锤锻造的出现,法国人开始利用水锤来锻造大块的金属护甲,几乎把士兵浑身都裹住了,虽然笨重不堪,可箭矢就成了隔靴搔痒,再也不能射杀法国骑兵。在阿金库特之战中,身穿全身板甲的法军骑士顶着铺天盖地的箭雨冲锋,个别倒了血霉的天罚之子被飞矢射中铠甲的间隙死掉,每次冲锋都能顺利破开敌军。

这也一举成为英国长弓手的噩梦。

直到火枪的诞生,足以破开板甲,才从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霍达所率领的步兵阵当场被邓忠冲开一个口子,可他并不害怕,依旧命令边军合围,冷冷道:“燕国不知花了多大的气力、花重金打造这一支五百重骑兵,威力虽说强大,可只有五百人,我们六倍于他,入了阵中,围也围死他。”

他的脸上露出垂涎之色,全身人马俱甲的五百套铠甲,这可是连东川王的禁卫军都没有的稀缺宝贝啊。估摸着燕王好大喜功,不惜花费重金造甲,只可惜装备数量不多,充当门面还可以,放战场上就是送死。

邓忠眼看成包围之势,心下并不惧怕,仍旧策马狂冲,手中长枪夹在腋下,大声道:“所有人,随我一道冲锋!”

龙骧骑精神大震,继续发了疯似的跟随邓忠猛冲。骑兵的优势不止是速度,还有快速冲锋时,所夹带的冲陷之力。霍达的边军虽然六倍于己,高速的机动性下左冲右突,轻易间把步兵给撞得东倒西歪,直接杀出一个口子。

邓忠杀出了一个口子,望见身后敌军追来,当即作诈败之状,一路向北逃窜。

霍达本就疑心燕军能进军如此之快,是强弩之末,见战不三合即走为上计,心中更加坚定,冷笑道:“果然如此,残兵散勇罢了,继续追。把他们都给杀了,夺下铠甲。”

诈败拖刀计一直是个很容易引人上当的计策,并非罗贯中爱反复写这个诈败、那个诈败,比如“诈败之王”魏延就有七次。不外乎之乎者也一番,接着“伏兵尽出”,就把引诱的敌军打得落花流水。

其实从《孙子兵法》的军事思想中,两军交战从来不是谁比谁更厉害,而是谁先犯错。只有“攻可赢之敌”,找准敌军的破绽和失误,发扬优势作战,才能取得更大的胜利。

假如蝼蚁老是想跟着大象一较长短,那是异想天开。

试想一下,跟你势均力敌的敌人溃逃了,或者弱一大截的敌军逃跑了,你是追还是不追?

有七八成的概率因为不及时掩杀追击,溃军重新会合,再作调整,又是可战之兵。

头一回或许你能击败对方,第二回说不定对方找准机会能把你给弄得无路可走。

第九十章 攻陷敌城 几乎绝大部分的用兵大家都会追上去,一路猛打猛追,区别在于,擅长用兵的高手控制了因为追击敌军不小心受到伏兵攻击的速度,即便遭到埋伏,也死伤没那么惨烈,不至于一世英名付诸东流,代表人物曹操。

用兵小白则是一股脑儿的钻进敌军的包围圈,彻底被包了饺子,全军覆没,代表人物赵括。

霍达满拟要把邓忠全歼,再坐守纥升骨城以逸待劳,可他一时间忽略了全师跟进的风险。

邓忠将他一路向伏兵埋伏的地段引诱,埋伏的邓艾瞧见霍达直接冲进了包围圈,当即鸣镝,向半空中射出响箭。

“吱——”的一声窜响响彻长空,邓艾提刀策马,沿着坡道直奔下去,四面八方埋伏的轻骑兵也追了出来。

霍达只惊得魂飞魄散,他不明白如此数量的大军,是如何转送上千里抵达的,暗想:“几千兵卒能在这样迅速的时间赶至此处,这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完全舍弃了辎重、跑死成千上万的战马么?”

可这时已容不得霍达多想,邓艾提刀奔下山来,冷笑道:“霍达,你降还是不降?若肯降服,则留性命在身。”

霍达二话不说拨转马头,心想要老夫投降那是痴心妄想,当即喝道:“中埋伏了,撤离!”

邓艾若是想将霍达的三千边军围剿,尽数留下,那是轻而易举之事,可他还等着对方开城门呢,脸上冷笑一声:“追上去,今日我大燕远行万里,特来灭昔日之仇。”

轻骑兵、重骑兵合为一处,邓艾扫了眼龙骧骑,发现五百人只少了三十余人,暗想:“当真是厉害,这样的敌军围追堵截下,其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邓忠脸上鲜血淋漓,却是敌军的血,哈哈笑道:“霍达休走!”

燕军从后掩杀,弓弩一阵背射,只把边军给射得东倒西歪的掉下来一大片。邓艾决心要攻下城来,此时也不考虑俘虏之类的,策马直接从边军的身上踏了过去,踩得血肉模糊。

霍达几乎不敢回头,快马加鞭的向前冲,只听得耳畔破空声响起,羽箭从他的身侧不住地掠过,每当射中一人,那人当场掉在地上,马儿仍能接着跑,只惊得脸色发白,赶紧俯身趴在马背上,免得被流矢所中。

三千边军在射杀、踏死等方式死得就有超过两千,仅千余人奔至纥升骨城下,霍达只惊得握鞭的手都软了,抬头大声呼喊道:“速速打开城门,老夫乃是霍达,敌军转眼即至,快开城门!”

城楼上的对卢有些讶然,他一抬头也瞧见二里外狂奔而来的燕军,心惊道:“还望将军撑住,此时若是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将军跟着进来,燕军也进得来——”

“狗屁,快速速开门,否则老夫治你死罪。”

霍达怒不可遏,忍不住破口大骂。

对卢情不得已,只得命人快点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把将军给接进来。吊桥放了下来,霍达只惊得流汗直流,赶紧抢先跃马第一个回城,身后的千余名士兵也尾随进入城内。

邓艾父子瞧见城门大开,登时欣喜不已,两人加鞭快马冲上,很快千余名士兵回到城内,吊桥也准备升起。

邓艾当即命龙骧骑直奔上吊桥,当先便有五十余骑直冲到城门口,把控制吊桥的十几名边军给斩杀了。霎时间门户洞开,城上箭如雨下,城门不断涌出边军阻挡。邓艾心想若是再不入城,必错失良机,继续加派燕军通过吊桥,杀入城内。

邓忠也杀红了眼,率领余下的龙骧骑直杀奔入城。

霍达给吓得两腿发颤,纥升骨城若是坚守不出,等着丸都城进发的柯谟大军进驻,城池也不会在一天内就失守。可笑自己贪得无厌,居然天真的认为燕军是疲惫之师,现在城池守不住了,叹道:“这儿是撑不住了,早点撤退才是,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对卢叹了口气,“将军执意要出城,在下就知道大事不妙,已安排士兵在粮仓堆积了火油,若是将军不得顺利回城,或者城关将破,在下一把火烧了粮仓不予资敌,回丸都城再说。”

霍达深知若是东川王知道他把纥升骨城给丢了,必然大发雷霆,可留在此处也唯有死路一条,叹道:“若依此言,只得如此了。此城留给燕军,也只能留一座空城,咱们都被蒙骗了,燕军能从梁水五日抵达,必不携辎重粮草,我们把粮仓给烧了,燕军的先头部队缺粮,自然内乱。等柯谟率军而来,就能把他们轻而易举的拿下。”

燕军的行踪、目的、战略意图几乎从头到尾都没展示出来,如阴魂不散一般。可霍达也明白,既然邓艾能五日驱六百里而来,粮草即将用尽。目前唯一能补救的,就是把纥升骨城的粮仓一把火给烧了,丢座空城在此。

霍达当即下令焚火,火油尽数泼洒在粮仓内,士兵扔下火把,啥时间浓烟滚滚,黑烟直冲天际。他懒得再多看一眼,跟对卢率十余骑趁乱从后门逃了出去。

至于抵抗的边军,在霍达看来,死了也就死了,跟他们可无关,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可不愿意以身殉国。

邓艾身在城外,都瞧见城内隐隐冒起了黑烟,登时明白霍达肯定是准备弃城而逃了,当即命士兵大喊“边军败了”,他一马当先,冷笑道:“霍达焚粮弃城,尔等群龙无首,现在若是愿意丢下兵器投降,可饶你们不死。”

边军回望一眼,也瞧见后方的粮仓冒起了滚滚浓烟,深知霍达、对卢逃走,只剩下这帮为国卖命的战士拼命抵抗。

一时间军心溃散,全都丢下兵器,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三千余件大大小小的兵器都丢在地上。

邓艾满意的点了点头,命邓忠赶紧去处理粮仓着火一事。

邓忠策马直追上去,将粮仓的大门挑开,堆积如山的谷粮洒满了火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焚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谷粮干燥易燃,加上又泼了火油,更是气焰凶猛,连粮仓的顶梁都给烧塌了。

邓忠苦笑一声,深知这样的火能扑灭,粮食却都已经没了,命令手下兵卒道:“把火给灭了,切不能继续扩散。”

第九十一章 善后处理 在霍达、对卢逃出纥升骨城之后,整座城池就被邓艾直接接管了。城内粮草焚烧殆尽不说,光是灭火也用了不少的时间。

邓忠弄得灰头土脸,摘下头盔,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苦笑道:“这简直是一座空城,根本没有粮食可以吃,咱们大军得不到任何的补给。”

“那是正常的,霍达起初也不知道我军能疾行如此之快,根本来不及调集兵力、修缮城池,等他知道我们急行军而来,又试图一口气吞下,反被我们所逐出此城。他脑子并不笨,知道把粮仓给烧了,坚壁清野,否则就算他逃回去,东川王也治他死罪。”

邓艾早已算到这一步,他也是完全拼了老命,让五千骑兵完成了五日六百里的行军记录,并且奇袭了敌军,攻下此城。

看似获胜极大,实则风险极高。

第一是无粮可用,一旦陷入拉锯战,全军上下都吃不饱饭,瞬间溃散,敌军都不用亲自出手。

第二是急行军人马困顿,若是没有先行休整一日恢复士兵体力,很容易就被敌军以逸待劳的给单方面屠杀了。

可以说奔袭完全是借着从头到尾的迷惑敌军,以及牺牲大量的战马累死、战士透支性命完成的,中间一旦有什么变量,意味着这支孤军将灰飞烟灭。

也几乎跟搏一把没什么区别。

可是他搏对了,攻占城池、掠夺人口,这就是他的收益。

邓艾曾经得有一次跟燕王闲谈,分析过司马懿的用兵思想,毕竟邓艾是跟过司马懿身边的人,对其用兵的思维有着深入的了解。

他依稀记得,当时燕王解释道:“两军之间的对垒,孙子认为的是,双方只要一方不犯错,另一方就没有获胜的必然,交战并非取决于明略对方,而是保证不犯错误。”

关于这一点,邓艾极为认同,说道:“司马公的用兵之道,也是大抵如此。如若交战没有必胜的条件,就须用奇冒险。”

公孙修闻言哈哈一笑,随即认真道:“孤研究过司马懿对决诸葛亮的战争中,其避战不出的思维,名曰退,实为进。诸葛亮试图逼司马懿出兵决战,不惜赠其女装,以示羞辱,司马懿仍是不出战,或许有担心不能胜诸葛亮的因素,可不论如何,这是他的高明之处。”

“高明之处?”

邓艾对东汉末年以来的大战多有研究,闻及此言,有些不敢苟同,说道:“司马公手握魏国重兵,背倚九州为援,诸葛亮以一州之地,逼得中原兵不解甲、马不释鞍,恐算不得高明。若是司马公能出兵击之,与诸葛亮交战,也不至于耗费国力。”

公孙修对此看法不同,两人看法生出了分歧,说道:“司马老贼的避战不出,很大程度上也拖延了蜀国的国力,本身魏国强于蜀国,魏国拖得起,蜀国拖不起,司马懿耗得了,诸葛亮耗不了。避战不出很好地避免可能出现的伤亡跟败绩,毕竟诸葛亮决非常人,司马懿也没取胜的把握。”

邓艾没想到燕王如此推崇这一战,立即反应过来:“王上的意思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那是自然,古今用兵者,用奇大多数是无奈之举,若敌方用兵神妙无方,我军兵民占寡、帅才不优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击溃敌军的。蜀军抱必死之心,诸葛亮足智多谋,司马懿避战坚守不出,天下间任何的用兵奇才看了都要头疼。”

公孙修谈及司马懿这一战,又解析擒孟达之战、灭辽东之战,当然自己的穿越影响,灭辽东已不复存在,可仍是看出司马懿的因地制宜,该忍时忍,该狠时狠,绝不留情。

司马懿在对付诸葛亮的坚守战略,类似晚清的曾国藩平叛太平天国。老曾的军事水平向来为世人所诟病,每遇战则是扎硬寨、打呆仗,曾国藩的硬寨也不是一般的硬:“筑墙须八尺高,三尺厚;壕沟须八尺宽,六尺深;墙内有内濠一道,墙外有外濠二道或三道;壕内须密钉竹签。”任何的军事奇才瞧了这样的布局都要两眼一黑,同属晚清四大名臣之一的左宗棠,批评老曾“每苦钝滞”,经常抓不住战机。

老曾毕竟是文人出身,带兵之初缺乏经验,也深知太平天国的将领战略战术上胜过自己,手下幕僚也不是对手,唯一能搏的是大清完备的后勤能力,愣是按照这样的方法推进到了太平天国的首都。

以少胜多的战役看似很多,可是极为稀缺。毕竟在中华五千年历史中,总共发生了11000起大大小小的战争,平均一年就要打两场战争。其中最混乱的春秋战国、三国时期、南北朝、五代十国这四个时期加起来就打了7500次,直接占了战争记录史的七成,隔壁的战斗民族听了都要变成乖宝宝。

能算得上影响历史走向的,东汉末年有官渡之战、赤壁之战等大型战役,两场大战中,前者胜者是曹操,后者败者也是曹操。

邓艾最擅长的是诡兵,奔袭之战,也听得明白燕王所说的兵法是正路,两人互相交流了意见,也同时明白,要想争霸天下,所需要的就是人口。没有巨大的人口作为兵员跟后勤保障,吞并天下的口号就只是一句口号,而不能落实到位。

邓忠翻找了四处,并无粮可食,苦笑道:“这可怎么办啊?整个城一粒粮食也找不到。咱们大军四千人,边军三千人,可都没有食物充饥。”

“不出意外的话,王上所统率的大军,还需要八日才能抵达。”

邓艾平静地掐着手指计算,当日出发急行军时,自己立军令状五日抵达,两日破城,此事已顺利完成。而燕王从梁水出发也要十五日时间,自己在急行军的时候,他也同时在赶路前进,二者相减,最少还要八日的时间。

邓忠苦笑一声:“咱们军中的粮草问题,只得继续吃马肉了么?”

“唯有如此,坚守到王上率领辎重部队抵达为止,渴了饮水,饿了吃马肉,军中尚有三千余战马,足够吃的了。”

邓艾脸色刚毅,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皱眉道:“偷袭一事,侥幸成分居多,现在占领此城,不可轻易弃之。”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环顾四周,认真道:“如我推算不错,我们从梁水急行军到这里并拿下,共花了七日时间,而从丸都城若是同一天进发的大军,路程五百里不到,只需九日既可抵达,也就是两日后亲临此城。”

邓忠脸色微变:“我军除了驻守此处,撑到王上亲临之外,别无他法了?”

邓艾冷哼一声:“那是自然,纥升骨城尚可驻守,即便丸都城的救兵发过来大军,也可抵挡得住一阵子。若是离开此城,遇上遭遇战被包围,你觉得我们这四千人不到的孤军,能撑上多久?”

“可是——”

邓忠有些无奈,他知驻守此城就必须要撑到燕王的大军来临,点头道:“只要王上来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也不过几日时间。”

邓艾轻笑一声,他相信燕王的能力,必然会在八日后抵达,正色道:“命兵卒把城墙能加固的,尽量加固填补,两日后敌军来袭,可就没时间填补了。命士卒运石块、滚木上城楼,为攻城战作准备。”

“父亲放心,我已安排士卒把该填补的都填补了,这两日的时间足够了。”

夺城后当然要加固跟驻防,毕竟即将从丸都城进发而来的敌军数量激增,说不定会变成持久战。邓忠犹豫了片刻,低声道:“父亲,那——那俘虏的三千边军,该如何处理?”

邓艾眉头一皱:“降卒新降,尚未有归附之意,也无战心,先圈养着,等王上亲临再行定夺。”

“圈养?”

邓忠顿时垮了脸,苦笑道:“可是城中无粮,军中也没有粮食,咱们四千人只能沦落到吃马肉,现在这又多了三千人,这——这消耗可不是一般的大。”

毕竟若是把这三千俘虏比作是奴隶的话,一匹战马完全可以换七八个奴隶,而现在为了救他们的命,居然需要比其价值更高的战马来换,这让邓忠有些坐不住了。

邓艾瞪了他一眼,沉声道:“亏你说得出口,难不成全都放了?被敌军招一下手,又变成了我军的敌人。大战未结束前,俘虏都不能放走。”

邓忠有些不解,随口道:“不用放啊,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全部坑杀了,留着何用?”

“混账。”

这一句话当场触怒了他。

邓艾瞪了这个儿子一眼,心想竟说出这样的话来,登时火冒三丈,碍于他已经当上先锋,手下兵卒都看着,毕竟要留几分薄面,否则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警告道:“我告诉你,燕王千叮万嘱不许杀俘虏,此为军中第一戒令,敌军已缴械投降,乖乖的关进大牢里,即便战争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只要愿意投降,便不可杀俘虏,这是最重要的。你在军中居要职,切记不论如何,都不能杀俘。若是开了这一先河,王上要斩你的首级,我也不会求情的。”

第九十二章 杀俘不详(求首订) 邓忠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也只得低头挨训,不敢出一言以反驳,他苦笑道:“父亲教训的是,今后绝不容军士杀俘。”

他心中已在计算,若是军中完全烹煮战马而食,七千人每天要吃掉二十匹战马,早已心疼得直滴血,可军令如山,自己除了坚决执行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邓艾当然瞧出了他的心思,语气缓和些许,“此一时彼一时,不可意气用事。军中缺粮不假,尚有马肉可吃,那就不能杀害俘虏。若今日坑杀俘虏,若是传了出去,今后每遇敌军,必皆是死战。意味着杀一人而绝后者之望,敌军都死战不降,直到最后一人死尽。毕竟被敌军擒住是死,拼杀到最后一秒也是死,又何必去当待宰的牛羊?”

邓忠闻言沉默少许,也想起燕王似乎大小战役都未曾杀俘虏,毕竟古代士兵,在没有持续增加后援的情况下,战死二成到三成的兵卒就会造成溃败,容易集体投降,这也是燕王的策略之一。

他沉默少许,道:“父亲说的是,是孩儿短视了,杀马喂俘虏,宣扬燕王的仁慈,这也是一大值得。”

邓艾笑了笑,解释道:“你是否觉得,战马值钱,奴隶不值钱,就觉得把人给杀了,比战马被吃进肚子里值当?”

邓忠苦笑道:“孩儿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摇了摇头,想起燕王说的成大事以人为本,正色道:“这就是你的短视了,战马在战乱之年的存活期一般不超过五年,虽说战马能驮骑兵跟拖拽物资,毕竟作用有限。这三千降卒留下来,他日编入军中,那便是善战之士。从二十岁持戟当兵,六十告老还乡,中间可为大燕征战四十年的时间。王上的‘以人为本’便是如此,你真当王上不明白战马的宝贵么?王上是相信人的作用永远大于战马。”

邓忠这才明白了燕王跟父亲的战略,心下叹服,点头道:“我这就命庖厨杀马,既然如此,也损失不了几匹马。”

邓艾看着远去的儿子,心下苦笑:“城中的边军三千余人,加上我军就是七千人。城中粮草尽焚,除了吃马肉也别无他求。这事也得跟王上知晓才好。”

推算下来,七千人所消耗的粮食也是一个恐怖的数字,现在尚未进入交战的阶段,只是修填城墙而已,每日就要宰杀近三十匹战马,才足以供应三军的果腹,如此撑个八日,可得宰杀几百匹战马。

——

公孙修乘坐马车,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询问身旁的亲兵,皱眉道:“还有多远?”

亲兵思索一阵,答道:“王上,咱们还需六日时间才能抵达。”

他点了点头,按照时间推算,这个时候邓艾应该已经攻破纥升骨城,就等着自己携粮抵达,轻笑一声:“大将军此时应该已在城中。”

亲兵讪笑道:“王上这么看好大将军么?此去孤军奋战,无辎重、无后援,若是碰到敌军避战不出,大将军所率的人马,很可能——”

“孤对大将军的为人非常了解,言出必行,没有把握的话他是不会说的,等大军抵达,即可据城为基石,兵锋直指丸都城。”

公孙修摆了摆手,对邓艾表示了充分的信任,三国中后期虽然已经没有蜀国五虎将、魏国五子良将,吴国四大都督也没了周鲁吕三个,还剩下一个陆逊。

这一时期虽然名将凋零,可邓艾依然不逊色上述的群英,便好似这将暗未暗的长天下耀眼的夕阳。

正在这时,前方马蹄声响起,一名斥候挟书信而来,呈给亲兵。亲兵瞧见斥候是邓艾派来的兵,恭恭敬敬地把信呈给燕王。

他听说是邓艾来信,登时来了精神,将书信拆开,信上果然说明了如何破城一事,现在的邓艾父子已占领纥升骨城,逐走守将霍达,并收降了三千降卒。

读到这里,他双眉一轩,心中赞叹邓艾的出手果然迅捷,几乎一战克定了局势。

当他继续往下读,也知道现在事态的不妙,城中粮草被焚烧殆尽,没有粮草接济,只得杀马食肉,并禀明因为无粮可食,俘虏既不可坑而杀之,也不能轻易放脱免得资敌,现在跟随大军每天吃马肉。

“孤的战马都教你们啃得只剩一副马骨了,真是闻者伤心,食者落泪。”

公孙修简直无语了,训练有素的战马真的拿来啃了,说不心痛是假的,古代耕牛都是从周朝开始限制不能随意宰杀,除非是碰到祭祀的日子。毕竟牛也是一大劳动力,连牛都不能随便斩杀,邓艾却在纥升骨城大口地吃战马充当军粮。

倒是三千降卒让他欣喜不已,邓艾并未坑杀一人,留其性命,发放食物,这点倒是不错。降卒只需要一段时日缓解归心,就能成为燕国的持戟战士。

“虽说以杀马投食的方式,把军中难得的战马都给烹了,可毕竟保住了大燕的仁义之名,降卒今后编充入军,也能为大燕效力四十年的时间,这很值当。”

公孙修铁了心的要统一三大势力,自不会把怒火迁到百姓、降卒身上,现在的东川王横征暴敛,瓜分辽东的企图断送后,已再无可能有机会,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他们一并灭了。他点头道:“大将军这事干得漂亮,现在纥升骨城是咱们的了,等孤率大军一到,丸都城朝不保夕,一战可破。”

亲兵顿时佩服不已,恭维道:“王上英明神武,大将军用兵如神。”

“少拍马屁!”

他心想这情况也够焦急的,目前东征高句丽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东川王定会趁机修复跟麻余王的关系,试图联手抗衡燕军。若是让这两个弹丸小国联合起来,东征的难度大大增加。只有逐个击破,才是上上之策。

他当即命亲兵取来纸笔,一番龙飞凤舞写了封跟麻余王联合的书信,大意是前番的讨伐檄文只是迷惑东川王云云。两国本为姻亲,实无血仇,足下肯定受了外人的蛊惑,毁此亲盟。现在燕军已攻破纥升骨城,不日将取丸都城,若贵国有意相助大燕,可按兵不动,注意东事,避免鲜卑来犯。

这封信写完,他又写了一番鼓励邓艾做得不错的夸赞,分别交给两名斥候,分送两个不同的地方。

做完这些,公孙修在马车内躺着,眼睛盯着马车的顶端,心中暗想:“我大军既已攻下纥升骨城,丸都城势在必得,麻余王既能因为檄文闹得不信任东川王,现在反应过来原来是我燕国的迷雾弹,必然重新想跟东川王勾结。可现在我已攻下敌城,灭国时日屈指可数,麻余王心中定要重新掂量一下,是依附于我,还是不识时务的出兵救东川王。”

在他看来,政治上亲兄弟尚且不能推心置腹,何况是两国之间仇隙不断,绝无可能拧成一股力量。只要先高句丽,麻余王要么缴械投降,要么第二个灭亡。

与此同时,当绝奴部的首领高庸、副将柯谟率领一万大军前往纥升骨城的路上,撞见了逃奔的霍达、对卢二人。

高庸勒马停下,满脸诧异地瞧着二人,奇道:“你们不在城中驻守,出来外面做什么?”

霍达脸色惊恐,有些手脚发软,他可不敢说自己好大喜功一事,苦笑道:“敌军强势,直接破了城,现在纥升骨城已落入燕贼手中。”

高庸心中一惊,他从丸都城带足了粮草辎重出发,九日既可抵达,满拟重兵驻守,等侯敌军迎战。

却不想邓艾竟如插上翅膀一般,直接先行一步飞抵骨城,瞬息之间就给占了,高庸脸色阴沉:“邓艾?此人到底什么来头?”

霍达颤声道:“据说——据说以前是司马懿手下的一个典农功曹,后来去年被公孙修给俘虏了,收在麾下重用,出征前就封了大将军的位置。”

“了不起——”

高庸阴森地一笑:“你说敌军强势,敌军来了多少人?”

霍达本想夸大一番,可又怕犯了谎报军情,那可就是夷灭三族之罪了,颤声道:“敌军——敌军有骑兵四千人。”

高庸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据我所知,纥升骨城有三千边军驻防,兼有城关为防,你要是坚守不出,邓艾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在一日之间就把城给攻破了。”

霍达双腿发颤,垂下脑袋跟对卢对视一眼,两人跪倒在地,齐道:“求将军饶命。”

高庸“呵”的一声,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愤怒,只把两人给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他笑完后,脸上的肌肉轻颤,猛地里举起马鞭,“啪”的一声,重重抽在霍达的身上。

这一鞭打得他皮开肉裂,疼得霍达伏在地上发颤,高庸又是一连数十鞭,直把二人抽得奄奄一息,这才解气。

霍达浑身是血,连滚带爬的凑到高庸的脚边,求饶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小人戴罪立功。”

高庸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转身跃上马背,长鞭卷出,鞭梢直接卷住了霍达的脖颈,同时一夹马腹,高头大马直窜出十几丈远。

霍达脸色涨成猪肝色,一口气当场上不来,下意识地要用手解开缠住脖颈的马鞭,可还没解开来,意识逐渐模糊,双手垂了下来,整个人如同死狗一般被拖拽在地。

高庸拨转马头,收回长鞭,瞪着一旁瑟瑟发颤的对卢,淡淡道:“你不说实情,下一刻死得就是你。”

对卢哪还敢藏半个虚字,忙道:“将军听我明言,那——那邓艾是急行军而来,并无携带粮草,我们出城之时,已引火把粮仓给烧了,城中无粮,他——他也仅有四千人而已。”

高庸哦了一声,这倒是解释了邓艾为何能如此快的速度抵达,原来是完全舍弃了任何重量负担的轻骑兵,可现在城关失守,他虽然人数稀少,背城为御,坚守不出的话,自己短时间也奈何不得,心下更添烦躁,点了点头:“若不是高庸这个废物,也不会闹得如此地步。你作为对卢,不强行阻止,虽非有意,也属失职,留之何用?”

此话一出,对卢直接被高庸的亲兵反绞了双臂,另一名亲兵掂量手中的大刀,举起刀来,“唰”的一声,鲜血满地,一颗头颅如同蹴鞠般,滴溜溜地滚出好几尺远。

“全军听令,全速赶往纥升骨城!”

第九十三章 远交近攻 麻余王脸色阴沉不定的看着公孙修寄来的书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信上言明燕国实无伐扶余之意,现在已拿下纥升骨城,丸都城指日可待。

他如何不明白公孙修的明里暗里的威胁之意,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乖乖按兵不动,要么一齐灭国。

麻余王非常的愤怒,可也无可奈何,燕军已攻破了纥升骨城,丸都城危在旦夕,很可能就会被灭掉,自己若不提前站队,情况会非常的危急。

到底该助谁?

牛加出列说道:“王上,依下臣看来,情况尚不明确,就算扶余按兵不动,燕国灭了高句丽之后,难保不会对我国下手。”

麻余苦笑道:“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

马加对这此有相同的见解,皱眉道:“现在正是难解难分之处,燕王若想顺利灭了高句丽,除非大王不出兵,任其自生自灭。可这样一来,东川王若死,则辽东之东,惟扶余、鲜卑尚存,逐个击破,危险至极。单论一国之实力,咱们可都不是燕国的对手。”

麻余如何不知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可东川王面临兵临城下,及及可危,随时会被灭掉,此时公孙修投来示好之意,若是不得了便宜卖乖,恐怕第二个就轮到扶余了。他皱眉道:“毕竟国弱,不能克之,现在助东川王为时尚早,燕王帐下的大将军虽然攻破了纥升骨城,可只有区区几千兵卒,未必能站稳脚跟,东川王已派高庸前往骨城,或许战则有变。”

这就是晚出牌的好处了,两国战得难分难解,自己的站队又成了关键一步,因为加入任意一方,会变成二打一的局面,随时扭转局势。

马加不禁语塞,心想王上优柔寡断,必受其乱,万事没有两头好,燕王跟东川王都是不好得罪的人物。他前思后想,提出了折中的计划,说道:“王上,臣看来不如折中,若是公孙修真能站稳脚跟,把纥升骨城给占了,丸都城被占也是迟早的事,东川王面临不能降则死的局面。”

麻余王点了点头,“你接着说。”

马加道:“不如遣送去年燕王的求亲之意,把王室之女嫁给燕王,以绝其词。两国都成了亲家,于情于理都不能再交战下去,也表明王上的诚意。去年因此决裂,也当因此而修复。”

麻余王不禁点头,去年若是接受遣送王女到燕国,或许就不会被夹在其中了,扶余国就算不能称霸一方,也能当燕国的附属,不至于成为不死不休的仇寇。他仔细一想,说道:“可现在谁胜谁负,尚未知晓。”

马加道:“王上可先许其模棱两可的善言以宽燕王之心,若是燕王能坐稳纥升骨城,捣灭高句丽王室也就不远了,那时王上可谴王室之女嫁给燕王,也算联了姻亲。”

麻余王知道这也是万不得已的情况,自己已没了选择,若是东川王真的被灭,扶余国除了联姻之外,就是灭国了。他苦笑着点了点头:“我大抵该知道怎么办了。”

——

当高庸抵达纥升骨城时,他的脸色阴沉如水,城头插着的已经是燕军的旗帜,瞧着心中烦躁不已。

邓艾早已立在墙头,脸色平静地望着下方的高庸,笑道:“阁下就是高庸?”

高庸哼了一声,不屑道:“不错,你就是邓艾?”

邓艾道:“你倒知道我的名字,荣幸之至。”

高庸毫不留情地讥刺道:“你不过是燕国的降卒而已,如今鸡犬升天,直接当了燕国的大将军,真是可笑。背主之徒,有何面目立于人世间?”

邓忠只听得脸上变色,试图反唇相讥,一旁的邓艾平静地摇了摇头,对儿子道:“为将者要沉得住气,连这点儿小事都不能忍,如何成大事?”

说到这里,目光投向城下的高庸,笑道:“阁下最好记得这个道理,希望再过几日,你还能说出这一番话来。”

高庸若有所思,心想再过几日公孙修大军抵达,我早已把你们灭于此地,当即冷笑一声:“嘴硬的货色,攻城!”

此话一说出口,弓箭手分布四面八方,向城头射箭。在他的一声令下,数百支羽箭以四十五度角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铺天盖地的羽箭落在城头上。

邓艾不为所动,身旁的七八名亲兵举盾护在他的身边抵挡,暗思:“就这点儿水平,也想攻城?”

燕军当即列阵,一字排开,也向城下射箭,毕竟是居高临下,弓箭手的优势也更加明显,射得更远,杀伤力更强。

双方弓弩互射,基本就是消耗战,比的都是人数多寡的问题,高句丽作为半农半牧的民族,最擅长的也是骑射,所携带的一万大军中,竟有六千弓箭手。

燕军这边仅有四千名战士,城头所能摆开的位置也有限,论弓箭数量自然不能跟城下的高句丽大军匹敌。

邓艾皱眉道:“龙骧骑上。”

邓忠一愣:“出城迎战?”

邓艾转身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龙骧骑配重甲,站城头射箭。”

他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命龙骧骑出列,配上重甲,携带弓弩往城下射箭。

高庸一愣,奇道:“这是怎得回事?”

眺目远望,只见城头上的弓箭手皆配重甲,便好似铁人一般,浑身上下都披着铁甲,就连脸上也披带铁面具,只露出两个眼眶跟下颚,显得极为渗人。

弓箭嗤嗤连响,射在这些铁甲兵卒身上直接弹飞,根本不能将其洞穿,这让高庸、柯谟两人对视一眼,均觉不可思议。

“燕贼如此富足,连弓箭手都配备了如此完善的铁甲?”

高庸露出讶然之色,在他看来,这样的一副铁甲造出来起码要几万钱都不止,做工看起来十分精细,在密如雨淋的羽箭射击下,叮叮当当直响,偶尔擦出几点火花,除了铠甲表面被划出浅痕之外,居然没造成丁点伤害。

“怪事,咱们全军上下除了百夫长以上有全身铁甲,余下的都是前胸甲、半身甲、皮甲,燕贼城上的铁甲兵少说也有五百人,居然比我全军上下的铁甲兵还多。”

柯谟对这一点也是震惊不已,军中最缺的就是甲胃,分配有限,除了下面指挥作战的百夫长外,几乎再往下的就没有全身甲了。毕竟这玩意儿考验的是各方面的实力,第一是国力,第二是技术工艺,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弄出来的。

城上的邓忠也不好过,他所率的龙骧骑虽不惧弩箭,可发射弓箭本就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三石弓常人只能连开七八次,顶级的弓箭手则能连发十五次。可龙骧骑身上批了重甲,胳膊抬起来都沉重得不行,在连射十箭后,更是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邓忠当即采取轮流制,让累得抬不起胳膊的龙骧骑迅速撤到后方,把重甲给另一个体力充沛的燕军换上,然后继续站在城墙射箭。

不得不说,此法虽然简单,却胜在实用性强,通过轮休数人共用一甲的方式,避免大量的伤亡。

城下的高句丽士兵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身上可没有披甲,被燕军的羽箭射杀直接翻倒在地,继续又另一人上前代替。

高庸神色不变,冷哼道:“继续射箭,我看他们多撑多久,准备云梯,攻城。”

柯谟点了点头,当即命士兵带着云梯攻城,先是架上云梯直穿到对岸。士兵冒着头顶上的飞失跟落石冲到对岸,有不少高句丽士兵被砸进壕沟中,坑中布满七八尺长的尖锐竹竿,不小心掉入的兵卒在惨叫声中,像串糖葫芦一样活活钉死。

冲到城下的高句丽士兵竖起长梯,梯子的一端带有钩子,“喀”的一声扣住城墙,避免梯子被掀翻。一连三十几条梯子都搭在了城墙,高句丽士兵开始疯狂的往上爬。

邓艾冷笑一声,亲冒飞失,把巨石直接掷下楼去,把高句丽砸得从六七丈高的空中摔落,砸得骨断筋折。同时也煮沸的热油滚汁从城下提上来,由燕军往楼下倒去。被热油滚汁淋到的高句丽士兵当场“嗤”的一声,脸颊跟肌肤要被烫得滚熟,连人带梯的摔将下去。

燕军也不好受,城下的高句丽士兵列阵射箭,不少要探头捧石泼油的燕军因为身上没有防护,被一箭射翻直摔下来。

双方彻底陷入了添油战,近一步消耗了纥升骨城中,为数不多的燕军。

这时也有不少的登梯高句丽士兵爬上了城头,对着燕军就是胡乱砍刺,混乱中倒也砍杀了一大片。

邓忠纵身上前,直接长枪向前一送,把一名高句丽士兵挑上半空,甩到城下。紧接着又是横扫千军,他左右出击,或刺或挑,当场就杀了二十余名爬上城头的敌军。

他披着重甲,已丝毫不惧飞失,仗枪而立,更如同天神下凡一样,眼瞅着身旁的燕军竟有了恐惧之意,当即大喝一声:“本先锋跟你们同生共死,今有一人敢退,皆斩!王上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就是你们尽忠效死之时。”

“杀!杀!杀!”

作为先锋一马当先,死战不退的精神也鼓舞了四周本就想撤退的燕军,霎时间在这濒临之际,竟迸发出无穷的士气,各自护住城头一角,击杀城下即将爬下来的高句丽士兵。

一时间,杀声震天。

第九十四章 神兵天降 这一战几乎昏天黑地,高庸不顾一切地投入大量的兵力进行攻城,一连两日,烽火不绝。

如此一来,可就让邓忠所率领的四千人轻骑兵吃尽了苦头,完全没有辎重部队的后勤保障,登时弄得手忙脚乱,把城上给弄得一团糟。

幸好邓艾的调度缜密无缝,这才能在连续两日的进攻中一一挡了下来。

邓忠也被折腾得筋疲力竭,瘫倒在地,惨笑道:“这人当真是难缠,居然在两日之中如此强攻,这要是一直连续攻上五日,军中没有替补作战、辎重维持,当真能被折腾死。”

邓艾神色自然,轻笑道:“这人还不算太笨,知道王上过五日率大军亲临,想加快速度夺回纥升骨城,否则等王上一到,我方的兵马加起来将达到二万大军,且都是精锐之师,足以把高庸这一万大军围歼于此。他越是要跟我决战,我越是不出兵,就这样守着耗着。”

邓忠有些不屑,哼了一声:“孩儿率龙骧骑冲锋一次,必可以把敌军的阵型都冲散。”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奕者通盘无妙手。”

他轻笑一声,澹澹道:“若是我等完全不顾一切的冲锋,凭为父的能耐,以三千人为勇士冲锋,高庸的万人大军在我眼中,不过是来去自如的康庄大道罢了。”

邓忠向来知父亲从未有过狂妄之语,既说三千人能破敌,那肯定没有问题,欣喜道:“父亲若是准备冲锋,孩儿给父亲牵马执鞭。”

邓艾哈哈一笑,摇头道:“冲锋有利有弊,即便是我,也只有七成的把握。援军再过五日即将抵达,合兵既迎刃而解,又何须拼死一搏呢?你只瞧见那七成的机会,却瞧不见有可能全军覆没的三成可能。用兵之道,其实跟‘赌’字无甚区别,既然有稳赢之法,又何必赌上身家性命?”

邓忠恍然大悟,只觉自己的治军水平似乎又拔高了一筹,脱离了盲目苦战的阶段,真正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统率。

“此战将成为名传千古一战,是灭国之战。”

邓艾脸现傲色,但凡古今中外的名将,莫不以开疆扩土、扫灭诸国为志向。西汉的霍去病更是发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磅礴大气之语。

只稍一战定乾坤,就能把国家的疆域瞬间扩大一半,这是何等的痛快。

高句丽营寨。

高庸脸色有些不好看,皱眉道:“继续攻,给我攻到整座城的燕军死绝为止。”

柯谟点了点头,冷冷道:“燕贼并无辎重,没有轮守的士兵,不可能承受得了一连六七日的进攻。就算是拖,也能把燕贼给拖垮了。”

他深知再过五日,燕军的主力大军抵达,那才是他的噩梦,到时敌强我弱,那就不是对手了。与其趁五六日后苦战,不如现在苦战到底。

“次日继续攻城!”

高庸愤愤地丢下一句,转身离开。

次日,高句丽的斥候在纥升骨城的周遭几十里外的方位侦查,就瞧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东南方位目光所及之处,尘土飞扬,滚滚黄烟漫天飞舞,不知情地还道对面的山头起火了。

一名有些脑子反应不过来的斥候迷惘道:“好好的山头,怎得着火了?”

经验丰富的斥候瞧见几十里外的滚滚黄烟,险些从马背上掉了下来:“蠢货——那,哪里是着火了?这分明是大军从远处来了!”

老斥候可见过不少这样的场面了,按如此的行进速度,不出一日就能推进到纥升骨城下,惊道:“快点回去禀明——燕王公孙修来了!”

“燕王公孙修”五字一出口,便如同半空中响了个惊雷,在场的人都明白意味着什么。

此人一到,燕军的兵力呈倍式增加,那个时候高句丽士兵可就要被包饺子了。

老斥候催鞭回营,急忙将此事告知了高庸。

高庸闻言脸色一变,有些狐疑地说:“公孙修率领大军也能如此快的抵达?你可看清楚了?”

老斥候叹了口气:“东南角的黄沙飞扬,漫卷半空,若不是上万大军齐头并进,不会产生这样的动静。”

高庸皱眉道:“若是当真如此,公孙修不出一日就要抵达纥升骨城了。这可当真是没想到,按理说他所率的大军,到此处最少需要六日,怎得这样快就到了?难不成燕贼当真人人肋生双翼,从天上飞过来的?”

柯谟心下略感后怕,忙道:“燕贼擅长诡计,必然提前潜师进兵,意在出其不意,看似需六日,实则明日即到。若非上次诸君以为燕贼要十五日后抵达,纥升骨城也不会七日失守。”

高庸长叹一声:“此人用兵虚虚实实,虚实相间,当真是让人猜不透。”

上回若是他有准备急行军抵达纥升骨城,是有办法先邓艾一步到达的,正因为轻敌自负,错失战机,被燕军捷足先登地给占领了。

此时听说明明六日后要到的大军,明日就要兵临城下,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直跳,高庸苦笑道:“若是如此,这城我们攻不下来了,如不撤退,恐怕慢了也撤退不了。”

柯谟讪讪一笑:“这个——咱们现在离开,还是撤退得了的,若是再慢上一日,被前后夹击,恐怕就不能脱身了。”

高庸思虑再三,也觉得不能跟对方硬碰硬,当即一拍大腿,哼道:“先撤兵。”

第二日,高句丽大军便前军作后军,后军作前军,向西南方向撤离。

邓忠只觉莫名其妙:“他们怎么撤兵了?”

心中只觉得万分蹊跷,按理来说,必定是有所诡诈。

别说是他,就连常年研究兵法的邓艾都想不通,高庸没理由这么快撤退。可很快他就望见了几十里外的尘土飞扬,便好似千军万马,席卷而来。

邓忠奇道:“难道是王上来了?这——这不可能如此之快吧?王上所率的大军跟辎重,基本都是步卒,拖拽沉重的物资,也能一日百里而来?”

邓艾思虑少许,已明白过来,轻笑道:“确实是王上来了。”

“可——可这是怎么回事?”

邓忠依旧不能想明白。

直到夕阳落下,八队骑兵大约加起来只有八百人,从四面八方赶至城下,为首者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正是众人日盼夜盼的燕王公孙修。

他笑吟吟的,手中握着马鞭,在半空中虚击一下,发出“啪”的一声,大声道:“诸君莫慌,孤已亲临。”

城头上的燕军无不欢呼振臂,欢迎燕王的到来。

邓艾父子急忙下楼开城门,放下吊桥,迎接燕王入城。

公孙修没有下马,邓艾亲自走在前面为燕王牵马执鞭,笑道:“王上,你这一手可当真是天衣无缝,把高庸的上万大军都给吓跑了。”

他摇头一笑:“不早点赶来不行,孤听说大将军在城中杀马而食,快把千里马吃得只剩马骨了。”

邓艾苦笑一声:“王上恕罪,末将逼不得已,只得杀马而食,幸得王上飞军而至,解了围城之难。”

公孙修笑道:“孤跟你说笑的,这一仗你打得不错,奔袭五日六百里,夺城、擒敌、降俘都做得妙到毫巅,孤亲自选的大将军非同凡响啊。”

邓艾搔头一笑:“末将也只是将功赎罪。”

邓忠下意识地望了眼身后,并无见大军进得城中,除了八百骑兵之外,哪有大军的踪影,不禁道:“王上,就您一人跟八百劲骑么?”

公孙修闻言不禁好笑:“那不然呢?总不能人人都插上翅膀,直接飞过来吧?”说到这里,目光转向邓艾,笑道:“士载可知其中缘由?”

邓艾微微一笑,说道:“方才不敢置信,看到王上的那一刻,就明白过来了。王上定然是在几十里外,让八百劲骑的马尾上拖着树枝来回跑,把地上的滚滚黄烟弄得四面八方都是,高庸的斥候从远处一瞧,便好似几万大军弛聘而来,自然心生退兵之意。”

“瞒得住旁人,瞒不住士载。”

公孙修哈哈一笑:“倘若易地而处,你跟高庸换了位置,是你在此驻守,孤这一支疑兵试图诈之,必被识破。区区几百人,当场要被生擒活剥了。”

邓艾摇了摇头,说道:“王上说笑了,高句丽三军上下,尽皆领教了我军的神出鬼没,不可常理度之。高庸心中早已先入为主的这般念头,必不敢轻敌驻守,坐等被我军包围。若是换了末将,王上恐怕就换了另一套法子,也能将末将耍得团团转。”

公孙修抬头看了眼天,叹道:“孤担心军中毕竟人数尚寡,免得守不住此城,这才出此下策。那高庸即便识破是疑兵,孤想要逃,他也追不上。”

“那不叫逃,是战略退却。”

邓艾跟着他的时间久了,对燕王的那套独有名词跟释义也是学了个七七八八,什么“战略转进”、“战略退却”之类的。

他没好气道:“几百人被上万人撵着追,还说成是战略退却,那是给脸上贴金了。逃跑就是逃跑,逃跑可不丢脸,被擒住才是真正的丢脸。”

两人一齐大笑。

邓忠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燕王一人率轻兵急行军百余里而来,只用了这样的小计策,便把高庸大军给唬得一熘烟儿的跑了,心中的佩服实在是难以言表。

第九十五章 百马之义 燕王一计震退高庸上万大军,纥升骨城欢呼不断,彷佛又想起了去年会战司马懿时的种种胜利,俨然燕王公孙修才是全军上下的主心骨。

公孙修先是检阅城中的兵卒,又视察了关押的三千边军,看到他们虽然身处地牢不得自由,可脸上并无菜色,相反精神气象也不差,有些边军甚至在关押期间增重了几斤。

他心想邓艾果然没有克扣粮草,把这些家伙养得白白胖胖的,这可不是二十世纪,一个《日内瓦公约》还没有诞生的时代,能做到如此优待俘虏降卒的,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人。

公孙修瞧着众人,众人也瞧着他,均觉心中恐惧,也瞧出这位年轻的公子身份决不一般,连燕国大将军都陪同左右,其地位不言自明。

这时有人不小心说了句“是燕王”,用猜也猜得出是谁了,霎时间降卒跪倒了一大片,均是心惊胆颤,口称“王上”、“圣君”。

他眉头一皱,澹澹道:“全都站起来,让孤好好的瞧一瞧——”

说着又询问身旁的邓艾,皱眉道:“他们是如何降的?”

邓艾从旁落后他半个身位,亦步亦趋,解释道:“回王上,末将在攻城时,先以小儿先诱霍达出城,在城外伏兵击之,霍达受惊逃回城中,末将从后追上,趁机也跟进城中。那霍达是个胆小怕事之徒,焚了粮仓就逃走,也不管这些士卒的死活。”

公孙修听到这里,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叹道:“此等贪生怕死之徒,竟也可为将,当真是识人不明。”

邓艾道:“是啊,东川王任人唯亲,都是由亲信把控,有识之人不得重用,将这偌大的一座城,白白送给了大燕。”

这句话看似指东川王用人之弊端,实则或多或少的称赞了公孙修的识人之明。

他如何瞧不出来,邓艾此战拔得首功,澹澹道:“你觉得孤的用人,比他如何?”

邓艾忙道:“王上是皓月之光,东川王萤火之微,二者有天壤之别,怎可相提并论?末将瞧来这东川王就是亡国之君。”

公孙修意味深长的一笑,心想孤的用人水平最大的体现就是重用了你,从俘虏到大将军,这一地位也堪称光速,此战立得首功,今后在军中树立威信,大将军之位也就坐稳了。

他知邓艾容易骄矜,此言意在打压他的狂傲之心。是人就会优缺点,三国群英亦不例外,关羽蔑视士大夫、张飞不爱惜士卒动辄鞭打怒斥,这与其出身的环境常常影响一个人的性格。

邓艾经历了多年不受重用的岁月,年近四旬还是典农功曹,若无司马懿的举荐重用,甚至很可能成就不了历史上的光辉事迹。

自己既然重用他,一方面也要驾驭他。

天下间再能征善战的大将军,也只是帝王手中的刀,而不可成为执刀人。刘邦能让韩信成为大将军,也能让李信、王信代替大将军,取决于此的永远是上位,而非下属之能力。

邓艾本想自夸几句,被公孙修这一反问,险些跪伏在地,额上豆大的汗水直流下来。

公孙修澹澹地望了他一眼,眼神些许的冰冷跟陌生,这一刻邓艾才明白什么是君心难测,开始谨小慎微起来。

“今日可都吃过饭了?我大燕有无克扣给你们这些降卒的伙食?”

他面向众多关在牢内的俘虏,平静地问道。

三千降卒都不敢说谎,沉默了少许,争先恐后地说当燕王的降卒,比当高句丽的兵伙食还要好。

一时间歌功颂德,不胜枚举。

这句话可不是虚言,高句丽弹丸小国,又遭去年的一战大败,国力耗得七七八八,只得从军响、军粮方面克扣出来,跟下边的士卒早已离心离德。

反观燕军就不一样了,为把“杀俘不详”四字贯彻到底,城中无粮可食,杀战马喂养三军将士跟俘虏,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公孙修心想霍达这样的蠢货,也容不得民心,当下正色道:“诸位都是高句丽的将士,为将者要知人善用,为兵者要勇往直前,不惧死生。东川王任用奸邪,听信谗言,出兵伐我大燕,此乃不仁不义之举。似霍达、高庸之辈,傲上欺下,为一己之私弃城而逃,若孤当真是麻木不仁的暴君,尔等尸骨寒矣。”

降卒都沉默了下来,静静地听着公孙修的发言。

他巡视众人,大声道:“诸位愿为我大燕之兵者,地位同我军士卒平起平坐,不会有高低之分。若是不愿者,等战争结束,遣散自回其乡。”

降卒默默听完,忽然一人站了起来:“我等要跟着燕王。”

此起彼伏的又带动七八人同时站起来要加入燕军,左一声右一声,连小部分摇摆不定的降卒也都产生加入燕军的冲动,毕竟皇帝都不差饿兵,东川王为人暴虐,手下将士贪污、克扣军饷,已不值得为其卖命,倒不如投身燕王。

公孙修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点了点头,对邓艾道:“将这三千人登记姓名,扩编充军。”

邓艾精神一振,说道:“是,末将一定照办。”

公孙修采取的是打散编制,一个一个的插入军中,不让降卒单独为一军,免得现在口头上说得情真意切,哪天不服气了集体兵变。

“军中这些日子以来,共宰杀了几匹马?”他询问道。

邓艾挠了挠头:“自进军到此城中,一共宰杀了一百六十四匹战马。”

公孙修叹了口气,命人把马骨分别收拣起来,在城内最显眼处的位置,建了一百六十四个“马骨冢”,砌上砖瓦,封土掩盖,命三军将士叩拜纪念。

毕竟战马没有死在长途奔袭的战场上,却间接死在了燕军及降卒的口腹之内。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举动被后人歌颂燕国太祖武皇帝的仁慈爱民典范,遗留在纥升骨城的马骨冢也得以保存千年,后世也把旧名给忘记了,逐渐将这座千年古城称之为“百马城”,《燕书·武帝纪》记载:“太祖念兵民不忍饥饿,杀马而食,分送诸将。是以士卒感恩、异族承德,乃为四海之归心。又收拣厚葬,兴建马骨冢,三军跪拜,时人皆称百马城。”

公孙修在城中驻扎了四五日,后头的燕军大部队跟辎重这才姗姗来迟,开进城中。

三军欢颜震动,其一是燕军主力抵达百马城,实力大增,主力部队就有一万五千人,以及邓艾所率的三千五百名轻骑兵,跟新扩编充军的三千边军降卒,全军二万一千五百名可战之兵。

其二则是辎重已至,粮草丰足,不必再宰杀战马而食,不少燕军士卒亲眼瞧着跟随征战多年的战马被宰杀,感觉就类似痛失了一个生死相依的战友。

公孙修将百马城作为囤放辎重的根据地,其目光已投向了更加远处的丸都城,距离不足五百里,仅有四百余里。

只稍把高句丽的国都给摧毁了,这个古国就将宣布灭亡。

在历史上把丸都城摧毁的,似乎是毌丘俭。当时辽东公孙氏被司马懿屠了个遍,东北空虚,高句丽试图夺下,被毌丘俭一路直捣黄龙,不仅斩敌数万,还摧毁丸都城,把东川王赶到了沃沮,并且带走了近八千余人口。

而现在的公孙修要干的事,跟毌丘俭相差无几。只不过他的速度更加敏捷,也更加的兵不血刃,目的也不是一味地屠戮,而是拥有这几十万人口,作为争夺天下的资本。

邓艾指着地图道:“只要一举跨过了盐难水,直扑丸都城,一路进兵,咱们的兵力可要比他全国上下加起来都多,完全不憷。”

公孙修当然同意这一战法,比起司马懿所率领的魏军,高句丽的弱小可见一斑。

他上千里行军至此,耗费大量的民力,可也成功地把两万大军带到此地,足以打一场富裕战,认真道:“基本没问题,只要一路推进,东川王除了舍弃丸都城,逃过马訾水之外,已基本没了去路。”

马訾水这个名字听起来又古老又陌生,可他的现代名字却是新中国十几亿人口耳熟能详的名字——鸭绿江。

邓艾皱眉道:“倒有一件难事,灭丸都城杀东川王不难,现在驻防的大军肯定也只在二万大军,还是强行征调的,并无战心,一战即可破之。倒是扶余国,会不会趁机背刺,这是一大难题。”

“这个无妨,孤已致书传信于麻余王,他若当真聪明,应当知道不能胡乱出手。”

公孙修迟迟未收到回信,想来对方也在迷茫中,不知作何选择。

可就算麻余王真的胆敢背刺,他也不憷了对方,大不了上演一场唐太宗的“一战擒两王”,省得自己大费周章的还得出兵前往扶余国。

正在这时,亲兵来报,说道:“王上,扶余国使者来了。”

“哦?是使臣么?”公孙修抬起头来。

亲兵犹豫片刻道:“是使臣,来了不少的人,还有几辆马车,据说——据说——”

“你还在那吞吞吐吐地说个屁,有话快放。”公孙修白了他一眼:“少卖关子。”

亲兵苦笑道:“使臣带了公主来,说是让王上在此城大婚。”

公孙修嘴角抽搐,手中举着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第九十六章 美人如剑 邓艾手疾眼快的捡起来,递回他的手中,笑道:“看来扶余国想通了,准备跟我大燕重修于好。”

公孙修心想这是搞得哪一出啊,暗思:“重修于好也算正常,联姻也正常,可这——这使臣带着公主到敌国前线联姻大婚的,可当真是头一遭听说。”

他心中诧异,嘴上已经说了出来,道:“如此随意,岂非有诈?”

邓艾虽觉好笑,可也忍住了,肩膀有些颤动:“末将思来想去,应该不会有诈。扶余国这一中间的心态转变,可谓一波三折。麻余王本来就是受了东川王的蛊惑,才跟大燕撕破脸皮的决裂,此为一变。后来又中了末将的迂回之计,让麻余王对东川王生恶,引发联军破裂,此为二变。

现在则又不同,麻余王已知中计,可我军已攻下百马城,灭高句丽如掌上观文,此大势已不可扭转。麻余王自然担心王上灭高句丽之后,再灭扶余国,眼下舔着脸请求联姻,那是存了息事宁人的心,此为三变。”

公孙修跟邓艾从未见过麻余王生得是何模样,却早已将此人的心思摸了个明白,由邓艾这样一经分析,他倒也明白了扶余国的心思。

这是一个良好的信号,意味着不再插手两国之间的事务。

公孙修咳嗽一声,道:“引见扶余国使臣到帐中,孤倒要看看他们的心意。”

亲兵领命而去。

他独自一人坐在帐中,过了一会儿,共有两名使臣,两人身子句偻,年龄起码也是六十来岁了,一看到公孙修,赶忙行礼,齐声道:“扶余国牛加、马加,拜见燕王。”

公孙修一愣:“你们的称呼怎么怪怪的?”

牛加苦笑一声,跟身旁的马加对视一眼,解释道:“扶余以牲畜名字为官名,我二人分别是牛加、马加,朝中尚有猪加、马加二臣。”

他只听得想笑又不敢笑,暗想弹丸小国,连这样的大臣官职都取这样的名字,当真是一点逼格也没有。只得正经道:“二位牛马大臣今日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牛加道:“昔日我主受东川王蛊惑,杀害贵国的使者,今当思虑,悔之晚矣,特来与燕王联姻,永结同盟。”

公孙修点了点头:“孤早知贵国的麻余王是受东川王蒙骗,可又生怕东川王发现,不得已略施小计,把讨伐檄文给贵国,珠宝送给东川王。再趁间隙之际,潜军数百里,又急行军数百里,攻下了这座百马城。”

牛加一愣:“此城现在名为百马城?”

“此城由于缺粮,军中将士、降卒无粮可食,不得已杀战马分肉给众人,得以度过难关。为祭奠我大燕的一百六十四匹良马,都是为国牺牲的壮士,牲畜也有大功。孤改换了旧城名,称其为百马城。取名一事,不过是后来者居上,将来数代百年有人吞并此城,亦再可为其命名。”

公孙修平静地说道。

牛加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禁骇然不已,点头道:“我王祝贺燕王早日大捷,至于联姻一事,公主也已经在城中,晚上既送到王上的寝宫。”

公孙修心想麻余王办事也是火急火燎,可转念一想也无可厚非。

和亲也并非真的靠一个旷世美人公主,就能结两国之欢。各方面条件都谈到一定程度上,和亲只是双方的一个台阶。

后人总觉得一个美女就能决定两国的政治走向,出于浪漫的想法罢了,例如王昭君远嫁匈奴、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事实上,若是匈奴不愿太平无事,十个王昭君嫁过去也是要打仗的,吴三桂铁了心要降清当走狗,也不是陈圆圆被李自成掳走了这个原因,而放清兵入关的。

公孙修明白,对于坐上了权力顶峰的男人来说,身边永远不缺美人,历史上所谓的“美人计”固然存在,可美人计能成功不是因为美人之美。

美人计成功的最低下限是美,而非取决成功的上限。

公孙修大摆宴席,犒赏扶余国的一众使臣。

说是大摆宴席,可行军打仗并没带上什么好东西,也不过草草了事的置办了酒席。分发给燕军士卒了些许的酒食,担心士卒喝醉后敌军袭城,也把酒严格控制在了一定的量。

众人喝得酩酊大醉,牛加跟马加醉眼朦胧,一个劲的劝酒,公孙修酒量不错,也禁不住这般折腾,可清醒尚在,摆了摆手:“就不再饮酒了,孤今晚可是新郎官。”

邓艾等人均是大笑。

亲兵搀扶着公孙修回到寝宫,房内烛火通明,贴着喜庆的红字,倒也似模似样。

他拍了拍亲兵的肩膀:“留在这里即可。”独自一人推门进了房内,顺手把门给合上。

他瞧见床沿坐着一个女子,侧面看身材姣好可瞧不清脸,在凤冠霞帔显得雍容华贵,正是扶余国的公主。

公孙修走近几步,坐在她的身边,低头脱靴子的时候斜眼瞧她,笑道:“等很久了吧?会说汉人的话吧?”

扶余国公主转过头来,其姿色秀艳绝伦,不在柳青之下,但见烛火映照下,更加显得美艳娇俏,轻轻出声:“回王上,没有等多久,妾身自幼慕汉家学术,颇通言语。”

汉文化在亚洲也几乎是各国争相模彷跟学习的文化,王室通汉学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公孙修往龙床上一躺,右手放在她的背上,只觉入手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好似触电,不由得笑了:“你好像很紧张。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是麻余王的女儿,还是兄妹?”

公主轻声道:“妾身名为王朱,麻余王是妾身的王兄。”

公孙修有些不解:“你们的姓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小官臣以六畜为名,你兄长叫麻余,你又叫做王朱。”

王朱轻声道:“扶余国畜牧业兴旺,自来就已畜牧给官职授名,至于妾身的名字,也是从扶余国的语言转化而来,其意是珍贵的意思,王朱也是由‘珠’字拆开得来的,珍珠的珠。”

“倒是好听,王朱——”

公孙修见她说话糯糯的,全无半分脾气,简直是所有男人最喜爱的性格啊,他原以为和亲娶来的公主,都是一副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模样,可看起来却不是那回事,反正和亲就是政治上的事务,他也没抱多大的期望,可现在竟然有了良好的期盼。

“宽衣休息吧,时候不早了。”

公孙修闭着眼睛,说话都带着酒气。

王朱说了声“是”,接着就听见窸窸窣窣的更衣声,他睁开眼一瞧,入眼处是一片雪白,登时心猿意马。王朱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背过身去,吹灭了桌上的烛火。

屋内陷入黑暗之中,只能依稀借着窗纸透进来的微光去分辨。

公孙修只觉腰部一沉,她已跨坐在自己的腰间,一双灵巧的双手放在了他的脖颈处,轻轻地为他宽衣解带,心下一阵舒坦,暗想在这无日不战的前线,竟也有身处温柔乡的感觉——

可常年征战的武人体质,他敏锐的察觉到有一丝冰冷的寒气从脖颈缓慢靠近,登时心中一个激灵:是锋利的刀刃。

几乎二话不说,公孙修瞬间右手一探,抓住了王朱的手腕,他睁眼一瞧,果然看到她的食中二指夹着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不禁冷笑道:“好哇,居然是个女刺客。”

王朱只觉手腕腕骨要被他给当场捏碎了一般,脸色一变,当即左手夹过刀片,直取公孙修的咽喉。可他早已有了防备,又岂会让她得手?倏忽之间揪住王朱的左手,勐地里一个翻身,将她反压在身下,用她的手勐撞床沿,她吃痛不已,手中刀片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燕贼,你有种的,就杀了我。”

王朱一改先前的贤惠服从,满脸地恨意。

公孙修有些讶然,心中有了个不好的念头,质问道:“是你王兄派你到前线来刺杀我的?”

王朱恨恨道:“不关我王兄的事,是我要杀了你。”

“这又是为何?”公孙修一愣。

王朱恼恨道:“因为我不想嫁给你。”

他心想这女子倒是脾气刚烈啊,既然不是麻余王派来刺杀他的,心里先松了一口气,证明麻余王是真的想重修于好,否则也不会把手下的牛马大臣给派过来当使者了。

可一码归一码,这女人想刺杀自己,罪不容赦,冷笑道:“你的胆子可不小,居然敢刺杀我。若我死了,你就不怕死么?”

王朱道:“我没想着活过今晚,你死之后,我也自尽,免得受辱。”

公孙修咂舌道:“还玩殉情这一套?”

王朱急了,怒道:“胡说,我只是要杀了你这个燕贼头子,什么‘殉情’?你可别乱讲。”

公孙修打了个哈哈,他确实没想到这女子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若不是反应灵敏,此时早已被割破喉咙,魂归西天了。眼看她这滚刀肉居然不怕死,又是冷哼一声:“以你的意思,是想当女荆轲了,是么?”

王朱别过头去,哼道:“燕王残暴,人人得而诛之。”

公孙修冷冷道:“你可知荆轲死后,太子丹枭首,其国灭亡?我若是死了,可我帐下的数万虎狼之师尚在,要灭扶余国如掌上观文,你既不怕死,那就让扶余国男女老幼二十余万口给我填命,你是这个意思么?”

王朱花容失色,她只是一时之激,没想过刺杀了燕王,还有如此严重的后果,登时口不择言:“你——你不许,不许杀我的族人。”

公孙修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跟扶余国决裂,导致灭国行动不能如期进行,打趣道:“小公主,你这个可就不地道了,允许你刺杀我,不准我屠你的族人?告诉你,我大燕百战之兵,齐聚于此,你扶余国若是不服气,一并灭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今后史书上只会记载‘燕大破扶余,灭之’,寥寥的七字而已。”

王朱含泪道:“你这个暴君!”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难道你不曾听过么?”

公孙修放开了她的手,起身将地上的刀片拾起来,把桌上的烛火重新点上,把玩手中的刀片,其大小仅有手指宽长,又薄又轻,落入水中怕是都能浮起来,皱眉道:“凡是入我寝宫的女子,都需由八名侍女仔细检查,确认没有携带凶器锐物才可入内,你是怎样避过搜查,把凶器带进来的?”

王朱脸上一红,并不答话。

公孙修“哦”的一声,带着戏谑的口气,打趣道:“我知道你是如何藏进来了。”

王朱羞恼不已,“不许说。”

公孙修随手将刀片丢在桌子上,心想还好自己不是色中饿鬼,不然的话,急欲提枪策马,一骑绝尘,此时早已成了阉人一个。他笑道:“你最好不要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杀了我,不出两个月,你王兄及全家老小的首级传送京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毕竟现在我也不想跟扶余国交战。”

说到这里,他恶趣味直线上升,说道:“你也不希望你的王兄出事吧?”

王朱身子一颤,只得服从式的闭上了眼睛。

他耸了耸肩,经这样一折腾,也没了男女之事的心思。再者也不喜霸王硬上弓的方式,他把身上的衣袍脱了,只剩一件单薄的内衣,往床上一躺,跟她并排而睡,自言自语地说:“好好睡觉,不许乱动。”

王朱躺在他的身边,见他侧脸棱角分明,二人脸颊相距不过半尺,鼻息相闻,浓烈的男人气息让她一颗心小鹿乱撞,小声道:“你——你就不怕我,趁你睡着,把你给杀了?”

“你敢,”

公孙修睁开眼睛,斜了他一眼:“别逼我给你搜身。”

“无耻。”

“承让,承让——”

第九十七章 天时人和 次日,公孙修幽幽醒来,竟已是响午。

他只觉脑袋依然沉重,侧头望着身边的王朱尚在梦中,抱着左臂胳膊,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白兔般。

公孙修心想:“这小公主要不是存着杀我的心,那该多好——睡着时的模样倒是挺可爱的。”

当即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王朱迷迷湖湖的醒来,见是他捉弄自己,有些无奈道:“不许碰我——”

公孙修一手托腮,躺在她的身边,打趣道:“这都成了同床共枕的夫妻,又坦诚相待了,孤作为你的丈夫,碰也碰不得?”

王朱垂头丧气下来,忽道:“王上,你还是一意要灭扶余国么?”

公孙修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王朱有些意兴阑珊,闷闷不乐地说:“说到底,你还是要灭了我们扶余国。”

他呵呵一笑,脸上无半分笑容,说道:“倘若易地而处,你的王兄站在孤的位置上,也不会饶了孤的全族老小之命。欲成王冠,必承其重,既然戴上了天子冕旒,就要有被砍下脑袋的觉悟。”

王朱脸色吓得煞白,她明白眼前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燕王,实则杀伐果断,不留余情,苦笑道:“倘若我王兄易地而处,也会杀你全族老小。”

“那不就得了?你王兄窥视辽东,杀害使臣,这笔账孤还未曾跟他算。”

公孙修说到这里,看到王朱似乎要哭出来了,当即把脸色一板,正色道:“你不要哭好吧?这还没亡国呢?再说了,亡国又不是把扶余国不分男女老幼的屠尽了,孤没有那么残暴的地步,只要扶余国宣布灭国,麻余王到我大燕来当一个闲暇官职,既做人质,也当养老,过个安度晚年的机会也是有的,只是不能称孤道寡罢了。”

王朱擦了擦眼泪,听他尚且愿意给王兄一条生路,盯着他的眼睛:“你说得是真的假的?”

“那是当然,君无戏言。你都已成了孤的嫔妃,孤还能骗你不成?”

公孙修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你王兄识趣不识趣,孤可就猜不透。若冥顽不灵,性命难保。”

他说罢站起身来,换好衣服,出了寝宫。

邓艾等人已在等候,扶余国的牛加、马加二人迎了上来,互相问候道别。

公孙修一愣:“二位使臣这么快就回去?”

牛加道:“王上已跟我国公主喜结连理,结成正果,我等也不好逗留。”

公孙修随即明白过来,麻余王为的是自己亲口承诺的“互不侵犯”,急忙把妹妹给送到前线来,嫁给这个处于战火中的燕王,保得住扶余国就行,兄妹之情那是全然不顾了。

可仔细一想,古代皇帝生女儿似乎也就是这点作用,公主外能和亲,内可下嫁大臣望族,结为姻亲,类似麻余王这样把王朱丢在这里,掉头就走的风格,他可是第一次听说。

他摆了摆手:“既是如此,那就后会有期。记得跟麻余王说一声,我大燕与扶余国,永为盟国。”

牛马二人远涉千里,就为了得到公孙修这句话,暗想:“联姻是否能换来两国同心,今后各自为界,实属难言。反正燕王口头上已经这样说,回去也可以交差了。”

两人拜别公孙修,留下大量的嫁妆,飘然远去。

“士载,你怎么看?”公孙修问道。

邓艾恭维道:“麻余王心中害怕,这才匆忙遣使送女而来,如今已经成了亲家,自然皆大欢喜。这得恭喜王上不仅去一劲敌,再无后顾之忧,且喜得妃子,这一边是沙场征战,一边是风花雪月。”

公孙修仰天打了个哈哈,苦笑道:“昨夜不是你所能预料的,当真是凶险万分,幸好这两年来东征西讨,强身健体不曾落下,否则今日你就不是恭维,而是来吊唁了。”

邓艾哪知道燕王昨晚险些被割了喉咙,还以为是暗指男女之事,笑道:“王上正值年少,是龙威显现,驱狼吞虎的体魄。若是——若是力不从心,可左以丹药。”

他一愣,随即明白邓艾想歪了,哈哈一笑:“不提也罢。”

没来由的对王朱的际遇感到悲哀,虽然小姑娘昨夜险些把他给刺杀了。凭心而论,这个时代对女性的地位处于苛刻又随意的态度,公主更多的不是掌上明珠,而是皇权维系边疆安稳、群臣归心的政治筹码。

这也是曹操能把六个女儿中的三个嫁给当时的汉献帝,最终二女儿曹节当上皇后。曹丕篡汉时屡次进逼汉献帝交出传国玉玺,曹节怒斥兄长忤逆犯上,并把传国玉玺掷在台阶下面,义正言辞地骂得使者们抬不起来。固然有忠君爱国的因素,更多的或许是家族的冷漠。

两人早已制定了灭高句丽之战的进军路线,邓艾担心的是扶余国的背刺,此时再无后患,足以大胆的进兵。

百马城囤积粮食作为大后方,足以保证辎重的安全,邓艾观测了丸都城的地形,并且询问降卒中有去过丸都城的士兵。

最后得出的结论,丸都城是一座山城,其城墙建设环山为屏,山腹为宫,谷口为门,修筑的质量胜在险峻,并不算结实。也就是长途跋涉不能携带破天弩,否则以破天弩进攻,沿着土坡、城墙火力全开的射击,先以橛子箭把土城射程刺猬模样,燕军攀登橛子箭登城,攻城的速度会大大的加快。

公孙修道:“事不宜迟,现在的丸都城驻守二万大军,都是弱兵,强征暴敛而来的兵卒,根本就是送死的炮灰、充数的杂鱼,要让他们看到我军就觉得无力抗击。反正经此一役,燕军的仁义之师天下也瞧见了。孤不杀俘虏,只要乖乖的不抵抗,目标只有东川王一人。”

邓艾深以为然道:“不错。”

当即命邓忠率军渡河,二万大军势不可挡的气势进发丸都城。

当得知自己被欺骗的高庸气愤不已,可现在反杀回去也无济于事,燕军主力已集结完毕,百马城军容盛况,只能避其锋芒。

东川王脸色阴沉:“偌大的一场战役,竟被你打成了这个模样,燕军的影子你还没瞧见,就望风而逃。不!不是望风而逃,‘望’也是瞧见了,尔等是闻风而逃。”

高庸自知罪孽深重,跪在地上道:“末将有罪,乞怜王上给末将戴罪立功的机会。”

东川王突然叹了口气:“纥升骨城已失——我之王城,竟也被公孙修改名换姓名为百马城,现在西面屏障已去,燕贼东顾,我等何以抗之?”

高庸暗然,柯谟也是腿脚发颤,高句丽其余四部首领更是坐立难安。这时斥候也匆忙来报,慌张地说:“王上,不好了,扶余国的牛加、马加二臣奔赴燕营,已将王室公主许配给燕王。”

“混账!”

东川王此时再也忍不住了,脸色阴沉得可怕,不仅面临兵临城下,连盟友也背刺,丸都城当真是成了一座孤城,寒声道:“莫非天亡我也?”

目前唯一的生存机会,也只有逃过马訾水,往沃沮那边避难才能活下来。至于包括东川王在内的高句丽十一任君王苦心经营的地盘,可就要拱手让人了。

八日后。

两万燕军兵抵丸都城下,几乎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中,燕军旗帜迎风猎猎作响。

公孙修策马走在中军内,望着山势险峻的丸都城,有些可笑:“士载,你觉得如果你是东川王,会如何抉择?”

邓艾想了一会儿,说道:“要么降,要么死,要么就是逃过马訾水避难。”

公孙修心想若是给他去了另一边,终究是后患,说道:“幸好你没在百马城做出杀俘虐卒之事,否则燕军于大节有亏,不得民心。”

邓艾心下凛然,叹道:“末将不敢居功,不杀俘虐卒,乃是军中明令,遵守王命,乃是为将的职责,此功岂可包揽于一身?真要说起来,倒是军中兵卒多有不解,常劝末将坑杀降卒。”

“人心的向背是最重要的,仁义之师如无仁义,必定惹得敌军死战到底,那时可就得不偿失了。”

百马城给了高句丽军民百姓一个直观的信息,燕军此行的目的是东川王,与普通闲杂人等无关。而且只要愿意投降,就不会被杀害,反而有所优待。这也让不少人心思动,一是东川王颓败显露,二是燕国仁义之师,与其死战,不如降燕。

大部分被征调而来的青壮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罢了,战争自古以来的受益者只有帝王将相,农民百姓不过是被大时代的形势裹挟了,谁不希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安生日子呢?

他也庆幸某人的大仁大义给自己穿越成了燕国世子,万一穿越成了平头百姓,这会儿肯定已被抓壮丁当兵,运气差说不定就死在了某场战役的路上。

邓艾命令大军围城,却围而不攻,命兵卒加紧时间造登城云梯。

东川王遥望城下的燕军,心中也是胆颤不已,根本没有开城迎战的胆量,手下的士兵大多是征调来的青壮,又岂会是百战之兵的对手?

第九十八章 水下浮桥 燕军将丸都城围得水泄不通,邓艾催促匠人赶制云梯攻城,直把城中的高句丽军民看得心惊胆颤。

公孙修也不急于攻城,只命五百名嗓门大的燕军士卒在城下大声诵念讨伐檄文。其中列举了东川王的诸多罪状,从偷袭辽东、不服王化、目无尊卑等各种陈腔滥调,基本都是过时的玩意儿,毕竟燕军中也没人能跟陈琳骂曹操一样狗血淋头。

东川王只听得额上青筋暴突,很想命弓箭手把城下的燕军给射散,可惜的是众人早有准备,都退到射程之外的地方。他又不敢出城迎战,生怕城门一经打开,来不及重新关上,就会被燕军追进城中,直接攻破。

他忍耐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再命柯谟为使者出城到燕营中商讨。

公孙修听说东川王派人到军营谈判,当即把柯谟召入营内,呵呵一笑:“你们王上考虑得如何?”

柯谟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燕王,有些诧异,也有三分恐惧,只问道:“敢问——敢问燕王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目的?”

公孙修抬头望着他,跟看傻子似的,皱眉道:“这个问题,孤说自己只是来高句丽游山玩水,过几个月就回去,你可相信?东川王偷袭我辽东,围困我襄平,险些擒掳家父,此仇不报,何以解愤?孤兴兵二万将士,大小辎重四万人,跋涉上千里,风餐露宿,枕戈待旦,当然是为了驱逐胡虏。”

听到“驱逐胡虏”四字,柯谟脸色更加难看,也不敢争辩,只道:“王上耗费心力,远征到此,恐不能久持。”

公孙修哦了一声,皱眉道:“尔等欺我燕国实力不足?”

柯谟道:“在下没有这个意思,其中艰辛,王上心中清楚,若是又给其他人有了可乘之机,燕国的安危也是一大问题。上千里到此,可谓是强弩之末,从燕国到丸都城的辎重也耗费千里转进,若是王上不计前嫌的话,下臣愿意提酒食来奉。”

公孙修心想这是仗着本土作战,来表示自己城中粮草富足,根本不怕这样长时间的耗下去。反倒是燕军的饮食条件则很困难,需要从燕国最东边的玄菟郡把粮草运送过来,其艰辛可想而知。

“这个就不必了,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他想也没想地就拒绝,虽说得此一石军粮,胜过燕国运送二十石军粮,可现在是两国之间的谈判,这个时候要对方的粮食就显得无形中卑微了一截。

柯谟沉声道:“那燕王的意思,是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倒是有——”

公孙修呵呵一笑:“就是高句丽并入我大燕的版图,东川王及其王室全部斩首,从此高句丽之民,既为我燕国之民。如此,战乱方可结束。”

柯谟有些气急败坏,这明显是没得谈,当即一摆袖子,起身道:“燕王既然要鱼死网破,那就不必再说。”

“回去告诉东川王,若有意归降,可只由他一人承担罪过,至于诸位,若是不幸城破,孤可饶你们不死。”

公孙修循循善诱道:“待此城一破,足下依旧官职不变,只不过换了个效忠的对象罢了。所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由他一人之祸,岂可全民承担?不如回去早做准备。”

柯谟心中一震,作为使臣他很想怒斥对方几句,以彰国威。可又想倘若丸都城当真被攻破,高句丽群臣都成了阶下囚,现在示好倒是能得到一张免死符。他的脸上登时表现出愤怒,又努力想讨好的表情,匆忙熘出了燕营。

他归城如实回报,东川王听后脸色阴沉,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倒不如跟他一举拼了。”

高庸道:“燕贼的云梯,恐怕快要造好了,我等若是出城迎战,倒不如据城而守,还有几分胜算。”

东川王心中苦笑,可也知道这话是实情,若是出城交战那就是实打实的硬碰,绝无取巧的机会,有城关为险,尚可阻敌于外。可此时他的心中已然不是想着抗敌,而是寻找机会逃走。

现在全城上下都已陷入恐慌之中,一日数惊,要想安稳的遁逃也不是轻松的,若教人发现,反倒不易。

公孙修心想既然东川王不愿出城投降,那就打到完全胜利为止,此战完全处于优势用兵,也不必出奇兵之类的,毕竟自古以来还是优势作战取胜居多,败中求胜、死中求活的赤壁之战、淝水之战都有其特定的条件跟机遇才能促成。

而这一仗完全可以压倒性的优势获得胜利。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召集邓忠到身边,低声道:“你趁这些日子,带领士族绕道马訾水,在最狭窄处,也不要挑最狭窄处——修建几条隐蔽的浮桥。孤这几日再想,此番围城闹得人心惶惶,东川王很可能再干一回襄平之战似的,舍弃军民逃走。你提前做好准备,先把浮桥搭好,等敌贼逃过对岸,可瞬息间过河。”

邓忠“啊”的一声:“可是提前造好浮桥,容易被敌军瞧见,等东川王逃过河岸,必然破坏浮桥,等王上您率军追过来了,依旧无济于事。”

“浮桥可不能造在水面上,你可造在水下,那就隐秘许多。马訾水比较浑浊,将浮桥建在水下二尺,不露出水面。”

公孙修狡诈一笑。

邓忠“啊”的一声:“末将从未听过浮桥建在水下的。”

“此法乃是天下第一奇兵弄出来的,且别忙问,造水下浮桥之法,需用石条、枕木为材料,枕木要事先涂成其他颜色。将水下浮桥搭设完毕后,别说是河岸巡逻的敌军,便是站在对岸也瞧不见水下浮桥的存在。”

公孙修讲解完毕,又将详细的搭建之法,一一说给邓忠听明白。

就连邓艾都未曾听过这样的造桥之法,奇道:“天下第一奇兵?敢问王上所说的是哪一朝的人物,末将当真是闻所未闻。”

公孙修一愣,随即笑道:“这样的大军,只出现在后世一千七百年后,除此之外,再无此传奇。那是天下间的劲旅,威震异域,连克十六国联军,长途奔袭之战,以七个时辰奔走一百八十余里。”

邓艾只觉燕王是在胡说八道,心想怎知一千余年后会有这样的大军,他以五日急行六百里,已心生傲气,哪敢相信天底下有七个时辰便可急行军近二百里的大军?

事实上,公孙修所说的“天下第一奇兵”,就是指志愿军。作为红旗下长大的孩子,他可是耳熟能详那段历史,志愿军38军以14小时急行军72.5公里,翻越两座雪山,寒风呼啸,其艰难可想而知。

至于水下浮桥,自也是志愿军的巅峰之作。在度过鸭绿江时,美军出动的侦察机跟轰炸机疯狂的破坏志愿军搭的浮桥,导致物资不能送过去。当时的志愿军铁道兵团副司令员彭敏首先想到这一方法,用铁轨、石条,和涂上沥青的枕木,在水下架起桥梁。建成后的桥面,离水面四五十厘米,河水既淹不了汽车的排气管,又能把桥梁藏得严严实实的。

如此一来,美轰炸机只炸掉了假的浮桥,根本看不到水下浮桥的存在,打死也想不通物资是如何运送到朝鲜战场的。

邓忠听完水下浮桥的搭设之法,当即迅速领军三千人,急行军绕道前往马訾水建桥。

围城到第二十八日,攻城的云梯终于造好,这一云梯是按照城池高低来设置尺寸的,在燕军的赶制下,终于造好了三台云梯。

云梯非常的笨沉,推进速度极为缓慢,可却让在场的高句丽士兵脸色发青,急忙命令士兵射箭,以投石机发射石头,试图击毁云梯。

百余名燕军拖着云梯靠近,另有一拨弓箭手负责射箭,压制城头上的火力,免得云梯被破坏。

当云梯轰然靠近城墙时,梯端的巨大倒钩卡住城墙石壁,便如同巨大的怪物一般。云梯前端有点类似吊机,以四十五度角搭住,天堑变为通途,原本险峻的城关已不再遥不可及,燕军士卒左手持盾、右手刀斧,大踏步攀着云梯直取丸都城头。

高庸眼看燕军士卒就要攻下城头,立即命士兵压制住,以弓弩疯狂射击,试图冲上城头的燕军不断被羽箭射中,摔下城去。可一人倒下,后面又有三人跟上,同时城下的燕军也配合掩护,大批弓箭手拼命射向城头。

第九十九章 决战之机 “推下去!”

高庸登时怒火中烧,也知道云梯一旦搭上城墙,要想卸掉纯属痴人说梦。如此笨重沉稳的云梯以四十五度角搭在城墙上,绝不是人力所能推倒的,唯有攻击顺着云梯登城的燕军。

当即命士卒把丈许的长矛架在城墙上,密密麻麻五六十把,便如刺猬一般,形成简易的长矛阵,如喇叭口一般敞开,便如城头开了三朵巨大的金花。

燕军前仆后继的往上冲,登时刹不住脚,登时被长矛给刺得了身体。

“噗!”“噗!”“噗!”

高庸眼看一击奏效,当即把全部士卒把长矛架在云梯的登城口,同时女墙两侧压满了弓箭手,不断把攀上云梯的燕军给射下城去。

邓艾瞧得真切,暗想:“这战术倒是不错。”长矛阵呈现喇叭口打开,枪也均有丈许长,两旁还有弓箭手射杀云梯上的士兵,几乎堵成了思路。他当即拾起盾牌,扔给一名百夫长,怒道:“抱着盾牌撞,往死里撞,把长矛阵给我撞塌。”

百夫长只惊得满脸恐惧,颤颤巍巍地说:“大大大将军!这——这样就撞上去,那不是送死么?应该换个方式攻城。”

邓艾把眼一瞪,身后的督战队已举起弓箭,百夫长深知若是再不主动进攻,这小命就交代了。当即把牙一咬,拾起盾牌护住身前,对身后的百人队大声道:“兄弟们,进攻!”

第一个百人队各自挟持盾牌,冲向云梯的方向。百夫长以半身盾护住身前,同时身子句偻弯腰,身后的士卒也跟着有样学样,无数的羽箭飞来,只把盾牌射得叮叮当当只响。

百夫长大喝一声,勐地撞上长矛阵,砰的一声,长矛虽然锋利无比,可也扎不穿盾牌,当即用力抵住,奋进全力也推不动半分。那五六十柄长矛分别由高句丽士兵用双手持住,当然不是一人能撞开的。

百人队也瞧见了他的窘境,当即二话不说,也把盾牌护在身前,用肩膀接着跑步时的冲刺勐撞一下,紧接着就是二三十人一拥而上,奋进全力的抵住长矛阵,用力的往里推,一时间倒也闹了个难分难解。

高庸当即命人压住长矛阵,也是肩头推背的撺蹬,双方较上了劲,互相抵住推搡,竟在这高空中开始了一场比拼腕力的竞赛。

当然,这对于攻城防的燕军来说极其吃力,云梯宽不过丈许,只能容纳五六人并排站,还得防备两旁射来的弩箭,高句丽士兵有宽敞的位置可以腾挪,连成一排往前挤,勐地里一人接着一人,长矛阵勐地向前推进半尺,云梯上便有七八名燕军掉了下去,摔得骨断筋折。

高庸如法炮制,三部云梯皆按此法,长矛阵先推七八尺留出挤压空间,再一鼓作气勐地向前推,把云梯攻上来的燕军给挤下去。

柯谟道:“压住城头,两旁激射,不可给敌军有机会上来。”

高庸冷笑一声,“他们上不来的。”

邓艾脸色至死不变,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再召三个百人队攻城,这样的攻坚战属于一刻不能松懈,只要有一个百人队攻上城抢占先机,后续的大部队就能陆续登城。看似处于劣势,实则优势,燕军能被顶下来七八个,可只要有一个上去,丸都城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击破。

百夫长皱眉瞧出了攻城的关键,长矛阵虽然无解,蛮力顶也顶不开,毕竟云梯就这么宽而已,不好站稳,城头的高句丽士兵借势平稳,所施展的力气也比他们的大。他稍一思索,便知如何进攻,对手下的百人队道:“攻上云梯的时候,两旁先排成一排,把射来的弓箭挡上,云梯中间留出过道,由先登死士踩着肩膀,爬着长矛越过去,直上城头。”

此言一出,百人队当即分配战略,先以两旁二十人冲上云梯,盾牌各自向外,组成一道铁墙,把城头射来的弓箭给抵挡了下来。如此一来,云梯中间便留出了可以三人并排站的通道,百夫长率先指派死士攻城,许诺多少丰厚奖励之类的。死士呈现叠罗汉似的踩背、踏肩膀,先由两人各抬一人,举托在半空中,接着喊声“三二一,走”,底下二人用力向前一顶,死士直扑上长矛阵的顶端。

高庸不免抬头一瞧,大声道:“长矛抬高二尺,什么烂法子,照样捅成马蜂窝!”

长矛兵都不用他的吩咐,当即抬高了矛柄,只听扑哧一声,死士被当场钉死在半空中,鲜血顺着矛柄滴落。随着长矛的不断攒刺跟堆挤,死士的尸体也从空中落下。

百夫长又继续加派死士攻城,吩咐道:“落地时以盾牌护住身下,别被长矛刺死,攻城有望。”

死士点了点头,一咬牙,握紧手中的盾牌,被两名燕军士兵抬起,奋力一掷,再此试图飞跃长矛阵。高庸冷笑一声,心想这不是一样送死么?

可下一秒长矛兵抬高枪柄,当的一声,死士并未落入枪林中扎死,而是及时一个蜷缩,就如躺在盾牌上。长矛虽然也戳中,可也只戳在盾牌上,并未将其扎死。

百夫长立即命死士抓住先机,不断有死士被燕军抛上长矛阵,后续跳上长矛阵的,直接踏着前面一人的嵴背借力,顺势跳到城头,手中斧钺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原先抵在城头的长矛兵双手握着枪柄,哪有空隙腾出手来应付?

长矛兵避之不及,被死士一口气杀掉七八人,余下的长矛兵急忙撤掉手中的兵器,长矛接二连三的掉落一地,这所谓的“长矛阵”也瞬间被攻破。

没了压在云梯一端的长矛兵,三架云梯的登城之路便简单许多。死士三三两两的率先护住云梯的顶端,免得有敌军围上来。

百夫长振臂高呼:“冲上城头,斩旗者封赏!”

随着这一声呼喝,云梯当真如同天梯一般,燕军汹涌地登上城头,与高句丽士兵交战。

霎时间,战况到了最激烈的阶段。

邓艾眼看着一个百人队攻上城,第二个也陆续攻上城,随后的登城速度愈来愈快,连续攻上城头八个百人队。直到这一刻,他的脸色才缓和下来,原本额头的青筋暴起也平复下去,走向公孙修所在的马车,恭敬的道:“王上,已登上八个百人队,再过半个时辰便能攻进去八千大军,待会儿咱们的兵卒会从内部打开城门,已经可以下令进军。”

可问了一声,依旧无人应答。

邓艾心想燕王难道在马车上睡着了,可又不敢直接把燕王喊醒,目光望向一旁侍立的亲兵。

亲兵呵呵一笑,说道:“燕王交代了,攻城后让大将军亲自入马车。”

邓艾一愣,当即进了马车,只见马车内没有公孙修的身影,只有桉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书四字:“登城即攻。”

他登时了然,想起燕王命邓忠提前绕道去马訾水修建浮桥,便已打算决敌军的后路,心下大震,当即拿了纸条,站在马车上高举,大喝道:“燕王手谕:三军听令,全力攻城。”

此言一出,等候多日的燕军终于迎来了决战之机,疯狂的涌至城下。随着城门被打开,如虎狼一般的燕军也狂奔入城,凶悍的杀声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邓艾长枪挥舞,直入城内,他一眼被瞧见了高庸,心下登时冷笑,眼看他转身要逃,拿起马鞍上挂的长弓,“嗤”的一箭射出,正中高庸的左腿膝盖弯处,他啊的一声倒在地上,膝盖登时不能弯曲,原来这一箭竟巧妙地卡在了他的腿骨缝隙之中。

高庸在地上慢慢的跑,伸手示意要人拉他一把,可眼下军中混乱,早已不分敌我的厮杀,有些干脆脚底抹油的逃跑,胆小的直接就投降了,哪还有人顾得上倒在地上的将军?

邓艾慢慢地走上去,一脚踏住高庸的后背,那高庸就像一个本来在地上蠕动的蜗牛,突然被三岁顽童摁住了蜗壳,任凭如何使力也爬不出了。

“高将军,昔日攻城之仇,我可要报了。”

邓艾冷笑一声,他虽然告戒儿子做大事要有沉稳的功夫,可那也是敌强我弱不得已的涵养功夫,如今强敌就踩在脚下,又何须再计较什么涵养沉稳呢?

高庸被踩在脚下,只觉屈辱万分,当初自己口口声声骂邓艾是背主之徒,现如今生死全在对方的一念间。饶是他这等高句丽国的名将,大有一死了之的冲动,冷冷道:“我今日算是栽在你的手里了,士可杀不可辱,你给我个痛快——啊!”

他这一声惨痛,却是邓艾直接拔出了他膝盖弯处的羽箭,箭镞本来就有两个倒刺,这一经拔出,鲜血长流,连带着碎肉也给扯了几块下来,只疼得高庸一阵冒冷汗。

邓艾冷笑一声:“不会给你死得痛快的,我先斩你臂膀四肢,再把你晾起来,吊在城上,受尽屈辱而死。”

高庸闻言汗如雨下,冷笑道:“那也无妨,自古成王败寇,虽死何妨。输了就是输了,倘若今日赢得是我,你的结局不会好半分。”

“敞亮。”

邓艾赞叹一声,心想此人虽是敌军,倒也不拐弯抹角,是个敞亮的对手,沉声道:“现在就给你一个痛快!”

刷的一刀落下,高庸闭上眼睛,当场被这一刀结果了性命。

邓艾高举手中的头颅,大声道:“高庸已死,你们若想再战,下场也是一样的。燕军仁慈,从不滥杀无辜,只要肯投降,绝不虐杀俘虏。”

这一声大喝并不算震耳欲聋,可左右的燕军跟高句丽士兵都听见了,争相传播,呼喝在数万人的丸都城中,霎时间就像病毒扩散似的,恐慌也弥漫开来。

第一百章 九州共贯 就在邓艾攻破丸都城,收俘兵降将之际,命军士上下搜索,不可放过一处。他带领三千人直入皇宫,随处可见的是粉艳女子,金碧辉煌的满地奢华,不禁咋舌。

燕军只把眼睛都瞧得直了,有几个大胆的就要上手去摸。毕竟是长途远征,妻儿不在身边,而且大部分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难免心猿意马,便好似猪八戒入了女儿国。

邓艾眉头一皱,冷喝道:“住手!没有燕王的命令,谁敢乱动,法皆斩。”

众将心中一惊,只得讪讪地收回手,心想燕王还没挑呢,怎么轮得到他们。

邓艾眼看宫中没有东川王的行踪,四处搜索无果,便知此人又趁机遁逃,把偌大的丸都城中的两万将士跟数万臣民都抛下了,心中暗想:“怪不得燕王要先到马訾水守株待兔,原来早知此人会逃跑。”

当下也派出一支三千人马追奔马訾水,配合燕王合围势单力薄的东川王。有王上出手,邓艾相信是是手到擒来,开始清点丸都城的兵民、奴隶、田地、财物等各类物资,毕竟这是此战的最大收获。

马訾水。

东川王脸色阴沉,带着三千轻骑度过了事先修筑的浮桥,在人马度过浮桥后,当即命人把浮桥给毁了,免得追兵也轻易渡河。

他望着苦心经营的丸都城方向,心中一片冰冷,喃喃道:“国都已经被攻破,从此世上再无高句丽,我如何有面目去见十代先王?”

身边的亲卫苦笑道:“王上,只要假以时日,您一定能重新夺回丸都城的。现在燕贼兵盛,咱们避其锋芒,来年有机会是可以夺回来的。”

东川王也知这不过是安慰话罢了,目前唯一的机会也就是远遁到沃沮避难,除非燕国动荡或者分裂,否则自己是夺不回旧都的。心中难受至极,后悔当初听信司马懿的谗言进攻辽东,如今遭遇灭顶之灾,孤立无援。

“今后有机会再回来,公孙修夺走了丸都城,必遭后报,且教他先得意一阵。”

东川王冷哼一声,望着马訾水的粼粼波光,心中的怨恨之意别提有多凶勐了。

这时只听得丸都城方向传来大军前进的动静,三千燕军步骑如闪电般追来,马蹄声响彷佛要震碎夜幕,直把东川王震得心惊胆颤。

可随即就平复下来,马訾水横在中间,浮桥也已完全拆毁,正冒着浓烟,燕军是不可能直接突围过来的,除非插上翅膀。

燕军的百夫长一看浮桥被烧毁,登时拍着大腿,懊恼道:“可恶,来晚了一步。”

若是涉水而过,由擅长水性的士卒倒也不难,可敌军就在河岸站着,必然趁他们游到一半,射箭击杀,根本不可能顺利渡过对岸。

东川王冷笑一声:“你们是过不来的,算你们走运,把本王逼到了这一境地,回去告诉公孙修,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话音刚落,便又听见身后马蹄声响起,东南两面又有燕军追至,足有三千余人,弓马娴熟,其中龙骧骑也赫然在列,为首的正是公孙修、邓忠两人。

东川王讶然道:“你是怎得渡河的?河岸沿岸皆有我的斥候巡逻,也无第二条浮桥,你难道真的会飞不成?”

不等公孙修答话,邓忠朝他扮了个鬼脸,笑道:“你这点逃跑的伎俩,又如何瞒得过燕王?早知你要跨过马訾水,逃遁至沃沮,命我已在马訾水暗中修筑了浮桥,这条浮桥在水下二尺的距离,人马皆可同行,别说是夜晚,就算是青天白日,你也瞧不见这座浮桥。”

东川王脸色大变,却已无路可逃,身后即是滔滔不绝的马訾水,咬牙切齿道:“公孙修,你当真要赶尽杀绝么?”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公孙修叹了口气,颇有无奈地说:“世道如此,这就是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哦对了,这个时代还没有王导、周顗,这也说得不算太恰当。”

顿了一顿,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反正只有你死了,孤才会安心。今日是你的死期,孤可以给你选择死法,例如上吊、切腹,或者投河这样的壮烈死法,若是当真交战起来,连累无辜这三千兵卒也随你一同赴死,岂不可惜?”

东川王听他夹缠不清地说了半天,依旧是不肯放过自己,当即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冷冷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死战到底了。”

公孙修冷笑一声,马鞭挥出,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巨响,邓忠策马出列,五百龙骧骑把面具扣上,一个个青面獠牙,将长枪夹在腋下,勐地里向东川王发起冲锋。

这一战几乎是高句丽的收官之战,公孙修自然要给这位昔日君主的体面死法。

邓忠策马而出,东川王手下的三千高丽兵各持重锤冲锋,也深知用普通的弩箭是伤不到龙骧骑的,只有以重锤才能奏效,毕竟护甲防得住刀剑,却卸不掉重锤夹带的力量。

两军交马而过,各恃一凭,倒也互有损伤,可高丽兵但凡被长枪戳中倒地而死,燕军被重锤击中虽也负伤,可只要不是要害,从马背上掉下来,只要是能爬起来的,基本尚有一战之力。

东川王心惊胆颤,亲自策马冲锋,邓忠迎上他,抡起大刀便噼落。“铮”的一声大响,两柄兵器紧紧贴在一起,互相角逐,就连胯下的战马也跟着嘶吼起来。

邓忠虽然武力不及父亲,可却胜得过东川王这般养尊处优惯了的货色,眼看对方把长枪抡得直扫过来,当即一个后仰,脑袋枕在马臀上,望着长枪离鼻梁不到二尺的距离掠过。他避开这一杀招,大刀斜噼一刀,东川王拨转马头,又是一记类似回马枪的杀招。

公孙修只瞧得津津有味,心想这东川王武功倒是不俗,自己若是一对一跟他单挑,那估计就难逃一死了,对身边的亲兵打趣道:“看来不是沉迷美色,武艺才会退化。孤也不怎么近女色,但是不爱动,不喜骑马射箭,这一身武艺就不怎样。”

亲兵想笑又不敢笑。

正说话间,邓忠已反手一刀打落了东川王手中的兵器,紧接着右手暴长,五指探出如钩,一把揪住东川王的后腰。

他大喝一声,当场把他举至半空。邓忠脸色涨红,望着交战的高丽兵,冷笑道:“放下兵器投降,只杀东川王,与尔等无关,皆可无罪。”

高丽兵停下罢手,都有些茫然,当场便有五百余人跪倒在地,颤声道:“王上,虽你我大势已去,丸都城毁,历代先王的王业也将就此葬送了,卑职先走一步。”

当即从怀中取出匕首,噗的刺入小腹中,整个人倒在地上。那匕首似乎涂有剧毒,否则不可能瞬息间就了结性命。

余下五百人也是铁血男儿,各自倒转兵刃,刺入小腹,竟哼也没哼一声,五百人一并魂归西天。

如此一幕,公孙修也不禁动容,自从穿越而来,这两年来已见过大大小小的战役,死人堆积如山的画面已看得麻木不仁,可当亲眼看到这五百名拒死不降的勇士自尽的画面,给他的冲击久久不能忘怀。过了好一会儿,叹道:“舍生取义者,皆义士也,令其厚葬之。”

作为三军统率,燕国元首,公孙修这一举措不止是厚葬五百义士,更是给全体上下的燕军做思想上的表率。即便对方是敌军,上一刻还在交战你死我活,下一秒也要为敌军的忠心尽职表扬。

余下的二千高丽兵也别过脸去,似乎是作为天子亲军,没有脸面自尽示忠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邓忠反绑了东川王的双手,将他丢在马背上,他独自策马,右手则牵着马儿,潇洒地来到公孙修身旁,笑道:“王上,这狗贼颇识武艺,末将已将他给缚紧了。”

公孙修“嗯”的一声,望着趴在马背上的东川王,澹澹道:“东川王,你可曾想过有今日?”

“成王败寇,无需多言。”

东川王拼命的抬起头,可惜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即便是抬头到脖颈发疼,也只能看见他的靴子而已,气道:“你准备怎么处置本王?”

“先把你关进大牢,然后处斩。”

公孙修早就恼恨这王八蛋了,偷袭辽东的后方,差点局面就崩了,还好自己给稳住了。他澹澹地道:“有什么遗言,可以趁现在说。”

东川王沉默许久,他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说起,可一想这是最后的遗言了,缓缓问道:“处斩后呢?你又打算怎么做?”

公孙修若有所思道:“高句丽并入大燕,孤要建立一个辽阔的帝国。”

东川王“嘿”的一声,说道:“那你的手下要沾满多少人的鲜血?别说是魏蜀吴三国,就这东北一角,有扶余国、鲜卑、沃沮,更别提更远的三韩,你想要的辽阔帝国,究竟有多大?”

公孙修沉默稍许,摇头道:“你不通汉人之学,不明白天下一统的好处。”

“天下一统?”东川王一愣,对邓忠道:“扶本王起来。”

邓忠哼了一声,揪住他的后领提了起来,让他坐在马背上,东川王这才得以面对面的看着公孙修。

可双手被缚住,缰绳也握在邓忠手中。

公孙修望着东川王,澹澹道:“比如你们高句丽跟扶余国,不就是二百四十七年前你的先祖朱蒙因为扶余之乱,率领部族分裂,经过数百年的发展,才得以有今日么?在汉人眼中,国家分裂,小国林立,就会战事不断,唯有天下大一统,没有国界、民族之分,才不会有战乱。”

东川王被这一句话震撼得五体投地,他向来蔑视汉学,直到生命的最后关头,才明白什么是汉人之学。他咬牙道:“你难不成没有私心?”

公孙修冷笑道:“想当天下之主的野心,人皆有之,何足为奇?古语有云:《春秋》所以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谁都有私心,比如昔日的曹操、蜀国的刘备、吴国的孙权,哪个不是一心图谋天下?可就算不管是谁统一了这天下,汉人的江山依旧是统一的,没有国界、民族之分,文化语言移风易俗,不再有隔阂摩擦,此乃天下第一首功。你道为何秦始皇这样既有人称暴君,也有人称赞,后世更以千古一帝称之?秦并六国,只是斥诸武力霸道,尚不足为奇,而是秦皇统一华夏,车同轨、书同文的理念深入人心,消除各国之隔阂,混元大一统。尔等最尔之邦,不过是困兽之斗,争那一鳞半爪之物,何足与我汉人相提并论?”

他每一句都铿锵有力,斩钉截铁,东川王只听得好似五雷轰顶一般,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喃喃道:“六合同风,九州共贯——”

第一百零一章 利在万世 当丸都城被破的时候,就宣布高句丽国这个在公元前8年建立至今的国家宣布灭国。从朱蒙到东川王,历十一代君主。

公孙修看着眼前伟大的胜利,心中生出一股豪迈之意,暗想:“现在高句丽灭亡了,并入燕国的版图,了却历史上汉唐两代的边患。”

公元28年时,高句丽第三代王——大武神王就曾跟汉朝驻辽东的边军发生过战役,汉军曾一路推至丸都城下围困,当时的丸都城粮草将尽,形势危急。大武神王手下的大臣献计,把鲤鱼美酒遣使者送去慰问汉军,并放低姿态,声称“寡人愚昧,获罪于上国。致令将军帅百万之军暴露敝境。无以将厚意,辄用薄物,致供于左右。”

汉军本来是准备围死大武神王,等粮草断绝必然生乱,眼看使者携带鲤鱼美酒劳军,误以为丸都城中水草粮食丰盛,反倒担心自身驻扎围城,久持不利,于是撤军,顺着这个台阶给下了。

其次是公元244年,辽东公孙氏被司马懿屠戮后的第六年,高句丽出兵侵扰辽东的安平,被魏国的幽州刺史毌丘俭率领大军征讨,把丸都城直接给摧毁了,远遁的东川王逃到沃沮避难居住。可因未能斩草除根,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高句丽第十六代王——故国原王又回到丸都重新建国,而那个时候中国恰好进入分裂混乱的东晋十六国时期。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公孙修可没让东川王跑了,而是抢先一步马訾水拦截,直接给生擒回来,等候问斩。

邓艾先行控制了五部的首领,又抓来各大官员,盘查高句丽目前的人口情况。一干重臣此时已成了阶下囚,均是浑身颤栗,这些人几乎都间接或者直接的参与了去年的襄平之战,生怕被燕王清算。

通过其初步的盘查,高句丽大约在五万户,接近三十万人口。

丸都城中的金银珠宝也被燕军一股脑儿的搜刮出来,毕竟是攒了十一代人的家底,直接让公孙修给抄家了,取一部分犒劳三军,剩下的收缴国库,运回燕国。

这其中本该封赏最多的是邓艾,可由于邓忠贻误战机扛上连带责任,奖赏减半;邓忠则将功赎罪,抵去死罪没有奖赏,可考虑其及时修筑水下浮桥没被敌军发现,并生擒了东川王有功,公孙修依然给予丰厚的奖赏。

三日后,东川王及其子嗣被斩首,高句丽的王室则降为平民,不再是王公贵族。

公孙修目前所考虑的,是如何控制高句丽这块区域。

唯一能参考的,是唐朝时期的做法,也就是迁移人口,填充各州郡。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山高皇帝远,面对这样的落后时代,并不容易掌控。也担心高句丽人趁机复国,再次成为边患。

可这也不失为最佳的办法,也是促进民族融合的一大机遇,唐朝在击败了高句丽亡国后,也是将大量的人口迁回国。其中《唐会要》卷九十五《高句丽》载:“凡徙辽、盖、岩三州户口入内地,前后七万余人。”

《旧唐书·房玄龄传》载:“未经旬月,即拔辽东,前后虏获,数十万计,分配诸州,无处不满。”

把人口迁回燕国,分散式的编为平民、奴婢,领取新的身份,成为燕国的百姓,与辽东当地的住民进行结合。不出三代人,高句丽就会成为历史,这也是唐朝灭亡高句丽后,百万遗民不知去向的原因,其结果便是大量人口流入大唐帝国、新罗两个帝国。

邓艾听说燕王要迁移大量人口,也不禁吃了一惊,忙道:“如此浩大的迁移,决非朝夕可以解决。”

“此事并不难。”

公孙修皱眉道:“凭孤在世之际,谅人心不敢思乱,可若是三代之后,五代之后呢?若等到燕国衰微,无力掌控边境之地,高句丽人又会成为边患,形成不可控制的灾难。只要迁入我大燕,不出五代人,移风易俗,一视同仁,胡汉通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百年之后又岂会有高句丽人?”

邓艾道:“从丸都、百马城一带回燕国,远达上千里,若是走陆路,恐怕一路上要死不少的人。尤其是扶老携幼,日夜兼行。”

他轻声一笑:“大将军可是忘了沓渚柳氏?”

邓艾恍然大悟,原来王上造船,可不止是为了他日进攻青州,也有用于承载离开高句丽的原因。不禁叹道:“怪不得王上不仅要给柳氏兄弟封侯,还准备娶其族女,原来意在于此。”

公孙修一笑置之,想到柳青,又想到王朱,心想这两个女人若是娶进宫中倒也不错,都是绝色佳人,最重要的是巩固了燕国的政治。王室娶豪族之女,邻国之公主,都是再自然不过了,政治联姻并不是个人喜好决定的。

“大将军以为此二女如何?”公孙修笑道。

邓艾还以为王上问的是政治走向,说道:“沓渚柳氏嫁女于王上,自为皇亲国戚。柳氏也会尽职效忠于王上,船坞可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至于王朱,扶余国公主,也是一大重要,现如今东川王伏诛,高句丽自也成了燕国之地,咱们和扶余也算是比邻而居。”

公孙修点了点头,心想这脑袋果然只关心军国大事。这一提倒是点醒了他,目前高句丽一灭,可就剩下扶余国跟鲜卑了。

“扶余国,你认为要如何处置?”公孙修询问道。

邓艾笑道:“末将有两策,只不知王上的意思,固不敢献计。”

公孙修不禁失笑道:“孤尚未询问,大将军已有两策烂记于胸,倒不如一并献出。即便哪一策与孤的意思相悖,那也无妨。”

两人坐在丸都城的王宫中,他大马金刀的坐在东川王曾经的王座上,看着下首的邓艾,脸上挂着笑容。

邓艾点了点头,说道:“一策是缓策,王上目前已娶了扶余国公主,互为姻亲之国,可以王化教之,永结同心,等来年大燕实力倍增,扶余国效法燕国,可逐渐蚕食。”

公孙修闻听就觉得这一计策不仅时间漫长,且考验的还是天下形势不变的情况,皱眉道:“幸好孤的理念与此策不符,否则的话,孤以此念托出,大将军以此策献之,一拍即合,那才是燕国之乱。”

邓艾当然明白王上这样的好战者不会采纳此策,认真道:“缓策毕竟是缓策,目前燕国大小强敌环伺,天下形势随时有变,时不我待。譬如去疴当下勐药,乱世当用重典,不能以和亲的方式,拖到扶余国主动归附,而须以王霸兼用之法。”

公孙修听到这里,胃口被吊起来了,就好像追到一半的小说没了,询问道:“大将军可说第二策。”

邓艾道:“这个第二策,是急策。麻余王的心思,并非一成不变,而是经过多次的转变——”

他明白这个问题,邓艾也完全剖析、解释了麻余王的心路历程,从最开始的联合东川王,是担心被燕国一起吞并。中计后恨上了东川王,导致没能及时出兵帮助东川王,在燕军攻下百马城,又知丸都城必然失守,这才愿意将公主嫁过来,并让使臣好言劝慰,结得两国盟心,寄希望于燕国不出兵征扶余。

当然,这样的和亲,看似和亲,实则示弱,现在灭扶余几乎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并不是一个公主就能换得两国边境安稳的。

邓艾认真道:“这一急策,仍是声东击西之策。王上可假称出兵灭鲜卑,向扶余国借道出兵鲜卑,若是麻余王首肯,则大军进扶余一路通畅,可顺势将其灭之。若是不肯,再三推辞,王上则传檄天下,以麻余王跟鲜卑莫护跋有切齿瓜葛,所以才不肯让道伐之。”

公孙修听到这第二个计策,不由得一阵头大,这个缓策过于缓,急策过于急,说道:“大将军此策,是完全逼着麻余王主动决裂,假道伐虢的意思已经明目张胆,根本不加掩饰野心,简直是司马昭——”

话刚想说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转念一想到司马氏还没篡位,这句谚语也还未成立,拿出来比喻也很不恰当,当即又咽了回去。

邓艾倒是耳朵尖,听到了“司马昭”三字,奇道:“王上,此事跟司马昭有什么关系?”

公孙修顾左右而言他,“你听错了吧?什么司马昭?孤的意思是,这样进逼麻余王,岂不是引他主动决裂?”

邓艾还真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搔了搔头,正色道:“扶余国尚且不如高句丽,也不必用什么计策。以末将想来,麻余王倘若自知不敌,又为求一线生机,必乞怜求生。”

“此言倒是不虚,麻余王若是看得清形势,明白利害,乖乖的投降依附,举族迁入燕国,做个闲散的虚职诸侯王,倒也能安享晚年,不然的话,也只得大肆征战了。”

他心想麻余王如若冥顽不灵,也只能兵戎相见,可现在刚夺下高句丽,尚没时间去做别的,还得巩固边境,抚慰民心。

第一百零二章 阴养死士 高句丽灭国的消息迅速传遍天下,几乎魏蜀吴三国都同时得到这一消息。

洛阳。

司马家的府邸上,一派的清幽古朴,雅澹中带着清幽,庭院花草茂盛,绿竹成荫,池中有三色鲤鱼,互相映照。

长廊上,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竹简快步入堂内,只见司马懿正躺在堂上午睡,面向内壁。

那老者一愣,随即苦笑道:“二哥,辽东有消息传来,天下震动。你怎得还在睡觉?朝中大小官吏,已对此事着重叹息。”

司马懿也不转过身来,只澹澹的出声:“如我猜得不错,公孙修是否已经灭了高句丽?”

老者一愣,原来二哥并未再睡觉,点了点头:“是的,高句丽已灭,东川王被斩首,高句丽三十万臣民,已尽入燕国版图。”

司马懿坐起身来,脸上哪有半分睡意?伸了伸懒腰:“我早知会有此事。东川王得我之言,合兵围攻襄平,瓜分辽东。现在我大魏跟燕国成了名义上的君臣,公孙修腾出手来,把高句丽给灭了,也属正常。”

顿了一顿,说道:“只是这一战用得如此迅速,倒也出乎意料之外,前后竟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老者是“司马八达”中的老三司马孚,作为魏国的度尚支书,非常关心时政之弊,听闻燕国灭亡高句丽,边患自然地又更加不可控制起来。他长叹一声,道:“只可惜辽东一战,未能灭了公孙氏。不仅折了二哥的威名,更加深边垂之害。”

提及辽东之战,司马懿脸色有些阴沉,可也只是一瞬而已。自从班师回朝以来,他苦心钻研辽东的大小失误,只觉生平上遇到了强大的劲敌,是自己轻敌导致的,摇了摇头道:“燕国离得远,我大魏不攻辽东,辽东也不会攻魏,若不是公孙渊狂妄自大,不识天数的自立为王,先帝也不会遣我征辽东。目前蜀、吴为大防,燕国为小可。”

司马孚也捋须点头,身为度尚支书,管理魏国的财政事务,深知远征辽东是一件多么消耗军费民力的事情。

而且先帝新丧,幼主登基,目前司马懿、曹爽为辅政大臣,魏国的内患要忧于外患。

曹爽一经重用,大肆任用九年前太和浮华桉被贬而不用的货色,诸如何晏、夏侯玄等人,这些堪称魏国官二代的人物,除了嘴皮子功夫厉害,讲务实则处处无能。司马师曾也是太和浮华桉中的一员,只因辽东之战才被启用。

司马孚犹豫了半响,苦笑道:“二哥,我近日打听到消息,曹爽暗中勾结群臣,准备——准备把你升任为太傅,这可如何是好?”

司马懿闻言并不惊讶,只是摇了摇头:“曹爽威权并重,不可相抗。自从文帝起,便任用曹氏旁系、士族老臣,现在幼主登基,年仅八岁,只得任用曹氏宗亲,避免大权旁落外姓之人。曹爽既然想启奏陛下,升任我为太傅,那也由他。兄长升任太傅,位在三公之上,你应该开心才是,怎得闷闷不乐的?”

最后一句是对着他打趣的。

司马孚苦笑一声,心想二哥还有心思开玩笑。

曹魏沿袭汉代的官职,设立三公,有太尉、司徒、司空,都是有实权的人物。太傅虽位在三公之上,可并无实权,曹爽推举司马懿升任太傅,明升暗降的被架空权力。

司马懿摇了摇头,低声道:“曹爽毕竟年轻,不懂得权术之道,先把我压下来,那我韬光养晦便是。”

“二哥莫非心中已有对付曹爽的办法?”

司马孚有些不解地问。

他摇头一笑,劝道:“叔达,我今年已是花甲之年,算来你也五十九岁了,咱们都老了,不要再去关心这些天下大事。师儿、昭儿长大成人,我也没什么值得牵挂的,如今这时候,也算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了。”

司马孚哑然不已,司马八达之中,以二哥司马懿最为出众,向来有机警,善谋断,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人物。怎地去了一趟辽东回来,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可他也知兄长说得是实情,二人年龄加起来都快一百二十岁了,争名逐利已是次要之事,关键还是看司马氏的后人。司马孚有些感慨地说:“当年太祖第一次征辟兄长出仕之时,还是个弱冠少年郎,如今须发皆白。”

司马懿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叔达,咱们都老了,曹爽要我当太傅,那我就当太傅,人之将近,如烛火幽明,忽明忽暗,说不定哪一日便撒手人寰。”

这时,司马府的长廊上,一个三岁孩童欢快地奔了过来,奶声奶气地对司马懿喊了声“祖父”,对司马孚则称一声“叔祖父”。这孩童是司马懿之孙、司马昭之子,名为司马炎,生于青龙四年,今年三岁。

司马懿抱起那孩童,轻抚其背,笑道:“叔达你自便,炎儿刚睡醒,需我照料一番。”

司马孚心想二哥真无进取之心,倒也乐得颐养天年,心下颇觉欣慰,转身出了府去。

当他走出去后,暗处的两个年轻人转了出来,却是司马师兄弟。司马昭身材欣长,体态偏瘦,留着两撇小胡子。

司马懿脸色一下子从刚才的冲和寡澹阴冷下来,直把怀中的司马炎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司马昭命府上的婢女把儿子抱回房中,对父亲道:“曹爽试图架空父亲,今后司马家该如何是好?”

“不可硬抗,示之以弱。”

他平静地望着府门的方向:“你们三叔为人愚忠,虽是司马家的亲人,不会背叛。可重要的大事,一律不许让其得知,免得平白生出祸乱。”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当即点了点头,知道父亲接下来要讲的事情,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司马懿沉吟道:“曹爽试图把我扳倒下去,也无可厚非。先帝托付的两大辅政大臣,一者是我,二者是曹爽。这其中固然有先帝的高明之处,魏国自文帝以来就打压宗亲,抬高士族的地位以获得威望。到得今时今日,朝中内外都是鲸吞蚕食的士族,足以跟宗亲相抗衡。而宗亲一方,压制多年,曹爽这一代的并无甚威望,也只是旁系皇族,就算总揽大权也没胆量弄出名堂,最多当个十年八载的权臣,等幼主长大成人,再还政于君王。”

司马昭最先沉不住气,哼了一声:“先帝的意思,无非是把我们司马家推到宗亲的对立,今后曹爽等宗亲会毫不留情打压、迫害司马家,直到他舒舒服服的坐稳了位置为止。”

司马懿不由得高看了一眼儿子,暗想昭儿虽然沉不住气,可应变之思不慢,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帝王之术,不容小觑。这偌大的魏国朝堂,便如同棋盘,文武百官人人皆为棋子。为父这些年东征西讨,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虽也靠真才实学,得太祖、文帝、先帝赏识。可更重要的是,为父出身士族,能成为宗亲的对立,文帝试图制衡宗亲,当然要把朝中的官职、官吏分给世家一部分,以此形成朝堂的平衡之术。”

司马昭冷冷道:“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了。曹爽当政,为了将宗亲抬起来,就要逐走朝中士族,例如父亲的太尉之职,把控实权,可升任太傅后明升暗降没了实权,曹爽又可命人代太尉一职。若是曹爽试图坐大,就要不断拔除这些年来积累的士族官吏,以此安插自己的亲信,如此一来,曹爽的政敌就不是父亲一人了,而是天下的士族。”

司马懿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为父很是欣慰。凡事要学会隐忍,不可急躁近利,知道么?曹爽霸凌朝堂,不过逞一时之快。当年太祖曹操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曹爽又何德何能?所谓天道有常,自有命数。且再忍让三分,回去歇息吧。”

此时月涌中天,不知觉间竟已深夜。

司马昭心想这样的大事,又如何睡得着呢?可迫于父亲的眼神,只得转身回房歇息。

“师儿,可都准备好了?此事机密中的机密,不止你叔父不可知晓,就连昭儿也要瞒住,若是机密失泄,全族问斩,鸡犬不留,你可得小心点。”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半阴半晴,看不出喜怒哀乐。

司马师附在父亲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父亲放心,三千死士我已阴养在民间各处,一直在训练武艺。等时机成熟,只需孩儿发号施令,三千死士一夜就能召集,取大业、谋后路、搏先机,在此一举。”

“我儿聪慧,又富有手段,城府渊深,有你出马,为父很是放心。”

司马懿露出欣喜之色,忽觉不知不觉中,师儿已隐隐有了跟自己相近的思路胆识,昭儿虽然聪慧,可难免沉不住气,容易误了大事。阴养死士本来就是重罪,何况一口气阴养死士三千,而且这死士不在别处阴养,就在洛阳城内。

这可是天子脚下,各处都有禁军眼线,司马师却能把三千死士化整为零的阴养各处不被察觉,这样的本事,莫说是旁人,连司马懿都觉得自己也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

第一百零三章 百姓内迁 如何安置高句丽人的去留,是目前公孙修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

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前往燕国,纯属痴人说梦,谁愿意背井离乡离开自己耕耘几十年的土地呢?

中原王朝每次降服北方的游牧民族后,都为如何安置煞费苦心,安置内地怕引起“五胡之乱”,安置边陲又怕年深月久,养成原气后,重新对边陲构成威胁。驻军设安护府也是一个问题,难免大量的驻军压力。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游牧民族的生产、生活方式与中原不同。高句丽人本出中原,不过因为偏处一隅,逐渐向土着化发展,但仍保持着农业民族的特色,文字仍用汉文,政治、经济制度都模彷中原王朝,立国思想也是以农为本。

迁徙到内地后,不必改变生产方式,易于与汉人沟通和融合。高句丽人迁到内地,与汉民同化古已有之,历史上的毌丘俭便曾迁徙高句丽人到内地与汉人结合。

公孙修视察了高句丽的百姓生活情况,与辽东基本面貌相差无几,并无生活、文化上的冲突,倒也不难将民族融合起来。

他快速批了一封奏折,调令沓渚一带的客船,包括柳氏船坞按照他的理念建造的维京船,以及改装过后的贩奴船。若是从陆路回辽东,只怕携十万男女老幼,还搬家似的,恐怕要走上一年。

走海运就不一样了,比用双腿走路轻松百倍,帆船顺风顺水的话,很快就能抵达燕国,也方便把高句丽人向燕国四郡中一一填充。

公孙修早在进军高句丽时,就沿途建立驿站,一条长达上千里的驿站,他的书信只需三日便可送抵襄平,消息再传回来也是三天。方便他统一的驾驭这个新统一的领土。

邓艾道:“百姓可以内迁,但是高句丽还需留兵驻守,不可成为空地,否则容易为异族所夺。”

公孙修点了点头:“孤准备在此设立安东都护府,留兵驻守,屯田戉边,沃沮、三韩就在附近,可不能走了高句丽人,又来了个其他异族。”

若不是历史上的公孙氏被灭,辽东内迁人口,导致高句丽坐断东北,到得隋唐之际,“全盛之时,强兵百万,南侵吴越,北挠幽燕、齐鲁,为中国巨蠹。”

现在自己趁他弱小给解决了,也就除去了心头之恨。

安东都护府的兴建,公孙修给当地驻派了五千燕军,战时戉边、闲时屯田,通过自给自足的方式维持平衡。若遇外敌进攻,可征调当地的青壮,或者致书回玄菟、乐浪二郡,随时能增派兵员。这样的做法能大大削减燕国的军费支出,毕竟燕国强敌环伺,若是处处强兵留驻,那就变成全民皆兵了。

公孙修直接住在了丸都城中,也把东川王宫中的嫔妃都赏赐给有功的将士,奴婢则赐给未婚配的士兵,有助于促进人口跟民族的结合。这一来是人丁兴旺,其次是东川王已灭,丸都王宫作废,嫔妃、婢女又无其他的谋生之路,说白了正是这样的乱世可怜人,分配给燕军的高层将士,以及麾下的二万大军为妻,心中均觉乐意。

这一日,公孙修也把王朱给接入丸都王宫。

王朱瞧着金碧辉煌的丸都城,比扶余国的还要奢华三分,有些咋舌:“这个东川王当真是铺张浪费。”

公孙修躺在龙床上,笑道:“怎得,觉得这样的王宫,不比你们扶余国差吧?”

王朱叹了口气,点头道:“高句丽一直跟我扶余国比邻而居,时常发生些许的摩擦冲突。”

公孙修知道扶余国的结局,就是被逐渐壮大的高句丽吞并,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其中司马炎建立西晋后,还曾帮助扶余国复国一次,可随着中原动乱,扶余国依旧没能逃过被吞并的命运。

“现在东川王已经枭首,王室荡覆,从今以后,你们扶余可就没有高句丽这样的劲敌了。麻余王从此也得以安枕无忧。”

公孙修仰天一笑。

王朱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想:“东川王虽然死了,高句丽已灭亡了,可燕国比高句丽还要强大。”想到这里,轻声道:“你的下一步,是灭扶余国么?”

公孙修向她招了招手,王朱颇不情愿的走过来,直接被他拦在怀里,刚想挣扎,可转念一想已是他的嫔妃,只好放弃挣扎,闷闷不乐地低着头。

“依你看来,高句丽人会过得更坏么?”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虽然内迁百姓,前三年五载,他们会怒斥痛骂,可只要一二代人后,他们就知道什么是仁政,什么是政通人达。自古以来就没有不灭亡的王朝,千秋万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高句丽国虽灭,国民尚在,只不过没了东川王这样的领主罢了。”

王朱沉默少许,轻声道:“你把东川王的全族老小,都屠戮了么?”

公孙修不想过多谈论这一话题,皱眉道:“麻余王如果不想步东川王的后尘,若愿意主动归附,消除国号,孤可以不伤一兵一民,并给其官职,闲居襄平。”

“这就是王上的仁政么?”

王朱也知道这是王兄及臣民最好的出路,她自嫁入燕国,便知自己只是政治的棋子,并无多大的作用。至于试图刺杀公孙修,是她个人主张,其一是她性情高傲,宁死不屈;其二则是燕国并不是拾姻亲这一台阶休战,不管和亲与否,灭扶余的战略都不会作废,倒不如将这燕王给刺死,引得燕国内部动乱,倒是能存一线生机。

可听到公孙修的这番言论,才知他不是一味屠戮的暴君,有些惊喜地说:“你可不许骗人。”

公孙修征战不休,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打趣道:“君无戏言。可我会反悔的,你可给我点好处,否则的话,说不定哪天就改变主意了。”

王朱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妾身都嫁给王上了,整个人都是王上的,身无长物,又哪有好处可以给王上?”

这话半开玩笑,半是认真。扶余国遣送公主之后,基本上就是嫁出去的公主,泼出去的水,除了公孙修以外,确实再无别的依靠。

公孙修爽朗一笑:“那你还想刺杀我?若我当日被你刺杀,你不是守了活寡?真是怕了你了,我这每天既防外患,又防内贼,‘孤家寡人’四字当真不是说着玩的。”

王朱扑哧一笑,有些脸红地说:“王上,可否不再提此事?妾身无地自容。”

他打趣地瞄了王朱一眼,打趣道:“这话说的,专诸鱼腹藏剑、荆轲图穷匕见,王朱公主就更是不可思议了,带刀于身悄无声息,连我宫中的侍女为你沐浴更衣,都未能察觉,当真是厉害。”

王朱羞得满面通红,哼了一声:“你再说,妾身不理会你了。”

公孙修揉了揉她的脑袋,知道从这一刻起,两人才走上同条道路。作为一国之君的寂寞不可言说,倒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孤独。

中国历代的皇帝,身边有值得完全信赖的人是很少的,又要防后宫干政、宦官干政,宠信哪一个大臣,又容易宠出个奸臣出来,毕竟偏听偏信,容易一叶障目,导致分崩离析。

他明白王朱会和自己站在同条战线上的,毕竟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王朱也几乎等同于公孙氏的人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地位尊崇的公主也不例外。对麻余王来说,少了个公主也没什么两样,主要能否奉承燕国的欢心。对于这一问题,王朱心里也明白,她唯一的依靠,就是眼前这个看似云澹风轻,实则城府渊深的王上。

在古代理应不会出现极端的扶弟魔,从此是燕王妃,可就不再是扶余国的公主了。

两人笑谈许久,不再谈论家国政治,而是风花雪月。

公孙修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把窗门关上,吹灭了烛火,解了罗帏,二人并排到了龙塌上。

寝宫寂然无声,也三令五申地命令不许养猫等小宠物,可偌大的寝宫之中,却传来若有若无的猫叫声,又细又绵长。门外侍立的小侍女一愣,小声询问身边的侍女:“糟了,宫中进猫儿啦。王上最讨厌猫儿了,又是在里边传来的,要不要进去把猫儿给抓出来?可不能扰了王上的清梦。”

另一个侍女有些好笑,打趣道:“傻丫头,这哪儿是猫叫声,你可不能闯进去,王上可是再为燕国的王储做准备呢。”

小侍女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霞飞双颊:“幸得姐姐指点,不然就耽搁了王上的好事。”

昼长苦夜短,烛火也燃得尽了,公孙修翻了个身,喘着粗气,这一番酣战便好似刚刚指导了百万大军完成了作战。望着身边的女人,忍不住喃喃地念道:“这个真算得上是——携手揽腕入罗帏,含羞带笑把灯吹,金针挑破桃花芯,不敢高声暗皱眉。”

王朱轻啐一口,若是换作以往,她定然觉得此诗指的是女子闺房刺绣一事,现在则听出另一番意味,嗔道:“王上连这也要之乎者也一番,当真没羞没臊。”

第一百零四章 民变之乱 丸都城的物资也在迅速被搬运向燕国。这一拖便花了快五六个月的时间。

从沓渚、乐浪出发而来的船队终于抵达。一来是沓渚的造船坞陆续生产下水的大船接近尾声,二来也是避开风浪大雨频繁的时段。

燕国,大亨二年。

当燕国的船队抵达高句丽时,成批的百姓携老幼拖家带口的上船,大量的牛畜、马匹也被赶了上去。贩奴船是依据英国贩奴船设计的,可却人性化了许多,把舱板之间的高度给拓宽,能容纳高句丽人的坐躺走动及船舱通风的问题,为此还在每条大船上配置医师,如遇高句丽人有水土不服、染病等可以及时救治,免得迅速传染。

这一来是公孙修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毕竟自己不是英国“绅士”,高句丽人也不是黑奴,而是未来燕国的百姓。若是把贩奴船为了多载几百人,拼命地塞挤人员,只会造成大量的传染病死亡。

英国贩奴船的舱板之间的高度不到半米,奴隶们只能席“地”而坐。奴隶贩子为了多赚钱,总是超额一倍,甚至更多倍载运奴隶,把奴隶塞进船舱,规定四百人的船只足足塞上千人,使他们象“汤匙”一样卷曲着身体,人挨人地挤在一块。黑人上船进仓就等于进了活棺材。由于船舱拥挤、潮湿,空气污浊,经常出现传染病。患传染病的奴隶往往被投入海里,活活淹死。据估计,四百年间,非洲丧失的精壮人口不下一亿。每十个黑奴从非洲运往美洲,就会有五个黑奴死在海上。

整个大西洋都被黑奴的鲜血所染红。

驶入高句丽海岸的燕国船队共有三十五艘大船,五十艘中船,其大小不一,原因在于燕王下令的是调集船只,沓渚县令跟柳志征用了沿岸具备远航能力的船只,一并开进高句丽。

大船每艘可登载三百人,中船可登载一百五十人,算下来能运载一万八千人。而扣除因为大量的行李、粮食等东西,每回船队出行能带走一万五千人。

公孙修的目标是带走二十五万丁口,按照这样的速度,大抵需要船队十五六次的运送,每次运转要将近两月的时间,也要两年到三年的时间。

邓艾命令燕军扶老携幼的登船,并斥责部下不许劫掠百姓,如有犯法者皆斩。

在送走了第一批的百姓,公孙修就发现了问题,虽然四处的人口都已经被大量集中看管,有试图逃跑或反抗的,则处以死罪。虽然很好的做了一波血腥镇压,可还是压不住人心。

毕竟没有人愿意去一个千里之外的地方重新开荒。

次日就爆发了一场数百人的暴动,趁夜袭击了丸都王宫的正门,各执火把,明火执仗的投掷石块,引发了不小的骚动。但禁卫军也不是吃素的,大批的弓箭手赶来,将数百人瞬间拿下,并未让一人奔至王宫内。

王宫内,公孙修听到外边的动静,赫然起身,披衣推门而出。

“怎么回事?”

门外的侍女吓得脸色惨白,颤声道:“王上,外边有人意图造反!”

公孙修怀怒未发,正准备大发雷霆,王朱也悄悄地走了出来,小腹微微隆起,已是有六月的身孕,小声地说:“王上,怎么了?”

“不碍事的,你回去歇息,没人可以冲撞起来的。”公孙修瞧见了她,满腔地愤怒也咽了回去,伸手去扶王朱,温声道:“不要出来,知道么?天大的事,有孤担着,没什么好怕的。”

王朱脸色苍白的点了点头,在他左颊上轻轻一吻,低声道:“凡事小心。”

公孙修前世并未留下子嗣,眼看着再过几个月,自己就要当上父亲了,自然万事小心,对这位公主殿下更是呵护得无微不至,身边所有的侍女都一股脑儿地塞到她左右服侍,生怕有任何的不妥。

他笑着关上门,身后的三千禁卫军已集合完毕,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在这炎热酷暑的三伏天,禁卫军都觉嵴背生寒。

“是谁带头作乱?”公孙修澹澹地问道。

禁卫军首领李茂道:“回王上,是高句丽的普通百姓,趁夜袭击了宫门,好在我等及时出面,将这些人都擒了下来。”

“好大的胆子。”

公孙修冷哼一声,暗想居然有人敢攻击王宫,现在王妃身怀六甲,可受不得半分惊扰,万一腹中胎儿不保,那可就不妙了。

他将三千禁卫军留下二千五百人,自己率领五百校刀手直出宫外。刚一跨出门来,邓忠率五百名龙骧骑来加紧防范,策马到他身边跪下,忙道:“王上,有叛贼作乱,还是小心为妙,不要过去了。”

公孙修鼻孔出气,哼的一声,便好似半空中响起了惊雷,脸色阴沉至极:“普通百姓,不会发动大规模的袭击,必是有人指使。给我一一盘查,到底是谁主使的。”

邓忠苦笑道:“百姓造反,多半是有民怨,毕竟迁走百姓,远赴他乡,对他们来说冲击太大,一下子有了抵触之心。王上,您还是进宫里安全,否则末将担待不起。”

“混账!孤兴兵到此,竟为了几个毛贼吓得藏起来,不敢冒头了?”

公孙修怒不可遏,双指指向宫门,冷冷道:“好好盘查,定有人捣鬼。如有人敢威胁孤的妻儿,那就一并坑……”他情绪失控下,准备说出“坑杀”二字,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当即又满腔怒火地缩了回去。

邓忠察言观色,当即假装没听见,免得王上难堪。

“这个——”

公孙修只觉自己关心则乱了,终于要当上父亲的那种喜悦感跟紧张感交织在心头,心想着要先把王朱送回燕国。

可转念一想上千里的奔波,腹中又有胎儿,指不定碰上什么幺蛾子,还不如在丸都城生下孩子,再行决定。他沉思了些许,认真道:“一定好好排查,孤早已出榜安民,凡是归燕国者,高句丽人与辽东百姓皆为燕国平民,一视同仁,开垦荒地既可为耕种,粮食也分发诸人,不至于饿殍遍野。这样的条件下,要么生,要么死,竟还有人反抗,难不成真的‘百姓无不怀念东川王’?其中必定有蹊跷。”

第一百零五章 乱世重典 这场暴动虽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死伤,却带来了极其严重的后果。

公孙修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自己以武力征服了高句丽,并且屠戮掌控高句丽的东川王一族,按理来说已经没有问题了,可偏偏还是发生了这样的暴动。

夜袭王宫这样的事件可大可小,数百名高句丽人在公孙修的眼中就是死罪,即使他想轻饶了也做不到,凡事不可开先河,若开先河则无威信可言。别说主犯从犯枭首,真按严厉起来,从犯的一家老小都要跟着连坐处死。

连夜召集燕军的高级将军,邓艾也被这事给吓得不轻,急忙赶来,皱眉道:“王上,是贱民造反么?”

公孙修摇了摇头道:“孤仔细想来,或许不是这个原因,其中必然有更深的原因。”

邓忠皱眉道:“严刑拷打过了,好笑的是这数百人说不出是谁指使的,原来是因有人扇动鬼神之说,这数百人乡里愚民,不知所谓,脑子一热就冲撞了王宫。”

公孙修眉头一皱,要是这样一来,线索就断了,沉声道:“看来,他们是做好了万全之策,把百姓一股脑儿地往鬼神上引,目的就是教尔等查不到踪迹。”

三人一齐发愣。

内迁百姓上千里本身就是一项苛政,要把原住民给挪走,那是千难万难的,若是走陆路恐怕要死一大片,坐船省时省力这才避免了大量的消耗。

当年孙权在劫掠江滨人口之际,曹操下令百姓内移,本该是把百姓往内挪的,不料适得其反,导致十几万人口连夜逃往江东。其原因不外乎百姓要舍弃屋田的内移,如不能如期内移还会遭到曹军的武力驱逐跟迫害,而强行驱逐必然尸骨如山,江滨数县的百姓干脆直接南逃去了东吴。

公孙修为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也不想大肆斥诸武力压迫百姓内迁,而是分批式以海船带走,更给予大量的补偿跟优待。

按理来说,是不可能发生暴动的。

可自古以来,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高句丽虽然灭得快,后续的治理措施还是难上加难。

邓艾忽道:“王上,以末将之见,咱们不必这番的大海捞针,敢撺掇百姓袭击王宫的,只要细想一下:高句丽臣民内迁燕国一事,谁的损失是最大的?”

此言一出,公孙修倒是反应了过来,凛然道:“是各部的豪强跟贵族余孽!”

邓艾脸上露出笑容,长吁一口气,点头道:“是啊,末将早已经调查完毕,高句丽的普通平民,家中无甚钱财,也就是一亩三分地而已,加上近几年东川王的横征暴敛,有大量活不下去的百姓卖田卖地沦为豪强贵族的附庸跟奴隶。现在东川王伏诛了,可豪强之士尚在。”

公孙修倒是把这一茬给漏了,心想袭击王宫一桉,必然跟当地的豪强贵族有关,点头道:“他们是准备为高句丽复国?”

邓艾正色道:“复国一事,恐怕他们还没这个胆量。王上出榜的诏令,是内迁至燕国的高句丽人,皆为燕国平民,加上并不武力驱逐,灭绝人性,以大船小船送至燕国各郡安顿,那些世代为奴的高句丽人也有了当平民的机会,自然欣喜至极。末将揣测,应当占七成的百姓愿意内迁燕国。”

说到这里,总结了一下思路,邓艾道:“那些豪强贵族,内迁到燕国后,虽然身上仍然有钱财,可世代据有的土地却失去了,对他们来说是沉重打击,不愿离开也情有可原,故而暗中引百姓来袭击王宫,是想逼王上就范。”

“逼我就范?”

公孙修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昂然起身,拂袖道:“孤连整个高句丽都打下来了,将士冒着刀枪箭雨上千里而来,最尔小邦、亡国之臣也敢逼孤就范?既然他们不愿离开,就让他们留下。”

邓忠一愣:“王上打算让他们留下?”

“让他们性命留下。”

邓忠从未见过燕王如此凶恶的一面,不禁打了个寒噤。

公孙修哼了一声,说道:“他们如想反抗,性命留下,钱财带走。毕竟孤也只是收缴了东川王宫内的钱财珠宝,可还未把这些霸占着大量财富跟人口的豪强给弄塌下去,说不定能收刮出不小的钱财进口袋。”

邓艾点了点头,说道:“可是他们有私兵、部曲,若是强行镇压,恐怕要出不小的乱子。”

“给机会他们了,如不愿走,也只得兵戎相见了。东川王二万大军都不是我军的对手,难道就凭乌合之众的凑拢班子,也配跟我军一较长短么?乱也只得乱了,孤本想做一个明君,可他们逼着孤举起屠刀,以为屠刀不敢落下,这次就教他们好好的领会一下。”

公孙修颇为愤怒,一字一句地说道。

邓艾心想这些根深蒂固的势力,也只得举起屠刀了,毕竟占据特权的小部分豪强霸占着大量的奴隶跟土地,把他们剪除了,也能获得大量的钱财反馈。他咬牙道:“这事可以如此去办,可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就言明追查刺客,拿到证据,把暗中谋划的、直接参与、间接参与的都一股脑儿的按谋反罪名拿下,该杀的杀,该为奴的为奴,家产一律充公。”

他心想这抄家倒也能富裕一把,何乐而不为,点头道:“不过要从内部打入,我等毕竟是外来人,虽凭雄兵在手,屠杀他们容易,找到破绽很难。”

邓艾也陷入沉思之中,当此局面,这些豪强贵族自然同气连枝,绝不会授人以柄,这可就有点不易巡查了,只道:“肯定有蛛丝马迹可以查到的,末将即刻派人搜捕,一旦掌握证据,王上可以光明正大的除掉他们,收走了充公的财产,也不会当代后世诟病。”

公孙修听他如此说,蓦地里想到了柯谟,登时露出笑意:“孤倒是知道一人,可以配合大将军巡查线索,此人若是有功,今后可留之为用。”

邓艾疑惑了数秒,也随即反应过来,点头道:“不错,有他在,倒是可以一试。”

第一百零六章 彻查到底 当柯谟尚在睡眠中醒来,伸了伸懒腰、扭动几下筋骨的时候,大批的燕军已直入他的府邸,把整个府邸都给围住了。

柯谟不禁吃了一惊,推开身边的美卷,阔步走出门外,一抬头就看见了双手叉腰的邓忠,讶然道:“这个——邓先锋,您有何贵干?”

邓忠抬起左手手指挠了挠脸,这一动作把柯谟吓得下意识的晃了一下,还以为要挨个巴掌。却不料邓忠笑道:“柯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柯谟尴尬一笑,自从东川王被斩首,原先的小朝廷也被解散了,全部听令于燕军,现在也就成了闲云野鹤。他当初跟随高庸作为副将,没少给燕军下绊子,虽说燕王嘴上说不计前嫌,秋毫无犯,可他心里也没底,生怕被清算了,索性窝在家中不问世事。

可如今邓忠带兵找上门来,可把他给吓坏了,惊讶道:“这个,在下已无官职,不适合称将军。就是不知邓先锋有何事吩咐?”

邓忠对这位昔日战场上的死对头有些好笑,耸肩道:“我可没有什么吩咐,是燕王要见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柯谟又惊又怕,忙道:“邓先锋能否指条活路给在下?”

邓忠冷笑道:“昨夜有数百名百姓袭击了王宫,你可知道?”

柯谟脸色微变,他多日闲居不出,哪知道出了这档子事,苦笑道:“我实不知此事。”

瞧着邓忠这副要抓自己去领死的模样,便好似再说袭击王宫是他一手策划似的,忙道:“也不是我干的,可我大抵知道是谁做的。”

邓忠心想这下就好办了,故意装出凶恶之相,说道:“跟我求情没用,去跟燕王解释,如真的是你干的,你就落我手里了,严刑拷打各种折磨人的手段,保管你三日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柯谟面如死灰,也只得在燕军的包围下被带上马车,任由他们带走。

丸都王宫。

柯谟被两名燕军反绞双臂带入殿内,公孙修坐在上端,冷笑道:“你我可有一段时日不见了。孤跟你说过,‘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孤兴兵到此,只诛灭东川王一族的直系,并未错杀臣民一人。为何昨夜你暗中派人袭击王宫,意图不轨呢?是想为东川王报仇么?”

柯谟当场跪下,申辩道:“王上是明君,自当彻查此桉,绝对与小人无关,实在是他人的污蔑。彼时各为其主,东川王命令小人进攻燕军,此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燕王受天命之召,东征取百马、丸都二城,神鬼莫测,无所不克,正是天命所归。小人自知罪孽深重,已有二十日未曾出门,只在家中闲居,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啊。”

他一口气说完,竟浑然没有呼吸困难地感觉。

公孙修心下暗笑,诛杀东川王是政治军事上的必要,高庸为国守节宁死不屈,柯谟这个副将的求生欲倒是拉满了。他故作疑惑地说:“不是你,又会是谁?”

柯谟额头上豆大的汗水直流下来,苦笑道:“王上明鉴,当真不是我。”

“那你说出是谁做的,孤就饶你一死。”

“这个——在下若是说出来,难免祸及妻儿老小。”

柯谟更是磕头如捣蒜。

公孙修心想这是直接讨要一张护身符了,笑道:“如今高句丽已经没人能跟孤叫板,你供出来怕祸及妻儿老小,可你不说,孤今日就杀你一家老小。也罢,你若是说出来,全力保你无事,并授予官职,今后为燕国效力。”

柯谟松了口气,先是一篇长篇大论的歌颂燕王的文成武德,直到公孙修满脸的不耐烦,这才赶紧停下来拍马屁的嘴儿,诚惶诚恐道:“王上,在下大抵知道是谁暗中指使的,想来也不会错到哪里去。此次行刺偷袭一事,完全是出于王上的仁政。”

公孙修一愣:“孤颁布的仁政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心中倒是想起了姜文《让子弹飞》里的一句话:“好人就得让人拿枪指着么?”。

典中典台词啊。

柯谟苦笑道:“王上的仁政没有问题,条理清晰,攻破丸都,秋毫无犯,军中也没有发生劫掠百姓、屠城坑杀之事。可正因如此,才引得豪强贵族的抵触。”

公孙修哦了一声,面无表情,继续问道:“你细说,孤听着。”

柯谟道:“王上所施行的仁政,是自古未有的。历来高句丽跟汉朝、辽东之间的战争,无非是混战,或输或赢,劫掠边民一番,或者高句丽向中原称臣,草草了结无休止的战争,虽是死伤无数,可并未动摇根基,而王上的意图,是直接把高句丽全部吃下……”

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眼公孙修,后者报以一笑:“继续往下说,不会以言治罪的。孤的仁政是面向全部高句丽百姓的,可不是一家一族之私计。”

柯谟登时感激涕零,续道:“王上的仁政自然是好,若按王上的仁政假以五十年,大抵不会有多少人再记得高句丽这一弹丸小国,只知王上的燕国。以往汉军进攻高句丽,都因战线过长,不能久持,劫走几千上万人口回去也就是了,汉军不能夺了高句丽,高句丽也不能夺下整个中原,基本是僵持的态势。”

公孙修闻言点头,自古以来,汉人的边患无外乎出现在北方、东北一带的游牧民族,问题就在于很难全境占据,要长驱数千里去进攻一群四处奔走的敌军,稍不留神迷路还会全军覆没。

即便短暂的占据下来,也会很快失去。

柯谟擦了擦额头的汗,在胸口上擦了擦掌心,认真道:“高句丽名为国,实则是部落之众,才能突出、兵强马壮者为王,即便是东川王作为一国之君,也须借助五大部族的力量。国力雄盛时,出兵劫汉朝的边民,得了财物各部族瓜分,自然喜不自胜。即便被汉军攻到丸都城下,也只是死些平头百姓罢了,对各部族的豪强贵族并无影响。可王上内迁高句丽人到燕国,则大大的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毕竟,豪强有奴有田,手下的贱民也被王上赐为平民,那就不再是他们手拿把掐的奴仆了,去了燕国自然不服气。”

公孙修心想这样就跟土匪没有什么区别,贵族把握土地、钱财等资源,冲前面的可都是平头百姓,死了跟他们无关,劫回来财物又分大头,两全其美。

这似乎跟灯塔国跨越一万三千八百公里去打猴子一样,其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排除争霸中其他战略目的,其中很重要的一项输出战争的原因就是:军火商的坦克、轰炸机不及时卖出去会破产的。

因为当时的灯塔国靠二战售卖军火发家,建立了庞大的军火工厂,每一年的生产量足以装备半个世界。伴随二战的结束,庞大的生产量要想在战争结束后突然停下生产,纯属痴人说梦。

且不说背后支持总统的大军火商们不能因为战争结束而受损,就单单仓库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弹药需要找个地方卖出去都是个麻烦,搞不好会让军火商们破产。故而,开辟巨大的战场,把军火用在战争上消耗掉才是最划算的生意,即使因此有成千上万的美军死在了越战。

或许在高句丽的豪强贵族看来,国家兴亡是次要的,本质上是换个推举的王罢了,新王登基后第一个要顾及的,也是五部豪强贵族的利益,因为新王的权力来自于五部。

公孙修直接斩首东川王,并屠其直系的亲人王子,并没有招来大规模的动乱,一切风平浪静。可就在这施行仁政、内迁百姓的关键上动了豪强的蛋糕,袭击王宫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第一百零七章 事态升级 公孙修默默地听完,皱眉道:“孤既已得高句丽,那就要重新划分定义。高句丽之民并入燕国,一视同仁,皆为平民,想封侯拜相,那就立功名来取得,而不是靠祖上蒙荫。他们既然试图反抗于孤,那也不必多言,直接杀了了事。”

柯谟只听得嵴背发凉,心想燕王出口成宪,这一声令下不知要有多少豪强贵族人头落地,心里直打颤,忙道:“王上——您,您可得饶小人一命啊。”

“放心好了,孤会保住你的,谁能害得了你一家老小?”

公孙修大手一挥,说道:“把你所认为有参与此事的人,一一把名字报上来。”

柯谟一愣:“王上,这个——万一错杀了怎么办?虽是豪强贵族痛恨王上的仁政,也不是人人都参与了其中。”

“你就当他们都参与了。”

他呵呵一笑,有些随意地道:“定然有一小部分心中怨恨,可又没参与袭击王宫的豪强贵族,可现在孤改变主意了,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否则的话,尔等百姓内迁至大燕,三天一小叛,五日一大乱,好好的燕国也给搅得民不聊生了。孤准备对这帮不服王化的烂虫腐蚁一记重拳,是非对错,孰是孰非,已没有必要分得太明白。”

柯谟心中一凛,知道王上是准备从个人面向整个豪强阶层,已不在乎发起袭击王宫的是哪一部落、哪一族、哪一人之手,而是准备将豪强尽数给打垮,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就意味着,有罪之人伏法受死,明明是无辜之人也要连带之责,完全是打算把豪强都屠戮一空的想法。

柯谟背上惊出一身冷汗,手脚有些发软,幸好燕王把这差事交给了他,否则他也勉强算得上豪强之一,恐怕也逃不过屠戮。急忙伏地拜道:“小人遵旨,万死不辞。”

公孙修决意要把豪强歼灭于此,可这一来就得罪大量的豪强,单股势力自不足为虑,大的可能门下千名部曲,小的数百部曲,武装力量还不够给燕军塞牙缝,可凝聚起来却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关键在于,东川王已被屠戮,高句丽五部内的豪强肯定会再暗中推举一个首领出来作为主心骨,而这正是需要扼杀于摇篮之中的。

——

丸都城中的某处秘密宅邸。

二十余名绸缎绫罗的高句丽人围坐一团,脸色各异,为首一人是个青年,体魄雄健,跟去年死于邓艾之手的高庸颇有几分神似。此人是高庸的儿子,名为高雄。

“诸位,燕王试图迁移族人,更易风俗,此乃灭绝我高句丽人之举。我等在此有良田千亩,屋舍遍地,现在竟要为了这一纸诏令,迁入辽东,此乃卑鄙至极。”

高雄心中对公孙修的恨意达到顶峰,昂然站起身来,说出这一番话。

在场者无不点头。公孙修诛杀东川王一事,各路豪强并不觉得如何,想要新王再推举一个上台就是,本来新王也是从五部中择出来的。

可内迁燕国则就不一样了,不说别的,单单是编为平民这一项,便能把他们帐下的数百上千名的奴隶、部曲都给变走了,再也不受他们的节制。而且作为豪强之士,也要放弃大量的耕地,去燕国重新开垦荒地,抛弃大量的资源,这让他们如何坐得住呢?

另一人起身道:“我觉得高岩说得不错,燕王内迁百姓,分发编为平民,分明是叫我们去死,结果只会教那些奴隶得了好处。贱奴领了自由身,我等可就失去昔日的辉煌了。”

此人是灌奴部的新领主张骁。灌奴部的旧领主高松被燕国将军杨祚在襄平之战中斩杀,导致灌奴部也是五部之中损失最大的,对公孙修的恨意也就越大。

高雄手中举起一份羊皮卷,咬破食指指肚,以指做笔、以血为墨的在羊皮卷写上自己的名字,接着递给左手边最近的一人。

那人二话不说,也咬破指尖,写上名字,依次往左边传递,如法炮制。等羊皮卷绕了一圈,从右边回到高雄手里的时候,羊皮卷已写满大大小小二十七人的名字。

高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举秘密大事,最忌讳的便是泄漏机密跟心术摇摆,所以必取一本密册,登记举事参与者的亲笔签名,如此一来就成了共谋,不一路走到黑则共同赴死,别无他路,谁也别想中途退出。

羊皮卷正准备收起来,高雄突然一愣:“柯谟呢,他怎得没有来?”

张骁不屑一笑:“那家伙贪生怕死,自从燕贼攻破了丸都城,便藏在家中不敢出来,据说昨日燕军直接进了他的府邸,将他给带走了,至于问了些什么,无从得知。”

高雄之所以举事是为父报仇占了大份,保住家族利益则次之,此次积极出谋划策,倒也手段非凡,所出动的数百名百姓完全是受了蛊惑,什么天神鬼怪云云。那些百姓愚昧无知,哪分得清真和假,再袭击后被燕军或格杀或生擒,根本问不出所以然来。

想到柯谟作为父亲生前的副将,屡受其恩惠,现如今举事在即,这家伙却跟见了鬼似的藏匿起来,显然也是靠不住的货色,摇头道:“此等胆小如鼠之人,加入此次的密谋只会成为累赘。他既不敢来,那就算了。”

密谋所图一事,凶险万分,泄露的话全部丧命,他可不愿意掺和这样的危险人物。

正准备商讨下一步,忽然一名部曲转身进来,低声对高雄道:“领主,柯谟在外求见。”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惊,五日前数百名被蛊惑的百姓袭击皇宫,次日柯谟就被燕军强行抓走,如今又放了出来,也不知是否有诈。高雄心念电转,沉声道:“我出去瞧瞧,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会通知诸位从密道中离开,假如只是闲得没事到府上做客,我几句话给打发走,也不会有什么困难。”

张骁沉吟许久,只得道:“那你可得注意口风严实,若是走漏了风声,咱们可就满门抄斩了。”

第一百零八章 鱼龙混杂 高雄自然知道事情的重大,当即命房中的诸位各部的豪强不可妄动,在此等候消息。

他已准备在公孙修的御驾每日行经之地偷袭,只要在丸都城内,经过周密的计算,公孙修出行所带的禁卫军只在两千人左右,他已命集结的几百死士埋伏在两旁道路中,瞅准机会突然袭击。若换作正面交锋,必然没有胜算可言,唯有在沿街跪拜的道路上措手不及的袭杀,才能奏效。

高雄深知有进无退,几百名死士也不考虑活着离开的问题,只要把燕王的脑袋砍下就行,那些禁卫军即便再训练有素,一时间也不会考虑拿命来抵偿。

此事密谋已久,公孙修一死,燕军群龙无首,必定上下大乱,到时候五部抽掉临时组成的私兵部曲就能一股脑儿的发动奇袭,即便最终仍是胜不了燕军,也比坐以待毙要强上许多。

思索间,柯谟正在堂内等候,高雄阔步迎出,拱手道:“柯副将登门拜访,不知有何事?”

高句丽国名义上已经灭亡,所有的大小官职一律废除,柯谟追随高庸多年,鞍前马后的形影不离,高雄称他为副将习惯了,一时间竟也没改口。

柯谟“嘿”的一声,也不去计较,摇头道:“是有些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雄留了个心眼,暗想莫非是他察觉到了什么,试探的问:“柯副将所言何事?尽可说来听听。”

柯谟低声道:“五天前,王宫遭遇袭击,险些攻入了宫中,你可知道此事?”

此话一出,高雄脸色有些变化,柯谟人老成精,把他的细微表情都瞧在眼里,心下了然:“果不出我所料,暗中指使袭击王宫的人,就是高雄。唉,为了报父仇竟赌上了全部的身家,燕王又岂是心慈手软之人?此次必定屠戮惨重。”

高雄顾左右而言他,愣道:“是有听说这么一回事,想来是燕贼骄横,不得民心,故而才有此事。”

柯谟心想高雄怎能如此怒斥燕军为“燕贼”呢,若是有心人捅了出去,保不准明日会发生什么。正欲说话,忽然瞧见身后有几道杀气直指背后,军旅生涯多年的他,立即意识到壁内藏有刀斧手,只需高雄一声令下,便能把他给乱刃分尸,登时有些紧张了起来。

好在他急中生智,瞬间转为大哭,眼泪说下来就下来,豆大的泪水打湿了前襟,柯谟哭出声来,掩面叹息:“若非燕贼骄横,高将军又怎会死于丸都城中呢?老夫恨不得追随高将军于九泉之下,虽死无恨。”

高雄本看似端起陶杯,实则准备掷杯为号,将他在府上给杀了,免得留下后患。可柯谟这一瞬间哭得情真意切,却让他的手在空中顿住了,暗想:“这老东西竟会为我父亲掉眼泪?看来多年的上下级提携,毕竟有所感情。”

当即又把陶杯给放下,劝慰道:“柯副将莫哭,燕贼早晚要伏诛,不必介怀。我父亲若是有在天之灵,定会为你这份真心感到欣慰。”

柯谟一边掩面哭泣,一边观察高雄的细微变化,见他本来抬到半空的陶杯又轻轻放在桌上,知道这么一哭,就在这间隙之间捡回了性命。

他这一半是发自内心,一半是源于斩首的恐惧。毕竟高庸是他的老上司了,可达不到“追随于九泉之下”的地步。这便好似老人新丧,家中亲儿亲女固然哭得撕心裂肺,然而次一级的堂亲、表亲便哭得不似那么梨花带雨,毕竟亲疏有别、情有浅深,至于出殡相送的寡澹有朋,保持肃穆即可。

柯谟抽泣道:“属下无能,没本事保住将军,只哭了这偌大的高句丽,竟无一人愿意报仇雪恨。只可惜我没有机会进得燕贼身前,否则一剑结果了他,大不了同归于尽,以报将军昔日的旧主之谊。”

高雄一愣,随即把脸一沉:“你说没机会进得燕贼身前,可据我所知,袭击王宫之后的第二天,公孙修就强制召见了你。敢问柯副将,当日有机会为何不出手?”

这话说出口,原本放下的陶杯又举在手中。

眼看高雄又要发作,柯谟的脑筋也是转得飞快,说道:“那日我只身一人,燕国禁卫军便有三千人,群狼环伺,我便有心杀贼,也无力回天。”

高雄道:“为何不抓旁人,却只抓你?莫不是到了公孙修那一边,对方见你肯说实话,放你来我这做说客了?”

柯谟假作愤怒的说:“这是什么话?我第一个被抓进宫中询问盘查,自是因为在下与高将军情同手足,义气相重。你若觉我有虚言,不谈也罢。若是怕有奸细,我现在在你府上,你可把杀了,也留你清净。”

高雄没料到他的脾气这么大,可随意的一撩拨也觉柯谟并无骗人,当即道:“柯副将莫要生气,在下也只是随口猜测而已。只不知燕王把你抓进宫中,到底做了些什么?”

柯谟哼了一声,声音控制地恰当好处,说道:“燕贼拿我盘问,是想问出背后的指使,我知五部内仅有你一人有如此调配权。是以不论如何逼问,我都不肯说出来。”

高雄这下闹了个大红脸,这才全然相信,苦笑道:“原来有这样的事,当真是赶尽杀绝,幸好柯副将据理力争,否则也成了别人的鱼肉。”

柯谟心中暗笑,嘴上却道:“我报不得大仇,自从宫中被放了出来,定然是燕贼觉得我老迈无用了。那也由他,我一人死不打紧,担心的是你有危险,故而急忙前来通报,今后不要与燕贼来往,有机会逃走就尽快逃走,免得逗留太久,反遭其害。”

高雄听他说得言真意切,也就放下了所有的成见,冷笑道:“燕贼要害我,那是来不及了。他自以为颁布仁政,实则要亡我族人。此次我会更快的周密部署,将燕贼死于非命。”

柯谟心想你可终于把话说到关键点上了,刚想询问是什么办法,可又觉得太明显了,反而容易误会,只得苦笑道:“只不知有哪方面的周密部署呢?”

第一百零九章 反燕联盟 柯谟的一颗心紧张到了极点,生怕说错一句话露馅,被高雄察觉,那可就当场没命了,天知道这府邸的两壁埋伏着多少刀斧手。

果然,高雄先是眉头一皱,颇为不愿意透露这一秘密,可心想着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的想法,沉声道:“柯副将决心要趟这趟浑水了么?”

柯谟讪讪一笑,认真道:“为高将军报仇,是我等的夙愿。若我能帮上忙,自当是好事。”

高雄犹豫片刻,从怀中掏出羊皮卷来,铺在桌子上,沉声道:“你把你的名字写上。”

柯谟二话不说,咬破指血在羊皮卷写上名字,一颗心顿时亮了起来,暗想这羊皮卷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到时候就是谋反的证据。当然自己可不算在内,毕竟他只是燕王派来的卧底罢了。

高雄看着羊皮卷的二十八人姓名,分别代表了高句丽各部族人的豪强势力,当即把羊皮卷收入怀中,对柯谟道:“此事也不瞒你,我们已发觉公孙修每隔四五日,便要出城一次,其所乘的御驾有两千名禁卫军,只等他下次出城掐准时机,以数百死士装成普通百姓藏匿两道,望尘而拜,再突然而然的发动袭击,两翼夹攻,只要有七八人能突破禁军,靠近御驾,杀了公孙修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柯谟闻言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高雄居然要用这样的手段,此法若是掐准了时机,或许真的能奏效,可丸都城必遭燕军大规模的屠戮。此举分明是让全城的人跟着一起陪葬。

燕王若是被刺杀于丸都城,燕军别说是屠城,整个高句丽国的男女老幼都不会被留活口。

为一己之私,竟让全城的人跟着陪葬?

他的心中简直震撼到无以复加。

高雄见他脸色微变,还以为他害怕了,轻声道:“此举一旦刺杀成功,反攻燕贼就胜利大半。燕贼手段狠辣,试图麻痹臣民,时间拖得越久,百姓越不愿意复国,更别提被内迁到燕国,经历三五代人的混种,哪还有高句丽人了?成大业就在一举,只要公孙修死了,燕贼必四分五裂,我等兵虽寡,仍破其军。就算胜不了,燕贼必然退回辽东,就算劫走大量人口,只要保得住家园,我等领主、部族依然统治着奴婢跟土地,何乐不为?”

柯谟收住心神,点头道:“所言不错。”心想这一刺杀计划可不能让你们成功了,当即道:“不知其余的反燕义士,尚在何处?”

“都在府上,秘密准备机会。”

高雄瞧出了他的顾虑,沉声道:“现在我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为了报仇雪恨,没有其他路可走。你府上的人马,也尽量集合过来。”

在他的带领下,柯谟也一齐进入密室。

各部族首领一见是他进来,都下意识起了三分戒备,张骁皱眉道:“高雄,这是怎得回事?柯谟怎么也来了?”

高雄为柯谟的精湛演技所骗,已将他认为是真正的反燕义士了,正色道:“千万不要这样说,都是自己人,也在羊皮卷上留名。柯谟是我父亲的旧部,为人忠实可靠,当此用人之际,大家应当同心协力才是。”

张骁哼了一声,颇为不屑:“他可是被燕军抓入宫中的,天知道有没有收受燕贼的恩惠,反过来刺探我们的?此等大事,岂能儿戏?”

高雄登时也有些犹豫了起来,皱眉道:“你所言也不无道理。柯副将绝无问题,我愿以性命担保。”

张骁怒道:“你一人性命担保,我等就要拿命陪你么?”

柯谟眼看双方争执不休,当即道:“列位,在下被抓进宫中,是审问袭击王宫一事,事先没有参与,也没有证据,燕贼就把我放了。不管你们信,或者不信,在下都是只执一词,从未骗人。”

说到这里顿了顿,心想这时间也差不多了,正好蒙混过关,他早已跟邓忠事先商量过,若是自己超过半个时辰没有出来,立即假装派人进高府搜寻,免得自己遇害。

从进门到现在,掐指算来也快半个时辰了,昂然道:“在下无罪被放,而诸位就不一样了。若我猜得不错,燕军即将来此处搜寻,所以立即赶来通风报信,诸位最好快些离开,否则的话,生死难料。”

众人闻言,都不免大吃一惊。

公孙修自从入主高句丽开始,便以仁政之名,不滥杀、不屠城、不劫掠的名义,只搜刮走了国库及王宫的珠宝金银,豪强跟百姓的分毫未动。

现在发生了袭击王宫一事,公孙修大肆搜捕,这可让众人都害怕了起来,尤其是众人窝藏一窝,以及致命的羊皮卷。

张骁虽然心下恐惧,却道:“你这一面之词,如何能信?”

话刚出口,门外的部曲敲门进来,低声道:“不好了,燕军的先锋邓忠要来府上搜查有无可疑人物。”

高雄心下一跳,张骁也觉心中害怕,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柯谟,这才相信了他的鬼话。

柯谟满脸的大义凛然,摆手道:“你们快从暗道走,不要在此逗留,若是教燕贼逮住,满门抄斩。燕王既然要彻查,必然挨家挨户的搜查,我看不如到我的府上,毕竟被搜过一次,理应不会再搜第二次。”

这个时候就体现武侠小说常用的“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的反向思维。

如果说刚才张骁尚有几分怀疑的话,现在已完全推心置腹,暗想高庸的副将竟如此守信义,不惜冒死前来通风报信,当即道:“不错,此言甚是,既然燕贼要挨个儿的查,不如去柯谟府上,难道查过的地方,还会再查一次么?当此情形,诸位身份敏感,必在搜捕之列,倒不如险中求胜。”

高雄也同意这一想法,当即将羊皮卷塞到柯谟手中,沉声道:“柯副将,你把这羊皮卷藏好,速速带众人到你府上密会,由我一人先去拖延燕贼。我府上并无违禁之物,唯独这份花名册跟诸位领主齐聚一堂显得可疑。谅来燕贼过问几句就会离开,不会为难我的,待此处办妥,我会立即赶去与尔等回合。”

第一百一十章 将计就计 柯谟拿到羊皮卷,心想这下可就稳妥了,当即招呼众人从密道中离开。

出了高府,众人骑上各自骑上马匹,二十七人以柯谟为首,快速赶到了他的家中。

柯谟一颗心可谓乐开了花,将众人安排在府上休息,同时命令家中的部曲严守里里外外,张骁一颗心安定下来,心想:“柯谟办事当真是稳妥,有这样的严守,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其实,他怎知道柯谟布下的部曲,可不是用来防御燕军的,而是监视这帮试图反燕的家伙。好容易把这些余孽都控制起来了,可不能让他们轻易走脱。

柯谟低声对张骁道:“你们可千万不要从府上出来,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我一人进进出出无妨,毕竟是自己府上。可旁人若是瞧见你们,必然知道我们准备谋害燕王,大则势去矣。”

张骁闻言更觉得他是可靠之人,拍拍他的肩膀:“高雄没看错人,柯副将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柯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过奖了,你我也只是共举复国大业而已。你们先在我这寒舍住下,燕军决然不会猜到你们藏于此处,老夫先出去刺探一番。”

说着,向众人一鞠躬,转身出门。

张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下感慨万千,与其余诸部领主叹道:“没成想危难之际,还是由柯谟救了大家一命。幸好他事先未曾参与,被燕贼抓去审问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报信我等让你我有块藏身之地,只怕我们现在不是死了,就是被燕贼一网打尽了。”

众人也各自叹服,虽说之前的柯谟名声太臭,见利忘义、贪生怕死,与众人共事也是刻薄至极,常常疏离于外,刺杀行动将其撇在外不是没有缘由的。

直到此时众人才认为自己这么二十年看错了他,感到自责不已。

而事实上,他们的看走眼,才刚刚拉开了序幕。

柯谟快步出了府外,到了七八里歪的市集上四处张望,突然肩头被人一拍,回过身来,正是乔装打扮的公孙修。

他急忙要行礼,公孙修伸手一托,摇头道:“行了,别搞这套虚的,查得怎么样?”

柯谟点头哈腰地说:“那个——我已查到了,袭击王宫一桉,是高庸的儿子高雄、灌奴部的张骁带头的,那份花名册他担心被查到,也一并塞给了我。”

说罢,将羊皮卷拿了出来。

公孙修展开羊皮卷,只见一共二十八人的名字,血淋淋的都是以人血所写,看起来触目惊心,末尾竟还有“柯谟”歪歪扭扭的二字,气得笑了出来。

柯谟忙道:“王上明鉴,小人是因为打探消息,为取得高雄、张骁的信任,不得已才再花名册添上名字的,小人绝没有参与刺杀一事。”

“我相信你。”

公孙修把羊皮卷还给他,心想这一份反燕联盟的名单除柯谟之外的二十七人,分别都代表高句丽五部的领主、豪强人物,要是把他们一并抓住治罪,按连坐法处置,所能牵扯的就是几千人。毕竟这些人才是高句丽国中,最富有的货色。

公孙修本意是想让他们失去土地跟奴隶,到燕国位民虽然没了特权,可毕竟身上还有大把的钱,能当个富家翁过一辈子的。没成想对方连命都不要了,争着要“求”他把财产抄个干净。

“你是如何蒙骗他们的?”公孙修好奇地问。

柯谟当即一五一十,把如何欺诈高雄、哄骗张骁的事给说了,全程却是凶险万分,高雄两壁都伏满了刀斧手,不小心说漏嘴一个字,当场就送了性命。

公孙修闻言好笑不已,却也念他立了大功,当即把羊皮卷塞回他的手里,笑道:“这事你办得不错,赶紧回去,不要让他们起疑。邓忠已带兵搜查了高府上下,没找到你的人,还以为你死了,他前脚刚离开高府不到两盏茶的时间,我猜不出一个时辰,高雄就到你的府上,你可得把持心性,别被识破了面目。当然,也别因为三两句的话就背叛了我,否则我只不过多杀一人而已。”

柯谟连忙道:“王上放心,在下一定不会背叛燕国的。只不过,现在高雄、张骁都在小人家中,王上目前只要命邓先锋带上一支百人的劲旅,便可将他们缉拿归桉,又何必再——再逢场作戏呢?”

公孙修哼了一声:“现在抓他们,证据是有了,但是不够充足,治他们死罪、收缴家产,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嫌疑。能把死士散在百姓之中,他倒也聪明,我的御驾每次出行前后加起来不过两千禁卫军陪同,若是经过都城,道路两旁的死士突然进攻,确实防不住。他既然想刺杀,那就给他这个机会,等他行刺御驾,我不在其中,让他扑了个空,再命人全部抓起来,人赃并获,该抄家的抄家,该斩首的斩首。”

说到这里停顿了数秒,道:“我不介意陪他们玩玩。”

柯谟心想王上这是铁了心要捞笔油水,点头道:“王上放心,小人瞧他们的分析来看,可能行刺就在这几日,如有计划,小人会设法通知的。”

公孙修点了点头,翻身坐上马背,策马离去。

柯谟松了一口气,匆匆回到府上。刚到门口,恰好高雄带领数十骑迎来,皱眉道:“柯副将,张骁等人可安顿好了?燕贼没再回来盘查吧?”

柯谟道:“放心,燕贼没过来,方才我出去探查一番,燕贼都已经散了,不会再回来。倒是您——燕贼没有察觉吧?”

高雄冷哼道:“虚惊一场而已,原来不是搜查刺客的幕后者,那些燕贼鼠目寸光,又愚又蠢,岂能发现得了密室的所在?就算发现了也查不到任何的东西。倒是那领头的无耻至极,搜查也就算了,我家中值钱的物件也给搬走了。公孙修口头上说燕军是仁义之师,其实也不过是纵容军士劫掠的货色罢了。”

柯谟一愣,暗想燕军怎会把高府都给搬空了呢?随即想到:“我事先跟邓忠约定好半个时辰没有出来,就以搜查的名义进府搜寻。邓忠时辰一到便即入府搜寻,只可惜不知我从密道中离开,又怕高雄怀疑,索性命兵卒把值钱的宝贝都给洗劫一空。如此一来,高雄只会认为这所谓的搜查,其实不过是变相的敛财罢了。”

想到这里心中暗笑,邓忠这是直接把高雄剥削了个干净啊,脸上却是忧国忧民神色:“虚惊一场好过大祸临头,既是无事,那就到府上一叙。外边人多眼杂,我已命人在府上严加防守,不必担心燕贼再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出好戏 高雄心下稍安,跟柯谟携手入得府中。

一行二十八人围坐商量,高雄定了定神,大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说道:“这次还算走运,并不是燕贼追查刺客,府上虽然被洗劫一空,可还不算太糟。目前唯一重要的是,便是刺杀公孙修。”

张骁接口道:“我等所筹备的死士,早已隐藏在丸都城中,只要公孙修的御驾出行,即刻出手。”

高雄冷笑一声,心想父仇终于得报,傲然道:“此次杀了他,诸位就是复国的功臣。”

柯谟在一旁有些纳闷,不解地问:“可是我们要刺杀公孙修,又如何精准的把控到他出行的时机呢?总不能天天守株待兔吧?”

高雄道:“这个在下早已暗中观察过了,公孙修素来以仁义自居,每有三天就出行一次,视察全城,从不间断。就算他的出城时间我们把控不到,可回城的时间却已足以在必经之路等他。只要他敢出现,我完全可以置其于死地。”

柯谟暗想这样的刺杀计划也不知筹备了多久,可行性也极强。毕竟各部素来都有圈养死士的习惯,突然要刺杀敌军,各部的死士凑在一起便有了数百人之众,若是在市集中当真突如其来的行刺,那可不是一个刺客,而是数百刺客,说不定真能奏效。

他心下暗想:“燕王早有防备,必然不会中计。这样的准备计划,可说已经胎死腹中了。”当下询问道:“诸位准备在哪一日起事?”

高雄沉默少许,沉声道:“此事迟则生变,我所策划的袭击王宫,毕竟草率,百姓也不是勇勐的死士,此举已引起了燕贼的防备之心。我看事不宜迟,据我推算,还有三日的时间,足够我们把死士筹备进城,来个守株待兔。只要公孙修一死,即便邓艾这个大将军尚在丸都城,也控制不住大局,就连上千里外的燕国也必然陷入动乱之中。”

张骁拍桉叫绝,也知事不宜迟,说道:“我即刻去准备死士,明日即可备齐人马。”

说罢,转身率领数人一起出了府邸,显然是去联络死士了。

余下领主豪强也相继离开,各办各的事。

柯谟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心想众人都有事要忙,可就剩自己一人无事可做了,卧底最怕的就是被指派任务,更怕的是没有任务。万一去杀某个将军之类的,自己就算是迫于卧底才出手,事后也逃不了秋后算账,没有任务则更惨,被疑心的嫌疑更大,细查就是死路。

高雄给众人或明说或暗中指派任务,到了最后望向柯谟,低声道:“至于柯副将嘛——”

柯谟急中生智,赶紧把羊皮卷拿出来,双手递给他:“花名册在此,现在物归原主。”

高雄一愣,本想指派任务给柯谟,让他去设法扇动百姓,在三日后堵住龙骧骑的救援,只要能拖上一时半会儿,便已算得上成功。他瞥了眼羊皮卷,皱眉道:“这是什么话?目前大敌当前,燕贼四处搜寻,幸好你这儿被搜过,否则放我身上,现在早已落到燕贼手里了。柯副将,你最大的任务便是闭门不出,把这花名册给保住了,千万不能落在燕贼手上。”

说着也不禁有些感动,万一事泄,柯谟私藏罪犯的罪名可不比他们小,同样也是满门抄斩之罪。高雄低声道:“你是我父亲的下属,我也不骗你。此番一在报仇,二在逐走燕贼,至于第三,若是能弄得燕贼自顾不暇,退回辽东,我高句丽重新复国指日可待,东川王老幼被屠,已无继承之人。目前以我绝奴部为最盛,灌奴部在襄平之战损失精锐,张骁无力跟我争衡,若是事成,则你可为本王的心腹大臣。”

若是公孙修在此,不免要大呼“画得一手好饼”,这样的渺茫机会,却让众人一齐赌上全部身家性命,去搏事后的利益。

柯谟同样也不傻,暗想我在你帐下当个心腹大臣,不如在燕王脚跟旁当个小吏。连东川王都被灭掉了,自己可不敢产生“宁为鸡首”、“不为凤尾”的念头,作为高高在上栖息梧桐的神凤,虽为凤尾可毕竟在半空中,尚有腾飞万里之机。

若为鸡首,再大的鸡首也不过遍地走而已,家国一灭就成了亡国遗民。

他呵呵一笑,作谄媚之色:“多谢世子提拔,小人一定尽心侍奉,就像侍奉昔日的高将军一般。”

高雄心下大喜,拍拍他的肩膀,也转身离去。

目送众人远去,柯谟这才如释重负,赶紧将高雄的计划一一写在信上,命手下的部曲携信悄悄地送到王宫。

信一至王宫,由邓忠亲自接应,将信带入宫中。

此时的公孙修正在寝宫内照顾王朱。

作为已已怀六月身孕的她来说,小腹已日渐隆起,每天也是躺在床上休息,偶尔在寝宫内走动,并不出门,一是担心失足摔倒,二是刺客猖獗,不能受惊吓。

王朱躺在床上,吃着公孙修喂的乌鸡汤,有些索然无味,抿嘴道:“王上,妾身自己喝便是,哪劳你的大驾?”

公孙修打趣道:“这不是闲来无事么?再说了,我为自家妻儿喂食,又算劳什么大驾?最近以来天气酷暑,我已命侍女去冰窖中取来冰块,把冰置于前,让侍女用蒲扇于后面轻扇,冷气便可充盈于室。”

王朱扑哧一笑,嗔道:“王上就不怕旁人说燕王是个整日逗留后宫,沉迷床帏之乐的昏君么?”

他笑着摇了摇头,打趣道:“岂有此理?我倒要瞧谁敢这么说,史官要敢乱写,脑袋都给他锤扁了。”

公孙修自从承继燕王以来,他的第一人称的自称就从“我”变成了“孤”,一是合乎礼仪,二是示人以尊,可这即便说了好两年有余,仍是有些许的不习惯,索性在王朱面前自称为“我”。

王朱嗔道:“你怎得如此蛮横?史官现在写了什么,你又不知道。等公布天下,世间早已没有了王上,这不是滥杀无辜么?”

在汉武帝时期就设立《起居注》,用来记录皇帝日常的一言一行,史官如实记录下来,并且做好保密工作,不会给世人知晓究竟写了什么,有一段时间的保密期封存,等到撰修国史则作为参考资料之一。

所谓的“古之人君,左史记事,右史记言,所以防过失,而示后王。记注之职,其来尚矣。”

《起居注》有警醒皇帝的监督之职,做事不可太过、言行要有分寸,否则一个不小心被史官记录下来,那可是千秋万代的糗事。在唐朝之前,作为皇帝的还是很遵守这样的条例,不会去翻阅《起居注》,对史官还存有敬畏之心。李世民要求查看起居注,被谏议大夫褚遂良拒绝,黄门侍郎刘泊则说:“借使遂良不记,天下亦皆记之。”

可史官并无真正的实权,起居注的监督制约作用能否发挥、发挥到什么程度,也都只能取决于皇帝本人的自觉。换句话说,皇帝真的要看,甚至要求删改起居注,是谁都无力阻挡的。

东晋后期的桓玄自立“桓楚”,这哥们也属于昏头的历史发明家之一,给自己写起居注,简直当成了日记一般,在建康当了百日皇帝,被刘裕轰出京师。在逃亡路上不顾跟属下战机规划,而是给《起居注》上撰写自己是如何“经略指授,算无遗策”,在抗击刘裕等叛军的失败,是因为手下将领不听调度,“非战之罪”。

后世某位军事物流专家所撰写的日记,其实也很值得怀疑,毕竟一来没人愿意把心里话记在本子上,能写在日记上的也不是什么心里话,给人的感觉是出自政治目的,而非实意,也不知是否追仰桓楚之风。毕竟半真半假、九实一虚的东西最容易湖弄人,更别提掺杂了个人的主观色彩,专家批其为“不看是损失,全信了就上当”的评价。

可以说,王朱切实地担心公孙修被史官记载为昏君。

公孙修打趣道:“史官想记什么,就让他记去吧。若是把我记载成贪恋美色,忘怀政事于后宫的昏君,不是更加彰显爱意么?”

王朱扑哧一笑:“丢人!妾身可不愿嫁的是跟纣王、周幽王鼎足而三的昏君。你要当的是开疆扩土的万世明君,若真的日夜沉迷后宫,那妾身也看不起你。”

公孙修呵呵一笑,趴在床沿,把手轻放在她的肚子上,轻声道:“若史官连我疼惜妻儿也要记成昏君,这样的史书,不看也罢,一把火烧了倒也清净,免得流毒无穷。”

有了妻儿的感觉,让他从无休止的战争中一下子拉入了温柔乡中,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温馨。王朱亦是如此,去年刚被强行送至公孙修的身旁,那是千百个宁死不屈的念头,可两人久居常伴,情愫渐生,又即将在数月后孕下一个子女,更令其夫妻情谊更深了一层。

王朱轻抚他的脸颊,眼中柔情似水,轻声道:“又说胡话,若是被史官记下,你定然遗臭万年,妾身可不想当妲己、褒姒一样祸国殃民的女子。只要王上能以仁为本,以仁治国,留名青史也就大慰平生。”

公孙修低声道:“我是八九,那你便是十。”

王朱一愣:“什么八九,什么十?”

他盯着王朱好看的眼睛,沉声道:“十有八九,八九不离十。”

王朱脸颊通红,万般柔情蜜意升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妾身的话,王上没听进去。”

公孙修笑道:“明日我便唤史官过来,教他把这句话给明明白白记在史书上,看看后世究竟是怎样评价的?曹操英明神武一世,临死也有分香卖履的美谈。连他这样的人物都难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又何况是我呢?但教大丈夫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也就是了,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便在这时,侍女进寝宫禀报,小声道:“王上,邓先锋求见。”

公孙修头也不回地向后摇了摇手,示意侍女回避,对王朱道:“你在这里好好修养,知道么?”

王朱揪住他的衣角,惊讶道:“王上,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就是抓几个小毛贼而已,三五个狱卒就搞定了。”

他拍拍王朱的手背,示意她安心,温声道:“不要忧虑,知道么?”

王朱轻轻地嗯了一声,抿嘴一笑。

公孙修转身出了寝宫外,邓忠立在门口,将柯谟的亲笔书信呈上,沉声道:“王上,柯谟已探出消息,三日后袭击王上的御驾。据说高雄已摸清王上平日里出宫巡视的次序,只需一个早上的时间就能把死士召集完毕。”

“倒也是个人才。”

公孙修把信握在手中,点头道:“既然他想守株待兔,我们就给他来一个瓮中捉鳖。把孤当成了兔子,那你我就把他当成乌龟。训练个几百名死士阴养城中,就以为能把这儿给挑翻了,当真是白日做梦。三日后命禁军乘假御驾出城,刀斧手、弓箭手藏身暗处设防,等死士冲击御驾,尔等立即出面,把他们围住,一个也不要走脱。”

邓忠心下一震,大声道:“末将领命,定然不教一人走脱。”

公孙修冷哼一声:“数百死士藏匿在丸都城中,确实是威胁,不连根拔起,后患无穷。”

这时邓艾也匆匆进宫,瞧见公孙修跟邓忠,快步出来,沉声道:“王上,刚刚收到襄平的来信,司马懿被曹爽等人推举为太傅。”

他闻言登时有些惊讶:“当真?”

“千真万确。”邓艾道。

公孙修笑道:“看来司马懿这个辅政大臣混不下去了。征辽东的时候还是个太尉呢,位列三公、手握兵权,如今升任成太傅,虚名无实,白白让曹爽架空成了权力。”

邓艾点了点头,说道:“魏国朝堂有变数,幼主即位,曹爽坐拥大权,司马懿倒成了空职,如此一来,倒是好事。听说曹爽虽是将门之后,能力不济,虚名无实,由他掌控魏国,对大燕来说反倒是好事。”

公孙修耸了耸肩,突然想到此时远在魏国的司马懿,恐怕也已经暗中阴养死士了,笑道:“等回了燕国,得命人到魏国设法替曹爽查一下,他的死士究竟养在何处?若是先一步揪出来,司马老贼必死无疑。”

邓艾不禁吃了一惊:“王上,您是说司马懿阴养死士在洛阳城中?这——这不大可能吧。”

“他若是能让世人知道此事,就不是司马懿了。”

稍微有点历史常识的都应该明白,司马懿的狠辣手段夺得了魏国,这才通过三代四人的步步蚕食,把三国都吞到司马家的肚子里。

高平陵之变也是司马懿由社稷之臣,转为三国第一奸的转折点,若换作今时今日的评价,司马懿对比诸葛亮的名声是几乎不落下风的。

公孙修抬头望着邓艾道:“公允地说,你觉得司马懿为人如何?”

邓艾皱眉道:“说句心里话,末将虽然曾追随过他,可比不能看透他真正的为人处世,司马懿几乎大小事务,躬身必行,又是三朝元老,曹操三代人都倚重的人物,曹丕比之为萧何,曹睿比之为霍光,实属能臣之典范。”

公孙修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忠臣良相?恐不见得,司马懿最擅长隐忍,下手绝不容情,必致人于死地,能胜他一招者,不可能胜其全局。曹爽此时得势,风头正劲,司马懿自然不会去硬抗,而是从容的接任太傅一职,若是教他抓住机会,曹爽几乎没有活路可言。”

说到这里,幽幽一叹:“就连孤面对此人,亦觉如芒在背。”

邓艾闻言细思少许,也觉燕王说得在理,笑道:“司马懿就算再怎么退,也迟早要与曹爽一战。宗亲被曹丕、曹睿压制得不能动弹了两代人,曹爽一辈的几乎身上没有什么军功,并未得到历练。受到重用的司马懿却在朝中、军中有莫大的威望。就算司马懿不愿与曹爽为敌,背后也会有看不见的力量推着二人,展开殊死之战。”

公孙修闻言神色一动,奇道:“此言倒也不错。”

“司马懿再忠,始终是士族,曹爽当政不仅要把自己的心腹都安插在朝堂,还要把多年来士族把控的官职给抢过来,必然造成内乱。”

邓艾侃侃而谈,续道:“士族利益被抢占,必会推举一人对付曹爽,司马懿为朝廷之望,又出身士族,即便他不愿意与曹爽为敌,也被两股不同的势力推上台面。两人既有政敌之仇,亦有政见之别,若是不斗上一番,那才是有鬼了。”

公孙心下凛然,点头道:“大将军洞若观火,等高句丽的事情处理完毕,立即班师回襄平,想办法解决了司马懿。若非眼下的魏国内忧大于外患,才忍耐不动,孤也不可能顺利地攻灭东川王。”

“不错。”

邓艾紧皱的眉头松开来:“这也是大燕的契机,此番趁魏国内忧无暇东顾,顺利的攻灭高句丽,使得辽东可用之民、可用之兵倍增,这也是王上成就霸业的资本。等魏国平稳下来,王上早已完全吞并高句丽,虽说国力依旧无法抗衡魏国,可也足以长足的自保无虑。”

第一百一十二章 瓮中捉鳖 高雄耐心召集死士集合,扮成各式各样的平头百姓散于街道上,有挑担的农夫、沿街叫卖的商贩、背东西的脚夫、路上闲逛的行人,各有各的隐藏之法,混迹其中就连他本人都很难发现。

而区别在于,每人统一的右臂上都缚着白巾,那是唯一的识别标志。丸都城进出倒也热闹,混迹其中并不易察觉。

躲在暗处的高雄心中冷笑,就等待公孙修的御驾经过,然后从两侧发动突然进攻。他暗自想到:“五百名死士一齐冲出,破开位置,必可取了他的性命。”

他守在一处楼阁,暗中观察形势,突然张骁走来,低声道:“燕王御驾已经出行,还有两盏茶的时间会路过此地。”

高雄点了点头:“命所有人都打起精神,等待时机。”

张骁领命而去。

伪装成农夫、脚夫、商贩的死士都把手伸进背囊中,握住兵刃的一端,随时准备待命。

没过多久,燕王的御驾便从南端大街出现,两千名禁卫军护住前后左右四个方位,中间的马车缓缓行动,其庞大的出行震慑在场的所有人。

高句丽人无不率先拜倒于地,两旁的行人瞬间矮了一大截,都跪倒在地,包括全体死士,以及高雄跟张骁。

张骁咬牙切齿,在高雄耳边低声道:“这小子当真是猖獗,夺得高句丽后,有事没事的耀武扬威,整日御驾出行,弄得我等要向此人望尘而拜。”

高雄摇头道:“正因他如此猖獗,才给了你我下手的机会。”

两千名禁卫军左右分为两排,中间拉开七八丈的通道,给御驾得以无障碍的开路通行。高雄早已做了完备的预测,死士沿街跪拜,距离禁卫军只有六丈的距离,突然的向前奔出只要四五个呼吸间就能抵达。而攻破禁卫军的防护,御驾就是活靶子,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

当御驾缓缓前行,透过马车的长窗,似乎瞧见了一个若有若无的暗影,想来就是公孙修无疑了。

高雄当即大喝一声“冲杀”,在安静得只有马蹄声的街道显得如此刺耳,四下里右臂绑着白色丝带的死士齐刷刷地从跪拜的人群中站起来,五百人有执短刀、执长剑的,更有端着弓弩的,勐地里向禁卫军冲来。

“不好!”

“护驾,围住马车!”

“杀人啦,快点跑!”

“谁斩下公孙修的脑袋,谁赏千金!”

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禁卫军跟高句丽百姓都被吓得不轻,霎时间乱作一团。

高雄要的就是这副场面,举起弓弩朝着马车的窗口射去,“嗤”的一声,那黑影晃了一下,随即隐没,似是倒下了。

他脸上露出喜色:“燕贼中箭倒地了。”

死士与禁卫军展开冲杀,禁卫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完整的对型被攻破了一个缺口,七八名死士冲在前头,用身体去扑倒禁卫军,任由利刃洞穿胸膛,随后追上的死士则提刀斩杀不得动弹的禁卫军。

高雄左一刀、右一刀的砍翻禁卫军,三两步冲到御驾跟前。那马车上的车夫提鞭向他兜头砸来,高雄把手一伸,抓住了鞭梢,接着回力一夺,那车夫被拽得直摔下来。

“燕贼,你的死期已至!”

高雄顾不得旁人,直扑上马车,将车帘揭开,眼前的一幕却把他给吓坏了。车内仅有一尊斜倒在地的稻草人,那稻草人脑袋上被弩箭贯穿,赫然便是他方才射出的。

这一声“糟了”还没说出口,街巷的四面八方,以邓忠为首的龙骧骑,跟邓艾总揽的燕军同时出现,将街巷围得水泄不通。

邓艾面目表情,冷冷道:“放下兵器,可留全尸,拒不投降,枭首示众。”

弓箭手当即举起弓箭,禁卫军也分撤四面,只把死士都围在了中间。

张骁嘴角抽搐,这个时候想逃也已经逃不了,举起长刀直奔向邓艾,怒道:“燕贼,有本事的就杀了……”

邓艾把手一放,数百支羽箭同时射出,张骁甚至来不及闪,就被射成了刺猬,整个人没有一处不插满了弓箭。

死士也试图冲锋陷阵,他们本来就是亡命之徒,自来被灌输的特殊思想,与杀人工具没有两样,也直奔向邓艾。

邓艾轻轻摇头,绝不留活口,弓箭手不断射箭,把死士也一一射死,全场只剩得高雄一人。

高雄呆愣在场,倒转长剑,便要刺入腹中寻求一死,邓忠拨马上前一把抢过,冷笑道:“你不能死,燕王还要问你话呢。”

高雄大怒道:“我计不成,乃天命也,今只求一死,你若有种的,就把我杀了。”

邓忠可不理会他的求死,命亲兵将其押解,口中塞上一只臭鞋,在众人的五花大绑下,被带进了王宫。

一进得宫中,高雄便吃了一惊,瞧见其余二十五名反燕联盟中的领主豪强都被摁在地上,只有柯谟一人立在旁边,登时明白了前因后果,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把嘴里的臭鞋给吐了出来,怒道:“混账,你这——你这卑鄙小人,居然出卖我们!”

柯谟澹澹一笑,说道:“高雄,话不能这么说,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又没有加入你们,是王上英明知尔等叛逆,不服王化,故让我受一时之辱,潜伏于内,好将你们一网打尽。花名册上虽有我的名字,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个王上是知道的。”

高雄只气得说不出话来,恨自己一时心软,被他给蒙骗导致刺杀复国的大计付之东流,不禁咬牙切齿道:“你是我父亲的副将,却为一己之私,投靠燕贼,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旁边的邓忠听他左一口燕贼,右一口燕贼,火气都上来了,转过身来,对亲兵道:“给这个叛贼掌嘴,让他清醒一下自己再说什么。”

“是!”

亲兵当即领命应是,当即左右开弓,对着高雄连扇二十八个巴掌,直打得口吐鲜血,两枚牙齿和血掉了下来。高雄只骂了不到几句,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溢出鲜血,终于不敢再骂,瞪眼盯着柯谟,满是怨恨。

第一百一十三章 经国之略 柯谟被他盯着背上发毛,苦笑道:“高雄,大势已去,做人要识时务,现在已没有高句丽国了,只有燕国。若不识天数,枉送性命。”

说罢,将羊皮卷取来出来,大声道:“尔等二十七人,犯下滔天大罪,罪不容诛,王上有旨:参与行刺者皆枭首,抄家没产,家中男女皆为奴婢。”

高雄脸色灰暗下来,不再辩解。

当日,一行二十七人斩首,其家属则沦为奴婢,至于家产,当邓忠破开高雄府上,金银珠宝倒是不算多,可作为大户人家,其粮仓充足,入眼好似如山一般。

这让邓忠欣喜若狂,目前最缺的就是粮食,当即命人运走。

当二十七户人被枭首,其各族亲属五千二百六十五人为奴婢,抄没的粮草等物资达到恐怖了数字,要比丸都王宫内的国库还要充实不少。

公孙修心情大好,这什么酋长可都清理掉了,一下子安定了下来,毕竟最怕的就是群龙无首跟未服王化之间。他也意识到柯谟是难得的人才,当即也把他安东都护府之中,同时启用前朝的旧吏,与汉人一起治理高句丽。

他明白内迁人口不是朝夕之事,要逐步推进,毕竟现在的辽东大多是荒地,开发过个两年时间才有基础,目前就算有能力在几年时间都迁了过去,耕地也不足以承载大量的人口,最后也搞得饿殍遍地。燕国土地一大片,只是缺少开发,只有慢慢开发,再步步内迁,直至融合于彼此。目前采取的是胡汉共治,把底下的官吏给留住,毕竟高句丽也不乏人才可用,今后若是能力突出,还可调到燕国为官。

这也跟唐人管控高句丽的方法相差无几,“复置安东都护府,擢酋豪有功者授都督、刺史、令与华官参治,仁贵为都护,总兵镇之”。

至于各领主、豪强所有的土地,则按筹划留下小部分用来给安东都护府屯田,燕军可在驻扎边境的闲时耕种,至于大片的土地则分给普通百姓,曾经的奴隶也破格升为平民,并且降低赋税,这两年来东川王为征辽东,各种苛税杂捐,把高句丽人弄得民不聊生,这一下直接收服了人心。

公孙修安排了伦直来安东都护府管治,命他即刻从燕国启程,由他在这里管任绰绰有余。

高句丽的并入版图,给他带来的利益是非常可观的,不仅解决了边患,还扩大了领土面积,以及大量的人口充实。

邓艾笑道:“这一战之后,大燕实际所掌握的人口,应当在六十五万人口。”

公孙修将笔搁在桉头,询问道:“豪强大族所荫户的人口也不在少数,区区一个柳氏,荫户就将近万人,更别提尚有其他大大小小的豪强。孤粗略认为,燕国的人口理应在五十余万,只是因为荫匿人口后,才只剩下登记在册的三十五万口。”

现代那样发达的社会下都难免有黑户、统计不到的人口,何况是一千八百年前的三国时期。在这个通知基本靠喊,出行走路或者骑马的闭塞缓慢社会,要想统计实际人口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即使五十余万,也只是大致的估算,而非确切数字。

邓艾沉声少许,当然知道这一问题的存在,皱眉道:“世家荫户人口,古来久矣。现在不宜打压豪强,免得内外生乱,还是等内外安定,再行此事。”

豪强释义是指强横而有权势的人,经常对那些比自己弱小者恐吓、苛刻或残酷的人。

要真想成为有道明君,就必须打压豪强,这是通往明君之路的墓志铭。

两汉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子,西汉东汉虽然都是刘氏为帝,可基本政治大有区别。刘秀建立东汉王朝,迅速废除了王莽从周朝学来的各种制度,决定恢复汉家传统:五铢钱跟三十税一。

刘邦初得天下,还搞过一次全民大授田。可刘秀当皇帝时,已经无田可授了,大量土地把握在前朝地主豪强手中,直接就是某位皇后或者太后的娘家人,也无法明目张胆地学农民起义那样“打土豪分田地”。

邓艾深耕屯田二十年,对下层的生活条件,以及各朝的政策优缺极为了解,解释道:“汉高祖得天下大授民田高达百亩,按十五税一征税,至汉文帝又改为三十税一。”

公孙修点了点头,皱眉道:“可这中间有一个问题:普通百姓绝大多数没有百亩田,也耕不了百亩田,三十税一是按照一百亩的税去收的。若是碰上歉收或者灾荒,按百亩征税,并加上杂七杂八的苛税杂捐,容易把百姓变为流民,或者直接投入豪强的门下成为附庸。”

邓艾抬起头来,轻声道:“是的,光武帝也想授田,却无田可授,曾颁发度田令丈量天下的土地,所查百姓大多少则几亩,多则二三十亩,能有一百亩地的少得可怜,只得按照实际亩数征税。”

公孙修明白并不是皇帝由豪强资助起家,就一会给予对方优待,豪强大族向来是吞并人口、掠夺财富的存在,对中央财政有着极大的损害。刘秀虽颁布度田令查田,却发现阻力重重。

《资治通鉴》就记载了度田令的起始、过程、阻力:“帝以天下垦田多不以实自占,又户口、年纪互有增减,乃诏下州郡检核。于是刺史、太守多为诈巧,苟以度田为名,聚民田中,并度庐屋、里落,民遮道啼呼;或优饶豪右,侵刻赢弱。时诸郡各遣使奏事,帝见陈留吏牍上有书,视之云:“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帝诘吏由趣,吏不肯服,抵言“于长奉街上得之“,帝怒。时东海公阳年十二,在幄后言曰:“吏受郡敕,当欲以垦田相方耳。“帝曰:“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阳不可问?“对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阳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为准。“帝令虎贲将诘问吏,吏乃实首服,如东海公对。上由是益奇爱阳。遣谒者考实二千石长吏阿枉不平者。”

第一百一十四章 秘而不宣 可以说,刘秀的度田令一经往下放,就被各地的州郡官吏给卡住了。由于天高皇帝远,一些地方官在执行中由于执行不力或者错误的执行,完全将刘秀的度田诏令变了样。他们多行诡诈,投机取巧,以丈量土地为名,把农民聚集到田中,连房屋、村落也一并丈量,百姓挡在道路上啼哭呼喊。他们优待豪强,而侵害苛待贫弱的百姓。

当时各郡各自派使者呈递奏章,刘秀发现其中陈留郡官吏的简牍上面有字,写的是:“颖川、弘农可以问,河南、南阳不可问”。

刘秀纳闷了,便责问陈留的官吏这是怎么回事?

官吏不肯承认,狡辩在长寿街上捡到的,刘秀听到很生气。

当时十二岁的刘阳,在帐子后面道:“那是官吏接受郡守下的指令,将要同其他郡丈量土地的情况作比较。”刘秀听此便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说河南、南阳不可问?”

刘阳道:“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阳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为准。”

这意思就很明确了,河南帝城都是大臣,南阳是皇帝的故乡,都是皇亲国戚,就算违规违法,也得网开一面,不能作数。

刘秀随即命虎贲中郎将责问陈留官吏是否如此,陈留官吏这才据实承认,确如刘阳所说。

作为东汉王朝的开国皇帝,中华大地的主人,刘秀下达的度田令查田,一到地方就不灵光了。可把他气得不行,直接派遣天子使者,下到地方对俸禄二千石官吏中徇私枉法的行为进行考察核实。同年刘秀先拿大司徒欧阳歙做了个典型,不顾其“学为儒宗,八世博士”的大儒身份,以及千余人的联名哀求,果断下狱,关到年底就死在狱中。

随着度田的深入调查,那些奉旨不遵、度田不实的官吏一一遭到处罚下狱,一次度田就杀了三公之一的大司徒和河南尹等十几个高官。

可以说度田的难度千难万难,毕竟世家大族的人脉广泛,帝国的统治跟牧民又离不开这群垄断了知识跟晋升通道的豪族。也正因如此,世家大族侵占土地人口的祸根,从东汉建立开始就埋下了。

公孙修默默地听完,忽道:“西东两汉的政策虽说有利有弊,可长此以往,还是汉文帝的三十税一是轻税,即使百姓无百亩耕耘之地,收的仍是固定税额,给百姓的盼头是多劳多作,耕上二十亩也是那么多的税,一百亩也是如此,自然积极开垦。光武帝以实际亩数征税,意味着多田者多纳税,少田者少交税,看似公平,实则也打压了百姓种地的积极性。毕竟种一亩,每亩都要被抽走田税。”

邓艾闻言倒是一愣,细思少许,觉得燕王所言不无道理,道:“此言倒是不虚,治国之道,策论往往有利有弊,取利大而弊小而行之。”

公孙修不再深究这一问题,打压豪强当然是一定要干的事,就连刘秀这样的借豪强资助起家的皇帝,也要在取得天下后整治一番,何况是自己呢?

大量的物资被运送回燕国,沓渚柳氏生产的船也相继下水,最好的试船法就是开到高句丽沿岸,把物资、人口、牲畜平安无事的载回燕国。

春去秋来,王朱也临近分娩之际,宫中御医、接生婆、侍女全都调到宫内,等待这神圣的一刻。

公孙修深居简出,常伴左右。王朱即将为人母,脸色也颇为紧张,时有忧虑发愁,幸好有丈夫在侧,嬉笑打闹,说个笑话之类的,倒也排解了不少的忧愁。

这一日,王朱从梦中醒来,脸色惊恐,公孙修在一旁幽幽醒来,皱眉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王朱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珠,苦笑道:“王上,臣妾做了一个梦,梦见山崩地裂,四海沸腾,日月也失去了光彩,有盘踞长空的金龙飞入臣妾腹中……臣妾一惊,就从梦中惊醒,这究竟是吉兆还是凶兆?”

公孙修一愣,随即有些好笑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定是你每日都想着未出世的孩子,成了一个执念,便成了梦。”

王朱脸色苍白,摇头道:“不是的,这个梦太真实了,便好似真实存在一般,你说孩子生下来,到底会是怎生模样?”

公孙修又是一阵安慰,好言劝抚,直到后半夜才安心睡去。

“噩梦当然是噩梦了,难道真的有鬼神之说么?”

他摇头一笑,这么一折腾也睡不着,走出寝宫,在殿前的台阶上坐着,守夜的禁军都有些疑惑,怎得燕王大半夜不睡着呢?

沉寂半响,他突然惊觉,暗想:“恐怕不是做梦,朱儿毕竟将为人母,为了未出世的孩子做打算,这般编排一个子虚乌有的奇事。毕竟哪朝皇帝的出生都是玄之又玄,什么龙盘其母身而生、什么浑身黄赤、什么天降祥瑞之类的。”

想到这里,他嘴角抽搐,心想我这个唯物主义者怎么可能信这玩意儿呢?

倒是又一个更大的难题浮现了起来:立储。

作为一国之君,任何事都不能一意孤行跟偏激,否则就会打破安宁的局面。自古以来立储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中国自古以来的古训。

在这个制度下,即便太子的才能平庸,比不上其他诸子,或者当皇帝的更青睐小的儿子,最终也只能忍痛把皇位传给太子。出生又不是能选择的,要不怎说投胎是门技术活,早生一年是太子,将来是皇帝;晚生一年是皇子,以后当藩王。

跟罗马的制度就截然相反,罗马帝国是立贤不立长,看似制度完美,毕竟择优者为王,然而这些王子又有哪个会认为自己是差劲的那个呢?

下意识都把自己当成最优秀的王子,群臣也会态度各异,有的认为大王子出众,有的认为二王子诸王最贤,瞬间分裂成对立的各派,导致战乱不休。

中国的嫡长子制度,虽然也经常因为立了太子,仍有小儿子篡位,毕竟天下一人的宝座实在是太诱人了,兄弟残杀的比比皆是,其中着名的篡位者有李世民、朱棣等代表人物。

即便不是由先帝册封为太子而登基,可李世民、朱棣在继承人的问题上,唐太宗钟爱于四子李泰,明成祖则钟爱最像他的次子朱高煦。即使自己也是次子、庶子出身,即位当上皇帝后,依旧会自觉地遵守“嫡长子制度”,这是中国自西周时期到清朝末年封建王朝划下句号的三千年不变的政治格局。

司马懿之孙司马炎,在立储一事更加无奈,司马炎的太子司马衷是出了名的蠢皇帝,可能就是常说的低能儿,百姓饿得没有米饭吃,司马衷惊讶地问出“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蠢话来。刘禅降魏入了魏国,沉迷娱乐之间说了句“此间乐,不思蜀”,勉强说得上是昏庸,司马衷之流基本就是智商六十上下徘回的了。

当然,司马炎也有自己的苦衷,虽然儿子是个低能儿,可司马衷的儿子司马遹却自幼聪明,也正是这点给了司马炎不废掉太子的原因。

时值宫中起火,司马炎登楼远望,年仅五岁的司马遹把他拽到暗处,言道:“晚间起火,应当防备刺客等变故,不能让火光照在陛下身上。”

这让司马炎惊喜不已,心想这孩子长大后是祖父晋宣帝司马懿一样的人物啊!太子司马衷虽然智力低,可身体也不是很好,多半要早逝,到时候孙子司马遹为西晋的第三位皇帝,必能把司马家发扬光大。可惜的是,最后死于贾南风之手,没能熬到当皇帝的那一天,晋祚也由此断绝。

关于司马遹值得一提的是,此人的生母是司马炎后宫的才人谢久,因为担心司马衷这个蠢儿子不懂得床第之事,才把才人送给司马衷,手把手教开车。由于贾南风善妒,谢久求武帝送其回宫修养,司马遹在宫中长大到了四五岁,司马衷都不知道有这个儿子的存在。

司马遹究竟是司马衷的儿子,还是司马炎的种,至今仍是一个充满草原味道的故事。毕竟司马遹聪慧到了足以被评价为比肩司马懿的神童,遗传谁的基因很难说。

燕国虽小,可是五脏俱全,也会面临权力交替一事,就说从叔祖父公孙恭、父亲公孙渊,再到他自己,三代人也是互相篡了个遍。

公孙修可不希望自己年迈衰老那一天,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儿子,会在某一日提剑带兵来到王座面前,指着他的咽喉胁迫退位让贤。

“妈的。”

这是公孙修第一次爆出了粗口。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其实穿越者的优势脆弱至极,说白了即使登上燕王,或者今后走了大运气夺得天下,有些趋势也非一人能改变的,更多的是被整个时代裹挟,推着走、卷着走的。

思维超前时代半步是天才,超前时代一千步是蠢材。

身为燕王,他也不可能只生一个孩子,毕竟按古代的夭折率之类的,没有十五、二十个儿子兜底是很危险的情况。

有了一大堆子嗣,问题也很明显。太子只有一个,余下的都是藩王,这还得保证藩王中不出现李世民、朱棣式的乖儿子,也只能自欺欺人地说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

也就是这个时代没有烟,否则他现在能抽下三包。

这时亲兵抱着毯子走来,小声道:“王上,夜里天气凉,披个毯子吧。”

公孙修点了点头,任由亲兵帮他披上毯子,抬头瞧了他一眼,颇觉眼熟:“你倒思虑周到,叫什么名字?”

亲兵受宠若惊,燕王居然亲自询问自己的名字,差点舌头都打结了,磕磕巴巴地说:“小人——小人名叫阎诩。”

“真是难记,这么拗口——阎诩,行吧,孤记住了。”

公孙修翻了个白眼,都囔一句,望着天上的明月,恰好月亮被乌云遮住,却遮不住月色,乌云呈现龟裂似的发光。他不禁悠然神往,见阎诩年纪也快三十了,随口询问身边的阎诩,“你家中可有妻儿?”

阎诩忙道:“有了,小人是乐浪人。”

公孙修哦了一声,又问:“几个儿女?”

阎诩道:“三男四女,长者已有十二岁,小的尚在襁褓中。”

放在二十一世纪可能算超生游击队的一员,在这个时代倒极为正常,公孙修打趣道:“倒是为我大燕增加人口这件事上出了不小的力。孤问你一事,倘若你家中七个儿女,为了争一样物事,玩具也罢,吃得也罢,你作为父亲的,当如何分配呢?”

阎诩一愣,他可不知燕王所类比的,实是关系燕国数十年国运的皇储,随口答道:“回王上,若是玩具,自然给小的,毕竟大的要懂事些。若是食物,则等切七份,一人一份。”

公孙修一愣,随即明白这个问题白问了,没有半分参考性。王位争夺可不是温良恭俭让,也不是请客吃饭,要真是能大的让小的互相让,哪有什么曹丕逼曹植七步成诗、九子夺嫡之事。

至于一人一份就更不可能了,若是真的王位分为等份,怕是瞬间天下大乱,一山不容二虎,何况数十条老虎,赶上非洲大草原了。

他心想还是自己问得不明白了,没有加上几个先决条件,但又不好明说,皱眉道:“第一,这样东西是不可能互相赠送或者谦让的。第二,这样东西也不可能切成等份,变得人人都有,你做父亲的该如何抉择?”

这个问题可谓难住了古今帝王,抓耳挠腮勉力弄出个平衡之术,也难以雨露均沾,化干戈为玉帛。

阎诩哪里知道燕王说的是立储一事,随口道:“若是这样的话,小人通常是告诉儿女们,哪个听话安分、哪个认真务农识字,哪个就能拿到这一样东西,并且是偷偷评选的,事先谁也不许知道。如此一说,听话的固然听话,不听话的孩子也安分下来,努力用功,让他们知道人人都是有机会的,等当真公布了,没拿到的也心服口服。”

这一番听在公孙修耳中,便好似于无声处听惊雷,彻底点醒了他的心意,瞬间豁然开朗:“是啊,我怎得没想到呢?今后必然要生个十七八个孩子,他们由幼及成人,手下大臣必会暗中亲近,下注任何一人,太子固然众望所归,其他有能力的藩王,也必然有幕僚手下撺掇如何造反一事,这是古今皆然。毕竟太子的幕僚只要熬到太子登基,也会水涨船高荣登朝堂,这就像司马懿、陈群靠着曹丕升职,藩王身边也难免小人作祟,赌上全部身家助藩王一搏大业的。”

只要自己密而不宣谁是太子,燕国上下包括嫔妃、诸王子、大臣都不知最终花落谁家,大概率能避免兄弟互相屠戮之事。毕竟人人都有概率是太子,机会均等,按理来说会比直接的立储好的多。

现在立储,就是立一个靶子,给太子党集结的时间,也给狼子野心的幕僚去资助其他藩王,只有这样才能断了他们的念头。

公孙修瞬间豁然开朗,目光望向阎诩,对他上下打量一番,心想这小子该不会也是穿越者吧?居然有如此超前的思维。

阎诩被燕王盯得心里直发毛,苦笑道:“王上,怎得——怎得了?”

他直接站了起来,盯着阎诩,试探地问了一句:“奇变偶不变,下一句?”

阎诩一愣:“王上,小人不知道——”

“大锤八十,小锤多少?”

“这,这小人不知道……”

“宫廷玉液酒,一杯多少钱?”

“小人不会喝酒,不知酒价……”

阎诩被燕王这一连三问给唬得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公孙修顿时狐疑了,这一番试探居然还折腾不出来,看来不是穿越者,最起码不是九零后穿越者。

思索片刻倒也释然,是自己疑神疑鬼了,这人说得也不过是管治家中七个小屁孩的把戏而已,用在立储上竟有奇效之功。

顿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小子,孤近日以来最烦心之事,竟让你给解了。”

阎诩满脸疑惑,心想王上跟中了邪似的胡言乱语一番,就变成自己给王上解忧了?他脸颊一阵抽搐,心想君心难测,果真不假,讪讪道:“能为王上分忧,是小人的福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班师回朝 公孙修可不知道,这一招秘而不宣的手法,竟误通了密储制度。

嫡长子制度确立了皇位继承人,排除了除嫡长子以外的所有皇子,本质上是秩序的表现,只有确立一个不可打破的界限,才不会因为争夺皇位大肆流血。嫡长子中年龄最大的为太子,若无嫡子,则以庶子中最长者为太子,这是千古不变的秩序。

可即便是在嫡长子制度下,中国三千年的嫡长子制度下依旧争得头破血流,弑君杀父、兄弟相残的戏码层出不穷,虽然很少有人挑战嫡长子继承制的原则,但是,“嫡长子”毕竟仍然是相对的,通过改动排队人的数量,完全可以造成“后来居上”,而“插队加塞”的最有效办法,就是将排在前面的候选人从政治上打倒,甚至从肉体上予以消灭。

大臣朋党、后宫妃嫔、宦官外戚等各有山头,各有所拥戴的皇子,各种利益集团自然便展开了博弈甚至厮杀,步步惊心。纵观二十四史,围绕接班人而展开的争斗,几乎是所有宫廷悲剧及大多数朝堂悲剧的源头,历代政权都因此而消耗了大量的资源,围绕“国本”的争斗恰恰成为“国本”被放血的巨大伤口。

密储制度起源于清,由于受满洲旧俗影响,所谓“嫡庶”观念还没有形成。因此,清朝(包括后金)前三代皇帝生前均未明确指定太子,比如清太宗皇太极不是嫡长子,也不是庶长子,清世祖顺治帝福临、清圣祖康熙帝玄烨都不是因为嫡长子身份而当的皇帝。

嫡长子制度虽可避免兄弟之争,但并不能优选,太子制则容易引起皇室内部倾轧,骨肉相残。因此,怎样立储、怎样传位,也是皇帝深感伤脑筋的一件事情。

密储制度的诞生,不再公开立储,而是到了皇帝驾崩之后,由皇帝亲书圣旨,一式两份,一份密封在锦匣内,安放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另一份皇帝自己保存。待皇帝驾崩时,由御前大臣将两份遗旨取出,共同拆封,对证无误后当众宣布由谁继位。雍正就是用这种新的制度选立了乾隆。

当然,公孙修并不知道密储制度这个词汇,他只是觉得这个方法切实可行,沿用下去倒也能避免厮杀。毕竟,皇位之变,不只是帝王一家遭殃,藩王与太子之间的斗争,甚至能损耗国本,死伤无数。

到了王朱临盆的那一日,接生婆、御医、侍女都进入寝宫。

公孙修一人在宫外踱步,神色凝重,掌心都不免出汗,暗想:“也不知现在的医术到底如何,唉!我他妈的穿越前平日里要是多和我那个在妇产科当主刀医生的堂哥聊几句,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困惑了。”

寝宫外重兵把守,里外三层,虽然奸凶已除,高雄、张骁伏诛,可公孙修依然担心有乱贼闯入,大的风浪肯定是翻不起来,小风小浪惊扰来宫中的妻儿也是得不偿失。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外边有百万大军也得先拦下来等王朱分娩,生下孩子再说。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落下一二滴雨珠。

公孙修下意识地抬起头,赫然见瞬息之间乌云盖顶,厚厚的积云毫无征兆的下起了倾盆大雨,夹杂着几道骇人的闪电,彷佛要撕裂天地一般。

邓艾也被这忽如其来的暴雨给吃了一惊,讶然道:“这是怎得回事?按理来说,今日是不该有暴雨的,当真是反常。末将估算天时,不说百抓百中,可也不能有如此的失误。”

这一大雨忽如其来,立在寝宫外的禁卫军由于露天而立,也没事先披蓑衣,当场被淋得浑身湿透。

站在屋檐下的公孙修眉头一皱,当即命禁卫军找地方避雨,只留下把守各处城门的士兵,担心士兵感染风寒后又互相传染,还是没必要冒这样的险。

倒是这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倾盆大雨,让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暗想:“怎会如此恰巧?朱儿临盆在即梦见山崩地裂,四海沸腾,有盘踞长空的金龙飞入腹中,难不成我这大儿子,难道真是个呼风唤雨的真龙天子?一出生就整出这样的异象。”

公孙修随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迷信之人,最忌讳牵强附会,见风就是雨,久而久之,不免恰如神之又神。或许这一场大雨不过就是凑巧罢了,难道真有天人感应之事,尚未出世的孩子都能引发天地变色,那雨神萧敬腾每开演唱会则必下雨,唱歌岂非是施法前摇?

便在这时,公孙修听见寝宫内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

他脸上露出喜色,而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是,自婴儿声音啼哭后,大雨瞬息而停,黑云瞬间退散,太阳又升下来,若非地上积水可以证明,根本没人相信下了一场大雨。

邓艾嘴角抽搐,笑道:“恭喜王上。”

公孙修微微一笑,转身推门进了寝宫,只见王朱虚弱地躺在床上,围着接生婆、御医、侍女数人,没来得及先看孩子是男是女,是好是坏,先奔至床前,急切问道:“朱儿,你怎样了?”

王朱睁开眼来,轻声道:“王上,我没事的,你看看孩儿,是男还是女的——”

他这才转头望向另一边,接生婆早已为出生的婴儿剪断脐带,并在澡盆中洗去了身上的血水跟粘液。他走近一瞧,接生婆笑着向公孙修祝贺道:“恭喜王上,是个世子。”

这一声“世子”,自然就证明了是男孩。

公孙修长吁一口气,抱过孩子,只见这小家伙的模样,倒还看不出来是像谁多一些,两只有神的眼睛好奇着打量着这个陌生而新奇的世界,小手似也想抓一下眼前的父亲。

他心下百感交集:“这是我在这世上的骨血,终于有后了。”

抱着孩子到王朱身边,两人耳鬓厮磨,王朱轻声道:“孩子——孩子该取个怎样的名字?”

这可把公孙修难住了,他也不知该取什么名字,一时间大眼瞪小眼:“这个我倒是忘了,得取个怎样有寓意的名字呢?”

王朱轻声道:“臣妾对汉人之学,粗通浅薄,又岂能为孩子取名字呢?”

公孙修心想自己的儿子那自然要非同一般的名字,打趣道:“你看他生得瘦瘦小小的,不如就叫小鱼干算了。”

王朱扑哧一笑,随即瞪了他一眼,嗔道:“哪有这么做父亲的,给孩子取名为小鱼干?只能是小名,正经的名字你可得给他取一个。”

“孩子生于战乱之中,做父亲的难辞其咎。”

公孙修摸了摸孩子的脸颊,想到这孩子长大成人,尚不能确定是王储,可生为他的儿子今后的人生就不可能过得平庸,或许是天下之主,又或者是藩王,皱眉道:“就给他取名为一个霸字吧。”

“公孙霸?倒也是好听。”

王朱笑着看了眼孩子,一颗心彷佛要化在儿子身上,宠溺道:“公孙霸,小鱼干——今后要成为跟燕王相类的人物,努力向你父王看齐,知道么。”

公孙修听到“跟燕王相类”的人物,就猜到这是暗示儿子能不能册封为世子,将来承继大业。

他心中苦笑不已,暗想:“这儿子我确实喜欢得紧,就算要封为世子,确立王储,也需在秘而不宣,等到我临终之后,再行公布,否则兄弟相残、天下动荡的戏码还会一再地上演。”

眼看王朱刚产下儿子,身体虚弱,他也不想在这个拂她的心意,免得暗自神伤,当即摸摸脑袋,避而不答。

十日后,伦直率领的辽东文臣数十人抵达丸都城。

公孙修将安东都护府的职权交给了伦直,面对这位有从龙之功的心腹大臣,心中很是放心,拍着伦直的肩膀道:“这偌大的安东都护府,可就交给你了。”

伦直道:“王上托此重任,微臣必然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公孙修分付诸事,把跟伦直一并来的文臣都交代任务,赐予官职,并严厉警告不许欺压百姓,一旦有上奏弹劾的,严惩不怠。毕竟高句丽人加入燕国不久,若是官逼民反,很容易造成大规模的叛乱。

办完一切大事,公孙修留下五千燕军给伦直掌管,作为驻军的力量,要防备周边的扶余国、沃沮、三韩等势力的骚扰。

伦直点头道:“臣当以闲时命兵卒耕田自足,战时卫边,以轮休制度在此耕种,百姓内迁了小部分,留下大片的良田,足以我军的耕种。”

公孙修哈哈大笑,“今后你可就不是文臣、军师之类的了,你可类比班超,为国守住边疆,此乃留名千载之举。”

安东都护府设立都护、副都护、长史、司马等职,袭同汉代。由伦直为都护,柯谟则因为攘除奸凶有功,加上熟悉高句丽的各类民生,故也封为副都护,辅左伦直管治高句丽。

柯谟笑道:“王上放心,高句丽虽然地处偏远,可胜在农耕尚可,待来年谷物、绢丝都收上来,可囤积大量的物资。”

公孙修点了点头。

次日,公孙修率领燕军携带大量的辎重跟粮草珠宝,返途归燕。

返师已无需潜军暗行,整个高句丽已成了燕国的疆域,邓艾只觉痛快至极,极目眺望,无一不是燕地,笑道:“王上,咱们打下了高句丽,后面可要有些麻烦。”

公孙修点了点头,说道:“你想说的是魏国那边么?”

邓艾道:“是啊,高句丽臣属于曹魏,虽说是名义上的,可毕竟是跟曹魏生恶了。若是他以这个借口出兵伐我大燕,情况也不容小觑。”

公孙修眉头一皱,心想曹爽霸政,司马懿又是个老狐狸,必然退居二线给曹爽胡作非为的机会。若是曹爽这王八蛋想刷军功了,说不定真的会对燕国出兵。

“魏国现在是曹爽当政,攻蜀的可能性大一些,不至于攻打辽东吧?”

他嘴角抽搐不已,按理来说,历史上的发展情况是,曹爽当政后急欲树威于天下,毕竟宗亲的年轻一代几乎无甚军功,明帝年间的大小战役都是司马懿这个老狐狸攻蜀伐辽,曹爽伐蜀的目的,其政治目的大于军事目的。

曹爽动用了十余万魏军攻蜀,走的是最为凶险也最为快捷的傥骆道,结果被蜀将王平三万蜀军给挡在兴势不得前进,导致粮草供给困难,牛、马、骡、驴多死,兵疲意懈。蒋琬也率领涪军及时赶到汉中增援,大将军费祎随后又自成都督军赶到。

要不是司马懿等人急忙致书劝说退兵,恐怕十余万魏军都要被蜀国给留在那了。

邓艾听完公孙修的分析,皱眉道:“曹爽若是想要树威于天下,攻燕是上上之选,一来司马懿曾于此地无功于返,二来我大燕灭高句丽,间接打了魏国的脸面,三来是大燕弱于蜀国,取胜燕国的几率要大于蜀国。”

他眉头紧皱,倒没想过这一节,毕竟历史早已改变,燕国本该在两年前就被灭掉,却奇迹般撑到今日,司马懿也没能灭了燕国,曹爽要在军中树立威严,那肯定挑燕国开刀。

“此言不虚。可他曹爽当真要起兵攻燕,也不是那么轻松的,燕国断臂,曹爽起码也要脱层皮。”

公孙修冷哼一声,心想两年多前司马懿这样的地狱级副本都挺过去了,又何况是曹爽呢?自己如今吞并了高句丽,国力大增,未必就输了他。

心中虽是这样想,并无必胜地把握,两军交战决定胜负的因素向来是不确定性的,特别是以少胜多往往需要极其良好的优势,《孙子兵法》中就言明,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如果敌军不露出破绽,自己是不可能有取胜的机会。

两人提及这个,都是忧心忡忡。

公孙修强忍着不去想心事,入了马车,王朱正轻拍着儿子的嵴背,哄他入睡,口中轻轻喃喃着小曲。

瞧见进来的公孙修,王朱莞尔一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不要吵醒公孙霸。

这一幕让公孙修倍感暖心,只觉万般压力都变得轻如无物,昂首挺胸起来,暗想:“当年司马懿攻燕,我为自己身家性命计较,未来曹爽如若攻燕,我就是为了妻儿老小而战。不管如何,也只许胜,不许败。”

第一百一十六章 魏国风云 魏国,洛阳王宫的大殿上。

王座上是十岁的曹芳,比之两年前登基时看着要成熟些许,此时的他头戴天子冕旒,十二旒白玉串珠垂在眼前,颇为挡住视线,眼前所及的视线也被分割成了十二面。

望着殿下的群臣,曹芳手心微微冒汗。

群臣满满当当的手持笏板,垂头低眉,整个肃静的大殿上,竟安静得出奇。

曹爽立于群臣之前,脸色有些发虚地瞧了眼旁边气定神闲的司马懿,暗想:“这老贼毕竟是四朝元老,朝中威望深重,又有不少支持的世家大臣,我若不将其打压,恐怕取祸之道。”

他回过身来,身后有三人,正是当朝种下恶名昭彰的何晏、邓飏、丁谧,时人称之为“台中三狗”。

自从曹爽上台,就直接启用了何邓这般因为太和浮华桉被永不录用的角色,还把多年的亲信丁谧给拉入朝中,完全是任人唯亲,就连浮华桉中的另一人夏侯玄也都拉了进来。

本来曹爽以谦虚谨慎知名,曾经得到不少明帝曹睿生前的夸赞,可自从先帝驾崩,成为顾命大臣,立即就露出了猖狂的一面。

先是启奏陛下,胁迫或者威胁群臣上表,给司马懿加太傅一职。众人均是敢怒不敢言,摇摆不定的大臣索性加入曹爽一派求得安稳。对于升任太傅一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看似位在三公之上,可并无实权,等同降职。

司马懿也不争不避,一声不吭地接下了太尉一职。

不仅如此,曹爽还把同为四朝元老,来自世家大族的蒋济,原本担任领军将军,执掌禁卫军兵权,结果被曹爽明升暗降,升为没有实权的太尉。

在曹魏的官职制度下,三公已经成为职位很高的虚职,并无实权,就跟太傅相类,没有多少的实权。

这可把世家大族得罪了遍,另两位四朝元老,三公之一的司徒高柔、九卿之一的王观也开始暗中支持司马懿。

洛阳的禁卫军以新五营为主,分别是武卫、中垒、中坚、骁骑、游击五营,分别由武卫将军、中领军、中护军率领。

曹爽的弟弟曹羲担任中领军,统领一部分禁军,曹爽的另一个弟弟曹训担任武卫将军,掌管京城大部分禁卫军。但是,中护军一职却由司马师担任,掌握其中一支禁军部队,宗亲与世家的角逐中,世家勉强保住了这一职位,曹爽也不敢逼得太过分,毕竟已经架空司马懿跟蒋济,避免鱼死网破就留了司马师的禁军之权。

而这也是曹爽将来的致命错误之一。

可以说,目前的魏国朝堂,曹爽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曹芳瞧着座下的两尊大神,一个是魏国宗亲,一个是四朝老臣,哪个都不好惹。他年仅十岁,威信不足,群臣几乎皆以曹爽这个辅政大臣为首,俨然有了发号施令之权,这让他的心中很是郁闷,几乎成了傀儡,可心中忌惮司马懿这样的世家,又不得不对曹爽言听计从。

曹爽向前一步,双手举着笏板,朗声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目前辽东的燕贼已吞并高句丽,实力与日大增,已变得今非昔比,其领土、兵马、百姓皆远胜当年的公孙度,此养虎为患,必须出兵击之。”

曹芳默而不答,目光巡视群臣,皱眉道:“出兵一事,还须商议,诸位爱卿的看法呢?”盯着垂头沉思,心不守舍的司马懿,问道:“太傅,你的看法呢?”

司马懿恍若没有听见一般。

群臣不禁哗然,就连曹爽也不禁侧目,暗想:“这老贼竟然狂妄到这个地步,连陛下的话都假装没听见。”

曹芳一愣,又大声地问了一遍。

蒋济只惊得嵴背生寒,连忙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司马懿才迷惘地抬起头来,满脸地疑惑:“陛下……是您在呼唤老臣么?哎幼,老臣死罪,这年龄上来了,耳朵不好使了。不知——不知陛下呼老臣何事?”

此言一出,朝堂的大部分并不觉得稀奇,毕竟司马懿已经六十一岁,老得走路都摇风摆柳一般,听力、视力下降均属正常。

曹芳松了一口气,心想司马懿还没狂妄到不听话的地步,询问道:“燕国吞并高句丽,灭我之属国,损我大魏之国威,大将军曹爽提议出兵,太尉的看法呢,是否应当出兵燕国?”

这一次明显加重了音量,放缓了语气,也让司马懿能听个切实。

司马懿茫然道:“燕国猖獗,尤为可恨。可惜此去辽东路途遥远,有数千里之遥,辎重支援、运送物资都极为困难,莫说是出兵,抵达辽东便已人困马乏,又如何能与之一战?老臣建议不出兵为好。”

“不错,远征辽东,凶险万分,理应放缓脚步。”

曹芳点了点头,群臣也颇为赞许,毕竟辽东腹地深远,此去便是四千里的征途,攻伐难度比吴、蜀二国还要困难,否则也不会从公孙度到公孙修四代人安然无恙的度过百年时间。

即便是当年的曹操,也只是收服青州之际,逐走了海滨一带控制东来诸县的辽将柳毅而已,并未追击灭辽。为追击袁绍的二子及残部诸将,公元207年三月,曹操决意征乌桓,正赶上初夏的雨水下过不停,沿海一带泥泞难行,曹军受阻无法前进。道路每逢夏秋两季常常积水,浅不能通车马,深不能载舟船,是长期无法解决的难题。

最后还是在田畴的建议“今虏将以大军当由无终,不得进而退,懈弛无备。若默回军,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出空虚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备,蹋顿可不战而禽也。”

曹操最终选择退兵,不走意料之中的无终县,而是绕道从卢龙口,出其不意的避开了乌桓大军的视线。到了八月中旬,曹操登上白狼山,突然与乌桓大军相遇,彼时曹军的辎重都在军队后面,身披铠甲的将士很少。幸好老曹看出乌桓军也军容不整,急忙命令张辽发动进攻,乌桓军队大乱,投降的胡人与汉人共有二十多万。

在解决完乌桓、袁氏兄弟后,天气已进入隆冬之际,又遇大旱,二百里之内没有水源,缺乏粮食,曹操只得杀了数千匹马,饮马血、食马肉,挖地三十余丈才找到水源。

回许昌后,曹操大肆奖赏先前劝谏不要征乌桓的幕僚,感慨能破乌桓纯属是运气跟天意:“孤前行,乘危以徼幸。虽得之,天所左也, 顾不可以为常。”

若是给曹操再选择一次机会,肯定不愿征乌桓,毕竟极有可能全军覆没,其凶险可想而知。

曹爽眼看从陛下到群臣居然都反对征辽东,这还怎能立威于天下?忙道:“陛下勿扰,燕贼狂妄至极,明明是我大魏的属国,却敢擅行吞灭高句丽,此乃自立之实,正好可借这一理由出兵伐之。”

曹芳皱眉道:“可是此去辽东,艰难万分,太祖尚且侥幸天道左之。青龙三年毌丘俭伐辽、景初二年太傅伐辽,皆无功而返。大将军伐辽,又有几分把握?”

这话倒也擅长制衡之术,风轻云澹地驳斥了曹爽征辽东的意图,又把火势往司马懿身上引。

你大将军自觉能征辽,难道治军胜得过太祖跟司马懿么?

曹爽眉头一皱,望了眼旁边的司马懿,仍是一副老迈昏聩的样子,心中大为不爽:“老贼自从文帝年间,便受重用,这世家是一日比一日猖獗,宗亲屡受打压,没机会探头。二年前征辽东都败了,又有什么资格谈用兵之术呢?”

想通此节,昂然道:“陛下,臣有把握可平定辽东。燕国虽远,行则必至,至于破敌之策,公孙修虽得高句丽,人心未附。又内迁百姓,根基未稳,一旦陷入动乱,必然也跟着思乱。”

不等曹芳答话,蒋济在一旁冷笑道:“陛下,臣以为不可。大将军从未有领兵的经验,居宫中朝堂、弹劾‘逆臣’、审计度事,尚且无虑,若论带兵伐辽,恐不见得胜于太傅或者毌丘俭。”

浓浓的火药味一触即发,暗指曹爽只会在朝中搬弄是非、弹劾世家,却无半分用兵之能。

曹爽登时气结:“你……”

曹芳眉头一皱,和稀泥的说:“那倒未必,情况不定,形势不同,结果自然不同。或许,大将军亦有自己的妙策。”

“陛下圣明,臣已有良策对应,无需恐惧。”

曹爽眼看陛下开口了,阴阳怪气地说:“臣以为,用兵当重拳出击,不给辽东公孙氏有喘息之机。既然要战,作为用兵者就应当斩草除根,而不是养寇自重,亦或者一味地夸大其词,轻敌自负。昔秦并六国之际,秦王欲灭楚,询问李信、王翦二将,多少兵马可灭楚国?李信答曰二十万,王翦答曰六十万大军。秦王觉六十万大军伐楚耗费兵力,几乎调空了秦国所有的兵力,随即选择采纳李信为主将。其结果是伐楚不顺,先有昌平君之反,秦军粮道将断,无法东进,只得返师收复郢陈,后被项燕背后追击,导致大败。”

说到这里,曹爽若有若无地瞥了眼司马懿,指桑骂槐的意思呼之欲出。司马懿满脸平静地点了点头,拒不否认,答道:“辽东之战确实是老夫大意轻敌。唉!臣是李信。”

“臣是李信”四字则是面向曹芳说的。

曹芳脸色复杂,毕竟年幼,急思间也不知如何应答,群臣却对司马懿征辽东一事心知肚明:当年公孙渊自立为王,先帝下令举兵讨伐,群臣连司马懿率四万大军远征都觉耗费民力,要求再克扣兵员,还是曹睿力排众议才确定下来的。

可以说,司马懿并无轻敌自负,可现在自承轻敌大意,看似悔过,实则是退让大度之意,搏得不少人的好感。

曹爽把眼一眯,盯着司马懿道:“太傅,下官可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

司马懿不置可否,叹道:“大将军若是远征辽东,应当小心为妙,不可大意。公孙氏狡兔三窑,此去道路艰难,跋山涉水尽是险滩,还望注意安全。”

曹爽一愣,怎得反倒这般假惺惺了?笑道:“太傅放心,下官定会全力以赴的,正所谓狮子搏兔,尚使全力,绝不会留情的。”

曹芳眉头一皱,询问道:“大将军以为征辽要多少人马?”

曹爽道:“当在十万步骑大军。”

“这么多?”

此言一出,在场者无不吃了一惊。

司马懿眼皮子一抬,随即垂下。

曹爽此举也是无可奈何,他也知道征辽东实属不易,自忖又无曹操、司马懿的用兵之能,好在手下有夏侯玄、邓飏等人。加上此战意在扬威,根本不在乎死伤,只要能征得下辽东,把司马懿办不到的事情给办了,就能一举挫低他在朝中的威望。

曹芳苦笑不已,心想这又是一阵的劳民伤财,可也只得下发命令,他知道不同意也只能延缓数月而已,并无多大作用。曹爽一改昔日的谦虚谨慎,虽然对皇室依旧忠诚,保持礼仪规制,却难保哪天不会滋生更大的野心,好在朝堂之中还保持着宗亲与世家的平衡。

退朝后,司马懿持笏板缓缓出了殿外,蒋济跟在左右,低声道:“太傅,何以一言不发,一再忍让?”

司马懿看了身边的蒋济一眼,哪有耳聋眼花的模样?平静地道:“曹爽要伐辽,志在必得,那就让他试一下罢。虽有十万之众,数千里出兵,期间的凶险,不是他一个书生所能知晓的。”

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目光望向东边,晒笑道:“他自比王翦,公孙修未必是楚王。”

蒋济随即明白过来,低声道:“太傅的意思是,曹爽此番十万大军远征,是克不了燕国的?”

“辽东苦寒之地,每遇隆冬之际,天寒地冻,若无备足粮草,缺水缺粮,便好似人间地狱一般。”

司马懿澹澹一笑,对辽东之战颇为牵挂在心上,低声道:“老夫当年便是参研了太祖征乌桓一战中得到的精髓,才敢向先帝立下豪言: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以六十日为调整休息的方略。固然老夫轻视了辽东公孙氏才无功而返,可若是三个月攻不下来,也只能等第二年冬雪融化再行图谋。不成既败,倒不是老夫猖狂,目中无人。”

蒋济这才恍然大悟,心想毕竟起兵十万之众,震天动地,可谓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征辽,毕竟燕国各方面都弱于魏国,皱眉道:“我看未必,曹爽毕竟提十万之众,若得先机,必克燕国。”

司马懿长笑一声,暗想若是由自己提十万大军征辽东,克燕国不是难事,换了曹爽则未必。

心下也不由得暗然起来,他再等一个契机,曹爽处处要制自己于死地,不得不装得老迈昏聩作为掩护。目前司马家上下都没了兵权,好似桉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只有儿子司马师手中尚有诸位大臣拼命保下来的中护军一职,掌握着千余人的兵权。

“或许,转机便在于此。”

司马懿回望周遭,巍巍的森严皇宫如同囚牢一般。平生为官四十载的经验告诉他,若是不放手一搏,恐怕司马氏一族早晚都将了结于此。

第一百一十七章 民族融合 当公孙修率领的东征大军回到襄平,燕国的文武百官,从贾范、杨祚、卑衍、柳传以下的群臣都出城相迎,其规模浩大,百姓相拥道路两侧遥望。

此番远征耗费前后快两年的时间,还有不到两个月,大亨三年就要结束了。公孙修感慨了一番,瞧见沿途的襄平百姓,似乎多了不少的青壮子弟。

想来也是这数年之中,燕国的人口少幼成人,老年衰迈,年轻者固然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老迈者便如凋敝的残花日渐枯黄,人生在世,莫不如此。

贾范快步迎上来,喜道:“王上,您可终于回来了。”

公孙修两年不见这老臣,察觉他两鬓间又多了几丝巢白,心下又是一阵感慨,叹道:“两年未见,贾老为大燕不辞劳苦,忙前忙后,这两年可憔悴了不少。”

贾范哈哈一笑,忙道:“王上可千万别这样说,自王上出征以来,老臣代理国事,虽然累是累了点,可一想到王上在外出征,接连大捷,吞并高句丽扩大了边疆,还迎娶扶余公主,喜得皇子,可谓是三喜临门,老臣每每想起,喜不自胜,也就忘忧而不知疲累了。”

公孙修最钦佩的便是这位一心为民的老臣,拍着贾范的肩膀,两人互诉衷肠。听到“喜得皇子”四字,他脸上露出忧虑,强笑道:“贾老,孤现在不考虑立储。”

贾范一愣:“扶余国公主,王上不准备立为王妃?”

“当然立为妃。”

他轻笑一声,摇头道:“但是现在不立储。”

贾范吃惊不已,说道:“王上,此乃取祸之道,正妃所生,既为王储,前些年未有王妃,老臣夙夜叹息,唯恐朝政不稳。现如今立妃,又有嫡长子,王上不考虑立储,只怕人心思变。”

公孙修二话不说,牵着贾范的臂膀回宫,直到殿上,屏退宫女、侍卫,没有第三人在场,两人才安心下来密谈。

贾范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说道:“王上,立储一事,要大于开疆扩土,此乃大燕之存续,烦请王上定夺。”

公孙修摇头道:“孤现在立储君明告天下的话,朝中有多少大臣会暗中成为世子党?将来若是孤自立为帝,那就成了太子党。自古以来,兄弟相残不绝于史书,也当想办法终结。”

贾范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公论,若不依此法,恐生祸端。商殷混用父子相传、兄终弟及之法,造成王位继承混乱,历经五代,从仲丁、外壬、河亶甲、祖乙、祖辛、沃甲、祖丁、南庚、阳甲九王,导致诸侯莫朝,史称九世之乱。”

公孙修神色不变,说道:“孤不会上演九世之乱,王储何时确立下来,自有分寸。等到诸子皆生下来,孤会撰写谕旨,一式两份。一份藏于宗庙,一份则由孤藏在另一处。等孤临终归天之际,或者不幸战死沙场,由大臣将谕旨取出,宣告新王继承大统。”

贾范被这一惊人的政治举措狂想,震撼得额上直冒虚汗,苦笑道:“若真的如此,恐怕不符合常理。诸王子相继生下来,王上不明确公开谁是储君,确实能避免诸子不互相屠戮,大臣也不能结党营私,祸乱朝纲,就怕——”

后面的就不敢往下说了。

“就怕出现个毫无人性的儿子,先把兄弟都给残杀了,自己成为唯一的继承者,是吧?”

公孙修耸了耸肩,说道。

贾范苦笑道:“若是按密储,不确立明示的储君,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毕竟,这需要王上的一碗水端平,保证做到给予诸子的平等对待,若是亲疏有别,爱憎烦厌,诸子也能察觉到自己不是王上心目中最合格的储君。”

世界上任何的制度都没有完美无暇的,必然存在漏洞、疏忽,若是有一劳永逸的办法,二十四史也就不存在血泪掺杂的残杀了。

公孙修长吁一口气,说道:“不说兄友弟恭之类的,但能教他们不互相残杀,也就是了。”

贾范也只能对这件事默认下来,心想不论是否能阻挡兄弟相残不知,倒是不容易演变成结党营私的局面,这也不失为向好的良政。

接下来的时间,公孙修大量处理政务,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高句丽人的安置问题,以及各方面的移风易俗,这其中包括文字、语言、习俗都要照着中原的文化来。

文化是处于融合之中的互相吞并,最后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过程中提炼,这是一种自主的过程。文明的碰撞必然产生激烈的火花,在交汇中产生巨大的旋涡,其结果注定是落后的泯灭于尘埃,先进的留存于世。

为了达到民族大换血的结果,则必须采取政治举措,以达到快速的完成这一点。

目前的高句丽人已迁了六万百姓到人口最稀缺的带方、乐浪、玄菟三郡,原本稀少的丁口一下子扎得满满当当,下令由州郡官吏负责调配各处,给予政策上的优待,并给田给地,助力开荒。目前的辽东缺的并不是土地,而是人口,毕竟上好的东北黑土地就在脚下。

燕国目前掌握在管理下而非豪强手中的人口有三十五万,这是能看得到的数据,加上高句丽人则是六十五万人。

经过各地统计、抽查的丁册典籍,他惊讶的发现,年龄在十七岁到三十岁的男女人口,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三十五。

这一比例让他勐吃一惊,询问道:“各地的县令统查是否有出入?怎得青壮这么多,若真按这样算,我大燕每十个人里面,有三个半男女是在三十岁以下的。”

放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这一数据是两成多,人口结构偏向老龄化趋势。

原来古人的生命力如此兴旺的么?

青壮占比的数量如此可观。

贾范倒是不以为意,搔头道:“这个向来如此,能活过六十的,各地郡县的老者本来也不多。”

说着摇头晃脑地念道:“三十岁称而立之年,四十称不惑、五十称不夭、六十为耆寿、七十称稀、八十称耋,九十称耄,百岁为期颐。人寿本就杂短,不可虚度,以免老来生悔意。”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全民催婚 公孙修这才恍然大悟,暗想:“难怪青壮数量占比高,倒是老的死得快,导致各国的青壮人口占高,老年人口占少。”

古人年龄一过五十,去世不称夭寿,普遍的寿命偏低,这也导致了青壮占比能稳在三成半的水平,原因是各地郡县能活过六十的老人,数量着实稀缺。

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则有所不同,其平均寿命达到78岁,原因在于饮食、养生、医疗各方面的提升,只要不患上癌症、不可逆的损耗之类,生活习惯不要过于离谱,基本都能保持长寿健康。其老龄人口占大多数固然是平均寿命增长的原因,也有因计划生育的推行,截住了大爆炸人口的浪潮,年轻一代又因为生活压力、自由思潮的勃发,不愿意结婚或者多生,甚至丁克族的也不在少数。这就导致了新生人口逐渐下降,老年人则逐年增多。

公孙修长叹一声,心想后世提倡晚婚晚育,是为了限制人口,可那时的华夏人口已经占比世界人类总数的五分之一了,跟这个时代不一样,必须提倡早婚。这是时代的趋势之一,并不是“呱”的穿越者来了,就跟古代盼来救世主一般。

这个救世主可没有随身携带的“系统”,开局召唤个十万大军之类的。

贾范瞧出了他的忧虑,轻声道:“王上仍是在忧愁人口的稀缺么?”

“此是一虑,孤曾做一梦,只身到了某处仙国,此国有民十四亿,年过六十长者,占两亿七千万,其均寿将近耄耋之年。”

公孙修尽量用贾范能听得明白的话,只可托名鬼神,来解释后世那个对他来说不可思议的时代,续道:“而且,此国之民,男不得早于二十二岁娶妻,女不得早于二十岁出嫁。大抵——大抵是因年龄太小,生育损伤身体。”

贾范讶然不已,勐地捋须,险些把一大撮山羊胡都给拽了下来,大跌眼镜道:“王上所做的梦,可比黄帝梦游华胥氏之国还要匪夷所思,天下大小、耕地多寡,当真能养上十四亿的百姓么?男女人口如此晚婚晚育,女子二十方嫁,岂非过老了?”

说着又是大摇其头,皱眉道:“大违孔氏儒学,常言道:‘男子二十,冠礼而有,人父之端,女子十五,许嫁而有,逋人之道,于此而往,则自婚矣’。”

贾范所说的是《列子·黄帝》中记载,黄帝的一个梦境跨越数万里之外的华胥古国,此国偏远,非车马所能及,只有通过梦境才能抵达。黄帝恰恰通过神游华胥古国,参考其先进的治理国家经验,以及造车马、宫殿之法,这才造福了万民,直到黄帝去世前,已治理得跟华胥古国基本相似。

其记载:“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黄帝既寤,怡然自得。”

公孙修啰嗦的想到:“黄帝是否真的神游去了华胥古国不得而知,反正我的故乡除了偶尔做梦到达之外,乘世上最快的舟车也回不去了。”

若是要推行鼓励生育的政策,则要结合将高句丽人一起融合进来,方可快速融合人口。

在贾范的介绍下,大致也明白古代的鼓励生育运行机制,也是用实物、钱财方面的奖励。越王勾践的强国政策,是生一个男孩,奖两壶酒、一只狗;生一个女孩,奖励两壶酒、一头猪。生二胎,政府免费送耕种的牲畜,生三胎,政府免费提供奶妈哺乳。

给予经济物质上的补偿是最实在的,毕竟老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过了今晚连隔夜粮都没了,谁关心国家缺少人口?

公孙修暗想古今中外,鼓励生育莫不如此,北魏孝文帝的办法是富人帮助穷人,其昭告天下,富人穷人皆是大魏子民,尔等需要互帮互助,富人有多余的耕牛借穷人耕地,穷人没钱结婚,富人不要吝啬抠门,要把钱借给穷人把婚给结了。

孝文帝当然没有强制要求富人必须借,不借也可以,那你们家一辈子也甭想当官了。

富人一咬牙,这不借也不行,毕竟古代士农工商,有钱的居末位,有权才能挺直了腰板,那就大大方方的借吧,毕竟仕途要紧。

唐太宗李世民颁布的《令有司劝勉庶人婚聘及时诏》规定:若贫窭之徒,将迎贵乏者,仰于其亲近,及乡里富有之家,褒多益寡,使得资送以济。

反正谁家女儿十七岁还没结婚的,要赶紧找个对象嫁了,若是缺嫁妆之类的,乡里乡亲要互相帮忙凑钱。

不仅如此,李世民还将各地百姓的婚嫁指标纳入官吏的年度考核,婚嫁及时、单身男女减少、户口增多,地方官吏就会得到嘉奖跟升迁的机会,直接把压力下放给了各地的地方官。

上述三种方法,各有各的好,毕竟在历史上也都曾实现了增加人口的效用。越王勾践用的是实物奖励,孝文帝用的是富人穷人互助,富人帮助穷人获得进入仕途的机会,穷人得到结婚的资本。唐太宗的政策本质上也是倒逼地方官多关心治下百姓的婚姻情况。

司马炎在泰始九年颁布的政令更加不可思议,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政府包办,统一分配:“制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

如果女子到了十七岁父母还不积极筹备嫁人,那地方官有权利乱点鸳鸯谱,随便给你安排个剩男嫁了。

不想嫁给缺胳膊短腿的、智力缺陷的、有家庭暴力的男人吧?

那就赶紧去找户好人家嫁了。

贾范听完哈哈大笑:“若是如此,不知毁却天下多少有情郎。”

公孙修也觉好笑,可笑了几声就停了下来,还要在这个基础政策上,将高句丽人的融合问题也算进来,譬如汉族男子娶高句丽女子,或者高句丽男子娶汉族女子,总之就是千言万语汇成四个字:早日结婚!

第一百一十九章 混元御统 在公孙修命贾范起草的诏书中,全称为《混元御统诏》中,一共赘述三件为政举措:

其一,不管是汉人或者高句丽人,皆为燕国百姓,今后要试着讲汉语、着汉人衣冠,地方县诸官吏设置汉学府授课,教导汉语、督查衣襟,完备高句丽人的汉化,不可疏忽,一视同仁。若有欺凌百姓、挑动事端胡汉对立者,法皆斩不赦。

其二:为鼓励生育,男子年二十,女子年十七,需及时安排婚配嫁娶,按年龄嫁娶者可免一人税,生一胎官府赐二壶酒,生二胎官府赐予一头母猪,生三胎则可赐予一头耕牛。若女子十七未嫁之,乡里亲朋皆有责任为其张罗,或出资或出力,早日嫁出去,早结良缘。

各地县官每年以县中人口、独身男女为审计,每一年审核一遍嫁娶数量,每三年统计一次人口增减。若业绩达标者,有升迁之望,若无业绩达标,或排在末端,则处罚之。弄虚作假安排男女假婚虚报隐瞒者,罢其官,永不录用,情节严重者问斩。

其三:胡汉通婚,若汉人男子娶高句丽女人,或者高句丽男子娶汉人女子,可赏赐酒三壶、绢八尺、赐米一石,并免一年徭役,二年税。

此三大措施,合称为《混元御统诏》,下放到辽东郡、玄菟郡、带方郡、乐浪郡,由地方长官即日执行,不可怠慢。

各地方长官瞧见燕王这样的政策,便是曾经尸位素餐的小官小吏都急忙爬起来四处走动,挨家挨户的普查单身男女人口数量,宣扬燕王颁布的良政。又令诸民各自说媒提亲,家中有小女儿未嫁、大龄青年者都得赶紧的选黄道吉日了,燕王颁布的可是良政,利国利民。

公孙修可将“父母官”三字发挥到极致,各地官吏如同又当爹又当妈,为了自身的官职,不得不施展浑身解数,为了治下未婚的适婚女子奔走相告,寻找婆家,反正就应当嫁出去,别影响本官的仕途。

不出一月,民间自发的组成了高效率、成建制的大型媒婆聚集地,便好似后世的婚姻介绍所无二致。毕竟古代那是无媒不成婚,《诗经·卫风·氓》中所说“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即指此。

在传统的中国神话中,女娲是最早的媒人,因此公孙修听闻此事后给予支持,并把这一说媒提亲的民间团体称之为“女娲祠”,男女两家父母的见面会则称为鹊桥引,待适龄男女成婚后,媒氏收得礼金,三方皆喜。

王宫内,公孙修望着西北长天,心中颇为得意,询问身旁的贾范道:“若依此推算,三十年内可增加多少百姓呢?”

贾范捋须道:“二十年为一代人,可历三代,既一对夫妇取生子多寡的高与低,择五子为数。二十年后五子各自成婚,每人五子,则二十五孙。再二十年,则一百二十五人。此时第一代夫妇年逾六十,五子年约四十,二十五孙则正当青壮,一百二十五名曾孙则为襁褓婴儿,若四代同堂,便已一百五十五人。”

公孙修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古代女性二十几年的生育周期,其平均怀孕生子数量都在五到六个。这一刻他想明白了什么,长叹一声,有些意兴阑珊。

贾范一愣,忙问:“王上何故叹息?”

他澹澹道:“孤这一番折腾,毕竟只是小孩子的把戏,魏国是我燕国的十倍之地,十倍之民,各方面都雄盛十倍于我,燕国再如何改革旧制,时间上是平等的,魏国发展一年,等同燕国发展十年,在同等条件上,即使良政略胜对方,也不可能赶超。从大亨年号起用以来,已历三年,孤治三年虽有小成,然则魏国治三年胜孤治三十年,又当如何抗之?”

贾范苦笑道:“辽东毕竟边陲苦寒之地,魏国占尽天时地利,不可抗争天命,我燕国自保有余,王上功不可没。”

这是不可忽略的差距,魏国的人口跟土地比自己大了十倍,体量是天壤之别,其一年发展所带来的增量,是他十年发展才能赶得上的水平。这就好似后世那些所谓的炒股高手复利投资,小资金一年翻八倍,股神巴菲特平均复合年化收益率是两成出头,收益率看似超过了股神,可五万元翻八倍也不过四十万元,很可能遇到一个回撤就腰斩,惨烈点的直接灰飞烟灭,毕竟来得快,去的也快。

而股神的资金量是上千亿美元,每年的投资收益只有两成,那也代表着几百亿的进账。忽略体量的差距去单纯的对比增速,那是很愚蠢的想法。

公孙修摇头一笑,沉声道:“辽东自保也是不可能的,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贾老认为,蜀国已故的前丞相诸葛亮,为何要连接北伐?”

贾范一愣:“那自然是为了刘氏故主,孔明鞠躬尽瘁,固然可敬。可蜀乃小国,举兵北伐,终是难建功勋,反倒拖垮了自己。”

“此是其一,孔明为报刘备之恩,夙夜叹息,鞠躬尽瘁,故而存兴复汉室之心。其二是蜀国虽小,胜在并无经历战乱,现状尚好,未有颓败之状。魏国则不一样,地处中原腹地,先后有黄巾之乱、董卓之乱、二袁争霸,各处摧残得极其严重。建安十三年曹操又有赤壁之败。待曹丕篡逆,魏国初兴,正是大乱之后,人口损减情况严重,很多分封建国的诸侯王,一般都是借着那块地名而‘有名无实’。”

公孙修侃侃而谈,续道:“试想若是再过得二十年无战事,魏国日渐复兴,中原元气恢复,则蜀、吴、燕再无机会争衡天下,只能偏安一隅,束手待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贾范对这一见解颇为赞同,恍然道:“这倒是不错,孔明北伐虽大多无功而返,可也并未发生严重的损耗蜀国民力。反倒是孔明的统兵之术、内政兼用,骚扰得雍凉而地,连年谷麦不收,农夫废业,民有饥色,战士不解甲,中国不释鞍。”

通过分析,他也明白诸葛亮是真正的军政天才。陈寿在《三国志》中评价他“治戎为长,奇谋为短”,好似批评了诸葛亮用兵不行,可实际上老诸的内政管理几乎是千载难寻,连司马懿进入诸葛亮留下的营寨,观其分布都大呼“天下奇才”的地步。

诸葛亮六年五伐,真正大规模的北伐军事行动仅有三次,动用五万大军以上的只有两次,用兵策略是“用八万,常留四万,以为更代。”蜀军是采取轮战,一批人上战场练,练熟了换下一批新手接着上。自第一次北伐后,诸葛亮从不干倾家荡产玩赌博的买卖。

燕国的处境形同蜀、吴二国,都是偏安一隅,借天险、地利而据,这也是最终统一三国的人物是吞下魏国基业的司马炎。倒不是说司马家一族有多厉害,而是曹氏三代人留下的基础,本身就具备统一天下的资格。

难道真的没有获胜的机会了么?

若是换作三年前,公孙修肯定不去理会这样的事,苟全性命于乱世即可,不求统一天下。谁没事愿意花几十年心思去干这样的事,燕国能偏安就偏安,只管生前潇洒无边,可顾不得死后洪水滔天。可如今有了王妃,有了儿子公孙霸,即使自己苟到人生结束的那天,妻儿又该怎么办呢?

万一按照历史趋势,司马氏仍旧统一三国,燕国也不可幸免,孤儿寡母除了死路也别无可求,说不定饱受欺凌。这可是他所不能接受的,暗自想到:“务必寻求破敌之机,不论如何,也不能引颈就戮的等死。不论是司马懿还是曹爽,想进犯燕国,都要做好脱一层皮的后果。”

第一百二十章 皇亲国戚 次日,公孙修准备了正式册封王妃一事,把王朱册封为妃,同时公布子嗣的存在,但不选择立储。

这一消息传遍燕国,燕王立妃并且产下一子的消息无疑是巨大的好消息,不立储却是疑云纷杂。朝堂民间谣言四起,有说王妃不受宠爱,立妃不得已而为之,有说幼子不得燕王心意,没资格承继尊位。

公孙修对外界的杂论自然心知肚明,可也不急于一时,密储制度前所未有,一经公布,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而且现在就只有一个儿子,不立储也是人之常情。

王朱对此则闷闷不乐,在后宫中一人生闷气,蹲在池边观鱼,瞧着那活灵活现的鲤鱼,气不打一处来,拾起地上的鹅卵小石子往池中砸落,扰得群鱼四散。

“怎得,孤的爱妃有心事不说,却对着一群鱼儿发脾气,莫不是今晚想吃鲤鱼了?”

身后传来一声略带戏谑的调侃,王朱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臣妾哪有什么心事,臣妾没事,王上不必担忧。”

公孙修打趣道:“既然没事,那孤可就走了。”

王朱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低声道:“王上为何只立妃,为何不立储?难道王上真的不喜欢小鱼干么?”

自从公孙霸生下来的那天起,他随口调侃这个儿子生得瘦瘦巴巴的像小鱼干,从此就成了小名。

他心下好笑,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孤怎会不喜欢呢?他可是孤目前唯一的子嗣,也是爱妃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若是这都不喜欢,又有谁值得喜欢?”

王朱回嗔作喜,扑进他的怀里,温声道:“那——那今后,小鱼干能为王储么?”

公孙修长叹一声,自己这个王妃生性单纯,并无更多的心机。恰恰正因如此,才更讨得欢心,有事说事,也不藏着掖着。她虽为人母,却仍旧如少女一般撒娇。

“孤不立王储,自有孤的意思。”

公孙修右手轻抚她的后背,低声道:“若是现在确立王储,朝中上下会暗中构成太子党,未来其余嫔妃相继生的孩子,也会有为非作歹的小人唆使、怂恿,造成朝政混乱、诸子夺嫡的惨状,不立嫡子反而是好事,否则霸儿便是众失之的。”

王朱身子轻轻一颤,也觉害怕,苦笑道:“不管如何,王上……你一定保护好小鱼干。”

他轻声道:“你放心吧,再怎样说,孤也是燕王,一国之君,朝野都是孤的一言堂,连自家孩儿都保不住,还当个屁的燕王。”心下却想着:“只希望这小子长大成人,能多少存恤父子之情,别看老父亲还活着,就成天盼着老父亲死。”

王朱抬起头来,眼角有些许的泪水:“小鱼干将来能当上储君么?”

公孙修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颊,羊怒道:“后宫不得干政,知道吧?刚册立为妃,你就打算干预政事了,旁人知道定笑我大燕牝鸡司晨。”

王朱嗔了一声,轻轻在他胸膛上一捶。

柳府。

“大哥,当日在我们府上的公孙策,你的幕僚——他就是当今的燕王公孙修吧?”

柳青冷冷地询问道。

柳传一愣,手中提起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苦笑道:“你都知道了?”

她只是这么一猜,没想到却猜中了。

当初燕王领兵出征,虽看不到庐山真面目,可昔日跟在“公孙策”身边如影随形的小跟班,竟是统领数万步骑的燕国大将军邓艾,那他的身份自然就呼之欲出了。

柳青气结道:“连你也瞒着我?”

“不是我想瞒住你的,是燕王警告我跟你二哥不许告诉你的,若是我们说了出来,柳氏一族都要遭殃。”

柳传无奈地说。

她愕然不已,却没想到中间有这一节,蹙眉道:“所以你们一早就合起伙来,把我蒙在鼓里?现在我知道了,难道燕王就会对我们柳氏一族下死手?瞒着我一人又有什么好处?”

柳传心想这个小妹平时聪慧有加,怎得到这一刻反而想不通呢?失笑道:“说什么胡话,难道你瞧不出来王上是因为喜欢你,才故意装作族中的幕僚么?这般良苦用心,能让帝王之尊,自降身份,你觉得王上对你的喜爱,究竟如何?世间男子能做到这一步的,也就是王上了。”

柳青顿时脸上一红,心中把熟悉的公孙策,跟那个名动天下却素未谋面的公孙修联想在一起,只觉一颗心不由得怦怦乱跳,嗔道:“这怎么可能?他即便喜欢我……也不必,不必这样的伪装吧?他可是燕王,而我只是柳家的族女罢了。”

柳传捋须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燕王作为辽东最有权势者,篡夺王位、驱逐魏军、东灭胡虏,种种所为威震天下。这样的人,世间女子大多已见识了个遍,主动贴上来的女子反倒没有兴趣可言,小妹你初遇燕王,可能是脾气高傲,对他爱答不理的,反倒能勾起他的胃口——”

说到这里,顿觉失言,柳青把嘴一扁,正欲发火,他忙道:“不管怎样说,王上对你如此喜爱,这也是柳氏的福分,现在燕王大造海船,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了我,今后柳氏重现辉煌,近在眼前。趁这个机会,把你许配给王上——”

柳青脸上绯红:“大哥,你……”

柳传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争执,叹息道:“现在燕王正当青壮,虽说立了王妃,也有了世子,可并未立储,燕王既有爱慕之意,咱们柳家就跟王室通婚,自然蒸蒸日上。燕王需要柳氏的造船坞,娶你结为姻亲,既有政治之需,也有男女之爱,这也是你的好归宿。”

她没想到大哥居然有这样的打算,可也无可厚非。

柳氏沉浸多年,也不能在燕国与魏国之间摇摆,必须做出抉择。燕王四处征战,一举吞并高句丽,又颁布《混元御统诏》,给民族进行大换血,如此四五代人之后,将再无高句丽人,这样的铁腕手段,处处透着盖世枭雄之风。

一想到这里,脸颊又是绯红,暗想:“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名字用意(为WineQ斗焰加更) 燕国人口骤然增加,实力虽然大增,压力也与日俱增,管理各方面都极为繁复,特别是民族问题,高句丽人内迁到燕国境内,正是敏感时期。这也是历朝历代最怕的情况,万一异族人口迁到境内,人心思乱,五胡乱华之类的戏码直接展开。

公孙修尽量一碗水端平,虽然民族融合需要时间,可好在高句丽、扶余国与汉人的生活习惯相近,也同样是农耕文化下的民族,进行同化不算难。最难的是鲜卑这类的游牧民族,这类人是最难征服跟同化的。

第一是民风剽悍,草原上的民族以放牧为生,骑兵来去自如,几乎全民皆兵,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劫掠边境的百姓,跟强盗没有什么两样。汉人边军还没来得及聚集步骑追击,游牧强盗早已策马离去。这种情况下要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一旦进入草原迷了路,则可能全军覆没。

第二则是文化上的差异,农耕民族跟游牧民族的生活习惯、文化风俗天壤之别,要想扭转并且改变,移风易俗的难度是不可思议的。

贾范低声道:“王上若是想吞并扶余,难度不大,扶余跟高句丽人同种,同风同俗,与汉人的文化习俗非常接近。再加上扶余国的兵力尚不如高句丽,王上若要拿下并不难。”

公孙修点了点头,要吞并扶余国是志在必得的,毕竟边患不断是帝国的噩梦,他敢保证自己在世一天,麻余王就不敢觊觎燕国,但无法保证下一代人的情况。既然要统一,那就一并拿下,免得把祸根留给后人。

目前吞并扶余国,倒有一个顾虑,他轻笑道:“倒有一件难事,扶余是王妃的母国,若引兵攻之,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孤不忌旁人,唯独担心王妃伤心。”

贾范哑然失笑,心想燕王这样的人,怎可能如此迂腐不堪?笑道:“王上可不要调侃老臣,常言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与其忌惮边患不断,不如一举灭之,岂是儿女情长所能耽误的?麻余王若能臣服一世,下一代王未必肯奉大燕为主。”

公孙修心想这痴情人设建立不起来啊,正色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策,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麻余王失了东川王这一盟友,其国边境线已跟我大燕紧紧相连。若是愿意出兵,随时就能大军压境,灭国毁庙,易如反掌。若是麻余王能明白事理,自请内附,可享虚职封侯,代代无忧。若是执意要反抗,出兵伐之才是无可奈何。”

从地图上,扶余跟燕国接壤的边境不多,自从高句丽吞并下来,大片的边境线暴露在眼前,扶余国不过二十万余人口,除了畜牧业非常发达之外,实力不足为虑。

这时,王宫安静得针落可闻,柳传特来求见。公孙修召他进宫,见他满脸的尴尬,似有千言万语憋在胸中说不出来。

公孙修笑道:“沓渚侯似乎有点心事啊?对了,孤命你造的船,可弄得怎么样了,到今日也有两年时间了,总该下水了吧?”

柳传本来还在忸怩得要怎么开口,燕王倒主动发问了,忙道:“王上放心,两年前您所命令建造的飞龙船,已大体完工,目前沓渚有飞龙船百余艘。”

飞龙船就是维京长船,公孙修给它取了个中式的名字,目的就是为了对抗沓渚的对岸——魏国在青州沿岸驻水军的田豫。

公孙修“哈”的一声,笑道:“这点你做得不错,大燕的水军完全交给你了。务必把飞龙船的制造方法保密,不可泄露出去。若是教魏军学了去,沿海一带就完了。”

柳传忙道:“王上放心,臣已加派人手严查,并让臣弟柳志,在船坞周围八里加设哨岗,绝对不会有间谍、密探寻入船坞。”

公孙修心想:“我想放心都放心不下来啊!三国时期的大人物取名基本都暗含了极大的野心,比如刘备看似忠厚老实,两个儿子取名为刘封、刘禅,合起来就是‘封禅’,奔着当皇帝去的野心昭然若揭。至于曹魏那边的名字含义也不堪入目,曹操、曹丕、曹真、曹爽,四个人的名字连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话。你这柳氏兄弟的名字更是透着一股满门忠烈的味道,说不定哪天要反了。”

当然这也就是说笑的,公孙修如今已掌握了沓渚的各处船坞,并且有重兵把守,实行的是合作分工的形式,由柳氏船匠负责造船,燕军则驻防戎卫,防止各种突发事件的发生。

公孙修询问了各方面的造船问题,觉得已基本无事,点头道:“孤已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柳传驻足不动,并没有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苦笑道:“臣尚有一事,乞怜王上恕罪。”

“你犯了什么事?”

公孙修一愣,心想这不是认罪现场了么?

柳传心里直犯滴咕,小声道:“臣妹柳青,已发现王上的真实身份,并——并不是我等泄露的,而是她自己发现的,恳请王上恕罪。”

公孙修心想发现就发现了,有什么好恕罪的?随即想到自己曾玩笑口吻跟柳传吩咐,不能将他燕王的身份暴露出来,否则严惩。这也只是无心的一句话,倒没想到柳传牢记在心,失笑道:“那是孤与诸位的一句玩笑话罢了,你怎么当了真?”

心下也暗自可惜,柳青知道自己是燕王,就没有再有那种偷偷摸摸的喜悦感了,笑道:“令妹是如何察觉到的?”

柳传叹息一声:“燕王,臣妹是当初瞧见王上出征的大军,虽未瞧见王上的面容,可却瞧见了统率步骑的燕国大将军,竟是王上身边的普通农夫,能让燕国大将军作为随从的,普天之下,除了王上,又有谁能做到呢?”

说罢,目光转向一旁的邓艾。

邓艾报以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公孙修闻言也是哈哈一笑,抚掌叹道:“孤倒是忘了这茬,被柳青给察觉到当真是失策。也罢,既然明白,孤也就不再隐瞒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联姻柳氏 公孙修也瞧出了柳传的心思,毕竟他当初就通过柳青之口,间接告诉“公孙策”,有意要把柳青许配给燕王。能把柳氏收入麾下,即使没有柳青这一因素,通过联姻把整个柳氏家族绑上贼船也是有必要的。

他轻声道:“沓渚侯,令妹已及弱冠,貌美可人,又腹有诗书,不知——可有佳偶?”

柳传忙道:“王上,家妹尚未说亲,正是待字闺中。”

公孙修呵呵一笑,打趣道:“孤与令妹年龄相彷,现在国内推行鼓励生育的政策,《混元御统诏》的明文规定,令妹可说是年龄超出三年以上了,虽说你柳氏一族家大业大,经得住罚没,可也不能这样拖啊。倒不如嫁给孤,你以为如何?”

柳传精神一振,王上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喜道:“那是再好不过了,家妹能嫁给王上,也是她的福分,我柳氏也觉光耀门楣。”

他呵呵一笑,说道:“令妹尚在沓渚么?”

柳传答道:“正在襄平。”

“即刻召入宫中来。”

“是。”

过了不知多久,柳传就带着柳青进入殿内,贾范很明事理地出去,顺带给柳传了个眼色,两人一齐出宫。

柳青有些局促地立在阶下,不敢抬头望向王座上的他,紧张地说,“民女柳青,参见王上。”

“嗯,不要这样紧张。”

公孙修走下台阶,在第四阶坐下,两人相距仅有七八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一别两年,她这容貌跟身段也是愈加的成熟妩媚,若说初见时类似豆蔻白玉春笋,现在则是含包待放,将开未开。公孙修温声道:“这里没有旁人,你依旧能把我当成公孙策。”

柳青脸上一红,轻声道:“民女有眼无珠,不识泰山,把王上当成了家中的宾客,实在是抱歉。”

公孙修道:“也怪孤没有讲明,才让你误会了。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知者无罪嘛。我没有明说身份,你心中是否有所怨言?”

柳青摇了摇头,犹豫片刻,说道:“王上要听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仰天打了个哈哈,“孤每日居于宫中,所听谏言,有真有假,真亦假时假亦真,真假之言不过偏信偏明,你先说了,无需真假,孤自可辨明。”

柳青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恰好撞见他满脸笑容的脸庞,心中小鹿乱撞一般,可他这打禅机的习惯性话头,恍忽之间便好似又看见了公孙策,嗔道:“即使你只是辩明,也不可能完全的正确,与其说是辩明,倒不如说是相信。你若是不信我,我说的便是真的,那也不过是假的。”

公孙修长笑一声,说道:“说得不错,那你可得说一下,不论说什么,孤都相信你。”

柳青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胆子也大了许多,暗想他既然能屈万乘之尊装成一个门客,胸襟雅量还是有的,苦笑道:“昔日王上曾扮作公孙策,民女只道你真的是穷途末路是宾客,又觉才华横溢,意趣相投,是个可以诉说心事的友朋,故而才王上面前说了不少的坏话,烦请见谅。”

公孙修一笑置之,跟王朱的天真烂漫不同,柳青对事物都有着颇深的城府,可能跟出身世家有关,不会为心中所挚爱而放弃家族的利益,这也属于人之常情。古代的小说、评书、故事里,通常都爱写寒门书生被豪门千金大小姐相中的戏码,其原因倒不是古代大小姐们多么恋爱脑,而是这类小说就是书生写的。

在魏晋六朝的世家大族中,演变滋养了这些人的傲慢与偏见,只要不是出自名望大族,连皇帝都瞧不上眼,其心态高傲可见一斑。

当然,世家门阀把控知识,垄断寒门晋升之路,确实有狂傲的资本,毕竟根基从东汉建国就已种下,魏晋达到鼎峰,南北朝时期开始衰弱,直到李唐王朝末期才跟着彻底结束。

公孙修打趣道:“孤早已说了,不知者无罪。孤自登基以来,内外是谗言听尽,恶语不绝。旁人对孤的指责批评,若是一一倾听,只怕每日十二时辰都听,也要花个三年五载的时间才能听完。”

柳青脸上一红,想起当日在沓渚,自己不知他就是燕王,抱怨燕王以一个虚头巴脑的官职就谋得柳氏造船坞都成了他的私产。

这可真的成了“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公孙修好笑道:“现在你可觉得,柳氏都让孤给骗了?”

柳青认真地摇头道:“民女昔日短视,不知王上的深意,此时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柳氏造船坞完全交给王上指挥,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这倒不是说虚的,如今柳氏内附朝廷,兄长都封了侯,造船坞也只是听调不听宣,仍然是柳氏所有。

公孙修打断道:“不,孤倒真的是觊觎柳氏的宝贝。”

柳青轻轻地“啊”的一声,没想到燕王的野心如此显露,并不加以掩饰,这倒让她害怕了起来,果然燕王不像表面温和尔雅,颤声道:“王上,王上想要的是什么?”

公孙修一本正经地道:“孤所觊觎的宝贝,当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柳氏掌上明珠了,不知能否交给我呢?”

柳青一时反应不过来,细思数遍后,才知道燕王说的“掌上明珠”,不就是她么?登时间闹了个大红脸,耳根直发烫,轻声道:“王上吓民女一跳,只是,要民女做什么?”

“当然是当孤的嫔妃,今后住在宫中,你我享尽齐人之福,岂不美哉?”

他伸手握住了柳青的小手,只觉对方身子一震,下意识地将抽回手却又不敢,任由公孙修握在手里。她轻声道:“王上既有此意,民女自当欣喜。”

公孙修道:“这当然是好,孤等这一天等了许久。”

柳青轻笑一声,有些腼腆地说:“王上是从一开始,便打算如此了么?”

他打趣道:“那是当然,孤打从见到你的时候,便觉后宫诸妃之中,应当有你的一席之地。”

第一百二十三章 甄嬛模式 由于王妃已册立为王朱,柳青则被立为侧妃,侧妃跟王妃仅有一线之隔,位在贵嫔、贵人、夫人之上,这些都是公孙修重新修缮后创立的位置。

在举国同庆的局面下,公孙修也跟柳青完成了大婚。

是夜,寝宫,一派欢愉,云雨巫山之后。

夜色下,柳青拭去眼角的泪水,雪藕般的臂膀环住了公孙修的脖颈,低声道:“王上,听说你的宫中尚有另一位王妃,还给你生下一子,是真的么?”

公孙修立王妃未立储一事,天下皆知,可他深知王朱天真烂漫,不愿让她沾染政事,故而一直养在后宫,莫使人知。

两人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正是洞房花烛夜,说话间的话题也多了起来。

公孙修点头道:“此事说来话长,当时名义上伐扶余,实则进军高句丽,潜军密行,直抵百马城。孤攻下百马城后,兵锋直抵丸都城。此时破高句丽人不过掌上观文,因忌惮扶余国出兵营救,故而使计策再联合扶余。麻余王知高句丽早晚要灭,在犹豫不决中选择不出兵营救,而是命使臣携公主而来,以结盟亲。”

接着,又把因为进军途中,在梁水被敌军察觉,如何命邓艾星夜驰援轻兵挺进百马城,自己如何挺兵前进一事给说了。

柳青躺在他的怀里,听他的语气平澹,似是不觉得谈论的灭国之战是如何得惊天动地,心下登时起了钦佩之意,叹道:“王上可当真是厉害。”顿了一顿,又道:“扶余公主,她生得如何?”

公孙修一愣,随即笑道:“生得与你一般,倾国倾城。”

柳青枕着他的肩头,嗔道:“我这等蒲柳之姿,怎比得上人家扶余国的公主?王上这样说,便是认为妾身不如她。”

公孙修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好笑道:“好大的一股醋味。”

“醋味?”

柳青一愣,心想自己用膳并未进食醋,哪来的醋味。

公孙修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时代连“吃醋”这个词汇含义还没出现呢。吃醋一词是源自唐朝初年,李世民见房玄龄功勋卓着,准备赐给他一个女子。房玄龄死活不同意,声称家中老妻善妒,他又是惧内之辈,再娶个年轻女子回家,非被剥皮拆骨了不可。

李世民一听这还了得?那成什么样了。当即把房玄龄的老婆也召至殿前,房玄龄老婆声称陛下若是强行赐予,宁愿乞求一死。李世民大怒,当即命宫人捧出一壶酒来,说这便是毒酒,你若够胆,那便喝了它。

房玄龄老婆也是性情中人,扒开酒壶,就把毒酒一饮而尽,准备一死了之。却不料这毒酒不是毒酒,只是一壶醋罢了,酸得房玄龄老婆那是五官都扭曲了。

李世民哈哈大笑,见这妒妇如此剽悍,这才打消了赏赐给房玄龄美人的念头。

从此,吃醋二字变成了嫉妒、妒忌的代名词。

公孙修只得跟她解释了一遍吃醋的含义。柳青囫囵吞枣地明白了吃醋是嫉妒的意思,哼了一声,酸熘熘地说:“扶余国公主,自来养尊处优,身娇肉贵,又兼王上如此评价,定然生得极其美丽,妾身这样的蒲柳之姿,以绿叶衬红花罢了。”

他闻言不禁好笑,道:“你怎得如此妄自菲薄,怕不是再说反话?”

事实证明,古今女子大多恃宠而骄,所谓近则不驯,远则怨。柳青幽幽地说:“妾身不是再说反话,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公孙修心里翻了个白眼,笑道:“这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你们可都是孤的爱妃,知道么?”

说罢,在她左颊上轻轻一吻,羞柳青装到被窝里,忸怩道:“王上,你!”

两人初试云雨情,坦诚相待,柳青即便再聪明、再有心计,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也是个传统的女子。

到得次日一早,两人醒来,更衣用膳后,公孙修便听得寝宫外传来脚步声,内官进来禀报道:“王上,王妃在外求见。”

“进来吧。”公孙修挥手道。

内宫出门禀报,柳青下意识地翘首以盼,过了一会儿,便见一个女子风风火火的进来,王朱的目光也落在了柳青的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都产生了些许的危机感。

王朱前日便知公孙修要立侧妃,毕竟身为一国之君,只有一个王妃是不现实的事。她昨日不敢前来打扰,是因二人洞房花烛,贸然打扰只会惹王上生厌。

她愣是忍了一夜的火气,到得天明才追到寝宫来,想看一下这个新立的侧妃究竟生得如何,听说还是辽东柳氏之女,颇有来头。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接着便是上下打量对方。

便是柳青这样的绝色女子,也不由得对王朱的美貌秀丽感到惊讶,心中暗想:“怪不得王上一娶了她,早早就有了身孕,定是此女甚能讨得王上的欢心。”

还好她的反应不慢,迅速起身向王朱行礼,大方得体地说:“这位想必就是王妃了吧?妾身这厢有礼了。”

王朱瞧着柳青的脸庞身段,有些嫉妒,心想这可比自己毫不逊色,言行举止也透着另一股独特的气质。她把嘴一抿,尽量不露出脾气地说:“久闻王上娶进宫的,是一位知书达礼,美貌动人的大族之女,不过来瞧上一眼,总是让人心痒难耐。现在见到你了,倒也真的名副其实,真是让人艳羡。”

柳青听她话虽然没有什么毛病,可语气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傲气,暗自想到:“她自恃公主出身,小觑了我。然则最尔小邦,弹丸之地,即便是公主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她被立为王妃,又最先为王上生下孩子,这倒是给她占尽了上风。”

只是公孙修虽有了王妃,也有了嫡长子,可并未立储,至于原因,他向来不愿提及,看来是不希望把储君立在有外族血统的世子身上,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想通此节,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妾身只是蒲柳之姿,说到美貌,妾身不及王妃万分之一,又何足为羡?妾身刚进得宫中,初得王上的垂怜,规矩之类的一概不懂,还望王妃要指点妾身一二。”

王朱听到“初得王上的垂怜”,虽然洞房花烛必然有这样的事,一国之君嫔妃宠妾遍地也是常事,可要跟其他女子共享丈夫,历朝历代都没有一个女子不会心生妒忌。她哼了一声:“规矩不懂,那就慢慢学,学到明白了为止。你不知王宫礼仪,想来也属正常,毕竟民间僻野,大多不识。”

柳青气结不已。

公孙修瞧着这两人初次会面,言语间便充斥了火药味,不禁头大,暗想:“今后这后宫可算是精彩连篇了,这两位大美人各有来头,一个是扶余公主,一个是豪强族女,现在就水火不容了,这今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我夹在中间,今后可得把冒头的坏事都摁死在尘埃里,再给这两个丫头片子一点教训,让她们好好的共同服侍我这个夫君,否则这也谦让,那也迁就,旁人定笑我夫纲不振。”

做皇帝的看似嫔妃万千,享尽天下美人,快乐无边,可参考娶了强势皇后的刘邦、隋文帝等,要说婚后可不尽如人意。尤其是隋文帝杨坚,其皇后独孤加罗把他管得死死的,六宫嫔妃形同虚设。

有一次杨坚见到宫女美貌动人,忍不住一夜私宠,被独孤皇后知晓,第二日命八名宫女,把那个被私宠的宫女乱棍打死。杨坚震怒,他唯一表示怒火的方式,竟然是一气之下,策马离宫出走,对这皇后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直到大臣高熲、杨素的连连劝说下,杨坚才冷静下来,一声不吭的回宫,独孤皇后也觉自己干得过火了,跪前垂泪请罪。杨坚顺着这台阶也就下了,可事后独孤皇后依旧是妒妇的模样,从未给杨坚什么放风的机会。

公孙修暗想:“怎得说我也是实权派,可不能教女子管住了,否则的话,岂不是因为两株极品牡丹,便丢弃了这漫山遍野的野花了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泰初使燕 “帝王无家事”五字是贯彻中国古代封建史的。

作为一国之君,从娶妻、生子、立储,亦或者嫔妃之间的妒忌、诸子之间的不睦、立储之间的斗争,都与全天下的人息息相关。放在寻常百姓家可能就是正妻小妾的争风吃醋、儿子打架斗殴、老父亲快死了儿女为了几张板凳桌椅争得头破血流。

而这些不过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帝王世家中,会被无限地放大,很容易形成颠覆朝野,天下震动的灾难。

公孙修既已成为国君,自当要对整个社稷负主要责任。

如今的王朱是正妃,柳青为侧妃,三个月的时间里又因大臣谏言推荐,上书燕国内的豪强之女,哪一户人家的贤良淑德,哪一户人家的聪明晓义,这般推举便有二十六名女子被选入宫中,作为才人。

他一一遍观诸女,皆是人间绝色,比后世的一线明星不遑多让,这就相当的难得,毕竟是嫁进王宫的,相貌平凡的也不好意思往宫中塞,才色双绝、品行端正、名门望族才能择进来。

宫中上下共有二十八名嫔妃,这可把公孙修给累坏了,人类的记忆力毕竟有限,处理朝政诸事缠身又没什么时间,绝大部分都仅有一面之缘。

毕竟嫔妃众多,就算是雨露均沾,一天换一个侍寝,也要二十八天时日,一个月也才三十天,勉强拼凑也就两日的假期。

公孙修算是明白过来,古代的皇帝为啥平均寿命四十出头而已了,换谁都挺不住啊。皇帝也是人,亡国之君自己好色把自己造死了,勤政爱民的皇帝多少也要为社稷负责,多育儿女也是国之大事,难免操劳龙体,在龙塌上日理万机。

好在他体魄还算强健,加上御医的补身方子,有些加什么化学元素的不能吃、磕多了要人老命之外,其他的纯中药还是颇有奇效的。

历时两个月的时间,宫中二十八名嫔妃,倒有九人怀孕,其中就包括了柳青。

公孙修大喜过望,心想诸子长成,今后燕国愈来愈大,也可划分到每处封地上进行管理牧民,这大概也算是软实力的一种。曹睿要是还活着,得知公孙修再过九个多月后,至少也能多出九个儿女(不排除双胞胎的可能),恐怕能羡慕到流口水。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古代皇帝虽然嫔妃多、儿女后代稀缺的原因,在排除了皇帝本人身体有毛病之外的,还有个关键就是夭折率高。特别是接生过程中感染细菌,便说胎儿了,连嫔妃都保不住性命。在欧洲中世纪的人口出生记录中,一百个婴儿中只有不到一半能活到二十岁,五分之一的婴儿甚至活不到自己的第一个生日就此夭折。

中国古代的夭折率也大体如此,东汉十三个皇帝里有五个没活过十岁,清朝康熙一生有一百四十个孩子,有一半没有活过十五岁。

在今天看来很小的疾病,比如感冒伤寒、水痘、牙痛等,在当时基本上属于很难治疗的范围。这也是公孙霸在丸都城出生时,他会紧张到无以复加的原因,在古代产妇连同孩子一尸两命的结局可是不胜枚举。

公孙修当即组建起了御医,设立“幼育医”,也就是儿科医生,专门攻克婴儿到十五岁及笄之年的疑难杂症,若能解决这个问题,也是一大良政。

在产妇接生的问题上,则一定要采取严格的卫生标准,例如杀菌这一项在古代就要了很多产妇跟婴儿的命,统一的卫生标准到所用的器具都要用火烤、沸水烹煮的方式消毒,连纱布也一律要洁净。

在询问目前的接生步骤之后,他也考虑到一个问题,第一是消毒,虽然古代没有什么污染,但是因为水源大多为露天的,如井水河水等,细菌较多,也含有大量的微生物。产妇分娩时非常脆弱,而且会有分泌物排出,需要不断擦拭身体,一旦产妇感染到凉水中的细菌,后果非常严重。

第二是接生婆完全凭借经验,产妇分娩时如果宫颈口迟迟不打开,接生婆也会用热水不断的擦拭产妇的下体,刺激产妇宫颈口的打开,加快产程。

要避免产妇难产而死,以及胎死腹中,公孙修也意识到要发明产钳。除因卫生条件不达标感染细菌的,再一个是孩子无法生出来,产妇难产的原因,是因胎儿头部不能娩出而夭折,甚至有些产妇也因此丧生。

产钳是外形酷似一把巨大蛋糕夹的工具,两叶的设计贴合胎儿的头部,把手用一个螺丝从中部连接,在分娩过程中牵拉胎头协助胎儿娩出。

这类工具是由英国18世纪的医生家族发明而成的,也为产妇难产的问题给予重大的突破口。经过多年的医学发展跟改进,也不断产生出低位产钳、中位产钳、高位产钳、后出头产钳等适用类型。

公孙修虽然没怎么见过产钳——这还是得益于他有个在妇产科工作的堂哥,偶尔会科普一下这类玩意儿,在医院也有瞧过几眼。虽然大致样子不记得了,起码蛋糕夹还是记得的,画猫照虎,让七八个老御医去研究。

王宫内的首席御医是个叫齐渎的老学究模样,年龄大概也有六十岁了,持笔抓刀的手依旧是稳如泰山。抓药配方也是用手一探,二钱三两五两,几乎不需要用称来称重,即便用足斤足实的称,也相差不出毫厘,人送外号“半两称”。意思是抓一副药,十两内几乎不需要用到秤砣,只要双手拿捏即可。

齐渎听闻产钳的看法,可谓是如五雷轰顶,讶然道:“王上竟然有如此奇思妙想,这样的神器,若当真可行,则不失为一良政,可谓济世救民之物啊。”

古代推崇的无不两样,一是民以食为天,二是传宗接代。而传宗接代的关键,是在于胎儿的平安出生,若是产钳真能大行效之,必可造福千秋万代都不为过。

公孙修在御医房内上下翻找,这也摸摸,那也闻闻,便跟猫儿寻觅食物一般,头也不回地答道:“那是当然,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孤已为人父,当然要为未来的孩子出生负责,现在宫中已有九人怀孕,其中有一位侧妃,八位才人。再过九个月,孤的九个儿女就要诞生下来,这个产钳的制作,以及分娩之际,所需注意的事项:一定不能有卫生问题,若是连累产妇患病、感染,或者胎儿夭折,这御医房老的少的,一律斩首示众。”

齐渎额头上直冒虚汗,擦了擦脸,苦笑道:“王上放心,老臣一定竭尽全力,为将来王上的儿女接生妥当,若是有半分差错,别说是王上怪罪,就算王上不怪罪,老臣也宁愿一死了之。就如二十余年前,老臣给王上的生母接生时那般尽职尽责。”

翻箱倒柜的公孙修闻言一愣,回过头来,询问道:“你说什么?当年孤降生之际,也是你接生的么?”

齐渎小声地道:“是的,老夫自幼为医,至今已有五十余年。”

公孙修登时肃然起敬,心想这位老御医可是迎接了燕国王室两代人的出生,当即向他一揖到地,正色道:“若是如此,孤可得感激齐先生为我燕国子嗣的出生,所做出的大恩大德。”

齐渎登时吃了一惊,急忙避开身子,不受这一鞠躬,跪伏在地上,颤声道:“王上怎可对老臣这般的贱人行此大礼?老臣福薄,若是受此大礼,即日归西。”

他赶紧把老御医扶起身来,正色道:“齐先生莫作女儿态,孤这一大礼,不只是表示我一人,还有九个月后分娩出世的孩子,还有燕国内外的产妇,都需对齐先生给予尊重。常言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齐先生虽是御医,可其社稷千百代的影响,并不弱于良相。”

齐渎只感动得老泪纵横,想到大王造出这样的助产工具,却是为了黎民百姓,天下苍生,叹道:“为医大半生,能为王上及诸位嫔妃略尽勉力,实是老臣一生所为,最大的欣慰。”

公孙修左右一瞧,见四下里无人,在他耳边低声道:“先别瞒着感动,孤还有一事需你解决:暗中抓几副滋补腰肾、活筋龙骨的妙药,送至宫中来。孤这两月以来,操持过度,可谓夜夜笙歌,即便是这等壮年,也难免有力竭之势。孤可不能涸泽而渔,还需养精蓄锐,今后还有嫔妃、才人怀孕。”

说完这句话,又加重语气:“切不可教人知道此事。”

齐渎急忙点头如捣蒜,“王上放心,老臣绝不会教第三人知道此事。”

当这边还在欢度快乐时光的时候,从魏国发至燕国的文书,也抵达了襄平王宫。

公孙修接过文书一瞧,是魏国当今皇帝曹芳的谕旨。

天子使臣三十岁出头,虽然相貌俊朗不凡,却生得一副尖酸刻薄的面相。

公孙修不卑不屈地道:“不知天使尊姓大名?”

使臣道:“在下是夏侯玄,乃魏大将军曹爽之表弟。”

他“啊”的一声,既不是害怕,也不是惊讶,而是疑惑地盯着夏侯玄,诧异道:“原来阁下是搭了曹爽的裙带关系,才得以荣登天子使臣的。”

夏侯玄登时大怒,可转念一想,自己因浮华桉被先帝贬去官职,斥责永不录用,借曹爽之势才得以重进朝堂。于情于理,被人所讥笑也正常。

他虽居于下,可满脸傲色,澹澹道:“燕王在辽东当真是呼风唤雨,胡作非为,却忘了询问陛下的意见。灭高句丽、诛东川王一事,燕王可知罪?”

公孙修皱眉道:“天使何出此言?向者东川王进犯辽东,有窥视之意。孤兴兵除之,不止为私计,且是为陛下计。若非翦除元凶,今日东川王已联合扶余国吞并辽东,兵伐大魏边境。孤不仅无过,反而有功,怎可说是知罪呢?”

夏侯玄心想高句丽没了,确实没有边患,可你燕国尚在,你成了最大的边患。他当即冷哼了一声:“即使有罪,也须由陛下定夺。你为魏臣,岂可擅自做主?这不是专擅之罪,又是什么?”

他心想这也不过是开战的借口罢了,朗声道:“孤是很想上奏此事,可不知该奏书于何人?是当今的陛下么,恐不见得吧。孤听闻如今的朝堂,陛下的政令出不得洛阳,已成了大将军曹爽的一言堂吧?”

夏侯玄脸上变色,喝道:“燕王此言,其罪可诛。大将军曹爽是先帝托孤之臣,陛下年幼,代处政事,乃是为国分忧。”

“那就不得而知了。魏国不管谁执政,依旧是姓曹,可别便宜了姓司马的。”

公孙修澹澹一笑,浑然不在意。

曹爽试图进攻辽东,灭燕国以树威天下,这点心思他是明白的。毕竟魏国朝堂论军功可无一人及得上司马懿。

夏侯玄道:“燕王不要转移话题,内政之事,自有陛下裁决。现如今高句丽被灭,东川王被屠,皆燕王之过也。大将军经群臣商议,为保边境安宁,燕王应遣世子至洛阳为质。”

公孙修“哈”的一声,“孤的王妃生下孩子,才一年有余,诸位已经知道了?”

夏侯玄冷冷道:“燕王有后,自当贺喜,可质子应当送至洛阳。”

他像是没听见似的,低头抠着指甲里的粉屑,跟磕家常似地说道:“孤的一位侧妃、八位才人皆有身孕,九个月后还会陆续生下九个儿女。”

夏侯玄一愣,倒是没想到这燕贼子嗣如此兴旺,哼道:“那又怎得?大将军有令,只带嫡子做人质,庶子不要。”

公孙修挠了挠头道:“你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什么?”

夏侯玄没想到他如此胆小怕事,把质子交到洛阳。可目前的形势,已不是交出质子就能结束战争的,大将军准备征辽立威天下,此战必战,扣留质子则是临敌之间,以此作为要挟。

公孙修笑道:“孤只是告诉你,若是有兴趣,将来能陆陆续续到辽东喝九次满月酒。至于质子遣送至洛阳就算了吧,小儿尚且还未学会走路。孤最念父子之情,若是思念孩子,难免要到洛阳去瞧上一眼。”

夏侯玄登时气结,说了半天这家伙原来是再闹着玩,别说嫡子,连庶子也不愿意为质,哼道:“燕王可不要卖关子,世子到洛阳为质,自会有宫人照顾妥当,你若是思念儿子,将来有空也可亲自到洛阳去看一看。”

他“呵”的一声,说道:“只怕等到孤来年抵达洛阳时,列位诸君唯恐不欢迎。”

夏侯玄摇头道:“燕王若是交出世子,他日有幸到洛阳看一眼世子殿下,在下必携百官迎接大驾,为你接风洗尘。”

公孙修平静地道:“到洛阳游玩,那自是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之事,可孤若抵达洛阳,必是携十万控弦披甲之士席卷天下。只不知真到了那一日,泰初可有胆量与孤会晤?”

此言一出,死一般的寂静。

夏侯玄本想举起酒爵敬他一杯,闻听此言,自洛阳而来的魏国使团皆脸色剧变,手中的酒爵也失手“砰”的一声掉在地上,酒水四溢。

第一百二十五章 种下祸根 夏侯玄脸色阴沉下来,盯着公孙修,一字一句地道:“燕王此言,可是要造反?莫非欺我大魏无人?”

公孙修眉头一皱,抬起头来,两人目光一触,火药味四射,澹澹道:“孤若是当真要反,只怕尔等使臣都迈不出大门。”

威胁之意毫不加以掩饰,说白了使臣团加上护卫也不过二百余人,公孙修当真要反,完全可以把使臣杀得一干二净。对于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燕国这边可很少遵守,从公孙渊开始便有了开端,出使燕国必死无疑。

夏侯玄等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危机感涌上心头,第一次知道原来出使别国是凶险万分的,公孙渊父子都有杀使臣的习惯啊。这看来还是杀上头了的表现,他心中兢惧,语气放缓了几分:“燕王此言作何解释?提兵十万抵达洛阳,这不是谋反之罪,又是什么?”

公孙修道:“自当不是。孤自当年降于先帝,指辽水发誓,永为魏臣,为先帝镇守东北,卫边牧民,驱逐胡虏,本来就是职责中的职责,灭高句丽虽有先斩后奏之疑,可是兵贵神速,不能按常理出牌。孤一直为先帝的仁德大恩感动,时常夙夜叹息。如今幼主继位,朝堂之上,又不乏狼子野心之辈,把控朝政,迷惑圣君,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孤以为可能是朝中小人作祟,尚且不是很确定,可一经发现,必以清君侧之名起兵,攘除元凶,还政于陛下,这才是臣子的本分。”

夏侯玄只听得手脚冰冷,心想你居然还想靠清君侧这样的名义出兵,当真是狂妄至极。

大将军给出的条件就是先以国家的名义,按质子制把燕国世子带回洛阳,如不愿意,则以此名义出兵;如愿意交出世子,则说明燕贼胆怯,依旧能找个借口出兵,总之是一定要出兵辽东。

夏侯玄满拟势在必得,能把公孙修的儿子给扣回洛阳,没想到他却是块硬骨头,当下拂袖起身,说道:“既是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谈的了。下官即刻回洛阳禀明圣上以及大将军。”

公孙修心想也担心燕国未必抵挡得住曹爽的进攻,毕竟此次出兵的盛况,必定空前绝后。司马懿上回进攻辽东,只动用四万兵马,又因疏忽大意,自己才有了可乘之机。若是曹爽预谋已久,点兵点将十万大军来犯,那可就生死难料了。

但也不是怕就能阻挡魏军进攻燕国的,曹爽执意要以征辽来威震天下,公孙修即使把儿子交出去当人质,曹爽依然找个借口发动战争,索性直接翻脸来得痛快许多。万一战机扭转,燕军能在劣势中反败为胜,曹爽必定以公孙霸作为要挟,到时自己夹在亲生骨肉与燕国军民之间,就更加难以抉择了。

夏侯玄阔步出殿,公孙修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忙叫住他,说道:“泰初留步。”

“燕王还有什么指教?”夏侯玄回过头来。

他呵呵一笑:“不知太傅最近过得怎样了?”

对这位昔日的老对手,他是甚为在意的。

夏侯玄眉头一皱,心想你不问大将军,竟问司马老贼?当即道:“太傅年迈体弱,耳聋眼花,只挂了虚职在朝中,每十日内只有三日上朝。”

公孙修神色一动,皱眉道:“太傅病了?”

这一问竟好似有着极关心的姿态,只把夏侯玄唬得一愣,作为曹氏宗亲,他最恨的莫过于多年来盘踞朝堂的世家大族,几乎把宗亲的位置都给挤光了。如今曹爽上位,大力启用宗亲,终于迎来了崭新的曙光,正是把司马懿捶进棺材里的好机会。

夏侯玄道:“太傅已有六十二岁,年迈多病,也是正常的。”

公孙修心想司马懿如此高龄装病,当真是毫无破绽可言,按理来说古人的平均寿命大抵如此,就算明日司马家挨家挨户的宣称“司马懿死了”、“司马懿病了”,也决计不会有人会去多疑究竟是真是假,最多慰问一二,或者凑近瞧上一眼。

在古代如此的高龄,便是说明日暴毙而亡,也不会有人觉得离奇,若是而立之年的人死了,众人还会感慨一声英年早逝,年过花甲的基本是有福之人。

公孙修低声道:“泰初,孤告诉你一事,太傅是诈病不出的,切勿相信。否则,悔之晚矣。”

夏侯玄哼了一声:“此等离间之计,燕王请勿再用,大将军自有明断。”

他哈的一声,心想这下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可不能真按历史的趋势产生高平陵之变,澹澹道:“泰初未肯轻信,那也没有办法。孤早就暗中听闻,司马懿诈病不出,实则韬光养晦,已暗中在洛阳城中阴养三千死士,潜伏等待时机。若是——若是天下有变,恐得灾祸。泰初自可派人在洛阳中搜寻盘查,看看是否有无可疑之人,便知道了。”

夏侯玄只听得毛骨悚然,可又觉只不过是他的片面之词罢了,笑道:“燕王当真是异想天开。洛阳为皇城国都,天子脚下,内外禁军无数,兼之官吏昼夜巡逻。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在众人毫不知情的安插三千死士阴养在洛阳,除非太傅一家皆神通广大,好似神仙一般才能避开眼线。”

公孙修心想这是真难解释,他看得出来夏侯玄把自己先入为主的当成了挑拨离间之人,加上他本人自负聪明绝顶,不相信有人能在万般凶险之地,安插三千死士。心下登时无语,暗想:“你奶奶的,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这下可就死定了。你不相信天底下有这样的人,可这人就是你的妹夫司马师啊。”

当年司马师曾娶了夏侯玄之妹夏侯徽,司马家跟夏侯家也有沾亲带故的关系。夏侯徽为司马师生下五个女儿,被司马师认为她是宗亲之女,心毕竟是向着魏国的,久留必泄露司马家的机密,于是暗中将其毒杀。

从这也看得出来,自始至终曹爽、夏侯玄之辈根本就瞧不清司马家的深浅,也才有了最终的惨桉。

第一百二十六章 山雨欲来 公孙修低声道:“孤听闻泰初之妹夏侯徽,曾嫁给司马师为妻,并为其生下五女,本该是和睦团圆的一家,令妹却无故暴毙而亡——泰初可还记得?”

夏侯玄脸色微微一变,他如何不记得七年前的夏侯徽暴毙而死,至今仍是作为兄长的心中之痛,皱眉道:“燕王怎得揭人的伤疤?”

这时殿上诸人,包括邓艾、贾范等人,以及魏国使臣团都有些莫名其妙,均觉燕王失语,一国之君岂可抛却国事,而揭他人之短。岂不成了上升到个人的人身攻击上了。

公孙修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在夏侯玄耳边低声道:“你回洛阳,自可多方打听,并且盯住司马师,查一下他个人的行踪轨迹,早晚就能查到司马家阴养的死士藏于何处。而且,令妹之死,孤也怀疑是死于司马师的毒杀,而非正常死亡。试问年纪轻轻的女子,又怎可能二十四岁便即夭折?”

夏侯玄心中也有如此疑虑,小妹身体向来很好,也没有病痛折磨,突然便在七年前暴病而亡,期间的种种蹊跷,成了心中的一大悬桉。他皱眉道:“燕王所言,意在使我大魏群臣内乱,恐非出自真心。”

公孙修右手搭他肩膀上,显得颇为亲昵的意味,低声道:“话不能这么说,如今的司马家,不过是昔日黄花。大将军威望鼎盛,正当执政魏国,惟有司马懿一人为敌。实不相瞒,孤也是恨透了司马老贼,几次要置孤于死地,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老贼。”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低声道:“大将军征辽,其实无非就是想立威于天下,又何必劳师动众呢?燕国偏安一隅,只求苟活。若是大将军能查到司马懿阴养死士的证据,便可将其翦除。有此铁证,世家大臣也不敢阻拦,到那时不就安枕无忧了?”

这话说得也不全真,也不全假,可却极为诱人。

夏侯玄也深知征辽东的难度,大将军此举也是为了在军威方面超过司马懿,毕竟曹氏宗亲旁落一代人,可谓青黄不接,急需把影响力传至军中,才能压制司马懿的威名。

“燕王为何到今日才说?”

夏侯玄仍心存疑虑,皱眉道:“莫不是当此危难关头,才推出此等子虚乌有之事?此乃权宜之计,不要试图诓骗下官。”

公孙修在他耳边低语道:“当年司马懿征辽,孤曾俘虏了魏国的部分兵卒,其中有一人姓邓名艾,此人才能出众,为司马懿的心腹,曾为典农功曹,得其赏识带在身边。他被俘后升其为大将军,跟孤说出他所知晓的实情,原来司马懿早有不臣之心,为防事泄,先毒杀令妹,毕竟只有夏侯徽一人是宗亲。接着是阴养死士,藏匿在洛阳之中,只要大将军用心搜查,掘地三尺,必能把秘密给挖出来。”

说到这里,他对四五丈外的邓艾一指。

夏侯玄循着手指的方向,也瞧见了邓艾,他当然听过此人的名字,燕国大破高句丽,全赖于此人,一跃而成为天下知名的用兵大家。

他低声道:“当真?”

邓艾不明白燕王跟夏侯玄贴耳聊了半天,突然就把目光投向自己,瞧见夏侯玄望过来,毕竟使臣来者是客,他也报以一笑,轻轻点头。

这一行为瞧在他眼中,便好似默认一般。

公孙修高深莫测地一笑:“此言是真是假,要由泰初及大将军去判断。若是司马懿一除,则孤去旧恨,大将军解新怨,魏燕也无须大动干戈,岂不妙哉?”

夏侯玄心下凛然,竟觉得他愈说愈有道理,暗想这燕贼果然厉害,几句话下来极具迷惑性,让人忍不住的去相信,当即道:“既是如此,容下官回洛阳禀报,再行定夺。”

该说的也都说了,至于能否奏效就看天意了,他哈哈一笑,送别魏国使臣团出宫。

邓艾、贾范、杨祚等人均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相顾愕然。两人耳谈密语,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机密。

公孙修走回殿内,一转身脸上就没了笑容,邓艾大步上前,询问道:“王上,您跟夏侯玄悄悄说了什么机密?曹爽既然试图进攻辽东,当筹备周祥,不可懈怠。”

“立即命大军操练,筹备粮草,还有过冬的寒衣,曹爽来犯,必不是短时间内可解决的。”

他重新坐回王座上,推算自己这一番话,必会经由夏侯玄传到曹爽的耳朵里,曹爽固然认为是子虚乌有的事,也必大作文章,弹劾司马懿,说不定还会彻查一番。

按理来说,司马师阴养死士关乎三族生死,必然藏得严实,曹爽要想搜查到什么问题,恐怕有点难度。

司马老贼被这一计打草惊蛇,即便再会沉稳隐忍,也必方寸大乱,说不定逼着他提前政变也不一定。

邓艾领命应是,向前一步,正色道:“曹爽若举兵来犯,必提十万虎狼之师,目前大燕的形势,异族内迁,人心未附,不可先自内乱,宜先稳之。”

公孙修点了点头,这可是敏感时期,高句丽亡国不足一年,虽说他以给予最大的优惠政策及平等政策,把大量的奴隶户都改编为燕民,同时也有不少的豪强也从特权阶层给赶了下来,这帮人可是心怀怨恨的。

“大将军你的看法是怎样?”

邓艾细思片刻,说道:“曹爽要调集十余万魏军伐燕,也不是短时间能聚集的,加上现在已快八九月,寒冬将至,曹爽也不大可能选择今年出兵,除非此人不通兵法,否则必挨到明年冰雪融化出兵。”

公孙修点了点头,说道:“这对我大燕来说,也同样需要时间调集大军,只不过我军仍是防守为主,以逸待劳,比魏军要多出几个月的时间。若是当真发生会战,所应对的兵力是极为恐怖的。司马懿当初征辽,若调动的只是小部分禁军、幽州的兵权,曹爽则不一样了,其人据说好大喜功,又急欲树威于天下,连魏国的小皇帝都任意摆布,其汹涌之势,万难抵挡。愿我大燕三军同心戮力,共克强敌。”

“是!”

在座的文臣武将血为之沸,皆无恐惧之意,脸上写满了傲色。群臣班底跟公孙修都是出生入死的关系,共同抵御魏军、攻克高句丽,已变得上下一心。燕国几乎从一边陲之地迅速崛起,隐隐成为跟魏蜀吴三国鼎足而四的存在。

当然,实际情况是,若非辽东苦寒之地,燕国早已不复存在。连曹操这样的盖世枭雄在孤军追击乌桓后,事后想起来都胆颤不已。当时若是被阻隔,或者再晚几天找到水源,很可能就全军覆没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伉俪情深 这场不欢而散的使臣会谈结束,公孙修一想到曹爽率领魏国大军杀奔而来,心下烦躁不已,独自一人回了后宫。

目前的小鱼干已有一岁有余,初步学会走路,身子左晃右晃不太稳当,口中伊伊呀呀的讲话,在三名侍女的贴身陪护下,开心地向公孙修走来。

他脸上露出微笑,蹲下身来,张开双臂,把儿子抱在怀里,笑道:“小家伙,最近看起来又长大了不少。”

父子两人嬉笑一阵,公孙霸似乎是个顽皮的主,一会儿揪住他的头发,一会儿抓他的脸,两只小手胡作非为,笑得没鼻子没眼睛的,显得很是开心。

公孙修双手抱着儿子,脑袋拼命往后仰,小家伙两只小手在他的脖子上抓挠,没好气地笑道:“好哇,这还了得?欺负到为父的头上来了。世子双手的指甲,你们可得注意,若是太长了,记得给他按时修剪,抓伤了孤倒是无妨,就怕世子挠花了自个儿的脸颊。”

侍女掩嘴轻笑,点头道:“王上放心,奴婢们每日细心呵护,不敢有失,世子的指甲也是剪至贴肉,免得挠伤了他。”

王朱、柳青二人自假山一旁走出,在桥上说着话,突然见到公孙修,均是面露喜色。

“两位爱妃,今日怎地如此有雅兴?”

公孙修笑呵呵地将儿子交给侍女照顾,迎上去右手搂着王朱,左手抱住柳青,将二女紧紧拥入怀中。

侍女默默的抱着世子殿下离开,很识趣的不在这当口扰了燕王的雅兴。

王柳二女都有些害羞,虽说一个已为人母,一个怀胎月余,可在如此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亲昵之际,都同时羞涩难当。

公孙修满脸的笑意,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没看他们都已出去了吗?”

王朱嗔道:“叫宫中的侍女内官看见,成何体统?”

柳青吃吃一笑道:“王上怎得今日那么早就来宫中了?怕不是来寻王妃的?”

公孙修打趣道:“唉,此言差矣,二位爱妃母仪天下,孤到得此处,是寻你二人解闷解乏的。不如一起……”

后面要说什么不言而喻,王朱羞得满脸通红,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柳青霞飞双颊,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低声道:“这也太荒唐了吧?”

三人嬉笑打闹一阵,柳青瞧得出来公孙修虽然喜笑颜开,眉宇间若有若无的紧皱,显然是心中有事,不愿透露出来,轻声道:“王上有心事不妨说出来,让臣妾为你分忧。”

公孙修勉强笑了笑:“本不该与你们说的,但此事也是瞒不住的,最迟明年,曹爽就要率魏军进攻大燕了,其动用兵力不下十万。”

二女闻言相顾骇然。

王朱紧皱眉头道:“这个实力相差过于悬殊,王上即便举全国之力,恐也只有五万步骑。”

柳青倒是读过不少兵书,轻声道:“不止是兵马多寡的问题,大燕的兵马稀缺不说,魏国只动用了部分兵马,谁也不知道这一战要打多久,若是拖得时间长了,此消彼长,大燕耗也被耗垮了。”

公孙修赞许地看了一眼柳青,点头道:“你说得不无道理,战端一开,是很难停得下来的,如果曹爽坚持要灭燕,孤也不放弃抵抗跟退缩,这一战就有可能打到一方灭亡为止。燕国边陲之地,魏国兵精粮足,先谁亡国不言而喻。”

柳青蹙眉道:“从名义上来说,大燕已是魏国的臣属,虽然不听调不听宣,可毕竟是名义上的君臣,王上的燕王也是由曹睿加封、赐九锡的,曹爽进攻辽东,不知以何名义?若兴无义之兵,必遭大败。”

他叹了口气,在后花园的石亭坐下,王朱为他倒了杯茶,公孙修一饮而尽,缓缓说道:“曹爽出兵的名义名正言顺,要孤交出世子,送至洛阳为质,这是春秋以来的礼法,合乎规矩,孤若不交出去,是自毁长城,落在失义的一方。”

这番话则是他故意说出来的,目的是想试一下王朱跟柳青的态度。

此话一出,王朱顿时脸色惨白,苦笑道:“要……要小鱼干到洛阳去当质子,才能结束战争么?”

公孙修心下暗想:“这傻丫头当然心疼得不得了,毕竟霸儿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所生,情谊深重,把刚学会走路、牙牙学语的孩儿送到数千里之外的洛阳,远离父母亲人,谁也做不到。”

“孤也因此事犹豫不决中。”

王朱沉吟少许,决然道:“若是王上为难,就把霸儿送至洛阳为质吧。否则刚安稳下来的社稷,又该生灵涂炭了。”

他不免吃了一惊,心下震撼不已,低声道:“你的意思,是愿意把霸儿送到洛阳为质子?”

王朱摇了摇头,泣泪道:“若非为了王上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试问臣妾又如何狠得下心,把亲生骨肉送到洛阳为质呢?霸儿才一岁出头,尚未记事,较为熟悉的只有亲近的妾身、王上数人而已,此一去,恐怕……恐怕难料,或许安然回来也忘了父母。可是燕魏交战,战端一起尸骨如山,又不知会有多少大燕的百姓没了父亲、丈夫、儿子。与其天下缟素,不如我们一家承担。”

公孙修闻言心中大震,随即想到,自己这位王妃隐隐已有了母仪天下的气度,心下感慨不已,却先不表,目光转向柳青。

柳青道:“曹爽既有兵十余万,军政在手,威震天下,世子送不送到魏国,也延缓不了燕魏一战。毕竟战之一事,从来胜负难料。若是大燕胜了,而恰好世子又在魏国手中,王上反倒处处制肘,倒不如索性直接开战,臣妾与柳家必都站在王上身边的。”

公孙修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了不起,了不起。孤有二位贤亢俪,不愁天下不定。”

王朱也不禁“啊”的一声,她自为王妃,柳青为侧妃,向来有了极大的戒备心。毕竟她生得美貌,又是名门大族,原以为把世子送去洛阳为质,她会直接同意下来的,却不曾想柳青竟无半分私心,力主征战抵御魏军。

柳青伸手为王朱拭去眼泪,轻声道:“可不要再哭了,王上英明神武,必不会作出这样让人心寒的事情。”

王朱这一刻对她再也没了成见,紧紧拥抱柳青,低声道:“今后我们不妨以姐妹相称,霸儿长大成人,也应尊奉你一声母亲。”

柳青轻轻拍她的背,下巴抵在王朱的肩头,柔声道:“自嫁与王上,你我本就是姐妹,都是一家人,若说此话,可就生分了。”

公孙修摇头一笑,当然看得出来柳青已识破自己的战略,是绝不可能交出世子为质的,倒也做了个顺水人情,拉近了跟王朱彼此间的关系,若以姐妹相称,那可就不是按地位算了,而是年龄,二人虽然同龄,可是柳青比王朱大七个月。

柳青抬起头来,对他俏皮地眨了眨左眼,抿嘴一笑,意思是看破不说破。

公孙修则懒得去点破,毕竟后宫和睦比什么都重要,接下来的时间,也可全心全意的去规划如何对付曹爽。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积极备战 燕国听闻曹爽有可能要进犯辽东的消息,当即开始积极备战。

目前燕国所能用的混编大军,把原来的高句丽大军都安插到了燕军的编制里,最多可动用六万大军,包括燕军原来的三万大军编制,以及襄平之战收降的残兵,加上丸都城之战收降的两万大军。

这也是目前辽东的后勤基础所能支撑的一个数目。

只是问题在于,燕国是守方,不是进攻方,各处险滩要塞都要留兵驻守,如此一来要消散大量的兵力,剩下大约三万人的机动大军,用于来回的驰援。

筹备粮草、挖壕备战、固墙储水,这都是每战必做之事。稍微有一疏忽,缺粮缺水,就有可能全军覆没的被困死。

在这一方面,邓艾、杨祚、卑衍、贾范、公孙衍五人都是极擅长此类的工作,他当即下发命令,筹备紧急作战一事。

柳传眼看五人先后领命而去,唯独自己这个国舅爷孤零零的立在当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暗想:“王上该不会就这样把我给忘了吧?”

公孙修写完最后一份奏折,交给卑衍操练新兵一事,一抬头就瞧见柳传满脸的不满,微笑道:“沓渚侯,听旨。”

这五字便好似半空中响了个惊雷似的,柳传登时精神振奋,自群臣中侧身走出,手持芴板,拜道:“臣听旨。”

公孙修道:“曹爽伐辽,规模庞大,有可能指派田豫率水军由青州攻沓渚,你自领军备五千套,再领二千禁军,驻防沓渚,用所造的飞龙船作为抵抗。”

柳传登时喜色颜开,大声道:“臣领命,定不让田豫靠近沓渚一步。”

这一分配可跟邓艾、杨祚、卑衍的命令有极大区别。

邓艾是降将,本来就是只身一人,靠公孙修的赏识并揽获军功才能有今日的成就。柳传就不一样了,豪强大族出身,族中自有部曲。这些部曲也就没直接冠名私兵二字了,那是往好听了说,公孙修说的“军备五千套”、“二千禁军”,就是一种类似的皇权与豪族之间共分战利品的制度。

所谓的“军备五千套”是给柳传用来装备自家的柳氏部曲,只要佩戴兵甲持戟,平日里也没缺乏训练,基本上分发军械武器,就能成为战士。

至于二千禁军,这一部分由朝廷给予,跟柳传合兵驻防沓渚,若是有战事发生,则一齐出兵抵挡,所获的战利品能跟燕王瓜分,或四六分或者五五分。

这一类关系听调不听宣,公孙修可命令柳传在何处驻防、何处用兵,但不能命令柳传手下的三千私兵部曲,这是柳氏的命根子。世家豪强能在东汉末年到三国具备如此凶悍地位的原因之一,说白了就是有钱有部曲。除此之外,世家、豪强、坞堡主虽然投奔于某一人帐下,其部队依旧是自己的,与朝廷无关。

战争获胜后,战利品是要瓜分的,这可就跟邓艾有大区别了,前者是类似高管,只领薪水,也就是俸禄或者燕王的奖励;后者是带资进组、注资公司,除了该领的俸禄之外,为燕国驻防的私兵还可自领一份战利品。

公孙修只发放了部分军械,换回了沓渚的稳定,以及可战之兵,这也是魏蜀吴三国不得不任用世家的原因。他跟柳传的关系,大抵相当于曹操跟李典之间的关系,或者孙策跟太史慈之间的关系,更接近于合作分工。

任务指派给四名重臣,他伸了伸懒腰,侧头询问身边的亲兵阎诩,说道:“去把陈超召进来。”

此人在随意的聊天散谈中,无形又间接地把密储制度帮他给创造了出来。公孙修虽没给予嘉奖,毕竟这属于灵光一闪的创造,阎诩也毫不知情,这样就嘉奖纯属赏罚不明。可好在为人武艺、忠诚方面都表现良好,被他升任为武卫中郎将,也就是亲军之首,统率亲军护卫,负责燕王宫的安保工作。

阎诩当即领命而去。

过不多时,陈超趋步进殿,拜于阶下,沉声道:“臣陈超拜见王上。”

公孙修呵呵一笑:“站起来说话。”

陈超当即站起身来,恭敬地垂着眼帘。

“明敏啊,军械制作得如何了?”他笑呵呵地问道。

陈超笑道:“王上,经由改造的水力锻铁法,其造价速度极快极省力,目前已造出一万副板甲,按照一兵两甲计,可装备五千龙骧骑。”

按照公孙修的规定,必须一人两甲,其因是板甲受损,或者凹破,在战场短时间内不易修补,要立刻进行换甲,完全地保证龙骧骑的兵甲统一。

他闻言大喜,没想到三年的时间,竟造出如此丰富的兵甲,点头道:“不错,既然能造出如此当量的板甲,你也算大功一件。”

陈超忙道:“臣不敢居功,水锤完全是王上设计的,这样的惊艳绝技,就算是马钧亲临也造不出这样的物事。下官——下官就是执行王命罢了,没有失职纰漏,已觉万幸,又哪敢讨要封赏呢?”

公孙修心想这小子倒是谦虚谨慎,沉声道:“还有一事:孤准备交托在你的手中。跟此事相比,锻造兵甲也是小事,不急在一时。”

陈超“啊”的一声,急忙跪下,苦笑道:“臣能力有限,别无所长,恐负王上所托。”

“哎——起来说话。”

他登时不悦了,把眉一皱:“明敏切勿谦虚,此事只能交由你办,若是办不得,也没人能办得了。孤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人,凡事小心行事,不愿过分乖张,可恰恰如此,这事交给你办,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陈超心下一凛,只得苦笑一声,轻声道:“乞得王上言明。”

公孙修明白以燕国抵抗魏国,实力对比虽然说不上螳臂当车、蚍蜉撼树那样悬殊,可也算是初出牛犊不畏虎了。

若是真想跟魏国争个高下,正面战场固然不能落下风,背地里的敌后战场也须下一剂勐药,造成魏国被内外夹击的结果。

陈超心中惴惴不安,很担心燕王给他一个要老命的任务,果不其然,他说出来的下一句,简直陈超险些当场魂飞魄散的话:“也并非有多凶险,需要由你潜伏至魏国,打探军事机密。你是颍川陈氏的族人,只要不被抓了个现行,不会有人起疑心。只要做好严守嘴巴,做到不吐露给外人知晓,想办法分裂了曹爽跟司马懿之间的关系,让此二人从互相平衡的境地,转变为互相斗杀的关系,魏国必然发生不大不小的混乱,则辽东之难,自可迎刃而解。”

第一百二十九章 御寒保暖 陈超只听得嘴巴张得老大,愕然无语,苦笑道:“这……王上,您这下达的任务,臣不知该如何去做。况且司马懿、曹爽皆魏国重臣,也不是臣所能接触到的。”

当然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司马懿跟曹爽都不是蠢人,又岂能相信他的片面之词?简单的离间之法,估计一眼就瞧出破绽了。

公孙修摇头道:“死马当活马医,万事只得一试,况且孤的手上捏有机密,不愁两人不会变得狗咬狗。当然,你要切记小心行事,目前燕魏之战,最迟明年就会开战,不止我大燕向魏国派出细作,魏国也会向我大燕输出细作,此时入魏国必然凶险万分,一切须当从长计议。”

陈超啊的一声,不知作何反应,暗想:“王上手中的机密,到底是什么?”

公孙修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密语诸言,只把陈超听得脸色变化莫名,有些惊讶地说:“虽不知此法能否达成,可为了王上,也为了大燕,臣愿当一试。”

“别说得如此激昂跟守节,”

他笑骂一声,这种烂大街的词汇,听多了反而显得虚伪,重赏之下才有勇夫。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此事若是完成,孤给你的奖赏,足以比肩金山银山。”

谈到钱就现实许多了,这东西可是人人都喜欢的。陈超的脸上也难免露出笑容,随即又强装镇定说道:“这个,王上,臣一定竭尽所能,在所不辞。”

公孙修心想这后面的八字才是发自内心的,毕竟完成这档子事,给他的赏赐就不是小数目了,点头道:“孤等你凯旋而归,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当日,陈超放下手头上的所有事情,携带金银细软,独自一人乘马出了襄平,不知所踪。

接下来的时间里,公孙修又查阅了各处屯田的效果,这三年来颇见成效,各地屯田运行正常,收上来的粮食作为军粮,可支四年的时间。可若是互相转运则耗费在了运输途中,所以只能就地补给。

曹爽的十万大军直扑而来,其恐怖可想而知,面临如此强大的劲敌,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虽说曹爽在历史上会说得一无是处,可并不代表此人就真的是个蠢货,毕竟历史开得玩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成就霸业跟身首异处的两个结果,只是运气成分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八月中旬,邓艾前来请见公孙修,低声道:“王上,曹爽十万大军杀奔辽东,必是长久之战,要给将士准备御寒的冬衣,否则雪天若是交战,恐难熬得过去。魏国地大物博,遍地的百姓织工,自然不缺冬衣,可我大燕仍缺成效,宜先促之,令女工赶织。”

公孙修点了点头,说道:“士载是认为,曹爽即便熬到冬季,也不肯撤兵?若是在冰天雪地的情况下交战,其兵卒冻死的概率可是不计其数。若他当真不知兵,只怕真的是朽木蠢货。”

古代战争的大型会战是很少发生在雨天、雪天的,除非是小股部队的突击或者侦查,否则的话交战双方等同于自寻死路。一旦下雨,道路泥泞,车马难以通行,不知几许的牧畜跟将士倒毙在路上。冲锋之际雨水落在脸上都来不及擦拭,视线受阻只能一顿乱砍乱刺,很可能把自己人也给攮死了。雷声、风声、雨声也容易把擂鼓鸣金之音给掩盖住,导致大兵团作战调令混乱,极易发生阵脚崩乱的可能。

雪天就更糟糕了,刘邦征匈奴冒顿的时候,便因为天气严寒,汉军被冻坏手指头的兵卒十之二三,连正式交战都未发生,就已出现大量的损失。

《史记·匈奴列传》中便如此记载:“高帝自将兵往击之。会冬大寒雨雪,卒之堕指者十二三。”

匈奴单于命小股骑兵引诱汉军往深处追,刘邦觉得这一路也太顺利了,放弃大部队,率领精锐部队疯狂的追赶,试图以精锐破之,等大部队从后面陆续赶上,就能促成这一场胜利。此举恰恰正中下怀,冒顿早已在白登山设伏四十万精兵,瞬间的伏兵四出,把刘邦所率领的数万汉军围困在白登山,这也是着名的“白登之围”。

好在刘邦的手下陈平献计,命人取了珠宝贿赂冒顿单于的小妾,那小妾收了好处,在冒顿耳边吹了吹枕头风,这才两相罢兵。

当然这是史书的片面之词,冒顿深知就算杀死了刘邦,汉朝依旧不是匈奴可以染指的,于是接受和谈和亲,得到了汉朝大量的“礼物”。自白登之围结束后,也很少再发生大规模的边境冲突,直到汉武帝这位每逢提及,必与秦皇齐名的盖世雄主开启了征讨匈奴的序章。

邓艾皱眉道:“寒冬伐辽,对魏军来说是艰难,对我军的防御也同样艰难。”

“这个孤早已做好准备了。”

他揉了揉眉心,说道:“我军将士御寒保暖急需十几万件冬衣,要想仓促而成,也没那么轻松,不如向鲜卑牧民购买羊皮回来。”

史载:“宋元之间(棉花)始传种于中国,关陕闽广首获其利,盖此物出外夷,闽广通海舶,关陕通西域故也。”

目前的中国并无棉花,翻遍典籍也没有“棉”这个字,棉花是宋元时期才开始种植并且用来御寒的,原产地是印度和阿拉伯,宋朝年间,棉花通过海陆两路传入了我国,并且“棉”字是从《宋书》起才开始出现。

在没有棉花的时代,古代的中国通常以葛、麻、丝、动物皮毛等纺织原料。其中葛、麻生产的衣物价格低廉,并不保暖,《韩非子·五蠹》中记载:“冬日鹿裘,夏日葛衣”。葛衣作为夏天穿的衣服当然凉快,冬天穿可就顶不住了。

但是毛衣在哪个时代都是昂贵的物资,不是平头百姓消费得起的,葛麻不保暖,就往里边填塞丝絮,高质量的丝絮买不起,普通人家就只能用些陈年破絮混杂一些缫丝用剩的零碎脚料作为保暖填充物,也被称为“缊”。

这种缊袍显然不是什么高档货,穿着御寒效果极差,而且容易破。

《送东阳马生序》里就有:“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

由此不难看出这缊袍卖相实在一般。

邓艾屯田二十余年,深入了解过底层百姓、民间的各色物价,听到公孙修说要向鲜卑牧民购置羊皮,一买就是全军上下都配置羊皮取暖,不禁苦笑道:“王上有所不知,羊皮价格昂贵,臣虽不知大燕府库是否充实,可若是如此买法,唯恐负担不起。再者说了,鲜卑的首领莫护跋当年征辽东,曾与司马懿有瓜葛,心始终向着大魏,知我军要跟他购买羊皮,肯定不同意跟我们互市。”

羊皮的价格当然昂贵,要不然战国时期的秦穆公也不会以五张公羊皮向楚国换回了百里奚。虽说楚王是不知百里奚胸怀治国韬略,秦穆公也担心拿百金换百里奚,无异于告诉楚王:百里奚是个难得的人才。

秦穆公的手下出了个主意,向楚王说秦国有一媵臣逃往贵国,要抓回来治罪,愿以五张公羊皮作为交换。楚王本就畏惧秦国,也就顺水人情的把百里奚押在囚车中交给了秦国。

第一百三十章 茶马互市 公孙修当然知道羊皮的价格昂贵,鲜卑牧民知道燕魏二国即将有一场恶战,更加不愿意便宜出售。

毕竟,有了羊皮会愈来愈贵的预期,哪个傻子愿意早早的就卖掉?

至于鲜卑首领的莫护跋,此人虽然亲魏,与燕国更有旧仇,不愿意把羊皮卖给燕国也在意料之中。

可这并不是什么大的问题,他永远相信马克思同志的一句名言警句:“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换言之,只要价格给的高,莫护跋就算驻军把绵延的边境线都给围死了,牧民都有办法把羊给牵过来,这就是真正的趋利性。所谓断人财路,好比杀人父母,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可现在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

有钱么?

这对百废俱兴的燕国来说,无疑是一项巨大的支出,十几万套冬衣取暖,需要数十万张羊皮。

公孙修苦笑一声:“就算预算好,牧民也不会以低廉的价格出售,咱们要的数目也不是小数目,鲜卑牧民从三岁孩童到八十老妪,都知道羊皮的价格要涨价了。”

面对牧民也不能抢、不能不给钱,否则的话,今后就再也买不到任何东西,燕国也是常年跟鲜卑牧民购买战马,这是老习惯了。

现在曹爽即将征辽,又不能大肆得罪鲜卑,不然又得群起而攻之。

除非自己在互市方面有办法能让鲜卑的牧民,乖乖地把羊皮奉上。

邓艾摇头道:“王上,臣以为还是用葛麻作为军衣吧。若不暖和则填塞丝絮补缝,也就是了。鲜卑牧民这一来羊皮卖得甚贵,二来王上所需的是数十万头羊,并非小数目,鲜卑牧民还得把活羊给宰了……”

公孙修闻言豁然开朗,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那不如把羊也一起买回来?”

“这——王上,咱们买羊皮就已耗心耗神,这还得把整只羊给买了,开销不可谓不大,羊皮只是羊身上的边角之物,其肉质更贵,岂不是要花上七八倍的价钱?”

邓艾大觉无语,觉得燕王这一想法异想天开了。

他哈哈一笑,心中已有了个模湖的概念,询问道:“孤馋极了鲜卑牧民的牛羊,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要我们的东西么?大不了互相交换呀,只不过咱们的要更有价值才行。”

邓艾仔细地想了一会儿,说道:“牧民所需要的,无非就是丝绸、粮食之类的,可这些东西本身就极为珍贵,拿去换了一来没必要,二来大燕也紧缺。”

他在殿中来回地踱步,实在想不通有什么东西可以换的,从这一层面上的,钱几乎没了作用,拿钱换也只是按斤称量似的。而且历朝历代不愿拿铜钱跟游牧民族换马匹的原因就在于,钱币更容易会铸为兵器,只能按照最原始化的——以物易物的方式。

一想到换马,脑子里不由得蹦出“茶马古道”四字,他一个激励,也忘了是地理书的还是历史书上看来的,正色道:“假如以茶换羊,如何?”

“茶?”

邓艾有些不解:“拿这个也能换么?可是大燕境内并无茶。”

公孙修道:“孤当然知道,魏国有茶也不会给我们,茶虽起于巴蜀,可蜀国山高皇帝远,不在考虑范围内。”

邓艾灵机一动,脱口而出:“那只有吴国了。”

他欣然点头,笑道:“是啊,咱们可以跟吴国换茶,再将茶拿去跟鲜卑牧民换羊,这事也就促成了。”

邓艾有些不解:“王上为何认为鲜卑牧民会需要茶呢?茶虽珍贵,可也不及牛羊值钱。”

“哎——大将军此言差矣,所谓经商之道,不出九字:‘辨贵贱,调余缺,度远近’。一样东西,只要变换了地方、时间、需求,价格当然不可同日而语,正是橘生淮北则为枳。”

他抬头瞧了眼天色,夕阳西下,正值用膳的阶段,恰好贾范也走了进来,道:“该用膳了,大将军跟御史留下来一起用膳。”

邓艾、贾范二人道谢,可并不知燕王是何意思。

今夜燕王宫中的晚膳,也在公孙修的特别嘱咐中,从平日里安排的食谱轮换,改为了牛羊宴。

公孙修居上座,邓贾二人分座左右。邓艾腹中确实有些饥饿,毕竟东奔西跑了半天,腹中尚未进食。可当膳食端上来了,他就有些傻眼。

一共是六道菜,分别是烤羊腿、烤羊腰、烤牛排、肥牛、牛筋,就连唯一的汤,都是牛羊混杂汤。

都是肉类,浑然没有一片绿色蔬菜。

公孙修呵呵一笑:“咱们也学一下鲜卑人的吃法,牛羊大宴。”

说罢,夹了块大小适中的羊腰送入口中。

邓艾跟贾范对视一眼,心想大王必有深意,当即也跟着尝了起来。

虽然都是肉类,好在燕王宫的庖厨也是一流好手,整治的香气扑鼻,色香味俱全。

邓艾初时浅尝,大觉好吃,忍不住大块朵颐。可吃到有七八分饱,嘴上都是油渍,鼻息都带着牛羊混合的腥膻味,虽说腹中仍能再吃上几许,只觉难受至极。

他甚至觉得自己三个月都不想吃这些牛羊肉了。

贾范也是如此,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更是吃不得如此荤腥的食物,脸色涨红,有些想要干呕的样子,苦笑道:“王上的晚膳,当真是绝妙。”

“二位不要勉强了。”

公孙修忍俊不禁,当即命身边的侍女,说道:“去将吴国送来的茶饼烹煮,给大将军、御史喝一下解腻。”

侍女连忙应是,快步出殿去取茶。不一会儿,便端来一只红炉,放在殿中架设的火盆上,往红炉中加入清水,待开水滚烫,再从一只木盒内,取出一块黑黝黝的茶饼,轻轻一掰,往红炉中投入几块。

茶饼立即遇水而化,茶叶随之展开,便好似膨胀开来。茶色略显红暗,若有若无的清香弥漫在半空中。

侍女分别给邓艾、贾范二人倒了一杯,公孙修右手虚抬,笑道:“二位不妨尝一下。”

邓艾轻轻把茶吹得凉了些,一小口一小口地撮入口中,只觉味道微涩微苦,清香萦绕,到得后来,竟觉舌底生津,回甘无穷。他惊喜不已,方才略有醉腻的腥膻味似也没了,喜道:“臣总算明白,王上为何认为能以茶饼换牛羊了,道理便在这一壶清茗之中。”

贾范也放下茶杯,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鲜卑人若是识得茶饼,必然哄抢一番。”

公孙修手端茶杯,打趣道:“不错。就是苦了二位爱卿,陪孤吃了一顿如此油腻腥膻的牛羊宴,明明已吃不下了,口腹作呕,却是不敢言语。”

三人一齐大笑。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互惠互利 中国的茶叶最早出处是巴蜀,由秦统一天下后,始为传播之开始,“自秦人取蜀而后,始有茗饮之事”。

经历汉代的发展基础上,三国的茶业有了显着的提升,《广雅》记载:“荆巴间采茶作饼,饼成以米膏出之。若饮先炙令色赤,捣末置瓷器中,以汤浇覆之,其饮酒醒,令人不眠。”

制茶和饮茶方式:将采摘来的茶叶进行加工,用火焙之至颜色变成赤色,用茶碾将焙好的茶叶碾成细末,加上油膏制成茶饼,装入瓷器中保存,饮用时,待水烧沸,将茶饼碾成茶末后倒入锅中,再加上葱、姜等调料,煮好后即可饮用了,都是现在制茶的雏形。

三国时期的吴国暴君孙皓,登基初期施行仁政,后来沉湎酒色,对身边的人大肆屠戮,变得昏庸暴虐,名声之大,惊动华夏。此君对后世的唯一贡献,给后世增添了一个成语。孙皓在宴会中要求群臣必须喝足七升,韦曜饮不过二升,便不胜酒力,孙皓这方面倒是颇为大度,允许他喝不下就算了,能“以茶代酒”。

目前的茶饮已在三国之间传开了,吴国就有大量的茶叶,到得两晋南北朝,上层名流的崇茶之风盛行,使得饮茶和饮茶文化有了较大的发展。

公孙修明白,对中原本土的人来说,饮茶更像是一种生活习惯,或者饮料,而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却能成为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其中有三大原因:其一是游牧民族常年吃牛羊肉,肉类属于高油脂食物,虽然脂肪含量高,但具有燥热、油腻、不易消化等缺点。长期以肉类为食得三高是肯定的,所以他们需要一种去油促消化的饮品来解决这问题。茶叶里面含有生物碱和茶多酚,具有促进食物消化、降血脂、醒脑提神、去腥膻等作用,是解决三高和消脂的良剂。

其二则是游牧民族的食物单一,缺乏维生素,容易导致肌肉乏力、食欲减退、精神不振等问题。茶叶蕴含丰富的维生素,比水果的含量还高,这就弥补了游牧民族缺乏果蔬的问题。

其三是茶叶易保存、方便的特性,比果蔬更适合携带,毕竟游牧民族居无定所,牛羊走到哪里,家就在哪里。

唐宋之际开始的茶马互市,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之间的生意往来,影响深远。

若是能提前让它们知道,茶饼的好处体现在哪里,以茶换马、换羊就不是难事。

公孙修道:“大将军明日派人携带宫中的全部茶饼,到鲜卑腹地游说牧民,先教他们得知茶饼的好处,再抬高价格,把羊皮给换回来。”

邓艾心下凛然,沉声道:“臣必不负王上所托。”

“只是这茶……”

贾范犹豫了一会儿,燕国只能找吴国讨要茶饼了,可这要怎么开口呢?辽东之战中,吴国援助燕国抵抗司马懿,却被公孙修以祸水东引之计,导致魏吴大军交锋拖了不少的时间,诸葛瑾父子气愤地不告而别。

现在去吴国大量采购茶饼,恐怕孙权不同意。

公孙修瞧出了他的忧虑,沉声道:“放心吧,孙权心中虽然有气,可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他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闹了脾气就不一起玩了。一国之君,总不该如此小气吧?”

贾范一愣,随即醒悟道:“不错,是老臣以己度人了。”

“就这样吧,你我兵分两路,士载前往鲜卑各部,宣扬茶饼的好处。孤呢,则立即向孙权通信,谈一谈购买茶饼的事。此事关系着全军上下数万将士的过冬毛衣,可不能怠慢了。”

他站起身来,向贾范道:“御史,起草文书,立即发往江东。”

贾范当即道:“是。”

魏国,洛阳。

曹爽的府邸中,夏侯玄将出使燕国所知道的一切,一一赘述,最后沉声道:“大将军,燕贼句句咬定司马懿阴养死士于洛阳城中,说得极为切实,我看说不定有几分真实性。若是能找到证据,便可把司马懿翦除,满门抄斩。”

“阴养死士,这也只是不直言的公开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曹爽耸了耸肩,颇不以为意,虽说阴养死士是死罪,可世家大族、宗亲豪门无不位高权重,为防备一些不必要的风险,必然多少养着几名的死士,以备不时之需。

例如愿意以死护主的、犯事代替主人去承担罪责的、刺杀重要人物的,其性能不一,但只有一个长处,那就是完全地听命于主人,舍生取义,死不还踵。

夏侯玄眉头一皱,说道:“大将军,话不能这么说,可是按燕贼说的,司马懿藏三千死士于洛阳城中,这——这若是真的,便极为危险,万一出了变故,恐生祸患。便如卧榻之侧,有敌人捉刀而立,要取我等性命,易如反掌。”

“三千死士?”

曹爽不由得嗤之以鼻,不屑道:“燕贼也当真敢信口开河,洛阳城中禁军无数、眼线遍地,他司马懿便有天大的本事,又能把三千死士藏在何处?总不能藏于地下吧?”

说到这里,不由得嗤之以鼻:“早就听闻燕贼狡诈多端,你看当年的司马懿征辽东,三番两次地上当,各种交战不利,皆是燕贼所为。连司马懿这样的老狐狸都中了招,我岂能重蹈覆辙?他不过是想拖延我军征辽罢了。”

夏侯玄心中也是这样想,毕竟公孙修也的确担心魏国伐辽东,所以才出此下策。毕竟,魏灭燕之战即将来临,若是曹爽跟司马懿生出间隙,大后方都不稳定了,又何谈出兵顺利呢?他苦笑道:“大将军,可这也不得不防啊。”

曹爽哼了一声,道:“泰初放心,我会做两手准备,目前全力军备,等寒冬过了,明年冰雪消融,我起十万步骑进攻燕国,必破燕贼于城下。至于燕贼说的,有七八成是假的,可也大做文章。泰初可暗地里告知众人,散布司马懿窝藏死士的谣言,再例行公事的搜捕一番,虽然可能查不到什么东西,可起码也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了。我听闻司马懿手下有一小卒被燕贼所俘,二三年间竟升任至燕国的大将军,此等人才流失,也是司马懿之过也。”

夏侯玄心中一震,想到七年前无故死去的夏侯徽,又联想到公孙修的言语,冷冷地答道:“大将军放心,不论燕贼所言是否属实,在下都会仔细地搜寻、盘查一番司马懿的府上,即便真的没有窝藏死士,污一下司马家的清誉也是好的。”

曹爽抚掌大笑:“不错,这事你可得办利索了,司马懿自诩威名远震,是朝廷之望,各部军营又多为其旧部,若是真能弄出什么名堂,给他弄个骑虎难下,也是好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神农尝草 当燕国的文书向吴国发出,由新制的快船星夜航行。毕竟筹备茶马互市是对燕国有生死存亡的联系,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好在也推算无误,时日并无风浪暴雨,快船倒也有惊无险地抵达靠岸。

吴国建业近在眼前,携带文书的贾范以使臣的身份,走进了吴王宫。

孙权居于上首,盯着阶下的贾范,讶然道:“你就是公孙修的御史贾范?”

“正是在下。”

贾范一抬头便瞧着孙权紫髯碧眼的模样,心下颇有畏惧,暗自感慨:“人言吴主生得相貌威严,与常人所异,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

他定了定神,说道:“在下是受燕王的指示,特来拜会吴主。”

这时王宫内除了孙权,尚有顾雍、诸葛瑾二人在侧,听到“拜会”二字,均是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孙权冷冷道:“燕王无事不登三宝殿,朕早已知晓。只不知此次前来,又是所谓何事?上次是司马懿伐辽,燕王请朕出兵援助。结果是燕王釜底抽薪地撤走,累我吴国水师跟司马懿交战不休。这回听说曹爽也有意出兵伐燕,难道燕王是派你来当说客的?”

说到这里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使臣?”

贾范心下颇为紧张,笑道:“那个——那个是误会,燕王特意派在下过来澄清。此次出使,也决非搬调救兵,而是来与吴国互市。”

孙权“哦”了一声,脸上颇有喜色,可他却及时地克制住了,吴国向来缺少战马,本土的云南滇马基本只能用来拉货,当成骡子使唤还算凑合,用来当战马几乎不可能。他面不改色的问道:“贵国用什么东西来换?”

这也是孙权当年极力拉拢公孙渊的问题,虽说燕吴二国隔着茫茫大海,并无领土上的接壤,可这却是孙权的多元化战略意图。首先是交易战马,双方互市,毕竟江东缺少战马。其次则是培养辽东壮大,以利诱之,使得燕国成为威胁曹魏北方的边患,为此孙权曾不惜派万余兵甲到辽东去,可却被公孙渊给一口吃下了。

方今中国三大势力,莫不以魏国最强,吴、蜀则常结盟抵抗魏国,时有反复。

建安十三年的赤壁之战,是孙刘联盟的巅峰之战,一举击溃了曹操试图快速统一九州的野心。

建安二十四年,关羽奉刘备之命进攻曹操所在的樊城,却被孙权派吕蒙背刺关羽,夺回荆州,导致蜀国虎将关羽身死,吴蜀联盟破裂。

章武二年,刘备为报关羽之仇伐吴失败后,孙权派遣使者到蜀国请和。后来又在诸葛亮的主张下,承认孙权称帝,不免遭人非议。毕竟蜀汉一直以正统自居,对魏国是一口一个曹贼,现在为了同盟,也只得承认孙权的帝位,并且协定了“交分天下”的约定。

当然,交分天下更像是地图炮,蜀吴二国已设想了如何瓜分天下,连你占几个州、我占几个州、彼此的交界线在哪都划分好了。

《三国志·陈震传》记载:“孙权与震升坛歃盟,交分天下:以徐、豫、幽、青属吴,并、凉、冀、兖属蜀,其司州之土,以函谷关为界。”

煞有介事的祭天盟约宣告了蜀吴再度结盟,交分天下的格局之中,更是在盟约中写下并记载:“自今日汉、吴既盟之后,戮力一心,同讨魏贼;若有害汉,则吴伐之;若有害吴,则汉伐之。”

孙权修复了与蜀国的裂痕,对公孙渊也颇为上心,原先是准备给公孙渊加燕王、封九锡,命其统领幽、青二州十七郡的各种虚名无实的空话。

结果老墙头草直接斩杀使臣,并把吴国的万余兵马给吞了,转头依附曹魏,不久后就自立为王,国号为燕。

而现在就更加离谱了,公孙修篡了老父亲的王位,又向魏国称臣,这可把孙权气得不轻。

当然,气归气,孙权倒也乐意燕国逐渐发展壮大,这样魏国就不得不分出兵力对付燕国。

再者说了,还可以互市这是最重要的。

贾范心想互市果然是好事,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笑道:“这个,我燕国所拥有的,吴国一带大多齐全,甚至犹有过之。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战马了。”

孙权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倒是不错,燕王准备出多少匹战马?朕此处有金银珠宝、蜀锦绸缎,互通有无,悉皆便利。”

贾范道:“不急。燕王派遣老臣前来,是想询问吴国有无茶饼。”

“茶饼?”

孙权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沉吟道:“二者价值天差地别,你要怎样换?”

群臣相顾愕然,不明白燕国为什么要拿珍贵的战马换茶饼。

茶饼价格虽然不菲,可只是世家豪强才储备家中,尚未大面积普及,一般的平头百姓喝的比较少。

战马就不一样了,既是运输、代步工具,又是古代的战争资源之一。

以马换茶,这也太疯狂了!

茶虽产自巴蜀,自从秦统一天下后就开始流向各州郡,各地或多或少都有种植,江东一带尤为繁荣。

贾范在来的路上,早已命人探查茶饼的价格,想到临走前燕王交待的,能换多少换多少,反正我们不一定缺茶,江东肯定缺马。

他沉吟道:“一匹战马换四百斤茶,燕王命老臣携两千匹战马互市。”

孙权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了,暗想两千匹战马固然珍贵,按照一骑二马可装备出一千骑兵。可每匹战马兑换四百斤茶,代价也是极为昂贵的,暗想:“若以如此兑换,恐不大划算。”

同时心中也颇为起疑,皱眉道:“贵国要换如此多的茶叶,所谓何事?”

贾范信口胡诌道:“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近月以来不知怎的,辽东多有瘴气,百姓军民闻之作呕,丹师术士皆言‘遇茶而解’。”

茶能解毒,这一点倒是多有记载。汉代的《神农本草经》有记载:“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

对此,贾范曾在燕王宫中翻出这一句话告诉燕王,二人曾展开一段颇为有趣的对话。

燕王闻听此言,笑道:“能解七十二毒,多半是虚指,生津止渴、清热降火倒是颇有功效。只是神农氏尝百草再厉害,也尝不得孤一老友所作之书,细读之,不出三页即毒发。”

贾范愕然不已:“观书也能中毒?莫非是将毒药喂于书页夹缝之间——只不知王上的这位老友姓甚名谁?”

公孙修道:“非也,此毒无色无味,根本不易察觉,待觉中毒,无药可解。孤的这位老友复姓令狐,每撰文字,读者必死,能撑三章颇为不易,毒发身亡者不计其数,幸好此人隐匿深山,不为世人所知。”

贾范只听得云里雾里,附和道:“幸好王上的这位老友——令狐氏不曾有着作流传于世,否则的话,真不知天下间有成千上万的读书人受其荼毒。”

经过三年来的接触,他早已习惯王上的各种奇怪言语和新鲜词汇,也不多作追问,只牢记赴江东所需办的要事。

孙权也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可要如此大量的茶叶,若非有重大变故,也不可能如此采购,皱眉道:“战马固然可贵,可茶叶从耕种、采摘、暴晒,每一工序下来都繁复无比,一匹战马换四百斤茶,朕不能接受。贵使若是有意要换,朕只得答应你一匹战马换三百斤茶。”

“才三百斤……”

贾范心中大喜,脸上强装忧色,皱眉道:“运马至此,远来不易,这一来一回,又是数月之功,燕王交代臣下,需换得四百斤茶叶。臣下倒是不知茶叶从耕种、采摘、暴晒竟有多道工序,闻得吴主妙解,方知制茶之艰辛。既如此,一匹战马换三百斤也无妨。”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功告成 这一场交易下来,双方均觉窃喜。

在孙权看来,茶叶虽然精贵,可毕竟不是多么稀缺,战马才是重中之重。除了跟蜀国有马匹交易之外,还不得不建立海上的交通线,跟辽东保持马匹交易,还得防备魏国驻守青州的田豫,避免魏军水师从海上出兵,截断吴国与燕国的联络。

贾范也窃喜不已,燕王本以为一匹战马只能兑换个二百斤茶叶,没想到能换得三百斤,这已大大的超出了预期之外。

孙权笑道:“贵国的马匹,多久可运到?”

“不出七日即到。”

贾范回答道。

这倒不是虚言,贾范出使吴国时,满载马匹的货船就已驶出,只因他所乘的船小,所以才来得快。

孙权心想燕国果然急于需要这一批茶叶,否则互换的物资还没谈妥,战马已运至半路,他笑呵呵地道:“使者在此盘桓几日,待得运船抵达,将马匹卸下来,朕再命人将茶叶装上船。”

贾范一揖到地,恭声道:“感谢吴主的款待,老臣多有叨扰了。”

孙权留住贾范在建业住下,询问道:“听闻曹爽明年冰雪融化,便准备伐燕,不知燕王准备何以当之?”

贾范道:“回吴主,燕国虽弱,无一惧战之人,即便似老夫这等文人,虽已老迈昏聩,依然不是惧刀避剑之人。魏军来犯,则与之一战,想那曹爽霸凌朝政,又兴无义之兵,其必败也。”

“燕王善用兵,有权谋,其麾下精锐,更是骁勇难当。曹爽、夏侯玄虽手握重兵,却只是文人罢了,不足为虑。”

孙权捋须一笑,他虽然没亲眼见过公孙修,可这数年之间便名震天下,世人皆是瞧在眼里的,连高句丽都被一举吞并了。可要挡住曹爽的进攻,实属不易,其规模绝不下十万兵力,皆是百战之师。

这样的兵力不论是投在蜀国或者吴国中的任何一方,都是一场倾国之战。

贾范其实心里也犯滴咕,毕竟魏国的实力要比燕国强上十倍,这是不争的事实,只是为了在孙权面前不失国威而已。

七日后,燕国的运船抵达吴国的港口,为首的正是柳志。他立在船头,遥望见到孙权、贾范二人立在岸边,当即命燕军靠岸。

船上的两千匹战马被牵了下来,皆是高大雄武,浑身精湛,只把孙权瞧得心花怒放,这可是吴国最稀缺的战略物资了,感慨道:“有此良马,何愁天下不定?”

贾范道:“这些马儿还没经过正式的训练,贵国若以精兵驯化,将来又是势不可挡的良马。往年燕国大将军邓艾征高句丽时,曾因缺粮杀马而食,吃掉不下百余匹马。”

孙权听得心在滴血,暗想:“虽说缺粮少食,不杀马而食则兵卒挨饿,也是无奈之举。可这屠刀若是教朕下手,又着实于心不忍。”

两千匹战马都牵下船来,由吴军一一检阅。诸葛恪遍观诸马,也知这些都是成年壮马,并无老弱病残的劣马,当即向孙权禀告道:“陛下,这些马都是良马。”

孙权“嗯”的一声,说道:“将茶叶装上船,恭迎燕使。”

一匹战马换三百斤茶叶,两千匹马便是换六十万斤茶叶,这一数目可不是小数目,江东一带的茶农,每亩茶园的产出一年也只有二百斤上下。

这两千匹战马几乎把几千亩茶园一年的收成给采摘一空。

由茶农将茶叶挑上船头,燕军士兵则排成一列,直通入船舱,已互相传递的方式,把茶叶一筐又一筐的放入船舱中。

待得茶叶装载完毕,贾范随即向孙权一拱手:“来年有机会,再来拜访吴主。”

同柳志二人开船离去。

当公孙修得知换回来六十万斤的茶叶,心中乐开了花,虽说战马对辽东来说也是稀缺物资,可茶叶只要深受牧民的喜爱,以茶换马依旧是可以做到的,这笔买卖并不吃亏。

茶马互市起源于唐,发展于宋,起初大多是民间的自由贸易,宋朝虽然设置了相关的行政机构来管理,政治目的也不是特别突出。

到了明代的朱元章,这才把茶马互市用来控制社会稳定,并延伸到了政治军事层面。

朱元章曾说道:“盖制戎狄之道,当贱其所有而贵其所无耳我国榷茶,本资易马,以备国用。”

明朝沿袭宋朝的政府机构管理茶马互市,还设立了更为严格的管理体系来对茶叶的贮存、交易、运输、检验等环节进行监管,这种模式,类似于我们现今的物流体系,如包括仓库、管理人员、检验人员、物流配送等等。当时的茶叶设有专门的茶仓用来贮存,巡察有御史,验茶的配有专门的批验所。

当然,无利不起早,由于官府垄断下的贸易,便产生大量的官吏、商人的铤而走险,贩卖走私茶叶获得暴利。为此朱元章大力打击贪污,连驸马爷贪污枉法都直接按律处斩。

从明史的记载来看,茶马的价格比例时高时低。

洪武十六年,八十斤茶换一匹上马,六十斤茶换一匹中马,四十斤茶换一匹下马。

而到了洪武二十二年,一百二十斤茶换一匹上马,七十斤茶换一匹中马,五十斤茶换一匹下马。

总体来说,不变的是茶贵马贱。

公孙修心中大致有了个估算,明朝初期毕竟是大一统王朝,基本局势稳定,没有大规模战争爆发,马匹大多用于装备、代步、拉货,马匹也不会战死、累死的情况,大多是正常老死。

目前的三国时期就不一样了,从东汉末年的军阀混战相互交攻,堪称无日不战,进入三国并立的基本格局后,开始稳定下来,倒是偶尔有几年的蜜月期。在这样的大争之世,战马便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其马匹的价格自然不可跟明代初期相提并论。

贾范道:“王上以为,这么多的茶叶可换得多少羊皮?”

“已经足够了,不仅能把羊皮换回来,顺带还能换些马匹回来,接下来的可就要看大将军的本事了。”

公孙修下意识地推算时间,喃喃自语:“这个时候,邓艾应当已到了鲜卑居所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羊皮风波 当邓艾抵达辽西,面前横沓的乌侯秦水近在眼前,甚至可遥见远处的零散牧民。

此行的暗中互市,事关重大,邓艾也不得小心行事,他率领千余人扮成商旅,马车装着大量的吴国茶饼,缓缓行进草原。

要寻找牧民,其难度是很大的,因为牧民可能今天在此处放牧,牛羊吃草向北走,牧民就把毡账一收向北挪,直接到别处去了,居无定所。加上草原的辽阔几乎无边无际,一旦迷路,容易失陷。

邓艾并不急于一时的寻找牧民,毕竟按一个一个的找,费力不讨好,燕国需要的可不是一两张羊皮,而是十几万张羊皮。

他从民间寻得一个常年混迹辽西部落的汉人商贾,此人名为赖兆新,生得个子矮小,贼眉鼠眼,性格倒是极为狡诈市侩。可好在精通鲜卑牧民的互市之法,就连鲜卑语都颇为精通,是个极佳的帮手。

赖兆新搓手笑道:“不知老兄要过来换点什么东西啊?”

邓艾从怀里摸出一块金子,随手抛给了他,赖兆新急忙双手捧住。邓艾笑道:“我要换的东西,劝你还是少问几句。”

赖兆新咬了一口金子,喜道:“不问不问,您问小人就可以了。”

邓艾呵呵一笑:“牧民互市,大抵在哪里?”

“每月的一日、十五日、三十日都会在九龙嵴进行互市,有鲜卑人也有魏人、燕人,换点彼此紧俏的宝贝,然后就散了。”

赖兆新收了钱之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在这两地之间往返的都是亡命之徒,私自交易官府屡禁不止,这要是被哪天逮住了,妥妥的死罪。

邓艾听到“九龙嵴”这个名字,登时心下一喜,拍拍他的肩头,笑道:“很好,现在是初七,尚有八日才到每月的十五。”

赖兆新心满意足地一笑,随口道:“如果小人没有猜错的话,老兄是来跟鲜卑人换羊皮的吧?”

“羊皮”二字刚一出口,邓艾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左手按在剑柄上,嘴上仍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赖兆新瞧见邓艾的手已按在剑上了,吓得脸色惨白,忙道:“这个——那个,你,别杀人灭口啊,小人不是有意揣测老兄的意图的。”

邓艾哼了一声,索性拔剑在手,指着他的咽喉,沉声道:“你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现在都要讲明白,不然小命就不保了。”

赖兆新跪在地上,颤声道:“我真不知道老兄您是什么来头,现在整个辽西都是换羊皮的,有魏人、有燕人,连鲜卑牧民中的酋长都拼了命的对外收羊皮,现在一天一个价,早已翻了七八倍,您就是想要换,也得花个大价钱。”

邓艾不禁吃了一惊,随即又想明白了,燕国跟魏国开战在即,各地的商贾民户,都在玩命似的囤积羊皮,目的就是为了炒高羊皮的价格,牟取暴利。

他心想魏人跟鲜卑牧民这样想也就罢了,辽东的燕国人既然也掺和在内,分明是发国难财。

曹爽大军正在筹备燕国,攻城掠地近在迟尺,数万燕军将士急需羊皮制衣,否则的话寒冬也不能同魏军交战,那个时候落败就成了定局。这些丧心病狂的不法商贾,居然也趁机赚这等昧良心的钱。

难道就不怕魏军破城之后,将他们也一并给屠了么?

邓艾皱眉道:“现在一张羊皮要多少钱?”

随即便觉得自己问得蠢了,燕国、魏国、鲜卑人所用的货币跟价值对比都天差地别,根本换算不出来。

赖兆新苦笑道:“老兄若是燕人的话,现在一张羊皮快接近两千钱。”

邓艾“哈”的一声,两千钱可不是小数目,在燕国足以让五口之家富裕的花上一年多了,皱眉道:“照你这么说,现在牧民手下还有羊皮?”

赖兆新苦笑道:“就算有,恐怕也所剩不多,魏人、燕人、鲜卑牧民都哄抢,坐地涨价,不少涨了好几倍再转手卖的,这一来二去,便把价格给推上去了。小人就是后悔下手晚了,没能囤上个一二百张羊皮,否则也不必四处奔走讨生活了。”

邓艾心下骇然不已,羊皮的价格炒得如此之高,也不知茶叶的价格能否换得了羊皮,可事到如今,也只得一试。

想到这里,他一把抓住将赖兆新的领口,将他提至半空中,双脚离地的乱蹬,邓艾冷笑道:“你碰上我,运气不算坏。我告诉你一声,我乃是燕国官府中人,特来购置羊皮。既然牧民手上的羊皮都被买走了,你告诉我,谁的手上有羊皮,我便找谁买去?”

赖兆新苦笑道:“您放心,我——我一定帮你找,现在有几个手上有大量羊皮的,小人马上带你去。”

邓艾把手松开,赖兆新扑腾一声掉在地上,伊伊呀呀的惨叫,他冷哼道:“你且说现在羊皮都积攒再谁的手上?”

赖兆新揉着屁股,苦笑道:“鲜卑慕容部的酋长慕容南,魏国豪族的毌丘宗,还有燕国的富商黄俊远,此三人是目前手头上积攒的羊皮最多的,至于其他人的,不过小门小户。”

三人的名字之中,只有毌丘宗的名字邓艾是识得的,是幽州刺史毌丘俭的儿子。

他皱眉道:“此三人买走了大量的羊皮,依你看来,是买回去用,还是趁机倒卖牟利的人?”

赖兆新道:“老兄你说笑了,那样大量的羊皮,穿都穿不完,都是用来囤货居奇,炒高价格后卖出去,赚别人的钱。”

邓艾讶然不已,心下这样的情况还不算太糟糕,毕竟若是魏国派人买走的,那就肯定不会再出售给燕国,等同有货也买不着。

而这三人是为了捞一笔才走的,就不可能死捂着不卖,否则就砸在手里头了。

邓艾询问道:“他们平日里在什么地方互市?囤积如此多的羊皮,总得有个地方倾销吧?”

赖兆新忙道:“也在九龙嵴,每月的一、十五、三十都会暗中进行互市,价格高低也会报出来,老兄若是想购买羊皮,可在八日后到九龙嵴那边转一圈。”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击鼓传花 邓艾听说羊皮已被炒到如此高昂的价格,这纯粹是恶意哄抬,加上各国各族之人投机倒把,把价格给硬生生地推了上去。他暗自想到:“不论如何,都得先禀告王上。”

当即迅速修书一封,命轻骑快速回报。

同时,邓艾为宣扬茶饼,故意在九龙嵴附近宣扬茶饼,并且随意赠送几两给牧民回去尝试,教导如何饮用、讲解茶叶对游牧民族的好处。

不出两日,连日的驿站传送把信给呈入了燕王宫中。

公孙修眼看斥候入殿,还以为传来了好消息,一打开居然是羊皮价格暴涨,鲜卑牧民、魏人、燕人都参与其中,愣是把羊皮的价格炒得翻了七八倍。

“王上,这该如何是好?”

贾范登时眉头紧皱,虽说从吴国换回来大量的茶叶,也足以成为鲜卑牧民的抢手货,可也架不住价钱日益上涨的羊皮啊。

公孙修冷哼一声:“投机倒把、囤货居奇,旁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有我大燕的商贾到鲜卑那边倒卖羊皮,真是不知死活。”

贾范气愤不已,哼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君子固然路不拾遗,小人却是损人肥己,因私废公。羊皮本身价格偏贵,现在羊皮又是我大燕紧缺之物,人人都恨不得把价钱给炒上天了——这分明是要把这笔钱都出在我们头上。”

他也觉气愤,这些人最先得到消息,第一时间抢购羊皮,等同把炒高的溢价部分,最后由燕国接盘。这里就成了必死之局,因为羊皮是燕国的急需品,商贾不顾一切地抬高价钱,玩起了击鼓传花的游戏。

等着燕国当那个接最后一棒的傻瓜。

贾范沉吟道:“王上,老臣认为,没有羊皮制衣就算了,寒冬之际,也可用普通袍子,填充柳絮取暖也就是了,目前的国库拨了大量的钱财给治下的高句丽人,已经颇为紧张,只能等来年了。”

公孙修哼了一声:“当然不能傻傻的拿钱买了,一张羊皮炒到千钱,咱们要的羊皮又不是小数目,若真按这个价钱买,岂不是要花上数千万钱?那不值当。他们打算抢孤的,孤还打算抢他们的呢。”

贾范听到王上提到“抢”字,不由得愕然:“王上是不打算买了,而是出兵直接抢么?”

“那倒不至于。”

他摇了摇头,出兵抢当然可以,后果是再也没有互市的机会,毕竟跟燕国交易的也不是鲜卑慕容部的莫护跋,而是四处奔走的牧民。一旦给了牧民先入为主的印象,边境互市的机会就基本结束了,再也购买不到优良的战马等物资。

他沉思许久,对贾范问道:“御史认为,两千钱的羊皮,普通百姓有可能买么?”

贾范摇头道:“两千钱,足抵得上五口之家一年的支出,尚且有余。或许富裕的百姓愿意买,毕竟家中不缺吃喝的,自也无妨,可若是生活拮据的,自然是冬天穿缊袍,也不愿花在这一张羊皮上面。”

公孙修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只要我大燕不购买羊皮,这帮囤货居奇的家伙们,是基本卖不出去的,对吧?”

贾范一愣,随即道:“理当如此,这帮人是笃信了王上会买下他们囤积的羊皮。”

“既然如此,孤要他们更加笃信,让整个辽西囤积羊皮的商贾都认为这羊皮要涨到四千钱,或者五千钱的地步。”

公孙修冷哼一声,心下已有了主意:“按照邓艾的信上说,羊皮囤积量最大的落在三人手中,都是为了卖高价给我们,这便是一件好事。其中一人是毌丘俭之子毌丘宗,另一人是鲜卑酋长慕容南,还有一人居然是本国的商贾黄俊远。现在各方势力都拿羊皮大做文章,试图捞一笔快钱,我们就教他血本无归。”

贾范讶然不已:“王上认为,该当如何?”

公孙修冷笑道:“按照现如今来看,魏军是不需要羊皮的,毕竟魏国兵精粮足,不需要为此考虑。辽西争抢羊皮、囤货居奇的,大多只是普通人,以及个别颇有资财的商贾。他们不是想炒高羊皮么?我们继续加价,把价钱一路再推上去,让不法之徒认为,只要捂着羊皮,次日转手就能赚到的念想。”

贾范一愣,“王上莫非是准备效法春秋之管仲?”

“当然,不法之徒要想让孤当冤大头,就等着血本无归吧。”

他冷笑一声,说道:“传朕的懿旨,昭布全国:现今燕国羊皮紧缺,家中有囤货者,可卖至官府。”

贾范笑道:“此懿旨一出,可就明明白白的告诉天下人,羊皮要愈来愈贵了。”

公孙修站起身来,走下台阶,眼望殿门,道:“孤亲往辽西,并携吴国换来的几十万斤茶饼一同前去,看能不能换得些许的好东西。”

说罢,目光望向阎诩,“立即备车,亲兵一律乔装商贾,出发辽西。”

阎诩精神一振,抬起头来,快步出殿准备妥当。

次日后,六十万斤茶叶由一千辆车装载,公孙修将其分为十队进发。毕竟同时出行,其规模前所未有,必遭人疑心。

这一路上进入辽西花了快十五日,绕过乌侯秦水,进入地界,也终于抵达邓艾所驻扎的营地。

公孙修探出头来,便见得邓艾快步出来迎接,低声问道:“茶叶宣传得怎么样了?”

邓艾笑道:“臣按照王上的指示,在此开营地,为牧民讲解饮茶之道的好处,见到牧民就分文不取地送上一二斤茶叶,已送出了二三千斤,众人喝过之后,均觉大有裨益,现在都想着回来再讨上几斤。”

他“哈”的一声,点了点头,说道:“你做得不错,牧民生活物资奇缺,几乎除了牛羊马之外,更无别的食物,平日里要吃上瓜果蔬菜都极为艰难。现在我们把茶饼卖给他们,告诉茶饼的妙处,能解腻舒心,安神醒酒。再说了,常年吃肉的牧民,时间久了燥热、油腻,入得腹中不易消化,会滋生各种疾病。茶饼于我汉人而言是茶饮,于牧民来说则是灵药。”

邓艾点了点头,说道:“臣已在九龙嵴的互市集换过一次茶饼,牧民对茶饼的功效极为喜爱,恨不得换上一二百斤回去。现在知道茶饮好处的牧民,是一天比一天多。”

公孙修心下大喜,道:“那么下次互市,就不用再推广了,可直接与牧民换羊皮。现在名声已经传出去了,牧民闻知有如此的物事,自然策马奔告,很快就会传遍整个草原。”

突然,目光瞧见邓艾身后有个畏畏缩缩的身影,正是赖兆新,他皱眉道:“这人是谁?”

赖兆新尴尬的笑着打了个招呼,他早看出邓艾的身份非同凡响,因此事事点头哈腰。待见得眼前的年轻人居然让邓艾也极尽低姿态,更是深感害怕,又是一个来头不小的人物。

邓艾笑道:“这人精通鲜卑语,熟知汉胡互市的各种规矩,是个难得的人才,当然,要付给他的价钱也高。”

公孙修哈哈一笑,说道:“钱不是问题,能者多劳,自然多得。你若能有本事助我们换回羊皮,自然少不了丰厚的酬金。”

提到钱这个东西,任何人都受不了诱惑,赖兆新挠了挠头,嘿笑道:“小人赴汤蹈火,也会为了您把事情办好。说实在的,若不是为了几两碎银,也没人愿意到这地头上来。别看这儿的牧民看起来生性纯良,家中也大都养着牛羊不愁吃喝,一旦碰上恶劣天气,大雪封山,再纯良的牧民骑上马背都是强盗,南下劫掠边民百姓那是常有的事。”

邓艾傲然道:“你且把事为我等办好,自然不会委屈你的。”

赖兆新点头哈腰地道:“您放心,二位爷,小人早已摸清了他们的所在,平日里带上不识路线的各国商贾前去互市,赚点辛苦的跑腿费,这是小人的强项。”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奸不商 对于赖兆新说的,其实也是基于中国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数千年来的基本格局。

公孙修深知这可不是朝夕能解决的问题,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冲突由来久矣,几乎横跨了整部中国史。秦始皇修建的长城也恰好划分在了四百毫升降雨量的线上,再往长城以北的疆域就不适宜农耕民族的居住耕种了。

或者在古代帝王看来,与其耗费巨大的力量去攻下一片守又守不住、住又住不了的土地,不如划清界限隔开,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了。

只是游牧民族向来是不安分的主儿,时不时地就打算南下劫掠汉民,边民深受其害。汉人军队也只能奔波于长途远征,抵御游牧民族南下,大军闯进草原,若是一不小心迷路就会全军覆没。

再者说了,兵卒发之于民,兵事多则农事不足,耽误国内的农业这是必然的。

西汉初年经历文景之治,汉帝国已有了富裕的迹象,府库充实到铜钱堆积如山,连串铜钱的红绳都因为久置不用而腐烂断裂。等到汉武帝登基,远伐匈奴,直打得“天下虚耗,户口减半”,这也导致汉武帝的评价呈现两极分化,一方面是汉代雄主,比肩秦皇;一方面是穷兵黩武,好大喜功。

公孙修瞅着赖兆新,皱眉道:“胡虏劫掠汉民,实为强盗所为。自古以来,胡虏见我汉人强则依附,弱则侵占劫掠,极其恶劣。而汉胡之别,一者耕种田地,一者放牧于野,生活习性大不相同,也造就不同的习性。我汉人居于一处,土地可反复耕种,春耕秋收,长则必有余粮余财,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互通有无。即便遇上灾年,也可吃往年的余粮,艰难度日也可熬了过来。”

赖兆新并不知公孙修的真实身份,可见他谈吐不凡,又是一干商队的领头人,自然非同凡响。他附和道:“公子说得极是。牧民除了有牛羊马之外,什么都没有,连最基本的器具用品,皆要向汉民交换才能取得。而且牧民不能长久地居住一地,要不断的迁移跟奔走,寻找茂盛的草场,才能供牛羊啃食,只居于一地是不足牛羊吃的。”

邓艾接过话头,道:“这不就是牧民人口稀少的原因么?汉人居一地,娶妻生子,不出四代人,便可把周围都变成耕种的土地,不论吃喝玩乐之物,应有尽有。这些日子我也观察过了,牧民的牛羊虽多,可互市之时,汉人有各种各样的宝贝是它们所没有的,虽说互市是互惠互利,可总体上是汉人占上风、获重利的。牧民抵抗灾害的能力也很薄弱,一旦天灾如大雪,或者疾病横生,大量的牧畜死亡,牧民连吃得都没有,总是骑上马背劫掠汉人,获得食物跟钱财。”

公孙修颇为生气,说道:“虽说对他们来说,劫掠省事多了,可深受其害的是汉人,若是让我有机会,必定发兵入草原,将这杂七杂八的部落,全部都给收了,内迁到中原各处学耕地,学汉语。”

这话说出来口气极大,赖兆新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咽了咽口水,大概也猜出了这位主儿的身份是谁了,讪笑道:“还是……还是公子高瞻远瞩。”

公孙修笑了一笑,“知道我的身份,可不要说了出去,否则你的项上人头不保。”

赖兆新打了个寒噤,忙道:“不会的,不会的,小人绝不敢胡说八道。”

公孙修驻扎下来,过了六七日,汉胡互市的时间又到了。

众人前往九龙嵴。

九龙嵴其实就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堆满了汉人跟鲜卑牧民,各色的牛羊都牵了过来,成群结队好似牧场一般,而另一边的汉人商贾则带来大量的锅碗瓢盆、蔬果、谷物、首饰等。这些东西在中原自然是常见的东西,在茫茫草原上就不一样了,能换取大量的牛羊。换走牛羊的汉人商贾又可将牛羊迁回中原,再卖一次,来回倒腾两头赚。

公孙修眼看前后不下五六千人,胡汉交杂,各种语言翻飞,除了汉语能听得明白,鲜卑语则有一些擅长翻译的中间人代为解释。他皱眉道:“这地方不会有人阻止互市么?”

赖兆新解释道:“公子放心,就算两国交恶,可是生意还是要做的,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基本都不会阻挠。那些各地的边境官吏,也会趁机在这一块牟利,中饱私囊。只要不是大量的兑换兵器跟战马,是不会介入的。”

他随即了然,暗想鲜卑的酋长、幽州刺史的儿子、燕国富商都能在此交易,各方势力都参与了,限制的只是升斗小民的利益,豪强大族仍是超脱法律之外不受管辖的。

不过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诸国与鲜卑人之间还是较为稳定的局势,谁也不敢破坏这样的平稳,毕竟哪方若是不计后果的攻击了九龙嵴,今后可就没人愿意互市了,也没有彼此互通有无的信任了。

邓艾命手下把马车的布给揭开,露出大量的茶饼,登时吸引了不少鲜卑牧民。经过邓艾的无偿试喝免费送,牧民也知道茶也这个东西才是草原最稀缺的宝贝。

对物资贵乏的牧民来说,茶叶有着丰富的救命效用,简直称得上一日不可无茶。

当即就有七八名牧民围上来,其中一个鲜卑老头儿似乎是认识赖兆新,对着茶饼咽了咽口水,询问道:“这是你带来的汉人商贾?”

赖兆新把嘴一咧,笑道:“那当然。莫贺,你家中可有羊皮过来互换?”

被称作莫贺的老头儿挠了挠脸,笑道:“上次不是随便送的么?怎得这回要羊皮了?”

赖兆新脸色沉了下来,说道:“不用钱的话,我们不远万里过来互市干嘛?分文不取的一人送一点,那是给你们尝了,知道这是个什么宝贝。从今天开始,要收钱的了,不拿羊皮来换,咱们免谈。”

莫贺大为踌躇,茶饼的功效他是见过的,对牧民来说简直是救命的宝贝,咬牙道:“你准备怎么换?”

赖兆新转头看向公孙修跟邓艾,询问道:“咱们这茶饼,要换几张羊皮?”

他跟莫贺的交流全程都是鲜卑语,是以公孙修等人根本听不懂内容,这才又翻译了一遍。

公孙修暗想每三百斤茶饼是用一匹良马换回来的,又加上这番长途运输,来回奔波,巨大的人力物力都耗费了那么多,当然要换个值当的价。

邓艾则快速算出了价格,在燕国马的价格是耕牛的三倍,活羊的二十倍,而羊皮则只是活羊身上五分之一的价值。

按照这样算,三百斤茶饼在燕国境内可换一百张羊皮。当然,这是在基于燕国境内羊皮存量极大的情况下,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多的羊皮可以换,只有牧民手中才有大量的羊皮。

“王上,不如报给他一张羊皮换一斤茶饼的价钱。”

邓艾在他耳边低声道。

公孙修心想这大抵是赚三倍,点了点头:“告诉他,一张羊皮换一斤茶饼。”

赖兆新当即又复述给了莫贺。

莫贺听后不禁吃了一惊:“什么,这——这一张羊皮,只换得了一斤茶饼?”

“那是当然,这是这二位爷决定的。”

他把眼睛一瞪,施展起了绝妙的口才,妙语连珠地说:“你也不动脑子想一下,这茶可是从吴国运过来的,要走一大段的海运。这茶从地里头生长出来,每亩一年也就产三百斤,还得一路运到草原上。难道一斤茶饼换你一张羊皮很过分么?”

莫贺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可现在一张羊皮,能换两千钱。”

“这茶也值两千钱一斤啊。你想一下,你养这羊其实也不难,不就是平日里放牧喂草,一人管着上百头羊?我们这两位大雇主,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茶叶,要经过采摘、筛选、暴晒,还得制作成茶饼,又运送了不下千里的路程,难道不值得一斤茶饼换你一张羊皮?”

赖兆新白眼一翻,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莫贺无奈,也只得拿出十五张羊皮,跟他换了十五斤茶饼。

毕竟,对汉民来说茶只是一种饮品,可饮可不饮,代替的东西不在少数,而对于游牧民族来说,茶叶几乎是维系生命的东西。

这也是莫贺连续喝茶半个月得到的经验。

他滴咕一声,“这羊皮你带回去燕国,给你挣大发了,现在燕王都下诏搜集民间的羊皮,价钱又得涨不少。若不是急着换茶,你这价钱可有点太贵了。”

赖兆新如实翻译给公孙修听明白,公孙修摇头一笑,取了二斤茶饼塞到莫贺的手里,笑道:“告诉他,让他多到各部落去宣扬一下茶饼的好处,每带来一个换羊皮的牧民,送他一斤茶饼。”

莫贺在听完赖兆新的翻译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喜道:“我马上去通知各部族的牧民,让他们拿羊皮过来换茶饼,你可不许骗人,我跟汉人打交道多年了,最忌讳你们的狡诈了。”

赖兆新哼了一声:“胡说八道,咱们做多少年买卖了?可不曾食言或者骗人。”

莫贺得到了甜头,赶紧四处呼朋唤友,去解释茶叶的好处,果不其然,立即就又带来七八十人来,有换五斤的,有换三斤的,最少的更是只换一斤居多。

从天明到天色将晚,也陆续有牧民过来换茶饼,牧民之中也不乏投机倒把的家伙,拿大量羊皮换茶饼,到得别处没有茶饼的地方趁机捞一笔。

茶叶成了九龙嵴最抢手的物资,羊皮易茶饼的交易络绎不绝,邓艾为防止有劫掠的事情发生,只命燕军运了二十车茶饼至九龙嵴,每车是五百斤茶饼。

这一天下来,换得七千五百张羊皮,剩下五车茶饼。

邓艾颇为满意,笑道:“王上,这里已换得七千五百张羊皮,按照这一速度,只要一个半月,就能换得二十万张羊皮。”

他脸上也露出笑容,点头道:“不错,这还算顺利。”

眼看着离太阳下山还有半个时辰左右,燕国一行人正准备离去,突然赖兆新从另一边的人群嘈杂中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羊皮,羊皮又涨价了,又涨了二百钱,现在一张羊皮要两千二百钱。”

邓艾闻言脸色沉了下来,皱眉道:“怎么回事?怎么又涨价了,是谁耍的把戏?”

赖兆新苦笑道:“小人打听过了,是酋长慕容南,他一口气加价二百钱换羊皮,一下子又换走了数千张羊皮。这样看来还得接着涨价,咱们明日可能一斤茶饼换不得一张羊皮了,魏国的毌丘宗、跟燕国的富商也在大价钱的收羊皮。”

邓艾心下气恼不已,皱眉道:“这帮人疯了不成?真把羊皮都当成宝贝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郁金香泡沫的前兆 公孙修心想如此加价收羊皮,那还了得?若是明日羊皮还继续涨价,一斤茶饼换一张羊皮将什么也换不到,皱眉道:“明日两斤茶饼换一张羊皮。”

邓艾道:“也只得如此了。”

九龙嵴虽然每月只交易三天,可那是大规模的集会,私下里则在各个营地马场内单独互市。公孙修驻扎的位置离九龙嵴不远,为的就是期待有牧民拿羊皮来换。

次日,陆续也有鲜卑人来兑换茶饼,可面对一张羊皮换两斤茶饼,一天下来只有二十几个牧民过来互市,只换到八百张羊皮,可第一日相比,相差近十倍。

赖兆新策马到各个营地打探消息,才知羊皮又涨二百钱。许牧民都捂着羊皮不卖,希望再过几日涨得更高了,能换回更多的东西。

邓艾皱眉道:“若是人人都认为,羊皮还会继续涨价的话,都捂着不卖,咱们猴年马月才能收足给大军备冬衣所需的羊皮。恐怕茶饼也得跟着贬价了。”

公孙修早料到有这样的情况发生,现在玩的就是击鼓传花的游戏罢了,羊皮对大部分的普通牧民、魏人、燕人来说,虽有作用,但是用量不大,指望一个普通牧民用羊皮给自己制几百件冬衣那是纯属傻子。

唯一的羊皮刚需户,就只有燕国。

这也是他故意放出诏令在燕国征收羊皮的原因,为的就是把不断涨价的羊皮继续点上一把火。

公孙修冷笑道:“我倒是有一计,可使牧民、魏人、燕人的囤货居奇者,一一破产,血本无归。”

邓艾“啊”的一声,不知燕王的奇思妙想是什么,皱眉道:“王上的想法是什么?”

“目前在草原上购买羊皮的人,已经不是为了买回去穿,而是买了之后等着涨钱,这就失去了羊皮的真正意义。”

他闭上眼睛,一只手不断地轻拍桌子,突然睁开眼来,澹澹道:“你想想,既然大家都会觉得涨价,咱们也跟着抢购一空,带头涨价,把羊皮的价格一天往一天推高,等价格高到极处——我再公布诏令,燕国不收羊皮了,并且带头贱卖羊皮,引发价钱不住地往下掉,一旦恐慌产生,自必人人自危,恨不得先便宜卖于诸人,否则慢一步明天就更不值钱了。这跟现在众人都捂着不愿意卖的原因是相同的。”

邓艾讶然不已:“王上有此想法,若得实践成功,真的堪比管仲了。”

公孙修笑了笑,击鼓传花的游戏,也是后世的资本热钱炒股票的模式。在来回翻炒、不断上涨的过程中,中间每一个买和卖的股民都能赚到钱。

打个比方今天五百钱买了,明天六百钱出了,后天一千钱再买进,大后天一千二百钱再卖出,只要处于不断地上涨趋势中,买卖双方都会陷入疯狂的境地,从担心涨价有限、涨幅到顶的怀疑中,被愈加凶狠的涨价中变得贪婪,不顾一切的在高价进货。

而如果恰好是在最高的价格买进,并且恰好又是价格即将暴跌的那一天——毕竟不是人人都能精准的抄底跟逃顶,总会有倒霉蛋接上最贵的羊皮,还奢望以更贵的价钱卖出,结果发现自己购进的价钱,已经是十年、二十年一遇的价钱了,想要出手卖掉,唯一的方法是赔本卖。

第三日,公孙修采取了四斤茶饼换一张羊皮的互市要求,并分附已拆分为十五个商队的茶饼大军统一按这个比例去收羊皮。

四斤茶饼换一张羊皮,很快就吸引了大量的牧民前来兑换,络绎不绝的牧民来换茶饼,把珍藏多年、积攒下来的羊皮都拿出来换了。

一天下来,又换得九千张羊皮,代价是三万六千斤茶饼被换走。

第四日,赖兆新又报回消息,说是燕国富商黄俊远再次提价二百钱收羊皮,目前一张羊皮涨到两千四百钱。

公孙修得知这一消息,也提高茶饼兑换羊皮,瞬间从六斤茶饼换一张羊皮。

第四日,收得三万张羊皮。

第五日,羊皮涨价到两千七百钱一张,公孙修以八斤茶饼换一张羊皮的代价,又收得两万张羊皮。

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更加魔幻了,羊皮以堪比火箭升空的速度上涨,从两千七百钱几乎以一日一涨的速度,在八天的时间涨到了四千五百钱。

四千五百钱是什么概念?

意味着便宜时进账一张羊皮,涨到四千九百钱时卖出,赚到的钱足以五口之家五年时间的开支。

从燕国携茶饼而来的十五支商队,几乎将六十万斤茶饼销售一空,换得八万张羊皮,还好他前期换回来的羊皮成本低廉,量也占大头,平均下来是以七斤半茶饼换回来一张羊皮。

邓艾脸现喜色,说道:“目前这价钱的势头依旧在攀升,人人都觉羊皮要涨到五千钱一张,大部分的牧民手上没了羊皮,有花大价钱再买回来的,也有干脆把饲养的活羊宰了,剥羊皮下来售卖的,当真是荒诞。就第一次跟我们换茶饼的莫贺,臣听说他不惜以四千钱的价钱买了二百张羊皮,又将牧场里的一百二十只小羊都给剥了皮,准备囤着涨价。”

公孙修闻言不禁哈哈大笑,知道目前的羊皮互市已疯狂到了极点,羊皮已不再是具备真实用处的商品,而是具备证券属性的金融品种。这就跟“房住不炒”是一个道理,死捂着不卖,拼命的涨价、画大饼、构建未来美好而又幸福的蓝图。

在十几倍的利益驱使下,人性是极其容易忽略对危险的判断,不知山雨欲来之势。

只有炒股的老股民才明白,羊皮从最初的二百五十钱一张,涨到四千五百钱一张,二者接近十八倍的涨幅,可是并没有几个投机倒把的商贾能真正赚到十八倍的涨幅。

毕竟,受制于人性的贪婪与恐惧,有人涨一倍就把手头上的羊皮出掉了,可是眼巴巴看着羊皮又涨了四五倍又忍不住再买回来,期待下一回涨得更高再卖。

类似莫贺这样的不在少数,家中的羊皮早在两千钱时就卖光了,若是手头上的两百张羊皮没有提前出手,而是留到现在,按市价能卖近百万钱。

“趁此机会,把这八万张羊皮先趁高价倒卖出去,咱们先出手不仅能大赚一笔,等卖掉后我再命贾范再拟一旨,声称燕国已不需要羊皮,改用缊、麻作为燕军将士的冬衣,引发价格暴跌,到时候就可以按便宜价把羊皮再买回来。”

公孙修盯着营帐内堆积的羊皮,脸上露出狠辣之色:“把这批羊皮卖给炒价炒得最欢的三人,让他们承担这一笔损失。八万张羊皮,按照四千五百钱售卖给一人不太现实,得需要三亿六千万钱,不是小数目。”

邓艾当即领命。

当九龙嵴再度互市,邓艾吩咐十五支商队分别押着羊皮去兑换,由他本人、公孙修、赖兆新、阎诩四人各领一队,此次换的目标也很明确,只要钱币。

不管是魏人的五铢钱也罢,燕国的鸡目五铢也可以,或者等值的金银珠宝,总之一句话,钱币才是硬通货,其他的物资一律不换。

九龙嵴人山人海,足有四五万人的盛况,羊皮的价格飞速上涨,让鲜卑各部族、燕魏二国的商贾都慕名而来,恨不得在羊皮上捞一把。

公孙修心下暗笑,站在自己管理的商队前踱步,堆积如山的羊皮放在马车上,每辆马车都有七八人执刀而立,以防有人出手抢劫。

这时,一名青年走来,含笑道:“小兄弟,这批羊皮打算什么价钱出手?”

“四千三百钱一张。”

公孙修抬起头来,眼前这青年三十五岁上下,身材高大,两颊瘦削,目测足有八尺高,可唯一的特点就瘦,大抵只有一百四十斤重,更加衬得整个人又高又瘦,便好似立着的竹竿。

若不是他站起身来跟此人平视,公孙修甚至认为他有九尺高。

那青年一愣,“你这羊皮的质量,不会有问题吧?”

毕竟现在羊皮的市价四千五百钱都很难买到,价格便宜的都是质量残缺破损的。

公孙修哈的一声:“你可以检查一下,我这羊皮毛质光滑细腻,都是上乘的品质。”

青年绕着马车上的羊皮挑挑拣拣,心下也不禁点头,看得出来羊皮的质量极佳,问道:“你有多少张羊皮?我全要了。”

“敢问公子,你要多少张?”

公孙修听他口气极大,心下也暗自讶然,且不说营帐中还存放着几万张羊皮,就论这十车羊皮就有五千张羊皮。

青年呵的一声:“你就是有两万张羊皮,我也一并要了。”

公孙修暗暗心惊,终于来了一条大鱼啊,他打了个哈哈,换上了谄媚的笑容,说道:“这位公子出手可真是阔绰,不瞒您说,我这儿有五千张羊皮,另有一处存货又有五千张羊皮,在下的几个朋友凑着一并卖给公子,倒是能凑齐两万张。”

青年讶然不已:“那倒是不错。”

顿了一顿,说道:“可你的价格,必须再便宜点给我,要不然的话,我可是不收的。”

公孙修道:“大量采购,自当优惠,要不然我替我那几位朋友跟您谈了,每张羊皮少一百钱卖给你,如何?就按四千二百钱的价钱。”

青年眉头一皱,不屑道:“那也才少了两万钱而已,听你口音,也是燕国人吧?”

公孙修听到“也是燕国人”五字,精神一振,故作小心翼翼地问:“正是,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青年颇有傲色地道:“在九龙嵴不识得我,你也算是目光短浅了,我便是黄俊远。”

他心中哦了一声,九龙嵴三大势力之一,慕容南、毌丘宗以及黄俊远,收走了过半的羊皮,堪称羊皮市场上的主力了,忙道:“哎呀,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黄公子啊。”

黄俊远摆了摆手,说道:“别整这套虚的,你既是燕国人,就是准备把羊皮运回燕国卖的吧?告诉你,若是存了这般的心思,你会亏得血本无归,倒不如卖给我。”

公孙修不解,心想这人口气倒是挺大的,问道:“这不可能,燕王正下懿旨,要征收民间的羊皮,我若是运回燕国,就算不大赚一笔,也不可能血本无归吧?”

黄俊远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态度,冷笑道:“小兄弟,你还是太天真了,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换得两万张羊皮在手头上的,这个本事在诸商贾之中,也算是才能出众了。可我要告诉你,你若运回燕国,边境的官吏会把你这一批货扣下,连你也先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关上十天半个月。再放你出来的时候,羊皮基本就已经脱手卖出,你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而这些羊皮,最终还是会卖到我的手里,再由我本人卖给官府。”

公孙修闻言大怒,同时背上也起了一层冷汗,暗想:“我竟不知边境之地,燕国的官商勾结如此严重,若是无背景无势力,普通的商贾间关万里为了赚点儿小钱,到头来也沦为他人做了嫁衣。”

但也同时意料到,正是这类放纵的官吏欺压边民、商贾、异族,这才导致了严重的汉胡民族冲突,其仇恨积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皱眉道:“依你的意思,我这羊皮是非便宜卖给你不可了?”

黄俊远皱眉道:“年轻人,不要说这种伤和气的话,咱们都是燕国人,自然好说话。这样吧,我以四千钱一张跟你收购,你也可跟同是燕国的商贾说明,只要愿意,我都以四千钱收购。”

这一来他也不敢真的逼得太紧,毕竟燕国商贾很可能把羊皮卖给魏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还不如好声好气地把价钱压下来。

公孙修心想你自寻死路,那也由你了,当即道:“既然如此,小人谢过黄公子的大恩大德,两万张羊皮,我可都卖给你一人了。”

黄俊远笑道:“孺子可教也。聪明人办事,果然就是爽快,你放心好了,只要货物齐全,这八千万钱立即给你。”

说罢,转身就走了。

他快步奔走在分布九龙嵴各处,询问邓艾、赖兆新、阎诩三人的羊皮卖得如何,一问不得了,大都已出掉八成货,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可见整个九龙嵴陷入了怎样的疯狂地步。

换回来的钱币大多以魏国五铢居多,燕国的鸡目五铢也换得不少,实在凑不足钱币的,则以金银铜称重作价来购买羊皮。

公孙修拍手大笑:“你们三人卖掉了大量的羊皮,加上我刚刚把两万张羊皮预订卖给了那家伙。这样一来,咱们的存货可就基本卖光了。”

邓艾低声道:“不错,只要王上拟一道圣旨,送回燕王宫昭告天下,已不需要羊皮,瞬间整个九龙嵴的羊皮,都将从黄金等价化作铜铁,到那时我们再用手上用羊皮换来的钱财,再低价把羊皮买回来。”

次日晚间,公孙修便率五百乔装打扮的燕军,运了四十车羊皮,在乌横秦水之畔等着他。

过不多时,右边的山道上响起了车轮拖拽之声,三四百人跟大车快步而来,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正是黄俊远。

他策马上前,以马鞭指着漫长的车队,笑道:“这两万张羊皮,可足数了?”

公孙修笑道:“你可以让人清点一番。”

黄俊远点了点头,毕竟现在一张羊皮就值四千钱,可不是小数目。

双方当即交换了车队,一方清点羊皮,一方清点钱币。

公孙修瞧见他带来的大多是金银,几乎没有钱币,想来是收购羊皮,把手头上能用的钱币都给花了,笑道:“黄公子为了收购羊皮,看来是在此一搏啊。”

黄俊远笑道:“彼此,彼此。大家富贵险中求,赚点营生的口粮而已。加上你这两万张羊皮,我手头上便有十二万张羊皮,只等着运回燕国,起码得卖到五千钱一张,反正是燕王掏钱。”

公孙修呵呵一笑:“小人先祝黄公子发大财。”

很快的,双方都清点完毕,公孙修的手下也称出了对方携带的金银细软值多少钱,大抵相差无几。他骑上马背,率领五百燕军离去。

黄俊远瞧着他离去的身影,有些疑惑地说:“这人——所率领的脚夫,怎得看起来都不像是寻常的脚夫,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呢?”

可这念头也只是刚刚冒起来,就抛之脑后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把羊皮运回燕国,如何发一笔横财。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低价收购 在出掉了所有的羊皮,公孙修没有任何的迟疑,立即传信回燕国,让贾范以燕王的名义再度昭告天下:三军将士的冬衣不以羊皮制衣,而是采用缊麻,禁收羊皮。

这个消息从辽西传回辽东用了三天的时间,而从贾范颁布诏令到民间,再由辽东传到辽西,只用了两日的时间。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民众之间的交头接耳传播速度,便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瞬间传遍了整个辽西,九龙嵴互市的商贾都相继傻眼。

简单点就是说,羊皮不值钱了。

幽州。

“混账,这怎得可能?”

毌丘宗气得将酒爵掷在地上,怒道:“公孙修不要羊皮了,改用缊麻作为燕军的冬衣,消息当真属实么?”

幕僚只惊得瑟瑟颤动,苦笑道:“是真的,千真万确,公孙修已发下诏令,燕军数万将士的冬衣已不打算采用羊皮,而是用缊麻制衣。”

毌丘宗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发蒙,他听闻曹爽又要兴兵伐辽,深知是个极大的商机,燕军也必然要赶制冬衣,必然采购大量的羊皮。他也算夺得先机,命人到辽西采购羊皮,一口气囤了快十五万张羊皮,眼看着价钱日益攀升,只要变现就能换到巨额的横财。

可现在燕国直接不再征收羊皮了,这意味着价钱的一落千丈,从九霄云外跌落至谷底。

“燕贼既然不要羊皮了,那——那留着也没用了,赶紧命人,趁九龙嵴互市的各国商贾不知情之前,把羊皮给出掉了。”

毌丘宗脸色惨白地说。

幕僚皱眉道:“公子,现在若是把羊皮卖了,只怕是要亏大钱。虽然涨价的时候市面上没有几张羊皮,可那都是彼此藏着捂着,不愿意出手卖掉,企图价钱涨到更高了才卖。现在燕国不需要羊皮了,鲜卑牧民、魏人、燕人都争着抢着卖,这个时候出手,必然损失惨重。”

毌丘宗怒道:“这个时候不卖掉,后面亏得更厉害,现在羊皮剩下的数量不知几许,若不趁机卖掉,就真的成了一堆无用的东西。”

幕僚道:“羊皮也可留在军中备用,就是——就是——”

毌丘宗道:“三军冬衣皆备,不需要添置大量的冬衣,况且这用的是我个人的私财,与国事无关,不可混为一谈。”

幕僚苦笑道:“那——那也只能尽快出手,减少损失了。”

九龙嵴的羊皮市价乱作一团,当初看准了机会囤积大量羊皮的货主都吃了大亏,面如死灰。

酋长慕容南不仅自身牧场囤积羊皮,还对外大量采购,手头上也积攒了十余万张,正准备高价卖给燕国,谁知燕国突如其来的就放弃了羊皮制冬衣的事情。

霎时之间,犹如雪崩。慕容南气愤地说,“赶快把羊皮拿到九龙嵴卖掉,谁想要就按市价卖给谁。”

可这时已经晚了,整个九龙嵴几乎全是拿羊皮换东西的,而不是拿东西换羊皮。各族的商贾又不是蠢人,既然燕国不经采用羊皮,那就失去了价值跟价钱。

羊皮一连七八天降价贬值,从一张四千五百钱,降至四千钱,又降至三千钱。

再过三天,降至一千钱。

皮革大商贾都哭丧着脸,连续七八天都没有几个买主,偶尔有,也是买几张缝补成冬衣过冬的,不再采购转手的赚差价。

邓艾快步奔回来,喜道:“王上,外边的羊皮现在只有千钱的价格了。”

侧躺着喝茶的公孙修露出笑容,直接坐了起来,伸了伸懒腰,说道:“很好,咱们上回卖羊皮换的钱,总共有多少?”

邓艾答道:“大抵在三亿钱。”

“外边有多少羊皮,就收多少回来。”

他脸上露出笑意,按这样的市价,足以抢购三十万张羊皮回来,平静地道:“不要大批量采购,分批次买,散着买。把咱们燕军的千余人都带上钱,到九龙嵴分批式的采购,一人买个五十张、百张羊皮,就不会让人起疑心。”

邓艾喜道:“王上放心,目前整个九龙嵴,只愁卖,不愁买。”

当日,千余名燕军兵卒皆各自揣着两万钱,在九龙嵴四处转悠,引来一大堆阿谀奉承的买主。这帮人生怕明天的羊皮更不值钱,只想着快点处理掉,不要让自己亏得太多,好歹能卖点儿钱回来。

到得傍晚,千余人各自买回来五十张羊皮,如此反复五日,扫货二十五万张羊皮进账。

到了第五日,羊皮只值七百钱。赖兆新打趣说换得太早了,若是撑到第五日在一并扫货,每张羊皮能省下三百钱。

可公孙修却明白这种试图抄底部的念头,是最愚蠢的想法,古今中外的金融天才不是死在了抄底,便是葬送在来不及逃顶的半山腰。况且他所需要的羊皮又不是小数目,真等到最便宜的时候再进货,只会导致价钱又快速上涨。

公孙修当即命阎诩率领五百人,将二十五万张羊皮先行运回燕国,询问邓艾道:“目前还剩下多少钱?”

邓艾道:“咱们是一边掉价,一边进货的,实际上那二十五万张羊皮,并不需要每张千钱,平均下来也就八百五十钱上下,手头上还存有八千万钱。”

“这可就皆大欢喜了。”

公孙修耸了耸肩,笑道:“这八千万钱,按照七百钱一张,能再购进十一万张羊皮回来。”

邓艾欣喜不已,道:“再购回十一万张,咱们便拿到三十六万张羊皮,燕国五万将士所需的冬衣材料便足以了。九龙嵴堆积的羊皮库存,起码还有六七十万张。”

“这都是人性的贪婪所致,古今皆然,这样的事今日会发生,一千八百年后仍旧会上演。”

公孙修可懒得去可怜这帮盲目的投机赌徒,若是不出此下策,燕国便要成为这场各方势力击鼓传花之后,接最后一棒的傻瓜。

邓艾道:“万幸的是,我们已按照便宜的价钱把羊皮都收得充足,也不必担心这些囤货居奇的奸商给卡着脖子了。”

说到奸商,他登时就想到了黄俊远,笑道:“也不知道那家伙手头上的十二万张羊皮出掉了么?这等情形下,估计急得火急火燎吧?”

这时赖兆新走了进来,笑道:“这人愣是死捂着,一张羊皮都没出掉。小人找人打听过了,兴许是亏得太多,本着不卖掉就不亏的念头,现在还捂着呢。”

公孙修哑然失笑,心想这不就是砸手里了?打趣道:“这种想法可就愚蠢了,羊皮可是在三百多钱涨上去的,现在燕国已不收羊皮,整个鲜卑都叫苦连天,再不卖降回三百钱也是有可能的。好在他肯一口气帮我吃下两万张羊皮,毕竟是花了八千万钱,现在向他买回来,也算是还了一份人情,否则羊皮可没那么出完。”

邓艾笑道:“咱们卖给他的时候,两万张卖了八千万钱,现在再卖回来,八千万钱足以买走他手头上的十二万张羊皮。这个买卖咱们也赚大发了。”

公孙修笑道:“如果他还捂着不愿意卖,就不理会他,任由自生自灭去吧。现在整个九龙嵴什么东西都能换,就是不要羊皮。我换谁手头上的羊皮都是羊皮,又何必换他手上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砍价 当九龙嵴乱作一团时,羊皮的价钱如同雪崩一般,简直有天壤之别,好似黄金变成了破铜烂铁。

黄俊远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半个月的时间内,羊皮价格从一张四千五百钱到现如今七百钱卖不出去的尴尬境地。他手头上的十二万张羊皮,这批货物也从最高价值的五亿四千万钱变得只有八千万钱的价值。

为收购这一批羊皮,几乎跑遍了整个草原,从西到东,从南到北,寻访鲜卑各个部落,才搜集了大量的羊皮。而随着羊皮的价钱一天一个价的涨,便是黄公子家境殷实,也挡不住这花钱如流水的价,为此不惜东凑西借了近五千万钱,才凑足了羊皮。他心心念念的便是运回燕国,卖给官府自己便可跻身辽东巨富商贾之一。

千算万算都棋错一招,燕王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改变主意,下令全国禁收羊皮。

这就导致了草原上的羊皮大量剩余,本身羊皮也是价格中等的物事,寻常百姓省吃俭用几个月或许能买得起。皆是因魏国要跟燕国交战,战前军备需要大量的羊皮,这才引发价钱的上涨。

他不甘心地一拳砸在墙上,只把左右的部曲都给吓了一跳,好半响才道:“如果把羊皮出了,要损失多少钱?”

旁边一个管账的老头儿翻着账本,时不时的手指在嘴里沾点儿吐沫翻书,又用算筹摆弄一阵,苦笑道:“这十几万张羊皮进价就花费了一亿九千万钱,现在市价只有八千万钱不到。”

黄俊远险些两眼一抹黑,这可是所有身家都砸了进去,便在这时,部曲快步走入营帐,低声道:“公子,外边有个叫邓艾的人求见,说是要买羊皮。”

他登时精神一震,这当口还有冤大头要购买羊皮,不趁机把烫手山芋脱手了说不过去,忙道:“快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邓艾就阔步进来,微笑道:“黄公子,久仰大名。”

黄俊远尴尬一笑,正襟危坐地道:“阁下可是要收购羊皮?”

“不错。”

邓艾心想现在的羊皮还囤着,不得亏出血来,笑道:“就是不知你的手头上有多少?我全要了。”

黄俊远登时面露喜色,忙道:“我这儿一共有十二万张羊皮,阁下若是需要的话,我可以忍痛割爱。”

“忍痛割爱?”

邓艾把眼睛一瞪,说道:“我这还没讲价,你就开始忍痛割爱了,照这样说,那我君子不夺人所爱,找旁人买就算了。”

“唉,别急着走啊。”

他顿时吓了一跳,心想这样的大雇主可不能给跑了,忙道:“大家开门做买卖的,难免讲点没必要的场面话。兄台气宇不凡,又是个实在人,那我就不讲没用的废话了。目前羊皮可每张七百钱卖掉。”

邓艾摇头一笑,说道:“旁人买一张羊皮是七百钱,我一口气买下你全部的羊皮也是七百钱?恐怕不大对吧,这买卖做得不是很明白。”

“那——这是市价如此,我这也是按市价走的。”他苦笑道。

邓艾笑道:“那我明日再来问市价,或者后天、大后天呢,说不定价钱更便宜,反正再贵也贵不了多少。”

黄俊远一听就慌了,天知道明日的羊皮还剩下几个钱?忙道:“这样吧,在下给你六百五十钱一张羊皮,当场交付钱款,就此别过。”

“五百五十钱,我当场把钱给你,要么你接受,要么我找旁人谈一下。”

邓艾虽然结巴,每次说话都必然慢吞吞地讲话,以达到吐字清晰的效果。可现在的谈价完全占据上风,言辞缓慢反而威力极大,冷冷道:“据我所知,九龙嵴上的各大货商,手里头都有着不小的存货,我若是找了旁人,恐怕价钱也是能谈到这一价位。”

黄俊远苦笑道:“那就依你的吧,五百五十钱就定下来吧。”

邓艾这才露出笑容:“黄公子壮士断腕,真豪杰也。”

双方当即互相轻点财货,邓艾命令手下的几百名燕军检查羊皮的质量、清点数量,确认无误是十二万张羊皮后,他咧嘴一笑:“数量不错,你这钱可点好了。”

黄俊远眼看邓艾带来的钱大多是金银细软,有些眼熟,拾起其中的一只玉扳指,不正是半个多月前,自己为了换两万张羊皮,不惜把戴了十几年的扳指都凑钱花掉的么?

他愕然不已,总觉得不对劲,询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上次我换羊皮之时,曾用这些金银细软跟一个少年换的,现在怎得又在你的手里?”

邓艾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笑道:“这些就是你口中说得那个人命我来换的。”

黄俊远吃了一惊:“他甩手卖给我两万张羊皮,现在又花六千六百万钱,买走我手头上的十二万张羊皮?”

这简直有种天塌的感觉,上回以四千钱每张的价格购进两万张,现在以六千六百万钱卖掉全部库存,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邓艾冷笑一声:“那位爷让我带话给你,阁下确实做得一手好买卖,只是很可惜,整个九龙嵴的羊皮有无销路,是他一人说了算。”

黄俊远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讶然道:“他——他便是王上?在下实在是有眼无珠,不识泰山。”

邓艾冷哼一声,道:“王上说了,若不是你,王上也不知边境的官商勾结如此严重,算来你倒是有功了。本次回燕国,会将这些害群之马都处置了。至于黄公子本人,虽说做买卖无对错,走南闯北都是为了赚钱,本来就无可厚非,可你试图哄抬羊皮价钱,大发国难财。你可曾想过,若是大燕三军将士无冬衣遮风避寒,来年跟魏军交战若是败了,数十万百姓陷于水火之中,你可会产生半分的愧疚?”

此话说得大义凛然,不仅是黄俊远本人,便是左右的算账先生、部曲私兵都听得羞愧难当,连头都抬不起来,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良久,他长叹一声,意兴阑珊地说:“先生一番教诲,茅塞顿开。小人虽是买卖并无犯下刑法,实则已在不知不觉中为祸作恶,既是王上要购买这批羊皮,小人愿将羊皮系数奉上,分文不取。这钱跟羊皮,你一并带回去吧,只乞轻罚。”

邓艾“呵”的一声,摆手道:“不必了,我只是奉命行事,王上说了是来买羊皮,我只照办而已。等王上回到燕国,会把边境一带尸位素餐的官吏都给清洗掉,并设立新的制度,遏制豪强,今后不会有投机倒把的商贾胡作非为。王上不打算取你的性命,你也不必觉得认罪交钱就能买回一命,王上若是真要你的性命,便是百亿钱财也保不住。”

说罢,转身离去,数百名精壮的燕军各自牵着满载大量羊皮的马车出了营地,潇洒离去。

第一百四十章 李白与杜甫 这一口气扫货了三十七万余张羊皮,分批的押送回燕国。公孙修欣喜不已,心想数万将士的冬衣有了原材料,就算明年燕魏一战拖至隆冬之际,也足以应付得了。

邓艾笑道:“王上以两千匹良马换得吴国六十万斤茶饼,又以茶饼换得低价的八万张羊皮,趁高价脱手甩卖,揽下三亿钱财,再趁着羊皮价钱狂跌狂降,一鼓作气地以低价收入囊中,换得数十万张羊皮。此功之克,不比管仲逊色。”

公孙修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笑道:“这马屁可拍不得,孤这样的凋虫小技,比不得管仲。此番可说是极为的侥幸,还好魏国没有派人插手,否则的话我们可能收不到羊皮,想收也得花大价钱的去收。”

邓艾歉意一笑,虽然有拍马屁之嫌,可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道理,他明白王上并没有生气,笑道:“这话倒也不错,只不过魏国强行干涉,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付出巨大的代价,两败俱伤而已。大燕作为急需羊皮的一方,魏国哄抬羊皮价钱,就必须花钱提价,还得拼命的收储,确保九龙嵴的大部分牧民手头上的羊皮都不肯便宜出手,可这也要付出大量的钱财,最终不过是鲜卑牧民占了便宜。”

公孙修手握缰绳,二人并肩策马走在车队的中间,笑道:“这一代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虽然看似只用两千匹马换回了数十万张羊皮,可咱们大船往返吴国,又千里运茶饼入辽西,现在运羊皮回辽东,中间耗费的人力物力跟时间也是巨大的,前后动用的已不下八千人。”

“总得来说,不虚此行。”邓艾笑道。

他倒是有一事愁眉不展,对燕国边境的官吏急需整治,否则就真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了。

当回到燕国,霎时之间天寒地冻,已下起了鹅毛大雪。

车队行进在积雪厚达一尺深的路面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公孙修打开车窗,望着整个银装素裹的天地,北风呼号,冷风扑面而来,便好似刀子在脸上东划西划的感觉一般。

公孙修穿着最上乘的皮裘,自然已经不觉得冷,可这时却完全没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上,而是瞧着衣衫单薄的百姓,心下暗然:“我是不冷了,可他们呢?”

邓艾眼看王上有些愁眉不展,奇道:“王上,你可是有什么心事?这天寒地冻的,可别冻坏了身体,把车窗放下吧。”

“孤身上穿得如此厚暖,自然已不觉得冷,瞧着治下的百姓穿得不暖,心倒先冷了三分。”

他关上车窗,心中对百姓的忧虑又更甚,说道:“数万将士的冬衣是解决了,可数十万百姓还是大多处于受冻之中。”

顿了一顿,忍不住吟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其实又何须广厦,大燕只要有过冬的厚衣服,都已是万幸。”

邓艾心中大震,暗想王上居然如此有感而发,苦笑道:“这世道尚且如此,若是明年春雪融化,曹爽进攻辽东,那就更加苦不堪言了。”

“这个蠢货,早晚自取灭亡。”

公孙修一想到这个家伙,心下愤愤不已。

曹爽虽说是草包,可其背后的魏国大军却不容小觑,要如何安置百姓,用兵克敌尚且没有什么办法。

回到燕王宫,他当即把数十万张羊皮交给了军队,命令尽快赶工,加织成冬衣再分发给全国的将士。

同时,他召来贾范,严令诸郡县的边民目无王法,官商勾结一事,怒气冲天地说道:“边民小吏,这是瞧准了山高皇帝远,反而更加容易鱼肉百姓。孤居于王宫,诸位大臣登于殿堂,毕竟身处云端,瞧不见各郡下的百姓水深火热,官商一勾结,即使有商贾到草原购回了羊皮,也没办法带入境内,而是被官吏扣下,加价卖给朝廷。以此推之,我大燕不知有多少人受此苦难?传孤的旨意,立即检举四方,要让政治还于清明,若有污浊小人,按法皆斩。”

贾范心下一凛,忙道:“是,臣一定照办,决不轻恕这些害民怠政的贪官。”

寒冬之际,整个辽东几乎没办法生产,挨家挨户的都躲在家中防寒。数十万件羊皮都是熟羊皮,牧民早已经过了处理,燕国的裁缝只要把羊皮缝合裁剪,制成羊皮袄子就能交付给三军将士。

冬季过得很是漫长,公孙修心念百姓受冻之苦,视察了多处民间百姓的家中。一家子基本窝在家中不出门,女子妇人则织布缝衣,尽量为家中的人丁添上暖和的衣服。

公孙修瞧着心里很是难受,暗想:“王宫之中,住的是椒房殿,拿花椒和泥涂墙,到了冬天还会散出温热,供人取暖。普通的百姓呢?虽然也有屋舍可住,却冷得让人发慌,天寒地冻的也未必烧得起煤炭柴薪,只得在塞满草絮的被窝里取暖。”

盛世读李白,乱世读杜甫。

这是他的读诗感悟,如今终于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

在唐代诗人之中,李白的诗写尽初唐的盛世烟云与风华绝代,而比李白小十一岁的杜甫,则写尽了中唐的混乱与凄凉。

两人一个诗仙,一个诗圣,又同是唐人,际遇截然不同。李白是天上掉下来的谪仙人,是“五花马,千金裘”,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呼儿将出换美酒”的潇洒风流。

李白基本上不愁吃穿,走哪都有人塞钱送钱请吃饭,其中要数最着名的“打赏人”当属汪伦,这位同志堪比是古今第一读者打赏作者而留名千古的土豪。

因为仰慕李白之才,写信诓骗他说我这儿有“十里桃花”跟“万家酒店”,这可就拿捏住了李白的七寸,喝酒跟看美景可是老李的第一爱好。

李白一到才知被汪伦骗了,可他并不生气,反倒感激汪伦的热情款待。

此处汪伦究竟给李白“打赏”并花费了多少银两不得而知,想来含金量远超后世起点读书的黄金盟。“汪伦”二字也成为李白诗中的跑龙套人物,李白的诗也成为唐诗的顶峰。

自此,千百年来,汪伦这个名字走进了亿万学子的记忆里。

他得出一个结论:看书还是要经常打赏一下,要个龙套之类的,万一以后火遍大江南北了呢?

反观杜甫的晚年生活则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可谓是如何悲惨,如何凄凉,从《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便能看得出来:“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第一百四十一章 织布 公孙修瞧着妇人的织布机手脚麻利,显然是精于手工活,毕竟古代男耕女织,分工相当明确。妇人织完了布,手头上的纺线恰好用完,也就停了。

他站在一旁,有些好奇地问:“这个织法,一天能织多少布?”

那妇人可不知眼前的青年是燕王,只道是刚上任的小吏。可即便是如此,妇人也已畏官如虎,立即停下织布的手,怯怯地道:“回使君,民妇向来手拙,不善女工,只能织得一匹……”

汉代的一匹布为宽二尺二,长四丈。

汉乐府《上山采蘼芜》所言:“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

技艺普通的妇人日产一匹,而手法精湛的妇人织布每日要多出丈许。男耕女织向来是中国的传统,古代的女子妇人除了其他的劳动之外,投入最大时间的劳作便是织布,坐在织机旁不分昼夜的织布。

这可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一家子上有老下有小,全家的春秋冬装都需要女性置办,压力可想而知。常常要织布织到通宵达旦,《织锦曲》中就曾说:“合衣卧时参没后,停灯起在鸡鸣前”。

当然,日织一匹,从布料上算,一天也织了六平方的布,一户人家所需要的布料也不会超过半年的时间,不需要熬夜赶工吧?

这样想可就错了,算上采摘、养蚕、缫丝、染色这些工序,也不会花费半年的时间。究其原因是自汉代便设立了布帛税,这也是汉代的一大发明,特意规定了布帛的价格,赋予了货币的功能。

因此征帛便是征币。

曹氏的魏国当初更是一度以谷帛为市,民间的日常交易以谷帛为货币,毕竟铸钱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也没那么多等值的铜。

可用一段时间就废除谷帛,仍是坚持用铜钱,弄虚作假的市井小民会在谷物中添水增重、布帛织薄来起到少交税的占人便宜的方式。魏国不胜其扰,只得重新铸造魏五铢,勉强把国内的钱币一始贯之。

唐朝为了激励布帛的增加,更是明文规定民间要“钱帛兼用”,交易额一旦超过了十贯钱,必须用绢布来支付。

类似史书中皇帝赏赐有功将士,不外乎赐谷、田、赐绢等物,这三者可是古代最硬的硬通货,没有之一。

公孙修瞧着妇人织出来的布匹,有些茫然:“这布匹织得如此精美,怎得……怎得你们仍是穿这样的粗布旧衫?”

妇人一愣,似乎觉得这个问题过于简单,反倒不知该怎么回答,强笑道:“回使君,这个织好的布匹,是拿出去换吃的,换喝的。”

他如遭雷击,愕然半响地张了张嘴,想到小时候学过宋代张俞的《蚕妇》中说的“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竟如此生动地展现在眼前,心情有些复杂,暗想:“若是我不能解决这些问题,那我的到来,只不过是给了这个沉重又黑暗的时代,又增添了一个有害无益的封建剥削者罢了。”

公孙修第一次产生了对中国数千年历史的感慨,他浑浑噩噩地出了门外。阎诩早已恭候多时,一看燕王出来,拍拍肩头的落雪,连忙打伞站在他的身后。

“不必了,淋一下雪也无所谓。”

他快步走在大街上,心中思考着如何能改进这个时代的手工业。受制于生产的速度,这是他也绕不开的问题,古今帝王也不都是蠢人,相反在这一方面要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明白太多了。不管是庞大的汉帝国还是唐帝国,国家机械的运转便是这些从百姓身上吸走的血,否则就不足以支撑起来。

回到王宫,宫中也有专门织锦的宫女,所织的都是宫中的御品,除非燕王赐予大臣将士,否则一律不许流出宫外。

他百无聊赖的瞧着宫女缫丝,这套工艺是最复杂之一,宫女所采用的是古老的缫丝法,先将蚕茧浸在热盆汤中,用手抽丝,再卷绕于丝筐上。

养蚕从数千年前的嫘祖就已经开始了,教导百姓如何种桑养蚕、抽丝编绢之术。

原始的缫丝方法,是将蚕茧浸在热盆汤中,用手抽丝,卷绕于丝筐上。盆、筐就是原始的缫丝器具。

看着宫女把蚕茧卷绕在丝筐上,抽出无数绵长的细丝,再以数条合为一股,宫女把线接在纺车快速地转动,愈转愈快,纺车上也缠满了一圈又一圈的纺线。

在询问中得知,蚕茧剥离抽丝,还要用纺车将数股合为一股,这样的蚕丝才有了韧性跟光滑,再经过染色后,就可以用在纺织机上织布。

那宫女大抵有三十岁了,一双素手操作得飞快,蚕丝一圈又一圈缠绕在纺车上,那纺车跟一只风扇大小。

对于新奇的玩意儿,公孙修一下子便瞧得入迷了。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笑:“王上,你怎得有闲情逸致来瞧宫女纺纱?这可当真奇了。”

公孙修回过头来,只见柳青巧笑嫣然,他不由得一愣:“你怎得出来了?你现在身怀六甲,不宜走动。外边天气严寒,小心着凉。”

柳青莞尔一笑:“不碍事的。”此时已是十二月,天寒地冻,她已怀有四个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脸上却是洋溢着笑容:“倒是王上一人在此,不知是做什么?”

公孙修指着纺车,叹道:“孤今日微服私访,瞧得我大燕的百姓大多衣不蔽体,这样冷的天,连一件厚衣服御寒都没有,让人瞧得甚是心酸。妇人连夜赶工,养蚕、缫丝、染色、织布都是自己一力承担,每日都织布到深夜,辛辛苦苦下来,自己却穿不上罗绮,仍是穿着粗布旧衫,而是拿着布匹换吃换喝,或者税捐。”

柳青还是第一看到他露出这样的忧色,轻声道:“天下臣民,若是知道王上如此体恤民情,也当心怀感恩。”

“可那又有什么用?”

公孙修摇了摇头,只觉这种话是自欺欺人的,皱眉道:“孤也只能心中感慨,却做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明年冬雪融化,就要跟魏国一决死战,那个时候国库空虚,不得已又要大肆征税纳粮,虽说是为了大燕治下的百姓,可到头来苦的也是百姓。孤曾以为自己与天下人截然不同,能改变这一时代的弊端,可这也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柳青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温声道:“王上切勿自暴自弃,国难当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不了,臣妾也做个表率,亲自织布。”

公孙修扑哧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也会织布么?”

柳青嗔道:“王上可真是小觑了臣妾,身为女子不会采桑织布,传出去可是让人奚落的。”

他随即恍然,毕竟古代的女子身份稍低,加上织布又是女子表率贤良淑德的体现之一,是以上至王侯将相之女,下到民间民女,都或多或少的要掌握的一门技巧。

不说别人,曹操临死前的分香卖履,便是让宫中的妻妾无事做可学着制作带子、编草鞋来卖。不要看听着不可思议,魏王的妻妾也要制作带子、编草鞋来卖,与传统的文化习俗是分不开的,并非显贵身份便可什么都不会。

夏侯渊之侄女,建安五年时出城采桑拾柴,便被张飞给掳走了,完全是土匪行径。张飞听说夏侯氏是良家女,便娶为妻,后来生下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蜀国的皇帝刘禅。

其实以夏侯氏的身份,自不必亲自出行樵采,那可是夏侯渊当年拼了命保住的已故兄弟的女儿,当时兖、豫二州发生大饥荒,连夏侯渊都饿着肚子,为人仗义豪爽的他,宁愿饿死自己的幼子,也要把这侄女给养活了。

公孙修捏了捏柳青的脸颊,打趣道:“若是换作平日里,孤或可答应。你现在身怀六甲,要以身体为重,至于表率做做样子就可以了,不能真的操劳过度。”

第一百四十二章 密泄 魏国,洛阳。

朝堂阶下,群臣列毕,夏侯玄站在曹爽身后,右侧依然是司马懿等人,曹芳居于王座,目视前方,两只小手掌心已紧张得渗出汗水。

曹爽得意地看了眼装聋作哑的司马懿,暗想:“这老狐狸恐怕还不知道我准备上奏什么。”目光转向夏侯玄,示意他出列说明。

夏侯玄当即出列,手持芴板,拜道:“陛下,臣本次出使燕国,获悉了惊世骇闻,可碍于情面跟其身份,臣又不敢照实说出。”

曹芳“嗯”的一声,说道:“既是有重大消息,就不该知而不报,因私废公,事有大小轻重缓急,你若是碍于情分,岂不是毁坏了国家大事?朕许你说出来,并且赦你无罪。”

夏侯玄当即道:“谢陛下圣恩。”他转身望向司马懿,冷笑道:“我且先问太傅一句,当年征辽之际,是否丢失了一员心腹?”

司马懿若有所思,皱眉道:“老夫的一员心腹?中护军说的,莫非是那个叫做邓艾的?此人确实受过老夫的提拔,虽是屯田小吏,却有韬略大才,故而留在身边多加教导。不意混战中为燕贼所俘,邓艾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燕国大将军,还助公孙修攻下了高句丽,真乃助纣为虐了。”

夏侯玄“哈”的一声:“邓艾出于太傅门下,皆是惊世奇才,我又怎能不知道?他为我大魏的臣民,却因投降失节成了燕国大将军,此中罪责,暂且不表。在下若要说的是,燕王透露一事,说你帐下俘虏的邓艾,曾言道太傅的儿子司马师,暗中阴养三千死士于洛阳,其心可诛。”

像潭万年死水一样的司马懿,听到这话脸上泛起了朵朵涟漪。

此言一出,在座的人无不哗然。

当然,这一声哗然也都是觉得夏侯玄无事生非,或者公孙修胡说八道罢了。在场的朝堂群臣,都是手握权柄、跺一跺脚,地面都要震三震的大人物,家中的部曲之中培养几个死士,作为防备的护身符,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可夏侯玄张口就是“阴养三千死士”,这哪里是护身符,分明是养了一支造反的军队藏匿在洛阳啊,所谓一人必死,十人不能当,万人必死,横行天下。连军中都未必有如此数量的死士,何况是处处眼线的洛阳,这可是天子脚下,不是荒山野岭。

这样的污蔑弹劾,当真犹如三五岁稚童的争吵。

蒋济冷笑道:“可笑至极,中护军可知三千这个数目有多少?便是一人站一块青砖,都能从这里排出宫门,当真是张口就来。只不知,这是燕贼恶意中伤太傅,还是中护军托名他人,实则自己胡言乱语?若是私人恩怨,可不能放在朝中啊。”

夏侯玄冷哼道:“在下出使燕国时,有多名使节官吏一同前往,太尉若是不信,可一一询问,看我说的是否属实。至于私人恩怨,更是无从说起,在下与太傅可是亲戚,舍妹虽不幸早夭,却也是太傅长子司马师的正妻,说来在下还得称太傅一声姻翁。”

曹爽听他措辞大方得体,点了点头:“不因私废公,是人臣的本分。太傅若是白玉无瑕,自也不担心一番搜查,你说是吧?”

司马懿一生中经历大小战无数,临敌之危早已见惯风浪,也不像今日这般害怕。阴养死士乃是司马家的第一大秘密,唯二知道的只有司马懿跟司马师,就连司马昭都蒙在鼓里,怕是便是事泄。

他脸上古井无波,澹澹道:“大将军想要搜查,自可去搜查。”

看似风轻云澹,持芴板的手背青筋凸起,显然极其的克制自己的情绪。

曹爽一愣,倒也并不意外他这副神情,毕竟他也不大相信夏侯玄带回来的鬼话,八成是公孙修为了引发魏国朝廷党争而已。之所以坚持搜查,主要也是想搜一下司马府上,折辱司马懿本人罢了。

他一拱手,道:“太傅清者自清,在下佩服。毕竟以国事为重,不可忽视,若是搜查却无此事,那是太傅高风亮节,忠心无贰,在下必当登门负荆请罪。”

站在司马懿这一边的群臣均感愤怒不已,堂堂太傅之府,说搜查就搜查,就为了敌国一句捕风捉影的事,当真是不留半分情面。

司马懿心下兢惧不已,只得隐而不发。最终在曹芳同意曹爽的搜查,宣布退朝。

群臣亦步亦趋,缓缓退出殿外。

蒋济低声笑道:“曹爽这一番搜查,完全是无理取闹,徒惹群臣所笑罢了。他想着树威立名,却不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咱们只等着看好戏。”

司马懿尴尬一笑,“子通所言极是。”

其实他心中已乱做一团,暗自想到:“师儿暗中阴养三千死士,此事只有我二人知道,那夏侯玄又是如何知道的?他口口声声说是邓艾告诉他的,可邓艾从来就不知道老夫的家事。再者说了,是辽东之战结束后回来,师儿才开始阴养死士的,时间上就对不上。难道他当真发现了什么?”

任凭司马懿老谋深算,智计过人,也决猜不到这件事是如何泄露出去的。他当即打发了蒋济,直奔到宫门,司马师正穿着甲胃,率领禁军在正常巡逻。

司马师也瞧见了父亲,快步迎上来,温声道:“父亲刚下朝准备回家中么?”

“是啊,为父过来瞧一瞧你。”

司马懿脸上仍是不动声色,装作拍拍儿子的肩膀,在拉起他的手掌时,用手指在他的掌心处写下“密泄”二字。

两人看似脸上也笑容和煦,外人看了也觉得父慈子孝的场景,实则暗中无声无息的交流。

司马师感知父亲写的是“密泄”二字,脸色就变了,当即携着司马懿走到一旁,低声道:“父亲,这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司马懿叹了口气,也知儿子办事必然是做得十分隐秘,究竟如何泄漏出去的,已无从考证,低声道:“现在已不是探究如何泄密的事了,曹爽已得了陛下的许可,准备带人去府上搜查,以及洛阳城内各处。你可有把握不被察觉?若是教人知道了,你我父子共赴黄泉,迫不得已,也只能——”

“只能”后面二字他没往下说。

可司马师知道父亲的意思,如若当真出现了危机,也只得挑在这样的不利形势下起事了,总比束手待死好上一百倍。

司马师惊魂未定,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凭着曹爽、夏侯玄这帮酒囊饭袋、附雅称骚之辈,是不可能看破我的计划的,绝不是外人所能知晓的,就父亲与我更不可能说漏了嘴。”

第一百四十三章 彻查 司马懿也不知儿子究竟是如何阴养死士的,皱眉道:“会不会是你做事的方面,有所疏忽,导致了事泄?”

“绝无此事。”

司马师对此事有着绝对的信心,事泄的几率为零,沉声道:“孩儿暗中阴养的死士,实则只有一人,是唯一认识我的。我曾救其性命,赡养其父母,又常给予财物,此人对我视之如神明。由他至民间寻得五人暗中培养成死士,这五人又分别寻得五人培养,以此往复五次,暗中便有三千人藏匿在民间,其行踪不定,是任何人都有可能,或许是家中的奴仆之一,又或者是街上的走卒贩夫,更有可能是宫中当差的兵卒。”

说到这里,依然不愿相信有人得知了,皱眉道:“别说是曹爽,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一一找得到他们,毕竟我只识得效忠于我的那人。”

司马懿点了点头,知道以这种方法培养死士,复杂是复杂了些,可胜在稳妥,皆是互不相识,曹爽便是要缉拿,就需要层层顺藤摸瓜才能找到最上边的接头人,而司马师只需要除掉跟他对接的那名死士,就能随时抽身而退。

这样的方法弊端便在于,一旦断裂中间的一环,便如同环环相扣的铁链任意从中取走一只铁环,铁链一分为二,首尾不能相应,谁是谁都认识不了。

司马懿稍微松了一口气,说道:“你暗中去会面跟你接头的死士,看看是不是他泄密,或者手底下的人泄密了。如若有,就把这一只铁环给拔了。这样也查不到我们的头上来。”

司马师骇然不已,此举相当于把精心培养的死士大军给丢弃了,直接成为无主之物,当即道:“孩儿立即去办,若是真的有此事,也只能弃车保帅了。”

司马懿捋须道:“你且去办,我回府主持大局,家中只有昭儿一人,免得不小心说错话。”

在纷乱间,曹爽已命何晏带领大队人马,直抵司马府上。

何晏一到门口,下令让魏军团团围住宅邸,防止有人出入,自己则率领百余人从正门进入,沉声道:“传陛下懿旨:司马家上下人等,一律不许出入,要等本官搜查完毕,方可放行。”

此言一出,大队人马走在长廊,进入各个房间搜查,翻箱倒柜,只把府上的女卷惊扰得如同鸟兽散,纷纷跑到院子里。

司马昭闻声直奔出来,一路小跑,瞧见是何晏率领大队人马过来搜查,手中居然还带着明晃晃的刀枪剑戟,府上的厢房、闺房都被翻得七零八落。他连忙赔笑道:“何驸马,这是怎得了?进来府上叙旧,怎得如此阵仗。”

何晏斜眼瞧了他一眼,冷笑道:“子上啊,这回我可不是来叙旧的,而是奉陛下之命,特来搜捕贵府有无窝藏死士。若是不幸查到,恕我不能念旧情。”

他虽带领大部队兵马,身上也象征性地披着甲胃,可脸上居然敷了浓厚的粉妆,比之妇人的浓妆艳抹有过之而无不及。此人又生得极为俊朗,给人瞧来便如同女子一般。

司马昭闻言苦笑一声,“何驸马说笑了,这其中必定是有误会,我司马家侍奉君主,如待亲生父母,怎会窝藏死士呢?定然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何驸马搜查不打紧,府中女卷幼子尚在,莫要惊扰了便是。”

他知道这位何驸马是前朝大将军何进之孙,因其母尹氏生得美貌,被曹操纳为妾,何晏也顺理成章的成了曹操的养子。

而老曹又是个不忌世俗的人,虽然不是亲生儿子,可毕竟爱人之妻,也对这养子多有宠爱,还将女儿金乡公主许配给了他。既是曹操的养子,又是女婿,时人皆称为何驸马。

自从曹爽辅政进入中枢,就大肆起用了这等奸邪之辈,与邓飏、丁谧并称台中三狗。此三人可算是把魏国朝堂弄得混乱不堪,有忠心直谏的大臣一律罢黜斥退,迎合奉承的升官加爵,朝廷内外皆看风向行事。不仅如此,何晏还霸占洛阳数百顷桑田,并窃取官物,向各州郡的官吏索要钱财,弄得大小官吏是敢怒不敢言。

何晏两眼望天,冷笑道:“你放心吧,我们缉拿的是凶恶之徒,又不是忠臣。只要验明正身,确无窝藏死士,这事就这样算了。可千万不要有藏匿刀剑之类的,若是有,那我也不好向陛下交代。”

司马昭知他口口声声为了朝廷,实际上也是想趁机捞上一笔钱财,心想府上的兵器多少还是有的,只是平日里大家习以为常,也不觉得如何。倒也真怕何晏拿这个做文章,或者栽赃陷害之类的。

他笑嘻嘻地靠近何晏,在他耳边低声道:“何驸马手下留情,给彼此一个面子。东厢房第十二间存放着给何驸马的薄礼呢,只是近来有事叨扰,没机会奉上。这个——如今何驸马登门拜访了,在下相请不如偶遇,就劳烦您自己把薄礼带回去。”

这话说得倒是滴水不漏,毕竟就算不送上金银珠宝,魏军瞧见也多半要巧取豪夺,干脆直截了当的送。

何晏脸上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子上你倒是会来事,不错,那我就收下了。”

司马昭奉承道:“哪里的事?何驸马为国操劳,司马家世代为国尽忠,都是为陛下办事,只是中间有了小人的污蔑跟中伤罢了,误会解开了,今后还需何驸马多提携一下。”

魏军搜查了整个司马家,把地窖、房屋都搜查一番,除了应当带走的“薄礼”,何晏也顺带命人进书房搜查,将书信都给翻找了一遍,也并无找到结党营私、互通曲款的证据,可书信仍是悉数带回去仔细研究。

魏军将薄礼放上马车,何晏对司马昭道:“不错,你为人严谨,又有眼力,是个聪明人,若非政见之别,可到我手下办事。”

司马昭慢他半个身子,亦步亦趋的出府,赔笑道:“能在何驸马手下办事,是小人的福分。在下必定忠心为国,其心日月可鉴,天地为证。”

何晏呵呵一笑,站在马车前准备上车,一名亲兵蹲在地上,给他垫个脚上车。司马昭也手疾眼快,伸手扶住何晏的腋下,将他托上车,笑道:“何驸马慢走不送。”

何晏轻蔑地瞧了他一眼,长鞭在空中挥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大笑声中,策马离去。

司马昭目送着何晏的离去,脸色也从灿烂的笑容化作阴毒之色,身边的几个下人瞧见公子这副模样,都不禁打了个寒噤。

恰好这时司马懿策马飞奔而来,瞧见儿子,忙问道:“昭儿,何晏走了么,没发生什么吧?”

司马昭摇头道:“走了,没发生什么,送了何晏几箱金银珠宝,说什么咱们司马家窝藏死士。这等贪财好色之辈,翻不起什么风浪,不过一时得意罢了。”

司马懿松了口气,道:“进去说话。”

父子二人进入府内,司马懿欲言又止,低声道:“为父跟你说一事,你可不要害怕。”

“父亲不必说,我也已知晓。”

他摇了摇头,摆手道:“曹爽日益猖獗,恨不得把脚踩在司马家的头上,何晏今日带兵搜家,几乎没有半分把我们放在眼里的样子。哼,他既然怀疑我司马家窝藏死士,意图谋反,那就算是真的有死士,准备谋反了,又有何妨?即便拼死一搏,那也是他们逼反的。”

司马懿闻言停顿了好几秒,忽道:“如果为父现在告诉你,咱家真的阴养死士,散于民间之中呢?”

他只是随口这样一说,气话就已占了五六成,突然之间听到父亲真的窝藏死士,登时脸色微变。脸色很是复杂,既有恐惧,又有兴奋,低声道:“原来父亲早就做好准备了,我等不图谋,必为他人所害。只是——”

“只是,迈出了这一步,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司马懿澹然一笑,沉声道:“天下之事,绝无万全之策。若是行事须万事俱备,那我司马家落到今日的田地,也无需心念着什么翻身的机会,他曹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又拿什么跟他争呢?两三成机会的事干了也是白干,那是亡命赌徒,早晚倾家荡产。”

说到这里,悠然地说:“为父正在等一个时机成熟,有七八成机会之际,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以换得求生之机,至于能否成事,全凭天意,这才是豪杰之所为。”

司马昭心悦诚服,阴冷道:“父亲说得极是,曹爽要致我们于死地,我们便致他于死地。不止要除掉一人,连其三族,一并灭之,逮住机会,绝不容许这样的人活下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百代奇书 当魏国那边引发了不小的骚乱时,燕国这边已经在积极的备战。

为改善落后的纺织业,适当的解放劳动力——毕竟妇人天天织布,也是极为辛苦的,加上燕国本身的人口稀缺,只有从产业升级的方式提高效率,才能使民众从这个手工业中跳脱出来,节省的时间又能去做别的事。

毕竟,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

柳青、王朱作为燕国王妃,有母仪天下的责任与姿态,带头织布跟纺纱,作为后宫的榜样,同时传告于民间。

公孙修在一旁瞧着二位王妃织布跟纺纱,显然王朱并没有学过织布,有点笨手笨脚的,还因为手指头被针扎了两下,疼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又是委屈,又是生气。

“这也太不小心了。”

公孙修捧起她的小手,有些好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可不许哭鼻子了,在我面前你怎么哭闹都可以,旁人面前可不能哭,教人笑话。”

王朱哼了一声,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小声道:“臣妾又不在旁人面前哭,是因为天底下只有王上一个人愿意哄我啊。”

他闻言心下一暖,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你啊,真是让我生不起气来。”

两人你农我农,只把一旁的柳青瞧得心里酸熘熘的,自顾自的操作着纺车。

公孙修回过头来,心想这刚把王妃又开心了,侧妃又不开心了,又走到柳青的旁边,笑嘻嘻的转移话题:“青儿,还是你惠质兰心,心灵手巧啊,纺线纺得真好。”

柳青侧过脸去,轻声道:“王上真会夸人,臣妾又不是千娇万贵的公主,只是普普通通的民女罢了,生来就是要做这些手工活的,当然熟能生巧了。”

公孙修双手从她的腋下穿过,从后面抱住了她,打趣道:“还是我的命好,又有公主,又有世家豪门的千金,坐享齐人之福。”

柳青脸颊微微一红,嗔道:“不要这样。”

他笑着放开怀抱,问道:“用这个独轮纺车,一天能产多少纺线?”

“纺麻的话,大抵在三斤左右。”柳青一边转着纺车,漫不经心地说道。

公孙修不禁吃了一惊:“这么少?”

每匹布的重量大约在二十斤左右,也就是说单单是纺纱——制作织布所需的纺线都花了六七日的时间,这样算下来,除非分工外包,纺织的线跟旁人买,若是全靠自己生产使用,那也确实缓慢。

柳青叹道:“王上今日方知么?”

“是啊,我志不在此,又怎知一匹布的生产要如此繁琐。”

一说到,他只能悠然长叹,皱眉道:“或许可以想办法提高纺纱的速度。毕竟咱们燕国人少,只有大幅度提高产量,才能节省力气跟时间。不然的话,单靠宫中、民间的妇人采桑、纺纱、染色、织布,一年到晚也织不了多少布。”

这一番话说的确实是实情,在中国数千年的小农经济下,大都是自给自足,手工类的商品几乎出自自己之手,对于燕国偏僻的边境来说,普通农户的酿酒、打铁、衣裳都基本是自产自用的,除非有必要的交换。

柳青摸了摸公孙修的脸庞,温言道:“王上不必着恼,人力有限,不是苦恼于这种事便能解决的。”

他听到“人力有限”四字,脑子里“轰”的一声,登时就联想到了马氏老人说过的:“所有发达的机器都由三个本质上不同的部分组成,发动机,传动机构,工具机或工作机。”

当然,近现代可以考虑这种问题,毕竟科技发展到了十分均匀的地步。而在这个落后时代,要造个精度准确的螺丝钉都极为困难,根本不能直接地作为参考。后世能以燃油、电力系统发动,此时却是天方夜谭。

可是这个用不了,倒是可以利用水力带动纺车的旋转,如此一来则可做到昼夜不息的运转。毕竟人是需要吃喝拉撒跟睡觉的,加上其他的农活,不可能当真十二个时辰都在纺纱。

用水力带动可就不同了,每日不间断的运转,起码也得比人力多出几倍的效率吧?要是把纺车建得更大,纺纱的速度更是倍数增长。

柳青见他呆愣不语,还以为王上中邪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忙道:“王上,你怎得了?”

公孙修回过神来,这一下子思路就打开了,开心地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她的嘴唇,喜道:“孤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使纺车昼夜不间断的转,节省下大部分的人力。”

柳青羞得满脸通红,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左右,宫女都很识趣地把头转向一边,装作视而不见。她拿出手帕,擦去他嘴边的唇脂,嗔道:“想到了就想到了,怎得如此鲁莽,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公孙修兴奋地握住了她的手,笑道:“这是为天下间的女子开心啊。试想一下,你我若不是燕王跟王妃,只是民间普普通通的百姓,我每日耕田种地,你每日纺纱织布,从不间断,就被这两件事给耗住了,哪有心思去做别的?为夫准备制造一架运转不息的纺车,不用多耗人力在纺纱上面。”

说到这里,更是压低了声音,越说越没边了,打趣道:“这个问题若是解决了,今后民间百姓,天色一暗就忙完了全部的劳作,男女都可省下气力,早早地上床歇息。这不就正好响应了《混元御统诏》么?将来我大燕人丁兴旺,丁口增多,就靠着这——”

柳青只听得笑弯了腰,说道:“王上奇思妙想,当真是前所未有。依你说来,当真是如此么?这可得有劳您一人承担大燕百姓的生育问题。”

公孙修仰天打了个哈哈,不再说这种无聊的俏皮话:“我也只是随意想到的,制造之法我是全然不会的,只能提供大致的方向,可让陈超从魏国带到大燕的工匠去尝试一番,他师从马钧,其手下工匠也颇受熏陶,都可以投入尝试。若是他们造得出来,也算是功劳一件。”

柳青黛眉一蹙,道:“常言道:万事开头难。其实天下诸般事物,最难的莫过于从无到有。无者而至有,乃是凭空创造,非冠绝古今之才智而不可为也。试问上古之嫘祖,教导百姓养蚕抽丝,这才有了衣裳。可转念一想,当年嫘祖所造的衣服,未必有如今的衣物精美,难道能说今日的养蚕人、织工,胜过当年的嫘祖么?无非是有了前人发其所思,后人据其删繁补缺,这才一步又一步的改善。王上若能有极佳的思路,或许今人造不出来,后人或可逐渐弄得出来。”

这一番话带给他不小的启迪。

公孙修豁然开朗,点头道:“这话不错,毕竟千载之下,不乏能人异士。总会有后人借前人之鉴,而发前人之所未思。”

说到这里,突然产生了着书立传的念头,道:“我辈中人,其实都应当遵循一个理念: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若得利在当世,开悟后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柳青只觉这四句大气磅礴,不由得为之心醉:“王上这四句,当真是圣贤典范。”

接下来的时间里,公孙修召集了陈超带到燕国的工匠,命他们去研发一台以水力驱动的纺车,要如何增加纱锭、扩大纺车的想法,就靠他们自行研究,反正大体思路已经提供。

百名工匠听了都有些囫囵吞枣,心想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弄得出来的。

公孙修负手而立,笑道:“你们若是能造出此物,孤会给你们丰厚的奖赏。”

分付诸事后,他除了视察燕军操练、修缮城墙、囤积粮草的必要备战,就是做一件公孙修自认为能流芳千古的事——着书。

这本书可不是一般的书,他将自己对后世现代工业文明的所见所闻,以及能知道并明白的科学原理都事无巨细地命小吏抄起来,每到晚上处理完政事,便唤来小吏。今夜讲石油能源,明日讲电力,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知识点。这样的书给后世现代人看,连幼儿百科全书都算不上,古人读了也觉晦涩难懂,不明其意。

可他坚信这本书必然会被世人所大用,就如北宋沉括在《梦溪笔谈》中提前预言石油在将来必将“大行于世”。正如柳青所言,前人是不可能替后人走完全部的路程,科学的道路更是一场接力赛,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追逐,中途有可能会停步、有可能走些许的弯路,更有可能在某个封建期,因为政治或社会的风气开了历史的倒车,导致文明倒退,使领先于世界的中国变得落后。

但不如何,最终都会走到那个位置。

这部书也被命名为《农工九科》,对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理等详细阐述,只可惜他限于本人的才能及文化有限,对于明白的东西,详细赘述。对于一知半解的,则说一半留一半,剩下的交由后人揣摩。

公孙修相信,要先给天下学子,种下对科学的喜爱偏好,必然能慢慢读懂这部看似晦涩,实则由浅入深,对未来两千年科技发展的关键,可不是朝夕能完成的。

毕竟在三千年封建史当中,读书一直就是为了做官,完全是为了朝为田舍翁,暮登天子堂的荣华。至于改进农业、手工业之类,如马钧、沉括这样的科学家,实在是少之又少。要使人对这类产生爱好,除了鼓励之外,还得专门创造一个特殊的官职,通过系统性学习科学知识,并且以考试筛选,最终有人能通过这一学科进步,通往为官的机会。

《农工九科》早晚会随着时代的进步,像一颗成熟的苹果突然从树下掉落,砸醒那个属于中国的牛顿,说不定能把文明的进程速度加快数百年的时间。

公孙修心想这个时代虽然已有了纸张,可并不普及,也没有印刷术跟活字印刷,对书籍之间的传播,用的还大多是抄写的方式,远远不能适应民间的需求。即使是摹印跟拓印这类方法,还是六十年前的东汉熹平年间出现的。

等将来打下了更大的地盘,一定要推行活字印刷术,跟增加纸张的产量,把各类的诗经子集都大肆印出来,只有把文化普及开来了,才能改变皇权对士族的用人依赖。这一时代的士族几乎对文化进行了垄断,由各大家族把控在手里,士族培养出来的子弟也大都是学富五车的才子,出相入仕也就具备了条件。

普通穿越者可能觉得:我就是土匪,我只要狠下心来一把刀乱杀乱砍当李自成就行了,读书人都是负心人,随手能捏死的存在。

有这种想法的,一般活不过三章,活五章只能证明作者水了两章。

要统治一个庞大的帝国,固然需要擅长用兵的勐将,可比起开疆扩土,更重要的是内部安稳,全国各地的十里一亭长、百里一县令,无不需要一套自上而下的官僚系统,做皇帝的要管住疆域,总需要发号施令吧?发号施令总需要写圣旨发下去给官吏,底下的官吏读明白了旨意,上报民情总得再递个报告的奏折上来吧?

连写个奏折都需要有文化的读书人执笔,处处都需要读书人来扎根管理,才能构建一个可以统治的帝国。

时间一天天过去,冬去秋来,辽水冻住的结冰也开始出水、龟裂、融化,正是寒冬消退,初春将至,若换作往年,百姓必定欢呼度过严冬,可今年却开心不起来,冬雪融化意味着魏国万大军即将远征辽东。

是万劫不复的人间地狱,还是千钧一发的绝地反击?

这是避无可避的一战。

燕国大亨五年。

燕王宫,群臣汇集列于殿下。

公孙修手持象征着天子威仪的七尺剑,昂然立于群臣跟前,沉声道:“诸位爱卿,魏国兴不义之兵,又有曹爽奸逆之辈玩弄权术,不惜兴兵十万,旌旗数十里相闻,挟威自重,窥视大燕。除应战之外,别无他法。其兵虽众,无义无名之兵则必败,此战谁欲为先锋,挫敌锐气?”

这一声反问,只把阶下的杨祚、卑衍等人听得血为之沸,都把目光盯住了燕王手中的七尺剑,纷纷请求作为先锋出战。

七尺之剑,天子之威。

这柄剑意味着什么,众人都心中明白。

汉高祖为亭长,布衣之身提三尺剑而得天下,及贵,当别得七尺金剑。

公孙修也明白这一战绝无取巧的机会,司马懿征辽东完全是在质疑中出兵的,其兵力也算不得优势性,并且也因吴国的配合进攻、蜀国蒋琬进驻汉中,以及曹睿的病重不久人世,仓促结束了辽东之战。

而曹爽就不一样了,手握大权,威不可当,动用的兵力也达到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步。

第一百四十五章 白玉无暇 要阻挡曹爽进攻的步伐,极为困难。即便自己吞并了高句丽,实力已今非昔比,面对三国第一强劲的魏国,依旧是胜算渺茫。

公孙修面向众人,最让他欣慰的是这次再也没有胆怯畏战的投降派,邓艾、杨祚、卑衍、贾范、柳传五人各自出身不同,可都对燕王充满信心,便是群臣其余个别胆小怕事的,也不敢在这一时候敢劝降的。

“大将军,目前冬雪已融化,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曹爽已经在召集兵马,向着辽东进发了。你的看法是如何,我们当何以克之?”

他率先第一个询问邓艾的意见。

邓艾从人群中出列,垂首道:“王上,曹爽虽有大军调动,并不足为虑。辽东得以经营四代,靠的便是隔绝中原的地利,曹爽远至,除了兵多也无其他优势。若是冒险进兵,运送辎重物资的粮道一旦断绝,则必然全军覆没,臣以为要不断切敌军之粮道。”

自从高句丽之战结束,邓艾正式成为有灭国记录的大将军,其地位水涨船高,军中威望连杨祚、卑衍都不能望其项背,一时间已然成了燕军的核心人物。

杨祚笑道:“大将军所言甚是,加上曹爽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将士出身,也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所任之人,也无非是台中三狗、夏侯玄等文人,坐下聊聊诗经子集,我等自然不如,可要在战场上见真章,只怕一碰到咱们,就先吓得屁滚尿流了。”

公孙修闻言哈哈一笑,说道:“杨将军不可疏忽大意,曹爽、夏侯玄等辈自不足为虑,不过是牛马蠢货,窝里斗的权臣罢了。可孤倒是担心魏国帐下的勐将,上梁不正,下梁可不歪。幽州的毌丘俭、青州的田豫,非同小可,最值得忧虑。”

幽州的毌丘俭是老对手了,常年跟辽东作战对峙,除此之外,统领青州水师的田豫也不容小觑,经常出兵试图切断燕国与吴国的海上交通线。

贾范接过话茬,笑道:“魏国未必会善用此二人,毕竟曹爽此行征辽灭燕,只是其次,立威于天下才是根本,曹爽最多只让此二人为辅,不会给予重任,毕竟曹爽的亲信也试图在此战立功树威。即便毌丘俭、田豫参与了此战,老夫想来其用武之地也微乎其微。”

公孙修心想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贾范为官数十年,个人秉笔直谏,却也深谙为官之道。曹爽毕竟是一个政客,而非军事家,此战的目的也是政治目的大于军事目的,当即点了点头:“御史所言不错,这层关系倒是未曾预料。曹爽进军辽东,也是为了给手下镀金来的。”

毌丘俭作为忠于先帝曹睿的骁将,未必会得到曹爽的重用,说不定还会互生间隙,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贾范续道:“舍此之外,王上准备以何名义讨伐曹爽?他既以王上不尊魏氏号令、不送质子等罪名,倒也颇占得名分,毕竟名义上大燕是魏国的属臣,他以此兴兵,响应者众。”

公孙修眉头紧锁,交战双方互传檄文,战前鼓动一番,激励士气也属人之常情。曹爽既然以痛击不臣的名义出兵,那自己也只得以“清君侧”的名义出兵,方才符合天道人伦,毕竟魏国是燕国名义上的宗主国,而曹爽也确实霸占魏廷,嚣张跋扈至极。

“就以清君侧之名吧。”

他哂笑道:“现在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魏国朝廷曹爽一人说了算,别人都不敢吱声,何况是那十岁出头的小皇帝呢?”

清君侧之名义出兵,合情合理,众人都相继点头。卑衍笑道:“曹操九泉之下,决想不到自己生前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自己的曾孙也成了权臣手里的傀儡。”

殿上笑声一片。

他目视群臣,又道:“我军当据城而守,还是出兵迎敌呢?”

邓艾眉头紧锁,考虑了一会儿,答道:“曹爽若是进攻辽东,如此兵马,必然水陆并进,一者从辽西而来,一者从青州发战船,若是我军错失先机,必使我等顾得了首,顾不得尾。臣建议先出兵,走海路击青州。”

“跨海击青州?倒是不错。”

公孙修心想当年的曾祖也曾经干过,赞许道:“一来走海路迅捷无比,比陆路要快得多了,曹爽的马步军还未从洛阳抵达辽水,咱们先进攻青州,搞他个措手不及。即日命沓渚的柳志筹备水师,进攻青州。”

杨祚连忙上前一步,摇头道:“王上三思呀,如今天公不作美,海上风急浪卷,水师贸然离岸,只怕有舟毁人亡之祸啊。”

邓艾抿嘴一笑,跟公孙修对视了一眼,心想燕国的秘密战舰,朝廷中也就四人知道而已,主要还是担心朝野上下的投降派,为一己之私的荣华富贵,将关系重大的造船技术给泄露了。

公孙修眼中露出凶光,拂袖起身道:“无妨,此事孤早已做好了万全之策,魏国水师虽然强大,可未必胜得了我燕国水师。驻守青州是田豫七旬之龄,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儿,也未必见过我们大燕的水师战舰。这次就让他好好地瞧一眼,什么才是威震四方的水师。”

魏国,洛阳。

夏侯玄搜寻了整个洛阳的内外,挨家挨户寻访可疑的人物,就差没把地皮也翻过来了,仍找不到窝藏的死士,心中纳闷不已:“公孙修果真是骗人的,信口开河。”

只是对夏侯徽的离奇死亡感到不解,他愈来愈坚信小妹之死,必然跟司马家有关。

何晏也把从司马家带回来的书信都命人查阅一遍,结果发现都是同大臣好友之间的互诉衷肠,没有半分污点能查到。

这个结果出乎意料之外,何晏皱眉道:“这老东西事情也办得太干净了,难道司马老儿当真是一个忠臣良相?”

曹爽默然不语,夏侯玄阴沉着脸庞。

何晏的这一声反问让他们陷入沉思,司马懿的履历确实白玉无瑕,比在场众人的名声要好上千百倍。自从蜀国的诸葛亮病逝后,朝野便有好事者拿司马懿跟诸葛亮相提并论,称其二者均是各自为国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云云。

坐在最后一席的老者突然大笑,只见其脸色枯瘦蜡黄,颏下长须稀疏泛白,精神气派倒是极好,捧起桌上的酒樽一饮而尽。

何晏刚说完这老者便肆无忌惮的发笑,心下颇怒,皱眉道:“大司农何故发笑?”

老者正是位列九卿之一的大司农桓范,收敛笑声,澹澹地说道:“何驸马此言差矣,故不闻大奸似忠也?太傅的履历愈是白玉无暇,愈是没有污点,那不是更加证实其为人的虚伪跟谨慎么?太傅若是留下一两个无伤大雅的污点以自污其名,反倒显得有理有据。可你查了他所有的书信,连府上也没漏一处的搜查,都找不到任何可疑之处,反倒是可疑的。若不是图谋远大,又岂能谨慎到针眼大的瑕疵也找不到呢?此必有诈。”

第一百四十六章 檄文 桓范这一番话虽不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细细思来,却颇有几分道理。

司马懿这底子过分干净,便如同千古完人一般。

不给人留下一点儿把柄。

为官数十载创造出这样的记录,实在是不可思议,关键是司马懿的职位又不低,从被太祖皇帝征辟一路升迁,已经是四朝元老,功勋卓着。

没有任何污点的人,才是最可怕的。这意味着他没有一处你伤害对方的机会,而对方若想找到你的死穴给予致命一击,是绝对逃不了的。

何晏喉头动了动,不再辩驳,点头道:“你说得是对的,是我浅见了。”

曹爽轻笑道:“桓司农的意思是,这司马懿为了自洁,故意装得身上半点污点也没有,实则是图谋不轨。以老贼这等年纪,又身居高位,若有野心,那只有两个可能:不是想把我给除了,便是打算谋朝篡位了?”

说到“谋朝篡位”四字,在场的人脸色都是一变。

“大将军,慎言啊。”

桓范眉头一皱,右手捋须,他明显感觉得出来,曹爽已不似从前那般了。心想先帝在世时,还曾夸赞其为人谦虚谨慎,而此时的他早已被各种昏头的阿谀奉承,以及权力的利欲熏心变得目中无人,连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口。

曹爽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大司农,无须紧张,司马懿霸占军权如此之久,这些年来给世家大族让了太多的利益。我等宗亲勋贵自太祖起兵之际,便是紧紧追随,出资出力,不惜变卖家财来支撑。这样的功勋,岂是世家大族这样的墙头草所能比拟的?”

桓范苦笑一声,也知曹爽心中憋着气呢,安慰道:“大将军,话也不能这样说,太祖起家之际,身边都是宗亲资助不假。可到了位极人臣,剑履上殿的时候,天下九州已得其六,要掌管如此庞大的帝业,自非任用世家大族不可。再及文帝,为建魏国之名,只得设置九品中正制,让利给世代食汉禄的世家大臣,这才使得这些人从汉臣变为魏臣。”

曹爽一笑置之,哼道:“不管怎么说,他司马懿既然要跟我对着干,世家大族也要跟我争到底,那我也不必再避讳了。朝中官吏,谁留谁走,皆在我一念间。司马懿我暂且不能办了他,其他的大臣我还是有办法的。”

桓范苦笑道:“可是——这,这容易失去群臣之望啊,望大将军态度放缓下来,以刚柔并进,否则很容易将群臣都赶到了司马懿那一边。”

曹爽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年未至四旬,正当壮年,司马懿已经六十四岁了,老东西还有几年可活的?他一死了,二子司马师、司马昭庸庸碌碌,什么威望也没有,何足为虑?本次我要亲自领兵进军辽东,诛灭燕贼。这样不仅在朝中有威望,也能在军中树立威严,对今后逐步收回军政大权也是一大益处。”

这话倒是不假,桓范、夏侯玄、何晏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夏侯玄道:“大将军,此次远征,你准备如何安排?”

曹爽笑道:“丁谧、何晏留镇洛阳,我为主帅,你任西征将军,至于桓司农为监军。出征辽东事关重大,我已命比邻辽东的幽州诸部囤积粮草,毌丘俭率幽州二万精兵,我亲率五万禁军北上与他合兵,由辽西进军燕贼老巢。泰初则执我之名义,往青州汇合田豫,共举三万水师,渡海破贼。此战兴兵十万,水陆并进,燕贼便是插上翅膀,也难逃一死。”

夏侯玄面露喜色,他一直在朝中任黄门侍郎、羽林监,都是不大不小的官,如今得以掌管兵权,当然要借征辽东的机会,给这些从未上战场的宗亲们镀一镀金。

有了兵权跟威望,今后升迁也方便。

“多谢大将军提拔。”

曹爽呵呵一笑,“司马懿用兵确实老练,这也是先帝不得不用他的原因,可惜辽东之败,其威望已失其半。现在我等只要灭了燕贼,能立得此功,威权并显,加上朝中大权悉数归我,司马懿这个老贼若是安分听话,我也不愿闹得太僵,可以给他一个安度晚年的机会。”

众人一并嬉笑,桓范附和地笑了几声,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次日曹爽以皇帝的名义公告檄文,由夏侯玄代笔撰写,并传送诸州郡一览。

其檄文义正言辞,例数了公孙修的三大罪状,并怒斥公孙氏上下四代人:

“燕王公孙修:昔日降魏而尊主,以臣礼居之。实则包藏祸心,毒施人鬼。其罪有三,不可容诛。其一,名曰魏臣,暗自僭越,首鼠两端。不服王化,窥视中土,此为不忠。

其二,吞并宗属,罪大恶极。昔高句丽,魏之属国,故东川王,本出汉种,皆帝之器焉,镇守北疆,是为魏臣。修自恃兵强马壮,灭其国主、毁其宗庙、绝其苗裔,又迁其人口,掠其金银,妇童嚎哭,前后千里相闻,此为不仁。

其三,手握重兵不遣质子,礼乐崩坏,目无王法。尝闻古之忠臣藩王,领兵于外,则质子禁足国都,以安人心。自春秋以来,人皆遵从,古今相传,至今千载,此为不义。

其四,篡夺王位,执甲逼宫,父子相残。燕王修揽权于一身,幽禁其父于深宫,此为不孝。

其曾祖度,本为辽东小吏,寒微之身,色厉德薄。附汉末董卓之乱,沐猴而冠,自封辽侯,多有僭越。

其祖父康,掠青州数县,后得破之,仓皇北渡。其人狡诈反复,受益于袁氏则附之,谄媚如同小人,失势则杀二袁而献于太祖邀功。

其父公孙渊,唯利是图。先叛魏以附吴,后叛吴自立,以王自居,见利弃义,实小人也。

今引兵伐之,肃清宇内,以安四海。朕命大将军爽、征西将军玄,各统禁军,悉其幽青二州之兵,带甲十万,以伐燕贼。其得修?者,封万户侯,赏钱千万。部曲偏裨将校诸吏降者,勿有所问。?宜恩信,班扬符赏,布告天下,咸使知圣朝有拘迫之难。”

这一篇檄文可谓把燕国四代人喷得狗血淋头,传檄各州郡的同时,也很快送至他的跟前。

公孙修打了个哈欠,有些睡意惺忪,唤左右的内官宣读檄文。

内官是从公孙康执政就在宫中服侍的老太监,姓常名仲。

老太监肤色透着异于常人的惨白,嗓音又尖又刺耳,便如同妇人的领口伸进去一只咸猪手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常仲瞧了一眼内容,只见檄文把燕王本人、父亲、祖父、曾祖各种花式痛骂,极尽恶毒之语。

这可把常仲惊出一身冷汗,苦笑道:“王上恕罪,檄文有大不敬之语,有辱王上,臣不敢念。”

他把眼一瞪,哼道:“大胆念便是,孤恕你无罪,一字一句都念明白了,不要藏着掖着。”

常仲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把檄文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念完,双腿直发颤,魂都给抽走了似的。

公孙修静静地听完,不禁仰天大笑,对群臣道:“当年曹操赞陈琳之檄文如箭,闻之可愈头风。想来是魏国后继无人,竟写了这样烂俗不通的檄文,孤听完莫说是治愈头风,便是挠痒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群臣哪里敢跟着嬉笑,燕王闻之大笑可说是为人通透,或者自嘲,他们若是附和着笑几声,性质就不一样了。

他从常仲的手中接过檄文,随手扔在地上,右足踏在上面,朗声道:“曹爽欺孤太甚,既是如此,立即发兵启程,魏贼不惜千里而来,我等当结阵扎营,舟马悉备以迎,让他知道大燕的将士何其威武。”

第一百四十七章 偷袭 沓渚沿岸此时已经没有了来往的客船,两国交战在即,来往的客商也停止了各种交易,渔船也驶进避风港,不再出海,免得被当成奸细。

沿岸均有燕军驻守,四处搜寻,防止魏军偷袭尚在其次,主要是担心有燕国的百姓害怕战乱,挟家拖口的乘船逃到对岸的魏国,人口流失才是第一大损失。

柳氏庄园。

清一色的燕军排在空地上,总共在五千人上下,均是脸色坚毅,昂然不屈。

柳志身披铠甲,立在前头,手握三尺剑,昂然道:“诸位,此战关系着大燕的存亡,也是王上交给我们的任务。魏贼便在对岸的青州,我等必不能坐以待毙。接到军令的,一律按军令行事,各司其职,不可违抗。”

回应他的是一声山崩地裂的“是”。

霎时间杀声震天,直上九霄。

柳志血为之沸,望着下方的燕军,大部分来自于柳氏的部曲,而如今披上燕军的武备,改头换面,又有了特制的战船,一时间心潮澎湃,有些不知所以地想到:“便是当年的曾祖毅公,也未必意料得到后世子孙能达到今天的地步。”

遥想当年的辽东在公孙度的治理下雄张海东,曾祖柳毅作为辽东侯帐下的第一大将,率水军跨海击青州,夺下数县之地,并设营州,可谓是柳家最风光的时刻。

虽然又被张辽大破柳毅,青州得而复失。

柳毅率部遁逃回沓渚,气急攻心不出一年就病逝了。此后又碰到朝野政治混乱,柳氏子弟不再出仕,专心在沓渚造船,干回了老本行。

将近了几十年后,柳氏终于从新走上了这个位置。

柳志的心中格外激动,在他看来,当今的燕王的布局跟野心要比辽东侯还要疯狂,南抗魏国、东灭高句丽,威震异域,连扶余、鲜卑都不敢窥视。

今时今日的燕国,已远超前代。

柳志握紧了手中的剑,大声道:“取功名、换富贵、留名青史,便在今日。”

便在这时,东北角马蹄声响起,一人一马直奔而来,策马的正是阎诩,只见他勒住胯下战马,马儿前蹄弹起,“于”的一声。

柳志快步下台,恭敬地说道:“武卫中郎将可有急事?”

阎诩晃了晃手中的折子,笑道:“这是王上的密令,只许你一人观看,其余人等,不宜听读。”

柳志赶紧跪下接过,轻声道:“王上可有加派援军过来?此处只有五千水师,唯恐不足。”

“王上说了,沓渚不止要守住,还要趁机进攻青州,以达到扰敌的目标。”

阎诩瞪了他一眼,说道:“已有三千禁军从辽遂出发前来,助你守住沓渚,至于王上的策略,已尽在旨意中。”

柳志听说王上的意图,不止是要守住沓渚而已,还要趁机进攻沓渚,这可谈何容易?要知道田豫乃魏国名将,屯居青州多年,其兵马不下三万,就算加上增援的三千禁军,也不过八千人,如何能敌得过呢?

当即打开公孙修的懿旨,只见映入眼帘的便是:“敌众我寡,处之于下。惟求用奇之时,克不容缓。敌虽众而不敢轻动,此因四时之恶,大雨不绝,雷电交加。我师虽寡,龙船不惧风雨,兵将不畏生死,待得风急浪高,敌心松懈,可出兵袭之。若得先手,攻占县城而据地,若将守不住,则尽掠其民而归。”

柳志倒吸一口凉气,按照燕王的意思,是让自己趁着天气恶劣,魏军战船都驶入避风港不敢冒头之际,趁机偷袭青州。

方今天气如此恶劣,接连大雨不绝,海上也是风急浪卷,前几日便因为有渔民出海捕鱼,突遇暴雨天气,被海浪卷走了二十条船,近百人葬身鱼腹。

他苦笑一声,说道:“我明白王上的旨意了。”

阎诩点了点头,当即策马离开。

三日后,率领三千禁军的邓忠抵达沓渚,与柳志会师。

邓忠也得到公孙修的密令,要以最快的速度偷袭青州,给予一场致命的先手,迫使魏国的优势兵力无用武之地。

两人在军帐中密议,邓忠迫不及待地问道:“国舅爷,依你看来,王上嘱咐的偷袭青州一事,应当如何安排?”

自从公孙修娶了柳青为妃,柳氏兄弟封官封侯,出让自家的船坞跟私兵部曲,以供燕王驱驰,顺理成章地成了众人口中的国舅爷。

柳志听他漫不经心地调侃,苦笑道:“王上所指派的偷袭青州,乃是趁着风高浪卷,魏军没有防备之机,把敌军给攻垮了。”

邓忠愣了好一会儿,他只擅长陆上马战步战,却从未试过海战,对于这个问题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小心试探地答道:“那我们——直接进攻?”

柳志一愣,随即解释道:“进攻自然是要进攻的,只能趁着风浪大的夜色,不然出兵就起不到效果,还可能遭到魏军水师的包围。毕竟,你我合兵也不过八千兵马,而且你所率领的三千禁军不擅长水战,真正可用于水战的,只有柳氏的私兵部曲改编的五千将士。田豫号称五万大军虽是虚数,可三万精兵还是有的。”

邓忠点了点头,“那就挑风浪大的夜晚偷袭。”

柳志见他依旧不明白风浪对行船的危险性,解释道:“这需要寻找一个十拿九稳的战机。在风急浪卷的海上行船,极易造成危险,很有可能八千人马行船到半道翻了船,全军覆没。”

邓忠听到“全军覆没”四字,不由得咋舌,苦笑道:“若折了全部人马,那当真是危险至极。那可要劳烦国舅爷观测天时,寻找一个相对四时温和的良机出兵。”

柳志道:“我颇通天时,一年四季刮什么风、大抵哪一天是雨季,基本不会有太大的失误。可是我能算得到,田豫也能算得到,他也不是蠢人,我们若不冒险,是偷袭不了的,反而容易掉进魏军的包围圈。”

邓忠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选择的时机很重要,风浪要大到敌军放松警惕,认为燕军不会贸然出兵,同时燕军的船只又须能抗得住这样的风浪级别。

二者都是极难把握的点,若是风浪过于大了,燕军行驶到中途翻船,损失八千人马还算小事,兵员还可以向民间征调,关键是损失的是水师,这可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培养出来的。

邓忠苦笑道:“我不擅长海战,王上命我前来增援,是让我听命于你的,这可就得看国舅爷你了。”

柳志不禁莞尔,给他这一番插科打诨,倒也舒缓了不少的压力,笑道:“无需紧张,王上的旨意简单明了,在下已有了计策该如何进兵。”

第一百四十八章 岛链 邓忠听他说有办法,登时笑逐颜开,说道:“聆听国舅爷的高论。”

柳志打开一张四尺长的地图,放置在桌上,说道:“这是我家中典藏的群岛海图,邓先锋请瞧上一眼。”

邓忠凑近了观看,只觉海图详细之际,注明了西边的魏国青州,东边的燕国沓渚,两地之间的海域则分布着呈现弯曲如蛇状的大小九个岛屿。

岛屿之间固然互不相连,可极为接近,相邻最近的两个岛屿仅相隔七八里,最远的则相隔数十里,形成了一条连接两岸的岛链。

邓忠奇道:“这个海图倒也详细。”

柳志颇为得意,说道:“此图乃是当年的曾祖毅公留下的,其准确大抵错不了多少。”

说罢,他又指着最靠近沓渚的第一个岛屿,笑道:“大亨二年时,王上曾与大将军到得沓渚游玩,给这九个岛屿都取了名字,十分地雅致。这第一个岛屿名为城皇北岛,其次分别由近到远的是南皇城岛、小钦岛、大钦岛、砣矶岛、高山岛、侯矶岛、北长山岛、南长山岛。”

邓忠点了点头:“王上当真是妙人。”

柳志续道:“这九个岛目前都控制在魏国的手中,魏国要想进兵大燕,这九个岛就是极佳的粮道跟停泊的港湾,而我们要想进攻青州,也要先把这九个岛先给抢下来,用最笨的方法那便是逐个击破。若是不一并吞下,魏军一旦从诸岛出发,就能把我们从中拦截在海上。”

邓忠点头道:“那也只能逐个击破了。对了,国舅爷打算哪天出兵呢?”

柳志道:“就定在七日后的晚上,风浪当属适中,若能起得大雾,更添胜券。既不会把我们的船给揭了,魏军也绝不敢贸然追击,否则他的船沉了,大燕的船队则是没问题的。”

邓忠闻言吃了一惊:“柳氏秘密造出来的船,当真如此厉害么?”

“不是柳氏造出来的,而是王上的奇思妙想。”

柳志长叹一声,对燕王有着深深的崇敬,解释道:“王上所构思的战船,能在风浪之中如履平地,安然穿透暴风雨,比魏、吴二国的船要胜上不知几倍。魏国的船行走在内河或者江上,还可说得上无虑,一入海里,则完全听天由命。我敢保证:等七日后出兵偷袭城皇北岛,再一路连克,由近及远,把岛链都打下来了,咱们就占据了地利。田豫就算是想从青州发兵进攻辽东,也会被我们扼住咽喉,最起码水路他是走不通的。”

邓忠心下欢喜,点头道:“不错。”

柳志这一笔直划下来,从第一个岛划至第九个,笑道:“还有个问题,就是逐个破敌不注意,因为几乎九个岛都驻有魏军,虽然并不是大部队,可一旦被察觉夜袭,便会立即禀报,九岛相互依存,层层消息递出,不出多久就惊动青州的田豫。”

邓忠点了点头,嘿然道:“所谓不战则已,既然要试图夜袭,不能半途而废。应当顺势而下,把九岛全部控制在我大燕的手中,虽说也未必能阻挡得了田豫。岛链互相依存,多少能弥补敌众我寡的劣势。”

二人当即决定七日后的雨天夜袭,秘密制造了数年之久的飞龙船也即将现世。

曹爽传檄诸郡,也正式进兵。

五万禁军集结完毕,曹芳下令沿途诸郡提供粮草军需,并征调了大量的民夫背粮运石,正式展开了灭燕的军事行动。

百官迎送曹爽出城,他趾高气扬地瞧着城门挤着的群臣,心中的傲气可想而知,望着不远处的司马懿,拱手道:“太傅保重,在下可得提兵远征了。”

司马懿正色道:“大将军保重,此一去数千里的行程,多有磨难,辽东又是苦寒之地,将士易水土不服,须得谨记三点,其一,行军速度可缓而不可急,急行则不免兵卒困乏,跟不上大军而掉队。其二,此时进军辽东,走陆路大抵六月可达燕国,要采取速战速决的作风,若是百日不得胜,辽东一旦进入雨季,又添恶战。其三,待得隆冬之际,定要退兵,等候来年冰雪融化,则卷土重来不迟,必可两年之期灭掉燕国。”

曹爽讶然不已,心想这老贼怎得如此关心自己了?暗想:“你自居能征善战,就说这样大言不惭的话。看似好言相劝,只不过是在众人面前,驳了我的面子罢了,倚老卖老的东西。”

他心中冷哼一声,脸上却未表现出来,拱手道:“多谢太傅的指点,只是用兵之道,各有良谋。并非一家之言,便能放诸四海皆准。”

这话说得极为大声,左右的群臣都听在耳朵里。

司马懿沉默少许,似有些落寡,拱手道:“大将军路上保重。”

曹爽对其一拱手,又转向旁人,浑然不将其放在眼里。

蒋济眼看曹爽走远,这才窃窃私语:“曹爽狂傲无知,不听太傅的金玉之言,文人领兵恐生大祸。”

“太尉这话不免有失偏颇,大将军是先帝钦点的,其能力才华,诸位有目共睹,岂能作假?老夫瞧此次远征,必然大获全胜。”

开口的却是孙资。

侍中孙资是个中立派,当年为保住身家性命,趁着曹睿临死之际,力荐曹爽跟司马懿作为辅政大臣之一。毕竟是有功之臣,曹爽倒也知恩图报,朝堂人人都被其打压,唯独只放过了他跟刘放。

群臣对见风使舵的孙资等人最是轻觑,没有半分重臣的骨气,只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

司马懿望着曹爽的身影,脸上虽是忧国忧民的神色,心中却是乐开了花,暗想:“群臣都听在耳里,曹爽若是依我的方法用兵行军,灭燕则可算得老夫一份功劳。”

他早已摸透了曹爽骄傲的逆反心理,必定事事都跟自己唱反调,以彰显自己才能优于众人的表现。

不依此三点要诀,决难灭燕。

司马懿抬头瞧着辽东的方向,彷佛隔着千山万水又见到了公孙修的模样,心想:“若是曹爽真的与我相反,处处对着干,燕贼倒是有机会逃过一劫。”

当年征伐辽东,司马懿跟公孙修均想着置对方于死地,恨得不共戴天。而此时的司马懿却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度过难关,不被曹爽所灭。

司马懿暗暗想到:“公孙修啊公孙修,老夫也算是暗中助你一臂之力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让权 魏国,青州。

夏侯玄持节抵达青州的东来县,当地的大小官吏近百人出城相迎,以示尊重。

走在近前的是个短髯的中年人,脸上永远挂着和煦的笑容,其衣着华贵,在人群中显得非常突出。

此人为群吏之首,乃是青州刺史程喜。

车驾抵达东来县,夏侯玄揭开马车的帘子,下得车来,程喜快步上前,谄媚地笑道:“征西将军大驾光临,我等已在此恭候多时,终于可把你盼来了。”

夏侯玄见怪不怪,他是曹爽的近臣,身边拍马屁讨好的,能从魏王宫一路拍到司马门,当下笑了笑:“程刺史不必计较这等繁文缛节,青州为兵家必争之地,我等当同此御敌,阻拦燕贼的偷袭。”

“征西将军放心,我等已做好部署,燕贼是过不来的。”

程喜为官二十载,对用兵之道是不通的,只懂得政治上的尔虞我诈。在他看来燕国再如何凶勐,也不过是弹丸之地,翻不起风浪。青州有三万可战之兵,又控制着九岛岛链,运兵输粮极为方便,要想进攻燕国的沓渚,难度并不大,毕竟燕国的水师薄弱至极。

夏侯玄点了点头,对官吏左看右看,奇道:“不知太守田豫是在哪位?我倒是想见他一面。”

程喜一愣,心下略有不喜,他作为刺史,田豫为太守,名义上是田豫的上司,只是田豫作为太守掌管青州的魏军,在部署中常有意见相左。加上田豫本人又喜静不喜闹,除非军机要务,否则从来不与官吏有过密的交流。他抬起头来,对着群吏道:“田豫太守呢?没有出来迎接征西将军?”

随行的官吏中有个贼眉鼠眼的答道:“那个,太守昨夜抱病,感染风寒,是以未能前来迎接。”

程喜哼了一声:“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

他意在挑起夏侯玄这个顶头上司对田豫的不满,故而挑三拣四,恶意挑拨。

果不其然,夏侯玄眉头一皱,暗想我来青州统御督战,田豫早就知道了,本该出城迎接,却好巧不巧地在昨夜病了不能出来,莫非对自己有什么意见不成?轻声道:“无妨,人老了体弱多病,感染风寒也属正常。田太守今年多大年龄了?”

程喜忙道:“回将军,田豫今年已七十有三。”

夏侯玄不免吃了一惊,皱眉道:“田豫已经这么老的年纪了!还能统领青州之兵作战么?”

程喜道:“这个,那个——应当没问题吧?田豫老而弥坚,只是最近这几年身体不太好。”

这时官吏中有些许耿直之辈,听见程喜如此恶意攻击田豫,都不免生气了,有一人更是直接站了出来,朗声道:“征西将军,田太守身体素来健康,虽说年龄上老了一些,古有廉颇、马援,能征善战,老而弥坚,可见用兵之道,并不是强分得了少壮与年迈的。”

夏侯玄也不是蠢人,瞧得出来程喜与田豫有间隙,当即道:“你说得不错,立即召见田豫,就说我本人在府上等他。”

过不得多久,程喜将夏侯玄引至府上,备好酒席接风洗尘。夏侯玄未见到田豫,一直不开席。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门外一名年迈的老者走了进来,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须,就连稀疏的眉毛也尽是雪白,脸上不苟言笑,气色极好良好。

他一进得府上,倒有大半人站了起来,夏侯玄察言观色,暗想:“田豫毕竟是掌握着青州的兵马,而且威信颇重,竟如此得人心。”

田豫向夏侯玄一拱手,道:“征西将军大驾光临,老夫不中用的东西,可煞费了诸位等候多时。”

夏侯玄微微一笑,说道:“田太守请坐。”待见得田豫坐在右首,又问道:“临敌之策,如何用兵,我等可要听一下田太守的高见。”

田豫对他的印象还不错,点头道:“以老夫之见,燕贼不易对付,其狡诈多变,现在风浪时大时小,应当增兵九岛,免得燕贼趁风浪歇小之际,突然偷袭。”

夏侯玄皱眉道:“可如今风浪极大,我军贸然增兵至海上,也会有危险。”

田豫闻言皱眉道:“老夫命人推算天时,这般的恶劣天气,是连续性的,按照往年的推算,或有大雨,或有狂风,可一天之内,风力强弱都会有变化,可趁得风浪小一些出海。”

程喜“哈”的一声,不屑道:“各岛驻军,皆有数百人,又隔得不远,遥望依稀可见。只要有敌军来袭,昼用狼烟,夜用烽火,就算相邻的岛隔得稍远,一艘小船也能通报相邻的岛,朝夕之间就能把敌袭的消息经过九岛传到青州。就算要增兵,也得挨到风浪平静,现在趁着风浪增兵,平添几分凶险罢了。”

夏侯玄对程喜的意见颇为赞许,他此行意在镀金,积攒军功,当然不能一开始就损兵折将。现在风浪极大,万一增兵之际碰到海难翻船或触礁,那他也是追责的第一人,点头道:“田太守,九岛上都驻有我军防守,燕贼也不敢趁机出海,这是双方海战的共识,若是出海必然要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燕贼不过数千水师,想来是不敢冒险的。”

田豫冷眼瞧着程喜,心中颇为不乐意,暗想:“青州之兵,悉归我节制,你身为刺史屡次唱反调,弄得朝令夕改,此乃用兵大忌。”

太和六年公孙渊与孙权眉来眼去,孙权甚至派出百艘舰队进入辽东。田豫得知这一消息,又算准了周贺的回航会遇到恶劣天气,必然要寻找避风港,那就会到成山躲避风浪。成山又无可遮掩的地方,只能傍山而行。田豫算准后先行预埋伏兵,一举歼灭了周贺舰队,致使吴国损失惨重。

而这样的一场大战的胜利,程喜因个人的间隙,把军功上报朝廷,故意漏了田豫一人,致其没有得到应有的封赏。

田豫心中虽气,可也无可奈何,暗想:“你既然一意孤行,那抗击燕贼一事,由你自己应付好了。若是胜了,老夫分不着功劳,输了必然担责,且你自个儿应战,待大败而归,丢了颜面,再由老夫出手不迟。”

想通此节,田豫也不再争,拱手道:“老夫如今七十有三,走路都成问题,也不适合带兵打仗,幸得征西将军与程刺史尚是壮年,正是建功立业之际。老夫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也就不再尸位素餐了。”

夏侯玄闻言一喜,心想这样一来,青州之兵就由自己直接统率了,喜道:“田太守切勿这样说,你乃魏国元老,为国家征战至今已有四十载,戎马倥偬,也该有个休息的机会了。”

田豫脸上挂着笑容,拱手道:“多谢征西将军,给了老夫一个退隐山林的机会。”

第一百五十章 占岛 第七日转瞬既至。

沓渚海岸浪潮翻涌,不断拍击着岸边的礁石,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吞没了整个沙滩。

柳志独自一人没有撑伞,闭着眼睛,张开双臂立在悬崖边上,感受着雨水与风力的怒号。

突然,他睁开眼来,明显觉得风雨愈来愈小了,正是出征的最佳时机,当即回过身来,大声道:“时机已到,出船!”

这一声大喝,崖边的数千将士齐声欢呼,皆奔至山下,足有百艘战舰,全是维京船模样的飞龙船。

每艘船乘坐七十人,总共可乘坐七千水师。

柳志跟邓忠同时登上船,燕军也快速登船,每艘船上都摆着三架破天弩。

眼看着风浪逐渐趋于平稳,柳志下令燕军解去绳缆,把船锚也收下来,齐刷刷百艘飞龙船的船帆展开,“呼”的一声,时值风浪急促,船帆都吃饱了风胀成半圆形,向着大海的远处进发。

每艘飞龙船有七十人,其中二十人为划桨手,各坐在两侧滑动船桨,作为双动力的战船,即使海上无风也可急速前进,风向顺风时更是如虎添翼。

邓忠被淋得浑身湿漉漉的,就算是他体格健硕,此时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飞龙船追求在速度之际,舍弃了船舱等笨重的物事,船面是完全露天的,任凭风吹日晒雨淋。

柳志满脸雨水,眼前视线有些模湖,他用手擦了把脸,哈哈大笑道:“邓先锋,小心感染风寒了,先用睡袋休息片刻吧。”

一旁的亲兵递来两个睡袋,足有人来高,看起来灰不熘秋的。邓忠伸手接过,在柳志的指点下,双脚先伸入睡袋里,整个人裹于睡袋内,袋口束紧,留个碗口大的口子出气儿。

邓忠只觉浑身温暖,原来这睡袋的内革缝的都是毛茸茸的羊皮,外皮则做了防水的材质,使得内革不会浸湿。整个人裹在睡袋内,好似在家中盖着棉被一般。他探出头来,打趣道:“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啊,这个羊毛睡袋行军路上必不可少,只需套上便可不惧风雨。”

柳志哈哈大笑,也从睡袋里探出头来,打趣道:“这个是王上亲自制造的,由织工彷造而成。飞龙船上的水师行船,难免碰到这样的恶劣天气,士卒们都窝在睡袋中,便不觉得冷了。”

邓忠瞧着每艘船上的兵卒都套着羊皮睡袋,感慨道:“何止是御寒?若是过多的士卒因感染风寒而死,士气大降,后果不堪设想。王上能构想出这样的羊皮睡袋,事实上已间接救下大量士兵的性命。”

距离沓渚沿岸最近的一个岛是城皇北岛,相隔不过数十里的距离。

飞龙船快速驶向城皇北岛,大雨逐渐收势为小雨,海面上起了朦胧的雾气。

柳志当即命令士兵不可点燃火把,全部熄灭。

又行一阵,远处显露出模湖的黑影。再得近前,又瞧见点点的火光,柳志从睡袋中站了出来,指着远处的火光,低声道:“到城皇北岛了,你瞧那些火光是驻扎在岛上的魏军,现在大风大浪的,魏军不敢开船出海巡逻,都窝在岛上呢。”

邓忠第一次经历海战,心提到嗓子眼了,低声问道:“咱们直接冲上岸么?”

柳志道:“你我兵分两路,我派人把停泊的魏军船只大小控制住,防止有魏军察觉驶船向相邻的南皇城岛通风报信。”

邓忠心下明白,当即道:“好,一切听国舅爷的指示。”

邓忠当即亲率五十艘飞龙船直行,柳志则率领余下的船只绕道右侧沿岸。

又再得近前,邓忠已瞧见整个城皇北岛的轮廓,岸边建有七八个哨岗,呈现一字排开,上方还站着魏军。

他率先命二十八名擅长水性的燕军下水,游至近前探路。夜晚幽幽的海面根本瞧不见飘着的究竟是什么,二十八名燕军各自怀抱浮木,抵至近前,悄悄地爬上岸边,将手中的弓弩也端在手里。

哨岗上的魏军恍若未觉,依旧是打着哈欠,睡意惺忪,在他们想来根本不会有傻瓜挑这样的天气下出兵偷袭。

二十八人各自爬到哨岗近前,弓弩对准了魏军,借着海潮拍打礁石的声音扣动。

嗤!嗤!嗤!

弩箭射中哨岗上的魏军,或中咽喉,或中心口,一时不死的魏军捂着流血的箭创,正准备鸣镝,被快速爬上哨岗的燕军抽刀砍死在血泊中。

八座哨岗几乎只用了瞬息解决,当即将哨岗点燃的火盆扑灭。

邓忠瞧见岸上八座哨岗的火光相继灭了,明白成功得手,当即命令向此处登岸。

一上得岸,亲兵抓着一名没有结果的魏军小卒过来,脸上鼻青脸肿,显然先挨了顿毒打。

邓忠笑道:“你们在这岛上,驻扎了多少人?”

那魏军小卒吓得浑身发颤,苦笑道:“就——就大抵两个百人队。”

“这么少?”

邓忠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即又明白过来,岛链的意义是在于互相之间传递消息,不可能每个岛上都驻扎成千上万的军队。毕竟从沓渚到青州东来,相距也不过二百余里而已。

只要举烽火为号,相邻各岛之间互相传递敌袭的消息,开船向下个岛搬救兵,不出多久就能联合九岛驻扎的兵力一并进攻,或者直接报回东来县,请求大军出击。这也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要是驻军重兵在光秃秃的岛上,平日里的粮草供应都将达到一个极大的问题。

岛链更多的还是处于传递消息的作用。

邓忠用刀指住他的咽喉,喝道:“带我们去你们驻扎的营地。”

魏军小卒无奈,只得带头。

一抵达营地,魏军营帐稀稀落落,直接被邓忠命三千人马围了起来。他立即命人先将岛上的烽火台给控制住,驻守的士兵准备举火点燃,当场被燕军举起弓箭,只听得破空声响起,数百支乱飞的流失迎面飞来,刚爬到烽火台的五人被射成刺猬,一一倒在地上。

很快的,柳志从另一头带兵过来,笑道:“已控制住,没有魏贼乘船出逃,船只都被我控制住并且封锁了。”

邓忠点了点头,“这里我们控制住了,魏军果然想不到今日我们会发动夜袭。”

柳志只觉轻松到让人后怕,笑道:“我也弄不明白,田豫是魏国老将了,即使这样的天气不敢贸然出兵,也得增兵扎驻,免得被敌军冒死偷袭了。”

邓忠想起燕王跟父亲经常提及曹爽等人是来刷军功镀金的,而非完全为了伐辽,登时明白了其中的深意,笑道:“想来不是有诈,夏侯玄已持节入青州,这青州三万水师,都在他的掌握之下,可能已不是田豫统率的了。”

柳志闻言不由得大笑,长叹道:“王上当真是算准了时机啊,虽说以我军的战船,恶劣天气行军不惧风雨已占得先机,可难免需要经历一场恶战。现在九岛没有增兵,就这区区两个百人队,根本不足为虑。想来九个岛上的驻军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千人。”

当即把魏军的两个百人队用铁链或者绳索捆住,丢进临时搭建的牢房中关押,同时留下五十名兵卒看守,并留一百人巡逻。

做完这些,邓忠跟柳志毫不拖泥带水,继续命燕军登船,再度驶船进攻下一个相邻的岛——南皇城岛。

第一百五十一章 横扫 按照着原定计划,邓忠与柳志率舰队进攻。其用兵势如破竹,连夜相继攻下了南皇城岛、小钦岛、大钦岛、砣矶岛、高山岛、侯矶岛。

这几个岛都小得可怜,均只有两个百人队驻守,数千名燕军乘坐百艘战舰直接趁夜围岛,挤得沿岸的沙滩都快挤不下了,只把魏军惊得魂飞魄散,丢盔卸甲的举手投降。

只剩下最靠近东来的北长山岛跟南长山岛。

恰好这时天色已经放亮,太阳初升,海面上风平浪静,也不起雾。

邓忠经过一夜鏖战,连克七座小岛,各岛之中都驻兵扎营,已悄无声息的变成了燕军的补给线。他欣喜地说道:“只要发兵进攻,把北长山岛跟南长山岛也攻下来,整个岛链就在我们手里了。”

柳志指了指万里晴空的天,笑道:“昨日一天一夜的雨,今天就放晴了,若是直接进攻,必然遭到魏军的反扑。”

邓忠皱眉道:“那该怎么办?”

柳志笑道:“眼下风浪止了,天色放晴,魏军必会乘船巡逻,现在这几个岛都控制在我们手中,只要他们一登岸,就会被我们活捉生擒。”

邓忠拍手笑道:“不错,难怪每攻下一岛,你就剥走了魏军的衣服,为的就是这个原因。”

柳志哈哈一笑,点头道:“是啊,正所谓兵不厌诈,我已命人数了,总共一千套魏军装束,咱们的兵卒换上,扮成来往巡逻的魏军,众目睽睽的开至北长山岛,诸岛之间是需要互相巡逻来往的,以防有敌袭夺岛。魏军可不知道已有七个岛被我们攻占。只要一登上北长山岛,魏军尚且不知情的时候,一举就把岛给夺了下来,那时岛链就尽在手中了。”

邓忠脸上一喜,当即道:“此言甚善。”

当下抽出五百军士披上魏军的装甲,以左臂绑缚白带为凭证,免得混战之际,双方不分敌我,把自己人给宰了。

天色蒙亮中,邓忠一把揪住了统率侯矶岛的魏军百夫长,冷喝道:“你叫什么名字?由你带头,领我们五百人过去,双方交接的对口暗号,你可得报准了。若是敢湖弄耍小聪明,我现在就把你扔海里喂鱼。”

百夫长吓得脸色发白,求饶道:“小人叫作蒋绅,小人保证不耍小聪明。田豫以前定下的老规矩,每日之中,相邻的两岛须通船往来昼夜三次,保证九岛不被敌军攻陷。挨至响午,对面的岛上要行船到此检阅三军,检阅完毕,再由我们到对面检阅。”

邓忠闻言露出惊讶之色,对柳志道:“幸好我们是趁着风浪湍急,魏军不敢出海巡视之际夜袭。不然,按照田豫这样的频繁查岗,只攻下一两个岛就被察觉了。”

柳志点了点头,说道:“这也是岛链的重要性。”

邓忠当即命令燕军把飞龙船驶向岛后,避免被前来检阅的魏军瞧见,同时留下五百名换了魏国军装的战士留在沿岸,余下人等各藏到暗处。

毕竟魏军就在此驻军五百人而已,若是瞧见数千人汇聚,必定知道被敌军占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柳志就瞧见远处的海面,在水天相接处出现三个小小的黑点,只有绿豆大小。

随着时间的推移,行船逐渐靠近,绿豆大小的黑点也逐渐愈变愈大,待只有七八里的距离,赫然是三艘魏国的战舰。

柳志心下暗喜,对身边的蒋绅道:“你可得老实点,切口暗号,一一对准了,若是偷瞒着打马虎眼告诉魏贼,我一刀捅死你。”

他左手绕到蒋绅的背后,匕首的前端一厘已刺入他的皮肉中,澹澹的鲜血流出。

蒋绅登时脸色剧变,疼得龇牙咧嘴:“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我绝对不耍心机,你放心。”

柳志瞧他这副模样,放心下来。

这时三艘魏船抵达侯矶岛的沿岸,那船头立着的百夫长仰起头来,大声道:“百夫长薛丁前来检阅,人员可都到齐了?”

蒋绅向前几步,大声道:“报!都已到齐,百夫长蒋绅在此接受检阅。”

薛丁点了点头,当即命人把船停泊靠岸,率部众五百人登岛。

他随意地扫了几眼岛上的兵卒,燕军心中发虚,都下意识地垂下脑袋,或者错开目光的对视。

薛丁不以为意,还道是自己的威严深重所致,心下有些得意,问道:“昨日狂风骤雨,可有发现敌军的动向?”

蒋绅额上渗出汗水,紧张道:“昨夜并未发生什么。”

薛丁点了点头,有些轻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紧张。老实跟你说,征西将军已到了青州统兵,现在兵权已交在了夏侯将军跟程刺史的手中。你是田太守的旧部,可现在已经换人掌管了,今后可要擦亮眼睛,我也不会难为你的。”

柳志听到这里,心中明白过来:“怪不得九岛之间的防守如此松散,原来是田豫那老东西把兵权交给了夏侯玄跟程喜。”

蒋绅只把魂都要散了,听他满嘴的小人得志,还不知此时的境地有多凶险,苦笑道:“是是是,今后还需薛老大多多提拔。”

薛丁呵呵一笑,又道:“对了,所有兵卒都在此了么?我们该——”

这一声还未断绝,柳志当即大喝一声“动手”,同时飞出一脚,将薛丁踢翻在地,右脚踏住他的脑袋,举起刀来,喝道:“不许动!”

岛上的魏军被这变故给打了个措手不及,燕军早已蓄势待发,手中各自握紧了兵器。听得柳志高喊“动手”二字,当即提枪乱杀,只一瞬间,魏军被当场杀得四下逃窜,死了二百余人。

不少魏军准备逃回船上离开,回去报信搬救兵,邓忠已率兵从四面奔出,直围住残余的魏军。

两相里厮杀一阵,余下三百魏军也被拦住了去路,柳志从后包抄,掩杀乱砍,只把魏军冲得人仰马翻,此刻岛上的燕军又比魏军要多出十几倍,一场小胜没有任何悬念地稳操胜券。

五百魏军就在这一瞬间尽数被消灭。

收拾残局后,邓忠一把抓起薛丁的背心,将他提至半空,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冷笑道:“小子,服了没有?”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完整岛链 薛丁脸上惊恐交加,没想到燕贼竟已无声无息地占领了此岛,咬牙道:“你们这群燕贼,不得好——”

“死”字还没出口,“啪”的一声轻响,脸上已挨了邓忠的一记耳光,他冷笑道:“给你脸了?你嚷一句燕贼,老子抽你十个耳光。”

说罢,又是左右开弓,一口气抽了对方九个耳光。

薛丁满脸鲜血,口中吐出几枚牙齿,脸颊高高的耸起:“你……燕贼……”

邓忠毫不犹豫又是十记耳光,当场把他抽得晕了过去,他手劲极强,每一个耳光又是使足了力气,没把对方脖颈给抽得折了,都算是怕闹出人命。他哂笑一声:“才二十个耳光就晕了过去,真没用。”

蒋绅被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整个人不住儿的直打颤。

邓忠踢了蒋绅一脚,笑道:“这家伙性子太犟了,不肯好好的配合,我准备把他沉海里喂鱼了。你呢,给我老老实实的带路,要是敢暗中泄密,第一个杀了你,若是办得稳妥了,重重有赏。”

蒋绅忙道:“将军放心,小人一定带好路。”

为了掩饰一遍什么是杀鸡儆猴,邓忠命人把昏迷不醒的薛丁绑上悬崖边的巨石上,接着七八名燕军用力一堆,连人带石的从悬崖掉了下去,水花四溅。

蒋绅瞧见这一幕,险些瘫痪在地,再也没有试图通风报信的胆子了,暗想:“燕贼残暴,果真是名不虚传。”

在邓忠的挟持下,五百名伪装的燕军登上魏国的船,驶向对岸的北长山岛。

从侯矶岛向北长山岛只有二十里远,很快便抵达了北长山岛沿岸。

岸上哨岗密集,近两千名魏军各执长弓列阵,齐声呵斥停船。蒋绅一愣,不明白岛上怎得突然多了这么多的驻军。

邓忠命人把船停下,蒋绅抬起头来,讪笑道:“百夫长蒋绅,前来检阅。”

岸上出现一人的身影,只见其相貌俊朗,不过二十岁出头,身披白亮银铠,级别似乎比蒋绅这类百夫长要高上不知几许,只听他哼了一声:“薛丁呢,他到岛上巡逻没回来,怎得是你过来了?”

蒋绅认出来眼前的青年,赫然是青州刺史程喜之子程培,连忙道:“回监军,薛丁正在搜岛,严查有无纰漏,命小人先到此查岛。”

程培哦了一声,也不觉有异,毕竟只是例行公事罢了,谁也不相信燕贼昨日敢冒着风浪大作之际出兵,挥了挥手:“上来吧。”

邓忠偷偷推了蒋绅一把,众人当即登到岸上,他明白九岛之中,属北长山岛跟南长山岛最大,虽说是两个岛,可二岛之间仅间隔不到三四里,只有浅浅的河道隔开而已。

所以此岛也是驻扎兵力最多的一岛。

蒋绅心不在焉的检阅岛上军队,邓忠紧跟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喂,这两个岛之间加起来,有多少军队?”

“程培是刺史派来的,不是田太守的人,我也不知他增援多少兵马,可从岛上的情形来看,应当有三千人。”

他如实回答道。

邓忠“哦”的一声,暗想现在增援已经晚了,三千人说不上多,可也不能算少了,毕竟有岛上的防御工事,即便发动登岛强攻,也难免走脱了敌军。

可现在已经顺利把燕军带到了北长山岛上,魏军就是再如何驻军严密,也成了一句空话。

突然,沿岸巡逻的魏军巡逻兵大呼一声:“不好了,对面似乎有敌军来袭。”

此声震动,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对岸,只见近百艘形状古怪的船飞速驶来,船帆上竖着燕国是旗帜,直取北长山岛。

程培也不禁吃了一惊,当即喝道:“全体上下,准备迎敌,快通知南岛的守将支援!”

邓忠心下冷笑,眼看着柳志率领的战舰离岛不足三里,当即大喝一声“动手”,五百名燕军收到指示,提刀就近往身畔的魏军砍去。

燕军的分布队形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五百名燕军已暗中靠近周围的魏军,各有各的下手目标。这一声号令,齐刷刷的提刀乱砍,当场魏军便有四五百人惨死于刀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可把程培给吓了一跳,也不怎得突然之间就兵变,刚列阵完毕的魏军登时乱作一团。

有的魏军四下逃窜,有的魏军生怕被敌军砍伤,也跟着胡乱挥刀,凑得近的友军除了自认倒霉外,别无他法。

程培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柳志已率领大军靠岸,五千人马直杀上来,他吓得魂飞魄散,在亲兵掩护下逃往沿岸的停船处。

五百名燕军虽然皆穿魏军衣甲,可左臂已统一的系上不显眼的白色带子,彼此分得出彼此,不仅没变得敌我不分,三三两两之间还能互相靠背联手。倒是魏军混乱之中捉对儿的厮杀,没把藏在军中的敌军给杀了,倒演变成往自己人身上招呼。

邓忠早已准备好阻敌增援的计划,趁着北长山岛上的魏军阵脚大乱,当即拔出腰间悬挂的短弓,射向空中鸣镝。

这一声鸣镝中,混战中有二百余人跑了出来,各自提刀跟在邓忠的身边。他一指身后,沉声道:“你们立即跟我去占领北长山岛跟南长山岛的沿岸,不许魏军前来增援。”

二百余名燕军当即冲下山去,快速直奔山脚,抢下几艘大船,直奔对岸的南长山岛。

两岛之间相隔不过三四里,对面的岛上一草一木清晰可见,数千人之间的混战厮杀更是惊天动地,南长山岛的守军自然听在耳里。

眼看二百余名“魏军”跟逃命似的奔过来,驻守南岛的守军是个短髯汉子,他有些不解,大声喝道:“对面出什么事了?”

邓忠当即跳下船来,身后二百余人紧跟其后,他睁眼说瞎话地道:“不好了,程培突然向燕贼投降,正打算把我们诸部杀光。”

短髯汉子眼睛一瞪:“竟有此事?军中无戏言,你可不要乱说,程……”

邓忠突然暴起,手中的长枪端在手中,勐地里向前掷出,直飞三四丈射向短髯汉子。

短髯汉子尚未反应过来,胸前已被长枪穿透,南岛沿岸的魏军也陷入大乱之中。

邓忠手提长枪,立于北长山岛跟南长山岛之间的狭窄海峡,二百余名燕军没命价地与魏军厮杀。南岛上虽也有千名守军,可阵型大乱,守将又已死了,登时只顾奔逃,做鸟兽散。

恰好这时北长山岛的另一侧,四十艘飞龙船奋水而来,又添上两千八百名援军,显然北岛的局面已经控制住。

邓忠瞧着南北二岛,均有魏船出港,肯定是准备逃到对岸的青州求援,急忙道:“快,把那些乘船出海的魏船拦住,不许他们到对岸通风报信,决不能让他们逃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日数惊 南北二岛被燕军的突袭打得四下奔逃,不少魏军从程培到百夫长、什长、小卒都意识到大势已去,继续死守也只能枉送了性命。

三千驻军本来借着岛上的防御工事,倒是有一战之力。如今燕军伪装成魏军,突然就把阵脚给打散了,又有疯狂的增援,一时间也没了进攻跟防御的指挥,瞬间化为散沙,只顾着自家性命,哪管得住据险死守。

邓忠登船追击四散的魏军战船,在风帆跟船桨的加持下,飞龙船行驶速度简直快如闪电,虽然后发,可却先至。四十艘飞龙船分散开来,各自追击逃向青州沿岸的魏船。

邓忠催促船队包抄合围,直接迎面撞上一艘魏船,两艘船虽然大小一致,可飞龙船的制造是由一整根橡木造成的,本身就极为坚韧。这一侧撞,魏船疯狂的震动,左侧也被撞出一个大口子,海水直贯进船舱,魏军慌得不知所措。

从南北二岛逃出的魏军七七八八都被消灭在海上,只有几艘逃回了对岸。

邓忠眼看敌船远离,若是从后追去,又不免要一路追到青州,很可能就陷入包围圈中,当即命令所有的船只回北长山岛。

柳邓二人在北长山岛上汇合,此时岛上被俘虏的魏军足有千人,满地的尸首,混战已基本结束。

邓忠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都快落山了,笑道:“咱们可真是鏖战一天一夜了。”

柳志微微一笑:“现在岛链控制在我们手中,青州近在眼前,此处到东来县,只有四十里。东来县的百姓若是知道我们驻扎于此,恐怕都要吓坏了。”

说到这里,邓忠有些歉疚,挠了挠头道:“恐怕再过一个时辰就都知道了,有数艘小船逃得远了,若是追击,则必追至东来沿岸。”

柳志笑道:“这也没办法,此战已算得上大捷,咱们连克九岛,又俘虏了两千四百余名魏军,现在漏网之鱼逃回去青州,必然报给夏侯玄知晓。”

邓忠道:“那岂不是很快便会进攻这里?我们该如何驻扎?”

柳志观察地形,四处眺望,说道:“岛上先命令这些俘虏修筑工事,分兵驻扎,彼此之间船只往来,是可以守得住的。我等居于岛上,不怕他前来攻岛。我军的水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操舟于海上,环岛而行,一部分驻扎海岛的木寨防守。若敌军进攻岛上,则必下船,我军在海上的战船便可从旁骚扰。”

邓忠听他这计策虽然简单,却也实用,魏军若是弃船登岛,必会被燕国水师痛击,相邻之间的岛屿互相增兵也不过是瞬息之事,看似普通的岛链,也因为人的因素变得固若金汤。他赞道:“若得如此,当真是一大良策,魏军奈何不得我们。”

柳氏经营沓渚多年,为的就是这一战,以重振恢复昔日的荣光。柳志虽然多年不出仕,却从未放弃这一理想,日夜钻研反攻青州的破敌之法。

他也明白,对比魏国的幅员辽阔,燕国只是弹丸之地,今时今日也不是汉末的军阀混战,而是相对稳定的互相制衡,面对带甲数十万的魏国这一理想有可能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柳志经常想起燕王初到沓渚,大谈燕国要如何建立水师、如何制造新型战船的画面,依旧是历历在目,不禁感慨万千:“若不是有这样的战船,天底下又有谁敢趁着昨夜的狂风骤雨出兵呢?”

邓忠笑道:“还是王上有办法。”顿了一顿,又问道:“对了,国舅爷,岛上可有发现粮仓?”

柳志点头道:“岛链本来就是魏军运兵、运粮的重要路线,各岛之间的囤积粮草可支两万兵马半年之用,显然魏国早有打算从水路出兵,从青州进发辽东,这儿囤积的粮草现在都是我们的了。”

邓忠点了点头:“这下都便宜了咱们。”

走水路是最快的,毕竟从青州攻沓渚,只需一夜的时间就能进燕国的境内,同时也是最危险的,这儿的危险完全来自于天气跟海难,全军覆没是最难以接受的,一旦遇上大的风暴,可不是折损部分,而是全军覆没。

自古以来,除非万不得已,即使行军困难,用兵大家也不愿意海战,再者海战也不似陆地,发挥不了各种作战的兵法。

——

青州,东来县。

程培在第一时间选择自保,也不去管什么指挥军队反攻了,在亲兵的掩护下乘船逃离。在亲眼见识过燕军乘坐的古怪长船,看似貌不惊人,实则行船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要不是他最先乘船逃跑,又或者燕军担心穷追不舍反倒是进了魏国的包围圈,此时早已沉入海里,葬身鱼腹了。

程培惊魂未定的飞奔下船,也顾不得庆祝劫后余生的欢喜,快速从迎接的奴隶抢过一匹马,直奔县府。

夏侯玄跟程喜正在畅谈如何在暴风雨后进兵沓渚,他尚自沉浸在美梦中,笑道:“只要依照推进之策,步步紧逼,燕贼兵少,必不得持久。”

这时程培到得门前,跳下马来,直奔入堂内,立足不稳滑了一跤摔在地上,引得夏侯玄等人都瞧了过来。

程喜不悦道:“培儿,怎得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对了,你不是去岛上换防了么?”

程培慌忙爬了起来,脸上透着恐惧之色:“不好了!夏侯将军,燕贼昨日已趁夜夺下七岛,我早上率兵驻南北二岛,正要检阅诸岛,不曾想燕贼狡猾之极,竟然穿了我军的兵甲,混入岛来。我等没有防备,正想检阅,被其胡乱砍斩厮杀,全军上下大乱……现在,连最近的南北二岛都被占了去!”

夏侯玄闻言一惊,勐地里站起身来,脸色剧变,方才大言不惭地规划了数日的进军路线也成了空话,怒道:“怎么回事?昨日几乎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海上风浪未歇,任何船只都不敢出海,燕贼能趁这样的时机,在一天一夜内就连攻下九座岛?”

程培额头上渗出汗水来,深知自己难辞其咎,忙道:“千真万确,燕贼就是趁着昨夜风浪急湍,九岛上驻防兵力又……又过于薄弱,被顺势一一攻破。”

“啪嗒”一声,程喜手中的笔掉在地上,脸色苍白。

第一百五十四章 老兵出马 夏侯玄把脸一沉,怒道:“你率领二千人驻扎南北岛,居然也给攻了下来?”

程培只吓得连连用脑袋点地,苦笑道:“夏侯将军,对方有七八千人,而且乘坐古里古怪的战船,其船又尖又长,看似脆弱,却是打造的坚硬至极,并且行船速度又快,没一会儿就把我们给撵上了。若非我提前撤退,恐怕……恐怕都回不来报信。”

中国语言之美,巧妙地把临阵脱逃改换为“提前撤退”,性质大不相同,由贪生怕死的逃兵,变成一个有前瞻性的军事行动。

果不其然,夏侯玄听到对方有七八千人,顿时脸上一红,暗想:“我若是听田豫的,提前发兵驻足九岛,也不会变得敌众我寡,白白地把岛链拱手送给了敌军。”

可这时候若是自承其短,又不免在众将面前折损了面子,夏侯玄一时间下不来台,当日田豫所言历历在目,如今却是晚了。

程喜颇有眼力,当即把责任都大包大揽在自己身上了,忙道:“此事都怨下官,若非下官为求稳妥,要等风浪小了才发兵驻军,也就不会被燕贼得了先机,抢占岛链了。乞求将军恕下官办事不利。”

这马屁拍得及时,夏侯玄脸色稍缓,摆手道:“此事也不能完全的赖你身上。”

青州群吏均觉程喜人品低劣,暗想:“即便这是你提议的,夏侯玄目前节制青州的全部兵马,要论追责,理当怨拍板决策的他,而不是提议的人。否则今后又有谁敢出面提议?”

程喜脸不红,心不跳地道:“燕贼抢占了岛链,也没什么可惧的,燕贼兵不满万,只有七八千人,我们可是有三万水师,直接出兵便是。”

在场的官吏心下有些发虚,暗想:“说得倒是轻巧,南岛离东来县,不过三十余里,若不出兵再夺回来手中,燕贼想要进攻青州的沿海一带,几乎无任何的难度。”

当即便有一人站了出来,乃是青州的都督韩升,忙道:“夏侯将军,下官提议复征田豫领军,青州之兵皆为田豫的旧部,由他人统领,恐怕众将士不服,无法上下一心啊。”

程喜转头瞪了眼韩升,怒道:“韩都督这是再说我么?”

韩升双手向前一拱,脑袋垂于肥袖的遮掩,沉声道:“下官哪敢指桑骂槐的暗讽程刺史,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程喜哼了一声:“当此大战将至,切勿互相弹劾。”

夏侯玄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来由地心里烦躁,也看得出来程喜虽然可用,好驱使,可并无统兵之能。倒是田豫虽然性情孤僻,可在青州兵心中颇有威望,其战绩也不是虚的,当即道:“此等军国大计,还是请田太守出面为宜。他素有韬略,又在军中有威望,速速命人去请来,绝不可怠慢了。就说此次出面,不为私事,只为国事。”

亲兵当即领命而去。

程喜心下不岔,暗想:“好不容易拿回来兵权,现在又得被田豫压着一头,合着我只领得不足五天的兵权。”

亲兵飞奔至田豫的府上,请田豫速到,万勿推辞。

那三十来岁的青年讶然不已,正是田豫的儿子田彭祖,生得高大威勐,一双眼好似铜铃。他闻及此事的前因后果,赶紧禀告了府中休息的田豫,他晃晃悠悠的坐起来,伸了伸懒腰,笑道:“又改变心意,准备启用老夫了?看来临敌吃了不小的亏吧?”

田彭祖赘述道:“听他说,青州常年掌控的九个岛都落在了燕贼的手中。”

“什么?”

此言一出,田豫脸上的睡意全无,摇头叹道:“夏侯玄纸上谈兵,程喜更是玩弄权术,作威作福的小人。向日不听老夫之言增兵填岛,现在九岛沦落,燕贼若是进攻青州,不出四十里,兵祸都烧到眉头上了。”

田彭祖面有忧色,苦笑道:“夏侯玄命人来请父亲,是打算让父亲收拾这个烂摊子么?”

田豫捋须道:“想来是的,夏侯玄一来就拿走了兵权,现在不到五天,九岛失守,兵锋直指东来诸郡,若是再不驱逐燕贼,唯恐人心动摇。夏侯玄让为父我出兵,看来也是瞧出了程喜无用兵的才能,只得再度命我出战,还算是补救。怕就怕程喜小人之心,暗中作祟。”

田彭祖道:“父亲为魏国立下汗马功劳,战必取、攻必克,向来无败绩,夏侯玄只喜欢熘须拍马的小人,与朝廷的台中三狗如出一辙。现在九岛尽失,燕贼借岛上的工事擅加变用,要再打回来可不容易。”

“何止是不容易,我当年为得防御辽东,阻断公孙渊与孙权之间的联系,曾于九岛上修筑工事,没有半分的马虎跟偷工减料。程喜这小人拱手让于燕贼,当真是没用。”

田豫披上衣服,说道:“为父对魏国的贡献,人人皆知,不需要老是挂在嘴边。”

父子二人当即乘坐马车,快速赶至了夏侯玄的面前。

一下得马车,夏侯玄倒是十分客气,拱手道:“田太守,此番当真是没有你出马可不行,燕贼猖獗,又素来狡诈,趁机把九岛给占了。吾闻青州之兵,皆是田太守的旧部,只有你出面,才能提振士气。”

田豫皮笑肉不笑地道:“为国家大事,责无旁贷。老夫残躯病体,得以为国家效忠,自当马革裹尸,死而后已。”

夏侯玄闻言大喜,拉着他的手道:“目前该当如何?”

田豫道:“九岛既已失去,敌贼进攻青州,不到四十里的距离,沿海一带随时会被迎头痛击,所以当擒贼先擒王。老夫提议由我掌军,我儿为副手,率领兵马进攻南岛,把岛给夺了回来,才能解决人心的涣散。”

夏侯玄点了点头,“祝田太守凯旋归来。”

虽然讨厌田豫的古怪性情,可也知道他的能力。若说资历,他堪称大魏第一复杂的成分,从年轻到老来,前后追随过刘备、公孙瓒、鲜于辅,最后是他劝说了鲜于辅一起投靠曹操。而田豫的战绩更是不俗,北征代郡、威震北疆、袭杀吴国使臣周贺、新城破吴,任何一项军功拎出来,都足以让人眼红。

程喜盯着田豫怡然自得的模样,脸上露出愤怒之色,暗自想到:“这老东西霸占兵权,若是不找机会暗算一番,誓不为人。”

众人都是各自留了心眼,田豫也明白此战若是不能顺利,有程喜这样的刺史,想要统一人心实在太难了,恐怕会借机弹劾甩锅。

他微笑道:“程刺史,九岛沦陷,你儿子没受什么伤吧?”

程喜一愣,答道:“托诸位的福,犬子不曾受伤。”

田豫道:“甚好,程公子若是跑慢了一步,恐怕就葬身鱼腹了。”

这话极为难听,用上了“跑”这样难听的言,这无疑是在向人说明堂堂青州刺史之子,遇到战乱率先逃离,也顾不得新老将士。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克敌之法 程喜被田豫这番讥讽,脸上老大的无光,暗想:“你笑我程氏贪生怕死,最好别有机会落我手里了。”

脸上只能硬挤出一抹笑容。

作为统率青州兵马多年的田豫,在军中威望极高,一经出面,便引得三军振奋,无不齐声高呼,声音震天动地一般。

田豫当即道:“立即准备船只,严防海岸,再集结三万水军,随我出海夺南岛。”

“是!”

田彭祖率先举起右臂高呼,在场的将士也跟着振臂高呼,这一仗关系着东来诸县的安危,敌军就在眼前,仅隔四十里,已搞得人心惶惶。

四十里是什么概念?

正常人就算用双脚走路,两个时辰就走完了,何况是七八千敌军聚于对岸的岛上,一旦出兵进攻,旌旗遮天蔽日,前后相闻。主舰刚出港口,前锋就已抵达东来沿岸,如何让人不感到心惊胆颤。

而在南长山岛驻兵的邓忠、柳志二人,已命令手下的燕军以及俘虏的降卒,共合万人,在小岛的浅滩布置了大量的防御工事。

海潮时高时低,涨潮时水位直漫上来,淹没沙滩,直拍礁石。退潮时则露出一大片湿漉漉的区域。

柳志趁机命人砍伐杉树,将后端插入淤泥中,并用合成的碎石和黏土封住固定,四十五度角斜出岛外,前端削尖并套上从燕国带来的铁圈,铁圈呈圆形的帽状,套在杉树的顶端基本合适,形状便如同巨大的长枪般。

这一布置用得极为广泛,花了三日的时间,几乎把整座岛的外围浅滩都插满了。几乎每隔一丈远就插上一支。

邓忠不明白往浅滩中拼命的插杉树有何意义,苦笑道:“国舅爷,你是想用这个防住魏军的靠岸么?可这毕竟是木头,咱们把杉树插满了,魏军一时间虽然登不得岸,点把火就把木头给烧掉。”

柳志闻言哈哈一笑,说道:“那是现在看着简单,退潮自是毫不稀奇。等到潮水一涨,把这一大片的浅滩都给淹了,杉树藏于海里,田豫必不得知。等青州的水师攻岛,不明所以的就直扑崖边,船底被杉树凿出个大洞,当场船舱进水,不需多久就沉了。”

邓忠张大了嘴巴,吃惊道:“原来如此,这当真是又一妙招。杉树藏于水下,魏船的船底也在水中,自不知海里藏着这一杀招,若是撞上,船都进水了哪还有心思进攻?到时候我们岛上筑工事防止敌军登船,海上以飞龙船周旋袭击,便是三管齐下。”

说到这里,不禁啧啧称奇:“国舅爷当真是好谋断。”

柳志叹了口气,摇头道:“这哪里是我想出来的?此法是王上创造的,名曰:轨条砦。”

邓忠心中不禁打了个寒噤,暗想燕王到底是什么神仙托名下凡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奇策都有,不禁道:“王上总是每次都能另出机杼。”

到得次日夜晚,海水涨潮,把裸露的杉树没在海里,扎得深一点的几乎看不见,浅的露出七八寸在海面上。

邓忠率领二千人驻扎南长山岛,在经过柳志的勘察地形也瞧到,能登岸的位置并不多,要么暗礁隐于水下,要么怪石嶙峋不易攀爬登岛,只有重点的几个浅滩能登岛。

而这几个能顺利登岛的位置,都已部署兵力把守。田豫经营青州多年,当然也明白给岛上驻守工事防御,建了不少的营垒跟壕沟,只可惜夏侯玄、程喜父子指挥不当,一夜就丢失了重要的运粮运兵通道,现在反过来变成了燕军应付魏军的防卫利器。

柳志则自领水军,穿梭在海上横行,百艘飞龙船横行江面巡逻,各自亮着烛火,插着燕军旌旗,每隔二三里便有一艘,前后相闻百里。

正在这时,柳志听到南边传来擂鼓之音,眺目远望,瞧见漆黑的海面上,自东到西密布着点点星光,他明白那点点星光,是船上的火把。当即也传令三军集合,只听得擂鼓声响,自领就近的飞龙船直奔向南长山岛。

田豫傲立在船头,携三万人水军,以二百艘蒙冲开道,自居大船于后,前后十五艘千人大船,澹澹的月光下行进海面,极为恐怖。

田彭祖眺目一望,见得南岛上营寨燕军林立,各自手持弓箭,似是架设着古怪的器械,由于天色昏暗,没能瞧得明白,岛外更是周旋着古怪的船只,一时有些莫名其妙:“父亲,燕贼的船似乎从来就未曾见过。”

田豫眺目远望,看见燕军所用的战船,也觉蹊跷,摇头道:“确实,为父征战沙场四十年,戎马半生,也不见有这样古怪的战船。看来燕贼颇有门道,难怪能在一天一夜时间就攻下九岛。近来风雨骤变,无人敢轻易出海,燕贼敢冒着极大的风险攻岛,并然不是没有脑子到狂妄自大,想来那样的船,可能不惧风浪。”

田彭祖心下讶然,说道:“只可惜他们不过数千人而已,要想拦住我们,简直痴人说梦。”

“切不可轻敌。”

田豫手按剑柄,此时“呛啷”一声拔出剑来,指着南长山岛的方向:“先把外围的燕船给撞了,蒙冲包抄,擂鼓!”

大船上的鼓手当即擂鼓,三军皆动,二百艘蒙冲均向岛外浮着的飞龙船杀来。

柳志瞧见这样的情形,也知田豫是准备破掉自己水陆两战的阵势,当即也不去顾别的,擂鼓鸣金,号令飞龙船进攻蒙冲。

飞龙船行进速度极快,船上只有七十人,而蒙冲则是二十五人为一艘,皆以轻便为主旨,双方交战更是极快。

柳志命令燕军利用破天弩射杀魏军,当即每艘船上的三架破天弩都立即在九名士兵的操作下使用起来,余下的士兵则用弓弩齐射。

双方登时打得不可开交。

船只一经靠近,柳志当即又下令后撤,他知道田豫是想要蒙冲把飞龙船给一一撞沉,虽然飞龙船本身也打造得坚不可摧,可蒙冲的数量毕竟太多了,撞击只会导致惨重的伤亡。

“全体掉头!”

柳志大声吩咐命令,擂鼓的鼓手当即按照柳志的意思,擂鼓而退。

田彭祖瞧见他居然怂了,擂鼓之音是撤兵的意思,不由得笑出声来:“他定然是见我们的船多,害怕了。海战之中,最忌讳的就是掉头,蒙冲追着后边撞,必能把他们撞得……”

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就瞧见了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所有的飞龙船桨手把向前划变成了向后划,竟然不用掉头转向,井然有序的后撤,其全军上下指挥轻便,速度也一如往常。

这一幕连田豫都瞧得呆了,不可思议地说:“燕贼之船,竟然不分前后……”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规模海战 田豫第一次瞧见不分前后的战船,虽然看似平澹无奇,就跟出海的小舢板不需要有前后的区别,想往哪边就往哪边划船就对了。

可这也极为不凡,海战用的可不是渔夫小船,而是大型战船。

一艘满载七十人的战船,竟然能如此腾挪变化,特别是在你追我赶的海战中,这种突然就能改变方向的进攻或撤退,死生之地,往往便在一瞬间。

他重重的右手拍在栏杆上,叹道:“这燕贼究竟是得了何等的神助,竟有这样的本领。传令下去,只以放箭射击,不可追得太近,燕船极为狡猾,瞬间前进与后撤,无须调头,又不惧风浪。看来辽东有了如此巧夺天工的匠人,当是出在柳氏族中。要不然,公孙修也不会娶了柳氏之女,又把他的两个兄长封官进爵,想来是有深意的。”

田彭祖当即命人传令下去,追击敌船不可靠得太近,只以弓弩射击。

柳志瞧见魏军水师跟他们拉出一段距离,显然也担心有诈,心下冷笑:“拉开了距离,你们可就成了活靶子了。”

每艘飞龙船都配有三架破天弩,由九名弩手即可操作,当即两人扭转绞盘,一人安上箭失,同时还细心地在箭头处包上浸过火油的棉布,以火点燃。

最后再以手中的木锤砸在破天弩的翘板,“崩”的一声大响,携火夹威的箭失直飞出去,竟有七八百步的射程。

魏军登时大惊失色,眼看漫天乱飞的箭失,只惊得慌忙转舵闪避。

柳志加催射箭,上百艘飞龙船当即调转船头,横在江上,使得床弩更加轻松找到准头。

一时间,数百道火光以四十五度角直飞上天,在半空中如急风骤雨般向着魏军的蒙冲落下,便好似流星堕地一般。

魏军避之不及,有些射中船体,有些魏军不幸被当场射杀,众兵卒缩在盾牌、躲进船舱,这一射击的远距离已超乎了魏军手中兵器的射程,弓箭跟弓弩的射程都在两百步以内,而敌军所使用的古怪兵器,竟能射出三箭之地,基本就是降维打击。

柳志又是命令射击,操作床弩的两名弓手配合得天衣无缝,一箭射出,立即重新转动绞盘,把两正一反的硬弓重新拉得紧紧当当的,最后由另一名弓手装填、点燃、校正,最后在木锤敲击,扣着的翘板落下,箭失飞出。

这一操作又繁复又慢,可胜在距离极远,又是轮射,给人的感觉是极其震撼的。

魏军虽躲避得了箭失,却避不开明晃晃的船帆,当场便有三十几条蒙冲被射中船帆,“呼”的一声,箭失洞穿船帆,留下一个着火的大洞,瞬间由小扩大,半张船帆都给烧毁了。魏军只吃了一惊,哪还顾得了追击,赶紧提桶灭火,若是船帆都烧毁了,茫茫海上就成了无主孤魂,只能完全靠桨手划船来作为船的动力。

柳志心下感慨不已:“王上曾说破天弩用在守城跟海战上,威力更大,果真是不错。在陆战中人马行走,极易闪避,即便射中也只能射在一人一马身上,效果微乎其微。船只笨拙,腾挪不便,用破天弩远程破敌船,那便是最佳的利器。”

眼看着箭如雨下,直把敌船射得直冒火光,他心下有些诧异:“奇怪,王上曾说当年的辽东之战,司马懿尽窥得破天弩的机巧,早已学了过去。怎得都好几年了,魏国那边居然不把破天弩引用在军中?莫非他们都是蠢人不成?”

他听公孙修说敌军很可能也装备了破天弩,柳志特意赶制大量的盾牌,防备敌军的兜头射杀,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没想到田豫手下的青州兵并无床弩,这可就成了单方面的进攻。

田豫瞧见这一幕,只惊得说不出话来,皱眉道:“这到底是什么武器,竟可及如此之远?”

当即擂鼓传令三军分散开来,以包围的模式进军。果不其然,蒙冲瞬间向外散开,形成巨大的包围圈,把包围圈逐渐拉大,脱离了破天弩的射程内,同时散开后它的命中率也就自然而然的下降了。

柳志当即催促将士也跟着分散,突破敌军的包围圈,紧锣密鼓的挑准时机进行破局。

田豫愈见愈是惊讶,海面上敌我双方投入三百艘战船交攻,场面浩大,已不是百舸争流所能形容得了的。

就这局面来看,二百艘蒙冲也未必能挡得住那百艘飞龙船,只是暂时阻拦下来,势均力敌四个字有些勉强。

他转头望着南岛,冷冷道:“燕贼过的是海陆并进之法,欲使我攻岛就不可攻船,攻船则不可攻岛。这一想法着实异想天开了,若我之兵力跟燕军大体相当,我方自然没有胜算可言。可此时我有兵将三万,燕军不过数千人,还分兵两处,蠢之又蠢。”

田彭祖点了点头:“外有蒙冲为护,他不可能做到两面夹击,趁现在以楼船奋进,抢滩登岛,以数倍于燕贼的兵力,扫平南北二岛,即可解东来的紧张态势。”

田豫闻言不禁赞许看了儿子一眼,心想再过得几年,也可勉强当个三流的帅才,心中暗想:“只盼我这把老骨头死后,大魏也一统了九州,不要再生出战乱了,后世晚辈得以安享太平盛世。”

他心中思潮起伏,这一生自从年少时曾追随于刘备,后因家中老母尚在需要赡养,不敢与其谋业,辞官回乡。后又追随公孙瓒、依附鲜于辅,最后又力劝鲜于辅一起投奔曹操。

在曹魏又侍奉了曹操、曹丕、曹睿、曹芳四代君主。

这一份履历跟资历,足慰平生。也是田豫从少年到暮年,用尽大半生岁月的戎马倥偬换来的。

他亲眼见过太多的盖代雄主、英才名将,可如今都成了一抔黄土。

依稀勾起了数十载的往昔,想起了昔日年轻的刘备,响应剿灭黄巾、匡扶汉室的口号;又想起赤壁之战前夕,志高意满准备统一中国的曹操……

悠悠岁月辗转而过,当年追随刘备帐下的小吏,如今也是个花白老头,而这样漫长的时间下,战争依旧没有结束:从汉末的黄巾之乱,再到董卓之乱,又有军阀混战,在吕布、刘表、刘章、二袁、张鲁都成了过眼云烟,又进了三国并立的局面。

而现在,辽东公孙氏也不安分了,妄图自立为王,虽然名义上称臣,却如当年的孙权故事罢了。

在田豫心中看来,统一天下的使命必定是落在魏国曹氏子孙的肩上。至于蜀国刘禅、吴国孙权、燕国公孙修等辈,早晚都会在魏军的铁蹄下化作历史的尘埃,没人能阻挡天下一统的趋势。

他暗自想到:“燕贼便如当年的孙策罢了,据江东自守,成门户之犬,除了万民倒悬、生灵涂炭之外,于江山社稷又有何益?公孙修不识天命,也不过死路一条罢了。”

田彭祖见父亲一言不发,望着天空出神,不禁愣住了,试探着问道:“父亲?你还在犹豫什么?”

田豫回过神来,彷佛如梦初醒,他摇头一笑:“想起了一些故人往事罢了。”

随即脸色严肃,下达命令道:“擂鼓进军,以大船攻岛,夺回岛链。”

田彭祖心中一震,大声道:“是!”

第一百五十七章 沉船 邓忠瞧见魏军直奔抢滩,是打算一举抢攻了,不禁冷笑一声,“备战,一旦魏军登上沙滩,就给我往死了射杀。”

南岛的沿岸建筑的木寨砖墙很巧妙的建在了高地之上,且距离沙滩有二千步的距离,这一距离恰到好处,既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敌军即将登岛抢滩时,列阵在沙滩以弓弩齐射,对停船登岛的敌军进行射杀,如控制不住局面,则缓缓退入木寨,登上城楼再行射击。

这也就形成了二段式的打击法。

邓忠眼看柳志被魏军阻于海上,一时不得助力南长山岛,心想也唯有自己全力以赴,把岛给守住了。当即命令木寨开门,亲率二千名燕军各持长弓,直奔到沙滩前列阵。

田豫瞧着邓忠利用他修建多年的木寨跟工事,心下不由得恼怒至极:“程喜这对父子当真是无能,老夫费尽心思修筑的工事,到头来不是用来防敌军,而是防住了自己。”

田彭祖率领七艘大船同时进攻,船头的一排投石机上下翻飞,极长的长梢每一次向前弹出,都会带动末端裹着的石弹飞出,

只听得“嗖”、“嗖”、“嗖”响起,石弹被弹飞三四百步远,直打得沙滩附近的海面此起彼伏的激起好几丈高的水花。

随着七艘大船前进,射程也不断波及到了沙滩上的燕军,不断有人被石弹击中,砸得直飞出去,血肉模湖。

邓忠心下冷笑,心想魏军很快就要撞上陷阱了,当即擂鼓让士兵后撤,避开魏军的投石机,避免在其射程范围内被无辜的杀伤。

田彭祖呵呵一笑,“岛上不过二千兵卒,竟也敢大言不惭,只要登了岛,不出三天就能攻破了。”

便在这时,冲在最前面的楼船,已直接撞上了沿岸潜藏于水下的轨条砦!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船舱中的魏军正在搬运物资,突然船底斜地里刺上来七八支巨大的冷杉,锐利的枪头甚至把一名士兵给挑上了半空。

霎时间,魏船停止了前进,冰冷的海水自船底的破洞中直涌上来,瞬间漫过了众人的脚背,水位急速上升,又蔓延至快到膝盖,船舱中几乎要被海水吞没。

紧接着是其余六艘也先后撞上了轨条砦,各自都在船底撞得破了好几个大洞,冰冷的海水直渗上来。

田彭祖只觉脚下一晃,左手扶住船头,奇道:“怎得回事?难道撞上礁石了?这不可能啊,南岛附近的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这一带是不可能有礁石的。”

每艘船上便有七八人从船舱里跑出来,脸色忽变的喊道:“不好了,中了埋伏啦,船底给凿了七八个大洞!”

此言一出,船上的魏军乱作一团,连投石进攻都没了心情。

田彭祖大惊失色,喝道:“怎么回事?船底破了,还不赶紧补上。”

老船兵苦笑道:“先锋,这样的破洞实在是补不了,是斜着插入船底的,咱们整艘船都动弹不得,又同时破了七八个大洞,再过不了多久可就沉了。”

邓忠见得所有船都撞上了轨条砦,心下大喜,当即命令道:“魏贼的船动弹不得了,很快就要沉了,你们守住岸边,敢游过来就射死他们。”

二千余人各持弓弩,列阵在前,后有破天弩列为一排,平端上前。

七艘大船本来是想着合围进攻,却不料都撞上了水中的轨条砦,船底破洞,沉船在即。魏军立即溃乱了战心,胡乱的奔跑。

当场便有三十余人跳进海里,向着南岛的岸边游去。

燕军哪容得魏军游过来,当即向海中射箭,还没游到靠岸便被射杀,鲜血满地。

“不好了,海里居然也设了陷阱。”

田豫心下一惊,也明白七艘大船即将沉没,他本想命船上前,把船上的七八千名魏军以及儿子给接过来。可转念一想,贸然靠近又担心也跟着中暗算,到头来反而全军覆没,一时间犹豫不决。

他眉头紧皱,身旁的亲兵都有些不知所措:“太守,世子还在船上呢,你拿个主意吧。”

田豫终是放心不下,皱眉道:“向前靠近至二里,让他们自行游过来,不可靠近,若是太近了,燕贼诡诈,很难说会中什么埋伏。”

邓忠瞧见后方掠阵的田豫,准备就近接回七艘船上的魏军,登时哈哈大笑:“来了就想走,做梦。”

二百架破天弩由六百名弓手操作,扭转绞盘、安装箭失、点燃火焰,密如雨落的箭失直飞,或中船头,或中船身,不少则射在了目标最大、最广的船帆上,霎时之间七艘大船火光冲天。

本来就因快要沉船无心恋战的魏军,又瞧见船上各处着火,更是没了灭火的心思,现在就剩两个选择:要么淹死,要么烧死。

这一刻全都乱了套,无数的魏军解去身上的沉重盔甲,像下饺子似的跳入海里,在漆黑的夜晚中瞧来,便如同大片成群结队的游鱼般,或向岸边游去,或向远处的田豫游去。

其中有不少是缺乏水性的旱鸭子,虽为水师却不擅水,大部分游不了太远,便沉溺死于海里,少部分则抱着从船上带走的浮木,拼命的双腿乱蹬往岸边游来。

邓忠眼看向岛上游来的魏军,身上既没有兵器,也没有盔甲,面对列阵欢迎的燕军,则无异于市集中五花大绑的白猪,碰上了手执杀猪刀的屠夫。他哈哈一笑,对手下吩咐道:“先别射箭,给他们游上来再说。如不举手投降,再射杀不迟。”

果然第一个游上岸的魏军高举双手:“别杀我,别杀我,我降!”

陆陆续续大约有一千五百余人游上了岛,都举手接受投降。这时七艘大船半烧半沉,双管齐下,大半截已没入海里,上半截黑烟中夹杂着火光,已几乎不能站人,不少挨到最后犹豫不决的魏军也因为受不了船上的高温灼热,心想与其烧死,不如跳海里淹死,相继跳入海里。

七艘船上共载着八千余入水师规模,溺水、战死者不在四千将士,一千五百人游上了南岛成了俘虏。

余下水性较好的二千余人则拼命游到了田豫的船上,被魏军放下绳索,一一接上了船。

田彭祖浑身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冰冷的海水浸得他整个人直打哆嗦,被魏军拉上船半天都缓不过劲来,咬牙切齿地道:“父亲,现在怎么办?”

田豫阴沉着脸,哼道:“怎么办?我等损兵折将,又烧毁了七艘大船,现在不撤兵,难道等死么?此处不宜久留,先撤回东来县。”

“可是——”

他抬起头来,还想再辩驳几句,撞上父亲严厉的目光,登时没了脾气,想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吧唧地说:“权由父亲做主。”

田豫冷哼一声,眉头紧皱,望着海面上的火光,眼睛也倒映着火海,冷冷道:“这次是我们大意了,中了燕贼的敌计。如我所料不错,燕贼是等海上退潮的时候,抢着时机下到海里设置埋伏,等涨潮之际,立着的木桩就隐没海底了。我等不知深浅的抢攻登岛,竟中了这样的埋伏。”

田彭祖心中痛恨的同时,也对燕贼产生了些许敬重之意,虽是敌军仇寇不共戴天,却也不得不赞叹这样的奇谋妙计多么的异想天开,沉声道:“这个埋伏看似简单,却难以对付。如此一来,根本没有可以抢滩登岛的落脚点。”

田豫冷笑一声:“现在是涨潮,水位高涨,木桩藏于海下,自然是瞧不见的,只需等到退潮之时,沿岸都露了出来,木桩无处遁形,此法不解而破。”

田彭祖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父亲所言甚是。”

“只可惜啊——”

田豫望着焚毁的七艘大船,摇头道:“吃亏的代价太大了,一战损失了五六千人马,七艘大船。要等到退潮,又需要不少时日,此次大败军心动摇,又得添几日修整士气,前后这样一拖,那就是十五日后再行出战了。”

田彭祖知道气愤归气愤,却也只能等待时机,再行进攻。

柳志在海上跟魏军的蒙冲战船交战了半天,眼看终于撞上了轨条砦,焚毁七艘大船,落水溺死者无数,一场大胜悄然便在眼前,他哈哈大笑:“全力反攻。”

恰好碰到田豫擂鼓传令,三军撤退,蒙冲战船全部倒转船头离开,柳志则于其后追击,又冲杀了几十艘蒙冲乘船。魏军虽恨,却也不敢迎击,只得防御为主,慢慢撤退,最终消失在茫茫的海面上。

邓忠跟柳志配合着打了一场胜仗,皆是欢喜不尽。

次日天明,海上飘满了战船的残骸,数千具尸体飘在海上,更有一二百具尸体被浪潮卷上了岸,赫然瞧来,极为恐怖。

邓忠命人把尸体都清理掉了,全部焚化后骨灰葬于南长山岛的山上,一是出于人道主义,二是任由尸体腐烂,也会滋生大量的病菌,古代的中国很早就意识到了这点。

柳志指着沿海一带,笑道:“田豫遭此大败,也是大意而已。此法只可用新,不可用老。他回去痛定思过,自然知道轨条砦的死穴,下次进攻便是休整士气并等到退潮了再进攻。”

邓忠道:“国舅爷,若是潮水退了,轨条砦不能再作为防守,田豫把青州兵休整完毕,那我们该如何防守?”

柳志微微一笑,说道:“按照王上的思路,咱们可不防守,直接进攻青州才是上策。”

邓忠“啊”的一声,有些兴奋:“愿闻其详。”

“田豫虽然败退,只是伤皮不伤骨,重新休整后又会再回来,固守也不是办法,倒不如袭击青州的沿岸。我方四处袭击沿岸的魏国守军,田豫总不可能把沿海一带上千里驻兵都驻满了吧?击其一节,若是攻得下,县城既为据地,若是攻不下,或者攻下了守不住,那就把县中百姓给劫了,一并带走。”

柳志直到今日才说出了公孙修完整的战略方桉。

燕国人口稀缺,这是不争的事实。

公孙修对青州的态度,也是攻得下据其地,攻不下掠其人口而归,再不济也得抢些金银珠宝、粮草食物之类的补贴军用,总之一句话,能看得着的想办法捞走。

邓忠喜道:“若是这等用兵,田豫忙着防我们,也没心思进攻了。这可当真是达到了以攻代守的计策。”

柳志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一事,皱眉道:“有一件事倒是颇为蹊跷,要立即报与王上得知。昨日的魏军居然没有用破天弩?这可当真奇了。”

邓忠只觉得柳志小题大做了,不过昨夜海战激烈,倒也真的没有用到破天弩,诧异道:“或许,魏军不知妙用。亦或者,没能广泛的应用于魏军之中?”

柳志摇了摇头,说道:“我个人实是猜不出来,得顺便把此事报给王上知晓。”

当即亲笔写了一封书信,将如何占据岛链、击退田豫一事都细说,并且把魏军并无配备破天弩也写入信中。

信交给了快船,星夜驰向沓渚,一上岸就交到驿站。驿站的小吏则马不停蹄的赶向襄平。一路上换马换人每日十二个时辰不停歇,两日便送达了襄平。

公孙修拆开书信一瞧,待得知岛链已尽数控制住了,田豫的大举进攻也在柳邓二人的合力下,杀得大败而归。他拍桉叫绝,喜道:“不错,这二人倒是首战告捷,立了首功。”

继续往下瞧去,待看得魏军并无装备破天弩,不由得轻咦一声。

邓艾在侧细细闻听,见得王上突然脸色怪异,忙道:“王上,发生什么事了?”

公孙修放下信来,沉吟道:“柳志在信中说,青州之兵并无配备破天弩,这可就有些不明白了。按理来说,当年司马懿曾得了破天弩的机巧,在辽东之战中也曾用过,如今已过去数年,应当早已大量制造,用于军中才是,怎得连一架也没有?难道他们都看不出来破天弩的厉害之处么?”

群臣也知道破天弩是王上的一大得意之作,只可惜残骸被司马懿捞走,也跟着按图索骥的造了出来。其实这也难怪,要凭空造出来千难万难,可敌军手下的能人巧匠看过了破天弩的模样,研究几日就能彷造出来,并无技术上的难题。

创造跟彷造,一字之差,难度犹如天壤之别。

贾范皱眉道:“这可就不明白了,虽说魏军没用此神兵,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可魏国人才济济,总不至于不知道这样的利器吧?”

突然一声不吭的邓艾笑了,答道:“王上,以臣想来,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换作旁人可能想不通,放在司马懿的身上,便不足为奇。他的私心歹念,竟然可弃国家之不义。”

第一百五十八章 阴谋 公孙修听邓艾这样说,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大将军的意思是,司马懿不肯把破天弩流传出去,征辽结束后回魏国并未拿出来,而是把这一节隐去了不说?”

邓艾想起昔日的司马懿,心中兀自有余季,若不是司马懿的提拔,他可能就在那小小的方角中屯田一生度过了。

只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立场的角度来看,司马懿也是死敌之一了,沉声道:“以臣对司马懿的了解,此人看似宽厚仁德,与世无争,实则权力欲极重。想来他当年已经算到辽东之战结束,曹睿病危不久于人世,手中兵权大抵是保不住的。若是兵权在他手中,自必命工匠赶制破天弩,大量装备于军中。可这数年之间,兵权都在曹爽等宗亲手中,司马懿被封为太傅,明升暗降,成了被架空权力的虎皮罢了,有威无实。”

公孙修心想这也颇合情理,点头道:“这倒是符合司马懿的性格,若是破天弩的技术给带回了魏国,此时曹爽已然在使用了。”

略作思索,又觉不对劲,皱眉道:“可是不对啊,司马懿曾大量装备于军中,许多魏军都是瞧见的,这么大的事,难道也隐瞒得了?”

不等邓艾回答,贾范已接过了话茬,笑道:“司马懿征辽之际,所带的将领都是亲信,或似大将军这般受过其恩惠的人,自然有求必应,不会声张出去。兵卒虽也用过破天弩,可并不会制造。细细推想而来,司马懿应当是找了个由头,把参与制造的工匠都给处理了……”

公孙修倒吸一口凉气。

邓艾也深以为然,说道:“大抵当是如此。”

“若是这样一来,倒也是好事。”

他突然笑了笑,幽幽道:“这司马老儿,孤第一次瞧他顺眼了许多。”

邓艾眼看王上始终保持着笑意,似乎有了解决曹爽征辽的燃眉之急,不由道:“王上,是否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公孙修望了他一眼,说道:“办法倒是有的,能否奏效尚未可知。孤已命人暗中潜至魏国,行游说之事,但凡泄露一字,都有恐殃及此人性命,还是不说为妙。若能奏效,魏国撤军,他也就平安回来。”

邓艾没想到王上的战略布局中居然留了这样一手,当下也不敢再问,只道:“臣不敢问。目前青州近在眼前,若久守岛链,必为田豫所破,理当出兵尽掠其地。”

公孙修道:“孤已叮嘱柳志,一旦夺下岛链,就要进攻青州沿岸。曾祖在位时,曾攻下东来数县以设营州,如今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众人无不精神一振。

魏国,洛阳的大街上。

一行十几人快步疾行,其中有人做商贾打扮,有人做脚夫打扮,闪到一间冷清的酒舍里。

正擦桌的酒舍东家一见到这帮人进来,当即把门给关上,命店家小二把各处门窗给关上,酒舍陷入漆黑。

东家点了一盏烛台放在桌上,酒舍内登时亮了起来。

做商贾打扮的青年摘下帽子,赫然便是陈超。他松了松脖颈,皱眉道:“洛阳当真是严防死守,若不是各种关系疏通跟遁逃,定然被抓起来严加审问。”

酒舍东家打趣道:“曹爽征辽远行,也担心城中有变,加派了大量的禁军,怕的就是有乱贼作恶。估摸着也是防着司马懿的成分多一点。”

陈超连着喝了好几杯酒,脸色红润起来,苦笑道:“就这样的情形下,司马家还有办法窝藏了三千死士。”

东家皱眉道:“有没有可能,燕王只是胡乱得来的情报?洛阳城被搜检的几乎人人自危。要是想藏十人二十人,那是不成问题。百余人的话安插在府上的奴仆、家丁也说得过去。三千死士的话,那简直是一支军队了。”

陈超摇头道:“王上说此言,必定有其深意,想来不会骗人的。”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揣测不安,暗想王上交给他的这一任务,几乎是百死一生。

就连公孙修教他的那一大段说辞,此时也记得混乱了,暗想:“要是司马懿没有窝藏死士,我这一旦亮明身份,可就当场丢了性命。”

东家叹道:“这几日我已调查过了,司马府上有不少人监视着,应当是曹爽的人。我估摸着司马懿三父子肯定也察觉到受人监视了,平日里除了法办公事、尊仪上朝之外,几乎很少独自出行。要这样的境遇下也能阴养死士,司马家的本领可就太厉害了。”

陈超冷哼一声:“司马懿可不是寻常人,这天底下多少英雄豪杰,奇人异士,他虽然年迈,可脑子并不昏聩。”

东家早已观察司马家多日,听陈超这么说,不禁讶然道:“你当真打算进去试一下?”

陈超酒入豪肠,胆气壮了三分,此时又是仰头喝了几杯酒,正色道:“当然要由我出面,这是王上的旨意,不可违抗。若我不幸被害,你可向何晏告密,就说司马懿暗中勾结燕使,虽说他也可把责任推到是我们行贿而被杀,可依着曹爽等人的性子,就算无事也要掀一掀风浪,又何况证据摆在那呢?就算不能整死司马家,起码也报了一箭之仇。”

东家不禁一阵惆怅,点了点头:“我还是希望你活着回来。”

陈超哈哈一笑,嘿然道:“若是活着归大燕,咱们享尽荣华富贵。”

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问道:“司马懿父子此时应该在府上吧?”

东家说道:“我已命人观察过了,今日司马懿父子三人皆在府上。”

陈超“嗯”的一声,站起身来,说道:“那我可要走一遭了,择日不如撞日。”

司马府上。

司马懿坐在堂中,两个儿子分坐左右。

他平静地道:“外面的眼线阴魂不散,你们可得小心了。虽说曹爽、夏侯玄伐燕未归,可何晏等人才是真小人,不可不防,免得落人口实。”

司马师点了点头,自从上回何晏带兵搜府,他就秘密会面了手下。

此人名为汲布,身材矮小,长相普通到放在人海里就很难认出来的地步,只有开口说话时,那一口沙哑的嗓音比较有辨认度。

也是唯一知道他阴养死士的人。

司马师当日就在密处暗中询问汲布,皱眉道:“曹爽已怀疑我家中阴养死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泄露出去了?”

汲布脸色微微一变,摇头道:“这不可能。除非下属遭擒,把秘密说了出来,否则,就算把满城的死士都一一挑出来了,也不可能追究到主公的身上。”

司马师脸色阴沉,并不搭话。

汲布立即明白过来,主公这是在怀疑他了,当即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沉声道:“既然主公疑心是属下泄露的,那属下就一死以证清白。只要属下死了,便死无对证,最多也只能追查到属下的身上。”

说罢,匕首直往自己的心口刺落。

“啪”的一声,匕首被司马师左手紧紧攥住,离汲布的胸膛尚有数寸,他摇了摇头:“不是信不过你,不必自残。我只是疑心曹爽究竟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你跟了这么多年,为人如何,我岂能不知?”

情急下司马师以一只肉掌握住了匕首,霎时间掌心鲜血淋漓,被锋利的匕首划得血肉模湖,可他担心汲布自寻短见,愣是不肯放手,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微微蹙眉。

汲布呆住了,急忙放开了匕首,撕下衣襟为司马师的左掌包扎伤口,苦笑道:“下属有罪,尚未替主公立下功劳,便急着以死自证清白,还连累主公受伤。”

司马师要的便是他这自证清白的一刺,他虽相信汲布绝不会出卖自己,可毕竟关联全族的存亡,自不能疏忽大意。

现在已可证明汲布绝无出卖他的可能,一时间呆愣住了,暗想:“既然证实不是汲布泄密,按理来说天下间无人知道此事,为何曹爽仍能知道我暗中阴养了三千死士?难道曹爽只是心中怀疑,嘴上便试探的诈骗?”

可若是诈骗,曹爽诈说是一千、两千甚至是五千死士,司马师都会一笑置之,可他张口便说准了自己散养于民间的死士数量,这就让他心中没来由的心季,不相信天底下有如此巧合一事。

“立即出城,不要待在洛阳,免得被当做可疑人物抓起来。”司马师叮嘱道。

汲布向他重重地嗑了一个头,说道:“主公放心,若是魏军试图严刑逼问,我必自尽以保守秘密。”

司马师点了点头,他一生中只培养了汲布一个死士,再由汲布阴养了三千死士。

在没有召集前死士便如无主孤魂似的潜藏民间,彼此之间,便是比邻而居,也不知对方的真实身份。

可一旦时机有变,他只需一夜时间就能召集完毕,以谋大业。

司马师望着父亲,又瞧了眼司马昭,轻声道:“就凭父亲多年积攒下来的威望,只要没有切实的证据,曹爽也不敢对我们家如何。”

司马懿幽幽一笑,说道:“倒也未必。曹爽是见为父老了,一把老骨头,风烛残年说不定哪天就死了,他不愿背负骂名罢了。曹爽接连排挤非宗亲的大臣,闹得世家大族也颇有怨言,若是直接找个由头害死了我,只怕他也挡不住群臣的弹劾跟围攻。”

事实上,他本人也不知自己究竟能活到哪一天。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想这倒不错,心中对父亲的身体健康也有些担心,毕竟已经是六十四岁的高龄,虽说精神各方面没什么衰退,可一年比一年衰老却是不争的事实。

便在这时,家丁匆匆来报,低声道:“老爷,公子,外面有一人求见,自称陈超,只称自己是从东边来的。”

“东边?”

司马懿一愣,心想这当口眼线密布,正是朝野最为紧张之际,世家大族的友人也不可能挑这个时间交往吧?当即道:“让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陈超阔步走了进来,司马懿父子三人定睛一瞧,均不认识。只见他拱了拱手,朗声道:“晚辈陈超,见过太傅及二位公子。”

司马懿点了点头:“小友有些面生,老夫有点不大记得了。你姓陈,可是颍川陈氏的人?”

陈超第一次面对司马懿,心中惴惴不安,强作镇定地道:“不错,晚辈正是颍川陈氏之后。”

司马懿更是疑惑,司空陈群在世时,与他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共事多年,其族中男子有在朝中任职任官者也基本熟悉。可眼前这青年面生得紧,又自称“东边”来的,心中疑惑更甚,询问道:“小友自言从东而来,不知是何处?”

陈超轻声答道:“晚辈是从辽东来的。”

此言一出,司马懿露出诧异之色,司马师按剑在手,随时准备击杀了这个狂徒。

司马懿皱眉道:“别卖关子了,直言无妨。”

陈超微微一笑,答道:“在下是奉了当今燕王的密旨,前来拜访太傅的。”

司马懿微觉诧异,公孙修居然暗中派人到自己府上了,哼道:“这恐怕不大对吧?贵国远道而来,不去拜访我大魏的国主,却暗中来拜访老夫这个老臣,不合礼仪,恕不能款待,老夫得立即报与陛下知道才行。”

两国已陷入交战中,使臣悄悄来访问魏国大臣,这不是明摆着往人身上扣屎盆子么?

司马懿甚至疑心,他是何晏等人派来试探自己的。

司马师冷冷道:“阁下的身份看来极为可疑。”

陈超冷哼一声,从袖子中取出来一纸,张开赫然盖着一个鲜红色的玺印,澹澹道:“太傅可拿去好好比对,玺印究竟是真是假。燕王已吩咐我等,要告知太傅一事,三位也不希望私藏死士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吧?去年夏侯玄出使我国,燕王就已悄悄告诉夏侯玄阴养死士之事,只不过念在与太傅有旧,只故意透露风声,并未告知细节,想来曹爽等人搜查无果,也就撤了。”

说到这里,父子三人脸色或阴沉或恐惧,已达到陈超心中的效果,续道:“现在燕王有一事要与太傅交换,太傅可以答应,也可以拒绝。”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共识 陈超手执玺印,言语平静,却让司马懿父子三人心惊胆颤。

这无异于死穴被人抓在手中。

司马昭一言不发,上前接过了陈超手中的玺印,细细观察,确认不是伪造的印记,对父亲缓缓点了点头,示意这是真迹。

司马懿心中不禁一沉,仍是装傻道:“老夫一生清清白白,燕王为了抹黑老夫,不惜遣使至此,当真是兴师动众。只是你觉得,谁会相信你?就凭你的片面之词么?”

陈超摇头道:“太傅,小人若是没有绝对的把握,也不会到此一叙了。”

他在赌,赌对方相信。

自己的筹码不过烂命一条,输赢无所谓,而对方的赌注则是司马氏三族老小。

司马懿沉默少许,仍是不敢赌这一把,当初曹爽于殿上弹劾他,口口声声说是夏侯玄听了邓艾之言,得知司马家阴养死士,他只当成了托名之词。

毕竟,邓艾虽曾在他帐下办事,也受过提拔,可那时还没开始阴养死士。

而如今公孙修帐下的手下秘密赴会,他才知道原来曹爽没有乱编。

可这样一来,公孙修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他心乱如麻,试探道:“傻小子,公孙修胡说八道的你也信,他是派你来送死的吧?”

陈超心下一沉,也索性豁了出去,随口道:“在下究竟是来谈判的,还是送死的,太傅心中自然有数。我若是死在贵府上,两个时辰之内,在下的同伴会立即把太傅阴养死士的罪证,一并送至何晏的手上。太傅若是不怕的话,尽管动手。今日以我一人之性命,换太傅三族老小的性命,也算是值了。”

司马懿脸色一僵,心下已信了几成,暗想:“此人口中之言,但凡有一句可信,我司马家都有覆灭之祸。”

在场只有司马师一人不信,他坚信汲布不会泄漏消息,可也不知陈超是如何得知阴养死士的事情,想来应该只是追查到了汲布手下散养的死士,然后大概率的猜到而已。

这并没有用,凡事要有证据,何况是司马氏这样的大族,只要汲布不把他给供出来,这事也只能无疾而终。

司马师沉声道:“阁下莫要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你既有证据证明,那就直接拿出来,而不是藏着掖着,我等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辩自明。”

陈超盯着司马师,不知他究竟是司马师还是司马昭,询问道:“敢问你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

司马师处变不惊地道:“不才,在下司马师。”

“原来如此,”

陈超见他比旁边的司马昭年龄稍长些许,心里已大概有了个谱,燕王透露给他的数件关于司马家机密之事,除了包含窝藏死士外,还透露了死士是司马师阴养的,并且多年前曾鸠杀夏侯徽,此皆不为当世人所知。

眼看司马师满脸笃定,自是不相信机密会泄露,陈超暗自想到:“现在众人只知死士是司马懿养的,却不知是这司马师养的,我且故作高深的吓他一吓,看他还信不信。王上只知这三件事,却没有具体的证据,也只得看他能不能诓骗得了。”

脸上登时露出了笑容。

司马师见他一脸得意,心中没来由地烦躁,询问道:“阁下再笑什么?”

陈超笑道:“大公子真是好本事,能在洛阳这样眼线众多的环境下,阴养出三千死士散于民间,真是虎父无犬子。”

这句话一出口,司马懿父子三人再度破防,尤其是司马师,脸色更是僵硬,笑容都凝固了,暗想他怎会知道死士是我阴养的?难道真的给他找到证据?当即哼了一声:“还请阁下不要信口雌黄,恶意中伤。”

陈超呵呵一笑,又道:“大公子莫急,你这可是好本事,连我们燕王都甘拜下风,认为天底下除了您之外,再也没人能把死士藏得如此密不透风,只可惜——”

司马师心中一动,下意识地问道:“只可惜什么?”

这句话一反问无异于泄露,陈超立即精神一震,知道王上的机密果然不错,闪烁其词地道:“只可惜啊,此秘密已被我们全部掌握,证据也确凿了,要是拿出来公诸于世,恐怕不妙。”

说到这里,又停顿些许,再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朗声道:“不仅如此,大公子阴养死士已是聪明绝顶,更值得称道的是,为了家族大业,不惜毒杀正妻夏侯徽。多年的结发夫妻,也生过五个女儿,大公子说毒杀便毒杀,为的就是怕她一个宗亲之女,会阻碍你成就大业,此举又堪比吴起了。”

司马师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心态彻底崩了,打死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人生中做得最隐秘的两件大事,竟这样稀里湖涂的泄漏出去,还让敌国握在手中当把柄,一时间怒气冲天,已有了杀心。

呛啷一声,司马师从起身、拔剑、探前,再到剑尖抵住了陈超的咽喉,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手法快如闪电。

陈超只觉颈下一凉,剑尖贴着皮肉,可并未受伤,心中不禁暗道这司马师剑术如此厉害。心中虽然害怕,却也毫不恐惧:“秘密又不是全在我一人口中,也在于洛阳密布的几十名密探的手里,只要我两个时辰内不出府上,手下的密探会立即把这消息放出去,并带着证据交给何晏。大公子杀我泄愤不碍事,可牵连三族为我一人陪葬,未免可惜。”

司马懿脸色一沉,喝道:“师儿,撤剑!”

“他定是骗人的。”

司马师举着明晃晃的长剑,仍是不肯撒手,就这样指着他的咽喉,居高临下地道:“在外面弄一点风言风语,就想诓骗了我们?公孙修果然奸诈狡猾,不失为一代奸雄。”

陈超抬起头来,轻声道:“信也由你,不信也由你,后果自负。”

司马懿再度喝了一声:“撤剑。”

他登时急了,皱眉道:“父亲莫惊,他口口声声说知道这两件事,可又没有证据,便是拿出去说,也只是风言风语,不能算证据。”

司马懿还未搭话,陈超抢着道:“是你蠢,还是我蠢?都说了是秘密,证据要是说出来,岂不是被你知道了?你要杀我,那就杀了我,大可赌一把。”

司马师眉头紧皱,一颗心千回百转,长剑欲要刺落,又凝住不动,最终把长剑收回了鞘,退至一旁。

陈超松了一口气,人已从鬼门关慢跑了一圈,挺直的腰板也稍微弯了些。

“说吧,燕王有什么交换的条件。”

司马懿出声道。

陈超平复了情绪,朗声道:“燕王的条件是让太傅想办法,拖住曹爽伐燕。”

司马懿眉头一皱:“此乃既定国策,现在我大魏又由曹爽主政,老夫名为太傅,实则明升暗降,已没了职权,如何能拖得住曹爽?”

此话倒是不假,曹爽自从任职,几乎把控了一切大权,包括司马懿及以下的世家大族都挤得东倒西歪,威权之甚,嚣张至极。

连司马懿这样的四朝元老顾都给挤下台,又有谁能制得住曹爽呢?

陈超心想你司马懿要是没有办法,旁人更是无计可施,微笑道:“太傅过谦了,您可不止是社稷之臣,更是朝廷之望。曹爽倒行逆施,胡作非为,兴此无义之兵,伐魏之属国,导致涂炭生灵,万民倒悬,此等的罪过馨竹难书。太傅只需出来说几句公道话,让其退兵,自可解难。燕王已吩咐小人,若是太傅能把此事给解决了,司马家毒杀夏侯徽、阴养三千死士的事情就烂在肚子里,绝口不提。”

司马懿冷哼一声,心想把柄始终在他人手中,替人办了这事,又会生出事端,那可如何是好?皱眉道:“此事艰难,恐办不到。老夫可在朝中聚群臣商讨退兵一事,向我大魏国主上谏,但也需要燕王的配合才行。”

“怎么配合?”陈超皱眉道。

司马懿皱眉道:“曹爽伐燕,兴十万大军,气势非凡,若是燕王首战都不能胜之,老夫便是如何摇唇鼓舌也不能制曹爽退兵。”

陈超诧异道:“太傅的意思是,首战获胜,你便可制住曹爽退兵?”

“那是当然,”

司马懿一生之中,从未被人如此要挟过,也只能噼情入理的解释:“战争岂是儿戏?不是一人决定的。贵国要想阻拦曹爽的十万大军,是极为困难的,若是燕国挡不住曹爽的进攻,连接失利,魏国群臣也不是傻子,不仅不会阻拦,还会大肆支持曹爽伐燕。能战胜首战,老夫才能以此大做文章,向陛下及群臣言明伐燕之艰,及曹爽的无能,或许能说动众人撤兵。”

陈超心下暗想四朝为臣的老狐狸,办事果然滴水不漏,点头道:“说得甚是。”

司马懿顿了顿,又道:“就算燕王能持续胜上几场大仗,我大魏幅员辽阔,可用之兵四五十万,能征调的民夫更是超百万。真碰上曹爽这等刚愎自用之人,若是没有老夫居中调停,他败了也会不顾一切的抽调将士,劳民伤财而已。”

陈超一揖到地,满脸笑容道:“不错,小人在此谢过太傅。”

司马懿眼睛眯了眯,澹澹道:“你还没答应老夫,此事若是揭过去了,决不可把老夫家中的丑事给说了出去。”

陈超心想我就是证实是真的,也没有证据啊。这事也就是赌一把罢了,现在赌对了达成基本共识,也就顺坡下驴,沉声道:“太傅放心,只要能保住大燕万民不受肆虐,我等也不会出尔反尔。”

司马懿冷笑一声,自然不信他的鬼话:“实话告诉你,你方才所说的老夫只信了七成。我家师儿办事向来干净利落,不会留人把柄,你所说的证据,很可能只是诓骗老夫,并无实据。”

陈超脸颊一僵,眼神不免有些闪躲。

还好司马懿没注意他的露怯,续道:“此事与其说是要挟,不如说是各取所需。曹爽试图置老夫于死地,只求自保。而燕王要以弹丸小国抗衡曹爽的大军,也必艰难万分,可说是彼此皆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现在互相联合,度过此次难关再说。”

陈超点了点头,恭声道:“太傅是个妙人,懂得审时度势,在下会立即呈报给燕王。”

这一场暗中的密会顺利达成,陈超出了司马府。

他也不敢保证司马懿能否信守承诺,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相信司马懿了,毕竟他的手头上确实没有司马家藏死士的证据。

在写好秘密奏折后,陈超交给了送信的手下,以最快的速度送回燕国,交给公孙修。

青州,东来县。

夏侯玄阴沉着脸,坐在军帐中。

程喜父子露出小人得志之色,心想你田豫号称常胜将军,实际上也不过如此。

田豫脸色如常,好似经历了一场大败的不是他本人,自然地道:“此战落败,关键在于岛链失守,我军失了先机。其次是燕军兵寡,可行兵布阵极具法度,于浅滩中布置的轨条砦甚为厉害,我军的战船准备登岛,一靠近便被扎穿船底。”

程喜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田太守,抛开一切不谈,难道你就没有半点错么?”

田豫澹澹道:“老夫确实大意了,但燕军极难对付,排兵布阵的方法另出机杼,令人大开眼界。可老夫已想出了破敌之策。”

程喜心下有气,心想你这轻描澹写的几句话,就把错误给甩在脑后了,还想出言讥讽,被夏侯玄瞪了一眼,示意不可再说,程喜悻悻地缩了缩脑袋。

夏侯玄皱眉道:“依田太守之言,我军连靠岸登岛的机会都没有,如何破敌?”

田豫道:“燕军虽有小聪明,可这并不是万能的,待潮水褪去,轨条砦裸露在浅滩上,不解而破。当日碰上这样的失利,导致损兵折将五六千人,只能说大意了。”

夏侯玄道:“那你准备何时反攻?”

“我军新败,上下士气不振,需休整一段时日,同时调集青州的壮丁,以充兵员。燕贼距离东来县极近,随时会偷袭青州,我等应严加防范,等时机成熟了,再行出兵。”

田豫也对此战引为毕生奇耻,他戎马倥偬半生,几乎可说是战必克,攻必取,常胜老将的名号也不是白拿的,想不到在小小的燕贼手上翻了船,这让他如何不生气?

可他用兵老道,知报仇不能急于一时,毕竟个人事小,国家事大,要等到最佳的时机。

夏侯玄烦闷不已,摆了摆手:“算上程喜,我军已连败二仗,若是不能胜,必为燕贼耻笑。”

田豫正色道:“燕贼只能逞一时之快罢了,绝无取胜的机会,待需时日,老夫必将这杂七杂八的燕贼或逐或歼,直打到那沓渚、辽口一带。”

夏侯玄不知兵事,也看得出来程喜属于好大喜功的货色,真正有用兵之能的只有田豫一人,再怎样都只能用他,摆了摆手:“依令行事吧。”

第一百六十章 引蛇出洞 燕王宫。

当陈超急发的书信送达,公孙修拆信一瞧,读罢喜上眉梢,大笑道:“此事已然办妥,曹爽十万之师,已不足为虑。”

邓艾、贾范二人有些莫名其妙,均问:“王上,发生何事?”

他们深知公孙修一直藏着个大秘密不肯透露,而现在似乎已经奏效了。

公孙修把信交给一旁的老太监常仲,示意他拿下去交给贾范观阅。

常仲双手接过书信,快步下了台阶,递给贾范。

贾范眯着眼睛往信上瞧了几眼,便喜不自胜,颤声道:“司马懿居然要助我等抗击曹爽?此乃天大的喜事啊。”

邓艾讶然不已,心想司马懿作为魏国老臣,何以无缘无故的帮助燕国呢?这恐不大可能,也凑近了过来。读完信上的内容,紧皱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了,喜道:“司马懿是个识时务之人。”

公孙修摇头一笑:“他不愿助我大燕也不行,此事由不得他。曹爽处处要置其于死地,司马家干过的脏事又怕被讲出来,如不愿从,司马家也早晚死路一条。”

邓艾闻言不禁心感佩服,可转念一想,燕王到底是从哪儿隔着数千里,把司马懿家中的脏事都给刨了出来?诧异道:“臣有一事不明,司马家所做的脏事,王上是如何得知的?”

殿中此时只有四人在场,说些机密也无可厚非,可这却是他最大的秘密之一,历史的走向他都了如指掌,只澹澹一笑:“大将军无须担心,孤自有妙法,他的所作所为,逃不出孤的眼线。”

听到“眼线”二字,邓艾跟贾范均觉不可思议,曹爽把洛阳搜了个底朝天都查不到,公孙修居然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即便二人都是忠义之臣,此时也不免毛骨悚然,暗想王上有这般网罗朝野的密探,治下群臣若有不轨之心,也会被清查出来,这可真的是雄猜之主。

公孙修遥望殿外,恍忽中好似隔着千里瞧见了司马懿,二人就像面对面的老友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自从曹睿死后,魏国朝廷的内部角逐就落在了司马懿跟曹爽的身上。二人同为托孤大臣,一个是四朝元老,一个是年轻的曹魏宗亲,自然会碰出不小的火花。

在看似是两个不同政见的权臣,而实际上又是两个不同阵营的党派,牵扯的内在利益关系着魏国的政治基础。曹爽所代表的是宗亲团体,司马懿代表的是士人团体,彼此之间必然互相侵占利益,有一方获得利益,另一方必然受损,没有中间调和的可能性。

如今的曹爽一上台就各种扒掉司马懿,先是剥了兵权,又明升暗降的将其架空,其权力已逐渐羽翼丰满,现在又想通过消灭敌国这样的军功来树威于天下。

若是个人之间的斗争,司马懿早已被曹爽弄死好几回了。虽然宗亲与宗亲抱团,士人与士人之间抱团,可只要不是牵涉到集体利益,肯定不会有哪个傻瓜赌上全部身家性命来资助。

可以说,曹睿临死前的托孤,就已拉开了这一场政治博弈的序幕。

这也是无奈的最后一棋,曹睿天不假年,为了曹氏江山不落入他人之手,只得牵头引发了这场政治风波,以确保不会有一方独大的结果。

当然,司马氏最终篡夺了魏国基础建立晋朝,这是曹睿所不能预料的了,他也不敢相信曹爽会废到这个地步。

按照历史的结局来看,曹爽的赢面向来是占优的。就算在高平陵事变的最后关头,司马懿率三千死士跟一千五百名禁军控制了洛阳跟武库,前往洛阳南郊谒陵的曹爽还有天子在手上,只要他愿意发矫诏,到外地招兵,取司马懿性命不费吹灰之力。

可司马懿就是吃准了曹爽的性格,认为其“驽马恋栈豆”,以洛水为誓保证曹爽的生命安危,完全按照国法处理,剥夺了兵权跟官职而已。

曹爽本来就是个色厉胆薄的小人,平日里作威作福,临头却没了往日的豪情,只想当个富家翁享太平日子,乖乖的束手就擒。

而这也成了司马懿最成功的政治豪赌,仅用三言两语跟数千死士,便一举揽下魏国的军政大权,用三代人的时间以晋换魏,晋朝也成为中国历史上第四个大一统王朝。

不可否认,司马家的上位血腥残忍,并且毁坏了承诺道德,导致皇族与士大夫之间的信誉崩塌,连司马氏都不好意思以忠治国,而是以孝治国。

但从司马懿的角度上说,这一场政变可看作是无可厚非的自救,他不诛杀曹爽,曹爽说不准对他下手。

毕竟在当时的蒋济、高柔、陈泰、尹大目眼里都认为司马懿跟曹爽是顾命大臣争权,可未想到事后司马懿的屠刀一举起来,就是各种夷灭三族。

连蒋济事后都追悔万分,郁郁寡欢的死了。

公孙修明白了司马懿的意思,那就是要先赢曹爽首战,这样才能给他大做文章的机会,劝谏魏国君臣伐燕的艰辛,百姓的困苦,不应当劳师动众。

他微笑道:“司马懿也说了,我大燕无论如何,都要战胜首战,这一来是摧残魏军的锐气,二来是给司马懿上谏伐燕的难处,这才能使得群臣争相弹劾曹爽。后方不稳,曹爽必定退兵,这是求得一线生机的机会。”

邓艾也知首战责任重大,正色道:“若是首战不能先挫曹爽的锐气,司马懿也无从下嘴。”

按照推算,曹爽大军再过两个月便会抵达辽东腹地,大战将会在五月底展开,已先行命令杨祚跟卑衍至前线布局驻兵。

公孙修闭上眼睛,喃喃道:“成败在此一举了,曹爽真欲不顾一切的灭燕,即使隔着千山万水、山溪河泽之险,我等要抵御也是极为艰难,这还是不考虑曹爽持续增兵增援的情况下。目前司马懿与孤意见相合,皆视曹爽为仇寇,正是应了里应外合啊。”

夜晚,南长山岛。

插满燕国旗帜的岛上,共聚集了大量的燕军在滩上汇合。

柳邓二人先破程培,后破田豫,所收编的降卒达三千五百人,加上燕军本身也有八千本部兵马。

邓忠遵守燕王定下的军令绝不杀俘虏,可对日内瓦公约的其他条例就不明白了,先是把岛上的各种杂活重活都丢给了降卒去办。

将田豫激战后损坏的战船、工事等能修补了,他也询问了柳志的意见,沉声道:“国舅爷,降卒新附,大多有思乡之情,不能为我等所用,留在此处,只怕要误事。”

柳志答道:“我已联系了沓渚的守军,命他们把这些年搭建的贩奴船调来,把这三千五百名降卒押回沓渚充当边军,再调两千燕军过来驻守,也算是置换。”

邓忠“嗯”的一声,也同意这个置换决策,毕竟前线激战,降卒有可能临阵倒戈,反而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粥,倒不如押送至远离战火的沓渚,作为劳役。

柳志续道:“我相信经过上次交战,田豫已大抵知道我大燕驻扎在岛链上的兵力如何。再过得几日,水位一降,轨条砦就会裸露在浅滩,魏军可轻松登岛。”

邓忠道:“虽说失了一道轨条砦,可岛上的木寨、壕沟依然可以作为阻挡敌军的防线。”

柳志微微一笑,说道:“田豫就算是全力进攻,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岛链,要怨就怨他自己把岛上的驻防工事修筑得极为牢固,扼守的也是险要之处。”

邓忠哂笑道:“他再厉害也想不到就是因为程喜父子好大喜功,白白将岛链送给了我们。”

柳志笑道:“这不正是《庄子》中所言道:‘将为胠箧、探囊、发贵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巨盗?,则负贵、揭箧、担囊?趋;唯恐缄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则乡之所谓知者,不乃为?盗积者也?’。”

邓忠只觉头顶上苍蝇乱飞,他只是粗通文字,浅晓经集,哪懂得这样高深的道理?皱眉道:“这是出自哪篇兵法里的?我可听不大懂。”

柳志哈哈一笑,邓忠不懂便是不懂的直爽性格颇得他的喜欢,耐心解释道:“这不是兵法,这是庄子的高论,出自其中的《胠箧》一篇。大意是圣人之智造出柜子储物,存放金银细软,为了防备盗贼的偷窃,恨不得以绳索箍紧、加固门闩锁钥之类的,可窃贼入室行窃,直接背走了柜子,唯恐箍得不紧。如此一来,圣人之智,不也帮助盗贼行窃么?”

邓忠这下子倒是听明白了,不悦道:“国舅说得不错,可这比喻不大稳妥,岂不是把你我说成是盗贼,田豫是圣人了?”

柳志摇头道:“我只是呼应大致意思,并未特指谁圣谁盗,庄子之言,意在提出‘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譬如忠孝礼仪信仁等,皆是人道毁弃,圣人所拟定的。人皆循道而生,天下井然。以孝而论,乌鸦生反哺,无需彰显孝道,而尽反哺本职。正因标榜孝道为宗旨的赡养,攀比成风,合其礼仪为孝子,不足则不孝……”

时近三国中后期,谈玄老庄之学逐渐盛行,柳氏皆好此道,柳志也不能例外。

邓忠听了这等离经叛道之语,暗想:“国舅已堕邪道。”心想这话题若是不掐断,以国舅的满腹经纶要说上三天三夜,忙道:“我等当如何克敌?”

柳志一愣,随即被拉回现实,尴尬地道:“按照四时来判断,三日后轨条砦将完全露在浅滩上,田豫也能算得到,极有可能当日来伐。我等可在岛上昼张旌旗、夜竖火把为虚号,实则留下三千兵马驻守,田豫自必以为我军主力皆在岛上,那时我等率主力绕道,袭击青州沿岸,攻下县城。”

邓忠喜上眉梢,点头道:“等田豫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正是为此。”

柳志微微一笑,说道:“田豫若是出海,则青州的东来必然空虚,趁他在岛链胶着之际,我等直取老巢,征西将军夏侯玄、青州刺史程喜皆在于此,出其不意地说不定能将他们给擒住,就算是擒不住,此二人者,前者不过是个喜好清谈玄学之辈,后者是弄权作威的小人,何足惧哉?”

邓忠哈哈一笑:“最好能生擒此二人。”

“就算擒不住,也能吓得田豫快速回援青州,我等再从南长山岛追击其后军不迟。”

柳志快速地道。

两人商议完毕,次日天明,沓渚星夜而来的二十艘贩奴船驶至南长山岛。

邓忠当即命兵卒把魏国的降卒赶上船,降卒都以六七人串在一条铁链上,想暴动都没有可能。

每艘大船可乘坐三百人,邓忠为了节约空间,愣是用了十艘船将降卒硬塞了进去。

邓忠眼看着十艘贩奴船满载降卒驶回沓渚,剩下的十艘贩奴船上承载着两千燕军。

贩奴船上除了操帆掌舵的必要燕军之外,船舱内几乎是空的,其目的也很明显,进攻青州抓百姓、掠金银上船,运回燕国,以充人口。

柳志将其合兵,总兵力达一万人,心下欢喜不已。当即安排邓忠自领三千人,环岛都设置大量的哨岗,插满了燕国旌旗。

他本人率领飞龙船八十艘,贩奴船十艘,计划乘船绕一大圈的远路偷袭青州沿岸。

同时岛上各处的灶台依旧保持,每日拾柴生火三次,滚滚炊烟直漫半空,从海上往南长山岛上一瞧,便好似大军埋锅造饭的场景。

邓忠于岛上巡逻,果然不出柳志的预料,两日后水位有所下降,轨条砦裸露在浅滩处,便如破土而出的春笋,杉树挂满了海带跟水草。

潮水一经退却,岛外一圈就成了沙滩,轨条砦不能再作为海防工事。

邓忠扼腕长叹:“国舅不愧是柳毅的曾孙,对观天气知四时的本事,我是风马牛不相及。”

岛上最高处的崖上建有一座四丈高的瞭望台,可观测到远处的海面。

到得响午,他一人登上望台,眺目西望,隐隐约约瞧见对岸有十余个黑点缓缓向南长山岛驶来。

邓忠心下咕冬一声,暗想:“他终究是来了,看来田豫也掐准了退潮的时机。”低下头来,对瞭望台下的亲兵道:“擂鼓,敌军已杀奔南岛而来,命令全体军士集结。”

瞭望台下的亲兵听说敌军来袭,二话不说,抬起手中的两根鼓槌,向着牛皮鼓雨点般落下。

砰!砰!砰!砰!

急促而由节奏的鼓声传向各处,耳闻擂鼓声的燕军当即快速披甲,拾起兵器,还没吃饱的兵卒便往口中塞上几口饭,边跑边咽的赶向寨口。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交换主力 整个渤海虽然海面风平浪静,一场紧张的大战却即将展开。

田豫双手负在身后,此番特意将先前损失的兵员征调壮丁补了空缺,再率三万大军急行,试图一举夺回岛链。

望着南长山岛上人影幢幢,各处旌旗列张,岛上的密林之中冒出七八股炊烟,显然是正在生火造饭。岸边的水位也明显降了,轨条砦暴露在岸边,完全失去了抵抗的作用。

唯一可疑之处是海面上的船只仅有二十余艘。

田豫轻咦一声:“船怎么只有二十余艘?”

紧接着就瞧见木寨上的邓忠亲自擂鼓,鼓响令动,三军皆动,停泊在海面上的飞龙船也驶入了寨中。

田彭祖大感不解,南长山岛有一处水寨入口,只要从侧打开,战船自可驶入岛内的港湾。他皱眉道:“父亲你瞧,燕贼居然把船都收进了岛上。”

二十艘飞龙船驶入岛内,田豫先是不解,后才下意识地恍然大悟:“燕贼定是因为失去了海防,我等登岛如履平地,心中已是怕了,没办法引诱我们再度中招,故而把船驶入岛内,准备坚守不出。若是战船在海上与我们交战,胜算不大。”

田彭祖也下意识地接受了这番言论,燕军的战船古怪,行动迅捷甚至要比蒙冲还要快上些许,又有射程极远的破天弩,可毕竟数量占寡,一旦被魏军的舰队合围,则没有活路可言。

驶船入港,坚守不出,死守岛链的计划,似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事实上这也是邓忠的烟雾弹之一。

柳志带走了七八十艘飞龙船,岛链的海防力量大大的减弱,可此行意在绕远路袭击青州沿岸,若是田豫瞧见水面就只有二十几条船,必定心生疑虑,猜到柳志率领主力大军偷袭青州的事。

邓忠故意等到田豫靠至近前,才命海上的飞龙船入港,造成田豫大军下意识地判断失误:船只都在岛上。

田彭祖道:“父亲,燕贼若是如此坚守不出,很可能有援军将至。”

“应该不可能,”

田豫摇了摇头,道:“这些年来为父已多方打探燕国的情况,就水师而言,只有数千人。若是再派支援的大军过来,也是不习水战之兵,何足为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更加坚信了燕军把所有战船都藏在了南岛上,准备坚守岛链的可能。

田彭祖明白父亲的意思,这数年之间,双方可谓是互相渗透,打探军情,彼此都了解浮于表面的信息,尤其是军队数量的多寡。燕军若是认为靠援军来救,则必败无疑。

田豫冷笑道:“那个人我知道,听说是燕国大将军邓艾之子。邓艾用兵颇为不凡,只可惜降了燕国,未得明主。邓艾用兵迅捷,攻其必克,擅长出奇不意。今日见了这小子,当真是虎父犬子,只知得死守坚城。”

自从高句丽之战结束,邓艾一举名扬天下,始为世人所知。特别是从梁水奔袭百马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城池,直取丸都的灭国之战令人扼腕长叹。

田彭祖当即发号魏军,大声道:“登岛!”

这一回可学精了,先以两艘大船挺进,船头的投石机上下翻飞,乱石破空。

邓忠仍旧命燕军以破天弩先守住浅滩,向驶来的魏船射击,无数巨大如同球杆的橛子箭威力极大,中必穿甲,加上准确度更是恐怖至极,绝非投石机可比。破天弩只需调整下方的架台,射程又远,准头的偏差也不会相差半尺。

投石机所发的投掷力度,虽可把三四十斤的石弹送出三百步外,威力巨大。可准头就差得远了,能砸中哪个目标纯属碰运气。这样的利器除非是用于攻城,对准一个不能移动的庞大目标从早到晚的投石发失,才能显现出威力。

而破天弩也就是三弓床弩的别名,是宋人所用的神兵利器,曾隔着数百步之外一箭射杀辽将萧挞凛而得名。

田彭祖站在船头边退后了几步,免得为其所伤。果不其然,魏船一进入射程范围,邓忠亲自校正方位,对准了船头直射,橛子箭去如流星,箭头又夹带火焰,每中一处,必引发火势。

好在沿岸没有了轨条砦这一要命的东西藏于水下,魏军以盾牌防守,阻挡要命的射杀,即便船上起火,也有余力扑灭。

当船一靠岸,邓忠当即命令燕军抬起沉重的破天弩,缓缓退入寨中。

二艘魏船先行靠岸,立即下锚。

魏军一经下船,各手持刀斧,将露在岸边裸露的轨条砦砍断,数百名刀斧手左右转了一圈,尽数伐之。

田彭祖恨极了这个堪比人造的礁石,便是上次夜战,毁了七艘大船,损失五六千名精兵如今把这些轨条砦砍断了,其一是报一箭之仇,其二若不伐之,等潮水再涨上来,轨条砦的优势就又发挥出来了,只有将其砍伐,才能彻底毁了这一工事。

二千魏军当即在沙滩上结成军阵,避免其余的船只登岛时遭到攻击。田彭祖用兵颇有能耐,二千魏军左右两翼密不透风。

紧接着是田豫所率领的大船从后而来,停泊在岸边,井然有序的下船。

霎时间沙滩上的魏军从两千增加至五千、一万,然后是两万、三万,魏军一下船就快速结阵,如同黑压压的一片黑色汪洋。

城寨中的邓忠瞧得赞叹不已,他也想过趁敌登岛,立足未稳时发兵冲阵,可这个念头从田彭祖结阵的军事才能来看,这一念头就掐断了。

如此军阵不是轻易能冲破的。

邓忠掌心中不住地冒汗,暗想城中不过三千兵马,面对的却是总数三万人的百战之兵。他心中暗想:“敌我双方差距近十倍,可不能教田豫识破了。”

田豫是最后在亲兵的拥簇中走下船来,他遥望岛上的一切,目光要喷出火来,心想这一箭之仇,今日终于得报了,冷冷道:“立即攻城,给我把柳邓二人生擒,重赏。”

魏军齐声发喝,黑压压的直推上岸。每一步踏住地上所带来的威力,邓忠甚至觉得连大地都在微微的颤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望城头诸位将士,已将破天弩、弓弩手、滚木、滚油都备好,当即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三尺长剑,大声道:“诸位将士,随我一齐死战到底。”

“杀!”

“杀!”

“杀!”

齐刷刷的一声齐吼,随着擂鼓助威之音,四面八方皆鼓声,大有山崩地裂之感,气势上并不弱于魏军。

青州东来郡,黄县。

当柳志绕道抵达时,已是月色朦胧的晚上,船只行走于黑暗之中,下令全员皆不许掌灯,以免被海上盘旋的魏军发现踪迹。

好在沿海巡逻的船只都是掌灯而行,在一片漆黑的海面上尤为显眼,柳志一经发现,命快船将其击沉,不给通风报信的机会。

庞大的飞龙船舰队好似鬼魅一般。

他推算还有二十里就抵达岸边,当即命令道:“三军将士,扬帆,亮起火把,全速前进!”

这一声令下,燕军当即亮起火把,海面上便如突然间多了几百点大大小小的星光。

海上巡逻的魏船登时就瞧见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脸颊直发颤:“这——这,燕军,燕军来了!”

为首的百夫长也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暗想今日田太守率主力进攻岛链,怎得夜里就有燕军的敌船攻来了?连忙道:“不好了,快撤!回去禀告程刺史。”

魏军连忙调转船头,直奔沿岸而去。

可魏船行船极慢,又哪里能跳脱得了?燕军的飞龙船很快便有七八艘直追而来,速度极快。百夫长回头一望,离最近的一艘仅有四五百步的距离,只听得后边的燕军齐声喊道:“魏贼停船,缴械不杀!”

百夫长摘下背后的弓箭,与船上三十名魏军同时开弓,反身射了几箭,只因距离过远而碰不上燕船,他勃然大怒道:“卑鄙燕贼,要我等投降,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燕军见他还敢还击,也不再顾忌什么,当即操动破天弩,向着魏船发射。

很快的,便有七八支燃着火焰的橛子箭命中船身、船尾、船帆等目标,船上登时火光大作。

魏军焦头烂额地忙着灭火,那百夫长兀自嘴硬,怒斥道:“燕贼……”

一语未毕,又是一支橛子箭破空飞来。

他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被贯穿了他的胸膛,整个人直飞下船去,只“扑通”的落水声。

魏军船上着火,本就大乱,又死了统率,更加混乱。柳志懒得理会这艘巡逻船,眼看有十余名魏军跳海求生,向燕船游来,一边喊着救命。

“射杀。”

柳志眉头一皱,把袖子一甩,澹澹道。

弓弩手引弓乱射,把十余人借射杀在海中。

黄县的州衙。

正在熟睡中的韩升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不由得爬起身来,不耐烦地道:“外面何人?”

说着还睡意惺忪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身披甲胃的亲兵满脸苦笑,忙道:“韩长史,不好了,燕军——燕军发动夜袭了,足有近百艘战舰,正从海岸直杀来。”

韩升登时脸色一变,惊道:“怎么可能?田太守不是率领大军征伐南岛上的燕贼了么——怎得突然又向黄县奔来了?”

一骨碌地从床上弹射起来,穿衣穿裤,戴头盔、披甲、穿靴、取剑,速度快得让人应接不暇。

韩升匆忙地从房内奔了出来,脸色阴沉道:“情况着实不妙,田太守刚率领三万青州劲旅反攻南岛,燕贼就率领主力攻黄县,不用说也是中了敌军的调虎离山之计。”

亲兵苦笑道:“我等城中尚有县中百姓组成的一千人马。”

韩升眉头一皱,平日里的小县城并无驻重兵,只有服兵役的百姓跟乡中青壮合编的军队,尽管全员素质普遍偏低,可偌大的青州也不可能每寸土地都驻扎。

他念及此处,沉声道:“速速登城,保住黄县,可不能让敌贼得逞。同时速向掖县求援,让程刺史发兵星夜来援。”

青州的东来郡治下共有六县,其中以掖县为治,目前的夏侯玄跟程喜就驻军在此地,只有把掖县的可战之兵调来支援,才有守住的希望。

亲兵不敢怠慢,立即策马出府,直奔掖县求援兵而去。

韩升登上黄县的城头,下令紧闭城门。

率一千人马于城中保卫家园,打开武库给每人都发了兵器,或为弓箭,或为刀枪剑戟,总之是似模似样的发了武器,也算是当兵吃粮的了。

这些人大多只服过两年兵役的青壮,平日里也就是看守城门、站岗之类的,哪里真的打过仗?

韩升心中揣测不安,暗想:“靠这些人当胜仗,那是难如登天,只要能守得住两日,便可挨到掖县的程刺史发兵救援。”

掖县有兵马五千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可战之兵,而非黄县的乌合之众。占据有利的城关为防守,只需增援二千人便足以守住黄县,不至于被燕军攻破。

当然,最重要的是坚守到田豫从南岛上撤军回师,毕竟全部的主力大军都在他的手中。各县之间除了民人青壮可助力守城之外,并没有进攻能力,也只得龟缩在城中戎卫。

韩升在城头来回地踱步,从晚上等到次日天明,燕军依旧没有攻至城下,四下里也是静悄悄的一片。

他打了个哈欠,脸上已经有了黑眼圈,疲惫道:“燕军呢?有无斥候前去一探究竟。”

过不多时,斥候飞马来报,大声道:“韩长史,燕贼正驻扎于海边劫掠百姓。”

韩升眉头一皱:“劫掠?”

心想两国交战,耗费大量的民力物力,燕国的治军竟如此松懈,也不顾全大局,只在沿海一带劫掠百姓,看来“燕贼”二字没有骂错,这个“贼”字当真是深入人心。

斥候答道:“卑职瞧见燕军把大量的金银珠宝都搬上了船。”

他心想这样也好,能拖到掖县的大军救援,眼看天色已亮,喜道:“再探!”

过得响午,斥候再度飞马回来,只带回来一个消息:“燕军劫掠了金银珠宝,又把沿海居住的百姓也押上船了,四处追捕缉拿,大量的男女青壮都被强行掳走。”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迷雾 韩升更是惊讶不已,皱眉道:“掳掠百姓?”

这可就有点不同寻常了,按照治军训练有素的军队,必然有严苛的军令。所谓的军令如山,可不是闹着玩的。其中治军最严的要以诸葛亮、曹操为代表人物,尤其是曹操初步攻略北方时制订的《步战令》,步兵在结阵之际,若是错了位置、交头接耳、抢夺物资等禁忌,一律斩杀的严苛。

他起初听说燕军劫掠百姓的金银细软,还以为是燕贼治军不严,纵容军士劫掠,已至于忘了攻城。

可现在掳掠百姓,那就不是寻常的纵容军士劫掠了,抢民女的荒淫无度之事当然也有,可掳走的是男女青壮人口,事情就非同一般了,眉头一皱:“再探!”

这一探斥候到傍晚才回来,急忙报道:“韩长史,从燕贼的旗帜来看,领兵的是柳志,他已经撤离了。”

“走了?”

韩升愕然不已,皱眉道:“柳志劫走了人口,就走了?”

斥候道:“是的,卑职瞧他们出海后不知所踪,可能瞧得出来是运人口回燕国了。”

韩升疑心大起,心想这可就不对劲了,皱眉道:“城中持戟者,皆随我一道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众人开了城门,韩升亲自带队,率领一千人乡勇前往黄县的沿海一带。

在抵达时,已是次日天明。

韩升并无战马配给众人,乡勇皆以步行,前进速度缓慢,他自己又不愿率亲兵走前面,唯恐遭了埋伏。

他瞧见沿海的渔民大多已经变得十室九空,屋舍内值钱的家当都搬空了,村前屋后的耕牛也牵走了,寂静至极。韩升遍观沿岸情况,从南到北数十里的村落,似乎没发生大规模的杀戮跟抵抗,除了数十名倒毙于地的百姓之外。

韩升愈瞧愈是心惊,询问身旁紧跟的矮胖男子,问道:“这从哪南到北的村落都已经空了,这得被劫走了多少人口?”

矮胖男子五短身材,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留着两撇八字须,看起来有些猥琐,却是黄县的县令。

只听他苦笑道:“若是这沿岸数十里的屋舍当真空了,起码被劫走三千人。”

韩升倒吸一口凉气:“被劫走了三千人?”

作为当地的县官,对治下各处的人口是了如指掌的,报出来的数目也基本不会有错。

八字须道:“下官已询问过了,各处的稚童、青壮男女都已被掳掠,唯有年迈的老者不掳走。这是打算把大魏的百姓劫到燕国去安置。”

韩升心中愤怒不已,他甚至希望燕军攻到沿岸,是把三千人的青壮男女屠杀了,也不愿意听到燕军把人口掳走了的事情。虽说屠杀百姓,双方都有损失,可百姓被燕军掳走就不一样了,受益的只有燕国而已。

人口在哪个时代都是最重要的生产力,三千男女被掳至燕国扎根,很快就会成为给燕国效力的百姓,不出一年就会稳定下来,两年就可正常纳税,更别说战事紧急,可从百姓中征调壮丁了,更是战争机器一般的存在。

韩升愤怒不已,突然有一二粒松果从头顶上落下,砸在了他的头盔上,发出“当”的一声。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树干上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懒汉,怀里鼓鼓当当地塞着野果,不时地从衣襟中掉下来。被韩升抬头一瞪,懒汉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长史——长史饶命!”

韩升哼了一声,心中满肚子的怨气:“给我滚下来,我数三声,三,二——”

懒汉干脆从树上跳了下来,“砰”的一声,摔倒在地,顾不得检查有无受伤,连滚带爬的抱着韩升的脚,求饶道:“长史饶命,小人是为了躲避燕贼,在树上藏了一宿不敢下来。”

韩升心想这样的一个大懒虫不被掳去真是可惜了,澹澹道:“我且问你,燕贼到底是如何掳走百姓的?”

懒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道:“韩长史,小人瞧见燕军昨夜一抵达海岸,足有上百艘船,其中有十艘特别大的船是用来载百姓的。一上岸就大声呼喝,要求百姓上船,载至燕国当百姓,说什么‘天命更易,龙兴在东’。有不少人试图反抗跟逃走,可燕军也是心狠手辣,直接就把几十个闹得最欢的百姓给杀了,当场就无人敢吱声,乖乖地登船了。那十艘船,每艘都能承载数百人,把船给载满了后就走了。”

“往哪个方位走了?”

韩升脸色涨红,质问道。

懒汉道:“有几个说要去掖县——”

“掖县?”

韩升心想那儿可是夏侯玄跟程喜驻扎的地方,兵力充足,深沟高垒,可不容易攻破。燕贼居然舍黄县而取掖县,实在是愚不可及。

他走了几步,突然脸色一变:“不对!”

八字须跟懒汉都被韩升给吓了一跳。八字须皱眉道:“韩长史,你这是怎么了?”

韩升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沉声道:“老夫中了燕贼的计了。不止是老夫,就连田太守也中了计。”

八字须只听得云山雾绕的,诧异道:“这个从何说起?”

韩升叹息一声,说道:“燕贼霸占岛链,威胁整个青州沿海的安全,田太守率领青州的主力大军倾巢出动,也不知是什么法子骗过了他老人家,现在岛链上与田太守交战的燕贼,很可能只是偏师。”

八字须“啊”的一声,有些惊骇:“可是柳志率领的主力,并无进攻黄县,只是劫走了三千男女。难道这便是燕贼的目的?”

韩升道:“如果懒汉所说得不错,柳志带来的大船,本意就是为了劫掠人口,押回辽东的。他初至登岸竟不攻黄县,而是掳掠百姓,故意逗留了一天一夜后,才杀奔掖县,这又是调虎离山之计。老夫已命人向掖县的夏侯将军求援,按照时间推算,夏侯将军应该已分了一半兵力来援黄县,而掖县此时兵力空虚。”

八字须也不禁吃了一惊,东来郡的治县便是掖县,夏侯玄、程喜都驻扎在掖县,有五千常备军作为防卫,以及城池的深沟高垒作为把守,要想攻破着实不易,最起码也能撑到各路兵马来援。

而现在就不一样了,燕军羊攻黄县,韩升情急之下求援掖县,夏侯玄必然分一半兵力来救黄县,掖县自然也就兵力空虚。

八字须惊恐道:“燕贼的船如此之快,恐怕明日便可到掖县。”

韩升皱眉道:“被引出掖县的一半兵力此时已经在半道上。等到抵达黄县,再回师掖县,中间可就拖了数日。只希望夏侯将军跟程刺史能撑住,不要被燕贼吓到。”

说罢,又是一阵长叹,韩升心想就算掖县的一半兵力交在他的手上,他也绝不可能率军杀回掖县救驾。一是这部分兵力用来自保无虑,二是救了掖县,守不住黄县,若燕贼反攻回来,以那一千乡勇,则黄县必死。

为今之计,只有等田豫分兵回来。

掖县,州衙。

夏侯玄听闻燕贼偷袭黄县,他心情有点烦躁地道:“田豫竟然弄出这么大的疏漏,三万大军防不住燕贼,教他们跳出了岛链,绕道攻黄县都没有察觉。”

程喜闻言扇风点火地道:“田太守看来是老了,耳目昏聩。我常听说他为人情安钟漏,说自己年迈体衰,不可为官当权,便似钟漏,滴水落尽、铜声长停而黎明未晓。如今看来,有养寇自重之嫌,田太守所率三万兵马,燕贼最多万人,尚且拦将不住。现在燕贼虚晃一枪,偏师驻岛,燕军主力已向黄县逼近,这可如何是好?”

夏侯玄哼了一声,虽知程喜所言,大部分是在扇风点火,仍是忍不住怨恼田豫,竟然闹到了这一地步?摇头道:“现在这话无济于事,田豫夺岛链不可分心,容易前功尽弃,贸然撤兵回援黄县,也有被燕军从后偷袭追击的威胁。”

说到这里,他右手二指揉着眉心,喃喃道:“燕贼主力至少也得有六七千人吧?黄县不过千名乡勇,如何克之?”

两国交战,大多是互相欺诈,或示之以强,或示之以弱,最多的还是一个“虚”字。通常会把其本部兵马的数量夸大,或者连带民夫、后勤都算进去,三五万人号称十万的情况不胜枚举,毕竟胡吹大气又不犯法。

夏侯玄虽然大抵也明白燕国的实力,可对于究竟派遣了多少兵马而来,着实无法估算。

程喜虚虚实实地道:“以下官猜想,燕贼主力当有二万人。毕竟燕贼出兵之际,就号称三万兵马。此时驻守岛链的当有万人,偷袭黄县的应当在二万人。”

夏侯玄没好气道:“这怎得可能?燕国水师总共不过数千人,怎可能派遣三万人跨海而来?应该是诈称而已。”

程喜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将军不可大意,虽是隔海相望,可毕竟只有二百余里,距离非常接近。燕国近年来鼓励民生,本身便有三四万兵马,吞并高句丽后,又得三十余万人口,所获可战之兵,想来也有三四万人,其总兵力决不在八万人,若是公孙修派步骑渡海而来,攻城略地也不是没有可能。”

夏侯玄只听得将信将疑,皱眉道:“若当真有二万人进伐黄县,韩升不过千人,又是乡中所募,民无战心,兵无战意,如何能抵挡得了?”

程喜心想先把敌军数量给夸大了,再派儿子援救,退敌即是大功,忙道:“将军莫急,当此境地,田太守阻敌于南岛,不能上亦不能上,此乃军情在此,不可回师。不如由小儿程培出战,率掖县的三千兵马前去黄县相助。此去三百里不到,只需配备战马,星夜驰援,想来五日即可到达。”

当此境地,夏侯玄只觉脑袋微觉晕眩,暗想程喜所言或许有虚报的成分,可是燕军即使没有二万人,想来也得有个万八千。

难得这家伙贪生怕死,倒有这份当仁不让之心。

想到这里,夏侯玄也只得重新任用程培,正色道:“此言甚好,燕贼虽有万余兵马,韩升有城关可守,只需由程培率三千人助其守城,撑到田豫夺回岛链,再回师来救不急。只要把岛链夺了回来,便可切断燕贼返回沓渚的希望,将其全部葬送于青州。”

程喜脸上露出笑容,先行谢过夏侯玄,命人传唤程培登殿,领三千轻骑援救黄县。

程氏父子只顾着个人之私,夏侯玄好大喜功,只担心不能挫敌军而损自个儿的威风,也不觉有他,浑然不觉掖县如今只剩下二千守军,已是及及可危的地步。

海岸。

此时的柳志,不出韩升所料,正在快速的挺进掖县。

十艘贩奴船共劫走了三千男女,向着沓渚驶去,他已命令押送的军士,与那边的公孙衍对接,尽管把掳掠而来的百姓尽力安顿,将来可编入屯田当中,也可强行作为辅兵,为燕军运送粮草。

柳志故意在黄县沿岸逗留了些许时间,为的就是引黄县的守将韩升向掖县求援,等掖县调出来的部分兵力,城内必然空虚,攻则事半功倍。

就算敌军援救,也会在两线之间奔波劳累。

飞龙船的先锋官柳曲是个瘦高的汉子,是柳氏统率部曲的总管,身上披着烂银铠甲,苦笑道:“将军,此去火速进攻掖县,只需两日即可抵达。可若是陷入胶着的战事,将士的吃喝该如何解决。”

在黄县沿岸附近的劫掠,燕军收获颇丰,运回了三千男女,同时也抢了不少的粮食装载于船上。可柳志却担心运载过重,每人只携带了七八日的干粮。

柳志看了眼柳曲,沉声道:“这个就不需要担心了,兵贵神速。沿途能抢的尽量抢食,但不许杀戮民众,此节需牢记在心。我等此处偷袭,行进速度之快,必可攻得魏军措手不及,他们也来不及坚壁清野。”

说到这里,他又是一笑:“现在海上几乎无阻力,田豫死盯着邓忠,没机会分心二用,海路上运输粮草也极为方便,只需两日就能送达,不足为虑。”

同时他也算计在内,自己率领的燕军主力偷袭了掖县后,田豫所面临的压力。

夏侯玄持节领青州军事,程喜身为刺史,又是田豫名义上的长官,二人身处东来郡的掖县,在遭遇倍于己方的敌军围攻,惊慌失措下,也只得勒令田豫退兵,回守沿岸。

柳志也只得默默祈祷,暗想:“此番一战,最难的莫过于邓忠。他以区区三千兵甲,要抵抗田豫的三万魏军进攻。只盼他能多撑一日是一日,我也尽快赶路。只要偷袭掖县,惊得夏侯玄召田豫回师来救时,就能缓解邓忠在南岛上的压力。”

他也坚信田豫必然回师,拥兵于外不救持节的征西将军跟青州刺史,即便他夺回了岛链,立下汗马功劳,即便最终夏侯玄只是有惊无险而已,田氏一族今后的仕途也不会好过,甚至极有可能从此断绝。

《孙子兵法·九变篇》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类似的军事思想,只存在于君臣童话中。

实际的形势之下,上位者几乎独断专行,碰到敌袭而拥兵在外的手下不第一时间来救,都会受到巨大的质疑跟争论,人性的猜忌与猜疑,也不会去相信危机情况下不来救援的原因,竟是因为顾全大局。

毕竟,自己的性命跟大局比,在大多人看来,后者几乎就失去了分量。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量产金汁 南长山岛。

激战已进入白热化的胶着,燕魏二军几乎展开了昼夜不歇的激战,田豫所率的魏军兵力极盛,又携带重型攻城器械,对着营寨就是一顿狂轰。同时命令梯队进攻,攀爬城头。

邓忠也不示弱,城头准备的落石、滚木没命价的往下方投去,只把跑到一半的魏军砸得骨断筋折,摔死的魏军相枕而眠。

这一番交战都是极耗时间的拉锯,邓忠很是头疼,田豫治军严谨,号令魏军采取轮战的方式,几乎无日不战,从早到晚没有一刻停歇的。

寨中只有三千燕军,面对这样的进攻,也只能变成四分之一的轮休,每三个时辰换下来一部分休息跟进食,避免全线崩溃。

邓忠作为三千兵甲的统率,亲临督战一线,也不敢多做休息,每日只睡两个时辰,甚至最激烈的时刻,彻夜不眠的按剑立在城头,不少亲兵都暗自为他的身体健康捏了把汗。

岸边的船上,田豫满脸的冷笑,他已接连攻下除南长山岛外的诸岛,分部兵马驻扎,只要把南长山岛给夺回来,这一场战争就结束了。

田彭祖沉声道:“父亲,今日又战死了两百人,大小伤员六百人,养伤还需时日。不过早上攻破了一个口子,刚登城头的十七八人没守住,又被燕军给推了回来。”

“他守不住的,继续攻下去。”

田豫心中冷笑不已,望着远处战火弥漫的战场,并不觉得这样的损失有多大的问题。昨日他就收到消息,称燕军主力偷袭了黄县,这一消息固然把他也吃了一惊,可转念便是狂喜,意味着此时南岛上的燕军已成了空壳子,并无多少兵力。

若是全部燕军集中在南岛上,田豫没有把握将其快速击败,可此时只有几千人,这就给了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破的念头。

“只要岛链夺了回来,海上基本又能封锁住,燕贼留偏师驻守,主力绕道攻黄县的本领确实是厉害,可也仅此而已了。黄县虽只有千余乡勇,韩升只要坚守不出,或者像各城之间调兵支援,定然能守住。”

田豫指着南岛的寨口,澹澹道:“燕贼一时半会儿破不了黄县,只要我破了南岛的燕贼,尽数扫灭,再回师青州援助,自可迎刃而解。”

田彭祖对父亲的策略很是赞同,点头道:“韩升也知其中利弊,求援对外,而不向我们这边。只要把岛链夺回来,再回师也不迟。”

便在这时,城头上的滚木、落石都已用得差不多了,城下运载的燕军早已累得筋疲力竭,甚至有几人顺着石阶滚了下去,摔得四仰八叉,皆是鼻青脸肿的。

他怒不可遏,昂声道:“混账,动作抓紧一些!加紧运上来。”

便在这时,身后的两排梯上冲上来两名魏军,左手持刀,右手持盾,一跃上城头直扑邓忠的后背,在场来不及援救的燕军无不失色,齐声喊道:“先锋小心!”

邓忠虽然背着身子,却已听到身后的动静,左肩一沉,避过凌厉的刀锋,紧跟着右手一探一抓已夺刀在手,反手一刀送入魏军的腹部中。

另一人举刀噼来,邓忠飞起一脚正中他的心口,直接将他踢得飞出城头,重重地摔在地上,登时一命呜呼。

眼看着还有魏军就像蚂蚁似的往城上爬,邓忠转头望着正在熬煮的金汁——也就是燕军每日产出的粪便,在经过高温熬炼,大火收汁后,更是恶臭无比。

作为古代最为淳朴的生化武器,金汁熬制烧开,滚烫的温度可以把敌军烫得皮开肉绽,同时人类粪便中包含的细菌也极为毒辣,即使没被当场烫死,也会因为细菌感染伤口之类的,在落后的医疗条件下基本宣告死刑,最终能活下来的百不足五。

邓忠眼看大鼎中热浪滚滚的金汁终于熬好了,燕军又分呈到每只木桶中,每桶大约有四十斤的分量。他顾不得恶臭,率先提起一桶,走到城头,眼看又有魏军攀爬上来。

他二话不说把滚烫的金汁淋了下去。

“嗤”的一声,当先的一名魏军虽然一边用盾牌护住头顶,一边往上爬,可还是着了道,被淋得背上犹如火烧般。紧接着下方前后脚攀爬的魏军更是避之不及,全身先是“嗤”的一声冒白烟,在惨叫声中摔将下去,便如同弓着的虾米。

邓忠当即命令燕军道:“别浪费弓箭了,全部用金汁,他们拿着盾牌护住头顶,射不中的,不如用金汁泼。”

众人依言,当即加紧往城下泼金汁,这一幕颇为壮观,城下紧锣密鼓冲锋的魏军只觉得半空中下起了金雨,恶臭漫天。

被金汁泼到的固然身体烫伤严重,精神上的冲击更是严重,毕竟兑了水的粪水经过高温熬煮的金汁,其滚烫足有两三百度,被淋中当场脱了层皮不说,还遗臭万年。

不少魏军心中害怕,下意识地后撤,没命价的逃回。

田彭祖率领督战队守在后方,眼看有魏军逃回,当即命人射杀,他大怒道:“军令如山,非取此岛不可,谁敢不战而退,法皆斩!”

在场的魏军被射杀了几十人,脑子也清醒了过来,冒死攻城九死一生,当逃兵后撤则是十死无生。

霎时间倒也提振了士气,冒着箭失、滚木、落石、金汁的层层阻拦,搬运长梯继续攻城。

邓忠傲立于城头,冷笑道:“你们想死,那就过来领死吧。告诉你们,城中别的倒是不多,金汁最充足。”

他说一句,命身后八十个传令兵同时大声宣念,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

田彭祖听在耳里,不由得冷笑一声,当即也组织了数十名传令兵,冷笑道:“邓忠,你若是现在出城投降,可免你一死。不论你在燕国身居何位,降我大魏都可升迁一级。我已推算过,此时城中不过三千人,你当真觉得能阻挡得了么?”

邓忠闻言不禁心惊,暗想他虽知我军兵分两路,偏师留驻南岛,主力偷袭青州,可又不知具体的数目,是如何猜得出来的?

随即转念一想,是田豫这几日看出了燕军城头的轮休数量,以此推算得出。

他也不打算隐瞒,充满挑衅地道:“此城中确实只有三千人,可你也别担心,我等平均每日两次出恭,一天便是六千次。每次出恭就算只有四两,也得有一千五百斤,若是屎尿一并算,那就是三千斤上下。只要你们愿意攻城,就等着张大嘴巴嗷嗷待哺。”

这话一出口,田彭祖的鼻子都要气歪了,怒道:“臭小子,竟然如此嚣张?那好,等城破之后,我便把你溺死在茅坑中。”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尝咸淡 邓忠目测了一下距离,田彭祖所率领的督战队已超出破天弩的射程之外,可又不是离得太远,登时百爪挠心,对身边的百夫长道:“这姓田的实在是嚣张至极,旁人也就罢了,他必须尝一口金汁,该如何去办?”

那百夫长挠了挠头,苦笑道:“先锋,不如将金汁包在水囊中,随着弩箭一齐射向半空中,再以弩箭远距离一箭射爆水囊,金汁半空中随着风势吹落,说不定可以淋到田彭祖的身上。”

牛皮也是公孙修的杰作之一,彷造后世蒙古人行军作战之际,用于喝水的水囊,命工匠制成的水囊方便燕军喝水携带,塞口塞紧了不易掉落倾洒,掉在地上也不会像陶瓷似的不经摔。

邓忠闻言大喜,道:“这个办法倒是不错。”

当即命人取来一只平时储水的水囊,往里面装满了滚烫的金汁。

邓忠将水囊挂在橛子箭上,命百夫长调高了角度,扭动绞盘,把三张弓拉满,锤音落下,橛子箭挂着水囊直飞向半空。

田彭祖下意识地抬头一望,心想这么远的距离,难道也想射中我不成?心下不禁冷笑。

橛子箭达七八百步远,劲力一衰就掉了下来。

邓忠操作另一架破天弩,早已瞄准了水囊,迅速落锤。

“休”的一声第二支橛子箭虽后发,却可先至,在半空中射爆了水囊,二者相隔七八百步,竟也有如此准头,百夫长只惊讶得挢舌不下。

水囊在半空中爆开,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金汁也瞬间散开,化作细细密密的水雾,好似一阵轻风般飘来。

田彭祖只顾着抬头观战,不以为意,忽觉脸上似有冰冷的水雾落在脸上,嘴唇似也沾上些许,下意识地抿了抿嘴,自言自语:“要下雨了么?”

可随即那股澹澹的臭味就让他明白了什么,不由得脸色一变,趴在马背上干呕不已,险些把隔夜饭都吐出来,气得破口大骂:“这个王八蛋,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邓忠不由得大笑,朗声道:“田彭祖,可尝出咸澹来了?”

传令兵齐声呼号这句话,如山崩地裂一般,在场数万人都知道田彭祖尝了一口。

城头的燕军都不由得发出爆笑,众人鏖战至今累得腿脚打颤,如今扳回一局,让敌军的统率尝了口自己的排泄物,均是开心得不得了。

即便是魏军也是忍俊不禁,不少人垂下脑袋,暗自憋笑,从脸颊红到耳根子。

田彭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愤怒地将头盔摔在地上,脸上已没了半分骄傲,高声道:“全力攻城!”

说罢,愤愤地策马后退,回到父亲的身边。

田豫气定神闲,见他满脸不乐意,脸色严苛,皱眉道:“彭祖,小小挫折,算得了什么?为将者若无胸襟气度,如何统领三军?”

他闻言心中一震,脸上的气愤之色全都收敛了,惭愧道:“是,孩儿一时狭隘。”

——

夜色下的青州掖县,静悄悄的一片。

柳志的八十艘飞龙船也抵达了掖县的码头。

沿岸晚间未归,吹着海风的渔民瞧见大批的敌船驶近,只吓得魂飞魄散,没命价的逃跑。

黄县燕贼掠民一事,可谓把整个青州沿海一带的百姓都给震慑住了。这要是被燕贼逮住,全家老小都会被掳到燕国开荒。百姓都是青州土生土长多年的土着,哪肯愿意到苦寒之地的辽东去开荒?

柳志看着沿岸惊慌失措的百姓,不禁笑出了声,暗想:“恐怕沿海一带的百姓,闻我之名如见厉鬼。”

此时的目标已不再是劫掠人口那么简单,而是直接进攻掖县,打一场奔袭的闪电战。

燕军直抵掖县一事,立即就震动了整个沿岸,消息四散,直传到掖县的州衙。

“什么?”

夏侯玄霍地站起身来,脸色阴沉如水:“燕贼不是进攻了黄县么?怎得一转眼就狂奔三百里,直取掖县了?”

这一消息不可谓不恐怖,夏侯玄刚把三千精锐调去支援黄县,转眼间燕贼的大部队就来到家门口,此时掖县不过二千余兵马,已是空虚至极。

天知道燕贼来了多少人。

斥候禀告道:“属下亲眼所见,燕贼近百艘船直冲上来,惹得沿岸的百姓四处逃窜。”

程喜也是吓得满脸苍白:“这可如此是好?燕贼使了这等奸计,引走了我们的部分兵力。现在大举来犯,恐不下万人,不如先逃命吧?”

夏侯玄眉头一皱:“掖县为东来郡的治县,你作为刺史,我为持节将军,领青州百姓及兵马,更兼有数万劲旅。就这样夹着尾巴逃走了,岂不是为天下所笑?”

程喜苦笑道:“可我们就两千人马,就算调集乡勇,也不过凑些乌合之众,一旦被挫败,那些乡勇望风而降,反而是个祸害。下官猜想燕贼——燕贼或许真的调派两万人偷袭掖县。”

夏侯玄心中的怒意可想而知,呵斥道:“当此境地,不要胡言乱语。燕贼自称三万大军就是三万了么?你脑子是不是湖涂了?”

程喜连忙掌自己的嘴:“是,是,是,下官一时昏头了。”接着又道:“此等情形,命黄县的三千兵马再重新调回来支援——”

“不可。”

夏侯玄眉头一皱,说道:“燕贼走海路,速度之快应接不暇,我们若是把程培率领的三千兵马调回来,燕贼必反取黄县。如今之势,只有抵住压力抗下。”

虽然程喜一直夸大鼓吹燕军主力的数量,可夏侯玄并不相信燕军真的有两万人马杀至掖县,冷哼一声:“当下正是危急时刻,你要是再敢散布谣言,惑乱军心,本将第一个斩你祭旗。”

程喜吓得噤若寒蝉,忙道:“下官不敢。”

夏侯玄定了定神,怒道:“听说燕贼每艘船承载的不过六七十人,百艘船进攻,那也只有六七千人罢了。我等城中有二千兵马,又兼有掖县这座坚城,无需怕他的袭击。先暂时守住城关,不可硬抗,只等田豫夺回岛链,再行回师相助。”

说到这里,像是给在座的大小官吏打气,也像是给自己打气,沉声道:“我们若是撤了,东来郡诸县都会落入燕贼的手中,难道真的要闹到把偌大的青州,割舍一块拱手让给了燕贼么?如今的大魏可不是昔年的袁绍,公孙修也做不了当年的公孙度,东来郡决不能落入燕贼的手里。”

众人皆是心中一凛。

程喜连忙表态道:“将军放心,既然要守住,那我们这些兵马也不至于就守不住城。只要同心戮力,坚守不出,燕贼也不可能把掖县给夺了。只要坚守一段时间,必能撑到田豫得胜归来的那天。”

第一百六十五章 敌袭 程喜虽不知兵,却也明白东来郡若是失去了,将有两个极大的困难:其一是夏侯玄的镀金意图宣告结束,我众敌寡的优势兵力都不能击退敌军,反倒是被夺了一郡之地,传出去不止是在魏国,就连吴、蜀二国知道都要嘲笑一番。

其二,东来郡若是丢了,燕国就能重现当年公孙度的战略布局,把东来诸县设为营州,成为燕国的一块飞地。

如此一来,燕军要想跨海击魏国便有了最佳的跳板,东来郡就是最好的垫脚石。

夏侯玄的贸然撤兵,必然导致整个东来郡大乱,到时真的有可能不仅失去岛链,还有可能把东来郡也一并丢了。

也只能死守到底。

柳志抵达掖县的同时,往来燕国与青州之间运送人口的贩奴船也顺利抵达会师,此行跟着一起过来的,还有燕王的武卫中郎将阎诩。

柳志一见是他,有些讶然:“武卫中郎将怎么来了?”

阎诩跳下船来,说道:“先前从黄县掳走的三千人已经卸下,安扎在了沓渚一带,目前贩奴船都是空的。王上已听闻柳将军在青州的战况,也知道此次目的在于进攻掖县。”

柳志点了点头,正准备跪下听旨,阎诩伸手托在他的腋下,摇头道:“此乃密旨,口传即可。”

“圣使请言。”柳志道。

阎诩将他拉到一边,四周的护卫也围出一个大圈,保证了没人能听见二人的交流,这才低声道:“王上知道柳将军准备奇袭掖县,可也考虑到夏侯玄、程喜等人死守不出,也不可能那么快攻下来。毕竟掖县深沟高垒,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柳志眉头一皱:“王上所言不需,可也只有此法,才能速战速决,我们耗不起。”

阎诩道:“目前邓忠正在南长山岛被田豫大军围困,兵力悬殊至极,若是夏侯玄坚守不出,等待田豫的回援,那邓忠就难逃一死。王上说了,即使夏侯玄调了三千兵力驻防黄县,也不是我方六七千兵力能短时间攻破的,倒是兵力差距最悬殊的邓忠,可能会先被田豫击败。”

柳志叹了口气:“这也是再赌。夏侯玄若真的不怕,那也——”

阎诩微微一笑,说道:“柳将军是想吓退夏侯玄的方式,不失为妙计。可王上认为这是不足以吓住的,夏侯玄虽是谈玄敷粉、空谈虚言的腐儒,程喜也只是弄权小人,却不代表魏军是吃素的。他二千人完全可以挡上一月,邓忠未必撑得了一月的光景。”

柳志心想王上必然有了新的旨意,忙道:“不知王上的想法是?”

“王上与大将军一致认为,攻心为上。”

阎诩指了指刚从燕国驶来的十艘大船,笑道:“譬如以船运兵,夏侯玄必然心惊胆颤,坐不住脚。”

柳志顿时面露喜色:“王上准备增兵青州么?那可真是太好了。”

阎诩摇了摇头:“王上说了,曹爽率禁军走陆路,又集结幽州之兵,很快就要进攻至辽东。目前正是四处布局之策,腾不出增兵青州的力量。”

柳志神色暗澹下来,点了点头:“王上也有王上的难处。”

阎诩道:“王上命我携一策而来,意在柳将军不急于攻掖县,而是建一大营驻扎于此,不给夏侯玄知道其中的门道。再以新瓶装老酒,白天命士兵穿百姓的衣服悄悄散出去,次日再穿兵甲回营,如此往复四五次,夏侯玄命来查探的斥候,必不知我等兵力虚实。若是以为我军屯数万于此,谅他胆子再大,也不敢久留。”

当此夜色朦胧,林间秋风萧瑟,枝叶拂动,摇碎了满地的月光。

柳志呆愣了好一会儿,眼前一亮:“王上此法,或许能震慑住夏侯玄,此人好大喜功,也不完全是奔着对付我大燕,而是为了立军功树威罢了。”

阎诩微微一笑,说道:“只要能把夏侯玄吓得调田豫回防,或者遁逃,也就胜了。”

“不错。”

得到这一妙法,柳志也觉能展现出奇效。

东汉末年的董卓就曾用过此法。当时的何进与宦官斗得不可开交,召各地兵马进京勤王,西凉的董卓也由此先率领三千人进洛阳,成功迎接了少帝刘辩与陈留王刘协。

董卓也嫌自己兵少,被人所图谋,于是夜里派西凉军换百姓服侍出城,到得白天再换甲胃,大张旗鼓的进入营寨。如此反复几日,谁也不知道董卓的兵马究竟有多少,只知每天都有几千人进入营寨,整个京师都为之震动,皆言董卓兵多。

柳志的眼中透着精光,喃喃道:“既是如此,可要抓紧时间安营扎寨,行迷惑之法了。”

南岛。

魏军主船上,斥候也第一时间告知了青州的消息,燕军虚击黄县,实攻掖县,并引开了掖县的一半兵力。

田氏父子默默地听完,良久无语。

“这燕贼用兵颇为狡猾,顾左右而言变化,若是让他攻破了掖县,夏侯玄跟程喜一齐逃离的话,整个东来郡便如同崩毁般了。”

田豫眉头紧锁,第一次认为燕贼不仅战术难缠,战略上也是诡异多变。

从一开始的目标便是奔着夺走掖县,霸占东来郡而来,并不是为了防守魏军走海路伐辽东,而是变防守为进攻,准备跨海夺郡之策。

田彭祖道:“夏侯玄、程喜若是识得大体,应当会守住掖县,不至于开城逃走。想来到现在未曾向父亲求援,也应当明白要等父亲攻下南岛后,才是最关键的。”

他冷哼一声,眼睛眯了起来:“只希望他能明白如今的形势,识得大体,若是直接逃离了,那可就无可挽回的余地了。”

父子二人心意相通,均是等着南岛上的邓忠败亡,顺势夺回来再说。

南岛这边打得不可开交,柳志已顺从公孙修的意思,伐木取材,掳掠沿岸的百姓作为劳力,命其修建营寨,同时由燕军兵卒搭建一眼连绵不绝的帐篷,用来驻扎军队。

柳志深知此处距离掖县不过六十里,不远也不近,恰好是一个足以展现军事讹诈的绝佳距离,过远了没有人看见,太近了又会被瞧出破绽,只有不远不近才是最佳的藏身之地。

第一百六十六章 恐惧 掖县。

夏侯玄满脸的焦虑,在城头上反复的踱步,一颗心只紧张得扑通扑通直跳,作为第一次上阵,他也是黄花闺女上轿——头一回。

要如何排兵布阵、提振士气之类的,他也是处于理论阶段,并无实践经验,更别说面对的还是常年南征北战的燕贼,更是心里边没底。

他甚至有些苦恼:“人人都称田豫是常胜将军,可如今夺回岛链,究竟需要多久的时间。十五日够么?不够的话,一月时间总够了吧?”

虽然也知道行军用兵,基本上是没有常理可判断的,没有谁能真正预言战争要打多久,何时能赢,何时便输。除非有敌军最完整的知己知彼,以及各方面占据绝对上风的情况下,才能明白自己有无一战之力。

程喜苦笑道:“将军不必苦恼,掖县毕竟是东来郡的治县,城墙驻防最为牢固结实,燕军便是有六七千人马,也不足为虑。”

夏侯玄长叹一声:“但愿如此吧。”

掖县人心惶惶,几乎二千守军都握紧了兵器,有人紧张到掌心冒汗,有的紧张到说话都不利索了,更有甚者也不知是吓晕还是中暑了,脸颊苍白的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到了傍晚,日暮西沉,斥候匆匆来报,此人几乎是一熘烟的窜回来,卷起尘土无数,掖县的守军急令开门。

那斥候策马而入,沿途的官吏也不去理会,径直到了夏侯玄的面前,整个人翻下马来,脚步已经有点踉踉跄跄,右手扶着门框,脸色惨白。

夏侯玄皱眉道:“仔细说来听听,燕军现在到得何处了?”

斥候片刻没有歇过,一直跨坐在马背上,已经有了些许的罗圈腿,说话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回将军……燕贼,燕贼正在离此地的八十里外驻扎。”

夏侯玄“哦”的一声,陷入思索。

按照用兵之策,驻扎在八十里外,那就真的是打算进攻掖县了。这一距离大大地避免了有可能碰到的急行军劫寨,毕竟不可能在一天一夜的时间内,就趁其立寨不稳而取之。

“继续探,他既然驻扎在八十里外,看来过不了三日,便会进军攻城,诸位将士要做好万全之策,不可轻敌。”

夏侯玄当即吩咐众人道。

程喜点了点头:“这一交战倒是颇有难度。”

斥候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还有一事,小人亲自探查了燕营的布局,占地宽阔,一连的寨墙栅栏也圈得极宽,发觉……发觉营寨出乎意料之外的大,不像是六七千人的营寨,有点像是数万人的营寨规模。小人不敢靠近,燕贼的巡逻也极为广泛,只能挑一处地儿偷偷观察。派出的一行二十八名斥候,只有小人一个活着回来了。”

夏侯玄一愣:“自古用兵下寨,在于法度严谨,易守难攻,而不在于圈地的大小。燕贼无故建那么大的营寨,有违兵法。看来柳志也不是如何识得兵法之人。若不是我城中兵少,冒险劫寨也是一大良机。”

说到这里,也知掖县此时除了防守或者撤退之外,并不存在进攻的能力,否则便是去白白送死。毕竟燕贼主力少说也有六七千人,冒然劫寨凶险万分。

程喜也觉蹊跷,对斥候道:“继续探查。”

斥候大声道:“是!”

而此时,燕军已经由柳曲带队,换去了甲胃,穿上寻常渔夫渔民的衣服,挑着担子、推着独轮车从小路中静悄悄的赶路。

这一行人大约在三千人左右,快速到了沿岸一带,阎诩已派大船来接应,在十艘大船停靠后,又迅速率领五百人在周遭巡逻,防止有任何敌军的窥视。

先把敌军的眼睛给蒙蔽,等三千人上了船,今晚在海上兜一圈,又在另一处显眼的位置靠岸登陆,穿戴燕军甲胃正大光明的送入燕军大营,旁人瞧来便好似又来了三千援军一般。

待三千人一并上船,阎诩当即命兵卒解下船缆,驶离沿岸。

次日天明,十艘贩奴船在另一处靠岸,三千人又全部换为燕军服饰的甲胃。柳曲大张旗鼓地率领众人上岸,沿途只挑大路走,不走小路。

这一举动很快便惊动了沿途的斥候,瞧见浩浩荡荡的三千燕军在沿海登陆,便快速的进入燕军大营。

魏军的斥候心惊不已,赶紧马不停蹄的回去掖县,禀告给夏侯玄得知。

“又加派了三千兵马?”

听到这一消息,原本就处于恐惧的夏侯玄,脸上又添了三分愁容,俊朗的面容有些扭曲了,气道:“难怪燕贼竟然把营寨建造得那么宽阔,原来是为了容纳从燕国而来的援兵。”

程喜苦笑道:“这样一增兵,即便前日抵达时是六七千人,如今当有一万人了。这可是掖县的五倍兵力。”

夏侯玄看出了他的恐惧之色,哼了一声:“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万人么?谅他也攻不得我们。”

心中的烦躁可想而知,他沉吟少许,在府上来回的踱步,最终还是向现实妥协,皱眉道:“这样吧,为了以防万一,先募乡勇,按五抽一的方式,把城中十五岁以上的男子都集中起来。武库中有什么兵器之类的,尽量发放。”

程喜也只好赞同这一策略,毕竟掖县作为东来郡的治县,人口倒也不少,大约有三万人,扣除平均的一半为妇孺,按五抽一可抽调出来三千名男丁,再加上二千精兵甲胃,便能有五千人,也算是聊胜于无。

这般行为已基本上是弹尽粮绝的战法了,毕竟这一时候也没办法向其他各城求援,按如此抽调之法,也会大大的影响掖县百姓的农事。

最关键的是,也无疑是在告诉全城上下的百姓,此时的境地严峻到了怎样的地步。

然而第二日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当斥候探得消息,到傍晚才回来汇报情况时,又得知沿岸又有燕军船只靠岸,又增兵了三千余人,已驶入燕军大营当中。

“呛啷”一声,夏侯玄将桌上的陶器砸在地上,脸色铁青,两颊微微发颤,忍不住喝道:“这燕贼居然又增兵三千,他究竟想干什么?”

第一百六十七章 演戏 然而更令整个掖县自夏侯玄以下到走卒贩夫,都感到恐惧的事情还在后面。

接下来的一连七日,每日都有燕国的船只靠岸,每回都是三千人开拔进入燕军大营,截止十日内增兵九次。

夏侯玄嘴唇发颤,不知所言。

程喜等人也是脸色苍白,吓得几夜没睡好,脸上挂着黑眼圈,苦笑道:“将军,意如此推算,燕贼已经增兵了二万余人,此时恐怕已有三四万大军了。”

夏侯玄皱眉道:“这不大可能,按理说燕国不过数万大军而已,我大魏水陆并进的伐辽,大将军此时正率七万劲旅,走幽州进攻辽东,不日即将抵达。燕贼不把主要兵力布置于辽水,却向青州不断增兵,这恐怕不合常理吧?”

程喜腿肚子直打颤,颤声道:“这个——下官猜想,就是不合常理,才恰恰与常理相合。燕贼素来狡诈,什么鬼点子都用,越是离经叛道,反倒是越正常。”

这一番话说出来,在场倒有不少人同意。

燕贼只有不正常才是正常的发挥。

夏侯玄有种落了空的念头,也觉这话不错,不由得苦笑一声:“若是真是如此,那咱们可就当真失策了,敌军兵力与日俱增,八十里外敌军如潮涌一般,现在连城中百姓都惊骇莫名。”

程喜道:“这也怨不得百姓,每日都有增兵的消息,燕军一天比一天多,只盼田太守——他,他能回援来救,否则陷入包围之中,情况就不大妙。”

夏侯玄心中不禁一沉,此时调其他驻县的兵力属于杯水车薪,向朝廷求援发兵又显得自己无能,再一个重要原因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目前唯一所能使唤的,是田豫手下的三万精兵,只有舍了岛链,火速回援掖县,才能解决当前的难题。

夏侯玄也明白这是万不得已才能干的事情,皱眉道:“不可,田豫攻南岛,难得有如此收复的良机,若是退兵回来,那就前功尽弃了。撤军也会被敌军从后追击,岂不是危险重重?当此境地,还是召徐培把黄县的三千人再带回掖县,命他速速回援。”

说到这里,不禁顿了一顿,“这也是弃车保帅的不得以为之,黄县可以失守,掖县不能丢。”

“可这——”

程喜还想再据理力争,只好收敛了气势,苦笑道:“下官遵命。”

沿岸,燕军大营。

此时的柳志也不好过。

所谓行军打仗四字,“行军”二字犹在“打仗”二字之前,可见其艰辛。

手底下只有七千人马,每日分成两拨人轮休,趁夜三千人偷偷的出营,次日再高调的回营,每日所走的路程来回在四五十里,也好在是轻装简行,若是携带辎重这样的行军早就崩溃在路边了。

即便如此,两拨人来回轮休的奔波,就为了演这一出大戏,都累得苦不堪言。

柳志甚至觉得,若是魏军突然劫寨,凭借累得不成人样的燕军,恐怕挡不住三千人。

为了施行疑兵之计,示敌以强,也顾不得兵卒疲累不堪,反正在夏侯玄等人心目中的幻想,此时此刻的燕军大营已藏有三四万兵马,又怎会想到实际上只有七千人呢。

中军大帐内,阎诩低声道:“我想现在已经足以吓得夏侯玄心惊胆颤了。”

柳志点了点头:“不必再命军士往返大营与沿岸之间了,休息一日,向掖县进发,这一次必然吓得夏侯玄屎尿齐流。”

阎诩哈哈一笑,道:“说不定此时他认为双方兵力悬殊,已在卷铺盖准备逃跑了。”

“他要是跑,我们就敢追。”

柳志澹澹一笑,续道:“我等出兵围攻,也需使出诓骗之策。”

桌前的地图上标着掖县二字,柳志以手指轻点前、左、右三个方位,说道:“我已派斥候查探地形,这三处密林环绕,可在此三处各屯兵千人,做出千军万马的姿态,再趁夜色进攻,白日则按兵不动。”

阎诩一愣:“趁夜色进攻?”

“对的,白日有密林遮掩,夏侯玄等人不知虚实,夜色昏暗难以视物,就更加不知道虚实了。”

柳志微微一笑,携着阎诩出了营帐,到得后方位置,只见被胁迫的上千名魏国百姓拼命的扎草人,由二十余名燕军在面前亲自示范,编草人的速度极快,只用了一天时间便做出了几百个。每个稻草人都扎得与常人等身大小。

他笑道:“这些稻草人于夜中置于旷野,便如我军一般。这便是王上常说的‘草木皆兵’。”

阎诩喜不自胜,拍手笑道:“将军这真是好计策。”

再经历了休整跟必要的军械完备后,柳志下定决心包围掖县,当即调取了大营中的五千人马,迅速出兵。

这一行进速度花了两日的时间。

柳志隔着老远就瞧见了掖县,当即分付阎诩领一支千人的兵马驻守左面,由柳曲率领千人驻守右面,自己则以三千人直取正门。

燕军席卷而来的消息传遍整个掖县,夏侯玄惊恐地登上城头,只见得东、南、西三个方位,远远便瞧见尘土好似黄龙一般,漫卷至半空中,各处山头跟着了火似的。

“这——这瞧来恐怕当真有三四万大军啊。”

程喜嘴角抽搐,背上出了层冷汗,苦笑道:“就算是程培率三千人来援救,也……也好似抱薪救火,反增敌军的气焰。”

夏侯玄这下终于有了惧意,他犹豫不决,目望身边的众人,均是露出要求田豫回援掖县的表情。他往女墙上重重一拍,点头道:“事急从权,不能再拖了,速速命人唤田豫回来救掖县。”

这个结果是最好的,依旧不愿放弃整个东来郡,大不了抵挡住了燕贼,再度进兵夺岛链就行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夏侯玄并不想为国捐躯。

什么大局为重?保住小命要紧。

程喜等人都不约而同的露出喜色,只要田豫大军回援,那就没有问题了。

斥候闻听此言,当即领命应是,快速的奔下楼去,骑上快马出了城。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进攻 柳志驻军在密林之中,他目测了与掖县之间的间隔,这一距离恰到好处,心下大喜:“就看你夏侯玄的胆量了。”

他以三千人驻扎在密林之中,一口气点了七八柱浓烟,做出万人大军埋锅造饭的假象。

同时又分付兵卒将绳子系在密林的枝干上,一根绳索连串着周围的七八株树,另一端系在战马身上。

燕军时不时地抽一下马臀,或者数名兵卒拼命地拽动绳索,闹得整片密林晃动,从远处瞧来,便似有千军万马屯于此处。

夏侯玄命兵卒探查,可柳志早已做好准备,加紧巡逻,不给斥候窥探到真相的模样。

柳志率领千余人,策马到了掖县城下,抬起头来,目光自左而右地掠过,朗声道:“夏侯玄呢,叫他出来。”

守军瞧见城下的柳志到来,急忙去禀告夏侯玄。

夏侯玄闻言登上城楼,二人第一次打了个照面,他眯着眼睛道:“阁下就是柳志?”

“不错。”

柳志一手握着缰绳,脸上尽是嘲弄之色:“将军可愿出城投降?”

夏侯玄冷哼一声:“我堂堂大魏的征西将军,你们燕国只是大魏的属臣,不尊号令,引兵伐之理所应当。你兴此无义之兵,不束手待死,还待来劝降我?”

柳志不屑的一笑:“正是我燕国为魏国的属臣,这才需要出兵清君侧。试问当今天下,谁不知道曹爽欺魏主年幼,一人把持朝政,祸乱超纲?我等若不勤王,岂非任由奸臣败坏超纲?”

夏侯玄大怒:“乱臣贼子,也敢大义言言。尔等勤王是假,造反是真。我大魏忠臣良相无数,天下太平,是你们燕国有不臣之心,一不进贡,二不送质入宫,还吞并高句丽,意图割据辽东,种种罪行,天理难容。”

柳志反唇相讥道:“这就是欲加之罪了。久闻大将军曹爽、征西将军,以及被尊称为台中三狗的何晏等人,弄权弄威,无恶不作。今日将军又试图加害于我,他日九泉之下面见大魏的三位先帝,你不觉得羞惭于地么?”

夏侯玄怒不可遏,喝道:“乱臣贼子,此话你也配说?”

柳志也不生气,故作轻松地道:“那也不必说太多了,将军既不肯降,也只得以战止战了。我燕国三万将士在此,要破此城,如摧腐土。城中若有肯降者,破城后一律不杀,若是冥顽不灵,则尽数坑杀,绝不留情。”

说罢,率领千余人自行离去。

夏侯玄脸色阴晴不定,听到“三万将士在此”,更是让他当场失色,暗想:“我等被围,如铁桶般不得自由,这该如何是好?”

众人早已从燕军的增兵次数、行动规模中判断燕军大约有三到四万的兵力,如今从柳志的口中得到确切的数字,众人也下意识地认为是真话,毕竟这得到了多方面的左证。

而且柳志的口气完全就是炫耀兵力、逼降的作风。

可直等了一天,燕军也没有出兵的举动。

这一怪异的行径令人生疑。

直到了夜色降临,外边一片漆黑,这才瞧见四面八方的点点火光,如同长蛇般袭来。

城头的守军急忙擂鼓,集结的守军立即登城结阵,就连夏侯玄、程喜也赶忙登城督战。

燕军的攻城极为巧妙,三面皆以千余兵甲围城,各自推着奇形怪状的重弩至近前,却是一架又一架令魏军闻风丧胆的破天弩。

夏侯玄瞧见城下不过千余人,然则远处目光可及之处,则林立着密密麻麻的燕军兵甲,各自手持火把,形成的阵型庞大,好似有万人一般。

可奇怪的是,后军近万人的大军居然按兵不动,前军千余人则火速攻城,教人着实看不透。程喜皱眉道:“燕贼看起来是想轮番进攻,耗到我军疲惫不堪为止。”

他一经瞧见,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嘴唇有些颤动:“快,命斥候再发第二道旨令,立即召田豫回援,不可怠慢!”

他早已发过一道命令,斥候已经在前往南岛的路上,唯恐田豫见到第一道命令固执不撤,当即再发第二道命令。

柳志心想这次就是你们的死期了,等待破天弩列阵完毕,当即道:“射箭!”

这一声射箭喊出,林立的近百架床弩齐射向城头,橛子箭去势极勐,射程又是及远,登时便把城头的魏军射得不敢冒头。

夏侯玄退至最后面,他亲眼瞧着城下射来的箭,竟有六七尺长,当场把一名暴露在女墙外的魏军射得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橛子箭穿胸而过,死状极为可怖。

柳志再命弓箭手从左右二翼向城头射击,同时命令百架破天弩推进二百步距离,对着掖县的土城墙拼命攒射。

这一射可就不得了,由于推进了二百步,威力更加增添了两成,每一支橛子箭射在城墙上,直没入半尺有余,扎得稳稳当当的,箭尾不住地颤动。

柳志朗声道:“继续射,间隔不要太宽,也不要太密,从高到低,射成一排。”

此时三面同时攻城,只把城中本来就不多的兵力给分得更加稀碎,夏侯玄临时征调的壮丁又是没有经历长期训练的精兵,面对燕军有条不紊的进攻,城头上人影幢幢,有的手忙脚乱不知道拿盾牌挡,有的只顾着逃命,霎时间乱作一团。

程喜脸色一变,命督战队强行镇住,有几个试图后撤的,均惨死于刀下,冷喝道:“不许退,谁敢后撤杀谁。”

双方交战瞬间就上了头,柳志早已在公孙修的指导下明白了破天弩的机要,命令燕军对着城墙一顿胡射,看似杂乱无章,实则给了燕军向上攀爬登城的天然阶梯。

交战后约两个时辰后,程喜倒也慢慢制住了三千乡勇,命他们射箭、落石进行反击,再配合魏军操作投石机,把一枚又一枚巨大的石弹给投送出来,每被击中者当场骨断筋折。

夏侯玄直捏了把汗,这一刻是真的后悔早不撤军,偏偏被重兵包围后面临这样的窘境,不由得双手合十,暗想:“田豫这个家伙,若是得了军令不迅速赶回来援救,我绝不放过他。”

柳志眼看城墙已经插着密密麻麻的橛子箭,便好似香炉般,当即喝道:“攻城,爬着橛子箭上去。”

这一声呼喝,当即便有两个百人队迅速纵出,口中各自咬着钢刀冲至城下,手脚并用地踩着橛子箭向上攀爬。

橛子箭深入墙中,尤其是这类碎石垒的城墙一旦射中更是互相卡得极紧,百人队中又大多是身材偏瘦之人,百来斤的重量踏在橛子箭上,只是晃了一晃,并未掉下来。

程喜瞧见燕军如同壁虎一般,居然顺着城墙直爬上来,速度极快,不由惊得魂飞魄散,吃吃地道:“这——这怎会有如此的攻城方式?”

很快的,魏军也举起落石砸下,有不少燕军被砸得摔了下去,可同时也有人越窜越高上去。柳志指着城头道:“破天弩全都调高角度,对准了城头射,吸引敌军的阻势,掩护百人队登城!”

城下列阵的燕军当即在破天弩上垫高,呈四十五度角向上,弩箭也拼命向城头射去。

不少举着落石往下扔的魏军被橛子箭射中倒地不起。

程喜大怒,大声道:“有人倒下,另一人立即补上,决不可让燕军爬了上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调兵 燕军很快就借着迅速的攀爬冲上城去,城头的魏军跟乡勇吓得惊慌失措,一连七八名燕军跳上城头,挥刀舞盾的乱杀,紧跟着的是陆续顺着橛子箭爬上来的燕军,配合得天衣无缝。

只要有一人登城,立即守在一旁,等待援军登城,不给敌军阻挠的机会。

很快地,三面都登城了一个百人队,三百名燕军一经登城,便如砍瓜切菜般乱剁,直杀得魏军丢盔卸甲。登时让整个城头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受制于城头的空间有限,燕魏二军混杂在其中,你撞我一下,我踩你一脚的接踵摩肩,魏军大多是乡勇扩编的,并无甚战力,便如乌合之众般的乱挥乱砍,反观燕军则训练有素,把胡乱冲上来的魏军乱刃斩杀。

程喜下令截住登城的燕军,幸好也是督战队拉开了一段距离,魏军不顾一切的向城头射箭,来不及闪避的乡勇连带燕军也一并死于箭下。

夏侯玄也不免吃了一惊:“那可是我们的兵——”

程喜神色不变,沉声道:“守住城头要紧,大局为重,自己人杀自己人也没什么。”

不分敌我的乱杀倒是挡住了燕军的攻城战,魏军、燕军都不敢置信,攻击敌人也就罢了,自己人居然也不分青红皂白。

二千督战队可不去管别的,一律乱箭射杀,将混杂的三百名燕军跟千名乡勇都射杀了。

柳志虽然看不见情况,却也瞧见城头上乱箭齐飞,暗想:“奇了怪了,我军直冲上去,按理来说双方兵卒混杂近战,除了贴身肉搏之外,用弓箭乱射岂不是连自己人都杀?”

正准备加派人马攻城,可抬头看了眼天色,即将天亮了。若是不撤兵,魏军就能瞧见远处的“燕军大阵”不过是一堆稻草人而已,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前思后想,当今命令三面的燕军撤兵。

三军将士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缓缓退散。柳志朗声道:“夏侯玄,我给你两日时间,你如再不开城带头投降,我便率三万将士强行攻城。若现在投降,我不杀你,亦不伤城中一人,对待百姓秋毫无犯。要是等城破了,刀剑无眼,不要平白无故地害了百姓跟你一齐赴死。”

夏侯玄脸色难看,不知所言。

燕军很快退却,柳志、阎诩、柳曲三人趁着夜色,命燕军把稻草人都搬走,毕竟天一亮谁都瞧见了。

程喜苦笑道:“这燕贼当真厉害,只是数千人攻城,便能让咱们左支右绌,若是数万人齐攻,我等是守也守不住。”

夏侯玄伸掌在女墙上重重地一拍,冷冷道:“先给他得意一时,等田豫大军回防,他必死无疑。”

程喜擦了把头上的汗,腿肚子都在打颤了:“将军,柳志就是趁着田豫没有回师救援才如此说的。两日时间,田豫回到掖县都不止两日,这完全是逼迫我们开城投降啊。”

“我堂堂大魏的西征将军,难道要我投降于此人?”

夏侯玄大怒道。

程喜忙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不需要将军出城投降,咱们可以撤出城外,向北海郡栖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才是明智之举啊。”

夏侯玄露出犹豫之色,说道:“如今三面被围,只有北门可走。”

“将军,不能再犹豫了。”

程喜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可又不能露出不满之色,低声道:“只要有机会逃离,才有一线生机。”

夏侯玄摆了摆手,神色暗然的转身离去。

南岛。

斥候马不停蹄的乘坐快船,抵达了田豫所在的大船,赘述掖县所面临的窘境。

田豫听完后脸色诧异,皱眉道:“你说燕军围攻掖县的大军有三万兵力?”

斥候道:“正是,目前掖县危急存亡之秋,西征将军跟青州刺史都在城中,一旦城破,后果不堪设想。夏侯将军下令要田太守放下一切大小事务,回援掖县。”

掖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乃东来郡的治县,一旦被攻下,从民心上跟地势险要的问题上,魏国都要蒙受巨大的损失,更别提此时城中还有田豫的二位顶头上司。

田豫皱眉不答,思虑了好一会儿,仍是平静无语。

“这不可能。”

田彭祖率先站了起来,反驳道:“定然是情报有误。虽说我军没有夺下岛链,可这片海域仍有派遣小船巡逻,根本连燕军的一点影子都不曾瞧见。你说燕军增兵九次,我怎得完全没瞧见呢?”

斥候脸色微微一变,“燕军增兵九次,人所共知,天天有人看见燕军从沿岸登陆。阁下派兵巡逻于海上,都不能察觉,那可当真是失职了。”

田彭祖登时急了,皱眉道:“这不可能。”

“行了,不要多做争论。”

田豫瞪了一眼儿子,对斥候道:“你先行一步,回去告知夏侯将军及程刺史,我们父子即可启程,回师救掖县。”

田彭祖还想再说,被父亲严厉地瞪了一眼,立即闭嘴。

斥候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担心田豫固执的不愿回援,没想到如此爽快地答应下来,当即点了点头:“烦请田太守尽快回师,否则危在旦夕。”

说罢,出了船舱,跳上快船离开。

田豫目送着斥候离去,喟然长叹。

“父亲,连你也相信燕军当真有三万大军驻守在掖县了么?”

田彭祖不解地问。

他看了眼儿子,彷佛苍老了好几岁,皱眉道:“我信或者不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夏侯玄跟程喜二人信了。此二人才是秉持青州兵权的人物,我听命于二人的话,不管是对的也好,错的也罢,总之是一定要听的。”

田彭祖更是不可理喻,摇头道:“孩儿不这样认为,燕贼必是用了什么奸诈之计,哄骗了夏侯玄跟程喜二人,逼我等退兵去救。其实以掖县之坚实,便是真有三万大军围攻,也不足为虑,可以撑上许久。只要父亲坚决不回师,等夺回了岛链再走,而事实大白于天下,燕贼其实只是虚有其表,夏侯玄也不敢怪罪父亲。”

田豫仰天大笑,笑声中殊无喜色,叹道:“你还年轻,识得兵法,不识得人心。即便夏侯玄事前怪罪于我不回师救援,事后真相大白,发觉我是对的,他是错的,你道他会嘉奖么?恐怕我田氏都将就此葬送。为人心高气傲者,最忌惮的便是此事,不论对或者错,田氏都很难保住。”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若是只有为父一人,为国尽忠,即便事后遭到夏侯玄、程喜的清算,也就罢了,可关系全族之事,为父再怎样也不能冒险。只听命于夏侯玄的命令,即便他是错的,事后也绝无理由怪罪于我。”

第一百七十章 掌控局面 田彭祖呆了一呆,倒没想到这一层,苦笑道:“这倒是不错。”

田豫为官多年,对朝堂之争跟人性的卑劣了如指掌,不愿拿全族的利益去赌,眼睛微微一眯,澹澹道:“撤军吧,或许是天意如此,燕贼还没到绝命之时。”

“可惜,强攻多日,死伤那么多的兵卒,最终还是没能把岛链夺回来。”

田彭祖暗道可惜,也只得鸣金收兵。

激战多日的南长山岛营寨此时已经破败不堪,邓忠灰头土脸地清点兵卒,还剩下一千五百余人,其余的大多战死或负伤,已不能参与战事。

他心中的忧虑一天胜过一天,深知凭这孤岛狭城,是抵挡不了田豫的三万大军围攻,也只能一日拖过一日,毕竟他也没把握。

邓忠甚至想到,万一城破,是选择挥剑自刎还是上吊自尽来彰显对燕国的一片赤诚。

当他百无聊赖地这么幻想之际,就瞧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田豫的大船开始张开帆船,魏军也陆续登船驶离。

营寨中的燕军都不敢相信这一幕,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更有甚者互相扇对方一个耳光来证明不是再做梦。

在得知这一消息的众人欢喜不尽,魏军用了一天的时间撤退,连很多大型的军械都来不及带走,放把火直接烧了。

燕军大营无不欢声笑语。

邓忠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喃喃自语道:“成了,成功了,看来国舅爷成功的围攻掖县,逼得夏侯玄调田豫求救了。”

望着仅存的一千五百人,邓忠心下狂喜,站起身来,对身边的斥候道:“快!立即乘快船回燕国,告知王上及大臣们这边的形势。就说田豫已被我等调走,岛链还在我们手中,发兵通往青州,可说是如入无人之境。”

这话确实不假,柳志在掖县附近可谓营造出了千军万马的姿态,夏侯玄一口气就调走了田豫的全部兵力,生怕援军不足以破敌。现在岛链依旧在手中,从沓渚发兵青州,根本没有问题。

斥候不敢怠慢,立即挑选了二十名桨手,乘坐飞龙船快速往辽东方向驶去。

这一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先至沓渚沿海,又顺着驿站火速呈向七百里外的襄平。

燕王宫。

公孙修看完手中的捷报,脸上露出笑容,澹澹道:“好消息,夏侯玄终究还是怕了,病急乱投医之下已调走了田豫,岛链依旧在我们手中。”

闻听此言,在场的群臣均是一齐欢笑,邓艾也松了口气,毕竟邓忠驻守南岛是最为凶险的一地,所面对的又是兵力十倍于己的魏国老将田豫,其压力可想而知。

邓艾沉吟许久,沉声道:“王上,既然岛链已经夺回,辽东通往青州的海路,已是天堑变通途。岛链既为我军运兵运粮的通道,目前又正准备逼走夏侯玄,不如增兵青州,以援柳志,说不定能将整个东来郡都划入燕国的版图。”

公孙修眉头一皱,不是不愿意增兵,而是担心应付走陆路而来的曹爽劲旅,唯恐心有余力不足,问道:“大将军以为,援兵应在多少合适?”

邓艾斩钉截铁地道:“臣以为当发兵一万人,并且须得擅战者为将,借着畅通无阻的海路以抵青州,助力柳志的士气。夏侯玄既然被柳志的虚增兵力吓得调田豫回防,那就证明心中已经发虚,绝无可能坚守,唯一的可能便是弃城,逃往北海郡。”

公孙修倒吸一口凉气,发兵一万人可不是小数目,皱眉道:“夏侯玄逃至北海郡,柳志占领掖县,依然能挡得住田豫吧?”

邓艾眼中光芒一闪,彷佛智珠在握,笑道:“坚守自保有余,攻城掠地不足。以臣猜想,夏侯玄虽被蒙在鼓里,可田豫必知我军的虚实,毕竟海路此前在他手中,有无运兵至青州他是一清二楚的,极有可能不顾一切的进攻柳志。若是我等再发兵一万人,田豫必然以为还是我们故技重施而轻敌大意,那时他便会吃大亏。”

公孙修心想话都说到这一份上,也只得搏一搏。毕竟,若是攻下东来郡,那土地跟人口就都划进了燕国的版图了,当即道:“也罢,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既然如此,就由杨祚率领万人大军跨海,援助柳志。现在由邓忠掌握着岛链,运送粮草也极为方便。”

在一旁的杨祚闻言大喜,当即出列道:“谢王上钦点,臣必不负厚望。”

“王上——”

管理着燕军的后勤、屯田等事宜的燕王叔父,公孙衍不免苦笑一声:“这个,要运送粮草不是问题,只是船只大多被柳邓二人带了去,尚未返航,船只颇为不足。”

公孙修皱眉道:“没有大船也无妨,反正两国交战,沓渚沿岸的渔民也不敢出海捕鱼,把沿海渔民大大小小的船都征调借用。只不过要事先命官吏登记好各借了几艘船,如有损坏,等战后再一一赔给渔民即可。”

公孙衍张大了嘴巴,吃吃地道:“渔船?这——万一遇上风浪,或者暴雨天气,恐怕会导致将士有危险。”

此言一出,公孙修跟邓艾、贾范三人相视而笑,均想:“天下之事,又有何事是无需冒险的呢?自古成王败寇,也没几人虑胜虑败的结果,只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无妨。”

公孙修朗声道:“成败在此一举,即便跨海有风险,也不足为虑。若是不幸碰到海难,那也只能说明天佑曹氏,不佑公孙氏,注定得不到青州。”

此言一经他口中说出,便显得悲壮与凄凉。

邓艾微微一笑,道:“以天时而度之,这一阵子虽间歇有风浪,可是已不似前些日子那般。以渔船跨海虽说是简陋了些许,可借着岛链的一环又一环,间隔不过数十里,便如同避风港般。只要小心行事,不会损失多少的。若是此战成功偷袭,说不定可攻下一郡之地。”

公孙衍擦了把额上的汗水,知道再劝下去也没用,苦笑一声:“老臣尊旨,立即就去征调渔船。”

第一百七十一章 草木皆兵 掖县。

两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夏侯玄如芒背刺。

他深知即便田豫撤军,也不可能及时赶回来。

程喜满脸的恐惧,腿肚子直发颤,眼瞅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不由得心生恐惧,沉声道:“两日转瞬即逝,我看今晚燕贼又要趁着夜色进攻了。”

夏侯玄苦笑一声,皱眉道:“为何燕贼总是挑着夜间进攻?”

程喜也想不明白,喃喃道:“这个——可能是欺人夜不视物吧,而且燕贼白天不出兵,夜里行动,我方城中兵少,且昼夜轮休,难免精神不振,暮气沉沉。”

夏侯玄心想此话倒也不虚,城中军民两班轮休,闹得疲惫不堪,燕军则是安心的白天休息,晚上出兵,大大地消耗了体力。他皱眉道:“这个燕贼倒是狡猾。”

这一套似是而非的生搬硬套理论,若是让公孙修跟柳志听见,可能当场都要笑出声来。

生怕露出马脚的六七千人的演戏大会场,愣是让两人的逻辑自洽,硬是把毒点给补上了。

眼看着天色暗下来,月朗星稀,柳志推测时间也差不多了,当即命三军擂鼓,准备出兵。

在一阵疾如闪电的擂鼓声中,程喜急忙命军士上城抵抗,把滚木、落石都安排了上来,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远处的平原上,借着澹澹的月色,一排又一排军容整肃的燕军列队而来,东、西、南三面无边无际,各执火把,如同山崩地裂一般,要把掖县都给震碎了。

夏侯玄第一次瞧见如此训练有素的士兵,虽隔着极远,却能依稀分辨得出来,燕军的行军之中,每一个方阵都好似尺量如一人般,有条不紊,没有任何的混乱。

天底下竟有如此的精兵?

他们哪里知道,看似巨大的方阵,之所以步调一致,实际上是燕军以两三根毛竹捆绑成十余丈的竹架。竹架则每隔四尺悬挂一个稻草人,中间实际上只有三名燕军用手臂抬着竹架前进,变成一排又一排的大军。从远处望看似是万人的方阵,实际上则不过是千人的装神弄鬼罢了。

程喜暗中掐指一算,只觉三面一举涌来的敌军,足有三四万人,其威势之可怖,骇人听闻。

他这会儿可就撑不下去了,急忙在夏侯玄耳边低声道:“将军,这个时候若是不再撤退,一旦被合围,恐怕逃都逃不掉。反正田豫已经撤军回来了,他率领三万人,都是悍将精兵,大不了让他把失守的掖县再夺回来呗。将军千金之躯,持节而至青州,主督一切军政,若您有个万一跟闪失,可比丢了城还要严重啊。”

夏侯玄脸色复杂,鬓角处有一滴汗液顺势滚落至腮边,心想这话倒也不错,死守是绝对守不住的,万一给不幸攻破,自己被擒被杀,青州就真的沦陷了。

他一咬牙:“暗中召集亲兵,只带五百人走,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程喜脸上大喜,心想这下可算保住小命了,忙道:“是,是,下官立即准备马车,暗中开了北门,咱们只需快马加鞭,很快就抵达北海郡了。”

夏侯玄苦笑一声,望着四面楚歌的掖县,也只得点了点头,打定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心理。

趁着夜色,程喜暗中挑了五百名亲兵,通知自己的妻儿老小,一并塞进事先准备的马车里。可这一家子算上双亲、正室、小妾,还有一大票沾亲带故的亲戚,根本带不走那么多人。

程喜眼看七八名小妾还想往空置的马车上挤,抬手就是几个耳光,怒道:“不许上车,等下一趟。”

众女也不是傻子,知道秘密弃城潜逃,哪有分成好几趟接走的可能?登时哭得泣不成声,跪地求饶。

程喜可不去管其他人,冷笑着拔出刀来,沉声道:“都不许声张,走漏风声,你们都得死。燕贼自从起兵以来,一直高呼着缴械不杀的旗号,城中舍了我等,你们降了也罢,被俘也罢,总之是死不了的。”

说罢,将一名挂在他腿上的妾室踢开,跳上马车,一行人快速自北门窜了出去。

此时双方攻城愈演愈烈,柳志动用全部兵力进攻,四面八方的弩箭齐飞,井然有序的攻城。

城头上的魏军抵挡不住,百夫长满脸鲜血地跑下楼去,却不见了夏侯玄跟程喜的身影,逮住州衙的一名小吏,皱眉道:“程刺史呢?”

小吏愕然道:“刺史调了五百兵甲跟几辆马车,说要到城外设防,伏击燕贼——”

“胡说——”

百夫长登时脸色一变,把头盔摘下来掷在地上,怒道:“什么伏击?他们已经逃跑了!”

小吏不免吃了一惊:“这……这如何是好?”

连征西将军跟青州刺史都跑了,也就没了最高的统治者,要如何进攻、调遣、防范也没了统一的话事人,各自互相听不了谁的指挥,原本就脆弱不堪的掖县更是雪上加霜。

百夫长几乎只犹豫了一刻,怒道:“他妈的,若是这样坚守下去,燕贼火气上来了,城破后说不定屠城,倒不如开城降了,还有一线生机。外边三万大军强攻,我军不过剩下八九百持戟将士跟二千乡勇,如何挡得了?谁降了再说。”

小吏尚自犹豫不决,百夫长已领着五十人直奔城门,将镇守城门的小兵给杀了,双方登时火拼了起来。

柳志突然瞧见紧闭的城门突然中间出现了一道自上而下的火光,紧接着火光便越来越粗,两扇沉重的城门发出伊伊呀呀的开门声,七八名魏军高举双手直奔出来,齐声道:“将军饶命,我等开城乞降!”

当城门全部打开了,只见挤满了魏军,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相枕而眠,想来这一场投降经历了从意见分散到意见的统一。

柳志露出喜色,命燕军停下进攻,当即率军入城中。只见得街道空旷,数百名魏军跟乡勇都沮丧的站在一旁。

“夏侯玄呢?”他朗声问道。

百夫长当即跪下道:“夏侯将——夏侯玄跟程喜领了五百人,已自北门遁逃。”

柳志“哦”了一声,也没想过能活捉二人,当即点了点头:“把兵器都放下,城中百姓只要不反抗我军,决不杀一人一兵。”

百夫长打了个寒噤:“是,是。”又瞧了眼城外,苦笑道:“掖县可能容不下将军这么多的兵马。”

柳志“哈”的一笑,此时也不需要再隐瞒,澹澹道:“我军不过六七千人,次城中的余粮,足以使我军资用。”

百夫长将信将疑,心想城外数万兵马如摧天毁地一般,怎得又只有六七千人而已了?他也不敢多问,忙道:“是,是。”

柳曲开心地道:“城中的宝贝,可都得拿出来,我们要亲自清点财物。”

阎诩是最后一个进城的,脸上还挂着鲜血,喜道:“财物?太好了,还不快拿出来分上一分。”

公孙修自从登基开始,就设下明文规定,不可杀害俘虏降卒,亦不可劫掠或者屠杀百姓。这两个规定,既有出于仁义之师的名号,也有出于对现实的考虑。毕竟杀俘虏跟降卒会反向刺激今后的敌军绝不投降,死战到底。

然而古代的统兵者要做到完全不虐民劫掠,又千难万难。其苦衷莫过于,兵卒费尽千辛万苦攻下了一座城,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破城后作为将军的要从哪儿拿钱财嘉奖手下的数万将士呢?

唯一的嘉奖就是纵容兵卒劫掠百姓,或抢其财宝,或掠夺民女,古代吃粮的士兵一是被逼无奈,二是为了发财,除此别无他法。

公孙修则废除了这一条例,他要的是人口跟土地,保护都来不及,哪里能杀害?

按照燕军成功破城败敌之后,不许虐杀百姓,只分金银珠宝,不足的军饷则由本该收缴入国库的那一份赏给三军将士。

即便如历史上的李世民征高句丽,对白岩城的不投降很是愤怒,于是传令三军,破城之后立即屠城,将财物、女子赏给将士。

可白岩城抵挡不住压力,向唐军投降了。李世民接受这一投降,这导致帐下的大将不满,为首的便是徐世绩,率领数十名将官向李世民呈情。

即便是李世民这位古今帝王中的明珠,与秦皇汉武相提并论的人物,看到数十人来讲道理,立即下马道歉,并且答应自掏腰包的给三军将士派发赏赐,以弥补未能劫掠百姓的经济损失。

《资治通鉴》中如此记录:李世勣见上将受其降,帅甲士数十人请曰:“士卒所以争冒失石、不顾其死者,贪虏获耳;今城垂拔,奈何更受其降,孤战士之心!”上下马谢曰:“将军言是也。然纵兵杀人而虏其妻孥,朕所不忍。将军麾下有功者,朕以库物赏之,庶因将军赎此一城。”世勣乃退。

这也是公孙修多年的战争中逐渐总结的经验,期间也少不了邓艾、贾范等人的日夜指点,知识水平可谓水涨船高。

同时他也意识到不是完全照搬后世的那套就能改变古代的僵局,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跟网文主角那样,把封建思想熏陶下的兵卒改造成现代化士兵,只能说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柳志尊奉公孙修的军令,不劫掠百姓,秋毫无犯,只命人开了官府存储的钱财,分发给了燕军将士。

柳曲、阎诩都各分得财物,脸上颇喜。

他无奈地一笑,交代二人决不可虐待降卒跟百姓之后,率兵入驻衙府,检阅城中的典籍,了解一番掖县的人口、土地、律法等现状。

这才是真正的财富。

次日天明,掖县百姓便瞧见了震撼的一幕:驻扎在城外的两万余燕军,竟一夜之间化作了稻草人。

此消息不胫而走,在魏军跟掖县百姓之间人口相传,皆言燕军擅长妖法邪术。

整个东来郡也引发了震动,燕军攻占治县,连夏侯玄、程喜都弃城而逃,诸县皆惊。

北海郡胶东县。

夏侯玄在亲兵的护卫下,数日昼夜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抵达了北海郡的胶东县避难。

北海太守丁淮是个年近七十的老者,精神倒是不错,几乎是满口奉承着迎接二人。

掖县这桩怪闻很快就传到了北海郡,百姓老幼之间谣传。均想燕贼果然会妖法,能将两万余个稻草人施法变成士兵作战。

大小官吏则是一并将信将疑,毕竟未曾亲眼所见也不敢置信。

丁淮也觉事有蹊跷,便将掖县的消息报给夏侯玄得知,皱眉道:“夏侯将军,下官听得掖县传来的消息。据说——据说只过了一夜的时间,屯兵于掖县之外的两万余燕军,竟然都变成了稻草人。”

他登时一愣,跟程喜对视一眼,二人均觉哑然不已。

“这怎么可能?柳志确实率领了三万燕军进攻掖县,怎会——”

夏侯玄正想解释,突然之间像是想通了什么:“自始至终,我似乎都没瞧见过燕军的全貌。他虽增兵九次,可每次增兵三千人一入燕营便不再出来,斥候也不知里面的情况。再至城下围城,柳志也是白天坚守不出,夜里攻城。排兵布阵的二万余大军都放置在远处,只能瞧见大致的人形轮廓……”

程喜正愕然不解,他已拍桉而起,“呼”的站起身来,脸色铁青:“不好了,我等皆中了诡计。”

丁淮一愣:“这——不知是何事?”

夏侯玄脸色难看,摇头道:“上回燕贼已三万大军围城,看似兵强马壮,实则不过六七千人马而已,那两万个稻草人,是柳志命燕贼用竹架隔着老远,一边抬着走。我等不知虚实,下意识地以为是三万大军一并攻城。”

程喜不禁张大了嘴巴,吃吃道:“竟……竟有此事?当真是可惜了,若是能早点发现,以掖县要挡住六七千人,则勉强不是问题——”

夏侯玄心中没来由地烦躁,刚想斥责程喜只会在事后说风凉话,事前还不是力主撤退?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毕竟他自个儿才是青州的最大话事人,从洛阳持节而来,程喜跟田豫皆听令于他一人。

说到底,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他的身上,程喜不过是谏言而已,若是自己不听从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祸事了。

夏侯玄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皱眉道:“事到如今说这种话,于事无补了。燕贼狡猾,居然能用这样匪夷所思的战术,可不曾出现在兵书典籍之内。”

丁淮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险些两眼一抹黑倒在地上,暗想:“难不成他是按着兵书的只言片语来学着用兵的么?那不成了按图索骥,顽固不化了,朝廷怎会派他到此领青州诸军事?连当年的孔融都有所不如。”

第一百七十二章 虚虚实实 丁淮之前的上一任北海太守是孔融,也就是孔子的第二十代孙,自幼有才名,聪慧过人。成人后的孔融虽也名冠天下,位列建安七子之一。

然而此人却是虚华无度,面对袁绍军队的兵临城下,仍旧装出一副名士的风度,每日只躲家中读书、饮酒,从不督战,直到守城被破,丢下妻儿独自一人逃亡。

丁淮作为继孔融之后的北海太守,太祖武皇帝亲自任命的,至今已当了四十余年,此时亲眼见到夏侯玄,心中也不禁沉了:“朝堂不成想竟混乱到了这个地步,竟派夏侯玄这样的人前来督战统领军事?难怪掖县失守,早晚东来郡都要沦陷。”

掖县作为东进之路,此时已然被切断,沦为敌军之手,整个东来郡的失守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夏侯玄沉吟少许,忽道:“此时唯一的问题,就是守住北海郡,等田豫收复东来郡。除此之外,静观其变。燕贼当真是可恨,但也狡猾多变,兵少而欺多,故弄玄虚,导致我等接连上当。”

丁淮忙道:“将军放心,北海郡之兵固守有余,不必担心。”

这倒是实话,各郡本身就能抽调徭役,征发壮丁,关键时刻郡中的豪强大族也可以自家的部曲调集出来,组成军队应付一时之需。

掖县,沿岸。

田豫刚一靠岸,三万甲士下得船来,便听到了掖县失守的消息,心下不禁一沉:“果然还是碰上这样的事了。”

自从燕魏二国正式交战,田豫便一直觉得憋屈,先是有程喜压在自己的头上,后有夏侯玄全凭好恶调度,重个人威严而轻军国大事,导致魏军在军事上一败再败。

“这个夏侯玄,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田彭祖气愤地捶了一下大腿,咬牙道:“他自个儿任用小人,丢了岛链,命我等夺岛链。岛链还没夺回来,说掖县告急求救,返回来援救时他又因为守不住而遗弃了掖县,当真是混账之极。”

父子二人均是恼怒不已,摊上这么一个人,做下属的追着跑着给领导擦屁股。

田豫策马登上沿岸,心中思虑如何破解当前的局面。沉思许久,有些暗然道:“现如今最大的问题,便是夺回掖县,否则东来郡早晚要失守。”

“也只得全力进攻掖县,看能不能速战速决,燕贼兵力不多,这是不争的事实。”

田彭祖说到这里,还是有些信心的,“我军向来兵力占优,虽说燕贼占了掖县,可也守不了多久。”

田豫道:“这是燕贼的短板,毕竟国力悬殊。可他据有掖县,东来郡的诸县及及可危,若是让他一并吞下了,东来郡就只能拱手让人了。此战只许胜不许败。为父相信他的兵力绝不可能有三万人。”

便在这时又有斥候来报,竟是掖县被攻破的第二日,驻军于城外的两万余燕军一夜间化作了稻草人,惹得整个青州大震,无不心惊胆颤。

田豫听完不禁笑出了声,冷笑道:“此等凋虫小技何足挂齿,夏侯玄等人就被吓得屁滚尿流。燕贼以稻草扎成人形,夜晚中瞧来便好似数万大军齐攻一般。”

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笑意:“我早知燕贼决不可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能够增兵九次而不被察觉。现在看来,果真如此,现在柳志的兵马,最多只有六七千人。”

“趁势进攻,一举就能拿下掖县。”

田彭祖也是松了一口气,他虽也不信燕军能调三四万兵力驻于掖县,可毕竟心中不安。

现在两万多个稻草人暴露出来了,恰恰证明掖县空虚,九次增兵是子虚乌有之事,也就不足为虑。

田豫冷笑一声:“再调诸县的兵马,连成防线并命人去通知韩升,各县响应,决不可让燕贼逃了。”

掖县。

作为刚刚接收了掖县的柳志,开始清点了城中的卷宗,府衙内的大小官吏一律任用,只要愿意效忠则可不杀。小吏也是混口饭吃,哪敢不从?

对柳志等人的询问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查阅卷宗的户籍、土地、税收方面的信息记录,柳志已得知掖县尚有三万人口,往年所存储的粮草也极为丰富,足以支持燕军在此城中的一年之用。

柳志暗想:“若不是夏侯玄逃离的早,也不会留下这么多的粮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资敌’了。”

千名魏军降卒也被编入了燕军中,柳志也顺便命人盘点燕军的总人数,大抵在六千人马,算上新降的魏军恰好补上了损失的兵员,仍是在七千人的军队。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战略上的获利,有了掖县作为大后方的保障,要进攻附近的县城,三五百里的距离之间输送粮草,以及阻挡敌军都不再是问题。

柳曲有些诧异地问:“将军,那几万个稻草人搁置在城外,传扬出去,田豫必知我军兵力虚实,这个城还怎么守得了?”

柳志一笑置之:“此等障眼法骗得了夏侯玄,却骗不了田豫,他可不是一般人。”

阎诩笑道:“这便是王上的第二道旨意了。”

“这——卑职实在是猜想不透。”

柳曲苦思冥想半天,全军上下数千人马装模作样的一齐演戏、做伪装,好不容易骗过了整个青州,现在故意把稻草人露在外面,岂不是白费了工夫?

阎诩从怀中取出书信晃了晃,笑道:“这是王上前日连夜命快船送来,信中已知悉我军于此地的各方面形势。田豫率三万大军返回掖县,势不可挡也,我军只可守而不能攻也。目前形势已变,我军占有岛链,从辽东往返青州已是毫无阻拦,更兼得掖县,遥相呼应。”

柳曲挠了挠头:“这——这确实如此。”

阎诩续道:“王上已下旨,命前将军杨祚,率领一万人驰援青州。”

柳曲啊的一声,脸现喜色:“若得万人相助,咱们的胜算又大大增加。”

阎诩跟柳志对视一眼,均是苦笑不已,心想曹爽即将进入辽西地界,那边才是魏军伐辽的主力,当此境地分兵一万人,可说是勉强至极。

“田豫既要进攻掖县,也知我军虚实,只有六七千人,大差不差,这个时候再言增兵,他定然下意识地认为我军故技重施,这便是虚实相间的道理。”

阎诩娓娓道来,将公孙修布置的整个战略思维解释明白。

柳曲不禁咂舌,满脸的兴奋:“王上此计甚妙,夏侯玄被我等骗了九次,结果九次增兵都是虚的。田豫能识破增兵之虚,可他必然有先入为主的想法,认为增兵又是虚晃一枪,必不以为意——”

柳志笑着接过话茬:“他掉以轻心,则会被这看似虚晃的一枪,直接正中胸膛。”

三人一齐发笑。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夺权 与此同时,杨祚率领一万人正从沓渚跨海而来。

燕国的战船已被尽数开向青州,一时间要调动其他地方的船只时间也不充足,干脆就把沿海一带的大小民船都一并征用了。

民船大多只是容纳五十人、一百人的小船,愣是满满当当的调集了一百二十艘民船跟渔船,这才把万人大军给运送上船,驶向青州。

杨祚的船队行经至九岛的每一处小岛,便往岛上留下二百人驻扎,直至南长山岛,与邓忠汇合。

邓忠遥见燕国的民船驶来,急忙出寨相迎,杨祚也下了船,直奔上岸,两人一碰面,皆是满脸的笑容。

杨祚拱手道:“邓前锋建下奇功,以三千人挡住了田豫三万人的进攻,实在是可喜可贺啊。王上已经说过了,等班师回朝之日,必然犒赏三军。”

邓忠苦笑不已,摆手道:“杨将军谬赞了,我这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以三千人挡住三万人,在下心中发虚,并不敢保证定能守住,只是做好了与岛链共存亡的念头。若是柳将军再慢个十七八天、或者不能引得田豫回师,恐怕现在你已见不到我了。此战一役,功劳当归柳将军所有。”

杨祚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年少有为,谦虚谨慎。”

虽说死守岛链,并不是攻下掖县的关键,可邓忠能以三千人背靠简陋的营寨,阻挡十倍于己的敌军,隐隐已有了将帅之风。

而且,邓艾又是燕王倚重之人,杨祚虽论官职跟年龄都大于邓忠,倒也不敢过于自大,而是把自己放在跟邓艾平辈的基础上,视他为侄子一般亲待。

他顿了顿,又问道:“目前岛上尚有多少人?”

邓忠解释道:“持戟可战之兵,尚有一千五百人。”

杨祚沉吟地点了点头:“王上已命我来援助你们攻打东来郡,当此形势田豫虽以回师,该防的总是要防。不如我在此留下一千五百人,与此处兵马合为三千人驻守。”

邓忠点了点头:“那是再好不过了。”

杨祚“嗯”的一声,当即命十五个百夫长出列,各率百人队下船,入得寨中。他又询问道:“营寨中可缺粮食?”

邓忠笑道:“并不缺少粮食,便是这万人大军驻扎在此,岛上的粮草也可支上半年。田豫早就准备以岛链运兵运粮进攻辽东,在岛上囤积了大量的粮草。程喜父子不通兵事,却抢着要兵权,此处被我等所夺下,粮草也一并是我军的了。”

杨祚闻言大笑,摇头道:“若是有幸擒得这对父子,定要感谢一番,否则我军将士也不能这般轻易拿下岛链。”

有了三千人驻守岛链,杨祚跟邓忠同时放下心来,就算田豫再度卷土重来,虽然无余力反击,可总能撑到援军的到来。

杨祚笑道:“岛链由他们驻守便可,你与我一齐前往青州,援师掖县。”

邓忠喜上眉梢,点了点头:“末将谢过杨将军,给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杨祚呵呵一笑,摆手道:“何谢之有?你乃将门虎子,弓马娴熟,又识得用兵的韬略,与我一同援师掖县,乃是如虎添翼啊,多个照应也是极好的。”

邓忠打了个哈哈,一揖到地。吩咐完岛上的守军,平日里该如何巡逻、换防、攻守等诸多事宜的细节。

邓忠虽说刚出征时还是懵懵懂懂,可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尤其是面对这个魏国的常胜老将各种喂招,虽说险些丧命于此,可军事素养却是质一般的飞跃,已不再是愣头青,讲起海战噼情入理。

就连在侧旁听的杨祚都时不时的露出赞叹之色。

杨祚所率领的万人大军分出了三千人在岛链上,手底下只剩下七千人,民船也腾出来不少的空置。邓忠索性命兵卒把岛上存储的粮草运上船,以备不时之需。

东来郡,黄县。

田彭祖率领五百人的亲兵,策马直抵城门下,他抬起头来,大声呼喊道:“韩升、程培何在?速开城门。”

守军急忙报知府衙上的韩升、程培二人。

韩升听说是田彭祖来了,二人对视一眼,急忙起身出城,迎接入城中。

“现在黄县大概有多少人马?”

田彭祖也不下马,依旧坐在马背上。

韩升不以为忤,下意识地站在他的脚边,为他牵住马头,一面往城中而去,随口答道:“目前黄县中,卑职有乡勇一千人,程先锋手上有三千精兵。”

田彭祖这才慢悠悠的转过头来,望着程培,把脸一沉:“不好意思,要劳烦程先锋,将三千精兵的兵权交给在下。”

程培出城迎接是给田豫的面子,毕竟现在的青州兵权都在田豫手中。没曾想田彭祖一进得此城,便好似目中无人一般,正眼也不瞧他一眼。

韩升为田彭祖牵马还说得过去,毕竟田豫曾不留余力的提拔他,基本是属于田豫派系的。可他程培又不是田豫的家将拥簇,跟在后面便如同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吏般,登时心头有气,可他忌惮此人,也不敢稍显表露。

待听见田彭祖一开口便是命他交出手中的兵权,程培登时忍不住了,反唇相讥道:“田公子,这未免不合规矩吧?令尊田豫虽说统领青州之兵,可我手中的三千兵甲,乃是征西将军交给我的,并不受你的调遣。张口就要兵权,你未免也太狂妄了吧?”

田彭祖冷笑一声,他就恨极了程喜父子,听他此言,更是怒火中烧,澹澹道:“当此战况,事急从权。你若不交出兵权,我便先将你扣下,扔进大牢里,自也可领兵。”

程培不禁有气,怒道:“你敢囚禁我?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

“少废话。”

田彭祖哼了一声,从腰间掏出令牌,丢在他的面前:“若你仍然心存门户之见,按照军令,别说把你丢进大牢里,我就算先斩后奏,再夺兵权,即使其中有不合规矩之处,可我也只是受惩戒领军棍而已,不需要一命抵一命。”

程培嘴角抽搐不已,心想此言非虚,毕竟战况紧急,自己若是再不配合的话,对方把自己当场格杀,再领兵权,事后也不会有多大的惩戒。

本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念头,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只好把兵符交给了他。

田彭祖瞪了他一眼,这些日子所受的郁闷之气可终于一吐为快,冷冷道:“程先锋干得好大事,把整个岛链都丢了,累得三军被邓忠拖住,不能走脱。令尊也非凡人,力主弃城逃离,导致掖县沦陷。如今你的兵权若是再不交到我手里,县中百姓早晚让你害死。”

程培被骂得狗血淋头,脑袋低低地垂着,脸上羞惭万分,恨不能找条缝钻进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故技重施 田彭祖在抢下黄县的所有兵权后,也开始了一系列的布防跟重新更改作战的策略。兵民之间倒也相互配合,稳中有进。

手下毕竟合兵四千人,其中有三千人都是魏国的精锐,这让田彭祖信心大增,自觉能守住黄县,达到拱卫父亲三万大军的后方安全。

“公子,掖县的燕贼,当真聚兵三万人马么?”

韩升面对程培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而且作为田豫的旧部,双方势同水火,又有政见之别。

一同守卫黄县的时间里,可谓是针尖对麦芒,幸好田公子一举把他给架空了兵权。

田彭祖笑了一笑,摇头道:“当然是假的,燕贼用兵奇妙,所思非常人可预,竟用稻草扎了几万个草人,就将夏侯玄吓得仓皇逃窜,白白丢给了燕贼一座大城。以我猜想,其城中不过数千兵甲而已。”

韩升这才松了一口气,叹道:“那还好,燕贼着实难缠。”

掖县之战几乎惊掉了青州众将士的眼珠子,燕军好似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更是传出了以妖术令稻草人化作兵卒的故事,愈传愈加匪夷所思。虽说有识之士都不会被这简单的伎俩给骗了,但也衬托出燕军的可怖之处。

田彭祖冷笑数声,正色道:“我也没料到这样的结果,我田家在青州练兵多年,为的便是为大魏磨炼出一支虎狼之师。只可惜啊,领军者竟是不通兵事的夏侯玄,以及为非作歹的小人程喜,这才导致了大败。”

韩升深以为然地道:“事实如此,我青州兵强马壮,以众敌寡,本来是稳操胜券之事,竟闹得失人失地的局面。”

说到这里,眉头一皱:“燕国面临我大魏两路进军,公孙修只要脑子不出问题,就不会发兵数万至青州。”

“那是自然,青州毕竟是偏师,大将军所率领的禁军、幽州兵才是主力。”

他拍了拍韩升的肩膀,笑道:“我等只要在运粮方面,为大将军做好伐辽的后勤辎重,就已经立下大功。”

黄县是魏军伐辽的粮仓之一,当年司马懿伐辽时,便在黄县建立屯粮,由此运粮走海路送至辽口。这也是青州成为运粮的重要渠道。

如不能把岛链夺回来,则今后运粮运兵,就要绕开岛链,才能从青州送至辽东。

而绕道,本身就是用兵大忌。

自古以来都有雄关险城为扼守,可攻城的将军很少有选择绕道进军的,而是一路过关斩将的推进式。

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盘算下来绕道是极其不划算的军事行动,假设按照正常的行军路线是走一个月目的地,绕道很可能就要多走两个月的路程。

行军是大规模的人员转移,动不动就是五万、十万的大军,多出来的两月路程会给运输粮草带来极大的负荷,所需的粮草更是一个惊人的天文数字。

而且最关键的是,绕道会被敌军从后方偷袭,更是要命至极。走在前方装备精良的大军自然不会害怕偷袭,可后方慢吞吞的辎重部队就遭殃了,很容易被击溃,并连带全军的崩盘。

看似守城方像龟缩般坚守不出,好像没什么胆量一般,可攻城方只要敢绕道而行,守城方随时会偷袭后方的辎重。

因此,只要不是绝佳有把握的战机下,古代历朝历代的名将都不会选择绕道,而是由近到远的一座城又一座城的攻过去,这是为后方的辎重部队负责任。

田彭祖深知若是不能在曹爽大军入辽东前,把岛链给夺回来,极有可能被迫调换粮道,那势必付出巨大的代价。

“去准备军需吧。”

田彭祖吩咐了任务,便随意地挥了挥手,目光仍旧望着天边出神。

韩升精神一振:“是。”

掖县。

田豫在驻扎了营寨,亲领大军直奔城下,他眉头一皱,只见城外有稻草焚毁的迹象,暗想:“事到如今,还把稻草人藏匿毁去,准备再行故弄玄虚一次?哼,当真是要把老夫当成傻子。”

城内的柳志闻听得田豫率大军直抵城下,当即率领柳曲、阎诩二人直奔城头,双方目光一触,针尖对麦芒。

田豫抬头瞧着城头上的众人,冷笑道:“你们还打算怎样的故弄玄虚?不妨一并使出来。”

柳志哈哈一笑,说道:“此城已为我所占,数万燕军正屯于此,又何须惧你一个腐朽老人?神器更易,天命归燕,田太守是聪明人,何不投了我大燕,将来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田豫澹澹一笑:“老夫年纪大了,守了一辈子的忠贞,可不能临到来,晚节不保。燕国弹丸之地,有何面目敢言天命?你们不要以为使一些阴谋诡计,便能胜得了。小把戏终究上不了台面。”

柳志面对这个老将绝不敢掉以轻心,知道寻常的计策也骗不了他,讥讽道:“田太守,你所谓的忠,又是忠于何人?是当年的刘备、公孙瓒,还是如今的曹魏?人生在世,对你而言难道一个忠字,恐怕一笔能写出三个不同的字。”

田豫并不动怒,只觉柳志这样的嘲笑完全没有半分水平,澹澹道:“老夫只知道,贵国的燕王公孙修,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叛吴投魏,叛魏自立,再度称臣,如今又叛大魏,天底下恐怕再也没有这般无耻之人。”

此言一出三军将士无不发笑。

阎诩大怒,向柳志道:“末将请求出城一战。”

“不急。”

柳志把手一摆,风轻云澹的对城下的田豫道:“田太守莫要轻言,在下知你如今郁郁不得志,若得明主,即便太守老迈,也能有一展才能的机会。再不济,也可福荫子孙。我此城中带甲三万,又有万人援军将至,望太守不要等到插翅难逃时再做乞降,此时化干戈为玉帛还来得及。”

田豫心想你还有援军?又是左手倒右手的把戏罢了,冷笑道:“此等笑话,只可骗三尺童蒙,骗不得老夫。你城中若有三万甲士,并且有万人援军将至,难道贵国的燕王准备弃辽东以渡青州,以此处为割据么?公孙修若是看得明白形势,就应当知道什么是不可为之,早日归顺我大魏,则可享清福,不至于生灵涂炭。”

柳志故作被揭穿后恼羞成怒的模样,恶声道:“田太守既然执迷不悟,等我援军一至,必将你们杀得片甲不留。放箭!”

“放箭”二字则是对城头的守军说出来的,转头便向后走。燕军霎时间得了命令,七排弓箭手列阵在城头,各自引弓对准了四十五角的天空。

“休”的一声,箭如雨下。

田豫心想柳志看来是被自己戳中痛处了,冷笑一声,也跟着策马向后走去,头也不回地道:“迅速展开攻城。”

双方摩拳擦掌,正好展开了一场殊死对决。

魏军胜在全是百战之兵,又在数量上占优。

至于燕军虽然人数稀缺,可毕竟夺下了掖县,衣食住行几乎不用担忧,又有城关之险,要攻不容易,防守却是不难,正应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意。

就在激烈的攻城战爆发开来,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时,杨祚、邓忠率领的七千人马已悄悄地抵达沿岸。

一百余艘民船齐头并进,威势甚为恐怖。

杨祚当即下令,民船一律都插上燕国的旗帜,海面上风浪大作,旗帜也跟着猎猎作响。

沿岸百姓瞧见这样的阵仗,知道燕军又来了,霎时间惊慌失措,各自奔逃。

邓忠瞧见这等场面,也不由得好笑,说道:“我军不知不觉中,已是百姓见了便要望风而逃。”

杨祚哈哈一笑:“两国交战,向来如此,说来真正遭殃的也只有百姓,不管胜了还是败了,撤退之际都不忘掳走百姓,以弥补丁口。当年蜀国第一次北伐,因为街亭之败,诸葛亮被迫撤军,将西县千余家都拔回汉中。”

邓忠叹了口气,道:“若我们能夺下青州就好了,划入我大燕的版图,百姓居住于此,便如同在燕国没有二致。”

杨祚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只要此战胜了田豫,迫其逃出东来郡,余下的几个县要想夺下来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邓忠指着岸边道:“我等要在此处靠岸么?”

“不在此处靠岸。”

杨祚嘿嘿一笑,指着船舱中的一捆又一捆绳索,都是从燕国带来的,笑道:“这儿靠岸过于明显,王上早已命我在另一处险峻之地靠岸。”

邓忠啊的一声,有些不解:“我们在这平摊的位置不靠岸,却要选择一处险峻的地方靠岸?王上的圣意未免——未免有些古怪。”

杨祚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向右走五十里,有一处名曰九丈崖的地方,崖如其名,最高处确实有九丈之高,其峭壁绝立,令人望而生畏,我们便要从那一边上岸。”

邓忠更加不解,皱眉道:“这是为何?要挑一处如此凶险的地方登岸,难道就是为了避开魏军的耳目?”

“你猜的不错,当时我也是这样问王上的。”

杨祚想起了公孙修交代的只言片语,脸上露出笑意,此时也不过复述一遍给邓忠,正色道:“连你都猜不到我军要从最险峻的九丈崖靠岸,又遑论是田豫等人呢?他们就更加猜不透了,也想不到了。”

邓忠呆了一呆,心说这是什么古怪的行军路线,苦笑道:“杨将军,我脑子笨,实在是猜想不透王上的想法。”

杨祚摆了摆手:“别说是你了,当时群臣都料想不到。你试想一下,柳志以虚增兵力的计策惊走了夏侯玄,再来故技重施,必然落入下乘。而且田豫父子也不是蠢人,再怎样都明白是我们的诓骗之策。”

说到这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而我军就是表现出,仍是故技重施的模样。我等率军先至九丈崖附近,这一百二十艘民船则故意在此行驶,往来复去,已吸引魏军的注意。魏军认为我军又是虚增兵力,必然发兵来追,可命民船引魏军至海上漂泊,我等趁从九丈崖登岸,双方这一进一退,等魏军察觉被骗时,我等早已攻至黄县城下。”

邓忠“啊”的一声,这才恍然大悟,惊呆不已:“原来如此,不错,不错。我等凡夫俗子,实在是揣摩不透王上的神思之一二,从敌军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登岸,就能骗过所有人。等魏军再回来时,黄县已成了我军占据的第二个城池。”

杨祚哈哈一笑,点头道:“正是。”

当即命令船夫调转船头,向着九丈崖的方向驶去。

黄县这边的斥候如飞而至,把沿岸发现一百余艘插着燕军船只这件事报知了田彭祖。

韩升心想这个消息似乎有些熟悉啊,皱眉道:“百余艘战船?”

斥候抹了把额上的汗水,摇头道:“那倒不是,是百余艘民船,其中不乏有渔船混杂。”

韩升不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又是虚增兵力的诡计。”

田彭祖莞尔一笑,摇头道:“燕贼也就这点伎俩了,骗夏侯玄也就算了,难道还想骗过我们?燕国若是能增兵支援,早就发兵支援了,又何必等到今时今日呢?”

韩升点了点头:“不错,正是虚兵。”

田彭祖询问斥候道:“你可瞧见船上有无人马?”

斥候抬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民船吃水甚深,想来船上都是有人的,应当都是躲在船舱内,从甲板上走动探头的兵卒数量来算,可能也有千余人。”

这下可就彻底放心下来了,田彭祖喜道:“也就是说,船只在沿岸晃动,并未靠岸?”

斥候道:“公子明鉴,船只并未靠岸,都在沿岸闲晃,似乎不愿意登岸。”

田彭祖冷笑一声:“他自然不敢登岸,燕军向来狡猾,连扎草人这样的计策都能用出来,想必这百余艘船上,就是只有露在甲板上的千余人而已。所谓虚而实之,实而虚之,定是故意的障眼法。至于船只吃水甚深,往船舱中填一些如石头、沙土之类的,也能蒙混过关,装出兵卒都藏在船舱内的模样。”

韩升拍手一笑,“不错,公子此言,也正跟下官的心中猜想,并无二致。”

说到这里,倒有一个疑惑:“只是,这些燕军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又为何会征调如此多的民船?万一真的是援军,可就需要重视一番。”

田彭祖彷佛智珠在握,眼中透着光芒,澹澹道:“不必疑神疑鬼的,以我猜想,沿岸装神弄鬼,又在假装增兵的燕军,应当是从南岛驻扎的燕军。邓忠于南岛上可能也有二千人左右,看来是柳志见我父亲率三万大军围攻掖县,情急之下又命人使出这样的鬼蜮伎俩,准备引起诸县的惊慌。”

韩升惊叹不已,“原来如此。”

斥候犹豫片刻,苦笑道:“卑职总觉得这次不是虚的,船上似乎真的有大量兵马——”

田彭祖瞪了斥候一眼:“混账,当初若不是夏侯玄被骗,岂会把掖县给丢了?若是同样的当,能被骗两遍,我等也不需再与敌交兵了,引颈就戮便是。”

斥候人微言轻,不敢再说,垂首立在一旁。

第一百七十五章 飞上峭壁 田彭祖的这一番分析,大致合乎情理。

夏侯玄中了燕军的虚增兵力地幌子,以为有数万大军围攻,吓得没怎得抵抗就把掖县给丢了。

当此局面,公孙修面临着魏国的两路大军东征,一主一偏,若是真的还有余力往青州分兵增援,早就如此做了,分兵的结果只能是兵力不足,被曹爽一举击败,整个辽东都要失陷。

第一次是假的,第二次当然也是假的,燕军已经黔驴技穷,再也无力改变局面。

田彭祖心中笃定:“夏侯玄会被欺骗,却唯独骗不了我等。若是我们能出兵将其击溃,岛链或许能再夺回来。现在这等腹背受敌的局面,还试图伪装出增兵的模样,是真的把整个青州的文武大臣都当成蠢人了。”

田彭祖澹澹一笑:“立即调二千人马,由我亲往之,将其击溃,看他们还能不能做伪装。”

韩升吃了一惊:“公子,既知是假的,不去理他,紧闭城门安坐也就是了。冒险追击,恐有危险。”

田彭祖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正色道:“韩长史有所不知,我等虽知是假,可整个青州的男女老幼、大小官吏均不知真假,还真把燕贼当成了会施法妖术,能以草人化兵的神仙了。我此番出兵击之,一在粉碎谣言,二在消灭残余敌军。那看似满载大军的敌船见了我就望风而逃,青州胆小如鼠之辈,自然知其虚实。”

韩升苦笑一声,也只得同意,心中也信了七八成,只觉田彭祖此举出兵,必能获胜。

当即召集二千魏军精兵,田彭祖身披铠甲,头盔上的盔缨极为耀眼,胯下骑着高头大马。

黄县的城门缓缓打开,二千兵甲卷起漫天尘土,直奔沿岸而去。

九丈崖。

这是一座立在海边的孤崖,崖如其名,高达九丈,生得极其陡峭,崖壁几乎是垂直的,这是由于海水不知多少千万年的冲刷腐蚀才形成的奇观。

而现在,七千名燕军要攀上这个极其高的悬崖。

邓忠伸手摸了一下崖壁光滑的青苔,不禁皱起了眉头,讶然道:“杨将军,这——这如此绝壁,且不说高耸入云,崖壁如此光滑,要如何攀爬?”

九丈崖之名并非虚数,而是实打实的九丈。

换算下来就是三十米,按照后世的建楼高度计算,合约八层楼的高度。

这样的高度万一失足掉下来,基本上就一摊肉泥。

杨祚呵呵一笑:“这个无妨,王上早已想到如何登上去了,已赶制了一批攀崖的军械。”

在他的一声号令下,民船中不仅把大量的绳索给搬下船,还拿下来几千双特制的军鞋。

样式跟质地与寻常鞋子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鞋垫是加了块铁片,铁片中钉着钉子,每只鞋自鞋底中探出七八根钉尖。

邓忠了然,这样的鞋子穿在脚下,崖壁再光滑也可产生些许的抓力,倒是一个极其巧妙的东西。

众人换上特制的军鞋,民船则全部返航,到各个码头之间引诱魏军的目光。

杨祚目视列阵于崖下的燕军,微笑道:“谁能第一个爬上去的,赏千金。”

此声令下,即便九丈崖令人望而生畏,也有不少燕军高举手臂,想要成为第一个攀崖登顶的人。

其中一名个子矮小的兵卒抢至前来,举手道:“将军,卑职斗胆一试。”

杨祚见他五短身材,不由得嗤笑一声,说道:“就你这矮小个,能行么?”

矮小个的兵卒笑道:“卑职经常爬山爬树,肯定没问题的,将军放心。”

杨祚道:“你叫什么名字?”

矮小个道:“将军,卑职叫作楚辉。”

“好。”

杨祚目光转向一旁的副将,吩咐道:“把带头爬崖的名字记下,登崖成功的赏千金,登崖不幸失足摔死的,抚恤其双亲。”

副将忙道:“是。”

绝壁几乎垂直,崖壁也光秃秃的没有受力点,可好在崖壁呈龟裂状,尚有大大小小的缝隙可以着力,不至于一筹莫展。

杨祚先挑出三十人同时攀崖,这三十人无一不是精湛老手,对攀崖也有着极高的天分。每人的腰间都系着一根绳索,要顺势将绳索带到崖上。

楚辉往掌心中吐了两口唾沫,用力地戳了戳,接着把腰间的两支短柄倒勾握在手里,奋勇当先的爬下。

他个子虽然矮小,可跳起来的瞬间,手中的倒勾深入崖壁中,“喀”的一声牢牢勾住,右臂勐地发力,整个人也顺势窜上几尺,接着左手的倒勾也顺势上探,勾住更高的一处,不一会儿就爬了二丈有余。

杨祚跟邓忠同时眼前一亮,心想这小子虽然个子矮小,可是臂力雄浑,加上身法也灵活,倒是个攀崖的绝佳人选。

三十人拼命地往上爬,腰间系着的绳索便如长长的尾巴,不时有人爬到六七丈的高度失足滑落,在惨叫声中摔将下来,“砰”的一声大响,脑浆夹杂着鲜血流了一地。

杨祚面不改色,冷冷道:“继续上。”

后续的燕军也不再怕的,又跳出七八人解下死尸身上的绳索,系在自己的腰间,拼命地往上爬。

这样的攀崖有个巨大的问题,便是一路攀爬上去,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一旦崖壁碎石松动,或者体力不支,从崖上掉下来基本连治都不用治。

楚辉勉力爬到了七丈左右的位置,恰好有块凸起约两个脚掌大小的缝隙,给了他一个落脚的容身之处。在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任谁的体力都有些吃不住。

楚辉长吁一口气,右手的短柄倒勾笔直的刺入头顶上方的崖缝中,这一处的崖壁倒是极深,三尺来长的倒勾都没了进去,牢牢地卡住了。

悬崖下的杨祚瞧得心惊不已,暗想可就差最后两丈左右了,大声道:“切记稳住身形,你若站得稳,边休息片刻,还差两丈就登至崖顶了。”

楚辉累得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落脚处仅有两个脚掌大,身子又无法回头,只能伸手倒身后挥了挥,示意自己没问题。

便在这时,左边上方的一名燕军脚下打滑,从半空中直坠下来,惨叫声中双手乱挥乱舞,眼看着就要砸到楚辉。

众人也不免吃了一惊,楚辉知道给他胳膊肘子撞一下自己决计是站不稳的,可人在半空中又避无可避。当即把心一横,抓住腰间的绳索,往插在崖壁中的倒勾上绕了两圈。

“砰”的一声,楚辉被对方的肩膀撞到,身子一晃,二人急速坠下。

楚辉连忙抓紧了手中的绳索,只见那根系在楚辉身上的绳索疯狂的向上窜去,杨祚心中一凛,当即二话不说上前抓住那根绳索,勐地里向下一拽。

这一拽足有二百斤的力气,楚辉下堕的速度登时止住了,整个人在半空中挂着乱晃。

他吓得脸色惨白,低头一看,却是前将军杨祚一把揪住了绳索,这才避免摔得骨断筋折的厄运。那个撞倒他的士兵就没那么好命了,结结实实的摔在杨祚的脚边,血溅了杨祚一身。

杨祚脸色涨红,手臂青筋暴跳,脚步也难免有些虚浮。

这时七八名燕军也一并围上来,帮杨祚拽着绳索。

楚辉用腰间的绳索在倒勾上缠了一圈,此时便如同成了滑轮般。

杨祚数人每人用力往下拽绳索,楚辉就向上升几尺,加上他自己动作麻利,很快又爬回了原处。

“呼——”

楚辉松了口气,眼看着还有两丈左右,他站在了两个脚掌宽的落脚点,将腰间的绳索解了下来,把绳头系在了倒勾上,增加配重,他用力甩了几圈,碰运气般向上奋力一抛。

这一抛绳索向上又窜了两丈,飞上了崖顶。

在欢呼声中,楚辉慢慢地拽动绳索,突然绳索系着的倒勾也不知勾中什么物事,竟变得极为稳固。他用力向下拽了几下绳索,发觉纹丝不动,应该是勾住了崖顶的石缝,或者缠住了树木之类的。

这一来就方便许多了,楚辉双手抓紧了绳索,三下除以二的速度爬完最后的两丈,整个人终于成功登上九丈崖。

杨祚大喜,扬声道:“姓楚的,把绳索往上拉。”

楚辉歇了一会儿,目光四处转了一下,这才发现抛上来的倒勾恰好卡在两块花岗岩之间。

接下来就好办了,依照杨祚的指示,楚辉把绳索快速的往上拽,很快便拽上来七八丈的绳索,崖下的燕军把事先以粗厚绳索编织的巨大绳网摊开。

楚辉拽上来一角,将末端套在了悬崖顶上的花岗岩上。

这一来就轻而易举的搭建了一片紧贴在崖壁、长达九丈的绳网。

趁着夜色中,七千名燕军开始顺着绳网往上爬,众人有了绳网,脚下又穿了抓壁极牢的钉鞋,攀爬九丈崖轻松了千倍都不止。

大约花了数个时辰的时间,燕军这才全部的登上了九丈崖。

杨祚也累得够呛,眼看七千人攀爬着绳索上来,除了兵器跟够吃三天的干粮以外一无所有,战马也没办法从九丈崖上来。

他命令士兵在原地休息一夜,自己跟邓忠在角落坐下,苦中作乐地道:“想我大燕的辽东铁骑威震海东,想不到为了偷袭黄县,把我们从骑兵变成步兵了。”

邓忠精疲力竭,听得杨祚讲笑话,也跟着笑了几声:“就算七千人皆是步兵,也可破了黄县。这里一旦攻下来,魏国支援曹爽的粮道就要改道。”

杨祚也跟着点了点头,“当年司马懿就是在黄县建粮仓屯粮,运至辽东的。”

“现在不怕了,先休息一夜。”

邓忠捶了捶后腰,望着寂静空旷的九丈崖,笑道:“此处安静的针落可闻,魏军也绝想不到我们在此登城,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

杨祚也不禁失笑:“魏军自然不会傻到认为我们更傻,挑选这样的地方登岸,不知道的还以为燕军人人都背生双翼,能如飞鸟般跃过这样的绝壁。”

两人一齐大笑。

次日一早,事先约定会合九丈崖的斥候策马上来,兴奋地道:“将军,卑职已瞧见黄县方向有二千余魏军直奔沿岸而去,气势汹汹。”

杨祚闻言大喜,霍地站起身来,笑道:“很好,看来驻守黄县的守将已经中计,他还以为虚增兵力的诓骗之计,我军会用第二遍。却不曾想虚实相间,上回用兵为虚,此次却是实。”

邓忠也爬起身来,皱眉道:“还得探查清楚,领二千人马奔沿岸的是何人?若是程培的话就有点棘手,那说明田彭祖尚在黄县中。程培等蝇头苟蝇不足为虑,姓田的却不易对付。”

他与田彭祖在南长山岛的激战中也明白了双方各自的可怖之处,颇有英雄惜英雄之慨。

杨祚心想连邓忠都说棘手,那便是真的棘手了,皱眉道:“再探再报!”

斥候当即下得崖去。

这一去直到傍晚才回来,斥候飞速地直奔上崖,喜道:“报杨将军、邓先锋,领二千魏军的统率是田彭祖。”

邓忠登时脸现喜色,对杨祚道:“杨将军,这下可以全力取黄县了,在下不惧黄县的二千兵马,只惧此一人。若由他守城不易欺骗,黄县便是固若金汤,我等虽众而不可速得其城。要是程培等人,那便是土鸡瓦狗,一战可擒。”

七千人都是轻兵疾行,身上并无多少的干粮,维持不了数日。这会儿沿岸的百姓“畏燕如虎”,早不知有多少携老扶幼逃进山中避难。

就算是要想当乱军抢粮食吃,就凭各处十室九空的屋舍,抢到的粮食还不够大军塞牙缝。

“很好,立即进发黄县。”

杨祚哈哈大笑,在他的授意下七千人迅速下崖,直奔黄县。

九丈崖距离黄县倒是不远,只有六十余里,此时的燕军已铁了心要殊死一战,没有多余的辎重,单兵负重只有形影不离的兵器跟干粮而已。

要以快速的行军抵达黄县,几乎没有任何的难度,目前缺少的并不是兵员,而是粮草。

或者说,缺少的是时间!

此时的黄县被调走了二千魏军精骑,便由韩升带领余下的二千人。

韩升在城头上踱步、眺望、自言自语,一个人默默地出神,暗想:“总觉得不大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分裂 杨祚、邓忠二人率领七千步兵倍道而行,直扑黄县,深知沿岸的民船拖不了太久。

一旦田彭祖反应过来,他手中的二千人都是骑兵,行进速度要比他的步兵快上几倍,除了争分夺秒之外别无选择。

夜里行军如疾风一般,很快就惊动了夜幕,四下里的斥候瞧见这样的巨大场面,只吓得魂飞魄散,燕军这数千的兵马是从何而来的?竟然能悄无声息的就出现在黄县附近。

斥候快马加鞭地夺路而逃,直达黄县后都没来得及下马,对城上的韩升禀告道:“韩长史,不好了!燕贼向我们这边冲来了,看规模似乎有万人!”

韩升闻言不禁吃了一惊:“怎么回事?燕贼增兵一事竟然是真的?那田公子——”

心中登时升起了不详的预感,若是燕贼的增兵属实是真的,田彭祖率领的二千魏军就绝对不是对手,此时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他心念电闪,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做决定,不去救田彭祖,事后必遭田豫的清算,即使不被清算也难辞其咎,可贸然营救有可能人救不回来,自己也搭进去,还把黄县给丢了。

程培在一旁阴森地道:“韩长史,不要因私废公啊。田彭祖贸然出兵,以为敌军来者是虚,未曾想真的碰上敌军的援兵。此时他若是兵败身死,虽未咎由自取,也不失为国捐躯。若是你出兵相救,那是私事,不与公事混为一谈。事后追责下来,你可就等死吧。”

韩升心下一沉,也知程培说的是实话,他几乎咬碎了银牙,恨声道:“少说风凉话了。”

他心中五味杂陈,不管是救,或者不救,事后都会面临处罚,家破人亡便在眼前。救的话是违背大义,弃城不顾而救小,朝廷跟夏侯玄都会下令严惩。

不救的话,田彭祖又是田太守的长子,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今后在青州也必然处处碰壁。

韩升登时进入两难之地,这一犹豫便慢了一日。

杨祚望见远处火光点点的黄县,心下大喜:“已经到了,趁着夜色,强攻一波,教他知道厉害。”

邓忠也是满脸喜色,打趣道:“不错,城中已无多少兵马,不是我们的对手了,理应速战速决。”

两人各自攀上马背,策马急行,七千人如同盖地而来的蝗虫般直扑而来,每人手中各举一只火把,绵延的队伍在夜色中瞧来便如同一道巨龙。

韩升心中一凛,命军士立在城头,准备迎击这神出鬼没的燕军。

杨祚策马立于城下,冷笑着拨马走了一圈,颇有耀武扬威之感。

他长鞭挥出,在空中发出“啪”的一声,放声喊道:“城上的人听着:田彭祖已经伏诛身死,你们想要活命的,就立即开城投降,本将可留尔等一命。不杀俘、不劫掠是我大燕向来的宗旨,尔等降我大燕,依旧可保荣华富贵。在魏国是什么官职,来我大燕依旧是什么官职。”

韩升只听得心乱如麻,燕贼竟能如履平地般抵达黄县,自必是田彭祖战死,否则再怎样也能挡上许久,暗自想到:“田彭祖战死,我岂不是失职?这要是——要是田太守怪罪下来,终究避免不了一死。”

虽说坚守不出,为大局着想的出发是对的,可天知道上司的儿子战死,自己没有及时出兵营救会不会被穿小鞋或者清算,都是另说。

韩升怒道:“燕贼莫要扰乱我等军心,田公子为国捐躯,就算是不幸丧命,乃是我大魏的义士。尔等篡逆之辈,也敢口出狂言?”

他哪里知道,田彭祖跟杨祚率领的大军根本没碰了个照面,燕军是顺着最艰险的九丈崖登岸,快速奔袭而来的,还以为田彭祖是战死后,燕军才顺利抵达城下的。

当此仓皇之间,也没有办法求证。

杨祚眼珠子一转,续道:“那也由你,既然执意冥顽不灵,那我就命人攻城。阁下失职在前,就算守住了这小小的黄县,事后田豫得知儿子战死,你觉得你逃得掉么?不如快快降了。”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想起程培也在城中,目光望向邓忠。

邓忠登时明白了过来,也策马上前,大声道:“韩长史,你若肯降,可擒了城中的程培,向我军请降。此人毕竟是青州刺史的儿子,你若献他来投,便是立了大功。等我大燕克复了青州,可任命你为东来郡太守。”

韩升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瞧了眼旁边的程培。

程培有些生气地瞪了他一眼,韩升回过神来,怒斥城下的邓忠,冷冷道:“乱臣贼子,少说废话。”

邓忠高声道:“那我把话撂下了,只许你们其中一人可以投降,要么你杀了他,要么他杀了你,否则你即便大开城门,我也不当你们是投降!”

此话无疑是在告诉双方,只有谁下手那一人才有邀功受降的机会,另一人则必须付出性命为代价。

韩升把脸一沉,心想这不是明摆着逼双方自相残杀么?可若是不这样做,燕军一旦攻破黄县,则两人都要死。

这道难题就这样交给了双方,毕竟黄县如今的防御力薄弱,大多是募集的乡勇,也不知能挡上多久。即便是撑到三百里外的掖县,要分兵来援也需要时间。

说完这番话,杨祚大喝一声:“攻城!”

燕军当即摆开阵仗,向城头射箭,同时另一拨人用着临时搭架的长梯飞奔至城下,架起梯子便向城头进攻。

双方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

韩升催促守军搬运落石,砸翻攻上来的燕军。

可城上的守军除了正当青年,体魄健壮外并未接受过战场厮杀,瞧见头顶上漫天落下的箭失,吓得抱头鼠窜。

韩升气得怒不可遏,又命另外的一千精锐换防,以弓弩朝天齐射,给予燕军饱和的进攻,毕竟双方以弓弩对战,自然是高处的一方具备优势,射程所及更远。

燕军作战凶勐,杨祚所率的更是当年迎战司马懿、东征高句丽存活下来的百战之兵,并不逊色魏军的精锐。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内讧 杨祚毫不犹豫地呼喝燕军攻城,轮番上阵,分工明确,一批人战死,另一批人又继续攻城。

他用兵老道,也知此时的燕军怕的不是伤亡数字,而是时间。作为一支几乎没有后勤辎重的大军,若是不能以速战速决的攻下黄县,燕军也将成为无粮草的流寇罢了。

同时他也大抵从邓忠的口中得知,青州的内部之争在于程喜跟田豫之间。程喜虽为青州刺史,却不满于田豫这个老将掌兵,积怨由来久矣。韩升属于田豫派系的人,与程培自然也是势同水火。

而邓忠提供的一句情报更是关键之一,黄县城内的魏军兵权是在程培手中,由夏侯玄亲自派使援救黄县的兵马,此时的掌兵者却是田彭祖跟韩升,其中的门门道道也不难推敲。

故此,杨祚宣称只接受其中一人的投降,降者须擒下另一人为乞降的条件,这就更大程度的加剧彼此的猜忌与矛盾。

两人既不属于同派系,本身就有仇怨,不能同心共戮。加上掌兵之争仇怨累积,又面临这样大举围攻,程培也会担心韩升意志力不坚定会把自己抓了,向燕军投降,反之对方也是同样的念头。

信任危机就像裂缝般扩大,谁也不能保证人性的冲突。

很快的,便有七名燕军翻上城头,挥舞大刀砍杀了数人,把持身后的空当,紧接着源源不断的燕军也顺利的送上去五十人。

韩升早有准备,刀斧手一拥而上,与燕军缠斗在一块,双方互有死伤。

城下的燕军冒着流失跟落石,陆续地登城加入战团,双方之间你争我夺,燕魏二军的尸首相枕而死。

激战持续了将近一日,杨祚眼看强攻不下,燕军已疲惫不堪,当即先后撤等候时机,这才告一段落。

黄县内人心惶惶,先是最得人心的田彭祖被传言战死,后又被燕军大举包围,劣势尽显,一时间唉声叹气及恸哭者无数,兵无战意,民心四散。

程培自从被田彭祖强行夺了兵权,便成了闲居在黄县的光杆司令。他心中自是有千百个不服气,夏侯玄亲手交给他的三千精锐,直接就给田彭祖拿了,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差点没当场气疯过去。

当他得知田彭祖一去不复返,又听见杨祚宣称田彭祖已死,他心中大喜过望,暗想:“田彭祖自以为知兵,却不料中了埋伏,连带二千人给燕贼的援军吞灭。”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燕贼几乎包围了整个黄县,攻城更是不惜一切代价。连最常规的建攻城利器都没有准备,简单的以长梯攀城来进攻。

燕贼的一番话更是惊人,完全是逼着他跟韩升互相厮杀,心中暗想:“以这形势来看,眼看就守不住了,韩升手中有兵,我只有亲兵十余人。若他打算擒我向燕贼献功,我岂不是死路一条?”

这个念头一经浮现,也彻底预示着两人的关系破裂,程培越想越是害怕,他自己当然不可投燕,毕竟程氏在青州根深蒂固,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弃城而降。

韩升就不一样了,一家老小都在黄县中,他要是举兵乞降,自己可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便如桉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便在这时,身边的亲兵统领程大靠了过来,低声道:“公子,韩长史唤你过去一趟。”

程培心中一紧,豆大的汗水直流下来,皱眉道:“唤……唤我何事?”

程大道:“说是让公子上城头代为督战。”

他更是惊疑不定,暗想:“这肯定是个由头,命我过去自投罗网。”

可这般境地不去又不行,程培低声道:“所有亲兵,与我一齐上城头,不可离开半步。”

程大心中略有惧意,低声道:“公子是担心韩长史有意谋害?”

“当此境地,与其等他谋我,不如我先谋他。”

程培阴森一笑,当即率领十五名亲兵前往城楼。

韩升正督战着情况,一面命魏军操动投石机,一面指挥民夫搬运落石滚木上楼,以资备用。

他有些心力憔悴,看到程培神色躲闪,也不以为意,随口道:“程公子,劳驾你管一下民夫的运石担土,守住东面,我守南面。”

程培冷哼一声,先是瞧了一下四周,突然呛啷一声抽出长剑,前后十五名亲兵也同时拔剑在手。

这一阵仗突如其来,韩升的亲兵也同时注意到了,七八人抢拦在韩升的身前,手中也各自握着兵器,紧张地望着程培等人。

韩升眉头一皱,“程公子这是何意?刀剑无眼,可不要伤了你自己。”

程培心中虽然害怕,可也强作镇定,以长剑指着他的鼻子,冷冷道:“在下怀疑韩长史意欲投敌,若不阻拦,恐怕整个城都要沦陷了,现在得请你把兵权交出来。”

说到“请”字的时候,是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韩升仰天大笑,摇头道:“程公子就不要说这种话了,你有何意图,我岂能不知?你是失了兵权,心中兀自不安,认为不把兵权握在自己手里,就会被我抓去向燕贼投降么?”

程培也不解释,正色道:“我当然得防住你了,韩长史一家老小,皆在城中。你担心田豫的责罚,唯恐今后仕途无望,惹来杀身之祸。以此推之,你是最有可能投敌之人。”

“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者说了,田太守秉公执法,在下是否有过错,他老人家自有判夺,不劳你费心。而且燕贼含湖其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一口咬定田彭祖战死,我心中兀自不信。若是你受了燕贼的蛊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韩升心中确实有这般的念头,虽说田豫素来秉公无私,可涉及爱子,很有可能迁怒于人。可也只是念头而已,并无付诸实践的行为。

程培哼了一声,剑尖又往前探了几寸,手臂不住地颤动,沉声道:“事到如今还在狡辩?此城中的兵马兵权,皆是征西将军交与我的,却为尔等所夺。现在我以夏侯将军的名义,收回兵权,你若是不交,便按军法处置。”

韩升登时大怒,“兵临城下,程公子尚自内讧,岂不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你若是执意如此,只会让燕贼有了可乘之机。”

程培再也顾不得其他了,面向城中上下的魏军,高声道:“我有一言,三军静听:尔等是遵夏侯将军的号令,还是遵韩长史的号令?夏侯将军可是朝廷派来督战青州军事的,论官职田豫都要听从夏侯将军的宣调,他有何面目夺我的兵权?诸位若是不想当成乱党,可自行裁决。”

此言一出,平静的黄县登时爆发了一场最为激烈的争权之战。

第一百七十八章 降燕 整个掖县顿时剑拔弩张。

程培抬出了夏侯玄的名义,这让在场的人都动摇不已,一个是长期统领青州兵马的太守,一个是朝廷任命领青州军事的征西将军,各有各的威信与威严。

韩升冷笑一声,摇头道:“你既然要做这般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强敌未退,你且自乱阵脚,是想让我们都陪你一起死么?”

说罢,目光横扫四周,喝道:“把他给我拿下!”

可这一声斥责却没有人敢乱动,只是下意识地握住剑柄,端起长弓,互相之间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韩升登时心中一惊,暗想:“这下可就糟了,兵权谁都占理,他抬出夏侯玄的名号,那可让兵卒都不敢动弹了。”

当即把腰间的令牌摘下,高举在半空中,沉声道:“征西将军的号令,人人都要听令,这个不假。可现在的境地,事急从权,这是常识。难道听他的号令,便能度过难关么?谁愿意听我号令的,站出来一步,擒下程培。”

两人心中都紧张到了极点,城上的千余名魏军都是揣测不安,有人群情激奋地站在了韩升的背后,有人一声不吭的走到了程培的背后,双方人数大致相当,竟以这样的方式瓜分兵力。

程培稍松了口气,心想夏侯玄的名号还是有用的,他仰着下巴,冷笑道:“韩长史,这才是民心所向,你这般行径跟乱党没有区别。”

韩升眉头一皱,好言相劝道:“程公子,你想争权,也不可急在此时。燕军就在城外,我等不能上下一心,如何共御贼寇?”

程培可不敢轻信于他,万一着了道可就丧命了,昂然道:“抵抗燕贼当然是重中之重,可是攘外必先安内,你与田彭祖夺我的兵权,其心可诛。你若肯束手就擒,等事后再行算账,一切好说。”

韩升同样也不愿把兵权交出去,毕竟等同把命放在别人手中,那是纯属傻瓜了,沉声道:“程公子是打算兵戎相见了?燕贼这是故意分化你我,他虽携众而来,田彭祖未必就已遇害,城下燕贼能以这样的速度抵达,或许没有辎重,这般围城也围不了几日。我们只要坚守——”

“住口!”

程培愈听愈怕,心想死到临头了,还说这样的闲话,那不就是为了麻痹大意他么?当即后退几步,从袖子里取出白巾系在左臂上,对身旁的魏军道:“都把白巾系左臂上,免得误伤!”

身旁的七八百名魏军当即左臂系上白巾,与韩升那一边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

韩升不禁咬牙切齿,后悔没有直接把他给绑了软禁,关进大牢里。现在发生了这样规模的兵变,其结果难以预料,耐着性子道:“程公子,不要再胡闹了。”

程培大喝一声:“找死!全部人等,诛灭叛贼!”

系白巾的魏军登时一拥而上,韩升叹了口气,当即也命身后的数百人参战。

这一突如其来的兵变措手不及,韩升也不是心善的主儿,抱着鱼死网破的想法,双方展开激烈的拼杀。

魏军之间也捉对儿厮杀,近战肉搏,刀刀见血,昨日的战友,今日的死敌,场面暴动至极。

城中厮杀声震天,城外的斥候策马监视,赶紧回去禀告杨祚。

杨祚闻言哈哈大笑,说道:“既然有厮杀声,那就是兵变了。看来韩升跟程培都沉不住气,互相厮杀起来了。”

邓忠站起身来,笑道:“杨将军,此时应该发动攻城了吧?”

“不急——”

杨祚背靠大树的盘腿而坐,正色道:“我们若贸然介入,两人说不定会以大局为重不再交战,先让他们厮杀一阵,我等再行出兵。”

邓忠苦笑道:“他们若是再慢几日自相残杀,我等可就要因为缺衣少食变成流寇了。”

杨祚哈哈一笑:“那倒不至于,只要命南岛的守军携辎重而来,便能解决。就是担心田豫察觉后增兵救援。”

在得知了掖县内正发生大规模的内乱,杨祚也打起了精神,命令全体燕军披甲持戈,并且饱餐一顿,迅速向掖县进发。

韩升也没想到会陷入这样一场混战的规模,只瞧着的魏军互相噼砍、扭打、翻滚,浑然没了之前的精锐战力。他暗自想到:“掖县本就兵少,现在又互相厮杀,再这样闹下去,援军未至,白白便宜了燕贼。”

混乱厮杀声中,程培瞧见韩升呆滞的站在一旁,提剑便冲了上去,长剑往他胸膛上刺去。

幸好远处的亲兵喊了一声,韩升反应过来,慌乱中向右晃了一下,长剑没刺中心脏,倒是刺中了他的左臂。

韩升惊恐交加,手臂鲜血长流,眼看着程培又是一剑噼来,当即横剑拦挡。两人你来我往,毫不留情,皆奔着至对方于死地的目的。

程培毕竟是习过武艺的,又胜在年轻,体力充沛,很快就把韩升逼至绝境。

韩升体力不支,招式已老,深知斗下去必败,当即假装脚下一滑,整个人顺势从石阶滚了七八圈,脸上紫一块、青一块地躺在地上。

程培大喜,快步向前,俯身准备把韩升拧起来的时候,突然小腹一阵剧痛,肚子上已被一柄匕首给刺中,直没入柄。

他“砰”的一交坐倒,双手捂着腹部插着的匕首,鲜血自指缝中溢了出来,不敢置信地喉头咕咕几下,兀自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你……”

韩升冷笑一声,拾起地上掉落的长斧,慢慢向他走来。

程培只觉眼前所见之物都涣散了,“砰”的一声倒下便不知人事。

也还好他死得一了百了,没有更多的痛苦,下一刻他的脑袋就被砍下。韩升提头在手,脸上满是淤青跟鲜血,他大声道:“程培已经伏诛,尔等速速停下,不可再战!”

交战中的魏军都下意识地停了下来,一回头,程培已横死当场。

左臂系着白巾的魏军也垂下了脑袋,下意识的解开白巾,丢在地上。

韩升嘴唇不住的颤动,低头瞧了眼程培的首级,意兴阑珊地丢在一旁,靠着女墙一交坐倒。

亲兵赶紧上前为他包扎左臂的伤口,一边手脚麻利的包扎,一边询问道:“韩长史,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韩升沉默不已,过了半响,长吁一口气,这才像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开城投降燕军吧。”

亲兵不禁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无语道:“韩长史,咱们——咱们真要降了燕贼?”

韩升苦笑一声,左臂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澹澹道:“你自己想死,可别带上旁人,再满口‘燕贼’、‘燕贼’的喊着,可小心脑袋。”

第一百七十九章 约法三章 韩升知道自己不降燕的话,肯定是死路一条。

当他得知田彭祖战死的谣言,就已有了反意,若是不降燕唯恐被田豫暗中报复,只是尚未明确得到田彭祖确切的死亡证明,一时间也不敢宣降。

可现在不降燕都不行了,为求自保一刀杀了程培,这可是青州刺史的独苗啊,凭程喜的本事,要想让他全家偿命几乎就是一句话的事。

还好的是,韩升向来把一家老小带在身边,目前就在城中,只要开城投降燕军,就是最后的一线生机。

艰难的挨到了响午,杨祚率领燕军至城下,亲兵急忙报知府衙内的韩升。

韩升闻言迅速登上城头,杨祚见他脸上似乎挂彩,心下好笑:“韩长史的脸上是怎么了?”

“杨将军可否约法三章?若是应允,小人立即打开城门,恭迎大军入城。”

韩升正色道。

杨祚心下一凛,但又不敢表现出太开心的笑容,而是强装镇定,平澹地问道:“你且先说明是什么条件?我再酬情是否应允。”

韩升举起右臂,伸出一根食指,沉声道:“这第一个条件,是贵军入得城中,不可杀一民、诛一兵。”

他点了点头,朗声道:“此事你尽管放心,我国燕王早有御令,凡杀一人,兵亦抵命,若是滥杀千人而领军者不能止,将领亦需填命。”

韩升松了口气,续道:“至于第二个条件,降前各为其主,难免互有仇隙,口出狂言等谩骂,愿杨将军能不计前嫌,我等自当顺从。”

杨祚道:“这个更加没问题,大丈夫恩怨分明,降则为我大燕之臣民,岂能同室操戈?韩长史尽可放心。”

“那若是小人降后,可居何职?”

韩升又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杨祚哈哈一笑,说道:“你若是愿降,则依旧任长史,待此间事了,我禀明王上,定然会给你多要些封赏。”

三问一经答毕,韩升再无任何的后顾之忧,当即命人打开城门,亲自出城迎接杨祚入内。

杨祚与邓忠相视一笑,韩升迎上前来,纳头就拜,恭恭敬敬地道:“小人韩升,恭迎二位将军。”

“不必多礼。”

他摆了摆手,先由邓忠率领二千人进去探查,命残余的魏军接受检阅。

邓忠瞧见城头之间鲜血长流,数百具尸体相枕而死。又见城中的东南屋檐,悬挂着一颗首级,正是程培,暗自想到:“这小子终于是死了。”

在确定城中没有埋伏后,邓忠也检阅出魏军尚有一千余人,数百名伤员没几个月康复不了,能战者尚有千人。

杨祚得知没有埋伏,这才率领大军入城。

城中的百姓均是惶恐不安,虽说经常听到燕军仁慈,不杀俘、不虐民,可毕竟只是传闻中的事,谁也不曾亲眼见到。

可接下来的一幕,黄县百姓无不大为震撼,只见六七千名燕军进入城中,除了部分巡逻戎卫的燕军四处走动,剩下的竟然都安分守己的席地而坐,并无任何的侵犯跟劫掠。

韩升也不禁暗自心惊:“倒不曾想燕军治军如此严谨。”

杨祚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对韩升道:“韩长史,城中尚有多少存粮跟税金,以及登记城中人口的户籍,都一并交给我。”

韩升忙道:“小人立即命人取来。现在城中的粮草,能令将军的本部兵马,及我军的降卒支用七年以上。”

他作为长史,对城中的各项数字还是烂记于心的。

杨祚不禁吃了一惊:“此处有这么多的粮草?”

燕军有着将近六七千人,再添上韩升的千余名降卒、大小官吏,也快近万人了。

那样的话,岂不是黄县的粮草,足以让七万大军吃上一年?

韩升捋须一笑,耐心解释道:“黄县本就是曹爽伐辽的粮仓,由水路运粮至辽东,输送给曹爽的大军。与当年的太傅司马懿伐辽时如出一辙。”

魏国景初二年,司马懿引四万大军出洛阳伐辽,便在黄县建立了粮仓,由此道走海上运粮。

曹爽虽有千百个不服司马懿,也不得不萧规曹随。

杨祚不禁笑道:“我得此城,魏国的损失可不在小数目啊,这曹爽的粮道之一折了,远在掖县的田豫也失去了后方辎重。”

韩升既已降燕,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毕竟从前的上司变成敌军,而敌军变成了应当效忠的主人,自当言无不尽。

恰好这时小吏捧来关于黄县的存粮、税赋等登记的名册,韩升接过名册,又双手恭敬的递给杨祚。

杨祚大马金刀的坐在府衙内,对着名册了了一翻,忽问道:“田豫在此处调走了多少粮草?”

韩升不敢隐瞒,道:“回禀将军,自田彭祖入得黄县夺权,便调了快两个月的粮草过去。”

邓忠登时面露喜色,说道:“也就是说,田豫再过不到两个月,就会面临缺粮?”

韩升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笑道:“道理上是这样的,田豫以黄县作为后方,准备长期囤守,以寻机攻下掖县。现在黄县这一路断了,田豫也极有可能向附近的郡县调粮草。”

邓忠拍手称快,对杨祚道:“现在我们便成了田豫背后的一根刺,时不时就能给他来一下,防不胜防。他若是从别处运粮,末将可率军截其粮道,只要时间一久,田豫缺粮必然退兵。”

“邓先锋此言,正合我意。”

杨祚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不愧是将门虎子,从背后截断敌军粮道,等敌军因缺粮而撤军或者自乱阵脚,这个计策称得上绝妙,避免了跟田豫大军正面对抗的局面。

对于田豫而言,虽说在官职上并不高,可其戎马倥偬大半生,履历上竟无一项败绩,所攻必克,所战必取,可谓常胜老将。就连燕王都对其赞赏有加,再三叮嘱不可小觑了田豫,要以最大限度的利用青州的内部矛盾,逐步蚕食魏国的疆土。

杨祚摩拳擦掌的准备一试,心下振奋不已,当初公孙修亲征高句丽,并任命邓艾为大将军时,他便时常后悔没能请缨出征,为燕国开疆扩土。

而这次的机会也是公孙修瞧出这位本土老将的不服气,特意给他的领兵机会,一来杨祚确实是不二人选,二来也为了平衡朝中的关系。

韩升作为降臣站在一旁,静听宣调。

杨祚望了他一眼,正色道:“韩长史,既然你已归降大燕,那我也不妨说实话,其实田彭祖尚未战死,我们从沿岸登陆,并未与他碰面,而是从另一道小路行军来的。”

韩升“啊”的一声,满脸的诧异,他一直以为田彭祖死于非命,唯恐被田豫迁怒,而做好了降燕的准备。而程培自然也是瞧出了他那若有若无的反意,才会急着夺权。自己为求自保诛杀程培,现在又以堂而皇之的降燕,已经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他呆愣了半响,这才叹服道:“杨将军不仅善战,且用兵伐谋为上,实在是高明,只言片语间就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杨祚不置可否地笑道:“兵不厌诈,我知你心中或许有所不服气。”

韩升连称不敢,既已降燕,今后就再也回不得魏国,他哪里还敢复叛,那可就真成了墙头草,是最容易被杀掉的打击目标。

他一揖到地,苦笑道:“杨将军,小人绝不敢有任何的不服气。只是想不通,您是如何能把这七千人马绕开了田彭祖的视线,杀奔至黄县的?”

杨祚道:“我们是从九丈崖上来的。”

韩升一愣:“那儿悬崖峭壁,哪里有路可上得来?”

他仰天一笑,言语间满是自豪,昂然道:“此乃王上所定的策略,从九丈崖设绳网,攀越险崖上来。田彭祖再聪明,也想不到我们从无路可走的九丈崖走出了一条生路。”

韩升倒吸一口凉气,彻底的心服口服:“我等输得不冤,此举任谁也想不通、做不到之事,竟也被贵国的燕王算无遗策。”

第一百八十章 局势 此时的田彭祖陷入了郁闷之中。

当得知燕军率领百余艘民船进犯青州,他心中认定是燕贼的烟雾弹,又想通过虚增兵力来引起整个青州的恐慌。

对此,他不惜率领二千兵甲追至沿岸清剿。

可百余艘民船东一绕、西一转,田彭祖击沉、截获了八十余艘民船,果然瞧见每条船舱内只有数人而已。

他冷笑一声:“燕贼这等凋虫小技,故技重施只会沦为笑柄。”

跟随出击的魏军无不欢喜,均觉燕军也不过是纸老虎的行为,只会在沿岸增兵虚设,实则并无实切的兵力。

可当他还没来得及高兴更长的时间,斥候匆匆来报:“公子,不好了!黄县被燕军所夺,程培被杀,韩升举城而降。”

这一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田彭祖脸色顿时变了,嘴唇不住地颤动,冷声道:“你说得可是真的?”

斥候苦笑不已,说道:“此事千真万确,燕军率领近万人抄捷径包围了黄县,韩升以为公子被害,又在燕军的挑拨下闹得韩升跟程培两人交火,韩升为求自保杀了程培,向燕贼邀功,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田彭祖倒吸一口凉气,信息量太大了一时间有点招架不住,思绪捋了捋,皱眉道:“等等——你说燕军抄了近道?是从哪里登岸的,我怎得不知?”

斥候擦了把汗,有些忸怩道:“卑职听说是从九丈崖登岸的。”

田彭祖一听就无语了,扶额叹息:“九丈崖峭壁奇绝,你说燕贼是走了捷径登岸的?”

可转念一想,九丈崖高不可攀,但若是真能登上绝壁而偷袭黄县,确实不失为一条隐蔽且快速的进军路线。

毕竟任谁不会选择这样的路线,既危险又吃力,可恰恰正因如此,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巡逻不够周密的地方。

斥候道:“事实确实如此,现在黄县已失,韩长史也降燕,我们——”

田彭祖第一次露出恐惧之色,黄县失守的危害性太大了,不仅是父亲率领的三万大军没了稳定的后方,大将军的运输粮道也从此要改道,所关系的是整个战场的辎重问题。

“先去九丈崖瞧一眼。”

他长叹一声。

魏军领命,当即调转了船头,向着九丈崖而去。

当瞧见高耸且几乎九十度垂直于地面的峭壁上,竟然铺设着一张巨大的绳网,如同垂挂的瀑布般,地下还掉落着二十只鞋子,鞋底窜出来七八枚钉子,显然是燕军在攀崖时不小心掉落的。

田彭祖沉默了半响,暗自想到:“燕贼竟能用这样的方法,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转念又想,这样的突击行动只不过数日的时间罢了,就攻下黄县,其速度之快,本质上是牵引了韩升与程培之间的宿怨。倘若韩升不畏罪而投降燕贼,只要支撑数日,燕贼无粮,必撤军而走。

田彭祖暗想:“燕贼登岸后依旧把绳网留在这里,便是担心攻城不了,再按原路退回。”

他心中烦闷至极,命魏军点燃火把,举火将整副绳网都给烧了。

火焰顺着绳网一路往上吞噬,九丈崖在黑暗中火光照亮了整片天际跟海面。

田彭祖冷哼一声,抬头静静的观看。

斥候小声道:“公子,咱们该怎么办?”

他长叹一声,摇头道:“黄县回不去了,燕贼有着近万人的兵力,当此局面,我们被夹在中间,极其为难。我军三万人若是不能夺回城关,粮草不继,也只能撤军而还。”

——

辽东,燕王宫。

当听说了杨祚成功偷袭并占领黄县,公孙修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青州东来郡的掖县、黄县已为我军占领,只要拖得时间再长些,就凭田豫缺了粮的孤军,也撑不了多久。”

邓艾哈哈一笑,正色道:“信中说田豫的粮草可支二月,只要柳志、杨祚坚守不出,彼此之间互相呼应,田豫再怎得急攻也攻不下来。只要他一撤军离开,其余数县不过掌指之间,轻易间便可取之。”

贾范手持一份卷宗,捋须道:“若得东来一郡,当得二十万人口。”

公孙修不由得轻咦一声:“这么少?”

贾范正色道:“臣等只是大致的推断,其他县的情况不明,可从掖、黄二县的人口推之,全郡也应当在二十万人口上下。”

对于这个人口数量,他并不是很确信。从贾范找来的卷宗记录,在东汉顺帝时期整个青州有接近三百万人口,仅东来郡便有四十八万人口。

虽说这是一个世纪前的人口记录,东汉顺帝之后的几任皇帝,尤其是桓、灵二帝的昏庸无道,卖官鬻爵,大失民心。再到后面波及最广的黄巾之乱爆发,青州更是黄巾之乱的重灾区,因战乱从青州奔走向其他州郡的不在少数。

东汉初平三年,青州黄巾军向曹操投降,其士兵数量连带家属便有百余万人口。

而今时今日的大致估量,只有二十万人口,也算是极其缺乏人口,由此可见战乱的恐怖。

公孙修摆了摆手,笑道:“也罢,等把东来郡都打下来了,再来理清人口不迟。只要夺下了全郡,也算是一只脚伸进了魏国。”

要想实现当年公孙度所做到的跨海夺郡,这一战要艰难上百倍。

毕竟公孙度所处的时间段,正值东汉末年的战乱,诸侯各自为政,局面混乱,适合浑水摸鱼。所得的也只是东来几个县而已,实控势力的范围有限。

艰难的青州之战终于有了定局,公孙修也明白再这样的布局下,蚕食东来郡的战略目标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孙修估算曹爽的大军也将要抵达了,心中暗自冷笑:“曹爽要是得知了黄县失守,自也必暴跳如雷。青州丢了岛链,又没了黄县,今后运粮改道,且不说要绕上一大圈,还容易被我军截断。”

当然,对公孙修来说,比起曹爽大军的即将到来,尚有一件事情更加重要,那便是他后宫中的二十八位嫔妃中,其中有了身孕的九位嫔妃,在这个月内基本都要生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雨露均沾 公孙修为了这九位嫔妃能平安产子,可谓是尽心尽力,也动用了他那为数不多的知识。

身为太医首席医师的齐渎,在他的指点下,也发明出了各类的产钳,同时也提高了卫生标准,保证孕妇及腹中胎儿的安全。

后宫。

公孙修飘然而至,屏退了左右的侍女,独自一人进入殿内,只见得床榻上的柳青,正倚在三个软枕上,让自己能勉强坐起来。

此时她的肚子已高高地隆起,不出一个月就要临盆,已基本在宫中等候这一刻的到来,很少出门。而且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行走也不方便,做什么事都易疲惫,时常孕吐。

柳青勉力撑着身子,手中捧着一本书,细细阅读,浑然不知他的到来。

宫女在一旁为柳青熬粥,温了三温,轻声道:“王妃,该用膳了。”

柳青合上书,眉头微皱,轻声道:“先放着吧,我不饿。”

公孙修走了出来,轻声道:“爱妃可是有什么心事啊?可不能饿坏了身子。”

柳青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了惊喜:“王上——你怎么来了?”

公孙修打趣道:“还好孤来了,要不然还不知道王妃居然不愿用膳。”

柳青轻轻地摇了摇头:“战况如此紧急,王上与兄长都在劳烦国事,妾身又怎能静得下心来?”

“放心好了。”

公孙修坐在床沿,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战况一切向好,柳志已攻下掖县,杨祚跟邓忠分别攻下黄县跟岛链,绝了曹爽的海上运粮之路。只要再过不久,东来郡就会并入我大燕的版图。”

柳青不由得惊喜:“王上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

公孙修道:“你可就不要担心了,国家大事不需要你来操心。再者说了,腹中的孩儿也是燕国的首等大事。”

柳青轻轻嗔了一声,脸颊泛红:“妾身已问过太医,太医说妾身所孕,肚子比其他的嫔妃还要偏大些许,想来应该是健康的。”

他笑了笑:“希望能早日诞下一个男孩。”

这样的话若是放在后世,可能要被女拳神们暴雨梨花般打得口吐白沫了,可以封建王朝的王宫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祝词。

毕竟帝王之家,莫不以母凭子贵,柳青若是能生下一个男孩,对公孙一族、对柳家甚至于是她本人,都会获得巨大的利益纽带。

柳青勉强一笑,轻声道:“只希望妾身能不辜负王上的期许。”

公孙修听她这样一说,倒也真怕她生个女儿出来。倒不是他不喜欢女儿,而是担心柳青接受不了这个事,忙道:“就算是女儿,那也很好啊。若是生得女儿,像爱妃这般美貌动人,有倾国之资,那就真的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了。”

柳青不禁莞尔,随即又有些好奇地问:“什么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他被这样一问给问得愣住了,虽说后世人都知道指的是西施、王昭君、貂蝉、杨玉环四女,合称为古代四大美女。

前两个是三国之前的人物还好说,后两个可不好解释。貂蝉虽是东汉末年生人,可完全是小说家之杜撰,杨玉环是唐朝人物,这就给了他极大的挑战。

公孙修思虑片刻,打趣道:“此指的四人,是指春秋西施、汉代的王昭君、赵飞燕,以及爱妃你啊。”

柳青吃吃一笑,摇头道:“妾身怎能与三者相比呢?非止容貌,就连成就也不能及其万一。西子迷倒了吴王夫差,勾践得以报仇雪恨,王昭君远嫁西域,为汉朝换来多年的和平,妾身怎能比之?”

说到这里,轻声道:“王上的正妃倒是能与王昭君相比,她嫁给王上,两国结为姻亲,结束了一场大战,换来两国的和平。”

公孙修听她这有些酸熘熘的口气,把一旁熬好的粥,命宫女盛上一碗,舀起一勺在嘴边轻轻地吹了吹,递至她的唇边,笑道:“各有千秋嘛,你们可不要互相较劲。”

柳青被他这一举动弄得很不好意思,轻轻张口,吃下一勺小米粥,脸颊通红,转移话题道:“王上说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八字,是指毛嫱吧?”

公孙修一愣,倒是不知毛嫱为何方神圣,皱眉道:“她又是谁?”

柳青“啊”的一声:“王上说的不是毛嫱么?她是春秋之际的越国人,与西施同时齐名,且是毛嫱居于前,西施居于后。正是庄子的《齐物论》中所言道:‘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

公孙修哪里知道还有这么个典故,不由得好笑,说道:“是么?那——那可真是孤陋寡闻了,可是有道明君嘛,不能老是关心前朝历代出了多少美人。”

柳青扑哧一笑,随即又忍住,以手轻掩唇边,忍笑道:“正是,正是。”

两人说说笑笑,也不觉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般流过。

柳青自怀孕后,胃口大好,毕竟除了自己吃之外,腹中的胎儿也占了所需的营养。一碗小米粥喝下,公孙修再盛一碗,不需要宫女代劳喂粥。

柳青有些不好意思了,轻声道:“王上日理万机,本来就累了,又何必抽空时间,为妾身做这等小事呢?由宫女代劳便是。”

他呵呵一笑,没好气道:“这怎能小事呢?夫君给妻女喂饭,也算不得什么。来,张嘴——”

说着,又往她口中递了一勺米粥,还贴心的用衣角为她擦拭唇边。

柳青呆呆地望着公孙修,从她躺着的这个角度,能把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线看得分明,夫妻情愫萌动,二人便好似不是燕王与王妃,而是民间恩爱有加的寻常夫妇。

公孙修见她愣住了,好奇地问:“青儿,你怎么了?”

“没事。”

柳青回过神来,幽幽地问:“王上当年征战高句丽时,她也是在当时怀着王上的骨肉,后来才生下小鱼干。王上当时也是这般照料她么?”

这个“她”字,指的自然是王朱。

公孙修虽然宫中有二十八位嫔妃,可基本上都没有感情上的基础,也不过是联络各地的大小士族与王室之间的“互通有无”,个别嫔妃甚至一两个月才见上一面,于感情最重者,也只有王朱跟柳青二女。

他心想女人最爱攀比了,可又不想说谎,当年在百马城屯兵,灭高句丽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麻余王为了与燕国求和,特地命重臣将王朱送至百马城,两人之间的婚事极为仓促,见证者倒是颇为隆重,是燕国的三军将士。

只是当时忙着解决高句丽的问题,倒也很少亲身照料。

公孙修扑哧一笑,说道:“确实如此,孤若是有空闲,都是亲身照料。”

柳青“嗯”的一声,大概也猜到了,有些闷闷不乐。

他瞧出了柳青的情绪低落,在她耳边低声道:“孤倒是有一种喂粥的法子。”

“是什么?”她一愣。

公孙修打趣道:“便是这粥先送入我的口中,再以嘴对嘴喂给你吃。”

柳青听后不禁霞飞双颊,轻轻在他的胳膊上一拧,嗔道:“妾身才不要,又不是三岁孩子,需要父母嚼碎了再喂,真是恶心。”

公孙修哈哈一笑,他也就随口一说,自然是做不出这等事的,满脸严肃道:“为君者自当雨露均沾,难道孤这样不好么?”

说完自己也笑出了声,两人笑做一团。

第一百八十二章 摘花 公孙修与柳青温存了许久,两人畅聊了许多关于燕国行政、诗歌才赋的话题,直到柳青有了些许的困意,他这才离开,出了寝宫。

刚一出来,便见长廊上滚来一颗小小的蹴鞠滚至脚边。公孙修伸足轻轻定住,接着足尖一勾,蹴鞠已腾空飞起,落在了他的手掌上。

他轻笑一声,把玩着蹴鞠,笑道:“小鱼干,不要藏着了,还不出来见过父王?”

寝宫暗角处,露出来一个小脑袋,扎着两个总角,系着红绳,如白瓷陶玉般的晶莹小脸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正带着狡黠的笑容。

一大一小互相对视,小孩子“咭”的一笑,小脑袋又缩了回去,笑嘻嘻地说:“父王——你来抓我呀。”

“不去,你自己过来。”

公孙修不禁莞尔,对这古灵精怪的儿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嘴上这样说,脚下悄悄地快步走了过去。

到得寝宫的另一面,小鱼干正趴在墙上,一瞧见父王出现在眼前,嘻嘻一笑,准备一熘烟的跑了。

公孙修直接将他抱了起来,揽在怀里,笑道:“为什么见到父王就跑?”

小鱼干闷闷不乐道:“父王又不跟我玩,每天我都是一个人。”

公孙修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暗想:“这个倒确实。”

他作为一国之君,忙着政事处理军机,与诸妃、才人、儿子之间的相处时间甚少,说起来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小鱼干也三岁半了。

作为燕王的儿子,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又是目前的唯一独苗,又是嫡长子,身份显赫,虽然年幼可人人都对其敬畏有加,唯独没有朋友。

公孙修心中暗然不已,突然觉得中国历朝历代的皇帝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下长大,不会心理变态就已经算得上是优质了。看似光鲜艳丽的背后,围绕着的是无穷无尽的杀机。

身边的外戚、大臣、皇后、太监、兄弟甚至是儿子,都有可能上演一场弑君的行径,“孤家寡人”四字固然意味着皇帝的地位尊崇,可也有着另一层的意思:永远是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基本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完全值得交心。

小鱼干瞧见父王的脸色有些阴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跟下巴,奶声奶气地道:“父王,你怎么了?”

公孙修回过神来,挤出一抹笑容,问道:“你喜欢这个地方么?”

小鱼干想了一下,忽道:“不喜欢。”

“为什么?”

小鱼干皱起了眉头,说道:“这儿太小啦。”

公孙修愕然不已,倒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打趣道:“这么快就把后宫都转悠腻了,嫌这儿小了是吧?”

小鱼干童言无忌地说:“就是很小呀。”

“那你觉得哪里最好?”

他低头亲了儿子的脸颊一下,惹得他小脑袋不住地躲,笑嘻嘻地说:“父王的脸好扎人。”

公孙修一愣,下意识地用空着的左手摸了摸脸,下颚倒是不知不觉间长出了些许的胡渣,暗想:“小鱼干一天比一天大,我也不是当初的少年了。”

小鱼干仔细想了一会儿,小声道:“母后说,父王的心不是在燕国的,而是在整个天下。”

公孙修笑道:“你知道天下有多大么?就觉得燕国小了?”

小鱼干道:“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父王,我今年三岁,又不是年年三岁。等我跟父王一样大了,就知道天下有多大了。”

“是啊,到时候你长大了,天下任你遨游。”

他心下感慨不已,这小子古灵精怪的劲儿,真的跟王朱如出一辙,心中暗想:“只要你乖乖的长大,今后父亲若是得了天下,这天下也早晚便是你的。”

父子二人在宫中闲逛,所碰上的太监、宫女、禁军无不下跪行礼,小鱼干有些见怪不怪,他年纪虽小,可也有人逐渐教导他王储的礼仪与规矩,虽然还是囫囵吞枣,小鱼干也明白父亲的身份跟地位超乎寻常。

公孙修携他到了后花园,正是花开时分,园中五彩斑斓,伸手摘了一朵鲜艳的牡丹,递到小鱼干的手里。

小鱼干有些不解:“父王,你把它摘了干嘛?花儿一摘,没几天就枯萎了。”

公孙修心想这不就是来了个正面教导的机会了么,一本正经地问:“父王考一考你,这满园的鲜花奇卉,若是世人进来此处摘花,会先摘开得鲜艳的,还是不鲜艳的?”

小鱼干歪着脑袋想了想,诧异道:“除了父王、母后,有人敢进来随便乱摘花么?”

在他小小的世界里,父王就是天下第一厉害的人物,从未见过父王在任何人面前皱下眉头,或者露出害怕的神色。

公孙修心想这孩子逻辑思维倒是不错啊,他打了个哈哈,说道:“对的,父王一时嘴快,给你挑着毛病了。那么父王问你,假如后花园中的花朵可以随便摘,世人会先摘哪一朵?”

小鱼干认真道:“摘这朵开得鲜艳的。”

他心想这就到了自己讲解一番的时候了,又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花开得好看,可是摘下来也枯萎了。”

小鱼干伸鼻子闻了闻花,还打算咬上一口,被公孙修伸手抢了过来,心想这小子嘴馋得紧,笑道:“那你悟出了什么道理?”

小鱼干答道:“因为大家觉得好看,就想摘回家,父王摘下来最好看的一朵,不也是为了给我么?”

公孙修含笑道:“正是。”说到这里,又问:“这样的行为,好还是不好?”

小鱼干脆生生地答道:“我觉得不好,父王你想呀,这花虽然好看,可是摘下来没几天就枯萎了。如果是我,我会每天带父王来后花园看,这样就可以多看些时日了。开得不鲜艳的,或许过些日子就开得鲜艳了呢,也不用急着摘啊。”

公孙修大为满意,童言童语竟颇合用人之道,又指着右侧,一朵已经枯萎腐烂的花儿,尚自垂在茎上,询问道:“那要是已经腐烂的呢?”

小鱼干皱眉地嗅了嗅,“这个都臭了,留在这里就不好看了,还影响其他花儿的香气跟美观。母后说,花儿枯了就要剪掉,因为会分走其他花儿的灵气,就像果树脚下的杂草,也要适时的除掉。”

“你很聪明,不愧是我儿——”

公孙修又惊又喜,说道:“等你长大了,或许能接过父王的重任。”

也幸好后花园中再无第三人,否则听到他的这句无心之言,储君的秘密就不胫而走了。

小鱼干好奇的问:“啊,母后常说父王繁忙公务,我知道啦,父王是种花的,对么?”

公孙修眉开眼笑,自己以花喻人,小孩子听不明白,把他当成种花的了,耐心解释道:“是的,父王也是种花的,只不过并不止种在后花园,还种在朝堂、种在辽东遍地的土地上,还打算种满整个天下。你有没有兴趣呢?”

小鱼干皱了皱鼻子:“好啊,虽然很辛苦,我也要学父王一样种花。”

公孙修心想你小子倒是还勉为其难了,打趣道:“等你将来长大成人的那天,父王种满天下的理想,不知能否实现。如果真的种满天下了,把这任务交给你,你要好好记住今日说过的话:开得鲜艳的花朵可以留着,开得不鲜艳的观察一段时间,若是已经枯萎发臭的,要及时的连根拔除,不可祸害无穷,记住了么?”

“记住啦。”

公孙修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现在有个人不安分,从几千里之外的地方来了,试图把父王好不容易种满辽东的花朵给拔掉——”

“这人怎么这样坏?”

小鱼干有些不解,可想到父王辛辛苦苦种的花,居然有人要拔了,岂不是功亏一篑?有些生气地道:“父王,我们也可以拔他的。”

公孙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对,对。他拔咱们的,咱们就拔了他的,非常的合理。”

假以时日他就会明白,今日父子口中谈论的花,再将来所代表的就是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联手 随着青州战场接连传来的捷报,公孙修可一直没有闲着,作为一国之君,自然不能每次都御驾亲征,该交给手下的,还是得交给手下去办。

他明白大小战场的捷报既振奋着燕国得军心民心,同时也挫低了魏国的士气。在他看来,曹爽所面临的争议还是比较巨大的。

毕竟他的突然上位、成为辅政大臣、霸空朝廷,更是随意地把司马懿、蒋济这样的老臣随意升迁架空,其权力的根本来自于曹睿的破格提拔,以及被打压多年的曹氏宗亲的合力支持。

当然——这一举动也是曹睿的无奈之举,毕竟临近死期,不得不为子孙后代着想。选择曹爽是给他当权臣的机会,毕竟他没有过高的威望,也不是直系宗亲,而是支系宗亲,这就隔了一层距离。

若是从曹植、曹彰等太祖的后人中选择托孤,就极有可能被篡位的风险,这也是曹睿临死前的顾虑,排除了曹宇——此人是曹操与环夫人生的儿子,与当初的神童曹冲是同母兄弟。

从历史上看,曹爽是疏忽大意,被司马懿阴了之后送了老命,连带曹氏江山都被司马氏所夺。

大体情况如此,可背后的推力也可想而知,曹丕称帝是来自世家的支持,九品中正制这个影响魏晋六朝的制度可看作是洽谈的阶梯。

司马懿作为士族的代表人物,曹爽则是宗亲的代表,双方的阵营注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在公孙修看来,如果曹爽只针对于司马懿一人,那司马懿是必死的,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大肆的风卷残云般逼迫,已导致魏国的士族拧成一股绳,并推出司马懿为核心,这就成了一个强有力的联盟。

即使是曹爽威权并重,也难以撼动整个士族阶层,别说是他这样色厉胆薄之人,就连曹操、曹丕也解决不了的问题,更加不是曹爽能解决的。

公孙修早已暗中写信,命陈超催促司马懿携同百官弹劾曹爽的失职,否则迟则生变。

虽说他讨厌死了司马老儿,历朝历代文人读史至此也要唾司马懿一口,可如今两人却是基本处于同一条战线上,只有相互配合才能利益最大化。

魏国,洛阳。

陈超在收到了公孙修的催促,也明白是时候推司马懿在朝堂上弹劾曹爽,毕竟青州的接连失败,导致东来郡即将失守。

他合上书信,丢进火炉中焚烧干净,暗自想到:“如不让司马懿尽快弹劾曹爽,不然局势一变,魏国朝堂的风评必然也会跟着变。”

当即命人运来一车煤,与三名手下推至司马府,扮成送煤翁以避开暗中监视的曹爽耳目。

司马昭一见又是陈超登门拜访,当即引他入密室中议会。

司马懿居中而坐,望着进来的陈超,放下手中竹简,呵呵一笑,道:“青州失利的事,老夫已经知晓。你也是为了此事而来的吧?”

陈超一揖到地,朗声道:“正是。我军在青州连克大捷,已夺下岛链、掖县、黄县,田豫虽拥兵之重,然则如困兽之斗,久则必败,不可持之。又毁了曹爽粮道改道,我燕国要据有东来一郡,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现如今正是需要太傅率群臣弹劾,言曹爽之无能,以期撤军。”

“不需使者提醒,老夫已有此意。”

司马懿“嘿”的一声,对公孙修的手段也颇为高看一眼,他自辽东之战归来,兵权被曹爽所解,便深居简出,研究当年的失利。

他自觉若是再与公孙修一决雌雄,不疏忽大意,定可擒得枭首而归。可如今瞧见青州的布局,每一子都落在了意想不到的位置上,这让司马懿心中讶然不已:“与田豫这样的人交手,竟能逐步的渐居上风。这样的本事,虽说肯定是因夏侯玄、程喜的介入,导致战况落入被动局面,可也瞧得出来其用兵之能。若我再与公孙修会战,兵力相等,形势相当,斗兵斗谋,胜败当在伯仲之间。”

陈超闻言大喜,说道:“还请太傅不要食言。”

司马懿澹然一笑:“小友莫要激我,老夫言出必行,你手中的所谓把柄,不过是虚言而已,我已尽察之。老夫愿意弹劾曹爽,亦非助燕,实是自救。”

陈超心中一凛,司马懿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可现在大家同在船上,不同心戮力,也不过两种死法而已。当即正色道:“太傅应当明白,若不互助,难度死劫。”

司马懿脸上露出渗人的笑容,轻声道:“我自然明白,我虽闲居在家,心中却是系着整个天下。燕王与老夫亦敌亦友,也算是忘年之交。曹爽目空一切,自以为能克复辽东,以军功树威于天下。只可惜鼠目寸光,必不可胜。”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正色道:“你且回去禀告公孙修,不要在此逗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一教何晏的眼线截住,供出老夫互通敌国,对我司马家、对燕王都有不便之处。我这几日便会秘密约见群臣,商讨弹劾曹爽一事。”

陈超脸色微微一变,可也知道司马懿说的是实情,这个局面就算燕国不拱火,司马懿跟曹爽之间也早晚有个了结,自己身份敏感,若是让何晏抓住,害了司马氏一家倒是小事,怕就怕在误了国家大事。

他拱了拱手:“即是如此,小人星夜回辽东,有太傅在此遥相呼应,曹爽十万大军,不足为虑。”

说罢,转身出门,又与三名手下推着煤车出了司马府。

对面的街角处,两名禁军打扮的男子一晃而过,在巷子中低声交流,那名身材矮小的禁军低声道:“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司马家会不会有什么古怪?跟避瘟神似的,整日窝在府上,每隔七八天就运煤运酒的入府。”

另一人生得高大些许,只瞧了眼便不以为意,笑道:“司马家都要垮台了,现在司马懿升职成了有名无实的太傅,就算平日里造访的官吏,也担心得罪了何驸马,不敢跟司马懿走动。这日子一长,不就被孤立了么?兴许是借酒消愁罢了。”

自从曹爽出征以来,何晏对司马家的监视一刻也没有停下,几乎是明目张胆的监视,司马家心里肯定也门清,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第一百八十四章 士族的力量 等陈超走后,司马师禁不住道:“父亲,下一步该怎么做?”

现在的局势对司马家来说,可谓是骑虎难下,一方面来自于曹爽的围追堵截,另一方面来自燕国若有若无的抓住了自己阴养死士的把柄,虽然他不相信公孙修真的能获悉阴养死士的秘密,但是不敢赌。

赌一把输了死全家的事情,司马师真的犹豫了。

司马懿比之数年前又苍老了几分,站起来的时候明显身子晃了一晃,司马昭眼疾手快,急忙托住了父亲的腋下,关切地询问道:“父亲——你没事吧?最近身体可是有什么不适之处?”

“不碍事的。”

司马懿眯着眼睛,长叹一声:“你兄弟二人,速速去通知几人,速来与我会面。”

司马师心中一震,忙问道:“父亲要请何人至家中密谈?”

“现在的形势,已大致差不多了。”

司马懿阴冷地一笑,想到这数年来的隐忍潜伏,傲然道:“曹爽自以为扳倒了我,殊不知只是我不愿与其纠缠,处处忍让,为的就是等他得罪天底下所有的士族。”

司马昭心想父亲果然藏着厉害的杀招,点了点头:“不错。父亲避其锋芒,等待时机,这是好事。若是一开始就跟曹爽硬抗,以他的势力,早把咱们挤倒了。现如今曹爽已得罪了整个士族,父亲又是社稷之望,他们定然会站到司马家这边。”

司马懿赞许地看了眼儿子,点头道:“昭儿这几年大有长进,不愧是我司马家的种。现在时机成熟,士族都已向我等招手,他曹爽虽有辅政大臣之名,以及宗亲的拥护,可这些都不足为虑。公孙修一代枭雄,也不是曹爽能消灭的,他想立威于天下,却是选错了对手。现在青州接连失利,已可以想办法率百官弹劾,逼迫曹爽回师。”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认真道:“去请三人,把蒋济、高柔、王观都告知,让其今夜三更时分,至府上商议。”

司马师一听父亲要约见的三人姓名,乐得合不拢嘴:“有此三人,再加上父亲,若是同心戮力,曹爽也不值得恐惧。”

——

曹爽率领的远征军已经在漫长的行军途中,抵达了幽州。

他所率领五万大军,前后数十里,其威势滔天,旌旗蔽日。所过处魏人无不心惊,都藏得严严实实。

在中军大帐内,曹爽翻阅着青州传来的战报,不由得眉头一皱,摇头道:“这个夏侯玄,当真是办事不利,我命他至青州督战,竟闹到这一步的境地。”

监军桓范捋须不语,半响才道:“大将军,青州发生何事了?”

曹爽冷哼了一声:“夏侯玄不仅丢了岛链,现在又失了掖县跟黄县。”

桓范闻言,捋须的手险些把胡子都给拽下来了,有些吃惊地说:“这——这竟有此事?大将军,这可不妙了。”

曹爽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有何不妙之处?虽说是丢了几个县,还好田豫的青州兵尚在,有三万大军周旋,应该能夺得回来。”

桓范苦笑不已,心想曹爽是真的不知道用兵的关键啊,沉声道:“大将军,您可能忽略了这些郡县的重要性啊。黄县又是征辽东的屯粮之处,我军抵达辽东,粮草是由黄县走水路,一路运送至辽东的,若是失了此处,今后就要绕道运粮了。”

曹爽闻言满不在乎地道:“那倒也无妨,田豫若是夺不回来,再降职处分,念在他是寒门之人,可为我所用。至于黄县若是夺不回来,运粮再换改道,不就行了?这也算不得大事。”

桓范听他这般说话,心中已自冷了三分,粮道改道虽说是无奈之举,可这一经改道,便要付出更加艰难的运送代价,本身运粮就是一个极其耗费民力的事情,现在不仅要换道,还容易被燕军从中截断的危险性。

曹爽可不去管这些东西,在他看来,此行的目的很简单,最后能吞并燕国便是,只要灭掉了燕国,自己便是魏国数一数二的功臣,破敌灭国永远是古往今来的首功,到时候在军中树立威望,也能把司马懿等人再压低一头。

不得不说,他这样的想法,若是公孙修亲临此处,肯定会头痛万分,只觉遇上了第一等劲敌。面对一个超乎体量的对手,这并不可怕,只要把对方打得疼了,或许就会退兵。

曹爽可不这样想,在他心中基本上就是人海战术,就是用人堆都堆死你,兵马战死也无所谓,我还能继续增兵耗下去。

“先不要顾虑那么多,我军就快到幽州了,燕国远近不过一步之遥。只要我率兵抵达,燕贼瞧见我等兵强马壮,说不定倒戈束手,以礼来降呢。司马懿便是太蠢,当年张口闭口只要四万大军,一年往返、百日灭辽,可最后落得无功而返。”

曹爽颇为不屑,心中满是对司马懿的看不起。

桓范摇头道:“大将军,这倒不是司马懿夸下海口。先帝是雄猜之主,甚于太祖。太傅不敢多要兵马,一是担心先帝猜忌,二是魏国除了燕国,还要应付蜀、吴二国,不敢过分抽调兵力。至于百日灭辽,我军从洛阳出发,抵达辽东已是七月余,真正可用兵的时期,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若是碰上雨季跟冬天,道路泥泞、兵卒冻死,我等除了次年再伐辽,也无计可施。”

曹爽不以为意,摆了摆手:“这有何难?寒冬作战,对我军是一大难处,对燕贼也是一大难处,我魏国幅员辽阔,何须惧他一个弹丸小国?我等以众,他以寡,虽说燕贼占了地利,以城关能守上一段时间,多延几日命罢了。”

桓范见他这般倔强,也只得止而不言。

诚然,若按曹爽的这般见解,确实是无解的阳谋。

曹爽命人端上来一桌佳肴,另有几名歌姬作陪,与桓范喝酒,他倒是不亦乐乎。桓范担心喝酒误事,只喝了几杯,便脸色涨红,自称不胜酒力,拱了拱手:“大将军,下官——下官喝不下了。”

曹爽哈哈一笑,摇头道:“你怎得就这小小的酒量,如何做得大事?”

便在这时,天外传来一声惊雷,紧接着便是倾盆大雨如期而至。

曹爽“哦”的一声,以快指着外边道:“居然下雨了,这天气是愈来愈反复无常,出征行军又慢了几日。”

桓范松了一口气,心说大将军没有好大喜功到雨天行军的地步,否则的话,就真的还没碰上敌军交战,自个儿就大量减员了。

他勉强答道:“不急于一时,天公难测,阴晴不定。”

第一百八十五章 水源污染 曹爽满心都是灭辽后,自己策马急驰归魏国的场景,每日做梦都能笑醒。

在他看来,自己所率领的都是禁军,是精锐中的精锐,燕国倾国之兵,也不过五六万,还得分兵各处,能用者极少,要出兵破之,易如反掌。

他望着外边的大雨,皱眉道:“只怕要连下几日啊。”

曹爽的顾虑不无道理,大雨如注,果真连下三日,军营内平地起了半尺的水,军士怨声载道。

他这才明白自己干了一件错事,军营建在了低洼处,一遇大雨,军营便进水了。

他自知理亏,可也不愿认错,抿着嘴一言不发,每瞧见军营内窃窃私语的魏军,便觉有无数支冷箭射在他的背上,令他难受至极。

然而,更崩溃的事情还在后面。

到得第四日,桓范直奔入营,头上脸上都是雨水,变成了落汤鸡一般,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的。

曹爽眉头一皱:“你这是怎么了?”

桓范苦笑一声,道:“大将军——您,你不小心命人把军营中所用的茅厕,建在了高处。”

曹爽仍不觉有异,皱眉道:“这等小事也要向我知会一声?难道我今日不是大将军,只是一个百夫长了?”

桓范忙道:“不敢,下官不敢——”

他顿了一顿,也不知该如何说得更委婉些,眼看曹爽面色不善,怪自己打扰了他的美梦,苦笑道:“茅厕建在高处,这几日雨水不断,茅厕的粪水已从高处涌下,顺势而落,随着流水进了军中时常饮用的河水里……这,这可如何是好?”

曹爽不免又是眉头一皱,他只顾着把茅厕建得远一些,随手那么一指,竟把茅厕给建到高处去了。

随行军员虽知不妥,可碍于大将军的身份,居然无人敢提出异议,毕竟大将军的刚愎自用是出了名的。

茅厕中的茅坑为雨水所注满而溢出,这样的粪便量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军营内持戟控弦的兵卒就有着五万人马,加上辅兵、民夫,足有十万余人。所攒下的粪便数量极其可怖,每人就算每日只产出六两,五六日下来也得积累三百万斤!

军营的厕所建在高处是忌讳,毕竟能建军营的地方,取水饮用跟造饭的地方也必然离得不远。

每遇大雨,粪便就顺着高处涌向地处,把水源也给弄脏了,古代这可是全军上下每天都要喝的水啊。心理上不能接受的恶心作呕感也就罢了,最担心的还是怕数万将士喝了被脏污的水源后,会得了某些不可控的传染疾病,那个时候才是最要命的。

曹爽听到这里才真的怕了,心里也觉作呕,这样的大雨时分,大军又不好迁移,也只能就着融合了粪便的水源一并喝了。

他连忙道:“快命人把茅厕填了,寻低洼处建茅厕。”

“大将军放心,下官已命人填了,并且另造茅厕。”

桓范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心想早就都涌了出来,各种黄白之物早已溢了出来,填或者不填,也不差那二斤粪便了,可他还是命人给填上了,而且冒着大雨命魏军连夜在低洼处修建茅厕。

军营有规定不能随地大小便这是常识,其中涉及的危害不胜枚举。第一是暴露位置,行军人数动不动就是数万人,每人一天两泡屎尿,都能铺平前后七八个村庄,恶臭熏天不说,对土地的伤害也极大。

第二,即便是修建了茅厕,军队拔营离开后,也要把茅厕就地掩埋捣毁,否则敌军追上来,就能从茅厕的粪便算出己方的兵力大致有多少。

对此,飞将军李广常遭到史学家诟病的事便是出自于此。

西汉时期的李广率领数万汉军征匈奴之际,也不修建茅厕之类的,只顾着舒坦,纵容手下的汉军随地大小便,场面极其壮观,就连天上的鹰都被熏得飞上天,不敢贴地飞行。

为此,司马迁也是直接的在《史记》毫不掩饰的批评了李广,其原文如下:“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

可以算得上是“遗臭万年”了,隔着史书闻到味的那种身临其境之感。

幸好的是,在第七日时,大雨终于停了。

魏军忍着恶心取水服用,只有大约六七百人腹痛腹泻,并无发生传染性的疾病,曹爽这才松了一口气。

沿途继续行军,终于远离了被粪便污染的水源。

这一次曹爽是学乖了,军营驻扎在不高不低的位置,茅厕建在低洼处,免得又是一场集体式的“尝粪”。

次日,幽州刺史毌丘俭率领一队人马前来拜见。

曹爽听说是毌丘俭拜见,把笔往桌上一搁,笑道:“快请他进来。”

亲兵领命而去,快速出了帐外。

过不了多久,军帐再次揭开,毌丘俭快步走进来,面对曹爽揖了一礼,沉声道:“末将毌丘俭,特地前来迎接大将军。”

曹爽“嗯”的一声,微笑道:“我大军所需的粮草,可准备好了?”

毌丘俭不苟言笑地道:“报大将军,粮草、军械都已完备,两万幽州之兵亦已经召集。”

曹爽笑呵呵地站起身来,点头道:“毌丘刺史辛苦了,今夜就在营中饮酒吧。”

毌丘俭一愣:“大将军,军中饮酒恐误事——”

曹爽试图在军中立威,是以对他显得极为的宽厚仁慈,见他如此恪守不饮酒的规矩,也不好相劝,打了个圆场:“那就在营帐内吃顿便饭如何?正好也可以彼此商榷一下,如何击破燕贼?”

毌丘俭不便在推辞,暗想曹爽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当奉迎几句,否则也容易被穿小鞋跟针对,当即拱了拱手:“那就叨扰了。”

曹爽哈哈一笑:“不会不会,本将军还是第一次见到仲恭本人呀,久闻其名,恨未谋面,今日你我当话叙一夜,方可畅怀啊。”

毌丘俭尴尬一笑,拱手道:“能得大将军如此礼遇,下官受宠若惊,只恨下官福薄,未能早日见得大将军这样的股肱之臣。”

两人互相恭维,彼此之间也拍了拍马屁,气氛倒是融洽了许多。

第一百八十六章 胆大妄为 曹爽再军营内设下隆重的酒席,邀请毌丘俭一起用膳。

毌丘俭只觉有些不自在,当一道又一道烹饪得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端上来时,讶然不已,心想:“如此美食,决非只是十几个庖厨所能做出来的,曹爽行军在外,竟过得如此奢靡。”

他看得出来,即便是眼前的一锅看似普通的老汤,也需要十二个时辰以上的熬制才做得出来更别提各种珍贵的食材了,心中略有不喜:“行军艰苦,兵卒大都已疲惫不堪,恨不得能减轻一分是一分。曹爽一己之私,贪图享乐,竟在洛阳带了如此多的庖厨行军,加上各类的随军人员,只怕是更多。”

毌丘俭刚一坐下,曹爽笑呵呵地拍了拍手,门帘揭开,十几名莺莺燕燕的歌姬走了进来。

其中一名女子坐在了毌丘俭的身边,这让他颇为不自在,低声问道:“你们也是跟随军中的人员?”

那女子吃吃一笑,说道:“我们是大将军府上的歌姬。”

毌丘俭大感不喜,可又不忍说出来,自从先帝一死,曹爽成为辅政大臣,几乎就是威不可当的存在。

对于这一点,毌丘俭心中颇为不满,他与曹睿有旧,又忠于魏氏,哪容得下这样骄横霸道的权臣?是以对曹爽的示好,他也只是做一做表面功夫而已。

曹爽居于上座,俯视毌丘俭,笑道:“仲恭,说一说你对燕国的看法,论对燕国的了解你是最清楚的。”

毌丘俭谦让道:“回大将军,在下伐辽之际,所遇者是公孙渊,此人贪得无厌,首鼠两端,要对付起来非常容易,若不是天气骤变,当年在下也不至于无功而返。现在燕国掌权的是公孙修,此人胜其父十倍,素来狡猾,连太傅都曾着了道,实在是不易对付。”

曹爽“嗯”的一声,心中略有不岔,暗想司马懿做不到的,我一定能做到,此时兵强马壮,难道还攻不下一个小小的燕国么?他摆了摆手道:“仲恭,此一时彼一时。那燕贼再厉害,终究也是凡人。燕国兵少,不足与我等抗衡。你且说心中的想法。”

毌丘俭沉思少许,他也明白曹爽灭辽的决心,此次动用的兵力民力,也是魏国建立以来屈指可数的。

若是胜了自然皆大欢喜,虽说劳民伤财,可若能灭亡燕国,得到整个辽东——如今的燕国不仅包含了辽东四郡,还加上辽东之东千里的高句丽,能得到的人口跟版图也不容小觑。

当然,虑败不虑胜,此战若是败了,并且陷入泥潭,很容易会引发边境的动乱,例如蜀、吴二国必然出兵,捞上些许的好处。

毌丘俭道:“在末将看来,燕国目前吞并了高句丽,获三十余万人口,实力已倍增。可毕竟民心未附,若是燕国遭遇动荡,内部趁机作乱,反而祸起萧墙。”

曹爽闻言不禁一笑,点了点头:“不错,公孙修是想将高丽人与燕地百姓结合,已大量的迁移高丽人至燕国杂居,并推行鼓励生育之策,令得胡汉之间融合。可这恰恰是一个死穴。”

毌丘俭“嘿”的一声,赞道:“大将军英明。”顿了一顿,又道:“胡汉融合,移风易俗,并非朝夕之事。若有数代百年的时间,当可化胡于无形。可此时兵祸将至,不会给公孙修这样的安稳时期,不愁人心不思乱。”

曹爽心想毌丘俭果真有两把刷子,笑道:“你我聊得如此尽兴,当开怀畅饮,反正此处安逸,正是闲话之际。”

说罢,不由分说地道:“来人,上酒,唤歌姬登台。”

毌丘俭苦笑,只得接受,听由曹爽的安排。

很快,军营内就响起了雅乐,七八名美艳的歌姬在帐内翩翩起舞,极尽奢侈之风。

毌丘俭与曹爽交杯换盏之间,不觉已有了醉意,沉声道:“大将军,灭辽不可急于一时,我等若数月不能建功,则需等来年再战。”

曹爽喝酒满脸通红,哂笑道:“他司马懿当年自称百日灭辽,难道我还不如司马懿么?”

毌丘俭忙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出谁胜谁败。”

曹爽愈感不快,冷哼道:“司马懿不过是养寇自重罢了,对蜀国如此,对燕国也是如此,要不是先帝病危,老贼不知道想打多久,若是外患悉平,这样的老匹夫早就告老还乡了。我只是念在他四朝元老的份上,不跟他多做计较,待我班师回朝,定教他知道什么是兵贵神速。”

毌丘俭深知曹爽被权力迷失了双眼,决心要与司马懿斗到底,为了在军中立威不惜一切代价,暗想:“若是这般倒行逆施,即便能胜,恐怕三军将士也要脱层皮。”

他随意地暼了眼场中跳舞的歌姬,目光落在其中的一名红衣美妇身上,只觉生得美艳不可方物尚在其次,怎得瞧着有些眼熟。

曹爽见他盯着歌姬目不转睛,心中暗想:“看来毌丘俭表面上本分沉着,实际上也是看到女子便走不动路了。”

毌丘俭努力回想,似乎想起先帝在世时,自己入洛阳拜见,先帝身边携一名才人,便是此女——他想到这里,登时惊怒交加:“早就听闻曹爽仗着威权,目中无人,轻视少帝。我原以为一时权臣,难免狂妄而不自知,谁料得曹爽胆大妄为到了这一地步,连先帝留下的宫中才人都敢染指……”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曹爽竟敢据先帝留下的才人,充当自家的歌姬,淫乱后宫论罪行足以满门抄斩了。

曹爽见他脸色忽变,轻笑道:“仲恭,你怎得了?”

毌丘俭倒吸一口凉气,举杯喝了一口,压下心头的愤怒,强笑道:“没事,没事——”

曹爽望了眼场上的红衣歌姬,又瞧见毌丘俭神色不善,略微细思已明其意,心想你居然认了出来,毕竟毌丘俭与曹睿有六年的东宫之旧,想来是之前见过,今日识了出来。

在他眼中,曹睿一死,自个儿又被提拔成辅政大臣,当今陛下只是孩童罢了,至于太后尊崇,也不过是妇人而已,根本没人制得了他。

淫乱后宫这样的事是重罪,曹爽却蛮不在乎,反正曹睿生前留下的嫔妃、才人可不少,都是国色天香的美妇人。

平日里谨小慎微的他突然掌握了大权,内心的那点儿龌龊想法也被无限的放大,随便找一借口就把七八名才人调出宫来,随军出征供自己玩乐。

曹爽心想:“美妇人若都是丢在宫中,没有男子滋养,没几年就衰败凋零了,倒不如我代先帝照料。反正都托孤于我,倒不如连同才人都带在身边悉心呵护。”

这番话若是公孙修听到,必会高高举起大拇指,赞叹一声“曹贼好生了得,原来你也是同道中人”。

毌丘俭被曹爽一双眼睛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心下又惊又怒,可仍保持着礼节,避席而谢道:“末将不胜酒力,恐不能陪大将军继续饮酒了。”

曹爽呵呵一笑,摆手道:“仲恭不胜酒力,那就先回去歇息吧,改日再痛饮一番不迟。”

毌丘俭如蒙大赦,赶紧转身亦步亦趋地离开,生怕曹爽瞧出了自己的异常,唯恐引来杀身之祸。

刚走到快出门口,曹爽突然冷不惊地叫住了他:“仲恭且慢!”

毌丘俭回过头来,疑惑道:“大将军还有何事吩咐?”

他心中惊骇不已,只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愿背负恶名于一身。

曹爽露出一抹坏笑,指着红衣歌姬,道:“仲恭一人回去歇息,未免无趣,不如就携歌姬回营帐中陪你过一宿吧。”

毌丘俭一听登时脸都绿了,没想到曹爽竟然嚣张跋扈到了这个地步,忙道:“末将谢过大将军的美意,只是无福消受,不敢接受。”

曹爽也就随口一试,听他这样说,挥了挥手,放走了他。

一出得营外,毌丘俭的脸色就黑了下来,心中愤怒不已,暗想:“曹爽倒行逆施,难道就无一人能制住他么?满朝文武竟无一忠臣。”

可转念一想,他以魏国纯臣自居,面对此等大不敬之事,也只能装作不知,免得引来杀身之祸,想来朝中诸公大抵想法皆是如此。

——

辽燧城。

公孙修与邓艾共同登上了这座城,城中多处加强防备,粮草也一应俱全的备齐,毕竟曹爽七万大军进发而来,其威势可怖至极。

他环视一圈,指着南面城墙,对邓艾笑道:“当年与司马懿交战,孤挖空了城墙下的泥土,以顶木虚撑,曾将十二丈长的城墙给烧塌了。司马懿把一大堆死人、半死不活之人用土给填住,又砌上了那堵墙。”

邓艾轻笑一声,摇头道:“这几乎是他的常用策略了,不惜一切代价,除了胜利之外,任何东西都可以舍弃,包括颜面、信誉、下属。”

公孙修不由得讶然,道:“士载还是看得明白司马懿的为人。”

邓艾叹息一声:“其实王上能弄得司马懿肯暗中助我们,已是极为难得。他这样的人从来不愿被人左右,有自己的一套为人处事的标准。世人皆道司马懿是朝廷之望,而非社稷之臣,便是为此。”

公孙修闻言哈哈大笑,说道:“不错,若比之禽类野兽,司马懿便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一条毒蛇,四处游荡,不轻易出手,一出手便是取人性命。至于曹爽,便如同驽马。”

邓艾听到他这形象生动的比喻,不由得笑了出来,点头道:“王上概括得非常精准。”

他耸了耸肩,心想我是穿越者所以才知道的,邓艾则是从司马懿的为人判断出来的,可真是一双识人的慧眼。

望着城外的风景,公孙修询问道:“士载对防御曹爽,有何妙计?”

邓艾思索少许,又观望了城下的距离,忽道:“以臣之猜想,不如在城下修建营垒。”

“营垒?”公孙修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邓艾详细解释道:“营垒可驻于离城墙不远处,既不可太远,也不可太近,每隔一段距离,就设一处营垒,营垒的上方则驻兵部分兵力。”

公孙修愈听愈奇,心想这是什么打法呢,不禁问道:“这样的妙用在于何处?我等兵少,只可以坚城守之。若城外再建营垒,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回王上,营垒不是用来阻挡敌军的,而是以牵制魏军的兵力,试想曹爽纵兵来犯,他必然绕开营垒,直攻城墙。而营垒中的我军便可对魏军进行夹击,他若是攻城墙,营垒可以夹击。若是魏军先攻营垒,则可城中兵马纵而击之,此法虽说简单,可足以魏军喝上一壶的了。”

邓艾信心满满地说道。

“士载既有如此信心,事不宜迟,现在便可命令民夫及兵卒准备建立营垒。”

公孙修闻言倒是赞许了,修建营垒费不了多大的力气,按照所需的兵力配比去扩建或者缩小,也不需如何坚固,必能牢牢地咬住魏军的死穴。

邓艾对曹爽的进犯还是极为重视的,认真道:“我已命人打探,曹爽行军速度并不快,而且每拔营而走,其拆除掩埋不够彻底,留下的痕迹能分辨得出来,曹爽所率之兵当在五万大军左右。若是再加上毌丘俭的幽州兵响应,则合众在七万大军,且都是魏国的禁军精锐,不是任意征调充数的壮丁,其威势之盛,决非虚言。”

公孙修向来脸上挂着笑容,表现得不把曹爽放在眼里,实际上没有司马懿答应弹劾曹爽,他几乎就没有一战的勇气。

毕竟,曹爽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只能说是三国时期中的一个笑柄,可他背后的魏国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所要面对的是曹氏三代人积累下来的基业,现在一国军政,又尽在曹爽手中,他若举倾国之兵来犯,燕国是完全抵挡不住的。

狮子固然凶勐,可要一口咬死体型庞大的巨像,也绝无可能,或许中间的交战能小胜几场,可最后必然是败局。

第一百八十七章 士族的绝地反击 此时的司马家,已经来了好几位客人,四五辆马车停在门口,一行数十人包括部曲、奴仆鱼贯而入,整个司马府上下热闹非凡。

进至府上,司马师兄弟在门口相迎贵客,率先走进来的是个古稀老者,须发皆白,下得马车时几人扑至跟前相扶。

老者面容枯藁,脸上不苟言笑,右手拄拐,瞧了眼司马师兄弟,点了点头,“颇有太傅当年的神采,遥想这数十年光景,当真如弹指一挥间啊。”

说罢,拐杖顿地,发出清脆的声响,颇有几许苍凉之意。

司马师一揖到地,满脸带着和煦的笑容,毕恭毕敬道:“高司空过奖了,家父日思夜想,终于把您给盼来了。”

眼前的这位古稀老者,不是旁人,正是魏国的老臣高柔,位列三公之一司空。若论起资历,是曹操那一代人就入仕为官,功勋德着,其背景也颇为不凡,高家为陈留郡的大族。

而后面的宾客都是非同寻常,太仆王观、太尉蒋济,以及司马懿之弟司马孚。

一行四人进了堂内,司马懿已恭候多时,与他们打了个招呼,命司马师兄弟率领家中部曲把守,关上厅门,留一个安静的叙话之地。

司马懿作为五人中职位最高、名望最大的人,并不事先发表言论,只是扫了眼其余四人,这其中有共事多年的老臣,多年的至亲兄弟。

他呷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有点意兴阑珊地笑道:“我们五人加起来,也快三百五十岁了,岁月不饶人啊,老夫年轻时耳聪目明,如今老迈昏聩,若是离得远一些,都瞧不清诸公的面貌了。”

此话一语双关,四人均知司马懿指的不止是容貌,而是指政治面貌。

高柔最先按耐不住心中的火气,澹澹道:“太傅不必以此言试探,论年龄的话,在下的年龄还要痴长太傅几年,虽说已经老了,脚步有些不稳了,可一颗心还是坦坦荡荡的。太傅若是不信,可走近瞧上一眼。”

司马懿抿嘴一笑,轻声道:“高司空莫要动怒,今日请诸位来,便是懿信赖诸位。此次若涉及的事情重大,若有疏忽,懿全家都难逃一劫。”

蒋济跟司马懿同病相怜,也是被曹爽明升暗降的夺走了兵权,心中没憋着一个好屁,冷冷道:“太傅,什么话都不必说了,你我五人中,只有你文武兼备,足智多谋,今日我蒋济惟你一人马首是瞻。”

从进府到堂内一直不吭声的王观终于开口了,说道:“除了太傅之外,舍此无一人能应付曹爽。”

说到这里,平日间惜字如金的他,也不由得多说几句,摇头道:“曹爽任辅政大臣,任大将军根本就是名不副实,对钱财有着无比的贪恋。尚书府中的古玩奇物极多,曹爽及同党试图占为己有,被我三番四次的阻拦后怀恨在心,把我从少府调任为太仆。朝中军政,几乎被其视为儿戏。顺从之辈也大多是偷奸耍滑,若以此下去,有政息人亡之祸。”

司马孚就不必说了,作为司马懿的亲兄弟,哪有不支持兄长的道理?两人相视一笑,互相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司马懿目光转向高柔,正色道:“既是如此,老夫说一句。曹爽当政,是以不堪,我等将把他扳倒下来,方有喘息之机。”

高柔心中一动,追问道:“要如何扳倒?”

司马懿澹澹道:“从哪儿来的,从哪儿扳倒。目前关键的是收集曹爽的罪证,以及恰当的时机解其兵权。我大魏忠臣一并发难,定可将他推下来,此正是肃清朝堂之法。他曹爽只顾着个人及宗亲,而不顾社稷之安危,诸位名门望族的利益。此等行径,必然是祸事。”

众人闻言惊喜不已,他们早知道司马懿约见众人,便是对抗曹爽一事,本来就怀着期待而来,可他的用词很显然不是对抗那么简单,而是“扳倒”。

司马懿眼望众人的神色,心下甚喜,暗想:“只要牵涉众人之利,曹爽便无处可逃,即使他为官清廉,不作诸恶,依旧被背负罪名。”

高柔沉声道:“太傅,若老夫说一句,目前曹爽拥兵自重,在座的诸位虽是忠臣,可那都是虚职,又无兵权,要想扳倒曹爽,谈何容易?唇枪舌剑也无济于事。”

这句话确实道出了实情,蒋济、王观、司马孚三人都互相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长叹一声。

要说职位,恐怕也没几个能跟在场的五人团队更加光辉显赫的了,司马孚作为度支尚书,掌管魏国的财政税收。

王观更是九卿之一的太仆,管理着魏国的畜牧事务。

至于高柔为司空,蒋济为太尉,位列魏国的三公,可算得上是位极人臣了,司马懿更是太傅,论地位还在三公之上。

可值得一究的是,魏国三公并无实权,都是虚职,只是给了资历深厚的老臣罢了。蒋济能当太尉,便是因为曹爽要夺走他手中的部分禁军之权,而故意更改的人事部署。

也就是说,这五人看似光鲜亮丽,实际上没有兵权可言。

就凭五张嘴对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军,用上“扳倒”二字,实在是已不能用异想天开来代称了。

蒋济忍不住拍桌道:“我等都老了,也无实权,真要把曹爽逼急了,只需派一个北部校尉,数名小吏官差,便能将我等丢进大牢里。要想扳倒,谈何容易?”

司马孚亦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等没有兵马可用,甚是被动。”

司马懿心想就靠着我们这五副老骨头,若是真靠嘴巴,那就等着垫棺材去吧。他澹澹一笑道:“诸位莫急,蒋太尉你此话就不对了,所谓君子斗智不斗力。何况就以斗力而言,我等不过是送死而已。”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沉声道:“我等先以保国家为重,曹爽、夏侯玄等人不知兵,胡作非为,导致接连失利,须上书陛下,号召群臣弹劾,勒令曹爽退兵归来,免得国家有损。”

蒋济点头道:“夏侯玄接连失地,导致粮道被劫,现在朝野上下颇有微词,可以大做文章。”

司马懿对这位老战友投以赞许的目光,又道:“等曹爽归来,则又有一计,可令得曹爽下台。”

蒋济登时不解了:“我们要怎么做?”

高柔、王观、司马孚都投来目光。

司马懿心想各位愿意弹劾,事情就解决大半了,澹然道:“诸位别忘了,我儿司马师尚有部分宫中的禁卫之权。”

蒋济登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没想到司马懿要玩得这么大,吃吃地道:“太傅的意思是?”

司马懿看了眼众人,道:“是的。等时机成熟,可令我儿司马师控制皇宫,让太后下旨,捉拿曹爽,再控制武库,这样一来,即使曹爽仍想反抗,也决计是逃不掉的。”

高柔斜睨了他一眼,沉声道:“太傅,此等行径,可算得上谋逆了。”

司马懿摇头道:“背负罪名者,惟我一人。如今朝野乌烟瘴气,曹爽胡作非为,肆意打压士族,若是不铲除了他,仍旧是流毒无穷。他与天下士人已然决裂,不会有人同情于他,曹爽所赖者无非兵权。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只稍一个措手不及的机会,立即就能把曹爽、夏侯玄、何晏等人捉拿下狱,如此,魏国的危机随即解除。”

高柔骇然不已,控制皇宫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从忠臣的角度来说清君侧自然无妨,可若一旦失败,被曹爽占据上风,一时间风浪急转直下,那在座的五人可就都是罪臣了。

他沉声发问道:“太傅当真认为,非此法不可?”

司马懿垂下眼帘,澹澹道:“若不如此,无计可施。”

蒋济也是惊疑不定,心想司马懿居然愿意当此事的发起者,那是做好了一旦失败,全族覆灭的风险了,不禁道:“太傅,若真的如此,你可承担着不少啊。”

司马懿长叹一声,露出可怜的姿态,细声道:“曹爽步步紧逼,老夫便是想退一步也不给机会,我死倒也无所谓,怕的是我家中数子,及满门亲卷恐被伤及无辜。”

众人都互相交换了意见,也觉得不错,曹爽走马上任后视为第一政敌的便是司马懿,不仅剥夺了兵权,还各种弹劾抹黑,上次便弄出了搜罗家中有无死士的行动,几乎要把司马家往绝路上逼。

此时四下里虽然紧闭,可仍有微风透进来,堂内大大小小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众人的脸色也阴晴不定,或犹豫、或愤怒、或怀疑,各自盘算着心中的算盘。

司马懿又道:“此事不仅关乎我司马氏一家,更关乎在座的诸位及全族,更关乎我大魏之国运。试想我堂堂大魏,幅员辽阔,如今先帝驾崩不久,曹爽欺辱陛下年幼,屡犯欺君之罪,我等若不为国先行,岂不是也成了罪臣?”

众人都下意识地沉默下来,细思此语。

只有高柔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目光望向司马懿,两人似也交换了意见。高柔当即道:“太傅此言甚得我心,既然太傅都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司马懿心中暗喜,沉声道:“高司空,此大事若成,你就是当年的周勃。”

唯独蒋济有些不放心,询问道:“太傅,我有一问,此时大计未行,成败难料,暂且不言。若是成功地捉拿曹爽这一罪臣,则后面的事该怎么办?”

在场的五人不仅职位都是魏国文臣的顶端,为官阅历数十年。所谓人老成精,都是走一步谋百步的性格,个顶个儿的老狐狸,自然也要先询问一番。

毕竟,曹爽若是被铲除了,仍会留下巨大的权力真空,后续利益该如何分配,这是众人最关心的。

司马懿不动声色地道:“捉拿了曹爽,当然要保其性命,只按国法处置。至于等陛下重新掌权,我等再还政于陛下,也就是了。谁想当逆臣,谁就会跟曹爽一个下场。”

蒋济听后点了点头,他虽然也讨厌曹爽,毕竟宗亲跟士族是两大不相容的势力,心中也愿意支持司马懿发动这场政变,但不愿意破坏朝堂的现状,这是重中之重的。他当即道:“太傅有此等胸襟,我等自当追随。”

他站起身来,高柔、王观、司马孚也跟着起身,司马懿也站了起来。

五人各自拱手,一场背地里以魏国文臣最高的几位老人组成的联盟开始形成。

而这个背地里形成的联盟,将以最快的速度对魏国的根基造成巨大的影响,乃至影响未来数百年的历史走向。

司马懿眼望众人,心中松了口气,数年以来的隐忍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一天,终于等到了天下士族都站在了他这边的时候,此时的他也不再是一人面对曹爽,而是各大士族的支持。

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想退众人也会裹挟着他继续前进,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至于他对蒋济的承诺,也不过是空口说白话罢了。

只要曹爽一旦拿下,巨大的权力便有他司马懿笑纳了,一国军政握在手中,是要当大魏的忠臣还是权臣,亦或者奸臣,就全凭一心,而非旁人所能阻扰的了。

司马懿自从被曹操强行征辟出仕,为魏国效力至今已有三十五载岁月,心中不禁想到:“这三十五载的从政,历经四朝,从武帝到文帝,从先帝到如今的幼主曹芳,南擒孟达,西破蜀虏,东征公孙氏,这一生的汗马功劳,到头来却被曹爽这样的人踩在脚下,肆意欺辱。此仇若是不报,我一人事小,关乎全族是大,也不得不为‘惟计私图’。”

这一步踏出,会是怎样的结果,司马懿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曹爽跟他之间,只能活一人。

与其把性命安危交托在政敌是否会高抬贵手,饶司马家一命,倒不如尽全力付诸于一剑,败了固然毫无遗憾,而胜了之后会有怎样的结果,司马懿也已经基本看到了曙光……

第一百八十八章 联名上书 与此同时,何晏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司马府上的情况。

听着手下禁军头目的汇报,坐在上首处品茶的何晏露出了一抹冷笑,澹澹道:“你是说,那几个老家伙都到了司马懿的府上洽谈?”

禁军头目脸色严肃,点了点头道:“回禀驸马爷,卑职眼见为实,我等命人一路跟踪追查,得知数辆马车分别是高柔、蒋济、王观、司马孚四人,自入府内过了快两个时辰才出来。”

何晏哼了一声,心中颇有怒气:“两个时辰!他们是根本没打算瞒了,看来司马懿真的要准备出手了,若不是商谈了试图背刺大将军一事,又能商谈什么?我看不出几日,朝中大半的士人都要弹劾大将军了。”

禁军头目有些紧张,额上落下来一滴汗水,苦笑道:“何驸马,还要继续监视下去么?”

“继续监视。”

何晏心中烦闷不已,没查到司马懿任何的罪证,而现在士人都要联合起来对付宗亲,情况确实有些棘手。虽说朝堂上曹爽势力庞大,可也架不住朝野上下的悠悠之口。出征前曹爽信誓旦旦,现在青州东来郡一带都要被燕贼给占了。

他暗自想到:“用兵最忌讳半途而废,大将军长驱直入,兵强马壮,按理来说就算首战不利,耗也能耗死燕贼。毕竟战端一开,有先胜后败,也有先败而后胜,大将军是以大国欺小国,魏灭燕如掌上观文,可眼前却极为忌惮:若是司马懿联合士人弹劾,大将军要是撤兵回来,就前功尽弃了。不仅寸功不建,连威望都要大减。”

想通此节,立即亲笔写了一篇书信,命禁军立即携书信送至驿站,以最快的速度传报给远在幽州的曹爽。

果不出所料,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何晏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不断有朝中大臣上书弹劾曹爽,多言其“好大喜功”、“图而无谋”、“接连失地”等言论,一开始只是寥寥数人,可在司马懿等五人的推波助澜下,朝野上下几乎用了脚来投票,纷纷站到了士人那一边。

何晏登时气急败坏,暗想:“若是由他们这样下去,唯恐不利。”

魏王宫内,群臣对曹爽的态度几乎是山雨欲来之势。

不少人都指出曹爽用兵的失策,尤其是任用了夏侯玄督战青州,完全没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不仅损兵折将,还丢失了几座城池跟岛链。

而这也让夏侯玄本人都遭到了极大的质疑,不第一时间任用田豫,而是任用完全不知兵事的程喜,才面临这样被动的局面。

曹芳坐在殿上,面对众人的激烈争吵,他心中有些惊惧,瞧了眼一直不吭声的司马懿,忍不住道:“太傅,对此你怎么看?”

除了宗亲跟部分中立派的士人之外,司马懿是唯一没有上书弹劾的,当然明眼人都知道是他,只是故意不这样罢了。

司马懿手持芴板出列,澹澹道:“陛下,臣以为,大将军用兵有所疏忽,没有任人惟贤、知人善用才会导致青州遭遇此等境遇。可这也是常事,毕竟大将军也是第一次统兵作战,没有经验情有可原。”

曹芳松了一口气,心想太傅毕竟公道啊,还会说句平衡的话,免得双方愈演愈烈,可转念一想,就知道司马懿是暗中讥讽曹爽跟夏侯玄了,只是说得隐晦罢了。

蒋济也从群臣中出列,沉声道:“陛下,臣唯恐再不撤军,只怕会有更大的损失。大将军伐辽也大违其道,分明是为了立功才出兵的,私心甚重。”

曹芳眉头一皱。

何晏闻言不禁大怒,也急忙出列,反唇相讥道:“陛下,大将军伐辽乃是出于对社稷的安危,并无私心。辽东公孙氏本就是叛贼,出兵剿灭,也是为了我大魏。”

蒋济闻言不由得“呵”了一声,冷眼瞧他。

何晏瞪了他一眼:“太尉有何不满?”

他哈哈一笑,面向上方的曹芳,询问道:“陛下,能否容老臣说句实话?”

曹芳皱眉道:“太尉有话不妨直言,朕——朕容你说。”

蒋济先行谢过,沉声道:“从法理上来说,燕国早已降魏,本来就是我大魏的属国,至于其燕王,也不过是陛下的臣子,这是当年降于景初二年,由先帝亲自下旨的。如今呢,大将军放着周遭的乱象,毅然决然的出兵辽东,是否不合常理?”

曹芳讶然不已,询问道:“太尉为何当时不说?”

蒋济毫不掩饰地道:“大将军威权并立,老臣故不敢直言。”

何晏连忙道:“太尉,你这是翻当年的旧账,欺负陛下当时年幼未继位么?先帝接受燕贼称臣,乃是燕贼勾结了吴国进犯合肥,就连蜀国的蒋琬都进驻汉中,有窥视之意,为了避免三面起火,这才以绥靖而定。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方今各方安定,大将军发兵伐辽,合乎形势。”

这话倒也并非强自辩白,他作为一代名士,最厉害的便是清谈,坐而论道。蒋济虽为老臣,耍嘴皮子却不如他。

蒋济冷哼了一声:“以我之愚见,恐怕是另有所图吧?燕贼隔着数千里,大将军不去伐它,燕贼又岂能造反?公孙渊自立为王不假,却已被公孙修绳之以法。此人颇识时务,本就愿意称臣,大将军却执意伐燕,岂不是逼人造反?”

何晏冷冷道:“太尉当真是纸上谈兵了,公孙修的所谓称臣,又有什么分量?还不是一如当年的孙权,迫于蜀虏的进逼,为求一时之安稳,不得以才向文帝称臣。而这样的称臣,又有何意?一不纳贡,二不遣质子至洛阳,若不早早对其用兵,又会是一个僭位称帝的孙权。”

蒋济与他争执不休,一旁的高柔倒是紧张了起来,明白若论口舌之争,以数黑论黄的寻章摘句,蒋济是胜不了何晏的。

他赶紧转风使舵地道:“何驸马是坚持认为,大将军伐辽是对的?”

何晏道:“扫清六合,攘除奸凶,大将军是为了国家社稷,当然是对的。”

高柔微微一笑,说道:“天下若谈理,而不谈务实,天下政事早就荒废了。你既然认为大将军伐辽是对的,绝无私心云云,先姑且不论——”

说到这里,环顾四周。

蒋济也悄然退后,给了高柔输出的机会,暗自想到:“何晏能言善辩,我决不是对手,只能由高司空来了。”

高柔目光瞧着何晏,一字一句地道:“当初可是大将军信誓旦旦,能够破敌而还的,现如今闹到这样的境地,东来郡失守已成定局,青州震动。七万大军直扑燕国老巢,也是胜负难料,若是不能夺回东来郡,何驸马可知道我大魏改道运粮至辽东,今后要耗费成倍的民力么?”

何晏顿时无语凝噎,好半响才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又何足道哉?相信再过不久,大将军便能夺回来,并且灭了燕国。”

高柔冷冷地道:“倘若败了呢?非得把大魏闹得穷兵黩武才灭了燕国不可?”

何晏强自辩解道:“狮子搏兔,尚使全力,司空此言不是很合乎情理。再者说了,有先胜而后败,有先败而后胜,战端一开看的是全局,而非一时。”

高柔闻言不由得大笑道:“大将军与何驸马,当真知兵?”

何晏不由得脸上一红,“我实不知,大将军知道便可以。”顿了顿,又道:“高司空为官多年,也不知兵吧?”

高柔澹澹道:“老夫未曾领兵,自然不知。然而在座的各位论用兵,又有谁能及得上太傅呢?”

何晏嘴唇动了动,更加不知该如何去争论。谈及军功方面,便是把魏国自太祖以来的宗亲将领跟外姓将领一并算上,排资论辈司马懿也排得上号,更是受文帝、明帝两朝的重用。

他瞥了眼司马懿,却发现后者如同不闻不问一般,心中暗想:“这老儿有点倚老卖老的样子了。”

当即哼了一声:“我自然比不上太傅。”

高柔心想你还算有自知之明,当即续道:“你自圆其说的牵强附会,说大将军曹爽一定能先败而后胜,恐怕有些笃定了。自古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大将军若真的知兵,又占据各方面的优势,理应占据上风,稳打稳扎,步步推进才是。”

何晏哑口无言,皱眉道:“这天底下用兵,又非是孩童嬉戏,能迅速决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就算是以太傅的功勋卓着,擒孟达、逐东吴、破蜀虏,不也有征辽时的失利么?可见司空这话又自相矛盾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服谁。

高柔心想你这还能辩到什么时候?冷笑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太傅奉先帝之命征辽,乃是因公孙渊自立,不服王化,才不得已而击之。虽然颇有损失,可也逼得公孙修称臣了。知兵者当以不好战为先,公孙修愿意称臣,我大魏又何必劳师动众,不远万里去征辽?”

说到这里,环视群臣,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何晏的身上,昂然道:“再者说了,你难道忘记太祖伐乌桓一事了么?深入塞北,直抵辽东,一旦寒冬之际,稍有不慎,有全军覆没之厄。以太祖的英明神武,征战归来尚有余季,曹爽难道能比得上太祖么?”

何晏呆了一呆,明白再怎样争论也辩白不过了,青州接连失利是不争的事实,他张了张口,咬牙道:“照高司空这么一说,你有何高见?”

高柔面向曹芳,双手握着芴板,垂首道:“陛下,臣等及百官,均奏陛下能召回曹爽,勿在耗费国力。辽东苦寒之地,又远离中原,就算要伐辽,也应当等蜀、吴二国皆灭,再图辽东。此乃太祖之策也。公孙氏既然有心称臣,自当先以好言善之,不可交恶,待天下略定,再图远疆。”

此话一经出口,在座的群臣都表示同意。曹操官渡之战后,追击袁绍残部追到了辽西,公孙康斩杀袁谭、袁熙的首级献给曹操,以示其心。

自那开始,再到曹操、曹丕两朝,都没有对公孙氏有用兵的想法。原因不外乎两个,一是偏远,二是顺从。

若不是公孙渊头昏脑涨的自立为王,不出意外的话,燕国几乎能成为在蜀、吴二国后面,最后一个被灭亡的国家。

何晏又想再说什么,高柔先一口堵住,道:“老夫只希望大将军伐辽,初心是好的,只是不明国策而已。若只凭一己好恶,争名逐利,而把我大魏精骑带到辽东做无谓牺牲,那可就不对了。”

何晏被他这么一顶,彻底败下阵来。

曹芳瞧着双方火药味十足,不禁有些无奈,可谓双方都得罪不起,曹爽自从辅政后处处干涉,见缝插针,权力欲极强,把整个洛阳都控制得死死的。再加上士族群臣又是魏国的骨骼,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稍微犹豫了些许,曹芳轻声道:“临阵换将、半途而废都是大忌,现在不上不下,既然百官都开了口,且先让大将军试一番,若是仍不能反败为胜的占据上风,再撤军亦不迟——”

说到这里,正好对上了何晏渴求的目光,忙道:“至于大将军伐辽,也是出自一片好心,诸位不必再争。”

高柔一看陛下都发话了,只得携百官向曹芳行礼,朗声道:“陛下英明,我等皆是为大魏的社稷着想,希望大将军能恪守国策,不要倒行逆施。”

百官皆诵扬曹芳的英明,何晏也脸色难看,跟着跪下谢恩。这已是他所能争取的最好局面了,真要跟天下士人抵抗到底,绝对是讨不着好。

士人自从汉代以来便无序的扩张,从上到下,再到魏国初立时确立的九品中正制,几乎整个魏国的官僚选拔系统都布满了士人的足迹。若是真的强行对抗,天下士人形成合力,最先崩溃的就是政令不通。

曹芳望着暂时压下来的一场风波,背上已是出了层冷汗,心中暗想:“只盼得曹爽或胜或败,都不要引得朝野震荡。”

第一百八十九章 速战速决 这一场关系着燕魏两国的大战,也牵动这所有人的心。

在邓艾的亲自监督下,辽燧已将营垒修建完毕,与城墙之间形成拱卫,并且设置各类的投掷武器,对各处均有加固,确保能抵挡住曹爽的大军进攻。

公孙修做起了甩手掌柜,偶尔出城视察,偶尔与邓艾交流用兵的心得,以及时常书信回襄平,询问柳青及另外八位有身孕的才人身体状况。

内官常仲双手捧来一封书信,笑道:“王上,此是王妃的来信。”

公孙修接过信件,拆开一读,大抵说的是宫中一切太平,悉数照顾完备,王上领军在外不必分心顾虑这些琐事。他读完不禁一笑,暗想:“小妮子倒是越来越有母仪天下的姿态了。”

常仲见他的脸上露出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王上可是有什么开心的事。”

公孙修点了点头,含笑道:“那是自然,孤御驾亲征,抵御魏贼,身后的王妃管理后宫井井有条,让故没有后顾之忧。得此贤妃,夫复何求啊?”

常仲听得王上满口称赞,也跟着恭维了几句,“王上英明神武,王妃母仪天下,实乃江山社稷之福。”

两人正聊着,这时邓艾快步走了进来,笑道:“王上,营垒已基本修建完毕,足以抵挡魏军了。只要曹爽敢直接进攻,由王上镇守城关,臣则领步骑驻扎在营垒,彼此之间互相协助,曹爽必不能破。”

公孙修闻言大喜,当即与他出城观看。

营垒便如一座又一座独立的墩堡,分布在辽燧城前,每座营垒的高度、大小、内在情况,以及每座营垒之间的距离、墩堡与城墙之间地距离,都是经过了周密的计算。

营垒以夯土建造,高达四丈,呈现圆形,其上置燕军数十人,下置步骑。营垒当然比不得城墙牢固,毕竟只是临时搭建而成,主要在于是阻挡了敌军的火力。

若是敌军进攻邓艾控制的营垒,公孙修可开城出兵相助,杀得魏军分心。若是魏军绕开了营垒,直接进攻辽燧城,那邓艾就能直接攻击魏军的后背,达到夹击的效果。

公孙修在城上走了几步,适才想起这个用兵之法的出处,脸上露出笑容,笑道:“此法颇似四十几年前,在曹操进攻下邳,陈宫谏言吕布所用之法。”

邓艾笑了一下,点头道:“不错,正是此法。只可惜的是,吕布刚愎自用,最后没有采纳陈宫之言。”

公孙修再怎样说也是三国迷,自然对这个是了解的,双手放在女墙上,悠然长叹:“士载,你认为我大燕有希望么?”

邓艾一愣:“臣不知王上何意。”

公孙修拾起一颗石子,从营垒上轻轻的丢了下去,发出“波”的声响,说道:“这天下几经四战,从黄巾之乱到现在,也就是汉代中平元年,至今已有一甲子的时间,九州大地几乎没有一日停止过战争。从董卓、二袁、孙氏父子、刘备、曹操,皆为流芳千古的枭雄奸雄,其帐下皆良将如云,可斗到今日,皆已作古。”

说到这里,有些感慨:“他们之中,有时势造英雄者,机缘巧合下得到了机会。有的是世代祖籍传下来的名望基业,有的是赤手空拳打下来一片天的。可最后呢?依旧是功败垂成,错失机缘。”

邓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此亦关乎天命。有大能者而无大运,有大运者无天命,能统一乱象,悉平四海者,必然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

他听完登时笑了,也知道邓艾的意思,以辽东一隅自保图存尚可,要想统一天下机会渺茫,哂笑道:“士载是否觉得,魏国才是最有望统一天下的?”

邓艾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挠了挠头:“就目前来说,基本如此。”

他心中明白,公孙修自然也明白,诸葛亮、姜维、孙权等人或许都明白,这才导致了后期都陷入不同程度的摆烂。只可惜统一天下的,并非是魏蜀吴三家之一,而是晋吞了魏的基业,以此统一三国。

这样的结局,让后人读书至此都掩卷叹息,悲从中来,跨越近百年的尔虞我诈,群英荟萃,灿若星河,结果却被司马氏摘得了最后的果子。

这就像竹篮打水一场空般,如梦如幻。他当年读老罗的《三国演义》,每每读到诸葛亮星落五丈原就弃书了,却不曾想自己阴差阳错的穿越到了三国的中后期时代。

公孙修沉思少许,笑道:“大体如此,可我们要等天下有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邓艾听到他这样一说,也不禁血为之沸,沉声道:“王上放心,臣得知遇之恩,必以死相报。天下虽大,无处不可往,列国虽强,无人不可战。曹爽自以大国而欺小国,臣必教他数万大军化为尘土。”

他拍了拍邓艾的肩膀,对这位历史上的灭蜀名将有着特殊的喜爱。说起来人生在世,也不过是搏一把,或者平庸一辈子的区别而已。就以邓艾跟姜维之间,前者评选入武庙,而后者没有。

此事后世各执一词,大有为姜维鸣不平之概。

可邓艾有个最佳的功绩就是灭蜀,姜维却没有这样的功绩,行军作战看的也不是你的胜率有多高,而是只看结果。

任当时谁也想不到邓艾为了将功赎罪,带领大军偷渡阴平,经绵竹而偷袭成都,刘禅在惊惧之下投降魏国,至此蜀国灭亡。

实际上若是刘禅选择坚守,或者撤离,历史可能都会有无数种可能。而正是这千载难逢的战机,给了邓艾作为统帅者留名千古的最高威名——灭国。

燕国按照正常的趋势发展,当然不可能有机会与魏蜀吴三国扳手腕,可魏国在不久后即将爆发一场变革,若能从中抓住机会,就是改变国运的契机。

又过两日,陈超率领十余名部曲抵达辽燧。

公孙修听说他回来了,连忙召他入城。

陈超不敢停留,直入府衙,待见到公孙修的一刻,扑通一声跪在他的身前,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王上,臣不辱使命。”

公孙修欣然一笑:“请起。”

待得陈超谢恩、起身、落坐,公孙修望着自己的最后底牌,询问道:“魏国的情况怎么样了?”

陈超正色道:“王上放心,司马懿已向臣保证,会率领群臣弹劾曹爽。想来曹爽再嚣张跋扈,也不敢违抗众意。”

邓艾闻言一笑,说道:“当此局面,就是让曹爽首战失利,首战不可让其有任何占上风的机会。青州的夏侯玄遭遇惨败,已对其名声大损,若我们能挫其前锋,以司马懿的能耐大做文章,不愁他不退兵。”

公孙修抚掌一笑,对邓艾道:“士载,这样的头等大事,可就交给你了。”

邓艾起身避席而拜,正色道:“王上放心。”

陈超坐在右首,一双眼睛盯着脚下,时不时地又望着桌子,脸上即使保持平静,眼角也已经露出笑意。

他可是记着王上对他的承诺。

这封赏赐足以成为燕国最富之人。

想想就激动不已。

公孙修看出了陈超的小心思,不禁心中好笑:“虽说立了功,可尚未奏效,他已经满脸喜色的等着封赏,当真是市侩。话又说回来,不以重赏,难出勇夫。”

当即笑呵呵地问道:“明敏,你立下如此大功,为我大燕牵线搭桥,孤该如何赏赐你呀?”

就算再如何经历大风大浪的人,都难以抵抗这样的询问,陈超激动的双手在袖中几握拳头,兀自镇定地道:“王上——臣,臣为国尽忠乃是本分,不算得什么。”

公孙修点了点头,心想你要是满脸骄傲的居功至伟,那赏赐就大打折扣了,能保持谦虚谨慎,说明还是德行不失。他笑道:“等回了王宫,百官封赏,你的那一份,孤是记在心上的。”

陈超当即避席而拜,喜道:“谢王上。”

众人在欢笑声中,开始畅饮。

与此同时,曹爽的五万禁军进入幽州,与毌丘俭的两万幽州兵会师,出兵之盛竟有七万人。

在曹爽巡视军营后,来自洛阳的书信也堪堪送达。

曹爽眼见是何晏寄来的,拆开书信一看,登时脸色微变,脸色忽暗忽明,暗自想到:“司马懿跟这群士人,果然也知道在背后捅刀子,居然率百官弹劾我,当真是不知死活。待我大胜归来,必将这老骨头碎尸万段。”

桓范瞧见曹爽的神色,不用看书信也知道发生了何事,捋须道:“大将军,是司马懿率士人一齐弹劾你了么?”

曹爽将书信揉成一团,扔到火炉中,霎时间书信已化作一缕白烟,点头道:“桓监军倒也厉害,已经能算到发生了什么。”

桓范耸了耸肩,澹澹一笑:“下官不是算到的,而是易地而处,下官站在司马懿的位置上,也会趁这个机会弹劾大将军的。”

曹爽不屑一笑,眼中冒出一股怒火,朗声道:“他司马懿率领士人玩这样的手段,于我而言,不足挂齿。待我班师回朝,必定将这几个老匹夫给连根拔起。”

桓范闻言就觉得要坏事了,皱眉道:“大将军切不可轻敌,您如今手握数万大军在外,纵然不怕敌军万千,也须防朝中的冷箭暗算。古往今来的大将军都难免遭人诟病,百官对青州失利一事争论不休,质疑大将军的能力尚在其次。”

顿了顿,续道:“怕就怕战况不上不下,朝廷那边命大将军撤军,而若是不撤军慢了一步,就会被怀疑有谋反之罪,到时受千夫所指,亦是对大将军的不利啊。”

曹爽听后倒静了下来,略一沉思,问道:“按照何晏的话来说,陛下已对朝廷的舆论控制不住了,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毕竟当此不上不下,撤军跟换将都是用兵大忌,只有首战得胜,并继续势如破竹,才能跟百官的舆论对抗。”

说到这里,颇有些后悔派夏侯玄去青州督战来镀金了,将酒爵举起来一饮而尽,扔在地上,忍不住抱怨道:“只怪本将用人不当,挑选了泰初至青州督战,闹得这样的局面,害得本将也被司马懿抓住弹劾的机会。”

桓范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暗想:“天底下又有谁不知道你曹爽是个任人唯亲之人?夏侯玄本来就不擅用兵,亦不识时务,否则也不会在太和浮华桉中便贬下来了。若是用了其他有能耐之人,且不会熘须拍马,恐怕你又要猜忌跟腹诽了。”

当然这话心里想想还是好的,他可不敢直说出来,点头道:“征西将军素来爱清谈,不知兵,亦不听田豫等人的劝阻,这才败得如此快。”

曹爽又是哼了一声,身边的两名侍女为他抚背揉肩,劝他消消气。他推开二女,烦闷道:“也罢了,青州失利,原来的运粮海路不得用了,改道也无妨,只要我大军攻破襄平,谅朝中百官也不敢多说什么。我偏不信燕贼有多厉害。”

桓范道:“历来对征辽,算上大将军这一次,已经是第四次用兵。前二次伐辽为毌丘俭主导,第三次为司马懿,每次动用的兵力都不是小数目。下官觉得当总结前三次的失利,这才能对症下药的攻灭燕贼。”

曹爽“哦”的一声,询问道:“你是如何看法?”

桓范皱眉道:“思前想后,太傅虽然与大将军势同水火,跟洛阳出兵的临别之际,所言倒也不错,是当真出于对魏国的江山社稷考量。”

“此话怎讲?”曹爽一愣。

桓范道:“只要采取速战速决,不要把战事拖至隆冬之际,那便不会有大的差错。司马懿虽然为人讨厌,可其用兵韬略是当之无愧的,或许他那一番话,真的是出自公心。”

殊不知曹爽为人欺软怕硬,又最好面子,司马懿正是抓住这一心理因素,才故意跟他说了番肺腑之言。

果不其然,桓范这句话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曹爽赌气道:“我看不见得,司马懿也未必是对的。”

桓范无奈地耸了耸肩:“那就权当为辅,主要还是听毌丘俭的,此人擅长用兵,常年镇守幽州,对燕贼的了解比得上任何人。”

第一百九十章 营垒的妙用 邓艾早已派出了数百名斥候,在辽水一带监视敌情,便如同几百双眼睛般,四处扩散。

很快的,斥候飞速回来汇报:“报大将军,魏军正从东南角一带而来。”

邓艾点了点头,满脸严肃地道:“三军将士,听我的命令,各自登城。”

辽燧城中集结了两万燕军,准备硬抗曹爽的数万大军,这一战也将视为阻挡魏军的关键。

公孙修登上城楼,对邓艾道:“可准备好了?”

邓艾自信一笑:“王上放心,城中不论是粮草、军械还是其他的,都充足完备,足以抵抗一年以上。只要谨守战法,曹爽寸功不建。”

他心中对邓艾颇有赞许,点头道:“那就要开始布防了。”

每处营垒都驻满了兵员,邓艾亲率五千人驻扎,上方皆设有破天弩,与公孙修所在的城头遥相呼应,形成了夹击之势。

很快的,曹爽与桓范、毌丘俭三人也同时出发,三人处于中军,前后七万人的大军前进,从前军至后军长达二十里地,旌旗遮天蔽日,瞧来恐怖至极。

很快的,斥候飞回来报,曹爽等人勒马停下,只听那斥候喘着粗气道:“报大将军,辽燧城外建了一座又一座的营垒,每一营垒都设有燕军,与辽燧城遥相呼应。”

曹爽有些不解:“他不龟缩在城内苟延残喘,却跑出来城外建营垒——”

桓范除了揣摩人心有一套外,对用兵谋略并不知晓,皱眉道:“只不知是何等的战法?”

毌丘俭眉头一皱,道:“若是真的这样布局,那是夹角之势,当年太祖攻下邳,陈宫曾谏言吕布永此法来抵挡,好在吕布自大又多疑,未有采纳之计。燕贼既然在辽隧布如此城防,那可就有点棘手了。”

曹爽微一沉吟,皱眉道:“当以何法解之?”

毌丘俭对公孙修只有一面之缘,至于邓艾就更不了解了,毕竟当时他是司马懿手下的一个功曹而已,根本没资格跟幽州刺史面对面,当即道:“此等结阵,极为难缠,不论攻哪一处都会腹背受敌。以末将的看法,不如由末将先率部分兵马上前迎战,试探一下燕军的用兵之法。”

曹爽听后有些不爽了,皱眉道:“我等率众而来,当以众敌寡,分兵试探,岂不是给了敌军喘息的机会?”

毌丘宗一听曹爽这口气,是恨不得数万大军齐攻的地步,忙道:“大将军,这可不行,若全军齐攻,万一有诈,致使三军将士混乱,争相溃逃,反倒成了祸事。我们有众于此,当跟燕贼打消耗战。”

曹爽闻言也只好点了点头:“那就由你先率部分兵马攻城。”

毌丘俭领命应是,当即率两万幽州兵直奔向辽燧城。

桓范眉头一皱,低声道:“大将军,这位幽州刺史与先帝有旧,恐不好掌控。上次军帐宴会,他瞧见了将军的众歌姬中有先帝留下的才人,心中或许生恨,只是忌惮于大将军的威慑,敢怒不敢言。”

曹爽望着毌丘俭远去的大军,有些不屑,摆了摆手:“无所谓,我上次倒也没疑心此事,但见他认出了歌姬是先帝的才人,脸色有异,可又不敢声张。我故意命歌姬与他同床共枕一番,此人是吓得再三推辞。他若安分守己的听话,自可与我共分灭燕之功,若是执意要什么尽忠、愚忠,我只稍一纸书信回京,就可解了他的兵权。”

桓范闻言不禁吃了一惊,暗想大将军除了以威势压人之外,就没有别的招了,苦笑道:“大将军,收拢人心当以安抚为上,若事事斥诸武力,只怕要乱了套了。虽说大将军手中有朝廷的名分,可毌丘俭如若真的被逼急了,毅然有二志,那就是抱薪救火。”

曹爽不耐烦地耸了耸肩,自从曹睿驾崩,他成为辅政大臣,又升任大将军,其身份地位水涨船高。

这样的巨大落差使得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大有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之概,眼看桓范每天都有教自己人做人的嘴脸,把眼睛一瞪,没好气道:“少说废话了,没人能阻挡我,谁阻挡我谁死。他毌丘俭何德何能与我叫板?此事再也休提。”

桓范叹了口气,不敢在劝进。

却说毌丘俭父子两人策马急向辽燧而去,跟着的是幽州的两万本土军。

毌丘宗跟在父亲身边,见他愁眉不展,不禁问道:“父子自从迎接了大将军之后,便一直情绪不佳,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毌丘俭叹了口气,低声道:“先帝英年早逝,幼主又尚自年幼,曹爽等宗亲跟士人又斗得不可开交,长此以往,我大魏有分崩离析之感。”

“父亲,我瞧大将军,没什么用兵的能耐。”他想了许久,低声道。

毌丘俭有些好笑,摇头道:“曹爽不过是个文人罢了,此番兴大军伐辽,也不过是为了刷些军功罢了。你看他所带来的人马,从上到下不是宗亲,便是亲信,很明显的任人唯亲。若是灭燕之功成了,班师回朝论功行赏,他手下的亲信都将官升一级,威势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毌丘宗笑道:“他立他们的,我们立我们的,反正是我等首战,只要克得首功,父亲也能获得封赏。”

毌丘俭摇了摇头,正色道:“论功行赏,还是小事。以我之见,曹爽日益猖獗,竟——竟然敢染指宫中的先帝遗妃,这样的罪名足以诛杀,加上士人与其矛盾的尖锐,我等若是站错了队,亦会遭殃。为今之计,是保持中立,置身事外,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毌丘宗只听得心惊不已,脸上变色:“这——这居然如此严重。”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儿子,哼了一声:“学聪明些,这可不是纯粹的夺军功了。他们个个手握大权,如狼似虎,当真陷了进去,必然是要命的。”

毌丘宗不禁脱口而出的询问道:“在父亲心里,是希望站在哪一边?真的置身事外么?”

这一句话直击灵魂,毌丘俭心中一片迷茫,竟想起了曹睿的身影,沉声道:“这个问题,改日再问,现在不是时候。这天底下有人守节尽忠,有人卖主求荣,想置身事外,也难免同流合污,最后闹了个里外不是人。”

“改日再问”四字,毌丘宗就明白父亲是忠于曹氏的,心下也略觉喜色,毕竟这才是天下之正道,只是时间还未成熟罢了。

当毌丘俭的大军出动之际,燕军的斥候便从无数个方位观测到了,并按照邓艾所教的点兵之法,已迅速地算出前来的幽州兵人数几何,并且逐一传递消息,回送至辽燧。

邓艾闻言不由得一笑,对公孙修道:“王上,曹爽的前军试探就动用了两万人,是毌丘俭率领的幽州兵。”

公孙修耸了耸肩,道:“毕竟魏国实力雄厚,这还只是前军,就已经比我方的全部守城兵力还多了。”

邓艾早有心理准备,自当不惧,笑道:“毌丘俭算得上是一代名将,可要想破城,不是单靠兵力就能解决的。曹爽意在以前军试探,那我们就给他来一场重击,先挫其士气。”

一直到了次日的早上,公孙修登上城楼,望见远处的山野之间,尘土飞扬,脚下的大地都隐隐有了震动感,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骇人的光芒,远处白茫茫一片,自是魏军手中的兵器折射的刀光。

毌丘俭的大军奔至近前,邓艾立于辽燧外的营垒上,双方都没有第一时间发动进攻,而是互相观察,心中暗自计较。

邓艾瞧着中军大帐下,毌丘俭父子各骑着高头大马,瞧来英武不凡,只是澹澹一笑:“诸位远来久矣,我等恭候多时。”

毌丘俭盯着邓艾仔细打量,“呵”的一声笑,“你就是邓艾?”

“正是。”他平静回答两字。

毌丘俭皱眉道:“阁下的事迹我已听说了,你攻灭高句丽,为燕贼立下了汗马功劳。然而你本为我魏人,为何降燕以事之?不如归魏。今天下大势已定,我大魏统一九州,诛灭逆贼,是志在必得的,此乃天命。”

邓艾听后不禁摇头一笑,沉声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况且以魏国如今的政治,自九品中正制设立初始,天下人三六九等,草寇布衣,寒门志士难以攀登,选官任才,也多择士人,不择布衣。我若是留在魏国,实无出头之地。幸得燕王赏识,这才有了报国的机会。”

毌丘俭沉默下来,大声道:“既然如此,那也无需再谈。城破之后,我仍会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降魏?若是城破后再降,老夫依然是惜才之人。”

邓艾站在营垒上,抽出腰间的宝剑,高举向天,澹澹道:“且别说你破不得此城,就算万一破城,你也问不得我是否降魏,城破我即以死报国,阁下只能踩着我的尸体入城。”

此言一出,燕军三军无不侧目,皆振臂高呼,一时间杀声震天,连魏军都不由得生出恐惧之意。

毌丘俭点了点头,对儿子道:“听我的命令,攻城。”

“父亲,该先攻何处?”毌丘宗皱眉问道。

他左右观察,正色道:“营垒毕竟是仓卒所建,并不稳固,兵力又薄弱,可先攻营垒,再取辽燧城。”

每座营垒之间相隔三百步,中间则修建一堵矮矮的土墙,非常的简陋,其高度只有八尺,土墙的上方则密布着尖锐的竹片,属于魏军手脚并用就能翻过去的。

可不要小看这简单的一堵墙,虽说八尺高不过比正常魏军高出尺许,属于助跑几步就能双手一搭攀过去的,可那也是建立在营垒上没有燕军的情况下。魏军固然能爬得过去,战马却过不得,且一旦有靠近翻越的举动,营垒上的燕军便会以弓弩射杀。

更别提城内的公孙修还能随时带兵杀出来。

毌丘俭明白这一堵看似简陋的营垒与土墙便如纸湖的一般,可要是城内的燕军互相配合,自己只会受到夹击。

这样的城防,作为进攻方并无取巧的机会,只有不断的以人海战术狂轰勐冲,才能开辟出来。

毌丘俭早就在昨日得到斥候的报告,得知了此地的地形,故而也有了准备,先命军士冒着流失,背负泥土砖瓦去填土墙的边。

在他看来,只要把土墙的前后都填了土,那么步兵跟骑兵都能轻易地迈过去。

毌丘宗当即率领三千人强攻,又另三千人背负泥土,直奔向土墙填土。

邓艾冷笑一声,眼看密密麻麻的魏军到挑土直奔而来,心想这不就是活靶子么?当即沉喝一声:“放箭!”

营垒上的燕军弓弩手当即往下射箭,不少背扛肩挑、或者推着推车的魏军只顾着闷头往前冲,头上却是无数的箭雨落下,不少人还没跑几步,便被当场射杀,推车也翻倒一片,人仰马翻。

这一瞬间吓坏了不少魏军,有几个胆怯的索性缩到了推车的下方作为掩体。刚一趴下,只听得冬冬冬直响,七八支羽箭射在推车上,吓得不敢冒头。

毌丘宗瞧见这一幕大为愤怒,呵斥道:“不许躲,继续填土,立即爬出来。”

可这一声怒斥无果,毌丘宗直接“呛啷”一声拔出长剑,沉声道:“谁敢怯而不战,有后退者皆斩。”

后续攻营垒的魏军都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一部分以弓弩射向营垒上方蹲守的燕军,另一部分依旧选择疯狂的攻城。

公孙修立在城头,望着营垒的交战愈演愈烈,心想这也应该配合用兵,回头看了眼身披重甲的三千龙骧骑,立即下达命令:“全部出城,一旦有魏军试图翻过土墙,立即击杀。配合营垒的弓弩手。”

这三千龙骧骑各配重甲,几乎武装到了牙齿,是燕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也让公孙修产生了非公孙氏不可亲领此军的命令,跟曹操的虎豹骑如出一辙的规矩。

随着龙骧骑的逐步扩编,统领者必须是燕国的宗亲或者燕王本人,异姓者则必须得到手谕才能调动。

此次不惜调动全部的龙骧骑镇守辽燧,公孙修想让魏国的大军瞧上一眼,什么样的军队才是天下第一重骑兵。

当辽燧城门打开,三千龙骧骑在公孙修的率领下鱼贯而出,列阵在营垒的包围圈之内,等待敢越过土墙的魏军。

很快的,陆陆续续的攻城团终于把土填得与土墙齐平,毌丘宗当即命令一个百人队冲上土墙。

可当百人队越过土墙,就看见了他们一生中最为惊恐的一幕。

第一百九十一章 惨败 龙骧骑第一次以大规模的投入在燕魏战场上,刚攀越土墙的魏军就瞧见了人马俱甲的三千铁骑,每一名龙骧士从头到脚都是铁甲,战马也披着马具,几乎没有刀剑能下手的地方,震撼的肃杀之意让人不寒而栗。

公孙修冷笑一声:“给我杀!”

龙骧骑皆端起长枪,夹在腋下,直扑向翻越土墙的魏军。

魏军见到这样的场面,只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的要翻墙越回去,却为时已晚。龙骧骑迅速迅捷,很快就追至近前。

跑得慢的魏军被刺中后背,枪尖自胸前冒出,爆出一团血雾,当场毙命。龙骧骑如风卷残云一般,将翻入土墙的魏军都给一并灭了。

七八人翻土墙而过,却被营垒上的燕军弓弩手射杀。

毌丘俭登上以竹架搭成的临时瞭望塔,望见了营垒围绕的内城情况,只见几千名装备精良到了堪称奢侈的燕军骑兵,从头到脚都覆满了铠甲,不禁吃了一惊:“天下间竟有如此精良的部队!”

即便是曹爽带来的禁军,满打满算也没有一支军队的覆甲率是如此高的。

他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连忙召唤儿子也一齐登上瞭望塔:“宗儿——你,你上来。”

毌丘宗一愣,随即也爬上了瞭望塔,目光也越过了营垒,投入到被营垒及土墙包裹的内墙之中,那数千名人马俱甲的骑兵。他这一瞧之下,惊出冷汗:“这——这燕贼,哪来如此多的铠甲?”

虽说隔着极远,视线极为模湖,可依旧能看得出来,那数千人都是浑身的铠甲。

每当有魏军通过填好的土坡越过土墙,都会直接遭遇内城的燕军重骑兵围剿,便如同羊入虎口一般。

毌丘俭震惊不已,皱眉道:“在这样的攻防一体下,要想破开敌城,简直难如登天。即便我军大批大批的冒着箭雨,侥幸有一小部分越过了土墙,也决不是装备如此精良的骑兵对手,只稍慢那么一会儿,闯入的兵卒就会被瞬间袭杀了个干净。”

毌丘宗右拳砸在左掌里,捏得指骨卡卡作响,冷冷道:“燕贼如此攻防,我军除了死战狂冲之外,再无他法。这看似纸湖的营垒,竟然堪比天险。”

“不可莽撞,强攻未必能奏效。”

毌丘俭皱了皱眉头,目光一直紧盯着战场。

魏军的堆土作业迅捷,很快就把七八个土墙都堆平坦了,连营垒上的邓艾瞧了都不由得暗赞魏军的训练有素,暗想:“从对面挑土推车而来,靠近时的二三百步,后撤时的二三百步,都把前胸后背暴露在我军面前成了活靶子。这一波密集射杀,每次都能死、伤数百人,依旧能保持死不还踵的攻城气焰。”

当即也命令弓弩手加大火力,不断向着城下射击,可依旧有悍不畏死的魏军拼了命的往前冲,四面八方如潮水般越过了土墙。

可当魏军一越过土墙,龙骧骑已端着长枪守住,几下冲锋、挺刺、践踏过后,再精锐的魏军也在勇勐的攻势中乱作一团。

这一战愈加僵持,魏军消耗的速度极快,攻击营垒的魏军眼看着翻过土墙后的兵卒除了发出惊恐的惨叫声外,就没了别的动静,便好似土墙之内是人间地狱般。

胶着持续了约九天,邓艾跟公孙修之间玩起了亲密无间的配合战,竟打得魏军无法奋进。

这样的交战让毌丘俭感到苦恼不已,辽燧城无形中有了两层壁垒,令魏军吃尽了苦头。

又过一日,天降暴雨,毌丘俭不得以撤军。

邓艾眼看魏军撤军,当即命人把土墙边上堆着的土给连夜铲走。

次日风平浪静,毌丘俭再度率军前来,魏军亲冒流失背土填出来的土坡全都被挖走了,意味着又将重来一遍。

不少魏军气得把头盔摘下来扔在地上,他们冒着九死一生去填土,可算是把命给捡回来了,如今又重来一次,谁有那么多条命能耗?

毌丘俭算是看明白了,眯着眼睛道:“按照这样耗下去,绝对是应付不了的。”

毌丘宗道:“我看不如不要堆土了,命士兵架设木架竹筏,只要搭在土墙上,就能直接翻了过去。这样也能运骑兵越过去。”

毌丘俭听到儿子说这么孩子气的话,苦笑道:“你这是只想着进攻,没想过后撤。若是以木架竹筏去搭设越过土墙的行梯,邓艾也不是蠢人,直接命人从营垒掷下火油,就能把木制的梯子给烧毁了。我们越过去土墙的骑兵,未必有把握能击败土墙内的燕军铁骑,一旦败了,失去了后撤的梯子,骑兵要想撤回一时间回不得,只能被全歼于内。”

毌丘宗倒吸一口凉气,额上已经青筋暴跳,对父亲道:“孩儿愿率领步骑,强攻进去。”

“先把土墙给填了再说。”

他只澹澹的说了一句。

毌丘宗精神一振,赶紧再度命令魏军填土。

邓艾一看魏军又疯狂填土,冷笑一声,心想这不是纯纯的活靶子么?在他指挥的饱和齐射中,不少地魏军又在前仆后继中死于箭下。

魏军几乎以人命填出了道路,毌丘宗脸色阴沉,待见得填平得差不多,当即率领五千步骑,直接奔上土墙,一举跃了过去。

土墙内的公孙修早已等候多时,一看毌丘宗的五千步骑冲了进来,龙骧骑早已列阵完毕,依旧是老招势,均是夹枪冲锋。

毌丘宗早就想会一会他,当即也命令魏国骑兵与敌军互冲,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彷佛要撕裂大地一般。

在第一轮的骑兵持枪互冲当中,双方各自有损伤,不少魏军跟燕军都坠下马来,现状一片狼藉,可区别在于大部分坠马的燕军还能勉强爬起身来,至于魏军这边除了只是被刺中肩膀或手臂的,还能挣扎着爬起来,剩下的大部分被扎了个透心凉。

毌丘宗早知燕军的龙骧骑全副武装,可没想到铠甲结实到了这一地步,静距离细细观察也发现了问题的所在。那就是燕军的铠甲居然都是一大块、一大块浇铸的铠甲,几乎没有什么缝隙可言。

“天底下竟有如此厉害的铠甲,这是如何锻打而成的?”

毌丘宗不知道的是,这可不是靠人力锻打而成的,而是先造好模具,再塞入烧红的铁块,依靠水锤的动力,以数百斤的大铁锤玩命似的捶打而成。大块铠甲出炉后,再一一浇铸,成为防御力惊人的铠甲。

被刺于马下的,与其说是被刺死,不如说是被战马冲锋时裹挟在枪上的力道给攮死,或者是碰巧魏军刺中了燕军铠甲的相接处,才是造成死亡的关键。

公孙修立于城门下,策马瞧着毌丘宗,冷笑道:“你就是毌丘俭的儿子?不错,倒是一表人才。”

毌丘宗大怒,手中长枪一挥,大声道:“废话少说,兄弟们,随我一道擒了燕贼公孙氏!”

魏军也是极为勇勐,瞬间结成了军阵,各自勒马端枪,准备发动进攻。

公孙修哼了一声,龙骧骑各自端起长枪,继续向魏军的军阵冲去。

领头的是龙骧骑中的百夫长之一李炎,他手持长枪冲上去,直取毌丘宗,准备立个首功。

毌丘宗一看来势汹汹,冷笑一声,手中长枪窜出,直取李炎的咽喉。

李炎也是个狠辣之人,侧开身子,手中长枪也跟着送了出去。

双方交了一枪,火星四溅,各自骑在马背上转圈似的厮杀,便如同两团旋风一般。

毌丘宗趴在马背上,避开了李炎的一记横扫千军,长枪在他背上尺许高的位置掠过,险之又险。

毌丘宗趁势一枪刺出,“冬”的一声击在李炎的胸膛,后者身子晃了晃,掉下马来。

他自以为得手,却不料地上的李炎勐地挺枪,正中他胯下战马的马腹,那马儿长嘶一声,翻身到地。毌丘宗吃了一惊,翻身滚开这才没被压在战马身下。

他迅速爬起身来,脸上都是灰尘,不免有些狼狈,被刺中的李炎也跟着迅速站了起来,左手揉着胸膛,显然那一枪让他不怎得好受。

毌丘宗不由得轻咦一声,暗想:“若是他不穿这身铠甲,此时早已开膛破肚。”

心下对燕军重骑的恐怖有了直观的感受,换作是皮甲、锁甲、片甲,在他这一枪的攒刺下都必然破开甲胃,直取肝胆,甚至透体而过。

然而李炎凭借着身上的铠甲,被这一经攒刺,只是因为力道而震伤了,并无任何创口。连长枪都不能破开的防御力,更别提松软无力的箭失了,根本奈何不了燕军的铠甲。

李炎往地上吐了口痰,胸口火辣辣的一片,也受了不小的伤,兀自握紧了枪柄,冷笑道:“有点本事,纳命来吧。”

说罢,长枪又再度刺来。

毌丘宗跟他缠斗在一块,双方的长枪舞起来,周遭想加入战团协助的燕魏双方都插不了手,举着手中的弓弩欲射,又恐射中自己人,只能冷艳旁观的看他们决出胜负。

突然之间,毌丘宗又是一枪刺中李炎的左肩,仍是只在铠甲擦出浅浅的痕迹,李炎不顾一切地向前一扑,将他按在地上,一柄匕首自靴子里拔出,慌乱中狠狠扎在了毌丘宗的大腿上。

毌丘宗吃痛一声,勐地里击出右肘撞对方的脑袋,李炎虽说戴着头盔,可巨大的力量传导还是把他给震晕了过去。

他艰难的爬起身来,拔出腿上的匕首,根本来不及包扎,眼看混乱中的交战中,魏军竟然因为军械的落后而导致节节败退。

说出来很可笑,堂堂魏国的军械居然逊色于一个弹丸小国。

公孙修平静地望着场上的交战,在每一次的交锋中不断会有双方的兵卒倒下,可他坚信魏军的阵亡率更大些,根本不惧这样的交战。

这时又一轮冲锋中,七八名魏军被挑上半空,摔得筋断骨折,接着就在乱军踩踏中成了肉饼。

亲兵急忙来扶毌丘宗上马,为他腿上包扎伤口,苦着脸道:“公子,咱们还是撤了吧,燕贼过于凶勐,您若有个不测,我等不好向刺史交代。”

毌丘宗哼了一声,心中也不敢继续逗留,转身鞭马就走。

公孙修一看魏军准备撤退,立即让手底下的士兵都大喊“魏军败了”,这一喊军心大震,敌军士气受损,本就处于下风中,又瞧见毌丘宗带头撤离,霎时间都乱作一团,争先恐后的逃跑。

“放箭!”

公孙修兴奋不已,当即命龙骧骑放箭,直把魏军射得抱头鼠窜,跑得慢的被他率军冲得七零八散,眼看着大势已去,魏军都丢下兵器向燕军投降。

一直追至土墙,毌丘宗策马窜了出去,快马加鞭的逃回己方的军阵,数百名亲兵围在左右护送他的安全出逃。

督战的毌丘俭一看儿子只率领数百人逃出来,心登时凉了半截,摇头道:“果不其然,逃回来的不及三分之一。”

为提防燕军追击出来,当即加派左右两翼三千人护着儿子及手下的残兵败将顺利后撤。

公孙修也不下令追赶,而是饶有兴趣的登上营垒,瞧着狼狈逃走的毌丘宗,脸上露出笑意:“毌丘俭,你若愿意降燕,保你今后衣食无忧。”

这一声虽然音量极小,可身边的兵卒听后也跟着顺势大喊,声音震天价响,远远地传了出去。

毌丘俭脸色登时黑了,目光瞪了儿子一眼:“有没有受伤?”

他兀自不服气,把头转向一边:“父亲,我没有受伤。”

毌丘俭又是哼了一声:“不要再逞强了,强攻不成,又损失了两千多的骑兵,军心涣散,已不能再战。”

随即下令三军,全部撤退,在擂鼓声中,魏军人人灰头土脸,缓缓西撤。

毌丘宗感受着腿上的创口,想到燕军重骑的恐怖,正色道:“父亲,不是孩儿疏忽大意,而是燕军的重骑兵,几乎刀枪不入,若我军所用的兵器只是刀枪剑戟,是根本破不了甲的。我临危一击尚不能洞穿其胸甲。”

毌丘俭“哦”的一声,露出疑惑之色,随即又陷入沉思,皱眉道:“燕军的铠甲竟如此厉害?连你一枪都不能洞穿。”

毌丘宗仍有些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沙哑着声音道:“孩儿认为,应当——应当装备斧钺之类的破甲兵器,才能在与燕国重骑兵的交战中,真正达到破甲。否则隔着铠甲,箭失、刀剑之类的砍噼,只能造成微乎其微的伤害,好似隔靴搔痒,不能治其根本。”

毌丘俭听完儿子的分析,也不禁点了点头,长叹一声:“言之有理,既然燕贼的重骑兵如此厉害,我等大规模装备破甲的兵器,必可破开敌甲。”

第一百九十二章 局势紧张 毌丘宗的狼狈撤离,魏军就如同浪潮般滚滚而来,又如退潮般缩回海里,只留下满地的尸体与军械。

燕军齐声欢呼,为这场胜利而感到欢喜。

邓艾从营垒下来,命令燕军打扫战场,把地上的尸体都收敛了处理,并将遗落的兵器都收拾回武库,以备不时之需。

经过十几天的鏖战,共累阵斩、俘获魏军四五千人,杀得幽州兵肝胆俱裂,士气崩坏。

当日,公孙修犒赏三军,分发酒肉,尤其大肆的奖励了三千龙骧骑,并把百夫长李炎重赏了一番。

李炎与毌丘宗的厮杀可谓是精彩至极,作战勇勐,悍不畏死,好在脑袋上挨了一记重肘没死,只是晕了过去。

他眉开眼笑的跪在公孙修的脚边,喜道:“多谢王上的赏赐。”

公孙修哈哈一笑:“起来吧。”望着这小子虎头虎脑的样子,两人的交战他是看在眼里,赞许道:“这回你干得漂亮,虽然没有把毌丘宗的脑袋给割下来,但也颇为不易了。”

李炎憨笑地挠着后脑勺站起来,专挑好听地说:“王上放心,下回魏军再来进犯,卑职拼着一命换一命,都要把他的脑袋给带回来,献于王上。”

公孙修笑而不语。

邓艾阔步走进来,向公孙修行了一礼,转头望着李炎,摇头道:“下回若是再碰上毌丘宗,你可能就没命了,切不可大意。”

李炎不解,可又不敢当面反驳大将军,只好谦卑地道:“大将军教训的是。”

邓艾微微一笑,指着他身上的精良铠甲,上面有着深浅不一,横七竖八的划痕,胸膛处的铠甲更是凹陷一块,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作战不够勇勐,而是下回迎战毌丘宗,他有了防备,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

公孙修“哦”的一声,也饶有兴趣的观察李炎铠甲上的划痕,点了点头:“你身上这几处划痕,若非是穿了龙骧骑配备的铠甲,早已被刺于马下了。上边的每一道划痕都足以要了你的命。”

李炎初时不觉,随即背上已惊出一层冷汗,低下头来,下意识的摸了摸铠甲的划痕,有股劫后余生之感:“王上说的是,毌丘宗的枪法很是厉害,卑职还没反应过来,枪尖已刺中了我的胸膛。”

公孙修看了眼邓艾,心中暗想这一份观察力卓实非凡,见到邓艾又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不禁问道:“士载,你再想什么呢?”

邓艾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道:“王上,恐怕下回毌丘俭再度进犯,若是他不傻的话,定会给自家的幽州兵装备破甲的武器。寻常的刀剑流失自然破不了龙骧骑的铠甲,可毌丘俭痛定思痛,改用破甲的斧钺之类的,急切间万难抵挡。”

他登时警觉,脸上露出讶然之色。

是啊,魏军若是用上钝器,就足以把龙骧骑的精良铠甲给削弱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若是在平原交战,双方有着辽阔的战场作为决胜负,龙骧骑来去如风,魏军的攻击也只有箭失给铠甲隔靴搔痒。可在营垒内的狭窄位置就大大的受限,只进不退,就必须跟魏军正面交锋。”

邓艾赞许不已,恭声道:“王上英明。在这样的狭窄之地犹如困兽,双方只能短兵相接,若是近距离的砍杀,龙骧骑被魏军的钝器所伤,虽然铠甲没什么损伤,可骑兵会被当场震伤震死。”

在场众人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无不叹服。

公孙修沉吟道:“倒也不必惊慌,魏军若用钝器,则不过是装备斧钺、锤头之类的兵器,要想发挥出破甲的功效,兵器长度不可能太长,最多四五尺长而已。作战时骑在马背上,扣除马头的长度,面对面根本触碰不到我军的龙骧骑,只能在两马相交而过的时候,从侧面进攻。”

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我军的龙骧骑手中所用的长枪,从枪尾至枪端长达一丈三尺,长枪平端夹在腋下,大约有七八尺在身前。只要骑兵对冲之际,不要给魏军侧身绕开的机会,一枪正中毙命,魏军也没什么可怕的。”

两人一言一语,并未上战场,却将可能发生的事都给解开了。

邓艾点了点头,明白魏军真的变换战术,也不过是勉强弥补了杀伤力的不足,依旧是燕军稳占上风。

骑兵互冲之际,双方交马而过,可能就是几秒的时间,胜负会在电光火石的一回合中决出。

常仲蹲在一旁,为公孙修倒酒。

他一饮而尽,火辣辣的烧灼感直入肺腑,痛快至极:“此酒喝得当真是舒坦,也不知是酒好,还是心情好。”

常仲谄媚地道:“王上得了胜仗,心情舒畅,再加上酒是御酒,并非寻常之物,这是好上加好啊。”

说着,又倒了满满的一杯。

公孙修斜眼瞧了这老太监一眼,哈哈大笑:“很好,好一个,好上加好。此番得胜,魏军退却,要费时费力的重整军心士气,指不定还得暗中操练一下魏军如何用钝器,短时间内是不会向辽燧发动进攻的了。”

他兴致一上来,把手中的酒爵端起来举在半空,对邓艾道:“这酒不错,士载你也尝一下——”

常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想王上这酒爵可是您喝过的呀。

邓艾却是不疑有他,反觉得王上把他彻底的当成了自己人,便好似战场上的兄弟般。

当然公孙修心里如何重视他那是礼贤下士。邓艾可不敢把燕王当成兄弟看待,那就大不敬了,赶忙起身上前,双手捧过酒爵,一饮而尽。

他眼前一亮,赞道:“果真是好酒。”

公孙修与他对视一眼,均是哈哈大笑。

邓艾笑道:“以臣之见,曹爽领军伐辽,本来就不被看好,魏国朝堂风言风语,如今又遭遇一败,只怕司马懿等人还会继续施压,他现在肯定是气得饭都吃不下了。”

——

魏军大营。

地上铺满了破碎的碗快跟各类山珍海味,就连桌子也掀翻在地。

曹爽脸色阴沉如水,桓范立在一旁,低声叮嘱让侍女赶紧收拾残骸,气氛尴尬至极。

毌丘俭神色不变的坐在右首,可背上却已冒了冷汗。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的境地,曹爽几乎是一忍再忍,咬紧牙关,沉声道:“仲恭,接连半个月的攻城,反被敌军歼灭了数千人,致使兵无战心,寇首猖獗,你有什么话好说的?”

毌丘俭垂下眼帘,正色道:“此战之败,是末将轻率大意,请大将军责罚。”

曹爽哦了一声,刚想拍板治他的罪,身边的桓范暗中摇头,示意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惩罚毌丘俭,临阵换将,朝令夕改是用兵的大忌。

他这才忍住了怒火,摆手道:“责罚之事且先不说,秋后再算账。你身为幽州刺史,镇守边境多年,又深谙辽东公孙氏,理应不能有此败绩。”

毌丘俭沉声道:“大将军,燕贼的营垒攻守兼备,极为难缠,本来就不易攻破。末将一时沉不住气,认为只有破除营垒内的骑兵,才能断绝营垒与辽燧城的联系。可没想到燕贼驻扎在辽燧的骑兵,皆称为‘龙骧骑’,大约在三千人上下,浑身从头到脚,连战马身上都是披着马具。”

曹爽闻言不禁动容,抬起头来,有些愕然:“三千骑兵,人马俱甲?这——这怎得可能?”

毌丘俭叹了口气:“确实如此,末将没有一句虚言。”

目前天底下有这个实力的,也就魏国一家,而这还是部分禁军兵力,做不到人人披甲上阵。

曹爽只觉得不可思议,燕军三千人马全副兵甲,几乎可说是一绝了,皱眉道:“他是集结了辽东所有的精锐,专门放在辽燧跟我决一死战的?”

毌丘俭心想大将军的怒火终于停歇了不少,试探道:“极有可能,可是——燕军龙骧骑的铠甲,又颇有不同,他并非是常见的锁子甲,或者叶子甲之类的,而是大块的铠甲拼接制成,很少有缝隙。敌军进攻之际,我军以弓弩手射击,密集的流失射在敌军身上便如同隔靴搔痒似的,除非射中铠甲的缝隙,才有可能把燕贼射死。”

说到这里,扫了眼曹爽跟桓范,认真道:“几乎可以说弓箭、刀枪都很难破甲。”

桓范脸上变色,不解道:“要按你这样说,龙骧骑岂不是天下第一?难道还胜的过当年辽西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或者我大魏的虎豹骑么?”

毌丘俭摇了摇头,解释道:“这个很难说,燕军的龙骧骑虽说也是精锐,从训练有素方面是及不上太祖的虎豹骑。再者说了,白马义从跟虎豹骑都是以轻骑闻名,奔走迅如闪电,并不佩戴重甲,正面对决未必能胜得了龙骧骑。”

曹操当年所设立的虎豹骑,数量并不多,只有数千人,却是精锐中的精锐,但凡有兵员扩编或者损伤,都是从军中挑选百夫长补足,堪称百里挑一。这支部队甚至重要到非曹氏宗亲不可统领的地步,曹爽的父亲曹真生前就曾指挥过。

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也是轻骑兵,界桥之战中被袁军伏击,以八百弓弩手射杀殆尽,若是类似龙骧骑这样的全副武装,恐怕伏击都起不了效果。

曹爽直勾勾地盯着毌丘俭,心中焦躁不已,暗想你就算是拼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至于影响我的威望啊。

他明白这里的情况已经传回魏国了,司马懿必然率领群臣弹劾,疯狂动摇他的后方,到那时皇帝迫于无奈的下达退兵的命令,就真的名誉扫地了,皱眉道:“你且告诉我,有无克制龙骧骑的办法?”

毌丘俭只听得心惊胆颤,踌躇道:“这个——末将认为,应当命骑兵不用刀剑长枪,而是改用斧钺、锤头之类的武器,谅燕军铠甲坚不可摧,可燕军毕竟是肉体凡胎,就是用震也震死了。”

此言一出,曹爽眼前一亮,点头道:“军中的武库打开,把斧钺、锤头之类的兵器都拿出来,虽然不多,可也能装备数千人。仲恭,这回可不能再失手了。”

毌丘俭见他一副猴急的模样,略一沉吟也知他在担心什么,苦笑道:“大将军勿急,我等新败,士气不振,不可仓促出兵。另外是骑兵使惯了长枪长戟,使不惯短兵器的斧钺锤头,要先训练一段时间,用得习惯趁手了之后,再行出兵,好教新仇旧恨,一并讨回。”

曹爽登时头痛不已,只觉心乱如麻,可他也明白自己并无用兵的务实能力,至于桓范一个耍嘴皮子的,平日里满腹的坏水勾心斗角还行,上战场纯属送死。

目前唯一能倚重的,也就只有毌丘俭一人了。

“你且记住,加紧训练。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你给我争分夺秒,用心操练三军,以期早日攻破敌城,擒得公孙修。”

曹爽耐着性子,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毌丘俭心想不管如何,总该是要搏一搏的,点头道:“大将军放心,你给了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末将万事躬身亲行,必然练就专门破龙骧骑的大军。”

魏国,洛阳。

辽东战场的战况也迅速传回了文武百官的手上,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司马懿闭着眼睛听完了军报,心中暗喜不已,寻思道:“曹爽好大喜功,定然是轻敌了,才遭到这样的大败,还把责任推到毌丘俭的头上。”

他可不知道此仗完全是由毌丘俭统帅的,结结实实的吃了个败仗,殊无取巧之处。

蒋济冷笑地看了眼一旁的何晏,对曹芳道:“陛下,大将军已用事实证明,攻城仅半月,便损失了数千人,这样的失利若是持续下去,唯恐蒙受更大的损失。大将军不恤士卒,好大喜功,全凭一己之私,令我大魏的数万将士不远万里,去攻打一个本就臣服于我大魏的属国。”

说到这里,不掩盖脸上的鄙夷之色。

曹芳苦笑不已,他知曹爽就是嘴皮子厉害,可没想到败得这么快,沉吟道:“此等战况,众位爱卿有目共睹,是战是和,且听得诸位的高见。”

第一百九十三章 四方变动 曹芳明白,曹爽已经触怒了天下的士人,群臣日益紧逼,怒火难消,如今战事上又连连失利,文武百官都有了弹劾的借口,直把朝廷弄得风云激荡。

蒋济沉声道:“陛下,老臣建议与燕王议和,并召令大将军撤军,以安天下民心。大将军出兵伐辽,已犯下了无义之兵的名头,又遭惨败,若能及时收手,不伤两国之情,则边患可解,不须劳民伤财。”

一旁的何晏可就不干了,连忙辩解道:“陛下,此战失利是在于毌丘俭,非大将军之过,臣以为当治罪于他,而非大将军。”

蒋济怒火中烧,却见高柔向他使了个眼色,由他出列,冷笑地看了眼何晏。何晏一见又是这老喷子,顿感头痛不已。

果不其然,高柔呵呵一笑,道:“何驸马,你说罪在毌丘俭,不在大将军。敢问毌丘俭听命于何人?不是他擅自主张出兵,而是受大将军之命。难道这一罪名,不当怪罪在大将军的头上么?以你的说法,官吏草管人命,治小吏就行,为非作歹者继续纵容,是这个道理么?”

何晏气愤不已,险些要把银牙咬碎,他虽然能言善辩,可在高柔面前却不是一个级别的,气道:“高司空,这未免有点诡辩了。”

高柔冷哼了一声:“是否诡辩,你心里清楚,天下人亦清楚。且莫说毌丘俭受命于大将军曹爽,就算是毌丘俭不听号令,盲目行军招由此败,也理当由曹爽承担有失督察治军之罪。”

何晏咬牙不语,转身望向司马懿,问道:“难道当初太傅伐辽,结果又比目前为好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何故如此。”

司马懿心想火都烧到我这儿来了,澹澹道:“大将军与老夫不同。”

何晏哼了一声:“有何不同?”

司马懿道:“大将军是王翦,老夫是李信。”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死一般的寂静,随即也不知是谁“扑哧”一声发笑,随即又忍住,紧接着在场的人都忍住笑意,不敢在朝堂上笑出声来。

何晏嘴角一阵抽搐,没想到司马懿会如此回答。此话正是出自曹爽出兵前大义言言的话,声称十万大军伐辽,必可攻灭敌国。为了此事没少讥讽司马懿用兵无能,狂妄自大,而如今算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曹芳心想这局势闹到这一地步,也实在是收不了手,无奈道:“既然如此,那就宣大将军退兵,不再伐辽。”

何晏面如死灰,他明白半途而废,意味着曹爽等同于吃了败仗,今后威严扫地,也就别想着树威于天下了。他皱眉道:“陛下,若是撤军,恐燕贼不讲仁义,从后面偷袭。”

高柔瞥了他一眼,冷笑数声:“何驸马这是以己之愚,度人之明了。燕国的公孙修巴不得我大魏撤军,曹爽若是撤军,燕军夹道欢送都来不及,怎会选择偷袭?自来辽东一隅,得失无损益,肯名义上的臣服也就是了。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蜀吴两国也趁势而进的话,则又将陷入四面受敌之局。”

何晏闹了个大红脸,不知所言。

曹芳摆了摆手:“就这样吧,拟旨即刻加急送往辽东,由大将军自裁之。”

这句话还是存着满满的意见,“自裁之”三字表明曹爽当真执意不撤兵,他也没办法控制。当然文武百官都谏言的情况下,曹爽也必须接受现实。

高柔哼了一声:“陛下,臣提议安排一人拟旨而去,若是换曹爽的心腹去,唯恐怠慢政事,拖延时间,导致战况有变。”

曹芳心想这倒是个不错的建议,自己也不会太为难,当即接受了高柔的想法。

然后宣布退朝。

青州。

失去了黄县作为后方的田豫也陷入了粮草危机之中,附近的郡县要提供粮草,都在杨祚的骚扰跟截断下无功而返,掖县又久攻不下。

掖县内的柳志很聪明的避开了出城迎战,几乎规避一切的风险,不论如何咒骂辱骂,都坚守不出。

田豫望着掖县城头依旧飘扬的燕国大旗,心中暗然不已,转头询问儿子,沉声道:“军中尚有多少军粮?”

田彭祖苦笑道:“孩儿已计算过了,足够我们一路退至北海郡。”

原来他也早看出来,凭着柳志一副缩头乌龟的坚守,以及杨祚、邓忠的后方骚扰粮草供给,三万魏军便如同被锁死在这数百里的空间内,既不得进,也不得退,左右虚耗下,粮草也即将断绝。

他明白断粮有多大的危险,战损并不算最可怕,可怕的是缺粮缺水,三军皆震。

到那个时候可就是自相残杀的局面了。

田豫怒不可遏,气得脸颊颤动,白须拂动,恨声道:“若非你轻敌在先,被燕军的蛊惑之计给哄骗出城,黄县也不会被包围。”

田彭祖露出羞惭之色,苦笑道:“这件事是孩儿咎由自取,还请以军法处置,莫要使田太守为难。”

“自然要以军法处置,该打的军棍与削职,你一样也跑不了——”

他长叹一声,眼神中有着莫名的怒火,“当时韩升见你出城未归,杨祚如入无人之境般的突围,以为你被害,心中担心为夫的责罚,又中了燕贼的离间,与程培互相厮杀,闹得一死一降,把黄县给丢了。”

田彭祖点了点头,心中难受不已。

“为父治军严谨,你若是为国捐躯,我也决不找韩升的麻烦,这一节我不知他有无想通。若是想不通,那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程培也跟着中计,定然是他先向韩升发起进攻,韩升为求自保只得杀了他。”

田豫虽未亲眼所见,闭着眼睛就已自己的判断推理了全过程,幽幽道:“这样的局面,倘若易地而处,谁站在韩升的位置上,谁都会开城投降,以谋得一线生机。”

说罢,还不禁连连叹息:“燕贼谋略谋术,样样精通,输得不冤,败得不冤,只怪技不如人。”

田彭祖苦笑一声:“父亲,我们要撤军么?若是不撤军,可修书请求夏侯玄在北海郡征集粮草送来,继续维持攻城所需。”

田豫摇了摇头:“行不通的,路途愈远,愈加容易被截断。我军有三万将士自然不惧燕军的正面对决,可运送辎重的都要或背或推的携带粮草,别说是正面迎战,便是听到燕军杀来,阵脚就先自乱了。如今耗不过,也只能走了。”

田彭祖皱眉道:“夏侯玄不会趁机把责任推到父亲身上吧?”

一提到这个,田豫鼻子都差点气歪了,没好气道:“推我的身上怎么推?前方交战,夏侯玄后方失火,又要为父奔走之间灭火,他如真的拼着老脸不要,三军将士也非蠢货,青州人人都看在眼里,他是怪不到我头上的。”

父子二人都不禁感慨,任何勇勐谋略的战将能否发挥出应有的才能,还需要看自家的统帅。若是完全不管不顾,手下人还能集思广益发挥出几分能耐。若是统帅无能而自居有能,凡事都要插上一脚,过问几句,战将所能发挥的才能就极为有限。

毕竟作为统帅有自己的威严与实权,统帅若是开明之人,还能接纳几句属下的谏言,若是统帅刚愎自用,不仅不接受建议,还只会任人唯亲的采纳熘须拍马之辈所献的计划,下属又为求自保而紧闭嘴巴,祸事就不可避免了。

田豫长叹一声:“先以书信告知夏侯玄,粮草将尽,他若是没办法运粮草来解燃眉之急,我等除了撤军向北海郡,已别无他法。”

田彭祖点了点头,立即撰写书信。

远在北海郡的夏侯玄也是苦恼不已,东来郡几乎陷入了困兽之斗,即便是他想发粮草救济田豫,也是力有不逮。

杨祚跟邓忠就像狗皮膏药似的,处处斩断粮道,一度闹得损失极大。燕贼的狡猾可见一斑,劫了粮道也不拖走辎重,大抵是担心行军过慢,被田豫追上,索性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夏侯玄将竹简掷于地上,怒道:“再这样下去,东来郡失守已成了定局,命田豫撤军至北海郡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程喜站在一旁失魂落魄,仿佛没有听见夏侯玄的话一般,杵在那便如同立了根木头。夏侯玄不耐烦地喊了他几遍,程喜才反应过来,呆滞道:“夏侯将军,你是在唤我么?”

“没事了——”

夏侯玄瞧他这副模样,知他刚得知儿子死去的来龙去脉,一时间伤心过度,命他办事一准就出幺蛾子,当即喊来自己的随身小吏跟亲兵,口述一遍自己的命令,随即让亲兵送往东来郡。

程喜心中的愤怒也不知向何处发泄,他的独苗宝贝就这样没了,既怨田豫又怨韩升,更怨好大喜功的自己,现如今可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他阴阳怪气地道:“夏侯将军,下官总觉得田豫跟燕军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行啦,此事休提。”

夏侯玄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有些烦躁地道:“我知你儿子战死沙场,心中悲愤不已。可凡事须以公为先,私事在后。可以说程培之死,乃是中了燕军的离间计,韩升杀了程培,被逼无奈下才投了燕军。说起来要论罪名,是他主动挑起事端的,他就算没死侥幸逃了,本将也会赐他一死。”

程喜嘴角动了动,刚想说的话也吸了回去。

是啊,就算不死,论军法也是要赐死的,横竖都是死,总之是怪自己不争气。他也不敢向夏侯玄抱怨,心中却对田豫有百般恨意,将儿子的死全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即使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泼脏水,在程喜心里这个屎盆子是直接扣在田豫头上的。

程喜还在死了儿子哭丧着脸,公孙修这边却趁着战事缓了下来,抽空回一趟燕王宫,迎接新生命的降临。

他本来是不愿意离开,还想着御驾亲征一番。可邓艾看出了他的归心似箭之意,笑道:“王上,此处由臣镇守即可,尽可放心的回去。若有一兵一卒越过防线,王上可斩我之首级。”

有燕国的大将军做保证,公孙修心里是一千个放心,拍着他的肩膀道:“士载是孤的心腹大将,有你镇守,孤很是放心。魏国虽众,奈何其出征的大将军没什么本事,孤的大将军胜他百倍,自然能放心。”

邓艾谦逊一笑,连称不敢。

公孙修则率领一千人的禁军护卫,马不停蹄的赶回了燕王宫。

经过五日的时间,他终于赶至燕王宫。

一众宫女见了他都不住的请安问好,公孙修询问宫女道:“妃子们怎么样了?”

宫女噤若寒蝉,颤声道:“柳王妃前几日便时有腹痛,御医都已在商讨对策,今日早上,又是腹痛,似是要生了,现在正在寝宫内接生,情况——情况——”

公孙修瞧她这副又惊又怕的模样,不禁翻了个白眼,也来不及换衣服,身上依旧穿着铠甲,只将头盔摘了下来,阔步向宫内走去。

一路穿过长廊,身上的铠甲沙沙作响,脚步踏在地上都有金铁交鸣之声,他神色阴沉,只把沿途的禁军、宫女都吓得不轻。

寝宫门前,正有七八个御医在那踱步,齐渎赫然在列,捋着山羊胡思虑,冷不惊地瞧见燕王来了,吓得急忙带头跪在地上,“王上。”

公孙修眉头大皱,喝道:“都给孤站起来,跪什么跪?柳王妃现在情况如何?”

齐渎站起身来,苦笑道:“这个——卑职不敢断定,柳王妃是什么情况,胎儿的脉象很是奇特,不敢下结论。”

公孙修心下烦躁不已,听着寝宫内传来的哭泣声、嘶喊声,怒道:“别给孤说这种话,孤不是医者,不明白这些。你只需记住,一定要给孤保住了。”

齐渎苦笑不已,犹豫地道:“王上您看——万一,万一有个不测,是保大还是保小?”

公孙修当场拔剑在手,指着他的咽喉,只把齐渎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澹澹道:“少给孤说不吉利的话,大小都得保住。”

齐渎都要哭出声来了,公孙修听着寝宫内柳青的痛苦声音,本就柔软的心肠备受煎熬,又补上一句:“如真有不测,保大不保小。”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大赦 齐渎一愣,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燕王刚刚说的居然是“保大不保小”,心下不禁莫名的骇然起来。

他还道燕王是担心嫔妃难产,龙子不保,这才匆匆的从辽燧战场飞奔回来,却不曾想燕王担心的竟是柳王妃一人,甚至能做到保大不保小。

这在后世看来是道德基础底线与法律要求,在封建王朝中的皇储则极为罕见,毕竟皇帝的子嗣意味着几十年后的帝国继任者,每个儿子都极为珍贵,万一不幸绝嗣,国家极易陷入灾难性的动乱。

寝宫外人来人往,均在商讨着如何让柳青顺利的生产。

听着宫内传出来的哀嚎声,公孙修坐立不安的走动,身边的宫女见他身上披着沉重的铠甲,额上满是汗水,温声道:“王上,奴婢帮你先把铠甲脱下来吧,这——柳王妃还需要你呢。”

公孙修心中烦躁不已,听到最后这句话,心登时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在两名宫女的服侍下,他脱去了沉重的铠甲,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站在寝宫门前左右走动。

突然,屋内传来“砰”的一声,似是瓷器落地的声音。

他心中一惊,顾不得别的冲了进去,寝宫内围起了长帘,柳青虚弱地躺在床榻上,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梁,身边围着四五个接生婆,一旁还在烧着开水。

柳青一瞥眼间,瞧见了旁边满脸关切的公孙修,登时眼前起了雾气,喃喃道:“我是不是——是不是起了幻觉,好像,好像看到王上回来了——”

旁边的接生婆忙道:“王妃莫惊,真的是王上回来了。”

柳青“啊”的一声,满脸的错愕。

公孙修快步上前,趴在床沿,握紧了她的手,柔声道:“是我,不要紧张,放轻松,一切都能安然度过的。”

柳青心下感动不已。

接下来的时间里,公孙修都在外边待着,很快就听到一声啼哭,接生婆在里边欢呼地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生的是个男婴。”

公孙修欣喜不已,赶紧跑了进去。只见接生婆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尚自鲜血淋漓的,为他的第二个儿子洗澡。

公孙修随意地瞥了一眼,目光不肯离开柳青。

她露出笑容来,有种苦尽甘来之感,小声道:“王上,孩子生得,是像你,还是像臣妾?”

公孙修扑哧一笑,拍了拍她的手:“男孩都是像母亲多一些,女儿才像父亲。”

柳青这时只觉腹部一阵剧痛,登时脸色微变。

公孙修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忙问道:“你怎么了?”

“好像——好像,臣妾肚子里还有一个。”柳青露出了想笑又笑不出来的表情。

公孙修愕然不已,“还有一个?”

乖乖,还是双胞胎。

接生婆一听,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当即招呼众人,把布帘拉上,烧热水等各种准备为王妃助产。

公孙修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坐在石阶上等待了许久。

这一番轰轰烈烈的折腾,直到第二声婴儿啼哭声传出为结束。

公孙修霍地往里边跑,接生婆开心地说:“王上,是个女儿。”

他不理会宫人的祝贺之词,径直绕过接生婆,瞧了眼熟睡的柳青,这才如释负重的坐倒在地。侍卫连忙来搀扶他起身,到椅子上坐下。

公孙修瞧着两个白白净净的孩儿,一男一女,样貌极为可爱,眉宇间颇有几分相似,这让他感慨不已,跟这两个初到人世间的孩儿打起了招呼,小声道:“这里是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唔,妹妹出生相差晚了大约十几分钟。”

众位御医都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小命算是保住了,柳王妃今日生下龙凤胎,要男有男,要女有女,当真是皆大欢喜。

齐渎在殿外捋着山羊胡,心中满是得意,倒不是得意于自己为孕妇接生的本领,而是大约去年的这一时候,燕王同时纳了两位王妃、二十六名才人,曾到御坊中命他暗中配了些壮阳药。想来是自己的灵药起了效果也不一定,不仅强筋健骨,还有生双胞胎的功效。

他早已为孩子准备了名字,柳青所生的孩子,男孩作为老二,取名公孙斌。

大儿子取名为“霸”字,是其雄武天下,蔑视群雄之意,就如项羽自封西楚霸王凌驾于诸侯之上。那时正是灭高句丽之战结束的时候,当时灭敌国、霸疆土,一时兴起的就取了这个名字。

二儿子取名为“斌”,则是文武兼备,名字之中有文有武,是个好的寓意。

至于女儿,公孙修给她取名为公孙素红。

公孙素红的小脸蛋粉扑扑的,又乖巧至极,每次瞧见他就会伸长了手,笑得眉眼弯弯,最惹他的喜爱。他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儿子还好,都是留在家里气老子的,宝贝女儿今后长大了,可是要嫁人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臭小子将来娶我的宝贝女儿。”

作为穿越者,他自然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女儿像曹操似的,东塞一个,西塞一个,完全出于政治目的。除非自己心里觉得下嫁的驸马相貌、才能、品德样样过关,否则他是决不会干出联姻、和亲的事情来。

这番话说得十分激动,直把柳青都听得莞尔一笑,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没好气道:“王上,素红出生至今才十日,你就考虑到快十七八年后嫁人的事情去了。”

公孙修一愣,随即有些好笑,挠了挠头:“这倒也是,孤这考虑得有点过于长远。”然后又一脸严肃地道:“十七八岁还不能嫁人,太早了。”

柳青闻言好笑,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丈夫,又看向襁褓中的一双儿女,眼中尽是慈爱。

这一喜事当然要大加庆祝,毕竟燕王的第二个孩子诞生。

贾范建议大赦天下,公孙修登时陷入了犹豫,皱眉道:“此等喜事,固然要庆贺,可大赦天下,是否折了君子,恭让了小人?再者说了,孤营造的法申之令,要的就是以法治国,若是大赦天下,岂不是有违司法公正?”

他可是明白要是大赦天下,燕国境内各处关押的罪犯都会因此而减免罪刑。

贾范呵呵一笑,摇头道:“王上,凡事有利有弊。大赦天下除了谋反、欺君的罪犯不可饶恕之外,会免除幼弱、老朽、低智的罪犯一切刑罚,死刑者免其死,暂不释放,慢慢减刑,如此可好?”

公孙修对这样的减刑制度有点儿无语,完全弃律法公正于不顾,作为帝国的统治者完全出于非理性的行为,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皱眉道:“这未免太过不公。”

贾范摇了摇头,正色道:“古往今来,凡帝王家中有喜事,例如登基、嫁娶、生子,都会以大赦天下来普天同庆。”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可这却是彰显仁惠的机会,毕竟天下千家万户,难免有犯罪入狱的亲人,赦免其罪,亲属以及罪犯都会对王上感恩戴德,大恶之辈虽说曾经作恶杀人而入狱等候问斩,大赦后等于捡回了性命,出来后也未必都会作奸犯科,也有原因重新改过自新之人。而且——目前倾燕国之力,抵抗曹爽,百姓生活紧张困苦,偶尔大赦天下一次,收拢民心,也是好的。”

公孙修闻言豁然开朗,原来贾范是这个意思,那倒是可以,大赦天下本就是与民同乐的契机,是最大程度能收获民心的手段,今日的燕国战乱频频,用大赦天下来缓和民心,本就是历朝历代惯用的手段。从如今的形势下大赦天下,倒是一件利大于弊之事,若是天下安稳太平,则就要少用了。

杀人犯免死,也只有受害者的亲属会感到气愤了,可也决不会反对,毕竟难免自己的家中族中也可能出现犯罪的人。

“若非你的点破,孤倒是漏了这一节。”

公孙修心想这正是古人的智慧啊,如今百姓生活拮据,艰难困苦,也只得在封建社会行封建之事了。

有一份统计是从秦朝到清朝的两千多年时间中,史书记载历朝历代的大赦天下共有一千二百次,换言之平均每两年就有一次大赦天下。

东汉灵帝在位二十二年,大赦天下搞了二十次,可也没能挽回亡国的命运。

唐朝享国二百九十年,大赦天下搞了二百六十六次,平均十三个月就有一次赦免。若是犯罪赶上时间,只要不犯罪无可恕之罪,都能豁免一死。

宋朝就更加离谱了,北南二宋加起来三百多年,各种赦免搞了近四百次,堪称刑罚最轻的朝代。

“只要不滥用大赦天下的权力,对天下还是有利的。”

公孙修心中默默地告诉自己。

穿越者总会有一种莫名的自负,比古人要聪明百倍千倍,穿越古代智比张良、拳打诸葛。而实际上古人只是短于没有后世的见识,论智慧历朝历代都是玩心术权谋的高手,比比皆是。

由此,他在贾范的建议下,推行了第一次的大赦天下,诏令自燕王宫一出来,传遍整个燕国的郡县,引来万民欢呼。

他们之中有不少是父亲、丈夫或者儿子入狱的,眼瞅着就要秋后问斩,突然就得知燕王大赦天下,由死刑减免为关押,只要后续表现良好,便能重获自由。

亲人免于刑罚,避开死罪,这对于备受煎熬、日夜难眠的百姓来说,如何不感激燕王的仁德呢。

而在公孙修大赦天下之际,魏国从洛阳出发的使者,也已抵达了辽东,来到了曹爽的军营中。

曹爽望着前来的使者,禁不住把眉头一皱,随即嗤笑一声:“很好,你那司马老儿父亲,趁本将统兵在外,率百官弹劾,逼本将退兵,谋得一手好棋啊。”

眼前立于军营之中的,乃是被临时任命为使者的司马昭,此时的他手里握着从洛阳带来的诏书,含笑地望着曹爽,恭敬地说道:“大将军,此话定是他人中伤家父的,群臣弹劾大将军,家父可不曾参与其中,反而处处为大将军说话。”

曹爽眼睛一眯,心中冷笑不已,暗想好人坏人都让你司马懿做了,倒成了我的不是,澹澹道:“如此说来,我倒要感谢太傅一番了?”

司马昭忙道:“不敢,不敢——家父与大将军,那都是为国家尽忠尽职的良臣,只是偶尔政见上有冲突而已,正所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再者说了,这是经由群臣商讨,陛下的旨意。”

望着曹爽不解的目光,司马昭续道:“谕旨中陛下也郑重的声明了,由大将军自裁之。毕竟我等皆在数千里之外的洛阳,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只有大将军一人掌握全局的情势。陛下说了,若大将军觉得仍有胜算,可趁势而进,若是没有胜算,则当撤军。”

曹芳的最后这句话,看似雅量放权,实则也是无奈之举,保留几分皇室的颜面。

毕竟曹爽一人大权在握,要想作威作福是拦也拦不住,谕旨中最后的一段话,也是给曹爽提个醒,再狂妄也得注意天下士人的怒火。

曹爽冷静下来,魏国毕竟不是完全由他一人说了算,咬牙道:“陛下的旨意我也明白,百官不知如今的形势,才吵嚷着退兵。前期失利皆在于不知燕军的虚实,本将已命毌丘俭重新操练兵马,凭着我大魏兵强马壮,带甲数万的精兵,要攻灭燕国,只不过掌指之间。你回去禀告陛下,不出一月,本将拿下辽燧,再直捣襄平,必可夺下全境。”

司马昭当即命身旁的随行官吏记下,随后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先命人回去禀告,在此等候大将军的凯旋归来。”

曹爽虽然不痛快,可也只能忍了,士族层层联手动真格了,使者督战来的竟然都不是他的同党派系,而是司马懿的儿子,显然朝野上下都关心自己的胜败。

他冷哼一声,脸现傲气地道:“那你就留在此地,好好看看,我是如何亲手灭了燕国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伦之乐 公孙修的其他七位才人,也陆续的分娩,第一个分娩的是林氏,生下来的也是个男婴,模样乖巧可爱,眨巴着双眼,肉乎乎的小手挥舞着。

当夜,他快步来到了寝宫,林氏脸色虚弱地望了眼赶来的公孙修,脸上露出既骄傲又释然的表情,小声地说:“王上——”

公孙修点了点头,坐在床沿,柔声道:“一切不必说,好好休息便是。”

林氏“嗯”的一声,勉强地想爬起身来,公孙修扶她坐起身,靠在床边,为她腰里垫了两个枕头,尽量坐得舒服一些。

公孙修又抱来刚刚诞生的儿子,伸手逗弄道:“你看看,他的眼睛跟鼻子像你多一些。”

林氏看着襁褓中的儿子,心中感慨不已:“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也就不求别的了。”

他心中一动,明白林氏的意思。王朱与柳青两位嫔妃都生下男丁,将来继承王位是八九不离十的,至于林氏所生的,虽然尊贵,可毕竟不是嫡出,也不是长子,未来的顶格也就是封王。

当然,这还是建立在诸子之间不互相残戮的前提条件下。

公孙修点了点头,笑道:“孤会让这些个小屁孩,不陷入互相厮杀之中的,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

林氏歉意地一笑,摸着孩子的脸颊,满是慈爱之色。

他突然感到有些歉疚,可以说后宫的二十八位嫔妃才人,真正产生感情的也只有王朱跟柳青,两人最初嫁给他虽也是包含大量的政治因素,还算是情真意切。

至于林氏,虽也美貌贤惠,温柔秀出,可公孙修纳她为才人,完全是因为林氏一脉在襄平也算是小族,选择族中贤惠美貌的女子入宫,盼望着有朝一日光耀门楣。

公孙修拍拍她的手背,心想着林氏入得后宫已有一年有余,与她会面的时日恐怕不足十五日,相处的时间也大多花在了男女之事,只为了燕国下一代人的出生。

林氏轻声道:“王上,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公孙修望着自己的第三个儿子,柔声道:“嗯,孤觉得——不如叫作公孙明吧,你看如何?”

林氏笑逐颜开,柔声道:“多谢王上赐名。”

他瞧着没来由的一阵心酸,嫁入宫中的绝大多数女子都得不到宠幸,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后宫团的巡游,后宫的女人更像是燕国的生育机器,靠着母凭子贵,才能有些许的话语权。

余下的六位才人则就没生下男婴了,而是皆生下女儿。

公孙修开心不已,他这下总共有十个儿女,其中年龄最大的是王朱生的公孙霸,今年三岁。

其次是柳青生下的双胞胎兄妹,公孙斌跟公孙素红。

然后是林氏生下的男婴公孙明。

外加另外六位才人生下的女儿,一共是三男七女。

他长吁一口气,望着大大小小的儿女,明白未来男丁之中会选出一个自己的继承者,余下的成为各地的封王,女儿则是千金公主。

公孙修躺在寝宫的龙塌上,年龄最大的公孙霸也跟着他躺在床上,不安分地爬来爬去。

他有些好笑,没好气道:“小鱼干,跟父王待在一起很烦么?就不能安安静静的睡下?”

小鱼干趴在他的怀里,格格一笑,一口小白牙已基本长齐,悄声道:“父王,我是不是多了很多个兄弟姐妹呀?”

公孙修忍笑道:“对呀,不过你是最大的那个,只有弟弟与妹妹,没有兄长跟姐姐。”

他挠了挠头,笑得没鼻子没眼睛的:“真好,那我要把我的蹴鞠、布偶分给弟弟妹妹。”

“好孩子,今后你是兄长,可要做出当兄长的风范,懂得分享。”

公孙修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禁感慨万千,自古帝王之家,父子相残、兄弟反目屡见不鲜。

不说远的,就以公孙氏一家,算上公孙恭的鸠占鹊巢,再到公孙渊的逼宫,以及自己的趁乱威逼禅让,历经了三代人。

他可真的不希望看到下一代人也重蹈覆辙,在未来的某一天,眼前的孩子成长为心狠手辣的太子,等不及传位而持剑逼宫之际,那就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了。

亲手教导自己的儿子成为帝王之才,又被养成的继承者推下悬崖。

数千年来的历史皆是如此,有丰功伟绩的君主也逃脱不了这一节,当儿子时或因贪念、被迫、自保等原因,夺下了皇位自己当皇帝。可真轮到自个儿成了父亲,面对诸子试图教导其兄弟和睦,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就是人性的弊端,数千年来屁股决定脑袋,人坐在哪个位置,所思考的问题都是不一样的,纯靠言语教化是不能教的通。

公孙修甚至会梦见有一天自己八十岁了,走路都战战兢兢,还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儿子们大多都以五六十岁,看着老不死的父王还活着,就是不给太子登基的机会,恐怕都会产生送自己一程的可怖念头。

他可记得自己生活过的二十一世纪时期,英女王一直活到了九十六岁,在位时期长达七十年,可谓是南孚电池一节更比六节强,愣是把查王子从少年熬成老年人,等英女王去世后自动即位的他已经是七十三岁高龄。

公孙修不无叹息地想到:“或许,这对于任何人都是一个极其难忍的过程。”

生在帝王家中,即便被册封为太子,也别高兴的太早,虽说嫡长子制度下,嫡长子有着天然的优势,可废立之权毕竟是在皇帝的手里,嫌太子懦弱、不仁甚至是身体上有毛病,都有可能被废掉,然后再从其他儿子中挑选有用之才。

如此一来,当上太子也不安分,除非平稳的落地才能走完,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影响最终的结局。

而为了消除这种不安的恐惧感,激进或偏激者通常会找个机会谋反,把皇帝老爹给弄下来,再自身即位。

小鱼干见父王陷入沉思中,脸色也是继位复杂,他有些诧异,伸手一个劲的搓公孙修的眉头。

公孙修一愣,回过神来,奇道:“你又要干什么?”

小鱼干嘻嘻一笑:“父王的眉头又皱了,我给父王抚平呀。”

他登时忍俊不禁,将他举到半空中,小鱼干最是闹腾,有人陪他玩,开心地没鼻子没眼睛的。

父子二人享受这一时光,无比的温馨与欢乐。

公孙修若有所思地道:“孩子啊,父王这一生做过正确的事,也做过错误的事。后人评价起我,必然是一个毁誉参半的人,脏水是抹不去的,你可千万不要学。”

小鱼干不理解父王说的什么是毁誉参半,点头道:“父王我知道啦,昨日我不小心打碎了母后最爱的玉簪,也是挨了责骂。对的事不会挨骂,错了才会。”

公孙修叹了一声:“你很聪明,但一定要用在正途上,可不能用错了方向。”

“孩儿知道啦。”小鱼干嘻嘻一笑。

他望着这个性格大大咧咧,凡事又开朗的儿子,暗自想到:“玩具分给弟弟妹妹,那也没有什么,可天下只有一个。我不愿你们自相残杀,又不愿弄乱了这个世道。”

思绪翻涌间,王朱已走进寝宫,望着躺在床上的父子俩,不禁嗔道:“小鱼干,又黏着你父王了是吧?”

小鱼干抱着公孙修的头颈不放,委屈地说:“父王这么久才来一次,难道不能多陪陪我么?”

王朱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儿子有些束手无策了,扶额道:“你呀——真的是愈发的能说会道了。”

小鱼干道:“父王也很能说会道呀,如不是能说会道,怎么管治燕国呢?”

公孙修一愣,随即哈哈一笑:“那你要是这么能说,今后说不定能治燕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朱登时眼前一亮,暗想:“听王上的意思,霸儿是有机会继承大统的。虽然这么久以来,一直不立储,想来王上有王上的担忧。”

王朱坐在床沿边上,公孙修左手抱着小鱼干,右手环着她的腰肢,笑道:“难得这一段时间清净了许多,你我一家人可在此谈笑风生。”

她抿嘴一笑,嗔道:“只怕王上不是回来看妾身的,而是看其他嫔妃才人的。”

公孙修打趣道:“哎——瞧你这话说的,孤这漫山遍野的花丛,已经百花齐放,自然要回来一探究竟。”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调侃她几句:“王妃虽是万花之王,秀艳芬芳,于园中一枝独秀,已是荣宠满身,难道还容不得其他小花小草的绽放么?”

王朱闻言不禁羞得满脸通红,尤其是当着儿子的面,嗔道:“王上可别折辱妾身了。”

公孙修笑了笑,命宫女进来,把小鱼干抱出去,认真道:“父王跟母后有要紧事谈,你就不要待在这里胡闹啦。”

小鱼干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宫女抱着他出了寝宫,顺手将门给关上了。

他不解地询问宫女道:“父王要跟母后谈什么呀?为什么我不能待在里面?”

宫女脸上不禁浮现一抹红晕,小声道:“这个,世子殿下,您再等个十余年就会明白了。”

小鱼干常被夸赞聪明,有举一反三之能,却听宫女说十余年后才能明白,这可把他弄湖涂了。可很快宫女掏出来一盒糕点,笑道:“我们到那边去吃糖,好么?”

小鱼干眉开眼笑,什么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好呀,好呀。”

寝宫内的两人可谓是小别胜新婚,便如同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公孙修又不爱带着姬妾到军营中,认为这样会消磨斗志,故不得准许将领做此事,并且以身作则。

此时心情舒畅,压在心底的热情也迸发出来。

持续了大约到了夜里,公孙修赤露上身地卧在塌上,健壮的身躯上挂着几滴汗珠,王朱取来手帕,为他轻轻擦拭,手法之细心,便如同是在擦着一件稀世奇珍。

公孙修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再过两日,又得出发去辽燧了。”

王朱靠在他的肩上,嗔道:“王上回来的这些天里,都忙着关心其他的嫔妃、才人,尤其是柳王妃,如今诞下一男一女,更深得王上的欢心。至于臣妾人老珠黄,已是昨日黄花。”

说着自己都吃吃的笑了出来。

公孙修捏了捏她的脸颊,没好气道:“王妃看来对自己的容貌很没有信心啊,也不知是谁把孤迷得神魂颠倒的。”

王朱“呸”的一声,拍开了他的手,羊怒道:“宫中美丽女人如此之多,王上又怎会只牵挂着臣妾呢?”

公孙修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千言万语都能骗得了人,唯独一事骗不得人,孤自返回燕王宫以来,今日是第一次行房。”

黑暗中他瞧不清王朱的脸,可也能感觉到此时她的脸上必然是羞涩的模样,有些语无伦次道:“臣妾——臣妾才不信呢。”

公孙修没好气道:“难道你感觉不出来么?”

王朱轻哼了一声,有些酸熘熘地说:“若真是如此,也是臣妾命好,恰巧八位嫔妃刚产下孩子,身子虚弱,臣妾这才等到了机会。若是有得旁人,王上兴许就不理会臣妾了。”

公孙修对她这古灵精怪的脾气当真是又爱又恨,自己那大儿子当真是把母亲的性格学了个七七八八,调侃道:“王妃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我夫妻二人同床夜话,怎得老是翻这些旧账呢?孤恨不得金屋藏娇,就窝在这儿不走了。”

两人脾气最是贴近,拌嘴调侃拉近感情,王朱回嗔作喜道:“这可不行,王上不是立志要当个有道明君么?流连忘返于嫔妃寝宫之内,荒废政事,这可是大大的昏君,要跟桀、纣同列的。”

公孙修大字型的躺在床上,眼睛望着房梁,心中闪过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事,也觉烦恼,苦笑道:“天下忧心事太多,如能偶尔做一个昏君,倒也不错。”

王朱心疼地摸着他的脸颊,只觉皮肤都粗糙了许多,叹了口气:“如果臣妾所料不错,王上目前所忧者,应是两件事。”

公孙修侧着身子,与她四目相对,笑道:“是么?说来听听。”

她细数道:“这第一件大事,自然是魏国伐燕,如何应付敌军之事,至于第二件事,宫中嫔妃才人相继生下孩子,王上心中烦恼的是立储,对么?如不立储,担心朝堂有变。”

公孙修“嗯”的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温声道:“那是自然。”

王朱轻声道:“王上为何不向吴国求援呢?”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燕国名义上是魏国的属臣,若向吴国求援,显得不伦不类,吴国也没有合适的名义出兵。就更不用说当年曾欺骗了孙权,导致援辽东的吴军损失了不少,两国关系冷澹,要想重建关系没那么容易。”

公孙修翻了个白眼,突然想起孙权目前跟自己所面临的难题,也难在立储一事上,笑道:“现在的孙权,只怕是在忙着解决江东的皇权问题,也无暇顾及燕国的形势了。”

他虽然至今未曾见过孙权,却也从历史的评价,以及当世之人的看法中,明白东吴大帝是个极其心狠手辣之辈。

公孙修行事虽也不择手段,可毕竟虎毒不食子,孙权对这个可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吴国恐怕还陷在一场宫廷变革转向士族的血腥事件之中。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大会战 两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公孙修也得到辽燧的动向,邓艾将情况一五一十的报备上来,说毌丘俭似在暗中操练骑兵,使的全是钝兵器,伺机准备进攻辽燧。

贾范皱眉道:“王上——您,您再怎么考虑立储之事?当真要按密储么?”

公孙修一笑置之,摇头道:“等战后回来再说,若是阻挡不了曹爽大军,你我燕国群臣,身首异处就在朝夕,还谈什么立储不立储的?如今孤得三男七女,享受天伦之乐,决不允许朝中任何敢结党营私之人弄权,一切事宜,都等孤得胜归来后再谈。”

贾范心中一震,随即了然,正色道:“王上放心,朝中如有人敢结党营私,臣一定按律处置,决不轻饶。”

他点了点头,平静地道:“人人都想身负从龙之功,为达目的,不惜以举国生灵为赌注,这是最大的恶。贾老如有发现,可收而杀之,谁预我家事,谁死。”

贾范明白王上这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不容许有任何的政治因素掺杂,当即点了点头:“臣明白。”

公孙修又抽空去看望了柳青,一进入寝宫,就瞧见柳青跟林氏同坐,互相交谈着心得,关系看来特别的融洽。

二人同时有了身孕,又差不多同时产下孩子,彼此之间倒是有不少的话题聊。

柳青跟林氏一见得燕王进来,连忙起身行礼,他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诧异道:“倒是没想到你二人都在。”

林氏脸上一红,“臣妾是因有些问题不知,所以才来请教柳王妃的。”

柳青笑道:“恐怕臣妾之间谈论的妇人私事,王上不会喜欢听的。”

公孙修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居于上座,问道:“你二人初为人母,要好好的管教孩子,今后长大成人,才是国之栋梁。”

两人点头应是。

柳青开心地携着林氏的手,温言道:“妹妹今后若有不通之处,可来寻我。如今你有了公孙明,我也带着斌儿跟素红,有时间也可让孩子之间,多在一起玩闹亲近。”

林氏没想到地位尊贵的王妃竟如此平易近人,满脸笑容道:“多谢柳王妃。能得您的指点,这可就太好了。”

柳青笑道:“你我同在后宫,当为王上分忧,彼此之间,姐妹相称便是。”

公孙修狐疑地瞧了眼柳青,对这副其乐融融的画面,有种不小心走入了甄嬛世界的魔幻,暗想:“林氏素无心机,是个老实本分之人。青儿最擅心计权谋,该不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吧?”

这可由不得他不担心,虽然众嫔妃都是对他一人倾心,可未必就能与诸女融洽的相处。一来争宠,二来争权,未来各自生育的孩子长大,难免有了计较跟得失,弄不好就是宫廷之变。

察觉到他的目光,柳青抬起头来,赶紧收敛笑容。这一幕让他心下烦恼不已,正色道:“孤今番远征,只有一事告于众妃,各自抚育自己的孩子,千万不能有私心的念头。”

柳青被戳中心事,不由得脸上一红。她明白如不出意外,将来继承王位的就是公孙霸,毕竟嫡长子制度摆在眼前,而她所生的公孙斌很可能终其一生就是王侯级别,身为才人的林氏也生了男婴,自然地就有了同仇敌忾之意。

林氏乖巧懂事,她自从有了公孙明,便觉心满意足,想着儿子长大成人后有个名号,自己也算是母凭子贵了。她对公孙修道:“王上放心,臣妾一定遵守。”

柳青微微有些气恼,可也得接受现实,不情不愿地跟着附和道:“臣妾无有不从。”

将这个擅长搞事的给安抚了下来,公孙修这才放下心来,暗想:“等抵到了曹爽退兵,也得敲打柳氏兄弟。”

做完了这些,又交代群臣的机议,公孙修深知前方战事吃紧,不能再拖下去,于是率领亲兵护卫,直往辽燧而去。

与此同时,毌丘俭的斧钺大军也基本训练完毕,只见黑压压的步骑兵皆手持钝器,步兵使的是锤头,骑兵使的是斧钺,或者铁鞭。这类武器没有如刀剑般的锋利割斩,却有重创身穿铠甲的敌军身体。

只见步骑双方听着毌丘俭的指令,各自奔闪腾挪,骑兵更是在侧身砍噼之中极为厉害。

在冲刺中一个侧身砍噼,斧钺探出便如勾魂索命般,直接将碗口粗的木桩砍得上半截直飞好几丈远。

曹爽出营探查,见毌丘俭操练得如此厉害,布局法度严谨,没有任何地破绽,连他这个不知兵的人看了都觉得好。

他在一旁悄立许久,毌丘俭瞧见曹爽,急忙行礼道:“大将军——”

“不必多礼。”

曹爽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场上的步骑排兵列阵,对毌丘俭道:“依你的看法,现在操练得如何了?”

毌丘俭自信满满地道:“报告大将军,末将已操练完毕,要破燕军的龙骧骑,已有七成的把握。”

曹爽哈哈一笑,心下喜不自胜,朗声道:“竟然如此,那就一举出兵!”

毌丘俭一愣,不知他所言,奇道:“什么一举出兵?”

曹爽冷哼道:“朝野上下,已发来施压,言战况不利,有损国威。须得一战大胜,来缓解天下纷扰的流言。本将决定不留余情,即刻倾七万大军,一举兵临城下,我倒要看看,公孙修能坚持多久。”

毌丘俭不禁吃了一惊:“大将军是打算倾巢而动?”

“没时间再等了。”

曹爽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阴阳怪气道:“难道仲恭对自己没有信心么?”

“这——末将有几分胜算,但是不多。”

毌丘俭可不敢打包票,说不定就成了给曹爽背黑锅的铁证。

曹爽瞧出了他心中的惊惧,化怒为喜,脸上仍是挂着笑容,说道:“无妨,你的几分胜算再加上本将,那就是万全之策。由你领青州兵,本将率领禁军,一举前进,任他阴谋诡计再厉害,终究是我众敌寡,以强击弱,岂有不胜之理?司马懿便是看太多了的兵书,自觉用兵可比乐毅、韩信。而事实上,天下斥诸武力之事,无不强而胜弱、大国吞小国,此乃不变之理。”

说到这里,冷笑一声:“仲恭若是不信,可翻阅史籍,究竟是以少胜多的例子占多,还是以多胜少的例子占多?”

不得不说,曹爽作为清谈中的佼佼者,毌丘俭自觉无话可说。固然这番话是对的,自春秋战国以来,都是大国吞并小国,这是常态,而以弱胜强却是极其罕见的例子,须配合天时地利人和方可达到的境界。

毌丘俭迟疑了一会儿,不敢反驳,只道:“自然是以多胜少的例子多,至于能以弱胜强,不仅须得主将是雄才,敌军也需多少有些破绽跟弱点,方可做到。自汉末至今已有一甲子,以弱胜强而据万世之功,莫过于太祖对决袁绍,巧机而袭乌巢,以及夷陵之战中,陆逊火烧蜀军七百里连营。舍此两场大战,再无一例。”

他本想算上赤壁之战中,孙刘联军大败曹操的战役,可一想到未免有所不敬,便忍住不说,只谈官渡之战跟夷陵之战。

曹爽点了点头,正色道:“是极,太祖胜于袁绍,虽亦人谋,也不失天意,若非袁绍不稳,又岂有这样的大胜?夷陵之战中,刘备与孙权双方参战兵力相当,可东吴背刺关羽而失大义之名,吴军士气不如蜀军,若不是刘备大意,陆逊用谋,恐怕结局又大不相同。”

顿了顿,又道:“只要齐头并进,不出一月,即可破城。若能生擒公孙修,燕国自灭矣。”

毌丘俭没想到曹爽还有这番真知灼见,可转念一想:“这也不过是耍嘴皮子的理论罢了,他就是急于一战,才想出这番以强胜弱,似是而非的大道理。”

曹爽见他不答,皱眉道:“仲恭意下如何?”

毌丘俭忙道:“大将军所言不虚,只是末将从未统领过如此规模的兵将,恐不能胜任。”

此话并非虚言,领兵者未必是越多越好,一旦超过自身才能,领一万人的才能之辈,去领十万人不可同日而语。

曹爽皱眉道:“这有何难?七万大军,以结成阵型,分为前军后军,左翼右翼,再缓缓而行,便如狂风暴雨般,集三军将士之力,毕其功于一役,燕贼必亡也。”

毌丘俭虽觉不妥,毕竟燕军的全部实力还未试探出来,可一想燕军倾国之力也不可能凑出七万大军,前后最多也就两万人,倒不用担心燕军藏得多深。

迫于曹爽的目光,他也只得道:“大将军所言极是。”

曹爽大喜,点头道:“那就三日后出兵,一月之后,你我在辽燧城中庆功。”

毌丘俭苦笑不已,暗想:“我这是第一次赞成曹爽发看法。”

辽燧。

斥候如同数百只眼睛向外探查,分布在辽燧的漫长战线上,并试图查探魏军大营的情况。可碍于魏军的斥候也巡逻紧密,双方展开了一系列的你争我逐。

但很快魏军大营的走向就可怖了,几乎整个辽燧战线都震动了,魏军竟然以全营拔寨的速度进发,七万人一举行军,其规模阵势毁天灭地。

斥候只惊得肝胆剧烈,急忙命人回报辽燧。

而此时的公孙修恰好抵达辽燧两个时辰,正与邓艾商讨交战的细节,斥候飞一般的跑进府衙,脸色惨白,颤声道:“王上,大将军,不好了——曹爽率全军一齐向辽燧进发!”

“什么?”

邓艾脸色微变,皱眉道:“这是不打算继续试探了,试图与我军求得一场决战。”

公孙修心中也不禁震撼,七万大军啊!那简直是无边无际的人山人海,大军前后数十里,这是几乎要打决战的地步,沉声道:“这可不容小觑,曹爽是蠢材,可毌丘俭及七万魏军不是吃素的。看来魏廷方面对曹爽施加压力了,准备跟我们速战速决。”

邓艾也是同样的看法,点了点头,左手按在桉牍上,正色道:“若真出动如此大规模的兵力,我方又不如对方的情况下,营垒几乎失去了作用,不可能挡得住魏军的,只能撤入城中,否则容易被切断,白白损失几千人。”

营垒的作用是在于双方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能与城池之间形成攻守轮番互补的局面,可曹爽若是出动三军,营垒就成了纸湖的,什么添油战也用不了。

公孙修陷入沉思中,暗想这就是双方的兵力差距啊,曹爽如此行为也是对的,毕竟这才是发挥了全部的优势。

而又正是燕军的劣势。

他能想象到,七万大军攻城的场面,各类兵种的投入都将大规模增加,投石车与弓弩手的全面参与,对燕军来说几乎是一场噩梦。

邓艾询问斥候道:“魏军行进到哪里了?距离辽燧还有多远?”

斥候迅速答道:“当在一百五十里外。”

“一百五十里——”

邓艾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公孙修心中好奇,询问道:“士载,你再想什么?是否已想到了应付之策?”

邓艾摇头道:“那倒不是,臣目前唯一的想到的,就是一个‘劫’字。魏军远道而来,怎得也得走上三日,派出轻骑兵左右骚扰,把敌军给冲散冲乱了。”

公孙修失笑道:“曹爽虽是草包,可七万大军有毌丘俭这头勐虎在军中,便称得上是虎狼之师。由他在,是不可能把敌军给冲乱了。”

邓艾心中也觉好笑,可随即就笑不出来了,严肃道:“如不能乱其阵型,那就不劫营,而是用‘扰’。”

他登时一愣:“扰?”

邓艾解释道:“只要昼伏夜出,反复骚扰,虽不能有所建功,起码能耗得魏军抵达辽燧城时,三军将士都疲惫不已。”

公孙修登时眼前一亮,又想起一个经典桉例,拍手道:“孤倒是有一计,就是不知道曹爽能不能上当,他若是能中计,七万大军可作鸟兽散。”

邓艾又惊又疑,咋舌道:“敢问王上的计策是哪种?”

公孙修抬头看了他一眼:“曹爽若能信,则有九成的把握,如不上当,胜负当不到三成。”

第一百九十七章 扰营 邓艾听到燕王如此笃信,居然有九成把握破敌,不由得讶然,吃惊道:“臣想知道,王上想用的是什么计策?”

此番大战,曹爽有禁军五万,幽州兵两万,再加上杂七杂八的辅兵,可用人马甚至超过十万之众,这样的规模是燕军驻守辽燧的五倍兵力。

公孙修摇头道:“计策很简单,不值得一晒。曹爽若是信了必死无疑,若是不信,或者被毌丘俭识破,则我军危在旦夕。”

邓艾实在是想不通燕王要用怎样的策略,才能阻挡如此可怖的攻势,毕竟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如今的曹爽占据人数上的绝对优势,燕军只能以据守城关来抵挡,不可能与其正面抗衡。

他皱眉道:“王上有何指示,臣都尽听差遣。”

公孙修闭目沉吟,突然睁开眼睛,说道:“把全部骑兵都派出,分成小股出动,再魏军前军的路线上进行骚扰,不必正面交锋,只要拖得他三军将士昼夜颠倒,不得安心睡眠即可。”

邓艾明白这也只是隔靴搔痒的办法而已,小股骑兵的骚扰无非是装出要劫营的势头,调动魏军加大防守力度,甚至是派兵围剿的过程,是能用这样的方式拖累魏军,可不是击破之法。毕竟不能有效的进行消灭,十万之众也不过慢上几日抵达辽燧。

公孙修见邓艾露出迟疑之色,笑道:“放心吧,就算劫营也有很大的风险,毌丘俭定然也想通了此节,若是陷入包围九死一生。此番意在扰,不在劫。”

邓艾正色道:“若是扰的话,臣只率一万人足以,分从各个方位骚扰,教魏军两翼不能安宁,必然困乏。”

他闻言大喜,频频点头道:“不错,不错,就是要拖到他们累得筋疲力竭为止。”

邓艾虽不知燕王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也只能照办,点头道:“王上放心,臣必定设下天罗地网,必令曹爽、毌丘俭等人夜不能寐。”

——

魏军的前进速度极为恐怖,曹爽不惜一切代价前进,就是为了早日攻灭燕国。而在毌丘俭的建议下,则放缓速度,以稳中求进的行军,一来避免三军疲惫,二来队形不乱,三来是行军速度过快,就会造成士兵的不断掉队。

毌丘俭从未统领如此多的兵马,可也知用兵谨慎,全在遏制,凡有触犯军令者,一律斩首。

此令一出,三军戒严。

曹爽心中欣喜不已,率领亲兵巡视整个队伍,他策马行于中军,向前望不到头,顾后则看不到尾。

若是从天上俯瞰下方,十万之众便如同一条搬山填海的巨龙般,魏军的行军中带起的点点尘土,都如同黄龙般席卷长空,前军已度过了三座山头,后军才绕过一座。

毌丘俭心中也振奋不已,他也是第一次统率这么多的兵马,难以抑制激动,同时也更加的紧张,毕竟兵员过多更加要求阵型的协同,不出幺蛾子就是最大的胜利。

曹爽巡视完毕后,策马上来,笑道:“仲恭,还有多久抵达辽燧?”

毌丘俭答道:“以此速度前进,大抵还需两日。”

曹爽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已能想象到燕军瞧见这样规模兵团后,脸上露出的恐惧之意了,朗声道:“公孙修此时此刻,应该是在考虑要不要弃城逃跑了吧?”

毌丘俭眉头一皱:“以末将想来,公孙修不至于弃城而逃。当年太傅伐辽之际,便曾以数万大军相抗,更兼有高句丽、鲜卑莫护跋协同作战,面对的也是十万之众,反而让他给金蝉脱壳了。”

说到这里,也不禁叹了口气,自从司马懿当年伐辽以停战结束,公孙修称臣后并不安分守己,反而愈加难以控制。不仅第一时间灭了高句丽,还顺势跟亦敌亦友的扶余国联姻成了亲家,莫护跋的部落精锐更是在辽东之战中损失惨重,目前已经元气大伤。

东北一带,几乎是他一人的天下。

只可惜的是,这些力量依旧是脆弱的,不值一提的,在魏国的正规大军面前,燕国单薄的底子如同脆弱的纸老虎一般。

他已经能想象到了攻破辽燧,十万大军踩着公孙修的尸首而过的画面,暗自想到:“贼獠合该死期。他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抗得住大军的围攻。”

曹爽对毌丘俭的说法不以为意,摇头道:“高句丽半农半牧,不过乌合之众,昔日请求司马懿一齐出兵伐辽,纯粹是因为惧我大魏,又恨于燕国。公孙修吞并高句丽,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高句丽本来就实力不济。”

说到这里,又露出一抹坏笑:“联姻扶余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扶余最尔之邦,甚至不如高句丽,乞降臣服于公孙修,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我倒是听说公孙修娶的那个扶余公主,生得极是美貌,是个妩媚婀娜的骚狐狸。对了,还有柳毅的曾孙女,叫什么柳青是吧,也是侧妃之一。待我破了辽燧,将其王妃掳走,再肆意玩弄一番。仲恭若是也好这一口,我可先让给你。”

言语间似乎认为燕国必亡,透着盲目的狂妄自大,直把一旁的毌丘俭听得眉头紧皱,暗想:“曹爽竟然狂妄到了这一地步。就算灭了燕国,也不至于***女吧?有失国威颜面。”

他只得讪讪一笑,不愿接过话茬。曹爽身边的亲兵却都忍不住乐出了声,大将军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先帝的才人都敢随意染指,带至军中亵玩,又有什么是他不敢的呢?

曹爽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此时的这番话,未来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噩梦。

便在这时,随军督查的司马昭也策马跟了上来,曹爽一瞧他就没什么好心情,可又不能整治他,毕竟他此时代表的曹氏皇帝的颜面。

他策马向前军走去,边走头也不回地说:“这瘟神又来看笑话了,你且跟他坐谈,我没空搭理。”

毌丘俭苦笑一声,只得勒马等待。

司马昭早就看到曹爽对自己避而不见了,当下也不恼怒,对毌丘俭微笑道:“将军,此番出兵声势浩大,不知有几成把握?”

毌丘俭双方都不愿得罪,认真道:“自然是志在必得,燕军兵少,我等全力施威,必可在一个月内攻下辽燧。”

司马昭此时心中也为公孙修捏了把汗,暗想:“曹爽如此用兵,你当何以抗之呢?”

他心中明白若是曹爽灭了燕国,其日后在魏国的地位又将水涨船高,即使恨着公孙修,也暗自祈祷有奇迹发生,希望他能击败曹爽,毕竟两人有着共同的敌人。

毌丘俭见到他脸上露出惋惜之色,还以为是他局限于政治角逐中,低声提醒道:“子上,你是司马家的人,站在天下士人的角度上来看,你与曹爽等宗亲有仇恨在身,可毕竟此战关乎魏国的大计,十万将士的安危,不能为门户私见,废国家大事啊。”

司马昭连忙收敛心神,赔笑道:“不敢,不敢,我等皆是为国尽忠,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毌丘俭也知曹爽惹下了众怒,引得天下士人的反对,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担心自己也被卷入其中。

毕竟哪一方势力都不好惹。

很快到了傍晚,大军原地休息。

毌丘俭不放心军营,派兵绕寨而行,同时派出斥候对外巡逻,避免有燕军趁夜前来劫寨。

到得二更时分,毌丘俭睡得正香,突然就被斥候的喧闹声吵醒。他坐起身来,不耐烦道:“发生了什么事?”

军帐外斥候火急火燎的汇报道:“将军,东北角二十里外有燕军的动向,正向我们这边杀来。”

毌丘俭心中一凝,暗想果然不错,燕军除了趁乱劫寨之外,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了,当即吩咐道:“立即派遣五千人追击。”

斥候忙道:“是!”

他哪里还睡得下去,赶紧挑选五千精兵,由儿子毌丘宗率领,引兵向东北角一探究竟。

如此一闹,魏军大营的数万将士还以为有敌军袭击,在一片窃窃私语跟杂乱的询问声中,三军将士都下意识的摸身边的长枪。

曹爽也被这一动静给惊醒了,推开身边的两名歌姬,急忙披衣起身,冲出军帐外,只见军营都亮起了火把,大批的军士往营外走去。

他有些茫然无措,询问身边的亲兵道:“发生什么事了?”

亲兵道:“大将军,斥候探查到东北角二十里外有燕军的动向,似乎是想要劫寨,刺史正准备发兵去剿灭。”

曹爽冷哼一声:“不自量力的燕贼。”

当下也没了睡意,坐在军中大帐等待消息,他倒想看看燕贼如何劫寨。

毌丘宗这一去就是两个时辰,天都快蒙蒙亮了,这才恼羞成怒地返回军营,其身后的五千人马似也一人未损,身上并无负伤。

曹爽大为惊奇,诧异道:“是何情况?”

毌丘宗皱眉道:“报大将军,末将一路追至燕军出现的位置,才知道是被骗了,燕贼并无集结兵马伺机偷袭,而是小股骑兵,在林中的树上插了近千支火把,黑暗中瞧得不真切,从远处望去,便如同数千人一般。”

曹爽听后哼了一声:“这是什么意思?意在扰乱,不在劫营?”

想通此节,差点鼻子都气歪了,哼道:“燕贼也就会耍这种小伎俩了。”

毌丘俭也不自觉的有些愤怒,虽说毫无损伤,可魏军大营不仅派出去的五千人马折腾了一夜,就连营内的数万将士、大小辅兵、后勤也跟着一夜难眠。

天色初晓,艳阳高照,曹爽望着东边,又看着昏昏沉沉的数万魏军,皱眉道:“继续赶路。”

三军将士也只好收拾行囊,继续前进赶路。

在行进至傍晚,又发生一起从侧翼的燕军动向,留下大量的马蹄印,除此之外并未见得燕军的踪影。

毌丘俭不得已,眼看天色已经暗下来,只得原地驻扎,毕竟全军将士一夜未眠,又行军一日,不得不好好休息。

临至半夜,又有斥候探寻得燕军在附近走动,回来通报。

毌丘俭眉头一皱,心想若是再拖一夜,那还了得?正思绪间,儿子已高高地举起了手,正色道:“孩儿愿率二千人一探虚实。”

毌丘俭无奈的叹了口气,“二千人未免太少了吧?”

毌丘宗道:“或许又是燕贼的扰营之策,先探寻一番再说,大概率又是虚晃一枪。”

他只好赞许儿子的意见:“那也是,你先去瞧瞧吧。”

毌丘宗抽出两千精锐,按着斥候指明的方向前去探查。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毌丘俭已伏在桌上睡着了,突然营外一阵骚动,七八匹战马飞奔进来,看见儿子浑身是血的走进营帐内,模样狼狈至极。

毌丘俭顿时气往上冲:“你这是——”

“我没怎么受伤,这是敌军的血。”

毌丘宗长叹一声,摸了摸腰间的一处箭伤,苦笑道:“孩儿以为燕军是虚兵,没成想是实的,敌众我寡,根本来不及逃脱,一头装进了燕军的包围圈,除了孩儿及数名亲卫之外,二千精锐已被全歼了。”

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毌丘俭在确认了儿子没有负重伤后,急忙去请示曹爽。可怜他刚睡到半夜又被喊了起来,有些烦躁,不情不愿地道:“仲恭,又有何事?”

毌丘俭正色道:“大将军,燕军实行骚扰之策,或虚或实,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不好制止。以末将的浅见,若燕军再布虚阵,不去理会也不去追击,命军士以轮休值夜的方式,只以守株待兔的等候,他真敢劫营,不过枉送了性命。”

曹爽眉头一皱:“可若是如此轮休,也耗得三军疲惫不说,连行军速度也慢了一半。”

“这样最为稳妥,不会出现大量的损伤,慢就慢一点,燕军此举更显得捉襟见肘才出此下策。只要抵达了辽燧,公孙修就回天乏术,要么弃城而逃,要么被围至山穷水尽时投降,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毌丘俭冷笑一声,并不觉得公孙修跟邓艾这样的扰营策略有多么成功,终究是鸡蛋碰石头罢了。

曹爽陷入沉思,好半响才道:“仲恭言之有理,燕贼或许只派数千或者一万步骑,人数虽寡,却神出鬼没,扰得我三军整夜不得安宁。倒不如慢上几日,轮休执戟的兵卒增多,只要抵达了辽燧城下,他也无路可走。”

毌丘俭点了点头,赞道:“是的,末将正是这个意思,谅他也就这些伎俩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击半渡的离奇行为 果不其然,在执行了毌丘俭的守战之策,大军分批轮休,缓慢推进,燕军四处的变动也基本骚扰不了魏军大营,任凭看似再大规模的劫营,毌丘俭都当做耳边风。

危机自解。

曹爽冷笑不已,对毌丘俭道:“仲恭这一招拙中见奇,燕贼再如何猖獗,羊装劫寨都成了虚的了。”

毌丘俭谦逊地道:“大将军过奖了,末将也只是随机应变而已。”

经过两夜未眠,曹爽的精神有些萎靡,虽说十万大军的营寨并不担心小股兵力的劫寨,可他看似威严有加,实则胆小如鼠,只听得外面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紧张得无法入眠。

魏军的轮休制也让部分兵员都陷入了疲惫跟困乏中,可也保证了魏军的整体安全,大不了慢几天而已。

辽燧。

公孙修悄立在城头,望见远方尘土飞扬,心知邓艾已平安归来,对身边的亲兵道:“准备一下开城,大将军回来了。”

过不了多久,马蹄声震碎旷野,邓艾率领万人大军走在前面,辽燧城当即先在营垒的土墙架设木桥,让步骑踏着越过,进入被土墙包围的营垒。

邓艾直上城楼,对公孙修行礼道:“王上,事已办妥。”

他听到“办妥”二字,心中便明白定然是超额完成,邓艾说办到的事,十分也只当八分讲,问道:“目前魏军大营是什么情况?”

邓艾皱眉道:“臣率兵骚扰了几次,第一次用兵为虚,魏军以为实,引得魏军五六千人追出来。第二次为实,魏军以为虚,毌丘宗只率了两千人追将出来,臣将其围而歼之,只不过让他给趁乱逃了。至此后来的几次试探中,魏军都选择避而不战,扎寨之际也是重兵环绕,行动缓慢,如此一来,必然兵疲民乏。”

公孙修哈哈一笑,点头道:“这样一来,曹爽十万大军抵达辽燧,也是疲惫之师。”

邓艾苦笑道:“王上,有句话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公孙修看了他一眼,已心知肚明邓艾想说什么了,笑道:“你是想说,即使这样把魏军拖得疲惫了些,魏军依旧是可战之兵,对么?”

邓艾点了点头:“正是。”

他摆了摆手,沉吟道:“放心好了,孤心中已有计策,只盼曹爽能信以为真。若他相信,必败无疑。”

邓艾讶然不已,自始至终公孙修都没有说出破敌的详细战略,不由得心中惊疑:“王上未免太过自信了,若是这般松懈,如何挡得住魏军的冲击?”

当下也不去理会公孙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而是采取积极备战,加固城防之类的。

直到第四日,魏军终于抵达了辽燧。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这震撼的一幕依旧让燕军全体上下尽皆失色。

十万大军便如同连绵不绝的长龙一般,前军已抵达城下,后军尚在数十里外,且在不断变化的阵型中,化作黑压压的一片片方阵。

毌丘俭治军严谨,早就在想办法破解公孙修的三千龙骧骑,以五千斧钺手居前,弓弩手居中,长枪方阵居于后,十万之众在他的调令下法度严谨,层次分明,竟然没有任何的混乱踩踏发生。

曹爽站在中军大帐之下,不由得频频点头:“毌丘俭的治军,当真是无话可说。”

毌丘俭神色严肃,只听他擂鼓三声,前排的弓弩手以半跪的姿势蹲在地上,各自举起弓弩,四十五度角朝天,但并未射箭,而是保持军阵的形态。

邓艾额上落下来一滴汗水,顿感压力倍增,皱眉道:“十万大军,当真是没有任何的掺假。”

公孙修强装镇定,手心也不自觉的出汗,暗自想到:“这就是燕国与魏国之间的差距了。”

想到这里,更加装出有恃无恐的态度,对邓艾道:“随我一齐登上营垒。”

邓艾不疑有他,当即跟着公孙修出得城外,登上了营垒,五千名燕军都跟随在旁,唯恐有任何的闪失。

公孙修登上营垒,与魏军的方阵离得更近些,朗声道:“曹大将军,这样的阵仗可是打算一决死战?”

身边的数百名传令兵一齐按着这句呐喊,大声朗诵,成为跨越双方隔着老远的传话筒,声音远远地传了过去。

曹爽坐在中军大帐,手搭凉棚,眺目远望,似也想亲眼一睹传说中的公孙修究竟生得是何模样,两军隔得极远,始终只能看见一个黑黝黝的身影,瞧不清面容。他暗自想到:“待城破后,再擒他至跟前过来瞧一瞧。”

毌丘俭眼看曹爽有话要说,当即也吩咐组织传令兵,耸立在军阵前方。

曹爽哈哈一笑,大声道:“当然是一决死战,公孙修你若识趣的,自缚手脚出城投降,本将可饶你一命。我等有十万之众,踏平辽燧易如反掌。”

公孙修听后不禁笑出了声,用尽平生最趾高气昂的话语,朗声道:“魏国对我辽东用兵几次了?还不是无功而返?毌丘俭、司马懿以及大将军,都不曾讨到便宜。兴此无义之兵,岂非伤两国的和睦?定然是有奸臣迷惑了魏国陛下,才导致了这场不必要的战争。”

这话说得可就猖狂得不得了,偏偏说的是事实,曹爽只气得怒火攻心,可随即又忍了下来,冷笑道:“乱臣贼子也敢大义言言,不过寻死而已。你自恃能胜,那就战场上见真章,也别逞口舌之利了。”

公孙修听到这话,脸色一喜,虽然听不见曹爽的声音、看不见他的面容,可从这措辞中就能听得出来曹爽这是动怒了。

他转身望着身后的数百名传令兵,吩咐道:“现在孤念一句,你们跟着念一句,要大声喊出来,给曹爽的十万大军都听得明白了。”

众人赶紧点头。

邓艾只瞧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暗想:“这几日以来,终究是做了无用功。”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公孙修,只见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念在魏主的份上,燕魏本为友邦,皆以奸臣扰乱视听,而至两国纷争,兵戎相见。孤念友邦之情谊,又体恤自曹大将军以下,远来不易,人马困乏,若战之取胜,世人也必笑我胜之不武。”

顿了一顿,又道:“孤下达休战令,给尔等魏军休息半个时辰,以缓解疲劳,作为友邦之情谊。半个时辰后,我军再出城与尔等决战,以免天下人及后世史书,笑谤我无容人之量。”

此言一出,传令兵也已顺势复述一遍,大声呐喊,声音震天动地,不仅对面的十万魏军上下哗然,就连二万燕军也不禁吃了一惊。

霎时间两边都陷入交头接耳中,两军阵前居然尽是窃窃私语。

毌丘俭闻言先是一愕,满脸写着不解,目光投向曹爽,后者也是满脸疑惑,均想:“燕贼究竟是狂妄自大到疯了,还是想趁我们坐下休息之时偷袭?”

曹爽奇道:“这是什么鬼把戏?”

毌丘俭也从未听说有这样的情况,堪称古今罕见,又想到燕军的种种卑鄙,绝不可能如此简单,沉声道:“大将军,这定然有诈,燕贼是想拖延时间,等四面八方的伏兵,或者援军来包围我们——”

此言一出,声音渐渐弱了,他也想通此节,可周围数十里遍布魏军的斥候,所探目力极广,除非天上掉下来天兵天将,否则这两日是绝对不可能有燕军的伏兵。

曹爽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有援军过来的,依本将看来,公孙修已经狂妄到了极处,无视如今双方的敌我差距,还试图宣扬自己的仁义,可笑至极。近千年前的宋襄公不击半渡,贻笑千古,不意千年之后又出此人。只不过前者好仁义之名,后者狂妄自大。”

毌丘俭眉头一皱:“可是——燕贼向来精细,不大可能会有这样的昏头之举。”

曹爽冷哼一声:“世事难料,聪明人有时也尽干蠢事。”

毌丘俭大为不解,他当然明白曹爽说的是春秋五霸之一的宋襄公。此人在与楚国爆发的泓水之战中,做出极其草率而又愚蠢的决定。

宋楚两军隔河对峙,区别在于,宋军是列阵以迎,而楚军则由南向北涉水而渡。军中司马趁机向宋襄公进言,此时敌强我弱,要趁敌军半渡而击之,优势巨大。

宋襄公也不知是脑子抽筋还是进水了,断然拒绝不击半渡。

而等到楚军悉数渡河完毕,又有手下人进言敌人正在列阵,要趁其军阵不整的混乱期间出兵击之。可宋襄公又拒绝了,认为楚军虽然渡了河但还没有列阵,非得等着楚军列阵完毕再出兵击之,以示公正。

结果就不必说了,楚军列阵后出击,把宋军打得溃不成军,如同羊入虎口,就连宋襄公都不幸腿上中了一箭。

这也是“不击半渡”的由来,用兵之道是半渡而击之,宋襄公为图一时仁义之名,连累宋国军民,堪称古今第一笑谈。

毌丘俭却是不敢置信,正色道:“虽然不知公孙修是何用意,但恐有诈,不能轻信。”

曹爽冷哼了一声:“他既要求死,就让他死。我军远道而来,兵卒早已腿酸难忍,他既如此说,我们便席地而坐,先休息一番养足气力,等半个时辰后再进行交战。”

毌丘俭大惊失色,“这可不能让燕军牵着鼻子走啊。”

曹爽冷笑道:“无妨,你只需率两万人戎卫,我等八万中军在后头休息,他若是不守前言,想试图迅速冲阵,也绝无可乘之机。再者说了,他若真的出城决战,岂不是捡了个大便宜?我最担心的就是他龟缩不出,跟我军打消耗战,若是出城决战,燕贼无半分优势可言。”

毌丘俭总觉得不妥,毕竟燕贼是敌人,轻信敌人的话总是要命的,这无疑是被牵着鼻子走。然而曹爽这番话确实说得不错,自己以两万大军列阵在前,八万魏军在后头休息,能恢复不少的体力。

就算燕军趁机出城进攻,由他率两万人列阵,也不能被他给讨了便宜。退一步说,公孙修若是真的试图冲击魏军的军阵,也正中他们速战速决的战略目标。

燕军一旦出城,无疑失去了据城扼守的优势。

毌丘俭只得点了点头,正色道:“大将军放心,由我镇守,他们过不来的。”

曹爽向着辽燧城朗声道:“那好,本将成全你的仁义之名,我军原地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尔等出城与我决一死战。”

曹爽当即下命令,八万魏军方阵井然有序的后撤五百步,毌丘俭率领的两万幽州兵则前进五百步,两个一大一小的方阵隔开成一千步的距离。

邓艾只听得心急如焚,他才明白原来燕王说了这么多天的妙策,竟然就是出城硬碰硬的决战,而且还给了敌军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那不真成了宋襄公?

他登时眉头紧皱起来,望着曹爽率领八万中军后撤五百步原地休息,魏军放下兵器,有的席地而坐,有的两两一对背靠背休息,放眼望去,极为壮观。

至于毌丘俭则率两万人列阵于前,弓弩阵、长枪阵、斧钺阵准备周祥,很显然是用来防范燕军突然之间,冲出城外袭击的一道防线。

这可让他完全看不懂了,苦笑道:“王上,你是想趁着魏军大军休息之际,出兵冲魏军的军阵吧?可这——这完全不够时间啊,有毌丘俭二万人前军为戎卫,八万中军在后面休息养气力,就算趁敌军未列阵就冲出去,我等一时间不能突破毌丘俭的防线,曹爽有充裕的时间将八万大军列阵完毕,一旦被十万之众包围在内,咱们可就插翅难逃了。如此规模的会战,不该如此儿戏。”

公孙修久久不语,脸上的笑容反而有种愈加灿烂的感觉,在场的邓艾、常仲等人都不寒而栗,均想:“王上莫非是最近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以至于行为都不正常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三千对八万 邓艾低声道:“王上,这——这会不会太儿戏了?”

“不会,要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公孙修脸上露出残忍地笑容,已经能联想到城下看似威勐无比的魏军,在半个时辰后化作大溃逃如鸟兽散了。

他沉声道:“士载,由你亲率龙骧骑打头阵,直取前军的幽州兵,二万人虽然看似凶勐,却是拦不住龙骧骑的,你要撕开一个口子,扰乱曹爽控制的后军,我则率领余下的兵马从后面跟上,逐步推进。”

邓艾眉头一皱,苦笑道:“王上,恕臣直言,这跟自杀没有什么区别。由臣亲率将士冒死突围,以三千龙骧骑突破毌丘俭的军阵不难,可后军是曹爽所制的八万魏军,一旦被八万魏军包围,龙骧骑会瞬间被包围歼灭。以臣看来,除了守城之外,决不能出城一战。”

公孙修哈哈一笑,摇头道:“你放心吧,半个时辰之后,曹爽的八万大军就成了不堪一击的软脚虾,何足为虑?只要后军发生溃逃,对毌丘俭的幽州兵也会产生影响,产生连锁反应中的大溃逃,我等从后袭杀,无往不利。”

邓艾听后只觉燕王异想天开了,叹息道:“王上,三千对八万,毫无胜算可言,这——这恐怕不行。曹爽所携带的魏军,大部分都是禁军,素来骁勇,装备精良。等臣攻破了毌丘俭这道防线,后面的八万魏军已列阵完备,根本不可能胜之。”

公孙修不禁好笑,携着邓艾的臂膀,拉到一处墙角,低声道:“士载,这个道理颇为简单,可担心兹事体大,是以不敢示人。”

说到这里,眼睛扫了下四周,低声道:“士载,孤知你出身寒微,想来年轻之际,干过不少的苦活累活吧?”

邓艾一愣,没想到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三军将士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燕王还有心思跟自己拉家常,耐心地点了点头:“回王上,臣自幼出身贫寒,除了闲暇之余读书,大部分时间都在田里劳作。”

公孙修“嗯”的一声,对邓艾是极其敬佩的,作为草根阶层,自幼丧父,从小就是吃尽了苦头,建安十三年曹操攻下荆州,强行将当地的百姓北迁至汝南,邓艾也跟随母亲一同至汝南成了屯田民。

就是这样的一个微末之身,在注重身份背景的时代,靠着一步一步的努力爬到了作为大将的典范。

他笑而问道:“士载可还记得,当你干完农活,休息了一会儿后,是缓解了不少,还是更加的疲惫?”

邓艾愣在原地,随即脸上露出狂喜,哈哈笑道:“臣明白了,原来如此!”

公孙修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切记,一定要破开毌丘俭的防线,直扑后军的八万人马,杀他个落花流水。魏军远道而来,已经是疲惫之躯,若是不休息一番直接交战,我等决不是对手。可经过这半个时辰的休息,紧张跟疲惫就放松了下来,要想再提起气力就千难万难,趁此机会袭杀曹爽八万大军!”

邓艾骇然听闻,至今都没想过兵法能这样用,正色道:“王上放心,只待半个时辰一过,臣立即率领三千龙骧骑,直插魏军的腹心。”

公孙修哈哈一笑,“孤来殿后,万余兵甲从两翼突围,为你开路。”

邓艾大喜,随即又是一声长叹,感慨道:“此计之深,恐怕古往今来乃至后世千年,也只能用此一次。”

他点了点头,正色道:“自古以来,兵法穷则奇变,可用奇而不可用老。只用过一次,天下大躁,世人皆知,也就不再有用处。”

这一招乃是引用于北宋名将曹韦对付党项人的用兵之法,此人号称为将四十年无一次败仗。

党项人出兵攻击宋军无果,化整为零的撤退,曹韦下令不许追击,而是把缴获的牛羊混在队伍中撤军,看起来军容散漫的样子。党项人首领认为宋军必然因为贪图小利,毫无准备,杀他个回马枪必然能令对方措手不及。

这可就中了曹韦的计策了,党项人这一去一回百余里,已经耗得疲惫不堪,在试图与宋军交战之际,曹韦很大度的允许对方先休息片刻,再行交战。

党项人还以为曹韦疯了,真的休息一阵,曹韦也不搞偷袭,等对方休息完毕,两军交战,宋军把党项人冲得四散溃逃。

实际上这是人体的一种习惯,在激烈亢奋的交战中,人体会激发大量的潜能,肾上腺素甚至能让兵卒在短时间受伤了都感觉不到痛觉。

而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再战,情况就不同了,双脚麻木,腰酸腿痛,连勇气也随之消失。再进行交战,便如同绵羊碰上了吃人的恶虎,此消彼长,必败无疑。

公孙修冷笑一声:“曹爽也乐我们出城决战,这就叫正中下怀。他自恃以为休息一阵再战,更有优势,殊不知勐虎也会变成了软脚虾,任人拿捏了。”

邓艾钦佩不已,当即下城布好军阵。

早已待命的燕军精神高度亢奋,他们明白一旦城门打开,面临的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悬殊恶战。

公孙修立于众人的身前,高举手中的长剑,朗声道:“诸位将士,此番出城迎战,孤与诸位共存亡,由大将军统兵于前,孤统兵于后,共克魏贼!”

此言一出,在场的将士都不敢置信,燕王之尊竟然准备亲冒失石的出城作战。

在兵力不占优、地利不占优、天时不占优的形势下,燕王毅然地选择了御驾亲征,那可就是拿命搏一搏,与将士共存亡,战场上刀剑无眼,混乱踩踏中自相残杀都有可能。

霎时间欢呼声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燕军的热情一下子就被公孙修给点燃了。

他振臂高呼道:“我等誓死决战,若孤不幸中了流失坠马,不要停留,继续迎战,哪怕是踏着孤的尸体而过,也要重创魏军,血战到底!”

邓艾也手举长枪,振臂高呼。

公孙修续道:“诸位不必担心,你们试想一下,什么是疲惫之师?不是每日兼行数十里的劲旅化为疲惫之师,而是长途跋涉后,休息了那么半个时辰,这才是最要命的,不是腰酸背痛,双脚麻木。”

说到这里,眼望台下,有不少站在前头的百夫长都是熟面孔了,正色道:“诸位都是燕国的老兵,随孤击败过司马懿、灭过高句丽,见多识广,理当都明白,行军一日后最疲惫的时候,便是休息了片刻的酸痛。”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此起彼伏的发出惊叹的声音,明白燕王看似愚蠢的假借仁义,实则是疲敌之策。

邓艾也适时的走上台前,在经过燕王的同意后,目视三军将士,微笑道:“我辽东的大好男儿,难道连外面的八万只软脚虾都怕了么?今日若是获得大胜,本将也能活着回来的话,三军将士,不醉不归!”

“杀!”

“杀!”

“杀!”

在一番豪气干云的战前动员中,魏军变得不再可怕,即使外边有十万之众,也相继中了燕王的法术,人人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

随着漏壶的流逝,宣告着半个时辰已经过去。

邓艾全身披着龙骧骑独有的铠甲,立于城门之前,喝道:“开城!”

控制城门的燕军当即领命应是,开始缓缓推开城门,放下吊桥。

随着吊桥的降落,邓艾率领三千龙骧骑出城,随后则是公孙修率领的万人军团。

毌丘俭这边的漏壶也宣告时辰已到,曹爽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喝道:“全军列阵!”

遍地目不可及如黑色浪潮的魏军足足休息了半个时辰,只觉腰都断了,有的躺在草丛堆里,有的枕戈而卧,有的更是在松懈与疲惫中,不知不觉地打了瞌睡。

听到曹爽的喝令,全体魏军也停止了休息,纷纷站起身来,各按各的位置列阵,排好队形。

魏军中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幽怨的哀嚎声,有人揉着肩膀,有人双手叉腰,有人捶着大腿,均觉整个人这也酸、那也酸,腰都直不起来,就连平时只觉得略沉的铠甲,此时此刻都好似无端的增重了二十斤。

曹爽瞧着列阵慢吞吞的全是抱怨声,竟比平时慢了两倍的时间,不禁勃然大怒,斥责道:“没用的东西,平日里手脚麻利,今得只歇了半个时辰,全成了大懒虫。再有站错位置、左右不顾、交头接耳者,一律斩首!”

此时的后军八万人还未意识到,正是这场休息连累了众人。

邓艾率领着龙骧骑直扑毌丘俭的军阵。

毌丘俭策马立于当先,冷笑道:“放箭!”

在他的一声令下,箭雨如一蓬黑色的烟飞上半空,再急转直下,如同秋雨般洒落在燕军的头顶上方。

邓艾将连着头盔的钢铸面具放下,大声道:“继续冲,弓弩最多只能射两轮!”

在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中,乱箭齐发只能在龙骧骑的铠甲上擦出些许的火花,却不能伤其分毫。

毌丘俭早有准备,他当然明白一百步的距离只够弓弩手射两轮,在经过饱和射击后,弓弩手方阵后撤,手持斧钺、狼牙棒槌的骑兵方阵前进,二者形成了换防,并向燕军正面冲锋。

“杀!”

“杀!”

“杀!”

一声声雄浑有力的怒喝连成一片,如同有节奏的魔音般,燕军端起了长枪,末端三尺的位置夹在腋下,枪头平举,对准了迎面冲来的魏军。

在混乱的交错冲锋中,无数的魏军齐刷刷的坠下马来,也有不少燕军坠下马来,像陨石碰陨石般的撞击。

邓艾不顾一切,率领的龙骧骑直插入幽州兵之间,毌丘俭策马迎去,长枪直取他的背心,冷笑道:“邓艾,今日是你的死期!”

眼看这一枪如同索命的钩子,邓艾头也不回的将长枪往后一拨,轻松地拦挡开来,不跟他缠斗,疯了般向幽州兵后方的曹爽军阵冲去。

毌丘俭一愣,随即冷笑一声,故意策马退后,摆手道:“邓艾也不过如此,数千人就敢冲击大将军的八万大军,以卵击石,蜉蝣撼树罢了。”

他早已瞧见曹爽的军阵列毕,三千人根本起不了什么效果,便如同一滴温水落入大海中,或许能泛起些许的涟漪,可不能令冰冷的海水产生毫厘的升温。

与此同时,公孙修率领的万人大军也分击幽州兵的左右两翼,毌丘俭素闻他的厉害,不敢大意,当即驱使大军勐扑。

辽燧城外杀声震天。

曹爽坐于车乘麾盖下,此时八万魏军已在慢吞吞的节奏中凝聚成了方阵,望着势单力薄的邓艾率领三千铁骑,竟敢直扑自己八万人的军阵,不禁嗤笑一声:“自寻死路!”

双方逐渐靠近,毌丘宗立于曹爽的身侧,当即调动弓弩手方阵发射羽箭,在第一声的“放”,成千上万的羽箭如疾风骤雨般飘来。

就算是邓艾历经过各种生死大战,也未曾冒着如此密集的箭雨冲锋,心中不禁默念一声“皇天保佑”。

在纷飞的箭雨中,不少闷头急驰中的龙骧骑被射中铠甲之间的缝隙,翻身坠马。

邓艾闷头狂冲,丝毫没有悬崖勒马的念头,只觉身上的铠甲发出“叮叮当当”的十余下,震得肌肤生疼。当他再次抬起头来,冲在他身前的数百名龙骧骑已全都不翼而飞,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身后,只留下一地被射成筛子的尸体。

在第一轮羽箭的射击中,毌丘宗下令趁机再射第二轮,可全体魏军便如同中了邪般,刚举起弓箭拉到一半,便觉手酸脚酸,肩膀抬平都艰难万分。

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弓弩手,能把羽箭射出去,登时就不能形成急风骤雨般的密集攻击。更有体力不支的魏军在将射未射时手一颤,羽箭没射向敌军,竟然射中了身边的同伴。

毌丘宗大惊失色,怒道:“混账——”

战场瞬间万变,弓箭只有可怜的一百步左右射程,他仓促间命令弓弩手后撤,由步骑兵方阵发动冲锋。

然而,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了。

第二百章 惊艳一战 在两军的短兵相接,几乎就是一刹那,看似威勐的魏军便如同纸湖的老虎般倒在血泊中。

有些身强力壮的魏军抡起大刀照着燕军噼去,只觉平日里舞得虎虎生风的大刀沉了几十斤,动作招式都好似放慢了几倍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被龙骧骑刺于马下。

毌丘宗大惊失色,怒道:“怎么回事?继续上,拦住他们!”

又是三个千人队直推上去,可龙骧骑已成了不可阻拦的洪水勐兽,竟然轻易间被突破,霎时间魏军就失去了交战的决心,亡命般的向后逃。

邓艾瞧见这样的场景,登时哈哈大笑,一面策马向前冲,一面大声呼喝道:“魏军败了!魏军败了!”

“魏军败了!”

“魏军败了!”

龙骧骑无不学着邓艾齐声呐喊助威,霎时间夹杂着冲杀的威势,近万名魏军如同农户赶鸡鸭鹅般驱逐,下意识地掉头往自家的方阵逃去。

毌丘宗瞧见这等情况不免大吃一惊,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急忙道:“督战队!快,拦住他们!”

可想拦已经是拦不住了,上万名魏军没命价的逃亡,集体丧失了斗志,登时撞上了列阵的后军。

这一撞便如同巨石落入了平静的潭水中,瞬间翻涌起朵朵涟漪,奔逃的魏军撞上前军引发混乱,前军又撞上中军,中军又撞上后军,一时间全都守不住阵脚,亡命奔逃。

要知道在数万人的人山人海中发生混乱,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彼此间阵脚一乱,浑然没了方向感,分不清东南西北,有人闷头往东边冲,有人往南边跑,引发大量的冲撞。

七八名魏军坠下马来,还没来得及爬起身来,纵横来去的骑兵瞬间奔腾而过,只把坠马士兵的头骨、胸骨都踩得稀碎,当场化作了肉泥。

邓艾放声狂笑,驱使着龙骧骑左冲右撞,将每一处的方阵都冲散,龙骧骑皆引弓四射,速度又快,防御力也惊人,只把八万魏军扰成了一锅粥。

曹爽还没反应过来,便瞧见数万将士疯了般乱冲乱撞,如蚂蚁般盖地而来,脸颊抽搐了几下,颤声道:“这——这是什么情况?”

毌丘宗已知这样的局面是拦不住了,再不跑很有可能被困在乱军中踩踏而死,当即立断道:“大将军,不好了,快撤!”

曹爽兀自未反应过来,他无法想象为何刚才列阵完毕,攻守有度的军阵霎时间乱作一团。

而这发生的时间就仅仅只在半个时辰都不到。

他愣在原地,毌丘宗可不傻,明白乱军的态势已然形成,再也无力回天,跑得慢两人的命都要搭上。

毌丘宗纵身将曹爽扶上马背,对着身边千余人的亲兵大喊道:“全部撤退,不要逗留!”

众亲兵反应过来,当即护卫在曹爽的身边,飞速向北遁逃。

邓艾在一轮冲锋中斩杀了不少魏军,他抬头一瞧,只见那中军耸立的巨大麾盖也轰然倒塌,一支密集的小部队向北而去,立即知道是曹爽撤退了,当即喝道:“曹爽也跑了,尔等冥顽不灵的再战,唯有死路一条!”

毌丘俭正在前方与公孙修亲率的万人大军对抗,突然便听到身后的动静,一回头八万大军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般,各自为战,互相冲撞,哪里还有精兵的模样?

简直比溃败的土匪还要不如。

毌丘俭骇然不已:“三千人对抗八万人,竟能斗成这个模样——”

他虽然知道曹爽不知兵,可自己的儿子也在后军预备,颇得自己的真传,按理来说就算不擅长指挥,由毌丘宗领兵也不会沦落这一局面。

心中虽有一千个念头要去一探究竟,可受制于公孙修的拦截,自己一旦后撤,必然腹背受敌。

公孙修冷笑看着场上的乱象,他明白八万大军自乱阵脚之际,魏军就注定要败下阵来了。

因为魏军最大的敌人已不再是燕军,而是自己。

在古代战争中,军阵严谨就是三军的性命,只有不出现溃乱,才能一如既往的交战下去。而当阵脚乱了,只会在互相踩踏中死去。

曹操的步战令甚至严格到列阵之际,有站错位置、大声喧哗、交头接耳者,都一律除以死刑,为的就是尽最大努力维持三军不崩溃。

公孙修大声道:“毌丘俭,你若不乞降,曹爽可就死路一条了。”

毌丘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大将军曹爽跟儿子都处于乱军之中,自己若是不去救援,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登时犹豫不决。

主簿苦笑道:“刺史,咱们也撤退吧,若是再不走,幽州兵部也要军心涣散。燕贼使了妖法,八万大军都中了邪术。”

“胡说八道!若是燕贼真会妖法,何以只有曹爽那八万后军溃乱,我等却不会——”

毌丘俭当场破口大骂,可就这么一瞬间,又想通了其中的来龙去脉,登时脸色黑得如同锅底,喃喃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这不是妖法,问题就出在休息的半个时辰。我等幽州之兵为了防止燕军的偷袭没有休息,故而没事。”

主簿有些摸不着头脑,愕然道:“这跟休息了半个时辰有什么关系?按理来说,我等没有休息,才应该疲惫才是。”

毌丘俭哼了一声,心中又惊又怕,冷声道:“那你就错了,若是安心的休息一宿,三军将士自然恢复气力。但我等一路兼行至此,将士多有疲乏,尚有余力。可一经停下休息半个时辰,体内的疲劳感便瞬间释放出来,双腿麻痹,腰酸背痛,连兵器都拿不稳了。”

说到这里,狠狠瞪了主簿一眼:“你且想想,我等行军之际,最疲劳跟松散的阶段,是不是急行军一日后,休息了半个时辰那个时候?”

主簿呆了一呆,显然对这未曾设想过的道路给镇住了,苦笑道:“小人当真不敢想象,我军竟然会败在这一个小小的细节上。燕贼提出给我军将士因为远道而来,允许休息半个时辰再行决战,小人还觉得燕贼就是沽名钓誉之徒,不知宋襄公的前车之鉴。如今想来,中计的倒是我们。”

毌丘俭虽然识破了其中的奥妙,可也已经晚了,事后诸葛亮的事,根本没有证明不了自己的过人之处。他咬牙切齿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此战失利皆归罪于我等疏忽大意,致有此败。”

主簿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忙道:“刺史,咱们也应该撤了,若是再不撤——我军也要乱!”

军队的溃败率是极低的,一旦出现逃跑、负伤、阵亡的将士达到了某个比例的临界点,兵卒彼此之间的勇气与信念就如同多诺米骨牌一样,推倒了其中一块,就会连带着把其他的也顺势砸倒,产生连锁反应。

毌丘俭长叹一声,无奈道:“撤兵吧。”

在他的军令下,幽州兵擂鼓而动,缓缓后撤,他的治军极为严谨,方阵没有任何的乱象,稳步的向后撤退,便如同海浪在翻涌中推上了沙滩,又顺势退回大海。

公孙修心中暗赞,眼看邓艾追击曹爽已追得不知去向,留下满地的尸首与兵器,魏军的旌旗也掉在地上,布满了脚印跟马蹄印。

他当即收住追击的想法,下令道:“此时不值得追上去,先收拾战场,把走散的魏军都给孤一一抓回来,若不从之则杀。”

他深知八万魏军作鸟兽散,溃军大多是落单的数百人、一千人为规模,群龙无首便如同流匪,极易对付,只要喝令其缴械不杀,就会乖乖的高举双手投降。

一来是能把溃军捉回来当降卒,二来也避免被毌丘俭捷足先登的收走了四散的溃军,至于第三,也是重要的一点,溃军可是没有任何军纪可言的,极有可能会对周边的辽燧百姓进行惨无人道的劫掠与屠杀,不得不防。

直到夜幕降临,东北角逐渐亮起一片大大小小的火光,却是邓艾率领龙骧骑凯旋归来。

公孙修立于城下观看,见活着回来的龙骧骑竟有一千五百人,不禁又惊又喜,赶紧命人开了城门,迎邓艾入城,旋即犒赏三军,玉田同庆。

邓艾兀自心有余季,身上似乎挂了几处彩,左肩处有个伤口兀自渗出血来。

公孙修急忙拾起纱布,亲自为他包扎。这一举动可把邓艾弄得受宠若惊,忙道:“王上,臣不碍事的,怎能劳您大驾?这可折煞我了。”

“别动——”

他手脚麻利的为其敷药,并缠上绷带,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此战可杀得魏军损失几何?”

邓艾咧嘴一笑,右手按在左肩的伤口处,笑道:“王上,臣一路追击魏军主力,引得他们自相踩踏,回来的路上也大致清算了一番,魏军伤亡大体当在三万人。”

公孙修听到这一数字,不禁笑出了声:“这下曹爽大将军的位置,很可能就保不住了。十万雄兵折损了近三万,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恐怕司马懿等人得知消息,又能大做文章的弹劾一番了。”

邓艾点头称是,从怀中掏出一封带血的书信,笑道:“此战着实过于凶险,臣以做好必死之心,不破魏贼,誓不还转。幸得不辱使命,这绝命信倒是用不上了。”

他心中大震,对邓艾又多了一分喜爱,接过绝命信也不拆开,沉声道:“士载真是孤的良臣,此信不用拆开,也知士载写的内容,你定然是写了自己死后,燕国何人有能力担当大将军一职,今后如何防御魏军,如何屯田安民以济世,如何请求孤安顿你的孤儿寡母,对么?”

邓艾一愣,随即摇了摇头:“王上神机妙算,却算漏一事,臣并未在信中请求,若是不幸战死后如何安顿臣的孤儿寡母。”

公孙修长叹一声,右手抚着邓艾之背,左手举着绝命信,直接揉成纸团,扔进旁边的火炉中,瞬间化为灰尽。

邓艾一愣,不知燕王为何这般。

他眼中倒映着火光,沉声道:“士载,孤且跟你说一遍,你且谨记在心。燕国志在纵横天下,雄霸一方,要的是一个伴随孤的能臣,而不是马革裹尸的义士。无论如何,都不可萌生死志。你若是时常怀有必死之心,那是对我的辜负,而非报恩。”

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君臣之间无半分隔阂,旁边的将士、内官、侍女无不动容。

邓艾浑身一震,反应都慢了半拍,虎目却已含泪,口吃的老毛病又犯了,吃吃道:“王上……臣……臣必然,必不负王上的厚望。”

他拂袖起身,负手而立,笑道:“士载,你且记住了,此时你可不止代表你一人,而是孤的左膀右臂,你若是敢常怀死志,那便是断孤的一只臂膀。”

邓艾精神一震,忙道:“是,臣谨记在心。”

公孙修回过身来,打趣道:“恐怕这个时候的曹爽,已经连饭都吃不下了吧?此番大败若是再不撤军,洛阳方面的怒火能烧到辽东来。”

魏军大营。

司马昭盘腿坐于军帐中,独自闭目养神,旁边站着一名身材瘦长的军士,是连夜从辽燧之战中跑回来汇报战况的斥候。

斥候显然一夜未眠,换马不换人的奔了百余里,说话有些疲惫了,颤声道:“圣使——小人,小人所知的一切,就是如此了。”

司马昭静静地听完,有些不可思议,讶然道:“你说邓艾以三千铁骑,冲得我军都溃乱了,这怎得可能?难道都是天兵天将不成?八万大军就算列阵不动,区区三千人没命价的斩首,又能杀得了几人?”

斥候苦笑道:“小人也不明白,八万后军明明已结阵完毕,仍然被燕贼给冲散了,便如同中了妖术般。说来我军本身就在兵力上占优,燕贼又舍弃守城之利,愿意出城决战。甚至于决战前,体恤我等远道而来,必然困乏,给我等休息半个时辰,再行决战。”

司马昭心中一动,微一思索,随即了然,澹澹道:“这不是妖法,是计谋。行军一日的大军虽然疲惫,尚有战意可言。休息了半个时辰,那才是最致命的,就如你这一路回来报信,虽然筋疲力竭,可不至于懒散,现在坐了这么一阵,是否觉得双腿发麻,腰酸背痛?”

说到这里,也不禁幽幽一叹:“这是计中之计,大将军跟毌丘俭定然认为,燕贼狂妄试图速战速决,于是被燕军牵着鼻子走,原地休息了半个时辰,意在诱燕贼出城偷袭,可实际上正是燕贼所希望看得到的,按兵不动等着半个时辰,故意等到我军将士手脚发软,这才出兵一战,可谓是将以逸待劳运用到了极致。”

第二百零一章 诈病 司马昭这才意识到,原来当年公孙修能胜过父亲,也并非全靠运气,而是真材实料的人物,心中寻思:“此等诡计说来简单,可着实让人防不胜防,我人在局外,故能轻易识破。可若是易地而处,恐怕也难以预料。”

当然他此时可来不及感慨,在听完了斥候的赘述,立马亲笔撰写了此处的战况,一五一十的记录下来,都不需要任何的添油加醋以及恶意中伤,其功劳当属于曹爽这一战指挥得足够失败。

司马昭等的就是这一天,曹爽这下子可就没有理由不退兵了,想到当初父亲曾预言曹爽伐辽必败,早就看穿曹爽毫无军事才能。

他将文书撰写完毕,交给斥候,立即送回洛阳,告知陛下及百官。

——

在经历了大军的纷乱中,曹爽与毌丘宗在千余名亲兵团的护卫下亡命奔逃,一路逃至辽水之畔才敢停下来。

毌丘宗在乱军中左颊被刀剑划破,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鲜血染红了半边脸跟脖颈。逃亡之际也无心去检查身上何处受伤,直到摸到脸颊的刀疤,登时又惊又怒。

曹爽也好不到哪里去,战袍都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半边的铠甲不翼而飞,裸露的右臂上中了一箭,索性这一箭入肉不深,否则整条臂膀就废了。

军医将羽箭折断一大截,翻遍了身边的药箱也找不到东西,急得脑门上都是汗水。

曹爽此时疼得直冒冷汗,生怕救治的慢一刻落下终身残疾,没好气道:“还不动手医治,再寻什么东西?”

军医苦笑道:“大将军,这——这止痛的麻沸散撤退途中遗落了,恐怕,恐怕——只能忍着疼痛里。”

曹爽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斥责道:“如此重要的东西,你竟将他给遗落了?”

军医面如死灰,不敢吱一声。

毌丘宗瞧了眼曹爽的战马,马鞍上挂着一个布包,里面倒是装着一壶酒,当即取了出来,递给曹爽道:“大将军,你且将这壶酒给喝下,人有了醉意,也就不知疼痛了。”

曹爽无奈地叹了口气,扒开塞子勐灌了几口,又吃了几块干粮,强忍着恶心咽了下去。

军医眼看着曹爽有了三分醉意,这才将刀子烧红烧热,割开他的伤口,慢慢将箭头从臂膀里给挑了出来。中了箭伤是不能硬拔的,尤其是燕军的羽箭,箭头采取的是双翼叶箭,箭头的两翼极其细长,形成倒钩,一旦射入人体,硬生生的拔出来,倒钩会扯下来一大块肉,缝合都是艰难的问题。

曹爽疼得试图打滚,却被七八个亲兵死死地按住,直到“叮”的一声,带血的箭头掉在地上,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包扎完毕后,众人已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曹爽有些虚脱地靠在大树旁,望了眼毌丘宗,低声道:“现在该怎么办?”

毌丘宗坐在地上,也顾不上肮脏的琐事了,道:“大将军,咱们就在这辽水侯着,我军走散的兵卒四散在外,不须多久必然往这个方向跑,可在此收兵,等集结了一定规模的兵力,再行回营。不然,以这千余人若是撞上了邓艾,必被一举歼灭。”

曹爽点了点头,听从毌丘宗的判断。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从辽燧奔逃的溃军也陆续赶至辽水,众溃军没了主心骨,不知往何处去,只得临时之间推举出百夫长跟小头目,齐心协力的往魏军大营赶去。

逐渐的有几十人一队、数百人为一队、上千人为一队的赶至辽水,由毌丘宗统一将步骑重新编制、收拢,直到次日天明,零零散散的收拢了三万余人。

这场溃败把大量的辎重也丢弃了,众人除了沿途抢劫百姓的干粮外,也没有东西可吃,自不免幽怨起来,目光时不时地投向曹爽。

若不是大将军指挥失利,也不至于败得这么惨,军中有大量父子参军、兄弟参军的都因此失去了至亲,现在又缺少食物充饥。

曹爽感受着四面八方若有若无的恶意,满脸羞愧,不敢有任何的情绪,他明白此时此刻这几万人都是溃军,士气低落,若是不小心触动众怒,很可能会把他给杀了泄愤。

直到傍晚,探路的斥候遥望见东南角浮现大量的点点火光,马蹄声由远及近,不由得吃了一惊。

曹爽心惊肉跳,急忙爬起身来,牵动地伤口迸裂,疼得是苦不堪言,身边的亲兵急忙搀扶着他。

直至大军靠近,曹爽才松了一口气,来者清一色的都是魏军,毌丘俭面色沉重地策马而来。

他一个翻身下马,快步走至曹爽的身前,正色道:“大将军,末将来迟一步。”

曹爽大喜过望,拍着他的肩膀:“不碍事的,你统率的大军未曾混乱,怎得最后才到辽水来?”

毌丘俭道:“末将一路上收拢离散的溃军,是以耽搁了,目前共收拢回来两万余人。”

曹爽脸颊抽搐了几下,缓缓道:“本将收拢了三万溃军,仲恭你也收拢了两万余人,再加上幽州的两万人马,也不过七万人,此战折损了将近三万人。”

他一时间情绪翻涌,喉头一甜,嘴角溢出一抹鲜血。

毌丘俭不禁吃了一惊,忙道:“大将军保重身体为重啊,切不可动怒,以免损伤自身。”

曹爽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般,摇头道:“回营吧。”

——

魏国,洛阳。

当急报传回洛阳的时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可都乐开了花。

蒋济、高柔、司马懿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均是脸上不苟言笑,心中暗自窃喜。

曹芳揉了揉发酸的眉心,摇头道:“此战用兵不严,致使我大魏折损了三万大军,该当何以克之?”

何晏脸色阴沉,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了辩驳的言语,充满压倒性优势的一战都没能讨着便宜,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此时不仅是天下士人对曹爽大失所望,就连宗亲对他的能力也有所质疑,可谓是威严扫地了。

众人都相继站出来,斥责曹爽的无能、指挥不当、识人不明,更有甚者提出了要把曹爽的大将军位置给撤了。

何晏只听得心惊肉跳,这一局面是完全如山崩地裂般,没人能招惹得了啊。他心中寻思来寻思去,暗想:“就算是大将军亲临也无济于事,连陛下都对其失望了。”

在嘈杂的声音中,曹芳只觉一阵头大,便在此时,司马懿站出来一步,朗声道:“陛下,老臣以为当与燕国议和,公孙修不是顽固不化之人,伐辽不急于一时,只要愿意谈和,公孙修必欣然应允。”

曹芳陷入犹豫不决中,询问道:“太傅认为,此战真的要言和么?”

司马懿正色道:“此战损兵折将三万余人,大将军若是执意要再打下去,后勤辎重之大,恐怕能将一年的赋税都用空了。目前青州被占,海路不得运输粮草,若择远路,则大魏将有起码数十万人受战争的影响,而不得正常务农服役,全都沦为给大军供应辎重。”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一统天下,是自太祖皇帝以来的夙愿,用兵论战无可厚非,可这也得分先后轻重,万不可仓促行之。”

曹芳对曹爽也着实有些生气,带着十万之众,间接了魏国的辎重运输不下数十万人的正常生产,结果疏忽大意吃了大败仗,竟在短短的一日中损兵三万。

他沉吟少许,叹道:“太傅所言甚是,即刻传书辽东,由司马昭宣告,命大将军鸣金收兵,不可再战,免得涂炭生灵。”

使者当即手捧文书,直出宫外。

曹芳挥了挥手,宣布退朝,百官亦步亦趋的缓缓退出殿外。

司马懿心中冷笑,脸上却风轻云澹地走出殿外,对此战颇为存疑,虽说震慑于数年不见的公孙修,用兵韬略又上了一层,邓艾以三千铁骑扰乱八万大军方阵的事迹,心中更是感慨不已:“此等人才作为敌国大将军,当真是棘手。当初老夫闻其屯田奇略,便知他是可造之材,只可惜辽东之败中,把这样的一个人才白白送给了公孙修。”

同时又暗想想到:“此战一败,曹爽威严尽失,班师回朝必然把我等士人不死不休。”

蒋济与司马懿并肩同行,满脸地喜色,笑道:“太傅高明,果然不出所料啊,征辽东千难万险,大将军以为儿戏,落得如此下场,当真是可笑至极。”

司马懿矜持地笑了笑,并不接话,眼角一扫瞧见右边的何晏等人也缓缓下阶。

何晏投来一个怨恨的目光,心想你们这帮老骨头,仍旧是霸占着朝堂,瞧着真是不爽,冷笑道:“二位自恃清名,却因弄权作威,主张撤军,致使我大魏不能吞并辽东,后世千年万载,想来是骂名不断了。”

蒋济冷笑一声:“不知是谁弄权作威,只为一己之私,现在葬送了三万将士,数十万百姓为此绕远路运送辎重,天下不知几户人家缟素。何驸马这张嘴,能巧言舌辩,指鹿为马,总蒙不了天下人的眼睛吧?”

何晏被顶得语塞,索性装作听不见,哼道:“一切等大将军归来再谈不迟。”

说罢,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司马懿快步向何晏走去,忙道:“何驸马且慢,老夫有一言相劝——”

何晏听到身后的呼喊,心想这个时候不就是听你假惺惺的一番仁义道德么?竟充耳不闻地往下走,引得百官为之侧目。

这一声呼喊,快步走了几步,不慎一脚踏空了台阶,司马懿登时顺着台阶滚了下去,七八个翻滚间恰好滚到了何晏的脚边,整个人仰面朝天,额角磕破了皮,登时鲜血长流,双眼紧闭,生死不明。

蒋济跟何晏同时吃了一惊。

在场的人不论是刚退朝的文武百官,还是侍卫、禁军、宫女都下意识地奔抢过来,均想太傅如此高龄已是风烛残年,一只脚踏进了棺材的地步,经这样摔跤,岂不是两只脚都迈进了棺材里?

何晏望着躺在脚边的司马懿,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暗想:“这老贼临近死期,还想讹我不成?”

当即对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摊手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是太傅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蒋济快步赶下石阶,扶起司马懿的头颈,伸指探了一下鼻息,只是晕了过去而已,抬头瞪了何晏一眼,怒道:“少说风凉话了,你明知太傅年事已高,耳背眼花,准备跟你说几句交心的话,故意充耳不闻地走人,未曾想何驸马的品格如此低下。”

高柔、王观等人抢近前来,立即命侍卫抬起昏迷不醒的司马懿送到御医处,临走时众人都不免对何晏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

何晏不敢触犯众怒,只能忍受众人的白眼,心中却想:“这老骨头经这么一摔,只怕是骨头都要断上几根,若是不治身亡,或者就此瘫痪了,倒是给大将军去了一个劲敌。”

想到这里,他心里乐开了花。

司马懿作为天下士人共推的核心骨,要是就此死了,倒是皆大欢喜。

魏王宫中的太医令听说司马懿不慎摔倒晕厥,已送至太医府上,当即为司马懿进行包扎额上的伤口,又检查了一下胸骨、腿脚之类的,确认无大碍后,松了口气:“太傅只是皮外伤,并未摔断腿脚,不幸中的万幸,醒来后每日按时服用良药,自可无碍。”

蒋济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司马师也姗姗来迟的赶到,在听了太医令的赘述后,只得守在父亲身边。

过了约半个时辰,司马懿睁开眼睛,有些茫然:“老夫——老夫怎得在这里?”

蒋济忙道:“太傅,您刚才摔了一跤,可把我等给吓坏了。”

司马懿充耳不闻,像是没听见一般,又是复述一遍“老夫怎得在这里”。

蒋济又复述一遍:“太傅,您刚才摔了一跤……”

司马懿这才抬起头来,手掌作喇叭状贴在耳旁,迷迷湖湖地说:“我的什么脚?”

蒋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是您摔了一跤,不是脚。”

司马懿露出了然的神色,哦了一声:“这……这,子通,你说话……怎得这么小声?”

众人顿时脸色一变,相顾骇然。

司马懿呆呆地躺在床榻上,头颈也不能动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瞧着房梁,竟似瘫痪了般。

何晏在旁边瞧了个真切,若非司马师、蒋济等人在场,他必然乐得笑出来,暗想:“司马老贼这下可就妙了,看起来不像是装的,耳聋眼花不说,脑子也不大清醒,看起来也是瘫痪,这辈子算是完了。”

第二百零二章 三家分魏 曹爽与毌丘俭收拾残兵败将回营,均觉脸上无光,以绝对优势下的兵力仍旧打了个败仗,还是惨烈的一败。

魏军人人灰头土脸,对燕军的恐怖胆寒到了极点,虽然几日过去,仍能想起邓艾以三千铁骑冲杀八万大军的场景,不少魏军时常梦到都会瞬间惊醒,这几乎成了噩梦般。

毌丘俭自然也知士气降到了何等低的地步,不惜每日派遣百夫长为各自的队伍宣扬士气,解释战败乃因指挥失利,而非燕军当真有多厉害。

桓范在军营内转悠了一圈,向曹爽禀告道:“大将军,当此局面已不能妄动兵戈,唯恐生变。”

曹爽百无聊赖的坐在军帐内,几日的闭门谢客让脸上显得有几分憔悴,手中把玩着魏军的虎符,怅然道:“还能动什么兵戈?以我看来,司马昭已经把此处的战况一五一十的报回洛阳了,陛下的圣旨不日将至,我等都得班师回朝,仗也不必打了。”

桓范面有忧色,他明白这一仗败得实在是过于丢人,恐怕魏国早已是人人唾骂,真不知回去后会发生怎样的巨变?叹道:“大将军不必介怀,胜败乃兵家常事,当年司马懿征辽东,不也是一败涂地么?洛阳处于大将军的节制下,陛下也不敢对此多有苛责,想来无甚影响。再者说了,没有大将军,可无人对抗得了天下士人。”

曹爽烦躁地点了点头,他明白这是往好听的说了,皱眉道:“元则不要说好听的了,自古建人心难,毁人心易。我经此败,必不得人心,受人唾弃理所应当。只可恨这一败……”

说到这里,口中喃喃道:“公孙修啊公孙修,你当真是好大的本事。”

这时军帐外的亲兵阔步进来,沉声道:“大将军,陛下的圣旨到了,由圣使司马昭宣读。”

曹爽与桓范连忙起身,说道:“快请进来。”

司马昭走进帐内,手中捧着圣旨,身边跟着七八个文官,“大将军,陛下的圣旨到。”

曹爽、桓范等人皆下跪听宣,直把他恶心坏了,暗想:“这是故意派司马懿的儿子来当圣使的么?”

只听司马昭朗声念道:“……战之失策,贻误国本,军民皆疲,劳民伤财,今番不得再战,恐生祸端。令大将军曹爽与燕王议和,择日退兵,不得有误。”

曹爽虽已猜到圣旨的内容,可真的听到时还是不禁心中萧瑟,只得接过了司马昭手中的圣旨,沉声道:“臣遵旨。”

司马昭微微一笑,飘然的退出军帐。

接下来的时间就简单多了,双方各自休兵,曹爽则按照圣旨的旨意退兵,不敢再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一消息在燕国四处飞扬。

“王上,曹爽终于撤军了,大燕保住了——”邓艾欣喜不已,快步地走进来。

公孙修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当真是撤军了?”

邓艾点头道:“千真万确,曹爽如此大规模的撤兵,这是已经不想再打了,想来司马懿等人的施压已到了极处。”

他登时就笑了出来,怕的就是曹爽继续攻打燕国,那可就直接让燕国崩溃了,将笔往桌上一搁,叹道:“为了对付曹爽这个家伙,短短的几个月就把燕国的百姓弄得水深火热了。”

邓艾深以为然,道:“大国争于小国,不在于一战之得失,而在于长期耕守,若是魏国不退兵的话,再耗上一两年,燕国后果难料。”

公孙修想到数年之间,大规模用兵就发动了三次,第一次是抵御司马懿,第二次是东征高句丽,第三次是会战曹爽,小小的燕国连年兴兵还没有力竭的原因,相反还有变强的势头,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吞并得来的。

尤其是吞并高句丽后获得了三十万人口,使得燕国的人口、兵力翻倍,再加上目前已控制了青州的东来郡,无形中又获得了十几万的潜在人口,以及跨海的飞地,虽不与辽东接壤,却属于燕国的版图。

可以说这么多年下来,若无战争的胜利品支撑,恐怕燕国也要被冠以穷兵黩武的帽子了。

公孙修笑道:“士载,跟孤说话不用藏着掖着,你是想说,曹爽再耗个一年半载,就算我等不被攻灭,也因国内的劳民伤财而覆灭了,对吧?”

这话说得甚是直接,邓艾苦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不可速决之则必亡也。曹爽虽然不知兵,却也知耗也可耗死燕国,可惜的是,魏国不是他一人所有。”

“要想抗衡大国,着实过于艰难了,只不过现在最该忧虑的,是魏国的那些老家伙。”

公孙修微微一笑,想到曹爽这番回去,威严扫地不说,历史的走向虽说因自己而改变些许,可并没有完全的改变走向。他只是挽救了燕国被灭的命运,天下大势是依旧存在的。

例如现在的魏国,正陷入了严苛的宗亲与士族之间的斗争,而实际上也是皇权与士人的交锋。以曹爽、司马懿为核心展开的裂变,并非任何一方死了就能停下来,这是关乎两个利益团体的明争暗斗。

邓艾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道:“王上说的是曹爽跟司马懿对么?”

“不错,若孤所料不错,司马懿肯定会选择提前动手,曹爽树威于天下的幻想破裂了,不免又要拿士人开刀,冲突会愈演愈烈。”

公孙修呷了一口茶,平复情绪,皱眉道:“司马懿阴养的三千死士可不是闹着玩的,随时等着撕咬曹爽等人。在曹爽伐辽之际,司马懿与孤是潜在的联手关系,孤试图退敌,他则试图拉曹爽下马。现在曹爽退兵,这无形中的默契联手也就不复存在了,司马懿也担心孤将他阴养死士的事情捅出来。”

邓艾将信将疑,皱眉道:“王上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秘密?曹爽挖地三尺也找不到罪证,王上竟说可轻松获取机密?”

公孙修可不像电视剧里边的穿越者,逢人就说自己是穿越来的,神秘地一笑:“只是一点儿凋虫小技罢了。”

就算是邓艾都不由得胆寒,燕王的消息似乎畅通天下,无处不知,无处不晓,可见其暗中网罗的密探有多厉害,“凋虫小技”四字谦虚到了极点。

他连忙道:“王上消息灵通,无处不知,天下大白,臣等深而服之。”

公孙修其实就是嘴巴上这样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手底下有一个特殊的秘密组织,专门以跟踪、刺探机密的机构。作为皇帝要是有类似的机构,那可就是所有臣子的噩梦了。

试问天底下当官的,又有哪几个敢保证屁股底下完全干净的?他也不希望搞这种机构,能令得大臣、武将之间心怀敬畏即可,不然真搞出来,必然是互相检举,乱象频生。

正欣喜于魏国撤军,这时陈超也快步走了进来,先向公孙修、邓艾两人行礼,随即皱眉道:“王上,臣刚得到消息,司马懿失足摔了一跤,醒来神志不清,耳聋眼花,已成了瘫痪。”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

邓艾首先是扼腕长叹,说道:“司马懿六十几岁的人了,经这样一摔,怕是危在旦夕。”

他倒不是念在多年的情谊上,而是司马懿作为士族共推的领袖,一旦倒塌了,可就成了曹爽为所欲为的天下了。

公孙修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老贼怎可能摔得瘫痪了?心念电转间已反应了过来,这不就是历史上的翻版么,只是时间上貌似快了好几年。

他顿时冷笑一声,摇头道:“恐怕是假的。”

邓艾跟陈超同时望向他,均不解其意。陈超挠了挠头:“王上的意思是情报有误?”

“情报不假,只是司马懿诈病罢了。”公孙修呵呵一笑。

陈超大为不解,奇道:“臣听说司马懿是在退朝时,一脚踏空,沿着十几阶滚下去,脑袋都磕流血了,文武百官都瞧在眼里,恐怕不似作伪。”

公孙修听到“文武百官都瞧在眼里”八个字,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摇头道:“你们都不了解司马懿,只有孤对其了如指掌。他为人最是阴险狡诈,这一摔很有可能只是假摔,目的是为了避免曹爽的秋后报复,同时积蓄力量,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邓艾吃了一惊:“若真是如此,曹爽可当真是防不住。这司马懿要是演的,只能说明演得太像了,能骗得过文武百官,他那么老的一个人,从石阶滚下去,极有可能是奔着瞒不过即摔死的念头。”

公孙修点了点头,老人最是经不住摔,有可能把腿骨、盆骨摔得粉碎性骨折,一个把握不好,可能就假戏真做了。他心中对司马懿倒是生出几分敬畏,暗想:“能对自己都下死手,就更不要提对付别人了。”

陈超也觉骇然听闻,道:“此番曹爽伐辽,是司马懿组织百官进行弹劾,逼其撤军,若是真的战况持续下去,后果难料。看来司马懿以诈病让人放松警惕,也不失为韬光养晦。”

公孙修负手而立,在堂上踱步了几圈,沉吟道:“司马懿诈病由来久矣,当年曹操为司空,曾征辟其出仕,司马懿就曾托病不出,瞒过了曹操的试探。”

邓艾闻言微笑道:“这其实就是司马懿的狡猾之处了。当时形势并不明朗,他是认为投于曹操的麾下,极可能时机不成熟,但又不愿意直接拒绝出仕。”

陈超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不错,司马懿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是直接拒绝出仕,今后就不会有机会出仕了,托病不出是个好借口,等形势明朗好了,自己说自己病好了,再择优而栖。”

公孙修顿时了然,原来当初司马懿诈病不受征辟的原因有这样一层目的,打趣道:“想来曹操也是看透了他这点儿伎俩,才命人前去试探其是否有病。这第一回试不出来,过了几年曹操下死命令征辟司马懿,不愿出仕就锒铛入狱,这才把老狐狸给逼了出来。”

邓艾道:“是啊,一来曹操求贤若渴,二来意在于收拢士人为其效力,不逼他强行出仕站队也不行。”

公孙修一手托腮,沉吟道:“这老贼越装越纯熟,年纪又大,谁能想到将死之人会造反呢?”

邓艾一愣,挠了挠头:“造反?这不大可能吧?司马懿与曹爽之间,不过是士人与宗亲之争。”

这一问可就把公孙修给问得定住了,诧异地道:“士载你也认为只是权力斗争?”

邓艾不解道:“权臣争权,古来有之,曹爽想扳倒司马懿,司马懿想扳倒他,不过是一丘之貉。可论到造反,恐怕不至于。”

公孙修心中暗道厉害,这就是司马懿的厉害之处了,即使是高平陵事变的发生,众人也大多没预料到是改朝换代的开始。

说句不好听的,即使现在士人跟曹爽斗得难分难解,天下士人也没预料到司马懿的最终目的。即使是在高平陵事变中,司马懿对着洛水发誓,只按国法处置曹爽兄弟,不会斩草除根,不仅身边的士人都信了,就连曹爽本人都相信了。

四十余年前曹丕篡汉,始建魏国,追封曹操为太祖魏武帝,这一行为也把大批的汉臣收录进了《魏书》。

当然曹丕在公元220年称帝之际,也绝想不到短短的四十六年后,魏国会被晋取而代之,完成第二次禅让,魏臣则又入了《晋书》。

“司马懿的野心已经是压不住的了。”

公孙修目视众人,高平陵事变看似是一场对宗亲势力的打压,实则是司马懿剥夺了魏国宗亲的军权政权,尽数为己所用,自此魏国也就真的换血成了晋朝的基业。

“该如何阻止?”

他心中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或许不能用“阻止”以代言之,而是如何顺水推舟的捞上一笔才对,高平陵事变他是阻止不了的,任何一方也不会相信他的。

邓艾见燕王一声不吭的思虑,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眉头展开,也不知再想些什么,轻声地问了一句:“王上,您怎么了——”

公孙修思虑甚久,这才抬起头来,正色道:“孤思来想去,目前应当致书于蜀、吴二国,共商大计。”

邓艾吃了一惊:“不知王上所说的,是何大计?”

公孙修一字一句地道:“燕、蜀、吴三国共同瓜分魏国,各取其利,代而取之。”

惊人的言论让邓艾嘴巴张得老大,愣是瞧着眼前的燕王,其震撼溢于言表,颤声道:“三——三家分魏……”

第二百零三章 天下大势 提出三家分魏的计划,邓艾只觉得过于天方夜谭,认为根本没有可行性,皱眉道:“王上,臣觉得机会渺茫,要想联合吴蜀以三家瓜分魏国,难于上青天。”

公孙修当然明白这一局面的困难,单独强大才能凝聚力量,联合之势则难免不能上下一心,甚至各怀鬼胎的互相偷袭。

最关键的也在于,吴国跟蜀国的国力,正在慢慢的走下坡路,若不趁早合兵伐魏,再晚上十年,更加没有希望。

三国鼎立看似是从曹丕篡位开始,实则在东汉末年赤壁之战中就已划分完毕,赤壁之战决定了曹操统一天下的夙愿失败了。

然而蜀吴联盟也有自身致命的弱点,本身在诸葛亮的《隆中对》当中,有着明确的战略意图,就是把荆州、益州作为根据地,东吴孙氏作为盟友,等待天时地利人和之际,以图中原,成就霸业。

可以说在诸葛亮拟定的战略,以及蜀国的要地,荆州几乎就是蜀国的半壁江山,也是魏蜀吴三家窥而图之的必争之地。

建安十三年曹操率领大军南下试图统一天下,被孙刘联盟在赤壁用火攻大败,随后刘备趁势追击,拿下荆州南部大片土地,孙权也在此时占领了荆州南郡,而曹操在荆州之地上,手中只剩下襄樊一带。

那一时期几乎是刘备的高光时刻,又于建安二十二年,由刘备主动发起汉中之战,持续两年之久获胜,又夺下汉中。

眼看着胜利的脚步越来越近,建安二十四年的襄樊之战,关羽率军从荆州南郡出发,进而攻占曹魏所据守的襄阳、樊城。于禁督七军三万人救援樊城,却遭遇了因为暴雨而导致的“水淹七军”,关羽趁机乘大船进攻,俘获于禁等人,重创曹魏。

史书上把关羽的这次大捷,以“威震华夏”四字来称赞,曹操甚至于打算迁都来避开关羽的锋芒,这并不是开玩笑的,虽然襄樊之战中关羽并未攻下二城,许都附近的“梁、郏、陆浑群盗或遥受羽印号,为之支党”,关羽是直接策反了各地的盗贼,遥望指挥,把自身势力渗透到了许都的四面八方。

然而这样空前绝后的战役,在孙权的背刺下结束了。东吴对关羽发动悍然的偷袭,致使其败走麦城,兵败被杀,刘备不仅失去了荆州,又损失一员万人敌虎将,也失去了争夺天下的资本。

次年刘备在成都称帝,建立蜀国,同年为夺回荆州,也为关羽复仇对东吴展开了大规模的用兵。悲哀的是这场夷陵之战也败了,给本就不富裕的蜀国雪上加霜,闹了个元气大伤。

公孙修指着身前的粗略地图,皱眉道:“孙权当年偷袭盟友,杀了关羽、夺了荆州,这当真是一棋昏招。”

邓艾在旁听了好一会儿,摇头道:“若从天下大势来看,孙权这一招固然是错了的,可南郡事关东吴生死存亡,若是蜀国有异心,则很可能东吴受害。孙权偷袭关羽看似昏庸,实则也是为了自保江东。可这一背刺决裂,又未免过早了。”

公孙修恍然大悟,随即又叹了口气:“或许,从一开始孙权就没有争夺天下的野心,只为了守住那一亩三分地,若真有争天下之心,也不该偷袭关羽。”

邓艾点了点头,分析道:“孙权以父兄留下之基业定江东,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或许是有野心争天下的,但天不遂人愿,江东内部派系众多,保卫江东自然是上下一心,进取中原可就没那么大的胆识了。”

公孙修从棋盘上拾起三枚黑子,一粒一粒的往地图上的江东位置落下,笑道:“这分别是淮泗将领、流亡北士、江东士族。”

邓艾露出笑容,笑道:“孙权大半辈子都在对付他们,这也是吴国历年来出兵几乎没什么胜算跟威力,守土却是上下齐心的结果。”

他这时也才明白为何孙权要袭杀关羽了,若从大战略上来看,这无异是一棋昏招,本来蜀吴联手对抗魏国,在局部战争中是能压着魏国打的。关羽死后,蜀国失去荆州,雍凉方向占不到便宜,北伐没了成功的可能性。

荆州没了蜀国的驻军,则需要东吴来独自承受曹魏的压力,东线跟西线也被魏国全面性的压制。

如果孙权不偷袭荆州,即便关羽拿不下樊城,也会成为牵制魏国的一股重要力量,孙权则可以像赤壁之战刚结束时的那样,积蓄力量在东线的合肥一带与魏国进行角逐,而蜀汉在汉中还有一路北伐大军,那时候魏国将面临三线作战,如此不断的消耗,即使不能拖垮魏国,也能维持更加长久的三国鼎立局面。

邓艾失笑道:“孙权偷袭荆州,这是导致吴蜀关系破裂的大事,即使十六年前孙权称帝,蜀国承认其名分,并订下了中分天下的盟约,如今看来,极为可笑。孙权自从偷袭了荆州,关系就不能往复从前,彼此间都有隔阂,蜀吴联盟早已不是有那么牢固,二者都是屈服于一时的形势而定下的罢了。”

公孙修点了点头,他明白若不趁着魏国大乱,蜀吴二国的国力尚未严重滑坡时,把魏国给瓜分了,等司马氏完全掌控魏国的时候,那局面就真的确立下来了。

司马氏当国,历史上的悲剧一幕仍会发生。

尤其是司马炎这个一脚油门的倒车,差点把中华文明开进沟里的货色。

他前思后想,仍然觉得需要进行一次燕、吴、蜀的三国会谈,事情的成败暂且不论,总要试一试才可以的,沉声道:“事在人为,立即派人西行蜀国、南下吴国,将此事给谈妥了。只要愿意会盟,再徐而谈之,否则是逃不了被魏国所灭的结局。”

正在交谈间,常仲已奔了进来,行礼道:“王上,魏国那边来信,战事既已结束,令我等撤出青州。”

公孙修闻言“哈”的一声,随意地摆了摆手道:“先搪塞几句,拖延几个月再说,到了嘴边的肉哪有往回推的理由?”

魏国都即将发生暴乱了,倒不如缓上一缓,等他自顾不暇,再大闹一番。

这个撤军的命令只撤走了曹爽屯兵辽燧的七万大军,柳志、杨祚、邓忠三人控制着青州的东来郡,防止魏国大军跨海而来,那时可就危险了。

当曹爽回到洛阳,与桓范策马回了府上,刚到不出两个时辰,何晏匆匆上门而来,向曹爽跟桓范都施了一礼,笑道:“大将军、桓监军。”

曹爽有些意兴阑珊地道:“文武百官可曾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何晏叹了口气:“都是以司马懿、蒋济等人为首的家伙,率领士人弹劾大将军,在下实在是控制不了朝堂上的舆论。”

曹爽摆了摆手,摇头道:“此事不怪你,也怨这一仗打得不行,接连失利,也叫士人们看笑话了。”

何晏松了一口气,他可真担心曹爽的怪罪,这时想起一事,脸上露出笑容来,笑道:“大将军,我这倒有一件喜事。”

“何喜之有?”

曹爽跟桓范同时望向他。

何晏阴恻恻地一笑:“司马懿那老贼在上个月退朝的时候,不幸脚滑,从石阶上滚了下来,摔得人都瘫痪了,脑子也不大正常了。”

曹爽闻言直接站了起来,脸上笑容如花朵般绽放开来,登时什么疲惫之意都消散了,冷笑道:“这老东西没摔死当真是可惜了,摔得瘫痪也好,神志不清也好,蒋济、高柔等人都以司马懿马首是瞻,现在没了核心骨,倒是一件喜事。”

何晏点头道:“老贼合该身死。”

一旁的桓范只听得眉头大皱,询问道:“何驸马,此事也来得太巧合了吧?我等刚从辽东回来,这司马懿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时候出事,恐怕有诈吧?”

何晏一愣,随即摇头道:“司马懿当着我的面摔倒的,文武百官以及侍卫宫女上千双眼睛都瞧见了,应该是做不了假。那个高度摔下来,就算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也得摔出个好歹。”

桓范最是顾虑,捋须踱步地转了一圈,忽道:“正是如此,才更加的可疑,很可能是做一出戏给人看的,司马懿明知大将军回来第一个找他开刀,所以才选择诈病而已。以在下之见,亲自去府上试探一番,也就知道了。”

曹爽听到这里也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倒是需要一人去试探,不知何人可去?”

桓范冷哼了一声,立即起身道:“大将军,由在下前去一试便知。”

曹爽抚掌笑道:“很好,你且去一试,若是老贼诈病,必教其死无葬身之地。”

司马府上显得格外的冷清。

府上的奴婢也各自做事,自从司马懿病了,大小事务一律从简。

堂内。

司马懿整个人躺在床上,两只眼用力地睁开,似有些涣散,嘴角跟衣襟都淌着口水,若非脸上的皱纹时不时地颤动,口中还能轻微的说上几句含湖不清的话,便如同死了一般。

司马师坐在父亲身边,喂他喝了几口清粥,低声道:“父亲,你……你可得早点好起来啊。”

说着,忍不住声泪俱下。

府上来来往往的奴婢瞧在眼里,均是不胜感慨少爷的纯孝之风。自从老爷瘫痪以来,司马师就一直陪伴左右,除了公务之外,从不曾离去。

司马懿眼珠子动了动,口中嗬嗬出声,好半响才道:“家中——家中还有谁?”

司马师轻声道:“父亲,按你的意思,我已把半数人都驱赶出去了,只会给您留个安静的栖身之地,府上大小事务,一律从简,不得大操大办。”

一旁服侍的奴婢听得都有些动容了,眼里呛着眼泪,小声道:“大公子,您先去歇会儿吧,照顾老爷由奴婢来便是。”

司马师恍若未觉,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对奴婢道:“不必了,我想多陪陪父亲。你先去打盆清水过来,我给父亲擦一下手。”

奴婢连忙称是,快步地出了门外。

她这刚一迈出门,原本看似昏昏垂矣的司马懿瞬间眼神清澈,再也没了刚才眼歪嘴斜的表情,只是澹澹的出声道:“切记,明年正月,拜谒高平陵。”

司马师心中一凛,脸上的各种悲伤、哀切、苦恨之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阴冷,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是自从诈病一个月以来,父子间唯一说过的一句话。

司马师明白父亲说的“拜谒高平陵”五字,是指明年的正月,那是先帝曹睿的祭日。到了那一日,自皇帝以下的曹氏宗亲、大臣都会前往洛阳郊外的高平陵祭拜,那个时候洛阳空虚,正是起事之日。

司马懿说完这句话,又恢复眼歪嘴斜的痴愚模样,好似刚才那神智清明的模样便如同回光返照般,只一瞬间又隐没不见。

突然婢女匆匆跑了进来,说道:“大公子,外边桓监军求见。”

司马师神色不变,点了点头:“请他进来。”

婢女点头应是,连忙出去引桓范进来。

司马师心中惊疑不定,素知曹爽手下人等,大多是痴愚、虚华之辈,不足为虑,倒是桓范为人心眼极多,事过三疑。

过不多时,桓范走了进来,恭声道:“太傅身体可好?下官自从辽东归来,深知太傅的用兵之身,我等浅薄之辈,恨不得膝身于太傅左右请教。”

司马师站起身来寒暄几句,脸上风轻云澹地道:“多劳桓参军关心,家父身体有恙,恐请见谅。”

桓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碍事的。”

正在这时,门外又有一人直奔进来,却是洛阳城的禁军头目,沉声道:“报中护军,中领军曹羲约见,请速至王宫会面。”

“我立即去。”

司马师登时皱起了眉头,心想你二人前后脚到我府上,桓范刚来拜见,曹羲便以公事之名召他入宫,这不就是故意支开自己么?他转身对桓范道:“实在是抱歉,突然有公务在身,不得不前去。”

桓范点了点头,一副理解的模样,笑道:“子元快去吧,我陪太傅闲坐一会儿也就是了。”

司马师生怕露出马脚,脸上处变不惊,暗想他定然是来查探父亲是否真的病入膏肓了,当即回头看了眼父亲,对桓范拱手道:“感谢谅解,桓监军请自便。”

说罢,大步流星地出了府外。

司马懿艰难地扭动了一下身子,眼歪嘴斜地瞧着桓范,口中嗬嗬出声,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桓范眼看四下里无人,不由得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抽出一柄匕首,轻声道:“太傅,你这副模样,当真是没了昔日的狠劲,倒不如一死了之,免得受罪了。你放心,我这一刀下去,又快又狠,保证你不会感觉到太多的痛苦——”

司马懿假作不知,恍然未觉,眼神充满了迷茫,对即将抵达咽喉的匕首视而不见,还时不时的剧烈咳嗽,每一次咳嗽,上半身便向上弹了弹。

桓范往前一寸一寸的往下探出,眼神死死地盯着司马懿的面部表情,却发现对方依旧是那副痴愚的模样,不由得呆了,暗想:“难道这老狐狸是真的病得快死了?”

想到昔日为魏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太傅,居然落得如此窝囊的下场,心下颇为测然。

这时司马懿剧烈地咳嗽一声,上半身无意识地向上弹起,桓范匕首又探得极低,相差几厘就要刺中他的咽喉,便如同自己撞上来一般,吓得桓范赶紧缩回匕首,暗道好险:“我只是吓一下这老东西,可没想真的杀了他。老东西要是撞死在我的剑下,那可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想到司马懿是真的病如膏肓,桓范心满意足地收回匕首,转身出了司马府。

殊不知,躺在病榻上的司马懿藏在被窝下的双手,死死地抓紧了床沿,拼命忍住了自己求生的本能躲避。

待得桓范走后,司马懿才如释负重,心中冷笑不已,暗想:“这一剑老夫记下了,早晚还你三族身上。”

第二百零四章 会盟 公孙修的两封信一者往西,一者南下,路途遥远到了极点,不说别的,从辽东出发的信使要一路至蜀国,就要走上五千里,这一来一回可不近,尤其是蜀道的艰难。

孙权这边还好,在夺下青州的东来郡之后,燕国与吴国的海上交通线已基本构建完毕,彼此间来往再也不怕田豫从中阻扰了。

而这也是唯一的机会。

蜀国,成都。

蜀王宫的大殿上,后主刘禅坐在上首,其龙袍威严肃穆,整个人略显肥胖,脸庞圆润,平添几分仁慈之感。

左侧站着一名脸色阴柔的宦官,此人姓黄名皓,乃是蜀国的黄门令,日夜服侍于刘禅左右。

殿下则是尚书令蒋琬,大将军费祎、镇西大将军姜维。

听着黄皓宣读着来自辽东燕国的书信,殿下的三人无不提起精神静听,唯独刘禅一双眼睛四处望啊望啊,有点坐不住的感觉。

在黄皓宣读至“曹魏逆贼行不义之事,窃居中原,暴虐残酷,惟愿汉主与吴、燕共同出兵,三家分魏”时,殿下的蒋琬不由得轻咦一声,与身边的费祎对视一眼,均觉讶然。

黄皓急忙收住往下念的势头,目光小心翼翼地望向殿下的蒋琬,轻声道:“尚书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这声音说得极是谦卑,自从诸葛亮病故,蜀汉的军政大权就交给了蒋琬的手中,可谓是继诸葛之后,又一位执掌蜀汉的重臣。

蒋琬捋须一笑,对刘禅道:“陛下,这个辽东的公孙修近年来崭露头角,风头一时无两,如今这胃口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想联合我大汉、以及吴国,与他燕国做三面出击之状,把魏国给瓜分了。如此狂妄之语,当世不做第二人想。”

刘禅回过神来,忽道:“啊!哦——不错,不错,蒋尚书对此事怎么看?”

蒋琬知道陛下向来就是如此的心性,在诸葛亮的多年教诲下,养成了从谏如流的好习惯,对军政大事无比的信任臣下,这也给了他们极大的鼓舞。刘禅甚至能说出“政由葛氏,祭则寡人”的话来,君臣之间的政治童话古往今来都未曾一见。

他捋须道:“公孙修的意思其实也很明白,他是想趁着魏国内乱之际出兵,望我等注意东事,一旦天下有变,则共同出兵,瓜分魏国。他在瓜分得倒是挺敢想的,自言事成之后,只要幽、冀二州。”

刘禅道:“蒋尚书以为如何?”

蒋琬虽是继诸葛亮之后的蜀相,可年纪却比诸葛亮还大,诸葛亮病逝五丈原时,他以年近六十的高龄主事,如今更是七十了。对把握蜀汉对天下的形势,也是千百个小心,用兵画策皆趋于保守。

沉吟许久,蒋琬幽幽道:“臣以为此计过于荒谬,恐不得实施。他又如何笃信魏国一定会乱呢?”

费祎皱眉道:“公孙修信中言之凿凿,说魏国大乱将在数月之后,让我等秣兵历马,以图北伐。这完全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刘禅道:“朕早有耳闻,公孙氏国运颇可,自从公孙修接任以来,对魏国的两度用兵都险而又险的避了过去,吞高句丽、联东吴,此人能力上有目共睹,倒不是一个妄人。”

蒋琬没想到陛下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捋须道:“说起来,公孙氏还是欠我大汉一个恩情,当年司马懿伐辽,还持续增兵五万,臣觉察有机可乘,率兵进驻汉中,准备伺机以北伐。当时魏国陷于辽东,吴国进犯合肥,曹睿担心三面作战,腹背受敌,不得已从辽东退兵,这才给了公孙修一线生机。”

闻听此言,刘禅笑了笑:“那倒也是,公孙修无论怎么说,总是受了我大汉的恩惠。只可惜辽东之战结束得太快,若能再僵持数月,则我军可顺势出兵魏国。”

顿了顿,又道:“我大汉素来与燕国无邦交往来,今日燕王有此盛意,不妨与其会谈。”

蒋琬心中一动,抬起头来,说道:“陛下是打算与其会盟了?可是燕国毕竟是魏国的属国,与情理不和。”

这时,居于末尾的姜维忍不住道:“臣倒有一点看法,当此之际,不应该考虑合不合情理,昔日吴国不也是魏国的属国么?燕王不过是权宜之计,与曹魏貌合神离,若能以三家联手,趁魏国内乱而出兵,则可克继大功,完成先帝的夙愿,武侯的遗志。”

刘禅点了点头,对姜维赞许地瞧了一眼:“不错,伯约所言甚是,不管如何,都得会面而谈,方可知其轻重,此番辽东之行,就由伯约代为前往吧。”

姜维大喜,想到能为国出力,促成这一场联合之策,不由得欣喜万分,出列而拜道:“谢陛下,臣定然不负使命。”

——

吴国那边也得到了燕国的书信,孙权对此也颇为欣喜,自从袭杀关羽以来,东吴一直独自抵抗来自曹魏的压力,不得已才拉拢公孙渊谋求破局之策。

如今公孙修竟然提出“三家分魏”的口号,孙权不禁摇头一笑,说道:“弹丸小国,也言天下大义。好,朕倒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花来?元逊,由你走一遭吧。”

阶下的诸葛恪浑身一震,抬起头来,领旨道:“是!”

公孙修的这一场准备看似快,实则耗费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才分别把蜀国的使者与吴国的使者邀请至辽东。

吴国的代表诸葛恪是老熟人了,公孙修当年就曾见过,并与他联手对抗司马懿,只不过中途给他祸水东引了,吴军跟魏军厮杀一阵,自个儿悄然脱身。

因为此事也没少被吴国所诟病。

想到这里,公孙修突然就理解了孙权背刺关羽的小人行径。

出于政治目的很少谈论对错,只谈论利益的瓜分,大局观则不过是先保身家性命之后的抉择,而非首选跟必选。

蜀国的使者名单,却令得公孙修心中大震,因为他看到了“姜维”二字,不禁抚掌笑道:“没想到刘禅竟然派了姜伯约前来,当真是难得,天助我也。”

邓艾一愣,他也听过姜维的名字,皱眉道:“此人是降将,本是魏国人,因为蜀魏交战,形势所迫不得已投降了诸葛亮。此人官任征西大将军,在蜀国群臣中,职位并未进入中枢,蜀国内部的各大派系对其多有抵触。派了这么一个降将来,恐怕蜀主也对此番会盟没什么信心。”

公孙修倒是不以为意,毕竟现在的姜维确实是在蜀汉境内算不得太高,可这并不妨碍此人的能力。

蜀汉四大轮流上台的丞相中,除诸葛亮以外,后续三位对北伐都没什么建树。

蒋琬执政期间采取的策略一是制造战船顺水而下攻打魏兴、上庸二郡,二是逐渐蚕食,派遣姜维多次袭扰西北凉州之地。经历了六年收效不太显着的对峙之后,老家伙身体也抗不住,估摸着位置也快要传给费祎了。

姜维作为降将出身,不被重视也是常态,公孙修却对此人欣赏不已,解释道:“姜维虽是降将,却是蜀汉的忠臣,却是难得的人才,此人若是被蜀汉授予北伐的重任,则必是虎狼之师。”

邓艾愕然不已。

公孙修心中好笑,暗想:“说来姜维一生所碰到的最强劲对手,应当是属邓艾了。”

按照历史上的发展邓艾是魏将,现如今阴差阳错地成了燕国大将军,两人也不知这一时代有无机会一战。

七日后,蜀国使臣终于抵达襄平,吴国使臣走水路较近,已在襄平下榻了两日。

燕王宫内,公孙修亲自表示欢迎,于宫中迎接以姜维为首的蜀汉使臣团。

公孙修居于上座,很快便见大殿门口人影绰绰,一行十余人走了进来,为首的男子大约四十岁左右,相貌英气勃发,正气凛然而生威,给人不怒自威之慨。只见他走至近前,向公孙修行礼道:“汉臣姜维参见燕王。”

公孙修在他脸上扫了几眼,心中不由得大悦,暗想这就是姜维啊,果然不同凡响。在他心目中,整个三国能让他敬佩又充满魅力的,不过曹操、刘备、诸葛亮、姜维四人。前三人自不必说,早已相继离世,唯一尚在人世,又正当年富力强的就只有姜维一人了。

公孙修见到他才有一种从《三国志》走进了《三国演义》的切换,曾有人评价三国若是没有上述四人,跟其他历史阶段的军阀混战也没什么区别。

他微笑道:“请起,素闻汉主命伯约前来会谈,孤甚觉蓬荜生辉。”

姜维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没想到燕王如此客气,他脸上一愕,随即神色如常地道:“燕王言重了,维不过是小臣而已。”

公孙修笑道:“天水姜伯约,孤早已是如雷贯耳,如今一见,大慰平生。贵国诸葛武侯更是缘悭一面,只可惜孤不能亲眼见到。”

姜维听到他提及诸葛亮,又对其赞誉有加,不由得先存了三分好感,拱手道:“诸葛武侯若知世间有燕王如此风采之人,也必欣喜。”

两人坐下来就是一番寒暄,姜维各方面的礼节不卑不亢,虽说蜀汉是魏蜀吴中最弱的一方,却并不逊色。

姜维命人呈上来三十口大箱,温声道:“燕王,这是从蜀中带来的上乘蜀锦,是我们陛下专门送给燕王的礼物。”

蜀锦作为蜀汉的第一大紧俏品,可谓是天下都垂涎三尺的奢饰品,吴、魏二国的皇帝、王公、大臣都喜爱得不得了,即便是敌对势力,双方也争着要蜀锦。

公孙修命人端上来一薄蜀锦,伸手一摸,细滑顺畅,不禁为之欣喜,感慨道:“素闻蜀锦天下知名,孤宫中虽也有不少蜀锦,可却是连过三手,才卖至辽东,价格已贵了不知多少。”

姜维点了点头,解释道:“燕国在东,我汉在西,二国相据数千里,魏国与我等交恶,不直接购买,都是暗地里交易。燕王购置的蜀锦,应当是从成都走水路运到江州,再从江州沿三峡东下,运到东吴的江陵、夏口、建邺等地,再由商贾卖给燕王。”

公孙修心想这一路上辗转而来,其中的运费、商人转手的利润都是成倍式地往上加,自然是越卖越贵。他皱眉道:“这蜀锦是个好东西,魏国与贵国交恶,若是想要蜀锦,当如何购买?”

姜维一五一十地道:“魏国若想买蜀锦,要么明面禁止,暗中交易,要么就是在吴国购买。”

公孙修哦了一声,“孤听闻仅成都一城,便有织工八万人,城内大街小巷都是织布的声音,常年库存的蜀锦绸缎近二十万匹,不知是否属实?”

姜维道:“大体是真的。”

他不禁有些艳羡,蜀汉的织锦业之繁荣,就连诸葛亮都带头种桑树,死后仅留下的八百株桑树引为美谈。诸葛亮生前更是言道:“今民贫国虚,决敌之资,唯仰锦耳。”

这正是把蜀锦作为支撑民生,供养蜀军的第一大产业。然而蜀锦的第一大消费国跟第二大消费国,分别是魏国跟吴国。

公孙修有些不解,询问道:“魏国上下皆爱其蜀锦,分明魏蜀两国为死敌,互不相融耳。为何还愿意向贵国购买蜀锦,这一来二去,岂非成了资敌?”

姜维正色道:“燕王有所不知,一来魏国积富,富人穷奢极欲,非蜀锦所不能度日,故而蜀锦买卖难以断绝。二来蜀锦虽然大量卖给了魏国,我大汉也有些东西须从魏国购置,也不过是我大汉略占上风而已。”

公孙修点了点头,对他这番言论表示理解,但这可不代表蜀锦在贸易上“略占上风”而已,若无蜀锦,蜀汉很难实现如此巨大的贸易逆差,来养活手下的数万官吏、十万将士。

他抚掌叹道:“伯约远来不易,这番金石之言,深得我心。虽不见武侯,得见伯约,亦是幸事。”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笑道:“吴国使者早已在襄平下榻,孤已命人前去请来,我等当好好的谈下如何瓜分魏国。说起来,吴国使者与武侯也颇有渊源。”

姜维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抬起头来:“燕王所说的,莫非是诸葛瑾之子?”

第二百零五章 武侯遗志 公孙修笑道:“正是。”

姜维点了点头,暗想此次会谈孙权能派诸葛恪过来,足见盛情,平静道:“吴国与我蜀汉乃是友邦,诸葛瑾与武侯是兄弟,诸葛恪为武侯之侄。”

他点了点头,当即命人召诸葛恪进宫。

过不了多久,一个体型庞大的身躯迈入殿中,公孙修对他瞧了眼,诸葛恪看起来有些憔悴,似乎比当年要瘦上三十来斤,只可惜的是基数太大,外表上不好看得出来。

诸葛恪先向公孙修行礼,再向姜维行礼,姜维不敢怠慢,也站起身还了一礼。

二人分至落座,公孙修瞧着诸葛恪憔悴的面庞,不禁询问道:“元逊看起来似乎身体不大好。”

诸葛恪歉意地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只因前年家父亡故,是以两年来守孝,又突遇大将军陆逊去世,国内军政繁忙,故而不知不觉间消瘦了不少。”

姜维一愣,诸葛瑾前年去世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吴国大将军陆逊也去世了,不免吃了一惊,暗想:“当此用武之地,陆逊离奇死亡,吴国军心大落,何以为用?”

公孙修也觉惋惜,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来,或多或少都跟他们有过交集跟交手,但都未曾谋面,例如曹睿、诸葛瑾、陆逊等人。

至于陆逊的死因,他倒是知道的,一来是陆逊卷入了二宫之争,二来功高震主,孙权毕竟年事已高,疑心病也自然地增加了。他看着诸葛恪的脸色,轻声道:“节哀。”

同时他心里也明白,陆逊一死,下一个大将军就是诸葛恪了。

魏蜀吴都有个高危的职业,魏国专死皇帝,蜀国专死上将,吴国专死大都督。

诸葛恪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别的表情。

公孙修心想你小子得了便宜就卖乖吧,这今后的吴国就是你蹦跶的时代了。

他目光眼望二人,放下酒爵,姜维跟诸葛恪也一齐放下,只听公孙修笑道:“你我三国汇聚于此,皆在于克魏。目前唯一的机会,就是趁着来年魏国大乱,出兵伐之。”

姜维心中一凛,皱眉问道:“燕王何以这样认为呢?据在下所知,如今魏国宗亲与士人之间虽有折合,可也不至于动摇国本吧?”

公孙修道:“无须担心,孤已收到秘密风声,魏国必乱。一是幼主年幼,二是权臣跋扈,三是士人坐大,彼此间离心离德,定然要生出祸乱。待其恶而乱之,燕、蜀汉、东吴齐发,令其三方不可兼顾,必然朝野震动,即使不能分裂魏国,也能逼其国力大损。”

姜维不解的问:“魏国以曹爽为首的宗亲,跟士人争权夺利,局面仅限于朝堂,恐怕不会延伸至军事。”

公孙修笑了一笑,“换了旁人自然不会,司马懿就未必了,此人心狠手辣,决不会留手跟道德底线。”

姜维道:“曹爽跟司马懿都是曹睿的托孤大臣,以我看来,斗争的局面无非是一方被剥夺官职兵权,贬为庶人罢了。动摇魏国根基之事,过于虚妄。”

他登时眉头皱了起来,心想:“你这是把司马懿跟曹爽比作了诸葛亮跟李严啊,那可就不切实际了。”

蜀国同样也有托孤大臣间的政治斗争,刘备白帝城临终之际,把刘禅托孤给诸葛亮跟李严,以二人为托孤大臣。

李严跟诸葛亮属于八字不合的,处处挑刺跟抹黑,属于心中不平衡的那一块。公元226年,也就是建兴四年,诸葛亮准备兴兵北伐,想调李严来到汉中坐镇后方。

这本来是给了他回到权力中心的大好时机,可李严这时候就私心作祟,认为回到汉中就会成为诸葛亮的下属,为诸葛亮的北伐鞍前马后,从平级降为次级,各种理由推脱不去,还要求诸葛亮将五个郡合为巴州,由他担任刺史。

不仅如此,李严后来又劝诸葛亮加九锡,怂恿其进爵称王,此举无疑是把诸葛亮架起来用火烤。诸葛亮愤怒不已,当场训斥了李严,两人的间隙由此愈来愈大。

终于在建兴九年,诸葛亮的出兵北伐战役中,李严负责后勤粮草,却因督战不力,导致后勤跟不上,还要求诸葛亮撤军,等到诸葛亮撤军以后他又散播消息,向后主刘禅说诸葛亮延误战机。

这次可让诸葛亮忍无可忍了,收集李严全部的罪证跟过错,并将其言辞前后不一致的矛盾挑了出来,禀明给刘禅,李严自知理亏,磕头认罪。

当然,认罪是晚了一步,诸葛亮决心废了李严,列出他的种种罪行,李严因此被废为平民,流放梓潼郡。这场托孤大臣之间的矛盾并未引发大面积的流血,诸葛亮采取的手段也足够光明正大,人人敬佩。

李严即使被贬为平民,朝堂上下对其各种谩骂跟鄙夷,李严仍希望有朝一日能重新启用他,虽然蜀国群臣都厌其贪得无厌,只有诸葛亮有可能出于爱惜人才的考量让他重新出山。

只可惜的是,诸葛亮一死,李严就知道此生再无出山的希望,不久后郁郁而终。

公孙修对姜维摇了摇头,正色道:“伯约切勿以己度人,武侯是以天下人都钦服的方式废除李严,就连李严本人都无怨言,更盼于武侯有朝一日能召他出仕,连政敌都能明白武侯的胸襟宽广,这是极为难得的。司马懿就未必了,此人不爱惜羽毛,为求利益,不顾惜名声,必不顾国本。”

顿了一顿,朗声道:“故此,孤知道魏国必然在近期有大乱,乃由政而引于军事,决不会轻而易举的解决。”

姜维陷入沉思中,点了点头:“司马氏自诩清流,其司马懿又是四朝元老,若是不顾及名声,实在是太难看了。可诚如燕王所言,则必是可图之良机。”

公孙修心想蜀国阴错阳差的把姜维这号鹰派人物给送来了,这位爷北伐了足足十一次,只可惜受制于费祎,每次都兵不满万,自然也打不出什么战果来。

思虑稍许后,他沉声道:“二位都是蜀、吴的忠贞之士,当今魏国强横,若以分而图之,则三家为其吞并是早晚的事。只有联合出兵,响应而动,才能维持局面,打得魏国顾首不顾尾。时间拖得越久,对我等越是不利。”

“燕王所言甚是。”

姜维握紧了拳头,想起昔日武侯的教导,以及先帝的遗志,明白公孙修的“三家分魏”之计不过是为了求庇护而已,毕竟没有一方能与魏国单独抗衡。

利益相关既为盟友,利益冲突既为死敌,与利益的切实相关比嘴上说着的盟友要好的多了。

诸葛恪不发一言地静听,才道:“燕王有心与我等同盟,三家会晤,本来是一大幸事。只是燕王当信守承诺,不可如昔日一般,暗中撤军,或者临阵倒戈。”

公孙修闻言不由得笑了,他当然明白诸葛恪的怨气所在,正色道:“此一时彼一时,不可同日而语。当年的小人行径,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如今是火烧眉头,不容喘息。”

诸葛恪眉头一皱,摇头道:“燕王的意思是火烧眉头了,才结三家联盟之意?”

“不是燕国火烧眉头,而是在座的你我,及贵国的国主,都处于此。不同之处在于,燕国的形势严峻,基本上是火烧眉头,蜀、吴二国则是温水煮青蛙。”

公孙修盯着诸葛恪的眼睛,那眼神让后者都不禁动容。

诸葛恪皱眉道:“为何说是温水煮青蛙?”

他呵呵一笑,望了姜维一眼,正色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远的不说,就以国家而论之,蜀汉居益州是天府之国,人丁充足,且蜀道艰难,易守难攻。吴国虎踞江东,以长江天险得以抗曹。”

顿了一顿,又道:“燕国自不必说,远离中土,又有河泽山溪为险,魏国要想伐辽,恐怕行军路上都得产生出撤军的念头。然而舍此地利,以国力而言,燕、吴、蜀三家合起来,都不是魏国的对手。不论是疆域、人口、兵力、财富,各方面都不如,除了尽早联手,无利可图。”

姜维沉默下来,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诸葛武侯当年的北伐,不禁心潮翻涌。

公孙修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沉声道:“而且,这一差距,尚且在逐渐的拉大。魏国虽幅员辽阔,却是当年饱受四面战火之地,大多已人口户籍残缺,只要再假以时日,还会继续变得更加强大,此消彼长,到那一日可就是望尘莫及了。今若不伐,再待十年、二十年,人口增长、兵精粮足,莫说是维持三国鼎立的局面,连国家都不能保全,这是不进则退的道理。”

诸葛恪无言以对,沉默下来,好半响才道:“燕王所言不错,在下佩服。”

魏国从历史上来说,最起码也有二次一统天下的机会,只是失之交臂而已。一者是赤壁之战大败,二者是蜀吴爆发夷陵之战,曹丕若是趁机伐吴,则可与蜀汉共灭吴国,吴国灭亡后,反手再灭最弱的蜀汉,那就再轻松不过了,只可惜曹丕出于对国家正统的理念出发,不愿伐吴而作壁上观。

这是自三国鼎立以来,魏国的统一天下之机,事后就连曹丕都懊悔不已。

至于蜀吴两国的统一机会渺茫,根本就没有出现过,莫说是出现,到最后连勉力维持的能力都丧失了。

或许蜀汉最接近统一天下机会的,就是在诸葛亮《隆中对》的镜花水月中,或许真的可能实现,但也不复存在,自从关羽被害、夷陵之战又损失大量的精锐跟年轻将领,人才瞬间出现了断层,后期人才凋零,就注定了几十年后的悲剧。

姜维长叹一声,点了点头:“蜀汉这么多年自武侯以来,欲图克复中原,还于旧都,大小五度北伐,已是极为艰难。第一次北伐虽曾控制了天水三郡,却因街亭之败,得而复失,此后的数次北伐已不能获得战果。”

公孙修对诸葛亮是钦佩万分,听到姜维这样说,摇头道:“也不能这样说,或许以武侯之智早就看出来,单凭蜀汉以一州之地,数万效死之士是不能攻下魏国的。”

姜维闻言脸上变色,正欲反驳,公孙修顿了顿,又道:“孤以为武侯的北伐是意在拖延,每一次北伐都闹得魏国上下紧张,将帅不敢解甲、战马不释鞍,大小兵员枕戈而眠,对蜀汉的防御也累得劳民伤财,雍、凉难以修养民生,此武侯之功也。”

“武侯若得见燕王,必引为平生知己。”

姜维的脸色这才缓了下来,也明白公孙修所言属实,诸葛亮的北伐都是采取稳中求进的打法,很少出奇兵以略定。魏延提出的子午谷奇谋就被诸葛亮严厉禁止了,认为过于冒险,应当实打实的打下凉州,逐步蚕食曹魏。

前世的公孙修可没少看《百家讲坛》之类的,能进武庙十哲之人,没有一个是空架子,诸葛亮虽然大小规模五次北伐,却并没有消耗了蜀汉的国力,这跟他超乎寻常的内政管理能力是分不开的。

五次北伐出兵的规模都不算小,没有造成大规模的国力消耗,反而利用战争的历练给蜀汉增加了不少的新生代力量。

在很多人的误区中,都认为诸葛亮的北伐损失了蜀汉的国力,然而实际上是在他的治理下,“黎庶追思,以为口实”,国贫民虚的蜀汉也变得“道不拾遗,风化肃然”。

不得不说,这是一大奇迹。

这可不是史书的吹嘘,《三国志》是陈寿撰写的,而陈寿是实打实的蜀汉人,公元233年出生的人,也算是亲历过诸葛亮治理下的真实社会环境。

想到陈寿,公孙修心想这小子现在也不过十一二岁,倒不如收至燕国来,询问姜维道:“伯约,孤听闻当年马谡丢失街亭被武侯问斩,马谡有个姓陈的参军也受武侯的惩罚,处以髡刑罚之。此人留一子,名曰陈寿。不知可否劳烦伯约,将此人送来?”

姜维大为不解,他自然不知有这一人,毕竟当初受马谡牵连的人太多了,其账下的小小参军的儿子,更是不得而知。倒是他心中颇为起疑,暗想:“陈寿?这名字听着耳生,若是举足轻重之人,我应当知晓才是,燕王远在数千里之外,从未涉足蜀川,怎知得一个小小的孩童?送至燕国,又有何目的呢?”

当然,这一疑惑也很快就抛之脑后,毕竟公孙修的三家分魏计划,合乎其心意,不禁想到:“先帝跟武侯未克的遗志,终将由我来延续,并以死继之。”

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燕王放心,在下回去后盘查一番,若能寻到,必将其送来。”

公孙修大喜,三人又一路畅聊了如何出兵响应的事宜,姜维跟诸葛恪都是难得一遇的军事奇才,众人间的谈话也愉快至极。

邓艾瞧着姜维,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忌惮:“此人竟如此厉害,若有一日,燕与蜀为敌,则将有一战,可得小心提防此人。”

会盟的意见也互相交换,公孙修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加入蜀吴联盟,把中分天下之约变为三分天下之约。

事能否促成还看天意,大饼终究是要画得圆一些,公孙修个人的意见既代表燕国,姜维跟诸葛恪则须分别禀告刘禅跟孙权,再做定夺。

第二百零六章 高平陵事变 曹爽自从征辽大败归来,已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昔日依靠托孤大臣身份所凝聚的威望也荡然无存,谁也不希望自己所倚重的首领,竟是如此不堪一击的人。

这对于曹爽的打击过于沉重,不禁有些意兴阑珊,每日也只寻欢作乐,脾气更是比征辽前气焰更胜,屡次在朝堂上当面质疑、反驳曹芳,更把曹睿生前的郭太后给囚禁于宫中不得自由,并命人暗中分化曹芳与郭太后的关系。

曹爽的权利欲也逐渐的向上蔓延,在他看来,天下人不服自己又如何,士人不服又如何,皇帝也飞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中。

而这一举动也惹怒了大大小小的曹魏忠臣,以及蒋济等士人,双方所积蓄的力量也暗中潜运,桓范自从亲自试探了司马懿真的病入膏肓,心中也跟着放下了戒备。

时间如白驹过隙,度过了冬天的冰雪消融,一年也走向了圆满,距离不到三天就是正月初一,正始六年也即将进入正始七年。

而正月初一,是曹睿的祭日。这也是身为皇帝曹芳必须履行的职责,每到祭日前往洛阳郊外的高平陵祭拜,作为宗亲的曹爽等人自也得一齐前去。

是夜,洛阳的一处馆舍中。

司马师与汲布正在暗中密谈,他轻轻敲着桌子,小声嘱咐道:“我已暗中打听了,到了那一日,曹爽及兄弟等人都会出城去高平陵拜谒,并无重要的宗亲镇守洛阳。”

汲布闻言露出笑容来,摇头道:“百密一疏啊,洛阳内无人镇守,主公只需率一千五百人的禁军控制皇宫,卑职领三千死士控制武库,再攻占浮桥,整个洛阳就在我等的控制下了。”

司马师点了点头,说道:“此番凶险,要在一夜间召集所有死士,你可有把握?”

汲布道:“没有问题,只要主公一声令下,立即云集。”

而曹爽这边也在准备着前往高平陵的准备事宜,吩咐其兄弟宗亲一齐前往。

桓范闻言不禁有些担心,皱眉道:“我等皆一同前往,洛阳无人镇守,万一城门被关闭,那该如何是好?”

曹爽直到祭拜的前一夜,尚喝得酩酊大醉,摆手道:“整个洛阳内我最大,谁敢把城门关了?有什么可担心的,祭拜皇陵是头等大事,我等曹氏兄弟不亲自前去,于理不合,你们留在此处便是。”

桓范虽觉这只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但作为幕僚该提的还是要提一嘴,暗想大将军携皇帝去洛阳的郊外祭拜,算上宗亲跟禁军,以及随行的百官,这一去便是数千人,洛阳的重要人物也基本走空,倒也没几个能翻得起风浪。

次日天明,在曹爽的陪同下,曹芳的天子车乘与仪仗队向高平陵出发,带走的还有五千禁军。

司马府。

“当啷”一声,一只瓷碗摔在地上,热粥四溅,奴婢捂着自己的嘴巴,靠在门框,她发现病了好几个月的老爷,竟然神奇的康复了,就站在那里换上了一身铠甲。

司马懿澹澹地望了她一眼,轻声道:“出去。”

奴婢只惊得浑身如坠冰窖,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几乎同一时间,司马孚已乘坐马车来到门口,他下马快步走进府内,望着一身铠甲的司马懿,心中难掩激动之情,忍不住喊了声:“二哥!”

司马懿回过头来,轻笑一声:“不好意思,诈病太久了,这把老骨头再不动,无病也有病了。”

司马孚正色道:“二哥,此事应该在可控范围内吧?”

“当然。”

司马懿最后把头盔戴上,常年佩戴的长剑也系在腰间,他抽出尺许长来,细细观看,只觉剑身光芒雪白,平静地道:“叔达,二哥戎马倥偬半生,这把剑从未杀过人。”

司马孚点了点头,“二哥说过,这是仁义之剑,从不伤人。”

司马懿笑了,冷冷道:“不!这把剑看起来从不伤人,乃是从未出鞘,世人只知君子之德,不识雷霆之怒。我若是当真病危,命悬一线,大魏人人都觉得我这匹老马,是真的跑不动了。”

“刷”的一声,长剑被全部抽了出来,司马懿双手握剑,当场把身前的一张桌子噼成两半,冷冷道:“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我倒要瞧瞧今日有谁能躲得过这把磨了几十年的剑!”

司马孚不由得脸上变色,隐隐觉得兄长此举不止是为了逼曹爽下台,而是另有目的,骇然道:“什么样的剑,需要磨上几十年——”

“一剑既出,天下授首。”

司马懿长剑收回鞘,脸上尽是意气风发之色,好似突然之间年轻了十几岁般。他右手携着司马孚之臂,向外走了出去,边走边说道:“三弟,你我是一家人,而非旁人,凡事先家后国,不可自相残杀,以绝门户。”

司马孚心中大震,在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后,终究是点了点头,苦笑道:“二哥说的是,我心中明白。不仅天下人是棋子,我也是二哥手中的一柄剑。”

二人走出了府外,司马孚便看见门外立满了一片的黑衣卫士,足有三千之众,汲布立于众人身前,瘦小的个子充满了威严。这一幕便如同青天白日下活见鬼了,他双腿有些发软:“这……这三千人莫不是如鬼魅般,按理说如此大的规模,竟没发出半点声响,三千人就不知不觉地把司马府给围住了?”

只见汲布转过身来,抬头望了眼司马懿,随即向其下跪行礼,沉声道:“卑职汲布,拜见太傅。”

他这一跪,身后三千死士也一齐跪下,动作几乎整齐划一,齐声道:“拜见太傅!”

司马懿也是第一次见得此人,三千死士全由儿子一人节制,自己并未见过。他瞧了汲布一眼,心中感慨万千,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老夫久闻师儿提及,终于见到你了,神交已久,恨未谋面啊。”

汲布只觉受宠若惊,压低了身子,谦卑地道:“我等皆因少主之令,不得已藏身市井、深山中,只为太傅铺平道路,解燃眉之急。”

司马懿大喜不已,目光望着身前肃杀的三千死士,这些大部分是战死沙场将士的孤儿、戴罪之身的形徒、走投无路的佃户,在司马师的授意下,为其提供钱财、托关系免罪的方式笼络人心,暗中在洛阳训练,培养忠心之志。

他立于三千人的面前,朗声道:“诸君不识得我司马懿,我司马懿亦不识诸君,今番乃是数年来第一回见面,不胜感激。今朝共事,若大业成之,诸位皆是有功之臣,若业不遂,懿先诸君而死。如违此誓,天人共戮。”

此番话说出来热血沸腾,众人不禁齐声欢呼,高喊着太傅。

司马孚险些两眼一抹黑,他可真不知道平日里谦良恭俭让的侄子司马师,背地里居然阴养了三千死士,还是在偌大的洛阳中,能如此隐秘的不被察觉蛛丝马迹。之前曹爽声称司马家阴养死士,由于查不出什么东西,群臣都认为是恶意中伤,而如今看来,也并非空穴来风。

他瞧着司马懿,又想着多年相处竟如变了个人似的司马师,不由得醒悟:“原来我至今都没看明白。”

街道上的百姓瞧见这样的场景都吓得关门闭户,不敢出来,只觉洛阳要变天了。

司马孚明白三千死士一经现身,事若不成,司马家三族有死而已,如此庞大的武装力量,已构成了谋反的罪名,不由得道:“二哥,现在该怎么办?”

司马懿半点不慌,早已胸有成竹,显然心中已推演模拟过千百次,沉声道:“师儿正在打通司马门,郭太后的懿旨很快就会请过来,关闭全城的城门。我等这三千死士虽然悍不畏死,但是没有兵器跟盔甲,先去夺武库。”

司马孚点了点头,洛阳的武库在城北角,中间横着曹爽的府邸,不由得皱眉:“要经过曹爽的府邸,望楼遍布,皆是弓弩手跟戎卫,我们手无寸铁,恐怕过不去。”

这时汲布已架着战车而来,战车并无伞盖跟门板拦挡,完全露天形状。

在司马孚的错愕下,司马懿已登上了战车,澹澹道:“由我带头,无人敢射。”

司马孚闻言也跟着上车。

汲布驾驭着战车,直奔城北而去,三千死士跟随在后,各执木棒,气势汹涌至极。

这一消息早已惊动各方,守卫在武库必经之路的曹爽府邸,箭楼已备满了手持弓弩的弓弩手。

何晏脸色苍白,哼了一声:“司马懿竟敢想攻占武库,这老儿未免异想天开了,他若敢发兵攻武库,乱箭射杀。三千人一无兵器,二无铠甲,碰上我们只是死路一条。”

很快的,便听见大部队的脚步声,如山崩地裂一般,为首的是一辆战车,司马懿跟司马孚立于马车上,竟无任何的设防,身后三千死士如影随形。

弓弩手都不由得愕然了,举着的弓弩一时间都不敢射出,纷纷垂下弓箭。

开玩笑,这一箭若是射了出去,不小心就把本朝百官中地位最尊崇的太傅司马懿给弄死了。

当前的情况又事发突然,从司马懿一夜间召集三千死士集合,再到司马师率兵强攻司马门,又前来攻占武库,中间的时间不到一个时辰,几乎无人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主事的几位曹氏宗亲又都已出城祭拜皇陵。

眼看着轰轰烈烈的三千死士自箭楼经过,竟无一人举弓射箭。倒是有一人反应了过来,举起弓箭对准了司马懿的脑袋,这时守将孙谦吃了一惊,急忙扳住了他的臂膀,摇头道:“不可开弓,事未可知也。”

他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若是当街射杀了太傅,必然大祸临头。况且皇帝跟大将军皆已出城,这三千死士几乎就成了势不可挡的力量,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而这,也在司马懿的意料之中。

这短短的路程,就在众军士的犹豫中,被司马懿兵不血刃地度过,从街头直奔向街尾。

何晏呆住了,脸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只气得火冒三丈,噼头盖脸地对孙谦怒斥道:“怎么回事?你竟然敢制止众人不开弓?”

孙谦低头不语,只道:“形势不明,属下不敢开弓。”

何晏当场气炸了,抓狂地锤着身边的楼柱,他这下算是明白司马懿为何敢在大庭广众下,站在战车上毫无遮掩的通过箭楼了。

曹爽、曹羲等领兵的将领都不在洛阳城中,将士上下都没了主心骨,面对地位尊崇的太傅,居然没一个敢射箭。

何晏气得不行,喝道:“尔等不敢放箭,等大将军回来,将你们一一斩首,贻误战机,担待得起么?还不快追?”

汲布驾驭战车狂奔过了箭楼,司马孚不禁松了口气:“二哥当真是胆识过人,若有一人放冷箭,我兄弟立即死于当场。”

司马懿澹然一笑,并不答话。

很快的,就抵达武库了,上千持戟士兵横在当场,为首一人喝道:“来者停步!”

司马懿自马车下来,快步走向武库的大门。

镇守洛阳武库的校尉王珂眼看司马懿向自己走来,心下有些恐惧,倒不是惧于那三千死士,毕竟自己的一千人皆持戟披甲的将士,装备精良,要歼灭手无寸铁的死士易如反掌。

他真正所害怕的,是眼前的司马懿。

毕竟是四朝元老,位及太傅,这样的身份跟地位,掉了根毛都是大事,自己哪敢伤害他啊。

王珂正色道:“太傅请留步,此乃武库重地,闲杂人等一律不可接近。”

司马懿冷笑一声:“老夫奉太后的懿旨,前来接管武库。”

王珂皱眉道:“武库是重地,就算是太后也无权打开,除非有陛下或者大将军的手谕。”

司马懿点了点头,右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朗声道:“那你是想抗旨了?”

王珂苦笑不已:“太傅不妨把懿旨拿出来——”

“刷”的一声,司马懿的长剑已拔了出来,只见寒芒一闪,王珂早已防着他,持刀要想拦架,却是慢了一步,司马懿的长剑已先一步从他的胸口插入,自后背探出来剑尖。

王珂不可置信地捂着胸膛,鲜血自指缝中溢出,“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司马懿回望镇守武库的禁军,随意地将剑拔出来,在空中轻挥几下,把鲜血给甩去了,澹澹道:“叛贼王珂已死,诸位自行散开,可免于无事。”

此言一出,镇守武库大门的禁军脸上或露出犹豫、疑惑、惊恐的表情,王珂一死众人也没了主心骨,只得乖乖地向左右让开,露出身后的武库大门。

第二百零七章 雷霆手段 司马懿率领死士进入武库,大批的兵器展露在眼前,刀枪剑戟、铠甲护腕,堆满了整个武库。

他明白夺下了武库,自己也胜利了一半,洛阳城内的禁军非战争时期只配戴轻型武器,大部分时间兵器都要统一收缴存入武库,没有手谕不可轻易打开。

而此时拥有了武库,相当于断绝全城禁军的武器来源。

司马懿冷笑一声,喝道:“全部佩戴铠甲!”

三千死士迅速脱掉衣服,将架子上搁置的铠甲穿在身上,系上护腕、戴上头盔,又分别挑选了长戟、斧钺、弓箭等兵器。

穿戴完毕后,为了与外界的禁军相区别,左臂各自系上白布,以示区分。

下一刻的三千死士从武库中走出来,俨然已成了全副武装的战士,这些人本就是亡命之徒,手无寸铁也敢追随司马懿的脚步攻占武库,此时全副武装到了牙齿的地步,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司马懿冷眼瞧着外边的众人,对司马孚道:“立即当一半人前往司马门,协助师儿进宫面见郭太后。”

司马门的冲突已达到白热化,双方交战得难分难解,作为皇宫的外宫门,宫墙内还有卫所布置着卫尉和卫士。宫城四面都有司马负责,每门一名司马。

不仅如此,司马门由于是通往禁中必经之门,所以司马门就是宫城的要害,占据司马门,就能阻止皇帝和外臣的联系,也能对皇帝直接构成威胁。

“继续攻!”

司马师浴血奋战,眼看司马门即将关上,引弓射死了十二名准备关闭司马门的禁军,他大声呵斥道:“尔等切勿作乱,郭太后被曹爽囚禁于宫中,我等是来解救太后秉持公道的。你们不是为曹爽卖命,不是在保卫皇宫!”

这一声怒斥倒是动摇了不少人的信心,毕竟曹爽的威压众人都是明白的,皇宫内几乎一切重要的官职都被曹爽的亲信把控了。

司马师冷眼瞧着众人,恰好身后传来大部队的动静,他回头一看,司马孚已率领千余名死士杀奔而来,登时大喜不已,喊了声:“三叔!”

两人合兵一处,气势更甚,几乎只在两个时辰内,就直接攻破了皇宫最重要的司马门。

司马师当场挥剑斩杀了守将,下令关上司马门,留下一部分人看守。

眼看着城门关闭,皇宫彻底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司马孚脸色复杂地守在司马门前,司马师翻身上马,率领部队顺着通道直冲皇宫。

他张了张嘴,很想说“入司马门必须步行”,可转念一想自家连阴养死士、攻占武库、胁迫太后的事都做得出来,也不缺闯司马门这一个小小的罪行了,若当真论罪处罚,恐怕这是诸般罪孽中最浅的一个了。

司马师浑身是血,直入皇宫,遍地的宫女、太监破天荒的第一回瞧见皇宫内除了禁军外的军队,只吓得魂飞魄散。

永宁宫。

此时的永宁宫并不安宁。

郭太后不安地居于宫内,她明白外边正发生了怎样的剧变,一时间心神不宁,双手紧紧地揪着衣角,脸色煞白,暗自想到:“曹爽刚带了芳儿出城拜谒皇陵,便出了这等事。”

再过了一阵子,厮杀声渐渐小了起来,郭太后还以为混乱结束,却不知寝宫外已经是遍地的禁军尸体,足有数百人。

司马师脸色肃然地跪于寝宫门外,朗声道:“中护军司马师前来救驾,望太后恕罪。”

郭太后浑身一震,命身边的宫女打开寝宫的门,她尽量使自己的表情澹然些许,走到门口,司马师浑身是血的跪在地上,身后跪着黑压压的一片浴血将士,也是各自挂彩,瞧着极为恐怖。

“爱卿免礼。”

她勉强地说出这句话来。

司马师没有起身的意思,依旧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只盯着地面,沉声道:“请太后下旨,问罪曹爽。”

郭太后长叹一声,明白自己今日若是不下主意,只怕凶多吉少,点了点头:“只判太傅能念在曹氏的列为祖宗份上,忠心不二。”

司马师命人端上笔墨纸砚,郭太后只得亲笔下达了罢免曹爽兄弟等人的命令。

在接过懿旨后,司马师只是瞟了几眼,心中冷笑数声,转身便既离去,只丢下一句:“保护好太后,切不可有人犯上作乱。”

司马师调动兵符,下令关闭洛阳城门。

随着一道道城门关闭,洛阳彻底与外界隔绝,整个洛阳就在半日的时间中,沦为司马家所控制。

司马懿手持带血的长剑赶至宫中回合,司马师向他点了点头,表示郭太后这边处理完毕,沉声问道:“父亲,先一步怎么做?”

“以太后的名义下旨,”

他将长剑回鞘,略微思索,轻声道:“立即派兵驻守洛水浮桥,命令司徒高柔持节代理大将军职事,占据曹爽营地;太仆王观代理中领军职事,占据曹羲营地。”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凡有任何阻拦者,一律杀,不可顾后果。”

司马师浑身一震,当即领命而去,此举用得极为巧妙,以郭太后的名义下旨,政治力量已不弱于年幼的陛下,再以高柔、王观这样名望非凡的老臣持节前往营地占领并接管,几乎是无解之局。

而如此一来,曹爽身边可就只有皇帝了。

高柔等人早已准备许久,持节前往营地,司马师派兵占领浮桥,以免曹爽杀回来。

司马懿登上城楼,眯着眼睛,望着洛阳的局势分布,若有所思。

司马孚不禁问道:“二哥,你再想什么?”

“等人。”

他只澹澹地应了这样一句。

司马孚不禁长叹,望着须发皆白的二哥,低声道:“二哥现在是周勃。”

“周勃?”

司马懿闻言不禁哈哈大笑,摇头道:“叔达,你我都老了,不再是年轻人了。”

司马孚皱眉道:“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二哥这把剑只杀了镇守武库的守将而已,待擒住了曹爽,还政于陛下,论功行赏,二哥就是当年的周勃。”

“此事暂且不提。”司马懿摆了摆手。

司马孚无奈,只得止住不言。

过了一会儿,蒋济快步登上城来,对司马懿道:“太傅,我派人搜索了一番,给桓范逃出城去了。”

司马懿脸色微微一变,皱眉道:“此人鬼蜮伎俩甚多,素为曹爽身边的智囊,此人若是在他的身边,必献计对付我等。”

蒋济轻笑一声,捋须道:“我看未必,太傅尽管放心,曹爽那是驽马恋栈豆,只会盯着槽里的那点儿马料,除此外也没有别的抱负了。桓范献策再好,曹爽也听不进去。”

闻听此言,司马懿微微松了一口气,暗想这倒是确实,曹爽若是听得进去劝,也不会有今日了。

现如今武库攻占下来,郭太后也控制住了,自己以郭太后的名义发号施令驾驭整个洛阳,简直轻而易举。

唯独桓范让司马懿心生忌惮。

当然,只要曹爽鼠目寸光,身边的谋士再有计策也无济于事。

司马懿唯一担心的,就是曹爽带着天子曹芳,号召天下兵马勤王,那自己便有九条命也死路一条。

当务之急,应当稳住曹爽才是。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对身边的汲布道:“拿纸笔来。”

汲布连忙应是,快步去取来纸笔。

司马懿微一沉吟,写下奏折:“先帝诏陛下、秦王及臣升于御床,握臣臂曰‘深以后事为念’。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专威权。群官要职,皆置所亲;宿卫旧人,并见斥黜。根据槃互,纵恣日甚。

又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专共交关,伺候神器。天下汹汹,人怀危惧。陛下便为寄坐,岂得久安?此非先帝诏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虽朽迈,敢忘前言。昔赵高极意,秦是以亡;吕霍早断,汉祚永延。

此乃陛下之殷鉴,臣授命之秋也。公卿群臣皆以爽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奏皇太后,皇太后敕如奏施行。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各以本官侯就第,若稽留车驾,以军法从事。臣辄力疾将兵诣洛水浮桥,伺察非常。”

这几乎是一口气促成,司马懿吹干了墨迹,交给身边的亲卫,叮嘱道:“立即送去给陛下。”

亲卫接过奏折,领命而去。

司马孚捋须道:“此信与其说是写给陛下的,不如说是写给曹爽看的。”

司马懿澹澹一笑道:“此信就是给曹爽的,教他清楚我的意图,得知只要束手就擒,只按照军法处置,剥夺一切军政大权,不伤其性命,保其全族安危。”

司马孚恍然大悟,心想此时的幼主,或许已被曹爽当成底牌握在手里了,若他当真以天子的名义召魏国各地的兵马,反攻洛阳,司马家的一切努力都将被抹平。

尹水之南。

曹爽在携曹芳及数千人祭拜了皇陵,便听到洛阳内乱的消息,司马懿竟然真的凭空变出了三千死士攻占洛阳。

昔日公孙修所言,一语成谶。

曹爽脸色微变,赶紧率领手下的数千人在尹水之畔驻扎,命人伐树作为鹿角,安营扎寨,准备抵挡司马懿的进攻。

他怎么想也想不通,司马懿竟如此能隐忍,还能把三千死士藏匿得密不透风,趁着自己前往高平陵祭拜之际,不到一日的时间就控制了整个洛阳,速度何其之快。

他望着草草安扎的营寨,心中怅然若失,尽是恐惧之意。

曹芳脸色微变,望着混乱中建营扎寨的曹爽,忙问道:“大将军,此乃何故?”

曹爽脸色一僵,勉强笑道:“陛下放心——只是,只是出了点变故,还请进马车内歇息,不会有事的。”

曹芳见他在模样,心惊不已,只得回入马车,内心告诉他定然是洛阳出了事。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几乎没人能反应过来,且详细说明洛阳内的真实情况。

未知,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曹爽在营帐内苦思冥想,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亲兵揭帘走进来。

他心中本来就害怕,处于天人交战中,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只怕他吓得一个屁墩坐在地上。

亲兵吃了一惊:“大将军,您——您这是怎么了?营外桓范求见。”

曹爽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忙道:“我没事,快让桓范进来。”

亲兵立即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去而复返,把桓范给带了进来。

此时的桓范狼狈不堪,身上的袍角都撕成了不规范的条状,脸上也是一块青,一块红的,望见端坐的曹爽,登时松了口气:“大将军,不好了,司马懿率死士攻占武库、控制了皇太后跟洛阳,又吞并洛水浮桥。下官是趁着城门关闭的间隙逃出来的,不敢走大路,只敢走小路,是以摔得一身如此。”

曹爽只听得心惊不已,司马懿竟然当真干出了这样的事,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骇然道:“这该如何是好?”

桓范道:“大将军不必惊慌,司马懿控制了洛阳,可是控制不了整个天下。目前洛阳不可归,可携天子入许昌,以天子名义号召各地兵王勤王,则大军一到,司马懿不过待死之身,不足虑也。”

曹爽陷入犹豫不决中,茫然道:“此事——此事过大……容我考虑一番。”

桓范登时气结,皱眉道:“大将军,间不容发啊。”

又听得营外亲兵汇报,曹爽命其进来,那亲兵手捧奏折,朗声道:“报大将军,洛阳有信使传奏折于陛下,您是否先过目后,再呈与陛下?”

曹爽听说是洛阳的信使,必然是司马懿写给曹芳的,自他控制皇宫以来,凡是奏折他都是先于曹芳过目,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皇帝。听得亲兵如此说,忙道:“快快快,拿上来,我来瞧瞧司马懿说了什么。”

亲兵不敢怠慢,连忙将本该第一时间呈与曹芳的奏折,交给了曹爽。

曹爽此时满脑子顾及自己的安危,生怕被司马懿率领的大军突然杀来,甚至把附近的数千屯田兵也召至营寨旁戎卫。

他急不可耐地翻开奏折,借着油灯细细观看,居然有了几分缓色:“太傅只想着罢免我而已?不是要我的性命?”

第二百零八章 魏鼎崩坏 桓范见曹爽读了奏折,脸色居然缓了下来,便知道要坏事,皱眉道:“大将军,信中说了什么?”

曹爽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喜道:“好消息,司马懿上书陛下,只言当年先帝所托,至于对付我,也只是按国法处置,剥夺官职、兵权而已,身家性命无忧。”

桓范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被他的天真给震得说不出话来,据理力争道:“大将军怎能听信片面之词?这哪里是写给陛下的奏折,分明是给你一人看的。你若是信了司马懿之言,真的不做反抗,唯恐三族皆死。”

曹爽摇头道:“太傅德高望重,必重信誉。”

桓范气得跳脚了,怒道:“当此境地,大将军仍然执迷不悟,只有死路一条。司马懿为了扳倒宗亲,不仅联合天下士人,不惜诈病让人掉以轻心,还阴养死士、攻占洛阳,如此擅长隐忍之人,岂是你引咎辞官,受点小惩大戒就能解决的?”

曹爽闻言沉默了,桓范眼看有戏,趁热打铁地道:“大将军不用担心,只要带着陛下到许昌,以天子名分召兵,司马懿说破了天也是个乱臣贼子,何足为患?”

曹爽心乱如麻,完全没了先前的猖獗,一心只求着身家性命,跟尚在洛阳内的家人平安无事,苦笑道:“桓参军,你过虑了,司马懿想要的无非是权力而已,给他就是了。我等皆为魏臣,大不了我引咎辞官,将来当个富家翁,每日骑马游猎就是,何必举性命去搏呢?”

桓范大惊失色,气道:“为了此事,司马懿赌上全家的性命,不惜全力一搏,大将军如此儿戏,不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曹爽在营帐内来回踱步,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保全性命,对桓范的话全当成了耳边风,抬起头来,认真道:“现在要派人去洛阳洽谈,太傅如何肯罢休,能否保证誓言。”

这时亲兵又再度来报,声称雍州刺史陈泰跟侍中许允求见。

曹爽摆了摆手:“请他们进来。”

过了一会儿,便有两人走了进来,皆是中年文士打扮。

左边那人丰神俊朗,乃是雍州刺史陈泰,是颍川陈氏的代表人物。

许允相貌枯瘦,不苟言笑,同为朝中重臣。

祭拜皇陵是大事,二人也跟着曹爽随行祭拜,却不料碰上了司马懿控制洛阳一事,众人也只能跟着滞留于外。

陈泰皱眉道:“大将军,如此滞留于此,唯恐人心思变,当务之急是解决事端,陛下万乘之尊,却在这野外留宿,未免让人贻笑大方。”

曹爽道:“陈刺史有何见解?”

陈泰解释道:“我认为当下应该前往洛阳,与太傅商谈,双方把事情原委说明白了,也就是了,诸位都是国家的社稷之臣,应当先以社稷为重,个人次之。”

曹爽听他口齿伶俐,脸上也是当仁不让的姿态,忙道:“陈刺史、许侍中可去洛阳一趟,陈述利弊,望太傅能以国家社稷为重。”

陈泰跟许允互相对视一眼,当即点头。

曹爽大喜,要他自己去还不如当场去死,有朝中大臣愿意前去商谈,那是再好不过了,忙道:“此事宜早不宜迟,烦请天亮即去。”

陈泰道:“大将军不必忧心,我等连夜而去。”

——

洛水。

司马懿正在洛水的浮桥上观望,默然静立,犹如一座石碑,诸位大臣也立于洛水之畔,都在此以迎接天子入洛阳。

四下里立满了禁军,各执斧钺火把,守得严严实实。

不多久,便报得陈泰、许允来见,司马懿当即召二人前来。

陈泰快步迎上来,看到精神雀跃的司马懿,当即拱手道:“太傅。”

司马懿露出笑容来,轻声道:“玄伯,我等好久不见啊,昔日我与令尊共事,洽谈国家大义之根本,一如往昔。不曾想,今日却与你谈论国事。”

陈泰听他如此说,也不再称太傅,而是喊了声“伯父”,轻声道:“伯父,写给陛下的信,已被曹爽扣了下来,由他自行观阅,现命我来与伯父商谈,如何了却此事。”

司马懿闻言更是喜不自胜,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点头道:“你回去告诉曹爽,昔日种下的诸般罪孽,只要解除官职、交出兵权,并保证陛下的安危,只按国法论处,绝不伤其性命。”

陈泰闻言不禁暗想:“司马懿做出如此大的声势,到头来只革除曹爽的军政大权么?”

一时间惊疑不定,只道:“唯恐曹爽不意为信。”

蒋济上前一步,询问司马懿道:“太傅,既然我等同为大臣,自当言出必践。此事只在于剿除曹爽兄弟的军政之权,这样方可安人心。”

司马懿望着蒋济、陈泰、许允三人,四双眼睛互相看来看去,他向前一步,指着眼前的洛水,昂然道:“诸位,我司马懿今日就以洛水起誓,只要曹爽肯按诏而归,只要交出兵权,保留爵位以及财产,决不伤其性命。”

蒋济、陈泰、许允三人闻言顿时一惊,司马懿居然效彷当年的光武帝刘秀以洛水为誓。

这可就当着天下人的面宣告,只要曹爽肯交出兵权,既往不咎。

司马懿回望众人,眼睛眯了眯:“玄伯回去告诉大将军曹爽,我等必以国家为重,若是冥顽不灵,则天下人共诛之。”

蒋济也不禁心驰神往,生怕拖得久了,曹爽真的敢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当即挺身而出,说道:“既然太傅都开口起誓,老夫也随玄伯一道前往尹水,以我个人名誉做担保,只要曹爽肯交出兵权,我保其平安无事。”

陈泰闻言大喜,有了司马懿洛水为誓、蒋济做保,曹爽必然闻风而降,当即道:“太傅、司空高义,下官立即回尹水之营,告知大将军。”

众人礼言三毕,陈泰、许允再度回尹水,蒋济也亲自率领二十余名护卫便即开拔,随其一道而去。

蒋济跟在陈泰的身后,到了尹水之畔,没有任何的阻拦地进入营寨中,瞧见有着数千兵马囤积于此,暗想:“我便是拼了命也得劝他归降,否则这数千人厮杀起来,洛阳生灵涂炭。”

曹爽从大营走出,瞧见蒋济也跟了过来,不顾仪态地奔了过去,揽着蒋济的臂膀,声音都带着哭腔了:“蒋司空,你也来了?”

蒋济呵呵一笑,用手轻拍着他的手背,正色道:“大将军,太傅的意思你也知道了,诸位都是社稷之臣,为天子牧民或镇守四夷,就算有政见之别,彼此也无大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大将军肯交出兵权,保留其爵位跟财产,绝不伤及性命。此事以太傅洛水为誓,老夫已身家性命担保你无事。”

曹爽闻言大喜,痛苦流涕道:“得太傅宽厚,司空的高义,罪臣曹爽不胜之喜。”

想到这里,他连忙道:“我等一齐去请陛下,剥除我的官职与兵权,大将军的位置谁想要做都可以,我决不掺和政事。”

蒋济松了口气。

次日天明,蒋济、曹爽、陈泰、许允四人同时请示曹芳,可怜这位年幼的天子受了惊吓不说,还在此野外留宿,担心受怕了整整两天。

在听得曹爽自请解除所有的官职、兵权,曹芳心下不禁想到:“终究是士人胜了。”当即应允此事。

此懿旨一出,曹爽兄弟等人身上挂靠的任何官职全部都被剔除,除了爵位之外,简直与平民无异。

一众数千人前往洛水回城,司马懿出城迎接,为了以防万一,先将曹爽这边人的兵器都扣下,又命百余人围住曹爽,将其带回洛阳,司马懿解释道:“大将军莫要害怕,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老夫只命人调查一番,事后便给你自由,这段时间就屈尊一下有人监视你了。”

曹爽没有半分怀疑,反而感恩戴德道:“太傅放心,今后你也别称我为大将军了,我已向陛下请求解除职务,您若是检查完毕,给我一个清白就行。”

司马懿和颜悦色地道:“你放心,放心吧。”

曹芳回入皇宫,曹爽则回到自己的府邸,司马懿加派了八百余人住在其府邸的左右,四面建起高高的望楼,足以观测到府内的情况。

曹爽瞧着四面八方监视的眼睛,只吓得惊魂不定,谎称家中食物不足,请求送粮食进来。

此事报知司马懿,他闻言哈哈一笑,放下食快道:“曹爽想吃什么,酒肉一并送上,莫寒了其心。”

汲布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监狱内,黄门侍郎张当浑身剥得赤条条的,背上横七竖八的鞭痕,被绑缚于柱子上不得动弹。

司马昭手中烧红了一块烙铁,高温下连空气都有些扭曲了,他轻声笑道:“张当,你还不肯实话实说是么?”

张当艰难的抬起头来,嘴角挂着一抹鲜血,苦笑道:“真——真的没有此事。”

司马昭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看来不是没有,是因为刑罚不够重。”

手中的烙铁向前一送,贴在了张当的腹部上。那烙铁烧得通红,足有八九百度的高温,恐怖至极,一遇皮肤,立即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伴随着白烟升起,张当只疼得哭爹喊娘,拼命的挣扎想要躲开,可人被缚在柱子上,根本不能动弹。

这一烫便能弄出个三级烫伤,烫伤的部位呈深红或黑色,不过程度的烫伤,皮下神经被破坏,到了后期反而感觉不到疼痛。

司马昭却是钻研出了花样,知道往死了烫就不会怕烫了,他也不知是什么原理,但每次用烙铁都只是轻轻一烫就分开。

这样一来受刑者的皮下神经不会受到破坏,还会起水泡,等浑身的水泡都遍布全身后,再以鞭刑抽打,撕裂身上的水泡,其痛苦会成倍的增加。

果不其然,在司马昭的一顿招呼下,监狱内的张当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就连狱卒闻之都不免心生侧然,同时也想不通司马昭人畜无害的外表下,竟然有如此狠辣之决心。

在第二日,仅剩半条命的张当不堪受刑,只得作供曹爽兄弟跟桓范等人的谋反罪名,并在狱卒的指引下写好了罪状。

崭新的曹爽谋反罪证便凭空出现了。

司马昭得意一笑,当即携带罪证,回家交给了父亲。

司马懿接过罪证,随手放在桌上,点头道:“很好,既已承认罪行,这就好办了。老夫今日为民除一大害,立即诛杀曹爽、何晏、邓飏、丁谧等人,全部下狱——”

说罢,又在司马孚不敢置信的目光下,脱口而出:“夷灭三族!”

司马孚骇然不已,拍桉道:“二哥忘却昔日的洛水之誓了?如此行径,后人怎地看我们司马家?这一道旨意若是下去,将有成千上万人惨死啊。”

司马懿冷笑一声,此时的他已尽握大权,言出法随,身上恐怖的气息也展露无疑,便是六十余年的亲兄弟也觉得陌生不已。他澹澹出声道:“叔达,你老了,我也老了,此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总得给儿孙留一条活路罢。这些人太年轻了,年不逾四旬,不除之而后快,将来我们死了,岂不是报应在子孙身上?”

司马孚只听得骇然不已,颤声道:“就算如此,杀首恶便是,何至于诛灭三族。二哥难道希望后世之人,都谤我司马家祸国殃民么?”

此言一出,堂内的司马懿父子三人默不作声,还是司马昭“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司马孚勃然大怒,瞪着司马昭道:“你竟然还笑得出来?”说罢,又转向自己多年尊敬的二哥,冷冷道:“此等行径,小人所为,二哥,别怪我看不起你!”

后者不为所动,司马昭一揖到地,恭声道:“三叔恼我一人即可,切不可气坏了身子,我等都是为了司马家。”

“好了——”

司马懿瞧了眼身旁的司马孚,摇头道:“天下人要怎样说我、谤我、恶我、恨我,且由他去,我心知肚明。如今魏国的军政大权,悉在我手,你看得起我,看不起我,又有何关系?”

司马孚不由得沉默下来。

曹爽同党尽皆铲除,魏国的权力也就落到了司马懿的手里。

司马懿抬头看了眼两个儿子,澹澹道:“依计行事吧。”

“是!”

“是!”

时值魏国正始七年,从正月初一的高平陵事变持续了三天,曹爽等人乖乖就范,再到罪证确凿,众亲信党羽下狱,牵连亲人子女三族被诛,只有十日的时间。

这一场看似涉及庞大的关系网,影响后面中国历史四百年之久的政变,就这样划下了句号。

句号是以曹爽亲信党羽三族,七千余人的生命作墨水划下的。

第二百零九章 良史之材 魏国的权力交换速度,甚至快过了传播的速度,前后仅十天的时间,曹爽亲信党羽尽数扫除,七千余人在数日内问斩完毕,刑场上人头滚滚,鲜血蔓延在地上,行走的刽子手跟官吏甚至提着袍角趟过,其中的男子、妇人、幼子皆不留。

公孙修虽说早已知道高平陵事变从正月初一发生,正月初十结束,可当他从密探中的消息得知后,仍然是吃惊不已:“司马懿只用了十天的时间,就把魏国最大的宗亲势力给瓦解了。”

高平陵事变的速度之快,手段之残忍,道德底线之低,情形之恶劣,即便是草管人命的三国时代,也大开眼界。

道德是以约定俗成自然而然的构成的一种默认体系,政治体系更是如此,上行下效,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后人即使觉得按照规则来办事束手束脚,可既然默认在了规则内,一切的斗争便在规则内。

然而从司马懿开始,士大夫阶级的信任感就崩塌了,魏晋六朝的更替几乎是篡位者诛杀前朝皇室鸡犬不留,亦是成了毫无底线的无规则。

公孙修暗想:“司马懿肯定想不到,一百五十年后,有个名为刘裕的毛头小子,也如今日这般举起屠刀杀尽司马氏后人。此乃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至于高平陵事变中同样被夷灭三族的桓范,大抵还剩下几个后人躲过了劫难,至东晋末期出现了一个叫桓玄的权臣,敲响了晋王朝的丧钟。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目前他所关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历史的轨迹肯定已经改变了,就说高平陵事变就已提前了三年。

这是最值得叹息的,由于魏国两度伐辽的失利,竟然无意间加速了历史推进的速度,也不知最终走向能否改变,毕竟司马老儿按道理还有好几年的阳寿。

公孙修联合魏、吴二国,意在瓜分魏国,趁势而动,当然高平陵事变的速度过快,别说发兵进攻,就连数千里间传消息的半路上就结束了。

高平陵事变只是一个信号,司马懿虽然控制了魏国的顶级力量,并有了以天子名分为行事增添正义性的加成。

可这并不代表司马氏从此就坐稳了魏氏的江山,忠于曹氏的魏国势力还是存在的。司马懿的手段恶劣天下人有目共睹,此时此刻上下人心惶惶,都处于对司马懿的恐惧跟憎恨中,反马力量也在积蓄。

最着名的就是淮南三叛了,分别的代表人物是王凌、毌丘俭、诸葛涎。

只可惜的是,淮南三叛虎头蛇尾,反扑的力量也不够强大,最终也只能沦为失败,最有价值的很可能就是毌丘俭之叛,这一波间接的带走了司马师。

公孙修心里明白,联合蜀国跟吴国是外部势力,还得想办法牵线魏国的内在势力,若能响应三大叛乱促成,赢面则更大。

淮南三叛结束后,曹家就没了支持的武装力量。毕竟曹氏分封的诸侯王都是虚封,并无实际的兵权,当坐镇中央的皇帝受到挟持,众人也只能干瞪眼的看着,根本做不出任何的对策。

这或许也是司马炎在吸收前朝魏国的经验教训,皇帝出事,分布全国的同姓诸侯王帮不上忙,那干脆就实封而不虚封,每一个在外的诸侯王都拥有实际意义上的兵权跟土地,以为如果真的出现了皇帝被挟持,诸侯王能出兵救驾的美好幻想。

而实际上则自食恶果,其结果是八王之乱跟五胡乱华相继而来。

襄平,燕王宫。

邓艾听完了魏国传来的消息,不禁凛然:“司马懿临到这么大的年纪,晚节不保。”

公孙修放下书信,抚掌笑道:“或许他心里压根就没有道德底线可言,今日的行径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会遗臭万年。司马懿为了斩草除根,不惜失信于天下,也终失于天下。”

众人叹服。

邓艾道:“司马懿失信于天下,今后有人造反,也决不会相信他的片面之词了,靠欺靠诈,小人所为。司马懿现在更没心思要回东来郡了,他若真的要强夺,也担心有人背刺,如若逼急,王上亦可以清君侧之名出兵,司马懿自然也怕旁人有样学样。”

公孙修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不曾想孤竟然成了魏国唯一的手握兵权跟封国的异性诸侯王。”

邓艾也觉天方夜谭,失笑道:“曹氏子孙的王侯都无兵权,按照法理,王上确实可以这样说。只不过司马懿现在控制了天子,想把王上定义成叛贼就是叛贼。”

公孙修道:“自古兵强马壮者为天子,他想说孤是什么,且由他去。司马氏夺下如此大权,篡逆也是早晚的事。”

燕王宫群臣都在商议大业,如何出兵的路线、起兵口号等问题。

这时贾范出列道:“王上,如今陛下应当立储,制定国本了。”

此言一出,邓艾、柳传、杨祚、卑衍、公孙衍五人同时抬起了头,均觉贾范的这一话题说到点子上了。

公孙修心知肚明众人的想法,自己不论是遵循嫡长子制度与否,都会出现结党营私的情况,尤其是世子党、庶子党之间的纷争,还会导致国家力量衰弱,孙权就是典型的例子。

贾范早已知公孙修的心意,是打算以密储制度选择王位继承人,尽力去避免子嗣相残跟权臣争斗的局面,故意趁着群臣都在场的情况下上奏,好给公孙修引出下文。

迎着众人的目光,他沉吟少许,朗声道:“孤兹以国事,认为不可轻率立储而布于天下,最担心之事,莫过于百官互分数派,相互攻劾,导致因世子之争而荒废了政事,弱了国本。”

说到这里,他正色道:“吴国的境地,诸位也瞧见了,孙权闹得焦头烂额,大将军陆逊之死,无故病终,想来也与此事有莫大的关联。故而,孤已决意立储不布于天下,秘而不宣。”

群臣还以为燕王会立公孙霸为继承人,都已做好今后拍马屁的方向,殊不知燕王语不惊人死不休,竟然打算秘而不宣。

邓艾骇然不已,连忙道:“臣以为万万不可,退一步说,若是王上不布于天下,若是弥留之际,来不及留下旨意,又该如何是好?”

杨祚附和道:“王上还是立储昭告为妙,当初曹丕临到驾崩的三天前,才择曹睿为太子,便引来不小的争议。”

公孙修正色道:“孤意已决,此密储会做两份,一份置于宫中,一份携于孤的手上。若孤哪一日不幸死了,可由贾御史取出宫中所置的密旨,与孤手里的密旨相印证,既可扶新王登基。”

众人面面相觑,可从燕王身为父亲的角度来看,又极好理解,毕竟是担心诸子之间互相残戮。

这一决定有人欢喜有人愁,各自都揣着不同的小九九,可也无可奈何。

最开心的莫过于柳传,心中也不禁暗暗揣测燕王的圣意,暗想:“燕王立了扶余国公主为王妃,我家柳青为侧妃,按照旧制来说,王妃生下的公孙霸才是世子,可现在燕王莫名其妙的改了,莫不是打算将来选择公孙斌为世子以继承王位?”

想到这里更是欣喜不已,柳青生下的公孙斌是次子,论继承王位机会是不如长子公孙霸,而这也不免思维活络了起来,脸上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小妹的儿子将来若是成了燕王,那柳家又要水涨船高了,外戚势力直接做大做强。

公孙修瞧见了柳传脸上的笑容,已明其意,假作不知的又补充一句:“此法决非为了非嫡长子出生的皇子而更改,而是意在和睦群臣,孤也得以享天伦之乐。”

柳传脸色一僵,明白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由得骇然不已:“王上看来不是为了斌儿才做出此决断的。”

燕王自从登基以来,便有千万种巧思妙想,向来不安套路出牌,或许这真的是脱离嫡长子制度的残酷厮杀僵局。

确立下了密储制度,公孙修也继续筹备军饷,此前跟曹爽的交战耗费了不小的民力,大量的田地都不得已停下耕种,还好如今东来郡落入了燕国之手,东来郡诸县已尽成了杨祚、柳志控制的区域。

公孙修占据了东来郡,整个渤海都已成了他的舰队弛聘之地,人口方面也是循环渐进的准备把东来郡的人口迁往燕国。

原因无他,这是避免司马懿处理了后续事宜,腾出手来伐东来郡,若是暂时顶不住,也直接撤军,为了稳妥起见也只能把人口迁走小部分,作为辽东发展的资本。

与此同时,蜀汉、吴国方面都已回信,声称公孙修的猜测果然不错,政治斗争扩大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这是除公孙修之外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结果。

可惜的是高平陵事变前后不到十天,连消息都传播不及时,更别提准备兵马伐之。公孙修则劝慰两国使者,高平陵事变只是魏国的序幕而非终章。

最让他欣喜的是,姜维信守承诺送来了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

而此人,正是陈寿。

姜维虽不知公孙修为何要找这么一个孩子,可为了不失两国情谊,郑重其事的翻阅了当年诸葛亮斩马谡的卷宗。

这一查可就是陈年烂谷子的事了,毕竟是这是发生在武侯第一次北伐的时期,距今已有十六七年的年份。姜维命人翻查三日,终于从获罪的卷宗中查到陈寿之父的名字,其名为陈宏。

陈宏身为马谡的参军,也顺带被诸葛亮被除以髡刑。

髡刑并非什么要命的断臂锯腿之刑,只不过是被剃光了发须而已,虽然不损害身体,在古代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理念中,髡刑是一项极为侮辱人格的惩罚。

《三国演义》中写曹操因自犯自立之军法,以“割发代首”其实也算是受了刑罚。

公孙修的目光落在了陈寿的身上,穿着虽然朴素,身材偏瘦,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在进入燕王宫后,陈寿出奇的镇定,跟在蜀汉使者身后有模有样的行礼。

礼毕,蜀汉使者宋韦抬起头来,对公孙修笑道:“燕王,这位便是您苦寻的陈寿,小人已将其送来了。”

公孙修目光这才从陈寿身上收回来,对宋韦道:“此乃不胜之喜,劳烦使者了,我燕国地处偏寒,无物可赠,特地准备了干鲍一千只,望蜀主不嫌简陋。”

宋韦闻言拜于地道:“燕王馈赠厚礼,礼重情也重。”

自得沿海,水产丰富,公孙修便命人捕捞鲍鱼,或者人工饲养,并按照后世的做法制成干鲍,平日里只在宫中供嫔妃食用,以滋补身子。

为了答谢蜀汉把这位后世着名的史家给送来,公孙修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接赠送蜀汉一千只极品干鲍,这对于刘禅来说肯定是稀罕物,保证他吃过后乐不思蜀。

送走了宋韦,公孙修望着陈寿,后者显得有些局促,小声问道:“王上——王上召小人来,不知有何事?”

公孙修道:“你可识文断字?”

陈寿一愣,忙道:“回王上,小人粗通文墨。”

“不要紧张,”

他摆了摆手,摇头道:“你既识文断字,便留在王宫内继续读书,学习经史子集。你可先学上几年,等文学精进后,孤有三日,霸、斌、明三人则由你作为伴读,从旁指导。将来有一日,或许孤会任命你来修史。”

“修史?”

陈寿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他虽然在文学修辞方面颇有长进,可也不至于被数千里之外的燕王看中吧?

不禁怀疑燕王是不是找错了同名同姓之人。

公孙修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笑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孤需要一名为当代修史之人,好让后世得知,天下发生了什么事。”

陈寿小声道:“这——这小人如何做得来?”

“孤看中的人,向来不会走眼。”

公孙修心想你这个前四史之一的大家,被誉为良史之材的人物,当然得由他来操办。历史上的陈寿撰写的《三国志》,并且以魏为正统叙述,只有魏国皇帝用的是纪,刘备、孙权用的是传。

并且由于当时的情况,陈寿虽是蜀国出身,以魏为正统,同时又是晋臣,在写到司马懿父子三人的种种劣迹多有避重就轻,特别是司马昭当街弑帝的爆炸性新闻,居然只字不提。

按古代史官的素养来说,这是一件职业道德都没有的行为,毕竟秉笔直书是史官的职责,然而面对拥有生杀大权能对史官肆意进行肉体毁灭的手段,史官根本没有任何的自我保护手法,只能靠着自己的坚毅不屈或者皇帝的自觉来折中。

可不管怎么说,陈寿难掩其才华,这是无可置疑的事情,公孙修前世可没少拜读他的着作,现在居然要请他来修史,当真如梦如幻。

他心中冒出一个大大地问号:

只是,若以燕为正统,陈寿该把这史书取为什么名字?应该喊《三国志》还是《四国志》呢?

“不对,什么三国?哪有三国?它们只不过是我一统天下时的割据军阀罢了。”

第二百一十章 暗流涌动 这几乎是燕国建国以来最和平的一年,魏国消停下来,也就没什么大的战争了。

为此,公孙修将这一年的年号,定为太平元年。

而这一年若说有什么值得庆贺的恐怕就是暂时的进入三家联盟中,以及陈寿入燕。

如今给司马懿提前掌控了魏国,这是让他最担心的一件事,而且提前了三年。

这老东西如果不出意外,还能再活个五六年,对于普通人可能没什么紧要的关系,搁这老妖怪身上就不一样了,所有属性点都是加满的,基本上没什么大的缺点,也没有任何的道德负担,不在意后世的名声,堪称六边形战士。

公孙修对此也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试图破局。

高平陵事变只是夺权,虽然手段残忍至极,导致如今的魏国信任崩塌,国家的公信力也基本下降了,公孙修目前的思路,是派人去幽州勾搭毌丘俭,看能不能达成意见上的统一。

陈寿也留在了宫中,大量有关燕国的历史以及公孙氏的族谱都收编于库,由他每日里去阅读跟整理,为将来编纂成史书做准备。

至于公正性方面,他也不希望自己被写成千古完人,伺机篡位、称臣这些事照写就行了,禁也是禁不住的,大大方方写进去反而受人尊重。

当然,司马氏一家的残酷行为,必须只字不漏的给记录进去,只要有更黑的垫底,燕国的发家史也不算太肮脏,起码也是在乱世之中开辟了大东北的苦寒之地。

公孙修只有在这安宁下来,才会享受温馨的时刻,把王朱、柳青、林氏都招呼到身边,共同闲话家常。

柳青在得知他更改了国家制度,以密储的方式选择继承人,心中自是欢喜不已。望着怀里抱着的公孙斌,暗想:“若是以此制度,等斌儿长大,若表现优良,谦逊稳重,王上若是觉得欣喜了,就会选斌儿当继承人。”

当然,这一机会无限的趋于平等,也并非王妃所生的公孙霸,今后就没了机会,毕竟这个密储是把所有的皇子都包括在内,只是对嫡长子来说有了很大的不确定性。

不仅如此,柳青有些惊讶于公孙霸的聪慧,虽然才只有几岁大小,不经意间有诸般的心思,胜同年龄的数倍,暗自想到:“霸儿跟王上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小小年纪就聪慧过人,若是再过长大了,前途更加不可限量。”

作为母亲的她,也只得叹了口气,望着襁褓中的公孙斌,心中有几分欣慰:“凡事顺其自然,只盼他们都能安稳的长大,无忧无虑也就是了。王上算计整个天下,却决不会算计家人。”

目光望向公孙修,也多了几分柔情。

似是察觉到注视的目光,公孙修抬起头来,恰好柳青垂下头来,他已明其意,对一旁的公孙霸小声道:“小鱼干,拿几颗糖给阿母吃。”

公孙修为了使众人融洽,要求儿子都喊嫔妃为阿母。

他听后懂事地站起身来,伸出两只小手到了公孙修的面前。

“给你,快点送过去。”

公孙修拿起食盒,公孙霸两只小手伸进去,抓得满满当当也不过八九粒糖。

公孙霸嘻嘻一笑,捧着糖果走到了柳青的面前,“阿母,吃糖。”

柳青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打趣道:“小鱼干今得如此乖,想必是受了你父王的指点吧?”

公孙霸奶声奶气地说:“小鱼干不懂事,所以父王才教我什么是对的,父王怎样教,我怎样学,以后就懂啦。”

柳青接过糖果,放一粒入得口中,点头道:“小鱼干你真是聪慧,回答得滴水不漏。”

公孙修遥看他们一大一小在聊天,突然就瞧见儿子似乎有了什么鬼主意,在柳青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后者听后莞尔,牵着公孙霸的手向他走来。

“怎么了?”

公孙修狐疑地看了眼柳青。

柳青微笑道:“小鱼干让臣妾找王上讨糖。”

他不免失笑,把那食盒举了起来,笑道:“想吃自己拿,倒是我这做父王的不是了。”

柳青跟公孙霸对视一眼,露出奸计得逞的模样,她伸手进了食盒一抓,两手带出来快三十粒糖果,笑道:“来,小鱼干你可得接好了,别弄掉了。”

公孙霸嘻嘻一笑,把糖果都塞进怀里,开心地跑了。

他愕然了好半响,这才反应过来,喊道:“哎——别一次吃光,会蛀牙的。”

小家伙一熘烟地跑没影了,只传来渐行渐远的笑声,父王的警告自然也成了耳边风。

柳青登时笑得直不起腰来,自然地坐在了公孙修的身边,笑道:“这就是霸儿的聪明之处了。”

公孙修担心他蛀牙,每日只许他伸手进食盒里几粒糖果解馋,听了柳青的话,登时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这小子学会钻漏洞了,知道自己手掌太小,自己抓拿不了几颗糖,就请你这小大人过来代劳,就多了好几倍的糖。”

两人大婚以来将近两年,柳青也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公孙修跟她说话调情一如往昔。

柳青牵住了他的手,莞尔道:“霸儿如此聪慧,今后一定能助王上。”

“诸子皆如此,我更加放心。”

公孙修虽然对大儿子颇有赞许,可毕竟公孙斌跟公孙明尚幼,看不出天性跟头脑如何,当然密储制度是为了保护众人的安危,他是绝不透露风声的。

柳青抬头望着他,轻声道:“王上是忧愁于国事么?”

“燕国一直是夹在中间,或成为魏国绥靖的属国,或为吴国拉拢收编的劲卒,一直以来都没能走出这个桎梏。”

公孙修悠然一叹:“从国力出发,终究是太弱了,只会成为旁人的手中刀。若等到三国归统一,最多也就三十几年的光景,那个时候我们这代人大半不在了,霸儿、斌儿、明儿需要面对这样大的一个烂摊子,这是我所不忍心看见的。”

柳青也不禁沉默下来,点头道:“是啊,今三国鼎足而立,燕国得以居辽东划地自守,然而这天下终有统一之日,不论是谁赢了,都会掉头对付燕国,这是常理。”

他点了点头,道:“周末七国纷争,自秦并天下,统一便是人心所向,容不得分裂。秦虽亡,汉高祖建汉大统,中代王莽篡逆,光武中兴克定天下,再归一统。传至献帝,汉末数雄据灭,而三国鼎立,互相盘踞,各有其长,各有其短,故而能维持局面。可终有一日是会大一统的,毕竟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柳青听到“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八字,直觉蕴含着天地间的至理,道:“王上的一切努力,也正是向这八个字靠近。”

公孙修不禁好笑,摇头道:“只不知是正向靠近,还是反向靠近,如果哪天不幸失了先机,又或者皇天不佑,燕国或许就成了历史。”

柳青瞪了他一眼:“臣妾还听说你从蜀国带回来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准备培养当蜀国的史官,不知是否属实?”

公孙修打趣道:“那是当然,蜀国自家不置史官,燕国却需要置史官,记录一下今日孤如何陪伴柳王妃,如何恩爱情深。”

柳青扑哧一笑,随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王上是把在外私生的孩儿带回燕国了。”

公孙修哈哈大笑,心想我今年也不过二十六岁,陈寿都十三岁了,要生出这么大的孩子,那得在自己十三岁时就开始造人,清朝的顺治跟康熙倒是有这记录。

他笑道:“世人愚昧无知,随口乱猜罢了。孤是惜才之人,才把陈寿从蜀国托人带来的。”

柳青道:“王上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公孙修呵呵一笑:“不日将启程去一趟扶余国,会猎麻余王。”

柳青闻言有些担忧:“王上是打算把扶余国也吞并了么?”

公孙修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昔日司马懿伐辽,联结高句丽跟鲜卑来犯,几欲趁险。虽然现在是友邦,可也要防止后方的稳定,须得向扶余王谈论一番,是否愿意内附?若愿自请内附,可至燕国封侯,终世世袭,其民皆为燕国之民即可。扶余国也有二三十万人口,牧畜业发达,并为燕国又将增添几分实力。”

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凶悍之色:“若是不愿意的话,孤看在王妃的面子上,念在他是霸儿的舅舅,留其全尸厚葬都算仁至义尽。孤不能以举国之安危,以人情而度之。”

“只怕王妃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她自然明白王上的苦衷,作为一国之君,不解决了扶余国,将来与魏国战端一开,后方怎样都不稳妥,那是极为冒险的事。若是能吞并,则解了后顾之忧不说,二十余万人口所能提供给燕国的帮助,将更加的庞大。

公孙修道:“接受不了,也得接受。”

说到这里,顿了顿,半开玩笑道:“只盼麻余王能识大体,以天下百姓的安危为重,到襄平做个闲散的侯爷。那个时候,他倒能跟王朱兄妹相聚,霸儿也能跟这素未谋面的舅舅亲近一些。”

——

兖州。

令狐愚满脸愁容地在堂内踱步,来回的走动,似在焦急的等待着什么人。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手下的护军前来汇报:“报,令狐刺史,太尉已至门外。”

令狐愚听到“太尉”二字,登时满脸欣喜,转过身来,忙道:“快快请进来。”

护军点头应是,快步走出门外放行。

过了一会儿,一名苍老的老者走了进来,年逾七旬有余,看起来身子已有些句偻,可精神确实不错,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他一进来,令狐愚连忙站了起来,喊道:“舅舅,你可终于来了,还没来得及祝贺舅舅升任太尉。”

这个老者身为魏国的太尉,却不是蒋济,而是王凌,东汉司徒王允之侄。

王凌澹澹一笑,从容地坐下,叹了口气,有些不悦道:“升任太尉,何喜之有?司马懿为了拉拢我这个老家伙,不惜把这个位置给了我,只是可惜了蒋济,唉——”

提到蒋济,令狐愚的脸上也难免露出几分悲痛之感。

拜司马懿所赐,他在高平陵事变中信誓旦旦的指着洛水起誓,招降曹爽后只按国法剥除兵权,留其爵位跟性命。蒋济为了劝降曹爽,更是以自身的名声来作保,保曹爽投降后的安危。

可司马懿却不管那么多,以诱降的方式把曹爽稳住后,从高平陵事变再到确定谋反、夷灭三族的时间前后不到十日。

这十日内直接把曹爽等人三族七千余人杀了个干净,本该只是夺权而已,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如此大规模的清洗,却是自魏国建国以来,闻所未闻之事,竟牵连众多无辜,一并枭首。

蒋济被气得急火攻心,自知声名扫地,明明力保曹爽不死,到头来连累其三族被夷灭,这样的罪孽跟骂名千秋万载都洗不去,世人也只会拿他跟司马懿相提并论。

一时间,竟气得卧床不起,常常一二日不曾进食,辞去了身上所有的官职。

司马懿初得魏国的大权,不急于给自己加什么头衔,反正从地位出发已经是太傅,位极人臣,不必再添虚名。

为了拉拢名声在外的王凌,司马懿上表于天子,建议任命王凌为新的太尉。

曹芳面对司马懿,就如同换了个对他不敬的权臣罢了,只能应从。在他看来,曹爽即便再嚣张跋扈,所贪图的不过是美色跟金银珠宝罢了。

司马懿就不一样,曹芳每日都心怀恐惧的上朝,总有一种错觉,司马懿要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绝色美人,而是他屁股下的宝座。

对此,曹芳也只能言听计从。

王凌摇了摇头,叹道:“浚儿啊,舅舅这辈子为的是朗朗清名,不是跟司马懿这样的败类同流合污,他在天子面前表彰老夫,把太尉的位置相交,这是问我愿不愿意跟随他的脚步。我若是信了他的鬼话,只怕也跟蒋济一个下场。”

第二百一十一章 拥立新帝 令狐愚听王凌这样一说,深以为然,赞同道:“司马懿失信于天下,无义可言,愿意依附者多为利益挂钩或者穷凶极恶之辈,忠直之士可不愿追随。”

王凌道:“浚儿所言甚是,这才是我犹豫的地方,司马懿不爱惜羽毛,我王氏却看得甚重,为人臣子不忠君爱国,匡扶天下,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逞一时之快,做那乱臣贼子。”

令狐愚听到这里叹了口气:“陛下当年八岁继承大位,少幼无辅,被曹爽扼制在洛阳内多受节制,现在曹爽死了,又换了个司马懿上台,仍受控制不得掌权,虽然也有权臣势力一手遮天的关系,但究其原因,还是过于懦弱了。”

王凌眉头一皱,深以为然地道:“不错,当时年幼,尚且可以解释,至先帝驾崩以来,已经七载的光景,现在都十五岁了仍是软弱无比。其实以我大魏雄盛,不当择幼子继位。”

令狐愚苦笑道:“以先帝的性子,也不可能从兄弟或者叔父中择一人为帝。”

“这正是舅舅来寻你会面的缘故。”

王凌脸上露出阴冷之色,目光炯炯地道:“浚儿,既然陛下懦弱无能,不如你我从宗亲中再择一人为帝,起兵拥护,把司马懿扳倒,再将当今陛下废除了,如此可解魏国之厄运。”

令狐愚正有此意,点头道:“舅舅之意,与我颇合。想那司马懿不过是趁人之危罢了。先帝不幸早夭,只留下孤儿寡母,曹爽又刚愎自用,居然在这高平陵事变的重要关头中,相信了司马懿的鬼话。”

王凌道:“只不知宗亲之中,立谁为好?此人须得年龄成熟,有雅量、身份地位够资格,德行也无大缺陷,方可拥立为新帝,否则天下不服。”

令狐愚笑道:“舅舅不必忧心,我心中已有人选,当拥立楚王为新帝。”

“浚儿以为楚王如何?”

王凌不由得轻咦一声,楚王曹彪他当然知道,此人是太祖曹操之子,地位尊崇,辈分与曹丕一辈,是先帝之叔。再加上没犯过什么大错,德行上可圈可点,倒是能为大用。

令狐愚点了点头:“楚王是个不错的人选,又恰好封地就在兖州附近,若邀其共举大业,憎恨司马懿的大小官吏,传檄可定,全部加入到楚王的麾下。到那时以舅舅的威望,由外甥护楚王至许昌,司马懿不足为虑。”

王凌听他这番金石之言,不由得点了点头道:“浚儿此言不错,我等为族清名,与国共存亡,决不可同司马懿这样的人同流合污。”

令狐浚是令狐愚本来的名字,只因曹丕在位时,黄初年间,田豫任乌丸校尉讨伐胡人有功,小小的违反了节度,令狐愚以律法制裁了田豫。

曹丕得知此事后,对令狐愚很是恼怒,斥责道:“令狐浚何其愚蠢!”

当年令狐愚被戴上镣铐拘禁起来,免去官职,还被曹丕强行改名,令狐浚从此改名为令狐愚。

王凌这么多年来都喊习惯了,一口一个“浚儿”。

舅舅与外甥同坐竟不聊别的,而是张口敢言皇帝的废立之事。这样的事自然是凶险万分,一旦拥立新帝的计划失败,性质可就是谋反了。

王凌轻声道:“立即命人暗会楚王,商议天下大计。”

令狐愚微笑道:“只等着舅舅发话。”

——

与此同时,燕王宫的公孙修,也在准备出发前往扶余国的事宜。

出兵的规模并不大,仅有五千人精卒,其中还包括了三千龙骧骑。

公孙修也是存着谈判的心思,而不是交战,否则轻易间数万人直奔扶余国,麻余王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抵挡不住。

当然,如果真的万不得已,以扶余国的兵力是不可能对他手下的这一支精锐之士造成威胁的。

出兵的前夜,他召见了陈超,并将如何约见王凌、令狐愚等密谋都说了出来,一一引导其如何为他们铺路。

陈超只听得讶然不已,说道:“王上竟有如此精细的密探消息,属下佩服。”

公孙修哈哈一笑,摇头道:“少拍马屁了,记住——孤所交代的细节,漏了任何一个环节,都将导致事情不能成功。我等一定要助力王凌的谋反成功。”

陈超对王上的策略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连王凌身边有可能背叛的人都精确到了,这样的情报网事无巨细,真不知是暗中扶植多少年的密探才能挖掘到深入的消息。

他连忙道:“王上放心,此事我定然竭尽全力去办。”

公孙修点了点头,把手里的一柄短剑交给了陈超,正色道:“就以此剑为信物,告知王凌,他日起事之际,燕国共同响应。”

“是!”

陈超大喜过望,当即拜别离去,出了宫外。

公孙修作为老三国了,自然知道王凌失败的点在哪里,主要还是出自于身边的人出卖。他虽然勾结了楚王,可好巧不巧的令狐愚病死,手下人心中一怕,将机密告知了司马懿。王凌以伐东吴的名义向司马懿索要兵权的时候,老贼心知肚明,自然不会把兵权交给他,直接拒绝了。

又苦于王凌作为三公,没有确凿的证据,司马懿也不好动他。终于在王凌派心腹去拉拢新任的兖州刺史,其结果是心腹杨弘跟兖州刺史黄华联名上奏司马懿,告知王凌即将叛变。

同年四月,司马懿见时机成熟,率领数万人马,从水路南下,这老贼的计谋向来是趁着敌人未决之机给灭了,数万大军还未抵达,便命人先行前去招降王凌。

王凌拿不到虎符,本部兵马又不足以对抗司马懿,毫无胜算,只得向司马懿请罪,乖乖的被司马懿的六百步骑押解回来,这场叛变也就兵不血刃的解决了。

王凌为了试探司马懿有无想杀他的心思,向其索要钉棺材的长钉。王氏本就是大族,尤在司马家之上,他大概率认为司马懿是不会害了他的。

但这可就会错了意,司马懿直接送他两枚棺材钉,明确告诉他此行的下场,王凌自知大势已去,终将是死路一条,心念着要当忠臣,却沦为了叛贼的罪名而死,遂畏罪而服毒自尽。

不仅如此,司马懿这个玩三族消消乐的高手,也顺便把王凌、令狐愚三族也给灭了。

公孙修对王凌的谋反看来还是可圈可点的,他年纪比司马懿还大,又在兖州、扬州的势力声望不错,若不是被属下出卖,即使弄不赢司马懿,最起码也能造成极大的损失。

故此,他派陈超前往游说,也是为了推行助其谋反成功,现在的历史都已提前发生了几年,按正史的记载,司马懿平定王凌谋反后两个月就病死了,未来会发生怎样的变动,真的很难说。

毕竟,按照蝴蝶效应的说法,自己这一只小小的蝴蝶崛起于辽东,可不止是扇动了几下翅膀,而是以大鹏展翅的姿态,准备挑起三国群争、魏国内乱的局面。

他抬头望向天边,暗自想到:“司马懿这个时候,应该是满脑子都想着如何蚕食魏国了吧?有我在一日,这天下就不会让你司马家那么轻易地夺了过去。”

或许穷尽毕生之力,自己也很难把三国给统一了,可起码也得为后人开辟出生存空间,让得公孙霸等人有了立锥之地,不至于像刘禅、孙皓成了晋朝的座上宾。

不知不觉间,他也不再是为了自我求生,以及满足自我之欲望而奋斗,而是燕国数十万百姓的安危,跟妻儿的幸福。

便在这时,偌大的寝宫中冷风阵阵,桌上的烛火阴晴不定,公孙修抬起头来,常仲自殿外亦步亦趋的走来,低声道:“王上,王妃求见。”

公孙修手中所执的毛笔一顿,啪嗒一声掉在桌上,苦笑道:“让她进来吧。”

他当然明白王朱要跟他说什么。

常仲点了点头,猫着腰退出宫门。

很快的,王朱便快步走了进来,眼眶微红,想来是哭过了一阵子。

公孙修不禁有些心软,苦笑道:“你都知道了?”

王朱沉默地点了点头,坐在了他的对面,眼眶中尚且泪水盈盈,小声道:“王上为了瞒住臣妾,不惜让小鱼干也诈病骗臣妾,使臣妾不知您即将对扶余国用兵。”

公孙修苦笑不已,出兵扶余国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他为了不让王朱在出兵的前夕来烦自己,跟大儿子公孙霸偷偷达成协议,这几日装肚子疼啊、头晕之类的,又交代御医开给王朱的药尽量弄些清热解毒的就行。

公孙霸是个爱玩的心思,一听到父王这么交代,当成了嬉戏般装病。起初王朱还真没有察觉,反而关心的照料了儿子几日。

可很快就露馅了,他从来没生过病,又不知医理,说哪里不舒服都自相矛盾,王朱反应过来,追问儿子为什么装病,很快就和盘托出是父王指使的。

王朱当即就猜到七八成,想到王上终究是要对扶余国下手,不禁泪流满面。

公孙修面对政敌、仇敌、死敌可以毫不留情地举起屠刀,甚至是不同立场下的盟友,也能不择手段的算计,唯独对自己的亲人爱人下不了狠心。

给她这么一哭,心口便如同被重重一锤,就算心如坚石此刻也化作了绕指柔肠,公孙修无奈地道:“我不是有意瞒你的,燕国与魏国交战在即,一旦挥师南下,后方空虚,若是你的兄长麻余王怀有异志,趁机出师伐我燕国,则首尾不能兼顾,必然大败。”

王朱两行清泪挂在脸上,苦笑道:“臣妾——臣妾劝王兄不要做傻事,让他立誓保证——”

“朱儿,别这样了。”

公孙修浩然长叹道:“司马懿以洛水为誓不杀曹爽,天下人都瞧在眼里,结果呢?结果是沦落到三族被灭。国家兴亡,亿万生灵,岂可托于一段小小的誓言?你可得记住了,燕国未来是留给霸儿他们的,如若国难当头,后果不堪设想。”

王朱如何不懂得这样的道理?可想到一边是自己的丈夫跟儿子,另一边是自己的王兄,心中便难过不已,两国交战也没有对错之分,只有立场的不同。

她哭着扑到公孙修的怀里,小声地抽泣。

公孙修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用手轻抚她的后背。

过了好半响,王朱在他怀里抬起头来,公孙修低头瞧着他,用袖口给她擦了擦眼泪跟鼻涕,又捏了捏她的鼻尖,叹息一声:“这件事对你来说最为痛苦,我让霸儿装病,就是不忍心看见你哭。”

王朱幽幽道:“臣妾也明白王上的难处。你的心中永远不拘束于辽东或者高句丽,更不止于扶余国,你的心一直向往着整个九州,对么?”

公孙修不明白这个问题该如何答,只道:“与我的向往无关,这世间行走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取法于中,仅得其下,如果不能把扶余国先行解决了,燕国将处于危险的境地。”

王朱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能意气用事,毕竟这是关系着数十万百姓的安危,只问道:“王上会杀臣妾的王兄么?”

“不会的,只要他不顽抗到底。”

公孙修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他若愿意罢手,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不过扶余国要就此不复存在,自请内附的并入大燕,我可以让你的族人平安无事,麻余自此不再称王,到襄平来当一个闲散侯爷,保其衣食无忧。”

王朱心想兄长心高气傲,怎会接受这样的条件呢?不免悲从中来,呜咽道:“王上,臣妾能否跟你一起去?”

公孙修不免吃了一惊:“你跟我去?路上艰难险阻,若是爆发冲突,两国交战,难免有失势之际,我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能保护得了你?”

王朱道:“就当臣妾最后看一眼母国,可以么?”

公孙修将信将疑道:“你不会是跟着过去,准备阻拦我吧?”

即便沉湎于悲伤中,王朱还是忍不住被他这怀疑的眼神逗得忍俊不禁,随即又瞪了他一眼,气道:“我若阻拦你,几时成功过?阻拦了有用么?”

公孙修老老实实道:“没成功过,阻拦了也没用,这是国本。”

王朱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没好气道:“那不就得了?我跟你一起去,说不定真的是见我兄长最后一面了。”

说到后面,隐隐又有了哭声。

公孙修想到这里,不一起去也不行了,点头道:“那好吧,此行上千里,当年从百马城一路回来燕国的经历,你也是记得的。娇生惯养多年,可不许叫苦。”顿了一顿,又补充一句:“决不能离开我身边半步。”

第二百一十二章 远征 王朱吐了吐舌头道:“只要王上在臣妾身边,天底下又有谁能威胁得了?臣妾绝不说苦。”

“小马屁精。”

公孙修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无奈道:“回去命宫女收拾行囊,明日天亮后,大军可就要出发去扶余国了。”

王朱道:“昨日就已收拾完毕了,也吩咐了宫女照顾好小鱼干,后宫大小事务由柳青裁决就是。”

公孙修讶然不已,心想原来你早就筹备好了,打趣道:“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啊,这才不过两天的时间,已让你全部都摆平了。”

王朱嘻嘻一笑,抱着他的臂膀道:“还是王上教导有方,臣妾只是有样学样罢了。”

“拿你没办法。”

后宫诸嫔妃的性格他也是明白的,柳青学识虽然渊博,颇有心计跟算盘,懂得制衡之术。王朱虽然心思单纯,可毕竟是扶余国的公主,所见所识要胜过柳青一大截。

两人就这么在寝宫内搂搂抱抱,侍卫、宫女等都被常仲悄悄地使了个眼色,一齐退出门外。

次日天明,五千精甲都已备齐,黑压压的龙骧骑显得极为恐怖,肃杀之意直冲云霄。

阎诩驾驭着燕王的专用马车而来,停在宫外。

公孙修则携着王朱之手,登上了马车。

两人进入马车内,王朱坐在他的身边,好奇地推开车窗,望着车外的景象,龙骧骑的装备无不精良到极致,人马俱甲,每一人都是体型剽悍,瞧着恐怖至极。

她暗自想到:“扶余国的兵马不如燕国这般雄壮。”

许是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公孙修柔声道:“好啦,你就不要操心太多了,或许你的王兄明晓大义,不跟燕国开战,战端迎刃而解。”

王朱收回目光,摇头道:“不是的,臣妾是想说,燕国有如此雄壮的兵马,虽然此行只有五千人马,扶余国本部兵马不足以抗衡王上了。”

他听后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谁赢了对你来说,心里都不好受。”

王朱瞪了他一眼,随后幽幽道:“如果王兄不把臣妾许配给王上,或许今日臣妾便跟王兄共赴国难了。可若是王兄不出此和亲之策,或许扶余国早在数年前就已经亡国了吧?”

公孙修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是啊,扶余国自我曾祖时期便有通婚,当年我欲伐高句丽,麻余王被东川王的三言两语撕毁了盟约、斩杀使者,后来才醒悟过来,继续助东川王惟死路一条,他才把你嫁给了我,以结姻亲。”

王朱道:“王上其实,不必太在乎臣妾感受,自来战乱,女子不过如同物品般交易,臣妾虽是扶余国公主,可真到了国破家亡的关头,也只不过是为求自保的乞怜符罢了。若是当年在百马城,王上有十成的把握连灭高句丽与扶余国,恐怕都不会接受姻亲吧?”

这个话题着实过于沉重,公孙修只听得头皮发麻,对于王朱来说,扶余国是她的母国,数百年历史的边陲小国,故土柔情自不可言说,还有着大片的族人。

而对于麻余王来说,把王妹送给邻国的燕王,也是最后的乞求不再交战罢了,至于是生是死也不过他会多做考虑的。

公孙修不想在这沉重的话题上多做辩论,打趣道:“那可不一定,扶余公主生得如此美貌,比西施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这昏君又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

王朱心情烦躁,被他这句话给逗得扑哧一笑,随即板着脸道:“臣妾要是真有西施的本事就好了,只可惜臣妾不是西施,王上也不是吴王夫差。”

说到这里,不免有些好奇:“人人皆称春秋西子之美,究竟生得如何貌美呢?世间难道没有西施的画像了么?”

他突然想到了前世的武侠小说作家金庸,对演员夏梦的评价,调侃道:“西施怎样美丽,谁都没有见过,但我想她应该长得像你这般,才显得名不虚传。”

王朱闻听此言,不由得霞飞双颊,害羞地掐了他腰间一下,生气道:“王上又讽刺臣妾。”

公孙修笑着避开,将她揽在怀里,笑道:“以我猜想,西施或许生得美丽,可未必就真的就旷古烁今了,无人能及了。吴王夫差再怎样说也是个大王,天下美丽女子不知见过几许,能被其倾心者,容貌上佳只是基本,而非全部。俗人看女子只看美貌,雅人当看其性情与格调。”

史书中层出不穷的美人计,美貌并不是计策的上限,而是下限,一个女子要想靠近帝王将相的身边,美貌只是出场券,是否能给对方提供所需的情绪价值才是关键。吴王夫差就算是再沉湎美色,也不至于被西施弄得亡国。

就如公孙修而言,王朱、柳青都是生得极其美貌的女子,他若是真的好色,广选天下女子,自必有更加美貌的女子被海选出来,可性情格调却未必能及得上二人,完全以身体作为美人计的核心,那是痴人说梦,古今英雄豪杰哪一个是没见过女人的门外汉?

王朱惊喜地抬起头来:“王上觉得,臣妾的性情如何?”

他把右臂的袖子撩起来,小臂好几处发红未褪的掐痕,打趣道:“那当然是极好的,我纵横辽东,大小数百战,也算是戎马半生了。身上没一处箭创刀疤,跟爱妃只聊了几句,身上已经挂彩了。”

王朱扑哧一笑,嗔道:“王上又说反话,你这分明是笑臣妾没有好妇人的品德,像个母老虎一般。”

公孙修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哎——这话说得,我背上全是你昨晚抓得指甲印,至今未消……”

这声音细如蚊蚁,却把她闹了个大红脸,王朱急忙捂住他的嘴巴,嗔道:“讨厌死了,不许再说。”

——

一行人的五千人马朝着扶余国进发的同时,斥候已率先携带书信,奔至扶余国。

濊城。

麻余王拆开书信,细细读了一遍,脸色当即剧变,颤声道:“这——燕王不日即将亲临扶余,与本王会猎。”

殿下的猪狗牛马四臣不免大吃一惊,齐声道:“燕王如来犯扶余,我等何以抗之?”

麻余王脸色难看的把信放下,沉声道:“公孙修巧立名目,说当年伐东川王、灭高句丽之际,有五名罪徒尚未捕获,极有可能是逃入了扶余国,准备率领五千人马进来搜捕,让本王尽量配合。”

猪加只觉脑袋嗡嗡的,苦笑道:“数年前逃亡的罪犯,今日才想起来要抓?若是只抓五名罪犯,又何须兴师动众五千人马?这分明是想打扶余国的主意。”

麻余王点了点头,道:“公孙修今非昔比,已得高句丽全境,又吞没东来郡,其掌握的人口赋税跟兵力都超乎寻常,当年我们便没有胜算,如今更加没有胜算可言。”

说到这里,不免唏嘘:“本王以为,他夺了高句丽,就不会再对扶余出手,没成想还是忍不住了。”

猪加道:“大王,辽东公孙氏与我扶余有四代姻亲,燕王本人又娶了大王之亲妹,本该和睦共处,何意以武力斥诸?恐怕有小人作祟。”

麻余王叹息一声,“小人?哪有什么小人,公孙修是准备向魏国进军,恐后方不稳定,要把我等灭之而后快。”

猪加道:“难道公孙修当真是不念旧情了?他以五千人马而来,也不见得有多大的优势。”

扶余国境内大约有二十余万人口,仓促间倒能凑出两万兵马,公孙修远道而来,运输不便,未必有胜算。

麻余王心中恐惧不已,没了曾经的意气风发,摇头道:“公孙修所率领的皆是精锐,名曰龙骧。正是去年一战中,邓艾已三千龙骧骑冲破了曹爽的八万大军!”

四臣同时脸色苍白,提到邓艾跟龙骧骑,众人就清楚了。去年曹爽率领十万大军围攻辽燧,邓艾作为燕国大将军身先士卒,以三千龙骧骑为前锋,直把八万大军结成的军阵都给破了,其威名如雷贯耳,孩童闻邓艾之名止啼。

牛加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公孙修若是真想讨伐,应当潜军暗行数百里,再突然出现,便如同破高句丽一般。臣以为,应当有缓和的余地,否则公孙修又何必人未至,先至书于大王,给我们筹备军需的时间呢?这不符合兵法,更不符合常态。”

麻余王恍然大悟,喜道:“不错。按照这速度前来,起码也得二十日后才抵达扶余。”

可是,缓和的余地是什么呢?

称臣还是纳贡?

麻余王不敢想象,扶余国本身就贫弱,实力甚至不如高句丽,当年经常被其欺负,现在高句丽已灭,自己孤立于东北,再无任何强有力的援军。

牛加像是看明白了他的心思,忙道:“王上可先筹备军饷,集结军士,以迎形势之变。若有余地,则可商榷,若无余地,则两军交战,鹿死谁手只看天意。”

麻余王听到“鹿死谁手”四字,不由得一阵胆寒,东川王的下场他可是知道的,当年因为受司马懿的调遣偷袭辽东,事后缓过气的公孙修直接斩草除根,不仅把东川王三族夷灭,更将人口迁移至辽东居住。

这可就意味着连国家都没有了,再过三代人,胡汉杂居,互通有无,又哪里还有所谓的异族?凭借汉人的先进文明,时间一久不会有人以“高句丽人”自居,还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是汉人,这是不可避免的。

在这二十日的时间里,麻余王也只能召令各地兵马,集结至濊城,准备跟燕国最强大的精锐较量一番。

麻余王有那么一刻甚至想到:“若我当初坚持到底,誓与东川王共同恪守,以唇齿相依之势,联合抗燕,就不会是今日的局面了。”

现在后悔肯定是晚了,东川王早已经被挫骨扬灰,他甚至想到自己若是死于燕军的铁骑,九泉之下见到东川王,不知会受到怎样的奚落。

很快的,燕国大军开拔已至边境,消息传开,濊城一日数惊。

公孙修也终于抵达了濊城的前沿。

他先命人驻扎营寨,又安心的在休息了三日,也不出营寨立威,更不派使者过问,安心等着麻余王派人来交谈。

他虽未见过麻余王,可邓艾已为他前后分析过,麻余王属于摇摆不定之人,既不能安心做燕国的盟友,被东川王三言两语就给骗得决裂,而看到东川王大势已去,又觉联合抗燕无望,最终选择和亲。

在面临国家的重大决策上,是摇摆不定的。此人很难去完全相信,也就没有所谓的安全感,此时此刻定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般。

故此,公孙修一直按兵不动,就在营寨内闲居。

王朱有些失望地道:“王上为何避而不出?”

他抬在胡床上看书,闻言把书给放在一旁,讶然道:“傻丫头,你真想让我跟你王兄开战么?不战而屈人之兵者,是为上策。他若是不来见我,我就再住上几天。”

王朱“啊”的一声,惊喜道:“王上的意思是,可以避免开战么?”

“尽量试一试吧。”

公孙修伸了伸懒腰,拍拍身边的床沿,笑道:“坐这边,随军的枕头睡着不大舒服,还是得枕着爱妃的腿上才舒服。”

王朱乖巧的坐在床沿,让公孙修枕着她的大腿,好笑道:“王上现在可觉舒服了?”

他哈哈一笑,枕着温香软玉,只觉这千军万马的营寨中也有了寄慰,笑道:“舒服,那肯定是舒服的,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自古以来哪个人不喜欢呢。”

王朱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没好气道:“再过几年,臣妾就老了,王上又可以纳妃纳妾,新人胜旧人。”

公孙修平躺在她的腿上,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她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如同精凋细琢的玉器般洁白,完美到了极致,不由得道:“爱妃这样说话,可就成了妒妇啦,做王上的若是不好色,哪来的人丁兴旺呢?等此间事了,咱们回到燕王宫,再生一个。”

王朱脸颊通红,看他越说越偏,嗔道:“王上你还没说,怎样不战而屈人之兵呢。”

公孙修正经道:“你王兄如若真想开战,早趁我立寨未稳时攻了过来,可这都三天已过,尚未有任何动静,说明毫无开战的勇气。若是这几日他愿意派使者洽谈,则说明怯战,有言和之意。到那时我再提出不战之意,他若愿意则给其封赏,迁回燕国,凡事迎刃而解。”

王朱听他说得噼情入理,把王兄优柔寡断的心思都摸透了,不禁有些心塞,那毕竟是自己的兄长,听着丈夫算计王兄,总归是不大舒服。可她也明白,交战无可避免,若能接受虚封,麻余王就是燕国之臣,就不会发生大动乱了。

公孙修观她的脸色,笑道:“从你的脸色来看,我更能确信我猜中了麻余王的心思。”

王朱有些好笑道:“王上想知道他是什么性格,直接问臣妾不就是了?难道是担心臣妾胡说么?”

他心中当然是这样想的,毕竟一旦揣摩错了麻余王的思路,就会导致战略制订错误,很可能满盘皆输。

心中是这样想,公孙修嘴上当然不能这样说出来,那就太伤她的心了,解释道:“那倒不是,若是问你,只会教你心中为难,又何必问?我宁愿派人试探、观察、推演,也不愿你夹在中间。”

王朱一愣,顿时眼眶通红,一滴眼泪啪嗒落在公孙修的脸上,他愕然不已,心中顿感愧疚。

还未及安慰,王朱已俯下身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柔声道:“今生便是为王上死了,又有何妨?”

公孙修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安慰道:“别哭啦,这——你这么一哭,我比被曹爽十万大军包围住了还要不知所措。”

王朱扑哧一笑,笑中带泪的抹了抹眼角,嗔道:“不信,臣妾这几滴眼泪,便能把王上吓成这副模样么?”

这时营外的阎诩朗声道:“王上,扶余使者来了,在外求见。”

公孙修勐地里坐起来,跟王朱对视一眼,均想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完美解决 公孙修坐在胡床上,对身后的屏风一指,对王朱低声道:“你躲在屏风后,我且听听使者的来意。”

王朱点了点头,起身走到屏风之后。

很快的,阎诩就将使者带了进来,却是当年在百马城有过一面之缘的扶余国大臣牛加。

公孙修大马金刀地坐在屏风前,笑道:“是麻余王派你过来的?”

牛加心中恐惧不已,讪笑道:“正是,闻燕王大驾,大王派下官前来拜见。”

他点了点头,笑道:“麻余王是孤的亲家,这样吧,明日午时,双方列阵五百步开外,孤要与麻余王亲自面对面交谈。”

牛加额上冒出汗来,整个人紧张至极,他从外面进来,也悄悄观察了燕军营寨的情况,其披甲率之高甚为惊人,几乎每一人都披着铠甲,就连战马都配备了马具。

这样的军队,恐怖气息自不可言说。

如此精良的甲胃居然能做到大规模的装备,恐怕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支军队。

牛加硬着头皮道:“燕王远道而来,率领大军,恐惊了国中的百姓。”

公孙修不置可否道:“此非我之本意,乃是国法不容,前来缉拿五名罪徒。明日让麻余王出面,与孤会谈一番,也就是了。”

牛加心想这不就是一个出兵的借口么?想到他不说一名罪徒或者三名罪徒,而是恰好五人,难道是暗指大王及牛马猪狗四臣么?想到这里,他也无可奈何,正色道:“燕王切勿忘了两国之姻亲。”

他点了点头,满脸动容地道:“你放心好了,贵国的公主,麻余王之妹,是孤的嫔妃,麻余王即是孤的亲戚,彼此间会面洽谈,也亲如一家,没什么值得争吵的。”

牛加脸色苍白,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再讲什么也显得失礼,他当即深深地鞠了一躬,朗声道:“下官告辞。”

公孙修摆了摆手,不多作款留,命阎诩送他出了营寨。

屏风后面的王朱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王上,你是要跟我王兄面对面洽谈啊?”

他转过身来,复又坐回胡床上,点头道:“当面洽谈,才能猜出他的心思,你的王兄我也基本上了解得七七八八了,为人有些迂腐,不杀一下他的锐气,不会服软的。”

王朱坐在他的身边,握紧了他的手掌,轻声道:“如果两军阵前谈不拢的话,怎么办?”

公孙修澹澹道:“谈不拢,除了交战别无选择,要么我退兵,要么扶余国人畜尽灭。”

“人畜尽灭”四字让人胆寒无比,公孙修说出来却是轻描澹写,直把王朱听得心头一震,她可是明白丈夫的性格,向来是言出必践,至今都不是说空话的人。

为了辽东的后方安稳,极有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把拥有数百年历史的扶余国给灭了。

她沉声道:“明日臣妾跟王上一齐出面。”

公孙修有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点了点头,谈得拢皆大欢喜,谈不拢的话很可能就是兄妹二人最后一次见面了,轻声道:“好,你随我一齐,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本质上并无仇恨,只因国家之别,不得不兴刀兵。”

次日天明,燕营的五千人马全部起身,在埋锅造饭后,众人饱食一餐,随即向濊城进发。

濊城的城门已经打开,扶余兵自城门中鱼贯而出,列为大阵,足有上万人,他们大多是老人或者少年,青壮占比极少,装备更是简陋,连皮甲也分布不均。

公孙修眺目一望,竟自笑了出来,回头看了眼自己的燕军,暗想:“且教麻余王领教我燕国铁骑。”

麻余王早已立于军阵中,遥遥看到一片黑压压的铁骑,人马俱甲,行走的速度如一阵风般,不禁胆寒:“燕国如此兵甲,凭我扶余国的士兵岂能抵挡?”

两军速度逐渐接近,公孙修乘坐在高头大马上,王朱则坐在车驾后,直到双方间隔一千步远近才停下。

公孙修瞧得见麾盖罗伞,瞧不清麻余王的长相,皱眉道:“这大舅子的治军本事,也算是一般了。”

阎诩下马步行为燕王牵马,听到燕王如此说,不禁格的一笑:“王上,虽然对面人多,可小人觉得,此时他们已经吓得腿脚发软了。”

“不要大意了,狮子搏兔,尚使全力。”

公孙修眉头一皱,心想你小子这可是战场,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临敌稍有变数则全军覆没,这是自古以来阴沟里翻船的惯例了,一边望着前方,一边低声道:“我且跟你说,若是谈不拢准备交战,你立即率领全部亲兵,护送王妃回营。”

阎诩吃了一惊:“那王上怎么办?这可不成。”

公孙修斥责道:“听我的旨意就是,凡事别把自己当成赵子龙,真以为能长坂坡七进七出。”

阎诩挠了挠头,三十八年前蜀国将领赵云当阳救驾的故事他是听过的,可“七进七出”似乎未曾听过,也不知燕王所说的是哪个版本。可燕王有吩咐,自己照做便是,沉声道:“是,小人一定护得王妃的安全。”

两军间隔极远,双方都按兵不动,做好了谈判的姿态。

阎诩命人带上桌椅,到两军的阵中放置,又插上伞盖,端上酒肉摆放,简单的布置出了谈判的场地。

他一人策马至濊城下,离麻余王的车驾五十步时停下,扶余士兵都举起弓箭对着他,以防他做出威胁大王的行为。

阎诩不慌不忙地道:“在下燕国的武卫中郎将,奉燕王之命,特来邀麻余王至阵前稍叙,双方各带三人,一共六人。”

麻余王脸色铁青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澹澹道:“好,你回去告诉燕王,本王这边挑三人便即前去。”

阎诩闻言也赶紧返回燕军的阵营,告知王上情况。

公孙修道:“那好。”

这边所出面的三人,则是他本人再加上王朱跟阎诩。

三人三骑策马近前,公孙修坐在阵中的座位上,王朱则坐在他的右侧,阎诩叉手而立,左手按住腰间的剑柄。

很快的,麻余王则一人率领两个护卫,三人共至阵中。

靠得近前,麻余王跟公孙修两人四目相对,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均觉讶然。

虽然互相都是通过使者的口述,由画师绘画出对方的面貌,可这跟亲眼所见是不同的,毕竟画师只能画出人的相貌,却很难画出一个人的气概。

公孙修当了好几年的燕王,地位尊崇,已颇有威严,多年来的戎马倥偬,更是透着骨子里的凶狠,加上局面占优,即使满面笑容,顾盼间的眼神也给人一股威压。

麻余王心中生出了几分怯意,强装镇定地坐下,时不时地看一眼公孙修,竟然忽略了他身边的王朱。

王朱时隔数年见到了王兄,可知道两人准备商议大事,闭紧嘴巴不敢出声,却不曾想王兄竟然好似没看见自己一般,心下有些暗然。

公孙修瞧着他的神色,已明其意,笑道:“麻余王,你们兄妹多年不见,怎得不打一声招呼?”

麻余王如梦初醒,这才看到了王朱,勉强笑道:“这几年,过得可好?”

王朱闻言眼泪就下来了,小声道:“我——我很好。”

麻余王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什么,目光转向公孙修,轻声道:“未曾请教燕王的来意。”

公孙修盯着他的眼睛,充满了侵略性,沉声道:“孤此次到访,是想请麻余王归燕。”

麻余王不禁气结,哼了一声:“本王非是燕国之人,何来归燕一说?”

两人索性挑明了讲,公孙修也是直言不讳,正色道:“正因现在不是,所以才来请。我燕国志在统一东北,肃清宇内,你若肯降,孤以王侯之礼,封你为燕国的率义侯,世代世袭,作为我燕国永远的侯爷。”

麻余王脸上变色,又是哼了一声:“燕王,你我两国素有邦交,姻亲多年,最多是盟友,今番你想让我降于燕国,那我扶余国岂不是亡了?”

公孙修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朗声道:“你若不降,则亡国灭种。”

麻余王不禁吃了一惊,霍地站起身来:“你想吓我?”

阎诩向前踏出一步,右手按住剑柄,麻余王的两名护卫也同时上前,默契地把麻余王护在身后。

气氛登时剑拔弩张了起来。

王朱也站起身来,劝道:“王兄,不要再执迷不悟了,燕国势力庞大,今非昔比,又有数万控弦的精兵,就扶余国而言,如何能与之抗衡?王兄,向燕国降了吧,族人不受其戮,你也得以安享清福。”

麻余王听了妹妹的话,更加生气,斥责道:“住口——你嫁了这等人,便为他说话,这是准备把扶余国都抛弃了?既然如此,你不再是扶余国的人,你我兄妹之情,恩断义绝!”

王朱登时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公孙修的身边。

公孙修抬头看了麻余王一眼,一字一句地道:“孤告诉你,若不是王妃再三劝阻,今日就不会和谈之事,而是我大军直接破了你这歪七扭八的城了,只需花上数个月,阁下的首级,早就被送至襄平王宫。你不念王妃的救命之恩,执迷不悟,当真要寻死么?”

麻余王脸色难看,写满了犹豫,目光望向王朱,见她泪水盈盈的点头,这才明白自己错怪了妹妹,心中泛起了滴咕:“若是真的顽抗到底,不过再拖得几个月而已,燕贼用兵当世无双不说,就连燕军也是百战之兵,灭我扶余国如掌上观文。可直接降了,又恐燕贼出尔反尔。”

一时间,终究是理智战胜了鲁莽,又重新坐了下来,目光望着公孙修,沉声道:“燕王所言,有几分可信?”

公孙修道:“你若肯降,孤立誓保你平安,并世袭侯爵。”

之所以世袭的是侯爵,全然因为他也只是魏国的燕王,若是给麻余也封王就显得不伦不类,可待遇是一样的,形同王的规格。

“立誓?”

麻余王不屑一笑,惨然道:“魏国曹爽的下场,本王又不是不知道。”

公孙修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还是被司马懿给耽误了,这老东西的手段之卑劣,果然潜移默化的产生了士大夫阶级的信任危机。

虽说翻看史书,司马懿之前还是有大量的背信弃义,可这回却略有不同,是在对方完全宣布投降后,趁其无力反抗而杀之,并灭三族,一下子就把悬之于天的道德给拉低了。

说句浅显易懂的话,类似后世的金陵法官一句“不是你撞的为什么要扶”,直接把全民道德给弄倒退了十年一般,就因为起了个坏头,没人再敢去扶路上摔倒的老头老太太,生怕好心当成驴肝肺,反被讹个七八十万,背上一屁股债。

可以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刘秀以洛水之誓不杀朱鲔,成功地招降了朱鲔,要知道朱鲔对刘秀而言有杀兄之仇,降服后并未将其杀害,反而厚待,被引为美谈。

这是政权领袖级别的承诺。

司马懿的诱降曹爽,也是拿自己数十年来积累的威望,跟蒋济等世家大族的信誉做赌注,结果是曹爽信了,司马懿成了在天下人面前耍无赖的人,要想让人以忠事之,千难万难,这也是后来晋朝开国,以孝道治天下的原因。

就连其子孙听了祖宗的所作所为,都忍不住感慨这样的手段得国,国祚又岂能久乎?

公孙修盯着麻余王,正色道:“我向来不屑于司马懿,他不过是将死之人,信誉带不进棺材里,就耍了把背信弃义。孤正当壮年,是准备取天下、募各路英才豪杰之际,若以此事背离大义,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麻余王犹豫许久,终究是松了口气。

燕军虽然征战四方,可毕竟没有屠城、掠杀无辜的事件发生,他知道如果真的跟燕国开战,扶余国内人人惧战,恨不得把他早日推倒,钻进燕国的怀抱。

而且最关键的是,根本赢不了燕国,自从高句丽被灭,燕国与扶余国之间没有任何的隔阂,基本就是领土互相接壤,出兵没有任何的阻扰,相反还有了长足的运兵运粮之道。

思前想后许久,麻余王只得长叹一声:“也罢,自今日始,再无扶余国,还希望燕王信守不杀之誓。”

“但请放心,孤正欲使自己信重于天下,今皆赖于君,作为天下人所能见的铁证。”

公孙修也不禁松了一口气,暗想:“你愿意降,那就是好事了,今后扶余王室的子孙,可就由我来养了。反正获得二十万人口,养育一个世袭的侯爵也还是养得起的。”

麻余王叹了口气,回望一眼濊城,他明白自今日起,就不再有扶余国这个国家了。

王朱柔声道:“王兄——”

他心中仍是不胜悲伤,毕竟存在了五百余年的古国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历史,可一想到天意难违,燕王终究是要得天下之人,降了于己于人都是好事。

麻余王当即避席而拜,向公孙修三跪九叩,又奉上自己的信物跟兵符,命将士全部放下兵器、解甲,宣布从此也就不再有扶余国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山雨欲来 在接受了扶余国的投降,公孙修也松了口气,暗想:“麻余不降的话,这一战又得尸山血海,幸好是降了,否则这二十万人口,可就在几场大战中给造完了。”

扶余国在历史上曾两度灭国,第一次是亡于鲜卑族的侵略,国王羞辱不堪,自尽而死,还是次年在晋武帝司马炎的派兵帮助下才复国。

第二次是亡于高句丽人的入侵,也是最后的灭亡,自此就并入了同源同种的高句丽。

而现在公孙修则趁着这两个尚处于弱小的部族国家给吞并了,今后这世上也就不会有扶余人跟高句丽人了。

上万的扶余士兵被集结在城内,兵器都已让燕军收缴了,公孙修立于城上,身边左右站着王朱跟阎诩,麻余王则次之,落后公孙修半步的距离,以示谦卑。

公孙修望着营养不良的扶余士兵,生出恻隐之心,回顾四周了好几眼,朗声道:“诸位昔日的扶余百姓,今番则为我燕民。自今日起,有愿意报效家国者,可持戟随我一道归辽东,不愿者可解甲归田,安稳营生。”

此令一出,当场便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喊声,众人齐齐呐喊。

他们当中有大部分是被强迫的从庄稼汉被拉来充当兵员的,现在燕王下达这样的命令,上万人便有大半的人放下了兵器,只有小部分人愿意继续当兵,只有少部分人是靠当兵吃粮混饭吃的。

公孙修一方面也为了少养兵,燕国的赋税已承担不起如此大量的兵员,高句丽人跟扶余人降服不久,忽略民生大计拼命的征兵,结果是起义不断。

毕竟连蜀国明面上百余万人口的国家,也不过总兵十万,公孙修粗略地认为,燕国控制在五万大军还算是安全界限,再增加就是穷兵黩武了。

其次是扶余人的不好战,大半人愿意放下兵器,让他安心不已,他最怕的就是处理不好这个问题。

有时候征兵是难事,要四处抓壮丁来当兵,殊不知裁兵也是一件很头痛的事,特别是突然之间的成千上万的士兵被裁掉,虽然国家节省了一大笔军费开支,可这些人突然就失业了,没有军饷就没有了收入来源,流窜在民间是极大的不稳定。

扶余人自愿放下兵器的大半,恰恰说明即使不当兵了,解甲归农也有养活自己的办法,倒是省了遣散费,又没了动乱的因子。

公孙修在一片欢呼声中,走进了扶余国的宫殿。

王朱数年未归,又瞧见扶余族人,倍觉亲切与温暖,揽着他的臂膀,轻声道:“王上,宫殿不要拆了好不好?这里毕竟是臣妾的故国。”

提及“故国”二字,对于她一个女子来说,并不觉得有多伤感,一来她已嫁给了公孙修,法理上是燕国人了,二来是和平解决的,并未发生大动乱,族人没一个受牵连而死。

公孙修望着扶余国的宫殿,比燕国却是要小了许多,可毕竟多有违制之处,既已降燕,法理上就不能再存在,按旧制要即刻销毁。

可他也明白宫殿兴建或者拆毁,都是耗费民力之事,温声道:“那就不拆了,只销毁违制、僭越的物品即可。”

王朱开心地搂着他的脖颈,蹦蹦跳跳地说:“多谢王上——”

麻余王跟在后面,也是松了一口气,暗想:“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把王妹许配给了燕王,否则扶余二十万人口,恐怕会被燕军杀得鸡犬不留。”

公孙修回过头来,对麻余王笑了笑,“国舅,此间事了,你便随孤回襄平。”

麻余王忙道:“是,是——下臣已命族人至亲,收拾行囊,不日随燕王一齐回襄平。”

“不要那么紧张。”

他拍了拍麻余王的肩膀,安慰道:“你们到了襄平,便是小鱼干的外家,你这舅舅到了襄平,他不知该多开心。”

“燕王圣威,在下不敢直视。”

麻余王听到“小鱼干”三字,随即反应过来这可能是王朱生的世子,他当然知道燕国世子的大名是公孙霸,当初使者告知王朱生下男丁一事,他还曾赠送了不少的金银跟土特产,却不知小鱼干这一称呼。

王朱听后也觉开心,一想到儿子有了众多的亲人在身边,也是陪伴。

说起来这一番出征是在五月中旬,燕国自辽东便走了快一个月,说降麻余王,并不是就解决了,公孙修还得颁布政策,安排燕国的法令,并就近从高句丽那边调来伦直,命他带来燕国的班底,与扶余国现存的官吏交接,形成共同管治的关系,以及务必迁走的麻余王及亲属。

前后弄下来,又是四个月的时间,再加上返程又得添一月的路程,回到襄平都快十一月了。

——

兖州东郡,白马县。

年过半百的楚王曹彪坐在上首,他生得一副好皮囊,俊朗刚毅,又驻颜有术,模样看起来至少要比实际年龄小十岁。

他手里把玩着酒爵,一言不发。

下首坐着的是令狐愚的亲信张式,此人身材矮小,模样也颇猥琐,一张嘴却是滴水不漏,微笑道:“楚王,今番朝廷阴暗,是您出面改变现状的机会。太祖武皇帝鞭挞宇内,三分天下而居其二,偌大的基业,难道就因为宗亲、权臣势力坐大,而拱手让人么?当今陛下懦弱,为人所把控,不足以雄天下。”

曹彪抬起头来,皱眉道:“阁下这番话,若是传了出去,便是三族死尽。”

张式察言观色,知楚王只是犹豫,而非拒绝,循循善诱道:“若是楚王为新君,我等劝进之臣,有从龙之功,则三族皆得庇护啊。”

曹彪将酒爵放下,这一句话对他的触动极大。他的封地在兖州的白马县,是在令狐愚牧民的辖区之内,一大早就派张式以监察亲王之名义,前来暗会,自然有大的图谋。

他把眉一皱:“我虽为楚王,可连封地都不得随意离开,更无实权,如何当得了?”

张式低声道:“只要楚王愿意,小人立即禀告兖州刺史令狐愚、太尉王凌,寻得机会起兵以拥楚王为新君,废黜曹芳,诛杀司马氏全族老小,攘除了朝堂奸凶,楚王便可顺理成章的登基。”

曹彪摸了摸下巴,试探道:“就算是王凌跟令狐愚出面,就凭兖、扬的本部兵马,依旧是毫无胜算。司马懿掌控着大权,随时能调动十万大军,这点儿人马连塞牙缝都不够。再者说了,司马懿手里捏着陛下,以天子名分定本王、王凌等人为逆贼,必大失人心,又有几人能一心一意,奉尔等之令?”

“哎——楚王莫急。”

张式胸有成竹,对曹彪的内心挣扎了如指掌,压低了声音道:“以兖州刺史、太尉手中的兵马自然不够,可是王太尉常年镇防东吴,最近几年来,吴国有屯兵犯禁的动静,王太尉可假借讨伐东吴之名,向朝廷要得兵权,再率军反扑司马懿,以此方法,则必可攘除奸凶,再定都许昌,以谋全局。”

“好计策,骗司马懿先把刀递过来,我们再以对方之刀,除掉了对方。”

曹彪哦了一声,顿时来了兴趣,他作为曹操之子,颇得几分奸雄的诡诈之术。听了张式的解释,王凌这招声东击西倒是没有任何的毛病,只要司马懿愿意给出兵权,王凌等人深耕兖、扬二州,盘踞根深,以拥立新帝之名义,就能打司马懿措手不及。

张式起身避席,一揖到地,朗声道:“使君谢王,天下事不可知,愿王自爱。”

曹彪点了点头,伸指在桌上轻轻叩了三下,笑道:“你且回去禀报,就说本王应允了。”

张式大喜,当即拜谢离去。

曹彪站起身来,想到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闲养王爷,就如牲畜般圈养,当年还因为进京犯了禁令,被削了三个县的封地,对曹丕父子的刻薄寡恩恨之入骨。

不仅是削扣封地,还频繁的迁徙,就曹彪一人都改迁三回,从汝阳、寿春,再到如今的白马县,对宗亲兄弟的防范之深,溢于言表。

望着天边掠过的白云飞鸟,不禁低声吟道:“盘径难怀抱,停驾与君诀。即车登北路,永叹寻先辙。”

这首诗是他自己于黄初四年与东阿王曹植分别之际,伤感而作的。

曹彪在厅内踱步,忍不住冷笑道:“曹丕啊曹丕,你刻薄寡恩,恨不得把众兄弟千防万防到囚禁大牢中,这下好了——宗亲旁系、权臣轮番节制大权,你那好孙儿年仅十五,便如同傀儡般给曹爽跟司马懿任意拿捏。”

他虽已年过半百,心中仍记着当年之恨,心想宗亲无实封,几乎没有实权可言,大大小小的封地便如同圈禁,说句不好听的,曹爽跟司马懿任何一人就算篡位了,他们这帮王爷除了干瞪眼瞧着之外,没有一点办法。

——

与此同时,陈超终于通过以颍川陈氏的身份,得到了一个面见令狐愚的机会。

对于公孙修来说,辽水以东,他几乎无所不能,神挡杀神魔挡杀魔,而到魏国则就不行了。

自东汉以来,门阀势力便一直在增长,滋生无数的名门望族,累世公卿之家,根本就看不起寒门子弟、布衣的下等人。而曹丕为了顺利称帝,把大量的汉臣变为魏臣,采纳了陈群的九品中正制,这套制度默认了世家大族当官的权力,也是一种实质意义的妥协。

东汉的忠臣义士再多,难免对这样的制度动心不已,自然也就支持曹丕篡汉了。不仅是魏国,其实就连蜀、吴两国的世家大族,都羡慕曹丕的这套制度。

陈超虽然跟陈群是隔了老远的同宗同族,可毕竟是颍川大族,令狐愚虽不知他是谁,可也卖了个面子,抽空约见这个青年一面。

令狐愚坐在堂内,陈超快步走进来,一揖到地:“晚辈拜见兖州刺史。”

“请坐。”

令狐愚呵呵一笑,对他瞧了几眼,暗想:“陈超——这个名字,以他这个年龄,同辈之中似乎没有听过。”

在高平陵事变中,陈泰助力了司马懿的诱骗曹爽之计,事后所得的封赏极为丰厚,颍川陈氏也算是站在了司马懿的阵营。

陈超刚一落座,便道:“晚辈知兖州刺史正在忧心何事,故而特意从东边来。”

令狐愚一愣:“东边?”

“不错。”

陈超微笑道:“晚辈是从辽东来的,奉燕王之命,特来会见令狐刺史。”

令狐愚登时脸色一变,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温文尔雅,勐地站起身来,“呛啷”一声,长剑已拔在手中。

“有什么目的,别耍花招。”

陈超纹丝不动,任由他的长剑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笑道:“令狐刺史切勿动怒,且听我说完,在下不是刺客,确实是颍川陈氏中人,也确实是燕王派来的。”

令狐愚冷笑数声:“颍川陈氏清名,阁下公然败坏,竟然投靠了燕贼,数典忘祖。”

陈超澹澹道:“良禽择木而栖,非君择臣,臣亦择君,此乃公论也。”

令狐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与公孙修素不相识,居然派了个使者过来暗中会面,不知意欲何为?冷笑道:“通番卖国倒也有理了?”

陈超道:“比起令狐刺史虽然忠心,却是以准备另立新君的方式来自证,晚辈可就比不得了。”

令狐愚听到“另立新君”四字,不免大吃一惊,持剑的手臂都在颤动了,此事就他本人、舅舅王凌、楚王曹彪等数人知道,决不超过一个巴掌的数目。参与者更加谨小慎微,唯恐露出马脚,自不可能张扬,为何燕国会知道?

想到这里,他终于明白陈超为何剑悬于颈面不改色了,手里握着把柄,自然毫不畏惧。

令狐愚把剑收回,“刷”的一声回鞘,动作干净又利落,他脸色严肃的坐下,询问道:“阁下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要闹个鱼死网破?”

陈超松了一口气,正色道:“当然不是鱼死网破,我等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今番前来乃是奉燕王之命,助令狐刺史光复大业。”

第二百一十五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光复大业?”

令狐愚在得知此人知道自己准备拥立新帝的时候,就已有了杀意,可也知道此人不蠢,敢堂而皇之的来见面,便已做好了万全之策。若是让此人或者他的手下散布出去,司马懿即便不认为王凌谋反是真的,也会起疑心调查,长时间的准备必将付诸东流。

陈超在燕王宫便在公孙修的指导下,把各种知识点都复盘了好几遍,确保在令狐愚面前不露馅,朗声道:“实不相瞒,令狐刺史的计划,在下了如指掌。”

令狐愚道:“说来听听。”

陈超道:“你是希望趁着吴国变动之际,打着伐吴的旗号,向司马懿申请兵权,借刀杀人。如我猜得不错,令狐刺史跟王太尉是打算奉楚王入许昌为帝。”

令狐愚听到这里,心中一片冰凉,暗想若真教燕贼知悉,则大势去矣,除了与燕国联手别无他路,询问道:“燕王是什么看法?”

陈超道:“燕王认为,王太尉若要实施大计,必取信于司马懿才行,若不得兵权,虽然太尉地位尊崇,功勋卓着,也不是司马懿的对手。故此,要先拿到司马懿的兵权,就要提防事泄。”

令狐愚心想你都知道了,就证明机密已传了出去,认真道:“不知是谁让你知道的?”

陈超微微一笑,心想现在就要借刀杀人了,低声道:“刺史手下可有一心腹之人,名曰杨康?”

令狐愚点了点头:“不错。”随即暗想,杨康跟随他多年,也是知道秘密的人之一。

陈超道:“此人极有可能会向司马懿告密的,令狐刺史若不愿大事半废,可收此人而杀之。”

令狐愚眉头一皱:“就凭你这句话,便让我把心腹给杀了,岂不是荒谬?”

陈超笑道:“若不是他告密,我又岂会知道?”这句话是公孙修交给他的,作为穿越者的公孙修明白王凌的计策没什么大误,错就错在令狐愚突然病逝,心腹杨康眼看情况不妙,向司马懿告密,导致全盘皆输。

当然历史已经发生了重大改变,小小的蝴蝶振翅,都可能引发九州的一场飓风,何况是现在历史发展的速度都提前了好几年,司马懿、令狐愚这帮人可都不会这么快病逝。

这也是机会。

因此,公孙修给陈超的第一大命令,就是借令狐愚之手,先杀了未来告密的家伙,以保证王凌叛变的成功。

令狐愚心中吃惊不已,点了点头:“原来是杨康说出去的,那他又为何背叛于我?”

陈超道:“不是他有意告诉我的,而是无意透露。在下得悉了这样的情况,是对燕国有利的,故来此寻令狐刺史商讨大事。可此等不忠之人,口不能守,必惹其祸。”

令狐愚听到他这样说,心中便已信了八成,毕竟如此重大的情况,除了他跟舅舅,也就曹彪、张式、杨康五人知道确切的举事方案,若不是他的无意泄露,燕国这边怎会知道呢?当即道:“我立即命人将他带来。”

陈超打了个圆场:“哎——刺史莫急,你若来势汹汹,必然将他给逼急了,说不定就跑了。以在下之见,可召他前来一叙,赐其毒酒杀之即可。”

令狐愚点了点头,为避免杨康继续无意泄露,当即命人用请的方式带过来,旋即又命下人端来美酒,往酒中下了一包毒药。

很快的,一名白面文士走了进来,瞧见令狐愚跟这个陌生的青年同坐,有些讶然,可也没往心里去,向令狐愚道:“拜见刺史大人。”

令狐愚“嗯”的一声,神色不善地道:“杨康,坐下,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他一摆手,下人当即捧着美酒,倒了杯混合毒药的酒,端至杨康的面前。

杨康不以为意,举杯就喝了下去,只觉府中的美酒似乎有一股酸涩味,暗想刺史府中的酒莫不是搁置的久了,竟成了这股味道?

令狐愚心中冷笑,暗想亏我以你为心腹,竟把这么大的事给泄露出去,分明是要害死我们,当即澹澹道:“杨康,你可识得此人?”

杨康望向陈超,摇头道:“下属不知,望刺史引荐。”

令狐愚哼了一声:“你把我们要做的事都告诉了他,现在不认识他了?”

杨康不由得“啊”的一声,他是令狐愚多年的心腹,近来也秘密参与了王凌与令狐愚准备拥立新帝的大事,他心中有过许多的挣扎,毕竟一旦出了岔子,那可是掉脑袋的,也想过是否揭发王凌,又忍不住诱惑。

他脸色露出惊慌之色,盯着陈超细细一瞧,确信自己真的不曾见过他,皱眉道:“刺史,我真的没有说出去,此人我也不认识,今日是第一次见面。”

令狐愚见他满脸惊慌,自也认为猜中了他的心思,喝道:“你还敢狡辩?”

杨康苦笑道:“在下绝不敢撒谎,定是此人的挑拨。”

陈超呵呵一笑,心想你喝了毒酒,我得胡搅蛮缠一阵等你毒发,说道:“杨兄,你我当日一叙,可是你把全部的计策都说给我听的,若不是你,我又从哪里可以分一杯羹呢?”

杨康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血口喷人。”

令狐愚心想总共就几人知道,而唯一有可能揭发而不受牵连的,就只有杨康一人了,毕竟大家都是主犯,就你算是从犯还可从轻发落,冷冷道:“亏我把你当成心腹,竟然出卖我。”

杨康刚想解释,突然之间,觉得腹部一疼,口中鲜血狂喷,他“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死了。

陈超倒吸一口凉气,暗想:“燕王执意要杀此人,认为此人是坏事的根本,现在他死了,应该不会再有人脑子一昏,去向司马懿揭发吧?”

令狐愚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哼了一声,命人将杨康的尸体装进麻袋里,再塞几个配重的石头,扔到后院的水池中即可。

他雷厉风行地解决了杨康,目光盯着陈超,心情有些复杂,机密大事让一个人知道,其实就跟天下人都知道没有什么区别。

是人就有自己的知心好友跟心腹,你跟你的心腹说了,心腹也会跟他的心腹说,以此推之,世间能保守住的秘密那是极少的。

可以说,陈超只要散布出去,即使司马懿没有证据确凿前不敢对王凌下杀手,可有了先入为主的防备,也足以对他们的计划彻底流产。

陈超收敛了心神,正色道:“幸好此事没有传出去,既然是我们燕国探知了消息,应当互相联合,铲除司马懿。”

令狐愚皱眉道:“如何联合?”

陈超笑道:“王太尉是打算借伐吴之名拿到兵权,以废曹芳拥立楚王为新帝,坐镇许昌,这是绝妙的计划。只要无人告密,司马懿定然不会起疑,毕竟王太尉多年来就是镇守扬州的,与吴国有多次的交锋。”

令狐愚不置可否,心想杨康这王八蛋真的事无巨细把机密一股脑儿地说给他听了,点头道:“不错。”

陈超道:“不止是王太尉恨极了司马懿,我主燕王更是对其恨之入骨,高平陵事变滥杀过万,天下有志之士尝切齿之。”

令狐愚有些讶然,笑道:“这话可就有点把老夫当成了傻子,也小觑了燕王。燕王又不是拘泥不化之人,司马懿滥杀无辜,与他有何关系?”

陈超微微一笑道:“王太尉以拥立新帝起事,我大燕以清君侧起事。我燕国有数万控弦之士,只要燕王南下,盘踞在青州东来郡的柳志,也可互为响应,司马懿猝然间顾得了东,却顾不得西。”

令狐愚沉默片刻,这是个很好的战略,可他却担心燕国出尔反尔,摇头道:“凭你几句空言,如何做得了准?”

陈超正色道:“为了保证情况,我燕国会先一步以清君侧为名,向幽州发起进攻,司马懿定然会出兵防范。大军南下之际,吴国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王太尉以防东吴的借口,能顺利从司马懿手中要到兵权。”

令狐愚讶然不已,道:“可说到正统性质上,你我可不同路。”

王凌的战略思想是拥立新帝,这是直接否定了曹芳的正统性地位,口号是搬一个曹彪代替了曹芳。

如果公孙修以“清君侧”之名则不同,旗帜仍是尊曹芳的,目标是盯着司马懿为靶子的,王凌拥曹彪为帝也会成为燕军的潜在敌人。

陈超不由得笑出声来,心想都到了这个境地,凭你兖州刺史又调动不了什么兵马,还在意这个旁枝末节?忙道:“刺史多虑了,你我一者在东,一者在南,又没有结盟约互助,只是担心王太尉被这杨康小人所误,故而帮刺史除之而后快罢了。”

令狐愚心想这样一来,倒是占了对方一个便宜,毕竟燕国先举起清君侧为名,王凌忽悠司马懿得到兵权后,再顺势举起拥立新帝的旗帜,则可顺势进许昌了。

二者没有实际同盟,口号依旧是各喊各的,只是同时举兵罢了。

令狐愚心中疑虑尽去,露出释怀的表情来,笑道:“不错,若是如此,则等着燕王举兵的好消息了。”

“哎——”

陈超起身避席,拜道:“王太尉跟燕王都是魏国的忠臣良相啊,众志成城不过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

“好——好——”

令狐愚听到这话脸上一红,只觉老大的讽刺意味,心想拥立新君完全是为了大义,我可不敢保证,可你辽东公孙氏这种反复无常的叛臣也敢自称“忠臣良相”,简直是不要脸了。

可目前双方达成共识,也就无形中有了共同的敌首,那就是司马懿。若不能铲除了司马氏,那所谓的拥立新君,所谓的清君侧,则是空中楼阁而已。

——

公孙修率领大军回燕国的路上,独自一人乘着白马迎面吹风,左侧是王朱的御驾,二者保持同样的速度前进。

在燕军的后方,则是大批的扶余人,或牵着马匹,或牵着驴子,满载着大量的物资,扶老携幼的跟着赶路。

这些大部分是麻余王的亲属与仆人,为了保证他到了襄平闲居的生活质量,公孙修大手一挥,命燕军跟民夫都帮忙运送他的个人物资。

扶余国已经从地图上消失了,今后就只有燕国一个国家了,还获得二十万人口,对于贫瘠的燕国来说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王朱揭开车窗的帘子,笑嘻嘻地看着他:“王上,外边风浪大,你就进来吧。”

公孙修双手握着缰绳,慢悠悠地骑着马,摇头笑道:“不了,待在马车内太闷,不如就这样吹一吹风。”

王朱趴在车窗边,哼了一声:“王上哪里是讨厌马车,分明是讨厌臣妾。”

公孙修听后不禁哈哈一笑,随即把脸一板:“知道还问。”

王朱扑哧一笑,从马车内拿出一盒糕点递给他,笑道:“不进来也行,总得吃点吧。”

公孙修笑着接过,往口中塞了一块糕点,细嚼慢咽了几口,竟觉没什么滋味,不禁叹了口气:“近来压力倍增,连食欲都不大好了。”

回燕国的归途,他一直思考的是如何瓜分了魏国,而率先发起点火的,必须是燕国,这是给予各方势力充分的信任。

自己不率先以清君侧的名义出兵,孙权很大概率也不愿出兵,王凌想从司马懿手中骗得兵权的机会也渺茫至极。

而退一步说,自己率先举旗,各方势力都坐着不动的话,情况就危险了。

这意味着他要跟司马懿一对一的决战,当年的司马懿尚且只是太尉,如今可是拥有了调动全国兵马的实力,跟曹爽比有天壤之别。

“司马懿啊司马懿,我若是点火不成,咱俩可就得交手了。”

公孙修明白这是搏一把的机会,他也相信王凌跟孙权不傻,会趁这样的战机中寻得绝杀。

如果计策不成,很可能历史的局面依旧会如史书上的记载一样,淮南三叛被轻易的平定,蜀国依旧被司马昭所灭,魏国基业归于司马氏,吴国也会成为最后的落幕。

而自己的燕国,也就是比历史上晚了几年灭亡而已。

第二百一十六章 改变历史 就已目前来说,历史的小轨道改变了,大轨道仍然没有变化,司马氏要是掌权下去,则早晚灭掉燕国、蜀国、吴国,最终一统天下。

然后历史上依旧会有西东两晋。

八王之乱、五胡乱华、衣冠南渡……

这些依然会上演。

更别提南北分裂近四百年的大动荡。

公孙修揉了揉眉心,心想这一切的事宜,都要等回到燕国再行商榷。

当他赶回燕国时,众百官早已得知扶余国自愿归顺,燕王更是凭借一张嘴就兵不血刃的把麻余王给带了回来,没有任何的伤亡。

公孙修在文武百官前宣布,封麻余王为率义王,划分了一块辽阔的宅邸用来安置他及亲属,生活在襄平城中就好管控了,平日里还可以到宫中见一下外甥。

其实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囚禁,在襄平是公孙修掌控力度最深的城市,任何变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麻余就算有什么不轨的念头,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传进他的耳朵里。

麻余王除了感恩戴德之外别无所求,率义王是唯一世袭制的位置,也就是说照着这个爵位,只要安心的混吃等死,不参与谋反、叛逆的重大罪过,几代人都吃不完,要当纨绔子弟也可以、好飞鹰走狗也罢,流连花丛都行。

在安置好了麻余王,公孙修就接到了陈超的来信,信中已说明令狐愚跟王凌愿意配合,共同举事。

公孙修闻言松了一口气,王凌肯出手他就放心了,未来可能告密的家伙也已经给解决了。没有人告密的话,司马懿可能都猜不到王凌会以伐吴的口号借兵拥立新君,毕竟为了调控四方,老贼可是把太尉的位置给了王凌作为拉拢。

当然,只要王凌起事,他的最终目的是进攻许昌作为新君号令天下的旗帜,这样一走,或许扬州空虚,孙权真的有机会趁机北上,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合肥。

合肥是孙权的一生之痛,诸葛亮五次北伐有多英勇深沉,孙权的五攻合肥就有多么滑稽可笑。

蜀国跟吴国虽然都对魏国有过交战,可是很少完全是本着统一天下的因素去做的,诸葛亮的北伐比较复杂成分,包含了统一之心、拖垮魏国、转移国内矛盾等原因,当然有匡扶汉室还于旧都之心。

吴国就比较摆烂了,孙权对统一天下并没有什么决心,只要守住东吴的底盘就皆大欢喜了,这也是孙权背刺关羽的原因,为的就是夺回南郡,稳住东吴的地盘。

孙权对合肥也是这样的念想,所谓守江必守淮,只有拿下了合肥,才能构筑第二道防线,让东吴安枕无忧。

这个道理孙权明白,魏国也明白,是以数次魏吴大战都爆发于合肥之战,其规模也不容小觑,孙权的出兵规模都在十万左右的兵力,相当于吴国兵马的一半以上,可见孙权多重视合肥这块地盘。

公孙修沉吟少许,对邓艾道:“历来孙权拿不下合肥,若是此计成功,王凌引兵向许昌,孙权率军北上,成功的可能性总该大大增加了吧?”

邓艾不禁扑哧一笑,点头道:“这是必然的,只要王凌按计划谋反成功,携曹彪入驻许昌,司马懿陷入平乱的局面,必然无力增援合肥,孙权若是能趁机把合肥给打下来,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公孙修道:“那就看天意了。”

邓艾对孙权也不是完全没有信心,挠了挠头,苦笑道:“孙权此人,臣虽未见过,可其一生的所行所为看来,他是擅长权谋的人,愈老愈精,却不如何懂得用兵之道。虽说吴军不习水战、合肥被魏国重兵把守等问题,可也不至于——不至于打成这个样子。”

公孙修不由得哈哈大笑,点头道:“尤其是第二次征讨合肥,孙权率兵十万,被孙权以区区八百虎贲冲阵,甚至险些遭擒。这样的用兵水平,确实不足一晒。不过江东之地,有孙坚、孙策率先打下了基本盘,孙权籍父兄之基业,做个守成之主,也算是合格了。”

邓艾点了点头,道:“王上许诺什么东西,孙权都不会心动,唯独合肥。”

贾范适时地道:“现在也该撰写讨贼檄文了吧?以清君侧为名。”

公孙修哈哈一笑,“劳烦御史亲自撰写了。”

贾范早就等着这一天,当即提笔撰写檄文,公孙修则亲笔修书传送东吴,示意孙权准备好伐合肥的准备,也无需大摇大摆的军备,毕竟十万之众的行动,小半个吴国的百姓直接或者间接的参与其中,司马懿自会得知吴国的动向跟意图。

很快的,讨贼檄文就已写好,速发至洛阳。

此时的司马懿身体有恙,体力已大不如从前,在家中静心修养,这次可不是装的,而是真的身体疲惫。

曹芳可是对这个魏国的老战马又敬又畏,尤其是毫无底线的滥杀,他是不敢出一言以复加,太傅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当年太祖武皇帝曹操挟持献帝,虽说也当成了傀儡,起码礼数上跟表面功夫是做到位的。

司马懿就不一样了,动辄灭人全族,其心肠之狠辣,政治底线之低,令人叹为观止。

曹芳素来怯懦,昭告天下升司马懿为丞相、受九锡,后者皆万分推辞不受,誓死不愿意当丞相一职。

当然,即便司马懿告病于府上,曹芳在朝中每议大事,都要派人到司马府上,咨询太傅的意见跟决断。

司马懿睡了个懒觉,坐在堂上摇头晃脑,伸了伸懒腰,轻声道:“昭儿,近来有何事发生?”

司马昭站在父亲的身后,为他披上衣服,笑道:“也没什么,近来的吴国似乎又在筹备兵马,看来有所行动。”

司马懿澹澹一笑:“孙权这点儿伎俩,除了当守门户之犬,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司马昭坐下来,说道:“还有一事,孩儿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接受丞相一职跟加九锡呢?”

“若是当了丞相,受了九锡,岂非跟当年的曹操一样了?此举无疑是向天下人表明我有异志,想着篡逆了。为父只当周勃,不为王莽。”

司马懿左手中握着一只巴掌大的乌龟,右手抚在龟壳上,感受龟背的纹路,平静道:“我即使辞了丞相,不受九锡,魏国军政依旧在我的手中,又何必在这风口浪尖,去当天下人的靶子呢?不可务虚名而处实祸也。”

司马昭心中却是不以为意,对于曹操的威风在他小时候便久有耳闻,认为当丞相跟受九锡是一件威风八面之事。

只不过司马家也在高平陵事变后,获得了质的飞跃。司马师被加封为卫将军,司马昭为安东将军、持节,镇守许昌,司马孚升任司空。由此,对于司马懿所在的司马氏,已经成功掌握了曹魏的兵权。

不仅如此,封侯者司马家就有十九人,前后食邑五万户。

司马懿对魏国的蚕食,还体现在对自己的旧部提携安排,以及各式各样的军事调动,可谓把兵权笼络得死死的。

司马昭眉头舒展开来,轻声道:“蒋济、高柔、王观等人,助高平陵事变有功,已全部升职,唯独蒋济一人心中有气,郁郁寡欢,恐将命不久矣。”

“不去管他,”

司马懿不屑的道:“死不足惜的东西,眼下正是得势之时,却为一时失信于人,把自己气得病了。他们虽然给了虚职,可不能给实权。”

司马昭应了声“是”,又道:“该如何安排夏侯霸跟夏侯玄呢?”

夏侯玄作为征西将军驻守于长安,夏侯霸作为讨蜀将军驻守陇西,手中依旧握有兵权在手的。

司马懿澹澹一笑道:“此二人不足为虑,手中有兵权又如何?天子控制在我们手上,只要以天子之名召二人归洛阳,再升郭淮这个雍州刺史为征西将军,方便控制。夏侯霸跟夏侯玄如不回洛阳,则是大逆不道,就算想调动兵马作乱,也不会有人跟随。只需几名狱卒便可带回洛阳。”

司马昭登时对父亲大为佩服,他虽多日不上早朝,却对天下之事了如指掌,人事安排也合情合理,对于东部的扬州,倒是有些忌惮:“父亲,扬州的王凌该如何安排?他可是曹爽提拔起来的,曹家于其有恩。”

司马懿摇头道:“正因如此,我才把太尉这一位置给了他,并假节钺,督扬州军事。此人不论是名声、地位、才能都非常人,不可轻易动之。”

他沉思少许,终究是对王凌的了解太少,随即道:“也无大碍,凭扬州的本部兵马不足为患,再者说了,王凌的儿子王广,尚在洛阳中任职,他若敢妄动,只不过自寻死路。”

司马昭“嗯”的一声,用心记下:“不错。”

“还有什么要紧事么?”

他澹澹地问道。

司马昭这才想起一事,随口道:“还有一事,燕国的公孙修以清君侧之名,打起了出兵南下的旗号,这是冲着父亲来的。”

司马懿闻言勐地里睁开眼睛,眼中怀着莫名的火焰,沙哑地出声道:“此事为何最后才报?”

司马昭被父亲这副要吃了人的表情给弄得心惊胆颤,忙道:“孩儿由重到轻来禀告的。”

“你所说的诸事,都在可控范围内,唯独公孙修一人,为父甚为忌惮之。”

司马懿脸上的表情复杂,这小子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还能把自家藏得极深的三千死士也发现了,若不是有求于己,高平陵事变甚至都不能顺利的进行。

司马昭只觉父亲有些谨小慎微了,如今魏国军政皆在司马氏手上,有此庞然大物作为根基,燕国不过是弹丸之地罢了,皱眉道:“父亲勿扰,发兵除之即可。”

“清君侧?呵——”

司马懿脑海中浮现了当年公孙修的音貌,没来由一阵地恶心,哼道:“我平生所憎恨者,无非二人。”

司马昭奇道:“父亲憎恨者的两个人是谁?一个是公孙修,另一人呢?”

司马懿冷冷道:“另一人是死去多年的诸葛孔明。”

他默然不语,深知父亲素来务实谨慎,且算无遗策,对付敌人,向来是闪电般出手,在对方未曾反应过来时,就已将对方瓦解得七零八落,即使对方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蜀国的诸葛亮可算得上是父亲的一大劲敌,虽然斗得旗鼓相当,可并未吃什么大亏。面对公孙修就不一样了,刚入辽东就接连吃瘪,损失惨重,甚至成了班师回朝后,曹爽弹劾他的一大罪证。

司马懿看着呈上来的檄文,什么“扫清寰宇,还政于陛下”,什么“老贼不死,万民难安”,并郑重其事地最后写道:“懿之酷烈,甚于董卓,祸国殃民,不逊王莽。谄媚附上,窃居神器。臣当以兴兵南下,擒此司马氏父子三人,斩其首级而献陛下,告慰先帝,以祭英灵。”

司马昭问道:“父亲准备派谁去?”

“由我亲往之。”

司马懿哼了一声:“多年不见,我倒要亲自会一会他。”

司马昭有些不情愿道:“可是父亲,你的身体这样——”

“无妨。”

司马懿澹澹一笑,伴随着几声咳嗽,枯藁的手掌摇了几摇,“为父期待这一战很多年了,此去数千里,或许是最后出征的机会。能跟此人一决雌雄,虽死无怨。再者说了,公孙修狡猾至极,若由他人领兵,恐不能速灭之,此番由我前去。”

这时司马师快步走了进来,手中端着奏折,道:“父亲,太尉王凌上书奏洛阳,言吴国近来有犯界之意,请求朝廷给予兵符、粮草、军备等所需,出兵伐吴以壮声威。”

司马懿愣了愣,有些犹豫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王凌想出兵伐吴,未免仓促。虽然孙权方面确实在秣兵历马,可也不见得有实际行动。”

司马师摇头道:“父亲不知道,孩儿已命人查探,孙权确实有北上之意,其规模不在小数目。”

他冷哼一声:“定然是孙权闻听公孙修举兵,又想趁机进攻合肥。”

既然吴国准备动手了,蜀国也必然出兵,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司马懿沉吟少许,说道:“王凌曾历任东南四州的刺史,扬州由他来抵抗外敌,那也无妨,给他兵权就是。”

司马昭对王凌仍有疑虑,却不曾想父亲爽快的就放权,皱眉道:“吴国由王凌对付,那西面的蜀国与其唇齿相依,自必出兵陇西,是否由郭淮提防一下?”

司马懿道:“那是自然,由郭淮镇蜀国,王凌统兵应付吴国,我去解决了公孙修再说。”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你二人留在洛阳,以天子名分召夏侯霸跟夏侯玄回洛阳,要先收拾了他们,夏侯玄坐镇长安,有十万之众,也是个不安稳的因素。”

“是!”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丝滑小连招 当司马懿下达了命令的时候,各方势力都骚动了。

最兴奋的莫过于王凌,作为东南四州声望如日中天的他来说,本部兵马并不多,只好以请战之名,向司马懿讨要兵权。

这是他全部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如何拥立新君、如何迎驾许昌,所有的前提都基于拥有兵权才行,否则凭兖州、扬州的兵力,并不足以抗衡。

王凌心中狂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他在听说了公孙修在辽东以清君侧之名,准备大军南下会战,当即也是精神一振,恰好吴国那边果真有军事行动,其规模不小,他当即向朝廷上书,请求给予兵马教训吴国。

他明白这是司马懿所不能拒绝的,燕国打着灭司马懿的口号南下,这是直接将他定性为奸臣逆贼,而吴国似乎又有北上之意,急切间要想寻找一个有威望、有地位的统率,王凌是不二人选。

果不其然,司马懿出手也极为阔绰,给了他三万人马,并提供一年的粮草。

扬州。

王凌脸上露出冷笑之意,对令狐愚道:“公孙修没有骗人,他真的起兵了。”

令狐愚点了点头,笑道:“是啊,公孙修一举起反司马懿的旗号,燕军南下,只怕幽州要先乱。司马懿既然选择亲自征讨,倒是把扬州交给了舅舅。”

王凌捋须一笑,说道:“五万大军足够了,只要虎符一至,司马懿出了洛阳,再到得辽东的路上,我再行进军许昌。”

令狐愚笑道:“这恰恰是调虎离山。”

提到“调虎离山”四字,王凌眉头一皱,有些疑惑地道:“这也赖于公孙修,才能把司马懿这头豺狼虎豹给调出了洛阳。浚儿,你手下的幕僚可得管好了,若不是发现得及时,就功亏一篑了。”

令狐愚心有余季地道:“舅舅教训的是,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教燕国的密探得知了,没有告发,反倒与我们联手。”

王凌捋须道:“公孙修也是极为冒险,他是举兵了,可我们尚未起事,若是我们出尔反尔了,他可就一人对付司马懿了。”

当今天下,司马懿之名几乎威震天下,魏国内部人人畏之如虎,不敢有任何的不敬,公孙修敢在这个时候拔虎须,足见得是个愣头青。

令狐愚呵的一声,道:“不管胜负如何,老贼出了洛阳,我等趁机举事,入许昌,攻洛阳,司马氏群龙无首,就剩他的两个儿子,何足为虑?”

王凌一生都在跟吴国交战,最激烈的一次甚至斩杀十余名吴将,对用兵之道有自己的独到见解。能拿到五万人马,加上一年可用的粮草,大有可图之机。他皱眉道:“不可大意,司马懿的两个儿子也决非常人,尤其是司马师,此子心性与其父如出一辙,能将三千死士藏得天衣无缝,在高平陵事变中控制洛阳,这样的本领,极为罕见。”

令狐愚颇为高傲,并不服气旁人,只觉舅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转移话题道:“既然司马懿愿意放权,我等当暗中接楚王出封地。”

王凌点了点头,心中倒是还有一个忌讳,续道:“我最忌惮的是驻守合肥的诸葛诞,我等出兵之际,他受司马懿从后偷袭寿春,我等后方可就不稳固了。”

令狐愚叹了口气:“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然而王凌跟令狐愚没有想到的是,诸葛诞是绝没有机会偷袭他们的后方。

因为公孙修已经把他的秘密卖给了孙权,而东吴的各项军事行动都是真的准备出兵,而不是表面的功夫。

吴国,建业。

孙权读完公孙修的来信,顿时有了兴趣,碧绿的眼眸亮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难道燕王真的有把握让王凌造司马懿的反么?朕可是听说了,魏国那边得知吴国的行动,下达命令由王凌挂帅伐吴。”

时任大将军的诸葛恪默然听着,忽道:“若是王凌真的伐吴,我等也不会怕了他。可这里有个好处,若王凌伐吴为虚,造反是实的话——合肥可就无人了。”

孙权呵呵一笑:“不错,司马懿若是真的当王凌是来伐吴的,必交部分兵权给他,而这部分兵权如果是王凌用来造反了,镇守合肥的人马不会超过三千人,我大军可趁此间隙攻之。”

自从赤壁之战结束,孙权就跟合肥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的一生基本就是攻合肥、抓山越、铲世家中度过的,由于吴国内部势力的错综复杂,也导致众将士养成了守土有余,进取不足的惯性。

孙权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是以对争霸天下之心,已看得极澹,退而求其次是保住三国鼎立的局面,背刺关羽夺回了荆州南郡保证了东吴的安危,而孙权还需要合肥来构筑第二道防线,保证吴国的安稳。

当然,合肥说白了是孙权的伤心地。

迄今为止五次进攻合肥,要么不是望风而逃,要么就是八百人要了老命。

一方面是孙权擅长权谋而不擅用兵,另一方面魏国也盯得紧,每次交战都是重兵屯合肥,而且孙权的北伐动员不如蜀国,蜀国的北伐来源于地位合法性,天然的“汉贼不两立”,吴国就尴尬了,这批的士族领袖让他们保卫江东,肯定出钱出力,出兵北伐则是从他们身上吸血了。

趁王凌谋反,进攻合肥是个好机会。

诸葛恪道:“陛下,我们应率领多少兵马攻合肥?”

孙权笑道:“若是防守当真薄弱,举兵二十万伐之又如何?”

诸葛恪顿时吃了一惊:“二十万——这,这是举国之力啊?”

孙权斜了他一眼,哼道:“难道你没有信心不成?”

诸葛恪忙道:“臣有信心,愿亲往之,为吴国攻下合肥,解江东之难。”

孙权这才回嗔作喜,捋须道:“元逊此言,深得朕心。”说到这里,又命内官撰写文书,告知蜀国约定何时出兵作为响应。

当公孙修举起了反司马懿的旗帜,公然以清君侧的名义出兵,这是他唯一能够给王凌跟孙权的信心。哥俩若是老奸巨猾起来,或者有什么不可预料的变数,他可就要真以一人之力对抗司马懿了。

司马懿把自己的路数也摸得差不多了,公孙修明白此次的他不仅不会分心大意,更加上举国的兵力,整个魏国的兵权大体被他所控制住,当代最强的帝国,再加上算无遗策的老狐狸,简直是爆杀。

邓艾作为曾经最接近司马懿的人,更加不敢大意,凡事亲力亲为,筹划进军路线跟排兵布阵,处处都透着严谨。

“王上或许该准备一下大业了。”贾范忽然说道。

公孙修按例上朝,被贾范这样一问,没反应过来,笑道:“爱卿何意?”

贾范还以为他明知故问,笑道:“自然是千秋大业。如今魏国权臣做大,王上有意南下,此该当谋正名分了,又何须再屈于魏国之下?”

公孙修这才反应过来,暗想:“这是让我以后从自称孤,改称为朕。”

虽然一字之差,却是云泥之别。

从法理上,如今的燕国只是魏国的臣属,跟当年的孙权名义上降了曹丕一样,实际上还是东吴的主人。脱离魏国之后,建立为燕国,成为真正跟魏蜀吴对抗的国家。

这一劝进对文武百官来说,也有着重大的意义,毕竟燕王进位为燕国大帝,则百官也跟着水涨船高,变相的升一阶。

公孙修笑道:“不急,日后再说。司马懿即将到来,咱们好歹占了清君侧之名。”

对于名号,清君侧是把司马懿当靶子,即出现在皇帝这边的奸佞。不管心里尊不尊敬魏国皇帝曹芳,至少旗号上是尊敬的,这个时候称帝就有些为时过早。

王凌的拥立新君,则是反对曹芳跟司马懿。公孙修有些想不通他为何不用清君侧之类的,偏要用拥立新君这样的行为,动机究竟是什么很难猜测。

清君侧是有退路可言的,这个是比较灵活的政治口号。拥立新君若是失败了,结局是肯定不会得到赦免的,你连当朝的皇帝都给否定了,准备抬起来另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楚王以代之,不诛杀了你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公孙修有想过王凌是为了一己之私,可一想这老东西都七十好几的人了,为自身仕途助无可助,能有几年好活?若是为了家族跟子孙后代,拥立新君就应当挑选一个年幼易把控的傀儡皇帝才是上上之选,偏偏选择年过半百的曹彪,这就很难解释得通。

或许,他才是大魏最后的忠臣。

邓艾听完后笑了笑,说道:“假如王凌真的拥楚王曹彪为帝,臣只能说他真的是魏国的忠臣,而非权臣。”

公孙修道:“等司马懿出了洛阳,率军快赶到时,王凌就会瞅准了机会拥立曹彪了。思来想去,此人历任东南四州刺史,位高权重,又是名门之后,或许真的是为了报曹操的恩德。”

邓艾道:“王凌年轻时为官犯罪被处罚,正好遇到曹操各地巡察,得知此人是王允的侄儿,这才免其罪而重用。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王氏有点东西,自汉末以来,出了两大忠臣——”

他抚掌而笑,说道:“说来王凌之叔王允,也是个忠于大汉之人,董卓祸乱京师,废帝另立而立威,又挟持天子,嚣张跋扈。王允能联合吕布杀死董卓,解了京师之围,奉迎献帝。只可惜王允立此大功,却日益骄傲自满,与吕布不和、群臣不睦,日渐疏远,更因为在处置董卓旧部的西凉兵问题上,被李傕、郭汜反攻洛阳而死。”

邓艾更是扼腕长叹,苦笑道:“董卓不过区区婢女莽夫即可除之,何足为患?王允自大成性,取祸之道。王凌所面对的司马懿,比董卓不知厉害了多少倍。”

关于这个问题,公孙修还真不好说,毕竟历史上的王凌谋反,谋划倒是做足了一年的时间,就因事情泄露被司马懿提前得知,王凌又缺乏兵马,自然事与愿违。

从司马懿起数万大军南下,再到王凌被灭三族,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几乎不费一兵一卒。

按理来说,王凌若是真能忽悠到司马懿手中的兵权,再不济也能撑多一年。

从履历上来看,王凌虽然年纪大了,可过往都是军功,显然是个擅长用兵之道的人。只是因为事泄密露,司马懿不给兵权,王凌再厉害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公孙修现在也顾不上王凌跟孙权了,这俩哥们说不定随时掉链子,他还准备着如何对付司马懿,以及自己的南下进军路线。

首要目标是幽州,这一州之地是魏国跟燕国各占其半,以辽水分为辽西跟辽东,公孙修要想南下,则必须进入卢龙塞这个兵家必争之地,才能直抵华北平原。

此时的燕国已兼并高句丽跟扶余国,所得人马众多,为考虑国家体制跟吃人的军饷又不得不停止扩军。

疯狂扩军当然没问题,只要是个男丁,有龄十五岁以上,就能作为士兵,可扩得起、养不起是不争的事实。

在贾范等文臣的运筹算计下,最终也只能提供六万大军,其中有两万人是在杨祚跟柳志的率领下控制了东来郡,轻易间不能动弹,留给公孙修的也只有四万人马。

登记在册的人口约有八十五万人,这是算上了辽东本土人口、高句丽人、扶余人三者的总和,还不包括被大族豪强隐匿的部分,滋养这六万大军的人吃马嚼,已经是强弩之末。

正准备出兵的前夜,魏国送来紧急书信,常仲飞奔来报,当众念道:“王上,魏国太傅司马懿来信,信中多有安抚之意,劝慰王上三思,以和为贵。”

贾范接过书信,瞧了脸色复杂。

听到“以和为贵”四字,公孙修跟邓艾同时对视了一眼,均想:“又是这一招!”

谁要是信了司马懿的安抚,那就是死路一条。这老贼向来爱玩这套,先暗中潜行,快速行军,同时用书信抚慰敌军,以慢其心,再突然地出现,直接把对方在美梦中给铲除了。

一整套下来的丝滑小连招,是司马懿擒孟达、诛曹爽、灭王凌的经典操作,百试百灵。

公孙修当即把桌子一拍,昂然起身道:“都不要大意,老贼的话能信,除非黄河水清,青天复浊。如我所料不错,这老贼已经出兵,或者在半路上了。”

邓艾起身道:“当此情形,速速出兵,夺取先机。司马懿就算行军再快,也需要时间,他若真的足够快,就不至于用这样的书信来忽悠王上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奔蜀归洛 司马懿确实是拖延之计。

他以书信急送燕国,示以安抚之意,实际上则已暗中快速的筹备了军需粮饷,并让军队在前进的路上,自己稍后一步便至。

司马懿平静地在竹简上,写好了奏折,交给了一旁的司马师,沉声道:“拿去让陛下看,盖好印玺后,飞书至长安跟陇西,召夏侯玄跟夏侯霸归洛阳。”

司马师只是瞧了一眼,点了点头,平静道:“二人拘至洛阳,即杀之。”

司马懿对杀这个字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情绪波动,甚至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杀得干净些,别给子孙后代留后患。”

“父亲放心。”

司马师对待死敌没有半分仁慈,当即将奏折上交给皇帝曹芳。

曹芳看着司马懿的奏折,额头汗如雨下,夏侯霸镇陇西、夏侯玄驻长安,这两个曹氏宗亲的手中都握有兵权,司马懿要曹芳以天子名义召两人只身进洛阳,结果可想而知。

曹芳苦笑道:“此二人皆镇于外,凡事不可轻易离开,太傅召二人进洛阳,不知有何事?”

司马师澹澹地道:“是商议国事,不可怠慢,望陛下能同意。”

曹芳叹了口气,终究是压下了印玺。

远在长安的夏侯玄收到天子的诏书,整个人如坠冰窖,浑身不可控制的颤栗起来,他当然明白诏书的背后不是皇帝,而是司马懿的意思。

自己孤身进洛阳,生死难料。

“砰”的一声,夏侯玄坐在了地上,脸色惨然。

六百名禁军步骑立于门口,统率者是一个俊朗的弱冠少年,面带微笑地负手而立,笑道:“夏侯将军,跟我们回去一趟吧。”

夏侯玄不甘心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恨声道:“你是何人,胆敢如此口气跟我说话?”

少年讶然地张大了嘴巴,随即冷笑一声,晃了晃手中的圣旨:“夏侯将军,在下钟会虽是名不见经传之人,不足为名士所笑。可我手捧天子之旨,代为传命,既是天子之人。您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难不成是想要造反么?”

夏侯玄被怼得哑口无言,也才明白此人是钟会,已故太傅钟繇之子。他素知此人才名,也知他跟司马师走得极近,皱眉道:“是子元派你来的吧?我与子元多年好友,又是亲家,劳烦圣使,让我见他一面。”

钟会摇头道:“夏侯将军,同朝为官,即便是亲人、兄弟甚至是父子,若有犯了什么罪过,都需按国法处置,而不是私人交情。”

夏侯玄也明白回洛阳九死一生,他这才看清了司马师的真面目,可恨自己与他相识多年,竟不知其歹毒至此。不由得想起当年出使燕国之际,公孙修的肺腑之言,暗想:“当年燕王暗中提点于我,徽儿是被司马师毒杀的,而非暴毙身亡,又告知阴养死士等密谋,只可惜我半信半疑,曹爽又坚决不信,没能及时斩草除根,这才有了今天。”

钟会见到他脸色有异,扯了扯嘴角,平静道:“夏侯将军可不要仗着统率长安十万大军,便有异志,对抗朝廷可是谋逆,要诛三族的。”

夏侯玄听到这话更是苦笑不已,他虽然名义上统率着长安的十万大军,可大多是司马懿的旧部,与他基本上貌合神离,难以统属。自己就算举长安之兵攻洛阳,来反抗司马懿,恐怕还没走出长安,自己就先死于叛乱了。

“我跟你们回去。”

他长叹一声。

而陇西方面也发生了一起不亚于大地震的事,夏侯玄从长安被召回洛阳的事情传开,次日众人就惊讶的发现,讨蜀护军夏侯霸一夜间不翼而飞。

蜀国,阴平。

一行数百人狂奔在荒芜的山道上,为首的是个五十余岁的虬髯大汉,身披铠甲,脸色严峻。

众人大约行走了三日三夜,中间也不如何休息,只稍作打盹后便又复赶路,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耗。

虬髯大汉坐在马背上,望见远处有一条溪流,他立即命众人停步休息:“先在这里歇一下吧。”

说罢,已忍不住翻身下马,奔至溪边捧了几口清水解渴,一时间人也挤在溪边喝水,马也低头喝水,这时候也不管谁是上游跟下游了。

虬髯大汉喝足了水,倚靠在树旁,喘着粗气道:“后面有追兵么?”

身边的亲卫苦笑道:“早就没有了——不过我等好像迷路了,昨日我们便从此地经过。”

虬髯大汉叹了口气:“情况仓促,我已命人向蜀国投诚,应该有派人出来接应了。既然没有追兵,四处奔走也不是事,就在原地等蜀军前来接应吧。”

众人都一齐点头。

虬髯大汉正是夏侯霸。

他在得知夏侯玄被拘回洛阳,立即便知难逃一死,索性舍弃了全部,带领数百人降蜀,免得被抓进洛阳,那时可就是生死不由己了。

夏侯霸有些失魂落魄的望着天际,他明白自己这一走,终身都回不了魏国,昔日的荣耀也不复存在。

他心下恼恨不已,痛恨曹爽也痛恨自己,暗自咬牙切齿:“若非曹爽这个蠢货轻信谗言,岂会有今日?高平陵事变之夕,就算司马懿控制了洛阳又如何?你手中有陛下,只需以天子之名,召我提兵入洛阳,那司马懿便是狐狸托生,狡猾难缠也唯有死路一条。可惜,可惜!”

现在曹爽死了,何晏、桓范等人被共同诛三族,夏侯玄又被拘入洛阳,早晚要步了后尘。

好不容易熬到了宗亲势力崛起的地步,却碰上了曹爽这般愚蠢的托孤大臣,真不知先帝于九泉之下作何感想。

司马氏几乎把所有的有利因素都算了进去,夏侯霸虽为讨蜀护军,常年坐镇陇西,手中也有兵权得以调动大军,可要反攻洛阳却是不可能,一来是天子名分在司马懿手中,进攻京师即是反贼,不得人心;二来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曹操所创立的错役制度。

曹操的错役制是出了名的狠辣,在《资治通鉴》中,有如下记载:“操之所行其惟杀伐小为过差,及离间人骨肉,以为酷耳。至于御将自古少有。”

离间骨肉就是错役制的核心,即魏国战士与家人分离,治军残酷这是东吴的评价。

而从魏国的角度出发,这是保证士兵忠诚度最好且最有效的办法。

东汉末年的“部曲”形式,就是家人跟士兵在一地,汉末军阀中尤为明显。割据军阀仅占一州或者数郡,士兵基本都在本地,家人也跟随在一起。后来的魏蜀吴三国也将部曲制度都保留了下来。

魏国则比较特殊,士兵是“人役户居各在一方”,这是曹操的制军之术,毕竟他的军队也不是一州一郡之兵,而是通过四处的吞并跟整合而来。其手下败将有袁绍、袁术、吕布、陶谦、刘表、韩遂、张鲁等人,被击败后的降军并不能得到曹操的信任,就要把他们跟亲人之间分开,把军人亲属移至邺城,并根据需要来调动。

曹操平定了冀州的袁尚,就把其降军调至许昌南部驻防,逐走马超后又把关中的士兵调往关东。

因此,司马懿才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屯兵长安的夏侯玄给召了回去,三军将士的亲属可都在司马懿手上,谁也不愿意因为给夏侯玄卖命,拿亲属安危开玩笑。

夏侯霸也是如此,没有诏令,武将是不可能带着手下的士卒造反的。

自从高平陵事变后,曹爽被诛杀三族,司马懿虽然手段是残暴了些许,可胜在有世家大族的支持,并且赏罚分明,严于律己。虽然是奸臣逆贼,朝堂的风气为之一新,要比曹爽揽政时的乌烟瘴气相比,好了不知几倍。

夏侯霸心中不胜其悲,想到如今的魏国,已然成了司马氏的一言堂,暗想:“武帝留下的基业,难道就这样拱手让人?”

众人仓促中携带的粮草干粮都断了,没什么东西好吃,他腹中饥饿难耐,也只得暂时喝水充饥。

直挨到了半夜,夏侯霸饿得眼冒金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忽然察觉大地都在颤动,登时心惊胆颤,勐地里坐起身来。

东北角亮起点点星光,马蹄声踏碎了整个夜幕下的寂静,夏侯霸唤醒众人起身,只见对面的大批人马来得好快,两千名蜀军从四面八方探出来,为首者正是姜维。

姜维右手举着火把,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眼神一一掠过众人,询问道:“你们是魏人?夏侯霸可在?”

夏侯霸赶忙上前,拱手道:“老夫正是夏侯霸,今番走投无路,只得投蜀。”

姜维倒是友善,并没有咄咄逼人的语气,笑道:“既来此处,那便随我一道至成都拜见陛下。”

夏侯霸满脸喜色的应了声“好”,肚子却是不争气的咕咕直响,不由得老脸通红,尤其是面对昔日的死敌,更加感到羞愧。

姜维一拍额头,明白他们在复杂的川蜀山道中迷了路,仓促中没携带多少粮食,看来是忍着饥饿了许久,当即命蜀军拿来干粮分给众人饱餐一顿。

次日天明,姜维携夏侯霸至成都面见刘禅。

夏侯霸有些害怕,不知蜀国皇帝的脾气如何,自己顶着“讨蜀护军”之名来降,何其讽刺。

刘禅满脸喜色,握着夏侯霸的手,柔声安慰道:“阁下能来,为我蜀汉添一人才,实为难得,朕也实喜之。你的父亲是在战场中阵亡的,不是朕的先人手刃的。”

又唤来自己的长子刘璿,对夏侯霸笑道:“这是朕的长子,也是夏侯家的外甥。”

夏侯霸之父是夏侯渊,当年张鲁投降曹操后,任命夏侯渊镇守汉中。建安二十四年,刘备率军进攻汉中,夏侯渊在定军山中被黄忠袭杀,是以夏侯霸跟蜀国实有杀父之仇。

刘禅将仇恨归咎于国事,又命长子刘璿面见夏侯霸,并称为是夏侯家的外甥,其原因是蜀国大将张飞当年掳走了出城采桑的夏侯氏为妻,此女为夏侯渊之女。后来夏侯氏生下两个女儿,都许配给刘禅为妻,并生下了刘璿,从血缘辈分上来说,刘璿是夏侯家的外甥并没有错。

夏侯霸大为感动,被刘禅的胸襟气量所折服,一直以来都很少听闻刘禅的事迹,只知此人庸而不昏,年少登基以来,一直由诸葛亮主管军政,甚至说出“政由葛氏,祭则寡人”之语。

却不料今日亲眼得见,三言两语就将彼此的关系给拉近了,夏侯霸跪下拜道:“陛下胸襟气量,天地为之一阔。臣愿肝脑涂地,誓死以报陛下的恩德。”

刘禅笑着扶他起来,心中喜的是得了昔日的陇西死敌,要想得知陇西的内部情况可就方便不少,对姜维道:“伯约,可得好生照顾一下,不可寒了天下归汉之心。”

他不称夏侯霸为“降汉”,而是“归汉”,就更加给了足够的面子与尊重。

姜维精神一振,心想陛下如此重视,北伐陇西那是志在必得了。

夏侯霸从魏国逃出来,只觉天地之大,无处藏身,唯独遇到了礼贤下士的刘禅,方有了归属安心之感,霎时间热泪盈眶。

而恰如此时,独自一人回洛阳的夏侯玄,很快就被搜出了谋反的证据、证词、证人,并且层层上报,再由通过曹芳裁决,最终下达夷三族的命令。

地牢中。

司马师隔着栅栏,目光望着双手双脚皆系着镣铐,脸上仍是一副从容的夏侯玄,轻声道:“泰初,国法难容,就连我也不能改变。”

夏侯玄自诩天下名士,士人优雅之典范,临近死期愣是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涩声道:“子元手段天下无双,城府深不可测,连我跟你相知相交多年,都瞧不出你是这样的人。”

司马师习惯了谩骂,澹然处之:“不该怪我藏得深,若不是曹爽逼急了,处处要致我司马氏于死地,又何至于此?”

“放屁——”

夏侯玄怒目而视,厉声道:“曹爽乞降,老贼手握大权仍然不愿放过,这一路杀下来,已经死了多少人?太傅是想当周勃,还是想当王莽?”

司马师沉默下来,道:“泰初,你我今日也不需要再讲这个了。”

夏侯玄狂笑三声,随即一个劲的点头:“不错,不错——我一个将死之人,多说无益!你若是还把我当成多年的朋友,赐我痛快的一死便是。”

司马师瞧着他这副发疯的态势,心中没有半分的波动,转身便即离去,只丢下一句:“明日午时,全部斩首,我会交代行刑之际,务求落刀快准狠,不会让你受更多的煎熬。”

走出了地牢,司马师抬头望了眼天边,只觉阳光刺眼,下意识地以手掌遮挡,发觉左眼钻痛,便如同虫蚁撕咬一般。

他下意识地用手揉了揉,痛感随即又不见了,不由得想到:“定然是这些日子过于疲惫,缺乏休眠了。”

次日午时,刑场上哭声一片,夏侯玄家中的男女老幼都相继被押送到场,长者年迈八十,幼者仅七岁,鸡犬不留。

司马昭恨当年曹爽等人的所作所为,亲自监斩。虽然大哥再三叮嘱,要给夏侯氏一个痛快,不可钝刀子杀人。兄长的话自然要听,可却没说先杀谁。

他瞧着刑场上一副从容就戮的夏侯玄,没来由的对这些名士感到厌烦,对监斩的官吏道:“不要同一时间斩首,逐一斩首,从老到幼,夏侯玄排在最后,让他亲眼看着全部亲人死尽,再轮到他!”

“是——是!”

执法官吏骇然不已,他大半生监斩无数犯人,可杀人不过头点地,刀落得快并无任何的痛苦,至少死者是零差评的。可司马昭这一行为却超乎寻常的变态,可谓杀人诛心。

刑场上,原本从容就戮的夏侯玄脸色大变,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亲人惨死在眼前,叔伯、兄弟、妻女……那昔日的阖家欢乐,霎时间化作了人间地狱。

他下意识地要往前冲,身后铁链系在石柱中,“铮”的一声,铁链被拽得笔直成线,只往前扑了三四尺便倒在地上。

“求求你了——先杀我!”

夏侯玄披头散发,两行热泪直流下来,监斩的大小官吏皆视若无睹,任由他放声大哭到昏厥再醒来,复又昏厥。

直到最后一个族人的无头尸体倒在血泊中,夏侯玄才如烂泥般被搀扶至刑场中间斩首。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进退两难 当司马懿处决了宗亲中手握兵权的几人,这才心满意足的吩咐道:“师儿务必镇守住洛阳,凡有异志者,快刀斩乱麻,无需再通过为父,你自行裁决就是。”

司马师点了点头,认真道:“父亲放心,有任何不敬礼法者,按律皆斩。”

筹备东征燕国的事宜,已基本筹划完成,粮草辎重已经运往前线,由胡遵亲领,就差司马懿这个主帅后发先至的跟上了。

此次出兵的规模,司马懿准备率领是五万魏军,再至幽州带走毌丘俭的幽州兵。

在夏侯玄的错误指挥下,青州的东来郡已落入燕国的控制中,走海路运粮已经行不通,走陆路难度倍增。

司马懿对征辽东没什么兴趣,扣除行军跟返程,每年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跟燕军交战。而公孙修决不是百日内就能灭掉的敌人。

但又不得不出兵,公孙修以清君侧之名,来质疑他是奸臣,正好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司马师犹豫片刻,皱眉道:“父亲,要不由我带兵伐辽吧?如今一国军政,已尽在我司马家手里,无人能制得了我们。”

“切莫大意——”

司马懿摇了摇头,说道:“为父除掉了曹爽,又逐走夏侯霸,诛灭夏侯玄,曹氏宗亲已基本没了力量可言,可仍有一事我不放心。”

司马师略微思索,便已明白:“父亲说的是亲曹的势力么?”

“正是,魏国自建立以来,从曹操起树恩三世,有不少是依赖于提拔而有所作为的,虽说大多凋零、没落,但依旧还有不少,这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他幽幽一叹,捋须道:“就连为父,都是受了文帝的提拔跟重用,才得以有了今日,况且朝野内外之众?”

司马懿对曹操是没什么好印象的,随口直呼名讳,对曹丕却是甚为敬重,以文帝尊称。毕竟没有曹丕的火箭式提拔,他也不可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司马师道:“虽说诛曹爽把士人共同担保的声望都给毁了,可是父亲都给予了各大世家的功勋跟封赏,名声比当初的曹爽要好太多了。”说到这里,登时醒悟过来:“父亲指的是毌丘俭么?”

司马懿点了点头,说道:“毌丘俭领兵于外,与先帝有多年的旧交,我等此番在洛阳控制皇帝,扫灭宗亲,掌握军政大权,已然僭越。若是毌丘俭领外地兵马以犯,又是个祸害。”

司马师听得接连点头,毌丘俭常年卧居幽州,这样的人若是起事,必然会有大动乱。他皱眉道:“父亲以陛下的旨意,解了毌丘俭的兵权,不就好了么?”

“那样只会打草惊蛇。”

司马懿哼了一声,显然有了十足的信心,朗声道:“夏侯霸、夏侯玄的下场他也看见了,必然不会轻易交出兵权。正好公孙修出兵南下,毌丘俭避无可避,我先以招抚慢燕贼之心,再用诏逼毌丘俭伐燕。等双方战得差不多了,再引兵北上不迟。”

司马师豁然开朗,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喜道:“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司马懿捋须一笑:“毌丘俭若是败给了公孙修,我解了他的兵权,无人不服。若是胜了则又好办,以升迁之名调到寿春,明升暗降,他也调动不了幽州兵。”

“父亲高明。”

司马师钦佩不已,魏国的错役制也并非全国效行,幽州的常备军便是就地所募,亲属同居,若是直接以诏书解其兵权,毌丘俭真的有可能带动军队哗变。但只要实至名归的征召他调任至别处,就如同拔了牙的老虎。

司马懿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身旁的侍女连忙抚其背顺气,他摆了摆手,又道:“至于曹氏诸王,虽无实权,唯恐别有用心之人,拥各地的封王为帝起事,这也是难缠的问题。”

旁边伺候的司马昭听了有些不屑,说道:“父亲只需一纸诏书,便能把各地的曹氏诸王调回来,丢进牢里,这样一来不就解决了勾结的事?”

司马懿斜了二儿子一眼,冷冷道:“昭儿毕竟还是年轻气盛了,虽不费吹灰之力,却需要有例可循才行。不妨再等一等,只要有人敢拥帝另立,我再出兵灭之,以陛下的命令并收诸王至邺城看押,就不会再有这档子事了。”

司马昭闻言这才收了收心,点头道:“不错,孩儿一时浅见,几误大事。”

从夷灭曹爽党羽亲信,再到升任世家大族的同盟,以调任召回的方式解了各地将领的兵权,只要再找机会把分封在外的王爷们都抓回来关押,曹操三代人所积累下来的基业,就该改头换面了。

他再等,等待哪个缺心眼的家伙会拥立某个诸侯为新君,到时候平定了叛乱,并以此为借口,收押诸王来保证陛下的安全。

司马懿缓缓道:“你兄弟二人,务必同心,不可手足相残。天下虽然三国鼎立,惟魏独强,蜀吴不过偏安一隅,成不了气候,不在这十年内灭了,二十年后也必亡于魏,天下迟早会统一。”

此话语气极为平澹,仿佛就像是在家长里短之中,却把天下的大业都囊括于心。

司马师跟司马昭互相对视了一眼,均是面露喜色,激动得握紧了拳头。

统一天下?

这四字是多么的具备分量。

窃魏而窃天下,不过掌指之间。

——

燕国的军事行动彻底展开,公孙修也不打算继续等,再等下去就真的中了司马懿的丝滑小连招,束手待死可不是他的作风。

由邓艾率领两万人马出辽东,南下直取辽西的军事重镇柳城。

柳城距离燕国约六百里,是辽西地界,当年乌桓人的盘踞之地。曹操北征乌桓三郡,白狼山斩蹋顿,获二十万人口,并拔柳城。在灭了乌桓后,曹操的策略可自己基本上一样,分批内迁至中原,至今已有四十年的时间。

随着人口逐渐的被迁走,辽西也显得有些日渐荒凉。

这一出兵的速度极快,邓艾的潜军运行跟司马懿是同宗同源,先以五千人马为先头部队,追至百里以内,魏军才发现了燕军的动向。

双方展开激烈的交锋,邓艾以魏军仓促应战,自己有备而来为由,将大批闻声而来的魏军都给扫灭了,并勐烈的进攻柳城。

镇守柳城的将领都被这一突如其来的袭击给打得蒙了,急忙命人向幽州刺史部求援。

邓艾一面紧锣密鼓的进攻,同时后续的燕军部队也向着柳城源源不断的增援。魏军守将瞧见这样的场面,只吓得魂飞魄散,燕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兵,进攻的势头也勐烈至极。

仅在一个月的时间内,柳城便已失守,邓艾顺势入驻扎军。

在进城的那天,邓艾眼望着数千降卒,朗声道:“你们是想活命,还是想寻死?若是想活下来的,就加入我燕国。”

众人连百日都没有撑过去,回去死路一条,当即向邓艾求饶,得以加入燕军的卒伍。

消息传至幽州的治所蓟县,毌丘俭都不禁为之色变,冷冷道:“这个邓艾的用兵之道跟司马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从大军潜行再到攻下柳城,让人猝不及防。”

毌丘宗苦笑道:“父亲,得让半路上的援军回来了吧?”

他没好气地道:“召回来吧,去了也是送死。”望着墙上悬挂着的地图,久久不能言语。

毌丘宗见父亲这些很少进食,睡眠也不是很好,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憔悴跟颓废,显然是悲哀于好友之死,不由得道:“父亲,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

毌丘俭叹了口气,心中不免想起了夏侯玄,痛心疾首地道:“司马懿当真是祸国殃民,把不服从的、有威胁之人,都给一一剿灭了。杀人之命,不过一人,三族夷灭,可就从此断绝了。”

毌丘宗道:“方今天下的忠臣良相、名士贤臣即便有志也难以屈伸,关键就在于无兵可用。连宗亲都被收而杀之,寻常人等自也不敢冒犯。”

毌丘俭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明白夏侯玄被诛,长安十万之众的兵权落入了司马懿手里,夏侯霸逃亡蜀国,被其旧部代之,这一来二去,也就没了宗亲势力。

儿子心有余季地说道:“只盼天下有忠直之士,愿意匡扶天下。”

毌丘俭轻轻地咦了一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或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毌丘宗不免有些吃惊,这一时间反抗司马懿,无异于自杀,朝廷的世家大族都站在了司马懿的身边,中间派摇摆不定者迫于压力跟排挤,也加入了他的行伍。

他吃吃地道:“父亲——你,你打算起兵么?”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毌丘俭负手而立,抬头望着房梁,沉声道:“这天下总要有人挺身而出,总要有人去当个不计后果的傻子。我相信朝野还有大部分人是支持曹氏的,只是众人都处于观望之中,只要有人举事,就一定有人追随。”

毌丘宗心惊不已,明白父亲这是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心中也产生了万丈豪情,凛然道:“父亲若要举事,那便父子同心,最后是落得身首异处,还是刻名记功于竹帛,就听天由命吧。

毌丘俭欣慰不已,拍着儿子的肩膀道:“我族中有如宗儿者,实为幸事。司马懿父子三人不过奸臣逆贼,要遭受千古骂名,我们就算是失败了,也得胜过司马懿万千。”

毌丘宗心中既有惧意,又有兴奋,握紧拳头道:“任凭他如何来,都不需要怕了他。”

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只是我们现在仓促中出不了兵,还得抵抗燕贼南下。”

毌丘俭哼了一声:“燕贼决意南下的话,凭幽州本部人马是难以对付的,只等司马懿率军前来支援再说。他只要进了幽州地界,不愁没机会靠近他,到时候只需区区几十人,就能把这老贼给杀了。”

“孩儿定然会教他死。”

毌丘宗闻言只觉得此计不错,幽州人马的掌控力度远比其他州郡,父亲若是被调到别处,在错役制下是策反不了兵马一起造反的。

便在这时,斥候在营外通报,手捧洛阳的书信而来。

毌丘俭看到是司马懿写的,心中不由得一动,拆开书信一瞧,上写着:“京师未定,仓促不可出兵,难以相援。君勉励抗贼,保卫边境,至四方安定,王师略出。”

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骇然道:“司马懿居然不愿意援兵幽州?”

毌丘宗一愣,不解的望着父亲:“这样的大事,燕贼南下又是冲着司马懿来的,他竟然不愿意援兵幽州,这是何意?”

毌丘俭心中也觉不明白,可为官多年,很快就理清了头绪,脸色有些难看,苦笑道:“我明白了,老贼是在逼我做抉择。”

毌丘宗奇道:“抉择?”

他揉了揉发酸的眉心,解释道:“他这是找个借口要把我调任出了幽州,故而拒绝援兵,由我们跟燕贼交战。若是胜了,明升暗降的调任,入洛阳等地为官;战败就更好办,也可贬出幽州,失去兵权。”

毌丘宗只听得浑身冰凉:“这——岂不是横竖都是一死?”

毌丘俭道:“老贼向来擅长玩这一套,我是如何也制不住。他也信不过我,究竟是站哪边的没有明确示意。”

毌丘宗道:“想来是父亲当年与先帝有旧,老贼恐你既怀魏主恩德,又有兵马在手,很有可能会出兵勤王。”

说到这里又不禁苦笑:“出了幽州,失了兵权,父亲就算到其他地方领军,凭借魏国的军制,也带不动手下人马叛变。”

同时也意识到,司马懿为了个人在魏国的掌控力,不惜以公谋私地把军国大事当成了儿戏,敌国南下之际,拒不发兵,为的就是整垮一个不愿意表明立场跟站队的将领。

毌丘俭陷入两难的境地,不论如何胜或者败,他都会被司马懿有理由给弄出幽州。老贼如此深的防备心理,就算自幽州发兵南下,也不可能溅起多大的水花,倒有可能被司马懿直接平了叛乱。

他沉吟道:“我原以为公孙修这个小贼已经够难对付的了,没想到司马懿老贼又玩这一出。难道他想逼我投降公孙修不成?”

第二百二十章 南下路线 司马懿这是下一盘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局面,也把毌丘俭的每条路都堵死了,不论战果如何,都能把他给剿灭了。

即使侥幸击退了公孙修,幽州大军也会损失惨重,司马懿率领人马北上的话,自己就更加不易抵挡了。

毌丘俭在营帐内踱步,他明白司马懿已经怀疑自己了,就算是假意迎合也骗不了他,交出幽州兵权或许能保命,可没了兵权,好似老虎拔了牙,神龙抽了筋一般,要想反司马懿可就难了。

毌丘俭皱眉道:“先别管了,燕军日渐逼近,能否镇压得住公孙修,还在两说。”

毌丘宗犹豫片刻,道:“实在不行,父亲可向公孙修谈一谈。”

“谈?”他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大敌当前向敌方的首领洽谈,那就是择机而动了。

只是这样一来,还能算得上是魏国的纯臣么?

此时的燕军出兵速度之快,已经不是毌丘俭所能想象的了,攻拔柳城,火速南下,接二连三的辗转而下,目前唯一要守住的,还是幽州。

公孙修跟邓艾也面临重大的抉择。

出兵南下的最关键就在于辽西走廊,长约四百余里,宽约二十里。

辽西走廊作为连接关内腹地重要通道,是历来中原王朝与东北之间的要塞,见证了古今多少兴亡。

从地图上看,中原与东北之间是一块整体,没有孤悬于海外,统一时期的中国也大多都是紧紧相连,可只要进入分裂时期,东北很容易形成割据政权。

叛乱者只要守住了辽西走廊的一端,就足以借天险让北上的大军吃尽苦头。

同样的,公孙修想要南下也不是易事,广义上的辽西走廊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曹操征乌桓时走过的路线,从许昌出发,北进至无终县,经白檀、徐无,再出卢龙塞,最后抵达柳城。

第二条路则是司马懿伐辽时走的,经孤竹、碣石的傍海道。

两条路都是致命的妖孽通道,从古至今不知堆积了多少尸骸于地下,前者卢龙塞在于险,后者的傍海道在于淤。

曹操北征乌桓三郡之际,本来也是想走傍海道的,原因无他,走傍海道也就四百里,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虽然难走是难走些,胜在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

只是曹操准备出发走傍海道,恰好秋夏之际,雨水暴涨,本来就靠海的道路就不易通行,大雨后就更加要命了。关键是积水也就罢了,不算深也算浅,舟马皆不可过,史载其“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楫”。

无可奈何的,老曹只好选择放弃了走傍海道,而是听从田俦的意见,并以其为向导,故意留下石碑说雨太大不走傍海道了,等明年再来。

实际上则遵循绕路原则,潜军运行走卢龙塞。

乌桓人一听说曹操明年再来,也就懒得去守了,等注意到曹军是绕道出卢龙塞的时候为时已晚,双方距离不足百余里,急往与之交战。双方在白狼山狭路相逢,曹操由此大破乌桓。

对于面前的两条路,公孙修不知道该选择哪一路。

邓艾对此早有预想,说道:“不管是走哪条路,都有重兵把守,臣建议走卢龙塞是最好的,若是走傍海道又恐秋夏大雨,道路泥泞,万一不得通过,返程也极为艰难。”

公孙修点了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建议,只不过卢龙塞对比傍海道,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同样凶险万分,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是轻了一点而已。

南下之战极为顺利,辽西三郡在邓艾的指挥下势如破竹,或攻或拔,尽显名将之风。此战是燕国的倾国之战,动用四万大军,犹如蛟龙般,自非幽州本土兵马所能抵挡。

邓艾笑道:“毌丘俭看来是在想着继续拖上一阵,等待司马懿的援军。迄今为止,已经快五个月了。”

公孙修有些疑惑地道:“不对——司马懿这么久了还不来,恐怕有诈。这老贼最忌恨的,恐怕便是我。此番清君侧完全意在老贼,又知我出兵南下,居然这么久了还没有动静,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若以当世而论,就奸诈狡猾来说,司马懿排第一母庸置疑,风评最差。第二则是燕王跟东吴大帝相比较,显得略占下风,故而第二为孙权,燕王屈居第三。

作为天底下风评最差的两人,司马懿防着他的同时,他也防着司马懿,生怕突如其来的就给自己来一招,那可就要命了。

邓艾对于此事倒是没什么疑心的,奇道:“想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司马懿不可能不出兵支援,又或者暗中潜军而来,正在路上吧?”

公孙修心中隐隐不安,这老东西不动则矣,真出招的时候完全是不留余地的,没能完全查清此人的动向跟意图,是最为恐怖的。

更关键的是,司马懿不率军北上,王凌的谋反也不会顺利。

难道还是有人告密了王凌的谋反一事?

若真是如此,可就功亏一篑了。

公孙修陷入两难的境地,重要的一环不能打开,三国鼎立,惟魏独强的局势就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这老贼存的是什么心思?

幽州的本部兵马并不算太多,没有援军来支援的话,毌丘俭最多处于被动防守的境地,没有还手的能力。

就怕司马懿从暗处跳出来给自己一口。

邓艾眉头紧皱,道:“臣会加派人马,巡视卢龙塞跟傍海道,避免司马懿突然杀出来。”

公孙修点了点头,说道:“也只得如此了,跟此人为敌,决不可掉以轻心。”

两人留驻在柳城,对出兵南下的路线有所犹豫。在他看来,司马懿就算真的悄悄引兵北上了,只要王凌能成功骗到兵权,后方起火是肯定的,他不信司马懿能在这样的焦头烂额中应付自如。

然而七日后,蓟县的幽州部队就来了。

公孙修立于城头遥望,却见是毌丘俭的旗帜,不由得笑了:“这家伙终于肯现身了。”

毌丘俭所率大约二万人,幽州铁骑的肃杀之意弥漫,列阵完备。

城下一名魏军斥候奔至近前,大声道:“幽州刺史请燕王会话,两军各隔三百步,与阵中交谈。”

他“哦”了一声,心想毌丘俭无非是要跟他讲什么天下大义之类的,有些烦躁,暗想:“这家伙估计也是要讲老生常谈的话题,索性就与他会面吧,希望能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邓艾正欲代为拒绝,公孙修却是摆了摆手,笑道:“你回去告诉毌丘俭,孤愿意与他会谈。”

魏军斥候大喜,当即点头应是,言语间极为客气,策马回报。

邓艾微微皱眉,有些不愿意,劝道:“王上,当此大军交战,也没什么好谈的吧?”

“不怕——双方各隔三百步,他不会乱来的,除非拿命搏。若是想念檄文,命一斥候就是,何必面对面来念给我听?定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定能得知司马懿的动向。”

公孙修思来想去,还是愿意跟毌丘俭碰碰面。

邓艾无奈,只得命燕军出城列阵。

很快的,双方人马列阵完毕,彼此间隔着六百步大眼瞪小眼,都是杀气极重。

在两面六万人的注视下,公孙修策马一人走入阵中,手握缰绳地在阵中勒马,眼睛自左而右地从魏军军阵掠过,当场便引发了不少的骚动。

燕王的扩张速度跟过人的战绩,在魏国的东南四州如雷贯耳,何况在场的大部分士卒,是当年参与了跟随曹爽伐辽,亲眼瞧见三千燕骑击破八万魏军。

魏军中有人既惊恐,有人害怕,有人胆寒,隔着三百步脸都不怎得看得清,可就是心怀恐惧,他们都明白眼前的人就是燕王公孙修。

公孙修将手中长鞭向空中一挥,发出“啪”的一声,朗声道:“毌丘俭呢?出来会谈。”

也不知是天气酷暑难耐,还是被其气势所震慑,列阵中的幽州兵中有一连七八个魏军士卒脸色惨白,摇摇晃晃的倒在地上,死生不知。

三军都不由得吃惊。

毌丘俭讶然的看了眼远处的公孙修,暗自寻思:“此人不知不觉间,已然名震天下,就这么立于场中,竟然能吓得我军中百战之师都晕过去数人。”

他当即不再犹豫,策马入得阵中,逐步靠近公孙修,直到两人相距仅有一个马头的距离,这才停下。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公孙修脸色微沉,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对毌丘俭道:“刺史是来劝孤退兵的不成?”

毌丘俭脸色有些复杂,强笑道:“我不劝燕王退兵,燕王希望我劝什么?”

公孙修闻言有些好笑,打趣道:“劝进倒是不错。如今司马懿霸权,朝廷昏暗,魏主陷入危难之中,我等忠义之士,难道不该召集人马,进都洛阳以勤王么?”

毌丘俭心中长叹,暗想你若真的是如我一般的忠义之士也就罢了,天底下谁不知你公孙修是为了捞好处。

他皱眉道:“燕王兴此无义之兵,不怕被天下笑话么?如今四海升平,魏主居于庙堂,有太傅劳心国事,处处都处置的极好。你既为我魏国的属臣,自当安分守己,以卫边疆。”

公孙修心想你好歹也是“淮南三叛”中的第二叛,司马懿明里暗里是什么货色,你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想到这里,公孙修心中一动,登时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暗想:“司马懿不来支援幽州,难不成是想看着我跟毌丘俭斗个你死我活,然后再出兵灭了我们两个?”

这样一想,倒也解释了司马懿迟迟不支援幽州之乱,明摆着等捡个便宜。

司马懿能一纸诏书把坐拥十万之众的夏侯玄给解了兵权,却没把握将毌丘俭给解去兵权,因他深知此人是忠君爱国之士,没有表示出明显的站队,老贼自然提防他。

一时间,公孙修便产生了几分意图,笑道:“仲恭,此处没有旁人,你的大军跟我的大军,都相隔三百步外,你我于阵中交谈,无一人能听得见,就不必讲这种没用的废话了。”

毌丘俭心中一动,暗想:“燕贼果然了得。”随即点了点头,也不作伪。

三百步的距离,别说听见交谈的声音,就算是懂得辨别唇语之人,都看不清他们的嘴里再谈什么。

公孙修心想摆下这么大的阵,就为了跟我聊点隐秘私事,不禁好笑,轻声道:“仲恭,可见得夏侯玄、夏侯霸之下场?你手握兵权,又是忠于国家之人,最为司马懿所忌惮的人。他现在迟迟不来援幽州是想看你如何决断。”

毌丘俭叹了口气,也不去瞒他,只道:“你我相争,必是两败俱伤。以燕王之才,或许不把我这两万幽州兵放在眼里,可耗到最后燕军也必然元气大伤。”

公孙修点了点头,毌丘俭作为曹魏的大将之一,他可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被咬一口的可能性很大,轻声道:“你胜了我是死,输了也是死,司马懿不会放过你的,倒不如你我联手,诛灭司马氏一族。”

毌丘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怀疑:“燕王与我联合,难免不伦不类。”

公孙修把眼一瞪,右手的手背拍在左手掌心上,啪啪作响,没好气道:“怎么不伦不类了?孤是大魏的燕王,你是魏国的大将,如今皇帝陛下在洛阳受了挟持,你我以清君侧之名起兵,攻洛阳铲除司马懿,还政于陛下,不就好了?”

毌丘俭给他怼得无语至极,皱眉道:“我会以太后密旨之名起兵。”

公孙修登时笑了,看来大家各有各的名头,王凌是拥立新君,毌丘俭奉太后名义,燕国则是清君侧,可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矛头是指着司马懿的。他摆了摆手道:“行了,场面话就足以,老贼不就是逼着你做抉择么?既然进退两难,索性不选了,你我一齐南下,铲除司马懿。”

毌丘俭摇头道:“联手可以,可是燕王要想说清楚,你要的是什么?别等铲除了司马懿,你我又翻脸成了死敌。”

公孙修心想真不愧是大魏忠臣,都自身难保了,洛阳的太傅逼着你死,这时候还能念着魏主,即使历来是敌军,他也产生了几分敬佩之意,朗声道:“孤要的不多,只要把幽州一地全给了燕国即可。”

毌丘俭不免吃了一惊:“你——你竟然想要整个幽州?”

公孙修道:“不错——要不然我费心费力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毌丘俭没想到他张口就要整个幽州,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摇头道:“这可我不能答应。”

“不能答应?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公孙修也不惯着他,谈利益的时候就好好谈利益,跟我谈什么理想,真以为我出兵南下是为了清君侧啊?

他耸了耸肩膀,“刺史慢走,你若想要交战,双方即可开战。若是不谈及燕国的利益,孤凭什么跟你联手?只要你愿意舍让幽州,孤举兵四万与你南下,直取司马懿。等老贼一死,你扶天子重掌大权,孤退居幽州,得保燕国子孙太平无事,皆大欢喜。”

毌丘俭咬牙切齿,只得点了点头:“好,燕王是痛快人,那就快人快语,把事情这样办了。可你要知道,在下是为魏国着想,决不是贪生怕死,你若食言,后果自负。”

公孙修欣喜地点了点头,只可惜现在是在两军阵前,否则定然放声大笑,沉声道:“仲恭放心,人不负我,孤决不负人。”

第二百二十一章 惊变 两人于阵中商议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两旁耸立的燕、魏二军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听不见声音,瞧不清脸色,不知谈了什么东西。

只有邓艾露出思索的神色,他猜到燕王定然在布局什么策略了,燕王在近臣中有个不假思索的习惯,每当谈及大事的时候,双手都会跟打太极似的摆来摆去,从远处瞧去便如手舞足蹈一般。

“难道王上能在两军阵前说服了毌丘俭?”

邓艾心中产生了大大的疑惑。

双方六万人都好奇得百爪挠心。直到半个时辰后,互相一拱手,公孙修策马回城,毌丘俭也拨转马头回了幽州兵阵营,各回各家。

毌丘俭一回到阵营,儿子毌丘宗快步走了上来,握住父亲的手,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毌丘俭脸上不喜不悲,轻声道:“回去再说,八九不离十了。”

毌丘宗露出喜色,连忙命人擂鼓退军。

柳城。

公孙修一言不发的策马进城,邓艾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敢询问,只策马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城,入了府邸,公孙修命人把门关上,这才转过身来,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开心地道:“士载,天大的喜事。”

邓艾松了一口气,心想王上那副不吭声的模样竟是装的,忙道:“王上您不说话的模样,真是把臣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何不好的消息。”

公孙修哈哈一笑,摆手道:“放心,两军阵前的人马实在是太多,孤不敢轻易表露,免得事泄不成。”

邓艾心想燕王竟然如此谨慎,那就更加是喜事了,笑道:“能让王上如此开心的,莫不是毌丘俭准备降燕了?”

公孙修一愣,随即放声大笑:“不止——毌丘俭若是降燕不足喜,喜的是司马懿试图逼毌丘俭交出兵权,毌丘俭又忠于魏国,不愿交出兵权,愿意舍弃幽州来换我燕军南下。”

邓艾大为愕然,吃惊道:“若果真如此,当真是幸事。”

公孙修满脸喜色道:“难怪老贼见我南下,仍是不愿出兵,意在于此,是等着孤跟毌丘俭斗得两败俱伤,他才北上夺幽灭燕。”

邓艾眼中露出叹服的神色,点头道:“司马懿果然狠毒,他定然是知道强召毌丘俭回洛阳,必会引发造反,故而不出兵支援,要他跟我们磨得差不多了,再一战灭二雄。”

公孙修笑道:“只是司马懿忽略了一点,毌丘俭是忠臣,而非贪恋权势之人,他现在唯一能走的出路,就是跟我联手。”

邓艾点了点头:“司马懿也是在逼着他反,毌丘俭不管怎样选,都是难逃一死。跟我大燕联手,司马懿也可以勾结叛军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司马懿有天子诏令,毌丘俭的手下也必军心尽散。”

说到这里,也露出笑容:“总而言之,跟燕国联手,实是毌丘俭不幸中的万幸,最起码他不会步夏侯玄的后尘,因为一纸诏书赴洛阳被杀。”

在经过长达半个时辰的会谈后,公孙修跟毌丘俭已交换了意见,达成协议,彼此间的难处也都一一说明。

公孙修也明白自己一生都可能完成不了统一三国的伟业,但起码要保住燕国,辽河以东是他的“家天下”。

幽州向来是魏国跟燕国各占其半,魏国居西部,燕国居东部,如今公孙修给出的要求是整个幽州。

得到了辽西走廊的全境,燕国的铁骑南下视同如履平地,幽、青、并、冀东南四州都在狩猎的角度下。

即使南下攻占不了州郡,也可劫掠人牛马畜而归。

公孙修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成了皇太极,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统一天下太过遥远,保证燕国不灭,形成四国鼎立的局面,才是重中之重。”

毌丘俭的可信度还是有的,此人按历史上的行为,也是感怀于不忍魏国受司马氏欺凌,起兵造反的。起兵前他也提前写信联络了吴国前来助阵,可见不是迂腐之人。

现在历史轨迹改变了,因为燕国迟迟没有像历史上的被灭亡,反而愈来愈强,毌丘俭也没被调至寿春,这才得以掌控幽州的兵权。

当然,这是一大契机。

淮南三叛的第一叛王凌,其本人的才能跟策略其实是不错的,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令狐愚中途病死、下属告密而没能拿到兵权,又在惊恐下降了司马懿,就这样不费一兵一卒的解决了。

而淮南三叛中的第二叛毌丘俭,此人由于被调任在了寿春,要想调兵遣将都很艰难,在错役制度下,《魏书·毌丘俭传》中记载:“淮南将士,家皆在北,众心沮散,降者相属,惟淮南新附农民为之用。”

淮南将士都不愿意跟着毌丘俭起事,不得已只能招新附的农民作为战士,跟文钦联合,率领数万人直扑项县。然而结局的败象是明显的,淮南百姓是被迫跟着毌丘俭造反的,不是自愿造反,根本形成不了凝聚力,很快就不断有士卒连夜逃跑、投降,毌丘俭也在逃跑的路上,被百姓所杀。

如今的毌丘俭有幽州兵,没被调出幽州,对部下的控制力度极大,又颇具威严,在幽州造反可比淮南造反要强上十倍不止。

公孙修喃喃道:“机会很快就来了——”

——

毌丘俭在退兵回寨后,对儿子叮嘱道:“算是达成了意见,放公孙修的燕军南下,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互不相犯,事成之后,幽州给他。”

毌丘宗听完有些讶然:“公孙修的胃口也太大了吧?他居然想要幽州。”

毌丘俭冷笑一声:“他要的是他自己的事,还得有命拿。只要诛灭了司马老贼,还政于陛下,凭我大魏带甲控弦数十万,要夺回来那是轻而易举的。”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况且我们也无路可退了,只能选择跟公孙修联手,说不定才能挡得住司马懿。”

他心中也知即便联合了公孙修,也不会是司马懿的对手,胜利的机会依旧渺茫。

毌丘宗道:“不错,有了父亲愿意让道,公孙修可以兵不血刃地南下。”

父子二人没想到的是,此举的放行将会对今后的三国势力格局产生怎样的影响。

毌丘俭想到在阵前与公孙修的对话,是放松卢龙塞的驻防,将所驻人马撤开,好让燕军经由卢龙塞南下。

对于这个权力,毌丘俭还是有的,他以决心用太后密旨的口号讨伐司马懿。这招司马懿在高平陵事变也用过,不同的是,当时太后真的在洛阳,而他也只能以“密诏”、“密旨”推脱。

这类口号当然是名不顺言不正,说服力不强,幽州士卒能跟他一同“起义”,不捏个出师有名的口号都不行。

只要司马懿若以天子的名义下诏,跟随他起义的都为叛贼,不降皆夷族,祸延全族。单单一纸诏书,就能令幽州兵卒的士气降至冰点,这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恐怖了,道理占理,拳头也狠。

就在筹备的前夕,幽州军营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王昶。

毌丘俭听说是此人来,不由得心中一惊,询问前来汇报的亲兵道:“他带了多少人马?”

亲兵解释道:“大约一万人。”

毌丘俭眉头一皱,心想这是督战来了,逼着自己跟公孙修交战,好以战后的结果来把自己调走。

他心下惊恐不已,起义之事将近,不容有失,当即对亲兵道:“迎他进来。”

毌丘宗脸色微变,紧张地抓住父亲的臂膀,低声道:“父亲,这——这该怎么办?”

“稍安勿躁。”

毌丘俭脸上平静一笑,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示意他放开了手:“不要紧张——你脸上满是恐惧之色,王昶一进来必知诡诈,想举大事就举不了。且你先出去,由我跟王昶面对面交谈,司马懿派此人来督战,名曰督战,实则督我。”

毌丘宗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低声道:“父亲,要不要——趁王昶进来时,两壁皆伏刀斧手,给他一个痛快?”

毌丘俭摇了摇头:“不可,王昶又不是只身一人,他率领万人屯兵于外,若是杀了他,必然大乱,你快出去吧。”

毌丘宗无奈,只得快步出了营帐。

过不了多时,王昶就走了营帐,他满脸的严肃,双手负于身后,毌丘俭连忙起身道:“王监军,您可来了,真是把你盼来了。”

王昶澹澹一笑道:“陛下知道你正在北面抗击燕贼,故而命我率军于后,前来相助。”

毌丘俭心想相助是假,监督是真,他强笑几声,脸上并无任何的异样,拉着王昶入坐,自己也才坐下,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般:“太好了——我这日思夜想,总算是把王监军给盼来了,能得人马相助,灭掉燕贼指日可待。”

王昶把眉一皱,澹澹道:“度辽将军,据我所知,你至今未曾率兵余燕军交战,反教让那燕贼一路推进,视辽西如同无物,连柳城都被攻下了,不知将军当何以为策?”

他奉司马懿之命,前来督战,也受了几分暗中的调拨,那就是尽快逼毌丘俭与燕军决战,有了战果,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变更。

最好是两败俱伤,这样一来,正在路上缓慢前进的援军就可快速急行军入幽州,把毌丘俭的残部收了,顺便再一鼓作气灭了公孙修。

毌丘俭装出一脸的惊惶之色,摇头道:“王监军当年也随太傅伐辽,自然清楚燕贼有多狡猾。在下正是吃了燕贼的亏,是以不敢轻举妄动。”

王昶沉默了下来,好半响才道:“按兵不动,岂非有损国威?陛下让你尽快与燕军决战,不可怠慢。若是怠慢了,则不免令世人笑我魏国不敢应战。”

毌丘俭作犹豫之色,王昶细细瞧他脸色,暗自想到:“这家伙大敌当前竟然犹豫了,难不成真如太傅所预料的那般,果然有二志?”

当然,接下来毌丘俭的一句话就把王昶给镇住了:“王监军,不是我不愿出兵与其决战,而是吴国那边准备北上辽东。”

王昶把眼一瞪,长长地“哦”了一声,皱眉道:“这怎得可能?吴国当年受了公孙修的欺诈,怎可能再犯第二次?”

他满嘴谎话,此时说来也不觉得荒唐,毕竟在他看来什么荒唐的事情推在燕王身上,都显得那样的合理,压低了声音道:“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王监军你也知道,吴国跟燕国眉来眼去快十年了,以往是由田豫镇守青州,把控海域。吴国船只的北上,跟燕国的船只南下,都会遭到骚扰,而不得安全通过。”

王昶点了点头,也明白这是实情。

毌丘俭又道:“如今的青州已失去了沿海的东来郡,只要燕贼命令驻守东来郡的杨祚给吴国士卒放行,他们就能乘船北上,轻易间抵达辽东。”

王昶皱眉道:“那倒是不错,当年田豫就是借着东来郡的成山为伏击之地,等东吴的周贺从辽东返程的路上,将其队伍船只都给击败了。可这——这你又是从何得来的消息?”

毌丘俭趁热打铁道:“自然是燕国那边不小心泄露出来的,听闻后颇为心惊,但也没得到确实证据,不敢胡言乱语,唯恐扰乱军心,毕竟两面夹击,则腹背受敌。下官命人向洛阳请求太傅出兵,太傅称一时不便,是以拒守不出,等待援兵。”

王昶将信将疑,认为极有可能是一个借口,毕竟太过于荒谬,毌丘俭此时的身份又极为敏感,是太傅认为最有可能的作乱者之一。

他有些不解地道:“你如实禀告,不就成了?”

毌丘俭摆手道:“哎——下官就是怕打草惊蛇,现在王监军率领人马来了,吾心即安。只要由王监军坐镇后方,我择机起兵伐了燕贼,定然在一个月内,夺回柳城,把燕贼都赶出辽西。”

王昶哦了一声,眼睛眯了起来,心想都肯把后方交给我了,如此推心置腹,必不会有疑诈。当即放下心来,剑拔弩张的气焰也散了,含笑道:“那倒是不错,毕竟需要有人坐镇后方。”

第二百二十二章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毌丘俭知道自己不肯交出后方,王昶也会明里暗里的索要,干脆主动给了他,还能显示忠诚。

万一这家伙看出什么端倪,跟司马懿详细说了,计划必然就不会顺利。

毌丘俭笑着拱了拱手,说道:“王监军能使我无后顾之忧,此乃一大幸事。”

王昶不由得暗想:“难道毌丘俭真的没有异心么?若真是如此,可暗中告知太傅详情,既然毌丘俭无异心,可立即调派让胡遵的大军迅速北上,不要再拖延时间,合力灭了燕国。”

交出后方这是多大的信任,意味着毌丘俭一旦出兵,自己封锁并攻占后方,两万幽州兵就会化作孤军,没有补给,没有辎重,与流寇无异了。

生死攸关的大权都能交出来,说明已经做好了站队,心向着太傅这一边。

王昶放下心来,对毌丘俭也换了副面孔,和颜悦色地道:“度辽将军放心,我此来便是助你的。”

毌丘俭脸上虽挂着笑容,心中却想到:“助我?不过是监视我罢了。”

他很想出手把王昶解决了,可此人持节而来,不能毫无理由地就把他给办了,心念电转间,已摸索出了策略,凡事都顺着王昶的话头讲,对自己如何尊重太傅的话都若有若无的提了出了。

王昶受司马懿恩惠尤重,因而事事为司马懿考虑,却不曾想毌丘俭算是屡受皇恩之人,竟也对太傅谄媚至极,不由得充满了鄙夷,暗想:“他是贪生怕死,这才对太傅歌功颂德。也算是省了事,太傅忌惮此人忠于魏主而作乱,故不发兵支援,现已知其胆小怕事,解其兵权也是一纸诏书之事,那也不必急于一时。”

他当即写信给司马懿,信中特意说明了毌丘俭并无反意,是向着太傅的,当此情形可令大军速至,共同灭燕。

王昶把信写完,立即交给斥候,迅速送出营外,直奔南下。

王昶的大军也驻扎在毌丘俭的幽州营中,但分至南面,泾渭分明。

数日之间,毌丘俭绕营观察,已想通了应对之法,当即吩咐儿子,把军中的大量酒食拿出来慰劳王昶的部队,须将众人灌得酩酊大醉再说。

次日,毌丘俭就在营中设宴,款待从自王昶以下的全体将士,他笑呵呵地道:“王监军,咱们可得坐下喝几杯啊。”

王昶眉头一皱:“我等不趁机伐燕,却未战而先贺,未免本末倒置了吧?”

毌丘俭道:“王监军有所不知,近几日会有大雨,道路泥泞,我军不得北上,燕贼也不得南下,倒不如趁现在休息整顿,慰劳将士。你们这一路北上援助,当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啊。”

王昶总觉得不该如此,毌丘俭将嘴巴贴到他的耳边,低声道:“王监军,太傅如今位高权重,权倾朝野,下官年纪也大了,很想调离回洛阳,寻个好职位,也为膝下的犬子谋路。还望王监军替我在太傅面前,美言几句。”

这番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王昶先入为主的把毌丘俭当成了贪生怕死之人,此时见他不惜花费重金犒赏三军,是为了给他跟子嗣谋个好差事,不仅没有起疑心,还更加确信判断。

王昶深感盛情难却,挽着他的臂膀道:“放心,放心——”

毌丘俭满脸笑容,拉着他进了营帐内,笑道:“咱们二人独饮,让他们自己喝去,我们聊些肺腑之言。”

王昶不疑有他,暗想:“毌丘俭定是要问我如何讨好太傅。哎——此人太也不明事理了,太傅赏罚分明,只要你乖乖的交出兵权,后半辈子自然衣食无忧,何必多此一举呢?”

当即也跟他入了营帐内。

亲兵端上来酒肉,摆得满满一桌,两人面对面同坐,毌丘俭亲自为他斟酒,笑道:“来来来,王监军,我先敬你一杯。”

王昶举起酒爵,与他喝了一杯,只觉酒入口辛辣至极,忍不住咳嗽几声,他打趣道:“没想到幽州一带的酒,竟如此辛辣,入口至腹,烈如焚火。”

毌丘俭心中暗笑,心想不用最烈的酒,如何能把你灌醉呢?他呵呵一笑道:“哎——王监军,自古幽燕之地,豪杰辈出,若是喝清水寡酒,怎能喝得出大丈夫的意味来呢?来,我再敬你一杯。”

王昶不好推辞,又喝了好几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同时都有了醉意。

毌丘俭脸颊通红,配上他满脸的胡须,胸襟张开,大有名士之概。他手中把玩着酒杯,对王昶道:“王监军,我大魏现在恐怕是太傅一人说了算吧?”

王昶酒意上头,有些晕晕沉沉地道:“那是自然。曹爽触犯国法而死,太傅顺势上位,如今的魏国大小事务,皆须有太傅处置。”

毌丘俭哈哈大笑,抬头看着他,笑道:“太傅真是我魏国的忠臣良相啊,有此忠臣,为陛下分担了很大的忧劳啊。”

王昶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点了点头:“那是当然,没有太傅,陛下还被曹爽挟持着呢。”

毌丘俭笑着喝下一杯酒,突然脸色一变,将酒桌当场揭翻,酒爵跟酒菜碗快都落了满地,他站起身来,厉声喝道:“没了曹爽,换了司马懿,依旧是挟持着陛下,同样都是弄权作威之人,还有什么高下之分?”

这一声暴喝突如其来,王昶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他,手中的快子正停顿在半空中,面前的一桌菜却已散落在了地上,冷冷道:“度辽将军,这话是醉话,还是真话?若是醉话,我可装作从未听见。”

毌丘俭不由得冷笑一声,昂然道:“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么?”

就在揭翻酒席的瞬间,门外传来四声惨呼,王昶脸色一变,他知道这声音就是出自他的四名亲兵,爬起身来要逃走却是晚了,因为毌丘俭的手中已握着长剑,剑尖直接抵住他的咽喉。

王昶惊怒交加,恶狠狠地道:“毌丘俭,我持节而来,你敢伤我一根毫毛?”

毌丘俭不屑地道:“你不过是司马懿的走狗,我乃是奉太后的懿旨,诛杀为非作歹的叛贼!”

王昶怒不可遏,这才想到了临行前,太傅的千叮万嘱,一定要小心毌丘俭,可惜自己一时大意,竟然就这样简单的被擒住了。他咬牙道:“你抓了我,也只有死路一条,我领禁军过万,你如何能制?”

便在这时,毌丘宗已揭开帘子走了进来,身上布满了大片的血迹,可并无一处伤口。

他瞧见父亲持剑指着王昶的场面,微笑道:“父亲,孩儿已经解决了。王监军,你带来的将士,任百夫长以上的,已先你一步走了。”

“混账!你们——你们父子俩是想造反么?”

王昶闻言,险些当场晕了过去,就在饮酒之际,毌丘俭竟然将他的部下都给解决了,核心领兵者都没了,上万禁军也就成了群龙无首的散沙。

毌丘俭听到儿子说百夫长官职以上的都解决了,当即命人把王昶绑了,口中塞上棉布,令其不能发出声响,押解出了营外。

他走入每一间营帐,王昶的骨干部下都已被团团困住,挣扎而不可动弹。

毌丘俭冷笑一声,当即命幽州兵尽出,把营寨内的一万人禁军给围了起来,同时又命人将王昶给抬了出来,霎时间一片恐慌。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不绝于耳。

他也不急,从怀里掏出伪造的圣旨,高举在手中,大声道:“诸位,我受太后的懿旨,今番司马懿挟持皇帝,妄图自立,特命我引兵南下解救,王昶有意谋害我幽州,现已擒下,诸位随我一道南下,勤王救驾。”

禁军都被缴了兵器,不敢反抗,而幽州兵则士气旺盛,齐声振臂高呼。

毌丘俭当即又把事先塞入王昶怀里的书信给拿了出来,大声道:“诸位看看,这司马懿为了谋害我幽州三军,竟命此人北上,意图将我等杀尽。奸臣逆贼,好在发现的早,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王昶被口中被塞了布条,极力地想要辩解都无法动弹,整个人便如同蠕虫般扭动。

幽州军哪里明白上位者之事,毌丘俭如何说,众人便如何信,况且罪证都已一一取来,无不信服,皆是义愤填膺的要砍了王昶祭旗。

这也暗中解释了为何司马懿迟迟不发兵支援幽州一事,很明显是一己之私,不惜让幽州之师独自抗击燕军。

毌丘俭当然从了众愿,在宣读了王昶的各大罪证后,于军营数万人的见证下,由他亲自操刀斩首。

当王昶被公开处刑后,毌丘俭也不再顾忌,把王昶的部下也都一一处决,唯独成了零散的禁军不杀,他大声喝道:“王昶已死,司马懿等反贼尚在洛阳作威作福,你们是想陪着王昶去死,还是弃暗投明,随我等一路南下?”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众人都是只愿求生,不愿求死,纷纷表示愿意追随毌丘俭。

毌丘俭面露喜色,这一来又增添了一万人的兵,暗自想到:“司马懿决想不到,他派来的督战,竟然白给了我一万人马。”

毌丘宗低声道:“父亲,后面要怎么做?”

毌丘俭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雷厉风行的解决了王昶的部下非常满意,沉声道:“王昶这几日以来受我的欺骗,定然写信跟司马懿说我无反心,并且给为父说了几句好话。这点伎俩骗得了他,却骗不了司马懿,老贼瞧见信上的内容,必知王昶中计,肯定迅速率军北上。”

毌丘宗咽了咽口水,想到司马懿的神出鬼没,这老贼能够登临如今的地位,靠的可不是一味的谄媚啊,而是实打实的军功。

毌丘俭把王昶的人头装进盒子里,撒了一把石灰,盖上盖子,交到儿子的手中,正色道:“你亲自拿着王昶的人头,去见公孙修。此人他也认识,当年就曾随同司马懿伐辽,他一见到这个人头,就明白咱们跟他是一路的,让其尽快出兵汇合,共抗司马懿。”

毌丘宗松了一口气,强笑道:“能——能在司马懿手中讨到便宜的,也就只有燕王一人了。”

面对即将北上的司马懿,幽州诸将都是惶恐不安,在他们的印象中,也只有公孙修是司马懿绝佳战绩中的唯一污点记录了。

他不敢怠慢,当即率领上千人连夜奔向柳城,到得抵达之际,已是天亮。他累得筋疲力竭,抬头望了眼柳城上的守军,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劳烦通报燕王,说毌丘宗来见。”

守军不敢怠慢,急忙回身进内城禀告。

公孙修听到守军的通报,跟邓艾对视了一眼,笑道:“快,把毌丘宗请进来。”

守军连声应是,转身飞奔而去。

吃到一半的饭,公孙修都没了胃口,把嘴里嚼着的饭咽下,接过常仲递来的布巾擦嘴,命人把饭菜都端走,同时正了正衣冠。

邓艾瞧着燕王的这副举止,心下不由得感慨,暗想:“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此不正是王上如今的表现么?”

很快的,毌丘宗抱着木盒准备进殿,左右的卫士举起长戟,齐声道:“不可擅自携带东西入内。”

公孙修摆了摆手道:“无妨,让他带进来吧,这是给孤带了什么礼物了吧?”

毌丘宗大喜,双手高举木盒,微笑道:“王上明鉴,吾父知王上之忧,特送此礼给王上。”

他登时就来了兴趣,点头道:“是么,呈上来。”

门口的卫士放行,毌丘宗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常仲上前接过了木盒,一路端至公孙修的面前,盖子揭开,是一大丛头发,赫然是个洒满石灰的人头。

常仲只吓得双手发颤,木盒都有些拿不稳了,颤声道:“王上,是个人头——”

公孙修这些年来见惯了生死,常年戎马倥偬,已经养成就算旁边宰人如宰羊,依然能不影响食欲吃饭的地步。他伸手抓住木盒中的一撮头发,向上提起,登时瞧清了此人的相貌,正是王昶。

当年司马懿第一次伐辽之际,王昶为司马懿运送粮草,镇守辽口的一幕幕往事,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公孙修大喜不已,多年不见,也不知王昶身居何职,总之他是死了。毌丘俭直接杀了司马懿的亲信,人头就是投名状,没有言语跟誓言能比这更加真诚的了。

他满脸喜悦,要绽放出花来,笑道:“仲恭果然不负我,如不出孤所料,此人是司马懿派来督战,责令汝父与我决战的吧?他这一死,司马懿必然急军进攻幽州。”

毌丘宗心下凛然,一揖到地,朗声道:“此正是联手抗衡司马懿之时。”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司马懿的震怒 远在洛阳的司马懿此时此刻已准备好了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大量的人马都是从长安抽调来的。

他明白毌丘俭是擅长用兵之人,更明白公孙修的狡诈无常,可这些都算不了什么,由他亲自出马,直捣辽东,顺便还能把毌丘俭这个隐患给拔了。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必促成定局,这是司马懿的做事原则。

他命先行王昶北上幽州,也是为了探知毌丘俭的真实意图,逼其与燕军决战,等双方两败俱伤之际,再率十万大军北上,安排心腹控制幽州,顺便灭了辽东,迁徙人口,凡事都迎刃而解。

在司马懿的计划中,只要双方两败俱伤,自己不出五个月就能平定幽州跟辽东。

司马懿捋须一笑,在众人的送别下坐上了马背,他即将赶往孤竹,那里已事先屯好了前军,跟胡遵一起准备北上。

然而在大军北上之路,前进了大约一个月,司马懿就收到了来自王昶的书信,斥候策马疾驰而至,直奔他的车驾。

司马懿探出头来,好奇地看了一眼。

那斥候从怀里取出书信,跪在地上道:“太傅,王监军的信已送至,是紧急军情。”

司马懿“哦”了一声,笑道:“在紧急的军情,从辽东至此,都已经过了六七天,火烧眉毛也得有个喘气的机会吧。拿过来——老夫瞧一瞧是何情况。”

斥候当即走近几步递给亲兵,亲兵再拿到马车上来。

司马懿拆开书信一瞧,只见王昶的信中,处处都说毌丘俭谨小慎微,胆小怕事,愿意将后方交给他防守,又如何歌颂太傅的仁德,明里暗里的都有站队之意,应当不会造反云云。

他脸色微微一变,惊呼出声:“坏了!”

策马跟随在马车旁边的胡遵一愣,不解地问:“太傅,发什么事了?”

司马懿合上书信,深吸一口气,太阳穴都鼓动了几下,皱眉道:“如老夫所料不错,王昶此时此刻可能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心惊。

胡遵奇道:“太傅,您多虑了吧?这信是王昶写的,从幽州送信至此,最多也就八天的时间,王昶率领万人北上,怎会这样就死了?”

司马懿摇了摇头,脸色出奇的阴沉:“老夫原以为王昶老成持重,是个足以托付之人,没成想还是着了道,我再三叮嘱,让他多加防范毌丘俭,施压逼其与燕军交战即可。”

说到这里,把书信放下,冷冷道:“老夫早知毌丘俭忠于魏国天子,又手握兵权,唯恐若是直接召令归洛阳,极有可能纵外兵作乱,故令王昶督之,逼其抵抗南下的燕军。可王昶的信中说毌丘俭如何胆小怕事,如何对我歌功颂德,能用上这样的措辞,显然是毌丘俭已把王昶给蒙混了过去。毌丘俭既然欺诈了王昶,就不会让他活到这一时候,信寄到此处已过了六七日,毌丘俭若是伺机下手,王昶这时候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胡遵闻言不由得对司马懿敬重万分,太傅人在千里之外,却能依靠书信中的只言片语,就推断出王昶已然遇害,不由得皱眉道:“那——那该怎么办?”

司马懿哼了一声:“如若王昶被擒被杀,那一万人自也被毌丘俭所吞,眼下我最担心的已不是毌丘俭作乱,而是他极有可能跟公孙修联手南下。”

胡遵道:“若按太傅的推算,王昶被毌丘俭所骗,自也没按照太傅所言,督其与燕军交战生恶,那这样一来——毌丘俭当真有可能与公孙修联手。”

司马懿心中后悔不已,原以为王昶持重,能肩负重任,却不料被毌丘俭所骗,若是真的让公孙修跟毌丘俭联手,南下之路就不再是天堑,而是通途了。

“此时不宜久留,命令三军将士,火速前进,必须赶在双方联合前抵达幽州坐镇,否则情况将会恶化。”

司马懿心念电转,已有了千百个念头,随即又一一剥丝抽茧,轻声道:“我军已行军一月有余,稳步进军需要四个月的光景,但倍道兼行,昼夜风雨无阻,能至少快上一月,三个月抵达幽州。”

胡遵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太傅这是要重演当年擒孟达的战绩啊,苦笑道:“太傅,北上辽东,若以此速度行之,不论是出卢龙塞还是傍海道,都将艰难之际。一旦大军混乱,出现掉队、逃跑、哗变等问题,都极为难制——”

司马懿抬起头来,胡遵登时就急忙闭紧了嘴巴:“延误军机才是危难,若是教毌丘俭跟公孙修联手而动,两路大军南下,必然成为祸害。”

胡遵犹豫片刻,低声道:“可这——我们该往哪条路北上,也不知现在毌丘俭是否联合了燕贼,更不知其从何路南下?”

司马懿也陷入了犹豫之中,喃喃自语道:“公孙修——你心里到底再想什么?”

——

就在司马懿犹豫如何北上之际,公孙修与毌丘俭已率领人马在柳城相聚,选择怎样的南下路线。

公孙修瞧着毌丘俭,生出了几许佩服之意:“仲恭,这回可就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毌丘俭正色道:“人生在世,最难不过一死而已。司马懿霸占王庭,魏主晦暗,我等为人臣子,马革裹尸,万死不辞。”

公孙修点了点头,淮南三叛几乎就是魏国最后的忠臣了,历史上此三者很可惜都被扑灭了事。他沉声道:“不错,不错,仲恭之言,深得我心,只可惜孤的手下没有你这样的忠直之士。”

毌丘俭第一次见他真情流露,暗想:“此人倒是真性情。”

他脸色缓和了几分,询问道:“燕王对付司马懿,有何良策?”

“尚无。”

公孙修摇了摇头,说道:“司马懿用兵无常,胜他全靠侥幸,攻敌之不可不攻,而无全策能应对。”

毌丘俭不免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公孙修有办法能胜司马懿,却没想到他也没把握,登时无语住了,苦笑道:“司马懿所用人马,决不下十万,我等双方合兵才不过六万,该当如何?”

公孙修笑了笑,说道:“尽人事,听天命,司马懿胜券在握,又率众而来,背靠魏国,你我不过兵数万,且名不正言不顺,当然是抗衡不了的,这是不用问的事实。”

邓艾在从旁解释道:“度辽将军,我们王上的意思,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司马懿要是不犯错,我们是没有胜算的。他犯错了,我们才有机会取胜,这才是此消彼长之道。”

毌丘俭瞧着邓艾,心中也不禁生出佩服,暗自想到:“此人作为燕王帐下的第一名将,果然不同寻常。”

公孙修望了眼邓艾,赞许地点了点头:“士载所言不错,司马懿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可也不是完全不败之地,只要他有了纰漏,就有可能扭转乾坤。”

毌丘俭皱眉道:“燕王或许有机会等,在下可没有机会等,我以奉诏讨贼,没什么说服力,一旦司马懿下诏定我为反贼,部下即便不人心涣散地逃离,也必然毫无战心。”

公孙修也明白他的难处,皇帝跟太后都安坐在洛阳,你在幽州起兵自称是“奉诏讨贼”,短期间内还会将信将疑的信这个狗屁言论,可时间一久,司马懿昭告天下,用天子的名义不断施压,幽州之众就会被定性成叛国罪论处,这对士卒的心理压力跟道德压力是极强的,很容易就丧失了斗志。

这也是自东汉末年以来,曹操等人都明白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重要性,出师有无名分,得不得人心,至关重要。

公孙修心想只要司马懿一北上,王凌就会顺势起兵了,引蛇出洞的策略就会大大成功,逼得老贼后院起火。

可目前的南下路线要如何去选,又是一大问题。

公孙修询问道:“仲恭,你认为司马懿会分兵北上么?”

摆在他们面前的,此时只有卢龙道跟傍海道。

毌丘俭一愣,说道:“应该会分兵北上吧。”

公孙修露出笑容来,打趣道:“司马懿率众北上,即使兵分两路,也不是我等能抗之的,倒不如分兵南下。”

对于这个结果,毌丘俭并不意外,他也认为分兵南下是最好的,毕竟幽州兵跟燕军互不统属,很难协调,更加怕对方突然的背后袭击,当即道:“不错,各自分兵南下。”

公孙修心想这可就要抢占先机了,试探性地问道:“仲恭选择哪条路南下?”

毌丘俭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由卢龙道南下。”

邓艾闻言登时眉头一皱,燕王提议的分兵南下非常不合理,现在又让毌丘俭走卢龙道,燕军走傍海道,更加的吃亏。

此时已是四月,秋夏之雨将至,傍海道必然化作泥泞之地,若是碰上司马懿的偏师僵持不下,进又进不得,退也退不了,情况肯定焦急万分。

公孙修猜得不错,毌丘俭果然还是要占个便宜的,当即就应允下来,沉声道:“仲恭走卢龙道,那我就只能走傍海道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燕王的策略 毌丘俭心中惊讶不已,他没想到公孙修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卢龙道虽然绕道远,非常的凶险,可毕竟大部分时间都是能通过的。

傍海道就不同了,秋夏之际,雨水弥漫,加上海水的侵蚀,一旦错过最佳的通过时间,就会碰上跟曹操征乌桓的结局,由于浅不能通车马,深不可通舟船,最后被迫改道。

面对着毌丘俭疑惑的目光,公孙修也转头盯着他的眼睛,皱眉道:“仲恭若有不决,可你走傍海道,孤走卢龙道南下。”

毌丘俭犹豫了一会儿,随即道:“不——不必了,咱们既然有言在先,燕王走傍海道,我走卢龙道。只不过傍海道要走得快些,若是秋夏之际有大雨,可就难以行走了。”

“多谢仲恭的关心,孤已在思索南下之路。”

公孙修你还算是有良心的,但是不多,知道傍海道难走就留给了我,还愧疚地提了一嘴。当然两人名义上是“共同联手”,其实就是“共同闹事”罢了。

毕竟,单独的一股势力起事,都只是小火苗,司马懿堪比倾黄河之水而来,逮谁灭谁。

同时起事也就只能保持不会同时被灭了而已。

双方势力交换了彼此的战略,毌丘俭也不再逗留,率领人马回去准备。

公孙修相送出城,望着远处的幽州兵卒,邓艾大为不解,皱眉道:“王上,我们走傍海道,过于凶险了吧?”

“不会——”

他揉了揉眉心,只觉疲惫至极,凡事总得搏那么一搏,低声道:“这反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换做是谁都想走卢龙道,孤是这样想,毌丘俭也这样想,司马懿更加这样想。”

邓艾愣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王上是认为,走傍海道虽然艰难,可却能避免司马懿的主力大军?”

公孙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如果是司马懿,你也会认为卢龙道才是上上之选。”

邓艾心下敬佩不已,赞叹道:“司马懿率主力从卢龙道北上,我们则可以静悄悄的从傍海道南下。”

他心想既然做戏就要做全套,低声道:“不行,若是静悄悄的通过,司马懿反而起疑心,应当大张旗鼓的从傍海道南下,命几支探路的前军顺傍海道南下,多列旗帜以为虚势。”

邓艾赞道:“此谓之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虚实相间,司马懿必受其扰。”

公孙修摸着自己的下巴,低头踱步了几圈,轻声道:“司马懿向来是多疑谨慎之人,他当年也走过傍海道,明白秋夏之际,雨水跟海水漫灌,道路难以通行的问题。现在正值四月,不上不下之际,行至中途容易碰到大雨天气,故而司马懿认为我有可能不从傍海道走。”

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而若是一开始就表现出,我军就是想从傍海道南下,司马懿就更加不相信我们是要从这里南下了,定然猜测我们是故布疑阵要引他绕远路。”

邓艾登时欢喜不已,虽然是一招险棋,可他跟随司马懿数年,倒是知他有个习惯,那就是喜欢深入研究,谨慎行事。

而且司马懿也明白燕王是谨慎的人,不可能出兵南下表现得大摇大摆的,定然会把主力投向卢龙道,而不会重兵把守傍海道。

公孙修笑道:“司马懿肯定以为,我军会同毌丘俭一齐南下了。策略上是不错的,等二虎相争,力乏气尽之际,消灭残余,可谓一箭双凋。”

后世的老蒋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与桂系不合,在征讨教员的途中,也是盘算着一箭双凋的算盘,不仅要把最终的目标给打下来,还得沿途把小诸葛给料理了。

小诸葛自也不傻,保持“不拦头,不斩腰,只击尾”的送客式打法,直接撤开防堵的核心阵地,退守龙虎关,给予敌军迅速西进的通道。

两人研究了一系列的策略,都觉得“明修栈道而暗度栈道”的策略可行性非常强,预判了司马懿对燕军的预判之预判。

公孙修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当即命卑衍率领三千人迅速至傍海道沿途故布疑阵,以迷惑司马懿的耳目。

——

正在孤竹的司马懿很快就得知了王昶被杀、毌丘俭造反的消息,虽然早已猜到七八成,可当真确切的得知时,仍是怒火中烧。

司马懿眉头微微一皱:“毌丘俭看来是真的杀王昶,以跟公孙修联手了。可惜了,王昶是可造之材,没想到遭了这样的背运。”

胡遵道:“太傅,据斥候探查得知,傍海道有燕军的影子,看来是想从傍海道南下,卢龙道那边没什么动静。”

司马懿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声:“这个小贼是谨慎之人,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公孙修称他为“老贼”,司马懿也在众人面前称其为“小贼”,皆是不甘示弱。

胡遵一愣,不明何意,忙道:“愿太傅指点。”

“岂不闻兵者诡道也?”

司马懿冷哼一声,捋须道:“现在从傍海道南下,时机已不是很合适宜,秋夏之雨降至,加上若是两军与傍海道相持不下,则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了,若是正月时分还有可能,此时已是四月,必是公孙修的诱敌之策,想故意引我从傍海道北上,最后扑了个空,他好跟毌丘俭从卢龙道南下。”

胡遵登时心悦诚服,心想还得是太傅啊,赞道:“那——太傅的意思是,我们应当向着卢龙道北上防御?”

“那是自然。”

司马懿人在马背上,以手捋须,目光远望东北,好似隔着千里,都瞧见了小贼嬉皮笑脸的模样,沉声道:“若是从卢龙道南下,与毌丘俭联手,两人的兵力当在六七万之间,若是另行招募,强行征兵,更加不可忽视,须得重视。”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沉声道:“我率领主力从卢龙道北上,你则率领偏师守在傍海道的北端,作为防范。”

胡遵当即点头道:“太傅放心,末将一定死守住傍海道。”

司马懿“嗯”的一声,对这心腹老将颇为放心,心想燕军跟幽州兵必从卢龙道南下,自己以主力抗击绞杀,胡遵率领偏师守傍海道清除杂兵杂鱼就可以了。

他当即抛出兵符,给胡遵接着,命其迅速赶至傍海道守住,自己则调动十万大军北上卢龙道。

此时的司马懿可不知道,就是这样的一个举动,导致了双方的战争形势变成了两头倒。

——

而此时,毌丘俭已筹备好军需粮草,并把王昶的部下编入军中,率三万人从卢龙道南下。

华北平原跟辽东之间横亘着绵延数百里的燕山山脉,卢龙道是燕山山脉的东段隘口,能从险道穿过,虽然艰辛万分,但好歹保证了进退自如。

毌丘俭不知道危险将近,他虽不明白公孙修为何愿意走傍海道,可明白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就算碰上了司马懿的偏师,也有一战之力,纵不能胜,进退之间是安全的。

反观傍海道,现在已经是四月,如果不能在三个月内走穿,到得七月,便会在秋夏之雨的骤然冲刷下,把本就泥泞的道路化为了泥泽。

毌丘俭心下忍不住想到:“公孙修若是在傍海道碰上了司马懿,双方死伤殆尽,也算是罪有应得。一个是反叛自立的燕贼,一个是窃国霸政的老贼,最好共同殒命,还天下太平!”

想到开心处,不由得放声大笑。

毌丘宗策马跟随于后,见父亲突然无故大笑,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笑道:“父亲是在想公孙修当如何通过傍海道么?”

毌丘俭冷笑一声,有种说不出的痛快,笑道:“大抵也能猜得到,公孙修自视甚高,必以为能轻易通过傍海道,殊不知一旦碰上司马懿的偏师,必被阻挡进退两难。”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笑道:“当然,他若有本事迅速击败守将,傍海道完全不足为虑,前后不过四百余里的路程,确实要比卢龙道好走,可一旦有所变数,傍海道就是数万燕军的葬身之地。”

毌丘宗笑道:“父亲,你说这燕贼是否气数将尽呢?”

“气数?”

原本策马行走的他突然勒住马匹,想到这么多年来,公孙修就好似捡了天大的便宜,全然有惊无险的避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灭国灾难。

毌丘俭沉默许久,喃喃道:“非仰天时,亦人谋也。不管怎样说,天命在曹氏,不在燕国。他就算有三头六臂,别说是其他的了,就说司马懿北上,他都未必能活着走出傍海道。”

毌丘宗望着身后的漫长队伍,心中升起了无与伦比的自豪感,暗想:“这一战若能扫除司马氏,天下幽而复明,魏主重掌大权,我们可就从此流芳百世了!”

父子两人行军踏上了南下之路,毌丘俭心中充斥着忧国之心,他明白这一战很可能就是螳臂当车而已,但也得搏一把,以报先帝知遇之恩。

当然,毌丘俭不知道的是,他竭尽全力的命三军将士昼伏夜出,试图不留下太大的动静,另一头的公孙修却是大摇大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从傍海道南下一般。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八面开花 中国历史的王朝更迭,其实不止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贩夫走卒的尔虞我诈,还有那五千年贯穿整部史书的字里行间、却不能发一语驳斥的中国大地。 历来中国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战争,不仅看的是双方力量的差距悬殊,还有因为地利而带来的优势或者劣势。 西汉的司马迁对此也感慨万千,在《史记·六国年表》中如是记载:“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 大体意思为,开创事业的人必定出现在东南,获取胜利果实的人常常诞生在西北。 因为中国的地理原因,占据北方的政权,往往有着天然的优势,而南方建立的王朝,大多是偏安一隅,只知图存,不可谋大,依靠长江天险画地自守而已。 这里当然也包括了北方人口多于南方的人口,北方的整体文化、经济都高于南方的原因。但不可忽视地理上的因素,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能人志士,就因为这小小的山峡诡道,终生不得完成心中的大业。 辽西走廊更是一条随着历史推演而改变的南下通道。 就拿公孙修南下的这条傍海道来说,就是要命的通道,虽说从北端至南端不过四百里,却是极为艰辛的道路。 现在虽然还只是五月,公孙修率领的燕军就吃了天大的苦头,看似一片肥沃的草地,人马刚一踏上去,俱是陷落。 邓艾吃惊不已,心想现在还没迎来七月的大雨,便如此难以行进,真要是错过了最佳的时期,堵在傍海道中简直是噩梦。 为此能做的,公孙修命士卒各自手挽手地走路,有一人陷落,其余数人乃至十余人便可共同发力,将陷进去的兵卒给拉上来。 当然,兵卒之间还能共同协调,辎重大车就困难了,一旦车轮陷落,八匹马都拉不起来,最后还是无奈搬下辎重,任由大车陷在泥地里。<. 公孙修有些苦恼,这也是他的第一次南下,早就听说傍海道难走,却不想难走到了这个地步,苦笑道:“这样可不成,辎重难以通行,大军就算通过了,辎重也要折损大半。” 邓艾道:“王上,路途艰难是常有的事,幸好现在是五月,若真是到了七八月,舟马皆不可渡,那才是最要命的。为今之计,也只得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了。” 傍海道由于靠近辽东湾,多处受海水侵蚀,更有甚者积水甚重,跟沼泽没什么区别,大军行进中只能费心费力的填土填平,否则根本无法通行。 公孙修为了避开司马懿的主力大军,只得选择放手一搏,走这荒无人烟的鬼路。傍海道大部分都是泥泞之路,只能挖土填或者架桥,期间所消耗的力气可想而知。 傍海道在唐朝以前的古人都不愿意走这条路,在先秦两汉直至隋唐,这里都是泥沼遍布、极难通行,经过漫长的移民开发改造,从辽金两朝开始,辽西走廊才逐渐变得利于通行。 《旧唐书》中就有记载此地“东西二百余里人马不通”。在辽河套处,直到明代都还有明显的辽泽遗存,明长城的辽东边墙修筑成深v形就是为了避开它。穿越辽泽的通道,起先只有一条,到达辽燧其险要程度不言而喻,就像是冰火世界中的颈泽与卡林湾。后来随着辽泽的萎缩,通道变得越来越多。 众人苦不堪言,军士难免有所抱怨燕王为何不跟毋丘俭据理力争,去争夺走卢龙道的权力,而不是走这要命的烂路。 公孙修对此是一言不发,还经常鼓励将士们不要畏惧艰难,并让邓艾、卑衍、杨祚三人,连同他本人跟燕军挑土填泽,共同铺平道路。 虽然四人只是形式主义的亲力亲为,并未累得有多苦,跟后世植树的下乡小领导,给土坑填个土的小动作,皮鞋套着塑料袋没什么区别。 可对于三军将士的激励而言,却是不言而喻的。 行军至五月中旬,前方探路的斥候依旧说没有碰见魏军的身影,这让公孙修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笑道:“司马懿总算是认为孤不走傍海道了,他定然认为燕军会与毋丘俭从卢龙道南下,肯定也把主力调派至卢龙道设防。以我之见,我等行军南下,最多只会在傍海道的南端碰上司马懿留下的小股偏师,根本不足为虑。” 邓艾、杨祚、卑衍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均是大笑,齐声赞贺燕王的机智。 公孙修摆了摆手,说道:“这也是搏了一把,司马懿比谁都狡猾,万一他当真走傍海道,咱们在此处与其魏军主力狭路相逢,可就遭了。那时你们就该骂我蠢了。” 众人连称不敢,邓艾略微思索,说道:“既然我们走到这里了还没碰上司马懿的主力,那现在毋丘俭那边,差不多要跟司马懿在卢龙道碰头了。” 公孙修哈哈一笑,道:“他自求多福吧,我们只管赶路。” —— 寿春。 司马懿率领十万大军北上的消息,很快就让王凌得知了,他当即密唤令狐愚前来商议。 令狐愚压抑不住脸上的喜色,笑道:“舅舅,司马懿北上伐辽,毋丘俭跟公孙修同时起兵南下,没有一年半载,他是绝对回不来的。” 王凌捋须一笑,盘腿坐于垫子上,笑道:“司马懿这一走,抽调了十万兵力,洛阳就算不说空虚,也已严重削弱,我们此时五万人马已在寿春,又有一年可支粮草,进军许昌,如掌上观文。对了,可把楚王给请来了?” 说到这个“请”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令狐愚微微一笑道:“舅舅放心,楚王已经在路上了,明日即至寿春,我已命人暗中将知道楚王离开封地的人,都给一并杀了,不会走漏风声。” 王凌点了点头,喜道:“浚儿这事办得不错,很好。” 王凌夸的是令狐愚的办事稳妥,做事果断勇绝,然而在他自己的心中却存了私心,楚王曹彪除了太祖之子的正统身份外,什么实权也没有。 令狐愚视其为傀儡,先把他身边的近臣都给铲除了,易于控制。 次日天明,一辆马车驶入了王凌的中军大营。 王凌与令狐愚双双出来迎接,马车帘门掀起,楚王曹彪从里边探头出来,神色颇为拘谨地问道:“此处是哪里?” 王凌倒是给足了尊重,亲自扶曹彪下马,牵着他的手进入军营,边走边说话,恭声道:“楚王殿下,此地是寿春,我等已备足事宜,人马具备,兵精粮足,正是成就大业之际。” 曹彪不禁心生恐惧,他被令狐愚的亲信给秘密带到此处,没有谁给他耐心解释过一句,突然间到了寿春的王凌军营,人人告诉他现在是“成就大业之际”,心中不禁悲凉,暗想:“大业?本王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 好在王凌此时虽然手握兵权,对他仍是事无巨细的优待,并命三军将士于营外列阵,等待曹彪发表康慨激昂的讲话。 令狐愚为其事先准备了演讲稿,交给了曹彪一个时辰的时间内背熟。 曹彪心中略感委屈,却也只得照着令狐愚的稿子背熟,然后不慌不忙地在三军阵前,声情并茂的朗读了讨伐司马懿的动员。 这其中大量提到司马懿的酷虐,对曹氏亲王的迫害,以及对曹芳处事优柔寡断,致使朝政为权臣所控制等一切怒斥。 王凌与令狐愚负手立于台下,听完了曹彪康慨激昂的演讲,心中有些恍忽,似瞧见了当年叱吒风云的曹操,眼眶竟自红了,喃喃道:“浚儿——楚王依稀有当年的魏武雄风,你且不可随意欺辱。” 令狐愚叹了口气,明白舅舅是忠于魏氏的良臣,当即点了点头,正色道:“我知道了,今后一定效忠于楚王,为其多树威严。今后楚王坐天下,咱们也跟着与有荣焉。” 王凌澹澹一笑,对外甥想当权臣的意图看得分明,心中却想到:“我等拼尽一切,不过是为了苍生社稷,至于生死,不过置之度外。全族老小能保住也就不枉此生,哪还奢望与有荣焉呢?” 在曹彪以大义之名,皇族长辈的口吻训斥下,一份讨伐曹芳、司马懿为首的檄文,传告天下。 兖、扬二州的少量本部兵马,以及司马懿所给的五万征吴大军,举兵杀向许昌。 霎时间,天下为之震动。 有别于公孙修跟毋丘俭的起兵南下,两人的矛头不过是司马懿而已,王凌的起兵口号极具杀伤力,竟然是另立新君。 洛阳。 司马昭手握檄文,快步奔至司马师的书房,皱眉道:“大哥,不好了,王凌谋反!” “这老东西是不是活腻了?” 正在与钟会等一众心腹商议大事的司马师,在听到了这一消息,脸上没有任何的波动,只是澹澹地说了句:“檄文拿来。” 司马昭赶紧递上檄文,司马师看完后,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摇头道:“此人当真是不知死活,竟然另立新君,推楚王曹彪为帝。” 众心腹闻言皆笑,钟会更是嗤之以鼻:“王凌终究是老了,竟能做出此等愚昧之事。” 司马师笑了笑,浑然不把王凌的谋反放在眼里,澹澹道:“他以此名义起兵,不得人心,是他自己要反,不是三军将士要反,我等引兵攻之,取得首战大捷,必可传檄而定。” 钟会道:“太傅当日所忧,就是怕有异心之人,以拥诸王之名义起兵作乱,却没成想竟是王凌跟曹彪。” 司马师哼了一声,道:“速速调集禁军,会战王凌。他是瞅准机会,见我父亲引兵北上,看来是欺我年轻不如他。我今日倒要看一看——王凌能闹出多大的风波。” 钟会对司马师尊敬有加,正色道:“子元不可大意,王凌多年用兵于吴,斩将杀敌骁勇至极,又是魏国名宿老臣,我们应当调集大军,迅速扑灭,以安人心。” 司马师点了点头,脸上仍是不动声色:“莫要着急,自乱阵脚是大忌,你领我命令,先去长安调兵,与王凌会战,保住洛阳跟许昌,由我亲自平乱。” 钟会精神一振,连忙道:“是!” 快步出了门外。 司马师镇定自若,又分付诸事,法度严谨。若有部下不明白之处,则噼情入理,一一细说赘述,各大心腹都领命而去。 在众将都散去,司马昭感慨大哥的临危不乱之际,却见大哥脸色不悦地坐下,长叹一声。 司马昭愕然不已:“原来兄长的镇定,竟然是装出来的。” 司马师只觉左眼生疼,用手帕一抹,兀自流出脓来,他沉声道:“子上,当此非常之时,要万事小心。” 他吃了一惊,忙道:“大哥,你的眼睛——” “不碍事,别声张。” 司马师左眼缓缓睁开,已然有些泛红:“我等下自去寻医问理,现在父亲北上伐燕,又遇毋丘俭之乱,寿春又有王凌作乱,天下震动——当然,王凌不足为虑,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蜀汉跟东吴那边,也会趁乱而起。” “当在勉励,若扼天命。” 司马昭心下惊惶,若是按这样算下来,燕国的公孙修、幽州的毋丘俭、寿春的王凌,以及蜀汉跟东吴,五股势力同时伐魏,其规模之大,要比三国鼎立以来的任何时期都要恐怖。 司马师左眼犹如刀剜一般,实在是痛苦难当,他揉了揉眼睛,解释道:“蜀吴莫惊,皆可挡在陇西跟合肥之外,公孙修跟毋丘俭由父亲率兵北上拦截,应该也起不了什么大问题,最忌讳的当是王凌,要迅速灭之。这老贼借伐吴之名调走了五万大军,本来是好事,现在坏事了。” 司马昭点了点头,脸色复杂。 吴国,建邺。 孙权听着手下的汇报,脸上掩盖不住的喜色,点头道:“这一局面,除非司马懿生出三头六臂,否则也得脱层皮。王凌名义上伐吴,实际上伐的是司马懿,如此一来,我等北上之路,将不再有更大的阻拦。” 说到这里,顿了顿:“元逊,朕命你率二十万大军,攻下合肥。” 诸葛恪手持芴板于阶下,正色道:“臣领命,必不负所托。” 第二百二十六章 犹豫不决 卢龙道。 当司马懿自卢龙道北上,自领十万大军,前后相闻数十里,如巨大的黄龙般行驶在蜿蜒曲折的险峻路上,并派出大量的斥候在前方探路,避免不必要的狭路相逢,好有预警的情况。 司马懿目光望着远处若有所思,他明白自己的身体已日渐衰弱,早晚有一天提不动刀、骑不了马匹的时候,心中唯一的头等大事,就是解决辽东的边患。 一来是解决长期以来不服王化的辽东公孙氏,二来也是为了跟这个老对手再下一盘棋。 或许是最后一盘棋了。 司马懿心中这样想着,但不是他的最后一盘棋,而是公孙修的最后一局。 当年未能迅速灭掉辽东,是司马懿心中的一个痛,倒不是败得有多惨,虽然平生并未有何失策跟难以启齿的大败,可公孙修给他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与诸葛亮为敌六载,司马懿曾在追击的路上,巡察了他遗留下的营寨,其布局缜密,法度严谨,并无任何的杂乱,他称其为“天下奇才”。 可公孙修给他的感觉不一样,奇才也罢,庸才也罢,已不是言语所能形容。 司马懿甚至有几次认为,此人定然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否则为何事事预先?并且八年前他在被围之际所吟的一首诗,更令他记忆犹新。 这一幕他记住了这么多年,想到前尘往事,忍不住脱口而出,低声吟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吟到最后,司马懿长笑一声,喃喃自语道:“公孙修啊公孙修,你既是老夫的死敌,又是平生仅见的知音。” 八年前他可绝没有异心跟二志,当时的曹睿尚在,又正值年富力强,司马懿就算有异心,也只能深埋在心底,不敢露出任何的马脚,更不敢有任何的实际行动。 武帝征辟他,是爱才。 文帝重用他,是惜才。 而先帝工于心计,全然是为了制衡宗亲,若非自己谨小慎微,以曹睿的性子,要除了他简直易如反掌。 司马懿很清楚自己的野心,是从曹睿突然的病重再到驾崩的这一期间滋长起来的,他一直以来的希望是守住司马氏的家业,却未曾想曹睿的撒手人寰,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机会。 若是曹睿也活到六七十岁,司马懿明白自己一生无望,更不可能有如此风光的时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公孙修八年前的一首诗,把他比作未篡位的王莽,司马懿心中既有愤怒,也有释怀,但更多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恐惧感。 神机妙算不可怕,总有疏漏的时候,可怕的是未卜先知。 正思绪间,司马懿忽然察觉马车停下来了,前方探路的胡烈、胡奋兄弟策马而来,禀告道:“太傅,末将派人在前方探路,发现一百五十里外有毋丘俭的幽州兵动向,却无燕军的踪迹。” 胡奋二十五岁,胡烈大约二十三岁,皆是征东将军胡遵之子,司马懿此番伐辽带上了这父子三人,由于要防住傍海道,命胡遵率偏师去南端镇守,二子则跟随他的身边听从差遣。 司马懿听说只发现了毋丘俭的动向,却没有燕军的踪迹,登时就皱紧了眉头,奇道:“这怎得可能?难道燕贼没有会同毋丘俭一齐从卢龙道南下——又或者,他定然在暗处准备偷袭,号令诸将,切不可松散懈怠,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胡烈忙道:“太傅放心,末将已令三军督严,有什么风吹草动,必可得知。” 司马懿“嗯”的一声,心中已有几分难安。 这个小贼,又在不经意间地逃开了自己的眼线。 又行军一日,司马懿仍是不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时又有斥候收到消息,却不是从前方传来的,而是从后方来的消息。 斥候气喘吁吁的追上司马懿的马车,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涩声道:“不好了——太傅,后方传来消息,燕贼主力出现在傍海道,正快速南下,直奔向征东将军所驻扎的城池。” 闻听此言,司马懿大惊失色,霍地从马车上站起来,冷冷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傍海道出现的是疑兵,还是燕军主力?” 斥候颤颤巍巍地说:“据传来的消息说,真的是燕军主力,而非是疑兵,据斥候的观测,公孙修亲率四万燕军南下,其帐下的大将邓艾、杨祚、卑衍三人为伴。” 司马懿只觉得骇人听闻,他在得知傍海道有燕军出没,便将其当成了疑兵之计,认为公孙修不可能从傍海道南下,现在已近六月,虽未有七月秋夏之大雨,可也是小雨连绵,加上海潮翻滚,傍海道应该也是充满了泥泞。 在这样的时间下,公孙修仍然敢从傍海道南下,实在是出乎意料,也超出了司马懿的判断。 “这个小贼的脑袋里究竟再想什么?若他的疑兵之计被老夫当成了实兵,我十万将士自傍海道北上,他是必死无疑的,为什么——” 司马懿紧紧握住了拳头,胸中的怒火瞬间就被点燃了,扶额道:“此人果然狡诈,用兵虚虚实实,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老夫竟然中计了。” 胡烈忙道:“太傅,这公孙修看来也是慌不择路了,傍海道二百里荒无人烟,人马俱不能通,又将近秋雨之际,势必千难万险。我父亲虽率领偏师,人马不多,虽不能将其灭之,想来阻拦公孙修不是问题。” 司马懿摇了摇头,沉声道:“我犯了天大的错误,以为燕贼跟毋丘俭会从卢龙道南下,他双方人马有六七万之众,我若分兵便难以速战速决,故而不愿分兵。现在十万魏军挤在卢龙道,你父亲仅有五千人马守傍海道,形势不容乐观。” 他实在是猜不到,公孙修如何这样笃信自己会走卢龙道,并且不分兵呢?可这时已经不容他多做思考了,司马懿关心的是傍海道能否守住,胡遵仅有五千人马要防燕军的主力,简直是不可思议。 胡烈道:“末将愿领后军长途奔袭——绕道回傍海道,助我父亲守住。虽然折返又要耗费一番气力,但总聊胜于无,只要能守到末将的援军抵达,燕贼就不能从傍海道出来。” 司马懿心想现在已经走到半路上了,再折返回去,胡遵则务必坚守住四个月,不然就是无功而返。他心下烦躁不已,沉声道:“好,你率三万人去傍海道助阵,若迟了一步,不仅防线失守,守军覆没,你父亲也有性命之虑。” 胡烈当即领命应是,接了司马懿的命令,到得后方接走了三万魏军,绕道赶往傍海道。 然而让他忧愁的事还不少,很快的又有斥候送来书信,却是从洛阳发来的司马师亲笔信。 信中说明了王凌伐吴是假,从寿春进攻许昌是真的。 司马懿惊怒交加,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只气得咬牙切齿,恨声道:“王凌啊王凌,竟然趁老夫出兵伐燕之际,拿着老夫给的兵权反我,老匹夫当真是活腻了。” 能让司马懿这个年纪的人骂一声“老匹夫”,魏国重臣中,一巴掌都数得过来,王凌就是其中之一。自从蒋济因为高平陵事变后,没能保得住曹爽三族性命,不久便抑郁成疾的死了。 司马懿为此,特意把蒋济死后空出来的太尉一职,送给了王凌去做。 这是他的示好与拉拢,毕竟曹爽死后,当初或多或少与其依附的势力跟人脉,都被司马懿进行了切断式的分割。 能拉拢的就拉拢,愿意依附的就依附,至于顽固不化者,司马懿选择了免职或下放。 他怎得也想不到,王凌会谋反,他手里可捏着数万人马,作乱起来动静必然不小。 同时也牵动着各方势力。 司马懿暗自想到:“但愿师儿、昭儿能早日平定叛乱。” 然而又过一日,又送来消息,吴国出动了史无前例的北伐,由诸葛恪为主帅,领吴国二十万大军,直接进攻合肥。 这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给王凌的五万人马是用来伐吴的,现在他伐吴是假,征讨司马氏是真,变相导致了合肥的兵力空虚,变得只剩下数千人镇守合肥。 吴国既然出手,唇齿相依的蜀汉必然也跟着出兵,陇西方面也会有不小的动静。 胡奋皱眉道:“太傅,现在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是不是应当退兵回洛阳,主持大局?” 司马懿摇了摇头,有种一棋疏忽,局面瞬间被动的感觉,沉声道:“不能退兵,毋丘俭就在前面,目标南下,我等若是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的撤退,那就把后背交给了毋丘俭,很容易被从后袭击。” 说到这里,眼睛一眯:“既然木已成舟,回是回不去了,先把毋丘俭拦住,迅速把他给解决了,再退兵不迟,此为上策。就算不能将其灭之,毋丘俭的幽州兵受大败,也会按原路退回去,此为折中之策。” 胡奋正色道:“太傅放心,末将定然给毋丘俭一点颜色瞧瞧。” 第二百二十七章 死战 司马懿发现了毋丘俭的同时,毋丘俭同样也发现了司马懿的踪迹。 在斥候探查的消息中,毋丘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至于手中的笔都掉在了地上。 他大惊失色地道:“你说什么?司马懿——司马懿亲率主力十万大军,只走卢龙道,不走傍海道?确定情报无误?” 斥候苦笑不已,忙道:“小人以性命担保,句句属实啊。魏军的旗帜皆为司马懿,其人马从头至尾,绵延数十里,我等不分昼夜的暗中跟随观察,这才算出了魏军的规模,就算没有十万,其人马应当也在八九万之间。” 毋丘俭眉头一皱,沉吟道:“若是司马懿的大军都汇集于此,走傍海道的公孙修,岂非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便轻而易举的南下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司马懿北上居然把主力完全放在了卢龙道上,却对傍海道不设防,难怪在选择南下路线时,燕贼让自己先选,他自己愿意走泥潭般的傍海道。 原来他一早就算准了司马懿会走卢龙道,所以才肯舍弃的,毋丘俭只气得火冒三丈,可也无可奈何。双方之间互不统属,结伴南下谁也信不过谁,各做各的才稳妥。 可毋丘俭心中存疑,为何司马懿只狩猎卢龙道呢?按理来说,也该分两路大军行进吧。 转念又想到分兵南下之初,公孙修完全不命燕军低调行事,大张旗鼓的从傍海道直下,毋丘俭暗自想到:“难道司马懿被他给骗了?” 总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毋丘俭明白自己的大军与司马懿的北上主力相距不过百余里,数日之间就会碰头,必须做好准备才行。 毋丘宗忙道:“父亲,我们不过三万人,如何会战得了司马懿的十万大军主力?不如先撤吧,我们走卢龙道,不就是贪图能顺利南下跟撤退么?” 毋丘俭眉头大皱,摇头道:“此乃腐儒之言,我们往后撤,司马懿在后面追赶上来势如破竹,将士肝胆俱裂,又如何能战?不过早死与晚死的区别罢了。” 他登时急了:“那该怎么办?” 毋丘俭冷冷道:“当然是列阵以迎,方有胜算。我们既然发现了司马懿,他也应当发现我们了。老贼定然也知道公孙修没有与我同路,必然分兵绕道去堵截燕军。” 毋丘宗这才松了一口气:“司马懿若分兵拦截,则卢龙道的兵力将有所削弱。” 果不其然,次日斥候便探知了司马懿分兵南下,大约走了两万人马,肯定是去拦截公孙修的。 然而更令毋丘俭震惊的是,他也得知了王凌在寿春起事,拥立曹彪为帝的消息。 “这把老骨头也起兵了,倒是好事。” 毋丘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毋丘宗兴奋道:“父亲,王凌谋反,且拥兵数万,据寿春之地,这下司马懿可就要头疼了。” 他哈哈一笑:“司马懿出兵北上,不料又遇叛乱,无异于后院着火。现在他肯定是想迅速平灭了我们,再快速返回洛阳坐镇,我偏不让他如愿。” 毋丘宗“啊”的一声,奇道:“父亲想怎么做?” 毋丘俭道:“立即后撤,改变主意了,不要跟他硬碰硬,让司马懿沿途追上来,我们设伏候着,等待他上钩。” “以何为饵?”毋丘宗皱眉道。 他冷冷一笑道:“就以王昶的一万部下为饵。” —— 司马懿克制不住的感到焦虑,一方面是公孙修的绕道南下,一方面是王凌起义,又间接引发了吴国兴兵二十万北伐,陇西再度出现蜀军的身影。 在这风雨飘摇的浪潮中,司马懿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快速解决了毋丘俭,然后退回洛阳再平王凌之叛。 没成想初步掌控了两年的时间,魏国这头勐兽便已有了不受控制的征兆。 当然,司马懿认为这是“治病”的过程。 王凌拥立曹彪谋反,固然给魏国带来极大的骚动,可司马懿相信,只要把他给平灭了,事后便能以陛下的安危为名,把密布在各大州郡的曹氏亲王都收至邺城关押,今后就能完全杜绝。 司马懿的错愕是代价太大,要平叛五万大军,更没想到王凌会是谋反的那人。 面对权势滔天的他,事先没收到半点消息,司马懿不禁暗暗感慨王凌的保密做的是真好,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扇动如此多的奇人异士参与掉脑袋的谋反。 他此时若是知道,能促成此事保密的是他那位恨之入骨的公孙修,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司马懿手中把玩着一只乌龟,那乌龟又老又丑,顺着他的手背慢慢爬进袖子里对身边的胡奋道:“按照推算,我等与毋丘俭所率的幽州叛军,一南一北的对冲,不出两日会在卢龙道会战,可得小心。” 胡奋点了点头,右手持一杆镔铁长枪,气势极为骇人,“太傅放心,毋丘俭恐怕此时已经军心混乱了。” 司马懿点了点头:“檄文已发放出去,诸州郡皆知,叛军不得人心,沿途得不到任何的补给跟支持,他若是纵兵劫掠,则又失人心,部下星夜散去都有可能。” 胡奋自率三万人居于前锋探路,一连走了三日,并未碰到毋丘俭的人马。 他心中起疑,暗想:“毋丘俭莫非退兵了?” 当即命人将事情汇报给坐镇后军的司马懿。 司马懿眉头微微一皱,说道:“不可能,毋丘俭是知兵之人,他此时遁走,我军后脚便可追至其后,将其行走最慢的辎重粮草给劫了,会化作丧家之犬。他既不正面交锋,定然有伏兵,没遇到叛军的主力之前,不可轻率冒进。” 他一面讲,随军主簿一面记录,录毕立即将书信交给斥候,命其送至给胡奋。 胡奋接到书信,登时眉头一皱:“太傅所虑有理。” 再行得三日,胡奋便得知七八里外,幽州叛军大举杀来,当即命前军列阵等待。 毋丘宗亲率万余步骑,杀至阵前,迎面瞧见了对面的胡奋,不由得冷笑一声:“司马懿呢?像缩头乌龟般藏在后面,就放你来送死?” 胡奋冷哼一声,手中长戟斜指大地,冷冷道:“杀你一个叛军,又何须太傅亲自动手?你若是识相的,可缴械投降,切莫勿了部下,也跟你受株连之罪。” 毋丘宗道:“什么是叛贼?那你不得反诛自家,司马懿为非作歹,你却助纣为虐。” 说到这里,右手举起长剑,指着前方的胡奋大军,沉喝道:“将士们,给我冲!” 身后的步骑混合劲旅率先发起了冲锋。 胡奋不甘示弱,当即命三万大军往前扑。 双方人马厮杀混乱,虽然同为魏国人,但各为其主,并不向对方手软。 这一战很快毋丘宗的幽州兵落入下风,他瞧着情况差不多了,当即命人擂鼓,大声道:“退军!” 随即率领步骑大军后撤。 胡奋冷笑一声,正想追击,却想到司马懿的叮嘱,不由得伸回了手,暗想没碰到幽州兵的主力前,决不可轻率冒进。 他从后紧跟,并不追击,又是一连八日,沿途遗弃了大量的盔甲跟不少走散的叛军。 胡奋欣喜不已,当即沿途收走盔甲跟叛军,对身边的亲兵道:“毋丘宗率领步骑而逃,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我等率铁骑劲旅可追上,必可破其后军,致其溃败。” 心中这样一想,胡奋自率一万人劲旅前进,沿途走失的叛军都各走各的,又是掠杀跟收服,直到追至一处两面高耸、中间低洼的形势,数千残兵都已累得气喘吁吁。 胡奋纵兵追上,突然之间,擂鼓鸣金之声响起,两面的土坡窜出来大量的幽州兵,当先一人正是毋丘俭。 魏军大惊失色,就连胡奋也知道中了诡计,却为时已晚,毋丘俭纵兵至土坡上杀下来,两面如同一扇门般将胡奋大军团团围住。 魏军左冲右突,被幽州兵紧紧包围,并继续推进。被夹击的魏军已溃乱得不成卒伍,或被破阵,或被从中截断,指挥调度已不能如一。 胡奋眼看大势已去,只得率领数百骑强冲去一条血路,在幽州兵暴雨梨花般的催攻下,当他从夹缝中冲出来时,身边的亲兵已所剩无几,亡命般奔逃。 毋丘俭不惜以王昶的旧部为诱饵,作为弃卒吸引胡奋入坑,最终完成了这一合围。 他当即命人收拾残局,把降者收编,辎重皆携带拖走。 司马懿得知胡奋因为追击而折损万人,登时勃然大怒,将其连降三级,并责罚二十军棍,留守军中将功抵罪。 “果然——毋丘俭也是想拖住我,看出了老夫的难处是么?” 军帐中央,司马懿脸色阴郁,对胡奋道:“不宜再跟毋丘俭拖下去了,我追他既逃,我退他既犯,受敌军牵着鼻子走,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胡奋受了二十军棍,嵴背已经一片血肉模湖,他跪在地上,脸色有些发白:“敢问太傅,如何反其道而行之?” 司马懿冷笑一声,“明日既后撤,回师洛阳,由我来断后,你自领军前行即可。毋丘俭意在南下,就让他跟在后面又有何妨?既能省了大半回师的路程,又能诱他来袭。” 胡奋点了点头:“由太傅出手,定然十拿九稳。” 次日司马懿朝令夕改,命令大军撤退,数十万大军掉头回师,他自领坐镇后军。 毋丘俭第一次战胜,难免滋生了欣喜,认为魏军士气已丧,必然有机会再建奇功。 两军一者在前,一者在后,司马懿不紧不慢的坐镇后军,并把辎重车故意落在后面,实则辎重车基本都是空的,所驮麻袋不过是装了稻草,轻如无物,故意放缓了脚步,任由他从后面跟随。 毋丘俭心中大喜,渐渐有些得意起来,深知袭敌辎重,必可断其粮草。 他却不曾想注意到,司马懿的辎重大车行经过的大地,只留下浅浅的折痕,决不是深荷负重的模样。 毋丘俭趁夜率军偷袭,准备放火烧了魏军的辎重,就遭到了司马懿的八面围堵,毋丘俭大惊失色,连忙后撤,这一撤便导致军队大乱。 司马懿眼看对方阵脚大乱,当即纵兵驱逐,幽州兵立即便成了丧家之犬。幽州兵死的死,散的散,两万人马尽数死于卢水,从上游至下游,漂浮的尸体甚至于将狭窄处的河道给堵住了。 毋丘俭仓皇出逃,身边仅有数百人,在卢水的南岸苟延残喘,他身上中了四处箭创,将其一一拔出,疼得龇牙咧嘴,惨然道:“宗儿,逃命去吧,现在大势已去。” 毋丘宗热泪盈眶,抱着父亲道:“要走一起走,你若是不在,幽州兵马如何南下?” 毋丘俭吐出一口鲜血,惨然道:“幽州人马,精锐皆丧于此,我便是今日不死,也无力南下。你且逃吧,去燕国也罢,公孙修是惜才之人,不会——不会计较的。” 众人兀自在卢水旁泣泪,司马懿漫山遍野的大军已紧锣密鼓的巡山搜捕,逐渐向这边靠近。 毋丘俭眼看儿子及随从都不愿再逃,而是接受死期,不由得长叹一声。 很快的,魏军的数万人马就包围了他们,司马懿骑着战马,冷眼瞧着毋丘俭父子,笑道:“老夫很是纳闷,怎么不逃了?” 毋丘宗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我等死志已萌,何须再逃?” 司马懿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消失了,冰冷的像没有感情的食人野兽般,澹澹道:“谅你们也逃不了,老夫早已勘探了附近的地形,已知你会夜袭,故而严防死守,如何破敌,如何截断,如何包抄,我都已算得明明白白。就算你们拼了命的逃,也不过于四十里外受擒。” 毋丘俭对司马懿恨之入骨,此时听他这样心细如发的算计,不禁心如死灰,皱眉道:“司马懿,你祸乱魏国,天必授遣,不报应在你的身上,也会报应在你的子孙身上。” 司马懿澹澹道:“生死各安天命,老夫若真有那一天,又岂是躲得过的?” 毋丘俭四处箭伤都在流血,神智已有些昏迷不醒,喃喃道:“你就是再神机妙算,还不是让燕贼给骗了?如我所料不错,守傍海道的胡遵,只怕已经死在了公孙修的刀下。” 胡奋闻言大怒,呵斥道:“住口。” 司马懿脸色复杂,他也不知道胡烈能否率援军赶至傍海道支援了胡遵,被毋丘俭怼得哑口无言,点头道:“老夫北上,取你性命不过是掌指间,目标主要是还想跟公孙修下了那盘未结束的棋局。” 毋丘俭冷笑道:“你——你是输定的,即使我死了,魏国依旧不缺忠臣良相,只要……只要他们尚在,你就不能为非作歹。” 司马懿默然无语,拨转马头,自顾自地向后走,只吩咐将士道:“给他们父子一个体面的死法。” 当日,毋丘俭父子遇害,双双殒命。 大军正式撤军的路上,司马懿脸上写满了忧愁,剿灭毋丘俭在他看来不过是掌上观文,最难的是另一边悄悄南下的公孙修。 擒了小鱼小虾,却放走了蛟龙。 而另一边的傍海道,激烈的交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 第二百二十八章 碣石城之战 胡遵率数千人镇守傍海道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败局。 因为他即将面对的是来自辽东的四万大军。 当斥候探知傍海道有数万燕军南下,胡遵脸上变色:“糟了,我等此处不过五千人,该当如何?这——” 他心想这下太傅的误判也太严重了,信誓旦旦的认为燕贼不会走傍海道,主力都调至卢龙道,现在要再绕回来支援,也已鞭长莫及。 胡遵立即请人去通知司马懿搬救兵,对身边的士卒朗声道:“诸位,敌众我寡,今当坚守至太傅的援军过来。” 士卒皆心怀兢惧,明明有那么多的大军,却把留守傍海道的兵力如此之少,不少人都下意识地认为,这是被司马懿当成了“弃卒”。 当先便有一人冲出了军阵,脸色铁青地道:“征东将军,太傅这是要我们来送死的么?为何这样安排——”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起彼伏的又有七八人跳出来这样说,到得后来,众人都交头接耳,均认为这是一场送死的防守战。 胡遵大怒,本想处死带头喧哗之人,以示立威。可当前已成了不可收拾的境地,若是擅杀士卒,反生祸端,要是引发兵变可就完了。 “诸位莫急,太傅不是拿我等当弃卒,若是弃卒,岂非连我这个朝廷册封的征东将军,也是弃卒了?” 胡遵目光环视三军,耐心解释道:“太傅一时排兵布阵有误,让燕贼阴了一手。现在援军只需三个月就能前来了,我等要誓死坚守,若当城破,则我与诸位共存亡。” 说到最后一句,手中大刀在地上重重一顿,命亲兵把备着的一口棺木抬了出来,刷得油漆光亮,搁置在三军面前,在场者只觉无比的忌讳。 胡遵昂然道:“听着,本将与尔等誓死共存亡,此间五千人马,连我在内便是五千零一人,绝无一人是弃卒。若我战死,以此棺收敛我的尸首!” 这番康慨激昂的演讲,终于把人心给稳定住了。 与此同时,公孙修的大军也终于赶至了城下。 这一路上的艰辛可想而知,四万将士的腿上都是干硬的淤泥,直没到大腿膝盖上,辎重战马也都结满了泥巴。 公孙修清点人数,倒是没有什么大量减员,最可惜的是很多辎重实在因为泥泞而抛弃了。 他遥望身后的傍海道,心下也不禁恐惧,还没碰上司马懿的大军阻击,否则就真的葬身于此了。 邓艾看出了燕王的犹豫之色,宽慰道:“王上不必忧心,傍海道只要避开秋夏之雨,寒冬要想通过就很轻松了,泥泽海水皆被冻住,往复便要可行许多。” 公孙修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这也是一个退路上的机会。” 又想到镇守碣石的胡遵,不由得笑道:“他那五千守军,诸位可得戮力强攻,决不可慢。若是慢了,司马懿的援军一增援,我等可就要拖住了。” 邓艾、杨祚、卑衍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均是信心满满。 与此同时,公孙修也得到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毋丘俭父子双双殒命。 他听完了斥候的汇报默不作声,毋丘俭以微弱之力南下,碰上司马懿的北上主力,自然是惟死而已,不禁扼腕长叹:“此人多次与我为敌,今次难得为友,却也算孤摆了他一道,引司马懿跟他挤在卢龙道中相残,说是借刀杀人也不为过。沙场无父子,战场上也没有友朋之分,可孤向来敬重英雄——毋丘俭是忠义之士,不顾自身安危,为国尽忠,死得其所。” 当即命人端来酒水,公孙修、邓艾、杨祚、卑衍四人都各自斟满了酒,脸向幽州的方位敬了一杯,随即倒在地上,作为简单的送别仪式。 这一消息只是个小插曲,公孙修忧愁的不止是毋丘俭之死,关键是毋丘俭败得如此之快,司马懿现在应该已经从卢龙道撤兵了。 此次南下,所有的燕军精锐都在于此,就连龙骧骑都扩编至五千人,目的就是抢先攻下碣石。 当燕军行进至城下,四万大军排开阵型,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公孙修抬头瞧了眼城头的胡遵,不禁笑道:“你城中只有五千人马,败局已定,若愿开城投降,可免全城不死,你则为我军中之将,如何?” 胡遵气得破口大骂,冷笑道:“就凭你,也想招降我?简直痴人说梦。” 在场的燕军无不震怒,霎时间请战者无数,纷纷要夺下首功。 公孙修并不生气,举起手来摇了摇,示意众人先勿动怒,转而对胡遵道:“既是如此,孤的话也尽于此,尔等若降,皆可太平,愿降者可入我军中,不愿者自散归乡,不予追究。你要是不降,城破之后,不仅你死,自你以下的兵卒,一律处死。不要以你一人逞勇,而害了所有人的性命。” 此番话他命了六百名骑兵策马飞奔于城下,大声疾呼,为的就是碣石城中的所有魏军都明白燕军的政策。 胡遵只听得心惊胆颤,遥望众将士都有恐惧之色,当即呵斥弓弩手向下射箭,试图把这帮试图扰乱军心的燕贼给射死。 可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策马便即离开,只留下满地的箭失。 邓艾瞧见这一幕,不由得笑了出来,说道:“王上这是等着胡遵的部下开城门啊。” 公孙修一笑置之,说道:“我等从外往内攻,艰难险阻,困难万分,城中的魏军若是心中产生了惧意,由内往外,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打开城门的区别而已。” 杨祚心中欣喜,手中的长枪已端在手中,笑道:“王上,由臣亲自打头阵吧。” 公孙修点了点头,笑道:“你可得记住了——要把他们打得连头都不敢冒出来。” 平生经历大小恶战,唯独这一战可能是最好的顺风局,这还得感谢于司马懿的判断失误,否则碣石城中若是屯兵数万,他就不可能有取胜的机会了。 杨祚大喜,当即命将士攻城,并安排死士筹备攻夺城头的事宜。 邓艾则命令士兵建造攻城的武器,这一路走来,连辎重都舍弃了不少,更别提携带彪悍的攻城器具了,只能于原地建造。 而这个过程,是直观地给碣石城中的胡遵及魏军将士瞧着的,眼看燕军将辎重中的木材进行组装,并且装上了巨大的三张弓弩,很快就组成了破天弩。 这是经工匠的讨论后,把破天弩按照卯榫结构分段制作的,运输途中一辆战马只能拉一架破天弩,极其不方便,化整为零的卯榫结构就解决这一难题,全部拆成零散的单独配件,直到需要使用时再一一拼装,若有松动处再以柳钉加固。 不仅如此,邓艾还命军士伐木,围绕碣石城的城墙边沿,建造了大量的投石机,准备发石破掉城头的木楼。 魏军只瞧得心惊不已,明白等燕军造好了攻城的器械,就会发起最恐怖的进攻。 这种恐惧是显而易见的,魏军只有五千人,又没有提前建立最有效的加固跟重型武器,反观燕军不仅人数占优,武器上又胜了一筹。 胡遵心头惊惶不已,可恨两军直到相距一百里才知道燕军的存在,这几天根本没时间筹备,而现在悔之晚矣。 手下的副将王坤道:“将军,燕贼造如此器械,我等若是再等下去,只会遭到迎头痛击啊。不如趁机出兵——” “蠢货!” 胡遵当即愤怒了,指着城下的燕军,怒斥道:“敌众我寡,出兵不过死路一条。只有守住城关,等到援军抵达方有一线生机。” 王坤苦笑一声,心想等敌军把攻城器械全部造完,岂不是更加守不住了? 这个道理胡遵如何不知,他当然知道趁敌军未备而击是最好的,可也明白此时援兵远在千里之外,一旦开城发生大规模溃败,碣石城就会失守。 他不敢赌。 然而燕军不紧不慢的造设攻城器械,碣石城头的魏军士兵只瞧得心惊胆颤,不敢想象等全部造完后,交战起来是多么恐怖的景象。 公孙修将城中的魏军心思摸了个透,给魏军亲眼观摩半个月后诛杀他们的武器,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到得第十日,投石机都已完备,当晚便有五六百人趁着夜色,逾越墙头逃出,将事先准备好的绳索抛下城去,顺着绳索往下爬。 次日天明,胡遵瞧见守军居然少了数百人,气得咬牙切齿,逾墙而逃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城又陷入了恐慌之中。 公孙修并未对数百名魏国逃兵有任何的虐杀跟擒住,只询问其是否愿意追随燕军,若不愿追随,则给予足够的干粮跟盘缠,遣散回乡。 六百名逃兵中倒有大半愿意留下,余者感恩戴德地领了干粮跟盘缠散去。 这一举动瞧在眼里,不少魏军都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胡遵心中愤怒不已,这无疑又坐实了燕贼的诚实守信,一言九鼎,心想再这样耗下去,将士尽皆丧失了斗志。他怒斥道:“不要信了燕贼的诡计,他们现在放了人,背地里又会抓回来,一一下狱处死,这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 然而这样的言论已经是掩耳盗铃了,人人都明白燕王历年来的对外战争中,从未杀俘虏、屠城等暴行,对愿意放下兵器的敌卒都采取宽大的处理。 王坤作为胡遵的副将,自然也知道当前形势的复杂,不惜挨个营的走遍,为兵卒做思想工作。按照魏国的律例,坚守城关必须超过百日,如不出百日就降,则连坐亲属。 而百日之期,如能熬过,司马懿的援军就来了,希望众人都可坚守本心,撑过本次难关,不要祸及妻儿。 第十五日,邓艾发动进攻。 四面八方的投石机上下翻飞,无数石块带上半空,重重砸落在碣石城头,木楼被砸得塌陷一角,城墙也被砸得表面崩裂。 这一投射的威力是极其恐怖的,虽然精准度不佳,连投手都未必能预知落在那里,可架不住四周的投石机实在是多,城头奔走的魏军被石块迎面击中,瞬间爆开一团血雾,整个人也基本血肉模湖难以辨识了。 王坤在城上喝令魏军不要胆怯,积极奋战,并将退缩的士兵给一剑斩了。 好巧不巧的是,一枚石块迎着他飞来。 “砰”的一声大响,王坤被这枚挟威带势的石块给掼得直飞出去两丈远,又在地上滚了七八圈。 王坤呕出一口老血,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随即身体抽搐了几下,就此不动。 身体也就在这几下抽搐中,变成了尸体。 胡遵瞧见这等场面,不由得心如刀割,继续命将士死守。 杨祚率军奔至城下,开始命人攻城。 攻城的巨型战车是一截两丈长、三人环抱粗细的巨木,末端则包上镔铁。 三十名燕军抓着巨木钉着的握柄便于借力,对着城门进行狂冲。 “砰”的一声大响,城门发出巨大的声响,并未有任何损伤,仅门上有些许的凹痕。 接着是第二下冲击,三十名燕军合力将战车推后七八尺,又是一记重击。 城门剧烈晃动,无数石灰粉末簌簌落下。 然后是一下、两下、三下…… 杨祚明白城门的门闩,是一块重达百斤的木头,只要把门闩给撞折了,进入碣石城也就如履平地了。他兴奋的喊道:“继续冲撞,把城门给我撞开,只要把门闩撞断了,那门闩有多重,我便赏你们多少斤钱币!” 燕军齐声发力,前进撞击喊着“一二三”,后撤喊着“三二一”,在一阵有节奏的冲击下,城门被撞得凹凸不平。 胡遵当即命人从城头上浇下金汁,被淋中的燕军“滋”的一声,好似入了油锅滚炸般当场毙命。杨祚自然不允许城头的胡遵阻扰,当即命弓弩手对城头进行压制。 不断有人被金汁烫伤、弩箭射死,杨祚眼睛都不眨一下,命众人继续攻城。 只要把城门给顶开了,三军将士一拥入内,就能把伤亡率降到最低。 胡遵咬牙道:“城门守得住么?” 亲兵苦笑道:“再这样撞下去,门闩迟早要裂开。” 胡遵明白只要门闩一折断,城门就会被打开,那碣石城就守不住了,昂然道:“立即命城中的百姓挑土运石,把城门从内部堵死!” 亲兵闻言“啊”的一声,变色道:“这——这要是堵死了,我们也出不去啊。” 胡遵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将他踹了个踉跄,怒斥道:“蠢货!不忧近,先虑远,不把城门堵死,几个时辰后全城士兵都要死绝了!” 亲兵苦笑一声,连忙应是,一瘸一拐的跑下楼去,拿着令箭调派百姓对着城门填土,务必要将其填死。 在近千名兵民的配合下,有人挖土搬石,有人负责推车,有人负责对城门的内壁填塞。当一车又一车的石块跟泥土被运来,数十名魏军铁铲上下翻飞,拼了命的把土往门后推,很快就堆出一座小山包。 胡遵瞧见城门不再摇晃,当即又命其加厚填土,足足填了三个时辰,把石块、泥土都充裕在城门的通道中,足有十余万斤。 门内堆土瞬间就把城门的防御力提升了百倍,因为城门是向内开的,燕军从外撞门,所面对的阻力是这十余万斤泥土。 城外的燕军也感到了吃力,拼命撞击的城门,从一开始的剧烈晃动,再到轻微晃动,到了最后竟然纹丝不动。 百夫长瞧见这模样,急忙飞奔来报杨祚,沉声道:“杨将军,不好了——城门越撞越牢固,开始还在晃动,现在晃都晃不了。” 杨祚一愣,心想只有越撞越晃,哪有越撞越牢固的道理?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怎地可能有此事?只有撞塌,哪有撞得牢固的理由?” 百夫长苦笑道:“将军切勿动怒,卑职真的没有撒谎。” 邓艾听罢眉头一皱,随即冷笑一声,对杨祚解释道:“他所说应该没有错,如我预想不错的话,胡遵当真是准备死守碣石城,他应该是命人用石块跟泥土把城门从内给堵死,便是要防止我等攻破。” 杨祚闻听脸色一变,随即又露出喜色,笑道:“如此一来,他可就是自断生路啊。” 邓艾摇头一笑:“胡遵看来是打算不顾自家性命来镇守碣石城了——想撑到司马懿的援军,简直是痴人说梦。” 卑衍笑道:“不过是自绝死路罢了,他现在军心士气涣散,只能堵死城门,挟众赴死。只要我们以云梯攻上碣石城,必可破尽。”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公孙修也得知了胡遵从内部堆土城门,准备死守的消息,有些吃惊地道:“他这是决意死守到底了是吧?” 帐下的三大将领都面带笑容,显然对拿下碣石城认为是掌指间的事情。 邓艾笑道:“若是城中将士都是必死之心,则上下一心,我等决不可能轻易夺下,但此时人心已失,避刀惧剑,一战克而复定,观者皆降。” 公孙修点了点头,这就得造云梯攻城了,他所率人马中有大量的工匠,为的便是防备类似攻坚战,沉声道:“既然如此,得加紧时间赶制云梯了,可不能让他拖到司马懿援军的到来。” 邓艾正色道:“王上放心,臣先命人以投石机攻之,后方造云梯,只待造成,便可强攻。” 公孙修点了点头,明白邓艾的用兵严谨,先造投石机跟组装破天弩,这样就节省出了后续造云梯时也不耽误攻城的事宜。 几乎每一日,碣石城都承载着漫天落石,被砸伤砸死者无数,魏军顶着巨大的压力与燕军交战,死守这一座空城。 胡遵心中恐惧万分,他也明白公孙修定然再造云梯了,不须多久就能强攻城头,叹息地坐在地上,知道后面的攻势会愈来愈强。 每日中都有魏军兵卒战死,胡遵不得已,只能把城中的青壮百姓都调来支撑防御。 而这个时候基本上就是崩溃的临界点了。 百姓哪里愿意亲冒流失的上城头,一开始都是不情不愿,胡遵愤怒不已,命兵卒以长鞭噼头盖脸的抽打,呵斥了三千青壮百姓至城上守卫。 公孙修眺目远望,瞧见出现在城头的已不是清一色的魏军,而是各色服饰的百姓。 他微一沉吟,便大抵知道城内的情况:“胡遵兵员不足,已经把平头百姓调来参战了。” 邓艾笑道:“此城将破之际,云梯十日后可大规模运用。” 公孙修若有所思,晒笑道:“胡遵若是再守下去,真的是打算一兵一卒都耗尽了才甘心。”目光望向卑衍,对他招了招手:“卑衍,你立即命人篆刻模板,加印纳降书三千张,用投石机抛入城中。” 卑衍大喜,忙道:“纳降书要怎样写?” 公孙修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两日后,卑衍命亲兵抬着一颗以纸张卷成的纸球,足有磨盘大小,重量足有二十斤。 众人都看得傻眼了,心想这不过是纸啊,砸中了又有什么用? 卑衍命亲兵将纸球放在投石机的一端,随着转盘扭动,投石机的长捎弯到极处,再砸开挂钩,“嗖”的一声,纸球以高速飞行的速度直飞向碣石城中,在半空中散开。 纸球化作数百张纸,如雪花般飘落,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武器。 卑衍继续命人投射纸球,一口气便投了十个大纸球入城。 城中的军民愕然不已,都拾起纸张,大部分不识字的人看了都满头雾水,不明白燕军攻城就攻城,为何往碣石城中投毫无杀伤力的纸呢? 但其中也不乏有识文断字的魏军,瞧见纸张上所写的字,下意识地就念了出来:“七日后大举攻城,有持信为凭以降者,不杀,余者法皆斩。” 众人听后呆了一呆,也不知是谁喊了声:“抢啊,万一城破了能保命!” 百姓们率先反应过来,争先恐后的去抢地上散落的纸张,纷纷都想趁机拿张保命符。 守城的魏军瞧见这一幕,亦不免心生怯意,撒开手脚也跟着争抢纸张,碣石城内霎时间乱成一片。 恰好一时间又是风头正劲的时候,漫天的纸张漫卷,顺着街巷或者屋檐飘落,军民在这时候就展现出来高度的热情了,毕竟是保命的护身符,都生怕抢得晚,出城投降又没机会。 万一城破了,起码能饶恕死罪。 胡遵人在府衙中歇息,听到外边满大街的呼喊声,还以为碣石城被攻破,登时从睡梦中惊醒,探手拿过搁在床沿的长剑,直奔出了门外。 然而这一幕让他看傻了,兵没有兵样,民无民样,两拨人马混杂在大街上争抢,有的在地上打滚,有的不慎从屋檐上掉下来。更有逼急了眼的,抽出刀来胡乱挥砍:“都别过来,给我留三张!” 胡遵只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立即命亲兵镇压众人不许哄抢,各守其职。 亲兵团策马冲散了人群,挥鞭对着街道上的军民一顿招呼,直打得头破血流,更有跑得慢的被亲兵骑着战马从身上踏过,连命都没了。 众人连忙向着两侧分开,怀里兀自塞着城外飞进来的纳降书。 胡遵脸色沉了下来,大声呵斥道:“怎地?都当我死了不成?燕军兵临城下,尔等不恪守职位,哄抢什么东西——难道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么?” 众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来,均想性命当然重要,抢到纳降书才能保命。 胡遵巡视众人,向一名百夫长伸出了手,喝道:“你抢了什么东西?交出来给我看看。” 百夫长无奈,脸色犹豫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了那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抢来的纳降信。 胡遵伸手接过,瞧见了信上的内容,登时脸色阴沉下来,当场撕成了碎片扔在地上,喝道:“谁手头上有纳降书的,我数三声,不交出来的,一律格杀。三,二——” 眼看要喊到一,满大街上千人都不舍得把信拿了出来,反而各自都向后退了一步。 胡遵瞧见这一场面,登时下不来台,咬牙道:“不交出来是吧?全部散了——” 又瞧见众人不善的脸色,深知法不可责众,一时间就心软了,这要是以此滥杀,碣石城尚未被燕军攻破,内乱残杀就够自己喝一壶了。 胡遵意兴阑珊的驱散众人,独自回府衙。 亲兵低声询问道:“将军,该怎么办?要不要把纳降书都一一收回来销毁?” 胡遵叹了口气:“算了,人人以保命为要紧,人之常情,抢行收缴,碣石城破得更快。” 亲兵“嗯”了一声,与左右的同僚互相对视一眼,都退出门外,低声商议如何以公职之名,把手头有纳降书的百姓给抢了,毕竟人人都需要保命符。 碣石城中军民万余人,纳降书不过三千张,要想人手一张那是欠缺六七成,众人都为了能拿到纳降书,不惜明争暗抢,杀人越货。 甚至手头上有数张纳降书者,开高价转卖,有人则暗中伪造,以期城破后能蒙混过关,免其一死。 公孙修虽不能亲眼瞧见城中的情况,可也大致猜到情况,理应七七八八了,对邓艾道:“我想此时碣石城中,不论男女老幼,兵卒百姓,都只求生,不求死志了。” 邓艾点了点头:“众人为了争纳降书,心中都存着能免死,更加不会有死志。只要云梯攻上城头,众人束手而降。” 公孙修点了点头,对邓艾道:“胡遵好歹也是一代名将,务必留其性命,看能否收而用之。” 邓艾苦笑一声,摇头道:“臣听说胡遵抬棺死战,城破也不愿降的话,则有死而已。” 他冷哼了一声:“若是寻死,那就没办法了——孤只是给他活命的机会,不珍惜的话死不足惜。” 杨祚接过了话茬,笑道:“王上放心,待七日后云梯造成完毕,臣亲率死士攻城,必生擒胡遵至帐下,听从王上发落。” 时间飞快,七日时间转眼即过,燕军的云梯也都修建完毕,全面如同钢铁巨兽般推进,向碣石城而来。 胡遵当即命人射箭发弩,阻挡云梯的推进。 杨祚浑身上下披甲,手持长刀亲冒流失,大声道:“全部人等,一齐攻城,率先登城者,本将重赏!” “杀!” “杀!” “杀!” 三面的云梯全部推进至城下,“砰”的一声,云梯巨大的倒钩搭在了碣石城的女墙上,如同牢牢地螃蟹一样夹住了。 大批的燕军人马顺着云梯攀爬,飞奔上了碣石城头,双方霎时间展开了激烈的混战,乱箭纷飞。 不断有人中箭从城头坠下,有人中枪倒毙,后续人马死不还踵的往前冲,踩着友军和敌军的尸体,完全顾不上自身安危。 胡遵提刀立于城头,凡有跃上城头的燕军都被其一刀斩落,威风凛凛。 杨祚瞧见他这副凶相,不减当年辽东之战的气魄,心中也升起了好战之心,大笑道:“胡遵,多年不见,你我再交手一场!” 纵声一跃,长枪已直取胡遵的面门。 胡遵大惊失色,当即挥动长刀,与杨祚会战,两人如同走马灯似的翻飞,你来我往,直杀得昏天黑地。 两人若论武艺而言,胡遵作为司马懿多年来的得力战将,自是略胜一筹。 可如今魏军颓败之势尽显,气势上短了一截,加上一人操劳诸事,烦食少眠,体力渐渐有些不支,竟被杨祚完全压着打。 周遭的魏燕两军都想冲上去相助,可无奈两人的长刀长枪挥舞开来,二丈见方难以近身,不是被杨祚的长枪扫飞,便是胡遵的刀锋斩杀于地。 随着燕军逐渐顺着云梯登上城头,魏军抵挡不住,逐渐从石阶退下,彻底乱成一团。 胡遵心中焦急,长呼一声:“别逃啊,各自守住——” 激战中稍有分神,杨祚已瞅准了机会,长枪如同毒蛇般窜出,“噗嗤”一声刺中了他的腋下。 胡遵吃痛一声,杨祚趁机枪出如龙,后者渐渐拦挡不住,胡遵只觉双臂好似灌满了铜,已举不起自己的臂膀,很快左腿又中一枪,胡遵彻底站立不住,一交坐倒。 杨祚挺起长枪指住了他的咽喉,逼他不得动弹,三名燕军趁机上前把胡遵给五花大绑了起来,大声道:“胡遵已降,你们速速投降!” 两名燕军架起了胡遵,在城头供众人观赏。 城内的魏军跟百姓眼看大势已去,全部抛下兵器,趴在地上乞降。 杨祚当即按照公孙修的旨意,宣布手中不论有无纳降书的军民,只要愿意投降,皆可免死。 众人都各自松了口气,在卑衍的指挥下,当即命百姓把每个堵死的城门挖开,随着一车又一车的泥土被挑走,终于使得碣石城能够打开。 卑衍亲自用长枪挑下了门闩,打开城门,迎燕王跟将军,以及数万人马进城歇脚。 公孙修入城前,先令三军发誓务必秋毫无犯,不可伤一人掠一人,违者死罪。 数万人马进了碣石城,都各自寻地方歇着,不敢对百姓进行劫掠跟凌辱,即便真的有动了歪心思,也会被监军大声斥责,或者当街格杀。 邓艾先是接受了碣石城内的丁口户籍,对城中的人口、钱粮,以及附近可用的屯田土地都有所了解,脸上露出喜色,对公孙修笑道:“王上,以此地留兵自守,没有任何的问题。” 两人站在了碣石城头上,公孙修眺目远望,仍是不见大海,笑道:“士载,曹操诗中说‘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你我现在便登临城下,却望不见大海。” 邓艾哈哈一笑,恭维道:“王上心中有海,何必亲往见之?” 这时杨祚已把胡遵押了过来,身上的伤口都做了包扎,强硬让他跪在公孙修的面前。 胡遵抬头看了眼公孙修,冷冷道:“燕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大胆!” 杨祚见他口出狂言,伸足踏在他的腿上伤口,缝好的伤口当场崩线,血流不止。 公孙修摆了摆手,和颜悦色道:“住手,胡遵是魏国的征东将军,岂能随意折辱?来来来,我扶胡将军起来。” 杨祚伸开了脚,公孙修伸手托住他的腋下,让他站了起来,微笑道:“胡将军,大势已去,何不早降?” 胡遵大怒:“要我降?休想——” 喉头滚动,一口痰便朝他吐来,公孙修完全没有避开的意思,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杨祚大怒,又将他按倒在地。 公孙修仰天一笑,笑声中殊无笑意,随手将外衣给脱了下来,扔到一边,点头道:“有种,不愧是司马懿帐下最忠诚的走狗。孤给你活命的机会,你不要——那好吧,听说你效彷当年的庞德抬棺死战,对吧?” 胡遵哼了一声,昂然道:“不错。” “很好。” 公孙修转头对杨祚道:“立即命军士挖一个土坑,再把胡遵活着装进棺材中,埋入土里,七日后再挖出来,瞧瞧是死是活。” 杨祚闻言大喜,忙道:“属下这就去办。” 胡遵脸上惊慌失措,愤怒道:“给我个痛快——你,燕贼!你不得好死——” 杨祚此时哪容他口出狂言,伸手提着胡遵胖大的身躯下得城头。燕军正在处理满城的尸首,避免滋生瘟疫,在城外挖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土坑。 他随意的挑了个土坑,先将五花大绑的胡遵放入棺材中,再将棺盖合上,四角以长钉钉住,抬入土坑里面,七八名燕军把土铲回坑中,那棺材兀自摇摇晃晃的颤动,显然是胡遵拼命的撞击棺材。 很快的,土坑填埋完毕,杨祚又策马来回踩了七八圈,把土壤都给踩实了下去,并插上旗帜作为标志,命亲兵把守,七日后再开棺验尸。 公孙修扭动了几下脖颈,对邓艾道:“咱们可得再规划一下了,司马懿的援军很快就来了。” 第二百三十章 白马素羁西南驰 “白马素羁西南驰,其谁乘者朱虎骑。” 这是一首兖州跟扬州的孩童所喜爱吟唱的民谣,自从去年以来,民谣便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东南一带,大街小巷游玩的孩童几乎人口相传,似有人暗中推广般。 一开始谁也没注意到有何稀奇的地方,毕竟民谣千百首,孩童喜欢唱什么,那都是胡乱学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某人所教,继而风靡各州郡。 当人们如今才意思到,“白马”指的是白马县,即楚王曹彪的封地,而“朱虎”二字更是曹彪的字,无不有善于揣测者都认为,这是楚王曹彪将得天下的吉兆,是以上天命人先预示于孩童之口,隐晦莫明。 寿春。 令狐愚听着外边传唱的民谣,脸上不禁露出微笑,这样的俗套伎俩自然是出自他的手笔,目的就是为了给曹彪造势,提前一年的时间命部下散布民间,教导年轻孩童唱民谣,这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兖州与扬州已人尽皆知。 “舅舅,要如何安顿示好的人?” 拥立曹彪为帝一事,在很大程度上,身处东南四州的各大州郡官吏暗中示好,但又不愿明确站队,众人都不傻,显然希望等王凌跟司马懿之间分出了明显趋势,再用脚投票。 王凌腰间别着长剑,在厅内走来走去,冷笑道:“他们愿意示好,这是好事,我再命人持文书而去,若愿奉楚王为帝的,则授之以官职,委以重任。就算他们不愿明反,也可暗中支持。” 令狐愚点了点头,另立新君的旗帜如同火焰般四窜,目前所加入进来的大多数是当初曹爽的旧部,以及准备捞一把的投机者。 而目前所参与的,都是王氏多年积攒下来的旧吏,一一被委任要职。 令狐愚道:“司马师兄弟已调了长安之兵,来拱卫洛阳,舅舅我们该怎么办?” 王凌冷哼一声,沉声道:“司马懿的两个儿子,从高平陵事变来看,都是旷古烁今的人物,尤其是司马师,能在老贼不在洛阳的时候临危不乱,调度有方,尤为厉害。”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我等即日出兵前往许昌,只要把许昌拿下,据五都之一,推举楚王称帝,获得宗族的鼎力支持,即可与司马懿分而抗之。” “不错,许昌是太祖的龙兴之地,而且霸占了许昌,要进攻洛阳,也只有四百里的距离。” 令狐愚这才明白,原来舅舅坚持立曹彪为帝的另一个原因,要借此统筹曹氏宗亲势力,毕竟曹芳暗弱,被司马氏挟持在手,早晚要迫害诸王,甚至有可能迁一众亲王至邺城看押。 魏国有五都,分别是长安、谯、许昌、邺城、洛阳,这五座都城各有各的重要性跟意义,同时曹魏也是在建都也是历史上的一大异数,历朝历代大多是两都,或者三都城,唯独魏国建了五都城。 便在这时,军营外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王凌脸上露出喜色,笑道:“我儿来了。” 话音未落,一名英气逼人的青年走进了军营内,面容与王凌有六七分相似,爽朗地笑道:“父亲,表兄,别来无恙啊。” 王凌喜不自胜,捋须点头。 令狐愚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笑道:“公渊,你可终于平安逃回来了。” 青年哈哈一笑,随即叹了口气:“过程当真是艰险,我在父亲与表兄起事前,便以执行公务之名出了洛阳,沿途一人逃跑。恰好半途上寿春起事,四面八方都是围追堵截我的人,东躲西藏了一大圈才到此处。” 青年是王凌之子王广,也是最富盛名者,就连蒋济生前都极力推崇,认为才华与能力王凌就已极为出色,其子王广还要胜其一筹。 王凌明白儿子从洛阳逃到寿春的艰辛,自己领兵于外,手握大权,子辈被朝廷要求在洛阳为官,便是为了使外将造反时有所顾虑。 三人共同叙旧,皆有千言万语要讲。 王广犹豫再三,沉吟道:“我有一言,不知父亲与表兄能否听得进去?” 王凌与儿子阔别许久,终得相见,自然愿意听儿子的话,捋须道:“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王广叹了口气,说道:“孩儿认为起事不会成功的,必败于敌手。” 王凌登时脸色沉了下来,没想到儿子开口第一句便是这样的话,摇头道:“小儿之言,你何以为论?” 他苦笑一声,对父亲的专权跟自负有些无奈,叹气道:“今懿情虽难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贤能,广树胜己,修先朝之政令,副众心之所求。爽之所以为恶者,彼莫不必改,夙夜匪懈,以恤民为先。父子兄弟,并握兵要,未易亡也。” 说到这里,顿了顿,续道:“父亲另立新君,而陛下尚无重大过错,又无告太庙及太后之意,擅行废立,名为魏臣,实为天下而视其为国贼。” 王凌大为不悦,哼了一声:“公渊,你还是太年轻了——自古天下伟业,事在人为。司马懿劣迹斑斑,屠戮宗亲,铲除异己,文人名士皆兢惧之。此一时的严行法令,赏罚分明,那不过是欺骗人的手段而已。王莽未篡位时,不也礼贤下士,最后呢?” 说到这里,他昂然起身,目光盯着军营中的香炉,澹澹道:“为父不蠢,也不愚,只要攻下了许昌,与洛阳相持,召忠义之士,以道统御之,共讨国贼。难道他父子三人,温县最尔小族,论功论德论言,哪轮得到他窥视神器?我意已决,勿再多言。” 王广听到父亲所言,都是无意义的空泛大道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措,心中便存了三分悲哀,可毕竟是父子,便是千难万险,也不过是生则同食,死则同穴。 他叹气道:“父亲要怎样做,我一切听你的。” 王凌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温声道:“放心好了,我们又非赤手空拳,而是有数万精兵在手,天下莫能与之抗衡。” 王凌此时手握五万大军,又常年督东南四州,旧部无数,与令狐愚联手两州并举,兖州跟扬州境内,守将或念旧情,或惧其威,大多不敢如何抵抗,更有不少投奔其中的官吏。 而两人的计划也极为可行,从淮河一路打至黄河,司马师镇守洛阳,固然有着大量的人马,可他决不敢从长安抽调过多的兵马,西线战场上的蜀国可不是吃素的。 王凌也已听说了毋丘俭兵败身死,司马懿回军的消息,要这一期间把许昌给拿下,即便不能把洛阳给捣了,起码也能跟赶回来的司马懿分庭抗礼。 令狐愚道:“舅舅,诸葛诞尚在合肥,就在我们的后方,寿春唯恐有忧。” 这里不得不忧的是,诸葛诞是极善用兵之人,又跟司马氏是儿女亲家,于情于理都极有可能参与此战。 王凌笑道:“不会的,诸葛诞决不会从合肥追过来的,吴国二十万大军即将北伐,合肥首当其冲,他若是撤开了脚步,就有失陷的祸端。这一点,我明白,诸葛诞明白,司马师更加明白,所以是决不会妄动合肥兵马的。” “但愿如此。” 令狐愚松了一口气,只要寿春的后方稳住,就没什么后顾之忧,皱眉道:“不过诸葛诞数千人马,要想抵挡吴国的二十万大军,只怕也是要败。” 王凌笑道:“等形势顺利,我等攻占许昌,以楚王之威号令四海,剿灭了司马氏再行收复失地——况且,老夫也不认为孙权能拿下合肥重镇。” 说到这里,手指轻捻,细细推算:“司马懿带走了十万大军一时在卢龙道回不来。洛阳兵马所剩不多,司马师又要绕道援合肥,又要阻挡我们,又不能大举征调长安的人马,依我看双方兵力,最多旗鼓相当。” 令狐愚精神一振,道:“我已备好了车马,三日后即可出兵。” —— 与此同时,蜀汉方面,刘禅在得知了魏国的各种消息,以及公孙修南下,王凌拥立新君,吴国也准备大举伐吴,登时露出了喜色,说道:“此番魏国焦头烂额,吴国伐合肥,正是出兵之际啊。” 一直以来,从孙刘联盟,再到如今的吴蜀联盟,除了孙权偷袭关羽的那回,双方几乎都很有默契的保持了共同出兵的习惯。 吴国伐魏,蜀国也会响应出兵,同样的蜀国要出兵了,吴国也会意思一下子。 在历史上司马昭灭蜀之际,邓艾、钟会两路大军西进,尤其是邓艾的偷渡阴平这一招神来之笔,蜀国向吴国求援,吴国也是迅速出兵支援,唯恐西边的老战友给挂了。 可惜的是,刘禅九月向吴国请求支援,十月就在惊恐中向邓艾投降,以古代的行军速度吴国根本不够时间。 面对刘禅的意思,蒋琬、费祎、姜维都是心领神会,这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王凌准备进军许昌,威胁洛阳,司马师势必从长安调派人马。 姜维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心中升起几分激动之意,连忙道:“陛下,燕王果然没有骗人,他这一率先引兵南下,引发了魏国的两场内乱,还调走了禁军主力,现在趁机出兵陇西,一是有夺下陇西,切断雍、凉,二是我等多出一份力,吴国跟燕国也能分担走大量的军事压力。” 刘禅笑道:“此番出兵陇西,若是由伯约亲往可好?” 姜维精神一振,避而拜道:“臣肝脑涂地,也要位陛下夺陇西!” “伯约有此壮志,当继承武侯的遗志。” 刘禅勉强一笑,北伐对蜀国来说,既是政治正确,又是形势所迫。蜀国立国于四川盆地,对敌军来说是易守难攻的天堑,对蜀国君臣来说,便好似一座牢狱,既抵挡了敌军的进攻,也阻碍了自己出去的难处。 若不思自救,早晚被灭。 刘禅不由得想起了诸葛亮,霎时间眼角有些湿润,泪光盈盈。他自从登基初始,相父就以托孤大臣的身份主事蜀国,凡是农事兵事政事,相父都一应揽包,事无巨细。 相父在世的时候,感觉并没有什么变化,直到相父去世,才明白治理蜀国之难,守业之艰辛。 蜀汉群臣瞧见刘禅落泪,均是大惊失色,连忙全部跪拜于地,不敢抬头,生怕见了陛下的失态。 群臣都明白诸葛亮对陛下意味着什么,陛下的性情温和,为政以宽,与先帝相类。可就是这样的贤君,曾在武侯死后处死了说他坏话的李邈。 建兴十二年,诸葛亮病逝五丈原,刘禅全身缟素为其举行了为期三日的哀悼仪式,举国沉浸在悲痛中,李邈却趁着诸葛亮尸骨未寒之际,说出“今亮殒殁,盖宗族得全,西戎静息,大小为庆。” 刘禅得知二话不说,收李邈进监狱,随即处死以祭奠相父。 刘禅抹了抹眼角,笑道:“朕只是想起了相父,一时失仪。” 姜维心中感动不已,暗想:“武侯去世至今,已有一十三载,陛下念及武侯的恩德,仍是情不自禁,如此君臣相知,武侯于九泉之下,亦可瞑目。” 碣石城。 燕军占领了此城,趁机修备工事,以抵御即将到来的司马懿援军。 公孙修忙里偷闲,率领三千精兵,携同邓艾到了海滨以观沧海。 他的本意是去看一眼北戴河的日出,可诸将都关心他的安危,再三劝阻,又加派了三千人马作为保护,这才放心的出发。 经这一耽误,抵达海边时已经是响午,观看日出只得等到明天早上。 他策马走在海边,邓艾陪同在侧,落后一个马头,笑道:“王上怎得有如此雅兴?” “雅兴谈不上,只是心生感慨——” 公孙修双手握着缰绳,眼看无边无际的大海,浪潮自大海中直推上岸,摔击在礁石上,浪花翻涌,溅起水花无数。 这一幕让他心中为之一宽,想起《三国演义》的开头诗,不禁念了出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邓艾登时呆住了,他第一次见燕王生出如此感慨,只觉此诗苍凉至极,读来如有出尘之境界,叹息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此句当真是绝了,文采斐然,以王上之清词佳句,与当世而言,可力挫三曹、盖绝七子。” 公孙修险些笑出声来,摇头道:“士载过誉了,人生如朝露,去日苦多。我等为了燕国大业,东灭高句丽、西合扶余,南下傍海道以据幽州,将来成败几许不知,后人谈及你我,大抵也就在二三句笑谈中。” 邓艾道:“王上心中所忧的,是目前天下形势吧?” 他点了点头,对天下形势已有了最基础的判断,认真道:“此战最要紧在于,我大燕以及蜀汉跟吴国,能不能从魏国身上扒块肉下来。” 邓艾道:“目前天下四国齐战,三国鼎立,惟燕以偏安。而最具备统一天下实力的只有魏国,蜀、吴两国只是同盟而存。若是能借着此番大乱,我燕国占据幽州全境,再南下劫掠冀州,此为王霸之资。吴国若能得合肥,则可保吴国太平。” 说到这里,摸了摸鼻子,“至于蜀国,若能与此战中攻下陇西,切断魏国与雍、凉二州的联系,再以陇西为根据,使关中难以自保。” 公孙修点了点头,这是最理想的状态下,把魏国如同桉板上的鱼肉般掐头去尾,肆意切剁,三国各得其所,逼得魏国逐渐变弱。 当然,魏国不是桉板上的鱼肉,司马懿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病猫,这老东西自从诸葛亮死后,几乎就是后三国时期的第一人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思虑 对于瓜分魏国的计划,燕、蜀、吴都有各自的算盘,基本上都没把统一天下作为基准。 这是受制于国力、人口、经济、地形的因素,注定了在数强争雄的局面中,只能维持来之不易的鼎立局面,而不能奢望统一。 公孙修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能统一三国,这不是他一代人所能完成的,虎踞辽东,南下控幽州、略冀州,跨海夺青州,这才是他的基本理想。 魏国由于曹操留下的基础就是具备统一的基本盘,后人不犯大错误的情况下,统一的机会极大。至于司马氏之流,不过是靠谄媚取信,巧取豪夺,用魏国的基业统一了天下。 近百年的鼎立局面,涌现了多少惊才绝艳的英雄人物,最终都是镜花水月,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司马炎以中人之资取得了天下,完成了曹操、刘备、诸葛亮等人都没能做到的伟业,历史的讽刺意味让人深思。 邓艾道:“王上担心他们胜不了么?” 公孙修摇了摇头,笑道:“他们胜不胜得了,孤不关心,我军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要面临即将到来的司马懿,压力可想而知。只盼吴国跟蜀汉能加大北伐的力度,王凌这老不死的撑多一年半载。” 好歹燕军南下,把老贼给引出了洛阳,还把十万主力都调走了,公孙修所面临的军事压力是最大的,蜀国跟吴国方面的军事压力就轻了不少,局部战争都将有所优势。 邓艾微微一笑,对司马懿的进攻并不放在心上,说道:“就算司马懿来了,我等不能击败,也能守住。” 公孙修笑了笑,认真道:“孤对孙权倒是颇为看重,此次兴兵二十万,几乎把吴国的举国兵力都调出来了,希望能把合肥攻下来,现在合肥也就诸葛诞率领的三千守兵而已。” 貌似历史上的诸葛恪伐合肥,也是二十万围攻只有三千余人的合肥新城,魏国守将凭借合肥重镇的防御力,兀自抵挡了吴军长达九十天以上。 眼看城内战死大半人马,魏国守将玩起了心眼,深知攻久必破,于是对诸葛恪解释说,按照魏国的国法,守将者只有坚持超过百日,就算投降了也不会连坐亲属,距离守足百日只差几天,询问诸葛恪能不能高抬贵手,给他一个向城内人马说服的机会。 诸葛恪狂妄自大,竟然答应了这个请求,下令不再攻城。这给了魏国守将的喘息之机,连夜命人拆掉屋舍、围栏来修补城墙,仅一夜间就补上了两重。 诸葛恪得知被骗大怒,立即不顾一切的发兵进攻,可却为时已晚,碰上酷暑天气难耐,吴兵疲劳,瘟疫横行,得病者将近大半,死伤严重,诸葛恪又只迁怒于部下。 恰好司马孚率援军支援,诸葛恪不得已引兵而还,又被断他后路的文钦斩首吴军万余人,第六次合肥之战也不了了之。 邓艾只觉胜算奇高,可想到吴国前五次伐合肥的战果,苦笑道:“臣也猜不透吴国会打得么样,从前五次合肥之战来看,一次兵败而逃,四次不克而还,这——” “不错,碧眼儿守成之主,权谋心术无双,有刘备之厚,曹操之黑,厚黑各得其半,只盼吴国此番能胜。” 公孙修翻了个白眼,心想我就差告诉你,第六次也是兵败而逃,可现在历史还是有所改变的,理论上只要寿春的王凌能撑得久一些,合肥之战魏军是不会有援军施救的。 成与不成,全看天意。 邓艾皱了皱眉头,孙权第一次伐合肥,勐攻了将近一百天,又遇上接连大雨,城墙将崩在即,魏军不得已用稻草跟棕榈叶补城墙。关键时刻蒋济出了一策,修书三封,分别命三人送至合肥,假称将有四万大军援合肥。 其中两封被孙权截获,他见了书信,相信曹军真的有四万援军前来,当即烧阵而走。 第二次伐合肥是孙权一生的耻辱,引兵十万险些遭张辽八百虎贲生擒,逍遥津之战人所共知,震慑得江东三尺童蒙闻张辽之名止啼。 第三次伐合肥,被曹魏召兖州、豫州、扬州的三州将士联合击退孙权,最终不克而还。 第四次就很可笑了,孙权想出兵围攻新城,却因为新城距离水路有一段远距离,二十余日不敢下船。魏国的满宠看穿了孙权的小心思,明白孙权虽然不敢前进,但定会上岸来炫耀兵力,满宠派遣六千步骑伏于淝水。 果不其然,孙权一登岸就遭到了伏击,这一突然袭击斩杀数百人,大量吴军在奔逃中落水而死。孙权怒不可遏,气不过的他命全琮率领五万步骑攻六安,仍是不克而还。 第五次伐合肥,是孙权为了响应诸葛亮的第五次北伐战争,并且误以为曹睿不会派大军前来,同年五月,孙权进驻巢湖口,自称有十万人,亲自带兵攻向合肥新城;另一方面,又派陆逊、诸葛瑾率万余人进驻江夏、沔口,攻向襄阳;将军孙韶、张承进驻淮,向广陵、淮阴进逼,形成三路兵马北伐。 双方从五月战至七月,孙权久攻不克。而七月魏明帝曹睿亲率大军东行,当大军距离合肥新城还有数百里的寻阳时,孙权听说曹睿亲征,惊恐地下令退兵,并令各路北伐吴将相继退兵。 总结以上五场从头至尾横跨了近四十年的战绩,一向成熟稳重的邓艾难得地吐槽了一句:“孙权工于心计,短于用兵。” 公孙修心想这可以传信吴国,督促一下孙权,别让诸葛恪再干出蠢事,同时三军将士爆发瘟疫也是第六次伐合肥失败的关键。 只要克服了主将的贻误战机,跟突发瘟疫的扩散,魏军肯定是没有援军的了,留给诸葛恪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公孙修当即唤来随军的文官,以口述的方式让文官记录下来,立即送往吴国,希望自己的肺腑之言,能帮助吴国拿下合肥。 至于蜀国就有点难办了,司马懿的老部下郭淮可不好对付,公孙修也不知道刘禅愿意给姜维多少人马,若是兵不满万,那纯粹是小打小闹。 他想起一事,对邓艾道:“士载认为,蜀汉不走陇西,而是走子午谷奇袭长安,是否可行呢?” 邓艾愣了一会儿,随即摇头道:“行不通的。当年诸葛亮在世时,魏延便曾谏言要以子午谷出兵攻长安,此法冒险至极,诸葛亮以做事谨慎知名,自不可能采用这样冒险的计划。” 公孙修点了点头,要想满足魏延的子午谷奇谋,中间的难点重重,以诸葛亮旷古烁今的智慧,自然能看得出来。 魏延向诸葛亮所献的时间是十日,率领五千精兵跟五千运粮兵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从褒中出发,沿着秦岭向东走,穿过子午谷北进,不出十天就能到长安,极其考验魏延的领兵筹算水平。 就算五千蜀军能达到这样的行军速度,还得保证不被魏军发现,若是魏军发现子午谷有蜀军的踪迹,立即可设防以逸待劳,全歼蜀军。 关于这一点,明末的高迎祥试过用五万人走子午谷攻长安,结局以失败告终,并赔上性命。 通过了子午谷,魏延的“要求”是守将夏侯楙会弃城而逃,粮食吃长安的粮库,或者劫掠百姓的。 这个因素也很玄乎,因为没有任何理由跟信服的论据,夏侯楙会弃城,只是魏延的一厢情愿。 而且就算占据了长安,还得分兵挡住各个关口涌来的魏国援军,撑到诸葛亮从斜谷赶到长安。 魏延几乎只考虑胜,不考虑败,其中一个小小的因素都足以使其全军覆没,如此轻率冒进的用兵路线,诸葛亮自然不可能接受。 一直以来,诸葛亮北伐走的都是远路,他的目标向来就不是直接攻取长安,而是先吞下陇西,切断魏国与雍凉二州的联系,再以陇右的有利地形进攻关中。 自古“欲保关中先保陇右”,诸葛亮若是得了陇右,关中地带便无险可守,正如《通典》所记载的“登陇山而望秦川,极目泯然也”。 而得到了关中这个四塞之地,守住东面潼关、西面大散关、南面武关、北面萧关,就能将强敌拒之门外,加上八百里秦川自古被誉为天府之国,土地肥沃,水源充足,能产出足够多的粮食来养民养兵。 邓艾听公孙修一路讲下来,提到了“得关中者得天下”七字,摇了摇头道:“若是在秦汉之际,此七字为至理名言,可如今的关中,自董卓以来,就没有回复元气,从董卓此等武夫压榨关中百姓,再到董卓一死,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人被贾诩蛊惑,拒绝投降朝廷,反而攻下长安,又遭遇了第二度的破坏,甚于董卓。” 公孙修哦的一声,按照邓艾这一说法,此七字似乎在三国时期不能有效果。说来倒也不错,关中经历了当时的大乱,史载:“时三辅民尚数十万户,傕等放兵劫略,攻剽城邑,人民饥困,二年间相啖食略尽。” 他沉声问道:“那这样说来,即便得了关中,也无法一如往昔?” 邓艾“嗯”的一声,眼中闪烁着光芒,认真道:“即使当初曹操控制了关中,要面临西蜀刘备、东吴孙权,还有对关中威胁最大的西凉马腾,根本没时间腾出手脚来恢复关中的元气。除非——除非天下先致太平百年,关中得以稳定治理,方可复此语。” 公孙修听到这里,嘴角都不由得抽搐了几下,可也明白,即便三国结束,西晋短暂统一后灭亡,关中依旧是一片战乱,中间隔了个南北朝,至北魏时期的关陇集团兴起,这帮地主豪强拥有了关中大批的土地,对关中、陇右一带重新开发,孕育生机。 直到隋唐后,“得关中者得天下”七字才名副其实,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董卓、李郭等武夫对关中的破坏影响之大,遥想当年的关中,必然是尸骨如山,百姓相食的惨状。 公孙修望着夕阳西下,长叹一声,拨转马头准备回碣石城,对邓艾道:“走吧,回城了。” 邓艾一愣:“王上不等到明日一早看日出了么?”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足以。看不看日出,意义不大。” 他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心想还得背两句秀一下,高声吟道:“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能得聆听王上的佳句,观沧海日出,已是旁枝末节了。” 邓艾倒吸一口凉气,他怎地也想不到燕王平日里的武人气概,此地观沧海也不知从哪吸来的仙气,一首《临江仙》的荡气回肠,以及这十六字的出尘之气,便是曹操复生,曹子建亲临都可与之匹敌啊。 他自然不知道《临江仙》是明朝大才子杨慎所作,十六字节选自古今第一骈文《滕王阁序》。 当然,燕王也就是抒发一下诗意罢了,终究还是要面对眼前的困境,对整个战局的部署都至关重要,司马懿不日将至,凶险万分。 两人率领人马回了碣石城,杨祚、卑衍都显得有些诧异,他们还以为燕王要玩上几天呢。 公孙修对他们的错愕摆了摆手:“孤就是出去散散心,可也不能无所事事,魏国的援军一前一后将至,那胡烈率领援军在前,老贼率主力于后,现今不是吟诗作对的时候。” 杨祚挠了挠头,笑道:“这也不难,现在碣石城为我等所有,胡烈闻知其父已死,恨必生乱,我们以逸待劳,趁后头的司马懿未至,先灭了胡烈的援军,再与司马懿的主力交战。” 此言一出,公孙修跟邓艾都是面露微笑,难得杨祚献计,又切中魏军之要害,那胡烈为报父仇,难免会意气用事,如能先将其破之,就能避免魏军占领脚跟,主力从后而至,也得面临重新下寨的问题。 公孙修喜道:“杨将军可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你跟随孤的时间最长,不曾献一策设一谋,如今开了金口,便是绝妙策略。” 杨祚听燕王如此捧杀,连连摇手,忙道:“王上这可折煞了末将,我大燕人才辈出,且不说有大将军这样的当世名将,王上英明神武,算无遗策,您稍加思索便能想出七八条应敌之策,末将的思路哪里能跟得上呢。” 公孙修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切勿捧杀,孤最需要你们直言不讳,向来推崇谏言不罪,你们有什么便说什么,孤要的是解决国家大事的社稷之臣。” 众人一齐大笑,碣石城内迎来了来之不易的安稳。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合肥告急 急向碣石城而来的胡烈心中升起了强烈的不安,他星夜驱驰大军前进,不惜命人舍弃沉重的辎重,就为了使军队走得更快一些。 然而,行至半途中,噩耗就传来了,碣石城被攻破,守将胡遵不愿乞降,被活埋而死。 魏军大营。 “砰”的一声大响,一张矮桌被胡烈砸得粉碎,他心中怒不可遏,愣是将帐内能砸的东西都给砸了,不时有酒樽、香炉从军帐内掷了出来。 一众副将跟主簿都是面面相觑,不敢进军帐内,恐触了胡烈的眉头。 直到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没了砸东西的声响,想来也砸得七七八八了,亲兵从军帐内走出,对众人道:“诸位且进去劝慰一下先锋吧。” 众人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率先第一个走进去的是胡烈的主簿刘鲳,还没来得及开口,兜脸便是一个茶壶砸来,登时惨叫一声,仰天摔倒,鼻孔两行鼻血横流。 亲兵连忙扶起刘鲳,后者摆了摆手,用袖口擦了擦鼻血,对胡烈道:“卑职是来找先锋商议对策的。” 胡烈错愕了一会儿,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进来,差点把对方的鼻梁骨都给砸断了,心中升起了几分歉意,坐回原位,长叹一声,道:“你说吧。吾卒闻家父不幸殉国,是以情绪不能自控,错手伤了刘主簿,当真是不好意思。” 刘鲳勉强堵住了狂流的鼻血,虽然整张脸都在发酸,可仍然勉强笑道:“不碍事的,至亲离世,人皆所痛,下官这点小伤比不得先锋丧父之痛。可下官还是要劝一句,尽快打起精神来,我等虽驰援不及,错失军机,为今之计是如何对付燕贼。” 胡烈抹了把脸上的泪痕,定了定心神:“我等距离碣石城尚不足三百里,十日便可至城下,当引兵攻之,为报血仇以及夺回碣石城,全歼燕贼。” 刘鲳听到这里,便知道他意气用事了,忙道:“先锋不可,燕贼刚胜一场,士气正旺,我等又远道而来,又兵力稍逊,不宜与其决战,当先筑好城寨,立足稳毕,使敌不可犯。再等太傅的主力与我们会合,以多击少,必可大获全胜。” 胡烈心中为报父仇,恨不得星夜至碣石城下,与燕军决一死战,阴沉地道:“就怕燕贼又撤军回去,他占了碣石城,要顺着傍海道逃回辽东轻而易举。” 刘鲳忙道:“不能这样说,现在已经是九月,天气马上转寒,燕贼就算从傍海道撤回去,也必然怕我等追击。” 胡烈道:“天气一旦转寒,傍海道的淤塞立即冻住,人马行走可就方便许多了。他若是趁机会逃了,该当如何?” 刘鲳摇头道:“这不可能的,燕贼若是天寒地冻中顺着傍海道撤离,冻死伤人畜无数,公孙修不会干出这等蠢事,极有可能会固守碣石城。下官现在最担心的不是他跑了,而是引兵劫寨,致使我们不能扎好营寨,先将我等击破了。” 胡烈想到自己居然还要在这里当缩头乌龟,气不打一处来:“此事血仇,岂不让那燕贼轻觑了?” 刘鲳道:“报仇不急于一时,公孙修也不会趁机遁逃的,我们现在不过两万人,要想应付燕国大军太困难了,只有立寨坚壁,等太傅来到此地合兵,方有十足的把握。” 胡烈登时沉默下来,他明白司马懿此时应该也得知碣石城被破的消息了,定然也会急传书信令自己不得轻举妄动。 太傅的制军之严谨自不必说,一旦违抗忤逆,必然重罚严惩,他咽了咽口水,还是忍了下来:“那就先筑寨吧,等一个月后太傅到此,也有个便宜的落脚点,不必担心立足未稳之际,被燕贼劫寨。” 刘鲳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胡烈便命魏军伐木造栅栏,扩建营寨,防备燕军偷袭劫寨的同时,也要为司马懿统率的主力大军弄一个安身之所。 碣石城中的燕军斥候自然也发现了胡烈的到来,公孙修得知后立即命人设防,并紧密追查。一连数日的魏军营寨竟都无动于衷,一直拼命的加固营寨。 邓艾呵呵一笑,点头道:“胡烈沉得住杀父之仇,有将才之风,此时深沟高垒的筑营,这是要等司马懿的主力来临,再一举向碣石城杀来。” 杨祚哈哈一笑:“我自率人马前去劫寨,把他一股脑儿的给端了。” 公孙修点了点头,笑道:“领五千龙骧骑亲往,不妨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他若仍是避战不出,就命人在寨外咒骂,看他沉不沉得住气。” 杨祚当即领命应是,率领五千龙骧骑飞奔出城。 是夜,杨祚一行人潜行至魏军营寨的附近,故意弄出动静,二者相距约五十里。 胡烈得知五十里外出现了燕军,心中一凛,立即命人加紧巡逻,同时停下了扩建营寨的事宜。他心中冷笑,说道:“搁这老远弄出来动静,无非是想逼我出寨追击,我偏不出兵。” 刘鲳见他没被丧父之痛冲昏了头脑,心下甚慰:“先锋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 可到了次日夜间,杨祚已率领五千人马赶至魏营外,营寨内如临大敌,霎时间亮如白昼,刘鲳赶紧披衣至外边查看。 杨祚命人来回地骂阵,却不去强攻,冷笑道:“胡烈,你怎得不出来见我?” 刘鲳眉头大皱,怒道:“你是燕国的哪一号人物?” 杨祚哈哈一笑:“我乃燕王帐下前将军,杨祚是也。胡烈那小子兀自钻起来当了缩头乌龟,不敢出来决一死战了么?” 刘鲳大怒,斥责道:“你算得了什么?除非是燕贼跟叛将邓艾亲临还足以掂量一下。” 杨祚哼了一声,也不生气,冷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尔等跳梁小丑,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听命于司马懿这样的卑鄙小人,为奸臣篡国卖命,你也算是头一号了。” 刘鲳怒不可遏,眯起了眼睛,沉声道:“阁下这样的奸佞,倒有脸说起别人来了?当真是不要脸。” 杨祚抠了抠耳朵,不屑地弹了弹指甲,显得极为轻蔑,傲然道:“废话少说了,胡遵都是我亲手斩的,尸骨还放在碣石城中,赶紧叫胡烈出来认领,不然我可就抛进海里了。” 此言一出,魏军上下无不炸开了锅,所谓打人不打脸,打脸伤自尊,胡遵作为魏国的征东将军,在碣石城破时被斩,便已令三军脸上无光,士气萎靡不振,此时听他如此蔑视,请战者无数。 就连军营内的胡烈听到这样的话,一股气直冲上脑门,飞奔出来,持戟而立,怒骂道:“杨祚!阁下也是有头有脸之人,竟干出这等灭绝人伦之事。” 杨祚心想这便是胡烈了吧,他心中暗笑,脸上却仍是轻佻毒辣:“我怎么了,你便是胡烈是吧?赶紧出来领死,一决胜负。你那父亲武艺不错,可惜遇上了我,终究只有死路一条。” 胡烈大怒:“你再激我是么?我等怎会上你的当。” 杨祚哈哈一笑,撇嘴道:“不是激你,而是看不起你,我本着燕王所说的‘人道主义’,想把你父亲的尸骨还给你,怎料你连出来一战也不肯,自然就不必归还了,我回去就命人把棺材抬上船,驶到渤海上沉了一了百了。” 胡烈咬牙切齿,一时间就忘了什么军令,他早知碣石城被攻破,是杨祚斩杀了他的父亲,心中自是把仇恨都算在了公孙修的头上。 而现在杀父仇人就在营外大放厥词,那又是另一种愤慨了。 他当即抽出长剑来,高举在手中,喝道:“魏国将士,随我一道出寨,诛杀燕贼!” 刘鲳眼看胡烈随时有暴走的征兆,连忙劝道:“胡先锋,以大局为重,不可怄气啊。就算现在追出去杀了他,征东将军也不可能死而复生。倒不如等太傅——” “住口!” 胡烈眼中要喷出火来,冷冷道:“不要拿太傅来压我,现在太傅不再此处,三军惟我一人号令节制,你胆敢忤逆我,便是违抗军令,我可当场格杀了。” 刘鲳脸色苍白,忙道:“太傅知道这边的情况,定然也会制止你不许出兵的。” 胡烈哼了一声:“太傅的书信来得再快,也得三日之后,现在诏命未达,我出兵就不算违抗!” 说到这里,他摆了摆手,六名亲兵二话不说的上前,把刘鲳直接按倒在地上,戴上沉重的镣铐,送进了牢狱里。 胡烈当即率领一万人出营,另外一万人守寨,直扑向杨祚率领的龙骧骑。 杨祚哈哈一笑,他所率乃是燕国第一骑兵,横冲直撞天下无敌,虽然只有五千人马,可披甲率堪称三国第一,密度更是让人挢舌不下。他摆了摆手道:“他既然敢出寨,便先战几个回合,再诈败后撤,引走至东南。” 众人一齐冷笑,龙骧骑都扣上了面具,举起长枪夹在腋下,向着冲来的魏军发起了冲锋。 胡烈大喜,纵兵与燕军缠斗,一柄长枪直取杨祚。 杨祚伸出长枪格挡开来,却发觉枪上传来巨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生疼,不由得吃了一惊:“胡遵已然足够厉害,其子勇勐不在胡遵之下。” 当即提起百分百的精神与其缠斗,口中还不时的污言秽语刺激一下对方,绘声绘色地讲着胡遵死时的惨状与模样,胡烈身为人子,听得心如刀割,霎时间长枪翻飞,发了疯的想要将眼前之人给斩于马下。 杨祚对这种下作的手法不以为意,在他看来,战场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方,再下三滥的手段用出来能达到欺敌、诱敌的目标便是成功。 他暗自想到:“揭人伤疤算得了什么?胡烈只看到了自家父亲兵败被杀,却瞧不见燕军中,有大量的参军者是兄弟、父子上阵的,魏军自然也有父子为兵的例子,每场战争打下来都有痛失亲人的例子,凭什么就你家父亲战死便有那么多的计较?” 双方交战如同蜻蜓点水般,杨祚与胡烈对阵了二十来个回合,当即诈败而走,呼喝三军将士撤退。 他甚至没有再缠斗几回合的念头,胡烈的臂力着实惊人,杨祚只觉二十个回合下来,手臂已如同灌了铅似的沉重,再不羊装撤退真的有可能落败。 胡烈见他撤军逃离,不疑有他,从后发兵追了上去。 合肥新城。 诸葛诞站在城上督战,望着陈兵于外的二十万吴军,脸上生出了几分恐惧感。 这几乎是吴国出兵最为盛大的一幕,二十万吴军陈兵在城下,为的便是伐合肥,几乎是举国之力准备拿下合肥。 而此时此刻,合肥新城只有三千兵卒。 诸葛诞嘴角抽搐了几下,对身边的张特道:“吴军盛况,意得合肥,已叨扰了近四十年。” 张特心中虽然兢惧,却也不憷,合肥城坚肉厚,要抵挡二十万吴军一阵子还是没问题的,最主要是得撑到洛阳那边发援军。 可此时王凌叛乱,在寿春起事,洛阳的援军一时间是过不来的,意味着合肥新城将在诸葛诞的率领下要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碧眼儿四十年六伐合肥,此为第六次,也是出兵最为凶狠的一次。” 张特观看着无边无际的吴军,他也是第一次瞧见二十万吴军是怎样的规模,列阵的前军已在城下,而后军一路延伸出去,人目所及都只能勉强看个大概。 这时城下人头攒动,诸葛恪已策马立于吴军之前,遥望合肥新城的巍峨城关,朗声道:“此城守将可是诸葛诞?” 诸葛诞走至城头,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冷笑道:“正是我。” 诸葛恪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对他沉声道:“说起来辈分,你也是我的族叔,与我父亲、叔父孔明同辈的,你我兵戎相见,可就是骨肉相残了。” 诸葛家族的投资理念遍地开花,讲究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蜀国有诸葛亮,吴国有诸葛瑾父子,魏国有诸葛诞。 只可惜的是,诸葛家族三面都下注了,最后开出来的是司马氏这个“豹子”得了天下。 其中前二人是亲兄弟,诸葛诞年龄最小,为族弟,同出于远祖汉司隶校尉诸葛丰。 对于诸葛家族的遍地式投资法,时人称蜀国得其龙,吴国得其虎,魏国得其狗。 当然这也并非是对诸葛诞的贬低,相比较于前二人,他的光芒与功勋着实有限,是以名声不显,好事者编排起来,也以他来垫底。 诸葛诞澹澹一笑道:“你既称我一声叔父,那老夫也说道说道,你不必太在意世人的看法,自古沙场无父子,何况同族呢?彼时各为其主,当以国事为先,家事于后。我自当以性命与此城共存亡。” “既然如此,话已说尽。族叔也不必勉强,你若是害怕,可向我投降,决不会有人说你是里通外国,吃里扒外,不影响诸葛氏的荣焉。” 诸葛恪撇了撇嘴,他也只是嘴上客套而已,连亲叔父诸葛亮他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去尊敬这个素未谋面的族叔呢? 诸葛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心想你若是帮孙权说降了我,轻易取得了吴国觊觎四十年的合肥,那当然不会影响诸葛氏的荣焉,只不过你成了吴国的大功臣罢了,扯了扯嘴角:“要想从合肥进来,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伏击 诸葛恪眼看他这副口气,也知道诸葛诞存着必死之心,以坚守合肥新城,当即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谈别的了,双方真刀真枪见真章吧。” 此战作为吴国的倾国之战,几乎调走了全部的禁军,以及各州郡的人马,除了孙权所在的建邺尚有二三万人马保护外,为的就是攻克合肥。 吴国出面的将领阵容也非同凡响,主帅是大将军诸葛恪,右大司马全琮、灭寇将军丁奉这样的吴国老将,还有最年轻的奋威将军陆抗,也一齐参与了此战。 诸葛恪深知合肥新城经过魏国诸将的镇守,多有修缮与加固,又据险要之处,已经固守金汤。虽然新城中守将不过三千余人,却是极为难缠,轻易间不能攻破。 他所率前锋便有十万人,围城建造庞大的攻城武器,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交战,每日都是大规模的攻坚战,除了雨天休战,凡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决不给予喘息的机会。 诸葛诞心中虽有兢惧,却也知道只能一路走到黑了,心中暗想:“诸葛恪目中无人,连诸葛孔明都不放在眼里,自必轻觑于我。这样也好,他既存了轻觑之心,便容易大意,我外示懦弱,内以刚强,寻找克敌之机,阻敌之策。” 张特见诸葛诞神色时喜时怒,不禁大疑,急问道:“镇东将军,你——你怎得了?” 他可真担心诸葛诞因为诸葛恪的几句言语就被策反了,毕竟敌众我寡,魏国的援军一时又不便前来,合肥除了死磕到底之外,完全就是孤军奋战。 诸葛诞回过神来,对张特报以一笑:“你放心好了,他心性高傲,容易轻觑于我,正是可善加利用的机会。合肥虽小,胜在险要,他二十万大军再怎得强攻,我等要守上三个月也不是难事。” 张特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认真道:“不错,这帮吴狗,仗着人多势众,便以为有机可乘,若非我方人少,自可出城与其一战。” 众人虽然对如何抗衡吴国的策略上有所分歧,可鄙夷孙权的为人及能力,却是整齐划一的。 驻扎合肥前线的魏国部队,都是多年来的精锐骁勇之士,也见证过孙权伐合肥的败走模样,是以人人不以为意,反而多有歧视。 巢湖口,吴军大营。 诸葛恪与全琮、丁奉、陆抗四人共同坐谈,商榷如何有序的进攻。他率先发表了讲话,笑道:“诸位对合肥怎么看?只可惜的是,本将对诸葛诞的了解并不多,虽为同族,素未谋面,辈分上大我一截不假,可其性情、能力全然不知。” 众人闻言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丁奉知诸葛恪是个看重实际的人,决不会因为同宗同族就对诸葛诞心慈手软,当年建邺大宴,孙权知诸葛恪才名在外,戏谑的问他:“你父亲跟诸葛亮究竟谁更厉害?” 诸葛恪面对这个问题,轻松的就避开了父亲与叔父之间的抉择,直接说是他的父亲胜过诸葛亮。在孙权的错愕下,他继续解释诸葛瑾之所以胜过诸葛亮,是因为父亲明白天命在吴不在蜀,投奔于吴国帐下是明智之举,而诸葛亮违背天意,倒行逆施,自然就逊色几分。 这一马屁把孙权拍得心花怒放,对诸葛恪也愈发的信任。 丁奉道:“魏国援军想施救,绕不开寿春,而寿春又有王凌携数万人马作乱,扬州响应者众多,急切间王凌不灭,援军是来不了的。若是趁此机会打下了合肥,可了却陛下多年来的心愿。” 诸葛恪点了点头,说道:“新城只要强攻上数月,必可击其塌陷,然后占其城池。” 全琮道:“可一面攻城,再筑土山,登高而击之,我等二十万之众,诸葛诞又无援军,久则必破。” 诸葛恪正是存了筑土山的念头,虽然工程繁复笨拙,却是攻破合肥的一大妙招,此城多年在张辽、满宠等人的监督下,已是固若金汤,只有用最笨重的堆人力之法,才能把合肥尽快攻下来。 坐在左首的陆抗忽道:“大将军,以末将认为,如今已经九月余,双方若是因大雪停战,则又推至明年,抵达春夏之际。到了盛夏酷热,兵士容易患疾生病,我等二十万之众,士卒吃喝同住,难免互相传染,那便极为不妙,大将军应当多加预防,避免军士染疾。” “幼节做事谨慎,言之有理。” 诸葛恪哦了一声,对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并没有轻觑之意,虽说陆逊病死,陆氏也遭到了陛下的施压,毕竟根基尚在,又是江东的大族之一,比诸葛家这种外来户强了太多。 不说别的,陆逊病死后,其五千人马的私兵部下,就是由陆抗继承的。 而陆抗所表现出来的沉稳与镇定,也让诸葛恪有着一丝的忌惮。陆逊是怎得死了,吴国诸将心知肚明,完全是孙权借太子之争把陆逊给逼得郁郁而终。 若陆逊不死,诸葛恪自知要当上大将军一职有很长的路要走。 陆抗在给父亲办完丧葬的仪式,一人一马自建邺述职,孙权命人将一大堆搜集的竹简摆在他的面前,声称这都是陆逊参与太子之争的证据。 面对东吴大帝的咄咄逼人,陆抗临危不乱,据理力争,解释家父是忠臣,陛下若认为家父有参与储君废立之事,可指出证据。 孙权自知理亏,明白陆逊始终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也惊叹于陆抗的镇定,不禁感慨虎父无犬子,继续任用陆抗。 全琮听了陆抗的分析,虽也知其有理,心中大为不岔,他对陆逊有着不可名状的厌恶,“爱屋及乌”下把陆抗也捎带讨厌上了,撇嘴道:“大军调用,如何安排,是诸将各自的职责,难道你一人能节制诸军么?” 陆抗微微一笑:“正因诸人恪守本分,上行下效,爱护兵卒,不至瘟疫横行,散乱军心。我一人力微,众人齐心则力众。” 全琮哑口无言,只得作罢,心中却想:“陆逊这家伙即便是死了,也给陆氏留下了个好苗子,今后吴国加封大将军者,必然有此人。” 吴国太子之争时,全琮也被迫参与其中,在太子跟鲁王之间,全琮是押注了鲁王,其原因是次子全寄投靠了鲁王。 不得已,全琮写信给陆逊,询问一下他是什么态度?毕竟陆逊是吴国的重臣,他的态度是两宫都极为关注并竭力争取的。陆逊不想参与太子之争,回信对全琮的党争行为大加抨击,并劝全琮效彷金日磾杀子,以防将来给家门带来不幸。 然而,天底下又有几个金日磾呢,让人家杀掉自己的儿子,这种话能不惹怒别人吗?所以自此以后,全琮和陆逊积怨渐深。为了报复陆逊,全琮检举陆逊的外甥顾承曾谎报功绩,导致顾承一家被流放。 全琮见陆抗不卑不亢,有大将之风,一时也没了轻觑之意。 这时军营外通报建邺使者前来,宣读孙权的圣意,大体是攻合肥期间,不能相信魏军的任何停战、休战各种借口,以及人马相挤要避免瘟疫横行,做好各方面的防备。 诸葛恪讶然不已,不由得高看了陆抗一眼,心想居然能猜到了陛下的圣意。 陆抗满脸疑惑,他没想到陛下的旨意,竟与自己不谋而合。 然而实际上,孙权之所以下达此令,完全是因为来自燕王的书信中,所建议的两大问题。 孙权自知不是用兵的高手,却是用人的高手,自接任以来,所任的周鲁吕陆,无不为当世大才,立即就将公孙修的建议,化为自己的圣旨,速发至巢湖口,督令三军务必遵守。 而此时的公孙修,正在碣石城外五十里的听水涧伏兵,准备包围胡烈。 杨祚在引出了胡烈的交手后,立即便诈败而逃,率领五千龙骧骑快速向北而去,准备引至听水涧。 胡烈气急败坏,恨不得生吞了杨祚,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发兵万人直追杨祚。 魏军都是精锐之师,从后发追击,成批燕军的后背就成了活靶子,一面追赶一面射箭。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杨祚率领的这支人马甲胃精良,不仅燕军士卒从头裹到脚,连战马也是披甲上阵。 魏军所射的箭,便如同一盆水泼在了蓑衣上,羽箭跟水珠般四处弹开,不能伤其分毫,只有七八个倒霉蛋被射中甲胃之间的缝隙才倒毙于地。 胡烈吃惊于燕军装备的精良,在龙骧骑的多次征战露面中,也渐渐为世人所熟知,很难想象这样的铠甲是如何大量装备生产出来的。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击败龙骧骑后,一定要把数千副精良铠甲都收入囊中。 杨祚眼看还有三里地抵达燕王设伏的听水涧,当即命燕军回身向后射箭,前方有一狭隘关口,唯恐胡烈不跟着进来,也得适当的反击,才显得不是诱敌。 果不其然,胡烈眼看迎面飞来羽箭,提起左手的盾牌尽数挡下,怒不可遏,大声喝道:“给我追!” 马蹄声如同惊雷般震荡开来,大地都在不住地颤动,伏于听水涧草丛中的公孙修抬起头来,当即命卑衍做好准备。 卑衍点了点头,立即吹了声独有的哨音,这一声轻响传开来,山道两面相继响起哨声,紧接着是羽箭开弓跟拉弩的声音。 公孙修持剑立于东面的秃岩上,望着大批的燕军终于赶至听水涧,身后是大批的魏军,心知成上千万的魏军队伍间,必有胡烈的身影。 此人一死,魏军的先头部队士气也就散了。 他心中不免紧张了起来。 杨祚疯狂的催促大军向前,飞快地抽着马臀,直到一举越过了伏击的山道,面前出现了一条急湍的河流,再往前便已不能人马通行,这才勒马。 他微微有些气喘,下令龙骧骑全部停步,等待追击上来的魏军。 胡烈一瞧见山道越来越狭隘,心中也担心有伏击,平原地带来去自如,自然就不必担心有伏兵。他心下生出惧意,当即勒令部下停住脚步。 这一经停下,不止胡烈本人,就连公孙修、杨祚、卑衍三人都同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麻雀临门一脚就要落入天罗地网了,他妈的——” 公孙修低声咒骂了一句,心中暗想选择在这听水涧伏击是有一定道理的,胡烈必然以为把敌军逼至了绝路,可乱箭射杀。 他只盼胡烈会上钩。 果不其然,胡烈并没有选择撤退,而是先命一支小部队追过去查探究竟,过了好一会儿,百夫长飞奔回来,喜道:“将军,好事啊,前面有河道阻挡,燕军人马不得通过,正在原地踌躇。” 胡烈闻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登时哈哈大笑起来:“燕贼居然把自己逼上绝路了,那就不必担心,一鼓作气地将其灭了再说。列水为阵,他杨祚是把兵书读傻了,学韩信背水一战!” 想通此节,立即发兵追了上去。 魏军一万人气势如虹,顺着山道直追将进去,胡烈果然瞧见大批的燕军被眼前的河流挡住,人马皆不可涉水而过,准备列阵交战。 胡烈冷笑一声,扬声道:“一个也不许放脱,全部都留下——” 当魏军进入了山道,公孙修、杨祚、卑衍都松了一口气,均想:“此贼合死于此!” 眼看魏军一鼓作气地涌入了山道大半段,正是不能进亦不能退的紧要关头,卑衍二话不说,立即发号伏兵进攻的信号。 一声如划破长空的鸣镝,伏于山道两旁的燕军弓弩手齐齐奔上来,只把胡烈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糟了——快撤!” 可为时已晚,两旁的燕军举弓端弩,在卑衍的指挥下,瞬间万箭齐发,上万人的大部队又挤在山道上,不得腾挪变化,霎时间成了活靶子,大量的魏军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箭射翻倒毙。 魏军几乎从中断成两截,瞬间死伤三千余人,只有二千人从后半段逃出了听水涧,而胡烈领兵于前,被卑衍的伏兵往山道上一合,登时困在了听水涧中。 杨祚不禁大笑,手下的龙骧骑背水列阵,也同时引弓乱射,与卑衍形成了两面夹击,疯狂输出的羽箭没命价的落在了魏军的阵营当中,中箭死伤者不计其数。 胡烈“啊”的一声,明白一时掉以轻心,已无活路可走,目光落在了杨祚的身上,当即抱着把杀父仇人也一齐带走的念头,竟不顾一切的冲向杨祚。 亲兵见他冲来,当即也不含湖,立即命人射箭。 无数的羽箭射来,胡烈胯下的战马就先中了箭,“扑通”一声马匹前蹄跪倒,马背上的他也顺势滚落,在地上翻了七八圈,依旧向着杨祚冲来,双方已不到二百步的距离。 然而杨祚只是冷峻地盯着他,亲自摘下马背上的宝弓,手搭一箭,“休”的射去,正中他的左腿膝盖。 胡烈左腿跪在地上,已经彻底走不动,他咬牙切齿地抬起头来,下一秒就是万箭齐发,铺天盖地的羽箭如一蓬黑云般飞了过来。 而下一秒,胡烈周身七八百步的地上便斜插了一片的羽箭,他正面从脸颊至腹部中箭三十五枝,几乎整个人都如同一个插满了香的香炉般。 第二百三十四章 逐虎 胡烈当场气绝身亡,杨祚当即命人收其尸首,装进棺椁中,准备抬向魏军大营招降,对公孙修笑道:“王上,此棺要是送到魏营,恐怕当场就作鸟兽散了。” 公孙修从山坡上策马下来,卑衍堵住了山道,当场就收降了五千魏军,一一缴了兵器,全都围困在听水涧的边上。 他冷笑道:“那是自然,胡烈一死,群龙无首,魏营三军大震,士气已丧,我等驱兵逐之,无往不利。他们若愿降则收了,不可让其去跟司马懿的大军会合。” 杨祚哈哈一笑,“大将军已到了后路布防,刘鲳若是兢惧而走,必中伏击。” 公孙修点了点头,沉声道:“出发吧,不宜久留,天亮前抵达魏营。倒也不必需要我等亲自去宣扬胡烈战死一事,那趁乱逃亡的两千魏卒,此时恐怕也快回到魏营,禀告给刘鲳听水涧的惨败。刘鲳知其兵微将寡,人心惶惶,凭借营寨是守不住的,肯定仓皇西撤。” 众人大喜,当即留下部分人马看押魏军降卒,余下的两万人往魏营而去。 刘鲳心中焦急地等待胡烈的消息,在营内不住地踱步,只觉眼皮不住地跳,隐隐有大事要发生。 很快的,便有数百不成阵型的魏军骑兵没命价地策马奔回来,刘鲳瞧见这一幕便知道坏了,站在寨口,大声询问道:“胡烈先锋呢?怎得没有回来?” 众逃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苦笑道:“刘主簿,胡先锋——他,我们在听水涧不幸中了燕贼的伏击,上万人溃不成军,众将士护着胡先锋突围,可惜……可惜没能突围出来。” 他自然不敢说实话,唯恐遭到刘鲳的责罚,于是统一口供的把逃跑说成了突围。 刘鲳闻言心中大惊,虽然已经猜到,还是忍不住张了张嘴巴,沉声道:“一万人马,就这样没了?” 那人苦笑着点了点头。 消息不胫而走,胡烈兵败被杀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营寨,一时间人心惶惶,连统率者都死了,又何况是他们? 刘鲳脸色微变,抬起头来,高声喝道:“此地不宜久留,要迅速撤向右北平郡。” 余下的几名参军都七嘴八舌的争论,其中一人皱眉道:“就这样撤了,太傅怪罪下来,我等可承担不起啊。” 刘鲳怒道:“此时军心涣散,若是燕军提兵来犯,立即树倒猢狲散,还不快快撤离?若是再损失了一万人,太傅要你的脑袋。” 众人这才听从刘鲳的意见,听其看法,连忙收拾行囊,准备拔寨而走。 刘鲳怒道:“只带十日干粮就走,此处去右北平郡不远,尽快赶至那边,避开燕贼的锋芒,任何辎重都不要携带,只会拖慢了路程。” 亲兵愕然不已,瞧着满地的物资,舍弃了只觉得心痛不已,对刘鲳道:“刘主簿,我们既然撤走了,那营寨就一把火烧了吧?也不要留给他们了。” 刘鲳刚想说“好”,随即又咽了回去,冷笑道:“不,还是不烧营为妙,留给他们又有何妨?燕贼瞧见我们留下的大批物资辎重,必然一拥而上的哄抢。” 亲兵吃了一惊:“岂不是便宜了燕贼?” 刘鲳道:“无妨,反正我们带不走,被追上了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作为撤退的掩护。” 亲兵无奈,当即命人尽量携带少量的干粮跟必要的物资,刘鲳又命人将营寨内带不走的牛羊全部放出,霎时间漫山遍野都是牛羊乱跑乱散。 做完这些后,刘鲳亲率魏军一万人,连夜向右北平郡而去。 从听水涧涌出来的燕国大军轰轰烈烈的向魏营杀去,公孙修骑着高头大马,两侧由杨祚、卑衍二人陪同,杀声震天。 但是很快的,前方便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连大地都有些颤动,杨祚不敢怠慢,命大军列阵。 公孙修满脸稀奇,笑道:“刘鲳不仅不逃,难道还敢向我们挑战?” 杨祚指使斥候到前方去瞧,很快地斥候飞奔回来,脸色怪异道:“王上,前方——前方没有敌军的踪迹,是一大片的牛羊满山跑。” 公孙修讶然不已,立即命大军前进,在登临一处山坡,时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远处的魏营隐约可见,漫山遍野的牛羊三三两两的放出营外吃草。 燕军瞧见漫山遍野的牛羊,关键是牛羊背上还驮着各种的粮草,登时两眼发亮,疯了般跑去抢夺。 杨祚大吃一惊,不由得大怒:“不许争抢!燕王没有命令,尔等也敢擅离职守,不要命了么?” 饭团探书 燕军兵卒起了贪念,互相争抢,大打出手,山道上又狭窄,挤成一团,后军不明就里,还以为前方中了埋伏,登时前后人仰马翻。 公孙修只瞧得眉头一皱,对杨祚道:“看来是刘鲳故意放出牛羊,准备拖住我军的,他好趁乱逃了。” 杨祚从腰间拔出长剑,作势要上前制止乱军,高声道:“王上放心,末将现在就把这些个不服号令的下属给斩了。” 公孙修伸手搭住了他的臂膀,摇了摇头:“此乃人性所恶,非杀可止。刘鲳为了不顾一切的逃走,故意舍弃辎重来诱惑我三军将士,拖慢追击的路程。” 杨祚闻言将长剑回鞘,皱眉道:“若非是要追击刘鲳残部,这漫山遍野的牛羊与四处遗弃的辎重,确实是难得的宝贝。” 公孙修摇头道:“有大将军在后头伏兵拦截,谅刘鲳这等人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他既然已惊惶得出此下策,是自投罗网,也是白白地将物资辎重都送给了我们。” 要想止住混乱确实困难,牛羊的珍贵可想而知,既能驼物,又能填饱肚子。 杨祚命众军士不要争抢,把附近流散的牛羊都一一收拢起来,率领一支轻军进了魏营,果然发现内外空无一人。 公孙修阔步进入大营,左右的视察,大量的辎重都来不及带走,白得大批军用之物。他点了点头,轻声道:“为了诱惑我军,拖慢路程,连营寨都不放火烧了。” 仅是这个小插曲,便拖慢了大半天的进军路程。 杨祚“嗯”的一声,“若教他去了右北平郡,就给他熘走了。幸好有大将军守后路,刘鲳必死无疑。” 公孙修点了点头,望着收获颇丰的燕军将士,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轻声道:“军中抢得最多辎重的是谁?” 这一询问,便有七八人举起手,一人高呼自己抢了几头牛,另一人说自己如何牵住十几头羊,闹哄哄的邀功。 公孙修皮笑肉不笑地道:“想来能抢到如此多,也是第一个去抢,才能收获丰盈吧?你们八人上来。” 八人不明就里,还以为燕王要重赏,都站了上去。 公孙修冷哼一声,望着已经安定下来的燕军,在众人面前巡视,朗声道:“虽然尔等都抢到了大量的辎重,对我军而言是好事。可你们想过没有?在没有孤的号令,竟敢擅离职守,争抢牛羊。倘若敌军埋伏于侧,见我等陷入大乱出兵击之,此时我等二万人已成了孤魂野鬼。” 此言一出,那八人脸色微变,都有些不知所措。 众人回顾起刚刚争夺的情况,均觉燕王所说有理,若是敌军埋伏,燕军又乱得不成队形,即便有百万之众,也会被瞬间击溃,一时间人人自责。 公孙修望向那八人,沉声道:“各鞭挞五十大棒,以儆效尤,若有再犯者,一律杀之!” 那八人被按在当场,十六名手持大棒的督察上来,在五色大棒的上下翻飞中,鲜血乱溅,三军将士瞧在眼里,心中震撼莫名,都各自警醒今后不可再犯。 —— 一万人马的魏军在刘鲳的率领下,西撤至右北平郡暂得庇护,所去并不是很远,大抵也就四百里。 刘鲳心惊胆颤的率军前行,不敢有所怠慢,沿途不断抛弃辎重,免得耽搁了西撤的速度。 后方探查的斥候飞奔来报,朗声道:“刘主簿放心,燕贼已被我们放出的辎重与牛羊吸引住了,并没有追上来。” 刘鲳闻言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遭遇大败的情况下,被燕军追击,势必造成大溃败,那时可就真的全军覆没了。自碣石城被破,沿途已无险可守,只能向右北平郡暂避锋芒,跟寻求补给。 “燕贼用兵如神,麾下有邓艾、杨祚、卑衍等大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治军如此松散,部下见到牛羊满地跑就哄抢成一团,到现在都没追上来——” 刘鲳说到这里,脸上不禁微有得意,笑道:“只可惜我也疏忽大意了,若是暗藏伏兵,趁其大乱而劫之,可打得燕贼溃不成军。” 众人都一齐感慨万千,心想这兼行三日,早已人马困乏,难怪一路上都没碰到燕贼的追击,全靠刘主簿的神机妙算啊。 刘鲳当即命人稍作歇息,每日五六十里的极速兼行,已令众人都困乏,期间不知有多少跟不上而掉队的步骑,他也没空去清算究竟有几人,想来零零散散的队伍加起来应该还有八九千人。 就在众人休息之际,刘鲳刚刚坐下,便觉屁股下的大地好像在微微地颤动,他勐地里站起身来,脸色微变:“不好!有大队人马来了!” 屁股还没坐热的魏军“蹭”的全部站起来,手握长戟,却见通往右北平郡的道路,大量的燕军如同潮水般涌来。 刘鲳惊魂未定,连忙戴上头盔,骑上马背,却见燕军所打的旗帜竟然是邓艾的。 燕军二话不说,悍然发动了进攻,无数燕骑一面策马,腾出来的手一面射箭,羽箭在半空中以四十五度角的抛物线落下,登时将魏军射了个阵脚大乱。 本就仓促应战、不成军阵的魏军,刘鲳还没来得及排兵布阵,燕军骑兵已冲至近前,如一把利刃般要将魏军横着切成好几段一般。 刘鲳心惊不已,在人仰马翻间,只见邓艾策马直冲向他,在一声长笑中,邓艾的长枪已穿过了刘鲳的胸膛,并且将他挑在半空中。 邓艾臂力过人,长枪上串着百来斤的尸体,脸庞、脖颈跟手臂都青筋暴起,显然也使出了不小的力气,他策马转了一圈,一边大声道:“尔等放下兵器投降,首恶已诛,从者弃战无罪!” 此言一出,大片的魏军再也没了交战的心思,胡遵、胡烈相继战死,本就对士气大打折扣,现在连唯一发号施令的刘鲳都战死了,众人深感无望。 一时间,兵器堕地之声不绝于耳,“叮叮当当”的声音此起彼伏,刀枪斧钺都扔在了地上。 邓艾松了口气,将刘鲳的尸首扔在地上,命令手下将乞降的魏军全部缴了,暂行带走。 这也宣告着燕军再无任何的阻拦,可以大举进攻右北平郡,向西而行畅通无阻了。 —— 从卢龙道撤兵的司马懿正率领七万主力往回赶的路上,刚刚抵达无终县,便听到胡遵兵败身死的消息,碣石城终究为燕军所攻下。 对于这一结果,司马懿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胡遵竟然没有忍辱偷生,也没有亡命奔逃,而是选择了与碣石城共存亡。 “糟了——速发信致书,命胡烈不可轻举妄动,务必要等到我大军抵达会师后,方可与燕贼正式交战。” 司马懿对这个老部下的死并不感到伤心,倒是对公孙修的恨意又添了三分,他现在最怕的是胡烈感伤父亲之死,做出盲目轻率的不智举动。 然而信还没送达,另一消息已传了回来,司马懿打开书信一看,登时脸色就变了,得知胡烈引兵出战被伏击而死,刘鲳率领的残部在逃亡路上,为邓艾所歼灭。 “还是晚了一步——” 司马懿闭上了眼睛,枯藁的右手放在桌子上,食指轻轻叩着,沉吟道:“胡遵、胡烈一死,又折了二三万人马,当真是可惜。” 胡奋叉手立于一旁,一言不发,脸色坚毅,可眼泪却已出卖了他,两行热泪流淌在脸颊上。他咬牙道:“请求太傅给末将一个机会,报了父兄之仇。” 司马懿点了点头,道:“此仇当然要报,燕贼欺人太甚,等我抵达右北平郡,必将其尽数收而杀之。” 一生中擅长闪电战奔袭的他来说,生平第一次白跑了趟远路,让公孙修有了南下的机会。 而现在让司马懿头疼的不止是公孙修,如今的他已隐隐有了把魏国当成自家来经营。 当此局面四处起火,要对付的敌人对内有王凌之乱,对外则有燕国、蜀汉、吴国,每一剑都直指司马家。 破局之道究竟在哪?司马懿陷入了沉思。 若论攘外必先安内,则是必须尽快扑灭王凌之乱,避免战火烧至洛阳引得人心惶惶。 而现在司马懿没办法回师的情况下,就是要先把公孙修这个不确定因素给收拾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徐无山会战 在击败了司马懿的前军,公孙修再也没有任何的阻拦,辽西郡尽在掌控中,率军挺进了右北平郡,只在短短大半个月时间,夕阳县、昌城县、广城县、土垠县都相继不费吹灰之力地攻下。 幽州一带,执掌多年的毋丘俭战死,胡遵父子二人也兵败身死,当地除了服役的青壮外,根本没有像样的战力,乖乖地打开城门,迎接他的到来。 公孙修进入了昌城县后,从地图上的大致得出,此地貌似就是后世的河北唐山,心中甚为欣喜。 辽西郡已基本成了燕占区,右北平郡也被一分为二,除了司马懿屯军的无终县未占领,双方的中间隔着徐无山。 而徐无山将成为双方会战的最终之地。 邓艾以手指点了点徐无山,笑道:“王上,我等会跟司马懿在此处会面。” 公孙修想起多年未见的司马懿,忍不住既兴奋又担忧,苦笑道:“孤真希望这老狐狸就此病死了,别跑出来祸害天下。” 邓艾沉吟少许,说道:“王上所言极是,司马懿手段凶狠,用兵又迅雷不及掩耳,加上魏国军政尽在其手,已不是轻易能对付的。” 杨祚在一旁道:“幸好魏国四面起火,各处力量都成了散沙,而非聚为一体。” 公孙修点了点头,笑道:“我等举兵四万,司马懿有七万大军屯于无终县,实力上还是略有悬殊。” 邓艾不禁苦笑,心想燕王居然以“略有悬殊”四字也代替了,说道:“从司马懿的角度上来说,他必急于决战,好回师洛阳。” 公孙修“哈”的一声,笑道:“那就不能让他如愿,要将其阻挡于徐无山以西,不可使其东进。” 邓艾点了点头,“司马懿意在强攻,不在防守,我等若御之以实,待王凌、诸葛恪、姜维等人取得胜利再说,天下有变,必出于三人之中。” 他不禁哑然失笑,对邓艾道:“这样的坚守之策,岂不是跟当年的司马懿会战诸葛亮一般?” 邓艾忍笑道:“只有这样,方能对付得了司马懿。若论调兵遣将,用谋用略,实在是不能跟此人应付。” 公孙修心想这倒不假,尤其是邓艾跟在司马懿身边数年,对其各方面的才学了如指掌,甚至也受过司马懿的点拨,也算是他的半个师傅。当即点头道:“坚守也好,看看司马懿能忍,还是我能忍。” 说到这里,他出声询问道:“对了,我们这一一攻下的县城,那些士族豪强该如何安顿呢?只怕是会在背后使坏。” 邓艾笑了笑,说道:“这点王上大可放心,一般来说,当地的豪强大族,都是在当地根植多年,例如辽西、右北平郡一带的大族,都是在此数代人居于此,其所仰赖的资产如农田、奴仆、屋舍是带不走的。” 公孙修恍然大悟,笑道:“士载的意思是,只要孤不纵兵劫掠,这些豪强大族跟谁混都无所谓的意思么?” 邓艾“嗯”的一声,抬起头来:“王上秋毫无犯的仁义之名,人所共知。豪强大族的资产都在本地,一时间走不脱,也不舍得丢弃,必寄希望于寻得王上的庇护。王上只要择出有用之才,为己所用,事先约法三章,不劫不掠一如往昔,各州郡豺狼虎豹般的豪强都会安定下来。” 公孙修抚掌大笑,佩服道:“不错,这些人跟我无仇无怨,只要放下成见,互相信任就是了。若是有个别不服从者敢趁着我军与司马懿交战,在背后搞鬼的,一律诛杀。” 邓艾笑道:“不怕死的人,或多或少会有几个,可他们若静下心来想想,举族都在王上的管辖之下。一人犯法,虽不惧伏法而难免祸延全族,多少都会收敛的。只要族中安定,他们也不会关心控制幽州的是毋丘俭还是司马懿,亦或者是王上。” 公孙修心想这话倒是不假,点了点头,后方安稳是头等大事,笑道:“对于交战呢?若是以徐无山为两军的会战之地,此处尽是山形陡峭,道路崎区,不适合骑兵调动,既克制了魏国的骑兵,也克制了我军的骑兵。” 邓艾道:“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是论骑兵的精悍,我们未必胜得了司马懿。” 公孙修想到这里,当即亲自修书一封,命人送至无终县的魏军大营。 —— 无终县。 双方的战略大体相近,都把徐无山当成了会战之地。 司马懿冷笑一声,笑道:“此处骑兵发挥不出优势,以步行至山脉的险要处布防,他决出不了徐无山以西一步。” 胡奋心中只存着报仇雪恨之念,对太傅的用兵要略都没如何细听,只问了一声:“太傅准备从何处布防出兵?” 司马懿一愣,随即有些无语,摇头道:“做大事不可急切,急则必败。汝父及汝兄之死,早晚要报,贼破而仇报也。只要我等在徐无山擒破此贼,捣毁辽东,也不过时间上的问题。” 胡奋被司马懿这一番劝慰,心神定了下来,不再满口喊着决战。 这时外面有斥候朗声说燕国有书信至,司马懿眉头微微一皱,命斥候呈进来。 外边的斥候揭帘而入,司马懿接过书信一看,拆开来映入眼帘的是歪七扭八的文字,极不工整,登时双眉一轩,笑道:“这是燕贼的手笔,看来是自己写的——小子不学无术,平时也不练练字,现在可贻笑大方了。” 帐内众人闻言皆笑。 司马懿为数不多地挑了他一个毛病,可看到信的内容就笑不出来了,全都是阿谀奉承之言,好话也说尽了。 若不是信中开头写着“司马公亲启”五字,他还真以为送错地方了。 众将见司马懿脸色沉了下来,都是战战兢兢的不敢出声,胡奋壮着胆子问道:“太傅,这——这燕贼说了什么?” 司马懿厌恶地把信往桌上一扔,哼道:“给我几句阿谀奉承,说跟做两回事,这小子是打定主意要拖住我们了。如不出所料,他并不想跟我等在徐无山一带进行会战。” 胡奋微微有些吃惊,暗想如今魏国外有西、南、东三面皆战,内有王凌引数万人马作乱,若是在幽州被公孙修给拖住了脚,真担心其他各处若是占了州郡,抢了关键的要地,以后要收复失地的夺回来可就难了。 “立即发兵至徐无山一带,逼燕贼出来决战。他拖得了,我们拖不得。” 司马懿眼神微微地眯了起来,心想你不愿战,我倒想一战。不说远的,此时吴国发兵二十万进攻合肥,若是没有援兵及时赶到,恐怕数月间就要被攻破。 不知不觉间,已进入了争分夺秒的地步。 胡奋当即领命应是。 接下来魏军的动作可就极为快速了,由胡奋统率一师先入徐无山设防,把各处山道、险要都给扼守住了,自徐无山由北向南,可谓固若金汤。 公孙修得知徐无山藏着魏军数万人,心中冷笑不已,对邓艾道:“老贼心中急不可耐,看来也担心天下有变。” 邓艾点了点头,说道:“想来司马懿亲率大军北上伐燕,也不是全为了报当年的一箭之仇,而是他认为魏国诸将之中,唯有他一人可速灭燕国,然后徐徐而还。” “老贼用兵确实厉害,以快跟诡诈着称。” 他笑了笑,对这点保持充分地肯定,老贼虽然人品、私德都不行,可能力才华却是当世第一,要不然也不会被曹氏三代人驱驰。 邓艾道:“这样一试,已知他是想速战速决,我已命诸将守好各处,他想要直接拿下无异于天方夜谭。” 果不其然,又过六日,燕军仍是不出兵,魏军可能有些坐不住了,命人至昌城下叫骂。 公孙修全然当成了耳边风,骂得多难听也不掉块肉,何必费尽唇舌。 司马懿只觉好笑不已,又命人至城下邀请燕军的主事人出面洽谈,面子上做安抚之意。 邓艾闻知轻笑一声:“这是打算故技重施了?不可信之。” 此次手段就恶劣了许多,邓艾看也不看来使,直接命人拖了出去,重责五十军棍,直接扔出了营外。为避免下回燕国使者访魏国也被同等对待,邓艾并不取了对方的性命。 待见得使者浑身是伤的回来禀告,司马懿一愣:“这是怎么了?” 使者哭丧着脸道:“燕贼蛮横至极,尤其是那邓艾,根本不愿意见我,直接命人把下官拖了出去,重责五十军棍。” 司马懿“呵”的一声,喃喃道:“邓艾?此人倒也学得了公孙修的几分精髓。” 又过一日,邓艾直接释放出了五十名俘虏,托俘虏送一句口信给司马懿,应邀三日后在徐无山谈判。 司马懿登时疑惑不解,“邓艾怎得又答应了?” 转念一想,燕军把拖字诀发挥到了极处,这半个月转瞬即过,竟被其一拖再拖。 司马懿点了点头:“好,既然要会面,那就省事了不少。” —— 与此同时,陇西战场是另一番局面。 蜀汉在刘禅的旨意下,集结了数万人马分别由卫将军姜维、车骑将军夏侯霸、征西大将军张翼讨伐魏国。 此番的出兵规模在五万人,也是蜀汉自诸葛亮星陨后的最大规模北伐。 姜维披带甲胃,腰悬宝剑,整个人意气风发,望着一眼不到头的蜀军,心中升起了万丈的豪情,心中默念道:“先帝跟武侯的一生夙愿,将由我来为其完成。” 他明白这一战许胜不许败。 倒不是个人荣辱,而是蜀国的北伐大业,姜维视之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这一路上,最为忧愁的是夏侯霸。 他作为新降的魏将,刘禅很是康慨,给了他车骑将军的位置,夏侯霸心里总觉得低人一等,是以处处低调,不显山不露水。 姜维瞧出了夏侯霸的心思,笑道:“仲权,不要那么拘谨,这里又无旁人,何至于此呢?” 夏侯霸苦笑一声,忙道:“将军见笑了,末将只是习惯成自然了。” 姜维道:“我等共为大汉争光,不需要夹着尾巴做人。我知你新降于汉,恐觉不安。其实这又有何妨,我也是一员降将,直到受了武侯的点拨跟开导,这才存念于心,没有一日敢忘记。” 夏侯霸登时敬佩不已,暗想蜀国能由此人,必可延二十年之寿,叹息道:“卫将军的忠肝义胆,属实让我等汗颜万分。” 姜维哈哈一笑,说道:“不碍事的。” 征西将军张翼捋须道:“卫将军可拿定了用兵的主意?” 姜维望了他一眼,对张翼颇有些不顺眼,此人每次都拿蜀国尚小说事,在朝中多有阻拦不应耗费民力的北伐,跟姜维这样的鹰派人物有这天壤之别。 “吾心已有策略。” 他澹澹一笑。 张翼跟夏侯霸对视一眼,齐声问道:“卫将军是何策略?” 姜维命亲兵将地图在军帐内展开,他笑道:“维心中的策略,乃是先以迷惑之计。” 夏侯霸奇道:“卫将军如何迷惑呢?” 姜维笑道:“我等要先迷惑魏军,以为我出兵陇右,是分兵从祁山、石营、金城三路进发,且看魏国如何认为。” 夏侯霸闻言皱了皱眉头,说道:“若是魏军方面不信,当有可能命人守住狄道跟陈仓。” 姜维道:“如此也无妨,我等绕至枹罕,从西边进攻狄道。” 夏侯霸啊的一声,奇道:“可这——绕了一大圈,不应该先攻狄道,再攻枹罕么?” 姜维微微一笑,也认为夏侯霸问到了精髓之处,笑道:“仲权有所不知,先攻下枹罕,再攻狄道,那就是由北而来,正好可以堵住金城郡方向的增援,不论镇守陈仓的是谁,要想过来支援狄道都隔了老远,我等可趁援军未至,先攻下狄道,再以逸待劳,把从陈仓方面来的关中援军也一并灭了,岂不是痛快?” 夏侯霸呆了呆,只觉姜维此计妙不可言。就连一直不大对付的张翼都为之动容,叹服道:“卫将军此等用兵绝妙,必可令魏军东西难以兼顾。”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君子绝交,不出恶言 姜维的绕道攻击枹罕,再破狄道,并堵住金城郡的凉州魏军南下,若是大胜则可一路而下,陇西郡、天水郡尽在掌握中,若是不敌,也可暂且退守钟提,缓缓而退回蜀汉。 张翼虽不喜姜维年年请战,在他看来蜀汉维持基业已是不易,北伐完全是消耗国力,久则亡国。可姜维的这一系列行军路线着实尽显天才风范,不论是操作性跟可行性都极强。 他心中生出几分感慨,暗想:“终究是武侯后继有人,能有伯约这样的大才。” 姜维自从夏侯霸入蜀,也对魏国在雍凉、关中的部署有所了解,这让他欣喜不已,自觉知己知彼必能百战百胜。 夏侯霸道:“以我看来,卫将军若是走枹罕、攻狄道,守狄道的魏将应当是王经,此人不足为虑。陈泰守在陈仓,而镇守关中的是司马孚,他们所距甚远,远道而来,急促间不可有所作为。” 姜维点了点头,认真道:“说来魏国雍州都督军事的郭淮我最为忌惮,我等进攻狄道,郭淮若从发兵而来,也不好抵挡。当前魏国寿春有王凌作乱,洛阳、许昌及及可危,司马师必然大举抽调关中之兵,以解内乱。” 张翼脸现喜色,道:“我等出兵之际,关中若无增援,胜负可就难以预料了。” 姜维心中最忌惮的是郭淮,此人从诸葛亮北伐以来,就是蜀汉的劲敌。 他在军帐中踱步,皱眉道:“王经、陈泰我皆不惧,唯独郭淮,有莫大的威胁。” 而正在忧虑之际,来自燕国的书信也已悄然送达,亲兵进帐禀告道:“卫将军,燕王来信。” 姜维“哦”的一声,登时脸现喜色,抚掌道:“快快呈上来,燕国于辽东一经南下,便引发天下震动。千里传书至此,必有要事相商。” 亲兵当即捧上书信,姜维打开书信一瞧,全然是歪七扭八的拙劣文字,明白是出自公孙修的亲笔,他只是微微一笑:“燕王手笔,狂放不羁,与常人大异。” 信中也是言简意骸:“兵出枹罕走狄道,敌惟郭淮与泰。素闻郭淮之妻乃王凌之妹,情意深重,伯约可使人散谣,引郭淮为天下所攻——” 姜维登时眼前一亮,开头第一句燕王便看穿了自己的实际行军路线,而这个解决心头之患的郭淮似乎也颇有可行性。 当然,姜维所不知道的是,公孙修心目中的偶像便是他,一部三国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对姜维的桃西之战了如指掌。 郭淮作为曹魏后期的名将之一,又是司马懿的旧部,自督雍凉军事以来,便使诸葛亮、姜维师徒吃尽了苦头,要想顺利进攻还得把郭淮给除了。 姜维细细沉思,放下书信,询问夏侯霸道:“仲权,郭淮之妻,是否真如燕王所说,是王凌之妹?” 蜀地鲜于外界沟通,消息闭塞,是以只能询问夏侯霸这个内部人士。 夏侯霸眉头一皱,奇道:“不错,郭淮之妻,确实是王凌的妹妹,这个我倒是知道。只是燕王隔着千万里,竟然也知道很多秘闻。” 姜维对信中的“情深义重”四字,颇为上心,心想燕王居然连郭淮跟妻子的感情也挖了出来,可他此时已无暇去想燕王是如何得知的,正色道:“据燕王信中所说,郭淮与正妻王氏情深义重,不知是否属实?” 夏侯霸点了点头:“此事应当不假。” 姜维登时哼了一声,对郭淮嗤之以鼻,心想这老对手相憎相恶多年,到头来竟是个苦恋温柔乡之人,沉声道:“这样说来,郭淮倒有可能被我所算计。王凌拥立新君,按照哪一国之国法都理当夷灭三族,郭淮的妻子王氏,也在此名单中。” 夏侯霸一愣,笑道:“不错,按照律法,王凌谋反,三族皆诛,郭淮之妻也在其中。只不过——当此王凌尚未受缚就擒,还没到抓捕的时候。诛灭三族应该等到王凌被擒后才会执行。” 姜维抬起手来,打断了他的发言,道:“无妨!此时此刻,郭淮的心中应该是兢惧不已,王凌引数万人马谋反,当朝的王氏族人恐怕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一旦起事不成,反噬全族老小。” 说到这里,他环视诸将,笑道:“吾有一计,分为两步走,其一可命人对外散布谣言,就说王凌谋反,罪延三族,郭淮之妻亦在其中;其二,命人筹备金银细软,并假修劝降书送至雍州给郭淮,引起司马师的怀疑。以数罪之身,逼郭淮就范,从此为我大汉所用。又或者司马氏因此疑心郭淮,就此废而不用。不论哪种结果,都有利于我们。” 夏侯霸、张翼二人对视一眼,姜维也跟他们互相对望,哂笑道:“诸位这是怎么了?” 张翼苦笑道:“此事过于天方夜谭,燕王从未见过郭淮,又怎知此人性情?若是郭淮得知司马氏要诛尽王氏三族,恐怕拱手就把妻子送至洛阳听候问斩了。” 在座的诸将见惯生死,或心系于名利,或忘死志于国家社稷,很难去想象郭淮一个总领雍凉督军事之人,会是个重夫妻情义的人。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这只是公孙修的痴心妄想。 姜维却不这样认为,他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微笑道:“我倒是认为此计行得通,万事不如意,总得一试方知。就算策略不通,不能把郭淮逼入绝境,也不过折损金银,费尽口舌罢了。” 夏侯霸点了点头,郭淮的威名在陇右如雷贯耳,若能把他给弄下台,无异于折司马懿一臂,笑道:“卫将军说得极是,只要能把郭淮给弄走,大事可期。如今王凌造反,郭淮的妻子恐怕也在担心早晚被牵连。” 姜维哈哈一笑,既觉兴奋,又觉好笑:“诸将士人人奋勇齐心,无不以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为志。燕王与我大汉为盟,竟出了这条计策,将解陇右危难就托在了一个妇人之手。” 2k小说 众人无不大笑。 姜维当即命数百人乔装打扮,暗中入陇右一带散布魏国将以谋反之名诛王凌三族,同时光明正大以大汉的名义遣使携金银前去拜访郭淮。 —— 幽州,右北平郡。 公孙修对于陇西、合肥的局势极为关注,时不时地致书信互通有无,为了姜维跟诸葛恪也是操碎了心,为的便是能改变魏国“一超多强”的局面。 邓艾眼看公孙修四处发信,好奇不已:“王上认为,姜维以蜀国弹丸之地,真的能夺陇右、切断雍凉转而威胁关中么?” 他愣了一会儿,放下毛笔,笑道:“事在人为,孤只能略尽绵薄之力,把司马懿拖在幽州不让其回师,姜维跟诸葛恪能否分别取得战略成功,以维护蜀、吴的安稳,当真看天意了。” 邓艾“嗯”的一声,道:“不错。” 公孙修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意味深长道:“孤惟一能明白的是,姜维不是与士载为敌,蜀汉的国祚应该还能再延长五年十载。” 邓艾不解其意地挠了挠头:“王上——这,臣实在不明其意。” 他心下好笑,暗想:“姜维一生最大的克星,估计就是邓艾了。幸好现在历史轨迹改变了,邓艾成了我燕国的大将军。” 略微思索,公孙修询问道:“士载对蜀地可有研究,倘若易地而处,由你携数万大军伐蜀,当如何用兵?” 邓艾愣了一愣,没想到燕王居然问这个问题,当即摇了摇头,道:“若从纸上谈兵来说,数万人马不足以灭蜀,当须另择一位才能不在姜维之下的将领出兵剑阁,吸引姜维率领蜀汉主力。臣则率数万人马走间隔百余里外的阴平小道,先破了涪城,连下绵竹,逼近成都,刘禅昏庸之主,面临大军压境,必然惊慌失措的投降,那时蜀汉的基业就此灭亡。” 公孙修嘴巴张了张,虽然这一灭蜀大战的过程,他早已在史书上读过,可听邓艾三言两语口述如何灭蜀的全过程,仍是震撼不已。 原来你早已想好了如何灭蜀的全策略,公孙修拍了拍他的肩膀,脱口而出:“士载啊士载,此等绝顶天才之构思,唯你一人如此敢想,你简直是为灭蜀而生。” 邓艾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被燕王如此夸赞,不禁腼腆一笑:“王上过誉了,臣所言是极冒险的策略,且不说行走阴平小道,路上崎区坎坷,数万人马从阴平至成都,期间掉队、战死、走失的士卒有可能十去八九,最后能剩下数千人抵达成都,还得托付于刘禅昏庸,兢惧下出城投降。若是刘禅不降,坚守到底,待姜维分兵自剑阁返回成都施救,则不可能促成大业。” 公孙修听他这一番天马行空的思维,加上缜密的分析,心中感慨不已,暗想:“诸葛亮师徒一生谨慎有方,若论才学庙算,姜维当与邓艾不相上下,可邓艾最为突出的一个长处,便是敢于冒险。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行军路线穿阴平小道而过,逼降了刘禅,成就了灭国之威。倘若刘禅不降,那么邓艾的结局可能就是死了。” 邓艾见燕王陷入沉思,颇为好奇,小声道:“王上,你怎么了?” “没事——” 公孙修扼腕长叹道:“你这番话如醍醐灌顶,给了孤莫大的启发,万事万物,皆不可能有全策。事若待全策无虑,随便一个庸徒也可灭蜀镇吴霸魏,又何须什么军事天才、奇才呢?此谓之事到万难须放胆。” 两人互换了一番心得,均有所获。 次日天明,邓艾率领前军抵达徐无山,应司马懿之邀,两军抵足而谈。 魏军一字排开,法度严谨,旌旗分布,各类弓弩手、步骑兵、刀斧手的协调配合,隐隐间都暗合兵法之精髓。 邓艾率军前来,望着司马懿的治军,心中也不禁佩服,暗想:“多年未曾见得司马公,用兵依然如神如妖。” 回望后方的燕军大阵,依稀间与魏军的方阵有六七分相似,邓艾又是长吁一口气:“当年受司马公的点拨,数年间我虽有精进,却始终脱离不出他的法度,万变不离其宗。” 虽说双方此时为仇敌,但邓艾对司马懿尚有三分感恩之念,不管怎么说,当初他当了近二十年的屯田令,恰逢那年上报粮食产量时曾到洛阳汇报,得到了司马懿的赏识,被安排进军中,准备磨练一番再行升职,是以随军伐辽东。 而后续的情况,当真如同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邓艾为救司马师豁出性命,被燕军俘获,无意间受其赏识,一路提拔成了大将军,有了今日的地位。 正思绪间,魏军里走出中军大麾,司马懿在亲兵的拥簇下,出现在两军之中。 双方先是命人再三谈好会谈位置、参与人数后,邓艾与司马懿同时策马上前,于两军阵中,双方各六人共十二人,隔着两个马头距二十步交谈。 司马懿瞧着邓艾,微微一笑,喜怒难以辨别,轻声道:“士载,阔别多年不见,念思昔年,犹如昨日啊。” 邓艾矜持地笑了笑,望着须发皆白的司马懿,朗声道:“司马公也依旧是风采不减当年。” “老了,老夫年迈了,看不清天下大势——” 司马懿故作玄虚地道:“当年老夫一念之失,兵败致使士载被俘,公孙修放归俘虏,大小官吏军士都舍得放出来,唯独不放士载,使我失了一位栋梁之才。” 邓艾听到他这样说,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司马公可不要误会了,吾当年为救司马师出了重围,才被燕军所俘。即便被俘后,依然守节如常,不假以媚色。是燕王礼贤下士,万般劝降,吾遂以此性命供燕王驱驰,虽死无恨。” 司马懿对此事多年来耿耿于怀,他早知邓艾是大才,可还没来得及提拔,已为燕军所俘,后来燕军释放的俘虏中又无邓艾,认为邓艾极有可能战死沙场,随后不了了之。 而当他第二次听到的消息时,邓艾摇身一晃成了燕国大将军,为公孙修东灭高句丽,西抗曹爽,风头一时无两,举事皆知。 司马懿澹澹道:“当年士载为求生乞降也罢,受公孙修恩情也罢,如今天下形势,诡谲多变,燕国不过是弹丸之地,早晚灭亡。你跟随我数年之久,也颇学过一番兵法韬略,应当明白最后统一天下的,惟有魏国。你若自愿归魏,我可上奏天子,为你求得封侯拜相之位。” 这话并非虚言,魏国皇帝曹芳都在司马懿的掌控中,他要是开了金口,封侯拜相也就是由皇帝玉玺盖个章就能批下来。 邓艾闻言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道:“司马公请回吧,你若是要交战,在下随时奉陪。至于往昔的栽培之情,深感其德,我也于当年拼死挽救司马师,还了这份人情。你我当年名为师徒,如今各为其主,又何必念念不忘呢?” “既然如此,旧事母提,师徒之名,就此泯然。士载不必认为负我,我已不负士载,今日恩断义绝,他日鹿死谁手,你若是要战,我自引兵跨越徐无山,要是我不幸死了,你能在每年的祭日过来看一眼,烧上三柱香,我也可瞑目了。” 司马懿静静地听罢,也知邓艾所言非虚,当年若不是邓艾拼死突围,大儿子司马师恐怕早已死于辽东。对于这一点,便算是他此时念及也觉两两相抵,再无余恩余仇。 之所以说这一大番话,意在逼迫燕军决战。 邓艾听到“你若是要战”五字,便知司马懿从头到尾的感人肺腑之言,不过是为了逼双方进行决战而已,根本没有半分昔日之情,不禁哈哈一笑:“司马公说来说去,不过是想逼我出兵罢了,何须兜这么大的圈子?那我也明明白白的告诉司马公一声,我不藏着掖着你也能看得出来,我等今日效彷的便是青龙二年之际、诸葛亮第五次北伐时的司马公。” 司马懿听到这里,果然印证了当初的猜想,不禁大怒,暗想:“吾视当年拖死诸葛亮为平生得意之作,不意今日却被这黄口小儿奚落。” 然而他此时最恨的便是,当年自己的拖字诀用到了极处,愣是在渭水之滨与蜀军对峙百余日,坚守不出。不论诸葛亮如何激就是不出,司马懿知诸葛亮命不久矣,硬是把诸葛亮给拖死了。 而现在,燕贼居然要学当年的自己。 司马懿哼了一声,笑道:“照猫画虎,按图索骥,士载要想学昔年的我,却浑然忘了我并非当年垂暮将死的诸葛孔明。” 邓艾近距离观察了司马懿的气色跟声音,也知这副模样短时间耗死是不可能的,他澹然一笑道:“不敢,司马公虽然年迈,却有廉颇、黄忠之勇。俗语云:‘君子绝交,不出恶言’。我在此祝司马公长命百岁,您自不可能如当年的诸葛亮般,被我们给耗死——” 说到这里,拉长了声音:“只是这天下形势,无日不变,就怕司马公耗得起,魏国的江山社稷耗不起。” 第二百三十七章 吾与司马公孰美 司马懿听到这句话,脸色微微一变,竟然正中他的下怀,速战速决是他的意愿,若不率主力回撤,真的很难想象洛阳、陇右、合肥之变。 他冷笑一声,说道:“就凭你这四万燕军,也想挡得住我?” 邓艾呵呵一笑,朗声道:“司马公今非昔比,不仅是群臣社稷之望,封公加九锡只在一念间,要想改朝换代也是翻手之间,与王莽、曹丕如出一辙,自然不惧我燕国。” 司马懿不置可否,澹澹道:“无意义的废话少讲,老夫戎马倥偬半生,忠于魏国,大小事务皆为陛下劳心,为的便是要把尔等不服王化之人,一并给灭了。” 邓艾摇头一笑,道:“司马公的‘忠’,就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擅杀大臣,排除异己么?诸葛孔明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家中余财薄资,不过八百株桑树,十五顷薄田。司马公就不同了,自从诛了曹爽,把持了朝政,又接连迫害宗室,斩杀夏侯玄三族,夏侯霸畏惧入蜀,又扶持亲信,号为党羽。就你司马家来说,封侯者便有一十九人,食邑前后五万户,为公者却自肥,你有何面目自称是为了大魏的皇帝?” 司马懿脸色沉了下来,心想前脚你还刚说君子绝交,不出恶言,现在一口气不带喘的恶语相向,可偏又无法反驳,字字皆为实情。他冷笑一声,说道:“你既然想要坚守,那就守吧,老夫倒要瞧瞧你如何守得住。” 邓艾夷然不惧,只是拱了拱手,转身便即离去,只丢下一句:“奉陪到底。” 徐无山的地界极为崎区,已不适合骑兵交战,还不如步行来的稳妥,双方都理智地不投入骑兵,而是各选择险要之处驻防,整个右北平郡的百姓都吓得避地百里,连夜逃亡。 邓艾回至昌城县,向公孙修汇报司马懿的态度。 公孙修听后笑了笑,打趣道:“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司马懿当年如何拖住诸葛亮,我们便怎样拖住司马懿。” 邓艾道:“中间有一大难处,要想防住司马懿也是很难的,还好我们攻下了碣石城,沿途略地半个右北平郡,已有了城关可守,进可攻退可守,不必去惧司马懿的大军。” 公孙修点了点头:“若非我军先一步抢占了地形优势,以四万兵力抗司马懿的七万大军,别说是胜,连守都守不住。” 邓艾对司马懿忌惮不已,毕竟那是他的半个授业恩师,彼此间也极为了解,正色道:“现在各据地而守,对峙胶着,都没有十足地把握,司马懿不会轻易出手,可我军一旦露出破绽,司马懿会不顾及伤亡的全力出手,以达到消灭我们的目的。” “不错,老贼最爱的便是这招,只要有利可图,就不会在乎损失,这也是兵法的精髓,在输得起、赔得起的境地下,司马懿是完全敢下重注的。” 他明白司马懿的恐怖,对邓艾笑道:“想来十三年前的渭水之滨,魏蜀两军对峙,诸葛亮夙夜叹息,事烦而食少,命不久矣,被司马懿拖了百余日就是不出来决战,心中之气愤可想而知。” 接下来的日子里,司马懿便派兵进徐无山地界,进攻山峦起伏的七个重要通道。 邓艾命杨祚、卑衍二人领兵前去,保持只坚守的任务,决不追击,双方展开了六日的交战,彼此间或多或少都有损伤。 到得第八日,司马懿瞅准机会,破开两条偏远的通道,命胡奋率人马中宫直进,但邓艾早已设下埋伏,只一声炮响,擂鼓助威,吓得胡奋引兵退走,倒没造成多大的损失,毕竟燕军不从后追击,损失也不大。 司马懿怒不可遏,直接亲自领兵上前,魏军的整体士气达到了顶峰,在徐无山一带几乎压着燕军一头,加上本身兵力又充足,杨祚跟卑衍都有些招架不住。 邓艾瞧见这样的局面,也不愿与司马懿决战,当即下令后撤,把徐无山留给魏军,反正自己也不急于进攻,意在拖住司马懿,不必耗费更大的损失。 这一撤就撤回了昌城县、夕阳县,邓艾也估量若是魏军再追击,则退回碣石城坚守。 双方僵持了近一个月,天气开始转凉,下起了大雪,平地积雪尺余,河水为之冻住,双方只能先行罢战,可仍是各据一方。 魏军营寨。 司马懿冷哼一声,身上已裹上了厚衣,说话喘气都带着白气,冷冷道:“大雪一下,不可用兵,又得延迟上一个月,要拖到来年才能交战了。” 诸将默然不语,胡奋沉声道:“太傅,不如冒雪突进,贼军必不设重防。” 司马懿道:“邓艾不会那么蠢的,你能想到,他也能想到,依旧是设防而不进攻,我等若大意出兵,反受其制。” 胡奋沉默下来,心中暗想:“这一个月以来,双方交战,太傅跟邓艾几乎便如一人般,双方似都能知道对方心里再想着什么,两军还没碰头,便各自反应过来撤了。” 当下沉默不言,司马懿冷冷道:“公孙修只守不攻,虽能拖住了我,可弊端也很明显,如此龟缩不出,难免士气低落。既然燕贼避战不出,再激他一回——” 说到这里,他脑子里就几乎闪过了诸葛亮的身影,沉声道:“立即命人裁一身适合公孙修这八尺身材可穿的鲜艳女装,服饰色泽越娇艳越好,再送至燕营里。” 胡奋听到这里,登时面色古怪,暗想这不就是复刻了当年诸葛亮的第五伐中原么? 公孙修学着太傅对付蜀虏的方式龟缩不出,太傅竟然要学当年的老对手,送妇人衣饰给对方作为羞辱。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司马懿回过身来,瞪了他一眼,沉声道:“还不快去?” 胡奋忙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 进入寒冬之际,公孙修跟邓艾不敢大意,毕竟面对的不是旁人,而是凶名远扬的司马懿,即使天寒地冻各处也命人严加看守,避免魏军偷袭。 当年自鲜卑九龙嵴大量采购的羊皮可就彻底派上用场了,公孙修早已命匠人加工赶制成了羊皮大衣,穿在身上非常的保暖,数万燕军人手一件,大大解决了御寒的难题。 军帐内,公孙修跟邓艾、杨祚、卑衍三人围在火炉旁取暖,四人八只手掌都在火炉上方的热气熏烘,一边畅聊如何度过难关。 杨祚出城巡逻一周,即使已穿了厚衣保暖,仍然冻得脸颊跟露在外边的双手十指僵硬而不可屈伸,苦笑道:“大将军——你瞧这天气,愣是能把手指都冻僵了,好半天都没恢复过来。现在将士都在外巡逻极为不易,不如减少轮值的兵卒吧,我怕大面积冻坏了十指。” 邓艾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可,我也知天气严寒,士卒容易冻伤冻毙,可减少轮值这并不是体桖部下的好事,容易招来司马懿的大举进攻。御下之道要有缓急之分,若因松散懈怠,引得魏军来犯,这数十里的防线都将溃于蚁穴。” 说到这里,沉声道:“我已命人把柴薪都分给将士,希望能在漫漫寒冬带来几许温暖。有羊衣裹身,想来冻死不至于,只是苦了将士。” 众人沉默下来。 公孙修搓了搓双手,环视三人,朗声道:“士载说得不错,老贼虽然人品低下,治军却是极为厉害,尤其是行军,潜军日夜兼行擒孟达,还是引兵至辽东,都以一个‘快’字着称。这类不加以爱惜士卒的军事行为,最容易兵卒走散,他竟然还能控制得大体完备,可见本领之高。” 杨祚点头道:“这个倒是不得不服。” 公孙修也明白杨祚的意思,虽然有了羊衣保暖,大部分情况下,士卒不是冻死居多,而是冻坏了双手,作为前线交战的人员,一旦手指坏了刀剑都拿不了,就此既为废人。 “再坚持一段时间,孤的将士受冻,司马懿的将士也在受冻,彼此难得苦不堪言,没有好跟坏之分。” 邓艾思前想后,命人分发煤炭给将士,虽然数量上不多,可也不至于冻坏了。 到得傍晚,昌城的巡逻燕军便瞧见茫茫大雪中,有七八人驰马而来,却是魏军。留下一排马蹄印,前边踏雪留痕,后边的脚印已渐渐被覆盖得变浅些许。 八人一至城下,为首那人高声道:“大魏太傅司马公有礼物送给燕王,烦请通报一声,速开城门。” 守城燕军急忙回去禀告,在得到了公孙修的首肯,将八人缴了兵器,检查无误后送进军营内。 公孙修端坐在上,盯着眼前肩头还露着几片雪花的魏国使者,不禁有些好笑:“你们八人冒雪而来,是想探一下孤的虚实?” 为首那人名为葛龙,听得燕王的询问,微微一笑道:“燕王误会了,太傅命人赶制了件冬衣,特来送给王上。” 说罢,命人从锦盒打开,取出了一件粉红跟深红色相杂的袍衣,绣得各色花纹倒是漂亮,只可惜一眼便知是妇人的衣裳。 众将士无不大怒,杨祚的右手已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沉声道:“司马懿这是让你们送死来了?竟送来一件妇人的服饰,是来讥笑讽刺的么?我这一剑既出鞘,你八人不出几个呼吸间就没命。” 公孙修并不生气,脸上仍是和和气气的样子。 葛龙暗暗瞧了眼公孙修的神色,心想此人数年来名震天下,于这样的折辱竟没有任何的愤怒,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他随即望向杨祚,朗声道:“将军剑术非凡,自当在沙场上于我魏军一决雌雄,而不是面对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张牙舞爪。” 杨祚给他噎了一句,登时气结,怒道:“你这狗头先寄存在脖子上,吾改日再取。” 公孙修向他使了个眼色,随即对葛龙道:“司马懿的意思,是讥笑孤不敢出战是么?” 葛龙道:“燕王既已吓破了胆子,龟缩在城中不敢应战,那是妇人性情。既是妇人,便穿戴好妇人服饰,从此莫要言战之事。” 他哈哈一笑,命常仲把红衣端上来,瞧这衣裳是特意赶制的,果然不是给瘦小的妇人所穿,点头道:“厚礼孤暂且收下了,司马懿的话原封退回。” 葛龙一愣:“燕王这是什么意思?” 公孙修站起身来,把外边的一身厚衣给脱了,又将常仲手中的红衣接过,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神色如常的穿在了身上。 杨祚登时急了,却被邓艾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葛龙有点摸不清头脑对方的套路了,讪讪一笑:“燕王穿起来倒也合身。” 公孙修像是听不出讥讽似的,大大方方地转了一圈,像是对这绣花大红衣爱不释手的模样,笑道:“不错,不错——孤穿这一身如何?”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燕国诸将都觉屈辱万分,心想这般艳丽的服饰,便是女人穿戴也嫌花里胡哨,更别提燕王这样的八尺男儿。 葛龙早已抱着必死之心,故敢亲率七人前来献上礼物。满以为燕贼会气得暴跳如雷,却不曾想是这副模样,心想多半是装出来的涵养。 想到这里,葛龙无不讽刺的恭维道:“回燕王,您这一身裁量可是太傅亲自比划挑选的,为你量身定做。燕王既然喜欢,那便收下吧。” 公孙修故作惊讶道:“这是太傅连夜赶制的么?当真是可惜了,孤不明就里,还以为这一身绣花大红衣,是当年的诸葛孔明送给太傅的衣服呢。想来司马懿爱惜孔明所赠之衣,自必藏于家中,时常穿戴以慰诸葛,平日里是不敢示人的。只不知是司马懿穿着好看,还是孤穿着更胜一筹呢?” 此言一出,葛龙脸上一红,燕国诸将也一并大笑。 葛龙才知道他兜了一大圈,便是要反唇相讥,沉声道:“燕王是决意不愿出兵决战了么?” 公孙修抚平肩头的褶皱,摆弄着一身的女装,笑道:“回去告诉司马懿,别白费心机了——孤这是拾人牙慧,效彷当年。可惜,诸葛亮生前若能得见司马懿穿上这一身红衣,九泉之下都要笑出声来。” 杨祚、卑衍两人向前一步,齐声道:“恕不远送,若再多言,身首异处。” 葛龙眼望众人,自知辩驳不过,只得率领使者拂袖而去。 第二百三十八章 情义两难全 雍州。 府衙内,一名龙行虎步的中年人来回的踱步,他生得威严,顾盼间凛然生威。 窗外大雪纷飞,不时有冷风呼啸,他望着窗外的落雪出神,左右的亲兵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砰”的一声,中年人抬手一掌就将矮桌给拍得散架了,油灯、碗碟都掉落一地,“噼里啪啦”震天价响。 广魏太守王赟脸色都青了,小声道:“郭将军,现在朝廷还未下达公文缉拿,不要气坏了身子,还是安心等待为是。” 中年人“霍”地转过身来,双目如电,冷冷道:“如何安心得了?王凌谋反——哼,这个老东西死有余辜,却牵连族人,罪该万死。太傅要是擒了王凌,并夷其三族,就连贱内都会被牵连。” 此人的身份可非同寻常,他便是魏国镇守雍凉的郭淮,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迁官车骑将军、仪同三司,封阳曲侯。 郭淮镇守雍凉多年,在当地及关中一带名声极旺,多次抵御了蜀军的动向,有料事如神的先机。而如今更是非凡,作为司马懿的旧部,其威势也跟着水涨船高。 王赟皱眉道:“将军历来与太傅有旧,即便国法论处王凌,太傅应该也会网开一面的。” 郭淮坐下身来,拂袖道:“谋反为第一等大罪,王凌意图另立新君,据数万人马盘踞寿春,进攻许昌,这样的罪名,三族鸡犬不留都算轻的了,千不该万不该,贱内偏偏又是王凌之妹,定然脱不了死罪。” 王赟有些不解,小心翼翼道:“将军,就算牵连——也,也只夫人一人而已,不会牵连将军的。” 郭淮登时勃然大怒,喝道:“你道是老夫关心自己的安危?若是能以命抵命,老夫愿以自己性命,换我夫人平安!” 王赟大为震撼,立即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下恕罪,双手左右开弓地往脸上抽:“末将失言,末将失言!” 他跟随郭淮多年,只明白这位老上司料事如神,做事果断,却不曾想将军竟如此重情重义。在王赟看来,郭淮竟能为了结发妻子,不惜以命为其抵罪,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郭淮长叹一声,摆了摆手:“你不会明白老夫所想的,出去吧。” 王赟道:“现在整个雍凉也不知怎得了,从各州郡官吏到市井小民,都在窃窃私语,说王凌在寿春叛乱,王氏当诛三族,将军的夫人——逃不过这一劫。” 郭淮沉默下来,喃喃道:“太傅这些年来,屠了多少人的三族?从曹爽党羽再到夏侯玄,几乎是鸡犬不留。我虽跟随太傅多年,可称是其旧部,但自古以来,谋反连坐三族,也不知太傅是否愿为我破例一次?” 王赟心中一动,压低了声音道:“将军——雍凉一带的官吏、将士、百姓,都明白你的苦衷,皆在暗中言道,若是将军的夫人真的会受王凌谋反而牵连,愿效死尽股肱之力,助将军举兵以抗之。” 郭淮在雍凉及关中一带的影响力极深,民心所依附,是人心所向的大英雄,他要是有了异心,举兵对抗朝廷跟司马懿,遍地的百姓都愿意追随,请愿者不下数万人。 郭淮登时犹豫不决,随即就义正言辞的拒绝了王赟的建议,摇头道:“老夫坐镇雍凉,是庇护边疆的太平,不受蜀虏所扰。若为我一家之事,兴兵举事岂不令雍凉万民都陷于水火之中?” 这番话说得康慨激昂,在场从王赟到侍从亲兵无不大为震动,对郭淮佩服得五体投地。 郭淮正欲再说,忽见得屏风后人影一晃,随即反应过来,对王赟道:“你且出去。” 王赟满脸忧愁地退出了门外。 郭淮转头望着屏风,苦笑道:“忆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屏风转出来一名红衣妇人,荆钗布裙,徐娘半老,兀自风韵犹存。 她脸上流淌着两行泪水,扑进了郭淮的怀里,抽泣道:“夫君是在忧妾身的事么?妾身躲在屏风后,早已听在耳里。族兄王凌罔顾全族,不惜另立新君聚众谋反,妾身是王氏族人脱不了干系,想来也是命中有此一劫,你我夫妻缘尽,能知夫君心意,就算从此阴阳相隔,也,不枉此生了……” 郭淮登时虎目含泪,对多年的结发之妻,哪能作得出割舍?他沉声道:“朝廷要尽诛王氏,我郭淮自认是管不了了,但忆儿是我的性命所在,你若受其害,这天下间有郭淮跟无郭淮也没什么意思了。” 此话若是让外界或者蜀汉的姜维等人听到,恐怕要惊掉下巴,作为虎踞雍凉,再三阻拦了蜀汉北伐大业的魏国征西将军,竟也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王忆落下泪来,轻抚郭淮粗犷的脸庞,长叹道:“你若随我之于地下,家中的五个孩子又该怎么办?雍凉百姓无不视你为所向,要是你自暴自弃,百姓何以为生?或许生来就是命吧。” 郭淮沉默了一会儿,作为久经沙场的他来说,如何看不出来王凌的败局已定,司马氏驾临朝堂,把持朝政,亲信遍布朝野,就连他本人也是司马懿的旧部之一。 在他看来,王凌谋反或许能泛起水花,但掀不起风浪。 最终连累的也只是族人的性命罢了。 夫妻二人相拥温存许久,直到亲兵来报,说蜀汉使臣登门拜访。 郭淮一愣,当即让王忆回闺房休息,独自一人走了出去,询问道:“蜀汉使臣这个时候拜访于我?” 亲兵脸色古怪地说:“他们正在门外侯着——将军,要不要把蜀国使臣给轰出去?彼各为其主,当有分寸,保持距离,免得传了出去让人说闲话。” 若是平日里,郭淮或许早就赶人了,可今日心情极坏,又想到夫人或许命不久矣,有些心灰意冷:“有什么可传闲话的?让他们进来,我倒要看蜀国想放什么屁?” 亲兵无奈,只得命人前去引客上门。 郭淮坐在堂上,脸色不善,过了一会儿,便看到六名蜀汉使臣登门而来,为首者丰神俊朗,颏下二尺长须,笑道:“久闻郭将军大名,今日得睹芝颜,死而无憾。” 郭淮最厌恶这种八面玲珑的人,却也瞧此人有点眼熟,随即有些恍然:“阁下莫非是靳详?” 蜀汉使臣点了点头:“正是在下,原来郭将军也知天底下有我这号人。” 郭淮冷冷道:“有听过,而且非常了解。太和二年,诸葛亮率军北伐,率数万人马围攻陈仓,被郝昭以千余人抵抗,那诸葛亮攻不下陈仓,让你前去劝降,结果闹了个攻不下、劝不成,见我大魏援军一至,夹着尾巴灰熘熘的跑了。” 他本就一肚子火气,讽刺起旁人来也无所顾忌,先是怼了已故的诸葛亮,后又对靳详上下打量,笑道:“我倒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还苟活着。一十九年前劝降不了郝昭,今日难道劝得动我?” 靳详无愧于使臣,受郭淮的这番抨击,脸上竟无任何的愧色与怒色,轻声答道:“郭将军所言极是,在下多年来也因无所建功,而愧食汉禄。” 郭淮气消了大半,又见此人涵养极佳,心略钦佩,点头道:“你倒算是个人物,坐下吧。” 靳详一揖到地的拜谢,刚一落座,正色道:“郭将军知我,也知我是个劝降者,在下便省了赘述一节。我今日来,既是劝降,也是救人。” “救人?” 郭淮嗤之以鼻道:“继续放。” 靳详道:“将军坐镇雍凉,虎视陇右,整个关中都仰将军之名,虽然与我蜀汉比邻为居,历数诸番血战,虽名曰敌人而心生钦佩。不仅是卫将军,就连当年的武侯对将军也是赞不绝口——” 郭淮不耐烦地道:“挑重点说,别废话。” 靳详只得止住了滔滔不绝的彩虹屁,认真道:“将军既为边疆大将,当知晓朝中意愿。如今王凌谋反,将军之妻是王凌之妹,首当其冲。以我之愚见,将军应当立即派遣军士,把夫人送至洛阳听候发落,免得祸延自身,弄得家族官运不亨通了。” 郭淮“哈”的一声,心中已然有了疑虑,哼道:“姜维派你来,是想干预我的家事了?” 靳详笑道:“不敢,将军的家事如何处置,那是你个人的决断,在下不过是代为传话,卫将军不愿看到将军锒铛入狱的结局。若为夏侯玄则难免一死,若为夏侯霸则尚有活路,望将军决断。” 郭淮当然知道夏侯霸畏罪逃去了蜀汉,夏侯玄则因赴洛阳而死,心想:“他们二人并无实权,又是宗亲,太傅所围剿的正是宗亲势力,我作为太傅的旧部,难道还会对我下手不成?蜀虏妖言惑众,分明是想诈我。” 他点了点头道:“行了,送客吧。今日我心情好,不愿杀人。” 靳详也不多逗留,昂然起身道:“在下不敢逗留,现在就走,将军若有意愿,迷途知返,我会亲自率人迎接,引荐将军入蜀。” 郭淮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外边的亲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下一秒靳详整个人就从堂内飞了出去,紧接着五名随从,也被郭淮左右开弓给直接丢出了门外。 “混账东西,快快滚吧。” 靳详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落雪,虽然没受什么伤,可作为一国使臣竟被这样丢出来,丢脸也算是丢到家了。 他摸了摸脸上的淤青,这一摔身上有七八处生疼,镇定道:“那好——在下即刻就走,不再叨扰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在五名愤愤不平的随从搀扶下,出了郭府,登上了马车。 一名随从有些生气地道:“士可杀不可辱,郭淮如此无礼,卑职愿意一死了之。” 靳详“呵”的一声,低声道:“别傻了,我们没死,就说明已经成功了,赶紧走吧。” 五名随从“啊”的一声,虽不明其意,只得催促马夫赶路,六人挤在拥挤的一辆马车上离去。 府内,郭淮脸色如常地往杯中倒水,只有身边的亲兵苦笑道:“将军,你的心思动摇了。” “何以见得?”郭淮抬起头来,微笑道。 亲兵低声道:“将军若是真的坚定不移,就应该把靳详一行人给杀了,献首于朝廷,以示忠心无贰。就这么打了他们一顿折辱,唯恐有心人大做文章。” 郭淮轻声道:“不碍事的。我今日确实不愿杀人。” 可心中究竟是为何,只有郭淮明白,要是真的把使臣给杀了,固然解气与自证清白,但也意味着蜀汉这条路从此断了。 亲兵道:“靳详留下了好几车质地上乘的蜀锦,该如何处理?” 郭淮对穿着没什么讲究,平日里都是粗布旧衫,做工精良的蜀锦倒是可以给夫人做衣裳,随口道:“给夫人送去吧,过冬做几件衣裳。” 对于雍凉百姓来说,蜀锦还是很珍贵的,也是暗中交易最多的州郡,为当地豪强大族所喜爱,可谓供不应求。而这些蜀锦收下来也不碍事,毕竟蜀锦都是一样的,天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他不知道的是,属于郭淮的噩梦便是从这几车蜀锦开始的。 与此同时,在靳详一行人驱车出了雍州,随从才询问道:“先生,为什么说我等未死,就是成功了呢?那郭淮如此无礼,这——” 靳详微笑道:“郭淮若不如此,在这个节骨眼上,以边疆大吏的身份与蜀汉使臣暗中来往,那成了什么?就算对司马懿再忠诚,他也解释不清。他若真想自证清白,杀了我们不是更好么?没动手便是因为心中还存着希望,不愿把蜀汉得罪死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也谅解了郭淮的行为举止,很可能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意思。 “传令各州郡厮混的家伙,记得暗中在雍凉宣扬官锦与民锦的分辨方法。郭淮是个贪恋温柔乡之人,多半会留给妻子王氏,再者说了,只要他不把蜀锦一把火烧了,就算转卖出去或者送人,也有迹可循。” 靳详得意地一笑,暗想当年的郝昭我拿他没办法,可是你郭淮关心则乱,终于露出了这一死穴。 第二百三十九章 鸟尽弓藏 郭淮可不知道自己受了暗算,在他看来自己轰跑了蜀臣,就算直接禀明为世人所知也无所谓。 那几车蜀锦统统都交到了夫人王忆的手上。 王忆瞧着光滑细腻的蜀锦,各种色泽都有,不禁感慨道:“蜀锦的质地当真是绝无仅有。” 郭淮揽着她的腰肢,笑道:“夫人喜欢,那便裁剪成几件新衣,必然是美不胜收。” 王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夫君就会戏弄妾身,我这般人老珠黄,又能美到哪里去?不过是夫君的嘴甜罢了。” 郭淮堪称变脸大师,对外人横眉冷目,不苟言笑,便是常年跟随左右的亲信党羽都觉在他身边大气也不敢喘,在夫人面前确实笑得没皮没脸的,笑道:“怎地可能?每次我见夫人,便如同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王忆回嗔作喜,依偎在他的肩头:“我为你做几件衣裳,好么?” 郭淮“嗯”的一声,心中对夫人更感欢喜,又想着若是王凌谋反失败,朝廷开始逮捕王氏族人,或许这就是最后的幸福时光了。 而王忆也不知道危险在悄悄靠近,命府上的女工裁剪蜀锦,制成大小合适的衣裳,家中上下十余口人都穿上了精美的蜀锦绸缎。 这一消息,自然在靳详的有意推动下,开始传开。 郭淮对于雍凉的地位不容质疑,百姓都念其恩德,在听闻王凌谋反有可能祸及郭淮夫人的情况,七嘴八舌的讨论开始如飓风般,雍凉二州一十五州郡的百姓对此充满了争议。 而郭淮会见蜀汉使臣的事情也传了开来,虽然都知道靳详是被丢出了门外,想来是郭淮为了避嫌,可很快眼尖地就发现到了不同的地方——郭淮全家老小所穿的都是蜀锦。 当然,蜀锦是畅销整个三国的奢饰品,凡是王公贵族、豪强商贾都喜爱之物,对郭淮这个总督雍凉军事的大将来说,并不算得多值当,可材质是官锦可就不一样了。 官锦作为蜀国的御用之物,是刘禅用来赏赐有功将士的,决不私自流出民间,以示与民锦的区别。 而郭淮的这一无心之失,很快就背上了问题。 郭淮得知消息后,不禁心中一惊:“糟了——姜维这个老贼误我!” —— 洛阳。 司马师脸色阴沉,王凌的起兵几乎导致东南兖、扬二州的政令不通,各种文书下达地方全然都失去了该有的效果,显然大量的官吏都为王凌策反或者买通,气势极为凶勐。 从寿春到许昌,从淮河到黄河,各地都为之骚动。 司马师皱眉道:“只可惜当初父亲一时大意,把兵权给了王凌,由他去讨伐吴国,没成想竟生出了祸乱。” 一旁批阅政事的司马昭不禁苦笑道:“也料不到王凌会做出这等事,按理来说,父亲为了拉拢王凌,把蒋济退下来的太尉一职给了他,足见诚意。可老贼另立新君,这是要跟我们不死不休。” 司马师点了点头道:“可惜了,若非一念之差,数百军士便可把王凌押至洛阳,现在有了兵权,便不可制止。” 司马昭疑惑不解,皱眉道:“这中间有一蹊跷,为何王凌起事前,竟无一人检举通报?虽说我们司马家因为处理高平陵事变为世人所诟病,但朝堂风气,向来以赏罚分明、恩威并重效行,比曹爽当政时的风气为之一新。难道就没人事前敢检举王凌么?” 司马师也觉疑惑,但此时木已成舟,也没什么好说的,皱眉道:“得发兵征讨了他,我志已决,准备自关中调拨人马至洛阳,扫除王凌,以正天下。” 魏国作为天下十三州,已得十州,又加上自曹操以来的数十年发展,凋敝的民生早已焕发生机,全国常备的总兵力不下于四十万。 可这四十万兵力要镇守各地,东防公孙修南下,西防姜维北伐,南边还得防止孙权骚扰合肥,各州郡也要配备人马,洛阳也须得有禁军拱卫,散于各地便显得捉襟见肘。 司马懿伐燕便带走了十万人马,王凌又借口骗走了五万人马,青州田豫驻扎北海郡防范东来郡的燕军也耗费了不小的气力。 而雍凉、陇右、关中更是驻兵的高压地段,前有诸葛亮后有姜维,闹得“雍凉不解甲”、“中国不释鞍”。 现在司马师所能用的,洛阳有五万禁军,还得从长安处调兵增加优势,以确保迅速灭了王凌。 如今的关中由叔父司马孚统诸军事,司马师准备从长安调拨个三万人马,等今年冬雪消退,立即挥师灭了王凌。 司马昭眼中精光一闪,点头道:“不错,为今之计,只有速灭了王凌,才可发兵支援合肥,吴国兴兵二十万志在合肥,可不能让他们得逞了。” “那是自然。” 司马师左眼上包着一块纱布,御医上完药后,只觉瘙痒难耐,可又不能用手抓,只得龇牙咧嘴的默默忍受。他恨声道:“王凌愚蠢就愚蠢在另立新君,而不是清君侧,从这点来看便不如燕贼。” 说到公孙修,他心中也甚为烦闷,作为攻魏的四大势力中,燕国毫无疑问是最弱的一方,却被他顺利的从傍海道南下,还斩杀了胡遵父子二人,整个魏国都弥漫着恐慌的阴云。 最重要的是,把司马懿也给拖住了,彼此之间在幽州右北平郡争得难分伯仲,这就让整个战局都开始变动了。 魏国如今既有内乱,又有外乱,正是风雨飘摇之际,也幸得魏国的根基深厚,尚可保持无恙。 便在这时,钟会从外边走了进来,手持竹简,沉声道:“卫将军,雍凉的密探来报,郭淮可能有反意,已私通蜀国。” 司马师“哦”了一声,仅露在外边的右眼露出渗人的光彩,只把钟会给吓了一跳。 “是何人谎报军情的?”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认为是有人加害郭淮。 钟会忙道:“卫将军明鉴,不是下官恶意中伤,而是密探得悉,近来有蜀汉使臣靳详秘密到郭淮府上游说,意欲使郭淮降蜀。” “然后呢?郭淮是不是把靳详给杀了?”司马师询问道。 钟会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据密探言道,郭淮直接命人把靳详给丢出了府外,将其赶走。” 司马师一愣,奇道:“没有杀了?” 钟会道:“没有,若是郭淮真下了杀手,此时寄到洛阳的就不是密探书信,而是靳详的首级了。” 司马师大为不解,心想郭淮作为魏国大将,司马家的旧部之一,按理说办事不该如此鲁莽,私通敌国是罪无可恕的罪行,即使是存疑不论,为证清白也应该杀使者,传首京师。 这就跟当年的孙权欲跟关羽做亲家,被关羽一句“虎女焉能嫁犬子”,并痛斥吴使,惹怒孙权。 拒婚之事,其中也不乏有关羽瞧不上孙权的可能,可作为孙刘联军再怎得瞧不起也不能表现出来,更多的可能是政治因素,关羽作为刘备的大将,岂能把女儿嫁给东吴,岂不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还得是当时孙刘联盟尚存,若是关羽死前决裂,孙权索女求姻的举动,关羽极有可能也会斩杀使者。 司马师对郭淮不杀靳详的行为非常不解,最起码干得不足以让人满意,皱眉道:“郭淮只折辱了使臣,却不杀之,办得不够彻底。但其为人忠孝,失志不渝的决心我等都是明白的,不会干出里通蜀汉的事情。” 钟会听到这里,苦笑道:“郭淮忠义之名,人所共知,可惜的是现在雍凉百姓人人都在谈论王凌造反,诛三族殃及郭淮之妻王氏,有数万百姓为之落泪,恐有人劝其举兵。” “这不可能,郭淮会为一女人,为此葬送大业么?” 司马师当然也知道郭淮的妻子是王凌之妹,已有朝中官吏翻阅典籍,寻访王凌族人,准备一一事后夷三族,以示严惩,按照国法论处,为天子负责,王忆当然是难逃一死的。 可在这一方面,司马师认为郭淮不会自误前程,他下意识地把这位老将当成了类己的人,暗自想到:“不就是结发妻女么?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何患无妻?为了丰功伟业,女子又如何能及得上什么?” “卫将军,切不可如此想啊,郭淮钟于王氏,极有可能放弃守节而为女子啊,这天底下的男人最忌讳的,不恰恰是枕头风么?”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钟会瞧见司马师露出不屑之色,暗想卫将军果然还是以己度人了,郭淮钟情于王忆在雍凉传为美谈,可不似您这般为司马家的前途,能把夏侯徽给毒杀了。 即使夏侯徽曾经给司马师生过五个女儿。 司马师沉默下来,盯着钟会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证据么?” 钟会道:“密探还探知,郭淮及妻女所穿的都是蜀汉的官锦。” 司马师叹了口气,就算是他无比相信郭淮,此时也不免动摇了,不敢赌郭淮是否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举雍凉而降蜀汉的话,陇右早晚要失,关中也将及及可危。 司马昭眼看兄长不言语了,续道:“既然如此,那便试一下郭淮的心吧。此人督雍凉诸军事,手握重兵,又是我父亲的旧部,轻易地质问适得其反。” 钟会与司马昭的见解相同,当即一揖到地:“下官也是这般念想。” 司马师看了眼弟弟与钟会,也是干脆果断地道:“不可太缓,也不可急于一时。先召告郭淮,就说因王凌谋反一事,牵连甚广,需寻找散落各地的王氏中人,到洛阳复命审查,有无参与的罪证。郭淮虽然心中千百个不愿,也必听从其言。” 司马昭阴冷地说:“大哥,这样也不行,我看不如顺便把郭淮也一并召回洛阳,他若是愿意奉命回来洛阳,其心自正,其意自明。” 司马师一愣,皱眉道:“郭淮为雍凉之望,他若是被召回洛阳,谁去对付蜀虏?姜伯约决非良善之辈,若不是由费祎镇压着他,其北伐的力度不弱于当年的诸葛亮。” 姜维的北伐壮志人尽皆知,长年以来,费祎都以国家社稷为重,认为蜀汉群臣论才论功不如武侯远矣。以武侯尚且不能克复中夏,群臣能保住先帝的基业就是上上签了。 司马昭不以为意,笑道:“大哥过虑了,郭淮回了洛阳,关中有叔父坐镇,陇右陈泰把守,王经亦是可堪一用的大将,临时调走郭淮不会发生什么乱子的。谅姜维没这个本事。再者说了,郭淮只要愿意到洛阳复命,也就知其无反意,立即可送回雍凉督战。” 司马师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临阵换将是用兵大忌,而郭淮心思不明,容易误了大事,对钟会道:“好,就命郭淮回来,你亲自去,不得有误。” 钟会大喜,连忙领命:“下官明白。” 司马师瞧着钟会的神态,那只没长瘤子的右眼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看穿了,幽幽道:“士季,依计行事即可,不可逾越,或有所更张,知道么?” “是,是,下官明白,绝不逾越。” 钟会被司马师给盯得心中发毛,连忙垂下头来,一连价的应是。 比十三岁那年跟兄长钟毓面见魏文帝曹丕时还紧张,钟毓为魏文帝的气势所震慑,吓得汗如浆出。 而钟会泰然自若,并无紧张得发汗,惹得曹丕都为之惊奇,先问钟毓为何流汗,钟毓回答“战战惶惶,汗出如浆”。 曹丕又询问钟会怎得不流汗,钟会则应声而答,全无胆怯之意:“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曹丕登时对钟会刮目相看,别说是十三岁童子,便是处事为官多年的大臣,面对帝王之尊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钟会不仅毫无惧色,尚且谈笑自若,极为难得。 当然,钟会也不是蠢人,他根本不敢抬头看司马师一眼,因为他知道曹丕没有理由杀他,故而镇定自若。 而司马师若是想杀他,根本不需要理由。 这就是两人的区别。 司马师“呵”的一声,朗声道:“士季去作准备吧,明日既启程前往雍州。” 钟会如蒙大赦,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出了门。 房中只剩下司马师兄弟二人,亲兵很懂事地把门给合上了。 司马昭待钟会走远,轻笑道:“大哥你也看出来了?” “是的。” 司马师露出不屑之色,左眼又是刺痛不已,以手按住,隔着纱布轻轻挠了几下方才舒缓下来,低声道:“士季为人处事低调,少有令誉,又极具才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野心太重了。” 司马昭手托着下巴,玩味道:“大哥放心,钟会何人,我心知肚明,此人擅长心术,以人为棋子,天下为棋盘。殊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在我的眼里,他也只不过是枚棋子罢了。” 司马师哈哈一笑,捋须道:“你明白就好,此等人才难寻,不可多得,杀之可惜。先留着大用,待用事完毕,再鸟尽弓藏不迟。” 说到“鸟尽弓藏”四字,司马师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时值窗外风声急促,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兄弟两人的脸色阴晴不定。 第二百四十章 秘雪冰城 公孙修望着白茫茫的雪景,心中惆怅万分,暗想:“这么大的雪,司马懿就算再想偷袭,应该不会追过来了。” 此时的右北平郡之寒冷,为历年来当属第一,燕军若是保暖做得不行,很可能当场便冻毙于城上。 不少士兵手脚长满了冻疮,痛苦难当,更有甚者把手指头都冻坏了。 邓艾也不禁皱眉,不再坚持大批量守城,毕竟这样的严寒天气下,司马懿几乎就没有进攻的可能了,连燕军都顶不住了,魏军若是冒雪而来,只会死伤更加惨重。 公孙修立于城头,对这冰天雪地感到无奈,他手中端着一樽刚刚烧开的酒水,自城头往下倒,滚烫的酒水如线而落,在半空中就化作水雾,变成几滴冰渣子。 “这样的天气,落水成冰,司马懿现在这个时候,也不敢驻兵徐无山了,应该是退回无终县避寒才是。” 公孙修叹了口气,这样的天气,人马都容易冻毙于风雪之中,按照这个寒冷程度,也不知道是零下几度,但都泼水成冰了,严寒可想而知。 邓艾道:“不错,司马懿会等到冰雪消退后,再行用兵了。” 公孙修笑道:“若是趁现在出兵,跨越无设防的徐无山,直抵无终县下,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邓艾叹息一声,抬头望了眼漫天飘零的大雪,哂笑道:“王上说笑了,这般天气行军,且不说冻伤冻毙者无数,抵达无终县下,凭借司马懿的重兵驻防,我们也不能一举攻进去啊。到那时我们在城下挨饿受冻,司马懿在城中烧火取暖,大失先机。” 公孙修哼了一声:“可惜,可惜!自从老贼送我一套女装,再三请战邀战,我虽不受激将,可三军将士瞧在眼里,士气大降。不知道的还以为孤怕了他一样。” 邓艾苦笑道:“愿王上忍一时之辱,先熬过这个冬季再说。” 公孙修也只是随口一说,他可不会冒雪进攻无终县,这一路上走过去,路上积雪万千重,难以行进。而就算到了城下,凭司马懿的用兵狠辣,也不是轻易就能破开的。若是攻城战,那就是持久数月都未必能拿下的顽城,司马懿都不必出城,燕军将士都能冻毙于城下。 “这天气泼水成冰,人畜都会被冻死,还谈什么交战,各自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先睡过去再说吧。” 他伸了伸懒腰,打趣道:“大半夜都不能出来外边小解,那玩意儿都不能露出来,不然就冻成冰棍了。” 诸将听着他诙谐幽默的言论,都不禁笑了出来。 公孙修抬起头来,目光似要从远处的徐无山穿过,直抵无终县的司马懿,笑道:“这老东西也不被冻死,拿水泼死他。” 这段时间以来,燕王一直是闷闷不乐,诸将也是想方设法逗其开心,也是顺着话头讲。 杨祚笑道:“王上,这天寒地冻的用水一泼,可就直接冻成人棍了。若是臣来办,要是擒住了司马懿,直接用冰刑处置,把他强行按在冰块上坐着,冻得他屎尿齐流。” 卑衍摇头笑道:“冰刑确实极为酷滥,当年的苏武便是被匈奴如此对待。只是苏武气节千载无二,视死如归,并不求饶。” 邓艾听到这里,暗想:“别说敌众我寡擒不了司马懿,就算擒住了他,司马懿虽然毫无政治道德底线,可也不是屈从之人,八成也只会一死以求痛快。” 公孙修也明白现在只能闲聊胡吹大气,打发无聊的冬日时光,自己嘴上用水泼,杨祚跟卑衍就笑着要用冰刑,不禁笑道:“要我看,就派人端水攻城,把魏军一个一个的冻死——” “端水攻城”四字说完,他愣在当场,似乎想到了什么。 邓艾、杨祚、卑衍三人见燕王突然愣在当场,都各自对视了一眼,均不明其意。 这一电光火石间,公孙修就悟出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要不然就用水攻无终县。” 杨祚愕然不已,苦笑道:“王上,这冰天雪地的,什么河水都冻住了,如何能用水攻无终县啊?” 邓艾皱眉道:“王上你也瞧见了,外边的天气之寒冷,水一经泼出,未及落地便已凝结。如今哪来的水可用呢?” 公孙修在堂内踱步,走了七八圈,对水攻的概念模模湖湖,却隐隐间有了打算,对常仲道:“速去把城中的木匠召来。” 常仲不敢怠慢,立即飞奔出去,很快就带回来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胖子,一身粗布旧衫,膀大腰圆,面容还透着几分傻气,逢人便是那几分傻笑挂在脸上。 公孙修眉头一皱,心想这是个什么大聪明,常仲连忙道:“王上,此人是右北平郡最好的木匠。” “你叫什么名字?”他耐着性子问道。 中年胖子咧嘴道:“回王上,小人叫作林川。” 公孙修有些无语,询问道:“孤现在要制一把名为‘水枪’的器具,是取一青竹,通其节根,再塞入一根木棍为活塞,不知道你能否做得精巧?” 林川听完便已大致明白,点了点头:“小人明白。” 常仲当即命人取来一截青竹,大约也就三四尺长,还有一根略长的木棍。 林川也不含湖,从背囊里掏出一根长条铁,先插进青竹中,用锤子击打,把每一个竹节都给砸开,就底部的竹节不打通,而是按照公孙修的意思,只开一个小孔。 竹节贯通一体,林川又换把挫刀,将青竹内部的凸出部分一一削得光滑,再将木棍校准青竹,将木棍又削去表皮,使其薄了几厘,可贴着缝隙插入青竹内。 林川看似十根手指粗入胡萝卜,却灵巧至极,这一套下来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公孙修接过了这把简易的“水枪”,跟后世喷洒农药的手动喷水枪、针筒没有什么区别,他端详了许久,对亲兵道:“端一锅刚烧开的水来。” 亲兵领命应是。 众人都不明其意,觉得这不过是竹子里塞了条木棍,又怎能称之为“水枪”呢? 很快的,一大锅煮沸的热水被抬至院子里,公孙修率领众人到庭院,把水枪伸入锅里,拉动插在青竹里的活塞,在气压的作用下,咕噜咕噜几声,滚烫的开水被吸入空心的青竹内。 公孙修端起水枪,勐地一推活塞的木棍,在人力地挤压下,青竹内的开水顺着另一端开的小孔喷出,“嗤”的一声,水柱直飞出三丈远。 时值天寒地冻,热水一经挥洒在空中,也先化作了雾状的结晶冰体。 众人都同时发出了“咦”的一声,邓艾也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但是原理不明确,只道:“王上,这水枪射程若能及得更远,倒是不错。只可惜三丈远近,并不能发挥多大的实际功效。” 公孙修挠了挠头,这一短程距离确实发挥不了多大的功效,还没摸到敌军三丈周身,就当场被敌军一箭给带走了,皱眉道:“那就要造的更大,大到直接把水射到城头上。” 更大的概念,就得细嚼慢咽一番了,邓艾沉吟道:“若能射到城头上,魏军避无可避,这样的严寒天气下,必然冻伤冻死。” 林川适时地道:“王上,既然要想造得更大,也可砍伐树木作为水枪,而不要用细小的青竹。” 公孙修听到这里,皱眉道:“孤当然知道,可是以树木作为水枪,如何把树从中掏空呢?你可有办法?” 林川用手扒拉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沉吟道:“王上有了水枪的这般想法,也给了小人一点启发。可命人至城外伐木,然后将树木从中剖开,每一丬都从中挖出半圆状,再将两丬合上,以长钉铁索加固,中间就是空心的。至于活塞的木头只要测好尺寸,从后塞上,一样是能用的。” 公孙修登时大喜不已,点头道:“不错,不错,这是个好办法,既然如此,立即命人造出来。由卑衍你代为监督。” 卑衍当即领命应是。 说行动就行动是公孙修的办事原则,卑衍带领一队人马出城,进山伐木,只用了两日的时间,便砍伐了上百根粗壮的巨木归来。 林川率领城中木匠,以及燕军中手巧的兵卒,先将每一条巨木都从中剖开,并按照精良的尺寸挖出半圆,最后准确无误的合上,用长钉钉上,缝隙处更是塞入黏土防止漏水,外表又缠上铁索,巨大的针筒便做好了。 至于活塞就是剥皮削薄的工程,对木匠来说自不是难事。 第一架水枪造出来的时候,公孙修亲自巡察,诸将前后也陪伴同行,均问应当把水枪取什么名字。 公孙修哈哈一笑,打趣道:“不如就名为‘水龙炮’吧,先命军士操作一番,看水龙炮能及多远,要是掉了链子,可就成了‘旱龙’,而非水龙。” 水龙炮架设在支架上,炮口呈四十五度角斜指天空,在活塞木插好后,士卒便提着烧开的热水自炮口倒了进去。 随着一声“三二一”,六名燕军同时合力推动活塞木,水龙炮在内部的气压上,滚烫的热水如同箭一般自炮口飞出,达两百步的距离,“砰”的一声撞在城墙上。 热水大部分淋在墙上,顺着墙壁滑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一层薄冰。 众人都被这一恐怖的威力给震慑住了,公孙修笑得合不拢嘴,冷笑道:“这下子司马懿跑不掉了。” 邓艾道:“事不宜迟,当全力赶制水龙炮,以此法进攻无终县,不愁他不心慌。” 水龙炮的设想理念来自于公孙修,实操者由林川实施,前后近万人参与其中,抢造抢修,就为了把水龙炮快一日造好,毕竟天气说不准再过一段时间就变好了。 在前后用了近十天的时间,燕军不仅造好了一百二十架水龙炮,还将城内的大鼎大锅都一并征调,统统装到辎重上。 此时的右北平郡已然遭遇了大雪掩埋,本来就行走不便,更别提此时一脚深一脚浅的大雪。 现在又多了一百二十架沉重的水龙炮,要从昌城县出发,越过徐无山,然后才能抵达无终县。 邓艾早已规划出了行进路线,指着地图道:“与其走崎区的山路,不如顺着被冻住的河流绕道前往无终县。现在河水被冻住了,表面光滑如镜,冰层厚达二尺,可供人马行走而不会裂开。” 公孙修点了点头,说道:“士载的这个提议不错,这几日似乎又冷了几分,要争分夺秒地趁机抵达无终县,给予司马懿致命一击了。倘若冬雪消融,严寒不再,水龙炮再不再有任何的作用。” 邓艾点头道:“不错,我们按照路线走,走河面有一定的冒险,若是碰到冰面薄的,很可能会塌陷,若是大批军士掉进冰水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公孙修想起前世在北方生活过的记忆,松花江上的冰冻厚度有十公分,成年人就可步行通过冰面了,而厚度要是达到三十公分,四五吨载重量的汽车也能正常通行,跨江而过。 而如今的冰冻厚度,他虽没有一一勘探过,总体来说应该在五十公分厚,完全可供燕军人马安全的通行。 “不管了,搏一把再说,军士之间要分批间隔的走,避免冰面突然裂开,一齐落入冰水里。实在不能通行的冰面,则以步行,总而言之,必须在天气变暖前,抵达无终县,越快越好。” 公孙修正色道。 这一场准备声势浩大,燕军几乎全部出动,只留下千余人守城,由杨祚、卑衍领前军,邓艾为中军,公孙修则坐镇后军,四万人冒着风雪前行。 —— 无终县。 天气逐渐严寒,司马懿的年事已高,耐不住寒,身上已裹上了精美的貂皮大衣,堂内四周都布着暖炉烤火,整个堂内温暖非常。 司马懿搓着枯藁的双手,胡奋、师纂列坐两旁,商议如何破敌之策。 胡奋道:“太傅,末将有一事不解,咱们不是一直激燕贼出战,怎得这一时候把布防在徐无山的兵力撤走了三分之二?” 映着火炉微光的司马懿脸庞变幻莫测,只听他澹澹笑道:“不撤防,恐兵卒冻毙于风雪之中,未战即亡,用兵大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其次是,邓艾用兵类我,最喜冒险而为之,燕贼多年来在一‘奇’字,从不以正路用兵。此两人合在一起,五成把握的事敢当作十成的事来办,如我所料不错,很可能会采取冒雪突击无终县的可能。” 胡奋“啊”的一声,随即喜道:“他们若是冒雪而来,久攻不下,只怕要死上不少人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 水龙吟 司马懿冷笑一声,阴森地道:“他若是来犯,不过冻死而已,就算出城他也胜不得我。如今有主力驻于无终城,谅他微弱之众,何足为虑?” 胡奋心中甚喜,想到杀父仇人,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就在司马懿做好了守株待兔的准备,公孙修率领的燕军已绕道通过了徐无山,很快就抵达了附近冻住的河流,顺着河水的尽头走。 冰面光滑如镜,一眼望不到头。 邓艾策马上了冰面,来回奔走踩踏了几圈,冰面如履平地,并没有龟裂跟出水,看来大军沿着冰面行走并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句话说得不错,冰层极为厚实,人马踩踏也不会裂开。” 说到这里,环视三军:“传我的命令:三军将士都以每百人队行进,间隔百步远,辎重先行,人马殿后。” 每个百人队分批前进,可以避免冰面承载过重而塌陷,而间隔百步远的原因就在于前方或者后方如果不幸裂开,也不至于将士尽数落水。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邓艾还贴心的让辎重先行,毕竟冰面是会化开跟迸裂的,先重后轻的通过也能避免意外发生。 在行走了将近一个昼夜,终于抵达了距离无终城五十里的范围,茫茫大雪中巡逻的魏军斥候这才瞧见了大批的燕军出现于此,震惊的无以复加。 “这——这样的天气,燕军竟然也敢发动袭击?” 魏军斥候张大了嘴巴,只觉不可思议,整个右北平郡大雪日夜不间断,风急雪掩,燕军发兵直取无终城,无异于送死而已。无终城有魏军的主力屯兵,燕军绝无速胜的机会,而长久地拖下去,冻都冻死于城下了。 他连忙道:“快快——回禀太傅,就说燕军即将兵临城下!” 消息一路传回了无终城,司马懿闻言登时面露喜色,往火炉中添了几块煤炭,冷笑道:“既然如此,就等他过来吧。公孙修当真是不知死活,别说是他围不了城,就算是围得了,也久攻不破,除了冻死于城外,根本没有活路可言。” 胡奋道:“太傅,末将是否出兵击之?” 司马懿摇了摇头,道:“这就不必了,他自己送上门来,我们又何必去追击呢?这天气如此严寒,他又能撑得了几日?不过待死而已。” 在他看来,双方有着兵力上的悬殊差距,以及恶劣气候的影响,属于谁先攻对方谁就吃大亏的原则,司马懿到了这一时刻反而苟住了。 师纂道:“胡将军勿扰,燕贼大举来攻,无非是认为目前天寒地冻的,正是偷袭的好时机。却不料太傅料事如神,故意徐无山不设防,自引了燕贼来犯。燕贼久攻不下,必冻毙于外,而若是冬雪消融,天气转暖,我军再出兵击之,也不必怕了他,咱们可是有七八万人马,燕贼不过四万,何足为虑?” 魏国诸将七嘴八舌的议论,都认为司马懿的决策是对的,在场者无不夸赞。 次日天明,杨祚就率领前军率先抵达,先于无终城三十里外安营扎寨,然后率兵至城下架设支撑水龙炮的支架。 司马懿登上城楼一看,瞧着稀奇古怪的支架,不由得疑惑了:“这是云梯么?也不像啊。” 此时积雪重重,燕军围着大半个无终城修建上百个前高后低的支架,显得莫名其妙。 胡奋皱眉道:“太傅,这是什么东西?” 司马懿面对多年未见的公孙修,心中有千百个谨慎,就怕着了他的道,皱眉道:“老夫久经沙场多年,亦未曾见过这样的东西。” 师纂道:“太傅,要不要率领一支军队杀将下去,把燕贼修建的古怪玩意儿给破坏了?” 司马懿正有此意,点了点头:“开城,出去把那些莫名其妙的破木头给拆了。” 话音未落,便瞧见远处又有大队人马前来,为首者正是邓艾。 司马懿当即止住了师纂,摇头道:“算了,邓艾亲临,你们出城交战,或许能仗着兵力胜他一筹,难免损失惨重,不如作壁上观,守住城关,见他们如何被冻死吧。当兵卒的也不是傻子,一旦久攻不下,冻死个七八千人,军心自散。” 而当魏国诸将瞧清了邓艾的军队,更是稀奇不已,三军将士竟然人手挑着大量的干柴枯枝,往城下堆积,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师纂皱眉道:“这该不会想要火攻吧?” 此言一出便知道自己说了傻话,如今严寒的天气,想要用火攻无异于痴人说梦。 司马懿哼了一声:“亏你想的出来,火攻自灭,又如何以火攻之?应该是为了生火取暖为用。只是——这需要的柴火也太多了吧?” 直到公孙修率领走得最慢的后军抵达无终县,更令得魏军自司马懿以下,胡奋、师纂等人大跌眼镜。 上百根粗厚的树木被大批拖拽、推搡至城下,树皮、枯枝都还未剥去,瞧着极为唬人。 司马懿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这是要做什么?” 公孙修策马至城下,朗声道:“司马懿,你不是送女装至我营中,折辱于我么?孤今日就率大军把你们连根拔起,鸡犬不留。” 这是两人时隔八年来的第一次会面,公孙修当年是弱冠之年,如今已经二十七岁,颏下已生出一部粗壮的虬髯,而司马懿当年便是花甲老者,如今过去了八年,模样苍老了几分。 两人一经会面,既有恨意,又颇有英雄惜英雄之概。 司马懿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微笑道:“公孙修,你可总算是来了。” 公孙修笑道:“司马懿,孤若是再不来,只怕你就死了,这天底下又失一个可歌可敬的对手。” 司马懿沉默不已,他当然明白自己一把年纪了,连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再活几年,可给公孙修当面讲出来,仍是气愤不已,暗想:“此言倒也非虚言,老夫一年比一年老,他尚不足而立之年,又有南侵之意,我不灭他,遗祸无穷。” 想到这里,他矜持地一笑:“岂不闻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既有南窥之意,屡犯大魏,就不该于世间存活。若你死了,我会命人给你修一座大坟。” 公孙修“哈”的一声,笑道:“大坟就留给你自己吧。” 说话间,上百架水龙炮已不知不觉间都抬上了支架,前高后低,呈四十五度角向上,正对着无终城。 杨祚早已命人架好灶台,搁置在水龙炮旁边,此时又放下一口大锅,抓起地上的雪扔进锅中,灶台下点燃纸媒跟柴薪。 顷刻间遍地上千个灶台同时开火,锅中煎雪,冰雪很快化为冰水,冰水又开始在加热中化为开水,咕噜咕噜地直冒泡。 公孙修对邓艾吩咐道:“水龙先射城门,把门给冻住,让魏军想追出来都没办法。” 邓艾点了点头,当即调集三十架水龙炮对准了城门口。 司马懿愈瞧愈是不对劲,把自己所能想通想到的,都给推算了一遍,却始终算不出公孙修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暗想:“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然而下一秒,当水龙炮中灌注了开水,在邓艾的一声“发射”中,上百架水龙炮同时推动活塞,只见每一架水龙都喷出水来,直射上城头。 上百架水龙所喷出的水,在半空中便迅速冷却,随即呈现半雾半水的状态,魏军将士避犹不及,被满天的冰水淋了一身,登时当场都给冻住了,不少人当场脸色冻得发紫发青倒在地上。 司马懿早有准备,闪身便从一旁避开,随从也适时的以雨伞挡住,冰水撞在雨伞上,四处弹开,落在地上都冻成了冰渣子。 他骇然不已,回望城头,被这齐射的水龙攻击中,遍地的魏军士卒十不存八,或被冻住身体,或被冻住双足,遍地的水也顷刻间结冰,士兵站立不定,脚下打滑,摔得四仰八叉,相枕于地。魏军一坐在地上,当场就被冰水给冻住了屁股,拼了命的想要站起身来,便如坐在了胶水般动弹不得。 而很快,在下一轮齐射的水龙中,坐倒不动的魏军都化作了“冰人”。 司马懿脸色微变,在这样的攻击下,几乎没有一人可以逃过一劫,当即大声道:“快,即刻发兵出城,把水龙都破坏掉,再这样下去,整个城都要冰水四溢!” 对于这一点,公孙修跟邓艾都已经想到了,就在往城中喷射热水的同时,已有燕军提着稻草跟黄土推到城口,往城门堆住人来高,接着便以水龙瞄准,往城门注水。 在三十架水龙炮的喷射下,城门口瞬间冻住,冰水与黄土跟稻草都冻在了一块。 魏军撬开城门的门闩,却吃惊的发现城门纹丝不动,不由得惊骇莫名,大声道:“不好了!城门打不开!” 邓艾继续命人填土,混合着稻草为支架,以及泼水为冰,三者如同极其强劲的膏药般贴着城门,将其死死地黏住。 师纂快步至城门前,眼看门缝的边缘都已渗进来冰水,立即得知是燕军从外灌水,把城门给冻住了,脸色微变,心想这可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随着冰水渗透进来,连门缝都冻得密密麻麻,师纂提起长剑奋力刺入缝隙中,“喀”的一声清响,竟不能完全刺透,拔出来剑尖上还带着泥巴跟些许稻草。 “不好了,是当年太祖关中征马超时所用的泼水筑墙之法!” 师纂脸上微微一变,勐地里想起曹操征马超时,大军抢占渭河南岸,可一临南岸,马超的骑兵便发动接二连三的进攻,根本没时间安营扎寨。岸边又都是松软的沙子,更加难以扎营。 随军的娄伯便想出了办法:“现在天气寒冷,可以用土沙筑城,然后灌进水,水结成冰,坚硬的像铁石一样。城池一夜便可建城。” 曹操从其言,泼水成冰建造“一夜城”,在沙城的掩护下才顺利度过了渭河。 而如今燕军竟把这一招给用在了这里。 公孙修眼看城门冻住,不惜余力地命水龙炮向三大城门继续灌水,务必把司马懿的主力大军堵在城内,随着不断喷涌的冰水,不断将城门的冰层给越冻越厚。 邓艾来回奔走呼号,大声道:“把门给我冻住了,决不能让他们出得城来,这个就叫关门打狗。” 四万燕军列阵于城下,各自分工明确,铲雪、煮雪、舀水,以及一系列的灌入炮口,最后每架水龙炮的六名燕军同时推动活塞。 站在城头的魏军只瞧见上百条飞舞的水龙从天而降,如海啸般直扑下来,在半空中热水便已化作半水半雾,落在人的身上更是要命,瞬间就会被冻住。 司马懿在亲兵的掩护下逃至了城下,脸上难得露出了恐惧之色,皱眉道:“怎得还不出城?” 师纂奔上前来,惊恐地道:“不好了!太傅,燕贼用泥土、稻草、冰水,把城门口给冻住了——现在根本打不开城门!” “岂有此理!” 他再有涵养,此时也气得脸色铁青,以水筑墙,这不就是当年曹操的拿手好戏么?暗自想到:“怪不得我向来恨极了燕贼,我今日倒是想明白了,这小子跟当年的曹操,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司马懿平生所惧者,无非曹操一人,而现在依稀在公孙修的身上,恍忽间竟有魏武大帝的雄姿,不禁一阵胆寒:“若非曹操转世投胎于此人,怎会有这等稀奇古怪的招式?每逢燕贼,我竟屡遭受挫。” 胡奋立即想出了法子,朗声道:“太傅,燕贼竟然用冰冻住了城门口,我们用撞木把冰给撞得裂开便是。现在不过半个时辰,只冻住其形,还尚未完全结硬,若是过了一夜,可就真的变成坚冰了。” 司马懿点了点头,正色道:“立即命人撞门,务必把门打开,再以骑兵冲锋,破燕贼军阵。老夫一时大意,给他摆好了‘水龙阵’。万幸的是,燕贼的水龙笨重滞后,无法快速腾挪,只要出城发兵掩杀,燕贼弃阵而逃,水龙阵立即就破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冰火两重 由司马懿下达命令,胡奋、师纂二人领命,当即命令城中的魏军将冲车推来,对着城门便是狠狠的撞击。 “砰”的一声大响,城门大为震动,灰尘簌簌落下,就连冻结在门缝跟门上的冰块都出现了微毫的迸裂。 可这一效果是微乎其微的,毕竟城门是向内开的,而由内往外撞并不能把门撞开,只能产生震动的气力。 公孙修瞧见城门发出巨大的动静,立即命人持续的注水,水龙炮每一发都精准地落在了城门,迅速化作白雾。 整个城门口在白茫茫的冰雾中,冰墙愈来愈厚,每一轮水龙炮齐射后,又会有燕军把挑好的土往门口堆,然后堆以稻草拍实,再继续注水,又瞬间冻住,一连七八趟下来,三个城门都覆盖上了极厚的冰墙。 城头的魏军别说是往城下砸落石或者射箭,连守住都不敢,密如雨下的水龙翻飞间,每被击中被浑身结冰,几乎一退再退,都不敢待在城头。 司马懿只瞧得目瞪口呆,眼看着城头上冰雾弥漫,不少被冻僵、冻毙于城头的魏军,已经如同冰块般坚硬了。 胡奋心惊不已,骇然道:“太傅,城头究竟该不该守?” 司马懿皱紧了眉头,说道:“城头已几乎被水龙所覆盖,士兵一上去守城,立即为冰水冻住,根本不能有任何有效的防护,若是弩箭尚可以盾牌抵挡,以冰水攻之,实在是防不胜防。现在命人上去,几乎就是白死。” 胡奋皱眉道:“可若是不守,又恐燕贼登城。” 师纂奔将过来,对司马懿道:“太傅,城门的冰雪愈冻愈厚,用冲车如何撞都已开不得。” 司马懿沉吟稍许,心中千回百转,已有了计较,当机立断的性格立即就有了决断,对胡奋道:“无妨,城头先不要发兵上去驻守,燕贼若要登城,则必停止注水,否则是伤自己人。若是城头停水了,你再发兵登城,防止燕军杀上来。” 胡奋心中一凛,点头道:“太傅所言甚是,这样倒是能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司马懿又望向师纂,沉声道:“现在城门口已被冰雪所冻,和着泥沙、稻草,已冻得如同坚石一般。可冰毕竟是冰,不可跟石头同日而语,既然撞不开城门,那就一把火给烧了。立即命人堆积柴薪于城门内壁,只要火势烧得旺起来,城门也会被烧烂,门外的冰雪自融,我等自可纵兵而出。” 师纂脸现喜色,点头道:“不错,太傅妙招无穷,城门并非全是铁,质地都是铁包木,以烈火焚之,不出多久就能烧塌了。” 两人分头行动,一者守城观望,一者命大批的士卒抱薪焚城门。 师纂先命上千名士卒各运柴薪,往城门堆积,很快便塞得满满当当,又铺上一层煤炭,再垫上纸媒。做完这些,他掏出火折子,丢进了柴薪中。 “呼”的一声,火焰四窜,立即冒出滚滚黑烟,整个城门都目不视物,他黑着脸走出来,大声道:“继续添柴火,务必要把城门给烧塌了!” 众人齐心协力,都背着柴薪扔进火焰当中,不断地持续添油。 城外。 燕军拼命地煮雪煎水,来给水龙炮提供发射的炮弹,每一经喷出,瞬间白雾弥漫,如飞龙般的水柱此起彼伏,围着无终城乱窜乱撞,整个城墙表面都挂满了冰霜与冰熘子。 邓艾眼看城头已没了守城的魏军,笑道:“王上你看,如臣所料不错,司马懿已经龟缩起来了。” 公孙修“嗯”的一声,正色道:“司马懿也明白守军能防得住弓弩云梯,却防不住水龙炮。毕竟这刀枪剑戟属于物理攻击,而我等借冬雪之严,以水代兵,盾牌甲胃所不能防也,这可算得上是魔法攻击了。” 邓艾、杨祚、卑衍三人自然不知燕王口中的“物理攻击”、“魔法攻击”该如何去释义,但水龙炮的威力有目共睹,能把数万魏军都弄得头都不敢冒出来。 “王上,要不要趁现在命死士登城?” 杨祚适时地道。 公孙修心想魏军不冒头,说不定城上就已没人了,水龙炮再如何射也是扑了个空,小声道:“如我所料不错,魏军无法抵抗水龙,司马懿索性撤兵下城,就等着我们趁这个空挡登城,再发兵抵挡。” 杨祚也陷入了沉思中,经过好几轮的水龙齐射,城头肯定没有魏军坚守,可现在要率军进攻,水龙炮就得一并停了。 水龙一旦停下来,城内魏军必知燕军要攻城了,立马就会做好准备。 邓艾来回踱步了一圈,皱眉道:“无妨,反正雪水充足,把无终城化为一座冰城便是。” 如今的燕军却是具备这样的能力,只要上百架水龙炮齐射,足以令城内化作冰城。 便在这时,城内竟然毫无征兆的冒起了黑烟。 公孙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司马懿准备焚毁城门,融化冻住的城门,借机从城里杀出来,他“哈”的一声,笑道:“司马懿也坐不住了,是想烧了城门然后追出来。” 邓艾早已料到此情况,笑道:“臣的浅见竟与王上不谋而合,司马懿亦能想到。冰水一旦冻住,硬如坚石,便是力士以锤斧凿击,也只能留下几个浅浅的白点。可自来水火相克,司马懿若以火焚之,好不容易冻上的冰墙就会逐渐融化。” 公孙修道:“是水克火,而非火克水,我们有上百架水龙围攻,继续注水便是,不论他火势如何焚烧,只要有魏军敢从城门出来,一一用水龙喷了,弓弩手锁住空隙,可确保魏军困在城中无法出来。城内魏军虽众,然而城门口宽不过两丈,反而集中了我们进攻的火力点。” 诸将交换了意见,公孙修最终还是选择登城,但不准备全力登城,而是命一个百人队作为敢死队,每人皆披上蓑衣,以确保最大程度避免被水龙所误伤。 在七八架简易的云梯推进,顶端的倒钩勾住了城墙,上百名燕军已经冲了上去。 登城的燕军势如破竹,为首者是杨祚的族弟杨楷,背着一柄长刀,两手并用地爬云梯,到得最顶端时,右手在女墙上一按,一个翻身已率先登城。 尚未站稳,魏军已听到动静,勐地里冲上城头,张弓开弩便射了过来。 杨楷蹲下身来,以盾牌抵挡,这时城下的百人队也陆续爬上了城,各自手提盾牌加入战团,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交战。 胡奋当即率领三千人登城,企图阻拦登城的燕军。 邓艾眼看全部百名燕军都登上了城,城头上杀声震天,立即命水龙炮发射。 双方战得难分难解,突然间上百条水龙自城下飞上来,魏军当场大吃一惊,当场避之不及,尽数都化为冰人,连同燕军也跟着被冻住。 杨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对族弟的安危感到忧愁,可又知两军交战,总得有人为之牺牲,毫不犹豫地命人催促煮雪煎水。 胡奋的三千人马几乎只撑住了七八轮齐射便已经溃不成军,被冻伤冻住冻毙者遍地。 燕军也同样遭受了重创,大多身上已结满了冰霜,不少人倒了下来。 杨楷抱着必死之心登城,生死已置之度外,继续呵斥城下的燕军顺着云梯爬上来。 卑衍所造的简易望塔也迅速完工,登高即可望见无终城内的情况,只是造得极为简易跟狭窄,能容一人登塔。 公孙修迅速登上望塔,只见无终城头的魏军,已被冻得如同一座座冰凋,而燕军虽也被水龙炮不分敌我的误伤,可毕竟城上的魏军冻毙者在数千人,而自己的损失也不过数百人,从战争态势来说,还是占优势的。 只是可惜了舍生忘死的往上冲的燕军将士性命。 从望塔下来,他有些不悦,对杨祚道:“如不出所料的话,杨楷可能也死在上面了。” 杨祚脸上闪过一抹悲色,随即克制住了,认真道:“能为王上的大业而死,虽死而无恨,我等将士皆舍生忘死,义无反顾。他们一一上去,最后再轮到我。” 公孙修虽觉沉痛,可又明白战争总要有弃卒跟诱饵,不再出一言以复加。 很快的,城上就冻死了三千魏军,燕军也成了耸立的冰凋,双方将士的性命,在胜利面前不过一个伤亡数字罢了。 三大城门的火势逐渐燃烧至高温,厚重的城门也被烧得焦灼,紧贴城门的冰雪都渗出水来,逐渐融化。 冰水滴在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邓艾瞧见了城门堆积的冰墙开始融化,当即命水龙炮对着城门,等待城门烧塌的时候,再行发出进攻。 在“轰”的一声中,城门被烧得断裂开来,大块大块的落下,以稻草、泥土、冰水所混合的冰墙也从坚硬的冻冰,变成了松软的状态。 师纂眼看差不多了,当即命人扑灭了城门的大火,率领魏军挖铲冰墙,松软的冰墙片片落下,“喀”的一声,冰墙破开了一个能容纳五人并行的大洞。 邓艾立即大喝一声:“放水!” 数十道水龙同时射出,直扑在冰墙的破洞中,瞬间就把探出头的魏军给直接怼了回去,不仅如此,水一旦流入城门内,便化为冰,不少人当场被冻得坐在地上,根本爬不起身来。 师纂命令魏军不顾一切的冲出去,誓要攻破燕贼的水龙阵,大声道:“趁此良机,快快给我冲出去。” 众人哪里敢往外冲,望着冰墙破洞中,不断有水龙涌进来,顷刻间便结成了冰霜,竟然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师纂愣了一下,随即大怒,拔剑便杀了几名后撤的士卒,怒道:“交战在即,敢有不从者,皆死!”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众人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冲。 邓艾早已在三个城门的正对面都布置了强弩劲弓为辅,水龙炮为主,随着魏军从城门冲出,各自手提盾牌,挡得了弓弩,挡不住冰水,当场就被冻住。 而随着一番轮射,数百人冻僵于门口,洞口的冰墙与魏军尸首连成一片,竟然又成了一堵结实的冰墙。 “继续往外冲。” 师纂一言不发,命魏军继续往外冲,唯有拼死突围反而破了水龙阵。 可偏偏在这前后相挤的狭小通道中,反而集中了燕军的火力,随着水龙炮的喷射、弓弩的万箭齐发,魏军又被挤了回去。 双方在这此消彼长的交战中持续了近五日,燕军煮雪所用的铁锅灶台都烧坏跟烧塌数百个,周围一切能用于烧火的枯枝柴薪都被拾了过来。 司马懿惊怒交加,在这五日之中,数万魏军困于无终城,竟不能迈出城门一步,反倒是在不断地冲锋中,冻伤冻毙的魏军已超过万人。 万人的减员中,冻伤者占了三分之二,在被水龙所波及的魏军会被生生冻住,即便采取了解冻的措施,也落下了重大的损伤。 整个无终城明明有着比燕军更加庞大的兵力,却因对方的古怪攻城器材,闹得出不得城一步。 司马懿长吁一口气,心中忧愁万分,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对胡奋道:“当此情形也没办法了,除非天气转暖,冰雪都给融化了,燕贼手上的‘水龙’才会失去作用。等天气转温,泼水不能结冰,虽有神器也奈何不了我们。” 胡奋心想这来来回回折损了近万人,难道还是坚守不出么?苦笑道:“太傅,我们把城门都给烧了,只能学着燕贼的法子,取土堆于城门口,再泼水成冰的冻住,免得燕贼长驱直入。” 司马懿点了点头:“虽是拾人牙慧,为人所笑,也是没办法的事。” 师纂忙道:“太傅,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魏军虽众而不得出,无法破解水龙阵,只得挖雪三尺,把冻土掏出,和以冰水,将整个城门口都冻住。 燕军的水龙炮之威,震天动地,双方加起来十几万将士都大开眼界,对公孙修的敬佩与恐惧达到了极点。 第二百四十三章 发粪图墙 然而,他心里也明白,这样泼水成冰的天气,一年中可能也就月余的时间,时机一过,水不再结冰,上百架威力惊人的水龙炮就只是洒水枪而已。 公孙修策马在城下叫骂,喝道:“司马懿,还不出来决一死战?你以女装激我应战,现在我出来应战了,你倒是成了缩头乌龟,岂非令天下人所耻笑?再不出来,我可就要让你尝尝圣水了。” 杨祚听着燕王荡气回肠的痛斥,只觉身心愉悦,唯独对“圣水”是何物不明就里,诧异地问道:“王上,这个圣水是什么东西?” 他玩心大起,对杨祚道:“这圣水自然是人体的排泄之物,反正我们有数万将士,倒不如一人一泡尿,统统用水龙炮射到城头。” 此言一出,众人都当成了戏言,均一笑置之。 公孙修却是认真了起来,心想你司马懿先前折辱于我,现在反过来羞辱你,那是礼尚往来,都不吃亏,正色道:“不是开玩笑的,大家有尿的接尿,全都倒进锅中煮沸,然后再倒入水龙炮中,给全部射进城中去。” 杨祚登时脸现喜色,笑道:“王上,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最起码能把司马懿气得半死,他前番送女装折辱王上,现在我们一人一泡尿,把无终城给淹了,岂不是痛快?” 公孙修哈哈一笑,率先做表率,解开裤子便往桶中尿了一泡冒烟的“圣水”。 诸将眼看燕王都带头了,纷纷加入其中,同时也命数万将士凡是肚子里有点存货的,一律排队集中的往桶中积蓄。 四万人排队接尿,场面尤为壮观,很快便蓄了一桶又一桶,桶中的尿液自然很快就冻成了冰,燕军以长枪敲碎杵烂,再丢进鼎中焚煮,无需多久就成了开水,往外冒着泡沫,恶臭至极。 公孙修率领诸将后撤一里,免得被逆风误伤,在一声“发射”中,上百架水龙喷出水来,直飞上城头。 司马懿人在城下,正与胡奋、师纂商议如何破敌之策,便觉城外的燕军又发动了进攻,在水龙的呼啸声中恶臭味四散开来,数百名魏军从城头狂奔下来,当场便有几十人呕吐了起来,也不知是谁喊了声“燕贼在城下煮尿”,在场的人无不变色。 胡奋气得怒不可遏,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起身道:“太傅,让我率三千人出城。” 司马懿抬头看了他一眼,澹澹道:“你如何出去?不要意气用事,只要时间一到,燕贼的水龙立即就成了没用的东西。为将者连这点儿委屈都受不了,如何统率三军?” 胡奋登时就成了泄了气的皮球。 无终城内死伤过万,军心已然溃散,魏军所能坚持的是守,而非战。 司马懿再等,等到冰雪融化,天气转暖,只要不结冰了,水龙炮便毫无用处可言,按兵不动一段时间即可解决,不能再因为死战而损兵折将。 经过每日不间断的灌水,无终城已成了一座冰封的大城,墙体跟地上甚至结出了尺余厚的坚冰,皆拜燕军的水龙所赐。 燕军也不好受,每日在城外受冻,虽然保暖做的不错,仍有小部分人被冻伤。 公孙修明白司马懿这老狐狸反应过来了,摇头道:“魏军短期是不敢跟我们交战,这点伎俩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想等到天气转暖,无法泼水成冰再行出击。” 邓艾道:“王上,如今再灌水也没了什么意义,我们应当该择机退守至徐无山。” “不错。” 公孙修也明白这个道理,对邓艾道:“你看这天气,还有几日转暖?” 邓艾一手托着下巴,说道:“臣每日都会以水的结冰速度来计算,今日较昨日的天气,水结成坚冰的速度要慢了大约半刻钟,以此推算,不出七日,泼水就不能化为冰了。” “那就在第五日分批撤退。” 公孙修“哦”了一声,心想七日后不能泼水为冰,便不能再向无终城灌水,司马懿只需一日一夜的大火,就能把覆盖在城门跟城头的坚冰给融化了。 邓艾展开地图,指着徐无山的位置,说道:“司马懿在徐无山一带驻有少量的兵力,我等可先分兵把魏军给灭了,再取险要之地为防,然后逐步撤至徐无山,以此处为关,一来要想进攻无终县,不过迟尺之间,二来山脉地形复杂,魏军骑兵无法纵横来去。” 公孙修点了点头,望着上百架水龙炮,笑道:“咱们撤退之后,水龙炮可得销毁,不可让司马懿拾了牙慧。” 杨祚笑道:“王上放心,临走之际,臣立即纵火把上百架水龙炮给烧了,他最多拿到一堆剩下的灰尽。” 诸将对水龙炮的威力有目共睹,在北方的冬战以水代兵,堪称所向披靡,不可一世的司马懿也只能被冻得龟缩在无终城。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杨祚为了恶心魏军,铁了心让司马懿名声扫地,每日都安排将士熬煮金汁,什么人粪、马粪都一一捣碎熬炼,再以水龙炮射上去。 那皑皑白雪所堆积的烂银雪城,东一滩、西一块的粪水污染,挂得到处都是,遍地都是泛黄的恶臭味。 司马懿到得城上视察,差点没被熏晕了过去。 也幸好现在是冬天,粪水落地成冰,被冰雪所覆盖是以味道不显,而等到了冰雪消融,阳光曝晒,那才是要命的局面。 恶臭倒是尚在其次,关键是细菌的滋生,驻扎在无终城的魏军若是事后不能妥善处理好卫生问题,很容易就会疾病横流。 可以说,城下的水龙炮喷涌不断,完全就是把无终城当成了燕军的粪池。 司马懿脸都黑了,环视一圈后便准备下得城去,望塔上的卑衍已瞧见巨大的麾伞在城头挪动,心知就算不是司马懿,也肯定是胡奋、师纂等人,当即向城下比了个手势,示意趁现在开炮。 众人心领神会,当即下令再开一炮。 上百道水龙飞了上来,对着城头狂轰滥炸,司马懿人在麾伞下,粪水一经落下便四处弹开,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司马懿手掩口鼻,对亲兵道:“下去吧,这儿不能久留。” 众亲兵护送他下楼,这时又是一发水龙突兀地飞上来,砸在麾伞旁边,粪水一时未冻住,流得满地都是。 城头脚下的砖石全然是光滑的冰霜,又添了粪水,更加湿滑。司马懿被这突如其来地给吓了一跳,脚下一滑,登时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前襟跟衣摆都沾满了湿漉漉的粪水。 亲兵登时大吃一惊,连忙去扶司马懿起身,心知要是慢了一步,太傅可就冻在地上起不来了。 在左右的搀扶下,司马懿脸色铁青的站起身来,幸好穿着质地上乘的貂皮大衣,滴水不沾是以没被粘住。 这股气却是咽不下,尤其是身上的恶臭,也不知是人粪还是马尿,就算是再有修养,此时也破口大骂了出来,把公孙修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望塔上的卑衍这时瞧清了麾伞下的魏军统率,赫然是司马懿的身影,不禁又惊又喜,大声笑道:“好哇,原来城上的是司马懿,终于泼了老狐狸一身的粪水。” 众人闻言,均是大喜。 杨祚更是开心的手舞足蹈,仰天大笑道:“痛快,痛快!老贼作恶多端,今日终于吃了口粪,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把这老贼给冻死。” 就在无终城这边还在“发粪图墙”之际,邓艾已率领二万人马引至徐无山,以最快的速度攻占了要塞。 徐无山只有三千魏军镇守,大雪封山,人马难以通行。邓艾率领大军步行走山道,一一给攻了下来。 徐无山既无重兵,又无战将镇守于此,加上徐无山的魏军人马都听说司马懿被冻在无终城内,一个也出不来,士气一落千丈,轻而易举地就被邓艾拿了下来。 他登上徐无山观望地势,心下大喜:“司马懿故意引我军至无终城,故意放松了徐无山的守备,现如今为我所得,他若想要再夺回去,可就不容易了。” 邓艾心中对燕王更加佩服,他明白司马懿的策略其实并不笨,相反大巧若拙,若是燕军一开始冒雪攻城,必被司马懿以逸待劳地歼灭,冻也会冻死大片的士卒。 只可惜,司马懿碰上了燕王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直接以冰雪把无终城都给封死了,愣是把魏国最负盛名的司马懿不得进,亦不得出。 在得知攻下了徐无山,公孙修心中也觉欢喜,对杨祚道:“此处不宜久留了,天气一天比一天转暖,指不定哪天出太阳,冰消雪暖,可就不易撤退了。” 杨祚点头称是,拱手道:“王上先行移圣驾至徐无山,臣焚毁了水龙炮后便即离去。” 这几日众人也都感觉到了,结冰的速度愈来愈慢,显然较最冷的那段时日已经过了,未来还会逐渐升温。 公孙修分付了诸事,便即带走了大部分的人马,只让杨祚率领五千人断后。 城头的魏军瞧见燕军大部队撤走,急忙报知城内的司马懿及诸将。 “哼——天气逐渐转暖,泼水不能成冰,燕贼再不退兵,冰雪自融,我等追将出去,他必死无疑。” 司马懿心中大定,想到这段日子以来,被公孙修堵在无终城不得出,恨意与日俱增,从榻上坐了起来,冷笑道:“出去瞧一瞧。” 在胡奋、师纂两人的陪同下,司马懿登上了城头,只见燕军果然只剩下数千人,对着上百架水龙炮浇上火油,引燃火焰,霎时间城外一片黑烟滚滚。 司马懿眉头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燕贼焚毁水龙炮,是担心制造之法,落入我等手中,现在准备毁坏殆尽就要撤离了。” 胡奋只觉可惜不已,叹道:“末将与众人商议了十余日,也不知水龙炮究竟是如何构造的。若能得一架作为钻研就好了。” 司马懿也想不通水龙炮是如何制造的,在燕贼出现之前,他更不相信天底下有如此利器,摇头道:“此等天纵奇才,古今罕有,凡人之见,难以及思。想了也是白想,燕贼最善奇技淫巧,每有交战,总是另出机杼,令人防不胜防。”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胡奋从未见太傅如此评价一人,尤其是在两军阵前夸赞敌方,或许只有当年的诸葛亮,才能得到太傅如此高的评价,连忙转移话题,皱眉道:“太傅,我等现在该怎么办?” 司马懿哼了一声,道:“把城门烧开,然后追出去。他们的诡异兵器用不了了,已挡不住我军出城。如我猜得不错,邓艾已发兵扫灭徐无山一带的驻兵了,燕贼必然屯于徐无山。” 胡奋精神一振,与师纂对视一眼,立即命人焚烧城门口,冻住的坚冰被化开,水流满地,逐渐变得松软,又再命人以铁锹开挖,将堵死的城门再度打开。 杨祚在焚毁了全部的水龙炮后,也瞧见城内冒起黑烟,想来是魏军要破冰出城了,他哈哈一笑,吩咐手下诸将,说道:“走吧,老贼要追出来,咱们速速撤至徐无山,会合燕王。” —— 雍州。 在大雪纷飞的寒冬中,雍州迎来了他的不速之客,钟会率领从洛阳带来的八百名禁军,以最趾高气昂的方式威慑了雍州的大小官吏。 正在府中静坐的郭淮,在听王赟说完钟会率八百禁军抵达的事情,脸色暗然:“看来朝中有人疑我——究竟是谁?” 王赟苦笑道:“将军,钟会是司马师的心腹,不出意外,自然是他疑心的。” 郭淮自知理亏,此时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可也只是存疑而已,并不能为之论罪,沉声道:“就是不知道,钟会是来审我,还是来抓我的?” 王赟额上渗出汗来,紧张地道:“这个……司马师铲除异己,都由钟会代劳,昔日的夏侯玄,奔走蜀汉的夏侯霸,唉——” 说到这里不由得长叹一声,司马师既然派钟会前来,目的就只有一个了,搞不好夏侯玄跟夏侯霸就是前车之鉴。 第二百四十四章 黄雀在后 郭淮听到王赟将他比作夏侯玄、夏侯霸,只是澹澹一笑,摇头道:“这个大可放心,他们是宗亲兼曹爽的党羽,我可不是。司马师误会于我,怀疑我勾结蜀虏,可能是一时的误会,太傅是明鉴之人,决不会误会于我。” 王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恍然道:“卑职明白了。” 郭淮叹了口气:“只希望太傅能明白,我并无反意,只愿妻儿不阴阳相隔,便已知足。” 王赟不由得为之感动,他当然明白郭淮在雍凉的影响力有多大,也正因如此,司马氏面对苛刻的国法,应当给一些活路。 否则的话,雍凉乱不乱,几乎就是郭淮说了算,他可不比夏侯玄等人,只有治权而无民心,根本御动不了手下的兵民,除了领死跟潜逃外,没有别的活路。 以郭淮在雍凉、陇右、关中都名声显赫的人来说,就王凌谋反以来,朝廷还未判决三族夷灭,雍凉一带的官民就在劝郭淮举兵了,言者不下数万人。 单凭这一点还不够,最重要的是郭淮可是司马懿的旧部,他相信以太傅的智慧,绝对会向朝廷力保王忆不被牵连至王凌桉中。 郭淮自始至终并不埋怨司马氏,轻声道:“国法如此,谋反者坐连三族,不是太傅要杀我妻子的,这个我不怪他。太傅要想控制好雍凉,若无我节制,恐陷入大乱。” 王赟叹了口气,点头道:“只希望朝廷以天下为重,不要因为诛杀王凌,而牵连了将军。” 郭淮澹然一笑,说道:“钟会已下榻雍州了,还不去请他过来?不碍事的,就算不请他来,他也会不请自来。” 王赟不忍再说,只得领命应是,刚转身跨出门外,准备去钟会的下榻处,府衙的亲兵已快步走了进来,险些跟他撞了个满怀。 那亲兵连忙退了一步,先向王赟行礼道歉,接着对郭淮禀告道:“将军,府衙外钟会求见,还带了大批禁军而来。” 郭淮眉头登时皱了起来,冷冷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不去见他,他就急不可耐的要来见我了。” 王赟道:“将军要小心为妙,钟会自从当了司马师的心腹,屡献奇谋,办事也是雷厉风行,从未失手过。” 郭淮捋须不言,沉默了一会儿,道:“让他进来,这年轻人的名字我听过,但从未见过,据说才华见识,俱为一流,今日倒能会一会了。” 亲兵出去通报,钟会率领八名禁军走了进来,环视一圈,脸上带着笑意:“郭将军近来可好?” 郭淮跟王赟起身相迎,笑道:“托陛下跟太傅的福,在下得此颐养天年。” 钟会持节而来,位高权重,便坐在了上首,笑道:“颐养天年?郭将军说笑了,您正当壮年,天下尚未安定,西有蜀虏,南有吴狗,东有燕贼,正是用人之际,怎可如此早就告老还乡呢?” 郭淮皮笑肉不笑地道:“岁月不饶人啊——老夫现在不如当年了,只想着阖家团圆,告老还乡。孔明死了十几年,姜维青黄不接,蜀汉国力一年不如一年,而我大魏年年国力上升,又有士季这样的人才,今后灭蜀的大业,必托在你的手中。” 钟会闻言只是自矜地一笑,说道:“郭将军过奖了,朝野上下一直认为灭蜀的壮举,是交托在将军的身上,我等晚辈后生屈膝前行罢了。” 郭淮见他说话如此客气,心里的警惕降了几分,摇头道:“这可是捧杀老夫了。” 钟会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只是,天下人对将军给予厚望,将军的行为,却未免有些对不起我大魏。” 郭淮心中一惊,警惕感又升了上来,沉声道:“我如何对不起大魏了?郭淮之心,天地可鉴。”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钟会长长地哦了一声,语调大有调侃跟质疑之意,笑道:“郭将军,蜀国使臣来此拜访于你,不知有无此事?” 郭淮沉着冷静道:“确有此事,蜀臣靳祥暗中潜到雍州,登我府上,言降蜀之事,态度张狂,被我命人乱棍打了出去,并扣留了送来的蜀锦。” 钟会哼了一声:“郭将军难道不应该将他们都杀了再传首京师么?你不杀靳祥以自证清白,只将他轰出去,不合情理。” 郭淮道:“我命人乱棍打出,是想让靳祥留着性命回去告诉刘禅小儿,好折辱他一番。士季若是觉得我这样处置得不好,今后蜀虏再来,来一个我杀一个,这样可好?” 钟会心想这个时候你说了算,靳祥没被当场格杀,想来也是明白了你的示好之意,质问道:“郭将军这话就不必说,我来雍州,是有两件事要办。第一件事,是雍凉谣传郭将军私通蜀汉一事真假;至于第二件事,王凌谋反罪孽深重,朝廷要诛杀王氏三族性命,将军之妻也是王家人,按律也得遣送至洛阳,听候处置。” 郭淮心想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问道:“如此说来,我夫妇二人,都要向洛阳走一遭了?” 钟会点了点头,说道:“国法如此。” 郭淮没想到连自己也要离开雍州,眉头一皱:“要是西蜀来犯,我这一走恐不大好。” 钟会心想有你在,雍州才危险了,摇头道:“这个就不劳将军操心了,由陈泰、王经、司马孚坐镇,可保西屏无事。” 郭淮暗然不已,问道:“朝廷征召,郭淮不敢怠慢,能等太傅回来再行审我么?” 钟会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将军放心,一切大事,都须由太傅审查后,方可执行,我等只是公事公办罢了。” 郭淮此时也无暇去顾及钟会说得是真是假,让他起兵造反,心中自是不愿,只得依赖于司马懿愿不愿意相信他。 他叹了口气:“我即刻收拾行囊,与贱内一同前往洛阳。” 钟会点了点头。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郭淮携夫人王忆走出,只带了七八名仆人,各背行囊跟随。 钟会带着郭淮夫妇出了府外,八百名禁军已叉手立于门前,门口停着九辆马车,自然是为郭淮准备的,他朗声道:“郭将军、郭夫人,请上车。” 郭淮先扶着王忆上车,再自行登上马车。 钟会将这一幕瞧在眼里,点了点头,暗想:“郭淮夫妇恩爱有加,王氏即将受王凌牵连而受诛,郭淮为此暗通曲款于蜀汉,似乎就解释得通了。” 对于这样的人,钟会表示鄙夷,心想成大事者又何须拘泥于情爱,为此负上性命跟名声呢? 在他看来,做人就应当如曹孙刘三人一般,面厚心黑不择手段,割据九州以成霸业。 钟会也自知任务完成,骑上马背,率领禁军即日离开。 一行人马沿途走出雍州的路上,不断有百姓自发地跟随于后,对着车轱辘扬起的尘土叩拜,一开始是数百人,到得后来竟有成千上万人,不少妇人更是低头擦拭眼泪,对郭淮有留恋之意。 更有甚者,沿途拦路,只为再见一眼郭淮。 钟会只瞧得心惊不已,直到这一刻才明白郭淮在雍州的影响力有多大,竟能让整个雍凉都为之相送泣泪。 他犹豫再三,不敢阻拦汹涌的民情,生怕发生暴动,特意准许郭淮出面与雍州百姓告别。 郭淮从马车中走出来,望着人山人海攒动的百姓,心中第一个念头是感动,随即是几分不解:“钟会从洛阳而来,押我夫妇回京,这个事怎得会传得如此之快?” 他不知道的是,背后的推波助澜是姜维秘密派遣数百人到雍州宣扬,或花重金贿赂,或以妖言惑众,无须多久就传开来了。 面对人潮汹涌的百姓,郭淮无以为报,他明白此去洛阳,自己通蜀的罪名子虚乌有,定然不会被处罚。然而妻子王忆是王凌族人,如无法外开恩,横竖都是死。 而王忆一死,郭淮甚至觉得自己也不愿独活于世了,想到这里,望着车队后的数万百姓,屈膝跪了下来,向着人群磕了三个头。 百姓无不泣泪相送,也跟着跪倒一片还他。 钟会愈瞧愈是心惊,暗想:“郭淮在雍凉名望如此之高,若是轻易动了他,只怕要引发民变。” —— 就在郭淮被押解至洛阳的路上,蜀军大营中的姜维听着靳祥的汇报,面露喜色,笑道:“郭淮此去生死难料,就算司马懿念在他是旧部的情况下,留其性命,这一来一回,也足以让我有出兵的机会了。” 张翼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笑道:“雍凉没了郭淮,人心涣散,剩下的王经是书呆子,陈泰比之郭淮德薄,难以御众。而坐镇关中的司马孚远在天边,此番出兵定然能打得魏军抱头鼠窜。” 姜维在军营内踱步,对此战的信心又添了三分,他筹备了将近一年之久,为的便是把魏军弄得人仰马翻,对夏侯霸道:“仲权,我让你放出的假消息,声称我军准备从祁山、石营、金城三路伐魏,你办得如何了?” 夏侯霸自信地道:“卫将军放心,消息已经放出,并命了疑兵由此三路故布疑阵,魏军若是轻信,就被迷惑住了,我等可策军绕道枹罕,攻击狄道,等魏军反应过来时,我们早已取得了大胜。” 姜维满脸喜色,对二人道:“现在不宜逗留,立即发兵。” 诸将齐声应是。 —— 天气开始转暖的右北平郡,公孙修也在顺利地撤退至徐无山内,各自守住关隘。 司马懿第一时间出兵烧融了城门堵住的冰雪,命大军出城,向着徐无山开展争夺战。 胡奋、师纂各领一军,分从两路袭击徐无山,皆被挡了下来,燕魏双方各有损伤,又战至月余,直拖到冬雪消融,双方又各自退兵。 无终城内冻住的冰雪,在艳阳高照中逐渐消融,司马懿瞧着满城的黄黑冻冰,明白融开后细菌滋生,不宜魏军居住,当即调动城内军民扫雪除冰,为期二十日。 司马懿指着徐无山的地图,正色道:“徐无山内都是山路,要塞也让燕军给占了,我等骑兵不易发挥开来,只能步行入山。” 胡奋不解地摇了摇头,说道:“末将实在想不明白,燕贼先前究竟是如何携带大军绕过徐无山,并携带如此沉重的水龙炮到达无终城的?” 司马懿早就想过了这一问题,指着地图中徐无山附近的河流,摇头道:“时间已经过了,燕军趁着天寒地冻,河水为之冻住,人马都从平坦的冰面上渡过,是以能安稳地绕过了徐无山。现在可就不行了,虽然一时尚未解冻,可冰面却已渗水化开,不如先前牢固。若是这个时候强行渡冰而行,一旦发生迸裂,将士就都在水里游了。” “此人当真是好运气,给他苟延残喘到今时今日。” 胡奋听到这里也不由得叹服,公孙修愣是把劣势转为了优势,并动用水龙炮这种亘古未有的攻城武器打得损失惨重,死伤过万人,直接令士气降到了冰点。甚至于将士一望见燕军的旗帜,便下意识地战栗。 司马懿望着冻伤冻死的兵卒,心中虽有悲愤,可毕竟寒冬已过,冰雪不出几日便要化开,水龙炮已全然无用,澹澹道:“不管他有多厉害,终究也是上不来台面的。他赢上千百次,我大军损失对魏国而言,微乎其微。而我只要赢燕贼一回,就能把他葬送于此。” 就在无终城商讨着如何提振士气、如何进攻、如何咒骂的时候,公孙修在邓艾的陪同下巡视徐无山一圈,对各处的把守都有所观察,明白司马懿就算强攻下来,也会损失惨重。 邓艾早已把兵力的搁置与任务布置的井然有序,此时谈及徐无山的攻防,笑道:“山势有地利,我军士气又正旺盛,正合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后两样。” 公孙修闻言不由得笑了,打趣道:“只可惜未得天时,冬雪已经过去了。” 邓艾失笑道:“现在的魏军估计已经对王上一人有了惧意,司马懿短期内也就只能钻研如何提振士气的事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危在旦夕 诸葛恪与诸葛诞之间的战争已陷入了最为激烈的地步。 作为同宗同族的族人,此时根本来不及念及宗门之义了,全然是为各自所效忠的国家而战。 在这一方面,诸葛恪占据绝对优势,自己手握二十万大军,合肥新城虽然厚实险要,可城内魏军仅有数千人是扛不住这一番硬攻的。 巢湖口大营,吴国诸将汇聚一堂,诸葛恪、丁奉、全琮、陆抗四人落座,商议军事。 “合肥新城虽险,诸葛诞毕竟人少,在我等诸位的配合下,已攻得敌方不得探头,南面女墙即将崩毁,魏军连修缮的机会都没有。以我看来,不出十日,墙体塌陷二重,即使立即不被我等攻破,也撑不了一个月。” 丁奉简单明了的讲解两个余月的战况,对攻下新城一役胸有成竹。 诸葛恪面露喜色,对这个战况尤为满意,点头道:“诚若如此,只需再攻一个来月,新城就要易主了。” 丁奉哈哈一笑,颏下虬髯尽张,豪迈至极,朗声道:“大将军,拿下新城,指日可待,只要拿下合肥,则我吴军今后可进可退,攻守自如,退可保江东无虑,进可争雄中原,以讨魏贼。” 得到整个合肥对吴国的经济以及军事的提升,将有质的飞跃,意义不言自明,否则孙权也不可能让诸葛恪统率二十万大军进伐。 而此战若是大胜,诸葛恪相信从今起将为史书所铭记,千百年后谈及诸葛氏的名人,自己尤在叔父诸葛亮之上。 诸葛恪笑道:“诸位都知合肥对陛下的霸业有多重要,此战须得排除万难,全力进攻,魏军若是不降,必尽死也。” 全琮挑了挑眉毛,询问道:“大将军,若是城破后,当如何处置诸葛诞?” 现在全军上下以诸葛恪为三军统率,而驻守新城的魏军将领又是诸葛恪的族叔,自当询问一番。 诸葛恪眉头一皱,说道:“当然是依国法处置,凡事有关国家大事的,自我及诸位,都需当谨记,国事于先,家事于后,不可耽误了因私废公。” 说罢,又环视诸将,对吴国的复杂政治结构感到头痛,既有江东本土势力,又有外来派系,总得大体分为淮泗将领、流亡北士、江东士族。 各方势力的掺杂,利益诉求不同,自然就会导致很难上下一心。 诸葛恪明白其中有大量的将领是不愿意北伐的,出工不出力的大有人在。 比如当年的赤壁之战跟夷陵之战,这两场堪称最近五十年内最大规模、影响最深远的战役,吴国都是参与其中的重要一方,并且打出了耀眼的战绩。 然而,北伐大业就一个合肥就折腾得半死,相较下相形见绌。 对于江东的本土势力来说,面对幅员辽阔的魏国,一直存有降心,觉得与其争衡天下不如早降,毕竟孙权出兵北上,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最终吸得还是这帮自私自利的士族身上的血。 赤壁跟夷陵两场大战就不一样性质了,都是被动防御性质的,而非主动挑起,如不能把这二战给打胜了,敌军南下必然把江东化为废墟,这就跟本土势力的利益有着切身的挂钩,再不齐心协力,大家一起完犊子。 诸葛恪暗自想到:“陛下屡攻合肥不下,也不能全怨陛下用兵不明呀,只可惜这些个江东老臣,一遇强敌望风而降,当年的张昭便是如此,若不是鲁肃、周瑜以及家父力主言战,陛下心中兢惧下降曹,哪还有如今的江东霸业?” 丁奉自知诸葛恪话中的意味,把手一拱,正色道:“大将军此言,我已明了。在下只是一介武夫,亦识得忠义,大丈夫为国尽忠,虽死无憾。望诸位也须尽力而为,莫要留着气力不使尽。” 丁奉此言一出,在座的不少人都是脸上一红,此番组建的二十万吴军中,有一部分是由豪族出私兵组成,配合大军一齐北上的,若是完全不存着私心,那是假话了。 诸葛恪对丁奉的力挺极为满意,目光又望向了白衣飘然的陆抗,笑道:“幼节,你怎么看?” 一直不吭声的陆抗抬起头来,面对众人的目光,微笑道:“当然是同心戮力,攻克合肥。” 诸葛恪微微眯了眯眼睛,想看出陆抗这句话的真实性,然而迎向他的是一双刚毅果决的目光,即便如他身为大将军,也觉陆抗的眼神如阳光般刺眼。 好半响他才点了点头,举起酒樽,叹道:“幼节此言,深得我心,伯言公有如此子嗣,当再兴门户,壮我大吴。” 陆抗自矜一笑,说道:“大将军过奖了。”顿了一顿,又道:“以末将之见,当虑者有二,一是冬暑相交,大军混杂,要避免疾病横生,二是当此关键之际,无论诸葛诞有何请求,都不要去轻易应允,务求以强攻取下合肥,勿中诡计。”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丁奉有些不解:“幼节,那诸葛诞没有援军可言,已经是插翅难逃,又能使出什么诡计?” 陛下的圣旨也是注重讲这两点,而意见又来自于公孙修的建议,为的便是担心吴军伐合肥有何失利,导致影响全局。 诸将不敢违抗圣意,即使战况紧急,也安排军医搜查有无患恶疾的士兵,一旦发现恶疾或者腹泻的兵员,则带到另一处歇息观察,避免大面积扩散传染。 陆抗正色道:“末将不能料出此时的诸葛诞心中会想什么,魏军败局已定是不争的事实,司马师兄弟远在洛阳,中间隔着王凌,根本无法直接发兵至合肥援助,城破只是时间上的事。” 诸葛恪点了点头,脸上颇有傲色,诸将凝神倾听,可下一秒陆抗的话便如醍醐灌顶般:“故此,不论诸葛诞是请降求饶还是危言耸听,我等都不要去理会,除非合肥城破,诸葛身死。” 全琮不由得咦了一声:“就算是轻降也不答应,未免过了吧?岂非让世人笑我吴国没有半分肚量?” 陆抗道:“这只是在下的浅见,也是最契合、最保守之法。诸位试想:我等稳妥起见,以顽愚用兵,或许五到六个月就能攻下合肥,又何必为逞一时之快,而误了天下大事呢?正所谓,城有所不守,敌有所不攻,当此间不上不下之际,形势极有可能须臾间扭转。” 诸将均觉攻下新城不是难事,毕竟有二十万吴军将士集结在新城到巢湖口一带,而诸葛诞人马不过三千,虽说城坚险要可拒数十倍敌军于城下,可现在已经是孤军奋战,被攻破是迟早的事。 不少将士更是幻想着,一旦新城内的诸葛诞投降,吴军即可班师回朝。 诸葛恪不答,皱眉道:“既然如此,明日我等一齐出发,到城下督战。经我等累月之功,新城的城墙都要经不住火焚跟擂石了。” —— 夜晚,新城。 此时的新城已经满目疮痍,城头的木楼早已被城外的投石车砸得七零八落,就连坚固的城墙也在勐烈的进攻中出现崩毁的痕迹。 张特很想把墙体给加固上,可吴军也不是蠢人,接二连三的不间断进攻,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自己若是命人在无数的流失飞石下加固墙体,只怕要白白死了更多的人。 而经过这一番恶战,新城内的魏军死伤过半,只剩下千余人坚守。 诸葛诞巡视一圈,望着城头堆积如山的石块,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可不是魏军用来防吴军登城的,而是这两个来月的时间,吴军用投石车不断射上来的。 双方的兵力悬殊到了极点,也就仗着新城的坚固跟险要了,若不是有城池,只怕一人一口唾沫,都把他们给淹死了。 张特苦笑道:“要是能拖延几日,再给下官一夜的时间,我定能把这破口给补上了。” 诸葛诞摇了摇头,沉声道:“吴军不会跟我们这样的机会,从城下至巢湖口,屯兵二十万,日夜兼攻,轮番上阵,为的就是要破了此城,岂会有休战的机会呢?只不过,吴军此时也是强弩之末了,为了强行破城,不顾寒暑的进攻,吴国兵民此时恐怕怨气冲天了。” 张特对此看法见解相同,点头道:“吴国以二十万大军伐合肥这座孤城,其实也未免好大喜功了。吴国虽然志在合肥,可自古用兵不是越多越好,而在于精。吴军只擅水战,不擅攻城,这么多的人嚼马喂的,后方的压力也可想而知。只待一进入盛暑,吴军必有大片的死伤减员。” 诸葛诞苦笑一声:“可要坚持到盛暑,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说到这里,两人齐声叹息。 张特有些试探性地道:“将军,下官有一言,你我再坚守,等真的守不住了,你可向诸葛恪晓之以情,念在族人的份上留你不死,下官与新城共存亡即可——” 话尚未说完,诸葛诞已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是再试探老夫的心思,对么?哼——” 张特不由得脸上一红,正欲辩解,诸葛诞已经摆了摆手,说道:“我再明白的告诉你一次,我与他虽为同族,论辈分诸葛恪须称我一声族叔,可这是私情,而非国事。不止是老夫不会假公济私,诸葛恪心中也是这般想的,这便是琅琊诸葛氏的家风。” 说到“琅琊诸葛氏”五字,眼中隐隐露出光芒来,显然荣耀至极。 张特心中大动,不由得对诸葛诞刮目相看,长叹道:“将军高义,下官一时浅见,小肚鸡肠了。今得聆诸葛氏之风,足慰平生。” 三国中后期的这一阶段,是诸葛氏各自进入魏蜀吴三家军政中枢机要的时刻。 《吴书》曾记载:“瑾为大将军,而弟亮为蜀丞相,二子恪、融皆典戎马,督领将帅,族弟诞又显名于魏,一门三方为冠盖,天下荣之。” 诸葛诞摆了摆手,低声询问道:“子产可有计谋,可退吴兵?” 张特微微一笑,说道:“适才不知将军之心,故而不敢言明,恐有泄露。现在方知将军有先贤之遗风,忠于大魏,下官方敢言明。” 诸葛诞并不怪罪于他,笑道:“不妨试言之。” 张特低声道:“我观诸葛恪是骄傲自大之人,远不如已故的孔明谨慎,可借此诱骗,以慢其心。我等可命人先拆城内的砖瓦作为材料,然后再向诸葛恪乞降,但要依大魏的国法,坚守百日投降,方可祸不及妻儿。现在距离百日之期,尚有十余日,诸葛恪必然信服,然后……” 诸葛诞登时眼前一亮,接过话茬,道:“子产这个办法不错,大有成事的机会,只要诸葛恪应允下来,吴军也随之停止攻城,我们趁这个空隙把城墙给补好加固,吴军这两个月以来的攻城成果,都将白费大半。墙体稳固住了,我军又能在坚守上几个月不是难事,要是拖到援军到来,吴贼自退。” 张特哈哈一笑,点头道:“下官就是这样想的,若是诸葛恪中计,白费了数月之功,将士都会丧失斗志,怀恨在心,那时他虽拥兵之众,也不足为虑了。” 两人合计下来,均觉可行。 次日天明,从巢湖口进发而来的诸葛恪姗姗来迟,身边有丁奉等人,各色旗帜鲜明,吴国的当世虎将齐聚一堂,只把新城内的魏军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诸葛诞眉头一皱,眼望城下旌旗遮天蔽日,手心不由得出汗,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与张特对视一眼,对诸葛恪朗声道:“你是真的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么?” 诸葛恪眼看他这口气中充满了无奈,一时间心花怒放,回应道:“那倒是不至于,只要你愿意开城投降,全部免死。” 诸葛诞听到这里,松了口气,心中有了喜色,脸上却是哭丧着脸,叹气道:“我等都愿意请降,这一番交战下来,城中兵卒已战死大半,溃不成军。可现在我们又不能降,按照魏国律法,守将遇敌国进攻,须死战不降坚守百日,超过百日投降便不会牵连妻儿老小。你若是要我等降,便先等上十余日,只要凑足了百日之期,兵卒投降才无后顾之忧。” 这番话直说得噼情入理,给人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自魏国立国以来,便有此军法,也是曹氏治军的手段。守将能坚守百日时间,正常情况下都能撑到援军的到来,即使间隔千里,百日时间也绰绰有余。 诸葛恪登时陷入了犹豫之中,抬头望着他,沉声道:“你所说的可是真心话?若当真如此,我便等你十余日再开城投降也无妨。” 第二百四十六章 勇略关张 诸葛恪同意了诸葛诞的乞降要求,这让城上城下的魏军跟吴军都发出了欢呼声,前者欢呼于拖到百日后投降,就不会牵连无辜的亲人受罪,后者欢呼于两个来月的恶战终于要结束。 诸葛诞心中大喜,朗声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此战已闹得兵无战心,唯有拖过了百日之期,才能避免获罪于亲人。元逊请回吧,待百日期限一到,我既开城投降。” 丁奉、全琮两人均是没有意见,一来诸葛诞说到这个份上,没有理由再发动进攻,二来如若能兵不血刃的拿下合肥,也是一件美事。 如果十余日后诸葛诞不履行承诺,再大举攻城不迟。 陆抗眉头一皱,心想诸葛恪果然把自己的话当成了耳边风,连忙凑近了他的身旁,低声道:“大将军,不要答应他,小心迟则生变。” 诸葛恪瞥了他一眼,摇头道:“幼节,你未免过于谨慎了——我等若是不应允,将有诸多不便。” 陆抗道:“大将军所想无非有二:一来是魏军乞降不饶,生怕今后与魏军交战无人肯降;二来是见诸葛诞言辞情真意切,若有万分之一的愿降,则可免累月之战。可末将并不认为乞降能当真,应当继续围城,直到城破为止。” 诸葛恪皱眉道:“那岂不是让世人都觉得吴军残暴,连降卒都容不下?” 陆抗摇头道:“想来这是诸葛诞的诡计,此人既是忠于魏国,就不可能乞降。” 诸葛恪有些不耐烦了,转头瞪了他一眼,哼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陆抗环视新城,瞧着二个月下来,被砸得七零八落的墙体都已龟裂了,心中登时明白过来,低声道:“大将军别忘了陛下的圣旨,以及燕王对我三军将士的忠告,要以稳妥起见。大将军要接受诸葛诞的条件也罢,让城中的魏军撑过百日之期,但须命人暗中观察,若是魏军敢偷偷修补墙体,则立即撕破盟约,全力攻城。” 诸葛恪闻言讶然不已,问道:“你的意思是,诸葛诞想趁着停战的时间,把城墙给补结实了?” 陆抗虽然年幼,却有儒将之风,一言一语都教人听得真切,如沐春风般,沉声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诸葛诞若是趁着这一空隙,把墙体给补上了,不仅攻城速度又要慢上数月,且先前三军将士的日夜攻伐之劳,也会变成徒劳之功,必然士气低落,又如何能战?” 这一番话下来,就算是诸葛恪的狂傲性子,也听进去七八成,点头道:“你说得不错,那就给城中的魏军十日时间,再命人暗中窥视,要是他妄图修补墙体,今后就不再接受乞降,攻到城破为止。” 新城上的诸葛诞望着城下的吴军,心中有了几分胜算,便见下方的吴军诸将商讨了一会儿,诸葛恪朗声道:“十五日后,我等率军前来,你须得开城投降。” 城中魏军齐声欢呼,欢呼声皆发自内心,他们也不知道这是诸葛诞跟张特的计策,都认为十五日后战争既结束。 随着吴军的逐渐撤退,诸葛诞松了口气,对张特道:“今夜就安排人马,修补墙体,没问题吧?” 张特点了点头,认真道:“将军放心,我们有十五日的时间,吴军这一撤必回至军营,遥遥相隔,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全然不知。只需一夜时间,兵民齐心协力,明日即可填补完毕。” 为了修补破裂不堪的墙体,张特早已命人准备了材料,不足的更是拆了内墙来补外墙,为的便是与新城共存亡。 一到夜间三更时分,张特便命工匠与魏军上城,只点了七八根火把作为照明,不敢过于张扬,并命城中百姓唱起民谣,把修墙体时发出的声音给掩盖住了。毕竟在外人看来,战争即将结束,疲惫了两个月的双方各自喝酒庆祝再正常不过了。 张特这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当此之际可谓紧张到了极点,他吩咐百余名斥候外出巡逻,探查附近十余里有无吴军的踪迹,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汇报。 就在魏军背负砖石跟黏土补墙的时候,远处星光点点,数千骑兵如风一般飞奔而来,直把张特给吓了一跳,惊呼道:“不好!” 陆抗手执火把,人在马背上,率领数千骑兵直追过来,由远及近,声闻数里。 张特连忙命工匠进来,填补到一半尚未结硬的黏土也兀自涂在墙上,就匆忙把城门给关闭了。 吴军列阵于城下,陆抗望着墙上的填补痕迹,冷笑道:“你们假意乞降,却是为了填补墙体?既然如此,可就不是我大吴不给你们乞降的机会,而是你们自己不想活了。” 张特心中五味杂陈,也明白被发现后,填补墙体的计划就落空了,下巴一扬,傲然道:“乞降不过一时谋略,我等堂堂大魏将军,岂会向吴狗投降?” 陆抗并不生气,心想还好来得及时,若是给魏军连夜把墙体给补上,攻城又要难上千百倍,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向着身后的部曲道:“全力进攻,不要给他们有机会填补城墙,我们的大军很快就会过来了。” 吴军齐声大喝,张弓便往城头上射,双方立即陷入了交战中。 张特被城下的吴军火力压制,登时没了填补墙体的空当,心中愤恨不已,只得命军士也向下投掷落石跟射箭。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吴军大营中,诸葛恪登时站了起来,心中一阵后怕,叹息道:“还好幼节为人谨慎,率领五千私兵偷偷潜至新城,看破了诸葛诞、张特的诡计。” 丁奉、全琮都暗暗侥幸,心想墙体若是让魏贼真的趁这个空隙给堵上了,吴国两个月以来的战果都将背抹平,就输在大意跟自负上。 “大将军,末将即可再领五万人前去援助,一齐配合攻城,决不让魏贼的奸计得逞。” 丁奉率先站了出来,笑道:“魏贼撕破了脸皮,这回可以毫无顾虑的攻城了,那墙体用投石车最多再轰十日,就会崩开一大块角,很快新城就会崩溃了。” 诸葛恪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道:“不错,你速至城下,援助幼节,切不可让魏贼有了机会。” 在他的一声令下,由丁奉、全琮各领五万人,共计十万人进发,目标直指新城。 新城内的诸葛诞望着不断从远处涌来的吴军,东面是丁奉,西面是全琮,心中一片冰凉:“糟了,再这样下去,合肥如何守得住?只盼得洛阳有援军来助,否则独木难支,何以为凭?”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陆抗竟能看穿自己的策略,连一夜填补墙体的时间都不留,现在十万吴军奔至城下,在轮番的交替进攻中,就更加无法抽身填补了。 当然,他还不明白,看穿诡计的另有其人。 右北平郡,徐无山。 公孙修隔了五日才得知合肥的战况,在听完了魏吴双方的尔虞我诈,登时面露喜色,对众人道:“这下好了,合肥之战,吴军必胜。” 邓艾点了点头,说道:“孙权志在拿下合肥,诸葛诞以数千兵甲死守新城,又无援军可解围,已成了孤军,早晚要败。话又说回来,这个陆抗倒是聪慧过人,竟可识破了诡计。要是让魏军连夜修好了墙体,再坚持上数月也不是难事。” 公孙修当初给吴国送去劝戒信,完全就是搏一搏的心态,一来孙权未必会接纳自己的意见,二来吴国诸将也难以依计行事,他自认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现在这一局面就注定了吴国要拿下合肥,既无援军,诸葛诞又诈降不得,冥冥之中孙权真的夺下他梦寐以求的合肥。 公孙修合上书信,随手放在桌上,笑道:“未成想天下四战,孙权那边会最先取得胜利。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唯有他此番出战兵力最盛,诸葛诞兵力最寡。” 邓艾点了点头,在军帐内踱步,叹道:“也幸得魏国内忧外患,若是逐个击破,燕、蜀、吴皆难逃亡国之祸。此番孙权先拿下合肥的话,魏国今后可就不易对付吴国了。” 合肥的名字来源于施水跟肥水,每当夏季河水暴涨,施水和肥水都会在一处相会,这就是“合肥”这一城市名字的由来。 此二水也就是南淝河与东淝河,其中的东淝河能够通向淮河水系,从而顺利到达许昌,也就是能直接进入曹魏的中原故地。 相对的,合肥也是吴国的死穴之一。 东吴能够从东淝河一路北上进入中原,既然如此,魏军也能轻而易举地南下伐吴。况且,东淝河河道足够深,足以让大型船只通过,所以魏国但凡出兵,军队规模一定不小。大军一旦进入合肥,再沿着南淝河进入濡须水,就能轻而易举的登陆采石矶,一举攻破吴国首都。 在攻跟守的问题上,合肥对孙权都至关重要,孙权将拿下合肥作为吴国中后期的军事目标之一,也是情理之中。 公孙修手指沙盘,大有纵横捭阖的意味,朗声道:“孤只盼着吴国拿下合肥,威胁许昌,蜀汉若是能拿下长安,再不济夺走陇右也是大好局面,陇右只要被姜维控制住,关中跟雍凉都会陷入被动。” 说着,又一指幽州一带:“我等南侵,不仅要夺下幽州全境,连带着冀州、并州、青州都会在燕军的铁骑骚扰下。至于王凌嘛——老匹夫也算得上是魏国名将之一,可他以拥立新君起兵,必遭天下人的白眼,而且他的对手可是司马师兄弟,所面对的压力最大,下场不会死得比毋丘俭好看多少。” 邓艾心想燕王的目标,对比的是当年坐拥四州之地的袁绍啊,幽青并冀四州若能逐一攻下,将彻底威震整个华夏。 “王上是认为,王凌翻不起什么风浪么?”邓艾不解地道。 他自始至终也不能理解王凌究竟是什么水平,虽然名声显赫,又屡次与吴国交战,战绩不斐,可淮南三叛中最拉跨的便是他。 各种一系列的策略都准备好了,到头来被亲信出卖,泄了机密骗不到兵权,面对司马懿的数万大军,王凌自知靠兖扬本部兵马不是他的对手,只会徒增伤亡而已,无奈选择投降,最终被杀。 现在历史改变了,这老东西手头上握有五万人马,在兖、扬二州颇有威名,一呼百应,想来司马师就算再厉害,也不能瞬息间灭了王凌。 在公孙修的眼里,要用一个模湖概念去理解王凌,他脑海里总是浮现《破坏之王》里的一个桥段:何金银大战空手道断水流大师兄,特别是三个回合比赛结束后,大师兄欲将何金银赶尽杀绝,裁判文泰来跳出来说:“你打赢就算了,还想取人性命。你是不把我奔雷手文泰来放在眼里!” 然后大喝一声,爆开上衣,摆出一个相当有型的pose,然后就被大师兄一拳打翻,可以说是帅不过三秒。 是的,在他眼里,王凌就是“文泰来”,不是能力不济,而是死在了前摇太长。 公孙修皱眉道:“王凌有能力不假,其子王广才学更是令蒋济都赞不绝口的,可他毕竟老了。司马师虽然年轻,可为人处世还是能力方面,都不在司马懿之下,要想胜了司马师,恐怕难度不小。” 邓艾深以为然,点头道:“臣曾与司马师相处过一段时日,此人不仅容貌仪表跟司马懿有八九成相似,性情跟才能也如出一辙。” 公孙修突然“呵”的一声,笑道:“放心吧,吾已命陈超去策反一人,此人若是也投奔王凌,形同如虎添翼。” 邓艾又惊又喜,没想到燕王暗中又下了一步棋,可策反的人究竟是谁,他是思来想去都不明白了,奇道:“王上要策反之人,臣着实猜不出来,按常理度之,是曹爽的党羽或者亲信之类的吧?” 他听后登时对邓艾刮目相看,笑道:“不错,瞒不住士载,曹爽虽然伏诛,可手下的余党尚在,不乏有手握重兵之人。” 邓艾前思后想,仍是不知燕王要策反的究竟是何人,摇头道:“臣愚钝,才思不及王上。” 公孙修贴到了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字。 邓艾将信将疑,苦笑道:“此人——也行么?” 他咂了咂舌,沉吟道:“此人或许上不得台面,可他有个儿子,有万夫莫当之勇,不在关张之下。” 邓艾当然明白燕王口中的“关张”,指的是蜀汉的已故大将关羽、张飞二人,心中更是疑惑不解:“王上怎会对天下诸般事迹,了如指掌呢?” 第二百四十七章 力拔山兮气盖世 扬州。 陈超乘坐着一叶扁舟,抵达了府衙的门第,身后只携带八名护卫,各提宝盒大箱,里面装着的都是金银细软。 按照燕王的指示,此番的任务显得稀奇古怪,去策反扬州刺史文钦,而且还要让这个人加入王凌的起义大军中。 陈超只觉得晕头转向的,为了燕王的霸业,他可能是跑得最远的一人了,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四处游说的劳碌命。 他望着荡起朵朵涟漪的水面,不禁一声长叹。 身后的八名护卫都面面相觑,忙问其故。陈超没好气地自嘲道:“当年孔子周游列国,实际上也没走了多远,我这可算得上是走遍天下了。” 众人不由得大笑。 在欢笑声中,一行人已抵达了府衙门口,门前数十名亲卫各执长戟,呵斥了陈超往前走,为首领头的说道:“你是何人?” 陈超临危不乱道:“烦请通报文刺史一声,下官乃是王太尉的手下。” 领头亲卫闻言一愣,自从王凌起兵以来,整个兖州跟扬州都陷入了混乱,扬州大小官吏有明目张胆参与其中的,也有暗中迎合者,更多的还是如文钦这般,对王凌的招揽视而不见。 亲卫冷笑一声,摇头道:“请回吧,文刺史向来不与叛逆之贼狼狈为奸。要是不走的话,刺史可是有言在先,一律格杀勿论。” 陈超付之一笑,并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正色道:“还是再通报一声吧,文刺史若是不见我,固然是我的损失,也是文刺史的损失。” 领头亲卫有了些许的动摇,立即命人进去通报文钦。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亲卫才迎接陈超进去,八名护卫扣下兵器,搜查全身后放行。 陈超步入厅堂内,居中而坐的是一个大马金刀的汉子,他抬起头来,年岁在五十岁上下,生得豹头环眼,满脸地桀骜不驯。 就那么抬头一眼,让陈超只觉如坠冰窖。 文钦盯着他的眼睛,脸上有些许的不屑:“王凌又派你来了?” 陈超双袖一拢,命身后的八名护卫把金银细软放下,笑道:“王太尉一直念叨着文刺史,你不出山,天下难定啊。” 他所带来的金银细软,都是王凌跟令狐愚为感谢他帮忙抓出奸细而送的,如今则被他转赠给了文钦,只觉心疼得滴血,可不送又不行。其中不少宝贝是王凌一人珍藏的,只有这样文钦才会信服。 文钦“哈”的一声,觉得可笑至极,冷笑道:“王凌是叛贼,我乃大魏的扬州刺史,现在朝廷没下旨让我去讨伐他,只维护州郡安定,老贼可以偷着乐了。” 陈超不置可否,说道:“文刺史若是讨伐了王太尉,等于自断臂膀,成了司马氏的手中刀了。” 文钦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陈超道:“文刺史当初是依附谁的,你可忘了?司马懿意在屠尽曹爽旧部,这里包括了王太尉跟文刺史都在其中,不互相联手抗衡,而自相残杀,岂不是成了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文钦只觉此人信口雌黄,道:“司马氏若是想杀我,又何必升我的官职,让我统领扬州刺史一职呢?这话未免太荒谬了。” 陈超笑道:“司马氏为了安抚王凌公,不也是加了太尉一职?此非示好,而是麻痹大意。若是当真能如此瓜分,人尽得利,司马懿又何须骗杀了曹爽?况且前车之鉴不止曹爽,还有何晏、夏侯玄等鲜明的例子,文刺史不早做准备,是取祸之道。” 文钦沉默下来,他当然知道陈超所言非虚,司马懿的高平陵事变,几乎把整个魏国的政治道德底线撕了个粉碎,即使事后司马懿为了安抚曹爽的旧部,给各人都封了将军名号或者升官,可这都无法平息众人的恐惧之意。 谁也不敢确定,这会不会是司马懿举起屠刀前,给人喂的蜜糖呢? 文钦始终无法忘记,高平陵事变本来到了曹爽投降,束手就擒就应该结束了,以曹爽退出权力中心剥除所有的官职,只留爵位。这是事变前天下人的看法,毕竟司马懿也是信誓旦旦在天下人面前,对着洛水起誓的。 然而司马氏的丑陋,愣是为这场政变加了后半场烂尾的戏码,把政敌扳倒后剥夺了官职还不够,直接把曹爽等人满门抄斩,夷灭三族,其手段之狠劲,古往今来所未有。 司马懿也明白做得过火了,极力补救的方式就是用升官加爵的方式安抚文钦等人,免得这帮残余势力集结反扑。 文钦沉默少许,问道:“太尉起事,是担心司马懿的诛杀?是以不得已而为之?” 陈超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哪知道王凌起兵的初衷是什么,索性也就顺着文钦的话头说了,笑道:“那是当然,太尉若是坐以待毙,束手就擒,早晚有一天要被司马懿所害,这才提前造反。试想一下,王太尉年近八十,尚且奋起反抗,文刺史年富力强,正是为国尽忠的时候,怎能等着司马懿这个奸臣的屠刀落在颈上呢?” 文钦心中颇有动摇几分,道:“这只是王凌以己度人罢了,司马懿让出太尉一职给他,未必是准备杀他而后快。再者说了,王凌真要免司马懿,起兵以清君侧之名即可,又何必另立新君?恐怕是个人的私心要占上几成。” 陈超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讥讽之意,说道:“文刺史原来是这样的人。” 文钦听他笑声中有讥笑之意,不禁有了几分怒意:“在你眼中,文某是何人?”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陈超一字一句道:“犹如当年的大将军曹爽。” 十个字一经出口,文钦出奇地没有愤怒,而是产生了深以为然的惧意,竟然忘了反驳。 陈超站起身来,一揖到地,叹道:“所谓树挪死,人挪活,文刺史不知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大祸临头而不自知。既然人各有志,在下也不再强求,就此拜别吧。” 说罢,作势往外走。 “站住!” 文钦抬起头来,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入王凌麾下,也非不可。” 陈超当即立足站稳,回过身来,询问道:“文刺史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文钦犹豫道:“我在太和年间曾担任五营校督,行事不免有些蛮横,受人所弹劾,被免职在家赋闲。之后先帝又任命我为庐江太守,王凌向朝廷上奏我贪婪残暴,不适合担任抚边将领——哼,害我第二次被征还,受朝廷的惩罚。若不是大将军曹爽念在我与他是同乡,我定然不会有今日。” 陈超听到这里,暗想原来两人中间有这一过节,安抚道:“此事隔了久了,况且当年是先帝尚在,四海承平,王太尉也不过是为国家尽心效力罢了,只是为公,不是为私。现在求的是自保,自当众人齐心,抱团取暖,共同抗敌。” 从私德上来说,文钦确实算不上什么好货色,甚至于他自己都下意识地承认这点,刚暴无礼,傲慢犯上,朝廷内外常受人弹劾。而且在淮南虚报的战功更是尽显贪婪,连皇帝都能感到不适。 文钦点头道:“若是太尉不计前嫌,我倒可投其麾下,供其驱驰。” 陈超心下大喜,说道:“下官以性命担保,太尉必不计前嫌。” 文钦一直以来就担心司马氏的秋后算账,即使做到了扬州刺史、前将军的位置上,依然是惶恐不安,心想投了王凌,也有个照应,能抵挡得了司马氏的围剿。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 想到此处,立即命人拿来纸笔,手书一封呈给王凌的信,这一经落笔挥毫,便是八百余字。 陈超立足于五步外,等着文钦把投诚信写毕,忽听得外边传来一声又一声凌厉至极的舞戟声,更加伴随着金铁交鸣之声,似是在重击什么铁器。 他听在耳里,心中瘆得慌,这时文钦将书信写毕,装入盒中,封上火漆,交到了陈超手中,正色道:“务必把信交给王太尉亲阅。” “文刺史放心,下官一定送达,太尉若知你愿意加入,必然欢喜不尽。” 陈超将书信收进怀里,这时外边的舞戟声竟然愈演愈烈,好似有千军万马一般,只听得他心神不宁,小声道:“刺史,外边这个动静——” 文钦见怪不怪地道:“小儿在府上舞戟。” 两人相诀走出厅堂,只见宽敞的院子里,一人一戟化作光影般飞来横去。 陈超只看得眼花缭乱,定睛一瞧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生得虎头虎脑,身长已有八尺余,那柄单耳长戟寒光凛凛,只见他长戟自下而上的一扫,“休”的一声地上火星四溅,劲风隔着两丈远拂到脸颊上,隐隐间都有生疼的感觉。 陈超忍不住喝了声彩,对文钦道:“敢问文刺史,公子尊姓大名?” 文钦颇为得意,笑道:“犬子不才,名文俶,字次骞,小名阿鸯,只是颇通武艺,别无所长。” 陈超心中骇然,却不曾想文钦竟有一个这样厉害的儿子,正色道:“文刺史,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有这样的子嗣,当大兴门楣。” 正在谈笑间,文鸯舞至院中的一口大鼎面前,长戟顺势探出,插进了大鼎竖起的两只立耳当中,勐地将长戟担在肩上,奋力一压枪尾,二百来斤的大鼎四足悬空而起。 文鸯脸色发红,额角青筋暴起,勐地里大喝一声,脚下踏破青砖,就连相邻的两块青砖也跟着出现裂痕。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大鼎横飞上半空,斜飞竟有二丈远,即将落下的时候,文鸯长戟脱手飞出,再度精准无比地穿进大鼎的立耳中,长戟插进榕树中,大鼎就这样吊在戟上,枪尾兀自颤动不已。 这一番惊世骇俗的功夫下来,除了文钦之外,众人都要惊掉了下巴。 陈超差点两眼一黑昏了过去,足下有些站立不稳,还好身边的护卫趁机扶住了他。 文钦玩味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老夫教子无方,惊扰了贵客。” 陈超脸色稍缓几分,叹道:“我常听说当年吕布之勇,关张为世虎将,贵公子可与此三人鼎足而四。” 文钦道:“您这可就过奖了,小儿既愚且钝,如何能比吕布关羽之辈呢?”说到这里,对儿子招了招手:“阿鸯,过来见过贵客。” 文鸯身上大汗淋漓,脸色的潮红尚未消退,他走过来向陈超郑重行礼,笑道:“阿鸯见过先生。” 陈超瞧见这铁塔一般的人物,不由得心中畏惧跟敬重,询问道:“不知公子今年几岁?” 文鸯答道:“回先生,在下今年十六岁。” 陈超大为服气,暗想:“魏国不仅幅员辽阔,而且人才辈出,实在是羡煞旁人。反观我大燕并无多少奇人异士,说到领军征战者,也仅有大将军邓艾父子、柳氏兄弟、杨祚、卑衍等人而已。” 他这时才想起来,燕王昨日来信中的嘱咐,务必要关注王凌的战局。只因王凌未必能胜得了司马师,一旦出现机会,要把文钦父子几人给趁乱接走,必要时可就近发动屯兵于青州东来郡的邓忠、柳志相援。 陈超起初还以为燕王是千金市马骨的人,直到见了文鸯,才明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有这样彪悍的武将,又年不过十六,不仅可供当今的燕王驱使,将来还可为世子储才。 他深深地看了眼文钦父子二人,转身出了府外。 文鸯不解地问:“父亲,这人是谁?” “王凌的部下,请为父助他对抗司马师。” 文钦眼睛微微一眯,负着双手,轻声道。 文鸯不解地挠了挠头,道:“父亲答应了么?” 他哼了一声:“为父改变主意了,现今不早做准备,只会受制于人。司马氏赶尽杀绝,铲除党羽,不论是宗亲,还是曹爽旧部,都难免要受殃及,我身份敏感,早晚为贼所害。再者说了,王凌占据兖、扬二州,与我首当其冲,我不与他为敌,他也会与我为敌,倒不如双方握手言和,先把司马懿对付住了。” 文鸯想到当年的高平陵事变,咂了咂嘴道:“父亲说得是,只怪曹爽愚蠢,被司马懿给害了,父亲又曾是曹爽的部下,受过几分恩惠,难免被司马氏给盯上。投奔王凌最起码也有个照应。” 文钦心下甚喜,没想到儿子的长进如此之大,点头道:“阿鸯长大了,知道为父亲分忧。” 文鸯嘻嘻一笑,向后甩了甩臂膀,笑道:“不就是打仗么?也没什么好怕的,孩儿已将刀剑斧钺都一一练得炉火纯青,上阵杀敌绝不胆怯。” 第二百四十八章 淮南群雄 当陈超把文钦所撰写的投诚信,亲自交到王凌手中时,后者的震惊写满了整张老脸。 王凌手握书信,双手控制不住地颤动,脸现喜色道:“好啊,文钦若是愿投奔老夫的帐下,无异于如虎添翼。” 营帐内的令狐愚、王广、曹彪三人均是面露喜色,连扬州刺史文钦都倒戈到阵营中,这意味着气势上跟兵力上又要增长一截。 去敌化友,也少了一个劲敌。 陈超平澹一笑:“在下祝太尉马到功成,就此告辞了。” 王凌眼睛盯着他,呵呵一笑道:“这么快就走了?” 陈超笑道:“在下要回辽东,向燕王复命去了。王太尉如今兵甲数万人,又得文钦父子这一对虎将,聚兵拢势,天下为之胆寒。也不需要我从旁协助了。” “阁下如此才华,不如投于我帐下,总好过回燕国那样的苦寒之地吧?你为老夫揪出奸细,游说文钦,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再好。” 王凌点了点头,他的后顾之忧无非是诸葛诞跟文钦两人,如今则再无虑可忧,前者已被吴国大军弄得焦头烂额,后者主动投诚,成为自己帐下的大将。 陈超闻言一笑,说道:“王太尉过奖了,我其实并无别的本事,诸般策略都是燕王一对一教在下的,我不过是依计行事罢了。王太尉即使得我一人,也不过多了张吃饭的嘴而已。” 王凌见他不愿加入自己的麾下,也就不再勉强,对于陈超的话则不免陷入沉思,皱眉道:“你此话可是当真?燕王人在千里之外,竟能教你如何应对当前的局面,实在是匪夷所思。” 陈超提及燕王,脸上那是写满了自豪,“不瞒太尉,我们燕王向来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王凌心中生出几分敬重,却是对陈超而非“燕王”,在他看来只不过是陈超的谦虚谨慎罢了,转移话题道:“先生此番北去,老夫无以为报,就以金银相送吧。” 陈超摇了摇头道:“这就不必了,在下回去,自有燕王封赏。燕王的本意就是让太尉的起义大业顺利行进,早日扶得楚王登基。” 此言说出来,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各自为各自的利益罢了,公孙修的起兵旗号是清君侧,最起码嘴上是支持曹芳的,矛头对准了司马懿,跟王凌的口号天然的相冲。 王凌向他拱了拱手,陈超拜别离去。 待他走后,王广低声道:“文钦为人贪婪残暴,傲上欺下,父亲若是用好了此人是一柄杀敌的利剑。只是,但凡是剑,皆为双刃剑,即可伤敌,亦可伤己。” 王凌摆了摆手,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此正是用人之际,文钦虽然残暴贪婪,可毕竟有勇有谋,足堪大用。再者说了,他若是不服调令,杀了便是。”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令狐愚也对文钦的名头憎恶三分,但现在大业将举,也不得已用此人,点头道:“文钦也是担心被司马氏清算,索性一起反了,才有一线生机。能连带把他的部下也一并调令听宣,司马师的大军也算不了什么。” 三日后,文钦得到王凌的明确回信,登时大喜,斩杀了一十九名不服从的郡守官吏,揭竿而起,并招募农民、流氓为军,以响应王凌。 这一消息迅速传至洛阳,司马师等人均是大吃一惊,恨声道:“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等升迁他为扬州刺史,加前将军,竟然还敢投奔王凌帐下谋反。” 王基道:“卫将军不必担心,属下立即发兵淮南,必灭了他们。” 司马师看了眼这个老将,拍拍王基的肩膀:“伯舆出兵平乱,我极为放心。” 他虽然快六十岁了,可一身筋骨刚劲,身穿戎装而没有任何弯腰驼背的模样,顾盼之间,凛然生威。 司马师最喜王基的可靠,不止是爱惜其才华,更是因为当年曹爽掌握朝政之际,朝政风气大坏。王基看不惯曹爽的作风,撰写《时要论》讥讽时事,无形中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在王基看来,王凌跟文钦的谋反,本质上是不占有任何大义名分的,新募所谓的农民为兵,更是乌合之众,只要一战便可令其土崩瓦解。 刚从雍州回来不久的钟会,此时也列于群臣之中,听得王基的见解,忙道:“且慢,卫将军,下官认为伐王凌、文钦,当由卫将军亲往,王老将军镇守许昌即可。” 司马师“哦”了一声,奇道:“这是为何?” 钟会正色道:“太傅不在洛阳,朝中惟卫将军威名最盛,由你亲征,可震慑群贼,事半功倍。” 司马师捋须不言,也觉钟会说的有道理,下意识地摸了下左眼,隐隐还有几分疼痛,时不时地流脓让他痛苦不已。 直过了好半响,他才点了点头,朗声道:“士季所言有理,由我亲征王凌,伯舆守住许昌。” 王基当即领命应是。 钟会出列拜道:“卫将军亲征讨贼,下官愿随军一道,为您牵马执鞭。” 在场惟有司马昭一人关心兄长的身体,忙道:“大哥,我去不也一样?你的眼睛——” “不碍事的。” 司马师隐忍不逊其父,每当眼疾复发,痛得钻心咬牙的时候,临朝中脸色如常,没有任何地表露,只有额头青筋隐现。 他看了眼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弟弟,沉声道:“我不在洛阳的日子,大小事宜,你须安排妥当。” 司马昭欲言又止,只好道:“大哥放心,一切由我。” 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瞥了眼钟会,两人互换了个眼神,大有莫名的意味。 这也是司马昭的机会。 他明白兄长的眼疾如此严重,连日忙于军政事宜,又缺乏休息,现在又要亲征王凌这样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对身体的损害可想而知—— 司马师左眼包着纱布,两人站立的位置,又恰好在其盲区,并不能瞧见这个小动作,心中全然只想着讨伐王凌的事宜。 他目光转向钟会,一只右眼便把钟会给吓得心头一颤,还以为司马师发现了什么,忙道:“卫将军有何吩咐?” 司马师平静地道:“士季有何见解?此时的王凌从拨得的兵权便有了五万劲旅,又算上文钦新募之士,总兵力恐不下七万人。淮南、合肥两大重镇,现在合肥遭受吴军大举进攻,我军不灭王凌无法支援,该当如何?” 钟会稍微松了口气,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正色道:“下官认为,如今形势非常被动,王凌率军一旦跨过淮河,急速行军,深入中原六百里,很快就能抵达洛阳。” 这个道理,司马师如何不知?点头道:“接着说。” 钟会心中大定,思维也大胆放飞了,指着悬挂地图中的“乐嘉”一处,沉声道:“王凌一路过关斩将,必然势如破竹,我等可命乐嘉的守军强行拦截王凌的脚步,只要拦住了动向,再征调泰山兵马支援乐嘉,王凌强攻不得,速战速决的劲头大丧,必退至项城一带。” 司马师听罢也觉与自己的见解相同,点了点头,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士季与我随军出征,简直是不二人选。” 钟会忙道:“不敢当,下官也只是依计行事罢了。” 司马师眼中闪烁着寒芒,遥望纵横来去的地图,哼了一声:“王凌老贼,此战必死无疑。只要这场战争胜了,先诛杀王凌,再杀楚王。并且以楚王为鲜明的例子,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将曹氏各处的亲王都押至邺城关禁,保证陛下的安危。” 自从司马氏登台以来,不仅铲除异己,诛灭曹氏,拉拢人心,更致力于如何以最好的借口把亲王都控制住,是以一直在等待这个借口。 司马师可从未想过,谋反的人会出在王凌身上,这是父子三人都未曾设想过的局面。王凌作为名门望族之一,利益上跟士人是趋同的,虽说曾受过曹爽的恩惠,可司马懿念在他的名声在外,并不选择拿他开刀,而是把蒋济死后腾出来的太尉一职让给他。 当然,造反也就罢了,司马师并不在乎,最致命的是王凌手中握有数万人马,还是被这老东西给忽悠去的,如今还要大费周章的发兵平乱,其郁闷可想而知。 司马师进行了统筹部署,以自己与钟会率领三万禁军向寿春杀去,先由王肃前去乐嘉掌兵,傅嘏则向泰山调集兵马,又各据三万人。 这三路大军统筹为九万大军,由司马师亲自督战,为的便是一举把王凌给瓦解了。 当日,洛阳百官相送,司马昭含泪相送,双袖一直挡在脸上拭泪,感情上也是半真半假。 司马师被他这出哭戏给弄得懵了,只是笑了笑,生性凉薄的他不是一个会落泪的人。当然现在左眼有疾,真想落泪也得强忍着,反而伤口换药麻烦。 司马昭早已问过御医,兄长眼睛中长得的瘤子刚割去不久,需要长时间的休养。此番万事操劳,司马昭有意或者无意地寻其他事做,不与其分担,暗想:“大哥此番出征,凭他的能力出众,手下良将如云,想来诛灭王凌不是难事。只是眼睛必然落下病根,现在父亲年事已高,要是没有大哥的话——” 后面的事情,他不敢往下想,可司马昭明白有兄长在,就轮不到自己。当初高平陵事变前,父亲就是为了观察二人知道后的心情,特意躲在门外偷窥,兄长气定神闲,一睡到天亮。而自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立即就高下立判。 司马懿对司马师青睐有加,出兵伐燕之际,大小事务都交给了他,其次是三弟司马孚,然后才是他司马昭。 虽然现在的司马氏还是处于士族阶级,家族倒是不在意嫡长庶子之分,完全是以贤为主,只推举有贤德有能力者为全族之首。可随着逐渐的渗透与滋长,司马家必然要触碰皇权,实现移鼎改朝换代的骤变。 司马师这边调动大军直扑寿春,文钦也率军跟王凌会面,组建不久的两万人马由两个儿子文鸯、文虎率领,父子三人一齐进了王凌的军营。 王凌笑着出来迎接,文钦跟他同在扬州就职,已经是老相识了,唯独他的儿子未曾见过。只见文钦昂首阔步地进来,身后的文鸯、文虎生得高大威勐,虽然脸上稚气未脱,可身形便如移动的铜墙铁壁般,令人望而生畏。 他顿时愣住了,牵着文钦的手,笑道:“仲若你可终于来了,老夫跟楚王殿下那是对你日盼夜盼。” 文钦受宠若惊,忙道:“太尉可折煞我了,听闻太尉要起兵伐尽司马氏,末将心中千百个寻思,也当为国家大业出一份力。” 王凌哈哈一笑,随即目光望向了文鸯,不动声色道:“这个少年人是你的儿子么?” 文钦点头道:“正是犬子,大者文鸯,小者文虎。” 王凌对他上下打量一番,颇为满意,笑道:“虎父无犬子啊,小小年纪,气宇之间便有大将风范了。” 文鸯腼腆一笑。 众人拜见了寿春名义上的统率曹彪——军中的吉祥物后,众人也没当一回事,明眼人都知道如今盘踞寿春的数万淮军,只听命于王凌跟令狐愚。必要的面子工程寒暄后,便开始筹划渡过淮河的事宜。 王凌这段时间以来可没闲着,早已准备完毕,以令狐愚、文钦为两路侧翼,先行渡过淮河,一路深入中原,强行推进,首当其冲便是进攻乐嘉城。 王广捋须道:“司马师所调动之兵,必然比我们多,现如今跨越淮河,不过瞬息之事,司马师必在乐嘉城设下重防,我们需要把乐嘉城强攻下来,若是攻不下,泰山一带的人马会就近前来支援。如不能强攻,则退守项城为根基。” 众人皆服其大略,这样的稳打稳扎的进攻方式,最为稳妥,司马师的包围圈如大网般扩散开来,淮军若不能速战速决,一来人心涣散,二来也会被堵死切断粮道。 第二百四十九章 千骑袭魏营 乐嘉城。 王肃率领三万魏军开拔进城,立即就整顿现场,命人把城墙加固,以抵达王凌率领的淮军到来。 在欢呼声中,乐嘉城内军民相迎拥簇,对王肃的到来喜出望外,本来城中兵少民寡,及及可危,现在有了三万大军开拔进城,立即固守金汤。 自从王凌起兵兖扬二州,淮河两岸便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不少官吏甚至主动递去投诚信,或者冒着杀头的风险跑了。 王肃骑在高头大马上,亲兵牵着马头入城,巡视周遭,他点了点头,朗声道:“民心尚在,民心可附!王凌起兵虽然天下震惊,却不得民心。如今政治清明,太傅执法用人,事事明断,政通人和。兼之陛下虽然年幼,由群臣辅左,可并未犯下大错,谈何废立?” 身边跟着的是儿子王恺,他呵呵一笑,说道:“是啊,王凌此番犯了一个大错,或许他自认为是忠义,实际上形同反贼。别说陛下没有过错,就算真的要废君另立,王凌也不够资格。” 王肃道:“文钦等人都是因为胆怯而加入,而非什么忠肝义胆,麾下又都是农民,毫无战意可言,一战可破。” 虽然王肃跟王凌都是姓王,年龄上又相差二十岁,可实际上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或许不了解后三国时期的人可能会搞混,认为天下王姓是一家,王肃是东海王氏,王凌则出自太原王氏。 王凌是王允的侄子,也就是那个在东汉末年把董卓给设计整死了的王允。 王肃的父亲就更出名了,是《三国演义》当中,被诸葛亮在两军阵前,一顿嘴炮骂死的司徒王朗。 当然,真实历史中不是被骂死的,那只是演义附会。 王肃作为东海王氏,身份地位显赫,对王凌这种自恃起兵作乱之人,心中鄙夷。在他看来,魏国从曹爽更替为司马懿,是天下士人之福分,又何必为了那点小恩小惠,不知死活地作乱呢? 王肃一开始就攀上了司马氏的这条大船,多有为其效忠,明确站队,不仅如此他还将女儿许配给了司马昭,进行强强联合。 结为亲家是最为稳妥的,司马懿年事已高,司马师兄弟早晚要接任大权,王肃趁这个时候当了司马昭的岳父,含金量还是极高的。 王肃把乐嘉城都整顿一番,并命军民将擂石、滚木都搬上城,做好防御淮军的准备,沉声道:“淮军已经到哪了?” 斥候忙道:“报将军,淮军已渡过淮河了,正向着乐嘉城而来,为首者分为两路,一路是令狐愚,另一路是文钦。” 王肃冷笑一声:“一个昔日的兖州刺史,一个昔日的扬州刺史,他们分两路而来,肯定是羊攻乐嘉城,实则另一路先攻下就近的项城,以作为退守的要地。” 王恺登时对父亲的见解钦佩不已,赞道:“父亲以为,当如何用兵?” 王肃智珠在握,对此胸有成竹,朗声道:“傅嘏已调了泰山兵马而来,须二十日后抵达乐嘉城,而淮军行进速度太快,这也没办法,卫将军所布下的包围圈毕竟是后发制人,只能被淮军牵着鼻子走。但只要一经合围,则淮军全部被歼灭。” 王恺点了点头,自然明白司马师用兵的奇妙,要旨就在于把王凌的部队割裂得四分五裂,然后全部歼灭。他皱眉道:“那我们现在应当分兵到项城,避免被淮军所占。” 王肃道:“我且率兵至项城拖延敌军,你留一万人在此守着,等到傅嘏率泰山人马而来,在与其展开决战。” 王恺不由得“啊”了一声,忙道:“父亲,由我去便可,何须劳您的大驾?再者说了,这也是一个好机会。” 王肃迟疑稍许,就答应了,正色道:“你此番随军出征平乱,虽有报国之志,但也应量力而为。记住,凡事都要小心谨慎,平乱是为立功,将来有望入得天子御座之下。” “父亲放心。” 王恺自然明白平乱就是刷战功来的,尤其是农民军组成,一来平日里种田插秧的农民比不得正规军,二来装备武器极差,部分农民军别说是甲胃,甚至于有些分不到兵器的,只能分发几支烧火棍上战场的都有。 王肃道:“农民新附为军,无甚战力,如果是文钦的部队,那就没什么好怕的。文钦虽是我大魏难得的战将,可此人性情暴虐,必于令狐愚不睦,早晚上下离心离德。” 王恺点了点头,嘴角牵起一抹不屑的冷笑:“这样的人,能被一路提拔,可见当年曹爽的识人不明。文钦在淮南作战,就经常虚报战功,屡屡被群臣弹劾,甚至连先帝都看不下去了。” 这时又有斥候飞奔上城,大声道:“报——文钦、令狐愚所率大军,大约有五万人,正向着乐嘉城进发。” 王恺哦了一声,有些讶然:“看来文钦是想直接决战了。” 王肃眼睛眯了眯,哼道:“这倒也符合王凌的作风,拖得越久,人心散得越快,速战速决,那就让他来吧。” 乐嘉城中有三万精锐,王肃父子根本不担心文钦的进军。 然而再过了六七日,斥候再度来报,声称文钦大军绕道而行,不经过乐嘉城。 这一举动让王肃不免大跌眼镜:“文钦、令狐愚想绕道?这不是寻死么?” 斥候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苦笑道:“千真万确。” “此贼合死。” 王肃登时就笑了,自古交兵每遇坚城,几乎没有哪个攻城方会选择绕道,而是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的攻下,然后推进。 这并不是愚蠢,而是大智慧,因为绕道的代价太大,建城通常都建在必经之路的几个狭隘平口,除此别无坦途,绕道者不仅要走更远的路,还要翻山越岭,很可能一个月的路程,要走上好几个月。 一个人行走或许问题不大,但大军数万人翻山越岭,还是负重前行,中间消耗的粮草跟体力都是空前巨大的。 而这并不是最难的,更难的是人马耗费力气翻山越岭不是问题,运输粮草的辎重车必然落在最后面。本来蹲在城中的守军一看敌军绕道了,就不会是龟缩不出的防守,发兵抄后路的辎重,敌军一旦粮草被劫,数万大军瞬间就会溃散。 故此,历史上用兵的人通常都不会选择绕道,而是老老实实的过关斩将,最笨的办法,也是最聪明的办法。 最成功的攻城绕道,当属明朝初期的靖役之难中,朱棣进攻济南城时,由铁铉誓死坚守而不得过。朱棣权衡再三,最终选择绕道,突破淮河防线,攻占南京,建文帝下落不明,朱棣这才当上了皇帝。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看似成功,其实也侥幸。因为朱棣拖到后面绕道,一来大部分都是骑兵,速度很快就绕过去了,二来当时也几乎没有什么粮草辎重了,绕道是属于放手一搏。 因此,在王肃听说淮军要绕道的时候,简直乐开了花,立即吩咐道:“此番先行通知卫将军,我亲自去,劫了他的后路。” 王恺点了点头,撰写书信分别发至即将到来的傅嘏跟司马师,简要地说明了将在淮军的绕道处重击。 当即分兵二万人,向着淮军绕道的必经之路进发,乐嘉城则留兵万人,避免淮军的突施偷袭。 —— 淮军大营。 令狐愚正与文钦商议军事,斥候匆匆跑了进来,沉声道:“报,王肃正率大军前来。” 令狐愚哦了一声,脸现喜色道:“他可终于上钩了。” 文钦抬起头来,笑道:“既然如此,他是送上门来了,我等一鼓作气,可把他给灭了。” 令狐愚点了点头,笑道:“他以为我们是想绕道而走,却不曾想我们是在等着他。” 文钦笑道:“可在此地列军相迎等待,王肃不过是痴愚老叟,何愁不破?他若是败了或者死了,对魏军的士气影响极大。” 令狐愚目视诸将,不知该择何人,文鸯已率先站了出来,昂然道:“小人愿往,必把王肃大军弄得彻夜难眠。” “你可有把握?军中无戏言。” 令狐愚没成想就这一个小孩儿站出来,心中大失所望。 文鸯闷哼一声,道:“若是无功而返,可斩我首而代之。” 令狐愚心中大震,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文钦,认真问道:“你需要多少人马?” 文鸯道:“王肃发兵前来,路途劳顿,我可趁他营寨不稳,发兵击之。兵多了不易偷袭,少了无济于事,末将所需不多,只要一千人。可这一千人不能用新附的农民军,末将需要的是精兵。” 令狐愚只听得哈哈大笑,对文鸯道:“你可知王肃所领的,也是精兵?你以一千人,便敢去劫寨阻拦?” 文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令狐愚见他这副神情,明白自己一时失言,收敛了笑容,点头道:“军中人马,任你挑选,限在一千人内。” 文鸯拜谢一声,接过令箭,大声道:“将军等我提敌军人头回来相见。” 随即便风风火火的出了军帐。 令狐愚嘴角抽搐,对文钦道:“前将军教子有方啊,如此男儿,才当真能称得上大丈夫。” 文钦脸上难掩笑容,呵呵一笑:“州牧过奖了。” 令狐愚对文钦看不上眼,从这段时间的接触以来,只觉为人刚暴无礼,凡事也爱指手画脚,闲言碎语,若非他涵养甚好,双方早就生恶了,暗自想到:“若不是看在你来投的份上,唯恐杀一人绝天下人之望,我早杀了你,再占其军队为己用。” 数万人马的行进,大小辎重物事都是宝贝,文钦改不了那副捞油水的嘴脸,时常侵占公产,跟当年虚报俘虏、夸大战功的本性一如既往。 令狐愚心中想着,只等此间事了,再来把文钦给弄走,怪不得人人对其厌烦,倒是他的儿子是个可用之材。 王肃率军兼行,一连二十日,直追至一处平原地带,这才命将士安营扎寨。 根据斥候探来的消息,淮军就在二百里外,王肃心中明白,淮军的辎重必然落在后方,只要不断骚扰,甚至截断,就能当场让淮军不战溃散。 王肃巡视营寨,众军士已伐来树木,下寨安营,其法度严谨,显然是经验丰富。 王恺跟在父亲身边学习,也命军士将一朵朵营帐都绽放开来。 这一番长途跋涉,众将均是累得有些许的疲惫,王肃久经沙场,对行军布阵了如指掌,自然也明白防范敌军劫寨的事宜,是以做了充分的准备。 命人严加巡逻,照例实行轮休。 而这样宁静的夜晚注定不会长久。 文鸯在探知了魏营的所在,率领一千轻骑悄摸的靠近,为了防止发出声响,人衔枚,马摘铃,战马的四蹄也缠上了布。 一千名将士口中咬着木棍,马口也做了同样的操作,为的便是悄无声息地靠近魏营。 文鸯手中提着那一柄单耳重戟,戟头裹着黑布,避免利刃的寒芒为月光所照耀而反光。 他以手语的方式指挥将士分批前进,趁着月色朦胧,已抵达魏营寨口正门三百步外,避开了大量的斥候于眼线。 千名将士一分为二,五百人已绕至营寨后门,趁机点燃火把,瞬间向营寨内投掷。这一突如其来的夜袭,没有任何的防备,外边的斥候四处巡逻,竟发现不到敌军的来袭。 而此时除了值夜者外,大部分人都已睡下,突然就听见外边传来了“敌袭”、“淮军寨后放火”之类的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霎时间营寨内的魏军都被惊醒,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兵器。 早已睡下的王肃当场被惊醒,迷迷湖湖地坐起来,快步奔出营外,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上百名亲兵各自挺戟执刀,生怕有敌军冲着中军大帐杀来,亲卫长皱眉道:“将军,你且进去,后寨有敌军偷袭,准备用火焚,以发兵追击了。” 王肃听得一愣,立即就知道坏了,骇然道:“愚蠢,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敌军既从后寨来,也会从前寨——” 话音未落,南边已经传来“轰隆”一声,文鸯命数十名将士抛出手中的绳索倒钩,数十匹战马向外狂奔,其拉力可想而知,瞬间就把木制的寨门口给拉得倒了下来。 前寨门口轰然倒塌,王恺大吃一惊,急调弓箭手蹲守射箭,文鸯没有任何的兢惧,右手一杆长戟,身子伏在马背上直冲进了魏营,五百名淮军大为振奋,受文鸯的气势所感染,竟浑然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并随后冲了过去。 第二百五十章 奇迹 文鸯的夜袭战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不管是王肃还是王恺都无法想象,外边巡逻的斥候竟然不能发现淮军偷袭。 而现在正是夜里,视线能见度极低,也不知淮军究竟多少人来犯,魏军只知前寨、后寨都喊着“敌袭”,好似淮军来了数万人一般,登时乱作一团。 文鸯跃马横冲,他长戟所到之处没有一合之将,不是被拦腰斩杀,便是竖着剖开,就连刚刚准备结阵射箭的数百名弓弩手,都在他悍不畏死的冲锋下化作了争相逃亡的鸟兽。 淮军左手提着火把,右手端枪,策马在魏营内横冲直撞,凡是军帐就都点了。 魏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闹得人心惶惶,只顾着逃命跟避祸,不能结成有效的进攻跟防御,就连营寨内着火了都没人想着灭火,火势登时控制不住,一个连着一个,上千座营帐都冒着冲天的火光。 文鸯首战出征,只觉杀得痛快至极,他人在马背上,挥舞着长戟乱杀,由东至西,由西至南,绕着整个营寨横冲直撞,凡是有数百人想结成军阵,都被他率军三两下冲散。 王肃吃了一惊,眼看整座营寨都起火了,而文鸯率军左冲右突,无人能制,再这样下去整个营寨都要被烧成白地了,对儿子道:“立即把那无名小将擒住,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既能悄无声息地爬到营地,所带之兵最多不过千人。” 不用父亲提醒,王恺也已看清了当前的情况,他翻身上马,率领数百名亲兵直取文鸯,大声呵斥道:“淮贼!敢来劫寨就不要跑,留下命来!” 文鸯正杀得兴起,只觉能不能活着突出重围已不重要了,听到这一声怒斥,他拨转马头回来,王恺率领数百人冲来,登时大喜过望:“我正愁寻不得你,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双腿一夹马腹,文鸯倒拖长戟,直取王恺。 王恺也向着他冲去,借着火光的照耀下,定睛已瞧见文鸯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英气少年,脸上稚气未脱,登时又惊又怒:“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给他这样轻而易举劫营烧寨,今日不将他拿下,我王氏颜面扫地!” 然而他还没意识到,眼前的英气少年是个怎样的存在。 很快的,双马会至近前,王恺举枪便向文鸯的面门刺去。 文鸯长戟向上一挑,“砰”的一声,两般兵器相交,王恺只觉双手握枪的虎口剧裂,已经迸裂出鲜血来,差点儿手中长枪都要脱手飞出。 两人交马只一回合,文鸯迅速拨转马头,又向着王恺冲来,冷笑道:“不过尔尔,还想要我的命?我现在要了你的命!” 王恺心中兢惧,可当此情况只能力战到底了,而这也将成为他人生最后悔的决定,也是最后的一个决定。 双方再度交马而过,文鸯手疾眼快,低头避开了王恺的攒刺,右手猿臂轻舒,已将他一把给抓了过来,夹在腋下。 众人无不失色,王恺竟然两个回合就被文鸯给拿下了,魏军更是惊为天人,数百人将文鸯围于其中,却是不敢贸然靠近。 弓弩手也放下了弓箭,他们此时万箭齐发,或许能把文鸯给乱箭射死,可现在开弓,指不定把王将军的儿子也给一并带走了,登时骑虎难下。 文鸯眼看腋下的王恺还在挣扎,气得以腋下用力一夹,喝道:“给我老实点!” 这一夹力道极为凶悍,当场便把王恺的五脏六腑都给挤得移形换位当场暴毙了,只是还好脸面朝下,鲜血顺着口鼻溢出,文鸯并未察觉。 见他抽搐了几下便不再乱动,也不吱声,文鸯心中略喜,还以为王恺老实本分了。他平举长戟,将一拥而上的魏军都给扫荡开来,大声道:“你们再不退后,我现在就杀了他!” 数百名魏军迟疑半响,互相对视一眼,缓缓退后几步。 文鸯趁这一空隙,率领身边的淮军策马冲出了营寨,不少敢拦挡的都被他一戟给敲死,率领残存的数百名淮军逃出营外。 王肃人在后方瞧不见前方的情况,只能瞧见人头攒动中,淮军已冲出了营外,似乎已经逃离,登时大喜,还以为儿子擒杀了贼首。 他急忙率领亲兵奔至近前,叫道:“王恺呢?” 七八名百夫长哭丧着脸,均道:“王先锋……王先锋让贼人挟持去了!” 王肃“啊”的一声,险些两眼一黑昏了过去,幸好两旁有亲兵手疾眼快的扶着,这才不至于坐倒在地,惨然道:“还——还不快追!留一部分人马灭火,其余人等给我从后追上截下来。贼人不过数百人,你们在此成千上万,竟拿他没办法!” 诸将被骂得狗血淋头,脑袋恨不得钻到地里去,此时大战结束,他们回顾淮军的劫寨,也知前后寨加起来的淮贼大抵就只有一千人上下。 仅仅千人劫寨,就给屯兵数万人的营寨造成如此大的损失,不可谓不恐怖。 —— 文鸯劫寨事宜完成,烧掉了大半的魏营,扰得三军不得安宁,率领淮军数百名精锐逃出了百余里外,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腋下夹着的王恺早已死去多时,文鸯将他丢在地上,还以为只是昏了。 踢了几脚仍是一动不动,这才发现是被自己无意间给夹死了,肋骨几乎都被折断,文鸯讶然道:“这人竟然如此无用,我只是挟持了他,这便死了?” 数百名淮军只听得嵴背发凉,对眼前的少年首领感到震惊无比,千军万马中乱杀出来,身上没有一处伤口,还能擒住对方的将领。 最关键的是,这一身的神力与勇武仿佛天赐般。 文鸯不以为意,清点了在场的将士,一千名淮军还剩下六百人,点头道:“回营吧,魏军不敢再追上来了,营寨都烧掉大半,想来也损失不了辎重,王肃敢再追上来,我就再截了他的军营。” 六百名淮军可都是文鸯从六七万人精挑细选出来的,堪称精锐中的精锐,基本上都是悍勇之兵,经历这番劫寨后,都有九死一生之感,而在文鸯口中便好似家常便饭一般。 一时间,人人敬为天神。 当文鸯回到淮军大营,命人把王恺的尸首吊在大营的旗帜旁示威以壮军心,数万人欢呼雀跃,探头观望文鸯。 令狐愚听说文鸯活着回来,心中便已惊喜万分,毕竟千人劫寨,一旦被团团包围,被乱刃砍死只是瞬息之间。而文鸯不仅活着回来,还在万军之中擒杀主帅的儿子。 他惊喜不已,亲自出营迎接文鸯,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摇了摇,大喜道:“文鸯啊文鸯,你真的是让老夫大开眼界,数万人屯兵结寨,把控严密,王肃治军素来以泼水不进着称,你竟能长驱直入,以寡敌众,并且擒敌而归——” 文鸯给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刺史过奖了,此战还是侥幸的成分居多,末将如何敢受此夸奖?” 令狐愚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啊你,等此间事了,文鸯要什么,老夫就赏你什么。” 文鸯叹息一声:“实在是愧不敢当,末将一时失手,没抓个活口回来,否则也能问出些许司马师等人的意图,二来淮军将士与我共闯敌营,死了近半数人,希望刺史能重金安抚死去的将士亲属们。” 令狐愚点了点头,认真道:“你放心吧,我定然把死去将士的家属一一安顿完善。” 淮军第一次与魏军交战,虽然在数万人对数万人,双方投入总兵力超过十五万的大战下,文鸯劫寨只是大战役中的小插曲,却极大的打击了司马师等人的气焰。 令狐愚奖赏了将士后,依旧不敢大意,因为司马师的禁军跟傅嘏的泰山军一旦进发而至,魏军便有十万大军而来,且多路合围,凶险万分。 他当即命令大军调转矛头,第一时间攻下了项城为基础,以迎奉王凌跟曹彪的到来。 直到七八日后,王凌才终于跨过淮河,入主了项城,而司马师也赶至了乐嘉城。 司马师动用了最大规模的兵力,将就近能调动的兵力都调动了,他进入乐嘉城与诸将会面,钟会、傅嘏、王肃都位列其中。 而王肃的脸色僵在当场,时而阴沉如水,时而忧心忡忡。 司马师瞥了他一眼,早就听说了王肃被淮军劫寨一事,心中颇为惊讶,暗想以王肃这个资历跟阅历的老兵是不可能犯诸般扎营安寨的低级错误。 而结果让人难以接受,一千名淮军在文钦儿子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营寨,并且发动突然袭击,前寨跟后寨同时被攻入,魏军惊骇之下还以为淮军数万人齐至了。 不仅如此,逃亡中所发生大规模的踩踏,重伤兵员一千五百人,死者八百人,失踪且包含逃兵的数量更是达到了三千人,大火也焚毁近一半的辎重,对整体士气而言,其损失无法估量。 司马师平静地开口道:“王肃,你且赘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王肃苦笑道:“末将无能,我早在营外安插大量的斥候巡逻,可文鸯竟能率领千人悄无声息的摸到营门再发动袭击,导致我们自乱阵脚,一时间士气溃散,我儿——我儿奋勇杀敌,却不料被文鸯所掳走。” 事到如今的汇报情况,王肃不敢隐瞒跟删减,毕竟这么丢人的战绩摆在面前,司马师又不是傻子,吹得再天花乱坠也没用,还不如老实回答。 只是提到王恺时用“奋勇杀敌”四字作为这番话中最细致的艺术加工,只盼司马师能宽宏大量帮他把儿子赎回来。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司马师点了点头,对王肃的惨败,他也做了革职为处罚,念在王肃是司马昭的岳父,司马昭的大舅子又被淮军掳走,自然要设法赎回,朗声道:“此事确为我军出师之不利,首战即大败,不仅颜面扫地,将士也受其干扰,丧失斗志。” 王肃不敢辩解,只念叨自己“有罪”。 司马师心想你东海王氏若非效忠于我,早让你挨军棍去了,皱眉道:“我已命人带着金银珠宝前去淮军大营,看能否把人给赎回来。现在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王肃老泪纵横,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司马师摆了摆手,又问道:“你说领军劫寨者,是文钦的儿子文鸯,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竟有如此胆识?” 王肃道:“卫将军,文钦刚暴无礼,生得儿子却是厉害至极,所过者无一合之将。” 司马师只是哦了一声,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莽撞的少年郎罢了,可心中还是存着几分警惕,此战造成的后果可想而知,目光望着营内的诸将道:“你们今后治军,务必把守严实,若是再让这样的小儿屡屡劫寨,我三军将士颜面何在?” 钟会、傅嘏、王肃三人齐声应是,不敢马虎大意,对司马师的杀伐果断表现出了极大的恐惧。 “傅嘏听令,” 司马师轻轻吐出四字,傅嘏当即出列而拜,沉声道:“末将在。” “即刻发兵,把项城给我拿下来。”司马师明白只要乐嘉城掌控在手中,就能把王凌的淮军阻挡于外,不得前进,而只要包围圈形成再收缩紧逼,淮军就成了瓮中之鳖。 傅嘏浑身一震,忙道:“末将谨遵。” 便在这时,携带金银珠宝去淮军大营赎人的使者回来了,刚一进来,便满脸苦笑,叹息道:“卫将军,我们到了的时候,王恺已经死了,只赎回尸首——” 王肃一听,险些昏厥于地。 对于这个结果,司马师也颇为意外,若是俘获了大将不愿放也就算了,王恺不过是一个急先锋的职位,竟然宁可杀之也不愿放出来,皱眉道:“令狐愚半分面子也不肯给?宁愿杀了都不愿放人是么?” 使臣忙道:“那倒不是,小人听淮军所说,王恺被文鸯劫走时,夹在腋下,一个不慎就夹死了,是以无法赎走活人,只赎得了尸首。小人命军中医者验尸,确实王恺已死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应该是死于被掳走的当日。” 王肃泪流满面,咬牙道:“卫将军,淮贼分明是胡说八道,天底下有哪个人能用腋下夹死的?这不过是托词罢了,分明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司马师眉头大皱,心中虽然也不大信,却也知此时的王肃说话行事过于偏激,皱眉道:“王将军,国家大事,当以国家为先,私仇的事先放一放,你若是如此意气用事,诸位齐聚一堂,又如何商量出如何围歼淮贼的方法呢?” 他心中已有了计较,说道:“王凌兵少,又是普通农民占了一小半,此战要赢并不难,我等发兵直攻,项城不过弹丸之地,淮贼坚守不了多久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 放火烧山 右北平郡。 在公孙修率领的燕军占领了徐无山后,双方默契的舍弃了大股骑兵,以步兵对阵的方式作战。 燕军兵力虽然少于魏军,可好在占据地利,进攻不足,但是守成有余。即便魏军如何进攻,燕军只要抵挡不住了,那就是一个拖字诀。 公孙修故意磨着司马懿的性子,现在双方都没有战胜的把握,先下手者必然露出破绽,也不急于一时,那就来拖着吧。 燕国数万大军南下,固然承担着巨大的军费跟开支,魏国也不好受,同时跟燕、蜀、吴三线开战,幅员辽阔的魏国就没一个当兵的是赋闲在家的。 况且,他也收到消息,自从文钦父子加入了王凌的阵营,气焰又胜了几分,尤其是文鸯千骑劫了魏营,重重包围下生擒将领而还,把魏军的士气给虐得体无完肤。 公孙修看得直摇头,叹道:“真是不得了,文鸯如此剽悍,勇武过人,那王肃也称得上老将,按道理扎寨稳妥有方,却还是着了他的道。” 燕国诸将听了也都相继叹服,邓艾、杨祚、卑衍自付都有劫寨偷袭的本领,可要如此轻松地来去自如,那就不是一项简单的军事行动了。 邓艾对这样的将领也颇为赞叹:“自来劫寨,要么兵多围攻,要么兵少潜行,文鸯能以如此微弱之兵,打得淮军损失惨重,算是留名青史了。” 说到这里,仍然是摇了摇头:“只不过淮军始终势单力薄,面对司马师的大军围攻,决不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小将所能改变形势的。” “吾已告知陈超,如若王凌为司马师所灭,要趁机把文鸯给接走,如有所不及,可命青州之兵为接应。” 公孙修亲历沙场后,本来是不相信个人勇武能对数万人的战场改变战况的,只认为存在于小说家或者史学家之戏言。 毕竟《三国演义》里大部分都是个人英雄主义观,五关斩六将跟七进七出都属于杜撰,唯一合乎史实的可能就是吕布的辕门射戟了,于百步外一箭正中方天画戟的小枝。 而另一个万人敌虎将的真实战绩非文鸯莫属,左长史司马班率骁将八千翼迎敌,文鸯愣是带着十余人冲入数千骑兵阵中,转眼便杀伤百余人,进出六七次,杀得追兵不敢逼近。 杨祚正色道:“大将军,咱们现在可管不了别人了,就等着司马懿撤兵了。” 邓艾摇头失笑,道:“我们在此跟司马懿拉拉扯扯,他如果强攻,我们避战,必然要把他给烦死。” 卑衍快步走了进来,朗声道:“司马懿亲自带兵进入徐无山了。” 众人都是哦了一声,面露诧异。 公孙修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正色道:“我倒要看看,他想要搞什么鬼?” 诸将一齐出了营寨,登高而望,此时的积雪已融化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树梢挂着残雪,被阳光一照,雪光仿佛要照亮整片天空。 公孙修这几日一直未曾出来,大多在营寨中取暖跟议事,瞧见这等风光气派,忍不住吟道:“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啊。” 杨祚跟卑衍听了只是挠挠头不解其意,邓艾笑道:“王上开口即是绝妙好词呀,一念出口百花齐放,曹子建所不能及也。” 公孙修笑着摆了摆手,打趣道:“这可不是我亲自作的,是从无名氏学来的,你拿我跟曹子建比,那是折煞我了。他曹子建七步成诗,出口成章,我便是当个文贼,要绞尽脑汁地对出一首旁人所作的诗,恐怕都不止七步了。” 众将均是大笑,被燕王的幽默风趣所折服,反而下意识地认为八字是燕王亲自即兴所创。 到了狭隘山道口,魏军盘踞其上,双方隔着半腰深浅的溪流,显然要在这个地方谈话都不容易。 司马懿骑在马背上,身边跟着师纂、胡烈等人,他朗声道:“燕王当真是要当缩头乌龟,避战不出么?” 公孙修“哈”的一声,没皮没脸地道:“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年你如何对付诸葛亮,我今日便如何对付你。这几日司马公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呀,可得注意身体,多食多眠,别突然哪天就病逝了,儿子又远在千里之外,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司马懿闻言勃然大怒,正欲激辩怒斥,公孙修又贼兮兮的补上一句:“当然,送不送终的对你而言无所谓,司马公如此高龄,说不定哪天就撒手人寰了,活到六七十也算长寿,最怕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一番话说将下来,司马懿涵养再好,也不禁怒气勃发,他此番出征确实担心有生之年不能得见燕贼灭亡,故而引兵北上。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句话,可就是咒他的儿子死了。 司马懿冷冷道:“你放心吧,老夫就算是死,临死前也会把你燕国踏平。” 若是换了旁人讲这种话,公孙修或许满不在乎,可出自这个老狐狸,心中倒生出了几分恐惧,可转念又想怕也没用,就是死个字,不死不休。 他大声道:“尽管放马过来。” 司马懿道:“燕王女装穿得可还习惯?你既避战不出,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公孙修故作惊奇地道:“难道当年诸葛亮送了你不止一件女装么?好啊,司马公当真是有雅兴,死敌所送的衣物常年待在身边,是不是偶尔夜里一个人,对着镜子孤芳自赏啊?你手头上还有几件,不妨都拿上来。” 说罢,又命军士把当日司马懿所赠的女装呈上来。 公孙修在确保自己没有任何的特殊癖好后,再次把女装披在身上,于两军近十万人的阵前,大大方方地转了个圈,笑道:“司马懿,你看我穿这一身,比你如何啊?” 众人见燕王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满面虬髯的大丈夫穿着一身比妇人还要艳丽的女装,违和感极强,登时两岸的十万将士都惊掉下巴。 当然,燕军将士这一边是齐声欢呼,毕竟无终城之战,魏军可是被水龙炮打得头也不敢冒出来,究竟谁胆小怯弱,一目了然。 司马懿不怒反笑,盯着公孙修的这场满分嘲讽,冷冷道:“你当真是不畏死。既然不出兵,我就让你如坐针毡,看你能忍到几时。” 公孙修仰天大笑,虽然不知司马懿要做出什么方法逼自己出兵,气势上却是不输给他,拨转马头便走。 燕军诸将也跟着撤回营寨。 胡烈盯着对岸燕贼“艳丽”的背影,只气得七窍生烟,对司马懿道:“太傅,我们应当采取强攻。” 司马懿好半响才道:“他既不出来,我自有办法。” 抬起头来,目光眺望着徐无山脉一带的山势,寒冬过后的翠树尽皆干燥,漫山遍野的枯枝干柴,他点了点头,哼道:“再过十日,冰雪都融化了,老夫一把火把整个徐无山的草木都给烧了。” 胡烈吃了一惊:“太傅——这,真要如此么?若是一经烧起来,恐怕火势止不住。再者说了,燕贼也非蠢人,肯定早已命军士绕着营寨一周,将草木都给清理出了一道防火的沟壑,火势再大也不能烧到燕营。” 司马懿摇了摇头,说道:“此乃引蛇出洞之法,徐无山树草丰茂,燕军营地遍布其中的关隘,虽然烧不到营寨,可草木所焚,尽为浓烟。风向四时无变,吹进燕营内,必教其叫苦连天。” 胡烈犹豫了一会儿,想到杀父之仇,心想把徐无山给点了又有何妨?当即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公孙修率军回了营寨,想到司马懿刚才的冷笑,心中便有几分不安,暗想:“他如强攻,我虽守不住,但是要安全撤退是不难的。” 心中想不通,索性不去想,只命将士们安守各处,切勿掉以轻心,避免司马懿率军攻来。 一连十余日,树梢冰雪消融,徐无山依旧平安无事,公孙修等人有些纳闷,难道这个老贼也打算僵持下去? 可直到他在睡梦中被摇醒,睁开眼来,邓艾立在他的面前,苦笑道:“王上,司马懿率军在徐无山焚火。” 公孙修翻了个身,迷迷湖湖地道:“焚火?有什么大不了的,又烧不到营里来,下寨之际便已经砍伐了一道绕寨的防火带了。” 邓艾摇头道:“王上,不是的,是整个徐无山脉,都在着火!” “你说什么?” 他登时坐了起来,睡意一下子就散了,皱眉道:“司马懿放火烧了整个徐无山?” 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徐无山有多大啊,作为燕山山脉的南部分段,绵延不绝的山脉都是树木灌丛,这要是司马懿率领大军四处焚火,其火势可想而知。 公孙修当即披上衣服,穿上靴子,与邓艾一齐出了营帐,当场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住了。 此时正是天色将亮之际,可漫天的滚滚黑烟竟然挡住了将出未出的日出,以及将隐未隐的月亮跟繁星。 他只是一出营帐,便被熏得咽住口鼻,不住地咳嗽起来,骇然道:“快,上了望塔,登高望一望——” 公孙修与邓艾等人爬上军营中最高的了望塔,此处依山而建,可无死角的俯瞰整个徐无山的状况。 众人抢先登至了望塔,公孙修被这一幕给惊得说不出话来,整个徐无山脉都成了一片火海,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 “这个老贼,竟不惜如此用火攻。” 公孙修伸手在栏杆处重重一拍,叹息道:“火势又烧不到营寨来,他这样做,无非是把居住在徐无山的各类动物野兽都烧死罢了。苍苍古木,千年孕育,也付之一炬。” 邓艾皱眉道:“王上,这样的火势,除非天降大雨,否则的话,极有可能烧上二十余日啊。而这每一日的风向,都有一刻是吹向营寨的,意味着滚滚浓烟将把我们的军营都给盖住了。” 公孙修明白眼前的大火之凶残,几乎是绕着整个徐无山烧的,浓烟弥漫在天际难以消散,而这个量级的浓烟吸进身体里的危害又是巨大的,身体孱弱者甚至能当场晕倒。 他怎么也想不到,司马懿会用这样的办法,皱眉道:“老贼实在是过于凶残了,这样烧下去,徐无山中居住的蛇虫鼠蚁、麻雀鸟鹿都会被烧死、自行迁移,畜牧的死亡便不下百万。老贼放如此巨大的火,为的便是制造滚滚浓烟拂向我燕军营寨,逼我等从徐无山出来。” 邓艾叹息一声,也觉司马懿的手段恶劣到了极处,皱眉道:“司马懿手段残忍,面对曹爽等阶下囚,都能举起屠刀灭人三族,成千上万人在他的大笔一挥下,全都成了没有脑袋的尸首。这样的人,只在乎胜利,不在乎其他后果。”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公孙修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后世着名的澳洲大火,过火面积六百万公顷,三十亿只哺乳动物在大火中死去或者离开家园。 那场持续了四个月之久的大火,浓烟已经飘到距其2000公里外的新西兰,导致新西兰空气质量下降,甚至出现雾霾。 而如今,他亲眼的看见了这场大火,虽然司马懿的这把火远远不能造成澳洲山火级别,可对于徐无山的人畜来说,是一场恐怖的灾难,几乎可以用灭绝人性来形容。 这场大火对于燕军来说,并不会危急性命,一来事先有空旷的防火带间隔,火势顺着树木灌丛直涌过来,一到防火带的周遭,光秃秃的没什么可烧,自然就会灭了;二来燕军也不是傻子,只需要率军撤走,就能轻易避开这场大火。 公孙修当机立断地说:“老贼的狠毒,我今日总算是见到了,此地不宜久留,立即命人撤出徐无山,往昌城县中驻兵。” 在浓烟的侵扰下,燕军大营的空气质量几乎降到了极点,不少体质弱的当场昏了过去,数万将士在这无孔不入的浓烟下,更是熏得眼泪直流。 要是连着吸上一个月,真的能把人吸死也说不定。 邓艾苦笑不已,朗声道:“臣立即命将士收拾行囊,撤出徐无山,只盼我们走后,老天能开眼,下一场瓢泼大雨,把这山火给灭了。” 公孙修哼了一声,知道司马懿此处放火,对整个生态平衡造成多大的损失:“老贼不积阴德,子孙死尽才是老天开眼。” 四万燕军都收到了公孙修的撤退命令,众将士背起行囊,将一切能带走的辎重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则在营中放火烧掉,避免落入魏军的手里。 不管这场大火持续到何时,徐无山就算是烧成白地,做好防火措施的燕营也不会被波及,一旦魏军等大火灭了之后上山,带不走的辎重可就成了司马懿的了。 大批的燕军顺着山道撤出徐无山,并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山火固然制造浓烟熏得燕军头都抬不起来,可也同样阻碍了魏军上山的通道。司马懿不可能率领大军贸然从火海中追击,而这也是燕军的机会,趁这个空隙撤军。 公孙修骑在马背上,回头望了眼熊熊大火,不禁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老贼啊老贼,你总有一天会遭到老天爷降下的天谴,不报在你的身上,就报在子孙后代身上。” 第二百五十二章 风起云涌 司马懿不惜以大火焚烧整个徐无山,就为了逼燕军撤离的举动,几乎让整个右北平郡的百姓都大为震撼。 公孙修率领大军从徐无山的几个关口撤出,虽无人员伤亡,可也失去了驻足之地,索性退回昌城,反正司马懿也不可能把正在燃烧的徐无山给占了。 在退回至昌城驻守,公孙修发现有不少百姓都背着行囊前来投奔,均是因为徐无山大火焚毁了家园,无处可居,成了灾民。 邓艾等人不留余力地宣扬司马懿之恶,为了攻下徐无山,居然下如此狠手。 一人放火,顷刻间便能让火势蔓延整条街,何况是数万人四处放火,整个徐无山从南到北都在燃烧,甚至火势还有控制不了的趋势。 方圆数十里,浓烟不消。 公孙修望着好几日不见的晴朗天空,皱眉道:“士载,依你看这火要烧多久?” 邓艾苦笑一声,摇头道:“现在初冬刚过,缺乏雷雨,火势若是控制不住,极有可能把整个徐无山的草木都烧干净了,才有可能停下来。” 公孙修也明白这个道理,后世的灭火经验来看,一旦火势过旺,动用飞机空投都无济于事,漫山遍野中也很难开拓出防火带。 至于率军灭火,他还没有这么大的觉悟,万一火势还未扑灭,司马懿就围上来了,反而葬送数万将士的性命。 “如不出所料,司马懿率军绕道而来了,徐无山为大火所阻,不得通行,以他的性子,必然瞅准机会,大步行军而来。” 邓艾分析道。 公孙修无暇顾及火势,只关心司马懿直扑而来,如何与其交战?在观察了昌城的周遭,他明白抗得住也得损失惨重,司马懿的进攻可是不计伤亡数字的,面对一个毫无底线可言的对手,根本寻找不到弱点。 他冷笑一声:“这也是司马老贼最难缠的地方之一,曹操行事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终究还是有个‘奸雄’之名,以奸行事,大小近于伪,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很好的。司马老贼就不一样了,身为魏国群臣之望,当着天下人的面出尔反尔。” 邓艾点了点头,苦笑道:“臣早知得司马懿行事无底线,可每每都会对其印象评判更低。” 公孙修好笑的瞥了他一眼,心想司马懿刷新下线的事可多了,谋朝篡位的戏码还在后头呢。以当今天下人的看法,始终还是把司马氏一家当“权臣”看待,而不是篡逆之贼。 这也是司马氏的厉害之处,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已经跟世家大族统一了战线,今后魏国内部的世家大族都将逐渐获得利益,颍川陈泰、蒋济、高柔、王观、王肃都被笼络住了人心。 从曹操的唯才是举用人法,不忠不义而有治国用兵才华者,破格录取不看门第出身。再到曹丕的九品中正制,实际上是做出了让步,曹丕明白不让出利益,是无法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 世家大族垄断了知识,又拥有大量的土地跟财富,在这三个条件下又极易衍生出大批可用的人才。寒门出贵子固然难得,可期间苦难重重,其难度不会比《送东阳马生序》中描绘要好上多少。 可以说司马懿很懂得运用人心,一方面不接受丞相的职位博得了好名声,毕竟曹操跟曹丕都曾任丞相,他要是再当丞相,那是对二位先帝的亵渎。 同时,不断地消灭反抗他的忠曹势力,以有兵权的“淮南三叛”为例,这三家被解决后,魏国忠臣大大小小还是有的,可基本上没有兵权,有心反抗也无济于事。 正筹备间,无终城之战中立下大功的林川前来汇报,他胖大圆润的身体跪伏在地上,便如同肉球般,显得滑稽可笑,大声道:“卑职拜见王上。” 公孙修一见是他,呵呵一笑:“孤差点忘了,要给你封个一官半职。” 林川挠了挠头,嘿笑道:“能替王上分忧,是卑职的福分,哪敢讨要赏赐呢?” 水龙炮的最初理念是由公孙修按照针筒的原理造出来的,而后面的一系列落实都是林川操办的,对于他来说,林川确定是功臣。 若没有以水代兵的水龙炮,数万燕军在天寒地冻中进攻无终城,伤亡数字会相当可怖。公孙修笑道:“今后燕军的武库器械修缮,由你全权负责,凡事可得上心,若是办得不好,军法处置。” 林川登时大喜,冬冬冬地磕了三个响头,又抬起头来,试探地问:“王上,水龙炮是否要造一批备用?” 公孙修给这问得一愣,上次从无终城撤退后,上百架水龙炮被迫销毁避免落入司马懿的手里,可现在天气已转暖,水不能结冰,造出来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他皱眉道:“现在造备用,未免太早了吧?现在不过二月,中间还隔着七八个月才入冬,最寒冷之际也不过月旬。” 林川道:“用于作战,确实尚早,但提前筹备也是好的,只怕魏军一旦攻过来,忙于造箭造弓,匠人没时间造水龙炮。而且——卑职也发现,魏军放火烧了整个徐无山,火势虽然弥漫不过来,但是水龙炮用于城内的防火也是极好的,若是高楼不甚失火,以水龙炮射上几发就能控制火势。” 公孙修哦了一声,心想确实不错,水龙炮确实能当高压水枪来用,射程达到两百步,古代的建筑物又普遍不高,用于城内的防火事半功倍。 “说得不错,水龙炮倒是可以造,灭火也是一大利器。” 谈及到灭火二字,诸将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认为不无道理。 邓艾听后却是眼前一亮,下意识地低头沉思稍许。 公孙修见他沉默寡言,低头琢磨着什么,心下诧异,虽然邓艾有几分口吃,可为人心细如发,奇谋妙计不胜枚举,即便说话慢吞吞的,群臣都会耐心听完,不会出言打断。他随口问道:“士载可是有什么心事?” 邓艾思绪收回了现实,抬起头来,笑道:“王上,臣倒是想明白水龙炮的用法。此器械用于寒冬之际,大为受限,只要从炮口中倒入桐油,再射向敌军,漫天的桐油便如雨水般落下淋在敌军身上,再以火箭射之——” 公孙修登时眼前一亮,霍地站起来,喜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啊,敌军被桐油淋得浑身都是,一点就燃,任他司马懿如何冲过来,也只有被烧死的份。” 杨祚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巴,才道:“属下这就去筹集桐油,顺便清点一下军中有多少桐油。” 数万燕军的大部队武库中,确实藏有大量的桐油,但也要看具体的用途,用来生火、照明之类的,分量肯定是绰绰有余。 若是向无终城之战那般,把桐油当雪水不要钱的往外射,就不是燕军的桐油存量能支撑得了的。 公孙修明白桐油都拿来这样消耗,肯定是不够用的,忙道:“先把昌城县、广城县、土垠县的桐油都给我收过来,每家每户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存货,派兵出去收回来。” 杨祚挠了挠头,问道:“王上——这个收,需不需要给钱的?” 公孙修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军中资费紧张,我反正是没钱度支了,你要是有钱就掏钱垫上,日后找司马懿要回来。” “臣明白了。” 杨祚闻言哈哈一笑,明白燕王的调侃之意,军中的资费消耗可想而知,没有一处是不花钱的,这几年来的积蓄也快打光了。 既然没钱可用了,桐油自然是“免费”的。 公孙修又叮嘱一句,说道:“收桐油之际,尽量约束军士,不能欺凌殴打百姓,只要肯把家中存着的桐油拿出来,就不能干完全的土匪勾当。” 杨祚心中一凛,点头道:“王上放心,臣不会放纵军士抢砸殴打百姓的,若是把百姓给捶打了,伤的可不是百姓,而是王上的脸面。” 他听得会心一笑,众人也都笑了起来,即便面临大战将至,诸将仍是保持乐观的心态。 众人欢笑完毕,邓艾仍觉不放心,出列道:“王上,乱世当用重典,不可以爱民而误大事。天下之民心,有善有恶,更有贪赃枉法者,王上若是命杨将军和和气气的去收油,只怕会有钻漏洞的百姓,事先拿水掺到桐油里,以次充好,可就糟了。” 邓艾在魏国当了二十年的小吏,也负责过民间收粮帛的税收,以次充好的情况见得实在是太多了。 百姓为了少交一些税,往谷稻中添水打湿增加重量,故意把帛织薄几分,长此以往,税政便出现了极大的空缺。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魏国立国之初,也曾以谷帛为货币作为日常交换,可就是因为商贾小民方便掺假,故而废除谷帛,启用魏五铢作为货币。 邓艾有理由怀疑,一旦态度松懈得去收桐油,肯定会收上来大量掺水的桐油,那时可就白白浪费了,桐油一经掺水,可就不易燃烧了。 公孙修心中一惊,倒是把人心想得太好了,脸色登时严肃起来,正色道:“士载你说得不错,要是真的被商贾在桐油掺了水,便如同好好的一锅粥,掉进了几粒老鼠屎。若是坏了好事,导致战况失利,危害我数万将士的性命!” 杨祚早已想通此节,抱拳鞠躬道:“王上放心,臣会告戒全城百姓,按每户人丁几何,上交足量的桐油,并且命人抽查纯度,一旦发现有掺水的,全家连坐,必要的时候杀鸡儆猴,教他们不敢胡来。” 他前世时就听父亲说过,在民国时期城市人口所积累的粪便,通常卖给乡下农村。掏粪工到了城里,会跟主人家事先讲好价钱再掏粪倒尿。为了防止卖方往马桶里掺水,还得用小拇指沾点儿马桶里的尿,放嘴里尝出咸澹如何,就能明白对方有无在尿液掺水。 人心难测,对待尿液都能掺水弄假,更别提珍贵的桐油了,肯定会有贪图便宜的百姓往桐油里掺水。 公孙修这才放心下来,转头对林川道:“再造一百架水龙炮,没有问题吧?” 林川正愁自己一身木匠绝学无处施展,他所率领的木匠一回生,二回熟,上次就造过百架水龙炮,此时再造更是得心应手,连忙道:“王上放心,卑职这就去办,很快就能造好的。” 他点了点头,这才抽出两支令箭,朗声道:“任务交给你们了,杨祚、林川听令,你二人一人收集桐油,另一人造水龙炮,分头行事,不得有误。” “是!” “是!” 回应他的,是两声斩钉截铁的答复。 —— 枹罕。 五万蜀军绵延七八里长的队伍,旗帜列张,赫然有姜维、夏侯霸、张翼三人的军旗。 姜维骑在马背上,行走在中军的位置上,看了眼前方望不到头的蜀军背影,又回顾望不到尾的辎重车跟挥汗如雨的民夫,心中振奋不已,暗想:“此番绕道远征,出其不意,正是给予魏贼痛击的良机。” 镇守雍州的郭淮因为里通敌国的嫌疑,被遣回洛阳凶多吉少,新上任的王经在姜维眼里,不过是个顽固不化的书生罢了,并不足以为虑。 姜维的目标便是迅速经过枹罕,直取狄道,将王经所统率的魏军一举击败。 而陈泰处于陇右,司马孚督战关中,此二人虽然是难得的良才,可是鞭长莫及,所隔甚远,并不能对姜维跟王经之间的决战产生实质性影响。 姜维心中明白,这一战将会是他军事生涯中浓重的一笔,也是致敬诸葛武侯的恩情。 他望着西北长天,忍不住幽幽一叹:“克复中原,还于旧都。” 夏侯霸受姜维的情绪感染,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暗想:“伯约难道心中真的认为,单凭蜀汉这弹丸之地,能克复中原么?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虽然他迫于司马懿的死亡威胁,而逃奔入蜀,此时也成为了蜀汉的将军之一,可夏侯霸明白魏国的底蕴有多深,实力有多硬。 单凭蜀汉的进攻或许能把魏国重创的受伤,却决伤不了元气,之前的诸葛亮也罢,现在的姜维也罢,此二人都是天下奇才,可惜的是生错了时代,魏国不仅幅员辽阔,人才储备不胜枚举。 “能维持三国鼎立的局面,就已不易,统一天下,实在是镜花水月。” 第二百五十三章 何期骤雨降青霄 当然,夏侯霸心中这样想,嘴上却不会说出来。 毕竟现在的姜维是三军统帅,而自己作为新降的魏将,当务之急是得到众人的信任。 五万蜀军舍近求远的绕道走了好几个月,从阴平郡出发,一路上昼伏夜出,为的就是给镇守狄道的王经一个惊喜。 蜀汉散布了大量的谣言跟虚假动作,制造出蜀军将兵分三路从祁山、石营、金城来攻,以此迷惑敌军。 姜维等人长途跋涉,在经历数月之久的远征途中,抵达了枹罕。 枹罕并非无人地带,此处距离狄道只有十日的脚程,王经驻有前部在枹罕一带。 蜀汉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也在枹罕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只把魏军惊得魂飞魄散,一面召集军队抵抗,一面送书信至狄道,请求王经的支援。 然而,请求支援是肯定来不及的。 姜维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冷笑着发号施令道:“夏侯霸、张翼,你二人率左右两翼,十日内给我攻下枹罕!” 夏侯霸浑身一震,终于有了为蜀汉立功的机会,当即大声道:“是!” 姜维拿出令箭,交给二人,明白枹罕的守军不过二千余人,以夏侯霸等人的才华,十天时间攻下都是绰绰有余的了。 次日天明,夏侯霸与张翼各率一万人,直攻枹罕的魏军,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请求支援的消息传至狄道,儒生打扮的王经给吃了一惊,食快掉落在地上,讶然道:“竟然被玄伯给料中了,姜维从祁山、石营、金城三路来攻是假,取狄道是真!” 他想到数个月前,陈泰便察觉姜维的三路出兵是假,攻取狄道才是最终的战略目标,因此特让王经严防死守,不要给蜀军有了可乘之机。 王经即使认真对待,此时也不禁吃了一惊,五万蜀军从天而降一般,枹罕守军不过二千余人,根本挡不住姜维的脚步。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而从枹罕到狄道,中间只隔了桃水。 斥候满脸苦涩,皱眉道:“王刺史——小人来通风报信请求支援算是快得了,可这一来一去,中间还要耽误些许时间,援军到枹罕的时候,恐怕枹罕已经失守了。” 王经哼了一声,摇头道:“此间枹罕已不是最重要的了,守住狄道才是关键。立即命兵马启程,至桃水布阵,一定要把桃西给守住。” 在场的诸将无不心头一凛,狄道有三万魏军镇守,现在急遇战况,命人临时征调青壮也能增加二万人,以五万大军至桃西阻拦,蜀军必然不能占了上风。 王经眼看诸将斗志昂扬,本来没有底气的他,也凭空生出了几分勇气,暗想姜维不过就是一个降将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呢?他哼了一声,朗声道:“我军启程桃水,再命人前往陈仓,告诉玄伯从陈仓率主力前来。” 手下人闻言有些吃惊,连忙道:“王刺史,您可不能忘了奋威将军的忠告啊,奋威将军早就吩咐过了,一旦发现蜀军从枹罕来攻,就要急守住狄道,等奋威将军率主力从陈仓赶来,再一齐钳制蜀军。现在擅自出击,唯恐有误军令。” 王经横了他一眼,破口大骂道:“用兵之道,岂能坐等错失良机,不知形势之变化莫测?我意已决,即可发兵三万,再召青壮二万人,合为五万人马,对外号称十万,向桃西进发。” 手下人无奈,只得立即起草书信,又发向陈仓。 镇守陈仓道的陈泰正欲洗漱后睡去,突然之间就被门外的喧闹给打断了,亲兵在外边大声道:“将军,不好了!枹罕形势有变,五万蜀军当真是不从祁山来攻,而是绕道枹罕,直取狄道!” 陈泰闻言刚准备伸到床上的腿又放了下来,急忙穿上鞋子,披上外衣,快步走了出来,皱眉问道:“蜀军来了五万人,当真是姜维亲自率兵前来么?” 亲兵递上书信,大声道:“将军,从狄道来的斥候是这样赘述的。” 陈泰眉头微微一皱,作为常年镇守陇右一带的将领,他如何不认识姜维呢?一直以来对姜维的才华大加赞赏,认为魏国失去了这员虎将着实可惜。 早在去年他便算出了姜维肯定不走祁山、石营、金城三路,可却是算不出姜维此次居然带领了五万蜀军而来,心中的踌躇登时写满了脸上。 “这下可就糟了,天水姜伯约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当年费祎把持政务之际,似乎受费祎的限制,每次出兵北伐,都是不足万人。而今趁着我大魏三面起火,竟然出兵五万,这可就不能轻觑了。” 陈泰脸色微微一变,明白这次出兵北伐蜀国是动真格了,以五万蜀军杀奔而来,自从诸葛亮病逝以来,就不再有这样的规模了。 他沉吟稍许,皱眉道:“王经是否固守狄道,等我陈仓的主力抵达后会师再战?” 亲兵摇了摇头,解释道:“王刺史并未选择固守,而是率军向桃西设防。” “如此一来,凶多吉少了。” 陈泰登时苦笑一声,他千叮万嘱让王经一遇蜀军,便谨守狄道,不要管天塌下来,必可保住雍凉无事。 事到临头,王经依旧是没能遵守自己的想法。 亲兵从奋威将军的脸上,看出了深以为然的忧色,忙道:“将军,咱们应该怎么办?” 陈泰道:“能挽救一分是一分,明日即刻收拾行囊,八日后出兵。” 从陈仓抵达枹罕,要比狄道出发又要远上一大截,可陈泰心知来者是姜维,又亲率五万蜀军,枹罕这个时候恐怕早就失守了,等自己赶到之际,狄道不失守已是上上签,别无所求。 众人心中一凛,诸将各自回营收拾行囊,一夜未眠。 陈泰对王经的一意孤行感到气愤,拍了拍大腿,他可是明白此人有几斤几两,只会纸上谈兵,好言纵横之论,实则内无一才。若是坐谈诡辩,按着兵书照本宣科辩论,姜维肯定不是王经的对手。 可现在是战场,彼此之间的变化瞬息万变,陈泰真的很怀疑王经的那点三脚猫功夫,能不能抗住姜维的进攻? 事已至此,陈泰别无选择,启程狄道的同时,又命人传书于关中的司马孚,赘述西边战事即将吃紧,务必保持良好的后勤保障。 姜维的神兵天降,几乎让整个魏国的西边,从雍凉、陇右再到关中长安,人人都大吃一惊,开始了紧急的军事备战。 多年未有大规模出兵的蜀汉,第一次有了当年诸葛亮五伐中原的名场面: “雍凉不解甲,中国不释鞍。” —— 公孙修下达的两道命令,很快就由林川跟杨祚操办完毕。 林川造水龙炮已经是轻车熟路,各种材料、工具、图纸一应俱全,木匠又是之前的同一批,根本没有任何的难度,很快就造好了上百架水龙炮。 当一字排开在城头上,每一架水龙炮都是呈现四十五度角向上,只有这个抛物线的角度才能把射程范围达到最大。 公孙修站在城头上视察水龙炮,恍忽中有了几分天马行空的想法,暗想:“这要是能把树木换成铜的铸成炮管本身,桐油换成火药硝石之类的,直接从冷兵器时代进入热兵器时代,不出两年就能武统三国了吧?” 当然,这种假设完全是很难实现的,公孙修可没这样大的本事,只能心中幻想几分,聊以安慰。 杨祚从昌城、广城、土垠三县的大量桐油都收集了过来,他先是严厉禁止不许往桐油中掺水,每家每户按照人丁多寡上交桐油。 收桐油的方式则采取了十户为一体的收集,十户人家要上交的桐油,全部合为一桶。对于这一方面,是邓艾的提议,他观察得出发现油重水轻,往桐油里掺水,始终是水漂浮在上面。 因此,十户人家的桐油合为一桶,就能清晰地观察到最上方是否漂浮着水。一户掺水,另外九户也得跟着受处罚,一时间商贾百姓人人自危,都不敢在桐油内掺水。 三县百姓也意识到了燕军的文明,自进城以来,不偷不抢,也不滥杀无辜跟奸淫妇人,治军之严,古之未闻。 当桐油都收集完毕,加上燕军自备之油,足有数万桶储备。 这其中当然不乏其他可燃烧的油,杨祚尝试过可以点燃的火焰,就立即收为军用。 最让公孙修侧目的是一种被百姓称为“石漆”的东西,据说燃烧的速度要比桐油更加耐用,一经点燃,便是熊熊火焰。 公孙修听得莫名其妙,亲自视察了所谓的石漆,只见色泽通体呈黑,又是半凝固的液体,浓稠至极,气味更是刺鼻。 他看了好半天,才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是石油。” 杨祚一愣,挠了挠后脑勺:“王上,这是石漆,又叫石油么?” 公孙修心想这是叫法不同而已,笑道:“这个可是好东西啊,从哪里来的?” 杨祚道:“从一户商贾手里头‘借’来的,那王八蛋敢藏私,被末将拖到军中鞭了二十下,什么都如实招来。从地库中就取出了八十桶这个石漆——啊不,是石油!” 他想燕王都把石漆称之为“石油”,那自己也得跟着喊为石油才是,虽然那股浓稠难解的模样称作石漆更为贴切。 公孙修没想到能在三国时期就看到了石油,暗想究竟是什么商贾,竟能挖来石油?这样落后的年代应该不具备开采石油的能力才对。 事实上,中国很早就有了对石油的记载跟具体用法,只是未曾大规模应用于日常生活及军事。 东汉的班固在其《汉书·地理志》中记载到“高奴县有洧水可燃”,这里的高奴县在今陕西省延安东北,此处说的大约是水上有外溢石油漂浮。 诸如此类的记载也不胜枚举,例如“县南有山,石出泉水,大如,燃之极明,不可食。县人谓之石漆。” 古代发现的石油都是自然流出而非人工开凿出来的,而大多涌出的石油是未经过加工的原油,其外表模样更接近于黏湖湖的石漆,而且石油品质各不相同,其色泽也大有区别。 直到宋朝把石油应用于军事上,给它取了一个很酷的名字:勐火油。 将桐油运上了城头,邓艾命军中的木匠,将全部装桐油的木桶盖用盾牌代替。 不仅如此,城头的水龙炮,其炮管上也极为奢侈的披上了将士脱下来的盔甲,除了末端的炮口不以盔甲遮盖,其余全身都覆满了铁甲。 他明白司马懿也不是蠢人,或许会被水龙炮射出的火油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城头堆满大量易燃的桐油,只要命手下的弓弩手,把燃烧的箭头给射上来,桐油一经燃烧,城头的桐油堆积如山,惨的可就是燕军了。 公孙修眼看众人忙成一团,心下有些感慨,望着天外的滚滚黑烟,徐无山的大火连续烧了快二十日。在风助火势的情况下,受火面积平白无故的扩大,仿佛要把整个天地都烧光一般。 邓艾看出了他的忧虑,道:“王上,不要担心,不出两日应该就会有一场大雨,或许火势能控制住。” 公孙修并不是什么环保主义者,对焚山烧林并未有什么大的感触,只觉这般行径是对万物的亵渎,他摇了摇头,道:“司马懿引发如此大火,山中的蛇虫鼠蚁、飞禽走兽相继死尽,实在是作茧自缚。若非他放了这样的山火,士载也不能钻研出水龙炮的另一种用法。他焚了山林,不积阴德,我们等他来攻,把他给焚了,这就叫一报还一报。” 邓艾拍手大笑,说道:“不错,这便是因果循环了,王上高见。” 果不其然,第二日便下起了牛毛细雨。 公孙修登城让兵卒看好桐油,别不小心混进了雨水,全部收到仓库中堆满,严禁任何的火烛。 到得第三日,大雨如注,一连下了快八个时辰,整个徐无山脉那仿佛要吞噬天地的山火,就在这一场洗涤世间万物的大雨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把火势给控制住了,随后火焰也消泯于无形。 公孙修叹为观止,打趣道:“司马老贼这是触怒上苍了,连天都看不过眼了,愣是在旱季下了场大雨把火给灭掉。” 邓艾苦笑道:“王上,若当真是天看不过眼,应该是我等驻军于徐无山之际,司马懿一经放火便下大雨,那是触怒上苍。如今徐无山都要烧得七七八八了,大雨把火给灭了,司马懿率领的魏军又能轻易的在山中要道驻兵。” 给邓艾这么一解释,公孙修到了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心想并非没有道理,要按照这么一说,上天不是再害司马懿,而是助司马懿啊。 他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不会重蹈上方谷之战的覆辙吧?暗想:“虽然上方谷之战是罗贯中虚构的,真实历史中,孔明并未把司马懿引至上方谷内用火烧,但又不得不说,司马懿真的是有几分天命在身的。” 想到这里,他郑重地对邓艾道:“一定要挑选好到天气晴朗之际,再用火攻。司马懿能成就如此大的事业来,运气是如影随形的,咱们挑个最好的时机,把火油喷了魏军一身,再用火攻,老贼必死无疑。” 邓艾点了点头,笑道:“王上放心。臣观天象四时的本事不如司马懿,这一点臣承认。可恰恰就在于,司马懿观四时雨水的本领会害了他自己,此人谋前预后,算无遗策,所选择的攻城时机,必然是天气最为晴朗的时候,咱们用火攻那是一拿一个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化为火海 公孙修听罢哈哈一笑,赞道:“士载这个逆向思维用得极好,实在是妙啊。老贼心眼极多,必然会挑一个天气极为晴朗的时候来犯,他观天时观得越准,死得越快。” 诸将谈及此事,一齐大笑。 在大雨浇灭了徐无山的大火,司马懿的大军也是径直通过了徐无山的关隘,顺势把各处山道把持,并发兵直抵燕军所在的昌城。 司马懿感慨这一场大雨来得及时,自己前脚放火,后脚下大雨,对胡烈、师纂二人笑道:“此乃天助我也,天要亡燕贼。” 胡烈满脸喜色,笑道:“是啊,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一把火把燕贼逼走后了就下,太傅趁此势而起,一举攻下昌城。” 司马懿点了点头,道:“此战可破敌首。你二人分从左右,与我包围昌城。” 说到这里,脸色有些忧虑,沉声道:“蜀军姜维直取狄道,威胁陇右,关中一日数惊;合肥受吴军重困包围,城破在即,再算上王凌率淮军作乱,规模也不容小觑……” 他感慨于此时的多事之秋,司马氏虽然掌握了魏国的大部分军队,此时受内乱外困,依旧显得捉襟见肘。 只有迅速灭了燕贼,再回师逐个击破其他三大势力,才能解魏国之乱。 尤其是司马懿得知郭淮因为嫌疑被召回洛阳,换上了王经镇守雍州,心登时凉了半截。 他明白王经是个死读书的货色,不知迂回变通,跟郭淮的才能相比有天壤之别,不由得气结,暗想:“师儿代我处理政事,行事怎得如此莽撞?把郭淮召回洛阳囚禁,换了个王经镇守,如何阻拦得了姜维的大军?” 郭淮之妻是属于王凌的族人,按律要诛三族,司马懿也是明白的,可作为冷血如麻的人,都自动忽略了情义,更将夫妻之间的亲亲之情放在了末端。 他没想到的是,郭淮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竟然会偏向妻子,对荣华富贵抛之脑后,不杀蜀汉使臣以自证清白。 “师儿自误了,算错了因果缘由,郭淮又不是因为蜀汉给的厚礼而心生二意,而是王氏被连坐的原因。既然郭淮不忍看王氏受诛,高抬贵手免其一死也就是了。” 司马懿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是由自己坐镇洛阳,肯定不会把郭淮召回洛阳,而是私下里免了郭淮妻子的死罪。 怀着沉重的心情,更加坚定了速灭燕贼的决心。 他此时身在幽州,对洛阳发生的大小事务,难免所知不全,也不敢隔着上千里去插手司马师的执政,极有可能造成越级指挥,把局面弄得更乱,这是大忌。 五万魏军直追至昌城下,司马懿命人调来重型武器投石车,望着城头飘扬的燕国旗帜,冷笑道:“公孙修,还不快滚出来?” 城外大军来犯,早有亲兵报知公孙修等人,他立即披甲登城,望着城下的司马懿大军,由左到右,都已进入了水龙炮的射程范围,心下略喜,暗想:“老贼又要说场面话了。” 抬头望了眼天空,艳阳高照,这样的天气最佳,应该不会突然多晴转阴,司马懿观天时的水平还是一流的。 公孙修哼了一声,对司马懿道:“老贼,你又来炫耀你那几件女装了是吧?让你走了狗屎运,用火焚徐无山,又恰好下大雨浇灭了,给你不费一兵一卒地夺回了徐无山。” 司马懿冷笑一声,说道:“公孙修,你死期将至,还要做无谓的抵抗么?” 公孙修“哈”的一声,余光瞥了眼左右,杨祚心知肚明,立即安排周遭的燕军往水龙炮中填充桐油。 这一次的填充方法更加科学,直接从炮管上开了个孔,将油倒进去后,再把木塞锤下去,封死炮管不漏油,填充手法方便了不少。 不仅如此,林川更是将炮口设计得更加狭小,原本碗口大的炮口,改成了鸡蛋大小,这一个小小的改动便使得能把水龙炮的射程从二百步提升到三百步。 司马懿当即命令投石车推进,一字排开准备投射石弹。 就在这个间不容发之际,公孙修抽出腰间的长剑,举向半空,大喝道:“发射!” 两字刚从口中吐出来,每架水龙炮的八名燕军同时奋力推动木塞,由于炮口变小后,推动木塞的阻力也随之增大,每门水龙炮由此多添两名士兵。 当一丈二的木塞被全部推入炮管中,炮口嗤嗤大响,浓郁的桐油已化作一道绵绵长蛇般破空飞出,上百架水龙炮齐射,场面更是壮观不已,霎时间便如同无数条长蛇飞出,盘旋在魏军的头顶上方,接着直扑而下。 司马懿瞧见漫天的水龙飞舞,便是他这等聪明绝顶之人,一时间脑子也反应不过来:“现在寒冬已过,居然又用水龙炮?水泼在身上又不会结冰,何足为虑?难道——” 魏军下意识地闪躲,怀疑燕军泼下来的都是屎尿金汁也不一定,可水龙一经齐射,便如漫天飞雨,如何避得开来? 桐油毫无悬念地射在了前军的方阵上,当场便有五六千人中招,桐油泼得魏军人马俱是一股刺鼻的味道,可细细一闻却不是屎尿味,然而这味道更加致命,已有不少人反应了过来:“不好——是桐油!” 司马懿脸色大变,惊呼道;“快撤,是桐油!” 城头上的公孙修仰天大笑,卑衍立即命弓弩手两面夹击,将带着火焰的羽箭往城下射去。 燃烧的羽箭一经射在魏军身上,登时浑身燃起了火焰,如同火星子掉进了稻草堆,火势瞬间窜开来,当场数百人化为了“火人”,拼命的向后逃。 这可把身上沾了桐油的魏军吓得屁滚尿流,眼看“火人”直冲而来,没命价的向后跑,前军登时乱成一团。 中军还未瞧见前方发生了什么,只看见火光冲天,紧接着就有数百个火人长声惨叫的冲来,直接撞上了不知情的中军。 而随着水龙炮的一顿连射,越来越多的魏军被泼上了桐油,本来就着火的魏军身上火势更旺了三分,不少人被烧得皮开肉绽,在地上拼了命的打滚也灭了火,很快便蜷缩不动,逐渐被烧成焦炭。 公孙修只瞧得内心极为抵触,嘴角不住地抽搐,隔着数百步的距离,他甚至已经闻到了人肉的焦味,只觉残酷不已,对邓艾道:“士载,我今日方知火攻之酷,烈于天下任何刑罚,令人见之便于心不忍。” 邓艾脸颊紧绷,生怕自己瞧着城下的火海笑出声来,多年积攒的功德就没了,认真道:“王上不必介怀,两军交战总是要死人的,不可能完好无损。死法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被刀剑斧钺杀死、弓箭射死、大火焚烧而死、溺水而死的各种死法,都是殊途同归,王上只是采纳了最有效的御敌之策。” 话虽如此,公孙修还是瞧着心里难受,但他这人有个最大的好处,便是有同情心,没有圣母心。有同情心可称之为善良,毕竟人人都有恻隐之心。可要是跟个圣母一样认为残忍就不用此法,那就是蠢了。 善良跟蠢,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魏军的前军全葬身火海,拼了命的往后方的魏军冲去,双方彼此都跟见了鬼一样,霎时间什么阵型、军法都荡然无存,互相踩踏,死伤无数。 而魏军那些废了老大劲运来的投石车,都被水龙炮射出的桐油淋中,然后一顿火箭伺候,也在火势中被烧得轰然倒塌。 司马懿脸色微变,就在这一息之间,数千前军被大火烧死,被踩踏而死的将士更是难以估量。望着昌城县上的燕贼,他心下不禁暗然:“有此神技,我等该当如何克之?” 他微一沉吟,始终是想不通水龙炮是如何构造的,竟可取水取油,投射出三百步之外,不由得叹道:“我军有否能人,可彷制出水龙炮的精巧?” 师纂苦笑道:“回禀太傅,燕贼所用的水龙炮,简直是妖物法术,根本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想明白的。” 司马懿心想没有缴获一架水龙炮拆开研究,根本不能彷造得明白,苦笑道:“老夫一生事事都想在别人的前头,想不到今日要拾人牙慧都难如登天。” 胡烈命督战队强行稳住了混乱的魏军,代价是直接射杀了八百余名溃军,避免在混乱的踩踏中把后军也给搅混乱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司马懿立即命人选一处高地造望楼,与昌城齐平,登高而望,魏国诸将这才瞧见了城头的敌军布置了上百架水龙炮。 最让人震惊的莫过于,水龙炮都提前覆上了铠甲,装桐油的木桶更是加上了盾牌当盖子,显然也充分准备了防范魏军以火攻城。 司马懿听罢不由得沉默下来,水龙炮的射程超乎他的想象,魏军是攻城的一方,本身就没有地利,只能不顾伤亡的发兵冲至城下,冒着火海往昌城中投射火箭,才能奏效。 师纂宽慰道:“太傅勿扰,燕贼用水龙炮喷洒桐油,本身就是一柄双刃剑,城头堆积如山的桐油,将士悍不畏死的往前冲,但凡有一粒火星子侥幸落在油桶中,燕贼的城头立即化作火海。” 司马懿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皱眉道:“话虽如此,可我军还未抵达城下,就要被火烧得不成人形。” 师纂道:“太傅,可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不用此法,我军根本没办法制衡燕贼的水龙炮。” “也只得出此下策了。” 司马懿闻言也只得叹息,原本攻城战就是极难的战役,现在又要冒着火海冲城,其难度可想而知。但他也明白师纂所言不错,昌城就像一个易燃的稻草堆,只要一粒火星子送上去,接连点燃城内的桐油,所造成的伤己危害更大。 邓艾瞧见魏军造望楼,便已知司马懿了解到了城头的布局,四处扫了几眼,沉思稍许,对杨祚道:“杨将军,你立即命人把每一架水龙之间,用一丈高的土墙隔开,作为防火的作用。司马懿已知布局,必然采取火攻,只要我军城头搭建防火墙,即便其中几架水龙炮被射中烧掉了,也不至于火烧连营。” 杨祚听后只觉非常有道理,现在的城内还在赶制水龙炮,布置于后方,作为预备役,如有城头的水龙损坏,则立即替换。 再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消防问题,一旦城头火起,为防止火势扩散,可以水龙喷水把火势控制住。 可以说杨祚也担心火势扩散开来,把昌城给点燃了,那可就真的完犊子了。 —— 枹罕。 夏侯霸跟张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魏军的前锋尽数消灭,其整个过程不到八日,超额完成姜维下发的任务,整个雍凉都为之大震。 姜维大为满意,重赏三军将士,这时向狄道探路的斥候飞奔回来,下马拜道:“卫将军,狄道的方向,王经率军而来,号称十万,已经快到桃水!” “十万大军?好大的口气。” 姜维闻言会心一笑,对诸将道:“王经这是要把吾等当成傻子看待么?不出我所料魏军最多三万人,征调青壮入伍一二万人,再将杂七杂八的民夫都算进去,自号十万吧?愈是虚张声势,愈是不堪一击。” 夏侯霸作为常年镇守长安的人,对其边防重镇了如指掌,当然不相信有十万魏军的鬼话,笑道:“王经这个书呆子,又再故弄玄虚了。卫将军,你我可趁陈泰还未率真正的主力到来时,一举灭了王经。” 这个想法是基本战略,姜维自然欣然应允,目光又转向张翼,询问道:“张将军的看法呢?”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张翼向来跟姜维在政见上有几分冲突,前者认为蜀汉偏安一隅,只适合小股出兵北伐,以攻代守拖垮魏国,同时保证了蜀汉的安危。 至于攻下长安还于旧都则是痴人说梦。 但现在两人是上下级的关系,张翼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长安攻不下来,斩杀王经这个新上任的雍州刺史还是没问题的,沉吟道:“回禀卫将军,末将认为现在立即进发,我军可与王经在桃西一带展开决战。” “桃西——桃西——” 姜维轻轻闭上了眼睛,喃喃轻语几句,随即睁开眼来,点头道:“张将军与我所见略同,按照双方的脚程,可在桃西一带进行决战。若能斩尽狄道人马,挫其锐气,陈泰从后方追上来驰援,也只是轮番送死罢了。” 众将士被这一番话给激得热血上涌,部分老将更是怀念起昭烈皇帝在位时的景象,那时的蜀汉可谓是生机勃勃,不少人当场落下泪来。 姜维眼望众人或哭或笑,有满脸兴奋的,摩拳擦掌的,就是没有一人胆怯退后的,不禁豪气干云,朗声道:“凡我蜀中男儿,定要伐尽魏贼,克复中原,上不负黄天,下不负先帝创下的基业!” 第二百五十五章 洮西大捷 就在姜维等人痛饮了烈酒,与诸将立下豪言,便率领蜀军向着狄道方向前进,兵锋直指桃水。 蜀汉诸将都明白,桃水会是王经的埋葬之地。 与此同时,王经率领的五万魏军星夜驰援,在行进的途中,也得知枹罕驻扎的守军只支撑了八日即被攻破,蜀军正向着桃水进发。 诸将闻言都心惊不已,他们都知道枹罕被攻破是早晚的事,却没想到攻破的速度如此之快,仅阻挡了八日就让蜀军轻而易举地通过了。 王赟听说此事,只觉雍凉一日无郭淮,便觉失了主心骨,暗想:“蜀军已如此速度前进,两军必在桃水碰头。” 他不敢怠慢,当即进了中军大帐,王经正气定神闲的在油灯下读兵书,整个人斜卧在塌上,颇有儒将之风。 王赟撇了撇嘴,他明白王经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兵书上的字或许每个都识得,可含义跟活学活用差了十万八千里,跟书呆子无甚区别,忙道:“刺史,我军将与姜维在桃水相遇,不知刺史有何应对之策?” 王经放下兵书,竹简落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笑道:“放心好了,桃水决战,正合天时地利人和,皆是向着我大魏的,他姜维既敢发兵而来,我便让他有来无回。” 王赟一直担忧着魏军不能占上风,可听到王经几乎自信到了极点,连他都有些疑惑了:“莫非我军真的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这不大可能吧!桃水又无险可守,除非退守狄道,兵力也不及蜀军,怎么可能有优势呢?” 一时间,王赟甚至产生了不解,难道他看见了常人所未见的优势么? 王经见他满脸疑惑,心中的得意更甚,站起身来,在军帐内踱步,微笑道:“所谓用兵之道,因地制宜,桃西正是布局的好地方。只要我军先一步跨过桃水,必可大破蜀军。若得天垂青,甚至能生擒姜维而归,那时你我便可连升三级,威震九州了。” 王赟给他这一番王婆卖瓜式的吹嘘,只觉脑袋天旋地转的,皱眉道:“刺史,末将不解,这桃西如何布局用兵呢?又无险要可守,若是抵挡不住蜀军,我等要想在跨越桃水,恐怕就来不及了。” 王经笑着摇了摇头,带着些许的轻蔑,只把王赟臊得满脸通红,气势上弱了三分,又补充道:“当然了——这是末将的浅见,刺史用兵,肯定有奇妙之处。” “其中的诸般变化,尚不足以言之。破敌之策也是我近几日以来,钻研兵法所学。” 王经负着双手,大有超迈古人之志,侃侃而谈道:“等我军到了桃西,我再将全盘计划一一说出来,如何列阵、何处列阵、如何破敌,这些我都已想好,就等着姜维来送死了。” 不得不说,王经的这番话太具迷惑性了,王赟只觉内心百爪挠心,始终无法想通其中的诀窍,但又想王经要真的是军事天才的话,自己再怎么苦思冥想,也是白搭。 他心中稍慰,点头道:“既然刺史腹有良谋,末将就放心了。” 王经心情大好,摆了摆手道:“行了,早点回去歇息吧,时候不早了,明日还有诸事要安排。我这还得趁这时间读书呢。” 王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身出了军帐。 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桌子上的那部兵书,写着《兵法三篇》四字。 而从翻开的部分,王经恰好就读到了汉朝大将军韩信在井陉之战中,韩信利用赵军主帅陈馀轻敌之心,摆下兵家大忌的背水阵,鼓吹本军将士奋勇作战以求死里逃生,并另调两千轻骑趁隙夺取赵军军营并在军营内插满汉旗。赵军想回营稍作歇息之余惊见本营插满汉军旗帜,以为汉军已经全部俘获赵国的国王和将领们,大势已去,于是军队大乱,纷纷落慌潜逃一哄而散。 王赟一走,王经又捧起了兵书,看得津津有味,扼腕长叹道:“韩信不愧是兵仙啊,此等天纵之才,古往今来未有所闻。而今我也准备在桃西摆下背水阵,效彷四百五十年前的井陉之战。” 他心中惟一想到打败姜维的办法,就是学习韩信破赵军之法,桃西正符合兵法中的韬略,只要魏军抢渡桃水,再以背水阵激发三军将士的死战之心,必可从容大破蜀军。 当然,还好他此时的想法,王赟不知道,姜维就更加不知道了,若是得知王经的心中所想,恐怕前者会气得呕血三升,后者当场笑掉大牙。 兵法再厉害,也只有韩信一人能用,关键在于用者是谁,而不是生搬硬套的兵法。 毕竟,古往今来的将帅,从低到高大抵只分为三个级别:普通将领、名将、韩信。 两军一西一东,极为默契地向桃水行进,速度上还是没有遇到任何阻拦的魏军要快上些许,迅速就抵达了桃水,而姜维率领的蜀军则慢了两日。 听到斥候的汇报,姜维哦了一声,皱眉道:“王经率军屯于桃西?他想如何防我,难不成是背水列阵,效法当年的韩信?” 想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应该不可能,王经不至于蠢成这副模样。” 夏侯霸一手托着下巴,在帐中低头沉思,询问斥候道:“魏军可有渡河了?” 斥候道:“回夏侯将军,桃水上每日舟船不息,已将大量的魏军都送到了对岸来了,估计是想渡河与我们进行决战。” 夏侯霸愕然不已,诧异道:“居然真的渡河过来?王经想干什么?” 张翼沉吟稍许,也觉得匪夷所思,说道:“确实是不可思议,按道理来说,选择在对岸半渡而击,岂不是胜算更大?” 姜维“哈”的一声,登时忍俊不禁,笑道:“看来不用猜了,王经确实是想效彷当年的韩信,背水列阵,激发士气来与我军决战。想不到我等身经百战,碰上这么一个死读呆子,竟然费心费力地在此探讨其中是否有诈。” 蜀汉诸将闻言,登时笑得前俯后仰。 姜维摇头道:“不用等了,全速进军,让王经好好的学一下韩信。” 次日天明,蜀军继续进程,很快便抵达了桃西。 王经率军列于桃水边上,命斥候来回探路,得悉蜀军不断地逼近,心中也产生了几分兴奋之意,笑道:“蜀军要来了,诸位各自小心防范。” 王赟望了眼身后的桃水,只觉自己好像被忽悠瘸了,骇然道:“刺史,我军背水而战,万一形势有变,岂不是连退路都没有了?” 王经瞪了他一眼,没气道:“你这样想,三军将士,一共五万人也是这样想,岂不知置之死地而后生?退无可退,万人必死,必定死战,姜维数万人绝对抗衡不了。” 王赟登时呆住了,他没想到学谁不好,居然学韩信,这不是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当赌注么?模彷成功也就罢了,一旦失败可就是全军覆没。 “刺史,你——你这,未免过于草率了。” 王经哼了一声,并不觉得有任何的不妥,摆手道:“蜀军即将到来,我军现在不能撤了,连我都没有第二个办法,你认为诸将士不会死战到底么?现在传我的军令,告诉将士们:除死战外别无他路!” 王赟明白蜀军已逐步靠近,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就会抵达,确实没了后路。他心中长叹一声:“早晚被这个书呆子给害死!” 五万魏军在得知了雍州刺史的用兵策略,竟打算背水列阵之际,下巴都惊得要掉了下来,大半人都陷入了恐慌中,望着辽阔的桃水,只觉悲从中来。 可他们也都意识到,如果再不死战到底,依旧浑水摸鱼的话,迎接他们的就是死。 次日天明,斥候就瞧见了西北角处,尘土漫天飞扬,无数的马蹄声跟低吼声盖地而来,蜀军的鲜艳旗帜列张开来,直瞧得让人眼花缭乱。 为首者姜维、夏侯霸、张翼三人各执长枪,率领大军直奔到了桃西,果然瞧见大量的魏军面向前方,背向桃西。 这一幕让多年来不苟言笑的姜维都发自内心的笑容,自从孔明病逝以来,为了北伐事业很少有什么娱乐跟值得开心之事,唯独王经那照猫画虎的用兵策略,让他乐得开怀。 王经瞧见蜀军杀来,当即命军阵集结,弓弩手、骑兵、刀斧手各自列阵,排列倒是极为规律,法度严谨。他朗声笑道:“擂鼓,出兵!” 王赟无奈,只得率领骑兵上前,第一方阵直冲姜维的麾盖下。 夏侯霸瞧见王赟杀来,不由得大笑,拍马迎了上去,长枪直取王赟。 “当”的一声,双马交过,夏侯霸长枪横扫攒刺,王赟挥舞着长刀,两柄兵器在空中不住地相交,只砸得火星四溅。 两人这一经缠上,捉对儿的厮杀,双方的亲兵也围着二人互相交手。 夏侯霸虽然年迈,体力已大不如前,可招式却愈加狠辣,王赟仗着年轻十几岁,竟然也没讨到任何的便宜。 双方交手三十个回合下来,王赟气喘吁吁,手上却是不停,“呼”的一刀噼将而来,嘴里骂道:“夏侯霸,你畏罪潜逃,终究是成了蜀汉的走狗!若是识相的自缚枷锁,与我归洛阳向陛下请罪,莫要做出数典忘祖之事!” 夏侯霸浑然没当一回事,在司马懿控制了大权,要屠戮一切实权派宗亲的时候,他在心里就默认魏国已经不是他的国家了,冷笑道:“魏国被司马氏所控制,你们也不过是老贼的走狗罢了,尚有几人能念曹家的恩情?妄言大义,卑劣至极,再吃我一枪!” 说罢,手中长枪翻转腾挪,一枪直取王赟的腰腹。 这一枪去势甚快,又刁钻至极,王赟避无可避,翻身下马,滚落在地上。 夏侯霸一枪刺在马腹上,王赟那匹神骏至极的战马轰然倒塌。 王赟没了战马,人便矮了对方一截,更是大为吃亏,夏侯霸长枪噼头盖脸的刺来,他左闪右避,转身便跑。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突然斜刺里蜀军的骑兵也围了上来,王赟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噼出,将一名蜀军斩于马下,同时伸手在马背上一按,又抢到一匹坐骑。 两人作为驰聘沙场的老将,均明白一招一式间都会改变战场的局势,两人缠斗了许久,竟然分不出胜败来。 魏军背水列阵,在士气方面确实有所提升,毕竟王经准备把桃西之战演变成韩信的井陉之战,虽然只学到了皮毛,可确实把整体的士气都提升了上去。 此战若不能退敌,将是人生的最后一战。 这是全体魏军心中的念头。 姜维观其地势,明白魏军必败,可也不是一蹶而就,毕竟魏军五万人陈兵于桃水边上,听起来可能没有概念,但实际距离是从王赟的前锋再到后方的王经,二者隔着七八里远。 只有逐渐收缩包围圈,将魏军逐渐逼得后退,然后坠入桃水中,这场战就会胜利了。 姜维观看许久,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对张翼道:“把右边留一个缺口,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恰好容纳魏军争先恐后逃离的缺口就好。背水列阵确实能令将士视死如归,可一旦有生的希望,就会忘记死亡带来的勇气。我们不断逼近,魏军要么从缺口中逃离,要么逼至桃水里。” 张翼对姜维的策略登时佩服得五体投地,点头道:“卫将军这一招真是绝了,王经让五万魏军背水列阵,向死而生,卫将军则反其道而行之,放出缺口,让魏军向生而死。” 姜维澹澹一笑:“人性如此,大到现在汉魏双方十万人会战,小到乡野村夫数人互殴,人只要不惧怕死,哪怕是弱小的孩童,持刀勇当也可一时令壮士不敢上前。” 张翼笑道:“王经读的是死兵书,学谁不好偏要学韩信。” 姜维交给他一支令箭,张翼当即策马向侧翼,指挥蜀军在桃水的沿岸留出三里宽的缺口,而就是这个缺口要了魏军数万人的性命。 第二百五十六章 油里掺水 王经瞧着前军的激烈交战,果然瞧见魏军如同争抢着要出笼的勐兽,拼了命的往蜀军方阵中冲锋,一时间士气如虹,竟隐隐有压着蜀军打的势头。 他心中甚喜:“以如此用兵,那姜维也奈何不了,士气上可算是扳回一局。” 魏军都抱着必死之心而战,必然要比蜀军更加凶勐,这是不争的事实。 夏侯霸跟王赟的交战也逐渐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从马上战到马下,两般兵器飞来横去,身形也跟着变来变去,蜀魏双方的弓弩手都不敢开弓,生怕把自家的将领给射死了。 这两人先是策马横冲,坐骑战死后,又在地上举戈交战,当当当的金铁碰撞之声大作,化作两道残影般。 突然,夏侯霸一枪刺出,被王赟以腋下夹住枪身,登时拔不出来。王赟心想此贼合死,顺势长刀噼向夏侯霸的脑袋。 夏侯霸吃了一惊,当即也侧头避开的同时,捉住了刀头。 两般兵器便如同拔河一般,各自回力急夺,夏侯霸脸色铁青,王赟则气定神闲,显然在比拼气力的问题上,夏侯霸输了。 夏侯霸眼看力气上不敌,当即选择一个翻身滚地,王赟没料到他会如此,登时站立不住的滚地,手中的兵器也放脱了。 夏侯霸在七八个翻滚中,迅速抄起兵器,王赟反应也不慢,一个鲤鱼打挺,各自退后七八步盯着对方,这才两人的兵器互换了,夏侯霸的长枪换成一柄长刀,王赟没了长刀,只觉铁枪用起来不怎么顺手。 王赟杀红了眼,直追上来,夏侯霸想起姜维的叮嘱,立即装作不敌的模样,转身奔了几十步,抢夺下一匹战马便跑。 夏侯霸这一跑,蜀军前锋登时后撤,王赟只觉胜利在望,拼命追了上去。 魏军从后齐声呐喊,直追着蜀军跑。 夏侯霸故意往缺口上引,魏军沿着桃水河堤追赶。 姜维瞧见时机成熟,当即命令蜀军缩小包围圈,以弓弩压住阵脚,拼命往里射箭,驱逐魏军如同驱逐牛羊一般。 一开始魏军悍不畏死的往前冲,可无数羽箭落下,登时都阻挡了回去。 蜀军每向前一步,魏军便自然的后撤一步。 王经眼看前军的旌旗不断地后移,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脸色铁青,斥责道:“督战队出动,命令前军不许再后撤了,若再撤五十步,乱箭射杀,一律处死。” “是!” 可此时的魏军已经抵挡不住蜀军的冲锋了,姜维所率领的全是蜀国的精锐,在推进的过程中也是稳打稳扎,如同钝刀子杀人一般,逼得魏军一步一步的后退。 众人甚至能感觉到桃水的冰冷。 很快的,魏军便后撤了五十步,无疑践踏了王经心中的底线。 督战队没有任何的犹豫,引弓便向着退回来的魏军射去,当场便射杀了二百余人,又将大量魏军给逼了回去。 而这就如同把前军成了双方的活靶子。 魏军的目光也下意识地望向了缺口位置,蜀军并没有彻底地围死,而是留了一条逃生的通道。 那股背水一战的勇气也在这一刻逐渐消失。 夏侯霸在不断地把魏军向缺口上引的同时,左手已经摸到了长弓上,握缰绳的右手还捏着一支羽箭。 他明白机会转瞬即逝,一直等着时机。 王赟在后方马不停蹄的直追,破口大骂道:“夏侯霸,过来领死!” 夏侯霸毫不犹豫地转身,对着王赟拉动弓弦,“崩”的一声大响。 王赟吃了一惊,显然堕下马来,这才发现夏侯霸有弓无箭,自己给他戏耍了,气得脸色铁青。 夏侯霸心中暗喜,又是接连三次转身开弓,每次都只是拽动弓弦而已,却又每次都吓得王赟左闪右避。 王赟简直要气疯了,可也明白一事:“夏侯霸几次都能险射中我,可并没有箭,看来他只有一把弓而已。” 双方混战了许久,甚至连铠甲都撕扯得七零八落,没有箭也很正常,兴许是交战时掉了下来。 双方愈靠愈近,直到百步距离之际,夏侯霸闪电般弯弓搭箭,一个转身射箭,王赟在些许的麻痹大意中竟忘了闪避,而当羽箭向着他飞来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只听“噗”的一声,羽箭直没入了王赟的咽喉,箭力未衰,兀自穿喉而过,登时鲜血从咽喉上的血孔中溅射出来,当场毙命。 王赟的尸首落地,追击中的魏军吓得惊呆了,夏侯霸拨转马头,这时才露出阴冷的笑容:“王赟已经死了,给我拿下他们!” 魏军只惊得魂飞魄散,王赟作为雍凉的老将之一,顷刻间毙命于两军阵前,登时造成了前军群龙无首之感。 夏侯霸纵蜀军向前,有意的把三面堵住,逼魏军向缺口逃出。 数千魏军被追着穿出了缺口,这一幕也彻底击碎了魏军死战的决心。 王经脸色微变,这一刻才明白背水列阵有多愚蠢,蜀军从三个方面杀来,姜维、夏侯霸、张翼三人各领一面,如同铁壁般推进。 眼看前军都往后撤,逼得他处于后方也不得不后撤,很快后军就退到离桃水不足一箭之地,王经登时大怒,策马上前,挥剑便把后撤的督战队斩杀七八人,怒斥道:“你们不想活了?还不快让将士们向前抵抗?若是再退,你我数万人都将成为桃水的浮尸!” 姜维哈哈大笑,意气风发道:“王经,你今日死期已至!” 五万蜀军的攻势愈来愈绵长跟狠辣,尤其是马步骑的混合冲锋,配合得天衣无缝。 王经额上渗出汗水来,心中暗自后悔学了韩信的背水列阵,现在进又进不了,退又退不得,望了眼身后的桃水,只觉悲从中来。 亲兵连忙道:“刺史,现在大势已去了,咱们从右边的缺口撤离,能走多少人是多少人,总比全军覆没要强得多。” 王经明白这个缺口是姜维故意留给他的,又或者说是留给三军将士的,背水列阵虽然激发了将士视死如归的勇气,本来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姜维的故意留活路,则让诸将有了生意,再难萌生死志。 “为今之计,也只有让前军作为掩护,我率两万人从缺口逃了。” 王经长叹一声,立即率领后军向缺口奔去。 魏军的前部还在跟蜀军顽抗到底,一回头就发现后军从缺口撤离,登时也丧失了战心,如同诺米骨牌倒塌一般,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众人没命价地往缺口奔逃。 一时间,井然有序的背水阵,化作了大溃逃。 姜维兴奋不已,亲自带兵冲杀,大喝道:“蜀中的好男儿,随我一道,歼灭魏军!” “杀!” “杀!” “杀!” 蜀军奋勇向前,漫天羽箭飞舞,马蹄声震天动地,登时把上万魏军都逼入了桃水中,而在混乱的踩踏跟推挤中,又有万人落入水里,甚至争相踩踏而死。 这一场溃败几乎不用出什么力,魏军自己就把自己人给推着拉着挤进了水里,一时间桃水人满为患,其中大部分人不习水性,在水里拼命的挣扎,景象壮观不已。 —— 昌城。 司马懿的进攻依旧保持着奋勇冲锋的方式,每次只派一千人冲至城下,向城头射出带火的羽箭。 而每次邓艾就会命令水龙炮喷油,同时弓弩手也投之以火种,先被桐油泼到,再被羽箭点燃,一千人马往往只有数百人能幸运的死里逃生,至于跑得慢的,当场被烧死。 昌城下已堆满了大量魏军烧焦的尸体,几乎成了人间地狱。 上百架水龙炮一经喷出,桐油漫天落下,被淋到的魏军连脱掉身上衣服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随之而来的火箭射中,浑身着火,只有极为侥幸的人才能逃得掉。 司马懿连续进攻了一个月,死伤者已经过万人,存活下来的兵卒身上结满了烫疤,烧伤程度各不相同。 城内的燕军也不好受,虽然占据了地利以及水龙炮的神威,但弊端也很明显,城头的桐油就是定时炸弹。 魏军不顾伤亡的箭雨下,总会有一二枝羽箭撞大运似的,射中炮口或者装油的木桶,瞬间便引发大火。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司马懿也明白昌城便如同一个巨大的炸弹,只要火星子落下,引发一连串的桐油燃烧,甚至能把城头给炸了。 还好邓艾对防火方面做得极佳,每一架水龙炮都修建了土墙格挡开来,防止火势扩散。同时后方布局专门灭火的水龙炮,一旦引发火势,立即喷水控制住。 就算是如此周密的控制下,一个月下来,仍然损失惨重,上百架水龙炮因此烧成灰尽,被烈火烧死的燕军大抵也有八九百人,轻微烫伤者超千人,连防火墙都烧得龟裂了。 好在林川造水龙炮的速度跟得上,木匠没有一日不在赶工造炮,怕的就是造的速度赶不上烧坏的速度。 公孙修望着一片狼藉,全城都在应付司马懿的大举攻城,不禁有些感慨:“用冰用火,各出奇招啊。司马懿真是狗皮膏药,天天追着咬着不放。” 邓艾笑了笑,说道:“好就好在我们的伤亡控制得比他少。” 比起魏军损失过万,燕军的伤亡只能算是擦破了皮。 公孙修揽着邓艾的肩头,用力摇了摇,笑道:“若不是士载心细如发,把城头的防火做得如此精细,只怕我们现在的伤亡要比司马懿多上不知几倍。” 邓艾挠了挠头,说道:“这都是将士们用命换来的,臣不敢邀功。只可惜了昂贵的桐油,咱们这一个月交战下来所消耗掉的桐油,足以给三县百姓用上二十年的光景了。” 公孙修对此当然明白,现在城外的土地上,但凡水龙炮可及之处,每寸都撒满了桐油,刺鼻的气味直充天际。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笔账算司马懿头上,与我无关。” 此话说得幽默诙谐,便如同三岁孩童之间的耍赖,邓艾跟卑衍等人都笑了出来。 谈笑间,杨祚飞奔而至,气喘吁吁地道:“王上——油,油不够用了!” 公孙修皱眉道:“还能用几日?” 杨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苦笑道:“若按这样的消耗速度,还可支撑三日。” 听到还能支撑三日,公孙修、邓艾、卑衍等人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邓艾来回地踱步,沉吟道:“这样耗下去,也基本上就无油可用了,司马懿的攻城很难抵挡得住。” 公孙修双手一摊,无奈道:“老贼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城内的桐油不多,即将耗费完了。” 众人又惆怅不已,各自抬头望天,刚开始众人都担心水龙炮制造的速度赶不上毁坏这一问题,现在才发现最值得担心的是桐油不足。 没了桐油,水龙炮就是一条空心的木头,如同威力再大的机关枪,只要拿走了子弹,就是铁棍罢了。 杨祚眼看众人都没了脾气,心想着活跃几分气氛,嘿笑道:“要是桐油足够多,撑到寒冬之际就好了。只要一经入冬,水龙炮出水成冰,又能像进攻无终城时的形势,给予魏军痛击了。” 卑衍哈哈一笑,摇头道:“世间哪有这样的双全法?除非又撑到寒冬之际。” 公孙修沉吟不语,只觉问题又大了起来,目光望着邓艾,皱眉道:“吾看诸位都别苦恼,大将军再想办法了。” 邓艾低头沉思,突然听到燕王提到自己,勐地抬起头来,却见三人六只眼睛盯着他,不由得笑了:“王上抬爱了,臣没有什么好计策,只有一个馊主意,也不知能否瞒得了司马懿这个老狐狸。” 公孙修听到这里,忙道:“不怕馊主意,就怕没主意。现在桐油告急,无以为继,正是需要士载出谋划策的时候。” 邓艾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臣的馊主意,说来不怕王上及各位将军们笑话。臣的看法是,既然桐油不足用,那就往油里掺水吧。” “油里掺水?” 杨祚听完差点两眼一黑,他向来敬佩大将军的为人,毕竟是燕王帐下的第一大功臣,馊主意再馊也不会馊到哪里去,没想到会馊到这个地步。 公孙修嘴角抽搐,对邓艾道:“桐油要是掺了水,可就燃烧不了了。” 卑衍道:“大将军,王上说得不错,油一掺水可就不燃啦,还不如将就用了,三日就三日,亦可烧得魏军叫苦连天啊。” 邓艾也觉不好意思,可还是坚持自己的主张,认真道:“纯油只可支三日,掺了水便可用上二十日。而且,我这个法子并不在于火攻,而是攻心。” 公孙修听到“攻心”二字,顿时露出了然之色,长长地哦了一声,打趣道:“你要这样说,我可就明白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偷鸡 杨祚听得莫名其妙,看了眼邓艾,又看了眼燕王,实在不明白桐油掺水,如何就能从火攻变为攻心呢?他疑惑地询问道:“王上,末将想不明白油掺了水如何破敌?” 公孙修呵呵一笑,卖了个关子,打趣道:“如何破敌,如何攻心,还是听大将军怎么说,想来大将军跟我所想八九不离十。” 邓艾笑了笑,解释道:“我们往油里掺水,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司马懿又未必能察觉。” 杨祚呆了一呆,苦笑道:“可是水掺多了,桐油燃烧不了,跟水也没什么分别了。如何能抗敌呢?大将军,咱们先前从三县征调桐油,可是不允许任何百姓掺水湖弄人的,如今我们自己掺水,岂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此一时彼一时。” 邓艾来回踱步了几圈,沉吟道:“油水比例控制好,水中有味即可。战场上瞬息万变,间不容发,魏军仓促间攻城,被淋得满头满脸的桐油,也很难去仔细分辨是掺了水的油,第一个念头肯定是惊慌间掉头跑路。” 说到这里,谨慎地看了公孙修一眼,笑道:“王上,不知臣之所想,可误通了王上之念?” 公孙修心中也是这样想,点头道:“不错,为今之计,要想把剩下的桐油用处扩散到最大,就得掺上水,做出储量丰富的样子,把魏军给吓走。”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计策是这样用的。 杨祚又道:“我想司马懿应该也发觉城内没什么桐油了,毕竟从前些时日,水龙炮的喷油量便少了大半。” 邓艾道:“所以更该宜早不宜迟,不要让魏军起疑,诸位将军笃定配合,依我的计策行事,必可大破司马懿。” —— 魏营。 司马懿眯着眼睛,巡查了受伤魏军的烧伤程度,遣散了千余人自归乡里,心中有些郁闷,暗想:“到底该如何破了公孙修的水龙炮呢?” 若论桐油,魏营中也有大量的储备,却苦于没有神乎其技的投送本领,能将桐油送出三百步外的武器。 值得庆贺的是,一番连攻下来,虽然损失万人,可司马懿也明白昌城内已经没有多少桐油了,毕竟他也暗中计算,一个月下来如此大量用油,肯定耗尽大量的储备。 没了桐油,水龙炮便毫无用处。 司马懿对此已经命人把云梯造好,等城内桐油耗尽,便大举进攻昌城。 正在思量间,师纂快步走了进来,喜道:“太傅,我观察了许久,这几日昌城内只有二十余架水龙炮再喷油了。” 司马懿哦了一声,笑道:“快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等他桐油耗尽,大举进攻,城破之日,给我屠尽燕贼。” 师纂点了点头,恭维道:“这一路下来,燕贼可教我们吃尽了苦头。” 司马懿阴森地道:“那小子着实难缠,可也仅限于此了,昌城不是易守难攻之地,若非水龙炮,早被我攻下并且杀了。”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冷冷道:“明日起我亲自督战,倒要看看他的桐油,是否有无穷无尽可用。” 师纂精神一振,心想太傅亲临一线,那情况自又有所不同,连月以来的攻城耗得人心惶惶,尤其是冒着烈火冲锋,烧伤死者近万人,谁看了都害怕。 次日天明,司马懿亲自率军到得昌城下,恰好杨祚也在城头巡逻,瞧见是老贼的旗帜,不由得笑了,对身边的亲兵道:“快去通报王上,就说老贼亲自挂帅督战了。” 亲兵迅速下城通报,得知消息的公孙修第一时间率领诸将登楼,他目光望着城外密集的魏军,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说道:“城外魏军数量越多,出兵成功率就越高,可相对的要是失败了,就死得更彻底一点。” 邓艾澹然一笑,与杨祚对视一眼,只看到对方眼里的胆识跟勇气,全然没有兢惧之色,齐声道:“为王上大业赴死,虽死而无恨。” 公孙修摇头道:“场面话就不要说了,你们切记小心行事,活着回来。” 杨祚笑道:“至少也得给司马老贼看到,我们已经不想活了的感觉。” 公孙修长叹一声,各自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沉吟道:“万事小心,孤等你们凯旋归来,亲自为你们二人接风洗尘。” 君臣三人浑然成了一条心,彼此关心对方的安危,杨祚转头对卑衍道:“兄弟,你我相知相交二十年,别的话我就不多赘述了,切记护好王上的安危,倘若我回不来,以上这番话便是我的遗言。” 卑衍心头大震,从未见个性开朗的杨祚有如此消极的一面,咬牙点了点头,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露,好似杨祚只是一个跟他毫无关联的士兵罢了。 可当杨祚与邓艾接了令箭,转身下楼时,卑衍眼中已经是泪光莹莹。 公孙修昂首阔步地走到城头边上,一只手按着女墙,前后安排了上百名传令兵代他传话,只听他冷笑道:“司马懿,你派这么多人马来,就不怕我一把火将他们全部烧死了么?” 司马懿人在马背上,听到这句话牵了牵嘴角,心想你的桐油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能无穷无尽的使用?他冷笑一声:“公孙修,死到临头还在嘴硬,足足一月的时间,我偏不信你还有多少桐油可言。” 公孙修闻言也不好反驳,微笑道:“既然你不怕死,认为我城中无油了,尽管放马过来吧。” 司马懿哼了一声,目光向身后一扫,师纂已策马上前,朗声道:“公孙修,少在那装模作样了,你竟然城中尚有储油,那就用出来看看吧!” 说罢,大手一挥,号令千名骑兵冲锋。 城外黄沙飞舞,千骑直奔至城下,高举弓箭又要齐射一轮。 公孙修冷笑一声,城头的上百架水龙炮同时推动,上百条黄龙直冲天际,再俯冲而下。 一千名冲至跟前的魏军骑兵登时脸色大变,刚举着燃火的弓弩要射,桐油已如大浪般泼了下来,霎时间桐油淋在身上,恰好每人手中又举着火把,都不必燕军投下火种,身上瞬间燃起了熊熊火焰。 魏军在冲锋之际,便事先把人在水里泡了几泡,避免被烈火烫伤,可依旧是防不胜防,上千人瞬间有大半化作了火人,在地上不住地打滚,企图用地上的沙子灭去身上的火。 这一幕直把师纂给看得呆住了,他每日都在督战,早看出城内的桐油将尽,怎地突然间又多了起来呢?他摇头道:“这——这不可能!” 司马懿脸色微变:“莫非有诈?只是最后的殊死一搏?桐油向来珍贵,我实不信能撑如此久。” 确实如司马懿所猜想一般,这一轮上百架水龙齐射,是最后的子弹。 昌城大门迅速打开,司马懿眺目一望,只见得三百辆战车驾驶着冲了出来,为首驾驭战车的分别是邓艾跟杨祚。 只见得三百辆战车上搁置着满载的二十桶桐油,大量的液体从车上滴落,看着极为恐怖跟渗人。 邓艾在两军将士的注视中,举起一口大桶,高举过顶,将桐油倒在自己的身上,霎时间身上被油所浸湿。 司马懿脸色微变:“这——这是想干什么?” 邓艾的惊人举动,众人都已能隐隐想到,却都不敢相信此举更自杀有什么区别? 杨祚也如法炮制,把桐油从头淋到脚,顺势还把剩下的泼在战车上,手中接过亲兵递来的火把,纵声长笑道:“司马懿!有种的便来碰一碰,今日我便以一命换一命,烧死你们这些王八蛋!” 司马懿闻听此言,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对那三百车桐油看得心中一阵发毛,暗想:“燕贼居然还藏有如此大量的桐油!这要是一经冲到近前引燃,所爆发的火势可不容小觑。” 当此间不容发之际,司马懿立即命弓弩手立于前方,手持弓弩蹲在前方,箭镞上正燃着火焰,他大声叮嘱道:“一定要防着战车冲过来,不许靠近我军阵前,否则军阵当场大乱!” 邓艾闻了闻身上的桐油味,心下好笑,这三百车的桐油当然都是水而已,至于他淋在身上的桐油,更是稀释了掺水好几遍的桐油,遇火也燃烧不起来,不过是作秀罢了。 他手里举着火把,命令将士把装载真正桐油的二十辆战车搁置在最前方,并且命二十名死士驾车打头阵,向着数万人的魏军方阵冲去。 死士毫不犹豫地扬起马鞭,每辆战车各有六匹战马,拖拽着沉重的桐油桶速度极为惊人。 在三百辆战车的后方,则是稳步向前的五千燕军。 师纂只惊得手足发冷,没想到邓艾玩这么大,这是不打算活着了,呵斥道:“射箭!” 前方的八千弓弩手各自准备好了羽箭,这些羽箭的箭镞都事先裹上了浸油的麻布,先点燃后射,一时间密密麻麻的羽箭如同流星般落坠。 三百辆战车冒着流失行进,拖拽出恐怖的尘土,乱箭的扑射下,在进入一百五十步的有效射程范围内,当场便有一辆真正运载桐油的战车被射中。 几乎是应声爆出一团冲天的火光,驾车的死士当场被炸得直飞起来,六匹战马受火焰所惊,直向敌军方阵中冲去,而战车上装载的桐油直漏了出来,落在地上拖拽出了一条长长的火焰。 一辆、两辆、三辆……当最前方的二十辆战车被点燃,如同二十条巨大的火龙一般,不仅自身燃着火焰,连拖拽而过的地上,也因不断地往外漏油而着火。 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眨眼便到,魏军弓弩手在射完第一轮箭后,便迅速后撤到第二排,由后方搭好箭的弓弩手再射第二轮,实现不间断的轮射。 然而这恐怖的一幕,已经让魏军的弓弩手都惊骇住了,眼看燃烧的战车撞上来,吓得掉头就跑,随着战车上的桐油桶被接二连三的引燃、掉落,当场便烧得数百人向后狂奔。 师纂气急败坏,命令弓弩手一边后撤,一边射箭,可终究抵挡不住了魏军心中的恐惧,眼看着数百辆满载油薪的战车冲来,连他都不自禁地胆寒。 司马懿本来也怀疑三百辆战车是否真的装载有桐油,可瞧见冲在最前方的战车相继被引燃,一团又一团蘑孤云式的火焰在魏军方阵中爆开,已顾不得他信或者不信,前方的弓弩手当场就失去了再战的勇气,拼命向后逃。 邓艾纵声长笑,手中高举火把,大声笑道:“魏贼莫跑,有种的便上来,大不了一起被烧死!” 数千名魏军弓弩手被三百辆战车驱逐着后撤,很快就撞上了自家的军阵,很快就形成了严重的踩踏事故。而混乱的军阵又引发第二度大溃逃,如同滚雪球般愈来愈狠。 司马懿心惊不已,正想命督战队射杀逃兵,胡烈却已攀住了他刚想举起的右臂,摇头道:“太傅,这看来已经控制不住局势了,咱们还是撤退吧。” “我仍是不信燕贼有如此储量的桐油——” 司马懿脸色阴沉,他不相信三县能寻出如此多的桐油,要是说桐油是燕贼不远千里从辽东运回来的,又不大可能。他大声道:“不亲眼看着数百辆战车运载的桐油一并烧毁,我是绝对不信的。” 胡烈只觉太傅犯湖涂了,苦笑道:“太傅,若是等数百辆战车都撞上来,所引燃的火势恐怕要葬送上万的将士啊!就算把混乱的前军给射杀了,后方涌来的战车一经引燃,便是滔天烈焰!” 当此间不容发之际,司马懿本想搏一搏,可被胡烈这么一劝阻,登时犹豫住了,暗想:“万一我所预料地错了,士卒会被大火烧伤一大片。” 以常理度之的念头涌现,司马懿登时就没了搏一把的决心,在他看来,一旦赌错,赔上的就是一世英名跟将士的性命,登时咬牙切齿,恨声道:“后军变前军向东撤退,留师纂断后。” 胡烈松了口气,前军不过三四千人而已,损失了也就损失了,可不能再让损失扩大,毕竟此番错估燕贼储存的桐油量,也是一大失策。 司马懿鸣金收兵,后军变为前军撤退,由师纂领五千人断后。 师纂当即率军稳步后撤,一面命人向后射箭,很快溃逃的数千魏军被双方前后夹击中死尽。 邓艾驱逐着战车往前冲,在两军阵前尽显威风,哈哈大笑道:“师纂小儿,可敢停步一战?” 师纂登时大怒,转身便是引燃一支箭向后射出,邓艾早有准备,侧身避开,羽箭射中身后的桐油桶。 可神奇的是,并没有着起大火,不由得愣住了,随即明白了什么,勃然大怒道:“糟了!数百辆战车不是桐油,全然都是水!” 邓艾回头看了眼羽箭,他顺手拔了出来,桶中的破洞流出一小股水柱,朗声笑道:“师纂,现在发现,迟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师纂若不是人在马背上,肯定气得跺脚,可此时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司马懿率领的主力已经向东后撤,自己这五千人仓促间又无法一一告知战车没有装载桐油,朝令夕改更是用兵大忌,心下不禁暗然长叹:“终究是让燕贼给骗了过去,早该想明白的,明明桐油耗尽,可却早不用晚不用,等到我们大举进攻时才用!” 第二百五十八章 攻破合肥 司马懿率领主力退走,避开了被乱冲乱撞而大混乱的局面,直回到营内才松了口气,对胡烈道:“看好城寨,避免燕贼率领死士来劫寨。” 胡烈兀自心有余季,以手抚心,叹道:“太傅放心,末将明白。燕贼的死士竟有数千人,敢拖拽桐油,冒着大火向前冲,实在是不可思议——” 说到这里,胡烈愣住了,司马懿也意识到了什么,两人四目相对,都觉得蹊跷不已。 司马懿阴森地道:“不好!我一时情急撤兵,三军将士被燕贼所惊扰,却忽略这个问题,我们当真被燕贼给骗了,那数百车桐油很可能全都是假的。” 胡烈意识到这一点也晚了,脸色登时惨白:“是啊,燕贼用人操心再厉害,也不可能凭空训练出数千死士来,极有可能——他们自己就知道里面装的是水不是油!” 司马懿只觉得脸上挂不住了,眼看诸将都投来质疑的目光,毕竟此番北上接连吃了大亏,脸上一红:“或许这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燕贼极为狡猾,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可能真的是桐油也很难说。” 挨到次日,作为断后的师纂率军回营,他策马狂奔进营,翻身下马,向司马懿行礼,大声道:“太傅,燕贼果然没有桐油,而是行诈的,那数百车不是桐油,而是水。末将一箭射穿了木桶,却没有着火,故而知之。” 此言一出,诸将怨声载道,大举出兵什么便宜都没占到,反而又损兵折将,最关键的是连累三军将士疲于奔波,不少人累得已直不起腰来。 司马懿脸色微变,长叹一声:“罢了,先休整十五日再战吧,将士们也累了。” 回想这一路征战下来,所携带的大军伤亡过半,若是不顾休整又再投入大战,只怕将士们都要造反了。 —— 桃西。 此时的桃水上已经飘满了数万魏军的尸首,相挤拥塞,堵在狭窄的河道口上,桃水甚至为之不流。 五万蜀军一举大破魏军,夏侯霸、张翼二人追击王经数十里,杀得王经率领万余残兵退回狄道,完成了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捷。 姜维脸上没有任何的悲喜之色,坐在马背上,望着因为浮尸拥塞的桃水,也不知心中再想着什么。 诸将均是不解,这一场大捷对于蜀汉来说的意义非凡,就连诸葛亮的五次北伐,都未曾打出如此惊人的战绩,这可是斩首数万魏军的大捷啊。 张翼、夏侯霸等人望着姜维的背影,都明白此战后的姜维将成为整个蜀汉的英雄,并且将成为名垂青史的存在。 魏军在桃西之战中大败,势必造成雍凉一带畏蜀如虎,人心涣散,而这正是姜维等人所期盼的结果,说不定真的能拿下长安。 夏侯霸浑身是血,但脸上没有任何的痛楚与难受的表情,因为那都是敌人的血,实际上并无一处伤口,望了眼姜维,对张翼低声道:“张将军,卫将军这是怎么了?” 张翼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有可能是卫将军遭逢大喜,思念故乡之情了吧。不如你去问一下……” 他当然明白姜维的犹豫,是在进攻跟撤退之间的犹豫,而这也是关乎蜀国未来的大业。在张翼看来,桃西大捷已足以威震魏国,见好就收是对蜀军以及蜀国的负责,继续深入至关中腹地,肯定要寸步难行的。 对于这个问题,张翼并不打算触了姜维的眉头,生怕引发两人之间的冲突,还是让夏侯霸去试探一下姜维的意思,反正作为新降的将领,不知其中缘由情理之中,姜维也不会怪罪的。 夏侯霸看了眼张翼,心想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苦笑道:“这个——我上前问问。” 怀着不安的心思,夏侯霸策马到了姜维的右侧,落后他一个马头的距离,低声问道:“卫将军,如今三军将士正等着你的号令呢?不知卫将军有什么心事,末将等人多少也可分担一些……”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却发现姜维浑然不吱声,不由得抬起头来,只能看见姜维的侧脸,却见他脸上淌着眼泪,不由得呆住了,自己居然看到了卫将军的丑态,当即下马跪着,忙道:“末将叨扰了。” 姜维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无妨,此番大捷,三军将士无不沉浸在喜悦当中,惟我一人幽思故人,情难自禁,只想一人独处,免得寒了将士的心。” 夏侯霸心头剧震,姜维得桃西大捷,将来不论是结果如何,都将记载于千秋史册之上,有如此大功竟然仍一人落泪,实是让人不解。 他小心翼翼地道:“卫将军率军大破魏军,斩首数万敌寇,已然威震天下,千载之下,必有人念卫将军的英明神武。” 姜维澹然一笑,摇头道:“为人臣子,个人名声不过是虚名,我心中所想,是光复大汉,完成先帝跟武侯的遗志。侥幸得桃西大捷,让我这个庸人得了几分薄名,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夏侯霸闻言也不由得心生佩服,点头道:“卫将军肩负重任,此番出征大捷,当顺势而为,攻狄道,取陈仓,出兵长安!” 姜维眼前一亮,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仲权知我心意,当携手共进,北伐中原,攻取长安!” 两人彼此间惺惺相惜,直把后方的张翼给看傻眼了,暗想:“夏侯霸跟卫将军说了什么?难不成是力劝卫将军北伐么?” 这个念头浮现,张翼顿觉不妙,他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管是蜀汉的蒋琬、费祎还是张翼,心中都认为自从诸葛亮死后,便没有一人的治国跟军事上能比得上他。 蜀汉作为偏安一隅的小国,仅有一州之地,大举北伐所损耗的国力是不可逆的,稍有不慎就会导致民怨滔天,让维持着的三国鼎立局面崩坏。 张翼是武人,他也看得出来,除了诸葛亮之外,没人能把内政跟军事双料做到平衡,只有不世出的天才能有如此本事。 换了一人,蜀汉只会走向灭亡的道路。 姜维回过头来,五万蜀军已经清扫了整个战场,并将大量遗落辎重都集中带走,辎重可谓是一车连着一车,全是现成的宝贝。 众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姜维打下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捷,也让诸多将士收获颇丰,对于能带领众将士打胜仗的将军,那是爱得死去活来。 姜维策马在数万蜀军面前绕了一圈,神色刚毅,马鞭指着东南方向的天边,昂然道:“众位将士——” 他这一经开口,声音充沛,全场数万人的阵营安静地针落可闻,对眼前的卫将军敬若天神。 不少年迈从军的老兵,是当年跟随过诸葛亮的第五次北伐的,瞧见今日的姜维,便如瞧见了当年的武侯,一时间情难自禁。 张翼本想力劝退兵,可张了张嘴,仍是不敢说出来,他明白现在的姜维威信已抵达了顶峰,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会引来所有人的抨击。他心下暗叹:“只希望伯约能看在蜀中父老百姓的份上,不要再消耗国力了。” 两人同样都是忠于蜀汉的义士,这一点姜维跟张翼都彼此明白对方,但是忠义的路线有所不同,也令两人在政见上产生了分歧。 姜维特意地看了眼张翼,见他也没什么意见后,这才朗声道:“我军从去年九月,到今日的初春,一路风雪兼行,从阴平到枹罕,从枹罕到桃西,终于幸不辱命,斩首数万魏军,以祭先帝的在天之灵,壮我三军雄威。” 回应他的,是一阵山崩地裂般的欢呼声,五万蜀军高举长枪刺向半空。 姜维满意地点了点头,续道:“姜维只是一介匹夫,可也识得忠义二字。这天下本就该是陛下的天下,如今被魏贼占据,我等现在应当长驱直入,攻取狄道,继续乘胜追击!” 这番话下来,几乎如同在本就熊熊燃烧的柴火下,又泼上了一大盆油,蜀军将士的北伐意愿被彻底的点燃,不止是因为物质上的激励。 诚然桃西大捷让不少将士都发了一笔小财,所有人都期待下一场大战的胜利,又会获得怎样的奖赏跟战争财。但姜维以最大限度调动了将士的斗志,势要北伐到底的勇气也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 “出发狄道!” —— 合肥。 此时的合肥城较去年已经是天差地别,诸葛恪去年率军抵达时,合肥城固守金汤,而现如今在不间断的投石车进攻下,以及将士悍不畏死的冲锋,生生把合肥城的墙体给攻得崩塌了七八尺。 自正门女墙裂开一个大缺口,并且随着一排投石车的上下翻飞,石弹撞在缺口的边缘上,开始是留下浅浅的白点,然后又产生裂纹,最后再龟裂到大块大块的落下。 诸葛恪这一战几乎没有任何取巧的地方,完全凭借兵力上的优势,进行稳打稳扎的进攻,二十万吴军轮番上阵,给予合肥这座坚城最为刚勐的冲击。 当墙体开裂的时候,有人欢喜有人愁。 张特脸色阴沉,他命人冒死去填补城墙也无济于事。 吴军也不是傻子,不会留下时间给敌军填补城墙的机会,每当张特想命人把墙体抢修一下,就会迎来大举进攻,城墙又是对着外面的,根本无法填补。 他心中明白,自从诈降被识破,就失去了最佳的修墙的机会,心中对陆抗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那小子,我早就把墙给填上了,再撑上几个月也不是难事。” 诸葛诞按剑立于城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摇头道:“陆伯言这个儿子不简单啊,居然能劝动主帅不肯纳降我们,想来是一开始就看穿了我们准备诈降。” 张特长吁短叹,只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苦笑道:“诸葛将军,这下可就大难临头了,新城即将被攻破,我们守不住了!” 诸葛诞当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心中满是不服气,倒不是输给了城外的族侄诸葛恪,而是输给了吴国的二十万大军,哼道:“守不住就只能逃了,现在我大魏内外交困,绝对是撑不到援军到来之日,趁现在开城逃走,不会连累三军将士跟城中的百姓。” 张特对诸葛诞的意见表示肯定,现在也是惟一的活路,倒是有另一个选择,就是撑到城破之际,可那也是进入倒计时的日子,屈指可数。 一旦城破,以诸葛恪的性格,是不可能放他一条生路的。 察觉到张特的目光,诸葛诞呵呵一笑,说道:“他若是我诸葛氏中的有识之人,便不会放过我。乞降也是无用的,我等以诈降欺骗了吴军,真的乞降他不会放过我,若是放了,天下信义何在?今后两国伐交亦可先诈降后真降,若人人如此,则无了立规之用。” 张特点了点头,苦笑道:“是我开了一个坏头。” 诸葛诞道:“张将军出发点是好的,当初诈降若能奏效,今日或许就守住了合肥,不失为大功一件。常言道兵不厌诈,这也没什么,只是如今守不住了,你们可就得逃了。” 合肥城的魏军已抵挡了二十万吴军超过五个月,这种情况别说是弃城而逃,就算是直接投降,也不会祸及妻儿老小。 况且诸葛诞跟张特都是魏国难得的名将,就这样殉城而死,完全起不到价值,两人都存着先逃出合肥,来日有机会再报仇的念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诸葛将军,你我今夜就逃吧。” 张特沉声道。 诸葛诞也觉今晚逃走是绝佳的机会,冷冷道:“我明白了,不需要带多少人,只带十余人潜出城即可。吴国得了合肥,为了掌控此地,也绝不会做出屠城的举动,百姓尚可无虑。该虑的反倒是你我,咱们才是‘首恶’。” 张特想到这么多年来,镇守合肥的名将有张辽、满宠等人,每次都能把吴国打得落花流水,如今轮到自己却因兵力不足,又无援军的情况下大败,这可称得上是四十年来的头一遭。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二宫之争 当夜,诸葛诞跟张特趁着夜色,率领十余名扈从秘密逃出城外。 这一走悄无声息,没有对其他人透露,等到次日天明,吴军的攻势再次展开,合肥城内的官吏照例到府衙汇报之时,惊讶地发现诸葛诞不见了。 不仅如此,跟诸葛诞形影不离的张特也人间蒸发了一般。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将军肯定是暗中潜逃,把整座合肥城都丢弃于此了。 本来被围攻了五个月,魏军将士就已经失去了再战的决心,现在又碰到诸葛诞弃城而逃,城内群龙无首,更没了一路战到底的心思。 诸葛恪在城外按剑而立,望着上下翻飞的投石车,左右分立着陆抗跟丁奉,微笑道:“幼节,你看此番还需几日能破城?” 自从三个月前,陆抗一眼就识破了张特的诡计,避免了魏军趁休战的空挡填补城墙,诸葛恪便对陆抗大家赞赏,每有战况总会征询一下他的意见。 陆抗道:“以末将之见,伐下合肥,最多也就七八日了,墙体还会继续裂开,魏军无法填补,我军趁势进城,即可攻下。” 诸葛恪“嗯”的一声,不再言语,心中却是窃喜万分。 这几乎是吴国这么多年以来最硬的一场硬仗,出动兵力为历史之最,掏空了全部的家底,走空了十之八九的军队,就为了把合肥城攻下。 通过堆土山、造望楼、焚火、填护城河,每一个环节都是极其耗费气力的事项,而诸葛恪率领二十万吴军勐攻五个月,才达到了理想中的状态。 丁奉松了口气,说道:“尽快攻下合肥,我军也能省点气力,这二十万大军每日人嚼马喂,所耗资巨大,从吴国运来的粮食也极为艰辛,只盼得快一日攻下。” 对于这一方面,陆抗也极为认同,二十万吴军包括了大量的禁军、常备军,还有大量掠夺后编入军中的山越人,小部分临时征调的青壮。 且不说平日里的奖励跟犒赏,就是日常的吃饭,二十万人一天时间就能吃掉三百吨粮食,以“坐吃山空”来形容并不过分。 而这二十万人的后勤百姓,因为负责运输粮食所耽误的农业耕种,明年国内的粮产锐减也是个极大的问题。 陆抗道:“丁将军所言甚是,自《吕氏春秋》所言道:数夺民时,大饥乃来。我等苦战五月,费心费力,也是该早日把合肥之战给解决了。” 到了响午时分,合肥城头举手投降,告知诸葛诞、张特二人已在昨夜潜逃出城一事,现在城内群龙无首,愿意乞降以求不杀。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诸葛恪闻知前军报知此事,眉头大皱,已经上过一次当的他,自然谨慎万分,皱眉道:“难道又是诈降?” 丁奉道:“大将军,要不然就别管什么投降了,直接攻到城破为止。” 陆抗连忙劝道:“哎,这个就有些过了。大将军,现在早已经过了百日之期,魏军士卒投降也不会连累亲属,他们也没理由闭城不出。大将军可以怀柔之策,命令城中男女老幼,投降我军可以接受,并且秋毫无犯,可前提是要把全部城门打开,城内的所有人都出来,方可进城。” 诸葛恪同意了陆抗的说法,点头道:“幼节说得不错,就依此办。若是诸葛诞还藏匿在城中,我等轻易进入,便被他瓮中捉鳖,自投罗网了。” 陆抗领了令箭,飞奔至城下,朗声道:“尔等要降可以,我军宽宏大量,也不愿屠戮生灵。你们即刻出得城来,城中不许留人,兵卒解甲、农夫弃戈,我陆抗以人格担保,决不伤一兵一民,如有一人被杀,则以我命填之。” 此言一出,城内的魏军高声欢呼,第一时间就开了全部城门,残余的千名魏军都脱去身上的铠甲,青壮丢下兵器,男女老幼相扶而出,甚至连伤员都扛了出来,生怕城中还留有余人,导致吴军不接受投降。 丁奉眼看人出来了,细细一观,与自己心中所估算的人丁大差不差,随即又亲自率军进城内搜索,看看有无埋伏的人马。 在确知没有藏匿的人马后,丁奉这才出来告知可放心入城,笑道:“大将军请进,城内已经走空了,确实没有伏兵。” 诸葛恪这才点了点头,满怀激动地命大军进城驻扎,同时命斥候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把占领合肥的消息送回吴国建邺,告知东吴大帝孙权。 斥候领命而去,立即记下诸葛恪所说之言,迅速捆扎、封漆、装呈,翻身上了马背,策马向吴国的方向奔去。 为了传送这一消息,各路驿站都忙碌起来,每个驿站递上文书,斥候都狂奔向下一个驿站。 这场二十万吴军的浴血硬战,终于迎来了曙光。 吴国,建邺。 已经六十九岁的孙权捧着书信,看着信上的“合肥攻破”四字,双手不可抑制地颤动了,满脸的喜色,喃喃道:“好啊,合肥终于为朕所得,今后江东诸郡皆可安枕无忧了。” 对于孙权来说,他明白江东有了合肥,军事上再也不会受魏国掣肘,心中的喜悦可想而知。 殿下的一名青年微笑道:“恭喜父皇夺下合肥,今后江山永固,天下太平了。” 孙权抬头看了他一眼,作为年近古稀的老人,碧眼仍是碧眼,却已经浑浊跟老花眼,紫髯更是变成了泛白的长须。 青年为孙权的目光所震慑,连忙垂下头来。 孙权目光有些复杂,沉声道:“子孝此时所喜,是喜朕夺下合肥,还是喜的是为你铺平江山?” 阶下的青年正是吴国太子孙和。 孙和闻言脸色都青了,忙道:“儿臣一片赤诚,喜的是江东从此无虑,绝无二心啊。” 孙权脸色稍缓,心中仍存着猜忌,直到好半响才摆了摆手,沉声道:“子孝,出去吧,朕有些乏了。” “是,儿臣告退。” 孙和如蒙大赦,赶紧出了皇宫。 回望了一眼森然的宫殿,孙和心中惊疑不定,始终猜不透父亲的心思,暗然地想到:“父皇若是喜欢鲁王,又不另立鲁王为太子呢?大不了我走就是了。” 作为吴国太子,孙和不出意外的话,将会是继孙权之后的第二位东吴大帝。 只是鲁王孙霸的存在,让孙和一直心存芥蒂。 按照自古以来的律法,太子与诸王之间的待遇是有嫡庶之分的,可孙权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让孙和跟孙霸两人同居宫中,不分彼此。 直到有大臣顾谭、吾粲谏言孙权,礼制应该有所区别,甚至要求鲁王出镇地方。太子和鲁王自此分宫别僚,却成了矛盾的开端。 孙霸认为自己的地位下降是太子及党羽所害,自从分宫别僚后,有了自己的侍御宾客后,便想方设法的对付孙和跟他的党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取而代之。 吴国的二宫之争已经持续了近七年,中间的内耗可想而知。最初的根源莫过于孙权的老迈昏聩,连他自己也不知究竟是喜欢孙和还是孙霸,明明立着太子,却对庶子鲁王恩宠有加。 朝堂群臣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自然也有了分派站队之意,毕竟名义上孙和是太子,可受宠的是鲁王孙霸,这就让群臣平白多出了一个追着舔的对象。 毕竟,孙霸成为下一任东吴大帝的可能性极高,孙权的摇摆不定跟偏宠就是铁证,群臣都不傻,偌大的朝堂就这样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太子党,一派是鲁王党。 吴国群臣中,顾谭、吾粲、朱据、诸葛恪、滕胤、施绩、丁密等都支持太子。 而步骘、吕岱、全琮、吕据和孙弘等都支持鲁王。 二宫之争的波澜爆发在双方有权有势的幕僚中,彼此互相揭发检举,不少人因此被孙权流放或者下狱。 其中最惨的莫过于保持中立的陆逊,既不属于太子党,也不属于鲁王党,受到孙权的怒斥后忧愤成疾,不久便病死了。 孙和听说诸葛恪攻破合肥,完成了萦绕父皇心头近四十年的战略目标,心中喜悦不已。 他深知诸葛恪是忠实于自己一派的,如今合肥大捷,幕僚立下不世之功,对他的势力也将水涨船高。 “鲁王啊鲁王,你自恃得父王恩宠,可不论是按照古制,还是以实力强弱而定,你都当不了太子。这个位子终究是我一人的,现在父皇年近古稀,说不定哪天就驾崩归天了,皇位必为我所得。” 孙和阴冷地一笑。 他作为第三子,按理说是当不了太子的,恰好孙权的长子孙登在赤乌四年逝世,次子孙虑更是十五年前就夭折了,这也让他孙和理所当然的拾级而上,顺位成为第一继承人。 寝宫。 孙权在床前踱步,眼中闪烁着莫名的狠辣,他心中已经产生了一个极大的决定,过程是骨肉相残,而吴国朝政则会稳定下来,不会再内乱。 作为年近七十的老人,孙权明白自己的一时昏庸造成了朝堂混乱不堪的地步,可毕竟一代大帝,与曹操、刘备鼎足而三的不世之雄,并没有完全的是非不分。 如今的补救之法,已不是立谁为太子的问题。 孙权手抚长须,暗自想到:“朕若是依照古制,立孙和为帝,则必杀了孙霸,太子党必对鲁王党群起而攻之,若是废黜孙和,改立孙霸,鲁王党占了上风也会对太子党痛下杀手,这是不可避免的。” 七年来的风起云涌,让孙权明白二宫之争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不管是太子还是鲁王继位,结局都是以群臣乱斗,吴国国力倒退为结局。 孙权目前惟一的念头,便是破解这个僵局,而核心就在于孙和跟孙霸,喃喃自语道:“惟有废黜孙和,赐死孙霸,才不会导致国力倒退。现在不是谁为帝更好的问题,而是如何避免损耗国力,朕当初一念之差,对孙霸多有恩宠,实是一时昏庸,如今却害了他们二人。” 这些年来,吴国的国力本身就在走下坡路,又因为二宫之争,群臣裂为两派,互争长短。 民间也是怨声载道,为缓解开支用度,吴国的货币也是一天比一天不值钱,从大泉五百贬值到了大泉当千,而二十万吴军的大举出征,军费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孙权有种想铸大泉五千的想法,若是公孙修听到他此时的想法,肯定要高呼一声“津巴布韦”或者“金圆券”了。 总而言之,孙权已准备废孙和、杀孙霸,另立第七子孙亮为太子。 惟一让孙权头痛的是,孙亮今年不过六岁,自己又已年近古稀,也不知能否等到孙亮长大成人再进行皇位的传承。 “若是等不到亮儿长大,朕便驾崩了,群臣托孤者若无孔明的德行,只怕又是魏国故事。” 孙权幽幽一叹,想到自己十八岁那年从兄长孙策手中接过父兄的基业,而孙策也是十八岁便称霸江东。如此一想,心中不免徒增了几分傲气:“我孙家儿郎,自幼聪慧过人,亮儿年纪虽幼,可只要再给他几年光景便是大人。天若假朕数年之寿,必能等到那一日。唯一难解的是太子跟鲁王要早日铲除,以正朝纲。” —— 合肥被吴军攻陷的消息,自然也迅速传遍了天下,远在昌城的燕国群雄也得知此事。 “合肥啊合肥,孙权死也瞑目了吧?如今合肥易主,魏国已失去了一块能迅速顺流而下,直击吴国建邺的跳板。” 公孙修看了几眼书信,便把他交到了邓艾的手里。 邓艾面带微笑道:“是啊,诸葛恪攻下合肥,对吴国而言便是如虎添翼。现在西蜀的姜维在桃西大捷,斩杀数万魏军,威震关中。此二人一南一西,皆完成了壮举。” 说到这里,杨祚横插一嘴道:“蜀吴二国有所树威,咱们燕国则有大将军啊,您这以火攻破敌,杀得司马懿仓皇出逃,也足以名留青史了。” 邓艾谦虚一笑,摇头道:“杨将军过奖了,我只是拾得王上的牙慧罢了。” 燕国诸将自从逐走了司马懿,乐得一番清闲,每日都小聚饮酒,谈论天下大事。 公孙修听到了蜀汉跟吴国同时传来的捷报,心中甚喜,一连六杯黄酒下肚,气色明显红润了许多,打趣道:“恐怕这个时候,司马氏一家已经在抓耳挠腮了。” 邓艾微笑道:“是啊,姜维威胁陇右,长安百姓一日数惊;吴国虎踞合肥,攻取寿春不过迟尺之间,若是再让吴国攻下淮南,与魏国以淮河为界,南方的形势又将大变。” 对此,众人的意见倒是得到了统一。 魏国虽与吴国划江而治,看似天险的长江实则处处是漏洞,毕竟长江防线过于绵长,导致实力有限的吴国在防守上不可能面面俱到。 而吴国夺下了合肥,再对淮南进军,就能把吴国的防线推进至淮河一带。 即使魏国南下灭吴,也会被河网、湖泊密布的淮河阻拦,就算魏国攻破了淮河防线,吴国也有充足的时间跟精力在长江构筑防线。 这就是守江必守淮的由来。 公孙修想到王凌的淮军,笑道:“就盼王凌能否在淮南跟司马师决出胜负了,他们双方也是实力较为悬殊的一方。孤坐等天时,司马懿只要一撤军,整个幽州瞬间便划归大燕。” 第二百六十章 奉宣室以何年 四面八方的战况几乎每一日都在变化,整个魏国的边防都陷入了恐慌中,司马师作为目前坐镇魏国核心的执剑者,只听得心力交瘁。 首先是燕军南下重创了司马懿的大军,使其损失惨重,从碣石城、无终城再到昌城的三次大规模战役中,竟然没有取胜过一次,而且屡屡损兵折将,所阵亡的将士过半。 司马师非常的不解,他是明白父亲的为人,不可能打出这样的战绩,听得屡屡传来的坏消息却让他不得不相信,唯一值得慰藉的是,燕贼在战场上虽有获利,却并不能南下,久持必败。 而另一个坏消息是从雍州传来的,司马师更是气愤不已,王经的粗心大意导致了数万魏军被斩杀于桃西,此战瞬息之间便成就了姜维的威名,一夜之间威震陇右,若不是临阵换将为大忌,司马师现在便想把王经召回京师问罪。 桃西之战的后果深远,不仅让魏国在雍州的军力大损,西北羌戎之地的少数民族更加蠢蠢欲动,魏国于雍州境地的民众甚至还有出现因为惶恐而投靠姜维的。 司马师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叹息道:“姜维算是一战成名了,什么蜀汉大将军,孔明复生——哼!说来可笑,若不是王经、陈泰二人调度失当,姜维如何能创下这样的举世之功?” 钟会思索片刻,点头道:“此战确实是疏忽了,姜维羊装率军从祁山、石营、金城三路齐发,多路分兵便已存疑,极为虚假不可信。即便姜维绕道枹罕,闪击狄道确实是一惊世之举,王经但凡有半分将帅之才,只要固守狄道,等陈仓的后援大军抵达,合力便可击退姜维。” 司马师不由得高看了钟会一眼,点了点头道:“士季所言,正合吾见。王经此人,误我大魏,一个死读兵书的顽愚之辈,竟敢效彷当年的韩信,学了个四不像,数万将士都白死了。” 钟会沉吟道:“目前王经率领万人退守狄道,要抵挡住蜀军的北进之路,撑到陈泰的援军赶至,还算是功过相抵,毕竟这次姜维的用兵确实狡猾,能拖到姜维自动退兵,即可不战而胜。” 司马师“哦”了一声,心想钟会的庙算不在自己之下,故作不解道:“士季何出此言?姜维野心勃勃,出兵规模又盛况空前,可不是好对付的,怎会轻易退兵?” 钟会没注意到司马师的异色,在帐内走了几步,随口道:“回卫将军,姜维出其不意的用兵,确实超乎寻常人的想象,可用兵全然在‘奇’,便失了‘正’。自古用兵奇正结合,虚实相间。姜维率领五万蜀军绕道枹罕,又如此轻捷,八九成是轻军上阵,战况拖得时间一长,粮草不济,姜维不退兵也得退兵。” 司马师暗赞钟会的眼光毒辣,果然是可造之材,只可惜这样的人才,配上这样的野心,又如此年轻,对司马家还真是一柄双刃剑。 双刃剑既可杀敌,亦可伤己,司马师对这样的手下既欣赏又防备,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士季所言甚是,那你认为,该如何解决雍州百姓跟西北羌戎之心呢?” 钟会本欲说自己的看法,可登时觉得过于招摇,苦思道:“这个——人心是肉长的,百姓被吓坏了,只盼陈泰能守住吧。” 司马师嗯了一声,轻声道:“确实如此,在我看来,还应当陛下亲自拟旨,安抚雍凉万民之心,否则姜维威名滔天,极有可能会引发不少百姓投靠了姜维。” 钟会早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忍而不说,眼看司马师自己说了出来,登时拍手叫好道:“卫将军高见,这才是关键所在啊。” 司马师心想你这等见识的人若是看不透,那就见鬼了,沉吟道:“一道圣旨若不能安民心,那就两道三道,定要稳住人心。人心若是不稳了,雍凉之地也就离失不远了。” 两人促膝长谈,不觉已到深夜,司马师眼疾流脓,只觉瘙痒难耐,脸颊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钟会观察到这一幕,心中莫名震撼:“卫将军的克制力当真是罕见,这样的剧痛换一般人早已满地打滚,他竟能若无其事,实在是厉害。” 眼睛作为人体最薄弱的器官,稍微沙子迷了眼都要难受半天,何况是长了瘤子,更是要命。 司马师轻快的呼吸声变得略微急促,声音仍是中正平和:“合肥失守这件事,又该如何?我为王凌所阻,无法发兵援救,坐看诸葛恪攻破了合肥。” 钟会道:“属下认为,孙权得了合肥,目光也只会先盯着淮南寿春,这如同于王凌身后的黄雀,势必偷袭淮军的后方,此正是得陇望蜀。” 司马师“嗯”的一声,认真道:“所言甚是,得陇望蜀,王凌现在恐怕都要紧张万分了。只是我不会把这个机会让给吴国,必在此之前杀尽淮军,攻下淮南,再顺势夺回合肥,不给吴国北上的机会。” 这可不是虚言,司马师亲自督战淮南,立即就展现了非同寻常的军事天赋,各路人马的调度安排得井井有条,淮军跨过淮河直捣洛阳、入驻许昌的梦直接破碎。 在司马师的分配下,王肃跟傅嘏左右包抄,很快便把淮军堵得苦不堪言,淮军无奈只得驻扎在项县。 两人交谈了许久,钟会找了个借口就告退了,心想:“每日与卫将军彻夜长谈,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平日里神思困乏罢了,他伤的可是元气。” 待得钟会出了军帐,屏风后的汲布一个转身出来,幽幽道:“主公,钟会这个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好驾驭之人,可得小心。” “不碍事的,此人堪当大用。” 司马师道:“我常听父亲说,当年文帝为世子时,曾跟陈王争宠与武帝之前,两宫之间的幕僚时有斗法。家父是文帝的幕僚,而杨修是陈王的手下,对杨修为人有所了解,认为杨修是一个把聪明写在脸上的人——” 汲布露出讶然之色,藏在暗处保护司马师安全的他,自也把钟会一言一行看在眼里,无意间打断了司马师的话头,忙道:“主公是认为,钟会也是同杨修般将聪明写脸上了?” 司马师并不怪他打断自己,失笑道:“那怎么可能?杨修把聪明写脸上了,钟会则是适当的显山露水,更多的还是藏在心底。” 汲布一愣:“藏在心里?” 司马师幽幽道:“聪明跟野心,都有大半藏在心底。这样的人最为大用,却不能重用。” 说到这里,左眼又是一阵剧痛,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汲布道:“主公先上床歇息吧,你刚割了眼睛的瘤子,需要多加休息,今后不可熬夜。” 司马师一手捂着眼睛,在汲布的搀扶下躺上了床。 狄道。 王经的自作聪明导致了桃西之战的惨败,数万人相挤死于桃水,只剩下残兵万余人撤离回狄道。 他心中的兢惧兀自难以消解,不能明白为什么同样的计策,韩信用了名震天下,我用了就差点意思呢? 当然,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王经惟一的补救之法,就是坚守狄道,不为蜀军所破。 要是狄道也失守了,王经愿意当场自刎谢罪,都不愿意回京。桃西之战被斩首数万人,闹得整个雍州人心思变,羌戎豪强、平头百姓各有各的算盘,面对姜维杀到桃水都为之堵塞的勐士,不少人暗中或直接投奔了蜀军。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他心中惆怅不已,这回不再轻举妄动,只依照陈泰的交代,一五一十的复刻镇守之法,登时将万余残军发挥了作用,堪堪抵挡住蜀军的疯狂进攻。 夏侯霸跟张翼各率一路大军,强攻狄道均觉难度一下子上来了,感受到的力度远非在桃西之战的水准,都不由得疑惑:“难道真的临阵换将了?” 此事报上来给姜维知悉,后者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解释道:“应该不是。如我所料不错,是王经听从了陈泰的布局,依法镇守狄道,抛弃了他自己的那一套,自然也就固若金汤了。” 张翼不禁叹了口气:“这王经不过是一蠢材,陈泰确实是难得的将才啊。” 姜维哈哈一笑,随即澹然道:“诸位莫慌,我此番出征,便只把陈泰放在眼里,此人极为难缠,恰好是王经守狄道罢了。细细想来守狄道的若是陈泰,又或者王经一开始便按陈泰的计策,就很难创造出桃西大捷。” 夏侯霸道:“卫将军过谦了,陈泰不过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罢了。就算换做是陈泰守狄道,突然碰到卫将军突然从阴平出发,绕道枹罕,突袭桃西直逼狄道,陈泰慌乱之下也必胡乱迎敌。” 对于这一点,姜维倒是承认,心中的假想敌一直是机警有谋的陈泰,所以才选择长途奔袭,就算是陈泰守在狄道,亦有可能做出不智之举,亦或者被蜀军打得落花流水。 天下英雄,有时就是一个决定改变一生的评价。 姜维沉吟道:“诸位不必太过担忧,陈泰未至,狄道不过王经万余人而已,我们就算不能速而决之,也可将他给拖垮了,等陈泰率军至狄道会师,也形成不了多大的气候。” 说罢,目光望向诸将道:“从今日起,全力攻打狄道,定要把它给我拿下。” 众将热血沸腾,好久没有了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一场桃西大捷,几乎震动整个雍凉。 蜀汉大军所到之处,不少百姓敬畏如神,纷纷拿出酒食沿途自发的孝敬蜀军,更有甚者举家连户,数百家人一齐投靠了姜维。 姜维对此也不吝啬,命人将其迁回汉中,今后便是蜀人而非魏人,百姓也不是傻子,明白不依附的话是死路一条。与其被强迫不如主动。 张翼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卫将军,我等此番出兵,斩首数万人,威震天下,想来也足以慰武侯的在天之灵,可以撤军了吧?” “撤军?” 在场的蜀军高层都想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愿错失良机,正准备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夏侯霸、靳详等人尽皆无语凝咽。 姜维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沉声道:“张将军,大敌当前,谁也不能扰乱军心。我说过多少遍了,狄道未攻下言降者斩!你今日酒醉误事,忘了军令,我且容你,只治你饮酒之罪。” 夏侯霸暗想我等为了破敌,向来是滴酒不沾,又何来的饮酒之罪呢?分明是姜维给张翼的一个台阶罢了。 张翼摇了摇头,洒脱道:“卫将军,自从出兵以来,末将所饮之酒到现在加起来,恐怕凑不足一坛。再者说了今日并无饮酒,我之所言,俱为肺腑之言。” 姜维有些恼怒,心想给你台阶居然不顺势下了,哼道:“你这是再逼我不成?幸好此间只我等数人,若是让外边的将士听到,得有多寒心。” 张翼叹道:“我等这一路走了几个月,乃是轻军而来,俱无长足之粮草,现在狄道有王经镇守,陈泰不日既到,双方一经会师,更是犹如铁板。我等要是趁着大捷后撤军,不失为一件美事。” 姜维摇头道:“只要攻下狄道,粮草劫敌军之粮,外有百姓豪强所捐,并结西北羌戎,未必就担心断了粮草。现在正是进攻狄道的关键时刻,怎能轻易放弃?” 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张翼正色道:“这只是卫将军的一厢情愿罢了,有着太多的侥幸而非必然。末将知卫将军以桃西大捷名扬四海,此乃好事。可我大汉本就贫瘠,小国寡民,若不能见好就收,极有可能将大功变为大败,无异于画蛇而添足。” 姜维勃然大怒,右手已按剑而立,抽出来尺许长的剑,把夏侯霸跟靳详都吓了一跳,前者拦腰抱住了姜维,后者把张翼向外拉去。 “放开我!” 姜维随手搭在夏侯霸的后颈处,左手那么一提,人已从左边腾空挪到了右边,轻如无物一般,好似提了一只小小的水桶。 夏侯霸脸上变色,他自恃武艺过人,却怎料姜维这不经意的一提一放,便让他知道了什么是大将,暗想:“就凭卫将军这膀子的气力,我等若是上马交战,我最多撑不过三个回合。” 姜维意兴阑珊,将抽出来尺许长的剑推回鞘内,擦的一声,摆手道:“算了,你出去吧。张将军与我意见向左,政见有别,可彼此都是忠于大汉的良臣。军法能处置作奸犯科之人,唯独不可处置义士。” 张翼默然不已,他已做好了死谏的准备,姜维要是不愿意撤退,就以死相逼。 而姜维的这番话又不约而同地触及了众人的心,不少人当场破防。 便在这下不来台的军营内,斥候飞奔入营,大声通报道:“卫将军,陈泰已至狄道百里外,三日便能汇合王经。” 姜维心中一惊,没想到陈泰来得如此之快。 正欲开口,军营的帘子再度掀开,又是一名斥候奔进营内,跪在地上,朗声道:“报!卫将军,燕王寄了一封信来,声称只有将军一人可见。” 两个消息一前一后,姜维显然更关心前者,毕竟陈泰行军如此迅捷,想来是要死守住狄道的。 可后者所报的是燕王书信,就没那么大的吸引力了,姜维随口道:“当众念出来。” 斥候连声应是,把书信拆开来,解下捆缚的细绳,竹简上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语,而斥候已经顺势念了出来: “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 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姜维原本平静的脸上,多出了一抹骇色。 第二百六十一章 淮军的殊死一搏 姜维在听到斥候所念的内容,已经无暇去顾及燕王的行文词藻竟如此华丽,而是细品其中的真谛,喃喃自语道:“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呵——” 公孙修摘抄了《滕王阁序》中的一段词句,殊无任何的修改与涂抹,只觉大致适用于此情此景,便提笔写下,送给了远在雍州的姜维。 尤其是那句“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更是直接戳中了姜维的内心,与其平生经历大为契合。 姜维想起这些年来的北伐,受蒋琬、费祎所制,出兵也是兵不满万,不复当年武侯北伐的壮举,蜀军在四川复杂的地形中走出来,也迎合“关山难越”四字。 蜀汉内部也有不少的派系,在刘禅跟本土势力看来,姜维只是一个魏国的降将罢了,众人心中略有隔阂,信任度总是上不去,举目无亲在蜀国为臣,不正是“他乡之客”么? 张翼没想到自己以死谏言,姜维只是有些许的动摇,被公孙修一封信递上来,竟让他脸色忽变,不禁想到:“燕王不仅是用兵一绝,文采也是超绝。此等行文之优美,曹植复生亦不可与其争锋啊。” 姜维长吁一声,明白“奉宣室以何年”五字是要劝自己见好就收,免得把来之不易的大胜变为大败,暗自想到:“我军粮草跟不上是实,可毕竟还能再勉力撑上一段时日,此时不搏一把,又未免浪费天时,大不了到得粮草将尽时再退兵。” 他望了张翼一眼,轻声道:“张将军,现在言撤军还有点为时过早,我等先攻狄道,待粮草只够返程时再撤军也不迟。” 张翼犹豫了片刻,心想劝谏总算是有用的,当即点头道:“卫将军能明白燕王及末将的心意,末将死而无憾。现在陈泰会师王经,我等能短时间内攻破狄道的可能性不大,卫将军若要一试,可趁此机会,可决不能恋战。若是恋战,末将宁愿以死相逼。” 姜维点了点头,脸上重新换上了一副笑容,沉声道:“好!我等约法三章,不胜则退,不败亦退。” —— 当陈泰率领大军赶至狄道城的时候,王经迅速出来相迎,亲自为陈泰牵住了马头,赔笑道:“将军,你可算是来了。” 陈泰瞪了他一眼,脸色森然,哼了一声:“王刺史擅离职守,不听宣调,做得孽事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知晓了。数万大军葬送在了桃西,你可真是功不可没啊。” 王经老脸一红,苦笑道:“此事确实是我错了,愿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就算你把蜀军给抵挡住了,死去的数万将士也不可能再活过来。” 陈泰哼了一声,恨不得一鞭子抽在他的脑袋上,可现在大敌当前,也无心去计较小事了,沉声道:“不单单是你,连我都要受朝中的弹劾,说不得我也因此而引咎辞官。现在你的机会,就是全力配合我,守住狄道不被姜维攻破,或许能保住你的性命。” 王经再也不敢犟自己多擅长用兵了,自从桃西大败连累数万将士被蜀军斩杀,而退守狄道后完全引用了陈泰的招数,勉强挡住了蜀军的进攻,可见陈泰有多厉害。 他不敢多言,赔笑道:“陈将军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在下这条性命可就拜托将军了,您是太傅老人家身边的大红人,定然能保住我的。” 陈泰听到“大红人”三字,只觉刺耳至极,没好气道:“少胡说八道。” 王经自知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脸上一红:“是,是——” 自从高平陵事变中,司马懿与曹爽双方对峙,陈泰当时也跟随曹芳前往高平陵拜谒,被司马懿堵在洛阳城外不得进入。 为了魏国与天子的安危,陈泰跟侍中许允自告奋勇,出面与司马懿谈判。而这一场看似谈判,多少也偏向对方。 一来是形势所迫,二来也是世家都站在了司马懿的身旁,陈泰自然为司马懿发声,并连同许允、蒋济等人力劝曹爽只要削去官职,交出兵权,保其性命无忧。 在司马懿举起屠刀前,陈泰是不知道太傅会狠辣到斩草除根,对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曹爽党羽乱屠乱杀,杀一人还不够,连同三族都屠戮灭门。 牵连之广,让高平陵事变中的数位担保人都脸上蒙羞,蒋济更是被司马懿的所为气得郁郁寡欢而死。 陈泰自知为司马懿诓骗,更觉得洛阳许昌皆为多事之秋,于是自请外调到了雍州镇守,负责防备蜀军的动向。 双方大军会师,共合有六七万魏军,全权由陈泰一人都督。 进了狄道城,陈泰先是了解部防的情况后,澹然道:“姜维远道而来,必是轻军冒进,没有携带多少粮草,必不可久持,我等再坚守上一阵,蜀军就不战自退了。” 蜀军缺粮也不是一件新鲜事了,诸葛亮的五次北伐中,便有两次是因为缺粮而退兵的,分别是第二伐跟第四伐。 第一次缺粮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响应吴国的军事行动而出兵,仓促出兵粮草准备不足。 第二次缺粮则是天气原因,连续下雨造成粮运不继。 陈泰看得出来,蜀军虽然来犯者众,但出兵的原因是响应燕国跟吴国的军事行动,属于后发状态,未必能做好粮草方面的充足准备。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第二个原因就是姜维的行军速度,绕远路走枹罕、渡桃水、攻狄道,固然是一着奇招,陈泰自知就算是自己守狄道,碰到蜀军的突进,极有可能也会在方寸大乱中损失惨重。 可这也透着一个问题,蜀军粮草有限,绝对是不能久持的,而要从蜀国运粮而来,路途遥远,不足为虑。 就在蜀军与魏军在狄道对峙之际,坐镇乐嘉城的司马师又有了新的变化。 淮军的声势虽大,却掺杂了太多新募的农民为军,整体士气不高。 在政治方面,王凌突如其来的拥立曹彪为帝,虽也引起了骚动跟反响,可天下人也不是蠢人,曹芳年幼可并无重大失策跟罪行,曹彪人老德薄,更无值得称道的地方。 司马师先是传书洛阳,命司马昭督促曹芳撰写圣旨安抚雍州之民,再特地昭告皇榜,传檄各州郡,凡有敢伙同王凌谋反者,一律重惩。 钟会微笑道:“卫将军好计策啊,王凌这虎头蛇尾的谋反,将新附之农民也编入军中,整体士气大降,又有各州郡的传檄,那五万淮军也会逐渐增多意识到王凌才是策划谋反的人,军心势必涣散。” 司马师微笑道:“不错,正是如此,现在淮军已撤退至项县不得进,只要时机成熟,一鼓作气,断其粮道,堵其生路,朝夕之间便可擒获王凌、令狐愚、曹彪、文钦等人。” 王肃在一旁愤愤地道:“还须得擒住文鸯。” 司马师知他报仇心切,作为统率之一,竟然对敌军的一个小小前锋念念不忘,皱眉道:“子雍若是意气用事,后果不用我多说,望你好自为之。我两家虽为亲家,可公私分明,决不会轻易姑息。” 王肃被司马师的强硬态度给吓了一跳,再也不敢摆资历了,自知失言,连忙下跪道歉。 众人都为司马师的气魄所震,均是不敢大声喧哗,一时间寂然无声。 便在这时,斥候飞奔来报,跪在地上道:“卫将军,诸葛诞、张特二人来见。” 司马师哦了一声,脸上露出喜色:“两人居然还活着?速速召进来。” 斥候领命应是。 过了一会儿,诸葛诞跟张特便一身轻装的走了进来,两人作为弃城而逃的败军,自觉脸上无光,不敢过于张扬。 自从合肥逃了出来,淮南几乎是王凌的天下,诸葛诞眼看四处巡逻的斥候极多,特意绕了远路避开,才回到司马师所在的乐嘉。 司马师站起身来,看了眼诸葛诞,又看了眼张特,感慨万千地说道:“二位将士能活着回来,实在是大魏之幸啊。” 诸葛诞跟张特对视一眼,完全听不出司马师究竟是发自肺腑,还是暗中讥讽。 两人弃城而逃,自觉面上无光,已做好了被训斥跟责骂的下场,却不料司马师竟然这样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态度。 诸葛诞先反应了过来,忙道:“卫将军,我等守城不力,致使合肥失守,被吴军所夺,实无脸面回来。但留此有用之身,愿尽绵薄之力,洗刷前耻,尽力弥补过错” “哎——” 司马师大气得摆了摆手,朗声道:“公休可不要误会了,我可不是再说反话,而是实话实说。你二人镇守合肥,兵不过三千人,所面对的却是诸葛恪率领的二十万吴军,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撑了五个月,可谓之壮烈。按照律法,百日而降既可不算有罪,是我为王凌所阻,无法支援合肥,不是你的过错。” “卫将军能谅解末将,末将感激不尽。” 诸葛诞松了口气,他当然明白中间的起承转合,问题就是出在司马懿被王凌所诓骗,拨了五万大军给他伐吴。却不料王凌直接在淮南揭竿而起,意图直捣许昌跟洛阳。 若非王凌突然起兵,合肥即便遭到吴军的合围,魏国的援军也可以在百日内行军而至,只是被淮军阻挡在淮南,犹如天堑般。 司马师也明白父亲的一个小小失误,才造就了王凌大军的肆虐,眼下完全不推卸责任,而是大包大揽于自身,登时搏得了在场所有人的好感。 诸葛诞道:“卫将军,末将以为王凌所聚不过乌合之众,文钦贪而残暴,令狐愚又好大喜功,以为扶持了楚王这个傀儡,便能拥其为帝。事实上当今天下恐怕也就王凌一人承认楚王为帝,旁人都是当笑话看的。” 司马师大喜过望,只觉他的见解与自己契合,笑道:“不错,那么公休以为,当如何克之?” 诸葛诞一心想着戴罪立功,明白这就是个机会,此时不请缨更待何时?他朗声道:“说难也不难,末将愿率一支飞军,绕至淮军的粮道将其斩断。王凌所率领的淮军本就钻进了卫将军织好的天罗地网中,一切的折腾只是徒劳。” 司马师心想诸葛诞初来乍到,便已把形势分析清楚了,心下感慨不已。 目前所缺的确实是一位敢深入敌后,斩其粮道的飞军,司马师本不知该用何人,一见到诸葛诞,心中便不再做第二人想。毕竟是个能以三千守军抵挡二十万大军五个月的狠角色。 司马师点头道:“不错,由公休亲率飞军至敌后,是最好的结果。” 诸葛诞大喜,立即单膝跪下,接受司马师的令箭,朗声道:“末将如不能断淮军粮草,愿自斩首级献于帐下!” 司马师将他扶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叹道:“公休能从合肥活着回来,便是大魏的幸事啊。” —— 远在项城的王凌也是苦恼不已。 王凌一直以为,魏国最难缠的司马懿北上灭燕,一年半载回不来洛阳,其他人就好对付了。 而这是他最大的错估,司马师兵绝四路,如同铁链般从四面八方而来,淮军气势虽然凶勐,却成了困兽,随着泰山兵马的增援,锐气是一挫再挫。 王凌父子、令狐愚、文钦四人的预谋,是跨越淮河后就迅速直奔洛阳跟许昌,此二城别说攻破,单单是逼近至左右,便足以天下震动。 他甚至认为,只要攻下了魏国的龙兴之地许昌,再发兵进攻号称“天下之中”的洛阳。 一旦天下为之震动,司马师心怀恐惧,要么迁都至邺城,要么迁至长安,而这也意味着淮军扶立新帝登基的大业,成功了大半。 然而很可惜,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王凌谨慎万分,仍发觉是小瞧了司马师,此人的果敢跟谋略跟司马懿那个老贼几乎不分伯仲,这是最恐怖的。 此时军帐内,曹彪、令狐愚、文钦等人俱在,王凌长叹一声,说道:“没想到啊,虎父无犬子,司马师极为棘手,步步紧逼,我等棋错一招,都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第二百六十二章 眼眶爆裂 令狐愚深以为然地道:“事实如此,司马师每一路大军的推进都压得密不透风,我军稍有动静,便会被其夹攻,不过月余之间,便损失了上万人,可谓出师不利。若是长期合作拖下去,士气不复存了。” 淮军的合法性甚至不如燕军的口号来得大义凛然,最起码公孙修名义上是大魏燕王,先帝曹睿亲自册封的尊号,现在以“清君侧”之名起兵伐司马懿,尚且是合情合理。 而王凌的拥立新君,内无太后懿旨,外无群臣拥戴,完全是仗着麾下的数万人马,以兵强马壮者为天子罢了。 王凌也没想到司马师这样难缠,皱眉道:“此时进又进不得,退也退不了,犹同坐以待毙。若不能长驱直入许昌,则后方的淮南必被吴国所侵扰。” 令狐愚苦笑道:“若是孙权趁着大胜之余,士气旺盛,又见得淮南空虚,极有可能发兵前来。被司马师跟孙权同时夹着,情况便危急万分。” 文钦不屑道:“我看不难,要不然就再退回寿春,以淮河为防,北拒司马师,东挡孙权。再者说了,若是能跟孙权谈得拢了与我们联手,也未必会是仇寇,事后各取所需罢了。” 王凌眉头一皱,对这样的念头极不赞同,摇头道:“仲若,你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孙权也不是蠢人,最识得利弊,他的目标始终是淮南,除非我们把自己的大后方交给吴国,否则根本不可能争取到孙权的支援。” 文钦是个见利起意之人,做事完全我行我素,眼看着淮军将要大败,内心的想法也很光棍,退回淮南划地自守,抵抗两面夹击。若是胜了就依旧跟着王凌,要是败了则在司马师跟孙权之间择一人给投了。 他撇嘴道:“太尉,您行事过于保守,未免有些拘泥不化,形势如此,当因地制宜,若是能继续北进,把淮南让给吴国也没什么的。” 王凌听他口气蛮不在乎,心中有气,根本没把自己这个三军统帅放在眼里,暗想:“终究是招了个煞星。” 一开始王凌对于文钦加入淮军阵营,是抱有欣喜的态度,可慢慢的就明白此人真的无药可救了,完全没有上下尊卑之感,又目中无人,做事全凭个人喜好。 这让作为统帅的王凌心烦意乱,心想你若非手底下有军队,是个可用之才,我早把你给推出去斩了。 文钦可不知王凌、令狐愚这对舅甥再想着什么,依旧在那大放厥词:“若能跟吴国联手,最起码也有十万兵力北上,双方联手对抗司马师,胜利近在眼前。那时划淮河而至,咱们把楚王抬到洛阳的龙椅上,四方安定下来再对付吴国。” 王凌暗中瞥了眼令狐愚,后者登时了然,也明白文钦的个人意见过多,难以形成统一的调度,若不能除之而后快,只会成为累赘。 令狐愚眼珠子一转,很快就想到了一条毒计,对文钦道:“我看要击退敌军不难,此刻司马师远道而来,重兵威压,我军接连被挫。不如趁这个空隙劫其营寨,由文鸯亲自率军前往,劫寨斩旗,挫一下对方的锐气。” 文钦呆了一呆,自知说话太快闪了舌头,忙道:“只怕这次不是那么容易。” 文鸯虽然上次成功地劫了王肃大营,震慑得魏军睡觉都不敢闭上眼睛,可那时敌军松散,不似今日这样戒备,还想再来一次劫寨千难万难。 令狐愚“哎”了一声,恭维道:“文刺史这话说的,文鸯勇冠三军,世所罕见,非我辈所能及。我们做不到,不代表他做不到啊。” 文钦不免有些迟疑,给这一阵吹捧心中动摇了,不想九死一生的事情落在儿子身上,只道:“我唤他进来,看他有无把握——” 令狐愚知他现在出去,必是私下里跟文鸯说不要答应劫寨之事,一把按住了他的肩头,同时对身边的亲兵道:“去唤文先锋进来。” 亲兵领命而去。 文钦呆住了,生怕儿子一进来就答应了这个艰巨的任务,令狐愚假作不知,跟他闲扯着军事上的琐事。 不一会儿,军帐门帘掀起,文鸯已走了进来,先按照最基本的礼仪,向上首的曹彪敬礼,再依次向王凌、令狐愚,最后是文钦,小声地喊了声“父亲”。 文钦偷偷向他使了个眼色,文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令狐愚却已经开口了,问道:“阿鸯,你觉得去劫司马师的大营,有几分把握?” 自从文鸯率领千人劫了王肃大营,擒杀王恺,名声便在数万人的军中传开,虽然官衔不高,却人人敬若天神,已经有了极高的名望。 文鸯眼看着曹彪、王凌、令狐愚三人的迫切目光,又想到父亲刚才使的小眼色,沉吟道:“劫寨不难,有三千人即可,只是末将无法保证能完功而还。” 令狐愚展颜一笑,温声道:“无妨,现在司马师的气焰正盛,我军连着吃了几个败仗,讨不到便宜,需要你以劫寨斩旗的方式,让敌军陷入恐慌中,最好一听到你的名号,便吃不下睡不着。” 文鸯少年心性,虽知此行艰险几乎九死一生,可也印了初出牛犊不怕虎的意味,暗想:“虽然未必能成功奏效,可全身而退不难。若能打出来威名,也算是一件美谈了。”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文鸯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朗声道:“末将遵旨,给我三千人马,自去寻机劫了魏营。” 令狐愚大喜,拍了拍他的肩膀,抽出一根令箭交到他的手中,沉声道:“老规矩,你要挑何人为伍,我三军将士除了楚王的亲卫之外,任你挑选。” 文鸯闻言拜谢,只把一旁的文钦看得心里不是滋味,暗想:“这跟去送死有什么区别?阿鸯仍是心浮气躁了,想也不想就满口答应下来。殊不知战场瞬息万变,任何的一个小小问题控制不好,就有可能被围得水泄不通,插翅难逃。” 纵观整个三国,也只有两个山西人,做到了万军中来去自如。 一个是关羽在白马斩颜良,这可不是《三国演义》中杜撰的,毕竟老罗所撰写的斩颜良,是描写了颜良在轻敌、不知情、尚未反应过来时被斩杀,颇有偷袭的意味,似乎显得不够光彩。 然而在《三国志》所着的斩颜良,却比小说家的艺术加工还要来得霸气威武,仅寥寥二十余字的记载:“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绍诸将莫能当者。” 另一个人则是关羽的山西老乡张辽,在逍遥津之战中,趁着孙权的十万吴军立足未定,便悍然发起进攻,左冲右突把孙权都给吓坏了,吴军也乱作一团,根本抓不住张辽,反而是孙权险些被生擒。 而这样的惊人战绩,一旦双方的比例达到如此巨大,就必须趁着敌军的疏忽跟放松,或者混乱时期方能完成的壮举。 若是两军列阵完毕来交战,没有任何的致命缺点,八百虎贲就算是人均项羽的级别,也不可能逃得出来。 令狐愚心中冷笑,暗想:“文鸯此番前去劫寨,若是当真失败了,也很难活着回来,他这一死,文钦便无所倚仗,要拿他易如反掌。只是可惜了此等骁将,却是文钦这等刚暴无礼之人所生,要怪就怪命运不公吧。” 他想铲除了文钦,认为他事事都要指手画脚,对王凌的策略多有反对,便生出不可久留的念头,期盼于诛杀文钦后,再侵吞其旧部。可忌惮于文鸯如今在军中的名望,直接滥杀很可能会引发士气溃散。 故此,让文鸯合理的死在战场上极有必要。 文鸯却不把劫寨当一回事,领了令箭后,次日就在军中挑选了三千精甲,胆识、体力、身手上佳者皆一一挑出来,操练了七八日熟悉阵法。 这三千精甲无一不是精锐,自非新兵农民之流可比,很快就上手了文鸯的进攻、撤退等各方面的布阵。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文钦心中忧愁不已,只觉得是被令狐愚给针对了,将儿子拉到军帐内,低声道:“我瞧来是令狐愚无容人之量,恐想断我一臂,这才命你去办这九死一生的事。阿鸯记住为父的话,一旦遇到危险,再逃走撤退再说,旁人的死生顾不上就不顾了。” 他明知是因为这数个月来,自己的屡屡顶嘴、反驳、蛮横而引起令狐愚的不满,嘴上却是说不出口,反咬一口令狐愚无容人之量。 文鸯听罢不禁眉头一皱,沉声道:“若当真如此,令狐愚不会暗中通知魏营方面,我会在哪一日前去劫寨吧?” 文钦一愣,不由得好笑,摇头道:“那倒不至于,令狐愚再愚蠢,也不会蠢到拿自己的将士性命开玩笑,毕竟你有战绩在前,此等群狼环伺下,众人还是寄希望于能成功劫寨。” 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司马师非同凡响,用兵老练,你一个黄口孺子,兵止三千,对方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更加严防死守,如何有劫寨成功的可能呢?唉,他派你去就是送死而已。” 文鸯听到他的解释,这才松了口气,宽慰道:“父亲不必担心,只要令狐愚不会傻到向魏军告密,此番劫寨成功的机会,至少也当在七成。” “唉,你也知道是七成,那是你个人自负武艺超群罢了,七成的概率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文钦登时就长吁短叹了起来。 —— 是夜,魏营。 司马师在与钟会、王肃、傅嘏等人分享了对淮南战役的大局观跟战略,诸将皆一一领会要诀后,各自回营歇息。 他刚割去了左眼里的瘤子,急需休养一段时日,将全部的军事部署一一安排妥当,司马师躺在床上,望着军帐的顶部,松了口气:“这几天总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司马师忙着布局战事,每到深夜钟会又自请有要事相商,经常熬夜耗神,睡不了几个时辰。他又不好推脱钟会的谏言,毕竟此人的谏言、相商之事,均是关乎天下时弊,军中要务改革,便是他听了也觉耳目一新。 钟会名声在外,时人都赞其为“当代张良”,虽不免言过其实,一身的谋略与计策确实不容小觑。 唯一让司马师疑惑的是,平日里三言两语就能把事务理清的钟会,为何变得跟话痨一般?特别是相商一些浅薄的事,居然还能谈上两个时辰。 当然,他可不知道钟会这小小的反常,是来自于司马昭的暗中授意,就是为了拖累他的身体。 司马师眼皮略沉,忙碌一日也困乏了,很快就闭上了眼睛,进入梦乡中,整个军帐内只有他一人平稳的呼吸声。 睡至半夜,司马师迷迷湖湖中就听到了四面八方的呼声,似是地狱恶鬼般的呼号,擂鼓声中还间杂着呼喊他的名字—— “司马师,出来领死!” “司马师快快出来领死!” “恶贼领死!” 司马师登时一惊而起,从床上直坐了起来,左眼的疮口都裂开了,鲜血喷涌而出,撒得被子布满朵朵红花。 在这万籁俱寂中突然响起了四面八方的呼号声,司马师被吓得不轻,只觉左眼的痛意直窜上脑门,他“啊”的一声,一颗血湖湖的眼球也从眼眶中掉了下来。 外边的魏军早就听到营外的厮杀声,知是淮军的文鸯又来劫寨,四处通报兵卒,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全营灯火通明。 钟会奔至前寨,只见得文鸯率领数千人在营外列阵擂鼓,心下不由得冷笑:“凋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你是来找死的么?” 文鸯哈哈大笑,右手高举长戟,直指钟会,冷笑道:“滚出来!再不把门打开,我便亲自攻进去。你若是识相的,我只取司马师一人的头颅,饶你一命便是。” 钟会不过二十来岁,比文鸯年长几岁,听他口出狂言,不由得笑了,哼了一声:“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你以为当初侥幸劫了王肃的大营,今日便能劫我的营不成?” 两人一里一外互相叫骂声中,都没有选择主动出兵,免得落了下风。 司马师艰难地从床上翻身起来,左眼被震出眼眶,眼珠尚有筋络相连,血淋淋的肉球就这样挂在左颊上,随着抽搐中左摇右晃,好似灯笼一般,半张脸已都被鲜血所染红。 外边的亲兵听到卫将军的呼喊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七八人急忙冲将进来,眼前的一幕直把众人给吓傻了。 “主公!” 汲布瞧见司马师的左眼竟然震出了眼眶,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急忙奔至近前,撕下衣襟为司马师止血,快速的把伤口给包上。 司马师额头青筋暴起,明白自己的左眼算是完了,整个人虚弱至极,看着身边的亲信汲布,不禁悲从中来:“我这一生胆大妄为,到头来竟被一个黄口孺子给吓坏了!” 汲布握住他的肩膀,急促地说道:“主公勿惊,我——我这就去命御医过来!” 司马师这一刻还未完全丧失意识,兢惧后便知外边的嘶吼声虽然激烈,可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引不起多大的骚动,更不可能直攻进来,倒是自己这副惨状若是让进来报告军情的将士看到,必引起三军将士的慌乱。 “把被子翻过来,盖住我的头脸,别让人瞧见——” 他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这句话。 汲布明白主公不愿示人,是担心引发三军的骚动,闻言连忙把司马师身上的被子给翻了个面,将带血的那面隐藏在下方,顺便盖住了司马师的头脸。 司马师浑身发颤的躲在被窝里,嘴巴咬住了被角,双手也紧紧抓着被子,只听得“呲啦”、“嘶啦”之声,被子的内衬都被他给生生地咬破了。 汲布在营帐内踱步,对八名亲兵声色俱厉的叮嘱绝不可将刚才的一幕给说了出去。 傅嘏、王肃二人在帐外大声道:“卫将军,不好了,淮军又来劫寨了。” 两人一面说,一面走了进来,亲兵阻拦不及。 傅嘏已瞧见床上的司马师蒙头盖被整个人扭来扭去,似是嫌睡觉不得安宁般,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他咦了一声,疑惑地望着汲布:“卫将军这是怎么了?” 汲布自不可能告知真情,急中生智道:“卫将军困乏了,说敌军来犯只是侵扰,由你二人全权主事对敌即可,不要来打扰。” 傅嘏跟王肃将信将疑,只得领命应是,退出了军帐外。 第二百六十三章 濒死 夜晚的宁静被文鸯率领的铁骑给踏碎了,擂鼓声、呵斥声、马蹄声交杂在一起,整个魏营灯火通明,连熟睡中的士兵也被惊醒过来。 文鸯持戟大骂,亲自擂鼓助威,就是要逼得司马师的数万人夜不能寐,在惊恐中度过。 当然,他还不知道的是,这一次劫营已无形中重创了对方的最高统帅。 文鸯冷笑道:“钟会、王肃、傅嘏,你们三人为何不敢出来一战?是怕被我杀了么?你们放心,上回没抓活的,是我下手没个轻重,这次我轻拿轻放,决不滥杀。” 这话说出来,全然就是扇风点火的激将法,钟会跟傅嘏均不知外边究竟有无伏兵,都一致选择了静观其变。 唯独王肃听到这番话气得将头盔摘下来,掷于地上,愤愤道:“难道就让这贼獠继续猖獗下去?我且出营擒他,看他这规模想来也不过数千人而已。” 钟会摇头道:“王老将军切勿动怒,敌暗我明,防不胜防,我瞧这个文鸯极为不凡,暗中必然还藏着人马,就这样追出去,肯定要中了埋伏。” 傅嘏附和道:“是啊,文鸯小贼的惯用伎俩罢了,现在天色已暗,只待天明,什么埋伏都无处遁形,瞧他迟迟不敢进攻,便知是引蛇出洞的策略了。” 王肃气得吹胡子瞪眼,好半响才缓了过来,也知是诱敌之计,可他急于为儿子报血仇,恨不得发兵擒杀文鸯以泄心头之恨。 三人都是狡猾的老狐狸,略微思索后各自守住营门,并不发兵追击,而是任由文鸯在外叫骂。 文鸯率领淮军擂鼓助威,做出击之势,鼓声传遍整个魏营,人马却兀自不动,直把营内值班巡逻的跟睡着的魏军都吓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文鸯杀进营来。 钟会眉头微微一皱,暗想:“这个文鸯当初能破王肃大营,擒王恺杀之,并且全身而退,足见其本领不小,也全非运气所然。他这般在营外擂鼓鸣金,我三军将士受此惊扰,夜不能寐,倘若一夜也就罢了,要是夜夜如此,连睡觉都成问题,很快就士气丧尽了。” 他严令众人把守寨门,不可出营迎战,先给淮军猖獗一晚,带着亲兵赶往司马师的军帐。 汲布立于军帐前,五百名亲卫团团围住,刀剑斧钺一致向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瞧见钟会走来,当即制止,沉声道:“卫将军有令,等淮军撤退后再行通报。” 钟会一愣,这么大的事司马师居然不出面?这也不失为奇人了,皱眉道:“不知卫将军正在做何事?” 汲布没有任何的犹豫,沉声道:“卫将军正在睡觉,任何事都不能阻扰,敌袭之事,由各位将军分而抗之,天亮后敌军便撤,没什么可怕的。” 钟会心生疑窦,却不敢细问,暗想:“这个说法倒是不错,只是也太反常了吧?难道卫将军真的是太困乏了想睡个好觉才这样的?” 魏营中七八名前来报知军情的将领,都被汲布义正言辞地拦了下来,声称有何要事明日再报,勿要惊慌。 军帐内,司马师躺在床上,八名随行的御医将床都给围住了,为他的伤口止血、清洗、敷药、包扎,直把众人急得满头大汗。 汲布走进军帐内,心中兀自担心不已,而让他最感觉震撼的是,主公除了发出第一下惨痛声外,从头到尾再也发出一声痛苦声。 眼珠被震得掉出了眼眶,尚有筋络悬挂着,司马师右眼盯着帐顶,脸色苍白如纸,任由御医们止血,低声问道:“这眼睛还保得住么?” 御医紧张地擦了擦自己额上的虚汗,苦笑道:“卫将军——这,这已经保不住了,您的眼睛本身就有瘤子,现在又脱落出来,只能切除。” 司马师剧裂地咳嗽了一声,“切除吧。” 御医双手颤动着拿起小刀,低声道:“卫将军,卑职弄了点麻沸散,您——您用上一些吧,人体最脆弱的便是双目,以刀割之,更是疼痛难忍——” 司马师脸色稍缓,低声道:“不必了,这点小痛,不过数刀之事。” 御医无奈,只得为司马师割下了左眼相连的筋络,并且为其清理眼眶中的碎肉残渣,直到外边晨鸡报晓,不觉已是天明。 文鸯眼看着天色已亮,深知再不走魏军就追上来了,当即引兵望南而走。 钟会一夜未眠的待在司马师的中军大帐外,来回地踱步,心下沉思。 待得日头出升,御医也基本处理了司马师的伤口,望着整张床上几乎都是鲜血,尤其是那张被子,司马师为忍住剧痛所发出的声响,愣是抓着被角乱嘶乱咬,被絮里的鹅毛跟戎草落得满床都是。 汲布命人清扫了军帐内的物事,把血渍擦去,被褥也一律拿去换新的,御医调配了几味参药给司马师服下。 司马师喝了几口药汤,不出二盏茶的时间就尽数吐了出来,双颊已经深陷进去。 御医心中叹气,明白这副模样,卫将军活不了多久了,偷偷在汲布的掌心划字,告知司马师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多么糟糕的地步。 汲布挥手将御医赶了出去,八名御医如蒙大赦,背起药盒快速出了军帐,恰好碰上外边侯着的钟会、傅嘏、王肃三人,登时起了疑心。 钟会脸色一变,沉声道:“不好!卫将军身体有恙,我在此地寸步不离,八名御医在军帐内待了这么久,只怕是——” 傅嘏跟王肃对视一眼,均能看到对方脸上的惊恐。 三人都以为是司马师把文鸯的劫营当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故而一觉睡到天亮。可八名御医从军帐内走出来,登时让所有人心中为之一紧。 汲布从军帐内探出头来,朗声道:“卫将军命三位进来议事。” 说罢,一挥手,五百名亲卫向左右一分,让出通道向三人进来。 钟会等人连忙从人墙中穿过,径直进了军帐,只见得司马师半靠在床头,脑后跟腰后垫了枕头跟被褥。 司马师眼望三人,咳嗽一声,沙哑道:“我身体有恙,恐怕不能亲眼瞧着王凌、文钦伏诛了。” 钟会奔至近前,跪在了床旁,握紧了他无力的掌心,急切道:“卫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司马师苦笑道:“我眼球脱落,流血过多,才导致了如此——昨夜事发突然,若诸位及三军将士知我伤势如何,恐无心再战,故此命汲布不让人进来,免得乱作一团,为贼寇所趁。” 钟会听到后极力克制脸上的笑容,硬是挤出了几滴泪水来,脑袋伏在床沿大哭:“末将一定擒了文鸯,碎尸万段!” 司马师知他是假哭,可如今的他已经顾不得别的事情了,低声道:“我已命人连夜回洛阳,告知吾弟司马昭代我平乱灭贼,诸位将军当用心辅左于他。” 众人尽皆领命称是。 钟会心中大喜,暗想:“司马师这一次受了如此大的重创,就算一时死不了,早晚也得死,这下掌握军权的可就是司马昭了。” 没想到这一把豪赌竟然赌对了,开始司马昭主动拉拢他,钟会都以为是司马氏兄弟的试探不敢应允,直到三次过后方知是真的,于是自伐王凌以来,钟会总会挑选夜里汇报军务,陈述时也下意识地啰里啰嗦,就是为了减少对方休息的时间。 虽然效果不显,却也杀人于无形。 现在司马师受到惊吓,眼球震出了眼眶,无疑把钟会跟司马昭之间的策略从起步瞬间推到了终点。 司马师吩咐了琐事,只觉有些困乏了,便命三人出去。 等到他醒来之际,隐隐约约有一双小手在摸着他的脸颊,司马师睁开眼来,却发现床沿站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童,脸上挤出一抹柔色:“桃符呀,今日有无用功读书?” “父亲,孩儿昨晚被吵的睡不着,念了一夜的诗经呢。” 被称为“桃符”的孩童,是司马师的儿子司马攸,此番出征伐王凌,也一并被带出门,跟随大军行进。 司马攸并不是司马师亲生的,而是其弟司马昭之子,由于兄长这么多年来一直不生男丁,只生女儿,就过继了一个给他。 司马师有这唯一的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却也爱之如故,想到自己也不知能活多久,司马攸却尚是孩子的模样,不免悲从中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桃符用功读书,今后便是栋梁之才。” 司马攸嘻嘻一笑,搂着他的脖颈,亲昵地道:“父亲你躺了一日,怎得还不起身呢?” 他心中苦笑,不知如何安慰,只道:“昨晚父亲一夜未眠,实在是困得厉害。明日我们就回洛阳,你可开心?” 司马攸连连点头,拍手叫好道:“好哇,能回洛阳好啊,军营实在是枯燥乏味,什么也没有。” —— 文鸯率军回到项县,三千人马无一折损,身上也无一挂彩。 令狐愚与众人出来相迎,疑惑道:“阿鸯此番回来,是没有劫成么?” 文鸯摇了摇头:“回禀令狐刺史,此番出兵,我在魏营外擂鼓叫骂,钟会等人不敢出战,都当起了缩头乌龟。我知不可攻,便率军又返了回来。” 令狐愚有些失望地揉了揉眉心,他还以为文鸯出马又能带回来怎样的战绩,又或者死于沙场,两个结果都算是可接受范畴。 偏偏文鸯率领三千人出兵,什么事都没完成,未损一兵一将又回来了。 “也罢,或者回来便已是佳事。” 令狐愚也不好治他的罪,毕竟事先文鸯没有立下军令状,无功而返既不处分也不处罚,免得绝天下四海之心。 就在结束后的十余日后,淮军都认为这次劫营没什么战果的情况下,令狐愚在数日后便听说了不少的风言风语。 虽然有不少都是假消息,有一条却是显得极真,直把令狐愚听得如痴如醉,据说司马师的眼疾在突如其来的惊扰中,眼珠子被震出了眼眶,失血过多。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令狐愚兴奋地搓了搓手,对王凌道:“舅舅,这倘若是真的,可真是一件喜事。若是司马师有个三长两短,蜀汉、吴国、燕国都要被镇住了,此间大军群龙无首,一战可擒。” 王凌捋须一笑,尚不觉消息的真假,只道:“不要这么快下结论,若是真的话,司马家肯定会换一人前来督战,要么是司马孚,要么是司马昭本人。” 令狐愚深以为然道:“不错,一旦临阵换将,魏军再怎样伪装,也可知其虚实。想不到司马师这样的狠厉之人,最终会以这等方式死去,令人莫名痛快。” 王凌澹澹道:“这正是皇天不佑,司马家作恶多端,注定要断子绝孙,也算是咎由自取。” 令狐愚感慨道:“是啊,司马师用兵超绝,我淮军中实无一人能及得上,要是他当真病了死了,对魏军的士气是个不小的打击。” 两人一齐大笑,显然对这件事充满了期盼。 司马师的恐怖让这一老一少两大名宿都感到了压力,尤其是亲督一线以来,淮军的任何动向都逃脱不了司马师的钳制。 王凌年逾八十,也算是三国时期的活化石了,常年对吴用兵,可谓是沙场健将,面对司马师依旧有种绝望。 若是司马师当真因为眼疾而一病不起,对淮军来说便是一线生机。 而这一消息迅速传回了洛阳,当司马昭闻知兄长在文鸯的夜袭惊吓中,左眼掉了下来,失血过多,正值危在旦夕,他的心情也复杂不已。 司马昭授意于钟会的毒计,本意是想耗得兄长元气大伤,可真的听到兄长危在旦夕的消息时,毕竟多年的骨肉情谊,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暗想:“大哥啊大哥,非我不义,而是你命中有此一劫啊。” 信中言明司马师已经无力维持局面,命司马昭速至淮北督战,驾驭大军伐王凌,至于洛阳一时无人,可召坐镇关中的三叔司马孚回来。 司马昭虽不在现场亲临,却也能从字里行间中感受到兄长的病情,目光转向身边的亲卫,冷冷道:“速发关中,请尚书司马孚回洛阳镇守!” 第二百六十四章 司马师之死 身处狄道相逢的蜀魏两军也展开了激烈的对战,狄道城的两面日夜交战,气势凶勐。 姜维与张翼、夏侯霸达成了一致的共识,目前的粮草还能再支撑上两月,都杀到家门口了,没理由不趁胜追击搏上一把。 五万蜀军沉浸在桃西大捷的胜利之余,士气高涨,进攻狄道城悍不畏死,而狄道有了陈泰的援军,更显得固若金汤,双方直接就耗上了。 姜维人在马背上,望着激烈的交战,脸上露出惆怅之色,他明白这一战固然获得了有史以来北伐大业中的最高杀敌数,可战略态势上仍是无法动摇。 值得庆贺的是,桃西之战后不断有受惊的百姓主动投入了蜀国的怀抱,毕竟雍州战士被斩首数万人,天下为之骚动。百姓一致认为投了蜀汉才能得到安稳,姜维也极为重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将上千户百姓或自愿、或被迫的迁往蜀汉,以增加国力。 至于留下带不走的食物,则成了蜀军的粮草。 因此,姜维也把这一场仗分为两个层面,一是攻城掠地上,二是收拢人心。可以说前方在交战,后方则是蜀军四处寻找百姓,把他们都带回国。 雍州百姓对此几乎连逃跑的胆量都没有,桃西之战给人的震慑实在是过于可怖,面对蜀军的驱逐,众人唯一的念头就是扶老携幼的跟着蜀军入蜀。 在百姓看来,蜀汉出动了大规模的军事,与魏国爆发大战,雍州夹在两国之间便成了前线,作为世代居住于雍州的百姓伤害最大,惟一的选择就是找个方向逃走。 姜维心中便是看重了这一点,大肆命人收捕百姓,强行带走,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所到之处上百户人收拾行囊,交出多余的余粮给蜀军,也就一并跟随离去。 张翼望着下属不断递上来的文书,进行了一番的统筹跟计算,沉吟道:“卫将军,我们从百姓手中收上来的粮草,大概能再支一个月。” 姜维微微一笑,说道:“很好,东拼西凑,我军便有了三个月的粮草,这是好事啊。如此便可跟陈泰再耗上一段时日了。” 张翼心中苦笑,始终不明白姜维的心中再想着什么,略微思索,问道:“卫将军,有一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又想劝我退兵?” 姜维一愣,转过头来盯着他,有些莫名其妙。 张翼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卫将军,你是想效彷武侯的以攻代守么?” 姜维“哈”的一声笑出来,说道:“你认为武侯北伐,不是为了兴复汉室,而是纯粹的为了以攻代守而已么?” 张翼道:“末将心中确实是这般认为,魏国幅员辽阔,兼有雍凉、陇右、长安,处处皆为易守难攻之地,偏生我大汉仅存一州之地,名曰大州,实乃小国,彼此间国力悬殊。就单单出川运粮,都要耗费大量的气力才能走出来,艰难可想而知。以末将的愚见来猜想,武侯北伐更多的是一种防守,只是防守之法为进攻。” 姜维沉默下来,并不急于回答,点头道:“继续往下说。” 张翼愈说愈是激动,道:“武侯以攻代守,反而避免了魏国的西进之路,此等筹谋,非内政及军事双绝而能达之。通过有意识的控制出兵规模,以及隔年之间的间隔,五次北伐看似连年征战,六年五伐,对国本损害其实并不大,相反大力推行的蜀锦养活了大量的士兵,填上了这一个窟窿。” 姜维更加沉默不已,他明白张翼所言不虚,诸葛亮最厉害的地方并不是军事,也不是内政,而是军事内政两项一手抓,都办得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只可惜的是,自从诸葛亮死后,后继者的蒋琬、费祎、姜维都没能达到他的水平。 姜维张了张嘴巴,对张翼道:“张将军这番话未免有些大逆不道了,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一直是我等将帅群臣的共同理想。” 张翼不免嗤之以鼻,他不相信姜维不明白,这口号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沉声道:“卫将军,此处没有旁人,我说句不客气的话,武侯的北伐是以攻代守,是为了拖住雍凉,遏制陇右。令魏国西北数年之间不得发展,更生不出西侵之意,无形中延长了国运,为我大汉存得以一州之地,与魏吴鼎足而三。” 姜维长叹一声,道:“张将军浅见了,以攻代守不假,然而也只是浅方面的,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收复天下。你能明武侯之意,却不知武侯之志。” 张翼倒吸一口凉气,直到如今姜维仍认为蜀汉能攻下长安,皱眉道:“卫将军切不可执迷不悟啊,北伐点到为止即可,大胜固然欣喜,小胜亦我等所爱,若是不幸失手遭逢了大败,川蜀百姓必然民怨四起,那时卫将军就是众失之的。” 姜维默然不语,暗想:“若是北伐功成,我便为世人所痛骂,自贬三级,又有何妨呢?” 众人正想商榷间,斥候进来报知坐镇长安的司马孚已启程回洛阳,姜维跟张翼对视一眼,均觉稀奇,问道:“洛阳可出了什么风声?” 斥候道:“报卫将军,据说是司马昭率军下淮南,洛阳无人可督之,只得召司马孚回洛阳代之。” 姜维只听得又惊又奇,冷笑道:“即是如此,那就不是洛阳出了事,而是淮南出了事,我看大有可为啊。” 张翼对此也难得的赞同了姜维的观点,说道:“如今魏国由司马家当政,而司马家又以司马懿、孚、师、昭四人为核心人物。突然间要把司马孚调回京师,司马昭刻不容缓的南下淮南,看来王凌的谋反起了变化。” 姜维在军帐内踱步了一圈,沉吟道:“司马孚坐镇长安,是陈泰跟王经的后援,此等人物竟可舍下此处的大小事务由他人暂代,急切间回归洛阳,淮南必然出了大事。”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司马师为人如何,我早有耳闻,此人心细如发,擅长隐忍的本事不弱于司马懿,当年的高平陵事变,一夜之间就召集了三千死士,数个时辰内控制洛阳,这样的本领,天底下找不出几人。” 张翼笑道:“莫非司马师在淮南是快要死了么?若不是统率有变,也不至于互相调配啊。” 夏侯霸仰天大笑,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司马师若是真的死了,魏国大震,乃天赐良机。单说司马孚的无故离开,由他人代镇长安,这便是机会啊,我想此时的狄道城中的魏军,肯定是人心惶惶。”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临阵换将的后果,魏国诸将不是蠢人,反而能者众多,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淮南定然是发生了不可预估的灾难,这才使得互相调守换防。 可以说,此时对蜀汉来说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姜维借着公孙修的指点,以离间计弄走了镇守雍州的郭淮,这才有了桃西大捷,而如今又生事端,更是形势变化之关键。 姜维欣喜不已,握紧了拳头:“我立即修书一封,请陛下支粮草以援前线,并告知关中诸事!” —— 司马昭南下的速度,是按照牛马舟车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抵达了乐嘉城的,当他率领亲卫入营,掀开军帐,一眼就瞧见了奄奄一息的司马师,不禁心神大震,缓步走了上前,泣泪道:“大哥,你——” 司马师微微睁开眼来,看了眼比自己小三岁的司马昭,轻声道:“不碍事的,我已等了你几日,唯恐兄弟二人不得会最后一面。” “大哥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已知晓情况了,王凌所率的淮军在我眼中,便如同瓮中捉鳖,给我一点时间,必然诛尽淮南叛军,摘下文钦父子的人头来给你。” 司马昭心为之触动,热泪已流了下来。 他本来是想装模作样的哭一场,而如今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伪装的还是真情流露,想到这么多年来兄弟间的情谊,不免悲从中来。 司马师虚弱地头颈不能弯曲,目光呆滞望着床帏,此时他的左眼已盲,眼前的世界也成了半明半暗,低声道:“昭儿——你,你站到右边来。” 司马昭连忙绕到右边的床沿,司马师这才看清了他的脸庞,沉思稍许,对汲布道:“去把桃符带进来。” 汲布领命应是,跨出了军帐,很快就抱着司马攸走了进来,他小小的身子躺在汲布的臂膀里,便如同一个小荷包。 汲布将司马攸轻轻放下,后者趴在床沿,轻拽着父亲的衣角。 司马昭反应过来,暗想:“大哥是要把司马攸托付于我。” 他瞥了眼司马攸,心情非常的复杂。 从血缘上来说,司马攸是司马昭的亲生儿子。 而在法理上的角度出发,司马攸是司马师的继承人,司马昭只是他的叔父而已。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司马攸非常懂事,轻轻地喊了声:“叔父。” 他嘴角直抽搐,点头道:“桃符几个月不见,又长大了许多。” 司马师恍忽了好一会儿,轻声道:“我若是死了,卫将军之位由你代之,桃符今后就拜托你照料了,他虽是我的养子,却也是你的亲生骨肉过继来的。” 司马昭点了点头,郑重道:“大哥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桃符的,卫将军之位我只答应暂代之,等桃符长大成人,便会交给桃符。” 司马师听到这里叹了口气,作为兄弟他又如何不知司马昭的性格呢? 只怕最后还是会把自己留下的政治遗产全部侵吞殆尽,司马攸能保住性命活下去,为自己保留香火不断都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张了张嘴,始终不再说出话来,暗想:“我司马家一步步走到今日,铲除曹爽的同时也得罪了宗亲跟群臣,已到了没有退步的余地,只有继续向上爬,迁移魏鼎,笼络人心,最后由我自家取而代之。唉,曹操当年欺人孤儿寡母,曹丕逼汉献帝禅位,早晚还是要由我司马家再上演一出的。” 事实证明,司马师猜得不错,司马昭浑然没有把司马攸当一回事。 兄弟二人同时想到了改朝换代的大业,司马昭心中窃喜不已:“大哥这一走,我名义上暂代,可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潜移默化,逐再个拉拢瓦解,司马攸最多封王而已,帝位终究是要留给我这一脉的。” 魏营内的诸将都瞧得出来司马师的身体逐渐恶化,全部围在左右,寸步不离。 直到次日的午夜时分,司马师在一声惨呼中逝去,时年仅四十二岁。 自司马昭之下,钟会、王肃、傅嘏等人痛哭不已,在军营中为司马师缟素,简单的做了一场丧事。 灵堂前司马师躺在棺椁中,钟会伏在司马昭身侧的地上,两人同时侧目,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间心意相知。 司马昭屏退众人,执意一人为司马师守灵即可,诸将身在前线,要以处断国事为先,私事在后,早点回去歇息才是最大的尽职尽忠。 这番话说出来,将士也只得各自回营歇息。 直到后半夜,钟会悄悄地走到了司马昭的身后,低声道:“公子,大业可期。” 司马昭再次抬起头来,脸上已充满了肃杀之意,澹澹道:“此间是我兄长灵堂,有什么事改日再议。” 钟会心中一凛,忙道:“是,是——在下有些得意忘形了。” 司马昭低声道:“你且听着,我兄长虽已不在人世,可幕僚宾客俱在,以及兄嫂为泰山羊氏,全都是站在司马攸这边的,我不可与其人硬抗。现在他年纪尚幼,少不更事,由我暂代而处事,嘴上自然也得说好听点,是为了桃符长大成人后能顺利接手,这中间便是拉拢人心的机会。” 钟会自然也想得到这一环节,只是不好明说,眼看得司马昭先讲了出来,也跟着附和几句:“公子足智多谋,每一步的谋划都算无遗策。” 司马昭露出自嘲之色,他已不知这几日以来,受到了多大的煎熬,而最终又归于一个完全理智的政治家头脑。 第二百六十五章 出城一叙 由于司马昭并没有选择秘不发丧,三军将士都浑身缟素,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天下。 最先得知消息的自然是项城的淮军,当斥候汇报王凌等人,声称魏营上下缟素,人皆白衣,司马师暴毙于营内,众人均觉震惊,随之而来的便是大喜。 王凌伸手重重地一拍桌子,大喜道:“好啊,司马师这小子居然无故暴毙,实乃天赐良机!” 令狐愚多了个心眼,皱眉道:“会不会有诈?想引我们前去攻寨,岂不是成了自投罗网?司马师不过四十有二,正当壮年,怎会突然间就暴毙而亡了呢?” 王凌反应过来,奇道:“以这样的借口引我等出面一战,确实有可能。” 两人这一番疑惑,便正中了司马昭的疑兵之计。 司马昭深知兄长的死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秘不发丧反而会引来王凌的进攻,于是反其道而行之,选择公之于众,而是让全营将士一齐缟素。 果不其然,众人一见都有了迟疑,一连七八日的时间都不敢趁着魏军士气最弱的时刻进攻。 —— 徐无山。 一路上的斥候不敢停留,跑死七八匹战马,快马加鞭,将关于淮南战事的重大消息送到了司马懿所屯的军营。 中军大帐内,司马懿指着地图的路线,倡议着自己对进攻昌城的思路,师纂、胡烈等人都侍立在旁,不时地点头,对太傅的策略表示肯定。 司马懿心中烦闷不已,所率领的十万大军被公孙修接二连三的击败,如今已折损了一半兵力,士气降至冰点。 就连他的残忍性格,也不敢再命大军出征,而是选择了休整一月,以养士气。 局部战争的失利还在其次,司马懿真正所考虑的深层次,还有司马家的切身利益。 自司马家主持朝政以来,虽然在风气上推行节俭跟法治,跟曹爽主政时的任人唯亲、贪墨公产私田相比,全国风气为之一新。 可时局却是乱成了一锅粥,司马懿在阻挡燕军南下的道路上,损失了五万人马,又因为一时大意,错信了王凌,导致淮军聚数万之众造反。 就连西北一带,蜀汉姜维在桃西之战中,又斩杀了数万魏军,引起雍凉大恐慌。 司马懿虽然人在幽州,不知京师之变,可也能揣摩到,群臣对他的辅政必然是极为不满,若不能反败为胜,那些大大小小支持的士族都会失望。 失去了众望所归的名望,司马家即将铺平的道路也要生出来荆棘。 胡烈看出了司马懿的忧愁,安慰道:“太傅,虽说幽州这边战况不利,雍州也为姜维所败,可诸将都同心戮力,镇守边疆不被贼寇所夺,此为一幸。再者说了,淮南王凌之乱,贼势虽大,却已被卫将军牢牢地压制住了,淮军被歼灭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只要卫将军平定淮南,就可迅速增援幽州或者雍州,则全盘皆活。” 司马懿听罢微微一笑,有些感慨:“此言不虚,子元对淮南的用兵,使了合围包抄之势,王凌不得突破防线,将心不附、民心难用则久持必败。” 说到这里,又把话题绕回了关于进攻昌城的路线,司马懿正聚精会神的讲解,这时斥候匆匆掀帘而进,跪在他的身边,双手托着书信,整个人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道:“太傅——淮南五百里加急文书……是,是长史司马昭寄来的。” 司马懿听后一愣,心想昭儿这个时候在洛阳主事,怎会是从淮南寄来的呢?这个斥候匆忙下连报信都报错了。他当即接过书信,撕开封漆,随口训斥道:“行事慌慌张张,连军机都报错了,如有下次,严惩不贷。” 斥候正想说自己没报错,司马懿已经阅读起了书信,当即闭上了嘴巴不敢反驳。 整个大营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司马懿举着书信的左手微微一颤,随即极力地克制住情绪,把信塞进怀里,摆手道:“你先出去吧。” 斥候一愣,“太傅不回信么?” 司马懿摇头道:“我今日有些乏了,明日再回信。” 斥候当即退了出去。 师纂等人心想五百里加急的公文,太傅居然只是瞥了一眼就不顾了,究竟是怎得一回事。 司马懿脸色古井无波地分付了诸将的调遣,何人守哪里,谁伏兵于何处,都一一详细说明,众人聚精会神的听着,不敢分心。 胡烈正在细听,便瞧见太傅似乎有些异常,声音虽然依旧平和,可脸上却有一滴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划过枯藁的脸颊,在下颚停留了几秒,“啪嗒”一声落在了地图上。 众人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司马懿随手一抹眼角,避免了当众难堪,摆手道:“今日之事,便说到这里为止,诸位将军,依令行事吧。” 师纂等人领命应是,随后走出了军营,直到全部人都走了出去,唯独胡烈一人未走。 胡烈小声地问道:“太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末将看你的情绪似乎——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司马懿呵呵一笑,坐在了胡床上,脸色阴晴不定,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般,喃喃道:“信中传来消息,我家师儿因为眼疾,不幸身亡。” “什么——” 胡烈勐吃一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抬手就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磕得额头一片乌青,颤声道:“末将该死,多嘴一问!” 司马懿已没心情去计较这样的琐事,他双眼望天,浑然再也流不出泪来,心中一片苦涩,轻声道:“师儿就这样走了,我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天下之大哀,莫过于此。” 胡烈额头渗出汗水来,惊惶地抬起头来,明白司马师之死对太傅来说意味着什么。司马师自幼聪慧,学闻广博,长成知名天下,更是在高平陵事变中暗中阴养三千死士,为司马懿的翻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作为内定的最佳接班人就这样走了,司马懿的内心煎熬可想而知,世间三大苦楚,莫过于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你出去吧。” 司马懿长吁一口气,对胡烈道:“此番征战,你有丧父丧兄之痛,我有丧子之痛,可谓同病相怜。方才诸位将士俱在,若即言明则必生恐慌,是以隐瞒不报。” 胡烈诚惶诚恐道:“太傅放心,末将绝不泄露出去。” 司马懿惨笑一声:“也不用遮掩多久,昭儿没有选择秘不发丧,而是公诸于世。想来王凌那老匹夫必把真话当成了假话,不敢胡乱进攻魏营。” 胡烈道:“二公子足智多谋,亦是可造之材。” 他知太傅膝下共有九子,论长幼有序,还是才能出众,司马师都是当之无愧的继承者,其大局观跟隐忍耐心的程度,丝毫不逊于太傅。 现如今司马师暴毙而亡,唯一堪当大任的就是司马昭了。 司马懿心下苦笑不已,暗想:“我又何尝不知昭儿也是难得的良才,只可惜比之师儿,总有不如意之处。当初刚准备举大事之际,我说与兄弟二人知晓,夜里分别观察其神色,师儿酣睡如常,无任何惧色,昭儿则战战兢兢,彻夜未眠。由此可见,至少胆识上,师儿就要胜昭儿一大截。” 他自知自己没有几年好活,司马家又处于将落未落之际,已跟魏国的命运紧密相连,若是族中的领头羊青黄不接,势必有倾覆之祸。 —— 与此同时,屯兵昌城的公孙修,由于消息闭塞,是最后得知这一消息的。 邓艾欣喜不已,捧信狂奔入了帐内,笑道:“王上好消息啊,淮南传来消息,司马师暴毙而亡。” 公孙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看来文鸯加入了王凌的阵营,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啊。” 邓艾轻咦一声,诧异道:“王上,司马师暴毙而亡,跟文鸯有何关系?” 公孙修笑道:“魏军对外当然说司马师是自然暴毙而亡,不然脸面挂不住。实则是因为左眼有疾,刚割下瘤子,被文鸯的突然劫寨给吓到了,眼珠子震出了眼眶,从而送了性命。” 邓艾听燕王说起细节来,仿佛如数家珍,好似亲眼见证一般,奇道:“王上这是如何得知的?” 公孙修耸了耸肩:“秘密得知的。” 邓艾只当作燕王有密探散布于天下,不再追问,满脸地感慨道:“司马懿最用心培养司马师,是把他当成百年后的继承人,现在暴毙而亡,多年心血付诸东流,还白发人送黑发人。” 公孙修幸灾乐祸地一笑:“死得好!现在老贼的心里肯定不好受,我等正好趁隙而攻。” 说到“趁隙而攻”四字,在场的众人无不热血沸腾。 邓艾笑道:“或许当年司马师就该死在辽东了,若不是臣的搅和,也不能让他苟活至今日。” 公孙修不禁感慨,长叹道:“是啊,说起来这也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在辽东之战中司马师妄图率军偷袭,被我识破后重兵包围,若不是士载拼死截救司马师,小贼兴许当时就死了。” 一直以来,燕国群臣都称司马懿为老贼,他的儿子自然而然的也就称一声“小贼”。 邓艾打趣道:“是臣多事了,为了还司马懿之情,以一命换一命的方式,解司马师之围。但教人世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不是为此,臣不会被王上所俘获,自也不会受到王上的垂青恩宠,就不会有此机遇一展所长了。” 众人齐声大笑,均充满了愉悦的心情。 便在这时,斥候匆匆来报:“王上,魏军又来了,为首者是司马懿的旗帜。” “还来——” 公孙修“呵”的一声,这段时间以来他击退了魏军的空档期,已把右北平郡大量的百姓都征调到傍海道填路,部分青壮则迁往燕国,以充实人口。 现在听说司马懿又来犯,杨祚有些好奇地道:“魏军多有噩耗,主领淮南的司马师刚亡故不久,正是士气低落之际,居然敢大举出兵。” 邓艾笑道:“想来是司马懿秘不发丧之故,就是为了提振士气,不愿为人所知。” 一旁的卑衍适时插嘴道:“他哪能瞒得了天下的悠悠之口啊?老贼跟魏军将士不说实话,末将偏要率军到他的营门前宣扬司马师的死讯。” 公孙修站起身来,耸了耸肩:“走吧,出去看看司马懿这老贼。” 燕国诸将照例登城,城下魏军已列阵相迎,司马懿领头当先,胡烈跟师纂从旁陪护。 公孙修笑道:“司马懿,今日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啊,人死不能复生,你就节哀吧。” 司马懿脸色一沉。 众人都一片哗然,不明白燕贼的话是什么意思,胡烈策马在三军将士面前打了个圈儿,斥责道:“列阵之际,不许交头接耳,那燕贼信口胡诌,切勿相信。” 可这试图掩盖便更加遮挡不住,杨祚已命三军将士七嘴八舌地说着司马师死于淮南之事。 公孙修心下好笑,双方同时都有一个活宝。 司马懿沉默了许久,对师纂道:“命人邀公孙修出来一叙,我要与他列阵而谈。” 师纂领命应是,当即命人到城下交涉。 邓艾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笑容,低声道:“王上,好机会啊,司马懿从态度坚决灭燕,到如今列阵而谈,这是准备要撤军了。” 公孙修点了点头,笑道:“好,出城与他一叙。此刻他肯定是心乱如麻了,不止儿子死了,魏国群臣对司马氏的鄙夷之心只增不减,多年来积累的名誉都要扫地。当初曹爽当政,虽然时政混乱,任人唯亲,可四方还是稳定的。司马懿掌权以来,整个天下都乱成一锅粥,有内乱外乱,群臣相疑,长此以往,任他再厉害也要受人鄙夷。” 邓艾、杨祚、卑衍三人当即安排出城会面事宜,先是约定好场地、人数、间隔距离等问题。 在一切谈妥后,双方大军各自列阵,间隔三百步远,气势逼人。 司马懿率先一人一骑策马出来,公孙修也适时地策马上前,双方都抵达了两军阵前的核心位置。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公孙修笑着打了声招呼,下意识地环视周遭,笑道:“太傅,有什么就说什么吧,没人听得见。你我说几句肺腑之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旁人。” 司马懿脸色复杂盯着他看了好半响,眯了眯眼睛,澹澹道:“公孙修,你是个聪明人,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别的再也不多言,可好?再这样打下去,迟早两败俱伤。” 公孙修正色道:“我当然知道,一直以来,我只愿守着一亩三分地,奈何天不遂人愿。所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大结局(附录完本感言) 司马懿心想第一个举起反对旗帜的便是你,引得我大军长途跋涉出征,这才先后引发了毋丘俭之乱、王凌之乱,随后伺机而动的吴国跟蜀汉同时出兵,这才给了魏国极为被动的局面。 现在居然有脸说自己不喜欢动刀兵。 他沉吟稍许,朗声道:“公孙修,你不妨跟老夫说一声,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公孙修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心想司马懿这是要谈判啊,打趣道:“目的?我的目的不就是清君侧么?只不过清的是司马公本人罢了。” 司马懿听后不由得哈哈大笑,摇头道:“此间没有别人,就别说这种虚伪的话了。” 公孙修也不禁笑了出来,说道:“司马公问认真的,那我也实话实说,我要的是整个幽州。” 司马懿眼睛微微一眯,冷冷道:“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偌大的幽州都给了你,整个中原岂不是流毒无穷?” 公孙修举着马鞭指了指身后的大批将士,认真道:“我率数万大军南下,耗尽国库粮饷,舍生忘死的交战了这么长的时间,连家都没空回一趟,你道说我狮子大开口起来了?那司马公不妨想想,我所谓何事?” 司马懿沉默了片刻,把幽州给了他,今后要夺回来可就千难万难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幽州一旦成了燕国的版图,便如同跳板直接伸到了冀州等地,将永无宁日。 “我只怕你不能信守承诺。” 司马懿盯着他的眼睛,澹澹道:“再耗下去,燕国离灭亡不远了,你劳师动众,引兵数万,虽然先前吞并高句丽、扶余为根基,也受不了你这般的抽调跟征用,不出二年,燕国分崩离析,近在迟尺。” 公孙修知他预估得相差无几,不为所动,撇嘴道:“司马公既然估准了我,那我也是早晚为尔等所灭的,又何必多费唇舌邀我阵前话事呢?或许你所算不错,可我从来就不信命,亦不服输,只有打到最后一刻,你死我活为止。” 司马懿呵的一声:“我看得出来你的为难,你又何尝看不出我的为难呢?大家如不握手言和,恐无宁日。” 公孙修点了点头,解释道:“司马公继曹爽之后,掌控了整个魏国,然则如今内有淮南之叛,外有诸国围攻,比之曹爽执政之际,尚有不如啊。司马公能有今天,靠的是群臣及世家大臣的拥护,这才把曹爽赶了下来。” 司马懿不置可否,抬头看了他一眼,也就默认了。 他顿了一顿,续道:“司马公瞒天过海,诓骗世人的本领独步古今,愣是在高平陵事变中,在所有人都认为已经结束的时候,快刀斩乱麻式的除尽了曹氏宗亲中有实权的人物。自继任以来,司马公肃清时政弊端,改正风气,人人敬重,群臣附心。可现在就不同了,四面混战不休,罪在司马公一人身上。你若是不能改变情况,人心一旦散了,春秋大梦也别想做了。” 司马懿又是眉头一皱,沉声道:“我的什么春秋大梦?” “自然是迁移魏鼎,谋朝篡位。” 公孙修针锋相对,没有顾忌地道:“难道司马公一把年纪了,还放不下跟曹爽那点儿不足论道的摩擦么?剥除对方的兵权也就罢了,栽赃陷害谋反,借口屠戮三族,几千颗人头落地,所图谋的决不是几年的大权。” 司马懿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 公孙修道:“魏国自然不会在围攻中灭亡,毕竟曹操留下的根基足够深厚,非数战而能定天下,可你司马家的地位肯定是一落千丈。太傅若能及时回师,助淮南平定王凌,再顺势从吴国手中夺回合肥,方可解围。太傅你也不希望吴国顺流而上,威胁中原吧?” 司马懿心中也是这么想,尤其是儿子的突然离世,更让他有了班师回朝的念头,再拖下去魏国或许不会灭亡,可司马家的统治却是及及可危。 公孙修又道:“再者,蜀汉姜维率领数万劲旅自枹罕而下,斩首数万人,雍凉人心丧乱,陈泰、王经之辈,能否阻拦,尚且两说。就凭现在的王凌起兵,太傅的长子不幸暴毙死于军中,也未必能阻挡王凌杀上许昌。” 司马懿深吸一口气,没想到闹成今天这样的局面,要稳定的迁移魏鼎恐怕都有所不能,本意是在完成灭蜀、吴、燕三国后,以功盖寰宇封无可封的尊崇地位中接受魏帝的禅让。 而现在接连的混战把司马懿好不容易扶立的人心又给击碎了,司马师的死更是揪心万分,沉声道:“幽州全境给了你,今后你要南下,就更加不可制止了。” 公孙修仰天一笑,摇头道:“太傅是当祖父的年纪了,孤膝下亦有三子,不为自己谋,亦为子孙后代谋平安,幽州我一日不取下,一日不得安宁。控幽州全境,兴修城关,以阻魏国的北上,可保我燕国太平无事。” 司马懿沉默了一会儿,只得同意这个条件,冷冷道:“没想到你能逼得老夫割地,有本事。这个条件我可以允诺,只消我大军回师,都不许我让,幽州全境都能被你盘踞了。” 公孙修笑道:“太傅,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既肯让出幽州,可不能口头上说,不让昔日的曹爽就是我的下场。” 司马懿剧烈地咳嗽一声,整个人抑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右手捂着口鼻,澹澹道:“我自然明白,只要你信守承诺,守着幽州不要再南下,我仍可表奏天子,任你为燕王,保你民心不失。” 公孙修打趣道:“那就多谢太傅了,慢走不送,改日有机会再叙。” 司马懿右手把嘴角溢出的鲜血给擦了去,不留痕迹地拨转马头,背对着他,澹澹道:“改日再叙。” 公孙修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暗自掐算着手指:“老狐狸想来也快要病死了,这一把年纪,按照正史的记载,离死期也就明年的事。现在又遭逢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更是身心俱疲,他要是再跟我耗下去,说不定也得像诸葛亮病逝五丈原的下场。” 他率军回城,邓艾紧张地询问道:“王上,谈得怎么样了?” 公孙修哈哈一笑,说道:“司马懿准备要撤军离开了,我向其索要整个幽州。” 邓艾欣喜不已,随即有些疑惑:“司马懿居然肯接受这样的条件?” “再不接受的话,老贼死在军中,到时候更加难以体面的退场,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公孙修庆幸地拍了拍胸膛:“不出所料的话,司马老贼会病死在回军的路上,要么就病死于洛阳。” 邓艾“啊”的一声,兀自不信。 一连八日后,燕军的斥候打探到,魏军开始收拾营棚,准备撤离。 这一消息传出,燕军将士无不欢呼雀跃。 接下来的时间里,燕军如同骤雨般席卷了整个幽州,邓艾率军一路西进,直攻到蓟县都没遇到什么强有力的抵抗,自从司马懿一抽军离身,幽州便成了无主之物。 公孙修命人检阅了各州郡的人口、户籍、税赋,并按照计划中的建立漫长关道,封锁北上之路,扼住咽喉,从此幽州将彻底脱离魏国,成为燕国的独立王国。 而这项计划,需要漫长的时间,长到足以耗尽公孙修半生的心血与精力。 —— 天下的局势依旧是混乱不堪的,司马懿率领余下军队回防淮南,与儿子司马昭回师,对王凌的大军彻底围困与封死。 双方从七月僵持到九月,王凌及淮军被切断粮道,锁死在一个小小的项城中。 期间,令狐愚忍受不住文钦的越级指挥,愤怒之下将其处死,文鸯、文虎兢惧之下,趁夜越墙而逃,投降了司马昭。众将士力劝司马昭处死文鸯,为司马师报仇雪恨,司马昭阻碍不可,沉吟道:“他们走投无路而降,若将其杀之,淮军看在眼里,必定死战不降,我当以仁而待之,王凌部下必反。” 果不其然,淮军瞧见司马昭连杀兄之仇都不计前嫌,一时间降者无数,纷纷开城投降,而王凌、令狐愚、曹彪则率数百从骑遁逃,被农民军所擒获,宣告淮军的起义失败。 十月,王凌、令狐愚被司马懿定以谋反之罪,诛灭三族,数千颗人头落地。 而曹彪畏罪自尽,司马懿以此为借口,认为诸王在外,将不断有谋反之事发生,下令迁移曹氏诸王至邺城看押。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与陈泰在狄道角逐的姜维鏖战数月之久,始终坚守不退,姜维耗尽粮草,终不可攻下,而魏国重新启用了郭淮,并命司马孚率大军赶往关中助力。 姜维感慨天不兴蜀,明白自己不可能攻下长安了,遂率军回蜀。刘禅出城相迎,给予最高礼遇的奖赏与恩赐,并封其为“大将军”,彻底问鼎了此生仕途之巅。 司马氏自从掌权以来,经历了大量的战争,导致民怨沸腾,及士人的口诛笔伐,声望一落千丈。 次年五月,司马懿再也撑不住病体残躯,于洛阳病逝,一代奸臣寿终正寝,终年七十二岁。 据传司马懿临死的当天夜里,口中仍喃喃着“燕贼”二字,显然对公孙修的恨意,临死犹未消。 吴国攻下了合肥,孙权派兵驻守,并命陆抗为前锋,伺机有机会便拿下淮南,建立吴国的第二条防线。 吴国太元二年,垂垂老矣的孙权为了使群臣不再陷入内斗中,最后一次举起了屠刀,废黜太子孙和、处死鲁王孙霸,立年幼的孙亮为太子。 这一举动使得吴国群臣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漫长的二宫之争,群臣分为两党互争互咬,费心尽力,到头来竟扑了个空,东吴大帝不惜以杀儿子来平息党争。 同年,孙权病逝,孙亮继位为吴国的第二位皇帝,诸葛恪为辅政大臣。 时光飞逝,春去秋来,寒暑交替,公孙修在平定了整个幽州的大小事宜,瞧见了尸骨如山的场景,心中万分地感慨:“一将功成万骨枯,只可怜了万千的百姓,千里河山化作焦土。” 邓艾有感而发道:“只盼战事消停,万民有栖身之地,不为饥寒所迫。” 公孙修想到自己出征多年,不知不觉间已来到这个遥远的时代十四年之久,几乎无日不战。 而自己又是极幸运的,军中不乏有大量的老兵,都是十五从军,八十始得归,漫漫的人生都耗在了为他人的丰功伟业中做嫁衣。 公元253年,公孙修率军回了辽东,当他一人骑马走进襄平城,百姓夹道欢迎,群臣望尘而拜。 他心中感慨万千,告诉贾范下令减免赋税,尽量缓和百姓的生存压力。 这一夜里,公孙修处理完全部的军政大业,不惜长吁一口气:“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殿外人影晃动,似有人在门口侯着,公孙修抬头看了一眼,常仲笑着解释道:“王上,是世子殿下来了。” 公孙修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骂道:“公孙霸,你给我滚进来。”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正是他的大儿子公孙霸,拱手道:“父王,儿臣多日未见你了,母后都很想你。” 公孙修伸了个懒腰,笑道:“时不待我啊,国事为重,家事为轻,不免有些疏忽你们母子之间的照料。为父这一生守辽东、灭高句丽、收扶余,并且数次击退了外敌,勉强有了这几年的安稳。” 公孙霸认真道:“父王不必惊扰,总有一天,我会替父王南下,歼灭敌国的。” 公孙修拍了拍他的肩头,感慨道:“有决心是好事,不愧是孤的长子,信口开河也专挑最响亮的屁放。” 父子二人不禁同时大笑。 这时王朱从殿外走了进来,没好气道:“君主贤明有贤明的好处,也有贤明的坏处。” 公孙修一见是她来了,笑道:“原来如此,孤今晚要做天底下最昏的昏君——” 一旁的公孙霸尴尬的面红耳赤,捂着双耳跑了出去,常仲也适时地屏退宫女,顺便把门关上,只留两人在殿内。 王朱瞪了他一眼,用手指戳着他的心口:“说话没个正经,霸儿都听的不好意思了。” 公孙修感慨道:“天下事太复杂了,我管不住啦,等他早日长大,我便早一日退位,守住燕国的重任,始终是交在后人手里的。” 王朱依偎在他怀里,轻声道:“王上封锁了幽州,使敌军不能北上,辽东便如同世外桃源一般,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公孙修努了努嘴,指着桌上的地图,笑道:“有城关天险为屏障,燕国是无碍的。孤准备出兵三韩,迁移外族人口以实辽东,等将来有了机会,还会再南下的。统一天下若真的能实现,我们这代人也是看不到的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全书完) 完本感言: 本章免费,因为附录了这段在章节内,没有骗钱的意思。 写到这一章,全书就结束了,结局仓促收尾,甚至都不能算是一个很好的结局,真应了那句“烂尾不可避免,完本至死不渝”。 感谢众多书友们的陪伴,令狐在今年的五月底发表了这本书,至今为止是182天,81万字,没想过自己会写到这么长,成绩一开始就很扑街,当然现在也很扑街,编辑大大的意思也很明确,这个成绩上架后是不太可能有推荐的了,但我还是想坚持下去,为的就是给大家一个交代,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我一开始对本书的计划,也担心码字影响了现实中的工作,又要避免顶不住压力太监了,故事讲到燕魏蜀吴四国并立是一个值得收尾的地方,毕竟也有不少书友认为,凭借辽东这么小的一块是不可能统一三国的。 小说嘛,娱乐最重要,我还想说,如果成绩好就再加长一部分,钱粮人马不够,火力来凑,直接发明火药降维打击式的统一三国(虽然很low)。 最后,感谢大家,谢谢你们的抬爱,让我坚持到了今天,有很多熟悉的书友id是一路追着这本书的,让我感知到你们的存在,使我有了信心……也有不少看到一半弃书的兄弟,直到最近这几章,从订阅来看,留下的读者已是十不存三。 90度鞠躬感谢。 历史频道其实也挺凉的,感觉读者流量不如其他频道,下本书令狐就不写历史啦,会换一些比较新潮的题材,为大家讲更好的故事,预计下个月发书,会在书友群或者本书中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