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如歌》 第一章 忠者如家[一] 我叫谢盛杰,名字是我爷爷取的,说是为了纪念他的一个老战友。我妈觉得取个死人名字不吉利,她拗不过爷爷,平时就叫我小名。 爷爷是个老革命。 和所有小孩一样,小时候我喜欢听那些革命先辈的英雄故事。坐在爷爷腿上,听他说他那些眩目的战斗经历,是我最开心的事。 爷爷希望我将来当一名海军,他说这是他这么多年的一个梦。 49年渡江战役,爷爷是四野的团长。那时,他们渡江的路线上停了一艘英国军舰。爷爷派人去交涉,对方以和国民党签订的协议为依据,拒不离开。僵持中,这艘英国军舰忽然向我军开火。几十名官兵没看到南京解放就牺牲了,一个跟了爷爷多年的营长也被炸断了腿。上级指示坚决还击,爷爷马上联系兵团的炮兵部队。等炮兵就位的时候,那艘英国军舰已经逃匿。看着死伤的兄弟,爷爷几乎气疯了。他说他从没这么窝囊过。 新中国成立后,爷爷申请调到海军,没有批准。后来爷爷就一直跟上级闹,他的老连长嫌他烦,把他调到了一个南方的内陆省份当军区参谋长,断了爷爷的念想。 爷爷这代人有个毛病,他们喜欢把自己的理想强加给下一代。 在那个激情万丈的年代里,军队是无数人梦想建功立业的地方,爷爷这些打了一辈子仗的老人,从心底里希望子女接过自己的枪。 我爸就是一个牺牲品。 高考前我爸坚决要报考人大新闻系,他的人生理想就是到那所书香弥漫的名校去成就他的记者梦。爷爷骂我爸没出息,说只有军队才是男人的舞台。我爸说他宁愿整天在家闲着也不去当兵。爷爷恼了,说你敢这样,我就叫人把你绑到部队去。 在爷爷眼里,当记者是纸上谈兵海市蜃楼一般的事,当记者远不如当兵前途远大。 爷爷说我爸不是真正的男人,要把他送到部队砸吧砸吧。 我爸还是去当兵了,他说他当时是没有选择。 我爸一进部队就当上了团报的通讯员,转干以后在军区当宣传干事。军装是穿上了,还是没遂爷爷的愿。我爸用这种方式告诉爷爷,他的路只有他能控制。 爷爷只有我爸一个儿子。奶奶是在部队转移途中生的我爸,那时她已经有六个月身孕。由于长时间行军造成身体过于劳累,奶奶在生下我爸后出现了大出血。命是保住了,医生说如果奶奶以后再生育会给身体造成很大伤害。 爷爷经常跟奶奶开玩笑说要她帮他生一个班,他是一个喜欢多子多女的人。突然间的变故让两人有些措手不及。爷爷毅然叫奶奶结扎。他说不管有多少个儿子也比不上奶奶一个。 第一章 忠者如家[二] 在爷爷心里,从没把我爸当过军人。 我不反感当兵。我对将来的认识很茫然,他们帮我安排了,我也免得操心。 我爸说我像他年轻的时候。我爸上学时候会拉手风琴,会画画,嘴巴也会说,很讨女同学喜欢。爷爷说我爸是个公子哥。 我爸问我将来想干什么。我说,你们不是帮我安排好了吗?我爸说除了当兵,还想干点什么别的。我说不知道。我爸说这样不好,年轻人应该有自己的理想。他说他当年就想当记者,虽然他知道自己最终的命运是当兵。 我觉得我爸这点就不好。为什么现在一定要想好将来干什么,未来本来就有很大不确定性。现在想好将来的路,接下来就要为之努力,那后面的岁月岂不是很累。我就喜欢顺其自然,到时该干嘛干嘛。 爷爷和我爸都是靠理想而并非生活支撑着他们的生命。我爸说,人就是要在奋斗中体会和享受快乐,就是要为理想而奋斗。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人生很虚妄,但快乐很重要。也就是说,活着就是要追求快乐。他们有他们追求快乐的方式,我也有自己的方式。我的方式就是像猫那样消遣。他们的生命在他们看来总是很短暂,但我的生命在我看来很多很长。空余的生命是那样多,这种空余使我对人生有了与他们别样的态度。 当然,有时候我觉得他们这两代人也是很残酷的。他们把一大堆问题留给了我们。比如,我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空余的生命呢?就是这个问题造成的。它使我们对很多过去的事情丧失了信心和兴趣。我们常常漫步于人流之中和广厦之间而不是大自然中间,可能就是在寻找这种失却的东西。 我爸是厌倦当兵的,因为他一开始就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当自己的理想和现实相去甚远时,他会很痛苦。这注定他成不了一个好军人。 我爸常说我没出息,这么大个人了,一点理想都没有。这时候我妈会站出来,指着我爸的鼻子说,你有出息,你有出息儿子的将来还用操心?这时候,我爸会乖乖地去阳台抽烟。我妈就是这么蛮不讲理,我爸就这么没出息。 第一章 忠者如家[三] 这里要隆重推出我妈,我妈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从我懂事起,我妈就很辛苦。小学的时候,我妈每天都要接我上下学,回家要煮饭做菜,晚上要给我辅导功课。她单位很忙,晚上经常要加班,不管多晚,她总是检查完我的功课才休息。 奶奶很早就过世了,爷爷一直是一个人过,好几次我妈要把爷爷接过来住,爷爷都不肯,说舍不得老房子。我知道他是不想给我妈增加负担。 我妈每个周末都要去看爷爷。爷爷家的小保姆不会做菜,我妈每次去都会给爷爷做菜。爷爷特喜欢吃我妈做的菜。好几次看到爷爷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妈总是忍不住哭出来。她说爷爷辛苦了一辈子,到老了,连顿好吃的都吃不上,是她这个儿媳妇没做好。爷爷说我妈被这个家拖累了,自从来到这个家一天福都没享过,是这个家对不住她。 我妈前几年当上了单位的领导,家里的情况才好些。我妈说我爸除了溜溜狗,抽抽烟,什么都不懂。我说,妈,那你还嫁给我爸?我妈说她当时瞎了眼。 我妈说我爸太老实,老实得没有生活的情调。她不愿意我那样。有时候我私下里想,我妈也许是将她的情人的标准放在我身上了。她不爱和她老公上街,却愿意和我上街。 我妈和我爸是80年代初结的婚。那个时候,我爸是正营职宣传干事,爷爷还是军区参谋长。这样的家庭在那个年代对许多年轻女孩是很有吸引力的。我妈当时是市歌舞团的演员。我爸有一次看到我妈的演出后,被我妈迷住了,后来我爸就老往歌舞团跑。 在那个时代,嫁入一个这样的家庭意味着社会地位的提升,随之是工作的改善。我妈看到了这点,她需要一个这样的家庭。那时我爸都快把歌舞团的门槛踏破了,我妈一开始矜持了一下,后来受不了我爸的软磨硬泡,很快不能自拔。 结婚后的事情并没有向我妈想的方向发展。爷爷很固执,从不肯为家里人走后门,我妈就一直呆在原来那个地方。我爸也是个死脑筋,在部队的时候就不会巴结领导,性格又傲,很不讨人喜欢。百万大裁军的时候。我妈让我爸去找找领导,我爸不肯。结果,堂堂一个副团职干部被分到一个小工厂当科长。爷爷也退休了。 在当今的生活里,当一个圣人不仅是可笑的,简直就是可耻的。圣人事实上并不可耻,可耻的是芸芸众生只有你一个,所以,这时的你才是可耻的。你必须和大家一样。一样了,就平等了,就可爱了,你做得再出格,别人也不会指责你,因为你不过是至多比别人向前多跨了一步。 第一章 忠者如家[四] 我很同情我妈。进入权贵之家是那个年代普通人家的年轻人该变自己命运最有效的途径。命运对我妈有些不公,她遇到了我爸和爷爷。 我妈这些年活得太累,她每天都在为这个家操心。而这个家从未给她任何帮助。 我妈从小就惯着我,很少逼我去做我讨厌的事。她就像我的守护神,我爸骂我她都护着我。我爸每次把皮带举到半空,我妈就站在我前面,冲他喊,你打啊,连我一起打!这个时候我爸会乖乖把皮带放下。 我爸说我妈是个没脑子的女人,又把教育我的权利专权了,才养出了我这样一个废物。 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我完全看不进书。白天泡网吧,晚上一回家倒头就睡。我爸说不像个考试的人。我妈说我聪明,随便看看就能赶上。 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么玩过来。平时成绩惨不忍睹,每次考试前突击一下,总能迎头赶上。 这次玩得过了头。成绩下来,刚过本科线几分。我爸说我是个败家子。我妈安慰我说不要紧,后面的事她来想办法。我爸怒气未消,说不要给我走后门,考哪读哪。我妈冷冷地说我不是我爸亲生的。我爸看看我妈那张脸,点了根烟大口吸着。 我爸就是这么没出息,什么事都是我妈说了算。我爸每个月的工资留下几百块烟钱,剩下都要给我妈。印象中,我爸和我妈顶嘴不超过三句。 我从小就不听我爸的话。遇到什么事,我就把我妈搬出来。他在这个家说话甚至不如我管用。 我觉得我爸是可怜的。在这个家,他不仅要受我妈的气,还要受我的气。这么多年,我爸就这么很屈辱地过来了。他只是这个家的配属。 我从来只听我妈的,她会帮我安排好一切。早在高考前,我妈和爷爷就帮我选好了学校,北方的一所海军指挥学院。爷爷说要我靠真本事,不会给我走后门。 我妈毕竟是我妈。她背着爷爷给现在的省军区司令打了个电话,说了我的情况。他原来是爷爷的老部下,是爷爷一手提拔起来的。他给这所学校的一个副院长打了招呼。结果,我很顺利地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爷爷知道我妈利用他的关系走了后门,他从心底里希望我去那所学校,对我妈走后门的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妈高兴坏了。逢人就说我考上了军校。大家都很惊讶,说我聪明,这么难考的军校都考上了。其实潜台词就是连我这样的废物都能考上军校。 我很烦我妈这点,小时候我得个破奖她也逢人就说,也不怕别人笑话。 第二章 歌者已远[一] 我那帮兄弟都考得不怎么样,知道我考上军校,都说要庆祝一下。 孙洋晚上在百度订了包间。我很不喜欢那个地方,百度是我们这片最乱的歌舞厅,里面吸毒,嫖娼什么都有,打架也是常事。 一进包间,我发现全是光棍。我问孙洋为什么没叫女生。孙洋笑道,不要急,女生一会就到。 大家叫我唱第一首。我说,快当兵了,唱首军歌吧。他们都说好。我点了首[军港之夜]。这首歌我听过几次,从没唱过。 我只唱了两句,就找到了感觉,越唱越好。慢慢地,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大家听得很入神。这得感谢我妈的的慧眼识珠,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我唱歌方面的天赋,说我遗传了她的音乐细胞,就可劲地培养我。我现在的水平不说专业,至少也是半专业的。什么歌听个几遍,就能像模像样地唱出来。 不一会,进来了几个小姐。孙洋很热情地招呼她们坐下。孙洋把其中一个带到我面前,说小玉,陪陪我们这位帅哥。这家伙连名字都知道,不知来了多少回了。 叫小玉的女孩紧挨着我坐下,她身上的香水是一种淡淡的茉莉花香,很勾人。 我不时用余光瞟瞟她,感觉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直望着我。她发现我在偷看她,抿着嘴在笑。她说,帅哥,要看就看,来这地方有什么害羞的?我感觉整张脸像火烧一样。 剩下几句索性不唱了。她问我怎么了。我说被美女这样盯着,哪还唱得下去。她笑了笑,说我唱得很好。 她很漂亮,是很勾男人那种。她看样子大概二十一二岁。 我往旁边坐了些,和她保持一定距离。我很不习惯这种场合,我也看不上这种女人,觉得她们脏。她好像知道我的想法,只是笑了笑,也不靠过来。她问我会不会玩色子。我说行。她把色子举到半空,变换着各种动作。我赶紧说,我玩不好,呆会尽喝酒了。 她说,那就聊天吧。他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准备上大学了。她很羡慕,她说她以前成绩也很好,如果继续读下去,说不定现在已经大学毕业了。我说为什么后来不读了。她说家里不让读,觉得女孩读那么多书没用。初中一毕业,家里就叫她出来打工,她在很多城市都呆过,这两年才到了这里。 她叫彭玉,四川人,22岁。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初中毕业后家里就不再供她读书。她先去了广州,她在那里举目无亲,又没有一技之长,迫不得已干了这个。她后来又去了几个城市,呆的时间都不长。 第二章 歌者已远[二] 她又说起她们这行的很多无奈。 她说她们就像过街的老鼠,谁都可以上去踩一脚。不要说那些大哥,就连一些小混混都不敢得罪。她说,命运不在自己手中。 我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还干。她说她也没办法,一旦进来就没那么容易出去,而且她什么都不会,不干这个能干什么。她顿了顿,又说干她们这行的很多人都是攒够了钱,就出去开家小店,自己当老板。她说她想以后攒够了钱就开一家发廊,正正经经地生活。我笑着说,你这么漂亮,到时生意一定很红火。她又对我笑了,我有些神不守舍。 她问我将来有什么打算。我说没想过。她有些惊讶,问我没什么感兴趣的事吗。我说没什么事想去做。她又问什么事才值得我去做。我说我也不知道。她笑了笑,说我的想法很酷。 她问我要电话号码,我扯了个由头,没有告诉她。 我觉得这种女人不过是逢场作戏,被她们缠上是很麻烦的。她很漂亮,但漂亮的女人不止她一个。 我并不在意她那番话的真假,也许那番话她已经跟无数男人说过,甚至说话时每个表情都是固定的。 孙洋说小玉好像对我有意思,叫我悠着点,玩玩可以,不要陷进去。 事实上我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小姐。 我还是低估了她的能量。过了两天她就打电话给我,约我出去。我问她有什么事。她说觉得和我很谈得来,想交个朋友。我顿了顿,说我这段时间没空。她显得很失望。 我想到底是给她缠上了。我就像一条饿极了在岸边游弋的鱼,眼前是肥肥的鱼饵。渔夫在岸边说,鱼儿,快咬吧。他旁边的一锅水冒着白烟,就等着我。 第二天,她又打电话给我,问我有空吗。我说没空。她说她就在我家楼下。我吓了一跳,从窗帘拉开一条缝,那不是她又是是谁。邻居们不时打量着她,那种眼神好想在说,这种女孩是来找谁的。 我叫她等等,我马上下去。我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她笑着说只有这样我才会出来。我笑笑,说没有。我还是嫩了些。 我带她去了附近一家餐馆。我问她怎么知道我家。她笑着说,她自有办法。我觉得自己问得笨,她能查到电话还有什么查不出的。她道歉说她知道这样突然来我家不好,她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只有这样我才会出来。我赶紧说,你误会了,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发现自己说慌的时候一点也不慌张。她很高兴,说不管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她也很开心。 她真的很美,168的个子,身材凹凸有致,特别是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每次她盯着我看的时候,我感觉全身的血液在沸腾。 她喝了不少酒,脸上泛着红晕。我痴痴地望着她,她有点不好意思,稍微把头埋了下去。我就是抑制不住地想看她。 她说干她们这行认识的人多,但没有几个是真正的朋友。停了停,她说她第一眼看到我,就想和我做朋友。我说,那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她显得有些激动,和我碰了杯酒,说谢谢我。我笑着说,哪有交朋友还说谢谢的? 我妈说漂亮女人通常是喜欢骗人的。当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我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来吧,我什么都给你。 第二章 歌者已远[三] 我说,你比我大,我叫你姐吧?她撅着嘴说不行,这样把她叫老了。她让我叫她小玉。我知道所有的人都这么叫她,但忽然间这么叫很不习惯。我叫了声“玉姐”。她一副生气的样子,把头转过一边不理我。我硬着头皮轻轻叫了声“小玉”。她很高兴,说以后就这么叫她。 小玉笑的时候有两个小酒窝,迷人又俏皮。那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把男人的心思都读了去。 我被她迷住了。 她说晚上还要上班,我很失望。她说,明天再来找我。 第二天中午,我实在忍不住了,就给她打了电话。第一遍没接,大概周围太吵了。过了一会,又打了一次,这一次通了。“喂。”她的腔调很迷人。我压低了声音,几乎表现得很深沉地说,“是小玉小姐吗?”“是啊,哪位?”“不是说今天来找我的吗?”我说着就露馅了。“是你啊,你在哪?”她显得很高兴,显然没料到我会主动打电话给她。“我在家,呆会出来玩,好吗?”“好啊,你说玩什么?”她说。“天这么热,我们一起去游泳怎么样?”她说,“好啊,我在百度门口等你,我们一起去。” 今天她穿得很休闲,我喜欢她这个样子。我们去了一家很高档的游泳馆,人很少。我们就地买了泳衣泳裤,她买了一件露着背的泳衣。我看见她时有些脸红。她的身体迷人极了。我看见游泳馆里的所有目光都齐齐向我们射来。她看着我的身体也直发愣。 我们都在深水区游。水底下,我看见她扭动的身体可真美。游了一会,我们去浅水区休息,一对情侣在那泼水玩,一只皮球漂到了我面前。我拿起皮球四下里看,发现没有人想要它。小玉在看着我,我把球拍到她面前,溅起了水花。她笑着把皮球朝我打过来,后来我们就朝对方泼水了。我的力量大,泼得她后来将双手挡在脸上。 这时,有个游泳者可能把人看错了,一把把我推下去,正好跌在小玉身上。 我在水里站不稳,跌倒了,扑到了她怀里。她也没防备,被我扑倒了。她很快就站稳,把我拉起来。我站起来就想和那人翻脸。那人不停地说对不起,认错人了。小玉还拉着我的胳膊,我转过头,冲她笑,笑着笑着就有些眩晕。她太美了,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温柔地伸出手把我脸上的水擦了。那时,我傻了。 后来,我们到岸上喝冷饮,我们看着彼此,都有些渴望。 我说,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她摇摇头说她要上班。我哀求地说,能不能请个假?她犹豫了一下,说,好吧! 第二章 歌者已远[四] 我们去了一家粤菜馆。我们要了酒,那天,我们喝了三瓶红酒。她不胜酒力,几杯后就有些脸红。我乘着酒兴说她喝上一点酒后真的很美很美。她笑着。我突然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说,我想亲一下你的脸。她笑了一下。我知道她默许了,就亲了她的脸。她颤抖了一下。我呢,则像五雷轰顶一样。亲完她的脸后,我就一直抓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些红,有一种炫目的柔情在闪烁。我说,我想再亲你一下。她看着我,用眼睛点着头。 我并没有亲她的脸,而是把双唇轻轻地靠近了她。她没有异议,似乎知道我要亲的就是那儿。轻轻地,我把双唇捱过去。她则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也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靠近了她。在触及她双唇的一刹那,我由不得自己了。我疯狂地亲吻着她的双唇、眼睛和脸颊,然后我又回过头来再吻她的双唇时,她终于也忍不住了,紧紧地抱住了我,狂热地吻起来。直到服务员敲门时,我们才赶紧分开。我对服务员说: “我们叫你的时候你再进来。” 然后我们又一次抱在一起吻起来。后来,我把她抱在了我腿上。她温柔地搂着我的脖子,我则搂着她的腰。我多么想要她啊! 吃过饭后,她说让我去看看她的住处。我实际上也在想。她一个人住在一个二室一厅。她说,是朋友的房子,她暂时住着。 我们后来在沙发上又吻了起来。这一次,我们自由多了。但我还是很矜持。 吻着吻着,她把我的手放到了她胸前。我再也不怕了。她摸到了我那。我也大着胆子摸到了她那,只觉得她那早已湿透了。我再也忍不住了,她似乎也一样。 毕竟是第一次,我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她则驾轻就熟,指挥着我进入她的身体。我厌恶她这种熟练,或许我是和她上床的男人里最笨拙的一个。而她在我眼里只是一个肉体,现在我无法抗拒。 “你爱我吗?”她躺在我旁边,用一种急迫的口吻问我。“爱。”我毫不犹豫地答道。她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想说我喜欢你,我怕你看不起我,拒绝我。”“傻瓜,该害怕的是我,你这么漂亮。”我拨弄着她的头发说。 我告诉她,她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她给我的感觉是那样地新奇、特殊,充满了诱惑。她也告诉我,我是她第一个真正爱上的男人,是第一个让她如此颤栗的男人。 第二章 歌者已远[五] 那次以后,我们好几天没见面,我们都在等对方打电话。是我先熬不住了,这几天我没有一刻不在想那天晚上的情景。我的欲望被她彻底刺激出来。 我打过去,她听到是我,很高兴,问我这几天在干什么。我说,想你。她笑了。我问你在干什么呢?她说上班。我有点失望。我说我想见你。她说,不行,明天吧,我现在正忙呢。我说我在百度门口等你,你忙完了就下来。她叫我别这样。 我跟我妈说我晚上去看一个同学,不回来了。我妈问是什么同学。我笑着说,男同学。 我就在百度附近转悠。过了一会,她打电话来,问我在哪。我说,百度门口。她说,她马上下来。她的语气很高兴。 不一会,她跑了过来,把我拉到角落里说,怎么真跑来了?我什么也没说,拉过她吻起来。她一下子把我抱得紧紧的,只恨不是在她家里。然后她摸着我的脸,温柔地说,你在这等我,我去交代一下就出来。 我们一起到她家里。那晚,我们疯狂地做爱,始终开着那个暗红色的壁灯。我喜欢这样,她也喜欢。她把我的全身上下都吻了个遍。我感动极了。我也把她吻了个遍。 我觉得我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她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我抚摸着她一根根秀发,说,你真美。她笑了笑,吻了我一下。我问她为什么喜欢我。她说,我是她见过的男人里最帅也是最有气质的一个,说我有一种贵族气。 我对这个评价很自豪。 这种单纯肉体上的碰撞并不能持续多久,随着新鲜感的褪去。总有一方会对另一方产生厌恶。 先产生厌恶的是我。小玉每次见面后的那种迫切让我反感,我们在一起除了做爱好像没有其他事可做。我们很少去逛街,更别说看电影。我尝试和她多聊聊,我发现我们没什么可聊的。我们在一起仿佛完全是肉体上的诉求。我当初和她在一起,是被她的美丽打动。 我们相互需要。是的,仅仅是需要。这使我对这种关系产生了一种厌恶感。 现在一切都可以视作过眼烟云和逢场作戏,不必太认真。刹那间的爱情之火真是太多了,而真正的爱之火是不会这样热烈地燃烧的,它像月亮,淡淡的,不引人注目,但也不失去光辉,它是恒久的星光,时间久了,你才会感受到它那诗一样的火焰与光辉。 我们实际上是不合适的。我的性格不是这种冒险的性格,我喜欢水到渠成,顺手拈来。 我发现我对她的一切逐渐失去兴趣。 第二章 歌者已远[六] 我几乎不再约她。即使和她出去也表现得很冷淡。有几次我发现她脸上很肿,问她怎么回事。她见我关心她,很高兴,笑着说不要紧,是客人喝醉了打的。这让我更厌恶她的工作。 慢慢地,我很少和她出去。我希望我们都能冷静一下,我们迟早要分手的,我不想看到那天的生离死别。 有一次,她终于问我为什么忽然对她这么冷淡。我说,我希望我们都能冷静一下。她疑惑地望着我,问我出什么事了。我问她有没有想过我去读书以后,我们怎么办。她笑着说她早想好了,到时和我一起去。我吓了一跳,问她现在的工作怎么办。她笑道她这样的人到哪都能活,叫我不要担心。 关于爱与欲,我是有着坚定的观念的,他认为爱就是爱,欲就是欲,爱与欲是不能统一的。 我从没想过将小玉纳入我的生活,她只是我生活外的点缀。小玉并不满足。 我比之前更担心,我必须和她说清楚。 小玉约我周五晚去她家,我告诉她我那天晚上要参加同学的生日party。她问在哪。我说在旋风。 我没有骗他,那天是孙洋生日。 派对开始没多久,小玉来了。我当时没注意。孙洋很吃惊,以为小玉是来坐台的。 我看到她时,也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办。 整个包间的目光都集中在小玉身上。小玉径直走到我身边坐下,向我撒娇,让人家好找! 看到小玉的目标是我,大家都炸开了锅,要我介绍一下。踌躇间,小玉站起来,大方地说她叫小玉,是我的女朋友。 我感觉大家看我的眼神满是嫉妒。好像说我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不说一声。只有孙洋会意地冲我笑笑。 小玉和朋友们很谈得来,当然主要话题是我。我听不清她们说什么,我感觉每分钟都是煎熬。 小玉今天很活跃,应付这样的场合她得心应手。大家对小玉的评价很高。 派对没结束,我就走了。大家都很诧异。小玉追上我,问我怎么了?我冷冷地说,这回你满意了吧?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了。她瑟瑟地说,她只想认识我的朋友。 我告诉她我很生气,这样做让我很难堪。她哭了,问我是不是怕朋友知道了她的身份后没面子。我咬牙说,你说对了,我就是这么想的。她打了我一巴掌,哭着跑了。 我希望她多打我几下,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些。 小玉想融入我的圈子,成为我事实上的女朋友。 我有些后怕,小玉已经完全坠入爱河了。我一直把我们的关系当成一场游戏,是不可以当真的,谁知道她已经当真了,且有点不能自拔。我希望她可以把一切当成过去的梦忘掉,我们仍然可以生活在现实中,把这一切只当一场游戏。 过了几天,小玉打电话给我,她哭得很厉害。她说她错了,她那天不该发脾气,又说以后什么都听我的。我狠下心,没有理她。我希望乘这个机会结束这段感情。 小玉仍然抱着幻想。 第二章 歌者已远[七] 晚上我把小玉约了出来,就在那家粤菜馆。一进包间,她就把我抱住。哭着说她知道错了,叫我不要离开她。我把她扶到椅子上,说,我想和你谈谈。她茫然地看着我。 我问她,有没有感觉我们之间的差距很大。她说只要能和我在一起,她什么都不在乎。我说我的家人不可能让我们在一起。她说,她以后可以不干这个,她可以去读书,也可以找份其他工作。我说,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大到不是一方做出让步就可以填平的。她死死地盯着我,我继续说,我们真的不合适,我现在已经感觉到了,你迟早也会感觉到,与其等到那天我们一起痛苦,不如现在好离好散。 她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忽然扑到我怀里,哭着叫我不要离开她,说以后什么都依着我。我说,小玉,我们真的不合适。她说她不信。我叫她松手,她说我不答应,她就永远不松开。 我不能再心软了。我把她推开,冷冷地说,我感兴趣的是你的身体,我没有一点爱你。她的表情由痛苦变成惊恐。我继续说,我已经冷淡你了,可你还是原来那样,我已经厌倦了。 她的眼睛哭得很红,哽咽地说她不相信我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我说,是真的,我不想再骗你了。她忽然跪在地上,挽住我的腿,说她爱我,叫我不要离开她。我一狠心,把她甩开,径直奔了出去。 我伤害了一个爱我的女人,也许我以后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她。 回到家,小玉不停地打我电话。我把手机关了,电话线也拔了。 小玉站在我家楼下,但不上来,一直望着我卧室那扇窗户。她白天都站在那,晚上才走。这几天我过得提心吊胆。 有几次悄悄瞟她几眼,美丽的脸上多了几分憔悴。 我觉得太执着的爱情是人生的毒药,只剩下对它的迷信。一个觉悟了的人的爱情,是一种大爱,她不会有过分的妄求,她珍惜但不苛刻,她爱着但不贪求,她懂得宽容,懂得满足。” 邻居们对小玉很奇怪,问她找谁,她什么也不说。我妈问我认不认识小玉。我赶紧说不认识。我妈说小玉一看就是那种不正经的女孩,不知道谁家的孩子让她缠上了。我妈没有看到小玉的执着,却根据感观臆断她的来历。 有一天我妈跟我说,楼下的女孩不见了。我拉开窗帘一看,她真的不在了。我怕小玉藏在某个地方,就叫孙洋来帮我到处瞧瞧。他说,都看了,没发现她。 这是我这么多天第一次下楼。这几天她在楼下,我在楼上,我的心一直悬着。 我打开手机,里面有几十条短信。其中一条是小玉的。我颤抖着打开,只有五个字[我依然爱你],我的心被揪了一下。 第二章 歌者已远[八] 过了几天,我叫孙洋去看看小玉。孙洋回来说小玉已经走了。我吃了一惊,问她去哪了。他说那里的人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去了个很远的地方。 我找到了和小玉关系很好的一个姐妹。她摇摇头说她也不知道小玉去了哪。我和她聊起小玉的一些事。她说,干她们这行的,爱上一个人不容易。一旦认准了,就会死心塌地地去爱。她说小玉和我在一起后,就不坐台了。有几次别人找她,她不肯,别人就打她,她还是不肯。 想起之前对她的误解,整颗心一阵刺痛。小玉的付出让我汗颜。 她说小玉经常在她们面前说我好。她们都叫她不要陷得太深。小玉说只要跟我在一起,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她都无所谓。 她是撞开我内心的第一个女人,她用她的美丽将我的一切都遮了去。她又是我心头的伤疤,要揭去它就会鲜血淋漓,不揭它心就一直在闷憋。她是我黄昏的时光,是我记忆的前门,是我无聊时突然涌上心来的悲伤,也是我悲伤时忽然飘来的一丝欢乐,所以那悲伤里有笑容,那笑容里有血丝。她的美丽是蚕丝,我则是那蚕丝的中心。她在吐着自己,也在耗尽自己。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我的愧疚。小玉就这样走了,只留下那几个字。我看到了她浓浓的伤痛,那浓浓的伤痛下面是难以愈合的渗血的伤口。 我只能祝她走好,找到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 第三章 诚者歌之[一] 走前几天,我妈每餐都做得很丰盛,全是我爱吃的菜。她说那边伙食不好,叫我多吃点。我看着我妈,说,妈,我在那边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妈说我第一次出远门。。。。。。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最不想看我妈这样子。我妈为我操劳了这么多年,现在还要为我牵肠挂肚。她心里只装着我。 我爸叫我这几天去看看爷爷,陪他多说说话。这个假期我尽忙着自己的事,很少去看爷爷。小时候我总是缠着爷爷,要他给我讲故事。爷爷说我是他的跟屁虫。我们之间的距离现在竟如此之远。 爷爷看到我很高兴,把我拉到他身边问,准备当兵了,紧不紧张?我说,有点吧。他笑着说他当年参加红军的时候特别害怕。爷爷说他家里以前是富农,他怕红军不要他,又怕进去以后别人看不起他。 爷爷是在红军长征经过贵州的时候入的伍。那时候,爷爷刚刚初中毕业。他的学历在红军中可以算上知识分子了,按理说应该去政工部门,可他还是坚持去了一线战斗部队,从普通一兵干起。爷爷被编入了红四团。他当时的团长就是飞夺卢定桥的杨成武团长。 爷爷在那里遇到了他一生最好的战友---冯远征。他比爷爷早一年入伍,那时已经是连里的战斗骨干,爷爷的枪法就是他教的。爷爷说为什么他的枪法这么好,首先是冯远征帮他打下了很好的基础,最关键的是他天生就是个神枪手。 爷爷和冯远征的感情很深,无论是战争时期还是和平年代,他们都数次救对方于水火。过草地的时候,他们两人结伴。途中,冯远征得了急性肠炎,是爷爷一步一步把他背出草地。 爷爷说到这件事的时候特别得意。他说,那时候他很瘦小,冯远征老叫他小鬼头,结果,小鬼头把大块头背出了草地。 爷爷参加红军时,长征已进入后半段,最惨烈的湘江之战已过。爷爷说,那是他一生的遗憾。 爷爷递给我一本表面已经泛黄的本子。他说这是他解放前写的日记。从参军开始,过草地的时候停了下来,这一停就是十几年,直到后来遇到奶奶,又开始写日记。 爷爷说这东西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让我拿去看看。这本日记是爷爷十几年戎马生涯的见证,应该是他最宝贵的东西。我拿在手里,踌躇着。爷爷看我在犹豫,笑着说,就是几张纸,不要看得那么重。 爷爷说其他没有什么给我的。他说他入伍的时候,老连长送了他两个字---忠诚。他说,这么多年,对国家,对朋友,对妻子,他都对得起这两个字。他说我以后不管干什么,只要做到这两个字就是好样的。我点点头 。他握着我的手,动情地说他相信我是个好兵。 我说,爷爷,我在那边一定不会给你丢脸。爷爷说,是不要给那身军装丢脸。爷爷叹口气,说他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我毕业。我看着爷爷,心中无限酸楚。 我妈非要送我。我说你别去了,我最不想看你哭哭啼啼的样子。她还是要去。我装做很生气的样子,她才勉强答应。后来我爸告诉我,我妈还是跟来了,远远地看着我哭。 第三章 诚者歌之[二] 火车开动了。 阳光已如牛奶一样充满了时间和空间,远处辽阔的原野上万物生长,碧绿荡漾,园河静静地从身边流过,而在大地之上,一团一团白色的村庄和一片又一片杨树林代表了人间。微风贴着地面流行,高大的白杨丝毫没有觉察,地面上沉睡的麦田却醒了醒,然后又静静地睡去。 在这辆滚滚不息的列车上,我的爱也滚滚而来。 在郑州转车的时候,上来了一个女孩,模样很清秀。她穿着一件老式衬衣,脚下是一双布鞋,一副农村女孩打扮。她两只手各提着一个很大的蛇皮袋,在车厢里艰难地移动。 我一直有些看不起农村人,觉得他们很脏,没有见识。高中时班里有几个县里的学生,大家都不和他们说话,觉得他们和我们不是一类人。 眼前这个女孩,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她就像一汪清泉,看得人特别舒服。 她好不容易把那两个蛇皮袋移过来。我等着她求我帮忙。她硬是一声不响地一个人搬了上去。还有一个她摆在我旁边,说,大哥,放在这没碍着你吧?她的声音和她的容貌一样清澈。我说,没事,你放吧。 她显得很拘谨,坐在那一声不吭,眼睛一直看着地板。 我说,妹子,第一次出远门吧?她点点头。我说,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去哪呢?她说她要去海城上大学。我乐了,说我也是去海城上大学啊。她一听很高兴,我又问了些她家乡的情况。她的拘谨慢慢放开了。 她叫陆乔,来自一个西北农村。陆乔是个发着光的女孩。她的眼睛并不大,似乎是单眼皮,但是很有神。乍一看,她并不算漂亮,可是,当她冲你笑过后,你就再也不能这样去评价她了。我发现她长得很精致,白净且光亮的皮肤,微微上翘的鼻子也似乎很亮,笑起来露出亮晶晶的牙齿。嘴很小,笑起来时小嘴儿嘬着,鼻子上露着一些小皱纹,眼睛里异彩四射,非常迷人。 含蓄和娇羞使她看上去有一种超尘脱俗的美。她拒绝一切但又并无憎恨的眼神使她的美有了一种让人难以抵挡的诱惑。 她像一缕惊魂,像一把刺刀,更像一场灾难,突然间穿过我全部的身心,飘远了。 陆乔就读的是海城的一所师范学院。她说,师范学校是她唯一的选择。那里学费低,家里勉强可以承受。她知道我读的是军校,说她哥以前也是当兵的,前几年复员回家,在镇上开了家修理铺。她说她上大学的钱,都是他哥给的。 说到她哥哥的时候,陆乔眼睛里满是崇拜。 我告诉她,我爷爷,父亲都曾经是军人,我爷爷还是个老红军。我跟她说了爷爷的很多事,她听的很入神。 陆乔说爷爷是个英雄。我笑着说,我爷爷听到你这么叫他一定很高兴。她说,她很羡慕我有一个英雄的爷爷。陆乔是个崇拜强者的女孩。 第三章 诚者歌之[三] 陆乔从没出过远门,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她那个小县城。 她对外面的世界可以说一无所知。我告诉她城里一切新的,好玩的东西。我说城里有个地方叫ktv,里面什么歌都有,在里面唱歌外面的人听不见;现在很多人买东西都不带钱,结帐的时候只需要刷一下卡。。。。。。我说的这些她大部分不知道,她总会问一些比较幼稚的问题,我耐心地回答着。我觉得这是我的义务。 我拿出mp3,说这里面有很多歌。她问不用磁带吗。我说这比磁带的容量大得多。我问她想听什么歌,她说的都是80年代末90年代的歌。我调了首[后来]让她听。她的眼神很陶醉。她说这首歌很好听,问我是谁唱的。我说是刘若英。她摇摇头说没听过。我告诉她现在最红的男歌星是谢霆峰,最红的女歌星是孙燕姿,最红的新人叫周杰伦。 陆乔就像一张白纸,我在上面写下我知道的一切。 晚饭的时候我买了盒方便面,泡好后看到她还坐在那。我说不吃东西吗?她说她不饿,晚点再吃。我把面条递给她,叫她吃我这碗。他坚决说不行,她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我说,你陪我说了那么久的话,一定饿了,等会还要听我唠叨,不吃饱哪有力气?她扑哧一笑。我说,别倔了,吃吧。她从包里取出两张饼,说是她做的,叫我尝尝。我知道她不肯白白接受别人的东西。 她做的饼很合我的胃口,甜而不腻。她吃得很慢,说这面很好吃。我说,以前从没吃过吗?她说以前吃的面都是自己家做的。 她显得很不好意思,说我告诉她这么多东西,又请她吃面。我笑着说,我提个要求,别叫我大哥了,听着怪怪的,叫我盛杰吧?她涨红了脸,始终叫不出。我看她为难的样子,说,那就叫哥吧?她高兴地答应了。 我问平时家里人都怎么叫她。她说家里人都叫她乔儿。我笑着说,那我以后也这么叫你行吗?她犹豫了一下,低着头小声说,成。 我说,乔儿,等会我送你去学校吧?她说不用,学校有车接。我骗她说我们学校离得不远,一起走方便。 这使人无法不信,她那美丽的胴体里,也同样充盈着一种完美的道德。可能是一种旧的古老的道德,然而这道德在流行万变的大都市里竟像一颗金子一样闪辉可贵。 我打了辆的。一路上,乔儿孩童般地望着窗外的一切,说这个城市真漂亮。 小时候,我妈第一次带我去游乐场,我觉得什么都好玩。我妈有点恐高症,她还是陪着我一样样地玩。我记得那天回去,我妈的脸色很白。大一点后,我都是和同学去,再没和我妈去过。 我说,乔儿,哪天哥带你把海城逛遍了。她很高兴,说到时一定要见见我说的那些好玩的东西。 车到了她学校门口,她说她自己可以搬进去。我叫司机等等我,搬起东西就往里走。她跑过来要接过去。我说,你再这么见外,我就不把你当妹子了。 她很着急,不停地帮我擦着额头的汗。我看得呆了,痴痴地说,妹子,不打紧的。她低下头,整张脸红扑扑的。我笑着说,走吧。 我们去了新生接待处,两个男生过来帮她拿行李。她叫我先回去,别耽误了报名。我对那俩人说,兄弟,麻烦你们了。他们看看我们俩,笑着说不客气。 我说,乔儿,我先走了,记着一定给我打电话。乔儿笑着说知道了。我听见那俩男生对乔儿说,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第三章 诚者歌之[四] 我站在学院门口,尽情地望着。如果现在问我最喜欢什么颜色。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是海军的白色。 在门口向卫兵出示了录取通知书后,我终于拖着行李箱走进了这所陌生的校园。 就像四四方方的城市布局一样,军校里的道路都是笔直通达、纵横交错的,没有曲径通幽的妙趣横生,也没有蜿蜒环绕的曼妙感受,有的只是朴实无华的方正大气。 我分在一个四人间,里面一个人正在擦窗户,他很热情地拿过我手里的行李,招呼我坐下。 他叫马炎,是从部队考上军校的,原来是一艘护卫舰的声纳兵。 他很利索地帮我整理床铺。 我说多亏了你,不然非得让我弄成狗窝。他笑着说没什么,习惯了就好。我们又说起部队的一些事。他指指上面,示意我小声些。我才发现上面还睡了个人。马炎说他是早上到的,然后就一直睡着。 马炎带我逛了一圈校园。 一个巨型的驱逐舰模型屹立在主教学楼旁,虽然上面早已铁锈班驳,但仍能想象得到它服役时的雄姿丽影。 嘹亮的口号声伴随着夏日的热浪阵阵袭来,这是我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真切地听见口号声声。 这声音完全不像从嗓子眼发出时的那么软弱无力,仿佛是经过胸腔的振鸣迸发而出,具有无与伦比的穿透力。 顺着声音望去,几十个学员正在马路两旁列队进行训练,一会是齐步,一会是跑步,几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在他们做来仿佛都赋予了一种神韵,标准、大气。 我感觉自己到了一个白色,干净,雄壮的世界。 睡觉那人已经醒了,递了支烟给我,说,兄弟,什么时候来的?我笑着说,你睡觉的时候。他也在笑,说原来他睡了这么久。 他叫张航,也是高考生,家里好像是当官的,给人一种养尊处优的感觉。宿舍还有一个人,是部队考上了,不怎么说话。 张航说晚上请我们吃饭。马炎说六点要集合。张航很失望,说改天一定要补回来。 我学的是热动力专业。以中队为单位,每个中队配一名教官。我们中队高考生和部队生人数差不多。这两个群体最大的区别体现在纪律上。 离集合还有几分钟,我们还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马炎他们已经站好了队列。 我们中队长是个上尉,看上去很年轻。他说他叫范舟,平时我们可以叫他老范。老范说话很客气,他说他和我们一样,也是刚到这儿没多久。他喜欢笑,但他的笑总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他说明天早上开学典礼结束,新兵训练就开始,叫我们做好准备。 张航想出去逛逛,问我们去不去。我和马炎均摇头。 第四章 歌者无畏[一] 我躺在床上,翻着爷爷的日记。那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年代,腥风血雨中,涌现出了无数英雄,爷爷就是其中之一。 民国22年 12月25日 红军同意接受我,我分到了红四团。连长带我去了班上,班里除了我,还有五个人。连长说我参军没赶上好时候,部队被敌人追着,一直在撤退。 连长把一个大高个叫过来,他叫冯远征,是连里的战斗骨干。他叫冯远征以后带着我。 连长一走,他就说怪话,他说他最看不起我这种学生兵,一听炮弹声就尿裤子。我说,学生兵怎么了,照样打国民党。他怪摸怪样地笑着,和别人聊着天。 我忍住怒火,问他我为什么没枪。他冷笑着说枪要靠自己缴获。他叫我不要去当炮灰,让我乖乖跟着他,等哪天他心情好帮我弄一支。其他人听着他说都在笑。 我以后一定要靠自己缴到枪,而且要比冯远征的好。 老范的训练是很严的。我们中队每天都要比别人多站半小时军姿;别人跑五千米,我们要跑八千米……老范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他不能让我们毁了他的名声。 休息的时候,老范是很亲切的。他总是坐到我们中间,和我们很谈得来。老范说他平时除了抽烟,没什么爱好。 老范接手我们以后,就很少买烟了。我们都乐于向他孝敬烟。有时没人给他烟,他就一个个问我们谁带烟了。我说,老范,你怎么老蹭我们烟啊?老范很欠扁地说,老子拼了命训练你们,抽你们几根烟怎么了! 老范最喜欢问张航要烟,他的烟都比较上档次。张航本来烟瘾不大,被老范缠上后,一天要搞掉一包多。我叫张航悠着点,别买那么贵的烟。张航说这是感情投资。 这几天的气温到了34度,老范训练的热情没有一点降低。队里已经有三个人晕倒。老范说就算只剩一个人,他也要继续训练。 张航说他受不了了,叫我明天帮他请假。我摇摇头说我也想请假。张航说不要两个人同时请,他说明天他休息,后天到我。 马炎看起来一点疲态也没有。晕过去那三个人都是我们高考生。 民国23年 1月5日 这几天一直在撤退,连长说我们要去四川和四方面军回合。 我问连长什么时候才有仗打。连长笑着说,枪还没摸着,就想打仗啦?我说,不打仗,哪来的枪?连长叫我放心,说肯定有仗打,他说敌人不会这么轻易地让我们和四方面军会合。 连长把冯远征叫来,叫他下次战斗的时候照顾好我。冯远征看着我,笑着说,这小鬼头一听到打炮,说不定就跑哪去了,哪还用我照顾? 我怒视着他,他装作没看见,继续滔滔不绝。 我真想打他一顿。 第四章 歌者无畏[二] 第二天老范点名发现张航没来。我说,报告教官,张航生病请假。他问什么病。我说肚子疼。他问去医务室没有。我说在宿舍躺着。 老范嘿嘿干笑两声。问我知不知道学员请假要得到教官同意。我楞了一下,说忘了。他笑着说,那就帮你长长记性。 “谢盛杰。”我赶紧喊“到”。“100个俯卧称。”“预备,做!”我以为我听错了,愣在那里。 “谢盛杰!没听到吗?” “100个俯卧称。” 王八蛋,来真的! 我委屈地趴下去。他在旁边叫嚷着,有一个不规范就重做。阳光直直射在背上,感觉整个人都被烤熟了。我的汗像下雨一样,身下成了小溪。 张航现在应该在睡着大觉,或许正在做一个美丽的梦。 老范站在树阴下,不停地嘟咙,腰下去,腿要直。。。 做到80多个,腰怎么也下不去了。老范走过来,笑嘻嘻地说他来帮我。我刚想说不用。他抬起脚就往我身上踩,恶狠狠地说,还下得去吗? 他那一踩,我感觉全身最后一点力气也泄了,整个人像滩泥似地趴在地上。 老范很得意,指着我说,这就是当好人的下场。 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踩。我把拳头握得紧紧的。马炎把我扶起来,我死死地瞪着他。他看我一眼,不屑地说,瞪我干嘛,是不是想练练?马炎推推我,叫我冷静。 我一直很冷静。如果现在冲上去,呆会一定会被抬着回去。 张航觉得很愧疚。我说,你别担心我,先想想你自己吧。他说他明天不敢去了。我安慰他,老范平时抽你这么多烟,不会做得太绝。 民国23年 1月25日 今天我偷偷拿了冯远征的枪去练。这是我第一次摸枪,感觉很重,那是一把老汉阳造,膛线已经很旧了。 晚上冯远征问是谁动了他的枪。我说是我。他过来就是一巴掌,我感觉整个人都要晕了。他冲我吼,说谁也不能动他的枪。我也恼了,抱住他的腰就摔。他像块石头似的,怎么也推不动。他揪起我衣领,又打了我两嘴巴。 我完全疯了,对着他的右手用力咬下去。他骂了声小鬼头,对着我肚子就是一拳。 我躺在地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好像快死了。 后来他问我还痛不痛。我冲他吼;有种你打死我,小心我以后弄死你。他哈哈大笑,说小鬼头挺有种。 部队还在行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仗打。 第四章 歌者无畏[三] 第二天,老范把张航叫出来,问知不知道为什么叫他出来。张航说知道。老范笑着说,本来今天你要做两百个,不过昨天替你送信的人已经帮你做了一百个。。。。。。大家都看着我笑。 现在给我一把刀,我一定上去砍死他。 张航做到六十个就不行了,整个人趴在地上。老范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他肚子就是一脚,吼道,我看你还装死!张航决定装死到底,还是一动不动。 老范又在他身上其他地方踢了几脚。我们都瞪大了眼睛。只听到张航啊,啊地呻吟着,嘴里喘着老粗的气,感觉只剩下半条命。我看着他,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 老范叫张航归队。张航挣扎了几下,没站起来。看样子老范那几脚不轻。我和马炎赶紧去扶他。 老范轻蔑地看看张航,指着我们说,别以为我平时抽你们几根烟,你们就可以瞪鼻子上脸。老子抽你们的烟,照样把你们往死里整。 如果这时候老范说,不服,出来练练?我们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踩死他。 张航说老范不应该叫范舟,应该叫犯贱。 老范还是喜欢问张航要烟。张航想着那天的事,赌气说没有。老范很失望,说没有算了。张航转过头跟我说,对这种人就该这样。 忽然,张航感觉两只口袋有东西伸进去,吓了一跳。转过头,老范拿着烟,得意洋洋地说,我就知道你带了。 张航呆在那儿。 我看着他,差点笑出来。 爷爷说那时部队流行骂人。上至首长,下至士兵,都喜欢骂几句。 那时候部队整体文化素质很低。有些兵你跟他讲大道理他不懂,非要骂他几句才舒服。有些干部也把骂人作为提升自己威信的一种手段。对士兵而言,谁被首长骂得多,代表首长喜欢他,重视他。 爷爷说那时候,班里被首长骂得最多的是冯远征。爷爷说他被骂不是首长重视他,是他太蠢了。 爷爷说那时候他也很幼稚,看不惯冯远征整天在那吹牛。后来他就故意在首长面前捣蛋。开始首长看他小,不想骂他。后来实在把首长惹毛了,就不痛不痒地骂了他一顿。爷爷高兴坏了,见着个人就说。 老范对我们的折磨,我没有任何欣慰的感觉。只是每次看到他,都想打他一顿。 后来再没人请假,谁有点小伤小痛都忍着。老范很高兴,说这才是铁的部队。 第四章 歌者无畏[四] 部队晚上有拉歌的习惯,很无聊。其实就是比谁的嗓门大。但那却是我们一天最盼望的时光。 今天我们和四中队分在了一组。四中队是电子系,女兵多。她们教官说拉歌不公平,要我们两边各出一个节目,唱歌,跳舞都可以。老范摆摆手说不行,说男兵会什么唱歌跳舞。四中队长跑到老范旁边耳语几句。老范摆摆手说,算了,比就比吧。 我们就喊,四中队,来一个。她们没应承我们,却喊着,李雪娜,来一个! 我们都不喊了,等着看这个李雪娜是何许人。 忽然,一个女人从我眼前飘了过去,离我大概有五米左右的距离,将我的眼睛擦亮,惊动了我的灵魂。那一刻,我感觉被晃了一下。 这个叫李雪娜的女孩神态有些像小玉,都漂亮得夺目。小玉让人产生一种要占有她的冲动;李雪娜身上那种傲然的气质,让人不敢有非份之想。 我很想将她描绘得更美一些,可惜我不能。她的很多动感和韵味是文字和话语无力描述的。 我在给人描述她时,总觉得描述得很好,但事后我又发现我只描述了她的一个侧面和某些生硬的地方。她那飘忽的柔软的气氛是我无论如何也难以形容的。有些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一种自己的气氛。 张航说,李雪娜是我们这届的校花,他父亲是海城基地的副司令,少将军衔。我望着他,这位美丽的小姐还是位公主。 她唱的是[军港之夜],她唱的时候,整个操场都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 她的唱功并不高明,她的声音却给人一种很空灵的感觉。她和她的声音是一体的。 其实大部分人都没认真听她唱,大家都在欣赏着这个美丽的尤物。 我被她迷住了。如果有把手风琴,我一定让他的歌声插上翅膀。 我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张航拉拉我,叫我坐下。那一刻不知哪来的勇气,我走到了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李雪娜显得很淡然,好像并不在意我要干什么。 她唱到[让我们的水兵好好睡觉]的时候,我接了下去。她的眼神比刚才多了一分惊奇,她似乎没想到我能把这首歌演绎到这个程度。合唱那几句,我在几个地方把声音提高,来掩饰她唱功的一些缺陷。他知道我的想法,在那几个地方把声音压得很低。 大家起着哄要我们再来一首。连歌名都替我们想好了, [夫妻双双把家还],[妹妹你坐船头]。。。。。李雪娜始终微笑着,倒是我的耳根红红的。 还是老范解了围,说那些歌我们这些年轻人不会唱,还是让他这个老头子来唱。老范说着就唱了起来,引得大家笑开了锅。 回去的时候,李雪娜朝我笑了笑。有那么一秒钟,我感觉整个人被掏空了。我想这时候有人砍我两刀,我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张航问我是不是蓄谋已久。我说是情不自禁。她嘿嘿干笑两声,说,是吗? 第四章 歌者无畏[五] 整个晚上,我的脑子里都是李雪娜迷人的气质和她那动人的家庭。 爷爷说他年就是被奶奶的气质迷住的。那年,国民党包围根据地,上级命令爷爷的团掩护医院,学校,工厂等机构转移。 爷爷没捞着仗打,憋了一肚子的火,路上骂个不停。他说他倒了八辈子霉,掩护一帮吃白食的东西。大家看他凶巴巴的样子,都不敢惹他。 这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喊道,你骂谁呢,说瞎话的东西!爷爷听见有人顶撞他,举起鞭子就要打下去。爷爷说她当时看了眼奶奶,感觉整个人都酥了。他说,他从没见过奶奶这么漂亮的女人,感觉就像画上下来的。爷爷说她当时傻了,就一直呆呆地望着奶奶。 奶奶昂起头,冲爷爷喊:你打啊,打啊!爷爷说他当时真想打自己一鞭,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觉得奶奶这样的女人就应该梦里才有。 爷爷说奶奶当时那个神态,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刻,他知道奶奶就是他要找的女人。 爷爷回过神,对奶奶说,你等着我!马鞭一扬,已经奔出老远。 奶奶以为爷爷要报复她,就在后面喊,我是医院的护士,我叫苏婉婷,有本事就来找我! 爷爷在心里说,我的魂丢你那了,当然要去找你。 爷爷回来后做了一件他人生中最难得的事:写日记。他写下他的炽爱,写下她的美丽。 老范说,海军经常一出海就是几个月,一定要有充足的体力。我们每天都要跑八千米。老范说为了激励我们,倒数三名每人要做五十个俯卧称。 好在每天都有张航他们几个垫底。 今天特别热。不断有人抽筋。张航早早地坐在了场边。原来垫底的几个都出去了,我感觉已经没有希望。前面几个人都是抽筋,我当然不能和他们一样。在一个转弯的地方,我捂住肚子,装出一副痛苦的表情,然后很自然地坐到了场边。 马炎过来问我怎么样。我说没事,你继续跑吧。 过了一会,老范走过来,笑嘻嘻地问我们休息够了没有。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他又问我们晕不晕船。我们都说不晕。他笑着说,大海和江河是不同的,第一次上舰都免不了向大海交公粮。我们都很疑惑。他说带我们去试试。他带我们来到滚轮旁边,问我们谁先来。 大家都不做声。他忽然问我肚子还痛不痛。我说还有一点。他笑笑,叫我先上去,说等会一吐,肚子就不痛了。 第四章 歌者无畏[六] 乔儿宿舍的阿姨对我很客气,我小心地站上去。他笑着叫我放心,他不会转得很快。我还在想他怎么突然这么慈悲。他忽然猛地一推。那一刻,我感觉天和地都倒了过来。肚子里的东西像决堤的洪水,疯了似地往外涌。 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蹲下来,舒服点吐。老范嫌我吐得不够多,还在使劲推。我只能跟着滚轮边转边吐。 下来的时候,地上一片狼籍,我全身都是黄黄的东西。我才发现原来我吐了这么多。 老范在旁边怪笑着说,小谢,还要多锻炼啊!我当时要是还有一点力气,一定和他拼了。 其他几个人都和我差不多。让我吃惊的是张航,他硬是一丁点没吐。老范对张航赞不绝口。 晚上马炎帮我打饭上来,我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胃里的酸水泛得厉害。张航一口没吃,坐在那发呆。我说,你今天真行。他苦笑着说,他当时也吐了,但是他想在老范面前争口气,咬着牙又咽了回去。他刚说完,我哦一声,刚吃的东西又吐了出来。他笑道,我倒是羡慕你,我是一肚子的东西,想吐吐不出。 民国二十三年 2月15日 我永远不会忘记今天。我终于缴到枪了。 今天部队遭到川军一个旅的阻击。仗打得很艰苦。敌人很嚣张,呼喊着往前冲。每次快到阵地前,又被我们顶了回去。敌人的尸体在阵地前堆成了山。 冯远征的枪法很好,几乎是一枪一个敌人。我躲在阵地里,多么希望有支枪。 连长叫我们撤退。我发现离阵地十米的地方躺着一具敌人的尸体,身下有枪。我头脑一热,就冲出了阵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长喊着叫我回来。 我当时什么都听不见。对面不时放着冷枪。我就匍匐前进。拿到枪,刚想往回跑。发现尸体口袋里还有东西。我掏出来,是包烟。我看准时机,飞也似地往回跑。虽然手里拿着枪,感觉却比去的时候还快。 连长好一顿臭骂。我什么也没听进去。我把烟递过去,说,连长,这是战利品。连长拍拍我脑袋,骂道,小鬼头。 晚上,冯远征笑着说他以前小瞧我了。我说我也小瞧你了,你的枪法真准。我们都哈哈大笑。 我开始和冯远征学枪法。 训练终于结束了。老范长长舒口气,他说他终于解放了。 很多人说新兵训练是军事生涯最美的一篇。我不反对,如果没有老范,我们的新兵训练也是美的。 第五章 诚如她歌[一] 周末,我决定去找乔儿。 一米八的个,加上一身笔挺的海军军装,这让我在乔儿的学校格外显眼。不时有女生偷偷瞟我。她们都很害羞,发现我也在看她们,就低着头加快脚步走了。我喜欢这种感觉。 乔儿宿舍的阿姨对我很客气,说乔儿一会就下来。 我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女生,师范学校的女生都有些拘谨。 乔儿看到我,显得有些吃惊。我说,乔儿,不认识哥了?她说,你今天真精神。她一直盯着我看,这种眼神让我很满足。我说,乔儿,带哥逛逛你们学校吧。 我们并排走着,我和她的手隔着一支烟的距离。 乔儿很害羞,一直低着头。有几次我想和她靠近些,她总是机警地避开。 不时有乔儿的同学和她打招呼,乔儿有些紧张,只是点点头。这些女生很有意思,和乔儿打招呼的时候却盯着我看。 乔儿不时加快脚步,想和我拉开距离。每次我都紧紧跟上去。她的脸更红了。我喜欢她这个样子,就像一汪清泉,一眼可以看到底。 乔儿学校西侧是一片杨林,这个时节,杨树的叶子已经有一些衰败。夕阳西下,杨树林一半辉煌,一半萧瑟。我喜欢这种富有诗意的情景。 我们遇到了乔儿宿舍的一个女生。她看见我们显得很惊讶,从头到脚打量着我,就像丈母娘看女婿。我看看乔儿,忍住没发作。乔儿很着急,不停地推她。 不过她后来说了一句话,我马上原谅了她。“你男朋友真帅!”她羡慕地说。乔儿赶紧说我是她哥。那女生“呵呵”两声,阴阳怪调地说,是吗? 那女生走后。我问乔儿,你猜她回去怎么跟你们宿舍的说?乔儿说,就说看见我们啊。我笑道,她一定会说乔儿找了一个又帅又有气质的男朋友。乔儿把头埋得低低的,说,哥,你又拿我开玩笑了。看得出,他心里是高兴的。 第五章 诚如她歌[二] 我说,哥不逗你了,去吃饭吧?乔儿非要请我。我说,那就去麦当劳吧。她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去食堂成吗?我笑着说,我大老远地来,你就在食堂招待我啊?她显得很为难。我拉拉她,说,跟哥走吧。我们去了一家装修很不错的餐馆。乔儿扯着我的袖子,说这里很贵的。我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往里带。 我把菜单给她,叫她随便点。她看了一眼,赶紧还给我,说太贵了。 我问她喜欢吃什么?她说[什么都行]。我问服务员有没有这道菜。服务员抿着嘴笑。要了三道菜,乔儿死活不让我再点了。 乔儿问我平时是不是也这么乱花钱。我笑着说,今天第一次和我的妹子吃饭,当然不能寒碜。她也笑了,说真的没必要花那么多钱。我看着她说,妹子,你笑的样子真好看。她低着头,脸红扑扑的,埋怨道,又瞎说! 眼前的她就像一朵刚出水的芙蓉。 和乔儿吃饭很辛苦。她总是夹面前那盘青菜。我给她夹菜,她总说够了,叫我多吃点。 我干脆放下筷子,说我已经饱了。她吃惊地看着我,说还有很多菜,叫我再吃点。我拍拍肚子,说真的吃不下了。她有些急,说她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我叫她尽量吃。 看到乔儿放开吃,心里很开心。我妈常说看到我吃到好吃的,比她自己吃还开心。 还剩一点,我叫她别吃了,不要撑坏肚子。 她说谢谢我请她吃反。我笑着我,哥和妹子哪有那么多谢谢。她说,下次不要这么浪费了。我说,乔儿,哥下次带你逛海城。 北方秋初的夕阳最美。那时,下午的天气已凉下来,而夕阳又一点儿都不烫。我觉得浑身舒服,身体里和心里没有任何的障碍。 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去踢球。我从不和学校的人踢。我觉得当兵的踢球有个毛病,拼身体多过拼技术。跟他们踢很容易受伤。 我总是在球场边的空地踢。开始是我和张航,后来他迷上了电脑。我只好找马炎。他说他不会踢。我说不要紧,我教你。慢慢地,马炎在我的影响下,越来越喜欢踢球。 马炎家在山东农村。家里只有她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妹妹在读书。他爹前些年跌断了腿,家里就靠他妈一个人支撑着。马炎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快点毕业,挣钱养家。 我和张航知道了他家的情况。就想每个月凑些钱,让他寄回家补贴家用。马炎说什么也不肯要。后来我们就以他的名义每月寄些钱到他家。 马炎知道以后很愧疚,说以后一定会还我们。我说,都是兄弟,说这些干嘛? 寄给马炎家的钱大部分是张航出的,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从没跟我计较。 后来,马炎在食堂找了个活。每天太阳落山的时候,球场旁那块空地就只剩我一个人。 第五章 诚如她歌[三] 我每个周末都要去找乔儿。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仿佛有一股清泉从心间流过。 我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她。 我们一起走在她学校的时候,她不再那么紧张;见着熟人,也显得很从容。 西侧的杨树林正值半林瑟瑟半林红,这是我最喜欢的时候。如果世间真的有神的话,我觉得这时候就是他们出现的时候。因为在这时候,我们人类的心里总是有一丝渴望的心理;因为在这时候,我们总是要独自面对自己;因为在这时候,我们总是忍不住地会遥望天空,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强烈的祈求的愿望。 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了幸福。 星期天我带着她逛海城。我们坐在公交车上。她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很兴奋。 我们紧挨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让我有些意乱神迷。如果我现在抱住她,不知道她会作何反应。乔儿眨着眼睛,问我在想什么。看着她那张纯真的脸,整个人平静了下来。 我们不时换着公交车。乔儿一直都很兴奋。一整天,她都在笑,是最没有伪饰的笑。在她面前,我的内心一片安静,一片圣洁,没有任何欲的念头。乔儿有一种越凡脱俗的气质。她跟我在一起时,一双明眸像两枚明月,再也没有忧伤。她的一切都使我着迷。她就像个初来人间的天使。 我希望天使永远在我身边。 老范还是经常来我们这儿蹭烟。有时来到宿舍,看到桌上有包烟,也不问是谁的,说,借我抽抽。拿起就走。后来我们都养成了把烟锁起来的习惯。 张航迷上了电脑病毒,他说病毒将成为未来的战争的主角。他开始在自己电脑上实验,后来他的电脑中毒太深,他就去别人电脑上种毒。我们整栋楼的宿舍都不让张航进。 马炎最近很高兴,他的工资涨了。 我还是每天下午出现在球场旁的空地上。 我知道,在乔儿心里,我们的关系已经不是简单的兄妹。我们都不想捅破这张纸。也许有这层关系,我们的相处更自然。 周末,我约她去看电影,是一部爱情片。 乔儿看得很投入,眼眶红红的。里面的男主角为了心爱的女人,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到一个小镇定居。乔儿说这个女人很幸福,有个这么爱自己的男人。 我看着乔儿羡慕的表情,握住她的手,深情地说,乔儿,有一天你会比她更幸福。乔儿愣了一下,赶紧把手缩回来,叫我不要说了。我还是捕捉到了她眼神里那一瞬间的喜悦。 我们走了出来。路旁的丁香已经开了,像一个个粉红色的梦。微风一吹,那少女般的香气便袭入人的骨缝,使人忽然间生出一种无限的温柔。我不知下雨时的丁香是什么神情,是不是像戴望舒的诗里写的那样落寞而孤单。我所认识的丁香都是这样,一种无邪的神情,长着一双孩子的神秘的眼睛,仿佛我想象中的女人-----宁静而羞涩,孤寂却不张扬。她们的呼吸是如此美妙、神圣。 第五章 诚如她歌[四] 乔儿不喜欢逛街,说太花钱。她来到这里没买过一件衣服。好几次我想帮她买,她都说衣服够了,死活不肯。 我就跟她说,不买逛逛总成吧?她特别怕进那些高档时装店,进去了也是傻站着。我看到喜欢的,叫她试试。她总是怕弄脏了人家的衣服。我就把衣服塞给她,把她推进试衣间。 有些人,不管穿什么都好看,乔儿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周末,我带她去逛服装店。她在一款白色连衣裙前面站了很久。我问她喜欢吗?她摇摇头说太贵了。我叫她穿上试试。 她出来的时候,整个服装店的目光都射向了她。她低着头,有些紧张。如果之前我一直把她当成天使的话,那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就是一位天使。 我说,乔儿,你太美了。她低着头,轻轻地说,是吗? 送乔儿回学校后,我又折回去把那套连衣裙买了。乔儿总在为我省钱。她越这样,我越想在物质上补偿她。 这段时间来,我的灵魂宁静极了。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感受。我闭上眼睛时,能感觉到我在向无限扩张,真的,我觉得自己忽然间被打开了,生命彻底地向大地铺展了,宇宙有多大,我的想像力就能到多远,我的生命就能到哪里。这是一个女人给我的,我感受到了。 第二天,我把乔儿叫出来。我说,乔儿,哥有样东西要给你。乔儿打开袋子,显得很惊喜,随后又埋怨道,很贵的!我看着她,说,你在哥眼里是最宝贵的。乔儿含着泪说,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再也控制不住了,紧紧地抱着她。我说,乔儿,哥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她也紧紧地抱住了我。我们就这样,谁也不想松开。 这一刻,我希望成为永恒。 乔儿轻轻地问我,哥,你那天在电影院说的话。。。。。我打断她,说,哥向你保证,一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笑着说,她现在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那天夜里,我们一直抱着聊天,后来我还给她唱歌。她一直躺在我怀里。我让她给我唱一首歌,她说不会唱。那一夜,我们过得非常开心。也是那一夜,我们的感情忽然间圣洁起来。 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来到了乔儿的家乡,我坐在河畔,从早晨一直到黄昏,我看着绯红的晚霞在天边浮现的时候,感动极了。我听到了很多的声音,有鸟的声音,有风声,有河流的声音,还有我心中涌起的感动的声音。在这样的时候,我只是偶尔会想起她,更多的时候,我望着世界,就像望着她一样。我知道,这是我真正地得到了爱,一种坚实的宽广的善的爱。过去,我只能听到人的声音和名利的声音,还有我欲望与痛苦的声音。现在,我终于回来了。我回到了大地上。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我生于城市,长于城市,从未对大地有过这样的亲近感。这种亲近感源自于她。正是因为我感到自己回到了大地上,才可能如此辽阔地去爱,这是真正的崇高,从大地上生长出来的崇高,并非人制造的崇高。 欲望在悄悄地后退,而爱在无声地前进。这是我最真切的感受。 第五章 诚如她歌[五] 张航说周末老不见我,问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我说没有,认了个妹妹。她问是不是关系特别好的那种妹妹。我说还行吧。他笑着叫我也帮他找个妹妹。 乔儿说她们宿舍要去ktv,问我去不去?我笑道,是你们宿舍让你问的吧?她问我怎么知道。我笑着说,你们女生那点小伎俩,我还不清楚?她问我去不去。我说,当然去了,她们不是一直想见见你男朋友吗?她笑着说我不正经。我说我想带两个人去。她说行。 张航很高兴,说我够义气。马炎说他不会唱歌。我说,就是去玩玩,又不是非要你唱。张航问我有没有美女。我说,瞧你那样,有也让你吓跑了。 乔儿的宿舍有六个人,除了那天在图书馆遇到的那个,今天都是第一次见。有一个叫孟丽的女孩很漂亮,也许只比小玉差一点。她的穿着很入时,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高傲的感觉。 张航一进来,就一直盯着她看。 大家都叫我和乔儿唱一首,乔儿死活不肯,说她不会唱。孟丽说她和我唱一首。她显然受过这方面的训练,音调,感情都拿捏得很准。 她们宿舍的都想和我唱。我看到乔儿呆呆地坐在那儿,坐到她旁边。她问我怎么不唱了。我说我想陪你。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一个劲地说她真的不会唱。 张航坐在孟丽旁边,喝了很多酒。 回去的时候,我和马炎扶着他。张航借着酒劲,说他今天很高兴。 晚上,马炎跟我说,你女朋友很漂亮。我说,她是我妹妹。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马炎在老家有一个订了亲的媳妇。这些年,这个女人一直帮他照顾着父亲和妹妹。马炎说,没有她,就没有自己的今天。 我问马炎喜不喜她。马炎笑着说,农村人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能过日子就行。 我始终觉得马炎的做法不值当。那么多农村人费尽千辛万苦渴望济身城市,马炎已经成功。他和那个女人在身份,见识上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他已经有了在这个城市生活的资本,他应该寻找一份自己的幸福。 张航每个周末都要去找孟丽,晚上打电话打到很晚。孟丽的家里是做生意的,张航的家境和她比,并不占多少优势。 乔儿说,追孟丽的人很多,她身边的男人经常几天换一个。她说,孟丽不会真心喜欢张航的。 热恋中的女人是盲目的,热恋中的男人是愚蠢的。张航说他不在乎孟丽的过去,他只想对她好。 我妈说,男人一旦被漂亮女人套住,智商接近于零。 第六章 我为她歌[一] 马炎最近经常去看一些晚会,以前他总说这些活动很无聊。有天我也跟着去了。演出的时候马炎心不在焉。主持人一出来,他的精神就来了。 我才发现,原来是李雪娜。马炎额头上分明写着喜欢。 我说,李雪娜很漂亮啊!马炎情不自禁地说,是啊。我笑道,原来你不是来看演出的。张航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李雪娜的主持很有风度,如同她的气质,从容而沉稳,让旁边的男主持逊色不少。 马炎痴痴地望着她。在他心里,李雪娜是高不可攀的,他永远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如同女神。我觉得这样很痛苦。如果是我,我会让女神变成我的人。 我把马炎带到主席台的出口。他问我来这儿干嘛。我说看你的梦中情人啊。他一听就要走。我说你走吧,我一个人看。他刚迈出两步又转了回来。 她和几个人一起走了出来。我拍拍马炎,说,来了。我一直盯着她看,她好像注意到了,径直朝我们这边走来。马炎很害怕,拉着我要走。我挣开他,说要走你自己走。 她走到我面前,笑着说,你也来看演出?原来她还记得我。我笑着说,是啊,我就是专门来看你的。她笑道,那谢谢了。这是我第二次近距离看她笑,我有点痴了。我们又闲扯了几句。等她走了我才想起忘记介绍马炎了。 学校有个静思湖。黄昏时的静思湖春波荡漾,半湖杨柳的倒影婆婆娑娑,忽隐忽现,不远处丁香轻轻袭来,将这个迷人的小湖裹成一个梦。它浑身透着一种非凡的美丽,美丽得带上了几份妖气。在这小小的欲将蒸发的小湖里,漫漶着一股宁静的氛围,你只要走近它,它就在浑然不觉中将你的心摘走,吹成一朵忧伤的浪花。 第一次见到她,我就被她迷住了。因为乔儿,我压抑着。今天,她点燃了我内心最深处那一束渴望。 乔儿是那种永远需要人关心,怜爱的女孩;李雪娜则是所有男人心中的梦。我要让这个梦变成现实。 我妈说找一个对我有帮助的家庭,可以让我少奋斗很多年。她说她当年就是瞎了眼嫁给我爸,这些年才会这么辛苦。 我觉得我妈是个苦命的人,眼看嫁入权贵之家梦想成真,命运却跟她开了个玩笑。 我赞赏我妈的想法,但我不喜欢她的结局。 在这个论资排辈的军队里,如果我有一个当将军的岳父,我的奋斗无疑会轻松很多。 我想没有男人能抗拒李雪娜这样的女人。 我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我兄弟,一个是我妹妹。 我经常在她下课路上等着他。他知道我的用意,从来不说[很巧]之类的客套话。我喜欢她这点,聪明却不做作。 她有晚会的时候,我总会去看。每次我都会在老地方站着,她总会过来聊几句。她对我的到来是高兴的。马炎总是站在一旁,只是看着她。 我从不对她说那些肉麻话,和她聊天也不刻意讨好他。我希望让她感觉我们是在做朋友。 爱是平等的。如果只有一方付出,那就不叫爱。 爷爷说讨老婆好比打仗。你带着部队冲上山头,结果只剩几个人,那这场仗赢了还有什么意思?要消灭了敌人,又保存了自己。 爷爷说别看他当时追奶奶那么凶,他始终在心理上保持着优势。对一些问题,他从不妥协。 虽然有时也吵架,但是爷爷说,奶奶一直很爱她。 第六章 我为她歌[二] 我和李雪娜晚上经常发短信,主要是聊聊各自的兴趣。 她爱好旅游,也去过很多地方。我对旅游不感兴趣,我觉得到处都是人,很烦。她还爱好文学和音乐,这一点我们很能谈得来。我们谈起了最近流行的一部小说。因为我所见的几乎所有人都对这部作品抱着批评的态度,也怕她是抱着这样的态度,就说,刚开始我也是抱着批评的态度去看的,可是看着看着就觉得写得还不错。她一听也说,就是,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我们达成了一致。我们就这样随便聊着。我觉得这样很好 我们很少谈及情感。我觉得还不到时候。 有一天,马炎忽然问我是不是在追李雪娜。我看着他急迫的样子,点了点头。他问我对李雪娜是不是真心的。我说当然。他问乔儿怎么办?我说我一直把乔儿当妹妹。他看着我,很恳切地说,要我一定要好好对李雪娜。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是痛苦和无奈。 我抢走了她的女神,我不知道他恨不恨我。他现在能做的只是期盼她幸福快乐。 张航在一旁夸我有眼光。他说他盯着李雪娜很久了,要不是遇到孟丽,现在就轮不到我了。我笑着。他又接着说看上李雪娜的人多,叫我早点下手。 和李雪娜的交往越深,愈发觉得她是一坛不知来由的千年陈酿,我的心不知不觉地醉了。她是一座森林,美丽而清新,越往深处走,越能发现自然的奇迹,能听见鸟鸣,能看见琥珀;是一所向往了很久才住进去的深深庭院,幽静而迷人,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洒在睡梦中的她身上,温暖而悠远。 我想请她吃饭。如果直接跟她说,她当然会同意。我希望能浪漫一些。 爷爷那天见到奶奶后,第二天就去找她。 爷爷骑着马冲进医院,大喊,苏婉婷!奶奶见是爷爷,以为他来找茬,两只手插在腰间,问,你来干嘛? 爷爷用马鞭指着奶奶说,你等着我,我会来娶你的! 大家都吃了一惊。奶奶愣了愣,然后笑着说,娶我,你凭什么?爷爷说,就凭我是谢超!说着一扬马鞭,冲了出去。 爷爷说他当时直冒冷汗,生怕英雄没当成,反被奶奶笑话。 后来证明爷爷是成功的,他的粗鲁被奶奶当成了豪迈。反正从那天开始,奶奶心里有他了。 当时看上奶奶的人都比爷爷官大。爷爷当时还是团长,勉强符合二六八团的条件。他说,他靠什么和别人争奶奶,靠的就是他那股子劲。 我做了个sh,里面记录我和她认识的每一个细节。画面里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一开始是拉歌那天我们第一次见面,然后是我在下课的路上等她,我去看她的晚会,里面的背景音乐是那首[你知道我在等你吗]。最后,男孩对女孩说,我有一个心愿,希望你帮我完成。女孩问什么心愿。男孩说,我希望今天晚上请你吃饭,可以吗?女孩犹豫着。男孩递上一束玫瑰,说,无论你来不来,今天晚上六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这个sh情节有些老套,我觉得越老的东西越够味。 我叫张航给我一个比较垃圾的木马程序。他问我要来干嘛。我说,为了爱情! 我把sh藏在病毒里,病毒一杀完,就会自动播放。我知道,她们学过这方面的课程。 周六早上,我把李雪娜叫下来,说有事找她。 第六章 我为她歌[三] 我站她楼下,想着呆会她看到这个sh的反应。 她走过来,问,“发什么呆呢?”我说,“胡思乱想呢。”她笑着问,“想什么呢?”我说,“遇着什么就想什么。”“遇着你就想你呢!”张航站在一旁,坏笑着,他插话道,“刚才就是在想你。”她低头笑起来,嘴里在说,“没有吧。”我的脸红了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慌忙中说道,“什么啊,你还不是跟我一样。”没想到,张航是脸不红,心不跳,他笑道,“我想人家是没用的,人家是看不上我的,可你不一样啊。。。。。。”他见我们俩都拉下了脸,没再往下说,坏笑着走了。 我赶紧跟她说刚才那人是我同学,喜欢开玩笑,叫她别往心里去。她笑着说没事。 我把电脑递过去,说,我的手提中毒了,一般的软件杀不掉,能不能帮帮忙。她说她可以试试。我说这件事比较急,能不能尽快。她笑着说今天给我答复。 看着她上楼,心里那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回去我问张航怎么会出现在那儿。他笑道,我要看看你把我的手提电脑拿去给谁了? 我提前很早到。站在夕阳里,我享受着等待的时光。 她很准时。她今天穿了一条浅色牛崽裤,上身是一件紫色外套。我喜欢紫色,它给人一种高贵的感觉。她脖子上挂了一条很别致的纯银项链。看着她走过来,我有一种飘然的感觉。 她笑着问,等很久了吧。我说,美女都有让男人等的权利。她笑道,我可从来不迟到。 她看着我,坏笑着说,难为你了,真是煞费苦心!我也笑了,说,请吧。看得出,她对我的煞费苦心是满意的。 学校门外有一家上岛咖啡,里面的意大利火山咖啡口碑甚广,特别适合第一次约会的氛围。因为喝意大利咖啡通常只点一支蜡烛,昏暗的灯光,漫溢的咖啡香,和谐的旋律,便会一下打开女生的心扉。而且即使紧张也不必担心脸上表情过于僵硬。女生的目光往往只会注意到温馨的烛光而忽略男生的表情。 我们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我点了两份牛排。她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说这里是学校附近最有格调的地方。她笑着说没那么多讲究。我说,不行,回去别人问我和校花去哪吃饭了。我说在学校门口的快餐店,一人一份四块的盒饭,你说我以后还有脸见人吗?她笑道,原来你也挺油嘴滑舌的。 我说,你是喜欢老成的男生还是油嘴滑舌的?她说,都有一点吧,但首先要长得帅。我托住下巴,温柔地说,是不是我这样的?她扑哧一笑,说,像个傻冒。 她很喜欢喝咖啡。她说,晚上看书的时候,泡上一杯咖啡,是她最享受的事。 我说,你有没有试过一边喝咖啡,一边欣赏帅哥。她刚想说没有,忽然醒悟过来,笑骂,真不要脸! 她对我很好奇,不停地问我的一些事情。我喜欢她问我。 她喝咖啡的样子很美。我总是托着下巴凝望她。我希望现在有一支铅笔,一张画板。 她娇嗔地说,哪有你这么看人的?我说我想见见你爸爸妈妈。她疑惑地看着我。我说我想问问他们怎么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她脸上泛着红晕,笑着说,你这张嘴巴! 第六章 我为她歌[四] 她问我为什么当海军。我说为了完成我爷爷的心愿。她有些疑惑。我跟她说了爷爷的一些事。她问我,那你的理想呢?我望着她,深情地说,我的理想就是找到一个美丽可人,善解人意的女孩,然后用我的一生去爱她。 我想起了乔儿,忽然感觉自己如此不堪。 她笑问,找到了吗?我看着她说,就是不知道她肯不肯接受我。她避开我的眼神,笑着说,如果你是真心喜欢她,我想她会答应的。 这句话明显在暗示她喜欢我。我呆在那说不出话。 她似乎累了,望向窗外。我也累了,不过我在望着她。她好像没注意到我的眼神,仍然聚精会神地望着窗外。好像有一首这样的诗,大概意思是,你在看风景的时候,也会成为别人的风景。 她就是一幅画,我第一次和画里的人这么近。 我们之间彼此沉默。只有旋律的流淌,借着烛火的微光,环绕在我们周围。 这首曲子的旋律舒缓宁静,却仿佛洋溢着一种连绵的情愫。这种情愫渐渐渗入我的血管,麻木了我的神经。我陶醉在这片润物细无声的氛围中,回味着旋律深处那行情感的表达,柔情中仿佛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失意,仿佛仍在胸口中荡漾的咖啡的醇香。 她说,这首曲子很好听。问我知不知道名字。我笑道,知道啊。我把服务员叫来,说,我们想知道刚才那首曲子的名字,麻烦你把cd盒拿过来。服务员说,您稍等。她指着我说,你真狡猾。 服务员递过封面,她接过一看,说,原来是《ssicriver》 钢琴版。她说,这首曲子太美了。我凝望着她说,有个人比这首曲子更美。她笑着说,看够了没有?我说,美的东西看多少遍都不够。 我们走在学校里,大家都看着我们,有疑惑,有诧异,更多的是羡慕。 她说,今天很愉快。 爷爷说,有一件事,彻底打动了奶奶的心。因为那件事,他差点被枪毙。 那年,国民党进攻根据地,爷爷和冯远征的部队负责一翼的掩护。 战斗中,忽然传来消息,奶奶所在的医院和一批后勤机关被敌人一个团包围。担任掩护任务的只有一个连,已经快撑不住了。上级已经调动部队增援,但增援部队到达出事地点至少要三个小时,到那里肯定来不及了。 爷爷急得大汗直流。一看地图,发现离奶奶她们最近的竟然是他的部队。爷爷赶紧请示上级。上级下了死命令,呆在原地,一步也不许动。 爷爷放下电话,气得直骂娘,说再晚点,老婆就是人家的了。他心一横,把电话线拔了,说,大家都看到了,电话线被炸断了。上级有什么指示,我都不知道。 他骑上马,喊道,二营长,带你的部队跟我走。政委出来劝阻。爷爷阴沉着脸说,老婆都保不住,还打个屁仗! 大家听说是去救团长老婆,一个个都茆足了劲,两只脚像装了汽车轮子。 第六章 我为她歌[五] 敌人没想到爷爷来得这么快,一下子就被撕开一道口子。爷爷很快组织了一道防线。敌人看已经捞不到便宜,担心解放军的大部队要到,赶紧撤了。 负责掩护的连长握住爷爷的手,感激地说,你们要是再晚来一会,我们就顶不住了。爷爷看着他,没好气地说,我不是来救你的。说完骑上马就走。 爷爷在人流中不停地喊着奶奶的名字,见着穿白大褂的就打听。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在这儿呢!爷爷跳下马来,紧紧地抱住她。高兴地喊,终于找到你了! 大家都围上来看。奶奶感觉快羞死了,死劲锤着爷爷的背。爷爷笑着说,你打吧,我再抱紧些。奶奶叫爷爷放他下来。爷爷耍起了无赖,说,你答应做我老婆,我就放你下来。 奶奶急得哭了,哽咽着叫爷爷放她下来。爷爷说那你答应做我老婆了?奶奶哭着说,你先放我下来。爷爷就松开了。奶奶一下来,就扇了爷爷一巴掌,然后捂着脸跑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爷爷摸摸被奶奶打的半边脸,骂道,我和我老婆吵架有什么好笑的! 爷爷回去以后,师长差点要枪毙他。后来老连长出来说情。就把他降成营长。 爷爷说那天多亏了冯远征,不然他的脑袋真的要搬家了。 爷爷带一个营走后,敌人好像发现了漏洞,就疯狂地进攻爷爷的阵地。眼看要顶不住的时候,冯远征带一个营顶了上来。终于把敌人压了回去。 爷爷说他没谢冯远征,他说过草地的时候要不是他,冯远征哪有今天,他说冯远征这样做是应该的。 过了两个月,爷爷打了个大胜仗,又官复原职。爷爷说,降一次职,捡回个漂亮媳妇,太值了。 经过这件事,奶奶的心彻底给了爷爷。 晚上,张航问我战况如何。我说,大获全胜,敌首领归降。 大家都感觉我似乎已经追到李雪娜了。 李雪娜说她的朋友都问我是不是她男朋友。我问,你怎么说?我当然说不是了。她说。我很失望,应了声哦。她看着我,扑哧一笑,说,我告诉她们,还在考察中。我也笑了,说,请组织考验我。 马炎似乎对我没有任何的责怨,还像过去那样待我。换了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我觉得自己实在太自私。他是一个农家子弟,靠着一身毅力拼搏到了今天。 雪娜爱看我踢球。我说,我在中学时一直是学校足球队的队长。她一听就说,是吗?肯定有很多女生是你的球迷了?我笑着说,是啊,现在一个球迷也没有。她说,那我就当你的球迷吧,不过,我得先看看你踢得究竟怎么样,我可是真正的球迷。就那样,雪娜成了我最早的球迷。 第六章 我为她歌[六] 张航和孟丽仿佛恋爱了。张航牺牲的有些多。他像一个木偶,完全被孟丽摆布。孟丽经常让张航做些很过分的事,张航总是乐于接受。孟丽就像颗定时炸弹,张航还是喜滋滋地抱在怀里。 我一直觉得我爸没出息。他在家里什么都听我妈的。有时我妈乱发脾气连我都看不下去,我爸还是那样一声不吭。他太爱我妈了。如果他还有一点骨气,也早转化成对我妈的爱。 有件事我一直瞒着张航。那次ktv后,孟丽发短信给我,后来我和她就一直保持着联系。她说,她喜欢我。我说,我已经有女朋友。她说她不在乎。我问她知不知道张航很爱你。她说她不喜欢张航,她说和张航在一起,只是因为他可以帮她做很多事。 我不喜欢孟丽对待感情的态度。我还是和她保持着一定的关系。偶尔也会和她出去一两次。对于这样一个主动送上门来的漂亮女人,我总舍不得这样轻易放弃。 张航是最大受害者。我劝她不要陷得太深,他总是听不进去。 乔儿说想到我们学校看看。我赶紧说我们学校不准学员谈恋爱,被别人看见不好。她失望地说算了。我抱着她,问是不是生气了。她说她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我们还是经常在她学校走着。她总是紧紧地牵着我的手。她说,这样心里塌实。 这个城市种着很多丁香树,这时候,丁香的味道还很浓。北方的香气总是来得很迟。 我有什么事都会和乔儿说。她总是靠在我肩膀上,安静地听我说着。她很少说话。我觉得,这已经够了。 每次和乔儿上街,我们总是吃几块钱的快餐。她坚持这样,却平添我很多愧疚。 周末,我逛遍了海城市大大小小的音像店,找到了那张《ssicriver》。 我们又去了那家上岛。 服务生端来一个盘子。李雪娜有些奇怪,说,我们还没点东西。我笑着说是我点的。她疑惑地看看我,打开盖子,“啊”叫了声。我问,喜欢吗?她笑着说,跑了不少地方吧? 我叫服务生去放这首歌。又回到了那天的场景。我们彼此趁沉默着,陶醉在这淡淡的音乐中。 是她先开口。她说听着这首曲子,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她抿了口咖啡说,她以前深爱过一个男人,很帅,什么都会。俩人相处很好,约定将来去同一个城市。后来那个男人忽然得到出国的机会,就这样走了。她说其实这件事不能全怪那个男人,但她就是转不过这个弯。后来她就报了军校,想过一种纯粹的生活。 后来她发誓,一定要找个全心全意爱她,肯为她付出一切的的男人。 她看看我,笑着说,我的要求是不是很过分?我怎么回答她呢?我不是她说的那种男人。 她说我有一双忧伤的眼睛,不是很大,却很有神,镶嵌在细腻而微褐色的脸上,在偶尔沉默的瞬间,那双眼睛便流露出迷人的忧愁来。她说,这种忧愁对女人是很有杀伤力的。 我看着她,原本闪亮的眼睛里布满了淡淡的愁丝。 第六章 我为她歌[七] 爷爷被降职没几天,就去看奶奶。医院的人感激他那次冒死相救,对爷爷亲切许多。大家都把他当成了医院的准姑爷。 奶奶低着头说,真不好意思,害你被降职。爷爷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婆都救不了,这团长当得还有什么意思?奶奶撇他一眼说,你又瞎说!爷爷笑着说,那天都答应了,怎么,想抵赖?奶奶知道跟爷爷这种人没有道理可讲,转过一边,不理他。 爷爷说,还没成亲呢,就给我脸色看了?奶奶赌气要走。爷爷塞给她一包东西,说是他费了老大的劲才弄到的。奶奶打开一看,是个猪蹄,上面还尽是血。奶奶哦了一声,捂着嘴跑开了。 我当时听了,笑爷爷不懂女人心。爷爷骂我,你懂什么,那个时候那么多人没饭吃。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那个猪蹄。自己舍不得吃,就给你奶奶送来了。 医院的人知道以后都乐了。护士长说,小苏啊,你家这口子好啊,以后甭管什么,准饿不着。大家都笑。 在那个年代,能活下来就是福。爷爷的做法有些单纯,却凝聚了对奶奶深深的爱。 今天的射击课,老范说要玩点新鲜的。我们都看着他。 他说,每人五发,谁赢了他,下星期就不用晨跑。我们都欢呼着站了出来。他看看我们,说谁输了,就帮他买包烟。我们都大呼上当。大家说不比了。老范恶狠狠地说,你们一个个都他妈的不是男人,谁不想比的,小心我整死他!我们站在那儿不说话。老范看看我们,得意洋洋地说,不玩点阴的你们不会上钩。 老范原来是海军陆战队的特等射手。每次都是48环以上。老范笑眯眯地数,一包,两包。。。。。。。我问他能不能比手枪,他有些吃惊,说行。 如果和他比步枪,我没有一点胜算。如果是手枪,或许还有一丝希望。爷爷有把勃郎宁手枪。是当年打锦州的时候,从东北剿总副司令范汉杰身上缴获的。爷爷一直当作至宝。 小时候我喜欢往手枪里装入铅弹去打鸟。爷爷经常骂我。慢慢地,我打鸟一打一个准。爷爷很高兴,又说我有他的遗传,是个神枪手的料。 我把对面的靶子当成停在树上的鸟,稳稳地开了五枪。老范看着我的动作,微微点了点头。 我打了47环,我想坏了。没想到老范也打了47环。老范看着我,眨巴着眼睛笑着。我向他点点头。 第六章 我为她歌[八] 爷爷说那时候想带好兵,除了指挥能力,枪法一定要好。那时部队经常搞一些射击比赛,军官,士兵都可以参加。爷爷说,在那种比赛里,如果你输给自己的兵,那你以后在部队里就抬不起头。 爷爷说,他还沾过这种比赛的光。38年的时候,爷爷和冯远征都还是排长。爷爷的老连长是团长。 有次部队搞射击比赛。爷爷跑去和他说,老连长,咱俩练练?老连长也高兴,说行。爷爷看他上钩了,就正色说,输了可得有说道。老连长就问,你想咋的?爷爷笑嘻嘻地说,你要是输了,可得让我当连长。老连长没想到他提这个要求,犹豫着。爷爷就鼓动部队起哄。老连长恼了,骂道,别喊了,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老连长打了98环,得意洋洋地望着爷爷。爷爷一声不响,举起枪就是一阵连发。爷爷打了99环,喜滋滋地给老连长使脸色。老连长骂道,你别看我,老子一口唾沫一个钉! 爷爷说起这件事总觉得很吃亏。他说那时他当排长也两年了,也该到提连长的时候了。他说老连长做了个顺水人情。冯远征也和他一起提连长。爷爷说,冯远征沾了他的光。 我们还是经常去那家上岛。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她说,她喜欢这里。 这个周末是她的生日,我提前做了一些安排。 刚坐下来,她就笑着伸出手,说,礼物呢?我说等等。她笑着,问我是不是又玩什么花样。我笑着说,我去一下。 我走到大厅中间的钢琴前坐下来。她很惊诧。我高声说,这首《ssicriver》要送给5号台那位美丽的小姐。今天是她的生日,我祝她生日快乐。大家都笑着鼓掌。 这首曲子我练了很多遍,还是弹得很一般。周围还是给了我掌声。 我说,我有个心愿,希望那位小姐能帮我完成。顿了顿,我说,我希望每年的今天,都能让我陪在你身边。 大家都看着她,她的头埋得很低。我看见了她脸上的红晕。 我问她礼物怎么样?她笑道,弹得那么臭也敢上去,不怕别人把你哄下来?我说,只要你开心,别人拿刀扔我,我也不下来。 第六章 我为她歌[九] 我们去了公园。行走在静谧的小道上,有一种轻风,是一种很轻很轻的风,你几乎能看见,它在低低地曼舞,游走,又像空气一样,把我们盛在里面。我的身体也忽然间变得轻了,似乎真的能感觉到灵魂的存在。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们的手不时碰在一起,又很快缩回去。我们都在犹豫。 两个人并排着跑过来,她下意识地靠了过来。我再也忍不住了,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挣脱。 我握着一只美丽的手。我感觉灵魂像鬼魂一样飘荡着,或者像风一样飞翔。 我们在一个长凳上坐下。我看看她,又望着天空,伸出手指数着。她问我在干嘛。我说,我要看看天上少了哪颗星星。你这么美,一定是天上哪位仙女下凡。她伸手打我,说我又胡说。我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她挣扎着。我说,你别动了,越动我抱得越紧。她笑着骂道,流氓!她就这样乖乖躺在了我怀里。 那一刻,我觉得水中的月亮并非遥不可及。月亮上那个仙女现在就躺在我怀里。 我问她喜欢我什么。她说我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我问,是不是贵族气?她有些惊诧,问我怎么知道。我说,以前有个女人对我说过。她把头转过一边,说,原来你有那么多女人?看着她吃醋的样子,我附到她耳边说,是我妈。她笑着打我一拳。 谁说女人是水做的,女人其实是风,是一种情调,一种意境。 我对这份感情是矛盾的。其实矛盾的东西处处都有,每个人的生活都是矛盾的。富足的人们一般比较匆忙,时常企盼着真正贫穷才能带来的宁静,但当这种宁静真正到来时,结果便可想而知;贫瘠的人们通常朋友比较少,他们在清闲抑或挣扎的同时,除了吐出满口仁义的不满外,是多么希望投入到富足人们的喧闹中去,为富不仁。这就是生活,得学会被迫。面对矛盾的东西,得学会糊涂。 雪娜喜欢逛街,尤其是服装店。她从来不买,说是为我节省弹药。她说现在看好,等下次回家叫她妈帮她买。 我们总是去比较高档的餐馆吃饭。她说,吃饭是一种享受。难得出来一次,不能委屈了自己。 我们经常去游乐场。她喜欢玩海盗船,坐的时候怕得要命,下来以后还想玩。她说,刺激也是一种享受,她喜欢这种感觉。 雪娜给了我恋爱的感觉。 以前都是我带着乔儿玩,我只能从她的快乐中找到某种安慰。每次和乔儿出去,她都问我去哪,我有些烦。 我和乔儿很少出去了,更多的是打电话。我还是喜欢和她说我的一些事。虽然只隔着一条电话线,我们已经疏远很多。 我对不起乔儿。也许上天应该给我一个惩罚,这样我会好受些。 第七章 我为她歌[十] 这个星期要进行模拟登陆演习。要求我们两人一组,穿过丛林,在规定的时间到达目的地。老范说,没有在规定时间到达的小组要负重跑一万米。他说,丛林里有陷阱,叫我们小心。 我和马炎一组,这让我很放心。马炎对林子很熟,我们的进度很快。眼看快出去了,忽然,我发现离我几米远的地方有支95,我下意识地去捡。马炎喊道,别动!已经晚了,我和95一起掉了下去。 落地的一刹那,我把脚折了。我看看这个陷阱,足有五米。马炎问我怎么样。我叫他快走,等会叫人来救我。马炎正色道,战场上绝不能丢下兄弟。 马炎费了老大的劲编了根绳子,终于把我拉了上来。然后扶着我慢慢走。 到了集合点,大家都在等我们。老范铁青着脸站在那儿。我把事情说了。老范说,他只知道我们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到达集合点。我说,马炎是为了救我。。。。。。老范打断我,说我们是一个集体,不是两个人。马炎走过来,对老范说,他腿有伤,他那一万米我帮他跑吧。我感激地望着他。 老范问我还能不能跑。我想说能,但我那只脚已经麻木了。我低着头说,我想先去医务室看看。老范转过头对马炎说,你帮他跑可以,不过要把他的东西也背上。马炎就过来拿我的装备。我愧疚地看着他,他笑着朝我点点头,示意我不要紧。 张航扶我去医务室。最后检查只是一块骨头肿了,医生说休息几天就好。 雪娜很快就过来,焦急地问我脚怎么样了。我笑着说,瘸不了。 我们正准备走。马炎来了,他浑身都湿透了。他说他一跑完就过来了。他看到雪娜也在,有些紧张。我跟雪娜说,这是我兄弟,今天就是他背我出来。雪娜礼貌地向马炎笑笑。马炎有些慌乱,说他还有事,先走了。 自己朝思慕想的女人出现在面前,马炎有些手足无措。 1947年的四保临江,爷爷的团负责本溪一线的防御。他们的正面是国民党新一军的50师。新一军是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在缅甸战场立下了不世之功,是王牌中的王牌。爷爷说,新一军来到东北以后就不行了,挨打的多。 说是这么说,一个团打一个师也够呛。上级的命令是坚守48小时。爷爷说,那是他打得最窝囊的一场仗。 一开始爷爷就判断50师会全力进攻侧翼的528高地,那里易攻难守。他把大部分兵力都放在了那里。 战斗一打响,新一军的炮火都集中在528高地,炮火的密集程度可以把山削平一米。爷爷很得意自己预测对了。准备再投入两个连到528高地。 那两个连出发不久。爷爷感觉不对,敌人对528的炮火明显减弱。踌躇间,忽然天上全是炮弹飞行的声音。爷爷狂喊“卧倒”。已经晚了,许多掩体外的战士都没有逃过这轮炮击,整个阵地都是血腥的味道。 第七章 我为她歌[十一] 爷爷的肚子被弹片割开了一个大口,血喷涌着流出。爷爷气疯了,端起一把机枪就要冲上阵地。政委死死地抱不他。爷爷骂道,你抱着老子干嘛!政委吼道,你他妈再不止血,命都没了!爷爷也冲他吼,阵地丢了,老子也活不成! 政委叫卫兵把爷爷扛下阵地。爷爷红了眼睛,端起枪吼道,谁敢过来,别怪老子手黑!大家看着他,都不敢靠近。这时,政委突然大喊,敌人上来了!爷爷愣了一下。政委瞅准机会,一拳把爷爷打晕,赶紧叫卫生员把爷爷扛下去。 爷爷说他那时已经流了两大碗血,再晚点神仙都救不了。 爷爷说政委不仅救了他,还救了整个团。当时爷爷把主要兵力都放在528高地,政委觉得有些冒险,就悄悄留了两个连做预备队。 新一军冲上阵地以后,政委带着那两个连又把阵地夺了回来。此后阵地几易其手。政委不断调整兵力部署。48小时后,阵地仍然在我们手中,那时,全团只剩下两百多人,有些连全部牺牲,干部也阵亡了三分之二。 爷爷说,要是没有政委,那就是他一生的污点。 政委叫汪盛杰,后来在黑山阻击战中牺牲。他无儿无女,后来爷爷就给我取名盛杰。 张航和乔儿说了我受伤的事。乔儿很着急,说要来看我。我赶紧说没那么严重,叫她不要来。乔儿说以后每天熬汤给我补身子。我说太麻烦,不用了。她坚持不肯。我认识她这么久,她第一次这么执拗。 乔儿太渴望为我做一些事。而他这样做只能加剧我的愧疚。 乔儿每天送的汤都很好,我只品出了苦涩。 雪娜每天都打电话问我的情况。有时他怕我无聊,就牺牲她的安排陪着我。 这两个女人最深处装的都是我,而我装的却是自己。 马炎在老家订了亲的媳妇来看他,带了很多土特产,我和张航每天晚上都在宿舍吃,还拿了一些给雪娜。 她的到来并没有让马炎开心。那个女人长得很一般,身上的衣服也很老旧,举手投足间都是一个农村妇女形象。她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 晚上我和张航想请马炎和她媳妇吃餐饭。马炎说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我说,人家大老远来,不招待一下过意不去。 她总是低着头。我们问她一些东西,她总是点头,摇头,或者马炎帮她回答。这餐饭吃得很沉闷。 马炎说乡下女人没见过世面,叫我们不要怪她。 我只是替马炎惋惜。报恩的方法有很多,如果把一生的幸福都牺牲,代价未免过大。 雪娜每次晚会,我都会去接她。我知道还有很多人惦记着雪娜。我喜欢在很多人面前牵着她的手,我想让所有人知道,她是我的。 第七章 我为她歌[十二] 爷爷当时的情况比我严峻很多。他说,当时看上奶奶的都比他官大,他不能不防着点。爷爷在外面打仗,不能经常注意着。他就派了一个警卫班进驻医院,说是帮助维护医院治安。 奶奶和男同事说话,他们要盘问。就连奶奶给病人治疗,他们也跟着。他们什么都不干,整天白吃白喝。医院上下都恨极了他们。奶奶给爷爷写信,说不把他们调回去,以后就不理他。爷爷一笑了之。 后来,医院把状告到了纵队首长那儿。首长把爷爷狠骂一顿,要他马上把人调回来。爷爷赌气说这是他私事,不用别人管。首长气极了,指着他骂,你他娘的干的是什么屁事?三天之内,你不把人调回来,你就去背大锅! 爷爷被迫把人调了回来。他窝了一肚子火,看到那个班长就骂,没用的东西,坏老子的事!那个班长也是一肚子委屈,看到爷爷那样,一句话不敢说。 爷爷就是这样,喜欢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发起火来六亲不认,没几个政委受得了他。汪盛杰常说他和爷爷搭档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放假前,我和雪娜去了一趟她家。她说,她母亲想见我。她家在基地大院,是一栋二层的小洋楼,里面的布置很别致。我看着眼前这一切,或许有一天,我会成为这个家的一员。 雪娜的父母很和气。她母亲把我从上到下看了几遍。看得出,她对我是满意的。她父亲没怎么说话,一直在默默观察我。她母亲问了我的家庭情况,也很满意。 雪娜父亲知道爷爷是个老革命,显得很高兴。我又跟他聊了爷爷的一些事,他说有机会一定要见见老首长。我笑着说爷爷喜欢别人叫他老兵。他笑道,老首长说得对,我们都是老兵。 他问我毕业以后想进机关还是上舰。我说,我会选择上舰,我的梦想是将来当航空母舰的舰长。他笑着说,可是现在还没有。我说,我相信将来一定有。 吃饭的时候,她母亲的眼神很温和,不停地给我夹菜。我给雪娜做了个鬼脸,她笑着瞪我一眼。 第二天,雪娜兴奋地告诉我,说我过关了。我抱住她,笑着说,我有老婆喽! 乔儿的学校比我们学校放假晚,我怕乔儿来送我,没有告诉她我回家的具体日期。我叫张航帮我送乔儿。 雪娜送我到站后,我叫她别进去了。她就一直站在那,直到看不见我。 半年前,我在这趟车上认识了乔儿。我原以为我会给她带来幸福,而现在的结果却相反。 我爸,我妈早早就在车站等我。一下车,我妈就冲上来抱住我,然后抬起头端详我良久,又是很老套老句,黑了,瘦了!我笑着说,当兵的哪有不黑的? 我妈准备了所有我爱吃的菜。我妈说我在那边吃不好,回来要多吃点。我说,妈,我在那边吃得好着呢。 我跟我妈说了我和雪娜的事,还给她看了雪娜的照片。我妈很高兴,说我有眼光,她说雪娜很像她年轻的时候。她叫我和她父母搞好关系,他们以后能帮上我忙。 我爸皱着眉头说,还没毕业,就想着攀龙附凤。。。。。我妈瞪他一眼,他就不再说下去了。 我爸是有骨气的,但是他的骨气带来的是他的默默无闻,以及自己的妻儿一开始就处于一个很低的起点。 第七章 我为她歌[十三] 爷爷身体越来越差,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和我说话。他问我日记看了没有。我说,爷爷,你真是个英雄。爷爷笑着说,他只是个老兵。我跟他说我在学校的一些事,他只是听着。 爷爷问,有女朋友了吗?我说有了。我向他介绍了雪娜。爷爷听得很入神,他说他想起了奶奶,他又跟我回忆起了和奶奶的很多事。 奶奶很早就过世了。爷爷这么多年一直留在老房子里,军区请他搬到老干所,他不肯,他说他要在这里陪奶奶。这么多年了,饭桌上总是摆着奶奶的碗筷,吃饭前,爷爷总要对着奶奶的遗像说,婉婷,吃饭了。 几十年了,爷爷对奶奶的爱没有一点消退。爷爷说,奶奶在那个世界看着他。 爷爷握着我的手微笑着说,他把日记给我只是想让我懂得那两个字。他说,我相信盛杰是个好兵! 我可敬的爷爷,你孙子不配这身军装,他只忠诚他自己。 我和雪娜每天都通电话。她好像有数不清的应酬,每天都向我娓娓道来。我故作生气地说,疯丫头,没人管着你就到处去!她笑道,野小子,谁知道你是不是背着本小姐在外面拈花惹草了? 雪娜无论在哪都是交际花,这是她吸引我的地方。当她属于我后,我发现自己很小气,我不喜欢她到处去。 乔儿的家通话不方便。我们只是在年三十通了电话。她听到我的声音很高兴。她问我有没有听到她那边的鞭炮声,她说她哥买了很多烟花,她刚才放了一个,美极了。忽然她不再说话。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要是能和我一起放就好了。我心里一暖,说,等回学校哥买好多烟花,到时我们一起放。 同学聚会的时候,我问孙洋有没有小玉的消息。孙洋摇摇头,说后来他又去了几次百度,都没有结果。 小玉就像块伤疤,永远留在那儿了。 我要走了,我妈舍不得我,我说,妈,以后多让着点我爸。我妈点点头。我叫我爸以后少抽点烟。我爸看着我,有些感动。 我给乔儿买了个手机。她说不能要,我就骗她是别人送的,闲着也是闲着。我把我的号码设成一号键。我说,乔儿,想哥的时候,就给哥打电话。 雪娜这学期喜欢带我去见她的朋友。她们大都是干部子弟,有很深的家庭背景,各个自命不凡。这是我讨厌的一群人。 有一天,雪娜约我去一家叫[风月]的舞厅跳舞。我喜欢跳舞,但已经很久没跳了。准确地说,我喜欢的是那种感觉,不但是男女可以得到很近的接触,更主要的是能通过跳舞迅速融入对方的圈子。但我并不喜欢雪娜那个圈子。 到了舞厅见到了她的一帮朋友,一个个都高谈阔论,意气风发。他们看到我,都很热情地跟我认识,表现得很客气。这并不能减少我对他们的反感。其中有一个男的,始终坐在那一声不吭,神色冷峻,他不时瞟我几眼,眼神里满是蔑视。他和雪娜好像很熟,而且边上那些人,居然当着我的面,开他们的玩笑。从话语中感觉出,这个叫赵刚的男的和雪娜过去有着某种关系。 第七章 我为她歌[十四] 我坐在那儿,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不高兴。雪娜第一支舞曲是陪我跳的。我坐在那里没有主动站起来。雪娜站起来,向我伸出手,笑着说,先生,请吧。大家都笑了起来。我笑着站起来,做绅士状,拥她入怀。舞曲很动听,是支慢三的曲子。雪娜跳得很好,舞步轻盈,我带着她毫不费力。 赵刚邀请雪娜跳下一支舞曲,雪娜愉快地接受了。他们配合得很好,应该常在一起跳。 赵刚一改刚才的冷峻,和雪娜调笑着,好像没当我存在。他望了望我,对雪娜说,小娜,早叫你不要当兵了,又累又没钱。。。。。。我说,当兵是没什么钱,但也好过有些人仗着家里的几个臭钱。。。。雪娜打断我,叫我别说了。赵刚瞪着我,我装作没看见。雪娜替我道歉,我冷冷地看着。 回去以后,雪娜说我小气。他说赵刚以前追过她,她拒绝了。我说,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她说我这样会给她的朋友留下不好的印象。我冷笑着说,都是些仗着家里权势的垃圾。她用力推开我,吼道,不许你侮辱我朋友!说完径直走了。我想去追他。脚定在那,怎么也挪不动。 我们几天都没有联系。张航说,男人的气量应该大些。他说,孟丽不管怎么骂他,他从不生气。他说,这叫胸襟。 晚上,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你还好吧?她很快就回了,说,好什么,都被你气死了。我说,怎么才能消气。她说,还没想好。我说,不如移驾上岛,我们一杯抿恩仇,怎么样?她说,你惹我生气,现在又要我陪你喝咖啡,岂不是很便宜你?我说,这几天想你想得整个人都变形了,你见到我,气就消了。 由于我的妥协,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她希望我早日融入她的子圈。雪娜以后很少带我去见她的朋友。其实,她一个人去,我更不放心。 爷爷说,男人有时得为女人牺牲一些东西。爷爷这么多年在部队养成了骂脏话的习惯。爷爷说,这在当时是树立威信的一种手段。那时,他的部队自他以下,都是粗口连篇。爷爷说,这才是嗷嗷叫的部队。汪盛杰说爷爷的兵是群胡子,他就是胡子头。 奶奶很讨厌爷爷说粗话。结婚以后,奶奶说爷爷要是不把这毛病改了,就不帮他生儿子。爷爷答应了。他还想了一个办法来约束自己,以后自己说一句脏话,就骂自己一声狗娘养的。 刚开始爷爷一天要骂自己十几次,后来慢慢少了。我爸出生以后,他很少再说粗口。部下都说爷爷结婚以后人变得和气了。 第七章 我为她歌[十五] 我和乔儿经常发短信到很晚。每次都是我说不发了,她才休息。我和乔儿说的都是我不开心的事。雪娜什么都和我说,她希望我分担她的一切。 老范说海城基地的新驱逐舰列装完成,两个月后下水。学院有几个暑假去舰上实习的指标,有兴趣的可以去他那报名,学院过段时间会组织测试。 海军的惯例,只有各岗位上最优秀的人才有资格上新旗舰。 雪娜叫我报名,不行再去找她爸。 我不想找他爸,我希望这次能在她爸面前证明我的能力。 张航说他可以帮我弄到题目。我有些不信。他说题目一般是存在教务科长的电脑里。给他发一个带病毒的邮件,只要他打开,他电脑里所有东西都可以看到。我说,会不会有危险?他叫我放心。 张航第二天就把题目给了我。他说那个科长很蠢,中了病毒还一点没察觉。 其实那个科长当时就发现不对劲。他怕惊动张航,就不动声色地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学院。学院找了一个这方面的老师,很快查出是张航搞的鬼。 张航开始不承认。后来在他电脑上发现了试题原稿和病毒程序。张航抵赖不过,只好承认。 教务科长发现张航没报名,就断定他是帮别人偷的。张航一口咬定是自己闹着完的。学院一定要抓出张航后面那个人。 那几天,我过得胆战心惊。 这件事还得感谢老范。他先去找了教务科长,好像谈得很不顺利,他是摔门出来的。他又去找了院长。他说张航想在这方面证明自己,忽视了学校的纪律。 院长觉得老范是强词夺理。老范就磨他。 后来的处理结果是写一份检查,还有一个记过处分。 张航很感谢老范。我很奇怪老范有这么大的面子,后来才知道院长是他伯父。这层关系学校没有几个人知道,老范很倔,从来没为自己的事求过他伯父。这次如果不是老范豁出面子,张航可能就是另一种结果。 老范说张航本事没到家,就出来做贼。 我觉得这件事很对不起张航。张航说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不小心。他说这次没帮到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题目自然是换了。雪娜把我的事跟他爸说了,他爸说随时欢迎我去。我叫雪娜帮我谢谢岳丈。她笑着说我又贫嘴。 张航和孟丽分手了。有一天,张航去找孟丽。看见她和一个男的牵着手走在一起。张航上去质问。孟丽指着那个男的,理直气壮地说,他是我男朋友。张航当时懵了。 张航不死心,每天都去找孟丽。孟丽一直避着他。她看张航没有放弃的意思,就叫了几个流氓打了张航一顿,威胁他要是再来找孟丽,就把他的腿打断。 张航好像被打醒了,再也没去找她。他总是发呆,有时一坐就是几小时,眼神里满是痛苦和辛酸。 我气极了,打电话质问孟丽。她说她已经和张航说清楚了,他还缠着她,她要给张航长长记性。我骂她是个荡妇。她冷笑着说我比她好不到哪去。 我和孟丽的事还瞒着张航,我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我把张航的事跟雪娜说了。她说孟丽是个荡妇。她说张航怎么会喜欢这种女人。我想,有时候爱是不需要理由的。 或许雪娜知道我和乔儿的事后,她会说瞎了眼认识我。 第七章 我为她歌[十六] 我在矛盾中一天天地这样过着。我感到罪孽深重。我有时候会一个人去河边坐着,在那儿被太阳呵护一阵。我闭上眼睛,听到河水的流动源源不断,毫无停息的意思。这声音后来就从我身体里穿过去了。我想起孔子的那句话:逝者如斯夫!生命就像这源源的流水,在不断地流失,生命失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应该在雪娜和乔儿之间做个选择。我常常选择了雪娜,但也就在一刹那,我又会选择乔儿。 我感觉很压抑,每天都很苦闷。张航笑着说,感觉失恋的是我不是他。 周末,我约乔儿去了酒吧。她问我为什么想喝酒。我说心里难受。她很着急,说我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我说,我觉得自己很卑鄙,我对不起很多人。她叫我不要这么说。我不停地责备自己。她哭了,说她没用,什么都帮不上我。我说,乔儿,是哥对不起你。她哽咽地说看着我这样子她心里难受。我帮她擦着眼泪,说,乖,不哭了。 那天晚上我喝高了。走的时候已经12点多,乔儿扶我去了一家旅馆。她只要了一个房间,扶我躺下以后,就一直在旁边照顾我。 过了一会,我逐渐清醒了一些。乔儿坐在旁边,一直看着我。在淡淡的街灯的映照下,她那外露着的胳膊和双腿都显得那样静谧、温柔、可怜。过去我一直看到的是她外露着的美丽的一切,可是今天,她太美了!我喜欢这种忧愁的美。我看着她,内心深处最温柔也最珍爱的地方掀起了波澜,在微微地震。 他一把搂住了她,把她压在床上,吻她的脸。她低着头躲着,脸烫得要命。她的内心很害怕,害怕这种不道德的爱。我心里已经完全没有道德的概念,我能意识到的只有欲望。 她在努力拒绝,但我却变得越来越狂暴。我转移方向,去亲她的耳垂,亲她的脖颈。在我的坚持下,她发出一阵阵求饶的呻吟。“我爱你,乔儿,我爱你。”我说。我知道,在这样的时候,说这样的话,是非常起作用的。在我的狂吻里,她的双臂环住了我的脖子。她也开始回吻我。她少女的热情燃烧了。 屋外黎明的曙光从阳台射了进来。那种曙光与清晨的曙光迥然不同,灰暗里透着一些亮色,或者说亮色里透着一种灰蒙蒙的暗淡。这个清晨并不清新,在这个城市里,一夜过后,给黎明带来的是夜间还没有来得及消解掉的肮脏和卑鄙。 看着光着身子的乔儿和那滩血,我后悔到极点。我亵渎了世界上最纯真的东西。 乔儿整晚都没睡,一直望着我,她的脸上满是泪痕。我低着头说,乔儿,哥对不起你。她说她不怪我,她是自愿的。我的眼泪不自觉的地流下。乔儿看到我的样子很着急,说她真的不怪我,叫我不要这样。 无论乔儿怎么说,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昨晚查房,我被罚站三天夜岗。看着我的样子,马炎,张航替我站了。 第七章 我为她歌[十七] 这几天,乔儿很担心我。不时发短信来安慰我,说我和她还是像从前一样。 我知道这件事对乔儿这样的女孩意味着什么。我爸常说承诺在时间面前是经不起考验的。这一次,我连一个最起码的承诺都没有给她。我做了这件事,后果却由她承担。 这段时间我一直回避着雪娜,我无法从愧疚中走出来。雪娜问我怎么了。我说遇到些事,想静一静。她找张航,也没有头绪。 现在和乔儿在一起,总是很紧张。我和她再也不能回到从前的感觉。她还是像从前一样对我。 我很担心她怀孕。那段时间像坐牢。时间一天天过去,感觉死期也越来越近。 快放假了,乔儿那边还是没动静。有一天,我问她身体最近有没有特别的反应。她明白我的意思,低着头,小声说没有。 我松了口气。 放假前,我去了趟雪娜家。她父亲叮嘱我到了舰上好好表现。 我妈知道我暑假不回来很难过。我叫他们保重身体。我问爷爷怎么样了。我妈说爷爷身体越来越差,这两个月一直在住院。她说爷爷常念叨看不到我毕业了。我放下电话,难受极了。 舰长知道我是李副司令推荐来的,对我很客气。我被安排在导水部门。上回被老范折磨得够呛,这回还是免不了向大海交公粮。波浪一来,胃里就像翻江倒海一样。舰长安排了个人照顾我。 我叫那个兵把我绑起来。他说绑住没用,下回还得吐。我说你现在不把我绑住,今天就熬不过。 舰长叫吴云,很年轻,是海城基地唯一的博士。他喜欢和我聊天,时不时地要和我开一两句玩笑。他说看到我就想起他年轻的时候。他对所有人都很随和。他是全基地最没有威严的舰长,因为他从不会板起脸来训人。谁要是做错了什么,他也绝不用大道理去批评,只是让那做错事的人主动承担下来就算完。 普通士兵都喜欢和他接触。我也喜欢他,不仅因为他教了我很多东西,关键是后来我们还成了一对棋友。在学校里,我的棋技是得到大家公认的,我记性很好,一局牌下来,我能清楚地记得整个牌路过程。学校有时举办下棋比赛,我常常能得个什么奖回来,运气再糟糕,至少也是三等奖,绝无落空的时候。有时晚上,吴云经常到我房间找我下棋。他下棋时特别容易激动,常常为了一步棋而争得满脸通红,全然没有舰长的架子。有时,眼看要输了,就作弊,偷子,没有被发现,得意得不得了;被发现了,先是千方百计地抵赖、狡辩,一旦关键被揭穿,立即乐得前俯后仰。那笑声,整条舰都能听见。 我喜欢陪着他。 第七章 我为她歌[十八] 有时,我们偶尔还会谈谈人生。我感觉他心里还是有一些辛酸的东西。他和我有着同样的理想,当航空母舰舰长。他常说一等人才当兵,二等人才做学问,三等人才去当官。吴云的父母都是医生,他们希望他能子承父业。吴云的高考分数很高,他还是报了一所海军舰艇学校。他说他只喜欢海军的白色。 他来到部队后一步一个脚印,无论在哪都是最优秀的。他从国防大学进修博士回来不久,就被任命为新旗舰的舰长。他离自己的梦想很近。 后来我才知道,吴云是雪娜的爸爸一手提拔起来的。因为这层关系,他对我很照顾。 舰上的士兵说吴云有个外号叫海豹。他以前担任护卫舰舰长的时候,经常要承担驱逐外方舰艇,保护领海的任务。有时我方渔船遭到外方舰艇袭击,吴云总是第一时间赶到那里。部队有规定,不开第一炮。吴云只要发现外方舰艇有攻击的迹象就会毫不犹豫开炮,他说官兵的生命是第一位的。如果对方想逃跑就死死地缠住它。外方都很怕他。他巡逻的海域很少出事。 我喜欢看他指挥,那个时候,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吴云是孤独的,就像鹰。他经常因为对外方舰艇的处置而受到批评。他和基地同级别的舰长,艇长关系紧张。他总是提出和别人不同的观点,有时他的坚持让领导都有些难堪。他是基地树的新一代知识型干部,他讨厌这个。他觉得自己太突出,这让他感觉很累。 我喜欢鹰。每次回老家,都是看着天空中的鹰回家的。春夏之际的鹰似乎有些疲倦。它常常是醉意朦胧地倦倦地翻飞着,似乎是为了天空的虚无,为天空增添一道风景而来的,但它分明对这个角色是蔑视的,不愿意的,所以它常常低低地飞着。 它像个无所事事的痞子。它生命的高潮在秋天。秋天,大地丰收之后,一片苍凉。天空远离了大地,绿色逝去。当繁华之后,当忧愁不经意地来临之际,当悲剧的舞台在大地上铺开,英雄终于出现了。它就是先前被认为是痞子的鹰。它从神秘的地方突然出现在天空中时,所有的人都仰首举目。似乎是它把天空举起,再举起,举到云端之上的。它在人们视力的末梢上飞行,那样骄傲,那样浪漫。 它也许根本就无视人类赞羡的目光。它是云朵的牧者。它把云朵也赶到了天空的边疆,然后它逍遥自在地靠着蓝色睡去。那蓝色并非真的蓝色,而是时间与空间的深度,是虚无的真实存在。大概是人们的眼睛困了,它也突然间从人们视力的末稍上惊醒,忽然间掉了下来。它索性箭一样冲下来,在人们的头顶上一晃,引领着人们的目光和行动向上。那些倦怠的人们忽然间被它的精神激励,打起了精神。而那些成长的孩子和青年的目光则被迅速地刷新,孩子们开始追逐着天空的英雄跑起来,青年们的血液也澎湃起来了。 第七章 我为她歌[十九] 到了傍晚的时候,我就坐在甲板上,远远地望着天空、白云、夕阳、晚霞,和那些翩遢而来的海鸥。此时,惊奇消失,愁云四起,如那悄悄近来的神秘的黑暗。 舰上要搞一场如何让新旗舰在未来战争中发挥关键作用的讨论,所有人都可以参加。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我在网上查到了很多资料。既有一些前沿理论,也有很多实际操作的办法。我糅合成一篇论文交了上去。 吴云对这篇东西评价很高,说很有战略眼光,实用性也强。他还把我的论文在舰上传阅。这一步走得有些龌龊,我对效果是满意的。 实习结束前,吴云想让我客串一次导水长。我吃了一惊,赶紧说,不行,我没有经验。吴云笑着说经验是慢慢培养起来的,叫我放下包袱。 我那篇东西写得太专业,我连一些基本术语都没搞懂。我越想越害怕。大家都祝贺我,说我第一次上舰就得到这样的机会。那几天我一直很惶恐。 那天风浪很大,感觉上天在帮我。 我扶着栏杆,装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吴云说,你晕船不是好了吗?我说,平时还可以,风浪一大就顶不住。吴云看我一副快死的样子,叫我回舱里休息。我终于松了口气。 我做了逃兵。想想被识破的窘相,我宁愿选择前者。 1948年,爷爷所在的师进攻淳宁县。那时,爷爷和冯远征都是团长。分配任务的时候,师长把主攻任务给了冯远征,要他三小时拿下县城。爷爷的团被安排成预备队。爷爷见主攻没捞着,就赌气说,三个小时算什么,老子一个小时就能拿下。大家都笑他吹牛。爷爷就对师长说,师长,你把主攻给我,一个小时拿不下县城,你枪毙我。师长也想看他玩什么花样,拍着桌子说,就这么定了!冯远征看主攻被爷爷抢去,骂道,老子看你明天吃花生子。 爷爷一回团里,就把全团召集起来训话,说,我跟师长说了,明天一小时内拿不下县城,就枪毙我。老子活不成,你们也别想好过!顿了顿,说,明天都得给我拼命! 县城里有敌人一个美械装备团,爷爷说一个小时拿下,有些托大。爷爷就是爷爷,总是能绝处逢生。 爷爷调集了师里所有的火炮,吩咐明天八点准时攻击,重点是敌司令部周围。晚上,爷爷带了一个小分队混进城里,找到了当地的地下党。 第二天八点,我军炮群准时开火,敌司令部周围成了一片火海。小分队一路不时搞些袭击,城里顿时枪声大作。敌人以为解放军进城了,乱成一锅粥。 爷爷径直来到敌司令部门口,说,东北野战军九纵五师一团团长谢超拜访。敌人先是一惊,马上把枪对准他。敌司令出来了。爷爷说,上校先生,我是来告诉你,你已经被包围了。你现在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投降,二是被歼灭。那个团长本无战心,看看周围的情景,相信了爷爷的话,他命令部队全部放下武器。 忽然间城上插上了白旗,城门也打开了。此时离一小时还差二十分钟。 爷爷就这样零伤亡拿下县城。冯远征说爷爷是投机取巧,不是真本事。爷爷没理他。后来分配主攻任务的时候总是爷爷占上风。 第八章 离开,现在?[一]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开学不久,乔儿住院了。她舍友打电话给我,乔儿因为大出血,孩子流产了。我赶紧去了医院。 乔儿宿舍叫张萍的女孩告诉我,乔儿两个月前就有反应。那时她老是吐,有时上着课就冲去卫生间。后来她陪乔儿去医院,确定是怀孕了。那时乔儿很怕。她们宿舍都说应该告诉我,要我负责任。 乔儿坚决不肯,说这样会影响我的前途,给我带来麻烦。不管大家怎么劝她,她也不听。她就这样一个人默默承受。好几次去医院堕胎,医生说必须有监护人。她没办法,就这样一直拖到现在。 昨天上体育课,乔儿不小心摔了一跤,当场流血不止。送去医院的时候,胎儿已经流产。学校已经知道这件事,正在商量处理办法,很可能是退学。 想着乔儿这些日子承受那么大压力,还有她以后的命运,我感觉心在滴血。 乔儿最痛苦的这两个月,我安然度过,没有为她分担一丝压力。 我坐在她旁边,眼前的她,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我的心痛如刀绞。 等待是多么痛苦!我一直在静静地等待着,但我不知道等待的是什么。我的心里像天蹋了一样,痛苦而无助。 她醒来的时候,望着我说,哥,你来啦。我流着泪说,怎么这么傻,这么大的事不跟我说?乔儿说,哥,你别哭,看着你哭我心里难受。我抹抹眼泪,说,哥不哭。她望着我说,哥,我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抱着她说,哥不是人,哥对不起你!乔儿也哭了,先是默默地流泪,继而大哭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她抱紧我,把脸贴在我的胸膛上,用纤纤的指尖,在我心脏位置画着,画着。半天,她哽咽地说:“我不想看到你为我难过。我只想对你好。” 我握着她的手,说,哥要照顾你一辈子!乔儿帮我擦干眼泪,说,以后不准哭了。 她对我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她死心塌地地跟随我,忠于我,把我视作生命中的一切,爱我胜过爱自己。天下还能找到这样的可人吗? 我总是在黄昏的时候一个人走着。夕阳残淡地打在树上,仿佛在树上做着最后的绝望的停留。远处山坡上的楼宇间挤出一些绿色来,但仍然显出大自然绝望的神情。丁香刚刚开放,在我眼里早已凋零。 我每天都去看乔儿,看着她一天天好起来。学校给了她留校察看的处分,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难过? 周六去看她的时候。我买了一束鲜花,里面插了一张卡片。在那张卡片上,我写下了两句话: 泪水永远也难以写出悔恨两个字 我会一生一世照顾你。 她的床空了。护士说乔儿早上出院了。我赶紧去了她们学校。张苹说乔儿走了。我吃了一惊,问她去哪了。她说她不知道。她说乔儿走前不让她跟我说。她知道我不会让她走。 她只留给我一封信。 第八章 离开,现在?[二] 我感觉天好像黑了下来。我颤抖着打开信。她娟秀的字体让我感觉她还在我身边。 哥: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火车上。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我从小就梦想的地方。我在那儿安顿下来以后,会给你写信的。 我一直想跟你说,我来这个城市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你。你是除了我哥外对我最好的人。 当时在火车上遇到你。我在想,你怎么懂这么多啊。后来你带我逛街,看电影,让我逐渐融入了这个城市。我享受每次和你牵着手在学校里散步。我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哥。我想去你们学校,也是想让你的同学认识我。我挺自私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想对你好。我喜欢听你说,我想帮你分担,这样你会好受些。但是我什么都帮不了你,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那天晚上你说你会一辈子照顾我。我当时好开心。其实无论你爱不爱我,只要在你身边,这就够了。 那件事真的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现在给你带来那么大烦恼。 找一个好女孩,不要像我这样笨笨的,什么都帮不了你。 我在那边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在这边一定要开心。不然我也会不开心。 读完最后两行字,眼泪已经把信打湿。我的心仿佛被无数支利箭穿过。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怀里的鲜花已经被我折断了几枝。有几朵花看上去快要死了。它们是因为缺水。我像那几朵花一样,似乎也快要死了。我没有了乔儿。我突然想找个人打架,不是他把我打死,就是我把他打死。有几辆车停在我前面,司机从驾驶室里伸出头骂我。我怒目圆睁,想冲过去打他。他们赶紧开着车绕过我溜了。 乔儿离开以后,我的世界仿佛褪色。雪娜来找我,我对她很冷淡。我觉得她应该离我这样的人远些。 张航跟她说了我和乔儿的事。她没有再来找我。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开始作痛。我再也没有倾诉的对象,最重要的是,我连痛苦都失去了。当一个人连痛苦也没有的时候,他就什么也没有了。而这,才是真正的痛苦的来临,是真正的痛苦。而现在的失去,却不再有痛苦,有的只是绝望,是是无声无迹的绝望。这种绝望来无踪去无影,随时都会出现,随时都会将你深深地攫取。 我经常一整天坐着公交车转。我想忘掉这件事。要忘掉它只有让自己睡着。要让自己在大白天睡着,就得去坐公共汽车。最后,当我从公共汽车上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的脸上有泪痕。我下了车,来到乔儿的学校。一进校门,我发现自己彻底被转换过来了。里面到处都是乔儿的气息和影子。 我没有等到乔儿的来信,等来的只是痛苦和煎熬。我快死了。每天早晨,从半梦半醒中坐起,我就感觉到死神刚刚从我身边走过。一袭黑衣,感觉中的那种空空的暗影,忽地消失了。我想,大概在我睡熟之后,她在仔细地瞧我的面容,然后像风一样从我身体里穿过,把我带走一些,再带走一些。 雪娜有一天在路上拦住我,让我陪她去个地方。 第八章 离开,现在?[三] 我们去了上岛。她说,我们很久没来这儿了。我点点头。她接着说,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你跟我说,你想找一个你爱的人,永远和她在一起。我说,我不想再说这个。她看着我,深情地说,我希望我们能在这里重新开始。我吃了一惊,说,我不值得你这样。她说她刚知道的时候接受不了,觉得我欺骗了她,她恨我。但那段时间每天想的还是我。她又想起了以前,觉得我是爱她的。我说,都过去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对我好。她说她不能没有我。我说,你需要冷静下来想一想。她说她决定了,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我。她向服务生挥了挥手,又响起了那首[ssicriver] 。这首曲子让我想起了我们初次见面,但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忧伤的旋律中,雪娜的眼神满是期盼。 无论如何,我不能原谅自己。有时,我安慰自己,雪娜还爱着我。可是,我马上就会否定自己,我有什么值得她去爱。 我不想再让她为我难受。 雪娜还是经常去看我踢球。每次我远远地看着她,一双美眉又弯曲了,她看上去无限地伤感。一看到这情景,他就想到电影《魂断蓝桥》中女演员费雯丽那绝望而又忧伤的神情。她似乎非常地伤心,又很是失望。 以前我以为,人真正的孤独是你在众生之中行走时的那种无助的孤独。现在我才发现,人真正的孤独是在他独自面对苍茫的人生时,找不到与人生和解的路,发现自己和人生作为两个实体而对峙着。 第八章 离开,现在?[四] 我每个周末都要去迪厅,昏暗的灯光,刺耳的旋律,让我舒服很多。我总是去一家叫天乐的迪厅。里面的感觉和百度很像。我甚至经常幻想小玉会出现在我面前,伸出手,说,先生,请吧。 有一个女孩,我每次都会见到她,大概十八九岁,舞跳得很好。看着她就像看见另一个人。我每次都会坐在对面看她。她好像也注意到我,休息的时候总会坐到我旁边。我们从来不说话。 今天她格外引人注目。 一件合体的九分裤将她的身体包装得美妙无比,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缺省的地方缺省。她的上身穿着一件类似披风的衣服,没有领子,胸部以上的地方全露了出来,显出她丰润健康又有些骄傲的双肩和美颈。她的头发比较流行,看上去很有气质。这一切组合到一起,刹那间在我的心里闪亮了。我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看她的脸,但看不到。我只看到她妙曼的身体在摆动。 我总觉得她像一个人。我一直盯着她扭动的臀部和腰部,为她的曲线着迷,还有那轻轻摆动的裸露的修长的手臂。 我对这个陌生的女孩此时充满了强烈的好奇与渴望。 我终于忍不住问她,小姐,为什么那么多位置不坐,非要坐到我旁边?她瞪我一眼,说,这又不是你开的,姑娘我想坐哪就坐哪。我逗她说,你是不是想泡我啊?她喷出一口酒,笑得很夸张,说,没见过像你说话这么直接的!我问她怎么不跳了。她说休息会。我站起来,向她伸出手,说,我有这个荣幸吗? 完全是她在带我跳。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陌生女孩跳舞。嘈杂的舞曲中,我完全融入了这个环境,我喜欢这种感觉。 她叫冯可,在本地一所学校念大专。她现在住在外面,很少回学校。我只告诉她,我也是在海城念大学。 每次来都要跟她跳几支舞。然后叫几支啤酒,坐下聊天。有时我请她,有时她请我。她的家境不好,但她没说为什么现在过得这么潇洒。 乔儿终于来信了,说她现在很好,现在在云南一个乡里当小学老师。她说那个地方美极了。那里的人对她也很好,叫我不要担心。 她问我现在过得怎么样?千万不要再为那件事难受了。她还问我找女朋友了吗。 她随信寄来了一张照片。他站在教室门口,几个孩子围在她周围。照片里乔儿腼腆地笑着。在一头飘逸的长发中,我发现了一张忧郁的脸。就是这张脸把她与所有的人分开了。那纯粹而凝固的忧郁像一团紫色的火焰,那双多情的眼睛因为这忧郁而变得湛蓝了,像一汪被世人冷落太久的清泉。她那孩童般纯真的笑容里有片破碎的蓝天。看着她,我的心在撕裂。 我知道那地方没乔儿说的好。她那么说只是让我宽心。乔儿奋斗了十几年,好不容易从一个小山村来到城市,现在仿佛一切又回到从前。 老范要被调走了,他和队里一个女生谈恋爱。是那个女生找的他,老范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学校对这件事很震怒,准备开除那个女生。老范就去找院长,说是他缠着那个女生,她拗不过才答应的。最后的结果是那个女生留校察看,老范被调到了一个很偏远的观测站。 第八章 离开,现在?[五] 走之前,我们和老范一起吃了餐饭。他没什么难受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和我们有说有笑。他说,他本来在陆战队当教官。有人向上面反映,说他训练手段太残酷,他就被调到这里。 他说,他以前没谈过恋爱。别人给他介绍过,对方都嫌他抽烟。后来他对爱情就不抱什么希望。那个女生找到他,说她喜欢她,对他一切都不在乎。老范就像个纯情少男,很快坠入爱河。他说是他害了那个女生。 那天,我们喝了很多。回去的时候,老范说他羡慕我,有一个那么好的女朋友。 老范不懂我的感受。 我给乔儿回信好些日子了,每天都在期盼着她下一封信。 周末,冯可约我去她的地方坐坐。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那是一个新楼盘,冯可住的一个三室两厅,里面的布置很考究。我问,这房子是你的吗?她笑着说,不是我的还是你的啊? 她问我喝什么。我说咖啡。她笑着说,你就是想喝其他的也没有,我这里只有水和咖啡。我说那你还问。她说试试我的品味。 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碟。电影是一部奥斯卡片。我已经看过好多次了,我对其中的一些情节的设置始终充满了怀疑和不弃。我觉得很无趣,她却很有兴致。我一直觉得这样很别扭。美国的电影都是一种模式,想象力太差。 电影中出现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她要睡觉了,于是导演先让她性感起来,把观众的眼球全部热起来,然后在昏暗的豪宅里孤独地睡着了。即使睡着了,她仍然流露着她的性感与迷人的部分。突然,一个黑影出现了,镜头再近一些,只出现了一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它慢慢地伸向这个迷人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却浑然不觉,甚至在睡梦中微笑。 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双手慢慢地抓住另一个人的手。这是电影里的必备情节。冯可抓住了我的手,紧紧地,有些颤抖。我也有些颤抖。我们彼此不敢看对方。我也只好装出很投入的样子。 电影中又出现了那个女人。那个黑影也出现了。很显然是个男人。他注视了一阵这个迷人的女人,他被她强烈地吸引着,举起的刀久久地不肯扎下去。这时,那个女人又翻了一下身,露出了多半个乳房。他的手在颤抖。数秒钟之后,他回过神来,站定了身子,然后坚定地扎下去。 冯可一下子抱住了我。她的身子在发抖,看上去的确被吓坏了。眼前的一幕,我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我尝试推开她,看到她那张楚楚的脸,手又放了下去。 她深情地望着我,问,你爱我吗?一刹那,我觉得眼前这个女孩不是冯可,是小玉。特别是她那双楚楚的眼睛。我对自己说,就这样吧。我抱着她就冲向卧室。我吻着她,嘴里却喊着小玉,她不在乎,仍然顺从着我。 冯可的身体很美。美得让人发颤。她的肌肤有一种滑滑的感觉,这使我诧异。我们一次又一次长久地相吻相抚。我们的身体都湿透了。 我又想起了和小玉的一个个夜晚。 第八章 离开,现在?[六] 她躺在我怀里,说她喜欢我脸上的忧郁。这忧郁是这段时间才长到脸上的。她也喜欢我眼睛的色彩。她说,这是一种高贵的色彩,并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我在一本美国人写的一本叫《格调》的书里面看过,西方人最尊崇贵族,而所谓贵族是那样一群人:他们常常游离于主体世界之外,绝不混迹于大众之中,穿一身有些发旧了的名牌,表情和穿着一样也有些陈旧,甚至有些冷漠,开着名车却不会把车擦得很亮——而是盖一点点尘土,从容不迫地浪迹于都市和乡野之间。他们看上去并不簇新,而是有些许陈旧,甚至有些古老。他们也绝不会在身上带什么鼓鼓囊囊的钱夹子,他们的钱是裤兜里随便装的,数目也并不多。他们的衣服常常是随意地系着,有时,你会从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内衣领上一瞥,就会发现他的那件尚未破烂的内衣仍然是名牌。但他们绝不伪饰,也绝不外露什么。他们不会为钱而发愁,他们也绝不会为什么虚妄之名而奔波,他们是随意的,甚至有些颓废,有些厌世。他们从祖先那儿继承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财,还从祖先那儿积累了无数的人生经验,比如他们对名誉的认识,对金钱和政治的认识,对人生的认识。这就是贵族。 我差得远了。 她问我后不后悔。我说有什么后悔的。她说她是个不干净的女人。我叫她不要这么说。 她说,这房子是她男朋友的。我吃了一惊。她叫我听她说完。冯可上大学以后,没心思读书,整天泡在迪厅里,后来就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他出手大方,对她百依百顺,他们很快就同居了。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男的是海城一个帮派的老大。她说她开始不想和我好,怕连累我,后来她控制不了自己。 她望着我,问我怕不怕。我低着头,不知怎么回答。她说她不会连累我。我说,我是怕你受到伤害。她看着我,深情地说,只要和我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这个被我当成小玉的女人,像小玉一样爱我。 知道她男朋友的身份后,我一度有些害怕。我还是隔三差五地去找她,我需要她。 我喜欢把她脱得一丝不挂,搂着,抚摸着她的腰肢,她的臀部,她的大腿,那种光滑的曲线简直无可比拟。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肉体的香味。她的皮肤非常光滑,而且非常地白净,简直就像是温嫩的玉脂。她的乳房结实而绵软,就像两只成熟后的苹果坠在胸前。他喜欢把手放在她的身上,那里是个非常温暖的所在。 有一次我和冯可做爱,她激动地坐在我身上,那技艺的娴熟使我快乐,然而当我们结束了那快乐之后,我却介意了。我本以为我对她的过去是不在意的,然而我渐渐地发现自己很在意。 我走在学校里,那只古铜色的战舰在月光下泛着灰尘一样的光,它的影子那样明亮。四周是高大的树木,树叶轻轻晃动着,也泛着有些幽暗有些空明的光,还发着令人迟疑的沙沙声,那样朴拙,那样混沌,又那样动人。这样的夜晚总会想起她。 第八章 离开,现在?[七] 晚上,我收到雪娜的短信。 “盛杰,我知道你每天都生活在矛盾与痛苦之中,你在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这也是我的痛苦。我知道你爱她,可是我也爱你。她为你做出的牺牲我很感动,但我想我能在其他方面给你帮助。我爱你,我真的不想看你再痛苦下去。” 我看到最后这几句,几乎流出泪水,我写道,我伤害过你。而你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就拿现在来说,你这样对我,已经是天底下最善良的行为了。我不配你对我好。 “你千万不要这么想。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的生命充实极了。我愿意为你做一切。我爱你。” 她说。 她的短信是刀,我已经被划出无数道伤口。 我写道,你愿意把我当成你的朋友是可以的,但你如果把我当成你的男友,我却不敢。我无法尽一个男人的责任 “盛杰,我有一个请求。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当外人。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只希望能每天和你说说话,我不想让你的心再遭受任何的磨难。我至少可以伺候你的心灵。我知道她为你受了很大委屈,你不能辜负她,你仍然要给她幸福。你只要在你的心里给我留出一点点空间就可以了。你要知道,我只是她的补充。我也要向你保证,我对这‘补充’的角色已经十分满足了。” 我再也写不下去了,是不敢写了。我想把我这颗颗褴褛的心拿出来,一点点地燃烧。我一次次地让爱我的人受伤,又一次次地饶恕自己。 雪娜还是常来找我。我不知道怎么让她彻底死心。 马炎的妹妹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我和张航凑了一千块钱给她寄去。马炎知道以后很难受,说他拖累了我们。张航说,都是兄弟,你妹妹就是我们妹妹。 有天晚上,冯可把我叫出去。我问怎么了。她说我们的事她男朋友知道了,正准备对付我们。我也急了,说现在怎么办?她看着我问,你愿意跟我走吗?她这一问把我问醒了。我说,我不能走,我一走,我的一切都没了。她很失望,忽然又笑着对我说,她本来不期望我会和她走。她来只是告诉我这事,让我当心点。我问她要去哪。她说她也不知道,反正得马上离开这里。她叮嘱我这段时间少出去。末了深情地吻了我一下,我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我害了她,还是她害了我。她和小玉一样走了。 我有两个礼拜没出过校门。这么周末,马炎叫我陪她去给她妹妹买点东西。我感觉事情已经过去,就答应了。 路上我一直警惕着。在一个巷子口。忽然奔出一个小姑娘,说她妈妈被人抢了,现在昏倒在里面。我和马炎想也没想就进去了。我们走了十几米,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再一看,那姑娘不见了。我知道中计了。 这时候,从巷子口走来几个拿着刀和短棍的人。马炎呆在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拉着他就往里跑。后面的人紧跟着。 这是一条死胡同。前面有一道很高的围墙。他们早就策划好了。那些人眼看就要冲上来。马炎做了个撑手的动作,冲我喊,盛杰,快上!我犹豫着。他吼道,快点,不然两人一起死!我一个冲刺,踩着他的手跃了上去。我在上面喊,我拉你上去!已经来不及了。马炎已经和那几个人打了起来。我看见马炎身上,腿上被砍了很多刀,全是血。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跳下围墙,马上打了110。过了几分钟,我听见警车的声音。我狂奔到那个巷子口。那里已经围满了人。警察在维持秩序。不一会,救护车来了,马炎被抬了出来。我看见他全身都是血。我喊着冲了上去。警察拦住我。我冲他吼,我是他同学!警察叫我先去做笔录,马炎有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我。 在派出所,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我说,马炎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警察说他们一定会抓到凶手。 第八章 离开,现在?[八] 我坐在急诊室外面。不一会,队里的同学和学院的领导到来了。我愧疚地跟他们说了事情经过。院领导叫我不要背包袱,先回去休息。我说我一定要等到马炎出来。 手术结束了。马炎被推出来的时候,全身缠满了绷带。我的心在滴血。 医生说马炎的命保住了,两条腿受到钝物重击,以后可能残了。 我呆在那儿,不知道怎么办。他本来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现在他的梦碎了,以后连生活都会成问题。 我想跪在他面前,可就算我跪一辈子,他的腿也回不来了。 1959年的反右倾斗争扩大化,全军开展批判彭德怀。爷爷所在的军区也开了批判大会,当时只要说几句话和彭德怀划清界限,就可以过关。这只是走个形式。 爷爷对彭老总被打倒窝了一肚子字的火,他坚信彭老总是没有问题的。他在会上说他佩服彭老总,彭老总说了他想说不敢说的话。他接着又说了很多对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看法。他的话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爷爷当场被逮捕。他被戴上彭德怀黑线的帽子。 奶奶急坏了,她打电话给冯远征。当时冯远征是广东军区副司令。他接完奶奶的电话,马上抛下手里的工作,赶到爷爷这里。他找了军区的几位负责人,了解了爷爷的情况,请他们务必保护好爷爷的安全。他又去看了爷爷,他们聊了很久,不知道冯远征对他说了什么。他走后,爷爷终于同意写检查。 当时爷爷的材料已经报了上去,冯远征冒着很大风险去北京找了老连长。老连长很同情爷爷的处境。他动用了他在总参,总政治部的所有关系。终于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爷爷被降职。老连长说爷爷要是再惹祸谁也保不了他。至于冯远征跟爷爷说了什么,爷爷不肯说。 爷爷就这样渡过了这个难关。 1966年,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国。冯远征被造反派秘密逮捕,省军区也找不到人。爷爷气疯了,带了一个连去了广州。他逮捕了那里的造反派头头,要他交出冯远征,那个头头以为爷爷不敢对他怎么样,就硬扛着。爷爷饿了他两天,他就乖乖地告诉了关冯远征的地方。 爷爷马上带人把冯远征救了出来。冯远征知道爷爷闯祸了,不肯跟他走,爷爷就叫人把他扛出去。回到冯远征家没多久,造反派就煽动几千名群众,包围了军区大院,扬言一定要交出冯远征。 爷爷要带人冲出去。冯远征拦住他,他说他不能连累爷爷。爷爷不听。冯远征握着他的手深情地说,我还有妻子和儿女,我现在被打倒了,她们受我连累。如果你再出事,他们就没有了依靠。他说爷爷只要还在位置上,就可以干很多事,保护很多老战友。 看着冯远征被造反派架走,爷爷把嘴唇咬出了血。 冯远征后来被反动派折磨至死。爷爷对冯远征的死愧疚万分。他一直照顾着冯远征的几个子女,后来又送他们去当兵。他们逢年过节都会来看爷爷。爷爷总对他们说,我对不起你们父亲。 第八章 离开,现在?[九] 第二天早上,马炎醒了。我跪在他面前,流着泪说,兄弟,我对不起你!他叫张航扶我起来,说军人不兴这套。他说他不怪我。我说,我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我永远对不起你!他握着我的手说,我们还是兄弟。 马炎的母亲和未婚妻赶来了。他们是从老家坐火车来的。她们不相信这是真的,马炎一直是他们全家的希望,忽然间他成了这个家的负担。我给她们解释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他的母亲一直在安慰我,说不怪我。当他的母亲知道他以后不能走路的时候,她几乎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心。他们一家没有任何希望了。我一直泪着泪,低着头,不想理任何人。在这个时候,我恨不得马炎的家人把我一掌一掌打死。 马炎的未婚妻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马炎的家乡有很多白杨树。它们深沉而安静,静静地站立在村庄旁边。许多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这些高大而挺拔的生命除了将来能当栋梁之材外,还有别的用途。一些人在他们远离这片土地之后,在深思自己性格和考察他们精神气质时,他们会发现,这些高大而挺拔的树木就深深地站立在他们的骨子里,甚至整个地张开在他们的四肢中。他们成了行走着的白杨。而在他们的血管里,汹涌澎湃的是滔滔的江水。 学校的人都知道了马炎受伤的原因。除了对马炎的同情,更多的是对我的憎恨。 雪娜打电话安慰我,叫我不要太责备自己,有什么事和她说。 我觉得我这个人生下来可能是个错误,我没有给爷爷争过光,也没有给我爸我妈尽过孝,我还伤害了那么多对我好的人。我活得很卑鄙。 我感到内心一直在停顿。有一种叫心死的疾病。就是那种走在路上轻飘飘地,心里没有一点点的着落,而一切都像虚幻的影子在我面前若有若无地晃着。更确切一些说,就是我虽然长着耳朵、眼睛,但却不闻不睹;虽然我每天都在吃饭,但不知道什么是香什么是酸。 我感到心力不支,呼吸也有些微弱。我常常走着走着就会坐在某一处,目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但一切对我来说都似回忆。我还觉得心也在隐隐作痛,鲜血变成了风,随着呼吸被排出了体外。我的血液越来越少,少得有时觉得体温都在渐渐地失去。是的,我的体温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呼吸,而世界并不给我温暖。 这是一种让人冰冷的感觉。真的,过去我觉得我就是我,我是一个非常完整而又滴水不漏的容器,我只管装着来自我之外的阳光和各种温暖,而现在我好像千疮百孔,不仅仅是我的血液在往外吹着,还有体温,过去积存下的功利、自私、可笑的贵族气等等,都在往外泄,一点点地往外漏,想存都存不住。就像老人存不住风的牙一样,我觉得我忽然间老了,老得一点儿都不想动,一会儿都不想活了。阳光在我内心也冷冷的,各种颜色莫名地在我眼里都没有了颜色,都变成了黑白照片。我对一切都不再留恋,一切都将随风而逝。 在人稀罕至的学校行政楼后面,有几棵大树,在黄昏的大树下面,有一个忧郁的青年在茫然若失地看着天边的晚霞。而那个失神的青年,就是可怜的我,被夜鸟啄了又啄。那时我十九岁,像一只空空的行囊,一无所有。 第八章 离开,现在?[十] 我喜欢阿根廷的一个名叫 atahualpa yupanqui的歌手,喜欢他的原因之一是喜欢他唱的一首阿根廷散巴,那首歌的歌词大概是这样的: 我是长驱不停/遥远美丽的梦/总是跟石头与道路相逢/每应停步/我却又四方漂荡/有时我像那河/哼着歌走来/趁人们不注意/我又流着泪远去…… 小玉是红色的,但最后变成了黑色。乔儿在开始是最纯净的白色,但她后来会变得苍白,一如雨天里的天空。雪娜是紫色的,现在黯淡了许多。而冯可最初是春天的多彩,最后变成了秋天的愁雨。 她们用爱把他送往生命的彼岸。现在,我来到了彼岸。我觉得自己应该跪下来。 我觉得我不再适合这里。 马炎的伤逐渐好起来了,他现在已经能够拄着双拐走路。他叫我们不要每天来看他了。他以后就要永远拄着拐杖了。 学校决定让马炎以伤残军人的身份复员。过段时间他就要回老家。 我想我也该走了。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我拿出乔儿的信,上面的地址是。。。。。我偷偷收拾行李,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写了四封信,一封给父母,说我为什么离开,叫他们不要找我。给学校的是退学申请,还有两封是给雪娜和马炎的,向他们道歉。 我没有带走爷爷的日记。每次看到这本日记。我的心就刀铰般痛。我对不起爷爷,我没有完成他的海军梦,我也不配这身军装。 以前我觉得爷爷和我爸这两代人时代的印记太深,他们古板,压抑,不懂得生活。那个时代赋予了他们一种品性,他们坚定,忠诚,无论国家,事业还是爱人。 我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废品。 我最后一次走在校园里。我意外地发现,刚刚下过一场雨,这时的天空已经放晴,格外洁净。夕阳将整个世界都涂成一片金黄,校园里的树已经染上新绿,在它们的脚下,春草勃发。一阵春风吹来,虽然还有一丝寒意,但却送来了无比新鲜的空气,他深深地呼吸着这新鲜的空气,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