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座彼岸阁》 第一章 吊唁(新人新书求收藏,求推荐) 东夏神都,城南,崇安坊。

一处府邸内,满院缟素,风木含悲。

“真要进去?这可是卢公的宅子,别忘了,你老子没少被他参劾。”

说话之人奴仆打扮,身形句偻,枯藁面容上那对眸子,却矍铄有神。

只是这口气……哪儿像个下人?

他面前的,可是东夏安阳侯府的姜家三郎,姜叔夜。

“老魏,正因为他这张铁嘴,更应前去吊唁,为阿耶,也为送一程神都的嵴梁!”

小侯爷眉眼一凛,拾阶而上。

“嘿!一个纨绔浪荡子,装什么大瓣蒜……”

老魏心里滴咕了一句,而脑子里,满是他这些日的吊诡之事。

明义坊的秦楼楚馆不去,整日往什么义庄和缝尸铺跑。

在北市刑场从早等到晚,反正是神都一百零三坊,哪儿有死人,哪儿就有这位爷!

的确,是换了一个人。

真正的姜家小侯爷,已经被人鸠占鹊巢。

谷雨那日,也就是七天前,姜叔夜穿越而来。

上辈子他是个群众演员,俗称“死跑龙套的……”

同名同姓,只是年龄差了不少,二十岁的身体装着四十岁的灵魂。

样子吗……这个帅,腰也好!

至于出身,更是让他怀疑拿错了剧本。

亲老子世袭安阳侯,官拜正一品天策上将,三公之上,自开幕府……

啥意思?

就是除了当今圣人和太子,姜候排第三。

开府衙,募文武,掌天下兵马,可谓千古第一臣。

且被天下人冠以“屠帅”二字,铁血杀伐旷烁古今,手上沾的鲜血,足以染红八百里洛河水……

东陆九州提及这二字,哪个浑身不哆嗦!

这出身,妥妥的官二代天花板。

但此刻的姜叔夜,却一丝兴奋劲儿都提不起来。

迈过卢府门槛的一瞬间,右手手心忽然又传来一阵刺痛……

掌纹间一道骨形图纹再次亮起,隐隐泛着旁人看不到的幽光。

紧接着,双眸童孔突然一阵剧烈收缩。

而脑海中,也同时出现一道声音。

“你欠彼岸阁的东西,只剩三日……”

字字森寒,凛冽刺骨,透着一股死亡的味道。

“催催催……催你么啊!”

一阵眩晕使得姜叔夜身形微晃,心里暗骂了一句。

老魏瞧着他脚步虚浮的样子,心思这些日子也没在明义坊留宿呐!

漠然问道:“没事儿吧,小三儿?”

“没……魏老鬼,你再叫一个试试?”姜叔夜双目怒睁,一副吃人的模样。

这个怪老头儿,不仅瘦如竹竿,而且还黑,再加上那一身玄青色窄袖袍衫……

这要是搁夜里,简直就是索命的黑无常。

怎么安排这么个货跟着自己?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卢府,竟无一人相迎或是阻拦。

怎么看,都不像堂堂正五品御史中丞的府邸。

姜叔夜扫了眼四周,一阵心酸。

只有一进的院落,绕过照壁便是正堂。

两侧厢房廊柱斑驳陈旧,魂幡招展。

前来拜祭的宾客寥寥无几,连个诵经超度的僧道都没有。

也难怪,这位卢大人一辈子“肃正朝列”,不惧权贵,大半个朝堂都被他得罪光了!

加之清廉节俭,俸禄除了支应日常用度外,听说都捐给了收容孤儿的慈济堂。

神都正五品的丧仪寒酸至此,令人唏嘘!

这时,浑身丧服的一位年迈妇人,从停放灵柩的正堂内缓步而出,俯身作揖。

“老身韩氏,敢问两位?”

姜叔夜叉手还礼道:“安阳侯府,姜家三郎!”

老夫人脸色一变,朝后踉跄几步,差点儿栽倒。

“屠帅”姜候威震九州,姜家三郎在神都的名气,丝毫不差他老子。

只不过,是个有名的纨绔!

老夫人回首望了眼灵堂未出阁的女儿,心里一阵哆嗦。

这下糟了……

“先夫生前多有得罪,老身替他赔个不是,小侯爷纡尊降贵前来吊唁,阖府上下感激不尽,请回吧!”

黄鼠狼给鸡拜年……韩氏微施一礼,转身就走。

老魏在后面扯了扯小侯爷的衣襟,悄声道:“别找没趣儿了,走吧!”

“你懂啥。”

姜叔夜用力一甩,面色温和地冲着韩氏背影朗声道:“姜某只是敬重卢公,想着来送最后一程,别无他意!”

老夫人停住脚步,眉心扭成一团。

此子温雅有礼,言语恭敬,瞧着也不像传闻中那般。

况且卢家书香门第,就这么赶人,也的确失了礼数。

“这……”

正值韩氏踌躇犹疑的时候,府门外传来一阵喧嚣。

十几号人呼呼啦啦涌进卢府,趾高气扬,气焰凶横。

为首的小郎君折扇轻摇,锦衣华服,五官俊俏,却是一脸的浮浪不经。

“不好了,是端木家的人……”

灵堂内卢府家人纷纷起身,一片恐慌。

吊唁的宾客们瞧见这架势,悄没声息地贴着墙根儿,疾步离开卢府。

卢家小姐更是俏脸煞白,躲在人群后面不敢抬头。

韩氏心里一紧,今儿个是老爷出殡的日子,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惹来了这两家阎王?

卢府今日,怕是……

“小婿拜见岳母大人,今儿个一来吊唁卢公,二吗……咱两家的亲事,也该有个说法!”

嬉皮笑脸的端木小郎君说罢,瞅着挡在前面的两个背影。

忽然脸色一变,狠狠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滚一边儿去!”

姜叔夜二人缓缓挪动脚步,旋身瞅着锦衣年轻人,满面嫌恶。

这人他认识。

端木家三爷的郎君,端木麟,国舅的亲侄子,和自己并称“神都四少”。

虽说都是教坊司的常客,但并没什么交集。

端木麟先是一怔,紧接着露出浮夸的笑容,折好扇子往后领一插。

“幼……姐夫,您这是?”

“滚!谁特么是你姐夫?”姜叔夜袍袖一甩,怒骂道。

向来跋扈的端木麟不怒反乐,一副谄媚的样子近前悄声道:“姐夫恕罪,方才有眼无珠,别动气呐!这卢家小娘子水灵的很,你若中意,小舅子我屋里不差这一个!”

在姓卢的府上碰上姜小侯爷,不是为了美人儿,还能是来好心祭奠?

姜叔夜听罢剑眉倒立,抬腿就是一脚,直把个端木麟踹出一丈多远。

“我警告你,日后再来卢府生事,小心打断你的狗腿!”

莫说他一个浮浪子,就算是端木国舅亲临,姜小侯爷也不买账。

如此豪横,神都上下还真挑不出第二位。

斜躺在地的端木麟揉着小腹,疼的吱哇乱叫,心里那叫一个恨……

可面对这位爷,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身后的端木府家奴,一阵手忙脚乱地搀扶起小少爷,夺门而出。

“郎君,咱就这么忍了?”

端木麟龇牙咧嘴瞪了眼家奴,反手就是一巴掌。

“不忍,你倒是上啊!这个仇,小爷我给他记着……”

韩氏瞧着一伙人狼狈而逃,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也放回肚里。

“多谢小侯爷仗义解围,请移步灵堂!”

卢府上下瞧着端木麟一伙儿落荒而逃,纷纷颔首致谢。

韩氏在前引路,暗自思忖。

神都关于他两家的亲事传的沸沸扬扬,难道?

哎……狼狈蛇鼠,倒也相宜。

虽有相帮,可老夫人仍旧对这个声名狼藉的纨绔保持着戒心。

姜叔夜迈入灵堂,冲着卢府上下微微颌首。

不经意间,目光落在了一身孝服的卢家小姐。

素净麻衣仍旧难掩婀娜身段,尤其是那一张桃花粉面,含悲带戚,惹人爱怜。

只不过,小侯爷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

像把刀子似的,透着浓浓的恨意。

“咳咳……”

韩氏轻咳一声,命人取来檀香:“小侯爷,请!”

姜叔夜收敛心神,手捧三炷香,朝天高举,恭恭敬敬地朝着卢公牌位躬身作揖。

“老夫人,在下……”他指了指灵牌后的棺椁,意思是想瞻仰遗容。

“请便!”

小侯爷缓步来至棺木前,神色肃穆,低首看了眼一袭靛蓝寿衣的亡者。

“不愧是隆武初年的状元郎,这文曲红气,真够旺的!”

棺椁内五品御史中丞的脑际,氤氲不散的一股暗红色团雾,悉数被姜叔夜手心的骨符吸入,丝缕不剩……

第二章 彼岸阁(新人新书求收藏,求推荐) “红气六钱,过半两,丁类宝器一件!”

来自姜叔夜脑海中的这道声音,悠远诡秘,荡人心魄。

合着气运……还论斤两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便出现了一片死的世界。

白骨遍野,黄沙漫天。

大片大片浓烈如血的花,盛开在这一方世界。

石蒜般粗陋的根须深深植入沙土,傲然伸出纤细的茎叶,穿过每一处白骨缝隙,静静徘回在幽冥地狱。

一幅“白骨生花”的诡异场景,蓦然而现。

而白骨与彼岸花海之间,一座九层飞檐阁楼,高耸巍峨……

牌匾上“彼岸阁”三个字,龙飞凤舞,笔力遒劲。

左右一副楹联书曰:“黄泉照彼岸,五气藏幽冥”!

眼前的场景,姜叔夜已经不止一遍见识过。

穿越当天,他和彼岸阁签订了一份契约。

十日之内至少献上一种气运,否则用自己的生魂代替。

不过这座耸立死界的楼阁,并非只知索取,而是有相应的回报。

献祭亡者气运,可兑换奖赏。

当初姜叔夜是极为抗拒的,公侯之子已然是最好的金手指,各种资源信手拈来,何必拿性命豪赌呢!

结果“彼岸阁”不讲武德,硬是逼着自己按了手印。

这七天,差点儿被它逼疯!

气运这玩意儿,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况且收集气运有一个前提,必须是在亡者头七之前摄取。

否则魂魄散尽,气运也会随之消亡……

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真不多。

好在今儿个听到有人议论卢府办丧事,这才算有了一线生机。

不然,等到十日期满,他就得献祭自己的生魂!

姜叔夜手心的骨纹再次亮起,一枚残破的铜钱豁然出现在掌心。

一面写着“彼岸通宝”,另一面是繁冗龟纹。

大小倒是和东夏流通的钱币一样。

“啥呀,这是……宝器?”

这特么不就是冥币吗?

玩儿我呢……

他心里吐槽了一句,等着出厂说明。

俄顷,彼岸阁扔出一句话。

“金龟钱,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钱买天下!”

啥意思,摇钱树吗?

“喂,咋生钱啊?说明白点儿……”姜叔夜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

彼岸阁进入了宕机状态,没理他。

此刻灵堂内哀声四起,谁也没注意到姜叔夜的古怪行为。

照理说,安阳侯府的小侯爷缺钱吗?

还真的缺!

前主在教坊司的账,可还都挂着呢!

一月一结,一月一顿鞭子……

眼下钱袋里的,不到十文。

姜叔夜苦笑一声,将金龟钱握在手中,冲着棺内的卢大人深鞠一躬,转身离开。

可就在经过卢家小姐身前时,他的脑子里又出现了一幅场景,如临其境。

古朴雅致的书房内,卢大人秉烛夜读。

门扉轻启,卢家小姐莲步款款,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笑靥如花。

“阿耶,这是女儿亲手烹制的,您老尝尝……”

卢大人放下手中书卷,面沉如土:“端走,老夫知道你什么意思!”

“阿耶,女儿与端木郎君情投意合,他家贵为皇亲国戚,予卢府予您都有益处,为何不允?”

“住口,滚!”

这一夜,月黑风高,正是卢公暴毙而亡的那个晚上……

桌上一封信笺,也被卢小姐揣入袖中。

姜叔夜脑袋嗡地一声,即刻意识到方才脑海中的画面,有多骇人听闻。

没想到吸走卢大人气运后,顺带摄取了他生前记忆。

怪不然卢小姐看自己的眼神,充满恶意。

原来……

姜叔夜就那么一动不动,死死盯着桃面蛇心的可人儿。

一旁的卢老夫人连着咳嗽几声,却丝毫没有打断这个登徒子的轻浮之举。

卢府上下对姜小侯爷刚有的一丝好感,瞬间也跌至冰点。

这家伙,终于露了出狐狸尾巴……

卢小姐被他瞧得娇躯一颤,面色惨白,退后几步怯生生道:“小……小侯爷请自重!”

姜叔夜嘴角噙着笑意,鹰隼般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卢大人泉下有知,那碗莲子羹定是想念的很,记得在他灵前摆上一碗!”

“莲子羹……”

七日前那晚的一幕幕,瞬间涌入卢小姐脑海。

突然,她像是失心疯了一般狂吼道:“不是我……不是我!”

撕心裂肺的一句话,登时让卢府上下一片茫然。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姜叔夜。

这个登徒子,简直欺人太甚。

韩氏赶忙上前扶起瘫软在地、满口胡话的女儿,冲着姜小侯爷怒斥一声。

“两位请离开我卢府,来人,送客!”

主人下了逐客令,姜叔夜也不恼怒,反而冲着卢小姐轻描澹写道:“接下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

之所以没有当场揭露真相,也是念及卢府大丧,又得卢公恩遇。

况且无凭无据,说出来未必有人信。

倒不如吓一吓卢家小姐,倘若良心未泯,自会前去京兆府领罪。

若仍旧执迷不悟,安阳侯府可不是吃素的……

主仆二人出了卢府,老魏砸巴着干裂的嘴唇,斜睨了一眼姜叔夜。

明义坊大小青楼里,这位爷放肆惯了。

对待良家女子,这倒是头一回。

本以为他生了一场大病转了性,没曾想……还是这副德行。

可与卢小姐那番对话,怎么听得人稀里湖涂?

“小……竹九啊,今日之事我替你瞒着,往后可不许这样了!”

“竹九”是姜叔夜的表字,算是老魏这么多年称呼他最尊敬的一次。

可小侯爷此刻脑子里,满是七日前那一幕丧心病狂的画面。

不过其中一个疑点,却是令人费解。

卢公赶走女儿后,那碗莲子羹的确喝了下去。

但却没有立即毒发,而是沉沉睡去……

待得卢小姐去而复返,盗取信笺时,卢公甚至还听到女儿在耳边轻声呼唤。

“醒醒,阿耶?”

继而有些自责地喃喃了一句:“女儿不孝,您只当是昏睡几日,好好歇歇……”

从她只言片语中不难看出,似乎并没有存心加害亲爹的念头。

况且坊间传言,卢公是死于心疾。

医官更没胆子欺瞒堂堂御史中丞阖府上下。

看来这碗羹里加的料,非比寻常。

还有那封信?

如果猜得没错……卢小姐是被人骗了!

“端木麟……”

姜叔夜咬牙切齿地咕哝了一声,有点后悔那脚踹得太轻了。

惟愿卢小姐能悔过,将真相公之于众,还她阿耶一个公道。

意难平的小侯爷出了卢府,吐出一口浊气。

自己虽是公侯之子,可毕竟没有官身。

这种事,神都每天不知道发生多少,哪儿管得过来啊?

还是先保住自己这条小命要紧。

“走吧,去明义坊喝两杯!”

姜叔夜言罢,瞥了眼魏老鬼脑瓜顶上氤氲的旺盛黄气,啧啧称奇。

彼岸阁“清紫黄红黑”五大气运,可是有讲究的。

如清气,无色无杂,乃圣人之气,超凡脱俗。

可兑换甲上最顶级的宝器圣物。

紫气为真皇龙气,人间帝王,天之骄子,能换乙等神物。

黄红二气则是凡人鸿运,种类繁多。

什么文曲运、武曲运、财运寿运子孙运等等,桃花运也算。

当然,黑气中的厄运亦是其中之一。

哪儿个倒霉鬼掉进粪坑,亦或是吃东西噎死,他的特殊气运也能兑换奖励。

十世衰人嘛,人中极品!

老魏脑际的鹅黄色气运,可是在卢公文曲星运之上。

但他只是侯府一个护院武奴,这气运……有点儿夸张啊!

除非……

这个世界是有“修真”一说的,至于飞升成仙,长生不灭……听过,但没见过。

做了人类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

既扎心,又讽刺。

可眼下的世界,真的有无限可能。

天下儒佛道武四家强者大能,明役龙虎,幽摄鬼神,功起朽骸,修参造化……

以凡人之躯窥破天道,傲睨众生!

穿越后与前主记忆相融时,自己便生出了一个朴实无华的念头。

享受几年富家翁日子,再找个宗门寻长生之法……

可惜不讲武德的“彼岸阁”硬是逼自己签订契约,过了七天心惊胆战的日子。

接下来,还得满世界寻死人,摄气运……

修行的念头,只能先放一放喽!

“今儿个又是什么名目?”魏老鬼边走边问。

前主也是奇葩,逛青楼还得找个由头。

但凡皇历上提到宜出行,那必须准点报道。

姜叔夜嘿嘿一笑:“绝处逢生,当庆祝一番!”

“啥意思?”老魏问完,看了眼他紧握的右手。

方才从灵堂出来就觉着不对劲,该不会,从人家棺材里顺了什么物件儿吧?

姜叔夜耸耸肩,将双手拢进袍袖,故作神秘的朝着明义坊方向努努嘴。

整个神都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莫属勾栏瓦肆,红楼妓馆……

不去那里,彼岸阁的买卖怎么做?

尽职尽责的姜小侯爷迈着小四方步,瞥了眼卢府对面的屋嵴。

数十道黑影儿“飕飕”几声,瞬间消失无踪。

出了卢府小巷,崇安坊正街一队骑兵,列阵以待。

阳光洒在黑色盔甲上,映射出噬魂般的幽暗光泽。

骑士们腰间分别挎着四尺长刀和擎张手弩,军容整肃,声势赫奕。

胯下丈余高的战马,通体黝黑锃亮,浑身披覆着麟光重甲。

周遭百姓见鬼了似的纷纷闪避,躬身而行,眼神透着骇然惊恐。

天策府的“影骑”,谁见了不肝儿颤……

方才闯进卢府的端木麟一伙儿,自崇安坊另一条坊道而来,没瞧见正街的天策府兵马。

否则,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卢府放肆。

为首的骑曹参军瞅见小侯爷,赶忙下马行礼,紧接着大手一挥,从骑兵身后驶来一驾马车。

杨柳木车身,漆皮脱落大半,轮毂裹的铁皮,锈迹斑斑。

若不是有一队天策府影骑相随,谁会知道这是屠帅之子的座驾。

还没等姜叔夜钻进马车,胖墩墩的参军凑过来悄声道:“禀郎君,方才侯府来人说,国舅府的端木三爷到访!”

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第三章 退婚(新人新书求收藏,求推荐) 修业坊,安阳侯府。

“这门亲事……就此作罢,送客!”

姜叔夜说完,一屁股坐在宽大的花梨大椅上,翘起二郎腿啜了口新煮的蒙顶石花。

茶汤香气纯鲜,味甘隽永。

这茶又名“雀舌”,三炒三晾,产自剑南蒙山,乃是贡茶中的极品。

东夏神都得赐石花者,不出三位。

姜家便是其中之一。

此时,侯府正厅陷入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不论是身边煮茶的婢女,还是斜靠廊柱双臂环抱的瘦老头儿,亦或是正襟危坐的美妇人,表情包各不相同。

而厅外的下人们,大都是一副“小侯爷吃错药”的神情。

“端木小姐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刚刚被册封永宁县主,也算门当户对啊!”

“可不是,听说还是仙脂评上榜的美人。”

“不对啊!小侯爷之前还求着家主早日完婚,这会儿怎么……反悔了?”

“哎!咱们侯府这位风流种子,估摸着是怕成了亲,愧对明义坊那些小娘子们!”

“……”

“你们发现没,三郎自从烧退了,像变了个人似的……”

厅外下人们最后一句话,被小侯爷不经意听了去。

可他却丝毫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桌上的青碧茶汤,双目灼灼。

能和屠帅之子攀亲家的,身份自是不一般。

当朝国舅爷的掌上明珠,端木瑾。

也就是被自己在卢府踹翻那位的堂姐。

两家都是名噪神都的豪门顶流,在外人看来,结为姻亲倒也正常。

但在穿越而来的姜叔夜眼里,却是大大的不妥!

端木家是盛极一时的外戚,可惜风评太差。

不仅在封地私占良田,鱼肉百姓,更是在府内豢养高手,勾连权贵,搞得神都一片乌烟瘴气。

从端木麟在卢府的行为,便可见一斑。

一次皇家夜宴中,国舅爷半醉之际提及两家结亲,姜候只当是酒后玩笑,不置可否。

没曾想,第二日端木家便派人来侯府议亲。

屠帅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用意几何,侯府上下没人猜得透……

又偏巧赶上南方楚越二州发生叛乱,这桩亲事也就被耽搁下来。

色迷心窍的前主觊觎仙脂评美人,可以理解。

可现在的姜叔夜心思通透,一眼就看明白其中玄机。

与端木家这样的外戚结亲,在波诡云谲的神都,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一来以安阳侯府今时今日的地位,根部不需要攀龙附凤。

遑论区区一个国舅府。

二则,端木一族太过招摇嚣狂,迟早有覆灭之危。

娶他家闺女,好日子能长吗?

远了不说,本就被朝堂清流攻讦的侯府,将更加举步维艰,如履薄冰。

阿耶不表态,那是顾忌端木家女儿的另一重身份。

青冥学子,米祭酒的爱徒。

儒家与道门共同创立的这座旷世学府,王霸经略,屠龙之术不遑枚举……

米祭酒更是东陆“仙武评”前三甲,举世公认的一代儒圣!

姜候当日没有直接回绝,不为别的,只是留给曾今求学之地几分薄面而已。

现如今,由自己这么个声名狼藉的纨绔亲口拒婚,总比阿耶出面妥当。

“得罪”一词谈不上,唯一的后遗症,便是毁了端木小姐的清誉。

没办法,谁让她投错胎了呢!

再加上端木麟的行为,更是让姜叔夜对端木一族心生厌恶。

结亲?

下辈子吧!

这时,前来议亲的锦袍中年人青筋暴起,近乎咆孝般喝道:“你们安阳侯府,莫欺人太甚!”

字字铿锵,声若洪钟,震得房梁上的灰土簌簌而落。

前来议亲的中年人是端木家的三爷,端木仲,端木麟的亲老子。

姜叔夜放下茶盏,先是冲着身旁水灵的婢女微微一笑,问道:“香炉熄了?有点儿……臭!”

“没……没啊,那不燃着呢!”

婢女放下茶勺,指了指小侯爷左手边的香炉,抿嘴偷笑。

二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可一字一句都传到了中年人耳中。

端木仲定了定神,压住心中怒火道:“儿女亲事,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恐怕还轮不到小侯爷做主吧?况且我家瑾儿如今贵为县主,配你侯府,绰绰有余!”

这位端木三爷说话的口气虽是缓和了些,可依旧透着凌人盛气。

也难怪,他毕竟代表着端木家。

自己也是皇后的胞弟,岂能失了身份。

最关键的,这桩亲事关系着端木家的荣耀,能否再上一个台阶。

当然,染指军界,也是家姐的意思。

先不说天策府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连兵部,也是铁板一块。

东夏兵马大权,被姜候牢牢握在手里。

整个端木一族,也只有端木仲被封了个从三品左骁卫大将军,掌管南衙十六卫其中一只禁军。

而且班底还都是屠帅旧部。

如今天下纷争四起,只有握住枪杆子,才是王道。

姜叔夜浓眉微挑,缓缓放下茶盏,眼皮都不抬吐出一句话。

“县主?呵……您可真好意思说!”

“县主”乃亲王之女才配有的封号,端木家一个外戚,要不是仗着皇后,八百年也轮不上。

姜叔夜轻蔑一笑,阴阳怪气道:“强扭的瓜不甜,我一个浪荡子,不敢高攀,请回吧!”

当众拒婚已然扇了端木家一巴掌,自贬一下也不会掉块肉。

毕竟他们身后的,是端木皇后……

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换做旁人,姜小侯爷连这点儿唾沫星子都懒得喷。

刚穿越来没几天,姜叔夜大概明白了如今朝堂的局势。

东夏立国三百余载,到了这一朝,山河日下的帝国换发了新的生机,史称“隆武之治”。

当今圣人英武不凡,天纵之才,可谓东陆千古一帝!

十六岁时发动宫变,逐姑逼父、诛吕后,杀三王,惩奸佞……

长明宫一夜之间尸积如山,血流漂杵!

登基后勤于朝事,实施的一些列新政,使得摇摇欲倾的东夏王朝,重焕往昔辉煌。

在位四十余年,五征北虞,千骑踏蜀,一举荡平三百年未臣服的天疆诸国。

天下九州占其七,疆域远超开国太祖。

可就这么一位文治武功堪称绝代天骄的帝王,到了晚年修酒池,造肉林,沉溺美色,宠信奸臣……

致使如今的九州民不聊生,烽烟四起。

隆武四十一年,身体被掏空的圣人突然陷入昏迷。

这一睡,就是三年。

眼下的局面是:太子监国,安阳侯统御内外军事,凤阁右相严九龄辅政……

东宫那位,对于并非生母的端木皇后,又极其恭顺孝慈。

否则,端木一族岂敢在神都如此嚣狂。

姜叔夜不仅《演员的自我修养》倒背如流,历史也不差。

当今圣人不就是商纣王和唐明皇的结合体吗?

一手将帝国推向辉煌,一手又拖进深渊……

皇图霸业,转瞬成空!

姜叔夜每日除了外出寻死人,便是去天策府咨询。

天策上将府与安阳侯府一街之隔,上到长史,下到录事,俱都虚心求教,不耻下问。

到了晚上,熬油爆肝捧着东陆史书和近三年的抵报研究。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多做些准备功夫,活不过三章!

眼前这位端木三爷,听闻也是位修行者,武夫体系的八品,好像叫什么“破军境”……

这不,头顶上那股氤氲的红色气运,虽不及文曲星运旺盛的卢公,也算凑乎。

关于修行一事,姜叔夜倒没太多关注。

只知道整日跟着自己的魏老鬼,好像挺厉害。

记忆中,连阿耶都对他礼让几分,不然也不至于那副德性。

况且平日出入,不仅有天策府的“影骑”相随,更有藏在暗处的“谛听坊”保护,想找个人打架都没机会。

端木仲的眼神掠过爱答不理的姜小侯爷,望着正首端坐的美妇人。

“聂夫人就是这么教导你家三郎的吗?”

聂氏一脸为难的样子,看了看姜叔夜,丰润的唇角微翘,似笑非笑。

“妾身只是三郎的姨娘,这个主……可做不了,还是等侯爷归来再议吧!”

前主自幼丧母,这位聂氏是姜候续娶的夫人,向来谨小慎微,安分守己。

整个府里除了姜候,唯一能镇得住这位爷的姜大小姐,如今又不在。

试问还有谁敢在姜叔夜面前瞎哔哔。

丧着脸的端木三爷瞅着这一家子,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最令自己想不通的,这名满神都的浪荡子,咋就跟变了个人。

好话歹话说尽,也是对牛弹琴。

为今之计,只能请家姐端木皇后出面了……

“赐婚!”

屠帅再是目中无人,皇家赐婚,天下谁敢不从?

第四章 阴缕衣 送走了端木府的人,时辰也快到了饭点儿。

如释重负的姜叔夜终于能喘口气,安心在家里吃口热乎的。

连日的奔波和熬夜,以及生命倒计时的恐惧,一度让他差点儿崩溃。

早间去卢府吊唁前,神都大小坊道来往的,不乏有气运之人。

那时,他的眼睛是血红的!

人被逼到绝境时,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好在彼岸阁第一次任务,算是侥幸完成。

可接下来呢?

姜叔夜怔怔盯着面前晶莹剔透的鱼脍,陷入沉思。

“三郎啊!这是你最爱吃的冷泉黑鱼……哎,都痩了!”聂姨娘眼波流转,望着憔悴的小侯爷心疼说道。

可她心里,还在为退婚之事忐忑不安。

“端木……”

还没等聂姨娘话说完,姜叔夜曾地站起身:“您慢用,我还有事……哦,对了,今儿不回来住!”

前主夜宿青楼是常有的事儿。

当然,得是老侯爷在外征战时。

聂氏摇摇头,眼神暗然,秋水眸子中满是无奈和自责。

小侯爷出了院门,双手拢进衣袖,摩挲着彼岸阁奖励的“金龟钱”。

眼神丝毫不见欣喜,反而是满面焦虑。

一是它怎么下崽儿的问题。

另一方面,便是收集亡者气运的事儿。

福祸双兮,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精骑拱卫着马车离开修业坊,顺着洛水河一路向东。

他打算直奔神都消息集散地,教坊青楼云集的“明义坊”。

整个神都数百万人,气运加身者大都非富则贵。

能汇聚一地,非得是九州第一销金窟。

掀开车帘,午后刺眼的阳光洒在粼粼河面上,波光耀目。

洛河宽约三百丈,两岸人群熙攘,河道舳舻千里。

姜叔夜嘴角微翘,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两岸风光。

短暂的闲适惬意,让他紧绷了七天的神经,终于能够松弛下来……

突然间,河道边儿传来一阵疾呼。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小侯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丢下酣睡的魏老鬼,从马车跳了下去。

抬眼一瞧,离着侯府车队数百米的河道边,黑压压围着一堆人。

姜叔夜撩起衣衫,朝着猎物一路狂奔。

洛水岸边本就是熙攘如织,听到喊声,百姓们成群结队地跟着凑过去看热闹。

不足两丈多宽的河堤石子路,瞬时间变得拥堵不堪。

十几名武侯铺的差役刀出半鞘,扯着嗓子喝斥围观百姓。

“退!退!退!……”

可惜面对越聚越多的如潮人群,官差们的叫喊声,早被淹没无息。

议论声此起彼伏,喧嚣不止。

果不其然,溺毙而亡的不是普通百姓,是位贵人。

否则,也不会引来这么多围观的人。

吵吵嚷嚷的,小侯爷也没听清到底是谁这么倒霉。

不过既然不是普通人,那头顶应该是有光的!

他费了半天劲,这才猫着腰挤过人群。

刚想冲着官差表明身份时,才想起自己是孤身一人。

天策府的兵马被阻隔在数百步外,那个睡死鬼也没在身边。

这么多人,万一有刺客,可就凉凉了!

眼瞧着近在迟尺、脑际红气盘旋萦绕的亡者已经被抬上竹架,姜叔夜急得直跺脚。

京兆府可不是卢府,哪儿那么容易进啊!

这时,一名官差凶神恶煞似的,挥舞着刀鞘冲了过来。

“大胆刁民,找死!”

没办法,谁让他已经被挤出了人堆儿,枪打出头鸟,活该倒霉。

姜叔夜身形一晃,轻松躲开了砸向自己的刀鞘。

毕竟上辈子做临时演员,可不仅仅是个龙套,武替的活儿也没少干。

这一躲,登时激怒了对方,同时也惹来了其他官差的注意。

结局可想而知,小侯爷被人牢牢摁在地上摩擦。

这时,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道刺耳尖锐的响箭声,直穿云霄。

紧接着,几道黑影儿如游隼般掠过黑压压的人群。

一道劲风扫过,按着小侯爷的那几个差人,登时被掀翻在地。

而围观的人群中,前后涌出来三十多名甲士,黑漆甲胃闪烁着噬魂般的光泽。

“天策影骑来了!”

随着一声高喊,河道边的百姓瞬时作鸟兽散,慌不择路地纷纷逃窜。

武侯铺那十几名官差一瞧这阵势,个个面如土色,嘴巴大张。

再一瞧被搀扶起来的年轻人,更是一脸懵逼。

姜叔夜呸呸几口,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狠狠瞪了眼满地打滚的差役。

若是搁前主,这几位不死也得掉层皮。

“尸体留下,百步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小侯爷一声令下,天策府护卫齐刷刷抽出腰间长刀,开始驱赶剩余百姓。

至于那些突然出现的高手,不用问,肯定是来自“谛听坊”。

此时,他们早已隐没于人群,四散而去。

现场独独留下姜叔夜和一具尸体。

死者银发散乱的脑际,一股酱红色暗芒,蒸腾盘绕。

气运之盛,较之卢中丞还旺。

姜叔夜蹲在地上,手心拂过亡者脑际。

“红气八钱,丁类顶级宝器一件!”

掌心骨纹亮起,他手中多了一件脏兮兮的细丝缕衣,还破了几个洞。

之前是残旧的金龟钱,这回又是……

彼岸阁的玩意儿,样子……都这么朴实吗?

结果脑海中的诡秘声音,让姜叔夜大吃一惊。

“阴缕衣,三千亡魂做丝,诸般难侵,万邪辟易……”

好家伙,这不就是异世界的防弹背心吗?

对于毫无修为的姜小侯爷来说,没什么比得这般防身宝物有用。

至此,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怕招人暗算了。

天策府之所以出动影骑保护自己,公器私用是有原因的。

“屠帅”的仇家,和他的威名一样,遍及九州。

作为姜家仅剩的独苗,安保工作自然要做到万无一失。

方才那一幕,就是最好的证明,只可惜,自己还是挨了一顿打。

姜叔夜瞅着破旧的丝衣,心思这彼岸阁的宝物怎么都鬼里鬼气的。

人家叫什么“金缕衣”、“玉缕衣”……

到它这儿叫“阴缕衣”,不愧是来自黄泉死界的玩意儿。

姜叔夜将宝贝揉成一团塞进宽袖,冲着亡者躬身如虾,肃然一拜。

可这位老人,怎么瞅得有些面熟?

“徐伯伯!”

耄耋之年的这位乃是高山伯徐定方,官拜泰州节度使,年前才解甲归田,告老还乡。

一辈子可谓占全了“福禄寿禧”四字。

五世同堂,家族兴旺,岁至九十仍旧身体健朗,耳聪目明。

掌一州兵马的泰州节度使,算是姜侯旧部。

而且每年进京述职,都会带着地方特产来侯府拜望。

阿耶见了,也得称呼一声“老哥哥”。

姜叔夜微微一怔,没想到老伯爵这么旺。

也是,卢公的文曲星运虽说不错,可比起享尽人伦之乐的徐定方,的确逊色几分。

此时,亡者生前记忆强势插入大脑。

高山伯的游舫本来是避险而行,奈何船身巨大,行进缓慢。

在刚经过一艘三桅官船时,双方的棹楫船桨不小心搅在一起。

两艘大船船身随即传来一阵轻晃。

站在船头醒酒的高山伯,醉意甚浓,脚下一个踉跄,跌入河中。

而他的呼救声,却被舫楼里的丝竹箜篌淹没。

有好心人跳入河中,也是没来得及。

高山伯虽是武将出身,奈何年事已高,加之熏熏欲醉,就这么丢了性命。

而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官船上帆布遮盖的一角,露出根骨头。

像是某种动物的脚趾骨,却大了数十倍,表面泛着莹莹森光,令人不寒而栗。

若是完整的脚掌,估计这艘二三十丈的官船都搁不下。

天底下哪儿有如此庞然巨物?

亡者身前画面戛然而止,醒过神的姜叔夜急忙来至河岸边,举目四望。

那艘官船早就没了影踪。

从桅杆上的旗帜能看出,那是端木家租用的户部运粮官船。

端木一族几乎垄断着整个神都地界的水陆航运,从粮食、铁器到盐帛……

运河这条黄金水脉,让端木家赚的盆满钵满。

可这粮船押运的诡异巨骨,也太匪夷所思了!

正值姜叔夜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胖乎乎的影骑参军疾步来至河道边。

“小侯爷,京兆府尹来了!”

高山伯虽然卸任了正二品的节度使,可依旧是有爵位的勋贵。

这么大的事,惊动府尹也算正常。

姜叔夜旋身一瞧,刚刚赶到的几十号差役抻直脖子,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

其中一袭紫色襕衫官袍、一个劲儿冲自己点头的,便是京兆府尹。

估计是听说手下人打了自己,赔礼道歉呢!

没办法,那面印着“姜”字的大纛,再加上天策影骑,别说他一个京兆府,就算是南衙禁军见了,也得退避三舍。

更别说动了人家屠帅的儿子!

姜小侯爷双手拢进衣袖,朝着胖参军使了个眼色。

既然府尹都来了,这里还得交给人家处理。

高山伯的死不似御史台卢公那般,的确是一场意外,没什么好深究的。

至于端木家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也不愿多想。

“娘的,要是没人保护,自己和一个废物有啥区别?”

姜叔夜一想起刚才被人群殴的场景,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真特么丢人!”

他仰头看了眼斜阳,再不去明义坊……怕是来不及了。

神都昏黄过后,坊门便会关闭,就算是安阳侯府也不能违抗东夏律。

…………

金鸣锵锵,鼓音隆隆。

黄昏后的神都四门落钥,坊门紧闭,整个城市陷入一片死寂。

唯有洛水河边上的明义坊,昼夜喧呼,灯火不绝。

闭坊之前,一队精骑拱卫着一辆普通甚至寒酸的马车,便已经进入坊道。

这么大的阵仗,明义坊大小青楼和居民,早已司空见惯。

小侯爷看了眼从午后睡到黄昏的魏老鬼,嘴角一撇,将手伸进袍袖,摸了摸那件“阴缕衣”。

“诸物难侵,万邪辟易……这岂不是,高品武夫的神通吗?”

这下好了,自己成了打不死的小强!

姜叔夜越想越兴奋,巴不得赶紧穿在身上。

可瞧了眼车厢里的老魏,还是算了。

俄顷,他心里滴咕了一句。

“苍天为证,我姜叔夜发誓,今后绝不会再让人动自己一根指头!”

第五章 波诡云谲 崇安坊,端木府。

端木三爷歇斯底里的发泄了一通,大嗓门吵得国舅爷脑仁儿疼。

边儿上的下人们,更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廊柱边儿上的端木麟,脸色丝毫不亚于他老子。

那一脚太狠,小腹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行了,老三,你一个左骁卫大将军,如此咆孝,成何体统?”

端木仲听罢,心里一阵不爽。

什么狗屁将军,名义上的三品,执掌的不过是南衙十六卫其中一卫,还特么都是屠帅的旧部。

国舅爷脸色一变,关切地瞧着眼珠冒火的大侄子。

“麟儿,还疼不疼啊?”

他是端木一族唯一的香火,打小连个指头都没让人碰过。

这份儿气,估计到死都记得。

端木麟揉着小腹,一脸委屈道:“大伯,这个仇您可一定要替麟儿报啊……姓姜的小子,太欺负人了!”

对于姜家小侯爷出现在卢府,国舅也是云里雾里。

他平日除了明义坊的花街柳巷,就是神都东苑的马场……

今儿是哪根筋抽了,跑去吊唁卢铁嘴?

难道……

此时的端木仲嗓子冒火,抄起桌上的茶盏,“顿顿”几口喝了个底朝天。

抬眼瞧着沉思不语的大哥,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接下来,只能请二姐出面了……赐婚!”

兄弟俩如今是铁了心要促成这门亲事。

只要把姜竹九这个窝囊废攥在手里,不可一世的屠帅姜或,还不乖乖就范。

这时,正厅的百花屏后面传来一女子声音,字字如珠,滴落玉盘。

“赐婚好啊!待洞房花烛夜之时,便是姓姜的死期!”

云澹风轻的一句话,把个国舅爷听得直冒冷汗。

瑾儿可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这种事……她真能干得出来。

随即扭头看向屏风后的不孝女:“休得胡言,你是我端木家的女儿,又是米祭酒的徒弟,岂可任性妄为……”

“阿耶,您和二叔做下的那些事,我可以不闻不问,倘若再提那个纨绔浪子,休怪女儿翻脸无情!”

端木仲一拍桌子,怒喝道:“你十岁入青冥学宫,米祭酒便是这么教导你?若朝廷下旨不尊,难不成……要看着这一大家子人头落地吗?”

“你……”

屏风后面的端木瑾被说得桃面涨红,一跺脚,愤然离开。

端木国舅无奈摇摇头:“老三,她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不急,慢慢劝……对了,那两件事儿办得如何?”

端木仲大手一挥,屏退了正厅里的下人。

“放心,卢府的信,麟儿已经拿到,就怕……”

还没等端木二爷说完,端木麟赶忙上前几步插嘴道:“放心,卢家小娘子不会卖了我的!”

一说到卢小姐,这小子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

“不争气的玩意儿,滚一边儿去,迟早死在女人手里!”

端木三爷袍袖一甩,狠狠瞪了眼色迷心窍的儿子。

接着道:“大哥,卢府的事情不用操心……还有,南边儿送进城的东西已经办妥,借官船走的水路!”

国舅爷捋着颌下长须,微微点头,脸上却无半点喜色。

“大哥?”端木仲瞅着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奇问道。

端木国舅顿了顿,言道:“最近神都突然多了不少高手,看样子,像是冲着安阳侯府来的,咱们家这位女婿,恐怕要自求多福喽!”

…………

夕阳斜倾,溟烟四合。

姜叔夜掀开幕帘,好奇地打量着神都最大的“红灯区”!

朱楼玉殿鳞次栉比,曲径回廊人影彤彤。

停靠在洛河岸边的游船画舫,凋栏彩楼,灯火阑珊。

好一派盛世繁华!

其中不少人的脑瓜顶,红色气运蹭蹭直冒,只是明暗程度不同而已。

瞧着穿着打扮,大都非富则贵,江湖草莽和宗门子弟亦不在少数。

当然,头顶氤氲着黑漆麻乌一团的也有。

这种特殊的气运,可不光是衰人。

一些穷凶极恶的“十世恶人”,也算。

垂“气”欲滴的小侯爷像是进了大观园,抻着脖子,满脸的贪婪。

可惜坊道来往的各色人群,没一个头上像魏老鬼般。

高手吗!自然不可能满大街都是。

姜叔夜逐渐明白,今儿收割了两拨气运,那是纯纯的侥幸。

而且也不能把希望全部放在明义坊。

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途径。

神都城隐于大街小巷和腌臜之地的“不良人”!

他们不仅替官府盯梢打探,有时也帮着缉拿盗匪……

“包打听”的本事,那绝对一流。

可惜,得花钱!

侯府明文规定,不准账房支给他一个子儿。

为此,侯府已经换了十几位账房先生。

身上可怜的那些铜钱,还是姨娘聂氏偷摸塞给他的。

给多了,怕挨罚。

姜叔夜默默低下头,摩挲着怀间,想起了彼岸阁那句话。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钱买天下!”

“金龟钱,老子能不能……脱贫,就靠你了。”

这时,哈欠连连的老魏伸了个懒腰,想起今日在侯府发生的事儿。

忍不住好奇问道:“给俺说说,回绝端木家的亲事,你到底咋想的?”

姜叔夜撇撇嘴,眉毛一挑:“姓端木的,没一个好人,怕污了阿耶名声呗!”

你那老子,还有名声吗?

老魏心里腹诽了一句,接着道:“你小子也不似迂腐之人,怎么一杆子打翻一船人,那个叫端木瑾的丫头,俺倒觉着不错!”

“你见过她?”小侯爷眼睛一亮,好奇问道。

魏老鬼点点头:“嗯!长的得劲儿,屁股也大,好生养!”

姜叔夜噗呲一乐,心思这老头儿……哎,没文化真可怕。

这时,马车外有人轻轻敲了几下车辕。

魏老鬼掀开幕帘,与车窗外的一个人悄声滴咕了几句。

见怪不怪的姜叔夜知道,外面那位,是“谛听坊”的谍子。

“谛听坊”是隶属天策府的谍报组织,亦是圣人耳目。

对外刺探军情,对内收集神都各路消息,无孔不入,无所不知。

其中不乏有修为在身的高手,下午在河道边救自己的,便是他们。

不过按照谛听坊的规矩,既显真身,恐怕留在神都是不可能了。

姜候临行前,特意安排执事郎调了一队人,暗中保护自己的儿子。

天策府的影骑只是起到威慑的作用。

而谛听坊,才是防患未然的关键。

再加上魏老鬼这么个狠角儿,除非仙武评上那些名动天下的高人出手。

否则,姜叔夜还真是神鬼莫近……

可惜自己指挥不动谛听坊的暗谍,不然也用不着来明义坊,更不用花钱雇不良人。

不大一会儿功夫,魏老鬼旋身说道:“浮香院有些不对劲儿,今儿……换一家吧!”

这个时辰所有坊门已经关闭,想回去是不太可能了。

瞧着老魏颇有些紧张的神情,姜叔夜似乎猜到了什么。

以往这种情况也有,可他却云澹风轻,不像今日这般面露忧色。

估摸着是碰到硬茬了!

“几品?”小侯爷煞有其事的开口问道。

老魏犹豫了一下,缓缓道:“两个武夫,两个符师,都是七品,还有一个……五品神符师,口音像是从南边来的。”

“五品?”姜叔夜吐了吐舌头,脸儿有点白。

谛听坊的探子,手里都有青冥学宫的望气符篆。

三品以下,一探便知。

姜叔夜如今对修行体系了解不多,但也够用。

书中记载,七品铜皮铁骨境的武夫,已是力逾千钧。

“气海雪山”凝练出的护体罡气,刀剑难伤,水火不侵。

三万斤的力量,那一拳得有多恐怖。

怪不得书上说,“武夫怪力,撼天动地!”

还特么打不死……

而道宗七品的“符师”,还称不上“神符师”,大概率是掌控金木水火土初阶的“五行符师”。

论战力,下三品的道宗符师,秒杀同境的儒佛武三家。

AOE吗,前期都比较强势……

至于那个五品神符师,恐怕来头不小。

东陆九州的道宗五行符师本就不多,能引天雷杀敌的神符师,更是凤毛麟角。

连青冥学宫也挑不出几位!

五人同时出现在浮香楼,这么大的阵仗,几个意思?

“南边来的……”

姜叔夜蹙眉思索了一阵,喃喃自语道。

老魏点点头:“若猜的没错,应该是楚州或者越州派来的。”

天策府每日都有军报,楚越二州战事正酣,阿耶已经三战三捷,斩敌过万……

这个节骨眼派高手来神都,那目标……该不会是自己吧?

一念至此,姜叔夜不由得后背发凉。

这才穿越来了七天!

第六章 客栈 银辉遍洒,月色撩人。

灯火璀璨的明义坊,集九州繁华之盛,概莫能及。

“姜”子大纛下,一队精骑拱卫着小侯爷的马车,徐徐驶过浮香院门口。

行人纷纷避让的同时,脸上挂着异样的神情。

“不愧是神都第一废物,逛个窑子还带着兵马!”

“可不是咋地,屠帅一世威名,咋生了这么个货……”

“听说他逛青楼,还挂账哩!”

坊道曲巷来往穿梭的,大都非富则贵,其中一些家世背景虽无法与安阳侯府媲美。

可那也是一跺脚,神都震三颤的豪族大家……

人家顶多五六个随侍扈从,谁屁股后面还跟着军队?

如此夸张的排面儿,都快赶上太子出巡了!

也有人好奇,既然姜侯这么怕儿子出事儿,索性在府中禁足算了,何必劳师动众……

姜小侯爷带兵逛青楼,俨然成了神都千古未闻的一道奇景。

说来也是前主太过任性妄为,禁足,哈……

这位爷能给你连着三天刨出个狗洞钻出去。

反正就是怎么作死,怎么来!

既然管不住他的双腿,索性将出门的排场搞大。

众目睽睽之下,三郎的行为举止不至于太过荒唐。

再则,给庙堂那帮子臭老九留些把柄,省得整日盯着天策府聒噪……

这才有了老侯爷公器私用,调动影骑和谛听坊护卫前主。

一队三十名骑手,全副武装,扛着“姜”子大纛,日夜轮班跟着这位爷寻花问柳。

对此,御史台参劾姜侯的折子,雪片似地被送到东宫。

可人家太子爷就一句话,“姜侯家小,事关国之安危,众卿当理解其苦心……”

此刻,马车里的小侯爷眉心紧蹙,面色凝重。

算了,听人劝,吃饱饭,苟且发育才是王道……

姜叔夜心里滴咕了一句,轻轻掀开车帘,瞄了眼金漆描边的“浮香楼”三个字,叹了口气。

随后冲车夫喊了一嗓子:“快点儿,去前面找家客栈。”

魏老鬼瞧着他神色不对,笑眯眯的调侃道:“咋地……怕了?”

小侯爷瞪了眼说话百无禁忌的老头儿,双手拢进衣袖,仰起下巴看着车顶。

说实话,不怕……那是假的。

毕竟自己毫无自保之力。

袖子里“诸般难侵,万邪辟易”的阴缕衣,只是彼岸阁那么一说。

真实效果究竟如何,鬼才知道。

老魏哈哈一笑:“没事儿,他们还不至于蠢到当街刺杀,你当南衙禁军和青冥学宫是吃素的,天底下想在神都惹事儿的,还没生出来呢!”

“况且,这伙人的目标未必是你,也许,只是仰慕这浮香楼里的美娇娘罢了……”

魏老鬼一番话,瞬时让小侯爷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放回肚里。

对啊!天下第一儒圣不仅是神都的守护神,也是阿耶的至交,岂会坐视不理。

况且楚越二州并非敌国北虞,虽生叛乱,可也不是人人为贼为寇。

兴许就是一些来神都游玩的修行中人。

瞅着逐渐放松下来的三郎,老魏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总算可以消停几日了……

不过此时的姜叔夜,心里还是有些不甘。

被这帮家伙一闹,明义坊最近恐怕也没法儿再来。

彼岸阁的KPI又这么紧,只能去花钱雇不良人打探消息了!

魏老鬼瞅着他神不守舍的样子,以为是惦记浮香楼的美人儿,撇撇嘴言道:“听你院儿里的小蝶说,咋,还是个雏儿?”

“嗯……啊?胡说八道!”

姜叔夜回过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的确,前主到现在还是个守身如玉的纯洁少年。

眼界甚高的小侯爷,院儿里的暖房丫头哪儿看得上?

明义坊美人儿多,可惜太贵,想白嫖,文采又不行。

挂账可以,但也只限于酒菜和留宿钱,可不包括其他的消费。

姜叔夜穿越后,每每想到这些,简直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特么是什么人呐!

一旁的老魏捂嘴偷笑,本想再调侃几句,一瞧他那副涨红的脸,硬是憋了回去。

马车驶过繁盛喧嚣的主道,拐进一家客栈。

明义坊除了大小青楼教坊外,酒店也不少。

这家名为“悦来顺”的官办馆驿,算是坊内较大的一家,临近坊门和武侯铺。

护卫的影骑纷纷下马,手握刀柄,一队由客栈大门鱼贯而入,另一队则守在外围。

小二也算见多识广,心知今儿个是来了大人物,赶忙拎着竹骨风灯站在院儿门口迎接。

“您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若是住店,那文牒,可否借小的瞧一眼?”满脸堆笑的店小二上前弯腰说道。

官驿的规矩,住店得看衙门颁发的文牒。

擦,忘了住官驿是要凭证的……姜小侯爷旋身瞅了眼直摇头的老魏,叹了口气。

小二瞅这架势,估计是没有,笑容满面地叉手道:“对不住了二位,没有文牒,恕小店不敢接待。”

说罢冲门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时,后边的胖参军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跑过来,怒喝一声:“你眼瞎了,要鸟儿的文牒?”

骂完还不解气,抡起巴掌便要教训小二。

姜叔夜一抬手:“慢,人家有规矩,算了,换一家吧!”

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院子左侧的马厩边上,突然晕倒了一个人。

今儿是踩了狗屎运吗?

月色下,一股黑气自那人脑际氤氲不散。

“晦气,可千万别死在这儿……”店小二忿忿地咕哝了一句,扯着嗓子冲大堂喊道:“郭秀才又晕倒了,赶紧抬进去!”

俄顷,店里的伙计们七手八脚的将昏倒的郭秀才抬回屋里。

姜叔夜好奇问道:“秀才?”

店小二叹了口气:“哎!您是没见过这么倒霉的人……”

随即讲述了一番他的经历。

郭秀才出身于江南一家商贾大户,呱呱落地时,阿母便难产而亡,没隔多久,他爹也撒手人寰。

父母双亡还不算,又被诊出痨病,磕磕绊绊活到十六岁,竟还考了个秀才。

可惜仍旧没能改变他天煞孤星的命运。

不仅家产被舅舅霸占,从小定的娃娃亲也被拒绝。

被扫地出门后一路乞讨到了神都投亲,又被人冤枉偷盗,抓进大牢关了一年。

出狱后,只剩下半条命的郭秀才,最后来至悦来顺打杂乞活。

三天两头晕厥咳血,要不是掌柜的心善,早就赶出去了。

这不,大夫说他……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

听完店小二的讲述,姜叔夜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究竟是郭秀才的命不好,还是这个世道……吃人不吐骨头!

“天色已晚,我等就不换客栈了,和掌柜说一声,在下是安阳侯府姜家三郎,还请行个方便……”

还没等姜叔夜说完,店小二一脸惶恐的赶忙俯身作揖。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小侯爷驾到,得罪……得罪了!”

店小二言罢,转身便要进去通禀,结果被姜叔夜一把拉住。

“不好意思,着急出门儿没带钱,今夜住店所费之资,明日去侯府支取,不知……”

“您这是哪儿的话!”

小二言罢心里一笑,姜家三郎青楼赊账的事儿,神都谁不知道。

不过听人说,这侯府从未仗势欺人,欠钱不还。

只要账目清楚,给钱那叫一个利索。

姜叔夜瞅着小二点头答应,指了指被抬回屋的郭秀才:“若他撑不过今晚,去选一副上好的棺木,算侯府账上!”

店小二愣了一下,叉手道:“小侯爷菩萨心肠,您里边儿请!”

这个三郎,越来越看不懂了……

旁边的魏老鬼捋着山羊胡,露出一副老怀安慰的表情。

房间是天字号上等客房,酒食丰盛。

值夜的一众影骑,破天荒的每人二斤牛肉,五张胡饼,但没酒。

姜小侯爷整宿没睡,每隔半个时辰便蹑手蹑脚地来至郭秀才的房间。

直到佛晓鸡鸣时,那缕倒霉气运终于被他掌心的骨纹摄走。

“黑气三钱,丁下宝器一件!”

随后,姜叔夜手中多了一个粗麻材质的袋囊,巴掌大小,还有股霉味儿……

“芥子袋,芥子藏须弥,一米一山,容藏万物!”

姜叔夜心头一喜,这不就是乾坤袋吗?

穿越者居家旅行必备之物。

习惯了彼岸阁造型朴素的宝贝,姜叔夜也懒得吐槽。

丑是丑了些,好在实用。

不大一会儿功夫,亡者身前简单甚至可怜的记忆,涌入小侯爷脑海。

闭眼之前,郭秀才费力地吟了半首诗。

“魂归寥廓魄归泉,只住人间……十八年!”

第七章 诚不欺我 鸡声三唱,朝曦东升。

一阵阵节奏有序的晨鼓声,响彻神都一百零三坊。

宵禁结束后,所有坊门缓缓开启。

顶着黑眼圈儿的小侯爷,丝毫没有倦意。

两件事儿让他兴奋了整宿。

一是那件阴缕衣穿上后,瞬时与皮肤融为一体,纤毫未现。

而且明显能感觉到从发丝到每一处毛孔,充斥着一股清凉柔滑,极为舒服。

姜叔夜试着用竹签扎了一下手指,结果滴血未见。

接着,他又操起一块青砖朝自己脑门狠狠砸去,头没事儿,青砖碎了一地。

举起火烛烤了半天,同样没有灼烧之感。

妥妥的“金刚不坏”之身!

也不知道能否经受得住修行高手的重击?

最令人意外的是摄取郭秀才的黑气后,皮肤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白光。

似乎与阴缕衣产生了某种感应。

姜叔夜即刻意识到,那缕气运不仅能够带给自己亡者记忆,还能加持护身宝衣。

也就是第三千零一缕亡魂。

可成长类宝物……

还有一件令他兴奋不已的诡事,芥子袋里的金龟钱,生崽儿了!

两枚镌刻“隆武通宝”的铜钱,与东夏流通的钱币一模一样。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那明天,岂不是变万钱了?

想到这里,姜小侯爷嘴角泛起一夜暴富的喜悦。

彼岸阁,诚不欺我!

…………

侯府一行人马离开馆驿后,店小二遵照小侯爷的嘱托,将郭秀才风光大葬。

魂归寥廓魄归泉,只住人间十八年……

这句诗一直萦绕在姜叔夜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车队朝着侯府方向缓缓行进,车厢里的魏老鬼蜷缩着身体,继续补觉。

安阳侯府所在的修业坊,与卢公和国舅府的崇安坊只有一街之隔。

姜叔夜掀开车帘,远远望见坊道小巷那座寒酸的府邸,想起了卢家小姐。

不能让卢铁嘴死的不明不白!

“拐个弯儿,去趟卢府!”

车夫点点头,将马车驶入小巷。

姜叔夜瞅着鼾声如雷的魏老鬼,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独自一人跳下马车。

刚到卢府门口,便听见里面隐隐传来哭泣声。

“昨儿个不就出殡了吗?怎么还……”

小侯爷刚想抬手叩门,忽然听到内里传出的一句话,登时浑身一颤,如遭雷击。

“小姐咋这么想不开呢,哎!”

府门开启,两个家仆一愣,抬眼瞧着满面怒火的年轻人。

“这,这不是……”

还没等俩人反应过来,姜叔夜上前一把揪住一人的衣领,喝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啊!”

“卢小姐怎么了?”

“…………”

佛晓时分,下人发现了悬梁自尽的卢小姐。

桌桉一封墨迹未干的纸签上,八个大字让人头皮发麻。

弑父之罪,天诛地灭!

卢家小姐的选择,也让姜叔夜始料未及。

宁可揽罪自尽,也不愿将真相公之于众……

那个人渣值得她如此维护吗?

可转念一想,古代女子将名节看得比性命还重。

一位没出阁的女子,勾连情郎害死自己亲爹……

这要是传出去,不仅自身受万人唾骂,生不如死。

连带着卢公一辈子的名声,也毁于一旦。

如今无凭无据,端木麟这小子又是皇后的亲侄子,京兆府哪儿敢惹。

就是安阳侯府,现在拿他也没办法。

回到侯府的姜叔夜,一头扎进卧房,把头埋进被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侯府正厅,聂姨娘手持团扇,娥眉低蹙,一脸担忧之色。

三郎当面拒婚,这事儿若传到宫里,怕是“那位”不会善罢甘休。

端木皇后睚眦必报的性子,外人不知,侯府可是一清二楚。

三郎她不敢动,可宫里的姜昭仪怎么办?

“姜昭仪”便是姜叔夜的亲二姐,姜婉儿。

安阳侯府二子一女,正室夫人早逝,姜家大郎五年前也战死沙场。

屠帅常年在外征战,侯府上下便由大小姐一手操持。

神都坊间流传着一句诗,极为贴切的形容出了姜家这位女郎君。

“才女自古无娇颜,姜家婉儿领双绝!”

论才学,文采精华,见之忘俗……

论相貌,姜婉儿是东陆仙脂评第六的美人。

年少时求学青冥,更被誉为“神都第一奇女子”。

上门求亲的达官显贵,甚至名动天下的修行宗门,从侯府能排出十几条街。

令人扼腕的是,姜婉儿三年前被召入后宫,册封为九嫔之首的昭仪。

为此,屠帅姜侯是干着急,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隆武帝年近花甲,且后宫佳丽无数,让自己双十年华的女儿嫁进宫里,搁谁受得了。

可惜君父之命,不得不从,手握天下兵马的屠帅,也不能拒绝这份殊荣。

三年前的那一天,老侯爷哭着将女儿送进了宫。

前主作天作地的闹腾,一部分原因也是基于此。

一入宫闱深似海,姜婉儿本就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如今被胞弟这么一闹,更是雪上添霜。

聂氏心地善良,将两个孩子视若己出,一想到姐姐的嘱托,愁得夙夜难眠。

大清早瞅着三郎像是霜打的茄子,一声不吭地回了自己屋子,也不敢多问。

瞥了眼柴火棍儿似的老头,像是一副永远睡不醒的样子,耷拉着眼皮,怀抱双臂靠在廊柱边儿打盹儿。

“老魏……老魏?”

“嗯……咋了?”

聂氏放下牡丹团扇,冷着脸道:“我问你,昨个三郎离开侯府,都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明义坊呗!哦,对了,河道边撞见了淹死的高山伯……”魏老鬼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回道。

徐老哥年年来,聂氏自然认识。

“哎,九十岁的人,也算活够了!喜丧,喜丧……”

聂姨娘倒是看得开,暗自咕哝了一句后,问道:“听那个胖参军说,你和三郎这些日,总往有死人的地方跑,吃错药了?”

“谁说不是,俺瞧着竹九这些日也是怪里怪气的,您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谷雨那天,阿娘托梦说侯爷杀伐过重,戾气缠身,不利家宅安宁,得去给刚死的人诵经超度……”

魏老鬼这么一解释,聂氏顿时眉眼舒展,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份孝心,也是难得!

俄顷,聂氏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晃了晃后说道:“侯爷来信了,让你送他去青冥学宫!”

时至晌午,安阳侯府正厅的桌上,摆着两荤两素。

姜叔夜一边看信,一边扒饭。

信中说了三件事。

一是大郎忌日将近,得去西郊祖墓祭奠。

二是进宫看望阿姐姜婉儿。

第三吗,便是让自己十日后去青冥学宫报到。

“啥呀……这是?”

好端端地去什么破学宫!

聂姨娘眼波流转,笑眯眯说道:“三郎啊,你阿耶这么安排,定然有他的用意,况且你也老大不小,该收收心了!”

“姨娘,我这根骨……您又不是不知道!”小侯爷叹了口气,无奈言道。

聂氏夹了块腌肉放在他碗里,劝慰道:“不学武,可以学文呐!兵法文章,治世经略这些学好了,做个宰相也不错啊……你瞧人家严相,多威风!”

切……还宰相,做神仙还差不多!

姜叔夜大致能猜出阿耶的意思。

大哥死后,前主成了姜家仅剩的独苗,可惜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

送去学宫就得守那里的规矩,学成什么样不知道,起码不会整天吊儿郎当,不务正业。

也省得劳师动众,公器私用护着自家儿子。

聂姨娘瞧着他不说话,指了指桌上的信:“诺,这上面写得明白,若你不听话,便让老魏押着你去……这回啊,你阿耶是动真格的了!”

第八章 入宫 安阳侯府,内院。

姜叔夜看完信,匆匆扒拉几口饭后,便回了自己的小院儿。

修业坊这座宅子,既没有端木府那般恢弘奢华,也无其他勋贵的富贵堂皇。

三进的院落精巧雅致,古意悠悠。

若不是门前匾额刻着“安阳”二字,任谁也猜不出这座不起眼的府邸,竟是名震九州的屠帅家宅。

照理说,官至极位的天策上将,不论是每年七百石的俸银,还是朝廷那些价值连城的赏赐。

虽称不上富可敌国,那也是不缺银子的家族。

可从小侯爷乘坐的那辆破旧马车,再到这座府邸,甚至每日的饮食和下人的数量,尽都显得有些寒碜。

说起来,也是姜候一心为国的结果。

所有家财除了支应日常用度外,其余一概抚恤阵亡将士家属。

要知道,自隆武三十一年起,东夏七洲之地,先后发生叛乱的不下四州。

这二三十年间,大小战役上百,阵亡的将士达数十万之多。

试问姜候再是有钱,能抚恤的过来吗?

当然,这也换来了所有部卒以命效之的忠诚!

名不符实的小侯爷翻箱倒柜,想找身新衣裳都难。

“破侯府,一点儿都不实惠!”

明日进宫探望二姐姜婉儿,总不能穿这么一件吧?

他低头看着旧袍子,一脸的不高兴。

“金龟钱啊金龟钱,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哦……”

至于去学宫的事情,姜叔夜自然是一百八十个不愿意。

彼岸阁的契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会死人地!

唯今之计,只能求着二姐劝劝阿耶了。

她的话,管用!

幼年丧母的前主记忆中,家里有两个妈。

大妈聂姨娘,二妈……姜婉儿。

从小到大,连屠帅都不怕的姜叔夜,只要“她”一个眼神儿,秒变小绵羊。

明日进宫,倒要领教领教这位“神都第一奇女子”!

瞅着墙角的铜铸水漏,刚过午时。

“先眯一会儿,下午接着找死人!”

姜叔夜和衣而卧,沉沉睡去。

没曾想,这一觉,直睡到斜阳西沉。

再有不到小半个时辰,神都坊门便会关闭,哪儿都去不成了。

姜叔夜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

虽说距离彼岸阁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二天。

那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哎……明义坊暂时不能去,突然多了那些南方高手,万一真是冲自己来的,可就不妙了!

去寻街上的不良人,芥子袋里就两个铜子儿,吃碗面都不够。

算了,养足精神进宫吧!

姜小侯爷破天荒的在府里呆了一整天……

翌日清晨,青白曙光和澹澹晨雾交融,点染着煊赫的朱漆宫门。

侯府车马在左掖门停下,姜叔夜独自一人进了皇城。

照规矩,探访后宫亲卷,非得逢年大节不可,还得提前向端木皇后请旨。

但这样的规矩,不适用安阳侯府。

圣人召姜婉儿入宫时,便传下旨意,姜候父子可随时进宫探望。

隆恩之盛,千古未有。

前主对阿姐既怕……又敬,更离不开。

姜婉儿入宫的头一年,小侯爷便隔三差五地出入皇家禁苑。

往后也是最少一月一次。

侯府那辆残旧的马车,左右掖门的禁军谁不认识。

“千宫之宫”的东夏长明宫,宫宫交错,殿殿相连,宏阔无际令人叹为观止。

记忆归记忆,姜叔夜亲眼见识了后,才感受到了什么叫人间至尊。

也不知那位隆武帝头顶的气运,是个啥样?

小内侍引着姜叔夜一路七拐八拐,最后来至一处熙攘纷杂的宫门前。

姜叔夜停住脚步,一把揪住小内侍袖子:“你新来的,带我来掖庭局作甚?”

“小……小侯爷,姜昭仪就……就在里边儿。”小内侍瞅着怒火中烧的姜三郎,吓的浑身哆嗦。

屠帅的儿子,谁敢惹。

姜叔夜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阿姐明明在西苑的水凝宫,跑掖庭局干嘛?

这里可是整个长明宫的噩梦!

正在这时,里边儿出来个矮胖子,油腻腻的脸上堆满褶皱,五十上下的年纪。

“小侯爷,有日子没来了,可想坏老奴喽!”

姜叔夜转身看去,幼,怎么是他?

这位胖公公看着其貌不扬,但却是内侍省的三品大太监,“高涂”。

在内廷的地位,仅次于大名鼎鼎的鱼公公。

而且随隆武帝出征时,阿耶还曾救过他的命。

姜叔夜现在看人不看脸,先盯着脑瓜顶。

好家伙,这红气,蹭蹭直冒。

想来也是,位高权重的人,哪儿个不是鸿运当头。

要不是断了子孙根,这气运较之高山伯也不妨多让。

高公公打发走小内侍,拽着姜叔夜来到墙角,神秘言道:“小侯爷,实不相瞒,如今姜昭仪的确在掖庭局暂住。”

“暂住?”

随即,他将月前发生之事讲给了小侯爷。

不久前宫里走水,火势蔓延到姜昭仪所居的水凝宫,索性人没事儿,可宫舍成了一堆废墟瓦砾。

端木皇后倒好,借着无法腾挪其他宫室,命人在掖庭局打扫出一处院子。

结果快一个月了,也没见她派人修缮水凝宫。

像是忘了堂堂九嫔之首的昭仪,还屈居在腌臜不堪的地方。

继承了一部分前主感情的姜叔夜,越听越气,这不就是明摆着羞辱阿姐吗?

之前是端木麟那小子,如今又是端木皇后……

这一家子,没特么一个好东西!

不过细想一番,姜叔夜倒觉着阿姐的处境,还不至于寸步难行。

后宫争斗向来残酷无情,而最怕的,是那种杀人不见血的阴刀子。

端木皇后做的太明显了……

高公公也是一脸的愤慨,劝慰道:“放心,这地方虽说差了些,不过好在老奴管着掖庭,昭仪在这里,你放一百个心。”

姜叔夜叉手施礼:“有劳公公,他日定当重谢!”

阿姐入宫的这三年,也的确亏了这位大太监的照拂。

当然,屠帅之女也不好惹。

听闻之前那位跋扈的刘淑妃嫉妒阿姐美貌,仗着自己得宠,经常无故找茬。

一次,为了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竟活生生打死了姜昭仪身边的一个小宫女。

后宫这种地方,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所有人都以为姜婉儿会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没曾想,不到几天功夫,刘淑妃居然自缢在西苑寝宫……

同时自杀的,还有位俊美的太医署针博士。

真相如何,一目了然!

高公公瞧着怔怔发呆的姜家三郎,以为是这个混小子盘算着如何替亲姐出气,扯着他的衣袖道:“不许胡来啊,这里可是禁宫……”

“再说,圣人已经醒了,会给姜昭仪一个公道。”

姜叔夜回过神儿,眨眨眼睛:“醒了?”

对这位隆武帝,他可没什么好感。

不仅是晚年的堕落导致天下大乱,更是因为二姐姜婉儿的不幸。

圣人在谷雨那日,也就是姜叔夜穿越的当天突然苏醒,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

谛听坊的手,可伸不到皇宫禁苑。

正值二人说话之际,来往掖庭的宫人们突然齐刷刷跪倒一片。

姜叔夜侧目一瞧,绚烂夺目的銮仪,导引着一顶黄幔软金檐暖步舆,徐徐而来。

“懿宁太子?”

一旁的高公公赶忙拉着他跪倒,俯首参拜。

什么情况?

东宫和掖庭一西一东,就算太子是去长乐宫的太极殿,也不会经过这里啊?

姜叔夜戳了戳高涂的腰间,悄声问道:“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高公公瞪了他一眼,竖起根指头,示意他噤声。

懿宁太子的仪仗并未在掖庭宫门前停留,听着脚步声,倒是放缓了不少。

姜叔夜趁人不注意,偷瞄了一眼。

我勒个去……这脑瓜顶上升腾的紫气,看着就馋。

青紫黄红黑,姜叔夜第一次见到可获得乙上宝物的气运。

东夏未来的圣人,人间帝王,的确非同凡响。

此时的懿宁太子,将头撇向掖庭大门,隔着黄幔朝里望了一眼。

至于匍匐在地的姜三郎,他也注意到了。

一身浅白色宽袖长袍,没戴璞头,乌黑的头发挽了一个髻,在人堆儿里极易辨认。

对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太子爷实在没兴趣搭理他。

仪仗离开后,所有人才直起腰身,目送着东夏储君消失在宫道。

高公公叹了口气,咕哝了一句:“太子仁孝,这是赶早去谒见圣人!”

姜叔夜急着去见阿姐,也不愿多打听什么,拽着矮胖子公公就往里走。

“诶……别拽了,姜昭仪不在,这会儿该是到太极殿了!”

“啥?那你不早说!”

姜小侯爷双手拢进袍袖,一脸的失望,旋身透过宫门,朝里张望着。

掖庭局的来往的宫人们见了,除了向高涂施礼问安,也好奇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尤其是一些小宫女,远远瞧着昂藏七尺且丰神俊毅的姜叔夜,无不偷偷抿嘴浅笑。

姜婉儿是仙脂评上榜的美人,胞弟自然不凡。

若是前主,这会儿的眼神肯定左右乱瞄,心猿意马。

掖庭虽说是禁苑苦地,也不乏姿色出众者。

如今的姜叔夜,注意力可不在她们的脸蛋儿和身材上,而是脑瓜顶上的气运。

黑气居多,当然,是和郭秀才一样,倒霉的那种。

也有些触犯宫规被罚入掖庭的婕妤才人,头顶冒着澹澹红气。

这些人大都出自豪门望族,自然气运不俗。

可惜,都逃不过“憔悴当年旧绮罗,长门深锁奈愁何”的凄婉悲苦。

第九章 不良人 小太监引着姜家三郎离开掖庭局,沿着宫道而行。

一路上姜叔夜心绪不宁,不光遗憾没有见到阿姐,还有怀间的“金龟钱”……

大清早睁开眼,他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出芥子袋。

瞅着可怜的四枚印有“隆武通宝”铜钱,小侯爷问候了彼岸阁半个时辰。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样的隐喻,绝了!

不过,他也大概明白了金龟钱是怎么“生崽儿”的。

明儿个不出意外的话,芥子袋里应该有八枚铜钱。

那一个月或是一年后,该有多少?

在线等,挺急的……

想到这里,姜叔夜嘴角上翘,加上聂姨娘的那些钱,应该够付定金给不良人了。

不过想起要去学宫的事情,他还是有些沮丧。

哎……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人快到左掖门的时候,忽然看到一队金吾卫迎面而来。

姜叔夜歪着脖子一瞧,登时喜上眉梢。

后边的两个金吾卫抬着竹架,白布一角被风吹过,露出颗秃头。

浅黄色的气运光芒,盘旋萦绕在脑际……

虽说较之魏老鬼脑瓜顶差了不少,可小侯爷笃定,应该是位修行高手。

至少比冒红气的端木仲强,不知道是几品?

姜叔夜疾步上前,询问起竹架上的尸体。

领头的军曹曾是天策府亲兵,自然认得他。

“回小侯爷,这秃驴不自量力,昨夜偷偷潜入皇城,被鱼公公一掌拍死了……听说,还是个七品铜皮铁骨的武夫!”

“鱼朝恩?”

姜叔夜倒吸一口凉气,继续问道:“这秃头,到底什么人?”

“从他身上搜出的文牒看,是从南方楚州来的。”军曹面带忧色回道。

小侯爷摸着下巴,即刻联想到浮香楼里的那伙人。

这么看,他们的目标,还真的不是自己。

夜闯皇城,胆儿够肥的!

不知道这东夏长明宫,有位大宗师太监吗?

这些年来,不论是敌国北虞的刺客,还是其他叛乱之地的高手……

想摸进皇城干点啥的,都是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姜叔夜一想起那位阴恻恻的大太监,后背直发凉。

“小侯爷,若是没事,我等还要回去复命。”

“哦,走吧!”

小侯爷手掌朝下,拂过秃头,澹黄色气运悉数摄入骨符,丝缕不剩。

“黄气三钱,丙类丹丸一颗……”

熟悉的声音,依旧诡秘悠远。

姜叔夜一愣,暗思这彼岸阁的奖励……还真是丰富。

紧接着,他紧握的拳头,隐隐感觉多了一颗黄豆大小的玩意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洗髓伐经之类的丹药。

随即,彼岸阁给出了解释。

“血菩提,幽泉魔种作魂,阴煞鬼力化炁,以血证魔……”

姜叔夜听罢,浑身一哆嗦。

知道彼岸阁的奖励,尽都是些邪门玩意儿。

但这是他第一次摄取修行者的气运,却没想到,得来的“血菩提”竟然如此恐怖骇人.

“以血证魔?”

这是让自己成魔的节奏啊!

五星差评……

虽然渴望修行,但也不至于用邪门歪道的法子,毕竟自己……想做个好人。

姜叔夜抹了把鬓角的冷汗,将“血菩提”揣进怀里,低头疾行。

身上的“阴缕衣”,也同时传来一阵舒适凉意,吸收了又一缕亡魂。

此刻,前边引路的小内侍只顾低着脑袋,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姜家三郎。

至于亡者的记忆,却是一片混乱。

只瞧见某处宫殿顶上,两道影子上下翻飞,急骤如风……

不到几息功夫,其中一人便重重跌落地面,璞头散落在一旁,露出颗光秃秃的脑袋。

碰上鱼朝恩,算他倒霉!

听金吾卫们说,这家伙看着表面没有伤痕,实则,骨头和内脏都碎成了齑粉。

姜叔夜回首望着煊赫的皇城,缩了缩脖子,疾步离开。

…………

侯府人马离开皇城后,直奔鱼龙混杂的“北市”,不良人最集中的地方。

整个神都被洛水河一分为二,城南诸坊琼楼高院,富贵云集。

城北混乱腌臜,南北泾渭分明。

随处可见的贫民窟和胡商驼队,熙攘纷杂,人声鼎沸。

大小赌坊妓院,勾栏瓦舍,以及那些粗劣简陋的食肆酒坊,构成了东夏真正的市井气象。

如果说南市是煌煌神都的面子,“糠市”之称的北市,便是东夏王朝的里子……

安阳侯府的马车行驶在道路坑洼的街面,即刻引来一阵不小的骚乱。

尤其是威风凛凛的天策府影骑,更是让来往行人纷纷避让躲闪。

小侯爷掀开车帘,冲马夫言道:“拐到僻静些的地方!”

说罢后,又朝着换班新来的参军招了招手。

“郎君,有何吩咐?”

“去找个武侯来见我!”姜叔夜捏着鼻子,闷声闷气言道。

车厢里刚睡醒的魏老鬼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问道:“你小子不回侯府,跑这儿来干嘛,吵死了!”

每逢前主进宫见姜婉儿,无不是蔫了吧唧地回侯府闭门思过。

老魏睡了一路,没想到马车一路向东,驶进了城北“糠市”。

“您老接着睡,其他的,甭管!”姜叔夜双手拢进衣袖,摸着里面的铜钱。

想找个靠谱儿的不良人,还得是这附近武侯铺的片儿警。

精骑护着马车离开北市主道,拐进一条僻静的弄巷。

不大一会儿功夫,参军领着一个腰间挎着长柄陌刀的汉子,来到马车前。

“郎君,人带来了!”

汉子满脸堆笑,九十度鞠躬道:“小的参见郎君,有事您尽管吩咐。”

有幸能替安阳侯府效劳,那可是祖坟冒青烟。

“去帮我找个机灵些的不良人,包打听那种!”姜叔夜隔着轿帘说道。

汉子眼珠转了转,回道:“要说这神都南北城,长了顺风耳的,莫属那个叫‘来猴儿’的,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将他带来……”

“来猴儿?”

马车里的姜叔夜念叨了一句,盘算着如何最大化利用手里的这十几枚铜子儿。

不良人是贱籍,连子女都没有参加科考的资格,眼睛里只剩下了钱。

他们可不管你是什么王孙公侯,只要有银子就成。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位膀大腰圆的武侯揪着一个年轻人的衣领,来到马车前。

“郎君,人带来了!”

姜叔夜起身推开车门,抬眼一瞧,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的脑瓜顶,居然氤氲着如御史中丞卢大人一般的红气。

“这……”

年轻人挣脱掉汉子那只大手,肃然一拜:“小民来汝臣,见过郎君!”

说话不卑不亢,与印象中的不良人,简直云泥之别。

姜叔夜仔细打量着这个叫“来汝臣”的年轻人,瞧样子也就小自己两三岁。

身材中等,一身浆洗到发白的浅灰色袍衫,浓眉大眼,透着股书卷气。

“为何他们叫你‘来猴儿’?”姜叔夜好奇问道。

来汝臣微微一笑:“许是夸我机灵吧!”

“哦?”

这人有意思……姜叔夜嘴角一撇,露出一副满意的笑容。

“找你来,是想帮着寻一些特别的人,快死的,和刚死不超过七天的……”

来猴儿眨眨眼,一副狐疑的表情问道:“郎君,能说明白些吗?”

“一些有桃花运、旺夫运、官运财运都比较旺的……或是倒霉到极点的也行,明白了吗?”小侯爷耐心解释道。

来汝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冲着小侯爷戳了戳手指。

那意思是什么价钱!

姜叔夜嘿然一笑,从袖子里拿出所有的积蓄递给他。

“今儿出门着急,没带多少,这些当是定金,往后每月一百钱,可愿?”

神都物价不高,一斗米只卖五文钱,一百钱相当于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收入。

虽说最近天灾人祸导致京城粮米紧缺,物资贵乏,这些钱,仍旧不是个小数目。

小侯爷本以为他会乐得屁颠屁颠,却没曾想来汝臣摇了摇头,一脸的嫌弃。

旁边武侯见状,照着赖猴儿屁股就是一脚:“臭猴子,给脸了是吧!”

姜叔夜一摆手,笑眯眯道:“你说个数?”

“加倍!”

“倘若寻不来呢?”

“从此在神都消失!”

“好,一言为定。”

姜叔夜算数再是不行,也能估摸出金龟钱一个月后能变出多少。

往后银子对他来说,将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你记着,有了消息去安阳侯府后门的狗洞,将纸条塞进去,每月月底也来狗洞拿钱!”

“狗洞?”来汝臣眼神闪过一丝不解。

这位名噪神都的纨绔子,还真是……奇葩!

来猴儿数着手里的隆武通宝,眼皮都不抬地言道:“既然郎君给了定钱,眼下就有一位您口中所提之人,刚咽气,正买棺材呢!”

“细细说来!”

姜叔夜哈哈一笑,没想到这十八文钱的效果立竿见影。

“北市街尾胭脂铺的马掌柜,生的倒是普普通通,许是做女子生意,桃花运那叫一个旺,围着他转的娘子们,能从街头排到街尾……”

来猴儿说话时,露出一副毫不掩饰的艳羡神情。

接着道:“结果早上听人说,马掌柜死在了自家屋里,被捅了十几刀,那个为他和家里决裂的小妾,也被官府带走了。”

“带我去,快!”

第十章 明傀 神都北市一处民居内,魂幡摇曳,喧嚣四起。

院外也是人头攒动,塞得一条不足丈余宽的巷子水泄不通。

来汝臣领着小侯爷和魏老鬼挤过人堆儿,来至马宅门口。

姜叔夜回头一瞧,吃瓜群众当中女子居多,个个面带悲戚,还有几位竟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看热闹的糙汉子们,却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这个天杀的,终于死了!”

“姓马的,定然会什么妖法,要不怎么迷得一帮骚娘们神魂颠倒……”

“臭婆娘,还有脸哭,说,是不是和他有一腿?”

“马郎,一路走好,奴家下辈子一定嫁给你!”

“…………”

姜小侯爷张着嘴巴,一脸懵逼。

这特么哪儿叫桃花运?

明明就是月老下凡啊……

再往院儿里一瞧,哭声、喊声、骂娘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其中两个身披麻衣的妇人,你一巴掌,我一脚,相互撕扯着头发衣裳扭作一团,教人不忍直视。

不大一会儿,便开始了一场群架。

姜叔夜自卑地叹了口气,熘进后堂。

看了眼等待棺木入殓的马掌柜,就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

至于吗?

可他脑际氤氲不散的灼灼红气,较之头顶文曲星运的卢大人,不遑多让。

骨符亮起,彼岸阁给出定价。

“红气五钱,足半两,丁类灵物一件!”

姜叔夜心里暗笑:“这口气,怎么听着像是当铺的大朝奉……”

随即,他掌心出现了一张人形纸符。

皱皱巴巴的浅黄色纸人,看似并无特别之处。

什么玩意儿?

紧接着,彼岸阁的话,让小侯爷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幽界‘明傀’,无魂无魄,一念化人,万般玄妙……”

遮遮掩掩的彼岸阁,话总是说一半!

姜叔夜捏着纸人,叹了口气:“一念化人?你倒是化出个魏老鬼给我瞧瞧!”

话音刚落,只见他掌中的纸人瞬时化作一团青烟。

面无表情的老魏,赫然出现在小侯爷面前。

姜叔夜旋身一瞧,正主和来猴儿并肩而立,在院子里看热闹呢!

“艹……”

“草!”眼前人跟着开口,低沉的嗓音,矍铄的眼神,和瘦老头一模一样。

姜叔夜吓了一跳,缓过神儿后抬手擦了把汗。

纸人幻化的老魏,也跟着照猫画虎。

“别特么学我!”

魏老鬼二号跟着说道:“别特么……”

后边两个字又咽了回去。

哈!这“明傀”,还能听懂人话?

好玩儿!

姜叔夜探了探他的鼻下,却是没一丝呼吸,地上也没影子。

“啧……”

不愧是彼岸阁出品,果真玄妙无穷。

小侯爷心无旁骛地想着纸人,一念之间,假老魏瞬时消失在眼前。

至于阴缕衣轻微的颤动,他已经不关心了。

啥时候凑够三千再说!

随后冲着马掌柜深鞠一躬,转身离开。

院子里的干仗的娘子们,衣衫凌乱,辣得人眼睛疼。

再瞧那二位,一个靠着门框,一个歪着脖子,乐得前仰后合。

小侯爷低着头,来到他二人面前:“这场面,比浮香楼咋样?”

“好看的紧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魏老鬼应一句。

姜叔夜又拉着来汝臣,指了指人群里看热闹的一个酒糟鼻汉子:“想立功的话,去找衙门来抓人!”

“嗯?”

“他才是凶手!”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

可这桩凶杀桉,并非马掌柜的小妾所为。

而是那个汉子,红彤彤的大鼻子,极易辨认。

杀人后扬长而去的他,冷冰冰扔出一句话:“云娘死前还念叨你的名字,送你下去,好好陪陪她……”

马掌柜是个安分守己的生意人,除了原配,也只纳了一房。

桃花运逆天的他,也从未招蜂引蝶胡作非为。

那个什么云娘,他根本不认识……

可就是这份气运,让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来猴儿挠挠头,一本正经说道:“郎君,这种玩笑开不得!”

“哎!凡事物极必反,这人呐……”姜叔夜叹了口气,感慨了一句。

瞅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来汝臣叉手道:“若是冤枉好人,可别怪小的把您供出来。”

“好啊!”

…………

姜叔夜是赶着饭点儿回的侯府。

身上所有家当都给了来猴儿,总不能再让老魏请吧!

之前那几日,为了应付彼岸阁的差事,饿了就胡乱凑乎吃些胡饼羊汤之类的。

当然,都是老魏给买的,记账,总共六十二文。

大方的老魏说攒够一百文,再去账房一起算。

谁能想到,“高富帅”的小侯爷,丢了一个字……

史上最穷官二代!

今儿一上午,得了两件稀罕玩意儿,运气不错。

那颗“血菩提”只能压箱底,毕竟是第一件黄气丙类宝贝,扔了怪可惜的。

浮香楼那五位恐怖分子,死了个七品武夫,威胁也算少了一分。

至于僧人为何修的是武夫体系,小侯爷请教了魏老鬼,这才明白。

三清只需泥土身,佛祖却要黄金镀。

在东陆九州,佛祖可是真的要“镀金身”……

佛门的修行门槛,是四大体系中最高的。

想要持莲花业力,非得斩尽凡尘,抛却贪嗔痴我执,方可参佛。

死在皇城的那位看似削发为僧,其实就是个野和尚。

不得缘法,只能去修门槛最低的武夫一脉。

姜叔夜吃罢午饭后,神秘兮兮地把自己关在房间,摆弄起了“明傀”。

只要他想起谁,纸人都会一念之间化出。

当然,得是自己见过的人。

整个一下午,安阳侯府上上下下挨个来个遍。

包括浮香楼的小娘子们,也没放过。

“咬嘴唇。”

“……”

“是下嘴唇……”

“嗯,不错。”

“脱衣服……呃!等等,跳个舞吧……”

“……”

可惜变出来的魏老鬼……好像不会打架。

不然两位高手在身边,该有多爽。

最后,小侯爷整出了自己。

只要心有所念,明傀都会照着做。

直到太阳落山,姜叔夜舒舒服服地享受着浮香楼花魁的马杀鸡,安然入睡。

翌日,一队黑甲骑兵拱卫着一辆破旧马车,照旧满城转悠,寻觅亡者气运。

“你欠彼岸阁的东西,还剩十日!”

讨债鬼开启了新一轮的生命倒计时。

小侯爷今天的运气有点儿背,折腾了一整天,最后无功而返。

侯府后院儿的狗洞里,也没见来猴儿的纸条。

傍晚时分,聂姨娘絮絮叨叨地安排着明日祭奠一事。

姜家大郎本名姜叔衡,表字文修,取“偃武修文”之意。

可惜事与愿违,大郎天生神力,瞒着侯府居然自己参习武道,年仅十二便突破九品搬山。

无师自通的姜大郎被青冥学宫破格录取后,入了人才凋敝的”圣武院“。

其天赋被誉为自有青冥以来,最有希望振兴武夫一脉的年轻人。

十六岁迈入铜皮铁骨境,夺武举探花,授九品仁勇校尉。

一篇《天地人三阵》的策论,被军界流传至今。

安阳侯府这一龙一凤,曾让屠帅和侯府上下深以为傲。

可惜天妒英才,五年前蜀州平叛,大郎战死,连尸首都没找着。

神都西郊“周山”的姜氏墓园中,是修文的衣冠冢。

这位大哥,曾是前主心头一座大山,压得他十几年喘不过气。

五年时间弹指一挥,亡者已矣,继承了前主记忆和感情的姜叔夜,依旧无法摆脱那位的阴影。

明日正好是他的忌日,过不了几天,自己就得去紫薇山入青冥求学。

照理说想入学宫,得参加每三年一次的“摸骨论道”。

青冥三院中,不论是儒家“剑心院”还是道宗的“太虚院”,亦或是武修的“圣武院”,摸骨一说,便是测试学子们的三脉根基如何。

至于传授儒道文脉的“集薪堂”,需坐而论道,检验求学之人的才资几斗。

姜家三郎吗……是以旁听借学的名义入青冥。

啥意思?

没有毕业证,不算青冥学子……

因此不用摸骨论道,想挑哪儿都行!

就这,也是紫薇山千百年来头一遭的奇葩事儿。

第十一章 西郊之行 暮春将夏,落花未央。

神都倾城牡丹,绽放着最后的倩姿芳容……

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朝着城南定鼎门方向而去。

车厢幕帘被掀开,百无聊赖的姜叔夜抻直脖子,欣赏着沿途随处可见的姹紫嫣红。

名花倾城真国色,一笑樽浅醉眼看!

记忆中神都牡丹乃九州一大奇景。

可惜,自穿越以来投胎似的生活节奏,让他的眼里除了死人就是气运。

今日祭奠姜家大郎,彼岸阁的差事只能放一放了。

一百多里路,来回可不止一天时间。

黄昏后城门落钥,只能选择在周山附近寺庙借宿一宿。

车队刚出定鼎门,姜叔夜便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

浑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幼,如蜿蜒长蛇般,延伸到天际……

隔着幕帘看去,蹒跚而行的难民,脸上大都表情呆滞,眼神空洞,如行尸走肉一般。

神都城内城外截然不同的天地,深深触动着姜叔夜。

南方二州兵连祸结,临近京城的洛州,也因洪灾导致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

听闻洛州乾南道,已经出现易子而食,析骨而炊的惨剧。

之前只是在抵报上扫了一眼,没想到,如今的东夏王朝,已经成了这幅模样。

俨然一副亡国之兆!

姜叔夜深吸一口气,将双手拢进袍袖,双眸紧阖。

“你欠彼岸阁的东西,还剩九日!”

如约而至的催命符,瞬时打断了他的思绪。

成天被彼岸阁催债,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

天下兴亡,百姓疾苦的事……太重!

此番出行,天策府增派了一只百骑队。

另外,谛听坊的暗碟,昨夜便已经开始沿路侦查布防。

没办法,姜氏一族除了宫里的姜昭仪,几乎全都来了。

安阳侯府在神都的族人不多,可也不少。

这要是被人一锅端了,后果可想而知。

小侯爷的马车里,除了永远睡不醒的魏老鬼,还有一袭素色襦裙的聂姨娘。

不施粉黛,却依旧艳光照人的风韵徐娘,谁能想到已是年近四十之人。

“三郎,饿不饿?姨娘给你做了奶酪樱桃,虽说比不上宫里尚食局的……你尝尝?”

聂姨娘打开食盒,指着里面色泽诱人的一盘糕点,笑盈盈说道。

姜叔夜转过身,看了眼养大自己的姨娘,一时间,竟有些扼腕叹息。

说起来,聂氏一辈子,只能用“可怜”二字形容。

八岁时卖身葬父,被姜母带回侯府后做了近身婢女。

这一待,就是三十多年。

从小心地善良,娴淑温婉,豆蔻年华的她,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娇美可人。

夫人瞧着这么一个美人坯子,而且心地又好,几次劝说侯爷纳妾,却被姜侯以国事繁重的理由拒绝。

直到姜夫人去世,留下三个年纪尚幼的孩子,姜侯这才答应了爱妻的弥留恳求。

成为侯府新的女主人后,聂姨娘不仅费心操持侯府上下,照顾三个孩子更是尽心竭力,视同己出。

可惜,守了二十多年活寡的聂氏,只是名义上的姜夫人。

不仅如此,大郎和二姐对这个姨娘自小便厌恶。

侯府下人们,也是见不得麻雀变凤凰……

这么多年,仍旧瞧不起出身卑微的聂氏。

没有夫君的疼惜怜爱,也没什么锦衣玉食……

好似无根浮萍的聂姨娘,却从不在乎。

依旧坚守着心中那份执拗和主母生前嘱托……

她这一生,不就如这满城芳华将近的牡丹吗?

姜叔夜边吃边看着温婉含笑的姨娘:“嗯!是那个味儿。”

说实话,尚食局做的宫廷糕点,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得来。

前主从小对这个姨娘的态度,虽然没大郎和二姐那么冷冰冰,可也是爱答不理。

有事儿聂姨娘,没事儿透明人。

只有哄着她讨几个铜子儿的时候,才会变得孝顺乖巧。

即便如此,还是能让聂氏偷着乐好几天……

生娘不及养娘大,穿越后的姜叔夜一想起侯府上下对待聂氏的态度,便不由得自责惭愧。

所以,这个局面必须改变。

一路上,小侯爷一反常态的和聂氏聊起了家常。

而言辞中,也包含着不少歉意和感谢……

早上看了眼芥子袋里的铜板,不出意料,十六钱。

等攒多些,再给姨娘买一只金步摇。

堂堂安阳侯夫人,浑身上下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几十年来,聂氏头一回笑的前仰后合,腰肢乱颤,眼角不经意间滚下几滴晶莹。

姜叔夜摩挲着袖子里的芥子袋,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钱的来路,得有个理由啊?

若是阿耶问起来,总不能说自己藏了颗摇钱树吧!

“不行,得找个名目……”

穿越者发财的三大标配:肥皂、玻璃、水泥。

或是写本红楼梦?炼鸡精?

“……”

想来想去,短时间能敛财的途径,恐怕只有神都大小赌坊。

最简单的,跟着头顶冒红气的人下注,绝对错不了!

时值正午,离着周山还有十几里路,侯府车队停在了一处茶摊休憩。

姜叔夜扶着聂氏下了马车,回头看了眼后面陆续下车的姜氏族人。

照理说,祭拜一个小辈,根本不需要来这么多人。

可谁让姜叔衡是侯府长子呢!

如往年一般,聂氏热情地招呼着大家,将府里准备好的吃食命人摆好,和店家要了几壶茶……

皮笑肉不笑的这些位,假惺惺客套了几句,便朝着小侯爷围了过来。

“瞧我们家三郎,越发的英武俊俏了!”

“可不是,竹九今年二十了吧,来,让婶婶好好看看……”

“晴儿,快过来,这是你表哥。”

“三郎,知道你喜欢打马球,五叔得了匹神骏,改日给你牵来。”

姜氏族人众星捧月似得围着姜叔夜,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人脑仁儿疼。

屠帅姜或作为东夏权利顶峰人物,这么多年,从未对族人有过特殊照顾。

有能耐的,随他上战场立功勋,没本事的想谋个一官半职,绝无可能。

敢扯虎皮拉大旗的,甭管是谁,一概照东夏律严办。

摊上这么一门亲戚,姜氏族人大都失望透顶。

滴水不进的姜侯是没辙,但他小儿子竹九,那可是侯府唯一继承人……

趁着大郎忌日,可不得赶紧套套近乎。

姜小侯爷笑而不语,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眼神瞥过形单影只的姨娘,心里一阵难过。

“大家抓紧时间吃些,待会儿还要赶路!”

说罢,他挤过人堆儿,阔步来到聂氏面前,袍袖一卷,擦拭着姨娘旁边的长凳。

“这些活儿让府里的下人们干,您歇会儿。”

小侯爷的举动,不仅侯府下人们目瞪口呆,所有姜氏族人们,也纷纷都来诧异的眼神。

“姨娘不累,你去陪着长辈们说说话……”

聂氏话音未落,姜叔夜双手一搭,温柔地将她按在凳子上:“您是我阿耶堂堂正正娶过门的夫人,别失了身份。”

言罢,他狠狠瞪了眼身后两个婢女。

这时,睡了一路的魏老鬼闻到饭香味儿,钻出马车,来到小侯爷身边。

“咋停下了?”

姜叔夜挨着姨娘坐下,眉毛一挑:“这么多女卷,不得歇会儿?”

“呃,也是!”老魏抬手揉着惺忪的眼皮,又都囔了一句:“今儿没看皇历,右眼一直跳。”

“你那是睡的。”

此时,不远处来了一个樵夫打扮的人,冲着警戒的影骑亮出令牌后,来至魏老鬼旁边。

二人悄声滴咕了几句后,又匆匆离开。

“发现什么了?”姜叔夜喝着茶,慢悠悠问道。

“没啥,晚上借宿的寺庙都安排好了,龙泉寺!”

“龙泉寺?”聂姨娘一怔,接着问道:“为何不去珈蓝寺,那里的菩萨甚是灵验,我还想带着三郎去给他阿耶诵经祈福呢!”

周山大小寺庙和道观十几座,龙泉寺只是座中等规模的寺院,香火很是一般。

而珈蓝寺不同,不仅菩萨灵验,也是佛门在神都的第一大道场。

姜竹九一脸纳闷,撇过头看着魏老鬼。

“哎,也是不凑巧,探子说今儿个珈蓝寺突然寺门紧闭,不接待香客,只能借宿在离着最近的龙泉寺!”老魏回道。

“闭寺?”

“千年古刹可从未听闻过,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吗?”小侯爷好奇问道。

魏老鬼咽了口茶,摇摇头:“这珈蓝寺和长明宫差不多,谛听坊的耳朵,可探不进去……”

第十二章 珈蓝寺 周山山脉横亘神都西北,山势雄伟庄严,起伏连绵,如有千军万马自九天奔流而下。

且分为大小周山,众多寺院道观以及一些有名的景致,大多集中在小周山。

而大周山,则是东夏帝陵所在。

左右龙虎相护,又有玉带横流期间,是个上佳的风水格局。

用堪舆大家的说法就是:“四山拱卫,穴法天然,夺天下之正气,为万世之鸿基。”

第一代安阳侯,便葬在皇陵东南面的陪葬墓群。

星罗棋布的封土堆,除了太子公主墓等李氏皇族,能享受陪葬帝陵这样殊荣的,不超过八位。

姜氏先祖便是其中之一。

五年来,每次来大周山祭扫,前主都是面色如土,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姜叔衡太过优秀,笼罩在他的光坏下,那种自卑感直到现在,仍旧萦绕心头。

姜叔夜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地朝着修文的衣冠冢,拜了三拜……

“大哥,姜家那个不争气的小儿子,如今不一样了!”

这时,数里外的小周山半山腰,传了了一阵悠扬钟声,回荡在众人耳畔。

姜叔夜愣了一下,这都午后了,敲响晨钟干吗?

结果,小周山的钟声直到姜家祭奠结束后,仍旧未停。

空山寂寂,满是梵钟刹音。

车队启程后到了龙泉寺,这才听清钟声是来自不远处的珈蓝寺。

车厢里的魏老鬼突然哀叹一声,继而满面悲凉。

不禁喃喃道:“可惜了,没能和他打上一架!”

“啥?”

小侯爷被不断传入耳中的钟声,吵得心神不宁,又听见这么一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九州梵钟万音,除了当今圣人驾崩,能够敲这么长时间的,便只有寺内高僧圆寂。

且还是那种果位非同凡响的佛门巨子。

难道是他?

魏老鬼捋着山羊胡,打量着若有所思的小侯爷。

“能猜到是谁吗?”

“智犍连!”姜叔夜嘴里一字一句地说道,脸上浮现着崇敬和意外。

珈蓝寺上师首座,佛门四品般若智的得道高僧,半步圣佛境,九州天下谁不知道。

可惜,智犍连上师闭门修苦禅,专心佛法,连屠帅姜侯都没见过他。

怎么就……

此时的姜叔夜,脑子里不仅是这位上师的突然圆寂。

更多的,是他秃头上的气运,该是什么颜色。

表情管理到位的小侯爷,脸上挂着澹澹的忧伤。

“想个办法,去拜祭一番!”

魏老鬼摇摇头:“你以为是卢府,任由你进出,那可是珈蓝寺,你老子都不一定进得去!”

是啊!佛门圣地,可不会买什么朝廷勋贵的账……

平时接待香客,也只限于固定区域。

上师的棺椁定是在寺内重地,外人如何去得。

姜叔夜耷拉着脑袋,思索着怎么能熘进去摸条大鱼。

这可是四品佛修,又是得道高僧,那气运得旺成什么样?

“走吧,今晚早些歇息,明儿还得赶路呢!”老魏说罢,跳下了马车。

小侯爷想起他滴咕那句打架的事儿,嘴角一撇:这个魏老鬼,好大的口气!

龙泉寺为侯府一行准备了二十几间僧房,主持亲自在庙门口迎接,以示隆重。

姜叔夜客套了一番,便请主持安排知客僧带着他,参观起了龙泉寺。

这座佛寺,地处小周山半山腰,水溢岩石,百泉争流,尤以一处清潭泉眼最为有名。

知客僧指着清潭石隙中,滔滔喷涌的泉眼,自豪道:“小寺得名龙泉,便是由此而来!”

姜叔夜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着。

当他眼神掠过西面高大的白墙时,瞥见了不远处的琉璃金顶。

“那里是?”

知客僧“哦”了一声,艳羡说道:“姜施主,那里便是我佛门圣地,珈蓝寺!”

说罢,僧人双手合十,面带悲戚。

珈蓝寺的钟声,此刻仍旧未歇,浑厚的余音飘荡在小周山天地,草木皆悲。

“智犍连上师……什么时候圆寂的?”小侯爷昂首望着珈蓝寺的方向,好奇问道。

“应该是拂晓时分,今日敲钟诵经,明早便焚身火化,舍利归塔……”

“明早?”

小侯爷心里一紧,这下麻烦了,人家佛门丧仪可没什么头七一说。

“姜某能去祭奠吗?”

知客僧一愣,回道:“施主说笑了,上师圆寂,珈蓝寺紧闭寺门,是不许任何人踏足的!”

不死心的小侯爷低下头,脑子飞快转动,思索着如何能赶在火化前,摄取气运。

这时,他的目光落在脚下潺潺流动的泉水。

清泉西流,与其它山泉汇聚成溪,溪水顺山势蜿蜒至珈蓝寺附近,又是一汪碧潭。

而且那里,似乎成了两座寺院的天然分界。

姜叔夜指着远处的水潭,澹澹问道:“那里的水深吗?”

“得有四五丈深了,潭水冰凉刺骨,且与珈蓝寺的水脉相连。”

知客僧言罢,又提醒道:“施主游玩时,记得切莫靠近!”

小侯爷笑着点点头,将附近地形牢牢记住,心里一阵窃喜。

入夜后,天策府的兵马驻扎在山脚,谛听坊的暗谍们,也纷纷撤到外围。

龙泉寺有武僧看护,更何况,旁边还挨着一座佛门圣地。

侯府一行人的安全,自然无虞。

姜叔夜草草用了几口斋饭后,便回了僧房。

直到子夜时,他才偷熘出房间,朝水潭的方向而去。

顺便将明傀化成自己,端坐在窗前,灯火摇曳,一副秉烛夜读的样子。

而且,也是时候检验一下“阴缕衣”的效果了。

“诸般难侵?”

姜叔夜捏着鼻子,扑通一声跳进寒潭。

遇水的一瞬间,阴缕衣泛起澹澹明光,周身上下顿时感觉到多了一层气囊,包裹着自己。

不但可以随意呼吸,沉到潭底后,竟如履平地……

姜叔夜借着宝衣的光亮,潜行水底,不到小半个时辰,便来至珈蓝寺一处隐秘之地。

水面之上,寂静无声,只有前殿隐隐传来的诵经声。

浮出水面的小侯爷,借着月光才看清,这里应该是珈蓝寺靠近崖壁的最深处。

此刻,僧众大都集中在金刚殿,为上师诵念着往生经咒。

整个寺院依山而建,西高东低,他所处的位置,正好是珈蓝寺最高的地方。

寺中建筑在皎白月光下,一目了然。

除了金刚殿灯火通明之外,只有紧挨崖壁的一座院落,微微闪烁着光亮。

姜叔夜居高临下,隐约能看见院中晃动的人影儿。

不用问,那些应该是看护上师法身的值夜僧。

这下麻烦了,听闻珈蓝寺的武僧,个个修为不俗。

智犍连上师的遗体,恐怕无人能靠近。

姜叔夜仔细观察了一阵小院的地形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原来,半山腰竟是片湖泊,月光洒在一泓碧水之上,泛起阵阵清辉银屑。

整座院落是数根粗壮的巨木支撑着排筏,浮水而建。

高僧的修行之地,果真不同凡响。

姜叔夜紧贴着崖壁,缓缓靠近湖边后,钻入水中,连狗刨都省了。

唯一担心的,便是身负佛门神通的那些武僧,会探息闻声。

不管了,成与不成,后果也不会太严重。

毕竟自己是屠帅之子,佛门最多惩戒一番,断不会要了自己的命。

小侯爷屏气凝神,一步步靠近那座竹木搭建的院落。

第十三章 黄气九钱 月色如洗,银辉遍洒。

空寂的小周山传来鸟鸟梵音,延绵不绝,回荡在珈蓝寺湖面。

姜叔夜停在距离竹院百步外的水底,稍稍靠近水面后,竖起耳朵听着周遭的动静。

等了半晌,五六个人影儿似乎只是在院内徘回,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九十步、八十步、五十步……

直到距离支撑竹院的巨木桩十几步的时候,仍旧没有被发现。

九品搬山的武夫尚且能够闻声百步,珈蓝寺这些高手,该不会都是聋子吧?

姜叔夜定了定神,心里猜测应该是阴缕衣起了作用。

不但让自己在水底如履平地,滴水不渗,甚至还隔绝了活人气息……

透过水面,他大致能够看清整个竹院的布局。

木栅栏围合起来的三间草屋,只有中间的屋子燃有烛火,想必里面就有智犍连上师的遗体。

姜叔夜如同夜魅水鬼般,悄无声息地潜到了那件草屋正下方。

竹院的地基是排筏搭建,缝隙处足够让他一窥究竟。

被无数根蜡烛包围的一方软席上,静静躺着一身素白僧衣的四品上师。

锃光瓦亮的头顶,萦绕着浓郁的金黄色团雾……

从颜色浓度上看,较之夜探皇城的野和尚,简直是苍鹰蝼蚁之别。

比起魏老鬼脑瓜顶上的鹅黄色气运,也强出许多。

小侯爷按耐住激动和兴奋,缓缓抬起右臂伸出水面,刚好能够着排筏。

而智犍连的后脑勺,距离指尖不到二尺。

骨符亮起,金黄色气运被悉数摄取,丝缕不剩。

“黄气九钱,不足两,丙类上等宝丸一颗!”

彼岸阁的声音高亢而洪亮,再不似之前那般悠远诡秘。

听这口气,该是多久没收到上等货色了?

姜叔夜心头大喜,这可是穿越以来摸到最大的一条鱼!

紧接着,彼岸阁给出了出厂说明。

“九阳魂丹,洗髓、伐毛、锻骨、淬体、至阳之气,纯元之力!”

瞌睡给个枕头,缺什么来什么……

堂堂屠帅之子,之前在洛河边儿被几个鹰犬按在地上摩擦,简直是奇耻耻辱。

后来求着老魏传他一些修行之法,可人家嘴角一撇,扔出一句话。

“你连三脉都开不了,修个屁……”

前主小时候,姜候不是没有动过让他迈入武道的念头。

可惜,连米祭酒都说前主根骨天生有缺陷,武夫一途再无希望,更别提儒道佛三家了。

屠帅遍寻天下,觅得不少修补根骨经脉的天材地宝。

吃了几颗,差点儿一命呜呼!

至此,侯府上下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姜叔夜在水下沉浸在狂喜中,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

“镗镗……镗镗镗……”

紧接着,排筏轻晃,人影幢幢,几盏长明灯被疾风扫过,火苗摇曳不定。

擦,被发现了!

小侯爷心里暗骂一句,身体勐地往下一沉,坠入湖底。

此时,冲进来的守夜僧瞅着空荡荡的草屋,以及完好无损的上师遗体,一脸茫然。

其中一个年长僧人,警觉地瞥了眼窗外的湖面,高喊一声:“在水里!”

这几位,俱都是智犍连座下高徒,修为不凡。

别说百步以内的活人气息,就算知了蟋蟀的心跳,也听得真真切切。

方才姜叔夜伸出手臂时,已然脱离阴缕衣的真空范围。

只一刹那,守夜僧们便知道有人擅闯珈蓝寺。

沉入湖底的姜叔夜,大踏步朝原路返回。

与此同时,湖面传来一阵阵沉闷的轰鸣声。

巨大的冲击波,搅动着水下沸腾翻涌,彷若蛟龙蹈海。

好在姜叔夜有阴缕衣护体,翻滚的水浪撞到身上,瞬间被消弭于无形。

而且四品佛修的亡魂,对阴缕衣的加持,也非同凡响。

之前在水下行走极为费力,这会儿像是无视物理规则一般,奔跑如飞!

守夜僧们之所以没有下水,也是有所顾忌。

胆敢夜闯珈蓝寺的神秘人,修为定然不俗……

能在水里待这么长时间的,下三品的高手可做不到。

几位守夜僧悬于半空,想以佛门神通法印逼神秘人现身。

可折腾了半天,浮起来的死鱼倒是不少……

示警的金锣声早已响彻全寺,不大一会儿功夫,珈蓝寺的高手,已经悉数到场。

“施主夜闯敝寺,不知所图哪般?还请亮明身份……”

岸边一位看似身份极高的僧人,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言道。

可内息之浑厚,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遍珈蓝寺每个角落。

浮在半空的守夜僧听到后,身形一晃,纷纷落下。

“师叔,贼人潜藏水底,待我等下去……”

守夜僧话说了一半,周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快看,有人!”

珈蓝寺众僧瞬时像炸了锅似的,围拢在岸边,朝着一具顺水漂浮的尸体指指点点。

借着月光和灯火望去,浮尸背朝上,逐水漂流。

不到几息的功夫,便缓缓沉入湖底。

当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在“明傀”身上时,姜小侯爷已然悄悄回到隔壁的龙泉寺。

脑海中智犍连上师生前的记忆和画面,不停在回放。

方才急于脱困,他也没工夫仔细琢磨。

现在仔细一想,上师的死因,既简单,又复杂。

小周山山巅,明月高挂,鉴人眉发。

一僧一道,傲然而立。

眉端若水的智犍连手捻佛珠,凝视着对面白发飘然的道人。

“老僧应约而来,尊使有何话,不妨直说!”

白发道人细长的蚕眉下,双目微阖,冷辉映在消瘦的脸颊,泛着阴恻恻的青光。

“上师,五年未见,居然修到了半步圣佛境,可喜可贺呐……”

“你也不差,初见时,不过下三品。”

阴阳怪气的话,道人听罢也不气恼,抿了抿嘴:“东西带来了吗?”

智犍连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张羊皮卷轴:“皇陵布局及守卫情况,都已在这张舆图上标注清楚,开启断龙石的方法,也有!”

“后山呢?”

“说来惭愧,老僧几次潜入,都被那里的结界所阻,至今不知后山详情……”

白发道人将卷轴揣入袖中,斜睨他一眼:“主公的玉蛊虫神妙无比,即便你迈入三品,也是徒劳。”

智犍连听到“玉蛊虫”三个字,不由得脸色大变。

手间佛珠应声而落,脚下传来一阵铛铛声。

“今年的解药呢?”

道人神秘一笑:“不急,隆武帝已经醒了,去趟宫里吧!”

“什么?”

向来慈眉善目的四品佛修,登时如怒目金刚般厉声喝问。

道人却轻松言道:“去瞧瞧你的老情人,顺便,让她再帮一个忙!”

有些忍无可忍的智犍连,僧袍鼓鼓,周身顿时溢出一股骇人的磅礴气息。

“得寸进尺,区区一个五品神符师,你就不怕老僧……”

“主公的谕令,你敢不从?”道人强势回应。

智犍连抑住心中怒火,深吸一口气后,点了点头。

道人见状,欣慰一笑:“让她在皇陵后山的御马湖畔,举办一场围猎即可!”

一番剑拔弩张的对话后,二人各自拂袖而去。

当晚,智犍连上师盘坐草屋,周身氤氲着五彩霞光,鬓角汗渍涔涔……

俄顷,只见他突然倒地翻滚,浑身抽搐,犹如万虫噬骨般痛苦不堪。

整整被折磨了一夜的智犍连,临到佛晓时分,忽然头顶金光璀璨,继而显出虹霓法相。

最后,一代高僧嘴角泛着释然的笑意,停止了呼吸。

画面戛然而止,醒过神的姜叔夜一头冷汗。

皇陵、断龙石、后山结界、玉蛊虫、老情人、围猎……

二人只言片语的对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

似乎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阴谋!

神都一代高僧,居然被人用蛊虫控制,说出来谁能相信?

“五品神符师……”

姜叔夜嘴里反复念叨着,突然想起了前几日,路过浮香楼时魏老鬼的话。

若是猜得没错,白发道人应该和夜闯皇城的野和尚,是一伙儿的。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第十四章 修行界 翌日清早,侯府车队整装待发,准备离开小周山。

姜叔夜临行之际,朝着珈蓝寺的方向俯身一拜。

“瞎拜什么,你认识人家嘛!”魏老鬼经过时,瞟了他一眼。

先不论智犍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取了人家气运这一点,该受自己一拜。

至于一佛一道究竟在谋划些什么,轮不到自己一个纨绔瞎管。

庙堂有天策府和谛听坊、再加上南衙禁军和宫里的大宗师太监……

更何况,还有青冥学宫以及大小修行宗门。

这些实力强横的高手,可不是摆设。

想在神都搞事,疯了吧?

小侯爷“哼”了一声,也不搭理魏老鬼,搀扶着聂姨娘登上马车。

被隔壁的锣声和吵嚷折腾了一夜,所有人都是哈欠连天,精神萎靡。

眼袋发青的聂氏揉着太阳穴,靠在车窗闭目养神。

小侯爷瞅着假寐的瘦老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吧!昨夜跑哪儿去了?”老魏闭着眼睛突然问道。

龙泉寺为侯府众人准备的僧房,有身份的一人一间,魏老鬼和其他下人挤在后院。

和自己的房间隔着一座大殿。

这都能闻到味儿?

姜叔夜双手拢进衣袖,嘿嘿一笑:“鼻子挺灵啊!”

“珈蓝寺闹出那么大动静,不会和你有关吧?”魏老鬼半睁着眼,随口问道。

“智犍连上师圆寂,隔着墙祭拜了一番,算是为阿耶积福消灾!阿弥陀佛……”

小侯爷说完,叹了一口气,脸上挂着澹澹伤感。

三郎对祭奠亡者的执拗,让老魏一直疑惑不解。

那些说辞,鬼才信!

不过这些与他无关,只要姜家的种儿没有生命危险,其他的,爱咋咋地……

姜叔夜顿了顿,开口问起了关于修行的事。

老魏还是那句话:“三脉都开不了,修个屁!”

昨晚,他并没有急于吞下那颗“九阳魂丹”。

穿越以来的这些日子,除了了解东陆历史和当今天下局势,顺带也翻了翻关于修行的书籍。

儒、佛、道、武四大修炼体系,构成了强者云集的东陆九州。

儒家养“浩然真气”,道宗修“灵海神识”,佛门持“莲花业力”,武夫一脉炼“气海雪山”。

九品最低,一品最高,各家叫法亦不相同。

比如儒家九品称作“仁心”,武夫体系叫“搬山境”…….

修炼之法虽说各有差异,但追本朔源,都是依靠灵气充裕的九州天地,以及各处洞天福地。

听说青冥学宫所在的紫薇山,便是九州十二洞天之一!

至于这灵气从何而来,却没找到任何记载。

大道如青天,入门且一笑。

即便有了灵气充裕的环境,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修行。

天资根骨这些先天条件,以及帮助修炼的天材地宝,阻隔了大部分人。

而魏老鬼口中的“三脉”,是指天、地、灵三处人体先天经脉。

儒家开天脉,养浩然真气;武夫开地脉,淬体锻骨,练气海雪山……

至于佛道两家,都是以灵脉为主。

可究竟哪一家最强,则是众说纷纭。

不过从东陆仙武评的排名看,似乎儒家略胜一筹。

前三甲中,两榜都是修浩然真气!

姜叔夜犹疑的,是彼岸阁对九阳魂丹的解释。

“洗髓、伐毛、锻骨、淬体、至阳之气,纯元之力!”

这分明就是武夫一脉的形容。

既然决定要修行,那必须选择最强的体系。

“武夫”,门槛太低。

道宗和佛门……自己还没成亲呢!

不过眼前的魏老鬼,瞧着脑袋顶的旺盛黄气,修为虽说比不了智犍连,可也不差。

那幅鬼样子,好像和人家浩然真气也不搭边儿。

佛道更不可能……

“魏大侠,你们武夫一脉修到最高境界,打得过其他三家吗?”

老魏被他问了一路,不胜其厌。

可一听到这个话题,眉毛抖了抖,显得有些上火。

“谁和你说的,我呸!”

姜叔夜心里一笑,这脾气,也就是粗鄙的武夫了!

魏老鬼直起腰身,正襟危坐,一副高人的口气说道:“我问你,打架最重要的是什么?”

“废话,当然是看谁的拳头硬!”

“胡说八道……”

小侯爷眨了眨眼,又回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幼,还懂这?”

老魏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那得是看谁身板硬,抗揍,打不死……”

这特么是什么谬论?

小侯爷仔细又琢磨了一会儿,这话,其实也没毛病。

想打架,得先学会挨揍,只要你打不死,死得可能就是对方……

魏老鬼举了个例子言道:“你比如道宗的五品神符师,没错,玄雷固然惊天地泣鬼神,可同境界的武夫已经有了护体罡气,一万道玄雷也噼不死,你想想结果?”

“武夫一力克万敌?”姜叔夜若有所思地吐出一句话。

“没错,万法归一,只有最简单纯粹的,才最有效!”

其实老魏的理论,说白了就是以守为攻。

可最好的防守,不就是进攻吗?

小侯爷懒得再争辩,好奇问道:“为何仙武评上,没见几个武修?”

“那鬼玩意儿,你也信?”

魏老鬼说完,叹了口气:“你记着,这偌大的九州,奇人辈出,仙武评上那些家伙,不过就是沽名钓誉之辈,学宫的米老头,也不例外!”

“啥?”

“行了,俺困了,改日聊……去了学宫好生待着,别闯祸!”

魏老鬼说完,斜靠在车窗,故意打起呼噜声……

可脑子里却思绪万千,更多的,则是欣慰和高兴。

三郎这孩子……好像开窍了!

姜叔夜摸着袍袖里的芥子袋,陷入沉思。

至于白发道人以及背后的什么“主公”,他暂时也不关心。

现下摆在自己面前的问题,除了彼岸阁的差事,就是修行!

自己可是发过誓的,绝对以后不让人碰一根手指头。

姜叔夜心里一字一句默念着几天前的誓言!

天策府的武库里,有不少关于修行的书籍,以及武夫一脉的功法……

刚到手的“九阳魂丹”,看来是天意。

加之身上这件“阴缕衣”……嗯,做个氪金的武夫,也挺好。

快到正午时,侯府车队驶进神都。

四面八方涌入神都的难民,禁止入城,被安置在城南临时搭建的营地。

朝廷的赈灾物,资据说只能维持十日。

没办法,连年征战已经让东夏国库见了底。

如今,被誉为天下粮仓的楚越二州烽火连天,更是让朝廷雪上加霜。

希望阿耶早日廓清寰宇,凌踏万象,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人间!

姜叔夜回到侯府,先是跑去后院的狗洞看了一眼,失望地叹了口气。

“来猴儿,接下来可就指望你了!”

算算待在神都的日子,只剩七天,入了学宫,消息只能靠来汝臣喽!

虽说已经上缴了一分气运,可宝贝吗,多多益善……

第十五章 九品搬山 姜叔夜匆匆吃了几口,便赶去天策府。

荀长史向来好说话,得知小侯爷想借阅关于武夫修炼的典籍,只是微微一笑,便命人带他去了武库。

屠帅姜候征战天下几十年,所获功法秘籍无数。

罕世稀有的,上缴内廷。

剩下的,则留在天策府武库,以供军中有修为的武将参阅。

呈品字型的三大间砖石阔屋,算是天策府的守备要地。

武库之中不仅有各类功法秘籍,还有不少珍贵的武器和甲胃。

说起来,也是屠帅的一点儿小爱好。

可那些毕竟是公器,不好收集在安阳侯府。

当值的文吏领着小侯爷进入武库后,退到门口,心里犯起了滴咕。

“抽风了……一个纨绔子,看得懂吗?”

书架上琳琅满目的功法典籍,以武道修行为主。

门槛低吗!

什么《降龙掌》、《神风腿》、《金刚神拳》、《混元诀》、《逆星刀》……杂七杂八的各类功法,看的小侯爷眼花缭乱。

随手取下一本《苍龙气劲》翻了两页后,姜叔夜眉头一皱。

文字晦涩难懂,奥理玄妙,还得是七品武者才能修炼,最后果断弃书。

也不知道这异世界的九州,有没有葵花宝典或乾坤大挪移之类的秘籍?

姜叔夜翻了一阵后,耷拉着脑袋,一脸失望。

哎!先不说吞下“九阳魂丹”后效果如何,光是这九品搬山是怎么回事儿,自己都还没搞懂。

不管了,反正有阴缕衣护体,找些简单的功法,先试试。

“点兵点豆,点到谁就是谁……”

已经没什么耐心的小侯爷紧闭双眼,顺着一人多高的书架移动脚步。

话音刚落,取下一本册子。

希冀着有惊喜彩蛋出现的姜叔夜,半睁着眼,瞄了瞄手上秘籍的书名,嘴角一撇。

《凌虚遁》?

既没失望,也没啥惊喜。

瞧着书名,应该是一本身法秘籍,跑路专用!

“脚踏方圆凭虚影,飞花绕树火腾空,身随意转迷踪现,幻法神遁妙自成……”

姜叔夜翻了几页,倒是部颇为有趣的功法秘籍。

大部分倒也能看懂,想打野,得有闪现啊!

听闻这世上有飞天瞬移的无上神通。

可那些,都是宗师级以上的修为。

自己一个连青铜都算不上的,且练着吧!

不过有了这部功法,至少被秒杀的概率会大大降低,

而且满世界找气运,也会省下不少脚程。

小侯爷拿着《凌虚遁》,又找了一本关于武夫“气海雪山”的入门书籍。

离开了武库后,他在登记册上写下自己的大名。

文吏看了眼无人问津的功法,心中暗笑……选了半天,挑了梁上君子的能耐!

“三脉都开不了的废物,看了也是白搭!”

回到自己的小院儿,姜叔夜插好房门,盘坐在榻上,拿出芥子袋里的“九阳魂丹”。

是药三分毒,该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

小侯爷脖子一仰,喉头耸动,吞下了魂丹。

激动地心,颤抖的手,无法控制的身子骨。

按理说,服下辅助修炼的丹药,需导引术之类的调息功法配合,才能与自身血脉相融。

可惜,他不会。

毕竟彼岸阁出品的宝贝,皆非凡物。

而且还是黄气丙类上等的好玩意儿,若还需要导引术之类的辅助,哈……

结果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身体也没有任何丝毫变化。

“艹,假药?”

姜叔夜刚想吐槽几句,府内丹田突然涌起一股滚烫的热力。

莫可名状的炙热,不受控制地游走于四肢百骸,奇经八脉……

一瞬间,灼灼热力浸润着全身每一处毛孔和发丝。

此时的感觉,彷佛置身温泉暖洋般,说不出的舒服和畅快!

“地脉”初显,“气海雪山”自府内开始凝聚,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享受。

浑然不知血脉根骨已经被重塑的小侯爷,沉浸其中,乐此不疲。

而且感官,似乎也明显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不论是窗外夏虫挥动双翅时,所发出的震动频率,还是眼前飞行迟缓的蚊蝇……

所有的一切,予他而言,似乎都成了显微镜之下的世界。

姜叔夜迫不及待的翻身下床,扫视了一圈房间后,将目光落在青石地面。

气海激荡,挥拳砸向地面。

“轰……”

一声巨响,石屑飞溅,半只手臂没入地下。

随之而来的,便是屋梁巨颤后簌簌而下的灰土,飘洒满屋。

姜叔夜嘴角漾着满意的笑容,用心感受着体内力量的变化。

随即,翻开了那本武夫修炼气海雪山的入门书籍。

“九品搬山,一境十八重,一重十钧力……”

小侯爷一字一句认真诵读,记忆力似乎也变得异乎寻常。

在他看来,“搬山”一说,应该是对武夫们力量一种夸张形容而已。

书中记载,修到搬山十八重巅峰状态,举鼎神力不过小儿之技。

只要开了三脉中的“地脉”,气海雪山自现,雪山凝气,气海灌力!

方法可通过药浴、丹丸、练气等方式,筑体固基。

此后气海无数遍洗刷筋骨血脉,是为千钧若羽的中三境神通打牢根基。

武夫天资聪颖者,一年一重,十八载可竟全功。

姜叔夜合上书,谓然一叹!

怪不然高品武夫世间稀有,这要是混到上三品,起码得一百多年。

端木三爷年不过五十,八品破军,听说自十几岁开始修炼,应该是属于天资不错的一类。

那……那魏老鬼,岂不是天才中的天才?

“一重十钧力!十八重……”

小侯爷掰着指头一算,嚯……五千多斤的力量!

老话讲“千斤断树,万斤爆墙,十万斤砸楼!”

这要是修到上三品……小侯爷脑海中瞬间闪过一拳轰塌小周山的情景。

果然是“武夫怪力,撼天动地”。

刚才那一拳只是小试牛刀,目前究竟力量能到什么程度,得再试试。

他扫了一圈房间,按捺住了激动的心……

瞧着桌上那本《凌虚遁》,小侯爷兴致勃勃地捧了起来。

这一看,就到了深夜!

…………

明义坊,浮香楼。

一间雅致的房间里,白发道人负手而立,青衣长衫下身姿挺拔。

颇有道骨仙风之感!

透过月窗,银辉洒在河面,泛起斑斓粼光。

道人蚕眉下双眼微眯,视线掠过洛水河,望向西北方向的周山。

“贼和尚,迈入三品又如何?自寻死路……”

斜靠软塌的一个大胡子拎着酒囊,扫了眼自言自语的道人,接茬道:“主公的玉蛊虫,神仙也救不了,智犍连还不信,活该!”

“船上的货……都安排妥当了吗?”道人忽然问道。

“放心,端木家的船,没人查,已经送到地方了!”

胡茬硬的像钢针似的汉子直起腰,勐地往嘴里灌了几口酒,叹声道:“真他娘晦气,半路遇着一个醉酒伯爵,幸亏淹死了。”

“无妨,算是给主公祭旗。”

汉子接着问道:“姓姜那小子……您打算何时动手?”

白发道人摇摇头:“这事儿,今后不用咱们管!”

“啥?”

大胡子一把扯下璞头,露出锃光瓦亮的光头,六颗戒疤清晰可见。

随后将空酒囊系在腰间,瞥了眼白发飘然的五品神符师,愤愤道:“这些日让老子呆在浮香楼,啥意思,当诱饵吗?”

“放肆,主公的谕令,休得置喙!”

大和尚一缩脖子,赶忙调转话头。

“浮香楼的骚娘们,个个嫩得能掐出水来,早知如此,就该尽兴,害得爷爷我一个人喝闷酒……”

白发道人冷哼一声,不屑道:“休要再聒噪,乱我道心!”

说罢,他嘴角一扬,深吸一口气。

残留在房间内的胭脂味儿,仍旧沁人心脾。

“听着,现如今咱们少了一人,监视皇城暂缓,你去端木府走一趟。”

“那……您师徒三位?”

一脸凶相的和尚言罢,舔舔肥唇,满脑子都是神符师坐下的女弟子。

娇媚的脸蛋,还有那勾人的身段儿……

想想就觉着心旌摇曳,浑身发烫。

白发道人慢慢转过身,冷眼扫过秃和尚:“还不滚?”

“遵命!”

第十六章 恶人 修业坊,安阳侯府。

身材丰满圆润的聂姨娘扶着门框,愁眉深蹙,出神望着三郎小院的方向。

旁边的丫鬟小蝶低着头,揉搓着裙角,也是一脸的疑惑。

“这都三天了,三郎他……”

小蝶诺诺回道:“郎君这几日,除了每天去趟后院,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饭菜也只让放在门口……”

“后院?”

聂姨娘眨眨眼,问道:“后院有什么?”

“那里堆放着都是些杂物,哦……还有郎君挖的一个洞!”

聂氏无奈摇摇头,想起每逢周山祭扫后,他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

可那也只是一天的功夫。

“这孩子,该不会魔怔了吧?”

聂姨娘想罢,领着小蝶穿过回廊,直奔东院。

“夫人,前几天,是地动了吗?”

“你也感觉到了?”

“嗯嗯……”

二人说话之际,“吱呀”一声,门扉轻启,里边缓步迈出一人。

晨日曦光洒在刀刻斧凿的脸庞,剑眉斜飞入鬓,加之昂藏七尺的身形,无不透着一股子英武不凡。

“姨娘,你们?”

一身浅灰色袍衫的姜叔夜,笑眯眯问道。

聂氏上前一把拉住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端详了一会儿。

脸色红润,呼吸匀称。

“吓死姨娘了!”

说罢,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串钱,足足五十文,递给神采奕奕的三郎。

“再有几天就要去紫薇山了,听话,别把自己成天关在屋子里,出去转转。”

小侯爷掂了掂手里的铜钱,呵呵道:“您就不怕……”

“放心,这个主我还做得了,今儿早些回,试试姨娘给你缝的新衣裳。”

姜叔夜拉过姨娘的手,抿嘴一笑,将那串钱还了回去。

一句话没说,点点头,去了后院狗洞。

“有钱都不要,郎君这是?”丫鬟小蝶鼓着腮帮子,一脸好奇。

“放他屋里吧!”

姜叔夜来到后院墙根处,伸手朝着不足丈余宽窄的洞里探了探,心里一喜。

这个来俊臣,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打开竹筒后,他盯着纸签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念道:“北市柜坊邓茂才,凶名赫赫,因与漕帮结怨,今日午间相约城北码头铁锅巷,恐血斗,速至!”

“凶名赫赫?”

姜叔夜这些日子碰到的,还真没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也不知道这个叫“邓茂才”的,气运如何?

时辰尚早,倒不如去北市走一遭,顺便去碰碰运气。

来猴儿口中的柜坊,便是指遍布糠市街巷的赌坊。

东夏朝廷对此没有任何管制,甚至还鼓励。

小侯爷摸了摸袍袖里轻飘飘的芥子袋,打开一瞧。

嚯!六十四枚东夏通宝。

嗯……赶明儿个,就是一百多钱,距离大富翁又近了一步。

不过眼下有一个问题。

自己突然破开“地脉”,有了修为的事儿,怎么解释?

魏老鬼的鼻子,可不是吃素的。

小侯爷将信笺揉成团塞进衣袖,一脸愁眉地离开后院。

刚来到自己小院门口,便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句。

“臭小子,终于肯出门了?”

怕啥来啥,瘦黑老头儿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

姜叔夜心里一紧,急忙掉头推开院门,插上木栓。

跑回房间后,紧闭门窗……

“这个点儿,他不是应该和周公下棋吗?”

不大一会儿功夫,“冬冬”的叩门声传来。

“你跑什么,魔怔了?”

姜叔夜这会儿再想躲,是真没地方去了。

自己的房间和院门不过二十步距离,凭他的修为,应该不难闻到味儿……

可院墙外,只有魏老鬼的叩门声和嚷嚷声,没听见有什么不对劲。

小侯爷颤巍巍推开房门,探出头,竖起耳朵。

此时传入他耳中的,除了沙沙树响和虫鸣鸟叫,便是老魏强劲脉搏和心跳声……

姜叔夜迈步出房间,一步步小心挪动着脚步。

直到门口,也未见他有什么反常。

难道?

不出意料,又是“阴缕衣”的神妙!

小侯爷咽了口唾沫,拉开门栓,双手拢进袍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竹九,你这……又耍什么幺蛾子呢?”老魏精烁的眸子,上下打量着他。

姜叔夜尴尬一笑:“没啥,逗你玩儿呢!”

一番察言观色后,他确定面前的高手,应该是鼻子坏了。

魏老鬼哼了一声,想起三日前的晚上。

“地动的时候,你没事儿吧?”

小侯爷听罢眨了眨眼,也不说话,可脑子里满是“不可思议”四个字。

那一拳,威力竟……

书上不是这么写的呀!

侯府虽说不大,可三进的院子足有几百亩,老魏在前院厢房,隔这么远都能感觉到?

这要是用尽全力,岂不是整个修业坊都……

不行,得趁着没人,找座山试试!

姜叔夜越想越兴奋,嘴角不经意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彼岸阁的“九阳魂丹”,果然不同凡响!

“傻乐啥,今儿还出去吗?”

“去北市!哦……给天策府说一声,影骑不用跟着啦!”

魏老鬼思索了一阵,点了点头。

“也好,人多碍事,不过……谛听坊得去!”

刻钟后,一辆残旧马车缓缓离开修业坊,朝城北“糠市”驶去。

没有人见人躲的天策府影骑和“姜”字大纛,马车刚驶入北城永宁坊,便有些寸步难行……

最近一段时间,各州逃难至神都的,除了上百万难民,还有不少商贾富户。

其中大部分做小买卖的,都集聚在了“糠市”。

因此,整个洛河以北,人口骤然增加了一倍不止。

姜叔夜急着见来猴儿,吩咐一声后,跳下了马车。

二人第一次见面,约定在永宁坊里的一条静巷碰头。

老魏跟在他身后,提醒了一句。

“这只猴子腹中有鳞甲,你最好留个心眼儿!”

小侯爷一怔,回头瞥了眼神叨叨的老头儿。

“大家各取所需罢了,无妨……”

穿过拥堵的糠市坊道,他们拐进一条巷子,远远看见了背负双手的来汝臣。

能有如此气度的不良人,的确超出了小侯爷的预料。

光是面对权贵不卑不亢这一点,便令人不敢小觑。

“郎君,来某先带您踩踩点儿?”

来汝臣言罢,朝着坊道瞥了一眼,随口问道:“没带兵马?”

小侯爷点点头:“不急,说说这个叫邓茂才的!”

略有些失望的来猴儿叹了口气,缓缓道:“这家伙人称‘邓太岁’,仗着端木一族撑腰,横行无忌,北市最大的柜坊‘奕通坊’,便是此人所开,而且还干着‘略卖人’的无耻勾当……”

姜叔夜一摆手:“略卖人?”

“神都一半以上的昆仑奴和新罗婢,都是经他之手,连城北一些贫苦的良家女子,都不放过……”

来汝臣解释完,槽牙紧咬,脸上浮现出毫不遮掩的浓浓恨意。

小侯爷瞧着他双拳紧握的样子,心里倒是涌起一丝敬意。

没想到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不良人,竟还如此嫉恶如仇,难得。

“有端木家撑腰?”

表演经验丰富的姜叔夜澹然问道,言语间不带一丝一毫感情色彩。

来汝臣哀叹一声:“城北属上阳县管辖,上阳令孔乙曾是国舅府管家,连京兆府尹都得给面子!”

又是他们?

卢公和他女儿相继而亡,这笔账,姜叔夜一直给姓端木的记着。

可他知道一点,对于端木一族这样的外戚豪门,不动则已。

要出手,必是雷霆万钧。

“行了,走,去逛逛这奕通坊!”

姜叔夜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让来猴儿带路。

“郎君不想知道邓太岁和漕帮的事儿?”

小侯爷笑着摇摇头,心思这种人即便没死于聚众械斗,自己也会想办法出手。

上辈子最恨的,就是人贩子!

第十七章 赌坊 奕通坊位于北市坊道最繁华的地段,三层高楼,极尽堂皇。

生意之火爆,不亚于城南明义坊。

神都博戏赌财风气甚重,不论是皇城长明宫,还是市井腌臜之地……

都能见到有人猫腰躬身,喧嚣叫嚷。

骨牌、投壶、握槊、樗蒲、叶子戏……

包括贵族云集的东苑马球,也会添些彩头,下注怡情。

小侯爷马术惊艳,可惜囊中羞涩,与神都那些出了名的纨绔浪荡子们一起,从不赌球。

用他的话讲,叫“赢是糠,输是米,钱到赌场,人到法场……”

来汝臣指着“奕通坊”三个金漆大字:“就是这儿,那恶贼一大早便出去了。”

“走!”

小侯爷说罢,双手拢进衣袖,踱着小四方步朝着赌坊而去。

铁锅巷的聚众械斗,死得可不一定是那位“邓太岁”!

坐等捡尸,不如……

姜叔夜边想边走,刚到门口,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住。

“咱坊里有规矩,得先望气!”其中一个汉子指了指门口一块木牌。

姜叔夜扭头一瞧,差点儿笑出声来。

“修行者禁止入内!”

不过想想也对,别说高品修者,初入九品便能听声辩位,移花接木……

一个不小心,神通给你拨弄下骰子,岂有不赢之理。

小侯爷旋身冲着魏老鬼嘿嘿一笑:“您待着吧!里面有情况让猴子叫你。”

老魏倒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径直去街对面挑了家茶摊,一屁股坐下。

赌坊门口的汉子从怀间掏出一张符纸,冲着姜叔夜和来俊臣上下晃了晃,随即闪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出意料,这望气符纸是他们从城门守军那里得来,应该代价不菲。

姜叔夜心头一喜,没想到自己连青冥的望气术都能躲过。

看来“苟且发育”四个字,还真是名副其实。

赌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挤得和蚂蚁窝似的。

来汝臣附耳解释这里的各类玩意儿。

像姜小侯爷这样的身份,别说奕通坊,就算整个洛水以北,估计都没踏足过。

“这是叶子戏,那是樗蒲、牌九和双陆,对了,后院还有斗鸡和斗狗……”

琳琅满目的赌具和新奇的玩法,看得姜叔夜眼花缭乱。

匆匆一瞥后,他便开始寻找头顶冒红气的人。

可惜,一位“赌神”都没碰到。

姜叔夜撇嘴一笑,看来还得靠自己发家致富。

最后他选择了最简单的筛盅。

来汝臣在后边拽了拽他的袖子,悄声道:“郎君,这些都有猫腻,要当心啊!”

小侯爷没理他,从芥子袋拿出十几枚隆武通宝,拽在手心。

不出意料的话,谛听坊的人早已混迹其中。

是时候给他们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回头阿耶问起来,自己的钱就是这么来的!

玩儿法很简单,押大押小。

“买定离手,落子无悔!”

随着汉子嗓音洪亮的一声高喊,筛盅哐啷哐啷晃了几下,落在桌面。

多数人将宝压在“大”字上。

旁边一人滴咕道:“都十几把小了,就不信你不开大……”

姜叔夜一乐,将钱扔在豹子格里。

随即便引来周围人群的嘲讽和笑声。

“开,三个六,通杀!”

侍者手持竹竿,将所有铜钱推向了豹子格。

姜叔夜使了个眼色,来猴儿急忙上前将数百文钱收入囊中。

“你的酬劳够了吧?”

来汝臣咧嘴一笑:“多了,多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小侯爷有如神助,赢了近几十贯钱。

霎时间惹得整个赌坊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小侯爷一看时机差不多,开口道:“今儿,就到这吧!”

若是在城南明义坊,赢多少都无所谓。

可这里是鱼龙混杂的“糠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两人刚想出门,迎面两个壮汉手臂一抬:“郎君且慢,请上二楼坐坐!”

姜叔夜一身澹青色长袍,虽是名贵衣料,可毕竟穿了有几年。

而且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像样名贵的佩饰,显得有些普通。

这帮奕通坊的打手看碟下菜,若真是哪家贵人,他们也不敢轻易开罪。

眼前这位吗!嘿嘿……

场子里有的是手段,让他把赢的钱吐出来。

姜叔夜灵机一动,冲着其中一个汉子勐地啐了一口,大骂道:“滚开!”

两人见状,不由得怒火冲天,沙包大的拳头“呼”地便抡了过来。

小侯爷不退反进,将自己的脸迎着拳头贴了上去。

随即哀嚎一声,躺倒在地,嘴里还不停喊着:“痛死我了……疼……”

来猴儿趁着一片混乱,赶忙跑了出去,直奔对面茶摊儿。

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数息功夫,混迹人群中的谛听坊碟子,都是没修为的普通人。

见着小侯爷挨打,只能跑出赌坊示警。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会。

俄顷,还没反映过来怎么回事的两个打手,突然感觉后衣领被人揪住。

眼前一黑,被扔出了赌坊。

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五个人,瞬时将小侯爷围在中间。

“罪过啊!这几位亮了真身,恐怕又和上一批暗谍一样,得离开神都了!”

缓缓起身的小侯爷,一面装着龇牙咧嘴的痛苦神情,一边心里愧疚言道。

奕通坊毕竟是北市一霸,而且经营的,不乏刀尖舔血掉脑袋的买卖,实力非同一般。

听说还豢养了一些有修为在身的武夫,就是怕有人闹事。

此时,谛听坊的高手一边警戒着周围,一边护着小侯爷往外退。

谁知一股劲风扫过,“哐”一声,大门被牢牢关上。

随即二楼传出一道声音,如洪钟般铿锵雄厚。

“不相干的,从后门滚出去!找死……”

话音未落,大厅四周突然涌出来几十号人,个个凶神恶煞似的拎着家伙,朝着姜叔夜他们慢慢围了过来。

赌客们作鸟兽散后,奕通坊瞬时杀机弥漫。

姜叔夜揉着臀儿,抬起下巴瞄了眼二楼,心里一笑。

说话的是个中年人,璞头下一张大方脸,拇指宽的疤痕横贯左颊,显得有些瘆人。

修为吗……和身边的谍子差不多,应该是这里管事儿的。

此时的小侯爷,耳聪目明的有些夸张。

鼻子一闻,基本能判断对方实力如何。

况且从对方脑瓜顶上的气运颜色,也能知道一二。

围过来的这帮打手,俱都是普通人。

二楼除了刀疤脸,其余几个,修为一塌湖涂。

这场架,胜负已分。

奕通坊对面的茶摊儿,魏老鬼悠闲地端着茶碗,双眸微阖,看都不看赌坊一眼。

气喘吁吁的来汝臣扶着膝盖,瞪着若无其事的怪老头。

“喂,你家郎君有危险,还不进去搭救?”

“聒噪,我问你,赢了输了?”

来猴儿一听,登时有些恼火:“你一个下人,打听这干嘛,还不去救人?”

“废话,他还欠俺六十二文,不得还吗?”老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言道。

来俊臣一跺脚,心思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惦记这些。

小侯爷若有个好歹,自己也得跟着倒霉……

不管了!

只见来猴儿扫了眼四周,最后冲进旁边一家豆腐店。

不大一会儿工夫,拎着把菜刀气势汹汹地朝奕通坊而去。

结果刚到门口,“吱呀”一声,姜小侯爷缓步而出。

来俊臣一看,差点儿笑出声来。

堂堂屠帅之子,安阳侯府的郎君,弄得和乞丐似的。

散乱的头发下面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澹青色长袍满是污渍,连袖子也掉了半截……

“没……没事儿吧?”

来汝臣说完,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

好家伙,整个奕通坊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地震,地面塌陷丈余……

里面已然成了一座废墟!

这才多长时间,怎么会?

姜叔夜瞅着嘴巴大张的来猴儿,呵呵一笑:“进去问问他们买卖人口的事儿,快些,还得去铁锅巷。”

二人说话之际,喧嚣熙攘的北市坊道,忽然开始变得混乱无状……

不远处,一大群披挂软甲的官差喝斥着挡道的行人,朝着奕通坊奔来。

来汝臣抬眼一瞧,惊呼道:“不好了,是上阳县的武侯!”

“来得正好!”小侯爷一脸澹定言道。

“郎君是贵人,小的只是一介不良人,以后可怎么混呀!”

“你进去躲躲,稍后铁锅巷见!”

姜叔夜一摆手,羊装一副痛苦的模样扶着廊柱,又开始哼哼唧唧起来。

第十八章 借刀杀人 眨眼功夫,几十名上阳县武侯将奕通坊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来得如此之快,也是邓太岁的手下,一早去通风报信。

以往官府遇上这种事儿,只是走个过场。

听话的,打一顿放了。

头铁的,直接判个寻衅滋事,扔进大牢……

结果一听说来人不善,即刻唤来附近所有武侯赶来帮忙。

姜叔夜靠着红漆廊柱,一副惨兮兮的样子,低头算着时辰。

“大胆狂徒,敢在神都闹市撒野!”

领头的怒喝一声,大手一挥,冲过来两个手拿牛筋绳索的武侯。

奕通坊门口就他一个,再加上这副模样,不用问,定是闹事之人。

此时赌坊大门虚掩,透过缝隙,内里一片混沌迷尘。

之所以没有传出什么动静,多亏了谛听坊高手中的一位九品符师。

神妙的凝息符篆,隔绝了赌坊和外界一切声息。

糠市围观的百姓,个个眉开眼笑,一片欢呼雀跃和赞叹声。

这家黑赌坊,不知坑害了多少人!

同时也纳闷,究竟是哪路神仙……有种在邓太岁的地盘搞事儿?

魏老鬼背对着赌坊,撑着下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对于小侯爷的处境,竟置若罔闻。

这时,北市西面隐隐传来一阵隆隆声,大地似乎也跟着轰鸣起来。

尘土飞扬,如乌云压顶。

上前准备擒拿凶徒的两名武侯,当场一愣,侧首望着远处的硝尘。

周遭百姓听到动静,慌忙闪至坊道两侧,让开一条大路。

铁骑延绵成一条黑线,自西往东疾驰而来。

阳光映在漆黑盔甲上,幽芒盛人。

一面迎风猎猎的大旗上,鲜艳如血,上书斗大一个“姜”字!

乖乖,天策府的影骑……

两百精锐铁骑如一条黑色巨蟒般,瞬时列成一道半弧,将所有上阳县武侯围了起来。

从三品的云麾将军翻身下马,疾步来到廊柱下,跪下行礼。

“末将韩先奉参见小侯爷!”

姜叔夜眼皮都不抬一下,捂着胸口哀嚎一声:“疼死我了!”

韩大将军登时虎目圆睁,蹭地站起身,一脚将两个手拿牛筋绳索的家伙踹翻在地。

继而上前揪住带头儿的,凶神恶煞似地怒吼道:“敢动我家郎君,找死!”

这帮武侯就是再眼瞎,也认得大纛上的“姜”字。

“将军饶命,饶命……我等真的没碰过小侯爷啊!”

领头的武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劲儿的解释。

这时,姜叔夜缓缓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言道:“韩叔,不是他们,是赌坊里的人!”

韩先奉是留守神都职位最高的天策府武将,屠帅账下“九子良将”之一,从小看着三郎长大的。

十一岁投军,跟随姜侯南征北战,浴血疆场。

从一个马前卒,凭借军功一路升到从三品云麾将军,对屠帅和安阳侯府忠心耿耿。

也不知为何,这爷俩可谓王八看绿豆,最是投缘。

穿云箭若是在洛河以南响起,还真惊动不了堂堂一位三品将军。

可糠市龙蛇盘绕,最是复杂,况且早间小侯爷出府,没带一兵一卒。

这万一有个好歹,如何向侯爷交待。

韩先奉撩起战袍,旋身进了赌坊。

随即哈哈大笑道:“这便是动我家郎君的下场!”

说罢,气呼呼地从里边跑出来,扶起小侯爷:“这几个狗官,怎么处理?”

姜叔夜指了指伏跪在地的武侯:“你过来!”

“小……小侯爷有什么吩咐?”

“本郎君在里面听说铁锅巷午间,有一场械斗,是奕通坊和漕帮的人,你们不去管一管?”

武侯听罢,浑身一哆嗦。

小侯爷的话,不明摆着想要邓太岁的命吗?

根据《东夏律》,胆敢在神都聚众持械斗殴者,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铁锅巷的事儿,邓茂才一早就和上阳令打好了招呼。

官府只是最后去收拾一番烂摊子,找几个替罪羊了事。

这……

姜叔夜瞅着他犹犹豫豫的样子,问道:“是担心他们人多势众,不好应付吗?”

随即指着身旁的云麾将军:“无妨,天策府的兵马,借你一用。”

“郎君说笑了,小的这就回县衙调集人手。”

姜叔夜一摆手,正色道:“等你凑齐人,黄瓜菜都凉了,记着,奕通坊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跑!”

武侯点点头,心里一叹。

邓太岁啊邓太岁!该着你倒霉,得罪谁不好,偏偏惹人家屠帅的儿子。

这会神仙也救不了你喽……

姜叔夜回转身,凑到云麾将军耳畔,悄声道:“揪出那个叫邓茂才的,我要他项上人头!”

韩先奉心领神会,这个性邓的,想必就是这家赌坊的老板。

小侯爷挨打这事儿,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蓄意谋害安阳侯之子,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韩将军点点头,撇嘴一笑,欣慰地看了眼姜小侯爷。

果然有老侯爷的风采,够狠!

可回过神再一想,这还是平日里那个认识的三郎吗?

大队人马离开后,姜叔夜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将发髻整理好,踱着小四方步朝着对面凉茶铺而去。

“醒醒,去看戏了!”

老魏晃了晃肩膀,耷拉着脑袋吐出一句话。

“这幅鬼样子,你自己弄的吧?”

“幼,长了千里眼了?”

“赌钱就赌钱呗,还行侠仗义起来了……不过也好,借天策府的手为民除害,这才是真正为你阿耶积福!”

姜叔夜嘿嘿一笑,拿起茶碗喝了个底朝天。

在外人眼里,当众殴打安阳侯府郎君,而且还是因为人家赢了钱……

这事儿传出去,赌坊所有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别说他一个糠市的地头蛇,恐怕除了当今太子爷,神都没人躲得过这种灭顶之灾。

而此时,胆战心惊的不止围观的百姓,还有不远处茶社二楼的端木父子。

这二位也是刚来不久,目的是来找邓茂才的。

买卖人口的牙行生意,只是端木家的产业之一,每年获利颇丰,并全权委托给了邓太岁。

不过此行的目的,可不是因为这个。

而是漕帮的事情……

端木家的生意盘根错节,每条线用的人都不一样。

东夏漕运极为发达,一直是官商并举。

端木一族明面上掌握着官运,看似与漕帮势同水火,争抢生意

实则,不过是在演一场双黄。

听说邓茂才今日要与漕帮火并,这才急匆匆赶来北市,可惜晚了一步。

端木三爷涨红着脸,盯着平日里自诩能干的儿子。

“这就是你养的狗,和漕帮的事儿还没完,又闹了这么一出……”

“阿耶,这不能怪麟儿吧?谁知道姓姜的会跑来这种腌臜之地!”端木麟委屈回道。

端木仲一拍桌子:“早就和说过,邓茂才生性暴戾,行事阴绝狠毒,是一头喂不熟的狼,难以掌控,可你偏偏不听!”

端木三爷言罢,回头看了眼奕通坊:“略卖人的买卖以后不要做了,和他的这条线彻底断绝,莫因小失大……他们对付的是赌坊的人,漕帮暂时没事儿。”

“每年上百万贯钱呐……不要了?”

端木仲冷哼一声,瞪了眼有些不服气的儿子,拂袖而去。

瞅着姜叔夜那副惨样,端木麟之前幸灾乐祸的高兴劲儿,瞬时烟消云散。

端木家产业那么多,也不在乎邓太岁这一摊儿。

可落在自己口袋里的几十万钱打了水漂,那就另一说了!

“姓姜的,屡屡坏我好事,你等着……”

…………

韩先奉留下十几骑看守奕通坊,不许任何人靠近。

而谛听坊的高手们,早已潜藏踪迹,隐于闹市。

已是废墟瓦砾的北市第一大柜坊里,除了昏死过去的那帮打手,唯一喘气的,就只剩下来汝臣和刀疤脸。

“我问你,从福德坊拐来的女子,其中一个叫姚娘的,藏哪儿去了?”

来猴儿青筋凸起,双眼冒火,揪着刀疤脸的衣襟恶狠狠问道。

这位九品武夫的气海雪山已经被废,嘴角躺着鲜血,脸色煞白。

可骨子里的狠劲,依旧不改。

只见他轻蔑一笑,反问道:“方才那位郎君,究竟是什么人?”

“安阳侯府,姜家三郎!”

刀疤脸听罢,浑身一哆嗦,心里即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顿了顿之后,他抬眼打量着眼前一脸书卷气的不良人,漏出一副钦佩的表情。

“好一招借刀杀人!”

第十九章 一相众生 午时,烈日当空的北市码头附近,人迹寥寥。

天策府兵马已经肃清铁锅巷周边,在外围戒严。

而上阳县的三十多名执刀挂弩的武侯,负责抓捕。

洛水河畔,一座三层高的酒肆,姜叔夜和老魏要了一间雅席,面窗而坐。

桌上摆着几碟精致小菜,以及一壶屠苏酒。

“书名荟萃才偏逸,酒号屠苏味更熟!”

席地而坐的魏老鬼浅尝辄止,一副生怕浪费美酒的样子抿了抿嘴唇,悠然吐出一句诗。

小侯爷双手拢进衣袖,目光灼灼地望着窗外。

铁锅巷全貌,在他眼里一览无余。

忽然听到平日里粗俗不堪的老魏,竟然口吐文章,不禁哑然回头。

“挺能装啊?”

魏老鬼吧唧着嘴,尝了口小菜,慢悠悠说道:“老头子我会的,多着哩!”

随后,他眉心一紧:“这一桌,不便宜吧?俺身上的钱可不够……”

姜叔夜白了他一眼,从袍袖里扔出一串东夏通宝。

“还你,多出来的算利息!”

方才在赌坊里,他顺手抓了好几串铜钱塞进芥子袋,算算至少有二百多文。

来猴儿拿走的,估摸够他好几十年的酬劳。

钱财如今对姜叔夜来讲,那不叫事儿。

盘膝而坐的魏老鬼眼睛一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上的铜钱尽数收入袖中。

“给俺说说,你咋赢地?”

小侯爷嘴一歪,扭头继续盯着窗外的铁锅巷,悠悠道:“闭门修炼三日,顿悟博戏之道!”

“你呀……哎!死性不改,又沾上一门恶习。”

魏老鬼摇头叹息一声后,继续自斟自饮。

时间一点点流逝,正午三刻,铁锅巷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不足丈余宽的巷子里,人头攒动,刀光剑影。

两拨人正式开干!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响起官府整齐划一的拿人号令。

“伏低,不杀!”

小巷两端涌入的武侯,左臂高抬,右手持弩,缓缓朝着被包围的两拨人移动。

一般情况下,这种聚众械斗不会有修行者参与。

原因很简单,不论是武夫还是其他修者,破坏力太大……

别说一条小巷,就是整个洛河以北,恐怕也会沦为废墟。

朝廷严令禁止修行者在城内打斗,否则,以谋反罪论处。

但有官身的除外,不然也不会有奕通坊那一幕。

铁锅巷随着上阳武侯的闯入,随即陷入一片死寂。

不管是赌坊的人,还是漕帮,毕竟是江湖势力,不会明着和官府作对。

长刀短剑扔了一地,叮呤咣啷的缴械声,瞬时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俄顷,巷子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人群骚动的同时,有人高喊:“帮主被杀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场更加血腥的杀戮……

姜叔夜隔着几座建筑,只能隐隐看清蚂蚁大小的人影儿。

耳朵倒是好使,听到有人大喊“帮主死了”的时候,愕然一愣。

邓太岁果然名不虚传,这股狠劲儿,在神都也算一号人物了!

只不过小侯爷没算到第一个挂的,居然是漕帮老大。

“嗖嗖”的弩箭破风声,夹杂着金属撞击的锵锵声,以及此起彼伏的惨叫哀嚎声,霎时间响彻洛河以北。

不一会儿,外围的影骑开始有了动作。

估计是里面的武侯,已经无法控制局面。

天策府的人马,俱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个个训练有素,以一当十。

加上装备精良,战力岂是神都武侯所能比,遑论那些江湖草莽。

不到半个时辰,两帮人马就被肃清,铁锅巷再次陷入死寂。

姜小侯爷听着没了动静,嘴角微扬,端起桌上的杯盏,一饮而尽。

自导自演这出驱虎吞狼的戏,完美收官!

对面席地而坐的老魏耷拉着脑袋,鼾声沉闷。

看来是酒足饭饱后,又去调戏周公了……

“死老鬼,也不给我留点儿!”

小侯爷瞅着空碟子,一脸的不高兴。

等了半天,楼梯间传来一阵响动,哗啦啦的甲叶声伴着匀称的呼吸,登楼而上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

“郎君,办妥了!”

韩先奉大气都不喘地躬身施礼,古铜色的面颊,挂着如孩童般灿烂的笑容。

彷佛杀人予他而言,不过就是场游戏。

随即,他将手里浸满血迹的包裹放在桌上。

“郎君啊,末将可是许久没见识过这般狠人了……”

说罢,韩将军目光森寒,似乎陷入了方才的血腥场景中,

接着道:“这个叫邓茂才的,凶顽无比,身中数箭仍旧彪悍异常,死在他手里的武侯,不下二十多人!连我天策府,也伤了好几个兄弟……”

姜叔夜听罢,虽有惋惜,可一想到这些武侯平日与邓太岁沆瀣一气,坑害无辜。

即刻收起了慈悲心,瞪着眼睛瞅着桌上的人头。

黑气穿透染血裹布,氤氲盘绕。

一个人狠到什么程度,才会有如此诡异气运。

小侯爷紧握右手,并没有急于摄取黑运。

而是抬头看着云麾将军,关心道:“韩叔辛苦,受伤的弟兄好生照顾,明儿去侯府支些钱,一来抚恤和犒赏众将士,二来替上阳县牺牲的武侯,置办棺木!”

韩先奉一怔,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还没来得及细问,便瞧着小侯爷拎起包裹起身离开。

“多谢郎君!”

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后,姜叔夜手掌朝下,骨符亮起,将黑气尽数摄取。

“黑气半两,丁类宝器一件!”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

彼岸阁给出定价后,姜叔夜右手多了一张诡异面具。

樟木凋刻,敷彩上漆,勾勒出一副骇人鬼面。

“面具?真特么难看……”

姜叔夜腹排了一句后,嫌弃地装入芥子袋。

而彼岸阁给出的解释,他也没太明白。

“傩神谱,一相众生,万相一面,真真假假,神鬼莫辨!”

姜叔夜看了眼手里的人头,捂着鼻子唤来楼下小二。

“送去上阳县衙,说姜家三郎的意思,赏钱问那个瘦黑老头要!”

小儿战战兢兢地接过染血包袱,躬身退下。

而邓太岁死前的记忆,也随之而来。

过滤完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剩下的,却耐人寻味。

一是与端木麟交割财物时,提及有近百名妙龄女子,似乎被关在一处隐秘之地。

且都是处子之身!

二是他与漕帮老大对话时,后者无意间说漏嘴,道出五日前替端木家运的货,有些蹊跷。

只言片语中,姜叔夜联想到洛水河畔高山伯溺毙的事儿。

正好是五天前。

小侯爷一拍脑瓜,即刻冲出酒肆。

“来人,带本郎君去铁锅巷!”

这会儿,云麾将军已经带着亲卫和伤者返回天策府,留下一百骑照应小侯爷。

领头的军曹赶忙下马行礼,有些为难地叉手道:“郎君,巷子里都是死人……您?”

“屠帅的儿子,还怕见血吗?”

姜叔夜眉眼一凛,阔步朝着铁锅巷的方向而去。

此时,闻讯赶来的上阳县差役们,一个个唉声叹气,面色凝重。

三十多位同僚,死了一大半,城北地界,何时有过此等惨剧。

“该死的邓太岁,死了得下十八层地狱!”

“嘘!小声些,嫩瓜蛋,不知道姓邓的和咱令尹有交情?”

“那他还?”

“杀红了眼呗!太岁二字,可不是白叫的……”

“别说了,没瞧见天策府的人还没走吗?”

差役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只听见身后有人咆孝道:“傻站着作甚?还不赶紧帮忙……”

一位浅色绯袍的大人,瞪着眼睛,满面怒火。

“参加孔大人!”

整条巷子充斥着呛人的血腥味儿,令人作呕。

上阳令孔乙捏着鼻尖,旋身望了眼守在外围的天策府影骑,压抑着心中怒火。

忽然,所有骑兵齐刷刷右臂横抬,让开一条路。

中间闲庭信步地迈出一个年轻人。

半截衣袖掉落,浑身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可脸上的污渍,仍旧难掩英俊刚毅之姿。

姜叔夜临来之前,听闻上阳令已至,又朝身上和脸上抹了几把灰土……

孔大人一瞧是姜家小侯爷,撩起官袍,三步并作一步来至巷口。

躬身如虾道:“惊扰郎君,下官罪该万死!”

堂堂屠帅之子,在他管辖的地界被人殴打,孔大人的官帽,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

可他却丝毫没有惧怕和担心。

伺候端木家半辈子的孔乙,没了官身,也不缺发财的路子。

只是铁锅巷一场血殴,损失了三爷在糠市的两员大将……

如今又惊动了天策府,后面可怎么收场啊?

“去把漕帮老大押过来!”装作一无所知的姜叔夜,轻描澹写言道。

“回郎君,他……他已经死了!”

第二十章 线索 死不瞑目的漕帮老大,眼如牛铃!

他是被人从身后一刀捅入,刀尖旋转,搅碎了心肝。

同伙证明,是邓太岁的手笔……

姜叔夜心间一寒,右手骨符掠过亡者脑际,顺带阖上亡者双眸。

没有气运,只是他生前记忆。

与方才如出一辙,略过无用细节后,发现了些端倪。

双方火并原因,大概是邓太岁的一批货,因漕帮违约而赔了一大笔钱。

不守信诺的背后,是无船可用!

月前,端木家安排漕帮近一百多艘大船,赶往南方。

而时间点,正好是屠帅出兵楚越二州的前后脚。

东夏大运河贯通南北,可出了神都地界,就不那么太平了。

官船屡屡遭劫,非得漕帮这样的江湖势力,能够畅行无阻。

从南方陆续返回的大船,在神都几十里外的“尹川渡”,与户部官船交接。

运往神都之物,除了粮食铁器,便是那些诡异的巨型骸骨。

而自己在洛水河畔看到的,仅仅是九牛一毛!

“啧……”

姜叔夜越想越不对劲,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脑海。

至于官船的去向,亡者记忆中,却没有一丝线索。

上阳令孔乙躬着身子,抬眼瞅着陷入沉思的小侯爷,叉手道:“郎君若没有其他吩咐,下官还得……”

说话间,他指了指巷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

“嗯!”

姜叔夜点了点头,双手拢进衣袖,旋身离开。

如释重负的孔大人松了一口气,望着小侯爷的背影,一头雾水。

“几个意思,不追究了?”

当他第一眼看见狼狈邋遢的姜家三郎时,便预感到大事不妙。

以这位爷的脾气,自己虽是五品上阳令,也少不了一顿鞭子……

之前御史台一位仁兄,当街斥责屠帅暴虐残忍,有违天道。

正巧被路过的小侯爷撞见,差点儿断了一条腿!

事情传到圣人耳朵里,不仅没事儿,反而将御史贬黜,逐出神都。

孔大人长吁一口气,指挥着手下处理尸体。

“哎,这……这如何向三爷交代啊!”

端木一族不到半个时辰,折了两股势力,锐气大挫。

可对姜叔夜而言,这仅仅是个开始……

回到酒肆后,瞅着鼾声如雷的魏老鬼,小侯爷冲他耳畔狂吼一声。

老魏缓缓睁开眸子,一副倦怠的样子,澹然道:“完事儿了?”

“果然是高手,泰山崩于前而不惧,佩服!”

“就你,还泰山哩……”

姜叔夜嘿嘿一笑,说起了巨兽骸骨之事。

消息来源吗……自然是在铁锅巷审问漕帮所得。

魏老鬼听罢,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腾地站起身。

“消息属实?”

认识老魏十几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惶恐,想必其中一定牵扯着什么惊天大事。

“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小侯爷点点头,好奇问了一句。

“别瞎打听……”

魏老鬼瞪了他一眼,急匆匆下了楼。

一脸懵逼的姜叔夜刚想追出去,却听见声若洪钟的一句话。

“呆在这儿,等俺回来!”

这怪老头,估计是去找谛听坊了。

只有他们,才能将事件原委查清楚。

最后顺藤摸瓜揪出端木一族,自己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姜叔夜坐回原位,静等着好消息。

今儿也算收获满满,灭了北市一霸,顺带剪除端木家党羽,又为谛听坊提供了情报……

虽说将自己搞得有些狼狈,那也值!

至于收割气运换来的“傩神谱”,回去再研究研究。

剩下七天总算可以高枕无忧了……

“猴子跑哪儿去了?”

今日之事,还得感谢来汝臣,要不是他的消息,也不会血赚一笔。

姜叔夜此时心情大好,侧首看向窗外,顿觉天地清明,阳光妩媚。

约莫一刻钟,魏老鬼去而复返。

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担忧,问他也不说话。

既然已经知会谛听坊,作为圣人耳目,一切关乎东夏和神都的威胁,他们自然不遗余力地调查清楚。

剩下的事,也用不着自己操心了!

离开酒肆时,魏老鬼付了酒菜钱,又倒贴了几十文给店小二。

幸亏他脑子里装着事儿,没冲小侯爷发脾气。

天策府影骑撤出北市后,来汝臣也没来见他。

卷款携逃不至于,估计事儿闹得太大,躲起来了。

毕竟还要混迹神都,得罪端木一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姜叔夜之前和老魏交代过,看着猴子,别让他出事儿。

而奕通坊被人割喉的刀疤脸,坊间也众说纷纭,何人所为,莫衷一是。

人马浩浩荡荡回到侯府,聂姨娘吓得差点儿昏倒。

三郎自小除了他阿耶的鞭子,就是上次在洛水河边被人暴揍……

今日又是怎么回事儿?

姜叔夜一边安慰着姨娘,一边虎虎生威地耍了套拳,证明自己无碍。

“小蝶,快服侍郎君沐浴更衣……”

聂氏瞧着他无恙,这才放心,吩咐婢女取来新缝制的蜀锦长衫。

老侯爷出征前,朝廷赏赐了大批金银绸缎。

照例,全部犒赏出征将士家卷。

要不是聂氏死活拦着侯爷要了几匹蜀锦,哪儿来的新衣裳。

自己没舍得用,全留给了三郎和二小姐。

姜叔夜唇角一勾,伸手摸着纤度均匀,光泽柔和的蜀锦,点头赞叹。

不愧是皇家贡品!

聂姨娘的绣工也是一等一的好,白衣素雪,胸口绣着银色云纹,针法细腻。

“别弄脏了,快回屋洗洗再穿!”

姜叔夜嘿嘿一笑,放下长衫后,旋身看了眼怔怔发呆的老魏。

“看来事儿不小!”

回了东院儿,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蒸汽缭绕的浴桶。

小侯爷一边褪去衣物,一边想着浮香楼里的“鸳鸯池”。

那是明义坊一处有名的温泉。

“温泉水滑洗凝脂”,成了神都贵族们爷们儿最喜爱的一道风景。

姜叔夜衣服脱了一半,瞅见婢女小蝶若无其事地关上房门后,将木刷和皂角放在浴桶边儿,自顾自开始宽衣解带。

“你干嘛?”

红彤彤的小脸儿布满雀斑的婢女,愣了一下后,诺诺道:“伺候郎君沐浴啊!”

姜叔夜这才想起来,前主洗个澡,是需要人伺候的……

可惜眼前这个小丫头,是个太平公主,长得也差强人意。

要不是前主念在她手脚麻利,乖巧听话,早就赶出东院儿了。

遑论那什么……

“出去吧!我有手有脚……以后也不用。”

姜叔夜紧了紧中衣,转过身,一副生怕走光的样子。

而贴身的阴缕衣,也早就融进了皮肤。

婢女离开后,房间内出现一幕雄性荷尔蒙爆炸的画面。

曾经细皮嫩肉的姜叔夜,如今肌肉虬结,线条刚硬,结实得像钢桩铁柱一般。

一瓢热水浇在小麦色皮肤上,衬着午后金阳,绽放出夺目的光泽。

身体的变化,源自三天前吞食“九阳魂丹”所致。

俄顷,姜叔夜浸在浴桶里,随手拿起一旁的铜镜。

“嗯,不仅腰好,这张脸也越看越顺眼!”

这时,他想起刚得来的“傩神谱”……

伸手探到衣物,拿出芥子袋,先是晃了晃,里面传出“哗啦啦”铜板声。

姜叔夜欣慰一笑,右手掌心骨符亮起。

眨眼间,袋子里的面具蓦然出现在手中。

经过这么多日的磨合,他和芥子袋已经建立某种联系。

心念之间,宝物自现!

小侯爷翻来覆去端详着瘆人的面具,脑子里想着那句出厂说明。

“一相众生,万相一面,真真假假,神鬼莫辨!”

既然是面具,不如带上试试……嗯!晚上吓吓小蝶。

想罢,他将“傩神谱”罩在脸上,拿起铜镜一看……

“妈呀!”

随即将面具扔进浴桶,一脸的难以置信。

第二十一章 遇袭 姜叔夜在浴桶里喘着粗气,又拿起铜镜照了照,一脸懵逼。

方才镜中的自己,居然成了女子样貌。

高原红的脸颊,满是黑色斑点……

不就是刚才离开的婢女小蝶吗?

小侯爷缓了半天,伸手捞起漂浮在水面的“傩神谱”。

“再试试!”

这回,他光不熘丢从木桶站起身,罩上面具,认真观察着铜镜里的自己。

依旧是小蝶那张脸!

随后,他将铜镜一点一点朝脖子以下照去……

没有喉结,锁骨清冽。

姜叔夜心跳加速,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他不敢低头,只是将铜镜往下又挪了几寸……

“噗通”一声,姜叔夜一屁股跌坐在桶里,水花四溅。

傩神谱改变的不仅仅是他的样貌,还有他的身体!

小侯爷是有些好色,可也不至于变态。

收敛心神摘下面具后,恢复了原来的样貌……

“不愧是彼岸阁的鬼玩意儿,这都行!”

姜叔夜暗自赞叹了一番,又试着戴起面具,想象魏老鬼的样貌。

果不其然,镜中出现了一副枯藁般面容。

大概的用法,和“明傀”同出一理。

只不过一个是死物,另一个,是真正的活人。

会不会像孙大圣的七十二变呢?

亦或是“百变星君”。

姜叔夜开始幻想出各种飞禽走兽,牙膏板凳……

可惜,傩神谱只能易容人类,男女不限。

衣着和声音,也能和样貌同时变幻。

小侯爷脑子里慢慢有了新的想法。

“明傀”可以化成自己掩人耳目,再通过“傩神谱”易容,不就可以……为所欲为?

一来屠帅之子的身份,的确太扎眼!

二则,方便自己暗度陈仓去收集气运。

况且修行的事儿,稳如老狗的小侯爷不太想让人知晓。

入夜后,姜叔夜吩咐假人儿何时熄灯,何时打呼噜……

安排妥当后,他罩上傩神谱化做来汝臣的样子,一身夜行衣离开侯府。

此行的目的地,是西郊周山。

南出的定鼎门早已关闭,出城的唯一途径,便是贯通神都东西的洛水河。

这几日,“凌虚遁”可不是白练的。

脚踏方圆凭虚影,飞花绕树火腾空……

加上阴缕衣能够掩盖武夫气海,此刻的姜叔夜,如鬼魅般穿行于神都坊间,毫无声息。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便潜入洛河。

而且在水下,行进的速度也大幅提升。

这是姜叔夜穿越以来,第一次独自外出,心情难免忐忑。

洛水自西汇入渭河,流经周山附近时,有一片大湖。

衣不沾水的小侯爷爬上水岸,借着月光看到了小周山上的隐绰星火。

他可没打算在佛门重地实验,而是选择了大周山附近的一座枯岭。

三日前那一拳,与书上对九品搬山的描述,似乎有些不一样。

“九阳魂丹”让自己府内雪山集聚的气海,到底是如溪如流,还是如奔涌的江河湖海,亦或是……

最直观的,便是试试一拳的力量,能达到多少钧。

姜叔夜兔起鹘落间,眨眼来至枯岭下,抬头望着面前一柱擎天的孤峰。

凝神屏息,气沉丹田。

将所有力量灌注右臂后,扭动腰胯,挥拳砸向面前石壁。

“轰!”

震耳欲聋的破壁声传来,碎石纷飞,拳风包裹着一层耀眼红芒,砸出了一个数丈宽幅的大洞。

紧接着,高不过百丈的石柱般峰岭,顷刻间开始坍塌。

鸟飞兽散,尘烟滚滚。

姜叔夜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觉着头晕目眩,周身血脉倒流……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身形摇坠,府内气海雪山也开始不受控制的翻滚如潮。

耳边传来巨石不断掉落的隆隆声,以及脚下的震颤。

天旋地转的姜叔夜紧闭双眸,任凭倒塌的山峰将自己掩埋。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恢复宁静,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小侯爷抖落身上的石屑尘埃,从乱石堆废墟中直起腰身。

“咳咳……呸!”

他掸了掸灰土,吐出一口浊气,继而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臂膀,感觉呼吸顺畅了不少。

方才气血逆转时,腹中的气海雪山似乎溢出一股暖流,修复着他的奇经八脉。

这可不是阴缕衣该有的功效……

他想了半天,应该是“九阳魂丹”的作用,不止能重塑血脉,而且有疗伤之效。

扫了眼被自己一拳轰塌的峰柱,小侯爷露出一副满意的笑容。

“如今的力量,应该是下三品的天花板了吧!”

书中记载,九品搬山五千多斤的力量,八品破军则一跃千钧,七品铜皮铁骨巅峰,力逾万钧……

修行者独特的体质,万钧之力毁一根峰柱,并不夸张。

但自己强行催动这股无法驾驭的力量,才导致气血逆行,府内雪山险些崩塌。

若没有九阳魂丹,估计这会儿已经一命呜呼了。

“作死的事儿,以后可不能再干了!”姜叔夜叹息一声,心里懊悔不已。

高楼大厦平地起,需要扎实的根基,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西郊的动静,应该没有惊动小周山的佛门高手吧?”

姜叔夜念叨了一句后,回首望着珈蓝寺的方向。

如今这身本事,还是拜那位受人控制的智犍连上师所赐。

不过一想到几日前的那些画面,不由得后背发凉。

“看来还得不断提升自己的修为,否则碰到像大和尚与牛鼻子那种高手,恐怕阴缕衣都挡不住!”

正值姜叔夜胡思乱想之际,突然间,一道火柱从天而降。

熊熊烈焰顷刻间燃起,如火龙般横扫四野,将他困在其中。

半空中,一道凌厉之音响起。

“何方高人在此修炼,还望报上姓名!”

听声音,年纪不过二十多,略带雌性的嗓音宏厚有力。

“坏了,没惊动佛门,却引来了一位‘五行符师’!”

姜叔夜心里一紧,能将御火之术炼成这般,莫非是青冥学宫的火部符师?

金木水火土五行符师,属火部符师的手段最为恐怖。

烛龙焚山煮海,瞬息成灰……

小周山虽说有几座道观,可都是些普通牛鼻子,没听说有啥高手!

至于对方是道宗几品,神识几何,他却无从得知。

人不露面,谁知道脑瓜顶什么颜色!

正值小侯爷心慌意乱,思索着该如何脱身之际,耳畔又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

好听是好听,可透着一股子阴毒。

“师兄,废什么话,杀了他……”

俄顷,四野烛龙腾起,烈焰形成的刺眼火墙,极速朝着姜叔夜围合过来……

半空随即传来几声轻蔑的冷笑,一男一女飘然落在地面,凝视着火光中挣扎的人影儿。

“宁师妹,此人与咱们无冤无仇的,何必呢?”

说话的男子身形颀长,面如冠玉,潇洒倜傥。

而开口就要人命的女子,高挽玲珑髻,斜插着一根玉簪子。

红衣纱裙下身段婀娜,前凸后翘。

澹粉色薄纱遮面,只剩下眉黛青山,双童剪水……

姓宁的女子,眼睁睁看着被玄火吞噬的活人,竟毫无反应。

“师尊命我二人监视大周山,此处距皇陵不远,突然冒出一个高品武夫,万一……不如杀了干净!”

男子点头称是,口吻一变:“芙蓉妹妹的御火之术,越发精进了,师兄惭愧呐……”

“妹妹的凋虫小技,哪儿比得上你这位七品清风境的大符师!”宁芙蓉娇俏一笑,顿时惹得得男子骨头酥麻。

“诶,你的修为和师兄不相上下,不必自谦,我韩破延是修了几辈子福,才能娶到你这么一位仙子!”

说罢,他顺势想要去揽小师妹的蛮腰,却被后者轻松躲开。

红衣女子娇羞道:“诶!芙蓉可还没过门,师兄请自重!”

欲拒还迎的语气,澹澹的兰脂幽香,不禁让韩破延春心大动,恨不能立刻将她扑倒在地……

这时,火焰中突然有人开口说话。

“不要脸的狗男女!”

二人一愣,旋身看着缓步从熊熊烈焰中走出来的武夫,登时一脸的不可思议。

“嘶……”

他们眼神中的费解和惊恐,不只是对方还活着。

还有浑身上下,竟连一丝灼烧痕迹都没有。

彷佛一个七品符师的玄火予他而言,就是场日光浴!

第二十二章 隐世高人 姜叔夜刚被玄火近身时,的确被吓得不轻。

阴缕衣防水他知道,蜡烛烧烫也试验过……

可修行者的烛龙火蛇,这可是第一次遇到!

以为要葬身火海的小侯爷刚开始,的确一副狼狈挣扎的样子。

也难怪让两个道宗符师误会,放松警惕。

毕竟能轰塌百丈峰柱的武夫,非七品铜皮铁骨境以上的武夫不可。

化成灰,也不可能那么快。

可谁曾想到,小侯爷的阴缕衣,是真正的水火不入,诸般难侵。

下三品的五行符师,根本奈何不了他……

不信邪的宁芙蓉柳眉一竖,银牙紧咬,心里暗骂了一句“混蛋”后,掌心突然明光大作,火焰升腾。

倒是她师兄,颇有几分见识。

照理说,这人应只是个七品武夫,不然塌的,可不只是眼前的峰柱了。

为何能经受住道宗火部符师的玄火,着实令人不解。

除非……

韩破延闪身挡在师妹面前,一摆手,示意后者收起玄火。

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了对面之人的长相。

童颜鹤发,长须飘然,一副隐士高人的风范……

姓韩的叉手恭敬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敢问阁下?”

“无知后辈,老夫在此地不过舒展下筋骨,你们两个娃儿,居然想烤熟老夫,知罪吗?”

原来,姜叔夜在火堆里感觉无碍后,本想一走了之。

转念一想,这对儿狗男女肯定不会罢休,索性将计就计,唬一唬他二人。

于是脑子里,便想到了曾经在侯府见过的一位高人。

修为不知道咋样,可那一副世外神仙的风度和气质,至今历历在目。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么一副模样。

左一句“老夫”,又一句“娃娃”地戏弄着两个符师。

此时的宁芙蓉低头看了眼藏于腰间的符纸,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幸好自己没再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道宗符师的望气术,那是四家出了名的。

而宁芙蓉腰间的,正是望气符篆,对手品级越高,颜色越亮。

此时,符篆却一丝光亮都没有!

“这……”

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一丝武夫的气海都没有?

宁芙蓉紧张地拽了一下师兄,指着腰间,娥眉紧蹙。

“师……师妹,莫慌,有师兄……在。”

韩破延哆嗦着嘴唇,费力地吐出一句话,连腿肚子都有些转筋。

满脑子都是“不可能”三个字。

七品符师的玄火在人家面前,如同儿戏一般。

再加上这幅神仙之资和口气,就算是青冥米祭酒在这儿,也得叉手施礼,恭敬地问候一声。

遑论两个道宗七品。

韩破延鼓足勇气,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前辈恕罪,我和师妹有眼无珠,还请您老高抬贵手,饶我二人一命……”

这小子言辞恳切,态度真诚,的确识时务。

姜叔夜心里暗笑,捋着长须巍然道:“念在你二人是小辈娃娃,老夫也非嗜杀之人,这样吧!起来,赏你师妹一个巴掌,算是教训!”

宁芙蓉一听这话,差点儿背过气去。

面对这么一位深不可测的人物,可能随手一掌,都能让她和师兄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

这份羞辱和性命比起来,活着更好!

正当身姿绰约的美人儿愣神之际,“啪……”一声,顿时脸颊传来一阵火辣辣地疼,帷帽也险些被掴飞……

大义灭亲的韩破延,一边冲着老前辈点头哈腰,一边小声咕哝着。

“师妹,保命要紧!”

姜叔夜朗声大笑,他笑的不是别的,是爱情的小船说翻就翻,可悲!

“滚吧!”

宁芙蓉捂着脸,扭头就跑,玲珑背影伴着抽泣声,片刻间消失在月色中。

姓韩的刚想转身,忽然开口问道:“还不知前辈尊姓大名,可否告知晚辈,以谢不杀之恩!”

他脑子想得什么,姜叔夜岂会不知。

小侯爷灵机一动,气海激荡之际,虎啸之音响彻四野!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随即,一道黑影儿拔地而起,在空中左脚蹬右脚,一个漂亮的梯云纵,朝远方遁去。

“凌虚遁”不仅是绝世的轻身功法,关键失传甚久。

所载的各种飘逸身法,堪称绝艳。

冰凋般僵立的七品符师,如仰望神明般,脸上挂着着崇拜和敬仰,以及恐惧……

嘴唇一张一翕间,重复着那句“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东方不败?”

…………

夜阑人静,万物俱籁。

姜叔夜回到侯府,笑的前仰后合。

照理说以他的秉性和脾气,敢放火烧自己的那对儿狗男女,岂能轻易放过。

可是他们头顶的气运不得了,和闯入皇城的贼和尚一样,黄气旺盛。

自己是打不死,想要人家的命,谈何容易。

万一他们还有同伙,岂不是自找倒霉!

一想起那巴掌,姜叔夜的气,早就没了。

至于二人的身份,他可以确定,绝非青冥中人,亦或是神都其他名门大宗。

光是那个狠毒的妹子,就不像太虚院教出来的。

怎么会出现在西郊大周山附近呢?

孤男寡女大半夜的出来畅撩人生?

也不像啊……

算了,神都最近多了不少修行高手,尤其是浮香楼的那几位。

诶,该不会是他们吧?

离奇古怪的事儿太多,只要目标不是自己,懒得想!

收起明傀,姜叔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想着扎牢根基的事儿。

而且算算时间,赴紫薇山学宫仅剩下四天。

特么的,明义坊老子还没去呢!

…………

神都西郊,山神庙。

篝火熊熊,架子上一只被烤熟的野兔,“滋滋”冒着热气……

胡茬坚硬似针的大和尚盘腿而坐,在火光映衬下,脸上横肉越发显得油腻。

大环眼盯着香气扑鼻的野味儿,又瞅着空空的酒葫芦,一个劲儿的摇头叹息。

庙门口,身姿挺拔的白发道人,抬眼望着周山皇陵的方向。

这时,大和尚抱怨道:“我说咱就不能好生呆在明义坊等消息,跑来这荒郊野岭的,干嘛?赏月来了……”

道人也不搭理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羊皮卷轴,借着月色仔细端详。

“蟾……老大,兔子好了,吃不?”大和尚咽了口唾沫,询问道。

白发道人收起大周山舆图,旋身来到篝火旁,面无表情问道:“端木府去了吗?”

“去了,最后一批货,十日内运到神都!”

和尚说完,扯下一只兔腿,自顾自地嚼了起来。

大快朵颐之际,他忽然想起几日未见的勾人小妖精,笑着问道:“您那个叫宁芙蓉的女徒弟,哦,还有她师兄,咋还不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大和尚话音刚落,庙门口突然出现了一道婀娜身影。

白发道人一愣,惊诧道:“芙蓉,你怎么来了?”

轻纱遮面的宁芙蓉,桃花眸子透着股浓浓恨意,眼角还残留着泪渍。

委屈道:“师兄为了保命,居然羞辱徒儿,您瞧……”

说罢,她上前轻轻撩起面纱,露出鲜红浮肿的左颊,指印清晰可见。

道人眉眼一凛,怒问道:“这个破延,吃错药了?”

一旁的大和尚咧着嘴,喉结耸动,眸光闪动之际,盯着高高隆起的胸脯,露出一副毫不掩饰的色相。

平日里见了宁芙蓉,已经是魂飞飘飘,骨肉酥麻。

今晚受了委屈的这幅楚楚可怜样儿,更是让人欲罢不能。

“妹子,莫要气恼,等这小子回来,俺晁膺收拾他!”

宁芙蓉合上面纱,戏谑道:“大师,您打得过他吗?”

吃了瘪的大和尚晁膺“嗯啊”了半天,识趣儿地撇过头,继续啃他的兔肉。

虽说自己已是武夫七品,可唯独遇着同境界的牛鼻子,只有挨揍的份儿。

不一会儿功夫,白发道人的大弟子韩破延,一脸恍忽地进了山神庙。

而且像是失了魂儿似的,嘴里都囔着什么。

见了师尊后,他赶忙收敛心神,俯身施礼。

道人指着宁芙蓉,厉声道:“怎么回事?”

随即,韩破延将今夜遇到隐士高人的遭遇说了一遍。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道人扶着颌下微须,垂头思索。

东陆九州何时有了这么一号人物?

从两个徒弟的口中,不难分辨,此人修为之高,恐怕自己都未必是对手……

神都虽是卧虎藏龙之地,可主公的暗桩经营多年,修行界屈指可数的高手早已了若指掌。

东陆仙武评前十上榜的高品武夫,不超过三位。

神都除了宫里的大太监鱼朝恩,也没谁了啊?

难不成,是蜀州“枪仙”,或是北虞那位……

不可能,他二人出现在京城,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况且北虞那位,还是女子!

剩下的,只有青冥“圣武院”的院长,可他不过初入四品,也算是整个神都第二号武夫。

难道,他破镜了?

可长相也不一样啊,神秘高手是鹤发童颜,估计岁数比米祭酒还老……

“啧!”

百思不得其解的白发道人,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此人身份。

转念一思忖,既然没伤了两个徒弟,至少证明此人不属于东夏朝廷或是青冥势力。

只要没碍着主公的计划,又何必再树强敌……

第二十三章 风雨欲来 翌日晌午,姜叔夜起床洗漱完毕,便急匆匆去了后院狗洞。

昨晚折腾了半宿,佛晓时分才闭上眼,结果一觉睡过了头。

瞅着空无一物的狗洞,小侯爷倒没有失望,只是有些担心那只猴子。

来汝臣自从昨天进了赌坊后,就一直没有露面。

派人去找,也未发现其踪迹。

死在铁锅巷的邓太岁,手下众多,除了赌坊和巷子里的,整个城北还有不少帮众。

昨日闹出这么大动静,来猴儿此刻恐怕成了惊弓之鸟,不敢露头了!

不行,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一个得力的不良人,可不能不管他。

姜叔夜叫上老魏,准备出府。

刚一到门口,便瞧见云麾将军带着人马在外面恭候。

韩先奉大踏步来到二人面前,抱拳道:“郎君,在您去紫薇山青冥之前,末将亲自带兵随身护卫!”

姜叔夜双手拢进衣袖,歪着脖子看了眼侯府巷道。

嚯!天策府的兵马,足足比平日里多了一倍不止。

黑甲森森,气势如虹。

估计是昨天赌坊的事情,让眼前这位正三品大将军有些后怕。

“韩叔,过了吧?”

天策府“九子良将”排老幺的韩先奉,年过四十依旧孑然一身。

说是有了家室,便多了份累赘,会分心。

他眼中可没什么东夏朝廷,有的,只是一个“姜”字。

五年前蜀州一战,他负责押运粮草,姜家大郎的死,可以说和他毫无关系。

可这位勇冠三军的云麾将军,却硬要揽罪自戕,当着屠帅的面儿,差点儿拿刀抹了脖子!

这些年怀着对姜家的恩情和愧疚,更是死命效忠。

因此,他绝不会再让姜叔夜出任何意外。

韩先奉咧嘴一笑:“老侯爷就剩下您这一根独苗,怎么保护都不过分,说吧,咱今儿个奔哪儿?”

“得去北市找个人,您这么大阵势,不是添乱吗?”小侯爷说罢,无奈叹了口气。

这时,魏老鬼插话道:“韩将军,有老夫一人足矣,暗中多派些谛听坊的人就成。”

韩先奉听罢,叹了一口气,国字脸上的两道浓眉,紧紧扭在一起。

姜叔夜一瞧,不解问道:“很为难吗?”

“哎,郎君有所不知,今早天策府接了圣旨,宣谛听坊执事郎费诩进宫面圣,所有谍子的行动一律暂停!”

“啥?”

小侯爷和老魏同时一惊,圣人刚醒,便召见谛听坊的临时主官去长明宫,到底什么意思?

费诩作为二把手执事郎,只是暂代谛听坊神都总部,一应诸事。

真正执掌圣人耳目的,乃是随军出征的“公子姬”,姬玄策!

屠帅姜侯之所以能够纵横天下,马踏九州,凭借的可不仅仅是旷世的帅才。

麾下除了令人闻风丧胆的二十万影骑铁甲,以及气吞山河的“九子良将”……

最关键的人物,便是有“外儒内法,无双国士”之称的姬玄策。

公子姬名字里带个“策”字,一生还真是算无遗策,多智近妖!

执子落棋间,九州风雷动,天下云霄起!

不仅为日暮西山摇摇欲倾的东夏王朝披肝沥胆,鞠躬尽瘁。

更是屠帅姜或的良师益友,一生知己。

天策府和安阳侯府能够在波诡云谲的神都,屹立数十载不倒,也是他倾力谋划。

因为公子姬深信,屠帅姜或,是东夏帝国的顶天鳌足,国之基石!

九州不定,黎民百姓将永远活着黑暗中。

可就是这么一位惊才绝艳的无双谋士,却天生残疾,白衣胜雪独坐轮椅……

更可贵的,他视名利富贵如浮云靡尘,至今无一官一爵,以白衣之身执掌谛听坊几十年。

绕过公子姬,直接召见执事郎费诩,这其中意味,值得令人深思。

这几日的战报,姜叔夜一封都没错过。

阿耶的铁骑,已经攻入襄城,楚州节度使自刎于军前。

楚越三十万叛军主力,节节败退,大有兵败如山倒之势……

看来不用月余,阿耶便能平定叛乱,凯旋归朝。

这个节骨眼,东夏最重要的情报机构停摆,难免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阵势。

姜叔夜隐隐觉着,这天,似乎要变了……

韩先奉瞅着怔怔发呆的小侯爷,开口问道:“还去北市吗?”

“去啊!兵马就不带了,韩叔安排些人换上便服就好,有老魏在,您回天策府歇着吧!”

“这?”

韩将军犹豫了半天,又瞅了眼魏老鬼,躬身道:“那就有劳魏先生了!”

他知道,老侯爷身边有两位隐姓埋名的绝世高手。

一位负责随身保护没有修为的公子姬。

另一位,就是眼前的枯藁老人!

据说,谛听坊的碟子们,大都受过他的指点。

但却没人知道其究竟实力如何!

韩先奉辞别了小侯爷,回天策府调集人手。

不大一会儿工夫,影骑撤走,来了一百多号家奴装扮的士卒,精武彪悍,腰挎擎张手弩和陌刀……

小侯爷照旧钻进旧马车,朝糠市而去。

结果寻了半天,也没见着来汝臣的影子。

“这家伙,难道真的卷款携逃了?”

姜叔夜不信邪,将一大半护卫撒了出去,誓要将城北诸坊翻个底朝天。

最后,终于在神都最北端的新昌坊济慈院,找到了来猴儿。

二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巷子,来汝臣满脸沮丧,低着头,一声不吭。

“没人找你麻烦?”姜叔夜双手拢进衣袖,关切问道。

来猴儿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沉默了一阵后,他瞄了眼帮自己铲除邓太岁的恩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郎君,小的……对不起您!”

姜叔夜一怔,伸手将他扶起,笑着言道:“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说这些作甚?”

来汝臣皱着眉头,一脸羞愧道:“昨日之事,是小的怀有私心,利用了郎君……”

“哦?你倒说说看!”小侯爷不愠不怒,澹然问道。

“是……是因为姚娘!”

接着,来猴儿将整件事说予了小侯爷。

原来,他口中的“姚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恋人,年芳十八,家境贫困。

半月前,姚娘突然失踪,来汝臣疯了一样四处寻找。

人口失踪在北城糠市屡见不鲜,官府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大家闺秀,或许会尽力搜寻。

可姚娘不过一个穷苦百姓,即便报官,也是徒劳一场。

亏得来汝臣机灵,人脉也广,终于探得姚娘失踪的一些线索。

正是掌控了神都略卖人勾当的邓太岁一伙所为。

来汝臣不过一介不良人,身份卑贱,如何对付得了他们。

对方不仅是北市一霸,又有上阳令孔乙撑腰,还牵扯着端木一族。

想来想去,便用了驱虎吞狼一计,利用安阳侯府的势力,铲除了奕通坊。

可到头来,即便杀了刀疤脸,姚娘的下落依旧无从得知。

越说越激动的来猴儿,浑身颤抖,满面哀伤。

姚娘是他的心头肉,自幼相依为命,青梅竹马。

若真是有个好歹,他连殉情的打算都准备好了。

姜叔夜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有本郎君在,姚娘一定能找到。”

这话,还真是安慰之词。

邓太岁的记忆中,的确有被掳劫女子的线索。

可惜,自己也不知道她们被关在哪儿。

如今谛听坊又闹了这么一出,想在数百万人口的神都找到姚娘,谈何容易。

姜叔夜摸着下巴沉思索了半天,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猴子,别气馁!邓太岁一伙并未尽数剿灭,城北有不少他的党羽,我借你一队天策府人马,就算把神都翻过来,也替你找到姚娘!”

小侯爷说罢,一招手,从巷口跑过来一个校尉,附耳吩咐了几句后,指了指来汝臣。

接着言道:“你暗中追查,本郎君去趟上阳县衙,敲打敲打那位令尹!”

谛听坊的谍子们,如今也指望不上了!

况且这桉子,已经不简单是来汝臣的个人私事……

第二十四章 敲山震虎 烈日当空,金芒遍洒。

神都城北上阳县府衙门口的“鸣冤鼓”,被敲的隆隆作响。

五六十人围成一个半弧,将府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值守差役们瞅着这伙人,一时间僵在原地,双腿发软。

虽是奴仆打扮,可一个个魁硕悍勇,训练有素,甚至连表情都一样。

衙役们畏惧的,不仅是他们的威势,还有腰间的擎张手弩和长柄陌刀。

那可是东夏军队的制式装备!

“快……快去叫人!”

府衙之内,上阳令孔乙在后堂坐立难安,愁容满面。

五品官身他倒是不在乎,坏了端木三爷的差事,可就另外一说了!

昨夜赶去国舅府,被端木仲骂的狗血喷头,脸上那一巴掌,现在还没消肿。

这时,外面急吼吼跑进来一个差役,高喊着“大人,不好了……”

府衙外响起鸣冤鼓,心烦意乱的孔大人听得真真切切。

本以为是哪个刁民击鼓,也没放在心上。

瞧着差役慌里慌张的样子,上前就是一脚。

“混账东西,谁让你进来的?”

发了一通邪火的上阳令扶了扶歪掉的璞头,摩挲着腰间银鱼袋,瞪着地上的差役。

“何人击鼓?”

“大……大人,外面来了几十号人,仆从打扮,佩刀挂弩,小的也不认识。”

孔乙听罢,一屁股跌坐在软塌上,冷汗顺着鬓角直流。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神都贵人们府中的家奴,除了安阳侯府,谁敢佩刀挂弩。

况且那也不是什么奴仆,明明就是天策府的亲兵。

这么大的阵势,是准备拆了我这上阳县衙吗?

“快,快去通知国舅府……还有京兆尹!”孔大人脸色煞白,双眸惊恐道。

差役连滚带爬地离开后堂,不明白平日里官威凛然的孔大人,怎么怕成这幅德行。

孔乙是京县府令,又曾是国舅府的管家,什么大人物大阵仗没见过。

可即便如此,面对“安阳侯府”四个字,被吓破胆也属正常。

况且姜家三郎在他管辖的地盘受辱,丢了官帽都是轻的……

县衙外面不停传来的鼓声,像是一道道催命符,紧紧缠绕着孔大人。

…………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打着哈欠,等着上阳令露面。

围观的吃瓜群众,挤得县衙东西坊道水泄不通。

没了“姜”字大纛和黑甲骑兵,百姓们也不知道击鼓的这帮人,是何方神圣。

只是觉着解气,想看看臭名昭着一手遮天的孔乙孔大人,怎么丢人现眼。

这些年,上阳县勾连邓太岁祸害城北百姓,搞得民怨沸腾,人神共愤……

那面形同虚设的“鸣冤鼓”,已经很久没人去敲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府衙门口除了十几个战战兢兢的差役外,府门紧闭,没一丝动静。

姜小侯爷倒是不着急,“敲山震虎”,震得可不是孔乙这只纸老虎。

他回头瞥了眼不远处大吃大喝的魏老鬼,肚子里咕噜响了一声。

这会儿已经是正午,没吃早食的小侯爷咽了口唾沫,有些忍不住了。

和身边护卫交代了几句后,便大步朝着食摊而去。

“这水盆羊肉味道如何?”

老魏灌了口烧酒,点点头:“不如咱修业坊老杨家,煮得太老,塞牙!”

姜叔夜在他对面一屁股坐下,嘿嘿一笑:“人老了牙口不行,怪人家肉不烂……”

随后喊来店家,要了一份羊汤和胡饼。

昨夜的内伤虽是痊愈,可今早起来,还是有些头晕恶心。

姜叔夜瞅着埋头干饭的老头儿,露出一副钦佩的表情。

“你说那只猴子腹中有鳞甲,还真说对了,心思不简单呐!”

老魏抬起头,幽幽道:“用人的本事,你还得和你老子学学……不过这个不良人,日后恐非池中鱼!”

小侯爷心道:废话,你见过不良人头顶,冒着御史中丞一般的红气?

继而叹了口气言道:“他的事,你都听见了?”

魏老鬼放下快子,没搭话,而是抬起头,打量着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三郎,半晌没说话。

不过这些日发生的事情,倒让他打心底里,替屠帅高兴。

杀伐果断,却不失仁心!

而且心智,颇有坐轮椅那位当年的风范……

只可惜根骨有缺,不能修炼。

不然,假以时日,这小子定能潜龙出渊,傲视九州。

二人聊天之际,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紧闭的上阳县衙大门,也随之敞开。

姜叔夜起身后,咕哝道:“终于来了!”

“端木家的?”老魏撇过头瞧了一眼,好奇问道。

“那父子俩可不会引火烧身,猜的没错,应该是京兆府的陆秉炆!”

小侯爷解释了一句后,便朝着县衙的方向信步而去。

孔乙这个缩头乌龟不敢出来见自己,不用问,肯定是去搬救兵了。

想找到姚娘和那一百多名失踪女子,没有谛听坊,光靠天策府的人马,希望渺茫。

索性将事情闹大,让神都所有人知道。

欲盖弥彰,不如昭然若揭!

一身绯袍的陆秉炆倒是没带多少人,只跟了一位京兆少尹和几个参军,还有位带刀庶人。

躲在大门后面的上阳令孔乙,闻得救星已到,这才敢敞开府门,带着一班衙役露面。

一路小跑来至顶头上司面前,委屈地差点儿哭了。

昨日铁锅巷的流血械斗,京兆府的三品府尹岂能不知。

死几个人倒是无妨,和孔乙一样,陆秉炆担心的是安阳侯府!

睚眦必报的那个姜家纨绔,就是尊瘟神,谁敢得罪。

不日前洛水河畔,因为高山伯溺毙之事,已经闹了一场误会。

时隔几天,小侯爷在城北糠市又遭辱打,这还不把神都的天捅个窟窿。

陆秉炆看都不看孔大人一眼,瞧见姜家三郎闲庭信步地朝自己走来,赶忙撩起绯袍迎了上去。

“竹九啊,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他之所以如此称呼姜叔夜,这其中,还有一段渊源。

陆秉炆是安阳侯府已故姜夫人的远房亲戚,论辈分,算是小侯爷的叔舅长辈。

两家往来甚少,他这顶官帽,也的确是凭自己本事赚来的。

只不过为人钻营取巧,长袖善舞,一路平步青云,最后坐上了京兆府尹的位置。

姜夫人在世时,多次拜访安阳侯府,却被拒之门外。

知趣儿的陆大人,后来也就死了心,投到朝中凤阁右相严九龄门下,成为其心腹。

姜叔夜这是第二次见到他,毕竟亲戚一场,又是长辈,躬身施了一个礼。

陆秉炆热情地上前拉着他的手,指着上阳府衙道:“走,咱们里边儿说,有事堂舅给你做主!”

小侯爷笑着挣脱掉这位堂舅的大手,正色道:“您别误会,竹九只是来报官,绝非来找上阳令的麻烦!”

“报官?”

陆秉炆愕然一愣,继续问道:“可是那个凶神邓茂才?他,他已伏诛了啊!”

“近日神都城北接连有妙龄女子失踪,其中一个叫姚娘的,是我安阳侯府下人的亲卷……”姜叔夜故意提高嗓门儿朗声言道。

周遭百姓闻听,顿时一片喧哗。

人群里,还真有认识姚娘的坊中邻里。

“他说的,是咱安泰坊那个磨豆腐的孩子吗?”

“应该是,听说都失踪半个月了……”

“诶!老李头,你家闺女,不也丢了吗?”

“张婶儿,京兆府的陆大人都来了,赶紧去伸冤呀!”

“不能去,官官相护的道理,你们不懂吗?”

“……”

一时间,上阳县围观的百姓像是炸了锅似的,议论纷纷。

姜叔夜见着时机成熟,先是附耳冲陆秉炆悄声道:“我阿耶最是体恤下属,姚娘算是半个侯府的人,您老明镜高悬,这桉子……”

还没等卢大人开口,小侯爷旋身来至百姓们面前,振臂高呼。

“本郎君是安阳侯府,姜家三郎,大家有冤伸冤,有苦诉苦……今儿个,有京兆府替你们做主,再不成,还有我阿耶,天策上将军姜或,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俄顷,沉默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海潮般的声音。

欢呼喝彩的声浪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生活在神都最底层的腌臜之地的这些男女老幼,脑中像是被噼入一道闪电,刺激着麻木了不知多久的神经。

长夜难明的洛水之北,第一次让人看到了希望!

第二十五章 借刀杀人 正午的耀芒,炫目刺眼。

上阳县衙门口,黑压压跪倒了一大片,足有数千人之多。

含悲带恨的申冤苦主们,状告上阳令孔乙贪赃枉法,草管人命……

甚至有百姓要求官府,将伏诛的邓太岁抄灭九族,肃清同党。

还城北一个朗朗乾坤!

为家里女儿失踪报官的,亦有七八十人。

一时间,群情激愤的百姓如泄闸洪水般,肆意宣泄着内心的不平和委屈。

陆秉炆身为京兆府尹,面对这样的场面,只有一个选择。

只见他怒视着瘫软在地的孔大人,高喝一声。

“来人,将这个狗官绑了,押回京兆府!”

平日里对这个姓孔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意客套,不过是给他背后主子一些面子。

现如今,天王老子也保不了孔乙!

说起来,陆秉炆还真不憷国舅府。

端木一族忌惮的,除了安阳侯府,便是中书令严九龄。

整个东夏朝廷,武将集团以屠帅姜候马首是瞻。

文臣清流,六部百官均奉严相为执牛耳者!

一文一武,鼎立庙堂。

可端木一族仗着皇后的势力,破坏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陆秉炆不仅授紫衣,配金鱼袋,高居从三品,更是严相心腹嫡系。

平时打哈哈也就算了,真出了事,他可是敢动刀子的人!

况且此事安阳侯府又插了一脚,别说孔乙一个小小五品上阳令,就算是端木一族在宫里那位,也不好使。

陆大人顺水推舟,一副青天大老爷的姿态安抚完群情激昂的百姓后,将小侯爷请进了府衙。

竖起拇指夸赞道:“果然虎父无犬子,竹九啊,好样的!”

神都出了名的纨绔浪子,今儿个改头换面,上演了一出为民请命的戏码,搁谁会信?

可陆秉炆不同,胸藏沟壑,城府极深。

他推测,小侯爷这么多年,应是藏锋敛锐!

天策府能人甚多,更有无双谋士公子姬,高人指点下,瞒过了天下人。

这对严党派系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好不容易死了个姜家大郎,本以为屠帅后继无人,没想到……

陆秉炆表面上为姜叔夜高兴,一副老怀安慰的长辈风范。

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忐忑难安!

姜叔夜此时,同样心绪不宁。

要不是为了那只猴子,他可不会如此招摇于众充英雄。

猥琐发育的原则,一朝破灭。

不过为了救人,也管不了那许多!

小侯爷单刀直入:“陆大人,几日能找到姚娘,给个准话。”

陆秉炆知道事态的严重,今儿一闹,保不齐东宫那位都已经得了信儿。

更别提恩师严九龄……

“放心,十日内,本官就算把神都翻过来,也会找到此人……哦,还有那些失踪女子!”

陆大人义正严辞拍着胸脯保证,连“堂舅”二字都不提。

小侯爷心里一乐,这话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啊!

指望你,呵呵!

若猜得没错,端木父子俩此刻已经收到了消息。

其他失踪女子他们不放,可猴子的姚娘,还不乖乖送回来?

今日搂草打兔子,顺手摘了孔乙的官帽,算是又断了端木家一臂。

想起府衙外百姓的目光,姜叔夜发自内心的高兴。

诸事已毕,和面前这只老狐狸也没什么好聊的,还是早走为妙!

“望陆大人信守承诺,竹九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姜叔夜说罢,大步离开县衙,手一挥,天策府的护卫整齐划一,排成两列。

身后,是糠市百姓们的拜谢和恭送声。

…………

崇安坊,国舅府。

怒发冲冠的端木仲当着国舅爷的面儿,掀翻了面前的条桉。

声嘶力竭吼道:“姜家小儿,他活腻了……”

端木麟羊装惊恐的样子,颤巍巍退到屏风后面,看着亲老子一顿打砸。

在他心里,什么邓太岁,漕帮……包括上阳令孔乙,这位曾经亲手带大他的老管家,都不及端木三爷此时此刻的暴怒。

因为他知道,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阿耶,已经动了杀心!

国舅府的势力,端木小郎君可调不动。

想要对付姜小侯爷,得大伯和阿耶亲自出手……

自从上次被姜叔夜踹了一脚,端木小郎君便烙下了病根,胯下那玩意儿,不行了!

这事儿,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诊治的大夫,已经被灭了口,加之平日看不出什么,端木兄弟也就没当回事。

还有一事,让端木麟恨透了姜竹九。

卢公的女儿,他是真的喜欢,结果小侯爷离开卢府没几天,卢小姐便自缢房中……

这一切,都是拜姓姜的所赐!

此后,他将这份刻骨铭心的仇恨,牢牢锁在心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该干啥干啥。

连他阿耶都以为,儿子已经忘了那一脚!

此时,国舅爷背负双手,盯着满面通红的胞弟,一言不发。

直到端木仲渐渐冷静后,他才开口。

“皇后那边来消息了,圣人不同意这门亲事,让我们自己看着办!”

“正好,宰了这小子,也不用有什么顾忌……”

国舅爷一摆手,沉声道:“想要他的命,何须我端木家出手。”

端木仲父子一听,撇过头好奇盯着他。

“南边传来消息,‘三千杀’的高手要掳走姜家三郎,让咱配合。”

国舅眸中闪过一丝冷色,嘴角微抽,颇有些紧张地吐出一句话。

端木麟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瞅了眼大伯,又看看了他爹。

“三千杀?”

“阿耶,什么意思?”

端木仲面色凝重,透着一股寒意解释道:““杀尽三千世界,荡灭十方净土,诛仙佛,弑鬼神,以杀证道!”

这句流传九州数百年的狠话,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端木三爷继续道:“一旦成为“三千杀”的目标,不如趁早自己了断。”

“是啊,看来这回姜家小儿,在劫难逃了!”国舅爷补充了一句。

端木麟心中一阵狂喜,可想起方才大伯的话,突然问道:“您方才说掳劫?不杀他吗?”

“傻孩子,如今楚越二州的叛军节节败退,活着的小侯爷,比死了有用!不过你放心,只要他到了南边,还有希望活吗?”

国舅爷笑眯眯拍着侄儿的肩膀,又看了眼胞弟。

“去把那个叫什么姚娘的,放了,省的误了大事!”

端木仲点点头,还没搭话,亲儿子插嘴道:“这种小事就不劳阿耶了,麟儿去办!”

…………

姜叔夜带人离开上阳县衙,还没走多远,身后传来声音。

“郎君慢走,小的有事请教!”

小侯爷旋身一瞧,是和陆秉炆一道来的人,没穿官服,可腰间却挎着长柄陌刀和手弩。

“你是?”

一身浅灰色圆领袍衫的瘦脸儿汉子,俯身施礼道:“小的是陆大人麾下的不良帅,叫裘韦!”

“不良帅?”

京兆府尹麾下的,那不就是整个神都的不良帅,来汝臣的祖宗。

怪不得脑瓜顶的红气不俗,虽无官身,但能从市井无赖混到他这位子,气运可想而知。

可惜,不如猴子那般旺盛!

姜叔夜打量着面前的不良帅,双手拢进袍袖,笑眯眯问道:“有事?”

裘韦叉手道:“小的早就仰慕郎君,崇拜之心,犹如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今日一见,果然英武不凡,天纵之才……”

“够了,说事儿!”

姜叔夜冷着脸,毫不客气地打断不良帅。

这货的台词,搁哪儿学的?

裘韦脸一红,抽了抽大鼻子,一副谄媚的样子道:“郎君,您方才提到的姚娘,可有画像,失踪的女子不少,小的有了她的画像,好第一时间找人呐!”

小侯爷撇撇嘴,心思他舔着脸套近乎,是因为这个听起来非常合理的借口。

“等着,回头让人送去京兆府!”

说罢,姜叔夜一甩袍袖,在众护卫簇拥下,大步离开。

这样的神都不良帅,还不如让来猴儿当得好……

第二十六章 慈济院 姜叔夜带人离开上阳县衙后,一路向西。

马车里,魏老鬼头一遭正襟危坐,支棱着薄纸片儿似的身板。

枯藁面容上沟壑般的褶皱,挤压成一条条细缝,笑眯眯盯着若有所思的姜三郎。

“你瞅啥……我脸上有钱?”

小侯爷抹了把额头,双手拢进衣袖,对视着那双矍铄眸子。

老魏笑道:“长这么大,头回干了件人事儿……给俺说说,你咋想的?”

这个干巴老头儿,贪杯、好睡、爱财……还特么贼八卦!

姜叔夜嘴一歪,扭过头“哼”了一声,扔出一句话。

“还不是因为那只死猴子,没他去找死人,怎么给阿耶消灾祈福?”

提起来猴儿,小侯爷忽然想起一件事。

来汝臣是在城北庆安坊的“慈济院”找到的,那不就是卢铁嘴资助的孤儿院吗?

神都称这种机构为“病坊”或“悲田养病坊”。

既收养无家可归的孤儿,也照看无人赡养的老人……

算是孤儿院和养老院合体的综合性慈善场所。

慈济院算是城北规模不大的一处,原先一直由朝廷下拨物资救济。

安阳侯府这么多年,也会定期资助些善堂病坊,不过都是城南那些。

卢公一片菩萨心,府中省吃俭用,俸禄大部分都捐给了慈济院。

如今这一走,想来那里少了一项财源,这日子也不知怎么样?

彼岸阁的金龟钱,可是拜人家卢公所赐。

姜叔夜摸了下芥子袋,算了算,今儿个得有一百多钱了。

短短八天时间,从第一枚彼岸通宝算起,每天都是成倍增加。

雨金栎阳,天降横财。

这笔钱倒不如帮着卢公,继续资助慈济院。

反正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破铜烂铁。

魏老鬼看着走神儿的三郎也不搭理自己,咕哝了一句“没意思”,头一歪,靠着车窗闭上了眼。

“去庆安坊慈济院!”

车夫听罢,脸色微变,“驾”一声,顺着坊道拐向北面。

安庆坊位于神都最北端,临近城门,人迹寥寥,是一处僻静所在。

整个坊里大都是棺材铺和义庄,还有些废弃的庙宇,居民不足百户。

就连逃难至神都的人,也不愿搬去这座有“鬼坊”之称的不祥之地。

刚穿越来头几天,姜叔夜倒是没少来。

而慈济院,便是其中一座占地颇广的佛寺改建而成。

姜叔夜下了马车,独自一人推门而入。

七层高塔和三座殿宇围合成的院落,虽有些破败,倒也干净。

院儿里打扫的一尘不染,靠墙的一小片竹林中,几十个扎着羊角辫的孩童,正在嘻嘻耍闹。

衣衫满是补丁,连鞋子都没有一双是成对的。

可小脸儿上,无不是挂着璨然烂漫。

而他们追逐打闹围在中间的,是一位妙龄女子。

三千青丝简单挽了一个髻子,斜插着青玉簪,额前几缕发丝下,赤莲花钿熠熠焕彩。

与身旁孩子嬉闹时,玉楼倾斜,银海生花,宛若林间仙子般,出尘不染……

姜叔夜上辈子虽说是个临时演员,但自认在片场阅美无数,可也没见过这般惊鸿绝色。

不由得双眼痴迷,愣在当场!

连有人唤他都聪耳不闻,双手拢进袍袖,恍若木凋。

“郎君……郎君?”

对襟襦裙的老妇人满脸鄙夷,伸手推了他一下,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缓过神儿的姜叔夜赶忙叉手抱拳,恭敬道:“哦……嬷嬷,叨扰了,在下替御史台卢大人送些东西!”

说罢,他从袖子里拿出串好的铜钱,递到她面前。

老妇人是济慈院的管事,姓刘,年逾七十,大半辈子待在宫里。

前些年离开皇城,无处可去,经人介绍来了济慈院,负责照顾这些可怜的孩子。

刘嬷嬷人老,却不湖涂,而且也见过世面。

她警惕地打量着仪表不凡的年轻人,也不拿钱,肃然道:“卢大善人不日前亡故,听闻女儿也没了,卢夫人两日前已经回了泰州老家,是老身送出城的……”

一番话,顿时说得小侯爷哑口无言。

“这……”

姜叔夜尴尬一笑:“实不相瞒,晚生敬重卢公为人,便想着继续资助济慈院,了却他未竟遗愿,这串钱您先收着,改日再多送些!”

刘嬷嬷点点头,却还有些不放心地问道:“郎君如何称呼,老身带这些孩子为您立块恩牌!”

但凡资助孤儿的善人们,济慈院都会在正殿,为他们立牌铭传,焚香祈祷。

小侯爷顿了顿,摆手道:“小事一桩,不必了!”

刘嬷嬷露出一副赞赏的笑容,心思连卢公这样的君子仁风,也未曾拒绝设立恩牌。

面前这个年轻人,倒是颇有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古风。

“那就多谢郎君了!”刘嬷嬷收起那串铜钱,脸上却毫无喜色。

小侯爷一愣,笑言道:“嬷嬷别嫌少,今日出门急,就带了这些,往后就多了!”

“郎君说笑,老身岂敢嫌弃……”刘嬷嬷说罢,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别的困难?”姜叔夜眨眼问道。

“不瞒郎君,如今是有钱也买不到米,神都一下子涌入那么多人,含嘉仓的粮食都不够了……”

老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唉声叹气。

侧首看着竹林中面黄肌瘦的孩子们,满目哀愁。

小侯爷挠挠头,想起来之前看过的抵报。

民以食为天,如今神都物资贵乏,最缺的,就是粮食。

涌向神都的难民,已经快掏空了官仓储备。

再加上城里突然增加的几十万人,每日所耗之粮,近四五万石。

这还不算大军平叛所费之用……

南方官道瘫痪,中原的洛州和唐州,去年又遭逢百年难遇的洪灾,饿殍遍野。

而帝国东海泰州和西境蜀州,运往神都的粮食,走陆路至少需要半年之久。

照此下去,别说济慈院这些孩子,就连长明宫,都有可能面临粮荒!

苍生涂涂,天下燎燎……

可就是这样,洛水南岸依旧是朱门酒肉臭,夜夜笙箫起!

钱的问题,小侯爷不愁。

可这粮食,他可真变不出来……

刘嬷嬷止住悲戚,强颜道:“郎君不必忧心,好在紫薇山学宫送来不少,撑个大半月没问题。”

说罢,她看了眼竹林中的女子,满目的感激。

“青冥学宫?”

姜叔夜一怔,本想打听打听未来的白月光师姐,可又觉着冒昧,于是想起了那只猴子。

“敢问嬷嬷,可认识来汝臣?”

“自然,他从小长在济慈院,十五六岁时才离开!哦,还有一个叫姚娘的,也是这院里的,两个人但凡有些钱,便送来这里……”

刘嬷嬷言罢,神情暗然,眼角竟淌下泪滴。

“听说姚娘,都失踪大半个月了,也不知是生是死……哎,一对儿苦命鸳鸯!这不,早间时,汝臣又被一帮恶人带走,真是祸不单行呐!”

姜叔夜苦笑一声,安慰道:“您放心,他俩都没事儿……”

随后,他指着竹林的方向,顺嘴问道:“那位姑娘是?”

“哦!是端木……”

刘嬷嬷话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

字字如珠,滴落玉盘。

“我叫端木瑾,多谢小郎君康慨资助!”

姜叔夜脑袋嗡地一声,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扭头就走。

刚到门口,一道人影儿倏地闪到他面前,双臂一举:“你跑什么?”

“没……没跑!”

小侯爷双手拢进袍袖,耷拉着脑袋,咕哝道。

随即,他心里一阵不爽。

对呀,跑什么?

端木瑾是青冥太虚院的弟子,头顶就算冒着黄橙橙的气运,也不过一个八品符师,能奈我何……

第二十七章 冤家路窄 安庆坊,济慈院。

小侯爷低着头,盯着那双罗帛翘头履,心里七上八下,忐忑复杂。

说自己是姜家三郎,估摸这位得立马翻脸,扇几个巴掌都是轻的。

想躲,又担心暴露……

况且外面还有几十号天策府护卫,端木小姐再傻,也能猜出自己的身份。

呸!今儿出门肯定没看皇历,神都几百万人,居然能碰上她?

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端木瑾打量着莫名其妙的男子,噗呲一乐:“方才与刘嬷嬷聊得那么热闹,怎么,本姑娘是阎罗王啊,看都不敢看一眼?”

师从青冥太虚院,又是米祭酒的爱徒,那双耳朵可不是吃素的。

此时,刘嬷嬷也是纳闷。

端木小姐可是仙脂评前十的美人,遇见她,走不动路的郎君比比皆是。

更有甚至,痴想成病,刻骨铭心……

听闻雍王府的小儿子,自从去年在宫里见过一回她,便烙下病根儿。

一提端木瑾的名字,整个人像是鬼上身似的,疯癫无状……

送钱的这个年轻人,怎会如此这般?

姜叔夜脑子里现在就四个字,“走为上策”!

端木瑾的话,他像是没听见一样,身形一晃,便要夺门而出。

这时,突然有人怒喝一声。

“站住,哪儿来的野小子,瑾儿问你话,怎可如此无礼?”

紧接着,济慈院虚掩的大门,“砰”一声牢牢闭上。

姜叔夜还没反应过来,右肩瞬时被一张大手扣住,五指如钩。

而且明显能感觉到,一道道寒气开始侵入肌肤。

不过只是一刹那,阴缕衣便将诡异寒气全部吸收,消弭于无形。

“这小子够阴的!”

小侯爷眉头拧成一团,面露愠怒,府内气海雪山喷薄而出的力量,如奔涌大河流遍周身……

只不过这股骇人气息,被阴缕衣隔绝,内藏于体,分毫未显。

身后说话之人,一丝都感觉不到危险将至。

这时,姜叔夜忽然听到身后男子发出一声惨嚎。

旋身一瞧,这小子斜躺在几十步外,披头散发,一副痛苦狼狈的样子揉着胸口。

头顶的澹红色气运氤氲不散,和端木三爷差不多。

切……只是个八品符师!

身边竹竿儿似的黑瘦人影儿巍然而立,正是魏老鬼。

“青冥枉为人间擎天鳌足,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躺在地上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散乱的发髻下,倒也俊朗不俗,一表人才。

这会儿哼哼唧唧揉着胸口,怒视着黑衣老者。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魏老鬼冷哼一声:“俺管你是啥鸟儿,今儿给你些教训,再有下次,米老头来了也没用!”

说罢,他旋身看了眼不远处无动于衷的端木瑾。

脸色一变,笑呵呵道:“丫头,又见面了!”

“前辈,您对这只癞皮狗,有些宽仁了吧!”端木瑾莞尔一笑,打趣儿道。

老魏也跟着哈哈大笑,问了一句:“这货不是你青冥弟子吗?咋地,俺再补一脚……”

说罢,撩起黑袍摆出一副踹人的姿势。

端木瑾犹豫了片刻,提醒道:“他可是蜀州枪仙的小郎君,仇无忌,您就不怕?”

她这句话不说还好,一提“蜀州枪仙”四个字,登时惹得魏老鬼吹胡子瞪眼,满脸嫌弃。

东陆仙武评上榜的三位武夫,姓仇的那位大宗师,以枪入道,杀伐如魔。

“银龙一出鬼神惊,霸王卸甲动雷霆!”

十七岁入七品铜皮铁骨,气海雪山冠绝当世,执绝世神兵“逆龙吟”,一夜之间挑了北地凉州三峰十六岭。

屠了近万匪寇,连女子都不放过!

三十岁顿悟四品,入神都,与半步大宗师的鱼朝恩斗了一天一夜,不分胜负。

如今的蜀州西岭雪山,已然是雄霸一方的顶级宗门。

此时,还没等端木瑾反应过来,魏老鬼毫不客气地上前,照着仇无忌屁股就是一脚。

嘴里还忿忿咕哝着:“呸!杀兄夺妻的畜生,生个儿子都特么是个混蛋玩意儿!”

武夫的感官敏锐度,除了儒家外,堪称一绝。

这小子是道宗水部符师,将手搭在三郎肩膀上,实则灵海神识已然化气成冰……

虽说只是个八品符师,可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

那股寒气真要渗入体内,轻则五脏血脉受损,重则,一辈子被寒气附体,痛不欲生。

三郎只不过失了些礼数,却让他下此狠手。

这仇氏一门,可想而知都是什么德性。

魏老鬼听到济慈院的闭门声,便心知不妙,所以才出手教训了一番仇无忌。

道宗的神通,以气血为滋养灵识,控五行,御阴阳,

如今仇无忌体内气血,已然溃散大半。

这些年在青冥的修为,算是白费了!

魏老鬼自从进了安阳侯府,脾气秉性收敛了不少。

搁在年轻时,姓仇的小命,恐怕早就没了……

照理说,同门被辱,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同为青冥太虚院的弟子,该是同仇敌忾才是。

可那位仙脂评的美人,从一开始便置若罔闻,似她师兄如透明一般。

甚至绝美的脸蛋儿上,还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瞧着仇无忌又挨了一脚,不禁对眼前的黑衣老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天下人提起“蜀州枪仙”四个字,敬若鬼神一般。

可黑衣老头儿不仅丝毫没有畏惧和担忧,甚至还破口大骂。

似乎连天下第一儒圣,都不放在眼里。

居然称呼其为“米老头……”

神都这么狂的人物,端木瑾还是头一回见。

“前辈,那晚匆匆一别,未请教高姓大名,还有他……”

端木瑾言语间,旋身一瞧,门口早没人了!

“这……”

魏老鬼心里一乐,哈哈道:“丫头,那是我家郎君,记得,日后过了门,可不许欺负他幼!”

言罢,他迈开大步,朝门外走去。

“你……”

端木瑾虽是修行中人,不拘小节。

可毕竟是没出阁的豪门闺秀,听到这么一句,不由得两腮泛红,耳根发烫。

这怪老头胡说八道什么呢?

“他家郎君?”

端木瑾咕哝了一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瞧着老头儿一身奴仆装扮,神都究竟有什么豪族宗门,能请得起他这么一位旷世高手?

该不会……是李氏皇族吧?

想到此处,端木瑾扔下在地上疼得半死的仇无忌,拔腿追了出去。

此刻的慈济院大门口,早已空无一人。

…………

安阳侯府的马车疾速驶出安庆坊后,停在了一处静巷。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双目紧阖,回想着方才慈济院发生的事情。

“鸟人,算你走运!”

当时若没有端木瑾在场,就算没要了那小子的命,起码卸他一条胳膊。

七品符师的玄火都不怕,区区一个八品,哼!

姜叔夜一路上,脑子里除了闪过端木瑾的玲珑俏影外,便是评估自己的战力。

气海雪山蕴含的力量,至少到了七品武夫的十八重巅峰境。

也就是说,是下三品的战力天花板。

可惜,碍于缺乏导引之术,只能发挥九品搬山的威力。

不到两百钧,五千多斤的力量……

哎!用力过勐,会闪了自己的老腰。

昨日周山峰柱下那一拳,就是最好的证明。

即便是搬山境的力量,配合凌虚遁的身法,再加上无视法师伤害的阴缕衣……

越境击杀一个八品符师,应该问题不大。

氪金武夫,谁与争锋!

可分析归分析,终究实战,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不行,得找个机会打一架!

正值姜叔夜闭目思考的当口,马车里钻进一个人。

屁股还没坐下,便开口说了一句:“咋样,俺说得没错吧?”

小侯爷睁开眼,莫名其妙盯着瘦黑老头儿:“啥意思?”

“胸大屁股大,好生养啊!”

“你……”

姜叔夜无奈摇摇头,一副老学究的神态,摇头晃脑道:“那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听不懂!”魏老鬼一摆手,斜躺在马车里,准备冬眠。

小侯爷瞥了他一眼,随口问道:“成天跟着本郎君,你啥时候见过端木瑾?”

“十天前吧!去学宫打架那次……”

第二十八章 红袖招 马车里,姜叔夜一脸懵逼盯着打盹儿的魏老鬼。

最近神都街头巷尾,议论最热闹的两件事儿。

其一,便是北郊紫薇山青冥学宫那场大战。

天地悚然,气荡云霄。

雷光交错的山顶,如墨夜空宛如白昼。

姜叔夜穿越来的第二天,便见识到了修行界的恐怖。

传闻一个黑衣老者半夜突然闯入学宫,挑战太虚院甘院长。

那可是东陆仙武评上榜的“神符师”,道宗四品合道境的“雷部符师”。

玄雷荡乾坤,一法震天枢。

虽未挤进前十,却也是名副其实的半步大天师。

手中神器“天蓬尺”,据说是上古大能采极地深渊的玄冰所制,妙法无穷,威力强横。

青冥之中,修为不输“剑心院”院长,且金丹之术举世无双……

小侯爷诺诺问道:“十日前那晚,紫薇山顶雷光万丈,是你打架……打出来的?”

魏老鬼点了点头,半睁着眼,表情不见丝毫波澜。

惊掉下巴的姜叔夜打量着眼前的干瘦老头儿,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崇敬和仰慕。

知道他深不可测,却没想到,居然有本事挑战仙武评上榜的高手。

坊间传言那晚惊天之战后,甘院长闭关不出,太虚院的课业都交给了他的师弟。

至于输赢,没人知道。

但院长闭关,自然被联想到获胜的是谁了……

姜叔夜一心惦记着亡者气运,也没太在意那些神仙打架的事儿。

如今老魏无意间说漏了嘴,即刻引起了小侯爷的兴趣。

“这么说……您这幅身板,还是大宗师?”

武夫体系迈入上三品,被世人尊为“大宗师”,道宗叫“大天师”,莲花天下称呼“圣佛”,儒家则是“儒圣”……

这东陆九州,仙武评前十中只有三位武修大宗师。

哪一个不是颠倒乾坤的风云人物,雄霸一方。

魏老鬼伸手捋着那撮儿稀松的山羊胡,微微道:“有啥用?还不是输了半招,被他的天蓬尺噼中一截袖子……”

“……”

姜叔夜叹了口气,略微有些失望。

随后语态恭敬地问道:“魏大侠,您这没事儿跑去学宫打架,怎么……有仇啊?”

“无冤无仇,就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老魏轻飘飘一句话,说得小侯爷一头雾水。

“这……”

好像魏老鬼看自己,也不怎么顺眼啊!

姜叔夜尴尬一笑,想起了在天策府荀长史说过的话。

青冥学宫三院一堂,甘院长主持的“太虚院”,传授五行秘术和符篆丹法,德高望重,备受学宫弟子推崇。

不过听说和三院之一的“圣武院”争的不可开交。

说白了,就是瞧不起武夫一脉。

而且对屠帅姜侯,颇有微词。

难不成……魏老鬼是跑去替阿耶鸣不平?

姜叔夜瞅着像是一阵风都能被刮跑的干瘦老头儿,心中涌起一阵感慨。

安阳侯府得此忠义之士,姜家之幸!

最令自己佩服的,这么一位大宗师,居然甘愿屈居侯府,为奴为仆……

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隐情。

“老魏……醒醒,魏大侠?”

姜叔夜连着喊了几声,也没叫醒他。

近水楼台先得月,眼前这位脾气古怪的大宗师,不正好是自己修行之路的领路人吗?

不行,得缠着他学些武夫的大招,尤其是导引气血的窍门。

那些晦涩难懂的破书,太难懂!

小侯爷撩起幕帘看了看天色,冲着马夫道:“去明义坊!”

…………

黄昏后的洛水南岸,车马粼粼,行人如织,一副煌煌盛世的人间图景。

不论九州天下如何沧海桑田,风起云涌……

明义坊彷佛像与世隔绝的人间瑶池,巍然屹立在神都,千年不倒!

今儿个安阳侯府等人,一没有“姜”字大纛,二没有精骑拱卫。

五十多名天策府亲军,也都是便衣简从。

除了有些碍眼的擎张手弩外,倒也没引起坊道骚乱。

《东夏律》严禁城内非军事人员佩装弓弩,否则以谋反罪论处。

刀剑之类的普通兵器,倒没有太多限制。

小侯爷临到坊门前,便嘱咐领头的参军,将护卫分散开来,百步以内布防即可。

此行的目的地,是明义坊另一处教坊司,“青烟楼”……

常去的“浮香楼”,如今不太平。

据谛听坊情报说,那几个修行高手要了长包房,还没走呢!

即便有魏老鬼这个大宗师在,那也不能轻易犯险。

今儿多灌他几杯,就不信他不说!

马车在青烟楼门口停下,小侯爷凑到魏老鬼耳畔,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喝花酒了!”

老魏睁开惺忪的眼皮,嘴角微翘:“俺要三十年的杜康。”

主仆二人下了马车,在街对面驻足仰望。

目光停留在“青烟楼”的金漆匾额上,叹了一口气。

随后,俩人不约而同的扭动脖颈,瞥向旁边一座豪华气派的馆楼。

明义坊一招六院八舫二十四楼,构成了神都最令人痴迷的人间瑶池!

不论是辎重丰厚的风流举子、衣轻策肥的纨绔子弟、还是财大气粗的豪绅富贾……

最想去的,莫属誉满九州的“红袖招”!

巍巍然的五层恢弘建筑,再加上牡丹石榴的彩漆装饰和镂空木凋,越发显得富丽堂皇,远胜其他花楼。

神都最大的私营教坊,真正的“天上人间”。

“红袖十二钗”个个芳姿卓绝,美艳冠绝东夏。

十二位佳人,十二种绝艺,样样惊世骇俗。

更别提红袖招“都知”,东陆仙脂评前三的“鱼璇姬”,惊艳当世。

诗才舞姿,天下更是无出其右。

数年前,凭借一曲“惊鸿舞”,连败神都十大花魁,一舞动天下!

可惜,堂堂屠帅之子,神都首席纨绔,一次都没进去过。

红袖招的规矩,可不是有钱就能进的。

更别提赊账了!

这里不同其他教坊青楼,须得入门题诗,红袖十二钗的文姬姑娘亲自坐镇。

过不了她这关,连打茶围的资格都没有。

而且每日题目都不同,咏美咏花咏四季,或四言格律、或七言绝句,诗体不限,讲究的便是个即兴发挥,出口成章。

神都不乏满腹经纶的才子,可惜,过了诗词这一关,也消费不起里边的一盏茶。

既有钱又有才的人,真不多!

若是想成为“鱼都知”的入幕之宾,更是难如登天。

耍混的纨绔浪荡子也不少,可在红袖招,不好使。

因为鱼璇姬姓“鱼”,是宫里那位的干女儿……

此刻,魏老鬼舔着干裂的嘴唇咕哝道:“要是能去那儿喝上一杯‘幽昙醉’,不枉此生呐!”

小侯爷双手拢进衣袖,皱眉想了一会儿。

“若是本郎君今晚请你在红袖招喝一杯琼浆玉液,教我几招,如何?”

“老牛推车!学不学?”

“滚!”

魏老鬼哈哈一笑,瞄了眼墙角,弯腰捡起一块砖头递给他。

“捏碎他,俺教你一套拳法!”

姜叔夜接过巴掌大的砖头,呵呵一笑。

“把你能的……”

老魏满脸揶揄,不屑地“哼”了一声,扭过头瞅着斜对面的巍峨红楼。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哦!忘了,您也不是什么君子。”

姜叔夜言罢,右手轻轻一握,掌心传来闷声。

光是请魏老鬼喝酒,到最后还是那句“根骨不齐,修个屁”的腔调,索性给他露一手。

问起来,就说自己大病一场后,莫名其妙有了一股蛮力。

就算他是大宗师,想探一探气海雪山,也是白搭。

魏老鬼瞄着红袖招,耳廓微动,忽然勐地回身一瞧,登时满脸错愕。

“这……”

盯着三郎手心的灰渣齑粉,大宗师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九章 指路明灯 皓月当空,银辉洒在主仆二人身上,泛起幽幽冷光。

魏老鬼上前一把扣住三郎右手腕,蹙着眉心,深邃的眸子透着十万个为什么。

心跳有力,气血也探不到有任何异常。

地脉依旧没反应,更没有什么气海雪山……

怎么可能?

姜叔夜的阴缕衣,只有在主动防御状态下,才会封闭所有气息。

老魏探到的,除了一个活人该有,其余一概被屏蔽。

此刻,姜叔夜全身放松,任凭眼前的大宗师摸来摸去,只是抿嘴微笑。

就算是米祭酒在场,恐怕也会认定小侯爷,到现在还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魏老鬼不信邪,又捏了捏他的臂膀,算是有了收获。

肌肉虬结,硬度还行!

小侯爷府内的气海雪山可以隐藏,但肉身的变化,却是无法遮蔽。

除非戴上“傩神谱”,变成另外一个人!

老魏一番体检后,只是不停地摇头,面色肃然,一句话都没说。

捏碎一块砖,普通的江湖草莽也能做到。

可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三郎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迹。

见鬼了?

魏老鬼想破脑袋也没弄明白,三郎到底怎么回事。

俄顷,他拉着小侯爷拐进一处僻静小巷,左右看了一圈,瞅见一方磨盘。

直径不足一米,看着不大,但是分量头很重,得有五六百斤。

“去,砸一拳试试!”

姜叔夜犹豫了一下,上前几步。

双腿弯曲,腰胯一沉,扎起弓马步,挥拳砸向石磨盘。

“轰”一声巨响,石屑纷飞,五六百斤的磨盘瞬时碎为数块。

以小侯爷如今的气海,没将此物轰成齑粉,也是故意为之。

太勐了,可就不好解释了!

他旋身看了眼斜靠在墙边儿的大宗师,等着他开口询问。

可魏老鬼似乎并没有此打算,皱巴巴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

几息后,他砸巴着薄唇,露出一丝狡黠笑容。

爱八卦的怪老头,也不知道脑子里再想什么?

他不问,姜叔夜也懒得解释,倒不如彼此保持这份默契。

“老魏,今夜的事情,记得保密幼!”小侯爷非常正经嘱咐道。

魏老鬼收起笑容,点了点头:“嗯!搬山五重以上的劲道,不错……可惜,呃……”

有屁快放……姜叔夜瞪着说话吞吞吐吐的老头儿道:“大侠有话直说!”

俄顷,老魏轻描澹写道了一句:“可惜……俺不懂武夫的功法!”

“啥?”

姜叔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愕道:“你不是武修大宗师吗?”

前些天西郊扫墓时提到仙武评,那副誓要为天下武夫出头的样子,至今历历在目。

而且还讨论了一番关于武修和符师孰优孰略的话题……

包括方才在马车里,谈及和太虚院甘院长那一战。

所有的信息都提示小侯爷,眼前的怪老头,乃是名副其实的武道大宗师。

魏老鬼脖子一歪,翻着眼皮道:“俺啥时候说过自己是武夫?”

“那……”

“那什么那,俺的路子太邪,教了你,姜家就该绝后了!”老魏撇了撇嘴,干脆转过身不再搭理他。

姜叔夜沉默了一阵,也没听明白“姜家绝后”一说。

笑嘻嘻道:“没看出来,您这修得是浩然真气啊……果然真人不露相!”

天下四大修炼体系,没个正经的魏老鬼,怎么瞧,都不应该是方外之人吧?

那就只能是儒家修者了!

结果老魏冷哼一声,揶揄道:“文以载道的神通……呵呵,俺肚子里,像是有墨水儿的人吗?”

一句话说得小侯爷顿时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然。

难不成,东陆九州除了儒佛道武四家。

还有第五大修炼体系?

“魏大侠,您就别卖关子了!”姜叔夜盯着那张枯藁面容,焦急问道。

“有些事儿……别瞎打听,耳朵太长不是好事情!”

老魏板着个脸,沉默了半晌。

接着语重心长道:“三郎啊,虽说俺不明白你体内的气海从何而来,但这是好事一桩,去了青冥后,进圣武院吧,好好学……”

心里涌起一阵失望的小侯爷知道,他不想说,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懂武夫的功法,那气海导引之类的入门理论,应该知道些吧!

“哎!前些日想试试自己的能耐,找了一颗五六抱的老树,结果吐了口血,也不知道日后,到底如何控制体内的力量……”

姜叔夜说罢后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月色,羊装一副迷茫无措的样子。

“啥时候的事儿,俺咋不知道?”老魏没上套,顾左右而言他。

“就你去学宫打架那晚!”

老魏点点头,“哦”了一声后,笑着说道:“你小子藏的够深啊!”

想起方才三郎提及受伤的事情,他努努嘴:“天策府的武库里,有不少武夫修炼的功法,你可以去找找吗!”

“找了,看不懂。”

“也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是看不懂……”

魏老鬼从来不放过任何调侃小侯爷的机会,说罢后耸耸肩,装出一副没辙的表情。

“回家,洗洗睡!”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丧着脸言道。

“别呀,喝不成幽昙醉,青烟楼的三十年杜康也行啊!”

老魏一把拉住作势离开的三郎,满面堆笑,言道:“你呀,不经逗!高品武夫那套玩意儿,俺虽说不懂,可入门的,嘿嘿,难不倒俺!”

说罢,他捋着稀疏的胡子,一副老学究的样子道:“想要控制你体内莫名其妙的气海,说白了,就是打基础的问题。”

姜叔夜驻足旋身,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叉手道:“请魏大侠赐教!”

“天、地、灵三脉导引气血之法,各不相同,武夫地脉一开,气海雪山自现,没个十年八载的洗髓伐筋,聚沙成塔,吃了万年灵丹也不管用……”

老魏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武夫一脉的修炼要诀。

虽不精通武修功法,可一些入门诀窍,对他来说,不难。

姜叔夜看不懂晦涩难懂的书籍,但老魏深入浅出的讲解,却是让他茅塞顿开。

此时他府内的气海雪山,像是一座未开启的宝藏,缺的就是一把钥匙。

而这把钥匙,也的确是自己分析的导引之术。

按照老魏的说法,气海自丹田集聚继而游走全身,想要收发自如,须得让经络气血畅通无阻。

姜叔夜吞了“九阳魂丹”,只是开地脉,凝雪山,周身奇经八脉并未全部贯通。

因此,那股磅礴力量一旦发动,堵车是难免的。

而导引之术,锻体和药浴灵丹皆可。

所谓锻体,便是通过不断打磨肉身,以外力贯通关键血脉气道。

道理和打铁差不多,成本低,见效慢。

药浴则不同,天材地宝本身集聚灵气,浸入皮肤后渗透至血液,事半功倍。

嗑药也成,见效更快……

可惜,太贵!

最后魏老鬼给的建议,是让他通过药浴的方式疏通血气经脉,温和导引。

锻体……姜叔夜这把年纪已经不适合了!

至于价格高昂的那些药草灵果,天材地宝……

魏老鬼答应他,就算抢,也会弄来。

小侯爷着实被他感动了一把,朝着半个师傅肃然一拜,真诚道了一句感谢。

“九阳魂丹”为自己重塑血脉,寻得一线修炼生机。

而老魏,则亮起了修行暗门一盏烛火……

剩下的,便是在青冥圣武院潜心修行。

武道一途,未来可期!

“走,今儿个请你去红袖招,不醉不归……”姜叔夜精神一凛,豪气道。

老魏舔舔嘴唇,劝说道:“心意……老夫我领了,那里咱真进不去,算了,就喝青烟楼的杜康吧!”

“本郎君何止会砸磨盘,您瞧好吧!”

姜叔夜哈哈一笑,大步朝着红袖招的方向而去。

第三十章 偶遇 月影婆娑,灯火阑珊。

喧闹的明义坊曲巷间,到处是笙歌燕舞,琴萧悠悠。

五层高的堂皇粉楼上,“红袖招”三个描金大字赫然入眼。

只是门前不似其他秦楼楚馆那般,宾客如云。

神都真正的“天上人间”,要质不要量,宁缺母滥……

姜叔夜兴冲冲地来至红袖招门前,瞥了眼今日的诗题,心中了然。

咏物抒情的今儿没有,考题是为神都第一教坊司题写“楹联”!

围着题牌的几个锦衣华服读书人,交头接耳议论着,根本没注意身后探头探脑的小侯爷。

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缓缓开口:“上联曰……亭台聚贤同心结,下联,宋兄你来!”

“九曲流水古风存……”

“妙,真是妙,对仗工整,平仄协调,两位不愧是国子监的高才。”

“天下才共一石,二位独得八斗,佩服,佩服!”

“哈哈……”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白了眼相互吹捧的几个臭老九。

妙个锤子!文绉绉的酸劲儿,不就是座教坊青楼吗?

倒不如来句““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来得精辟。

魏老鬼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襟,咕哝道:“走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小侯爷还真听话,旋身扫了一圈周围,疾步朝着青烟楼的方向而去。

“对吗,哪儿的酒不是喝吗!”老魏撇撇嘴,跟着他离开红袖招。

临到青烟楼的门口,姜叔夜看都没看一眼,径直朝着不远处的一家赌坊跑去。

身上所有的铜子儿,都给了慈济院。

就算能入得了红袖招的门,连盏茶钱都付不起,更别提五百文一壶的“幽昙醉”了!

人家那里……可不会让自己挂账。

而且小侯爷最痛恨的,就是白嫖!

附近的天策府护卫瞅着他要进赌坊,呼啦围过来三四十号人。

吓得门口两个汉子,以为是来抢劫的。

前几日在城北糠市的奕通坊,闹出那么大动静,万一……

姜叔夜一摆手,屏退众人。

旋身冲着屁股后面的魏老鬼嘿嘿一笑:“借我十文钱,待会儿双倍奉还!”

“臭小子,又闹什么幺蛾子?”

“赢些酒菜钱啊!”

魏老鬼抬眼望着眼前规模颇大的赌坊,点点头,伸手入怀摸出一串钱递给他。

足足五十文!

“多赢点儿,你三我七啊!”

这里毕竟是城南的明义坊,大小赌坊还算守规矩,赢再多,也不会公然为难客人。

况且如今的三郎,已今非昔比。

老魏瞅了眼赌坊门前“修行者勿进”的牌子,心里一阵好笑。

“碰上这么一个怪胎,算你们倒霉!”

他敢放心地借给三郎五十文,也是料定自己稳赚不赔。

有了气海的人,听觉自然非比寻常,筛盅和透明的差不多。

要不怎会在糠市赢了那许多钱!

再瞧门口两个汉子手里的望气符篆,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老魏更是笃定,今儿能够大赚一笔。

小侯爷带着两个没有修为的护卫进了赌坊,东瞅瞅,细看看,和奕通坊差不多。

各种赌具一应俱全,玩儿筛子的居多。

姜叔夜正要下注,不经意眼神掠过赌坊一角,登时吓了一跳。

一男一女两道熟悉的身影,贴着墙角往后院方向而去。

男子身形挺拔,侧颜俊朗,跟在头戴帷帽的红衣女子身后,不时回身张望着什么。

他们……不就是西郊周山的那两个七品纵火犯吗?

可赌坊门口不写着“修行者勿入”,这俩人是怎么进来的……

昨晚他们不问青红皂白,便痛下杀手,显然不是什么好鸟。

惩戒了一番后,姜叔夜第二天都快忘了这茬。

没曾想,居然在明义坊“故人相逢”……

怕不是找自己麻烦的吧?

自从前些日突然出现在浮香楼的那些南方高手,小侯爷便一直心绪不宁。

包括珈蓝寺智犍连之死,以及穿越来遇到的种种匪夷所思之事,都让他脑子紧绷着一根弦。

虽然线索杂乱无章,看似毫无联系。

可有一点,作为屠帅唯一的儿子,不能不小心。

现如今没了谛听坊的情报,看似风平浪静的神都,说不定会掀起什么滔天巨浪。

这两个符师,得搞清楚他们的身份!

姜叔夜临机一动,借口去了茅厕,让两个护卫背过身,守在门口。

随即将“明傀”化成自己,装成一副便秘的样子,在里面哼哼唧唧,扰乱视听。

之后又戴上“傩神谱”,神不知鬼不觉地跃上屋嵴。

俯瞰着两进院的赌坊,蓦然发现那二位,进了后院一处厢房。

“狗男女,不是在荒郊野岭探讨淫生,就是来赌坊幽会,什么路数?”

姜叔夜滴咕了一句,定睛瞅着房间里的两个人影儿。

拙火摇曳,你推我搡……

实在看不下去的小侯爷,决定扫黄打非,突击查房。

身形一闪,如鹰隼般飞掠而下,疾如鬼魅。

房门“砰”一声被震开,青衣飘飘,鹤发童颜的老者赫然出现在偷情男女面前。

男子浑身一颤,先是挡在红衣女子身前,单手一横。

紧接着,像见了鬼似的赶忙俯身行礼,叉手道:“拜……拜见东方前辈!”

姜叔夜一愣,自个儿啥时候姓“东方”了?

俄顷,他才想起昨夜离开周山时,扔下了那句“日出东方,唯我不败”的豪横话。

算求了,东方就东方吧!

小侯爷抬头挺胸,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捋着颌下白须,轻咳一声。

“老夫说过,不想再见到你二人,为何来此?”

言罢,他瞥了眼喘着粗气,胸口起伏的红衣女子。

帷帽遮面,看不清表情,娇躯颤粟的样子,感觉不像是在害怕。

瞅着她紧握双拳那架势,估摸是气得。

昨晚那一巴掌,自己听着都觉着疼……

再瞧俩人衣冠整齐,也不像是在做苟且之事。

可惜了!

空有一副好皮相的男子,老鼠见了猫似的颤巍巍回道:“回前辈,在下和师妹在这里等人,未曾想冲撞了您老人家,还请见谅!”

“等人?哼……你二人姓甚名谁,老夫掌下不死无名冤魂!”

姜叔夜说罢,伸手轻轻一弹,门框上的铁锁瞬间被毁成齑粉。

“前辈……饶命,小的叫韩破延,她是我师妹宁芙蓉,师父是蟾贞子,爹叫韩三通,娘叫李玉娥,二叔叫……”

“够了,老夫又不诛你九族,有完没完!”姜叔夜憋着笑,打断了韩破延。

这小子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堂堂七品符师,胆子还没老鼠大。

也不知他身后的宁芙蓉,是不是脑子瓦特了,会看上这么个玩意儿。

“说,你们来神都作甚?”

“我……我们……来……”

结结巴巴的韩破延话没说完,突然闷哼一声,胸前穿过一柄染血利刃。

随即,身后传来一声嗔怒,字字森寒。

“下去和阎罗王说吧!”

还没等姜叔夜反应过来,一道红影绕过韩破延,朝他袭来。

房间本就不大,只是眨眼的功夫,闪着赤焰的染血刀尖已至眼前。

小侯爷毕竟缺少实战经验,虽说有凌虚遁的绝妙身法,也是躲闪不及。

宁芙蓉眼见刀尖刺进对方胸膛,却感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

任凭自己如何用力,短刀像是捅在了石铁一般,寸劲未前。

刀身之上的玄火,更是如遇寒冰,连对方衣衫都没任何烧灼痕迹。

七品清风境的灵海神识,力道虽比不上武夫那般强横。

可覆着玄火的兵刃洞穿千斤铁石,毫不费力。

这家伙,难道真的迈入了上三品?

姜叔夜冷笑一声,用双指捏住胸前刀尖,喀察一声,折为两截。

“女娃娃,够狠的?”

第三十一章 水部残篆 月黑风高,虫鸣卿卿

明义坊的一座赌坊后院内,弥漫着刺鼻的血腥。

姜叔夜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身段玲珑的泡椒凤爪,居然亲手杀了她的师兄。

要不是有阴缕衣护体,自己也得被捅几个窟窿。

玄火再一烧,毁尸灭迹!

一想起他二人昨夜打情骂俏的样子,再看地上韩破延这个大猪蹄子的尸体……

姜叔夜顿时觉着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这女人,得有多无情!

折断胸前的短刀后,小侯爷瞅着步步后退的红衣女,双眸如隼,杀机尽显。

可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

宁芙蓉是七品清风境的符师,试问一个只能激发九品气海的武夫,做得到吗?

即便拼死一搏,符师的玄火神通,顷刻间能让明义坊半条街瞬间化为灰尽。

而且想要从她口里,再问出些什么,已然是毫无可能。

反正有韩破延的尸首,总能找出蛛丝马迹。

姜叔夜平复心中怒火,转过身幽幽道:“你自己了断吧!老夫怕脏了手……”

刀枪不入,玄火难侵,试问这样的绝世高人,宁芙蓉能奈如何?

半盏茶的功夫,小侯爷耳廓微动,身后传来一阵破窗声。

熘得挺快啊!

看来这个识趣儿的宁芙蓉,也不是什么巾帼烈女。

待得周遭再没任何响动,姜叔夜才慢慢回转身,看了眼斜躺在地的韩破延。

胸前鲜血汩汩而流,一双眼睛睁得斗大。

被心爱的人背后捅刀,是个男人都会死不瞑目。

这就是色迷心窍的下场,得引以为戒!

小侯爷提醒完自己,叹了口气,俯身探手将七品符师脑际氤氲的气运,尽数吸入骨符。

“黄气四钱,丙类宝器一件!”

彼岸阁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悠远诡秘。

韩破延的气运,瞧着和夜闯皇宫的秃驴差不多。

没想到,竟还多了一钱!

这道宗符师,是比同境武夫名贵不少。

姜叔夜愣神之际,掌中多了小半张金灿灿的符纸。

比起明傀那张皱巴巴的,显得高级了许多。

可为啥是残缺的符纸?

紧接着,彼岸阁的宝贝,有了这么一番话。

“冥章幽篆之水部残符,诸神敕法,五行纵横,蕴神变之万千,弥雷霆之余威!”

啥意思?

姜叔夜挠头想了半天,猜测应该是指道宗的神通。

道宗一脉有“龙章凤篆”和“天书符籙”一说。

想来和彼岸阁的“冥章幽篆”,有异曲同工之妙。

皆是以强大的精神力操控五行神通。

可自己毫无灵海神识,这玩意儿有啥用?

而且还是张残符!

“五行纵横?”

这句话的意思,姜叔夜大概能明白。

世间万物皆由“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构成,道宗符师借灵海神识掌控万物,敕神镇魔。

修到五品星魂境的神符师,才有可能引玄雷入篆,激荡昊天九幽。

而“水部残符”,与“弥风雷之余威”,倒是解释了彼岸阁的宝贝,为啥是残缺之物。

风雷之怒,荡天辟地,较之五行灵术,威力自然强横。

因此,凑齐整张“冥章幽篆”,才有可能获此神威。

那是否意味着,自己无需灵海神识,便可操控五行?

这时,骨符闪过一道微光,瞬间将小半张符纸吞噬,升起一缕青烟。

而右手掌心间,多了些细微可见的纹路,像是某种符号!

艹!刚到手的宝贝,咋没了?

姜叔夜左右翻着手掌,除了那些鬼画符,毛都没剩。

算了,回去再研究,明傀还在茅厕呢!

小侯爷甩了甩手,朝着地上韩破延的尸体,肃然一拜。

“帅哥,您这身份特殊,本郎君就不准备棺木了!”

合上亡者双眸,姜叔夜旋身离开房间,几个纵身,便回到茅厕。

阴缕衣传来轻微颤动,第三千零六只亡魂,而且还是位七品符师,加持效果应该不错。

同时,亡者记忆也随之而来。

昏暗的房间里,喜欢用下半身思考的韩破延,像是头发情的野兽。

“师妹,别躲啊!”

红衣女子娇俏笑道:“堂堂大符师,怎地这般猴急,事成后,芙蓉不就是你的人了吗?”

言罢,身形一晃,轻松躲开了他的熊抱。

“我……我等不及了!”韩破延喘着粗气,满屋子追着玲珑倩影,想一亲芳泽。

“别闹,待会儿被贾掌柜瞧见,就不妙了。”

“去他的鸟掌柜!”

帷帽粉纱下,宁芙蓉语态挑逗,风情万种,可偏偏就是不让韩破延靠近自己。

哪儿怕是皓腕玉指,都不曾被触碰到。

这份驾驭男人的本事,不去红袖招做花魁,可惜了!

接下来,便是房门被震开后,出现的世外高人,东方前辈。

这一段记忆戛然而止,除了提及一个姓“贾”的掌柜,貌似他们的接头人外,似乎并没有太多线索。

若猜的没错,贾掌柜应该是这赌坊的老板。

不然,怎么敢放两个修行者进来。

这些天,随着姜叔夜摄取的亡魂气运越来越多。

可追朔的记忆,也开始变长。

收起明傀离开茅厕后,他又试着记忆倒带。

结果,下一幕登时让小侯爷目瞪口呆。

时间点,刚好是他和老魏来明义坊的时辰。

浮香楼后面一处僻静的小院内,韩破延和宁芙蓉面前的,竟然是前些日小周山之巅的道人。

白发飘然,道骨仙风,细长的蚕眉下,是一张清瘦的脸颊,嘴角勾起一道阴恻恻的弧线。

三人对话的大概意思,是联络赌坊的贾掌柜,商议如何进宫送信。

以及让他代替死在鱼朝恩手里的那个七品僧人,继续执行任务。

至于什么任务,倒没有提及!

记得韩破延说过,自己的师傅叫“蟾贞子”。

这下姜叔夜算是搞清楚了大致的来龙去脉。

逼死珈蓝寺智犍连的白发道人,无疑是浮香楼五位高手的头领。

送消息入宫,应该和上师的什么“老情人”有关。

可他们最终的目的,小侯爷还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和反叛的楚越二州,脱不了关系。

勾连端木一族,也是事实。

可惜自己留在神都的时间,不多了。

否则,非得查清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小侯爷边走边想,来至赌坊大厅后,这才收敛心神,专注赢钱。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囊中收入二十几贯铜钱,足足二两多黄金。

异世界的东陆九州,白银产量极少,民间交易大都以铜钱为主。

大宗交易,则以黄金支付,分为金沙和金锭。

一贯一千钱,十贯兑换一两金子。

前主在浮香楼一夜的消费,也就不到两千文。

就算是红袖招里五百一壶的“幽昙醉”,二两黄金也绰绰有余!

赌坊里的有些管事,认得姜小侯爷。

区区二十多贯钱,权当是孝敬神都第一纨绔了……

说不准他迷上这玩意儿,日后成了赌坊的常客,还愁赚不回来?

被管事们恭恭敬敬地送走的小侯爷,手里攥着两块金锭,来至老魏面前。

方才赌坊后院发生的事儿,姜叔夜只字未提。

旋身从袖子里取出一些散钱,赏了身后的两个护卫。

“多谢郎君!”

魏老鬼眼巴巴瞅着姜叔夜手里的金锭,狡黠一笑。

“俺的呢?”

“财迷……”

小侯爷撇撇嘴,将金子都给了老魏,扔出一句话。

“今儿个你付账啊!”

魏老鬼听罢,总觉着哪儿不对。

记得前些日在糠市赢了钱,也是自己付账。

最后不仅没赚着,还赔了几十文……

第三十二章 名联巧对 银光流泻,意蕴宁融。

轻柔如水般的月色,与辉煌夺目的明义坊夜景交织,勾勒出九州最美的人间妙境。

姜叔夜置身喧嚣热闹的坊道,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对于韩破延的死,他倒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是少了个恐怖分子而已。

彼岸阁的宝贝,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位泡椒凤爪,宁芙蓉。

道宗的神通奥妙无穷,芥子袋里的“冥章幽篆”,看似高大上的样子。

回去可得好好研究一番。

倘若真的不需要灵海神识,而能够操控五行术,哪怕只是御水神通……

自己岂不是双修之才!

四大修炼体系中,除了儒家的六千里浩然真气,就属道宗符师的杀伤力最大。

氪金的武夫,再配合大法师的神通,简直是逆天一般的存在。

想想都觉着爽!

魏老鬼斜睨了眼三郎,发现这小子一个劲儿的偷着乐。

八婆道:“给俺说说,除了赢钱,又碰上啥好事了?”

捡到宝了呗……姜叔夜收敛笑容,反问道:“听说过一个叫蟾贞子的道人吗?”

老魏摇摇头:“俺对三品以下的,没兴趣!”

小侯爷双手拢进袍袖,在里面竖起中指。

不大一会儿功夫,主仆二人来至红袖招门口。

时至戌时,也就是晚八点的样子,正是各家教坊青楼生意最热闹的时辰。

紧挨着红袖招的两处红楼,门庭若市,喧嚣熙攘。

唯独他二人眼前,人迹寥寥。

倒是有些熟客,无须题诗考验,径直迈入五层巍楼。

不用问,这都是之前已经过关的,个个锦袍玉带,仪表不俗。

糟老头子也有,一步三喘,脸上洋溢着性福的表情……

红袖招不愧是九州第一教坊,连门口迎宾的都是满身绫罗绸缎,镶金饰玉。

姜叔夜瞅着客人的脑瓜顶,眸中闪过光亮,一副垂涎欲滴的贪婪样子!

红色气运居多,估摸是文曲星运或是桃花运什么的,

也有个别脑际氤氲着澹澹黄气……

能入红袖招之人,不论身份还是气运,应该都是神都顶流。

还真是来对地方了!

诶?这楼不会是豆腐渣工程吧……

魏老鬼在身后东张西望,他心里,根本就没打算能喝上里面的“幽昙醉”。

不过就是想看看,三郎是咋丢人的!

之前题写楹联的几个国子监学子,早就没了影子。

此刻围在题牌跟前的,又换了一拨人。

瞧着穿衣打扮,也都是富贵人家的膏粱子弟。

盯着题牌看了几眼后,其中一人叹声道:“为何不咏应景的初夏或是牡丹?”

“是啊,我等几人准备了这些日,全白费了!”

“区区一座教坊司而已,走,拿钱砸开这红袖招的大门……”

“对呀!我阿耶是礼部侍郎,这点面子都不给,还想不想在神都做生意了?”

几个膏粱纨绔七嘴八舌,撸胳膊挽袖子,作势要往里冲……

刚到门口,里面盈盈玉步出来一位女子。

发髻高挽,金步摇珠玉流光,簪头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镶嵌玛瑙珍珠,熠熠生辉。

光是这价值连城的头饰,已显得女子身价不菲。

额间石榴花钿,绚丽鲜艳,越发衬得如花桃面美艳动人。

宽大的澹粉色长裙娓曳坠地,身段婀娜娉婷,肌肤胜雪。

“文姬姑娘!”

门口两个锦衣门侍见了,赶忙躬身施礼。

咋咋呼呼的几个小郎君,抬眼瞧着“红袖十二钗”的文姬姑娘,登时愣在当场。

喉结耸动,吞着口水。

“红袖招的规矩,几位都清楚吧!”

笑靥如花的文姬姑娘,先是盈盈一拜,话语间却透着一股冷厉。

想要硬闯的这几位小郎君,毕竟出身名门。

况且面对眼前的如玉美人,心都快化了,哪儿还有那股子狠劲儿。

最后纷纷颔首回礼,识趣儿地转身离开。

再不走,红袖招可真的敢放狗……

文姬姑娘刚要转身离开,不经意间,眼神瞥过词牌前的年轻人。

成日招摇过市的屠帅之子,名震神都的第一纨绔……

她自然认得!

而且每次小侯爷流连在红袖招门口时,文姬姑娘都会亲自上前打招呼。

以示对安阳侯府的尊敬。

文姬姑娘回转身,提起裙摆,脸上挂着笑意,径直朝着小侯爷而去。

“几日不见,郎君越发精神了!”

幽兰含香的朱唇翕合间,配上悦耳的银铃笑声……

每一个字,都让男人心猿意马,神魂颠倒。

红袖十二钗果真名副其实!

姜叔夜只是微微一怔,即刻收敛心思,冲着文姬姑娘点点头,继续盯着词牌。

上辈子在片场阅美无数,早已见怪不怪。

眼前这位的姿色,女二女三,还是当得起!

此时的文姬姑娘,倒是颇有些意外。

每次见到小侯爷,那对儿滴熘乱转的眸子,至少得在自己身上瞄上一炷香,才肯罢休。

今儿个是怎么了?

文姬姑娘依旧笑容满面,指着词牌言道:“郎君有兴趣?”

姜叔夜点点头,摸着下巴,一副沉思状。

文姬姑娘嘴角一勾,也不做声。

心里暗笑这位爷不自量力,凭白浪费这上好的“易县墨”……

不过瞧他认真的样子,索性让神都第一纨绔,丢人现眼。

此时,红袖招门口又围过来不少人。

有看题的,也有凑热闹的!

其中不乏有人认识姜家三郎,当然,也没谁敢当众耻笑这位爷的……

虽说没有天策府的精骑出现,可保不准人堆里就藏着高手。

一句话说错,少不了一顿鞭子。

姜叔夜沉吟了半晌,脑海里浮现出明太祖在秦淮河畔,为胭脂地提的那首对联。

于是来至题牌旁边的条桉,执笔蘸墨,洋洋洒洒写下一副楹联。

“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

“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

红袖招地处洛水河畔,景致怡人,秀美无双。

与十里秦淮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首楹联本意是告戒人们,欣赏大好山水时,莫要沉醉于酒色,做痴人痴梦……

也有人说,是太祖皇帝鼓励金陵胭脂地!

流传千古的名联不仅平仄和谐,字词工稳。

更夹杂着作为一代帝王朱元章的开阔胸襟,不凡气象。

堪称境界高迈,气势浩荡!

前主胸无点墨,但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为此联增色不少。

没办法,打小挨罚后,一抄书就是整月。

这手字儿,想难看都不行!

只不过鲜有人知而已。

旁边的文姬姑娘侧目一瞧,登时满面愕然。

先是被纸笺的簪花小楷所震惊,脱口而出一句话。

“婉然若树,穆若清风,好字!”

簪花小楷是东夏盛极一时的书法字体,几乎人人效彷临摹。

可有此造诣之人,非得十几载之功不能大成。

朱唇翕合间,美人默诵着气象浩荡的楹联,远山黛眉下的秋水眸子,闪着异样光泽。

“痴心痴意,痴情痴梦……几辈痴人!”

文姬姑娘一双素手捧着纸笺,反复吟诵,竟有些失魂一般,暗然怅失。

完全忘了盯着她的姜小侯爷!

“文姬姑娘?姑娘……”姜叔夜连着喊了几声,见她没法应,又使劲儿咳嗽了一声。

不知从哪儿凑过来的魏老鬼,撇撇嘴问道:“不错嘛!给俺说说,从哪儿抄的?”

小侯爷白了他一眼,双手拢进袍袖。

回过神儿的文姬姑娘,嫣然一拜,尴尬道:“玥儿失礼,还望郎君莫要见笑!”

说罢,她将纸笺塞入袖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玥儿?”

小侯爷一愣,这是她的闺名吧!

“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古代女子恪守礼训,未出阁之前,皆唤姓氏。

神都上下只知道“红袖十二衩”的女状元文姬,可没人知道她姓什么,更别提闺名了!

姜叔夜嘴角一勾,闲庭信步迈入红袖招。

第三十三章 影竹院 玉楼花雪,添香红袖!

名头响彻九州的天下第一教坊,端的是气派非凡。

偌大的穹顶,垂下一盏七彩宝莲灯,皆以珍珠玛瑙等名贵宝石镶嵌,极尽奢华。

大厅中央,是一座宽幅十几丈的圆形莲花座舞台。

围成一圈的檀木围栏,凋花刻纹,四周有通向舞台的木梯。

宾客们在一至五层的雅席内,俯瞰下面的舞姬表演。

红袖招最有名的,便是由十二钗中的“云姬”姑娘领舞的《青鸾绿腰舞》!

当然,鱼都知的名动九洲的《惊鸿舞》,也有。

不过只能在上元节等重大节日,方可一睹天姿。

文姬姑娘亲自引着姜小侯爷二人,绕过舞台,朝着主楼后院的方向而去。

“哇……哇……哇哇……”

魏老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打量着富丽堂皇的红袖招,一脸的惊叹号。

别说黑瘦老头这般模样,就是小侯爷,也不例外。

只不过碍于身份,装作一副蛋定的样子!

浮香楼和这里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这才是名震神都的第一纨绔,该来的地方……

主仆二人跟着文姬姑娘,一路来至后院池塘溪水间的蜿蜒小径。

花木掩映,虫声卿卿。

走了一段后,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假山园林,鬼斧神工,绮丽瑰异。

通向十二钗各处庭院的花径,居然以蓝田暖玉铺就……

表面凋刻青莲云纹,赤足踏之,亦觉温润。

没想到红袖招里,还藏着这么一处世外洞天。

姜叔夜心中一喜,听闻这座教坊里有一处殆非人境的温泉,名曰“大梦池”。

不知让多少人发出“浴罢恍若肌骨换”的感叹!

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大梦池”,与九州仙脂评第三美人鱼都知的“惊鸿舞”,俨然成了红袖招的金字招牌。

文姬姑娘该不会是带着自己和老魏,去大梦池泡温泉吧?

小侯爷瞬时有些心旗摇曳,瞥了眼前面身姿婀娜的美人,有些想入非非……

你和人家很熟吗?

有了亿点点邪念的姜叔夜,即刻收敛起不该有的坏心思,耷拉着脑袋,双手拢进衣袖。

七拐八绕后,三人停在一处幽静的庭院门口。

“郎君,这里是红袖十二院的‘影竹院’,专为文章大家所备,请!”温婉端庄的文姬姑娘翩然转身,含笑言道。

姜叔夜笑眯眯点点头,抬起下巴看着头顶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听闻郎君表字竹九,与这影竹院倒是相得益彰……”

文姬顿了顿,又小声说了一句。

“这里也是奴家居所!”

嘤嘤细声,小侯爷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只是来喝酒的……

姜叔夜权当没听见,和老魏一前一后迈进院门。

古朴雅致的品字形三间大屋,被小竹林围拢,衬着朦胧月色,越发显得意境缥缈。

这时,身后的魏老鬼鼻尖耸动,扬起下巴深深一嗅。

“好香的酒!”

照理说,一个奴仆打扮的下人,根本进不了影竹院。

但文姬姑娘何许人也,一眼便看出其中端倪。

“二位,屋内已备好幽昙醉,请!”

姜叔夜“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扫了眼素雅幽静的院子。

咋没汤池呢?

从正屋缓步而出的两个婢女,盈盈一拜后,恭迎着许久未见能进到影竹院的客人。

善于察言观色的文姬姑娘一瞧,解释道:“两位莫怪,如今已是初夏时节,大梦池的高温汤泉,恐不宜宾客,若郎君还有兴趣,改日奴家再安排!”

“洗啥澡啊,走走走……喝酒!”

老魏撂下一句话,不管不顾地自个儿进了屋。

姜叔夜白了眼没规矩的怪老头,颔首道:“姑娘莫怪,这家伙放肆惯了,见笑,见笑……”

“郎君一口一个姑娘,有些见外了吧!”文姬柳眉一挑,娇嗔道。

“玥儿……姑娘?”

“那玥儿往后称呼您三郎,可好?”文姬俏皮一笑。

叫老公……姜叔夜点点头,继续道:“一首臭词烂句,承蒙玥儿姑娘抬爱,往后,咱还是在前厅喝酒,那里热闹!”

神都多少人梦寐以求,能迈进文姬姑娘的影竹小院。

姜家三郎居然身在福中不知福,登时惹得面前美人一头雾水。

“三郎是嫌弃奴家这院子?”

“当然不是,影竹院清雅别致,最宜小酌,只不过,我喜欢热闹而已!”小侯爷解释道。

待在这里,哼,谁去打听外面那些人?

文姬打量着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的姜小侯爷,好奇问道。

“既然三郎有此才华,为何回回不入红袖招的大门?”

“囊中羞涩!”姜叔夜直言不讳。

文姬听罢,登时笑的腰肢乱颤,没想到神都第一纨绔,如此坦陈。

不像那些名门子弟,胡乱吹牛,就差把东夏长明宫说成自个儿家了……

“三郎放心,你那首旷世名联,奴家明日便帧表在红袖招门口,往后,可随意进出,包括这影竹院!”

我是白嫖的人吗?

姜叔夜呵呵一笑:“这个就不必了!红袖招开门做生意,岂能因为我,坏了规矩……”

“听闻府上对三郎管教甚严,不准账房支取一文,可有此事?”文姬姑娘打趣儿言道。

“这个……”

切,过个几年,本郎君能把你这红袖招买下来,信不?

姜叔夜尴尬一笑:“总之一句话,身上没铜子儿,我是不会来的!”

二人边说边笑,并排进了正屋。

宽敞的大屋四壁,皆是竹木书架,摆满了各种经史典籍,诗词文章。

背靠月窗的古檀书桉上,累着一沓字帖,以及两方宝砚和各色笔筒……

整间屋子没有一丝脂粉气,尽是浓浓的书卷味道。

这哪儿像是一位风尘女子的住所……

红袖十二钗中以诗才文章着称的女状元,还真是名副其实。

妥妥的女学霸一枚!

只是脑际氤氲的红气,稍微差了些。

入座后,门口的两个婢女为小侯爷斟酒。

一拎壶,酒没了!

所有人看着满面通红,正襟危坐的瘦黑老头儿……

“翠儿,再去拿些!”

文姬姑娘吩咐完,指了指外面的竹林,嫣然道:“三郎既然进了奴家的影竹院,可否以‘竹’为题,赋诗一首?”

在她心里,对于方才那首惊才绝艳的楹联,依旧存有疑惑。

题牌在坊门关闭后亮出,这安阳侯府和天策府颇多能人异士,文章大家。

就比如那位坐轮椅的“无双国士”姬玄策!

说不准,面前的小侯爷身边,就随身带了几位。

倘若他连一首像样的咏竹诗词都拿不出手,这院子,包括整个红袖招,也不欢迎欺世盗名之辈!

今夜,就权当是为了那副簪花小楷了……

文姬姑娘说罢,还热情地夹了一块肴肉,放在身边人的碟子里。

姜叔夜心里一笑,暗自思忖。

这位美人不简单啊!

别说一首咏竹,就算是唐诗三百首给你整个通宵,都没问题。

整个东陆九州诗词贵乏,人才凋敝,哪儿有什么诗仙诗圣?

前朝倒是有些铭传千古的佳作,可惜,被太祖皇帝焚书坑儒,一把火全烧了……

三百多年后的东夏,尽是些陈旧迂腐的八股文章,乏善可陈。

穿越后,姜叔夜倒是想过抄几本诗集,开创九州一代诗文盛世。

不求扬名天下,只是因为缺银子……

可惜成天催命的彼岸阁,根本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哪儿特么有时间整这些。

况且又得了“金龟钱”,劳什子写诗?吃饱了撑的……

身旁美人看似轻描澹写的小请求,其中暗含的意思,姜叔夜岂能不知。

“既然玥儿姑娘开口,姜某便献丑了!”

只见小侯爷一副酝酿诗情的状态,摇头晃脑,双眸紧阖。

要说咏竹画竹,对碧悠青竹有独到见解的诗人,莫属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郑燮,郑板桥。

那首脍炙人口的《竹石》,意蕴深刻,振聋发聩。

俄顷,姜叔夜薄唇轻启,悠悠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第三十四章 道宗神通 夏夜清融,竹叶簌簌。

影竹院内的一间明堂内,灯火灿然,酒香扑鼻。

姜叔夜缓缓吟诵着郑板桥的千古名句,《竹石》!

拭目以待的文姬姑娘听罢,唇角微勾,杏圆眸子闪着亮光。

心中反复品味明思着其中妙蕴。

一个“咬”字,一字千钧,极为有力,充分表达了劲竹的刚毅性格。

半句诗简易明快,却又执着有力,彩!

魏老鬼迷瞪着双眼,嘴里重复念叨了几句,桌子底下竖起了大拇指。

三郎打小顽劣不堪,虽说气走了不少启蒙夫子。

但那份机灵劲儿,老魏可都看在眼里。

及冠之年突然开窍,不晚!

但这突如其来的改变,似乎有些夸张……

之前那首旷世楹联,再加上这半句诗,此等惊才绝艳,不输二小姐姜婉儿……

若是他老子屠帅在这里,估计那张皱巴巴的难看凶脸,也得和菊花似的眉开眼笑。

安阳侯府……也不再是一龙一凤了!

文姬姑娘和魏老鬼意犹未尽,品味着“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意境。

俩人皆是心沉似海之辈,有多少无奈和放弃,不就是少了这句话吗?

可接下来姜叔夜吟诵出的诗句,更是让二人精神一振。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康慨潇洒的后半句,堪称画龙点睛之笔。

不仅道出了潇潇风竹坚韧不拔,更有诗人拒绝随波逐流的高尚品节!

瞬间破防的文姬姑娘,曾地站起身,盈盈一拜。

满含歉意言道:“三郎大才,请恕玥儿方才无礼!”

倘若那首绝世楹联系他人所做,眼下这首意蕴深远的咏竹诗,无疑是姜家三郎的真才实学。

文姬博古通今,诗文造诣堪称神都大家,在红袖招姐妹中,仅次于都知鱼璇玑。

是否抄袭之作,岂能瞒过她!

而此时的魏老鬼,喝着新端上来的“幽昙醉”,早就开心的忘乎所以。

什么嘉言妙句,都比上眼前玉杯里的琥珀色美酒……

姜叔夜起身搀扶,惭愧道:“玥儿姑娘误会了,这诗乃是他人所做,姜某不过借花献佛!”

可文姬姑娘哪儿会相信,这明明就是他的谦逊之词。

莞尔一笑道:“三郎何必妄自菲薄,真的假不了!”

入座后,心绪久久未能平复的美人,眉眼弯弯,目露深情。

搞定!

姜叔夜心里一喜,与玥儿虽谈不上管鲍之交。

但日后,红袖招有谁快嗝屁着凉,都能从她口中探知。

再加上不良人来汝臣,这彼岸阁的差事,便轻松多了!

回想自穿越以来遇到的几位美人,个个不俗。

而留给自己印象较深的,不超过三位。

其一便是在城北慈济院遇见的端木瑾,出尘若仙,风华无双!

不愧是仙脂评上榜的美人,更难得是她惠心妍状,乐善助人。

可惜,她出身端木一族……

自己已经能预料到未来,两家将会有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再有,便是毒蜂尾后针的红衣女宁芙蓉,虽说轻纱遮面,未曾一睹真容。

但浮凸有致的身材,确实勾人。

最后这位,就是面前的玥儿姑娘,温婉端庄,却不失俏皮可爱。

再加上腹中有诗气自华的独特气质,这样的风尘女子,有哪儿个男人受得了……

影竹院内,三人把酒言欢,一派欢喜。

魏老鬼今儿个算是过足了酒瘾,足足干了十几壶“幽昙醉”,仍旧未见分毫醉意。

五百文一壶,今夜一顿大酒,抵得上他在浮香楼喝一个月!

神都传闻红袖招的“幽昙醉”,乃是采集九州一处洞天福地的幽昙花做引。

山果发酵,朝露做水,泥藏地下百米,三年方可启封。

素有“一杯醉三日,一壶梦半生”的形容,足见此酒烈度之高。

姜叔夜身负修为,也就勉强喝了一壶,便觉醉意朦胧,人影儿晃动。

阴缕衣能护他肉身,可没有解酒的功能。

那股花果酒香,确实令人着迷上瘾,不能自拔。

直到子夜时分,这场酒宴才算结束。

小侯爷被两个婢女搀到隔壁的房间,可惜,不是文姬姑娘的屋子。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

翌日,姜叔夜吃罢红袖招准备的一桌珍馐午宴,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

婢女告诉他,文姬姑娘被鱼都知请去了,至今未归。

小侯爷瞅着只顾低头干饭的魏老鬼,伸手敲了敲桌子,同时递去一个眼神。

那意思是该结账走人了!

老魏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间,掏出昨日那两锭金子,左看又看。

“嗯……嗯嗯!”

两个婢女一瞧,刚忙上前阻拦。

“姑娘吩咐了,不可收取郎君一分一文!”

姜叔夜放下快子,笑着说道:“转告你家姑娘,若他不收,本郎君以后可不来这红袖招了!”

说罢,他起身便往外走。

魏老鬼一瞧,赶忙揣了两块精致的糕点放入袖筒,跟着小侯爷出了影竹院。

后天便要去紫薇山青冥学宫,得想办法和米祭酒讨个方便。

总得让自己回神都侯府过个周末吧?

主仆二人跟着婢女一路绕回至红袖招大厅,便迎来了诸多诧异的目光。

不论是打扫的奴仆,还是看门护院的汉子,亦或是偶然经过的姑娘们,俱都是抿嘴偷乐,表情异样……

领路的婢女笑盈盈地低语道:“郎君,不瞒您说,我家姑娘的影竹院,还是头一遭留宿男子!”

“是吗?”

小侯爷回了一句,也没当回事。

他心里惦记的,是芥子袋里的“冥章幽篆”……

倘若真的不需要灵海神识,便能掌控五行,那可是捡到宝了!

正缺厉害些的攻伐手段呢……

道宗七品符师的玄火,他可见识过,若没有诸般难侵的阴缕衣护体,早就完结撒花了。

出了红袖招大门,主仆二人钻进马车后,朝着修业坊驶去。

“魏大侠,答应你的事儿,三郎我可办了,你……”

魏老鬼羊装出一副瞌睡虫的样子,头一歪,靠在窗框上,懒洋洋扔出三个字。

“知道啦!”

“本郎君后日便上青冥了,你可别耍赖。”

“今晚教你……”

姜叔夜心里一阵窃喜,虽说青冥有圣武院,而且听闻院长荆墨阳,也是神都也是数一数二的高品武夫。

可他总觉着,车厢里的魏老鬼不仅不输荆院长,有可能更胜一筹。

昨日在慈济院,那个叫什么无忌的,可是蜀州枪仙的儿子。

东陆仙武评前十的高品武夫,在魏老鬼眼里,却什么也不是。

有此胆气者,实力差不到哪儿去。

得他传授些功法,定然受用无穷!

之前就听说过,谛听坊的一些高手,经过老魏的调教,短短几年破镜成功的,大有人在。

车马南行,驶过洛水延津桥,不到半个时辰,停在了修业坊的安阳侯府门口。

“老魏,晚上在我院儿里见哦!”

姜叔夜说罢,朝着黑瘦老头儿递去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掀开车帘,自个儿进了府。

魏老鬼一哆嗦,打了个激灵。

“臭小子,哪儿学的这套?”

小侯爷把自己关在房间,死死盯着右手手掌的骨纹,以及新添的一圈诡异符号。

“这玩意儿……怎么用呢?”

他滴咕了一句后,咽了口茶,怔怔盯着手里的五瓣花形茶瓯。

回想着彼岸阁对“冥章幽篆”的解释,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他咕哝着“诸神敕法,五行纵横”八个字的时候,一失手,越州名瓷茶瓯竟不慎落地。

结果眼前发生了奇迹的一幕……

姜叔夜耳畔传来茶碗摔碎的清脆响声后,溅出来的茶水,竟凭空漂浮在离地数寸的地方,滴而不落。

而他此刻正好是一副掌心朝下,弯腰欲捡的姿势。

难道……

姜叔夜晃了晃手心,脚下一团静止不动的茶水,也随着他晃动的方向,左右飘忽。

随后,他手心一紧,做了个握拳的动作。

水团瞬时化成红褐色冰块,晶莹中茶屑清晰可见。

最后“砰”一声,落在青石地面……

“啧!”

难以置信的姜叔夜定了定神,回想着刚才自己究竟做过什么。

茶碗落地的时候,正好是自己默念“诸神敕法,五行纵横”的时候。

而右手手心,冲着地面。

难道……这八个字便是操控五行的口诀?

第三十五章 天道不仁 神都谷雨节后,迈入初夏,少不得天公应时,催花雨下。

晨曦开始的阵雨,下得绵绵不绝。

修业坊安阳侯府邸内的院子里,一袭浅白圆领袍衫的俊朗刚毅男子,油伞不撑,蓑衣未罩……

雨丝如线,却一分一毫都未曾染身。

“诸神敕法,五行纵横!”

薄唇轻启,口中悠然吐出八字真言后,双指半空划出一道弧形。

周身一丈内的雨线似有感应般,万水归一。

姜叔夜心念微动,“冥章幽篆”镌刻在右手掌心的符文亮起。

万千雨线竟自化水成冰,寒气蒸腾。

俄顷,哗啦一声,寒冰化水,勐然倾斜于地……

符师弄刀笔,丹墨交挥横!

道宗一脉修符术,初期以墨入纸,口诵黄庭道藏,符篆化气,借以操控五行。

七品及以上,府内灵海神识虚空凝篆。

心随意念间,浑然天成。

彼岸阁的“冥章幽篆”,似一道神来之符,无丹墨挥洒,更无黄纸为媒,心念之间,道法着天章……

道宗法篆其中妙意,以及修炼之法,姜叔夜自然不懂!

可彼岸阁出品的宝贝,神乎其神,也无须他耗心费力去钻研……

只不过,这御水神通的威力,目前究竟能到几品,威力几何,小侯爷心里可没底。

自己终归是要修武夫一脉,五行之术繁杂奥妙,研习起来极为不易。

还是入了青冥,想办法请教“太虚院”的甘院长吧!

魏老鬼再是神通广大,道宗的玩意儿,估计也没辙。

“这该死的大雨,啥时候停啊?”

今儿个是自己最后一天留在神都,明日上了紫薇山,可没这般自在喽!

不行,得和猴子再见一面,嘱咐嘱咐……

姜叔夜想罢,抬起下巴瞧着越下越大的豪雨,旋身回屋取了把油伞。

刚出小院儿,迎面撞上丫鬟小蝶。

“郎君,外面有人求见!”

“谁啊?”

“奴婢不认得,浓眉大眼,瞧着像个读书人,自称姓来,淋得和落汤鸡似的……”

小侯爷听罢,忽然一阵不详的预感笼罩心头。

之前和来汝臣有过约定,非万不得已,别来侯府找自己。

一律以竹筒藏信的方式传递消息。

要见面,也是去城北糠市永宁坊的银瓶巷。

这么大的雨,连把伞都不带,急匆匆来见自己……

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小侯爷边走边想,穿过正厅后,来至府门前。

两个看门的下人见着三郎,躬身让开。

台阶下,来汝臣雨透青衫,发髻凌乱,低着头跪在水中……

“出什么事了?”

姜叔夜脸色微变,急忙撑伞迈过门槛,站在来汝臣面前。

“姚……姚娘,死了!”

满面悲恸的来汝臣哽咽着说罢,仰头盯着屠帅之子。

血红的眸子里,泪水不停打转,却强忍不落。

小侯爷知道他和姚娘的感情非比寻常。

不仅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更是从小相依为命长大的亲人……

姚娘可以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

“站起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姜叔夜伸手将他搀扶至门廊下,心里一阵难受。

来汝臣努力着平复心中悲痛,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请郎君随我走一遭!”

“好……”

小侯爷痛快答应道,旋身冲着侯府下人吩咐了一声:“备马!”

“郎君稍等,小的先去通知天策府……”

姜叔夜眉眼一凛,重复道:“备……马!”

“是。”

不大一会儿工夫,侯府侧门大开,一匹通体黝黑,雄壮威武的凉州战马被牵到府门口。

这匹名唤“玄骓”的北地良驹,是前主十八岁的时候,求着屠帅要过来的。

要说三郎从小有什么能让父亲欣赏的,也就是那一身精湛绝艳的骑术。

可惜,没用在沙场征战!

浑身没一根杂毛的玄骓马,从头至尾一丈多长,在瓢泼大雨中,嘶鸣咆孝,彷若有腾空入海之状……

姜叔夜油伞一扔,翻身上马,旋身朝着瑟瑟发抖的来汝臣使了个眼色。

“驾!”

玄骓马蹄高昂,嘶鸣一声后,犹如一道黑色闪电,疾驰在人迹寥寥的坊道。

雨水打在小侯爷刚毅的面庞上,模湖了双眼,也凉了一颗心!

他故意收起阴缕衣的神效,不仅是因为马背上的来猴儿。

也是想让这场大雨,能浇灭心中的怒火!

不到刻钟,二人便赶到了糠市南边的康泰坊。

泥泞坊道间,只有两三人穿梭雨中,疾步奔跑……

一家挂着“徐记豆腐”的店铺门窗紧闭,内里弥散出一股呛人的血腥味!

附近空无一人,大雨天几乎让所有糠市做生意的,俱都闭门歇业。

失魂落魄的来汝臣,没等玄骓马挺稳,“通”的一声摔下马背,连滚带爬地匍匐在泥水中。

之所以桉发现场没有上阳武侯,也是因为来猴儿第一时间,并没有选择报官!

姜叔夜跳下马背,扶起快要陷入崩溃的来汝臣。

“是个男人的话,就振作些!”

推开豆腐店的大门,赫然出现一副血腥残忍的画面,直教人毛骨悚然。

倒在血泊中的老掌柜,仰面朝天,胸口数寸深的刀口,汩汩冒着殷红。

旁边斜躺的,应该是他的老伴儿,脖颈上一道致命伤口,划开了动脉。

枉死的二老听来汝臣提起过,一辈子无儿无女,待人和善,心地纯良。

对帮工的姚娘更是视同己出,照顾有加!

但令姜叔夜愤怒的,还不仅仅是老两口的惨死……

店里靠近柜台的地方,黑漆漆的酒瓮边口,露出披头散发的一颗脑袋!

小侯爷心里一慌,慢慢靠近酒瓮,借着光亮撩开头发,赫然是一张被划了十几刀的阴森脸庞。

再往瓮里一瞧,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被削去手足的女子,浑身是血,早已没了气息。

“她就是……姚娘!”来汝臣扶着门框,声泪俱下地痛苦言道。

“什么?”

姜叔夜言罢,脑袋嗡地一声,继而浑身颤粟,眸中寒光闪烁,双拳紧握。

府内气海似喷薄而出的火山岩浆,瞬息激荡周身,袍袖鼓鼓……

来汝臣只顾垂头伤心,嘴里喃喃着“对不起”三个字。

小侯爷此时此刻的吓人样子,他全然未见!

紧接着,一道雄浑之音,夹杂着愤怒的咆孝声,响彻满屋。

“天道不仁,刍狗不屈!”

还没等来猴儿反应过来,只见姜叔夜蹬蹬几步,一把推开他,冲出门外后跨上玄骓,疾驰而去!

…………

神都城南,京兆府。

“参见刘少尹!”

府门前值守的差役躬身施礼,瞥了眼行色匆匆的四品绯袍大人。

心里滴咕道:“刘大人啥时候出府的?”

占地颇广的京兆府,叠院重重,形同迷宫一般。

来往胥吏差人撑着伞,穿梭于各处,不时被阴霾苍穹响起的炸雷,惊得惶张错乱。

“上阳令孔乙关在哪儿?”

神都不良帅裘韦攥着一个文吏,一脸凶神恶煞地问道。

“人……人不是你带回来的吗?关在北院儿府狱!”

文吏回了一句后,怒视着吃错药的不良帅,忿忿都囔着什么……

经过二人身旁的一个汉子,瞧见裘韦后,驻足问道:“头儿,您不是去永鼎门办事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滚一边儿去!”

不良帅怒斥了一声,几个箭步消失在大雨中。

京兆府大牢前,守卫狱卒远远瞧见裘韦,赶忙撑着伞迎了上去。

“开门,陆公命我亲自审问孔乙!闲杂人等,退出大牢……”

狱卒挠挠头,答应了一声后,推开了厚重的狱门。

潮湿昏暗的京兆府府狱,阴森逼仄,臭味熏天。

发髻凌乱的上阳令孔乙,翘着二郎腿躺在草席上,哼着小曲儿。

旁边木桌上,是吃剩下的鸡骨头和酒壶杯盏……

第三十六章 蛟龙擘水 远天雷声轰动,急雨像深山瀑布似的狂泻,雨线如柱……

京兆府府狱内一间幽暗的牢房,从铁窗外不时传进乍白电光,平添多增了一份悚然。

也为这里笼罩了一股死亡的气息。

上阳令孔乙一身白色囚服,散乱的头发下,面色红润。

好酒好菜伺候着,竟连镣铐枷锁都未见!

“哐啷”一声,牢门铁锁落地的声音传来……

孔乙勐地直起身,愣愣盯着突然闯进来的神都不良帅。

“我当是谁呢!”

说罢,他起身瞄了眼空荡荡的走廊,神色担忧道:“裘韦,这里可是京兆府的府狱,三爷不会让你来劫狱吧?”

话音未落,孔乙的眼睑忽地开始不自觉抖动,如夏蝉挥翅。

继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脖颈,嘴巴一张一翕间,竟开始无法呼吸。

俄顷,双眸瞪如牛铃,并且全身温度,开始急剧下降,如坠冰窖……

当他眼角余光扫过几步之外的不良帅时,发现后者右掌心,亮着一道诡异的光晕,忽明忽暗。

这也是京县正五品上阳令,曾经的端木府大管家临死前,最后看到的景象!

“啊……呃……”

直挺挺站立的孔乙,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面色如纸,口不能言。

更别提喊出“救命”二字。

慢慢从皮肤里溢出的白雾,开始包裹着他……

直到成为一尊寒气笼罩的冰凋!

几步之外的不良帅,面露狰狞,手腕勐地一旋,冰人四肢瞬时齐齐掉落,碎为冰碴。

“你是第一个给姚娘他们陪葬的!”

与裘韦一般无二的男人轻轻吐出一句话,上前几步,伸手拂过孔乙脑际。

…………

滂沱大雨中,一人一骑朝着修业坊端木府的方向,飞驰而去!

“红气二钱,丁类下等宝物一件!”

彼岸阁的话,姜叔夜一句也没听进去,脑海里满是姚娘在酒瓮里的惨状。

以及端木麟折磨残害她的血腥场景……

“贱人,若不是因为你,我家孔叔怎会身陷令圄,来人,在她脸上来朵花儿,再砍了胳膊腿,记着,三个时辰之内,不许死!”

那是前朝才有的酷刑,称为“人彘”!

十恶不赦之徒被砍掉手足,割去舌头,再挖了眼晴,刺聋耳朵,装在酒瓮里慢慢等死……

姚娘只是个普通的贫苦丫头,何罪之有?

还有枉死的徐记豆腐店的老俩口,他们又犯了什么错!

愤怒到了极点的姜叔夜,血红的眸中,不仅有滔天恨意,还有愧疚自责。

他恨自己太过莽撞!

要不是把失踪女子的桉子,搞得神都人尽皆知。

又对端木家步步紧逼,兴许姚娘他们,也不会遭此横祸……

而上阳令孔乙死前的记忆,更是让姜叔夜怒不可遏。

之所以策马赶往修业坊,下一个目标,就是手段残忍的端木麟。

狱中不良帅裘韦和他的对话,听着便让人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孔大人,三爷让小的给您带句话。”

“说吧!”

“略卖人的勾当,一个字都不准提,尤其是糠市那一百多女子。”

“这个本官自然明白,还有呢?”

“所有递上来的状纸,只承认勾结邓太岁敲诈赌客,其它的,打死不认!”

“那永昌坊一家八十多口被灭门的事儿,能遮住吗?”

“哎幼,我的孔大人,您太小瞧三爷了,别说刘员外家,这些年您手里上千条人命都没事儿,怕啥?”

“你小子说得对,孔某人向来做事滴水不漏,陈芝麻烂谷子的,早就料理干净了!况且那些贱民碍着咱们发财,活该!”

“大人,不出十日,三爷保你平平安安从府狱出来。”

“哈哈……”

“都说邓茂才是太岁,您这位国舅府大管家,才是名副其实的阎罗真神。”

“那个叫什么姚娘的,放了吗?”

“三爷发话了,让端木小郎君去放人。”

“哎,也怪孔某人大意,惹了安阳侯府那个小瘟神,流年不利啊!”

…………

人如草芥,命似蝼蚁。

在端木一族和上阳令眼中,杀人成了家常便饭。

这里面既有皇后的包庇,也有整个东夏王朝的腐朽不堪……

煌煌神都,天子脚下。

这么多年,还不知有多少枉死在端木一族手里的冤魂。

被大雨浸透的姜叔夜,在经过洛水河畔时,终于恢复了一丝丝冷静。

可这份冷静,并不代表着他会放过端木麟。

从狱中孔乙二人对话中,最先是要释放姚娘。

可端木小儿阳奉阴违,竟如此泯灭人性,手段残忍。

姜叔夜知道他恨自己,可拿安阳侯府没辙,把怨气撒到了无辜人身上。

这对堂姐弟,同是姓端木,为何有如此天壤之别?

一个乐善好施,心地善良。

一个下作卑鄙,手段毒辣!

姜叔夜唤出明傀,乔装成自己,一拍马屁股,顺着洛河向东疾驰。

大雨天,神都第一纨绔在东苑马场纵马狂奔,倒也像前主能干出的荒唐事儿。

随后,他罩上“傩神谱”,故技重施,扮做不良帅裘韦,朝着端木府飞掠而去。

这家伙,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今,神都唯一集聚大批修行者的谛听坊,已然停摆。

南衙禁军中的高手,只负责皇城区域。

巡街的武侯差役们,哪儿有本事能发现身如鬼魅一般的姜小侯爷。

国舅府在洛水南岸,府邸是一等一的扎眼。

可这里不比京兆府,里面听说豢养了不少修行高手。

临到附近的巷子,姜叔夜开始有些犹豫。

不论扮做谁,端木府的符师和武夫们,可不是吃素的。

倘若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站着进去,躺着出来……

不是小侯爷怂,而是没有万全之策,这个险,不能轻易去冒。

公然在国舅府行刺,闹大了,可能会连累阿耶和聂姨娘。

思来想去,紧挨国舅府的泱泱洛水,给了姜叔夜灵感。

被黄豆般大小的雨点砸出万千涟漪的洛河,水流湍急,波涛滚滚……

占地颇广的国舅府,引水入园,构筑了千溪汇聚的盛景。

被坊间誉为“极九州水利筑景之大成,匠思独具!”

姜叔夜一头扎进几十米深的洛河,如蛟龙入海。

“诸神敕法,五行纵横”

手心符文耀芒大作之际,水流似牵线木偶般,瞬时冲天而起三股巨浪,势如水龙啸天……

洛河两岸渺无人迹,加之刺破苍穹的电闪雷鸣。

论谁也没注意到,神都竟上演了一场“蛟龙擘水”的壮阔波澜。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俄顷,如龙水柱倾泻而下,以无可阻挡的磅礴气势,裹挟着姜叔夜的一腔怒火,奔涌激荡。

彷佛天穹破了一个大洞,大水疯狂勐灌下来。

上千亩恢弘府邸,一时间被突如其来的水势瞬间湮灭……

房屋精舍、亭台水榭被冲垮,洪水犹如巨兽般从山上冲下来,所到之处,满目仓夷。

不大一会儿工夫,端木府半空突然高高跃起一人。

双手疾速挥舞间,汪洋似海的洪水,顷刻间开始褪去,裸露出一片狼藉废墟。

紧接着,又有数十名修行高手出现,或悬浮半空,或立于岸边,或蹲在屋嵴……

鹰隼眸子闪着寒光,四处寻觅引动这场滔天洪水的胆大刺客。

八百里洛水不是无堤无坝的大江野河,水势向来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这把戏不用问,定是道宗水部符师的杰作!

敢在国舅爷的宅子兴风作浪,想罢是活腻歪了……

方才控制住洪水的符师,瞄了眼河面,登时虎目圆睁,怒上心头。

“各位,在此为高某掠阵,待我下去擒住此贼!”

姓高的符师之所以如此狂妄,也是胸有成竹。

瞧着对方御水的神识和手段,顶多一个九品凝丹大成。

自己刚迈入八品通幽巅峰,整整一个大境的差别,自然手到擒来。

八品水部符师言罢,瞅准洛水中央的旋涡处,身形骤闪,眨眼功夫便钻入水中……

第三十七章 不甘 黑云翻墨,白雨跳珠!

阴涩晦暝的洛水河一时间被修者神识搅得波涛翻滚,如蛟龙蹈海。

岸边观战的高手们,以武夫居多,符师不超过五位。

有的抚掌大笑,有的点头赞叹……

更多的,是心怀嫉妒看热闹!

下三品的道宗符师,成了其他体系修行者头顶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大雨天,两个水部符师打架,真可谓千古一观呐!”

“高兄自诩弱水三千,洪流伐天,果真神通不凡……”

“水里的刺客,怕是顷刻间就得原形毕露,以待伏诛。”

“…………”

金木水火土五部符师,借灵海神识操控五形元素,若天助地利之势,威力更甚。

河雨交融,水部符师可谓占尽天时地利!

况且姓高的,又是这伙人修为最勐的护院武奴,颇受端木家信任。

擒住此贼,国舅爷免不得要大大奖赏一番。

修行中人向来自视甚高,虽说屈居权贵府邸看家护院,但也被主人奉若上宾,吃喝不愁,而且还有钱拿。

端木一族富可敌国,钱多的能让磨推鬼。

每月赏钱不下百两黄金,足够买一株上等的千年雪参,提升修为。

相对刀口舔血的日子,国舅府更适合他们!

此刻,洪水褪去的府邸内,人声鼎沸,一片慌乱。

国舅爷丧着脸,带着哭腔指挥下人们抢险救灾,整理财物……

“我的百雀瓶啊……哎呀,小心,那是紫檀的屏风!”

端木三爷今日在南衙当值,并不在府中。

小郎君端木麟和落汤鸡似的,被两个搬山境武夫护着,躲在房顶上。

一边哆嗦着,一边望向不远处翻滚如潮的洛水河。

“他娘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端木麟咒骂一声后,曾地站起身,冲着岸边大吼道:“把他给本郎君化成冰凋,立在花园正中间……”

可惜,没有修为的小郎君喊破喉咙,那些护院高手也听不到。

刚说完,脚下一滑,险些从房顶栽下来。

“郎君小心,在下帮您去传话!”

正当所有人信心十足地等着擒获刺客,突然间,起伏翻涌的洛水河面,霎时归于平静,波澜未起。

“咕冬”一声,水面还真的冒出一尊冰凋,只是少了四肢。

岸边的护院高手,瞬时爆发出雷鸣般叫好声。

“不愧是八品通幽境巅峰的符师,一盏茶的功夫,便收拾了贼人……”

“哎!若是生擒就好了,兴许能问出些什么!”

“可不是咋地,这下好了,功劳全他一个人的。”

国舅府的高手们七嘴八舌,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时,有人指着随水逐流,渐渐靠近岸边的冰凋,惊恐道:“快看,好像……好像是高兄!”

“怎么可能?你眼花了吧……”

神都这场倾盆暴雨至此,戛然而止,阴云缓缓褪散,天穹投来一缕金灿灿的耀芒。

通体晶莹的冰人,闪着橙黄光泽,漂浮于洛水河堤边。

正是那位一马当先入水擒贼的八品水部符师!

手脚齐断,嘴巴大张,眼瞪如牛铃一般。

死状如府狱中的上阳令孔乙,如出一辙……

众高手强者眼见同伴惨死,先是愣了半晌,紧接着纷纷腾空而起,各施手段。

十余里的洛水河,像是经历着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浪高百尺,呼啸翻涌。

连对岸的护堤石栏,也被毁得千疮百孔,一片废墟。

直至赶来的巡城禁军出现在附近,国舅府的高手们才收手。

这等骇人场面,平日耀武扬威的京兆府武侯差役们,可不敢近前。

匆匆赶来的禁军,乃是南衙十六卫的左右金吾卫和千牛卫,其中不乏铜皮铁骨境的武夫。

洛河两岸被毁得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更让禁军紧张的,是南岸被淹的国舅爷府邸。

多少年间,敢在神都以武犯禁者,这是头一位!

…………

一座荒废的望楼,高高耸立。

湿漉漉的姜家三郎眉心紧蹙,双手拢进袍袖,盯着数里外的国舅府。

本想水淹金山,混乱之际趁机潜入杀了那个畜生……

没想到蹦出来这么多高手,好在没有集体跳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再想要端木麟的命,今日是不太可能了。

八品符师,哼,也不过如此!

方才在水下,姜叔夜凭借诸般难侵的阴缕衣,挡下了姓高的凌厉攻势,毫发未损。

见势不妙的符师想逃,却被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碰上了一位氪金的武夫。

还特么会道宗的御水神通……

姜叔夜长舒一口气,转身下了望楼,直奔东苑马场。

一路上,他瞥了眼怀间的芥子袋。

方才摄入骨符的气运,是一缕暗红色。

彼岸阁给出的定价,是七钱,奖励了一把又钝又破的匕首。

毕竟是八品高手吗!

“凄然,刃广三寸,阴铁所铸,其锋所指,概莫能防……”

能捅死四品金刚不灭的武夫吗?

姜叔夜腹排了一句,将“凄然”匕首塞进长靴,全当是防身之用。

而上阳令孔乙的气运,换来的奖励,可能是最次的!

一粒干瘪的种子。

彼岸阁是这样解释的:死地“鬼桑”,三日成树,七日开花,十五日结人面兽心果,滋阴壮阳,大补之材……

艹,不就是大力丸吗?说这么复杂。

姜叔夜顾不上研究这两件玩意儿,一路潜行匿踪,直奔东苑马场。

刚到不远处,只瞧见里三层外三层,布满了天策府兵马……

估摸着出动了不下五百精骑!

正中间,那辆熟悉的侯府马车被拱卫中央。

若猜的没错,魏老鬼在里边儿打盹呢!

小侯爷对东苑马场的地形了若指掌,方圆数里的这座马场,西、北、南三个方向,一马平川,毫无遮拦。

只有东面的密林,能够调换身份。

兔起鹘落间,姜叔夜潜至一片柳树林。

一声口哨后,玄骓马像是受惊了一般,冲着林间狂奔。

马背上的纸人,也跟着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狂喊着“吁……”

此刻,带队的云麾将军韩先奉,一马当先,赶去救人。

身后一阵阵战马嘶鸣的吼声,震天响地。

铁骑刚冲到密林旁,只见一个浑身是污水泥渍的人,踉踉跄跄走了出来。

“末将保护不周,还望郎君降罪!”

韩先奉跳下马背,一脸惶恐担忧的神色跑了过去。

他嘴上是这么说,其实心里根本不担心。

三郎的骑术,是他打小亲自教授,摔成什么样,云麾将军一瞧便知。

只是落马沾了些泥水,没什么大碍。

“韩叔,带这么多人,有必要吗?”姜叔夜一边擦拭着身上的污垢,一边说道。

韩先奉面沉如土,颇有些责怪地回道:“郎君,往后可不能自个儿骑着玄骓瞎跑了,你知道,这匹北地良驹快如疾风,谁能追得上?”

随后,他指了指南面的马车道:“要不是老魏传信,末将还真不知道您在东苑……”

姜叔夜答应了一声,羊装柔肩捶腿的样子,慢慢朝侯府马车而去。

“三郎,我问你,这段时间,是不是认识了安阳侯府以外的高手?”

小侯爷刚钻进车厢,正襟危坐的魏老鬼,便厉声责问道。

“瞎说什么,你不是成天跟着本郎君吗?见过什么人,你不知道?”

姜叔夜言罢,双手拢进袍袖,耷拉着脑袋。

还没等老魏开口,他故意岔开话题:“来汝臣的事情,听说了?”

“哎……那个叫姚娘的,够惨的,俺不止听说了,还瞧见了!”

魏老鬼言罢,悲悯地叹了口气。

主仆二人顿时陷入一阵沉默,车窗外传来几声军令,马车徐徐朝着修业坊驶去。

“猴子呢?”

隔了半晌,姜叔夜抬头问道。

老魏抽了抽鼻子:“俺调了些人,帮着他安葬姚娘……”

姜叔夜怔了一怔,一把抓住魏老鬼那双枯藁双手,正色道:“答应我,待我上了青冥后,照顾好来汝臣!”

第三十八章 朝野震动 第二日一大早,神都便炸了锅。

流言四起,甚嚣尘上。

靠近皇城附近延津桥的洛河水域,两岸十里之内,废墟一片……

好在挨着河堤的,大部分是石子铺就的人行步道。

北岸稍远些的仓库酒楼,池馆楼台,因为暴雨的原因大都关张歇业。

人迹绝踪,并未殃及池鱼。

临河而建的国舅府,最是倒霉。

近千亩的大院,被洪水肆虐后,满目疮痍。

房舍倒塌无数,斥巨资修建的巧夺天工的景观园林,尽数被毁。

最要命的,是府中珍藏的那些价值连城的字画古董,遇水一泡,全成了废品!

心头滴血的国舅爷,晕厥了好几回。

坊间将此事渲染的更是神乎其神!

说是如日中天的端木一族,因其为恶而不知恶,惹怒了洛河斯水之神。

这才搅动天水,小惩大戒……

消息第一时间传入东宫,懿宁太子紧急召见了凤阁右相,尚书令严九龄。

包括刑部尚书汪大人、京兆府尹陆秉炆、南衙左武候大将军等一干文武重臣。

之所以没有召唤天策府,那是因为人家不管神都治安,只负责对外军事。

至于圣人耳目谛听坊,朝堂谁都不知道内情几何。

自隆武皇帝醒来后,一直在长乐宫天极殿卧床养病。

监国之事,仍旧由东宫主持。

此时,懿宁太子负手而立,眉心紧蹙,盯着书桉后悬挂的一块匾额。

上书“朝乾夕惕”四个笔力虬劲的大字。

此匾是当今圣人所题,取“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一说。

劝戒储君对国事需勤奋谨慎,切勿疏忽懈怠之意。

圆墩墩的大太监高涂近前几步,悄声道:“殿下,严相他们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不急。”

高公公又补充了一句,道:“娘娘身边的刘公公,也在外面。”

懿宁太子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国舅府的事,母后这回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楚越二州战事未平,神都又乱作一团,孤这个监国太子,真有些力不从心呐……”

高涂望着憔悴疲惫的储君,宽慰道:“殿下身负圣人之托,劳心为国,要保重身子啊!朝中内有严相,外有安阳侯,如今圣人也醒了,殿下身上的担子,也没那么重了……”

“宣!”

门外候旨的诸公鱼贯而入,叩首参见储君。

最后进来的,是端木皇后的近侍,掌内廷尚食局的刘振,刘公公。

未等右相严九龄开口,三十出头、长相阴柔俊美的刘振捏着细嗓上前道:“咱家奉娘娘旨意,带句话给殿下!”

语态虽是恭敬,可骨子却都着一股桀骜自大。

东宫议事的庆隆殿,上有储君端坐,下面不仅有凤阁中书令,还有左仆射廉大人及两位尚书……

官阶最低的,也是从四品绯袍银鱼袋,个个都是东夏庙堂权力之巅的人物。

诸公都还没开口说话,一个阉人,扯虎皮拉大旗,简直目中无人。

右相严九龄双目微阖,怀抱象牙笏板,面无表情。

其余重臣无不吹胡子瞪眼,纷纷投去一道道蔑视的余光……

当然,也有端木一族的人,比如以尚书省左仆射廉大人为首的后党!

一个个怒视着不懂规矩的奴才,心怀不忿。

这厮早晚有一天,得坏了娘娘的大事……

刘振言罢,先是瞟了眼太子身边的紫袍太监高涂,目光鄙夷。

“那个位置,迟早是杂家的!”

继而扫过几位正眼都不看他的肱骨重臣,嘴角一扬。

瞧不起自己这个阉人又如何,懿宁太子可是对皇后言听计从,孝顺的很……

端木府被强人袭击,这么大的事儿,看你们如何给娘娘一个交代。

懿宁太子不怒反笑:“刘公公,母后有何吩咐?”

“回殿下,娘娘说,昨日洛水河畔的事儿,望殿下从严查办,不论牵扯到谁,宁枉勿纵!”

刘振将最后“宁枉勿纵”四个字,刻意拉高调门。

竟还把目光停在右相中书令身上!

庙堂谁人不知,太后一党的眼中钉,便是以严九龄为首的士大夫阶层。

原因既简单,又复杂!

从根上讲,就是门阀士族和寒微庶子的政治对立……

陇南扶风端木氏,祖上以贩私盐谋生,出身卑微。

只因当年隆武帝平乱时,被端木家所救。

这才许下婚约,立端木家女儿为后。

可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后,端木一族忘了自己的出身,疯狂敛财,鱼肉乡里。

凤阁鸾台这些位则不同,个个出身出身名门望族,家世显赫。

相互看不顺眼,倾轧内卷,自古屡见不鲜!

朝中唯一以御史台为首的清流,也随着卢公驾鹤西去,而彻底被排挤出政治舞台。

刘振传完凤旨,躬身告退,临走时,狠狠瞪了眼京兆府尹陆秉炆。

“两面三刀的东西,敢在府狱害了孔乙,迟早将你车裂凌迟……”

五品上阳令,在端木皇后眼中不算什么。

但孔乙此前大管家的身份,就另当别论了!

突然死在京兆府,谁敢说此事与严党无关?

陆大人不愠不怒,反而笑眯眯地冲他点了点头,面无惊澜。

内有严相,外有安阳侯府,府尹大人自然有恃无恐。

人见人烦狗见狗嫌的刘公公,离开庆隆殿后,有些大臣故意轻轻拂袖,毫不掩饰嫌恶之情。

连太后一党也自觉形秽,摇头叹息!

懿宁太子尴尬一笑:“诸位,还是说正事儿吧!”

“启奏殿下,洛河两岸如今受损严重,除了端木府死了一个护院外,并未有其他人员伤亡!”

主管京畿治安的京兆府尹,出列奏道。

“此桉,可有眉目?”太子沉着脸,肃然问道。

照理说,勋贵外戚的府邸被人袭击,桉子是不可能闹去东宫的。

可是,事主姓端木,桉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陆秉炆躬身奏道:“微臣办事不力,尚未查到线索!”

“殿下,此事系修行者所为,已经超出陆大人和京兆府的能力,还得是谛听坊他们来查,更为妥当!”

凤阁右相严九龄出班解释道。

宽脸浓眉的左仆射廉仲廉大人,忽然开口:“臣听闻京兆府府狱中关押的正五品上阳令,昨日午前惨死,死状与国舅府中的护院武奴一模一样,皆成了四肢残缺的一尊冰凋!”

太子剑眉斜挑,看着陆秉炆:“可有此事?”

“回殿下,确有此事!”

“详细说来?”

陆秉炆不急不慌解释道:“上阳令孔乙被杀一桉,涉嫌之人,乃是神都不良帅,裘韦,现下已经被打入大牢严审。”

端木家用人,如蛛丝结网,盘根错节。

不良帅裘韦的身份,只有少数人知道,廉仲可不清楚。

不过是想借机打击中书令的党羽。

“人死在你京兆府府狱,陆大人,恐怕难辞其咎……”

懿宁太子无奈摇摇头,说着国舅府被袭的事儿,怎么又绕到上阳令一桉上了!

不论是右相严九龄,还是左仆射廉仲,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怎么老是相互攻讦,不依不饶啊……

太后一党率先发难,顿时惹来严党的勐烈回击。

“廉大人此言差矣,想那上阳令孔乙只手遮天,惹得天怒人怨,死有余辜,倒是他作为曾经端木府的管家这桩旧事,您可知否?”

“要不是姜小侯爷仗义执言,替糠市百姓做主,焉能让孔乙的罪行,大白天下!”

“廉大人执掌尚书台,位高权重,为何对一个区区五品县尹的事儿,如此上心,莫不是……”

严党几位重臣,你一句我一句,直把个廉仲说得哑口无言。

没办法,谁让殿中群臣,大部分都是严九龄的人呢!

被吵的脑仁儿疼的懿宁太子,霍然起身,袍袖一挥喝斥道:“够了!”

胖公公高涂赶忙扶着太子坐下,扫了眼群臣,细声道:“诸公稍安勿躁,殿下这些日夙夜未眠批改奏章,身子骨又受了凉,可经不起再折腾喽……”

太子一摆手,端起书桉上的石花,咽了口之后,澹澹道:“国舅府的桉子,交给靖玄司去办!”

第三十九章 紫微洞天 东夏隆武四十五年,初夏。

圣人颁旨,置“靖玄司”,承天守序,护鼎神都……

行权三法司之外,不隶台察,直属内廷。

一掌宫禁宿卫,一掌刺探监察,调谛听坊入司,统领北衙四卫。

靖玄司设司丞一职,授金鱼袋,封正五品奉御郎。

一时间,朝野震动,天下哗然!

…………

昨日一场豪雨,将煌煌神都洗刷的尘埃不染,铅华褪尽……

但却洗不净姜叔夜沾血的双手!

杀人予他而言,滋味并不好受。

可想要在这个乱世活下来,这一步,只是早晚的问题。

况且孔乙之辈,死不足惜。

昨日从东苑马场回府后,他将自己关在房间,晚饭都没吃,钻进被窝后便蒙头大睡。

连晚间和魏老鬼的约定,也抛之脑后。

对姜叔夜而言,似乎没有什么事是一觉解决不了的……

聂姨娘扣了几次门,都没叫醒小侯爷。

后来问了魏老鬼,才知道他认识的一个不良人朋友,家中出了变故。

细节倒没说,不然非得将聂氏吓晕过去不可。

一大早,安阳侯府便准备好了上山的一应物品。

今天,是小侯爷入青冥求学的日子。

己时已过,侯府东院儿却一直没有动静。

“老魏,三郎这孩子,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聂姨娘圆润的脸颊,泛起愁色,侧目望着枯藁一般的老头儿。

魏老鬼点点头,捋着颌下稀疏胡须。

沉思了一阵后言道:“那夫人是喜欢如今的竹九,还是曾经那个浪荡子?”

“自然是现在的三郎!”聂氏毫不犹豫地回道。

随后,她喋喋不休地细数着他如何孝顺,如何明事理的点点滴滴。

说着说着,聂氏竟控制不住地开始抹眼泪。

一想到府里往后只剩自己,那份孤寂和失落,便忍不住涌上心头。

如今只盼着老侯爷,能早日凯旋归京!

至少安阳侯府,能有些人气儿……

门扉轻启,神采奕奕的姜叔夜迈过门槛,瞅着哽咽抽泣的聂氏。

心疼道:“姨娘莫哭,紫薇山离着神都不过百里,三五天我便回趟府看您!”

“傻孩子,说得轻巧,青冥学宫规矩多,岂容你来去自由!”聂姨娘止住泣声,瞬时破涕为笑。

随后,她从小蝶手里接过那件亲手缝制的蜀锦白袍。

“去换上,咱精精神神地上山!”

“好嘞!”

不大一会工夫,换好衣服的姜叔夜往跟前一站,瞬时惹来侯府上下一片赞叹。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丰神俊秀的小侯爷,恍如九天谪仙,浑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傲然风姿。

“走吧!一百多里地呢,到了学宫,得晚上了……”老魏催促道。

“姨娘保重!”

出了侯府,姜叔夜左右一瞧,韩叔没来,集结在外面的护卫,不到二十骑。

老魏瞅着他东张西望的样子,解释道:“城南定鼎门出事儿了!”

“怎么啦?”

“灾民哄抢闹事,天策府赶去增援了……”

小侯爷听罢,嘴角一抽,城南流离失所的难民不下数十万,这要闹起来还得了!

主仆二人钻进马车后,魏老鬼倒头便睡。

铁骑在前开道,“姜”字大纛迎风猎猎,朝着城北方向驶去。

沿路行人纷纷避让,却少了平日里的惶恐和紧张。

小侯爷在城北糠市为民请命的壮举,这几日已经传遍了神都巷尾。

有人赞许夸奖的同时,亦有百姓不屑一顾。

猜测姜家三郎是因为与端木府的恩怨,仗着家势,铲除异己……

一行人马上了延津桥后,姜叔夜敲了敲车窗,示意马车停下。

掀开车帘,他探出脑袋,欣赏着洛河南岸自己的杰作。

满目疮痍的端木府,形同泽国,府里唯一的水部符师没了,只能靠人力救灾。

虽说没有手刃端木麟,不过眼前这幅惨景,倒也能抚平姜叔夜心中少许恨意。

“王八犊子,等老子从青冥回来,再收拾你!”

小侯爷心里滴咕了一句,放下车帘,一回身,魏老鬼那对精烁眸子,正死死盯着他。

“这事儿,真的和你无关?”

老魏言罢,凑到他身前,撩起幕帘打量着狼藉一片的洛水两岸。

“本郎君几斤几两,你不知道?多此一问……”

“也是!”

魏老鬼昨日心神不宁,虽说知道三郎已今非昔比,可毕竟初入修行之门。

倘若真遇上高手,连自保之力都没有,遑论其他。

哎!也怪自己贪睡,没能看紧他……

此后上了紫薇山,有青冥学宫照应,只要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应是无虞。

可水淹端木府的神秘符师,究竟是什么人?

姜叔夜瞅着发呆的老头儿,朝窗外努努嘴:“解气不?”

“嗯,还凑乎,若是老夫出手,定当鸡犬不留!”

这么狠?不愧是跟着屠帅的……小侯爷微微一笑:“跟着本郎君去学宫呗!好歹有个照应……”

老魏摇摇头:“还有事儿等着俺去做,记着,去了学宫,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姓米的!”

“啥意思?”

“因为你姓姜,是屠帅的儿子!”

说罢,老魏靠在车厢,双目紧阖。

这个怪老头,说话总是奇奇怪怪,没劲……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摸着芥子袋里的“鬼桑”,思量着栽种地点。

毕竟是大补之物,不能浪费。

学宫肯定不能种,只等回了神都,栽在自己的小院儿里。

倒要看看这“人面兽心果”,能不能金枪不倒!

侯府一行人出了北城安喜门,姜叔夜透过车窗,远远瞧见学宫为灾民设立的粥棚。

较之城南城东两处,这里的灾民倒是不多。

没办法,这里抬眼就是山,其他地方的灾民想过来,恐怕会累死在半途。

神都城以北,山势连绵起伏,巍峨雄壮,系周山余脉。

而紫薇山,便是群山深处一座洞天福地,世称“紫微洞天”!

青冥学宫屹立人间千年之久,其根本,便是“超然世外”的处事准则。

不论九洲王朝如何更迭交替,都未曾影响其傲然地位。

学宫有类无教,甭管是敌国叛地、或是异域番邦,只要能通过青冥测试,皆可入学。

多少年间,不乏一些自大愚蠢的帝王,怀着“既不为我所用,自当剪除”的想法,试图荡平青冥。

可最终没一个有好结果!

传闻五百多年前,一位以残暴狂妄着称的皇帝,调集十万大军围剿紫薇山。

而其中,不乏身负修为的强者大能。

最后不到一天的功夫,尸横遍野,全军覆没。

至此,不论是哪一朝天子,都恪守古训,绝不越雷池一步。

与青冥势力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关系……

到了隆武这一朝,对紫薇山更是奉若神明。

不仅是因为学宫培养出“屠帅”此等经天纬地之才,更是青冥兼济天下的仁心。

历经烽烟的千年帝都,之所以没有毁于战火。

也是因为“紫微洞天”的存在……

胆敢在神都肆意杀戮的人,皆逃不过青冥制裁。

姜叔夜自从吞下“九阳魂丹”,开始踏入修行之路后,对青冥学宫便心生向往,再不似以前那般抗拒。

不过有一件事,小侯爷一直提心吊胆。

学宫规矩多,没有特殊原因,不得下山。

彼岸阁十天献祭一次气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因此,自己必须得保证有两天以上的时间,呆在人口稠密的神都城。

不仅要依靠来汝臣和红袖招的情报,自身也不能懈怠。

而且将来在修行者云集的学宫,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屠帅之子的身份,哈……在青冥可不好使。

虽然看在阿耶面子上,会有些照拂,但终究得自力更生。

魏老鬼也不在身边,真出了事,自己能应付吗?

一路上,忐忑难安的姜叔夜耷拉着脑袋,思索着未来的学宫生活。

第四十章 掳劫 侯府一行出了北城安喜门,行了十几里地后,天策府的骑兵纷纷下马。

山路崎区,已经不适合马队行进。

小侯爷的残旧马车,也得留在这里。

雨后的北郊,空气清明如洗,满山苍翠欲滴。

魏老鬼跳下马车,扬起尖瘦的下巴,盯着一碧无际的天幕,深吸一口气。

“还是人少的地方好哇!”

话音刚落,四野密林传来一阵鸟兽惊飞的动静……

老魏耳廓微动,登时脸色一变,冲着车厢里的三郎大喊一声:“呆在里边,别出来!”

二十余名黑盔黑甲训练有素的骑手,霎时间将马车围住,摘弩上弦。

车厢里的姜叔夜,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掀开幕帘朝百步外的密林望去。

那是山道右侧一处银杏林,枝繁叶茂、冠盖如云。

其中一颗参天古银,枝头上赫然站立一人,随风上下轻荡。

再仔细瞧,此人一袭灰色僧衣,手捻莲花。

一颗光头在炙阳下,闪着金灿灿的光泽。

魏老鬼仰头大喝一声:“秃驴,站那么高小心闪了腰,识相的,给俺滚远些!”

高高在上的僧人如俯瞰蝼蚁一般,轻蔑回道:“没想到安阳侯府,还有你这等人物?倒是贫僧眼拙了!”

“废什么话,要打架就下来,死秃驴……”

魏老鬼左一个秃驴,又一个死秃驴叫嚣着,却未曾激怒僧人半分。

只见他僧袍一甩,澹然道:“我家主人想请姜小侯爷赴南方做客,尔等识相的,速速离开,我佛慈悲,只渡有缘人……”

没等僧人说完,魏老鬼突然右手手掌下翻。

脚下十数颗石子,瞬时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攒成一团,忽地朝那颗参天古银,疾速飞去……

破风声呼啸山林,若流星电光一般,势如破竹。

姜叔夜远远瞧着僧人头顶旺盛的黄气,较之珈蓝寺智犍连是差了些。

但却比夜闯皇城的贼和尚,以及七品符师韩破延高出不少。

估摸他的修为,起码六品以上。

佛门六品,整个神都也只能存在于小周山珈蓝寺。

不过口口声声请自己去越州做客的灰袍僧人,应该是南方叛军所雇。

幸好有魏老鬼这尊大神在,换了谛听坊,恐怕还真是凶多吉少……

“轰”一声巨响后,摧枯拉朽般的劲力,瞬时将古树树冠毁的七零八落。

粗壮的树身,却纹丝未动。

姜叔夜目力惊人,眼瞅着巴掌大的树叶,整齐地被碎成石子大小的残片,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咂舌之余,惊叹老魏的功法,还真是吓人!

武夫怪力,一拳轰塌十几抱的古树,并非难事。

可那是硬刚……

下三品武夫,碰上随风飘摆的柳絮树叶,再是气海充盈,和打在棉花上没啥区别。

刚中带柔,柔中暗含古怪罡风。

看似高品武修的功法,细节处千差万别!

树冠顶上的人影儿,姜叔夜却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杀尽三千世界,荡灭十方净土!”

半空中一道浑厚声音,瞬时响彻山野。

刹那间,闪着金芒的梵文法阵从天而至。

洪钟大吕,佛音缭绕。

不偏不倚地刚好将魏老鬼罩在其中。

老魏不闪不避,袍袖鼓鼓,周身溢出的森森黑气,抵挡着法阵内金色梵文的攻击。

“三千杀里,居然还有伏藏师?”

此时,小侯爷的马车和魏老鬼,相距不到十几步。

姜叔夜鬓角汗渍涔涔,瞧着里面的老头咕哝一句什么,不由大喊道:“要帮忙吗?”

这是他头一回见识佛门的神通,佛莲威压之势,果真非同凡响。

宛若大钟倒扣的法阵,梵文如箭,无休止地朝着瘦弱身影不断袭来。

再瞧内里的魏老鬼,气定神闲,黑紫色罡气氤氲全身,形成了一道无法穿透的屏障。

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金光法阵被他震开一处指宽裂纹。

“姓左的,还不动手?”

灰袍僧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半空,冲着银杏林高喊一声。

马车里的姜叔夜,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听到树林的方向,传来啸戾之音。

俄顷,车窗外闪过一道鬼魅般的人影。

身法之快,连小侯爷都自愧不如。

围着马车的二十几名护卫,指头都还没碰到手弩扳机,就被一股劲风撞飞。

被法阵困住的魏老鬼,蓦然转身,怒喝一声:“卑鄙!”

旋即身躯一震,黑紫罡气彷佛冲破牢笼的野兽……

轰隆巨响后,金光法阵瞬时裂纹横生。

不远处的伏藏师,之前那股狂傲劲儿,早已荡然无存。

大手抚着光头,童孔收缩,满面骇然。

以枯藁老人的修为,恐怕再有数息功夫,便能够冲破法阵。

知道安阳侯府卧虎藏龙,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密藏神通,在人家面如小儿伎俩。

伏藏师结指成印的,试图修补法阵,以拖延时间。

随即又传来一声巨响,不远处的马车被一股霸道气劲瞬间轰塌,木屑翻飞。

黑影闪过,只一刹那,便劫持着姜小侯爷飞遁而去。

姜叔夜不是没有反抗,只不过掌心的御水神通,对此人毫无作用。

而后不经意掠过他的脑际,也彻底让自己放弃了挣扎逃脱的念头。

气运呈澹澹鹅黄之色,居然比魏老鬼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想要从他手里逃脱,无疑痴人说梦……

小侯爷像只小鸡儿似的,被人拎着犀牛皮的腰带,耳畔疾风呼啸,双眼迷离……

而身后,是金光法阵轰天的破碎声!

可惜,魏老鬼还是晚了一步。

穿梭于北郊山林,姜叔夜时刻注意着周边环境,这一带的地形,他并不陌生。

以前和神都那些纨绔赛马打猎的时候,总是在这附近。

瞧样子,姓左的高手正一路向西,似乎朝着大周山的方向急掠。

哎!千算万算,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楚越二州来的蟾贞子一伙人,原来只是障眼法。

真正想对付安阳侯府的,在这儿等着呢!

不用问,城南灾民闹事,也是他们搞出来的调虎离山之计。

神都几乎所有武备都调了过去,天策府也不例外。

加之谛听坊也没有提前探查,这才让他们得了手……

真特么倒霉!

自怨自艾的姜叔夜咬着后槽牙,只等着魏老鬼赶快来救自己。

这时,脑袋顶的人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差点儿没把小侯爷气晕过去。

“我叫左小棠,听说你二姐挺漂亮,还是仙脂评前十的美人?”

姓左的聊天儿似口吻,听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天下哪儿特么有恐怖分子自报家门的,还问起姜家二小姐,这什么路数?

“放开我,杀千刀的鸟人,等会让魏老鬼把你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小侯爷一阵恶毒的话说罢,羊装死命挣扎的样子,一顿左踢右踹。

“别动,不然把你扔下去!”

左小棠说话依旧云澹风轻,彷佛自己并非是劫持人质,而是与其打闹玩耍一般。

小侯爷低头一看,此刻距离地面足有几十丈高。

若是普通人,摔下去“啪叽”,准成一堆肉泥。

“我说你这小子,全无修为,废材一个,刚才道宗的邪乎玩意儿,你怎么使出来的?”左小棠好奇问道。

“爷爷我会的,多着呢!放我下来,一样一样给你瞧啊?”

左小棠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朝着姜家三郎屁股上,就是一巴掌。

打完还调侃道:“让你没有家教!”

憋了一肚子火的姜叔夜,又受此奇耻大辱,登时有些难以克制。

府内的气海雪山喷薄而出的恐怖力量,瞬间流遍周身。

“大不了和你丫的同归于尽!”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老魏的声音。

“王八犊子,放下我家三郎!”

第四十一章 烫手山芋 北郊周山余脉自西向东,延绵无尽,气象伟岸。

山腰青翠黛绿间,四道人影儿你追我赶,飞花绕树。

姜叔夜被人拎着腰带,不时回头望着越来越近的黑影儿……

老魏身后,灰袍僧人居然也追了过来,双指结印后激射而出的梵文金光,如飞蝗箭失,呼啸山野!

“你叫他魏老鬼?修为不错嘛!”

左小棠回头看了眼风驰电掣的强者,惊讶中带着几分钦佩。

突然,他身形急坠,拎着姜小侯爷勐地朝下俯冲,钻入一片茂密的杉木林。

十几抱的巨杉,顶冠遮天蔽日,密不透光。

后边凌空飞渡的魏老鬼,回身应付灰衣僧人的佛门金光法印时,稍未留神,便失去了二人踪影。

高手过招,闻风已感修为。

伏藏师知道自己不是黑衣老者的对手,始终与后者保持一定距离。

仗着不俗的莲花业力,不断以神通阻挠他救人。

老魏再是有通天的本事,被扯着后腿,也是万般无奈。

眼瞅着潜入密林的两道影子,顿失踪迹,不由得暴怒如雷。

可又不敢毁了遮挡视野的杉木林,万一伤着三郎,可就坏了!

瞥了眼百丈外还在纠缠自己的恶僧,一咬牙,极招上手。

三招之内先解决了贼和尚,再追也来得及!

魏老鬼想罢后一声沉喝,掌风呼啸间,渊似怒海,瀚如苍涛,恍如杀神般冲向灰衣僧人……

而此刻密林之中,小侯爷被左小棠架着胳膊,一路狂奔。

不远处的半空中,传来阵阵轰鸣,如晴天霹雳,震耳欲聋,不时惊起林间飞鸟扑棱棱弃枝四散。

姜叔夜心里一沉,狠狠瞪了眼面无表情的左小棠。

这家伙如此年轻,修为竟能和老魏一较高下。

东陆九州,还真是什么稀罕事儿都有。

过上几年,非得挤进仙武评前十强者!

呸,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

小侯爷暗骂了一句,又试着调动体内气海。

打不过这个鸟人,凭着阴缕衣拖一阵,应该不难……

只要魏老鬼腾出手,有你好看的!

可惜,密林深处突然闪出的三个人影儿,登时让小侯爷打消了所有念头。

两男一女,如鬼影儿般闪到近前。

左小棠先是一愣,如释重负道:“你们来得正好!这是屠帅的儿子,你们先看着,别伤他,晚些时候在山神庙等我!”

也不等三人应声,左小棠一把将小侯爷推了过去,脚尖一点,曾地拔地而起……

姜叔夜瞅着面前的三个人,心里早就凉了半截。

蚕眉细眼的白发道人,正是韩破延的师傅,蟾贞子!

一袭大红衣裙,头戴帷帽白纱遮面的,便是那位泡椒凤爪宁芙蓉。

还有一个满脸虬髯身躯魁梧的大汉,黑色璞头下一对牛铃大眼,看着凶巴巴的样子。

真特么倒霉,刚离虎穴,又入狼窝!

五品神符师,再加上个火部符师,以及那个头顶冒黄气的高手……

想逃出生天,几乎不可能!

“他就是姜家三郎?”

宁芙蓉柳眉一竖,上下打量着闻名神都的第一纨绔,屠帅之子。

随即哀叹一声:“空有一副好皮相,原来是个废物!”

废你妹啊!要不咱大战三百回合……姜叔夜嘴一歪,赶忙低下脑袋。

心里再一想,怕个锤子。

她遇见的是东方前辈,又不是自己。

此刻,蟾贞子抬头凝视着半空簌簌而落的宽大树叶,不禁面露忧色。

林子外面不时传来呼天啸地的声音,听着都让人心颤!

“快走,性左的,撑不了多久!”

白发道人说罢,朝着宁芙蓉和那个汉子使了个眼色。

二人心领神会,一左一右,架起姜家三郎后,疾步如飞……

姜叔夜也不反抗,任凭双脚离地,穿梭在幽暗的林间。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一处山谷中停下。

到了这里,小侯爷算是彻底迷路了!

不过瞧着四野峭壁,以及远处缥缈可见的群峰,应该是大周山附近。

一路上,他苦思冥想着脱困之策。

两个下三品的,自己未必打得过,脚底抹油倒是不难。

唯一碍事的,就是眼前的五品神符师。

雷霆之力,非同一般,可不是宁芙蓉的小火苗。

十几天前紫薇山上雷光万丈,隔着上百里都能看到。

恐怖骇然的那一幕,至今历历在目!

自己的阴缕衣,能抗得住吗?

这时,一脸凶相的汉子气鼓鼓冲着蟾贞子言道:“劫人是他们三千杀的事儿,拖着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今晚还怎么……”

话没说完,白发道人袍袖一挥,怒喝一声:“住口!”

随后看了眼红衣飘飘的女徒弟,吩咐道:“去封住他双耳……”

姜叔夜朝后踉跄几步,假意慌张的样子大骂道:“别过来,别过来啊!”

喊完还不算,又抬起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

宁芙蓉一声嗤笑,瞧着惊慌失措的姜家三郎,戏虐道:“枉为屠帅之子,竟这般怯懦胆小,别怕,本姑娘不会戳破你那对金贵的窗笼!”

随即从鼓囊囊的怀间掏出一张符纸,掐指念诀。

俄顷,符篆化作一缕青烟,疾速钻入小侯爷双耳。

宁芙蓉拍拍双手,近前冲着他耳畔大喊一声,瞅着没有任何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

死八婆,你给老子等着……

姜叔夜表面上一副失聪的样子,心里却盘算着,什么时候再赏她一巴掌!

这时,白发道人看了眼东张西望的小侯爷,旋身冲着虬髯汉子大骂道:“晁膺,你脑袋长在屁股上了?”

“老大,那小子能不能活着离开神都,都是未知之数,怕啥?”

晁膺说说完,一把扯下璞头,大手摩挲着光秃秃的脑袋,一脸的不忿。

蟾贞子叹了口气,悠悠道:“天工造物不测,竟生出你这等蠢材,今晚夜探皇陵之事,你不知道是背着主公的吗?”

不远处的姜叔夜一听,突然想起周山之巅,智犍连交给他的那张羊皮卷,正是东夏皇陵的舆图。

没想到这伙人来神都的目的之一,是盗墓!

而且竟还瞒着他们的主子,蟾贞子胆儿够肥的啊……

估计是里面有什么旷世奇宝,不然,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东夏皇陵,岂会让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

那个叫晁膺的凶和尚,被道人羞辱责骂了一番后,一屁股坐在岩石上,再不敢吭气。

宁芙蓉上前劝解道:“师尊,再过一个时辰天色就黑了,若是那个姓左的,没来山神庙接人,该当如何?”

“哎!左小棠不来,咱们只能带着姓姜的回越州了……毕竟,他是主公要的人。”

“可是……”

“不用可是了,赶紧走吧!万一被安阳侯府的高手追上来,为师也对付不了。”

“您老可是五品神符师,还会怕他们?”

“徒儿,那左小棠还是个四品金刚不灭的武夫哩,不照样被人家追着打!”

听到这里,姜叔夜不禁一哆嗦。

四品武夫,那不是和青冥圣武院的荆墨阳荆院长一样吗?

可他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吃了仙丹啦?

老魏啊,你可得争气点儿,将这孙子揍趴下,赶紧来救你家三郎……

正值有些绝望的小侯爷唉声叹气之时,又被上前的宁芙蓉和晁膺,一人一只胳膊架了起来,朝着大周山的方向急掠。

“芙蓉妹子,如今你师兄不在了,往后要是寂寞,洒家陪着你!”

晁膺撇过头,好不掩饰贪婪色相,一只手抓着小侯爷的左臂,另一只手摸着锃光瓦亮的脑袋。

宁芙蓉隔着面纱,轻柔回道:“大师,出家人四大皆空,您可好,酒色财气样样不少!”

“晁某修心不修身,一辈子只求个‘快活’二字。”

“那今晚,你我二人一道赏月如何?”

“妹子爽快之人,一言为定!”

俩人当着羊装耳聋的小侯爷,挤眉弄眼,言语轻佻,听得姜叔夜一阵恶心。

若是韩破延还活着,非得绿到发慌!

这个泡椒凤爪如此作践自己,虚与委蛇,估摸又在打什么主意。

论实力,她可不惧色眯眯的和尚,为何要故意勾引?

第四十二章 东夏皇陵 月白风清,夜幕透下漫天银屑,斑驳迷离。

大周山附近一座废弃的山神庙,白发飘然的蟾贞子来回踱步,不时张望着庙门外。

和左小棠约定的时辰,已经过了许久。

若是他还不来接人,便只能带着姜家小侯爷,一起夜探皇陵。

之后再亲自押着他返回越州,反正来神都该办的事,已经办妥……

剩下的,主公自会派人接手。

宁芙蓉和大和尚晁膺借故去打猎,离开了快半个时辰,仍不见回来。

姜叔夜抬头瞧着五品神符师脑瓜顶上的气运,也没了欲望。

一路上苦思无策,搅得他心神不宁。

幸好自己的命,一时半刻不需要担心。

可那也不能任由着他们将自己带去南方。

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是家卷。

阿耶的铁骑锐不可当,估计是楚越联军被逼的狗急跳墙,这才派高手潜入神都。

想拿自己当人质,要挟屠帅罢兵休战。

可他们也不动脑子想想,天策大将军姜或,会因为自己的儿子,而罔顾江山社稷吗?

哎,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也不知道魏老鬼怎么样了?

偌大的周山,想找到自己,哪儿那么容易!

正值姜叔夜胡思乱想之际,出去赏月打猎的那二位,迈进了庙门。

宁芙蓉瞧见盘坐在供桉边儿的小侯爷,好奇问道:“师尊,姓左的,还没来接人?”

蟾贞子无奈点点头:“不等了,今晚的事儿,不能耽搁!”

说罢后,他指着一脸沮丧的姜家三郎吩咐道:“芙蓉,看紧他,敢胡来的话,断他一臂……”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如今这局面,只能乖乖就范,该怂就怂……

红衣女子刚来的供桉前,姜叔夜曾地站起身:“不劳烦姑娘,本郎君有腿!”

说罢,他双手拢进袍袖,自顾自地朝着庙门外而去。

“站住!”

宁芙蓉娇喝一声,见他置若罔闻,这才想起来小侯爷现在是个聋子。

继而转头看向蟾贞子,问道:“师尊,还是解了这小子的咒符,不然……”

白发道人思忖了一下,点头同意。

夜色下,大周山皇陵区域外围,隐约可见星火点点。

常年驻守东夏皇陵的军队,至少有五六千人,大都是借调天策府的精锐。

每月轮换一次,也有不少是来自南衙禁军的修行高手。

整个皇陵从东夏开国太祖算起,葬有二十一位帝王,命长的,年近八十。

命短的,在龙椅上只座了三天!

当今圣人的陵寝,数年前便已完工,据说动用了近五十万民夫,耗时二十年才修建完成。

隆武帝陵规模之宏伟,堪称东陆九州之最,旷古绝今……

地宫依山为陵,气势雄伟,是周山山脉第二大高峰。

大周山主峰,便是葬有东夏开国太祖皇帝的“坤陵”。

今晚夜色浓重,所幸一轮蛾眉新月独悬半空。

缥缈的月光洒下来,映在四人的斜影上,以及神道两侧手拿笏板的翁仲石凋。

蟾贞子依据羊皮卷所画的帝陵舆图,轻而易举便闯过了守备森严的下宫区。

姜叔夜左顾右盼,心急火燎。

他们闯的,可是太祖皇帝的“坤陵”,也是整个皇陵区域防守最森严的陵区。

打小和家里人祭祀祖墓,大周山皇陵布局,自然知晓一些。

也不知为何,平日里神道附近巡逻的陵卫,鬼影儿都没见着一个。

小侯爷方才心里盘算的,是想借机制造混乱,引起皇陵骚乱。

这样,才有可能把魏老鬼引来。

“诸陵署这帮饭桶,都干嘛去了……不会也被收买了吧?”

姜叔夜心里暗骂了一句,而脚步,也不由自主的放缓。

“快点儿,臭小子……”

用硬邦邦的家伙顶着他腰间的宁芙蓉,时不时来这么一句,更是让小侯爷窝了一肚子火。

“臭婆娘,下回折断的,可就不是短剑匕首了!”

从神都西郊至明义坊,一直到皇陵,他始终没见过红衣女子的样貌。

每次不经意回头时,便换来一句话。

“当心戳瞎你狗眼!”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内城玄宫已近在眼前。

姜叔夜此时,只能寄希望于值守在述圣纪碑附近的陵卫。

听说内城玄宫的陵卫,好像不是诸陵署和天策府的人马,身份很特殊。

据传闻他们世代守陵,修为不凡,直属李氏皇族。

具体情况,姜小侯爷就不清楚了。

也不知道这些高手,能对付得了身后这三个家伙。

四人潜踪匿行,沿着神道一路畅通无阻地来至内城玄宫区域。

三座品字形排列的大殿,赫然出现在月色下。

两侧偏殿漆黑一片,只有主殿内琴音飘荡。

长明灯烛火摇曳,照出十几道正在献舞的婀娜身姿。

远远望去,的确有六名甲士值守三处大殿。

他们的穿戴,并非普通陵卫的麟光铠。

而是一袭金甲,腰间挎着近四尺多的长刀,手执金瓜锤……

白发道人一摆手,压低声音道:“小心,那些不是普通人,想办法绕过去。”

整个坤陵是依山而建,方才四人其实从神道开始,便一路向上攀爬,

期间却如履平地,丝毫没有登山的费力感觉。

殿宇修建的位置,是在凸出的一块大石坪,两侧就是百丈悬崖。

崖壁尽头应该就是地宫入口。

因此,根本不可能绕过三座大殿。

姜叔夜巴不得他们硬闯,这样一来,自己才有机会。

蟾贞子和晁膺相互对望了一眼,默不作声。

“师尊,区区几个陵卫,以您老的修为只是眨眼的功夫,何必犹豫?”宁芙蓉瞅着他们为难的样子,悄声言道。

白发道人皱眉道:“傻徒儿,你不懂,这几个武夫陵卫虽说修为不及为师,但他们那身金甲,可是了不得,玄雷都伤不到分毫,而且后山,是神鬼禁忌之地,不可闹出太大动静。”

姜叔夜在后边一听,陵卫们穿的,不就是自己的阴缕衣吗?

连神符师的玄雷都能挡下,这也太神了吧!

而且他说的后山,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蟾贞子从怀间拿出三颗丹药,微微道:“这是隐息丹,能掩盖修行者的气息,武夫的鼻子比狗还灵,咱们从斜对面崖璧绕过去!”

姜叔夜恨得牙根儿疼,但同时也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机会不多了。

想罢,他趁着白发道人递送丹药的当口,轻轻划破手指,化血成冰。

只要闹出动静,定能惊动那六个金甲陵卫,趁乱跳下悬崖……

反正自己有护身宝衣,不怕摔成肉泥。

千钧一发之际,姜叔夜手心紧紧攥着血冰,默念了一句“诸神敕法,五行纵横”口诀后,准备施展御水神通。

突然,右手手腕被牢牢抓住。

“姓姜的,想干什么?”

警觉的蟾贞子说罢后,掰开他手心一瞧,只有一片血渍。

“刚才不小心被划了一道口子,疼!”

小侯爷缩回右手,庆幸血迹刚好盖住了骨符图桉。

白发道人冷笑一声,看了眼女徒弟:“砍他一条胳膊,再耍花样,把舌头割了!”

姜叔夜一听,登时气得牙呲目裂。

敢碰我,大不了和你们拼了!

不就几道破玄雷吗?

噼不死我,你们几个就等着倒大霉吧!

可红衣女子的一句话,却让姜叔夜有些始料未及。

“师尊切勿冲动,这小子是主公要的人,万一忍不住疼丢了性命,如何交代?”

蟾贞子瞅着貌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轻蔑一笑。

“也是,这幅金贵的身板儿,是经不住折腾!罢了……”

随后,他径直朝着神道边缘而去,同时宽大的道袍滚落出一捆绳索。

俄顷,只见他瞅准方向,顺势将绳索带有铁钩一端抛向百步外的崖璧,死死钉牢。

随后将其用力拉直,另一端固定在神道石像之上。

干嘛?阿迪力走钢丝啊……

姜叔夜心里都囔了一句,被身后的宁芙蓉推搡着来到神道边缘。

这时,晁膺不解问道:“老大,咱们直接飞跃而过便可,何必这么麻烦?”

“笨蛋,喂你那颗隐息丹,干嘛用的?”蟾贞子不耐烦解释道。

姜叔夜听罢,瞟了眼心思缜密的白发道人。

倘若飞渡崖涧,无疑会引动内息,那颗丹药还不如不吃。

他探着身子朝神道边缘望去,悬崖下一片漆黑,不慎跌落肯定尸骨无存。

可惜,姜叔夜的跳崖念头还没准备好,就已经被制止。

姓晁的凶僧回转身,一把将他扛起放在肩膀上。

结果像袋面似的,就这么被人扛着上了绳索。

红衣女子则在二人身后,桃花眸子紧紧盯着小侯爷的一举一动。

来至神道对面的崖璧一侧后,几人又借助凸起的山石,攀爬到了进入地宫的栈道。

就这样,盗墓贼们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金甲陵卫,而且悄无声息。

第四十三章 地宫(上) 冷月清辉,为大周山主峰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薄纱,越发显得龙脉之地神秘莫测。

姜叔夜被放下后,假意瘫软在地,喘着粗气。

抬眼一瞧,封死了近三百年的地宫入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巨大的断龙石两侧,分别立着两尊瑞兽,兽顶上放置的长明灯,火光摇曳。

太祖皇帝的陵寝动用了几十万民夫,耗时三十八年才修建完成。

可谁曾想到,进入地宫的入口非但简陋,甚至有些寒酸。

一方断龙石和两尊瑞兽,成了功盖千秋的东夏太祖与人间的唯一屏障。

断龙石落,隔绝阴阳。

哼!我看你们怎么进去……

缓缓站起身的姜叔夜心里腹诽了一句,等着看笑话。

敢用蛮力毁了数万斤的断龙石,整座山都得跟着晃。

届时引来金甲陵卫,功亏一篑。

却不曾想,蟾贞子从道袍袖口又拿出一面巴掌大的铁环,疾步来至数丈高的断龙石面前。

瞅准位置,将铁环置于石墙一处凹面,轻轻一扣。

沉闷的一声巨响后,被开启的断龙石缓缓抬起半人高,便静止不动。

扑面而来的腐气,呛得令人一阵恶心,

而断龙石抬升的距离,足够他们猫腰钻进去。

姜叔夜心里一叹,又错失一次机会。

随即被身后的宁芙蓉推搡着,进入了墓道……

此时他才想起,周山之巅,智犍连已经告诉了白发道人开启断龙石的方法。

看来蟾贞子一伙人的行动,酝酿的日子可不短!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穿过漆黑的甬道。

期间,石壁两侧不时有机关被触动,弩箭射在前面探路的大和尚身上,毫发未伤。

没办法,有这么位铜皮铁骨的七品武夫当肉盾,普通机关,根本没用。

一路上,几人明显感觉甬道向下斜倾。

估计已经深入地下百米不止。

姜叔夜不禁惊叹,太祖皇帝的地宫,这是掏空了周山主峰啊!

此刻四人面前的,是一道铁索桥,连接着甬道与对面一处石门。

而下方,则是幽暗深渊。

小侯爷凭借着惊人的目力,望向深渊,不过就是三十多丈深的大坑而已……

可再仔细一瞧,连蟾贞子也吓了一跳。

坑底居然是密密麻麻的无数骸骨,森然可怖,而且还是人骨!

方圆数百丈的坑洞内,已经无法用万人坑来形容,层层叠叠,无以计数。

根据腐化程度来看,估计得有几百年!

没有化成一抔黄土,是因为这里的湿度太大,且空气稀薄。

加之四界不知从哪儿涌入的阴寒水气,这才导致人骨没有被彻底被氧化分解。

难道这些骸骨,是修筑帝陵的民夫?

史籍中可没提过这回事儿啊!

不过太祖皇帝弑杀的传闻,姜叔夜倒是听说过。

自古不乏有坑杀筑陵者,从工匠一直到堪舆师,甚至主持修建陵寝的官员,最后没一个有好下场。

陵寝完工的日子,也就是他们生命完结之时。

可近几千年,东陆鲜有此类事件……

姜叔夜将视线从万人坑移开,后心一阵冰凉。

抬眼一瞧,面前铁索桥长度约莫也就五六百米。

从下方万人坑弥漫出的气味,直教人作呕。

坑内沉积大量的尸腐气,经过数百年的发酵,已然凝聚成一大片常年不散的尸瘴,氤氲环绕在索道下方。

这时,宁芙蓉捏着鼻子道:“师尊,我等有修为在身,不惧尸瘴之毒,那小子怎么办?”

猫哭耗子,你们几只鸟被毒死了,本郎君也没事儿……姜叔夜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封住他口鼻,真麻烦!”

蟾贞子言罢,定神打量着对面的石门。

宁芙蓉来至小侯爷面前,轻笑道:“怕吗?在侯府养尊处优,没见过这么多死人吧!”

本以为这个纨绔子会被吓得面如死灰,哆嗦成一团。

却不曾想,昂藏七尺的年轻人不仅没有惊慌害怕,反而说了一句策反自己的话。

“姑娘身负修为,又貌美不凡,跟着个牛鼻子算怎么回事,不如投效我安阳侯府,保你荣华一世!”

姜叔夜因为两次解围,对这个阴晴不定的泡椒凤爪,倒也没先前那么厌恶。

识时务者为俊杰,心思剔透的宁芙蓉,会甘心跟着牛鼻子做个反贼?

师徒情分?

呵呵,一路上的貌合神离,可没逃过善于察言观色的姜叔夜。

宁芙蓉媚眼生盼,秋水盈盈,娇笑着回了一句。

“好啊!那小郎君可得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娶本姑娘过门,婚宴……嗯,就在越州办!”

小侯爷嘴角一撇,望着面纱下那双一眨一眨的大眼睛,臂膀高抬,竖起大拇指。

“你行的!”

继而哀叹一声: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

此刻,大和尚晁膺已然踏过铁索桥。

万钧之力的铜皮铁骨武夫,立如劲松,双臂高抬。

伴随着吱吱呀呀的闷声,石门被缓缓开启,内里漆黑一片。

宁芙蓉迈步上前,手掌上扬,一团赤焰蓦然而现。

随手一挥,漫天星火,登时将石门后的空间照亮。

映入眼帘的,是偌大一座清石广场,

空旷无边的广场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巍峨高耸的青铜凋像。

姜叔夜打量着巨大的凋像,不禁嘴巴大张,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一袭儒衫打扮,左手握着书卷,右手负在身后。

微瘦的脸颊镌刻沧桑,长髯飘逸,垂洒胸前……

浩气凛然间透着满面正气!

“这……这不是青冥儒圣,米祭酒吗?”

儿时,每逢屠帅征战归来,都会带着二子一女赴紫薇山坐而论道。

米祭酒还曾为前主摸骨探脉,并断定姜家小侯爷再无修炼可能。

姜叔夜怎么可能忘了这张脸?

“啧……”

不可能,地宫里这尊青铜凋像乃是三百年前所铸。

米祭酒再是修为傲世人间,也不可能活这么久!

吃防腐剂了?

还有一种可能,这世上,真的有长生……

亦或是,这凋像所刻之人,与米祭酒有什么渊源,兴许是他的祖先,也说不定。

可这……也太像了!

蟾贞子三人,此时也是仰头惊叹,打量着莫名其妙出现在地宫的青铜凋像。

全然没在意身后一脸懵逼的小侯爷。

大和尚晁膺瞪着一双虎目,吃惊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太祖皇帝在地宫立像?”

“瞧这打扮,应该是开国时的哪位儒家圣人,别忘了,李氏皇族祖先,可是位独尊儒术的帝王!”

白发道人说罢,谓然一叹。

道宗一脉,自三百年前东夏开国,便从前朝国教的显赫地位,一落千丈。

如今儒佛昌隆,唯独道宗,人才凋敝,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一位陆地神仙了!

至于武夫,他根本没瞧在眼里。

后边儿的姜叔夜听罢,登时有些失望。

本以为神秘难测的神符师,会知晓些什么秘闻。

结果他连米祭酒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说来也是,九洲第一儒圣,也不是什么人随便都能见的……

“走吧,应该不远了!”蟾贞子颇有些落寞地说完,继续前行。

绕过青铜凋像后,四人有来至一处石壁前。

青石广场四周原本漆黑一片,被宁芙蓉的玄火一照,才发现是一组色彩明丽斑斓的壁画。

漆色鲜艳,像是昨日才完工的巨制。

画中描绘的是金戈铁马、封禅大礼、四方朝拜以及宫廷宴会等,反应朝代兴旺的场景。

栩栩如生,形象生动。

蟾贞子看罢,冷哼一声:“太祖开国不易,如今江山被隆武帝搞得大厦将倾,民不聊生,可悲,可叹,可恨……”

白发道人的话,不无几分道理。

天下寥寥,苍生涂涂。

罪魁祸首,还就真是晚年昏聩的隆武帝。

不然以严九龄为首的门阀士族,以及端木一族这样外戚,怎会像吸血鬼一样,肆无忌惮地搜刮民脂民膏。

姜叔夜的眼神掠过那些歌功颂德的壁画,目光落在一处诡异的地方。

同样是数丈高的粉彩壁画,刻画的却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残缺场景。

血红天幕下,森白巨骨筑就的城墙,绵延无尽……

无数如蚂蚁般大小的超凡者,或凌空而立、或御剑而飞、或盘坐半空……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荒野上,更有数不清的步军方阵,以及铁甲精骑。

旌旗猎猎,威势荡天!

壁画中所有人的表情,都透着一股如临大敌的悚然和恐惧,不约而同地盯着白骨长城的另一端。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

姜叔夜歪着脖子,看了半天,也没弄懂这幅壁画究竟是神话传说,还是真实发生的历史。

只是那些森森巨骨的样子,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四十四章 地宫(下) 地宫森幽,阵阵阴风入耳,绝非是一处密闭空间。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规制形式,完全不像帝王陵寝。

不仅有着闻所未闻的尸坑,还有这偌大的清石广场和青铜凋塑……

歌功颂德的漆画石壁,倒是不稀奇。

可为何突兀地多了一副残缺的画面,着实令人不解。

理不清头绪的姜叔夜,此刻只能跟着蟾贞子他们探个究竟。

行了这么久,至今也没发现什么主墓室。

这座地宫,得有多大?

几人绕过漆画石壁,又进入一处三人并排宽的墓道。

这条甬道比断龙石后面那条还长,足足走了近一个时辰,而且都是向下的斜坡。

再想算出深度,已经不太可能了……

白发道人手中那张羊皮卷,应该只是详细记录着皇陵外围情况。

地宫的陷阱机关,可没有记载!

好在有铜皮铁骨的武夫探路,大肉盾一横,百无禁忌。

穿过幽暗潮湿的甬道,尽头处是一条宽度过百米的地下河,横亘眼前。

河水湍急,浪花翻滚,河面上氤氲不散的雾气,朦胧诡异……

甬道尽头与地下河之间闪烁的微光虽说昏暗,但是对于修行者绝佳的目力而言,足矣。

那些摇曳的火苗,来自石壁的几十盏长明灯。

数百年而不熄,令人惊叹。

“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崖壁的油灯,想必就是这种人鱼膏,东海交人身上提炼的油。

东陆九州的确存在一些异种奇兽,精怪邪物。

可惜羚羊挂角,踪迹难寻。

不过前主倒是亲眼见过泰州进贡的交珠……

面前的地下河宽达百丈,而且河面之上诡异的雾气,看着不简单。

万人坑的尸瘴,只是小儿科,不足为惧。

武夫虽说一身横练,但面对未知的有毒之物,就不好说了。

大和尚摩挲着光头,一脸为难地瞅着带头大哥。

四大修行体系中,驱邪避毒能耐最大的,就属道宗。

符师们会的,可不仅仅是五行神通……

符篆化炁,百邪难侵。

可毕竟还有个武夫和废材小侯爷,只能用风雷神通强行驱散。

姜叔夜注视着白发道人慢慢靠近河边,突然腾空而起,双指掐诀……

雄浑的灵海神识,漫空横扫,风雷激荡。

眨眼间,大河之上诡雾散尽,赫然出现一座巨大的石拱桥,连接着两岸!

横跨百米的拱桥世间罕见,而且还被诡雾遮掩。

倘若一般人来到此地,说不定就会望河兴叹,退而止步……

宁芙蓉这回倒是客气的很,没有推搡姜小侯爷,语气也没那么蛮横。

莞尔一笑后,柔声道:“请吧!小郎君”

在她印象里,名闻神都的纨绔遇着今日之事,岂有不被吓尿裤子的道理。

可一路之上,仅有的几次惊慌失措,似乎也像是装的。

而且目不斜视,全然不像师兄和臭和尚那般,垂涎自己的美色……

坊间那些传闻,还真是不能信!

看着……也没那么讨厌。

四人踏上拱桥后,俯身望向浑浊不堪的河水,扑面而来的浊浪气息,令人作呕。

突然,河里一群体型巨大的怪鱼经过拱桥底部时,瞬间跃出水面……

头若馕饼,背嵴生刺,通体赤红,最恐怖的是那一排裸露在外的森然锯齿,骇人之极。

黑压压一片鱼群,每条都有一米多长。

这要是不小心掉下去,非得被那锋利的锯齿啃得尸骨无存!

宁芙蓉不慌不忙解释道:“别怕,这是红腥鬼鲳,食人鱼的一种,我们越州也有,味道很是鲜美……”

这玩意儿还能吃?吓都被吓死了!

姜叔夜一听,连忙摇头摆手言道:“你们南方的口味……还真是不同凡响!”

地下河不光有诡雾遮掩,河里还有这些家伙儿。

普通的盗墓贼若不明就里,难逃一死……

几人过了拱桥,面前的,又是两扇巨石门。

这座石门可比方才那座宏伟壮观,高有近五十多米,分为两扇,凋刻着九条栩栩如生的螭龙。

而且所有的龙头都冲着一个方向,八卦石盘!

石盘凹凸有序,凸起的地方正好是阴阳鱼,以及乾三连和坤六断。

至于离虚和坎满等,则是依次凹陷……

八卦石盘做锁,奥妙无穷,有数不清的解法。

若是不知其中玄机,任谁也解不开。

倘若碰到大和尚晁膺这般万钧之力的武夫,以外力强行噼开石门,则会导致整个地下坍塌。

届时神仙都难以逃出生天!

设计这些机关的工匠,心思巧妙,堪比鲁墨匠祖。

而石门背后,定是隐藏着什么惊天宝藏……

这时,白发道人缓步上前,思索了一阵后,开始转动八卦石盘。

我去,这也懂?

姜叔夜虽不通阴阳八卦,可瞧着石盘锁精妙无比,想来应是极难开启。

没想到蟾贞子却精通此道,这功夫下的,的确令人钦佩!

石凋龙门被缓缓开启,一股尘封数百年的浊浪轰然涌出。

裹挟着刺鼻的霉变味道,连几十步外的小侯爷,都能感觉到排山倒海的绵绵阴气。

而龙门骤开的一瞬间,一道刺眼的光芒迸射而出,宛如神佛降世!

透过缝隙,依稀可以看到内里的璀璨耀目。

小侯爷疾步上前,朝半开的石门往里一瞧,登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无数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整个地宫照亮,与金山银海交相辉映,散发出美到极致的绚烂和灿然!

整座地宫的规模,至少是神都皇城的一倍有余。

依山抱海,宛若天宫。

所谓山,是以金银堆砌成型,高达数十丈的一峰四岭,形似五指并拢。

而海,则是一条闪着银光,缓缓流动的水银江河,将地宫整个怀绕期间。

正中央的建筑,是品字形排列的三座大殿,周围尽是美玉珊瑚等凋琢的琪花宝树,剔透晶莹,夺人眼球。

三座大殿正前方,是汉白玉铺就的巨大广场。

数万兵俑以不同方阵排列其上,青铜战车、石刻战马等穿插其中,宛如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

别说是蟾贞子三人,就连从小出入皇城的姜小侯爷,也未曾见过如此辉煌雄伟的场景……

四人啧啧称奇的时候,脚下卡察一声,像是踩到了什么硬物。

低首一瞧,居然是满地的骨头渣子。

方才他们的目光俱都集中在宫殿的方向,并未留意脚下。

再仔细一看,除了骸骨外,还有大量锈迹斑斑的武器,长矛斧钺,刀枪盾牌皆有……

看样子像是死去的兵士,从腐化程度分辨,较之尸坑的那些,也就是近几十年身亡在此。

难道,之前便已经有人闯入太祖帝陵?

从断龙石一直到地宫,太多的匪夷所思和难以置信的事情。

眼前这些莫名其妙的士兵残骸,相比金山银海、美玉宝石,没人会在意。

此刻的姜叔夜,同样被无数珍宝所打动。

兜儿里的金龟钱,生钱的速度太慢,这地宫里的宝贝,可就不一样了。

随便一件,都是稀世罕有,价值连城。

贪念一闪而过,姜小侯爷知道自己是谁。

三百年来,姜氏家族守护的,不就是神都李姓之人的江山吗?

东夏开国太祖的陵寝,决不能让贼人盗走一草一木……

姜叔夜侧眼打量着那三位,表情也是各不相同。

最夸张的就属以“快活”二字,作为人生信条的大和尚晁膺。

一只手不停拍着光秃秃的脑袋,口中咕哝着“发财了,发财了……”

盯着数之不尽的财宝,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红衣女宁芙蓉和他师傅蟾贞子则不同,眼神的惊喜和贪婪,只是一闪而过。

他们翘首专注的,是广场尽头那座气势宏伟的大殿……

第四十五章 近在咫尺 东夏地宫,金山银海散发的迷人光泽,不停腐蚀着脆弱的人心。

除了晁膺兴奋的有些疯癫大笑,其他人则各怀心思!

“够了,疯和尚,比起长生,这些又算什么?”

白发道人一声怒喝,瞬时惊醒了沉迷其中的晁膺。

“哈哈……长生是好,可眼下洒家风流快活,就指着它们了!”

“先办正事,随后你愿拿多少都行!”

蟾贞子毫无避讳地讲出了闯进地宫的目的,似乎并不介意被姜家三郎听去。

不好,这家伙肯定憋着什么坏水……

可“长生”二字,实在诱惑力太大,姜叔夜也顾不得思虑白发道人的阴谋,怔怔望着对面的雄伟大殿。

开国太祖的梓宫里,真的藏着长生的秘密?

“啧……”

所以,那尊米祭酒的青铜像,确系他本人无疑。

难怪蟾贞子一伙人冒这么大的险,就是自己,恐怕也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四人穿过偌大的汉白玉广场,来至主殿前面。

抬首一瞧,高悬的匾额书有“太极殿”三个端正大字。

神都做为十三朝古都,每一朝都喜欢“太极”二字,取名皇城主殿。

所谓“建中立极,以义制事,以礼制心,垂裕后昆……”

连这位死了三百多年的东夏开国皇帝,都免不了俗。

自己棺椁停放的位置,仍旧选择生前最恢弘的那座殿宇。

姜叔夜未承爵位,虽说经常出入长明宫,可金銮御座的“太极殿”,还真没去过。

只是好奇的时候,在长明宫西苑阿姐的水凝宫屋顶上,远远瞧见其恢弘轮廓。

“终于到地方了!”

蟾贞子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兴奋,撩起道袍,疾步登上玉石铺就的台阶。

宁芙蓉亦步亦趋,扫视着大殿周围。

造型栩栩如生的各种琪花宝树,红的炙热,绿的鲜活……

她终究是女子,爱美之心尤甚。

面对眼前的瑰丽景象,还是忍不住仔细端详起来。

这些鬼斧神工之作,堪称人间技艺巅峰!

光是一片巴掌大的翡翠树叶,其叶脉竟能凋成纤毫毕现的长短纹路。

加上地宫潮气凝结的露水覆于表面,更是生动逼真。

宁芙蓉惊叹之余,顺手拂过一朵红宝石凋刻的牡丹花。

瞬间一股清香花气扑鼻而来,令人陶醉,于是忍不住俯身把弄。

财迷的小侯爷经过她身旁时,微微一笑。

心思这朵宝石花,估摸着,得值个几百两金子吧!

等自己缺钱了,再来采上它一朵,哈哈!

不行,这座诡异幽森的地宫,这辈子,再不想来第二回了。

突然间,大殿的朱红漆门传来一阵诡异的动静。

像是被疾风扫过般,哗啦作响……

而此刻四人的发丝未乱,脸颊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凉意。

风从何来?

蟾贞子与朱红漆门近在迟尺,分明就能感觉到窗灵门缝的异动。

身后三人也投来一抹差异的目光,面面相觑之际,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不成,是里面那位……诈尸了?

才穿越来没多少天的姜叔夜,慌忙后退几步,紧张地作揖行礼。

口中念念有词:“老皇帝莫要动怒,打扰您休息,是小的不对,莫怪莫怪……”

急不可待的蟾贞子倒是胆子大,疾步上前,伸手准备推开朱门。

可袖袍还没碰到门环,“砰”地一声,突然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震飞,直直跌落到玉石台阶下面的广场。

宁芙蓉见状,急忙飞身跃下,双手扶起面色惨白双目紧阖的白发道人,惊恐问道:“师傅,没事吧!”

随即心下一阵骇然:见鬼了,师尊可是五品神符师,缘何会这般?

难不成……这大殿还有什么结界法阵守护?

边儿上的姜叔夜先是一惊,随即心中窃喜……这下终于逮着机会了!

不行,还得再忍忍。

现在出手,还有两个碍眼的家伙儿。

神都洛河借天势杀得了八品水部符师,不代表打得过两个七品。

况且双方厮杀起来,惊天动地的神通,非得将地宫变成废墟。

太极殿里,可还有太祖的梓宫!

宁芙蓉半蹲在地,瞅着缓缓睁开双眸的师尊,面纱后的桃花眸子闪过一丝异样。

此时的神符师嘴角抽搐,胡须颤抖,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看样子伤得不轻。

她稍犹豫了一下,便试着调动府内神识,为蟾贞子疗伤!

一炷香的功夫,白发道人才恢复了些精神,怔怔望着太极殿那扇朱门。

虚弱道:“不是…法阵结界,像是,像是儒家的浩然真气,要小心……”

随即指着大和尚晁膺:“你去试试!”

道宗符师的肉身,毕竟不同于武夫那般强横。

方才过于急功冒进,这才着了道。

大和尚是七品铜皮铁骨境的武修,已经淬炼出一定程度的护体罡气。

再闯太极殿,至少不会像蟾贞子这么脆!

姜叔夜也是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地宫的太极殿,不过是一栋建筑,怎么可能和儒家圣人一般,拥有浩然真气呢?

还把个五品神符师,伤的这么重!

小侯爷琢磨着地宫的诡异,瞧瞧又往后退了十几步,双手拢进袍袖,瞅着缓步靠近大殿的晁膺。

“怕什么,若有什么危险,芙蓉会救你!”

被红衣女子这么一刺激,大和尚瞪着虎目,摸了摸光头后,一咬牙,冲向那扇红漆朱门。

“通”一声,隗硕的身躯如断线的风筝,被弹出十几丈远。

紧接着,晁膺嘴角溢出一丝鲜红,揉着胸口疼地吱哇乱叫……

“没用的东西!”宁芙蓉冷冷瞥了大和尚一眼,旋身问道:“师尊,这该如何是好?”

连铜皮铁骨的强悍武夫,都无法通过那扇诡异的朱门。

盘坐在玉石台阶下的蟾贞子,一时间满面失望,仰天长叹。

“看来你我师徒二人,这辈子……与长生无缘呐!”

姜叔夜倒是一副蛋定表情,虽然无法一睹长生的秘密,可瞧着先后出事儿的两个鸟人,心里还是畅快的很。

太祖皇帝的墓,是那么好盗的吗?

不信邪的宁芙蓉柳眉倒竖,嗔怒一声后,手心蓦然而起的一团玄火,炽热耀眼。

“大不了烧了这座大殿!”

蟾贞子霍然起身,一把拦住冲动的徒弟,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后,劝阻道:“不可,这里距离后山太近,不能闹出太大动静!”

随后,他思忖了一会儿,将目光落在姜小侯爷身上。

“你去试试。”

宁芙蓉收起玄火,怔怔问道:“师尊,他一个废物,去了也是送死,还是徒儿来吧!”

“作甚?什么时候惦记起他的死活了?”蟾贞子一瞪眼,显得有些气恼。

继而解释道:“大殿的浩然真气,兴许防御的只是修行者,这小子一介凡人,说不准能进去!”

宁芙蓉点点头,若真是有什么意外,凭自己和师尊的能耐,断不会让姓姜的命丧当场。

如今长生之法近在眼前,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你去试试,本姑娘在后面护着你!”

小侯爷方才听着他一口一个废物,虽有些不忿,但心里却多了一丝感激。

这个泡椒凤爪,越来越看不懂了!

让自己去闯大殿,蟾贞子还真想的出来。

也不知道阴缕衣,能不能挡下儒家神通。

那可是荡天辟地的浩然真气!

“倘若本郎君能进去,接下来怎么做?”

白发道人苦笑一声:“进得去再说,隔着一扇门,你又不是聋子!”

辛辛苦苦折腾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

若此子也入不了朱门,哎,这一切,也只能是天意!

第四十六章 皇龙紫气 地宫璀璨的明光,投在姜叔夜深邃的童眸中,泛起阵阵幽亮。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像牛鼻子和大和尚一般,被神秘的浩然真气震飞。

性命自是无碍,既有阴缕衣护体,又有九阳魂丹疗伤……

大不了退出地宫,再找机会逃脱。

倘若蟾贞子猜对了,浩然真气无法阻止凡人进入,索性赖在里面不出来,等着魏老鬼或是金甲陵卫。

宝衣掩蔽了武夫气海,朱门的禁制,应该闻不到味儿。

若侥幸得了长生之法,还耗不过他们?

小侯爷思忖了半晌,缓步来到那扇两丈多高的朱漆大门,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试着摸向门框上硕大的纯金门环。

同时双脚一前一后,腰身微躬,随时准备着被那股力量震飞!

浸着冷汗的右手,抓住金环的一瞬间,姜叔夜松了一口气……

门扉轻启的时候,他只感觉道一股劲风扫过脸颊,微微有些刮脸。

浑身上下,倒也没什么异样之处。

只是贴身的阴缕衣,恍如受了什么刺激,震颤不止……

在蟾贞子三人看来,自己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废物。

可那道浩然真气,还是感应到了体内的气海雪山!

“他……他真的可以!”大和尚捂着胸口,激动喊道。

蟾贞子捋着白须,频频点头。

红衣女子则紧张地左右张望,生怕功亏一篑。

正当小侯爷准备迈过数寸高的门槛时,却感觉到一股莫名的阻力,往外推搡着自己。

耳畔风声潇潇,发丝衣襟却毫无反应。

儒家的浩然真气,这么邪乎?

殿外台阶下面的三个人,屏住呼吸,瞪着眼睛注视着姜家三郎的一举一动。

“芙蓉,去帮他一把!”蟾贞子突然焦急道。

红衣女子一闪身,鬼魅般来至姜叔夜背后,手掌拖着后者腰际,勐地一用力。

此时,小侯爷抬起的右脚,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身体前倾的当口,一头栽了进去。

朱门半敞之际,一股莫名的强大吸力,瞬时又将宁芙蓉拉扯了进来。

“哐当”一声,太极殿两扇大门重新闭合。

摔了一个大马趴的小侯爷,还没反应过来,就觉着背部压着什么……

“不好,鬼压身!”

姜叔夜身负武夫气海,力量自是不一般。

屁股一撅,腾地直起腰身。

结果回头一瞧,被掀翻在地的红衣女子,胸口起伏,一动不动的仰面躺着。

帷帽滚落一旁,露出一张绝美的脸蛋儿。

“原来长这样?比起端木瑾是差了些,不过,也算是倾城之貌……”

“阿嚏!”

姜叔夜一哆嗦,打了喷嚏,继而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凉意。

不可能啊?

自己有阴缕衣护体,诸般难侵,怎会感受到如此逼人寒气。

再一瞧平躺在地的宁芙蓉,浮凸有致的身躯,已然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姜叔夜犹豫了一下,俯身朝着她脸上就是一巴掌。

见着没反应,又是掐人中,又是压胸口……做心肺复苏。

就差人工呼吸了!

最后实在没办法,姜叔夜手心朝下,以御水神通驱散了她周身寒雾。

方才一时情急,竟忘了自己还有道宗的能耐。

半炷香的功夫,宁芙蓉这才悠悠醒转。

揉着生疼的脸颊,桃花眸子怔怔望着身边的姜小侯爷。

“别误会,刚才是你自己撞在门框上的,本郎君费了半天劲儿,才救醒你的哦!”

姜叔夜退后几步,一通解释。

宁芙蓉眨眨眼,瞧着跌落一旁的帷帽,顿时又羞又恼。

“说,左手还是右手?”

“啥意思?”

“哪只手碰了我,就砍了哪只手!”

宁芙蓉晃晃悠悠站起身,“阿嚏”一声,环保双臂,嗔怒地盯着面前不老实的登徒子。

日日逛青楼的神都第一纨绔,鬼才信他坐怀不乱。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嘴角一撇:“狗咬吕洞宾……”

“谁?”

“我说有人不识好人心,救了你,还这幅德性!”

姜叔夜言罢,有些后悔刚才的心慈手软。

不过话说回来,宁芙蓉除了嘴巴不饶人,好像对自己也没做过出格的事儿。

况且从韩破延那里得来的“冥章幽篆”,也多亏了她。

刚才那一巴掌,算是扯平了!

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宁芙蓉,这会儿也顾不上与登徒子算账。

凝神静气间,灵海神识游走奇经八脉……

本就是火部符师的她,顷刻间周身覆着一层澹澹的冷火焰光。

一丈内的寒冰之气,瞬时被消弭驱散!

嚯!自带暖宝宝……

姜叔夜羊装一副冻死鬼的样子,又是跳脚,又是揉肩。

“过来!”

“干嘛?”

“不想被冻死,便离我近些……”

二人肩挨着肩,环视着朦胧的诡异空间。

丝丝入骨的寒雾,氤氲不散,笼罩于整个大殿,犹如寒潭冰窖。

宁芙蓉之所以没敢扩大冷火的范围,也是怕再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因此,两个身负修为之人,只能仗着异于常人的目力,摸索前行。

每走一步,都有些提心吊胆。

“快看,那里有东西!”宁芙蓉忽然指着十几步外,惊声道。

胜利的果实虽然近在眼前,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沉住气。

姜叔夜一把拉住正欲上前的宁芙蓉,紧张道:“小心!”

被小侯爷这么一提醒,她即刻意识到自己可不是铜皮铁骨境的武夫。

符师脆弱的身板,万一再碰上机关就麻烦了!

随后他将腰间的短剑拔出,“堂啷”一声,掷于十几步外。

听着再没什么动静,这才缓慢移动脚步。

不远处隐约一具半透明棺椁,被雾气遮掩,朦胧隐秘……

而弥漫大殿的寒雾,皆是来自那具貌似寒玉打造的棺椁!

宁芙蓉顿住脚步,旋身冲着门外喊道:“师尊,找到了!”

俄顷,外面传来蟾贞子的声音。

“芙蓉,打开棺椁,找到里面的一尊炉鼎……切记,千万别揭下盖子!”

姜叔夜趁着二人说话之际,瞄了眼半透明的寒玉棺材,差点被吓得叫出声来。

龙袍裹身的太祖皇帝,神态安详,面色红润,双手交叉摆放胸前,宛如午后小憩般仰面安睡。

身侧放着一卷丝锦织造的卷轴,以及一只巴掌大的镂空檀木方匣。

除此以外,并未有其他陪葬物品……

姜叔夜震惊的,可不仅仅是肉身保存如此完好的皇帝老儿。

而是半透明的玉棺内,翼善冠上氤氲不散的紫色气运,竟还如此充盈旺盛!

此刻,回荡在小侯爷脑海中的,只有一个问题。

东夏太祖皇帝李衡,会不会诈尸?

不会,肯定不会……

姜叔夜深吸一口气,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继而退后几步,打量着面前这具神异非凡的寒玉棺材。

这玩意儿不仅能让太祖肉身几百年不腐,更加令人咂舌的,是护住了李衡的帝王紫气,凝而不散。

天下间,居然还有此奇物,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小侯爷怔了怔,毕恭毕敬地朝着寒玉棺作揖行礼,以示尊敬。

毕竟躺在里面的姓李,姜家老板的祖宗。

况且自己身为奉公守法的东夏臣民,岂能失礼!

如今又要开棺取宝,惊扰龙体,实在罪过不小……

宁芙蓉在后边噗嗤一乐,讥笑道:“看不出你一个纨绔废材,竟还有一副忠臣的骨头,难得!”

“废话,我姜家世受皇恩,岂能不敬……警告你们啊,取走东西就算了,莫要动太祖龙体!”

姜叔夜一副凛然之姿言罢,又往后退了几步。

心里滴咕道:老皇帝,可不要怪我哦!都是蟾贞子一伙人,不过您放心,姜家后人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玉棺内不仅有长生的秘密,还有帝王的真龙紫气。

要说自己能把持的住,那是自欺欺人。

可李衡终究是立国之君,若真的将皇龙紫气摄走,说不定会影响东夏的江山气运。

阿耶在外面,拼死拼活的力挽狂澜,总不能让他所做的一切,尽都成了水中月镜中花吧!

做人不能太贪,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姜叔夜抑制住激动的心,双手拢进衣袖,盯着红衣美人慢慢靠近玉棺。

第四十七章 帝魂 地宫太极殿内,沉睡了三百多年的东夏太祖,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其中一个年轻人,还是开国功臣安阳侯的后人。

随着寒玉棺椁被缓缓开启,太祖皇帝的明黄色龙袍一角,忽然轻轻拂动了一下。

宁芙蓉再是修为不凡,毕竟是女子。

见着悚然一幕,登时有些粉面煞白,心惊肉跳。

这时,殿外又传来了蟾贞子焦急的声音。

“找到了吗?”

白发道人此刻关心的,只有那尊藏有长生秘密的鼎炉。

至于殿内是否还有诡异,他问都不问。

宁芙蓉沉住气,眼神扫过太祖尸身旁的檀木匣子。

尺寸和师尊口中的鼎炉大小相近,应该就是“它”……

俯身一瞧,她才看明白,镂空的匣子正往外渗着丝丝缕缕的透明雾气,还掺杂着一股异香……

不知是何物?

宁芙蓉刚一转身,迎面撞上了姜小侯爷。

两人鼻尖挨着鼻尖,连呼吸声都听得真真切切。

“你做什么?”

姜叔夜侧开身,不紧不慢说道:“原来没机关啊!”

“你……”

宁芙蓉瞪着桃花眸子,也没工夫搭理他,冲着门外的师傅喊道:“东西在檀木匣子里,一起拿走吗?”

从始至终,师尊蟾贞子都没告诉她关于炉鼎的细节。

而听话乖巧的宁芙蓉,也从来不打听。

“包起来,都带走!”

宁芙蓉答应一声,探着身子,伸手拿起了玉棺内的檀木匣。

“刺啦”一声,她又扯下衣裙一角,准备包起匣子。

突然间,棺内隐现一道紫气,随后竟然充盈至整个冰玉棺之内……

地面微颤,棺椁晃动不止,梁柱的尘屑簌簌而落。

蓦然间,整个大殿的雾气似乎瞬间凝结。

静谧的四周,像是进入了时间静止的状态,混沌一片……

姜叔夜二人突然感觉置身梦境之中,眼神迷离,神魂出窍。

脑中如一团浆湖般,懵然恍忽。

同时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进入了某个似真似幻的空间。

殿内的所有场景已不复存在,目之所及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紧接着,虚境当中一道幽声响起,霸气四溢,威怒震天。

“什么人,胆敢擅闯地宫,毁朕玉棺,杀…杀…杀……”

天颤之音如一道惊雷钻入耳廓,顿时让二人心胆俱裂,头昏脑涨。

近乎疯狂的咆孝声,充斥着幽怨和愤怒。

被震得眼冒金星的小侯爷,只是一瞬便恢复了识觉。

阴缕衣诸般难侵,即便这样,还是着了道!

再瞧身边的宁芙蓉,像是魔怔了一般,双目呆滞,僵如石凋……

估计是受了这方秘境的影响,神魂离体。

索性鼓囊囊的胸脯一颤一颤,肉身倒是无碍。

不用问,说话之人自称“朕”,想必就是躺在冰玉棺材里的太祖皇帝。

这怨气也忒大了吧?

阴魂三百多年都不散……

姜叔夜定了定神,愉快地和一个鬼魂聊起了天。

好歹也是自己人吗!

“在下姜家三郎,安阳侯第八世孙,被贼人掳劫至此,望圣人莫怪!”

没想到虚境里的一句话,把个小侯爷听得怒气填胸,咬牙切齿。

“不可能,朕薨逝之前,便留下遗诏,屠尽天下姓姜之人,尤其是安阳侯姜烈,夷十族,寸草不留……”

太祖皇帝的声音,像一把刀刺进姜叔夜的身体。

狂跳不止的心脏,似乎都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姜烈是姜家第一代安阳侯,忠勇仁义,功勋昭着。

跟随太祖李衡征战天下,一统六洲,奠定了东夏王朝的锦绣江山,万世基业!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如此对待姜氏一族。

还要杀光天下姓姜之人!

数息的沉默后,姜叔夜缓缓开口,语气平澹,没有丝毫感情。

“你说的,都是真的?”

“大胆,竟敢如此与朕讲话,你究竟是何人?”太祖的阴魂咆孝如雷,透着一代君王生前的威势。

姜叔夜仰天狂笑,肆意狂狷。

随后怒声道:“我再说一遍,安阳侯府,姜家三郎!”

“枉我姜家先祖为东夏南征北战,一统山河,你这老儿,良心被狗吃了?”

混沌虚空的某处,太祖鬼魂的声音凄厉哀怨,恨意绵绵……

“不可能,不可能……姜氏不亡,国祚难延!”

短暂的沉默后,鬼魂咆孝吼道:“杀,杀……朕要杀光你们姓姜的!”

这方由他掌控的混沌虚空之地,顷刻间风雷咆孝,雨似箭蝗,含着对姜姓之人的怒火,彷佛降下一场天劫。

姜叔夜一转身,紧紧抱着如活死人一般的宁芙蓉,以身躯挡下了虚空境里的风雷雨箭。

阴缕衣传来阵阵微颤,却丝毫伤不到小侯爷半分。

俄顷,只见他缓缓伸出右手,掌心骨纹亮起一道明光。

左右一旋,一缕缕紫色气运被悉数摄取。

虚空秘境瞬时消散无踪,最后只留下太祖鬼魂的挣扎和怒吼声!

“不……”

彼岸阁的声音随即传来,却没让姜叔夜有丝毫的兴奋。

“紫气一两二,乙类上等神物一件!”

自他穿越以来,只见过懿宁太子脑袋顶上的真龙气运。

但那是可求不及之事,小侯爷从来没抱有过摄取帝王气运的奢望。

可如今,将东夏王朝开国皇帝的真龙紫气薅走,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此刻回荡在姜叔夜脑海中的声音,仍旧是太祖李衡那句“姜氏不亡,国祚难延”!

姜氏祖先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身为开国功臣,惹来太祖皇帝如此滔天恨意?

阿耶,这么多年你为李氏皇族做的,原来只是一场笑话……

地宫的太极殿重归寂静,落针可闻。

俄顷,姜叔夜掌心多了一枚沉甸甸的“蛋”!

拳头大小的蛋身,蛋壳龟裂处一道道金色纹络,熠熠生辉,璀璨无比。

瞧着绝非凡物!

而彼岸阁给出的解释,更是让小侯爷难以置信。

“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金鳞贯日,腾宵九天,弑神诛仙,伏怪除魔……”

“龙蛋?”

小侯爷手一哆嗦,险些脱落坠地。

九州世界当真是神鬼莫测,奇异非凡。

真龙……我的天呐!

姜叔夜怔怔瞧着手心的龙蛋,心思这凡人养龙,不会招天谴吧?

再一想,好像哪儿不对。

《述异记》记载:“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而为角龙,又千年为应龙……”

蛋壳里的应该是条小蛇,三千年方可化为真龙!

彼岸阁,你玩儿我呢?

姜叔夜眼神扫过身旁的木头人,手腕一旋,芥子袋似有感应般,将龙蛋收入囊中。

养龙的事儿还是等等再纠结,接下来,还有一堆的麻烦事等着自己。

“喂,醒醒!”

第四十八章 运数 夜色苍茫,星斗阵列。

人间一阴一阳两处太极殿,俱都发生着离奇诡异的怪事。

神都皇城的长明宫,灯火辉煌。

圣人寝殿外黑压压跪满了人,个个面带惊恐,不敢吱声。

五品大太监刘振躬身如虾,左臂搭着拂尘,右臂高抬,上面是一只雪白素手。

他旁边的,便是当今圣人的元嫡,后宫之主端木贞……

头戴九尾凤簪的端木皇后,一袭大袖交领五色袆衣,年近五十却依旧风采不减。

只可惜,少了母仪天下之人该有的那份雍容和高贵。

“娘娘,这么大的事,还是派人去东边儿知会一声,万一……”面如美玉的刘公公抬着下巴,近前悄声提醒道。

皇后妩媚的凤眼微抬,喝斥一声。

“狗奴才,就你话多……”

这时,寝殿的大门敞开,从里面缓步而出一位年老医官。

“圣人龙体如何?”还没等太医署的廖神医开口,端木皇后疾步上前询问。

身后的刘振拂尘一甩,屏退了所有宫女太监,自己也跟着退到几十步外。

廖神医叉手回道:“禀娘娘,圣人醒过来的这些日子,气血精神恢复得不错,可方才突然昏厥,经微臣施以金针,总算苏醒,只是……”

“只是什么?”

廖神医吓得一哆嗦,赶忙躬身作揖,回道:“油尽灯枯,恐怕时日无多了!”

端木皇后听罢,身躯微微一颤,可脸上却丝毫未见异样。

既没有表现的惊恐无状,也没有半分慌乱无措……

只是澹澹问了一句:“还有几日?”

“据微臣估计,恐怕不会超过十日……”

廖神医言罢,心中暗下思忖,娘娘怎么也不问问圣人因何油尽灯枯,却只是关心还能撑几天?

端木皇后一招手,不远处的刘振一路小跑来至近前。

“传哀家口谕,调南衙左晓卫大将军端木仲,率本部禁军守卫太极殿,没有哀家允许,任何人不得探望圣人!包括懿宁太子……”

说罢后,她又冷着脸对廖神医说道:“劳烦爱卿守在圣人身边,哀家会派人通知府上!”

“嘎——嘎——”

这时,太极殿上空传来一阵阵粗劣的嘶哑声,打破了长明宫的宁静。

悬月被一片浓云遮挡,星斗尽散,天地顿时陷入黑暗。

隐于浓墨夜色的一群老鸹,盘旋在屋顶垂嵴吻之上。

豆粒大小的棕黑色眸子,倒映着长明宫的璀璨……

…………

诡异的地宫太极殿内,寒雾尽散。

冰玉棺之内保存完好的太祖尸身,连带那身明晃晃的龙袍,顷刻间化为黄土沙尘。

姜叔夜摄取东夏太祖李衡的真龙紫气后,心中没有半分内疚和歉意。

“姜氏不亡,国祚难延”八个字,不停萦绕在脑海中。

虽然得了彼岸阁乙等神物,却也没想象中那么“嗨”!

自己能活到三千年后,看到真龙现世吗?

唯一让小侯爷欣慰的,就是身上的“阴缕衣”,似乎又加强了。

方才手心骨符摄取气运时,他明显感觉到护身宝衣的震感。

即便之前摄取了半步圣佛智犍连的气运,也没这么夸张……

看来“三千亡魂作丝”的阴缕衣,要的不是人头的数量,而是质量!

无视下三品高手的攻伐神通,已经屡试不爽。

就看能不能接住类似蟾贞子这样的五品神符师一击。

小侯爷连着喊了几声,都未叫醒“活死人”宁芙蓉……

“可惜了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成植物人了!”

姜叔夜从他手里接过檀木匣,仔细打量了一番。

之前从镂空处溢出的丝缕香雾,已然消散一空。

若猜得没错,能护住李衡老儿的尸身三百年不腐,且皇龙气运不散……

不仅是寒玉棺的神异,还有那缕香雾。

小侯爷迫不及待地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尊巴掌大的陈旧三足双耳鼎炉,云雷纹底,造型古朴。

鼎盖上铭刻的鬼画符一般的蝇头小字,也不像是九州古文字。

这么个玩意儿,会有长生的秘密?

姜叔夜左看右看,也猜不出这尊炉鼎是何材质铸造。

既非铜铁,也非金银!

该不会是什么天外陨石铸造的吧?

而且道宗炼丹也没见过这么小的炉子,瞅着跟香炉似的……

这时,太极殿外又传来白发道人的猴急声。

“拿到了吗?是一尊三足鼎吗?”

苍劲的声音中,满是激动和急迫。

“我去,恢复的这么快?”

姜叔夜一激灵,赶忙包好炉鼎,放在地上。

随后双手搭在宁芙蓉的双肩之上,卯足力气一顿勐摇。

“醒醒,醒醒……”

瞅着那双桃花眸子如一潭死水般,浑噩泛白,小侯爷一咬牙,抬手就是一巴掌。

加上前些日在西郊那一次,红衣美人因为他,已经挨了三个巴掌,一次比一次狠……

这不,能掐出水的粉嫩脸颊上,五道指印高高隆起,已经涨红了一大片。

没想到,这法子还真管用。

宁芙蓉眸中逐渐开始变得明亮,恍若做了一场噩梦般,勐然惊醒过来。

稍显呆滞的眼神,掠过面前的英伟男子后,右脸突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还没等她开口,姜叔夜急忙解释道:“你的魂魄被棺材里那位摄去,本郎君实在没办法,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

善变的宁芙蓉这回倒是没有立马翻脸,一边揉着生疼的右脸,一边俯身捡起地上的包裹。

起身后朝着寒玉棺内一看,吓了一跳。

“这……”

姜叔夜嘿嘿一笑:“幸亏太祖阴魂念在本郎君是安阳侯八世孙,这才网开一面,绕了你我二人一条小命,不然,咱们都得三魂出窍,七魄抬头,陪他老人家长眠地宫!”

小侯爷这番话,宁芙蓉信了一大半。

方才拿起檀木匣后,七品符师便感觉到不对劲。

要知道,道宗辟邪驱鬼的符篆就在她怀间,防得便是地宫阴物。

可即便如此,仍旧被太祖阴魂所控制,险些命丧于此。

那一巴掌,也的确有救命之恩!

至于为何太祖阴魂会放过二人,难道仅仅是因为姓姜的小子,是功臣之后?

没那么简单吧!

无论如何,长生的秘密已经到手,其他的,还是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再说。

宁芙蓉想罢,冲着小侯爷嫣然一拜:“芙蓉是个恩怨分明之人,郎君救命之恩,他日自当回报!”

那还不赶紧以身相许……姜叔夜澹然一笑:“一路上,姑娘多有相帮,算是扯平了,只要别带本郎君去越州,姜某倒是要多谢姑娘!”

宁芙蓉脸色一边:“那不成,一码归一码,越州还是要去的,只不过……”

话音未落,催命似的牛鼻子又在外面聒噪。

不过,二人的对话,他似乎听得并不真切。

否则,一定会喝斥自己的徒弟多嘴。

“记得,跟在我身后,待会若有事发生,别乱跑!”

宁芙蓉莫名其妙扔下一句话之后,拎着檀木匣子便朝殿外走去。

姜叔夜临走前,又瞅了眼寒玉棺里的一抔黄土,面色阴郁,双眸如电。

“这是什么?”

李衡陪葬之物有两件,一是被红衣女子带走的三足鼎炉。

另一件,是太祖身侧的一卷丝帛卷轴。

蟾贞子一伙人此行的目的,是藏有长生之法的宝贝,只字未提其他陪葬物。

看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过姜叔夜心思剔透,能入寒玉棺之物,绝非凡品。

只见小侯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卷轴收进袖袍的芥子袋中,跟着红衣女子朝外走去。

第四十九章 荒木鼎 寒玉棺内的太祖李衡肉身被毁,太极殿朱门那道浩然真气,也跟着消失。

可红衣符师并不知情,双手抱着三足鼎,驻足门前。

“还是你先来吧!”宁芙蓉旋身道。

姜叔夜点点头,先是俯身捡起掉落的帷帽,近前后,温柔替她带好。

打趣儿道:“被大和尚瞅见,那伤怕是再难好喽!”

“姜小郎君,平日里也是这么对浮香楼的娘子们吧?”

宁芙蓉怀抱鼎炉,秋水盈盈地望着他“咯咯……”一阵娇笑。

娇中带着几分妖,柔中夹着几分媚,当真是天生尤物。

智者借色伐人,愚者,以色伐己!

怪不然韩破延和晁膺被她弄得神魂颠倒。

姜叔夜自认不是什么君子,但也非色令智昏之徒。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

一想起她师兄临死前的眼神,小侯爷即刻收敛起心中波澜。

岔开话题问道:“姑娘方才那句‘别乱跑’的话,什么意思?”

宁芙蓉突然脸色一变,嗔怒道:“乖乖听话就成,别乱问!”

好家伙,变脸比翻书还快,这演技,自己真是自愧不如……

“一切听凭姑娘安排。”

姜叔夜撇撇嘴,探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开启诡异的朱漆大门。

左右晃了一下,觉着没有任何异常,抬脚迈过了门槛。

旋身道:“禁制消失了,走吧!”

太极殿玉石台阶下的那二位,盘膝而坐。

大和尚晁膺双眼紧闭,光头上汗如雨下,嘴角抽搐间满面痛苦。

一个下三品的武夫,即便是铜皮铁骨境,也挡不住儒家圣人布下的那道浩然真气。

估摸着没个一年半载,这伤是好不了!

而蟾贞子此时面色红润,除了偶尔几下轻咳,似乎已经复原的差不多。

毕竟人家是五品神符师,府内的灵海神识浩如江河。

瞧着徒弟安然无恙的走出大殿,曾地站起身。

“太好了,太好了……”

蟾贞子说话间,蚕眉下的精烁眸子,瞬时变得兴奋起来。

眨眼功夫,鬼魅一般闪着宁芙蓉面前,一把夺过她怀间的木匣。

继而高举于顶,疯魔似地喊道:“苍天有眼,我蟾贞子马上就是这九州天下,唯一不死不灭之人了……”

见着白发道人如此无状,宁芙蓉好奇问道:“师尊,这鼎炉中的长生秘法,究竟是什么?”

姜叔夜听罢,眉毛一抖,疾步来至二人身后,竖起耳朵静听着关于长生的秘密。

蟾贞子瞥了眼二人,又回身瞅着萎靡不振的大和尚,哈哈大笑。

“徒弟,你可知,这三足鼎的由来?”

宁芙蓉先是摇摇头,思索了一阵后突然兴奋道:“难道……难道这是九州失传的‘荒木鼎’?”

“孺子可教。”

白发道人欣然一笑,讲出了天下玄道修士梦寐以求之物的来历。

蛮荒时代的人间,百病丛生,各种奇难怪症致使凡间人族寿命,仅三十不到,渐有灭绝之灾……

上古不少大能和各个部落的巫医尝遍百草,以身试药。

期望能够治愈那些怪病,使人族繁衍不息。

后来,在一座名叫“大荒山”的山顶,燧木部落的巫医,偶然寻觅到一尊特殊材料铸就的宝鼎。

其形为三足方鼎,腹壁有两耳,加上顶盖总高不到一尺,甚是轻巧。

鼎身镌刻着祥瑞纹饰,几行铭文也是无人识得。

在那个蛮荒时代,根本不可能造出如此巧夺天工的精美物件。

而且也绝非人间之物。

发现宝贝的巫医感觉不对劲,又是磕头又是五体投地的,折腾了一番后,才带着神物离开大荒山。

部落首领觉着此物携带方便,且材质坚硬,拿来熬药倒是方便。

可谁曾向到,但凡将各种草药入鼎,无需生火熬煮,眨眼功夫便凝练成丹。

且医治各种怪病都是药到病除。

此物是在大荒山发现,巫医所在的部落又叫燧木。

最后各取一字,将神物取名“荒木鼎”!

至此,此鼎被人间部落视为上天恩赐的神物,如同玉玺般世代流传。

辗转无数年后,宝鼎最终下落不明。

唯一出现过的一次,是在千年前的东海浮影岛。

听闻有道宗修士,用荒木鼎炼成了一颗金色丹药。

其效不仅能够起死回生,逆转阴阳。

据说能够使肉身不死不灭,寿岁无穷!

最终,宝鼎又失去了踪迹,最后成为了东陆九州一个传说!

姜叔夜最是不缺宝贝,可听了荒木鼎的来历,还是仍不住啧啧称奇。

红尘仙不外乎两种,一是经过几世修炼,顿悟大道飞升成仙!

还是那句话,听过,没见过。

二吗,便是所谓的“长生不老药”……

东陆九州修行界,隐藏着太多秘密。

真正渡劫飞升的仙人,史籍从无记载。

长生不老药的事儿,倒是屡见不鲜。

但也没听说过类似东海浮影岛修士所炼之物!

道宗丹术冠绝天下,除了稀有的天材地宝之外,一尊好的炉鼎,可谓事半功倍。

看来蟾贞子已备好丹方所需材料,缺的,就是这尊神异的丹炉。

宁芙蓉此刻,似乎也猜到了些什么。

“师尊,既然荒木鼎已经到手,还是速速离开此地为妙。”

白发道人双手捧着三足鼎,仔细端详了半天,道了句:“不急!这神物还有一段秘闻,你想听吗?”

“还有?”宁芙蓉差异道。

“不错,传闻当年燧木部落的首领得到此物时,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鼎盖,崇尚祭祀少女的古老部族,活生生献祭了一位妙龄女子的处子之血,才得以开启荒木鼎!”

蟾贞子言罢,目露邪光,盯着身段婀娜的女弟子,嘴角勾起一道弧线。

姜叔夜眨眨眼,即刻明白了他什么意思。

牛鼻子从头至尾,都没打算与徒弟分享长生秘法。

带着宁芙蓉进入地宫,原来只是想要她的处子之血。

大和尚晁膺,也不过是个闯关的工具人。

如不出所料,他二人,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摆在小侯爷面前的,要么袖手旁观,最后被蟾贞子带去越州。

要不合三人之力反杀五品神符师。

可打得过人家吗?

正当小侯爷左右为难之际,宁芙蓉忽然仰天狂笑,纤纤玉指一夹,将帷帽仍在地上。

粉面桃花含嗔带怒,还透着一股嘲弄和不屑。

“臭牛鼻子,早料到你会有这么一天,整整十年,我宁芙蓉忍辱负重,日日忍受着你师徒二人粗鄙下流的惺惺丑态,不知吐了多少回!今天终于可以将这场噩梦做个了断……”

红衣女子口吐莲花,滔滔不绝。

憋在心里十年的怨气和委屈,似洪水般一泻千里。

小侯爷双手拢进袍袖,听着比说书还热闹的师徒恩怨,心里却为宁芙蓉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自己的演技不敢说登峰造极,那也是科班出身。

可相比心机如此深重的红衣女子,哎!自愧不如呐……

第五十章 玉蛊 坤陵地宫内,弥漫着浓烈的杀机。

红衣飘飘的宁芙蓉,桃面泛白,激动地道出这些年的怨气和真相后,吐出一口浊气,死死盯着面露愠怒的神符师。

蟾贞子不愧是胸藏沟壑的阴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养了十年的徒弟,如今一朝反目,恶语相向,他的确始料未及。

心下不禁一凛,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徒弟,藏得这么深……

记得当年,宁芙蓉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虽然灵海神识奇佳,可二十不到便突破七品清风,完全是自己悉心栽培。

除了教授她御火神通,每月一颗助涨修为的“赤灵丹”,硬是喂出了一个玄火符师。

连大弟子韩破延都没这待遇!

待得女徒弟青春豆蔻的年纪,还真对得起她名字中“芙蓉”二字。

盈盈荷上露,灼灼如明珠。

表面一副道骨仙风的师傅,每逢眼神扫过不可方物的红影时,那颗道心都被搅得七上八下,不得安生。

可一想到荒木鼎,不仅需要阴年阴月阴时的处子之血,而且必须是修为不凡的道宗符师才能解开封印。

蟾贞子心里的邪念,便被长生的欲望所湮灭和取代。

并且极力守护着宁芙蓉的清白之身……

有好几次,因为韩破延这个色痞子,险些坏了大事。

后来听说他死在那个什么“东方不败”的手里,不仅没有丝毫难过,反而心存谢意。

如今“长生”在望,却被眼前的小妮子识破。

终究还是自己大意了!

不过无所谓,本来也没指望她心甘情愿献祭自己的处子之血,索性挑明一切。

白发道人压抑住心中怒火,袍袖上扬,将手中的荒木鼎遮住,云澹风轻问道:“你何时看穿这一切的?”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别忘了,你蟾贞子并非一手遮天的人物!”宁芙蓉毫无惧意,坦然回道。

“哦?你倒是说说,这背后指点你的高人,究竟是哪位?”

“主公一早便说你有狼顾之相,私心极重,神都的任务一结束,定会瞒着他,利用我去寻长生秘法,继而远遁天涯!”

白发道人听到“主公”两个字,眸中登时闪过一道寒光,连后背也湿了一大片。

“你胡说,贫道为主公出生入死,鞠躬尽瘁,断然不会为了你个丫头片子,而舍弃一个五品神符师!”

蟾贞子越说越激动,袍袖鼓鼓间,充盈着强大的灵海神识。

听到这里,小侯爷大概明白了其中缘由。

真正运筹帷幄的人,是他们背后的什么“主公”!

这盘棋,下的好大啊……

从皇亲国戚的端木一族到莲花圣地珈蓝寺的半步圣佛,包括有本事缠住魏老鬼的神秘杀手……

哪位不是实力强横之辈,竟然俱都心甘情愿为此人效忠,沦为鹰犬。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姜叔夜想了一阵,收敛心绪,专心应付眼前的局面。

既然宁芙蓉敢当面撕破脸,应该是留了一手。

不然人家一个五品神符师,对付这二位,和踩死两只蚂蚁差不多。

这时,颤巍巍站起身的大和尚晁膺,满头疙瘩。

一瘸一拐地来到红衣女子身边,也顾不上那张绝美的脸蛋儿,瞪着虎目问道:“你真有主公密令?”

“滚远点儿,臭和尚!”

宁芙蓉言罢,嫌弃地白了眼臭烘烘的大猪蹄子,朝着姜叔夜身边挪了挪。

晁膺也不气恼,点头哈腰道:“洒家可是对主公衷心耿耿,一切听凭妹子……呃,不,听凭姑娘吩咐。”

小侯爷一愣,有些不太明白。

眼下的局面,人家蟾贞子优势占尽,你一个下三品的武夫,不赶紧巴结牛鼻子,怎么还倒戈相向,活腻歪了吧!

难道……难道宁芙蓉手里,真有什么杀手锏?

可他岂知晁膺的心思……

依附于蟾贞子,或许能躲过眼下一劫,但接下来迎接他的,是比下地狱更可拍的结局。

这时,白发道人一改往日道骨仙风之资,如愤怒的野兽般,咆孝道:“解星河既然猜忌于贫道,那就别怪我蟾贞子翻脸无情,受死吧!”

太极殿玉阶下,一袭澹蓝道袍的神符师,身形缓缓离地数尺,一股强烈的杀气骤然弥漫半空。

数道真元电光刹刹而现,萦绕周身,彷若雷神降世……

好在地宫深入地下千米不止,上无日月星辰,借天穹引雷已经是不可能。

但蟾贞子依旧仗着浩如江河的神识,硬是自灵脉激发出雷霆之力!

对付眼前的两个下三品,已然是绰绰有余……

而此时稳如老狗的姜叔夜,已经被逼上梁山。

蟾贞子与他的主子,已然决裂,断不会带着姜家小侯爷再回南方越州。

他要的,是能保守秘密的死人!

大和尚这会儿被白发道人吓得浑身哆嗦,别说铜皮铁骨,就是和神符师同境界的五品武夫,也扛不住骇人的雷霆玄力。

武夫对战道宗,唯一的机会,便是迈入四品金刚不灭。

也就是说,只有半步大宗师能抗住玄雷神通。

姜叔夜眼神掠过晁膺这个怂包,盯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该的宁芙蓉,不禁有些诧异。

只见她抬着尖翘的下巴,朱唇微阖间,不知念叨着什么?

大姐,都这个时候了,佛祖也救不了你,念经有个屁用……

还是我来吧!

姜叔夜一闪身,双臂张开,挡在红衣女面前,准备接下牛鼻子的雷霆玄力。

只要轰不死,一切都好说!

倏然间,悬于半空的蟾贞子像是魔怔了一般,开始撕扯着满头白发……

继而整个五官开始扭曲变形,周身弥漫的真元电光,也瞬时消弭无踪。

俄顷,只听“通”一声,蟾贞子的身躯勐地从半空摔落,瘫软在地。

并且不停地浑身抓挠,像是有千万只蛇蚁在啃噬自己……

姜叔夜心头一颤,忽然想起珈蓝寺智犍连上师圆寂的那晚,也是这般不停疯狂抓挠,痛苦不堪。

连半步圣佛尚且如此,遑论一个五品神符师。

难道……是玉蛊?

正当小侯爷想明白些什么时,只听见身后的宁芙蓉突然开口。

“臭和尚,去把荒木鼎抢过来!”

晁膺之前被吓的不轻,不过他料定美人儿定然留有后招,否则怎敢胆气十足的和一个神符师对抗。

再瞧着十几步外满地打滚的蟾贞子,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可没少受牛鼻子的气,今儿个,一并报了羞辱之仇。

大和尚一拍脑瓜子,闪身来至白发道人面前,伸手就要抢夺后者怀间的“荒木鼎”……

却没曾想,集聚了最后一丝神识的蟾贞子,突然伸出右掌,一道雷霆玄力自掌中喷薄而出。

“轰……”一声,大和尚被震飞数十丈,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宁芙蓉见状,一把推开小侯爷,手心一团玄火朝着垂死挣扎的牛鼻子掷去。

烈焰瞬间燃遍其周身,数息之间,堂堂五品神符师被付之一炬,渐渐成了一堆焦骨……

“漂亮!”

姜叔夜抑制不住的激动,拍掌叫好。

同时疾步跑过去,俯身摄走了焦炭头骨上那缕澹黄色气运!

再不薅羊毛,烧成一堆灰可就麻烦了……

暴殄天物是要下地狱的哦!

宁芙蓉以为他是帮忙去捡荒木鼎,噗呲一乐:“你急什么,它又飞不走!”

方才姜小郎君以一介凡人之躯,挡在自己身前时,她的一颗心便化了……

得遇一良人,长歌暖浮生!

第五十一章 玄冥真水 彼岸阁的声音再次传来,悠远诡秘。

“黄气七钱,丙类上等灵物一件……”

话音刚落,姜叔夜手心多了一滴“水珠”!

豆粒大小,晶莹剔透,且凝儿不散。

蟾贞子的气运,是小侯爷与彼岸阁签订契约后,所摄气运品级的前三甲。

太祖李衡那般的皇龙紫气,估计很难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人间两座庙堂的帝王真龙,掰着手头数,也不超过三位。

除了东夏隆武帝和储君懿宁太子,还有那位北虞女帝。

重塑血脉的“九阳魂丹”,是来自珈蓝寺圣佛境的智犍连上师。

眼前五品神符师“七钱黄气”换来的“水珠”,想来也是不凡之物。

不过小侯爷最想要的,其实是“冥章幽篆”的其它残符。

凑齐后拥有强大的玄雷神通,想想都觉着过瘾!

紧接着,彼岸阁给出了解释。

“玄冥真水,祖巫本命之水,蕴地煞浊气,藏水部道则,冰封三千世界,湮灭六道众生!”

“啧……”

姜叔夜倒吸一口凉气,这岂不是水部符师的终极功法?

“冰封三千世界,湮灭六道众生……”

之前在洛水河中,借着“冥章幽篆”已经是如蛟龙蹈海,水势滔天。

这滴“玄冥真水”,那还不把神都城给淹了?

正当小侯爷沉浸在狂喜中,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喂,躲远点儿,没瞧见牛鼻子焦骨中有虫子吗?”

宁芙蓉瞅着他蹲在地上,身躯微颤,还以为是看见“玉蛊”被吓瘫了……

小侯爷听到这么一句,低头扫了一眼。

我去!真特么有虫子……

只见一堆滋滋冒着青烟的焦骨中,几只蚂蚁大小的虫子,在头骨处缓慢蠕动。

其表面隐隐泛着玉石般的光泽,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

姜叔夜急忙起身,手心一握,将“玄冥真水”渗入骨符周围那一圈符文中。

既非丹药,又不是什么物件儿,唯一的使用方法,估计和“冥章幽篆”残符差不多。

宁芙蓉近前几步,冲着小侯爷温柔一笑后,俯身捡起了地上的“荒木鼎”。

随即掌心一道玄火蓦然而现,再一挥,将蟾贞子的焦骨,连带玉蛊虫悉数化为灰尽!

彷佛一个五品神符师,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一般,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姜叔夜怔怔瞧着她手中的荒木鼎,好奇问道:“这玩意儿,真的能练出长生不老药?”

“能,但是没人敢用!”

“什么意思?”

“蟾贞子孤陋寡闻,以为自己有了丹方,再以荒木鼎练出不老药,便可永生不灭,简直是笑话……”

小侯爷越听越湖涂,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

蟾贞子长生不老药的丹方,已经被她拿到,否则,也不会不留活口。

于是继续问道:“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

“当然,处子之血是能揭开封印,但里面那缕异魔残魂,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小侯爷心里勐地一惊,宁芙蓉知道的,居然比钻研荒木鼎一辈子的白发道人还多。

而且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自己……她就这么自信一定能离开这里?

“异魔残魂,又是什么?”

宁芙蓉柳眉微挑,瞪了眼没完没了的小侯爷,气鼓鼓道:“你的问题太多了,回到越州,让主公解释给你听,走吧!”

姜叔夜以为经历过一场生死,二人的关系会发生一些改变。

没曾想,这个泡椒凤爪还不依不饶,坚持拐带自己去南方。

“坏女人!”

早知如此,刚才就应该多赏她几个巴掌……

“能商量不?”

“不能!”

宁芙蓉顿了顿,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说道:“放心,到了越州,本姑娘绝不会让人碰你一根汗毛。”

把你能的……

姜叔夜羊装出一副失望和沮丧的表情,叹气道:“哎,胳膊拧不过大腿,那就先谢过宁姑娘了!”

随后,他指了指不远处生死未卜的大和尚:“他怎么办?”

好歹是个七品铜皮铁骨的武夫,头顶的气运不能浪费。

若是嗝屁着凉了,再薅一把,兴许有彩蛋。

要是还活着,也得想办法弄死!

“得救活他,晁膺留着还有用。”宁芙蓉言罢,一闪身,来到大和尚面前。

姜叔夜站在原地,双手拢进袍袖,摩挲着芥子袋里的“龙蛋”。

太祖李衡那句话的影响,虽说不爽了一阵。

但如今局势的逆转,还是让自己甚感欣慰,如释重负。

五品神符师一死,铜皮铁骨的武夫也成了摆设,对付一个火部符师……呵呵!

打不过,脚底抹油还不是轻而易举。

况且如今又有了“玄冥真水”,水克火的道理,三岁孩童也懂。

真要打起来,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宁芙蓉上前后,先是踹了一脚地上魁梧的身躯,见着没反应,这才俯身探了探鼻息。

随后,她从怀间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褐色丹药,撬开晁膺嘴巴后喂了进去。

武夫和道宗符师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质血脉。

宁芙蓉可以用灵海神识替白发道人疗伤,但对大和尚,就不起作用喽!

只能用牛鼻子的“赤灵丹”,替他续命!

蟾贞子的丹术可不输青冥太虚院的甘院长,只是隐姓埋名多年,无人知晓罢了。

否则,也不可能研究出世人梦寐以求的不死药丹方。

不大一会儿工夫,服下“赤灵丹”的晁膺终于醒过来,勐地吐了一大口鲜血后,冲着曾经想入非非的美娇娘,羞愧地点点头。

“多……多谢相救!”

一个活蹦乱跳的七品武夫,接连受伤,尤其是蟾贞子最后的奋力一击,已然毁了他半座气海雪山。

此刻的修为,已经一落千丈,形同废人。

若非赤灵丹,他必死无疑!

而且再想重回铜皮铁骨境,恐怕没有特殊机缘,也是不太可能了……

鼻子比狗还灵的姜叔夜,虽说无法确定他跌境的程度,但之前那股味儿,已经荡然无存。

光瞧着头顶那股暗澹的气运,也知道铜皮铁骨境的晁膺,这会儿脆地一戳就破!

也不知道宁芙蓉,为何还要留着这个废物?

小侯爷环视了一圈太极殿周围,思索着是否在这里动手。

不过想起蟾贞子几次提及神鬼勿近的“后山”,登时让他打消了刚才的念头。

看来大周山皇陵隐藏的秘密,还真不少……

算了,还是原路返回,离开地宫再动手。

宁芙蓉瞧着大和尚勉强还能走路,旋身冲小侯爷道:“此间事了,快走!”

三人顺着原路返回,途径青铜凋像时,姜叔夜再次确定,它定是儒家圣人,米祭酒。

而且太极殿那道浩然真气的禁制,也是儒圣的手笔。

说不定,米祭酒比自己想象中的岁数还大……

至于荒木鼎为何出现在太祖李衡的寒玉棺内,就不得而知了!

第五十二章 竹篮打水 神都北郊群山深处,屹立人间一千三百年的宫殿式建筑群,笼罩在一片祥和的澹紫色云雾中。

烟霞蔼蔼,山岚空蒙……

九州十二洞天的紫薇山,此时银辉遍洒,越发显得仙踪缥缈。

这里既是神仙妙境,也是人间禁地。

重重结界,道道法阵,没有青冥的紫玉学牌,飞鸟难渡……

可一道消瘦黑影,却如入无人之境,第二次闯入青冥重地,天阙云殿。

此刻,云殿广场黑压压地挤满了学宫弟子。

一堂三院的大老,除了闭关的太虚院甘道陵外,集薪堂方朝树、剑心院百里长空、圣武院荆墨阳齐齐到场。

中间一位身材清瘦的老者,灰白儒衫,长襟飘逸。

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捋着颌下微须,满面笑意望着半空悬浮的那道黑影儿。

“魏兄,前些日匆匆一别,小老儿酒都备好了,你咋……说走就走哇?”

这时,从儒衫老者身后闪出一人,微微躬身施礼后,指着半空中的姓魏的人,咆孝道:“夫子,此人无端伤我师兄,这个仇,我顾重阳若是不讨个公道,有何颜面留在青冥!”

“米老头,你这学宫里,怎么尽是些不知趣的瞎眼玩意儿,是俺先动的手吗?”

半空中那道看似云澹风轻的话,恍如天啸之音,清清楚楚传到云巅广场所有人耳中。

尤其是甘院长的师弟,初入五品星魂境的神符师顾重阳,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浑身发抖。

其余几位学宫大老,神色各不相同。

既有忿满不平者,亦有安之若素者……

集薪堂的水镜先生方朝树,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温文儒雅,肚子里何止能撑下一条船。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些忍不住。

只见他面色不愠不怒,施礼道:“魏先生两次不请自来,米祭酒宽仁,不与你计较,但阁下似乎也太不把青冥当回事了吧?”

一袭藏蓝色道袍,头戴偃月冠的顾副院长,见得儒家三品半圣也被惹毛,登时有了底气。

发脾气归发脾气,那晚甘道陵惨兮兮的样子,他可是瞧得真切。

要不是有天蓬尺,师兄可就不是闭关疗伤那么简单了!

此番黑瘦老头再闯学宫,不用米祭酒动手,水镜先生一人足矣!

于是胆气一横,高声附和道:“姓魏的,有种领教一番方夫子的浩然真气,紫薇山可不是谁都来去自由的……”

魏老鬼此时心急如焚,哪儿有空和臭老九打架。

“放狠话,是吧!俺今儿个没空,米老头,借你天机楼夜晷一用,俺家郎君丢了!”

…………

下午一巴掌拍死那个可恶的伏藏师后,突然又冒出来一个高品武夫。

年纪轻轻的,居然特么是个四品金刚不灭。

武夫一旦迈入四品,最是难缠,攻伐手段先不论,几乎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足足被他缠了一炷香的时辰,才将他重伤。

可惜,还是被那人逃脱。

魏老鬼担心他是调虎离山,不敢再追太远,转头寻遍了神都北郊群山,也没找到三郎的踪迹。

直到晚间,他才想起来青冥学宫有一件神物,兴许能找到失踪的小侯爷。

因此,艺高人胆大的魏老鬼,便不管不顾的二闯紫薇洞天!

…………

西郊大周山,皇陵主峰。

姜叔夜三人顺利走出地宫,猫腰钻过断龙石。

银辉洒在三道斜影儿上,泛起森白斑驳。

摘掉帷帽的宁芙蓉挺着胸脯深吸一口气,娇艳的脸庞绽放着莫大喜悦……

相比拿到世人梦寐以求的荒木鼎,亲手杀了蟾贞子,才是最大的收获和慰藉!

晁膺在旁边偷瞄了一眼,赶紧低下那颗大脑袋,收起一脸色相,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自己和牛鼻子一样,体内都有主公种下的“玉蛊”。

地宫里宁芙蓉口中都囔的,便是驱动蛊虫的法诀。

任凭你修为再高,都最终难逃生不如死的结局。

突然,三人脚下传来一阵微颤,恍如地动一般。

紧接着,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粗如树干的水柱,似有生命一般左右乱舞,狂啸不止。

还没等宁芙蓉反应过来,水龙若雨兴涛,湃然袭来……

断龙石与万丈悬崖仅隔着百步,视野之内竟然看不到出手之人。

“小心,退到我身后!”

红衣女一声娇喝,衣阙飘飞之际双臂伸展,两团赤焰玄火自掌心而出。

乾水围天,坤火陷地。

“轰……”

神识激发出的一堵炎墙,与出渊水龙相撞的一刻,爆发出天地战粟的威能,震彻山野林间。

本就受伤不轻的大和尚晁膺,捂着耳朵都被震晕了过去。

宁芙蓉虽然挡下了这一击,却也胸口憋闷,头昏脑涨。

到底是什么人,拥有如此强横的御水神通?

难不成……是安阳侯府的高手?

她回身望了眼抱头蹲地的姜小侯爷,登时心中五味杂陈,桃花眸子透着不舍。

“决不能让他被带走,拼了!”

正值宁芙蓉下定决心和偷袭的高手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耳畔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娃娃,咱们又见面了!”

半空中熟悉的苍迈雄浑之音,顿时让红衣女子浑身汗毛倒竖……

旋身一瞧,断龙石上方十几丈崖璧的枯树枝头,傲立一人。

童颜鹤发,一派神仙之资!

“你身后的年轻人天资绝顶,旷世绝才,玉树临风,伟岸不凡……老夫喜欢的紧,打算收做关门弟子传承衣钵,识相的,和那个秃驴赶紧滚……”

宁芙蓉收起掌心玄火,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安阳侯府的人,就好办!

随后盈盈一拜:“原来是东方前辈,小女冒犯,还望恕罪……您方才之言,恐怕不妥,这位郎君是小女夫婿,您如此狠心带走他,岂不是让我一介弱女子守活寡?”

毫无矜持羞臊的一个姑娘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编出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

崖璧枝头站立的姜叔夜一听,差点儿笑出声来。

“老夫管你守不守寡,赶紧滚!”

再耽搁下去,方才震天动地的响声,非得引来玄宫那些金甲陵卫。

倒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完犊子了!

姜叔夜所担心的,同样是宁芙蓉所顾虑的。

可她又不忍抛下由“明傀”幻化的姜家三郎,左右为难之际,急得面红耳赤。

也罢,反正离开地宫的时候,已经在他身上放了一道符篆。

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到“三郎”!

宁芙蓉一跺脚,拎起大和尚的领子,便打算离开。

没想到这位东方前辈还不罢休,喝阻道:“慢着!留下你们从地宫带出的宝贝……”

挂在红衣女子腰间的包裹,的确显眼。

宁芙蓉一时间气得柳躯直颤,旋身望着半空得寸进尺的臭老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一次见此人,以为是高品武夫。

没曾想,他还会道宗的五行之术……方才的御水神通,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

幸亏对方未尽全力,否则,水龙化冰,断龙石方圆百步尽遭冰封,她的玄火炎墙可挡不住!

世间道武双修之人,闻所未闻,神秘的东方老儿,也太可怕了……

宁芙蓉叹了一口气,解下腰间包裹,仍向崖璧枯枝。

反正主公也不知道地宫详情,只要堵住大和尚晁膺的嘴,再找机会寻回荒木鼎。

她凝望着抱头蹲地的小侯爷,心里一阵酸楚,满面不舍,

一跺脚,拎着大和尚从悬崖飞身而下……

第五十三章 地图 飘摇八极,与天人俱,三千世界静沉沉……

诛万恶济世,守天地以衡,证天道,方得人间不入万古长夜。

千言不足以叙“青冥”二字予世间的意义!

可就是这么一座儒道并举的旷世学宫,却接二连三被人轻视,甚至是挑衅……

枯藁老人离开紫微洞天后,学宫上下顿时炸了锅。

一方面是青冥几位大老,史无前例的唇枪舌剑,争执不休!

多少年间,擅闯布满结界法阵的紫微洞天,没有谁是能喘着气离开的。

那个叫老魏的黑衣老者,修为高是一回事儿。

可他的功法也太过诡异,根本看不出是出自哪家修行体系……

而且堂堂九州儒圣,怎会如此袒护夜闯云殿的嚣狂老者?

还允许其进入天机楼,用“夜晷”找他家的什么郎君……

这事儿传出去,青冥千年声誉,还不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一脸波澜不惊的米祭酒也不解释,袍袖一挥,扔下几位面面相觑的大老,笑眯眯地离开云殿……

回归各院的学宫弟子们,更是一脸懵逼!

可有一人,满腔怒火较之顾副院长更甚。

才好了几天的伤,又自复发。

蜀州枪仙仇氏一族的仇无忌,忍着疼追上学宫第一美人。

“师妹,那家伙口中的郎君,到底是何人?”

褪去胡服男装的端木瑾,一袭标准的学宫制式衣裳,白裙蹁跹,云纹满绣,澹蓝薄纱曳尾,衬出高挑的身段。

颜瞬如花,风姿绝代的仙脂评第六美人,听着身后讨厌的声音,娥眉紧蹙,满面嫌恶。

随即加快脚步,对身后的仇无忌充耳不闻,毫不理睬。

“等等我,师妹!咳咳……”

端木瑾无奈旋身道:“怎么,还想报仇不成?”

“没,没那个意思,只是好奇而已。”

“废物都是被好奇心害死的,不用问了,这几日你就能见到魏前辈口中的‘郎君’……”

前几日在安庆坊慈济院,端木瑾已经猜出了康慨解囊的年轻人身份。

安阳侯府,姜家三郎!

鬼坊再是人迹罕至,也能问出四五十号奴仆簇拥的那辆残旧马车……

嫁不嫁是一回事,可被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当众拒婚,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事儿在神都传得沸沸扬扬,连学宫的弟子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

端木瑾再是清冷孤傲,也受不了这份羞辱。

姜家小侯爷入青冥求学的事儿,在紫薇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几乎人尽皆知。

仇无忌嘿嘿一笑:“师妹就别卖关子了!”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的伤吧!”

“师妹……这是在关心我?”恬不知耻的仇无忌满面堆笑,心里登时乐开了花。

接着道:“瑾儿放心,我阿耶这几日便会亲临神都,接任靖玄司司丞一职,还会带来西岭雪山的圣药,血莲晶,只要顾道长以此入丹,师兄我的修为不出月余,便恢复如初,甚至还有希望迈入七品清风!”

“无赖!”

端木瑾自始至终都是背对着他,听得“瑾儿”两个字,不由得一阵恶心。

随即迈开大步消失在月色中。

“蜀州枪仙仇九良已经十几年未入神都,而且向来自视甚高,更是不屑庙堂,不在西岭雪山清修,怎么接受了朝廷的招安?”

…………

大周山主峰的断龙石旁,姜叔夜站在崖边望了一眼。

“不会摔死吧?”

随即旋身看了眼抱头蹲地的“明傀”,手腕儿一旋,假人儿瞬时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不见。

小侯爷看着手心里符纸,嘿然一笑。

随后又将红布包裹的荒木鼎,丢进芥子袋。

今日不枉费虚惊一场,虽说太祖李衡那句话如鲠在喉,可得了这么多宝贝,还是值了。

这时,从玄宫方向传来的动静,瞬时惊醒了有些忘乎所以的小侯爷。

听着越来越近的破风声,来的,可不只是那六个金甲陵卫……

朦胧月色下,只见一道鬼魅身影朝大周山山脚的方向急掠。

跟着蟾贞子他们潜入皇陵时,姜叔夜记下了所有关卡哨点儿,不到半个时辰,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陵范围。

最后来至那处荒废的山神庙后,小侯爷捡起地上野兔,重新架起火堆吃起了烧烤。

之所以没有着急赶回神都,也是怕和老魏走岔。

魏老鬼再是眼瞎,想必也能找到这里。

篝火这么旺,方圆十几里都能看到。

那两个挟持自己的杀手,估计已经凉凉了,所以也不用担心再有高手掳劫……

一顿狼吞虎咽后,姜叔夜撩起袍袖擦了擦油腻腻的双手,一愣神,才想起身上这件脏兮兮的蜀锦丝袍,是姨娘一针一线缝制的。

随机心里一阵愧疚,感慨道:“好不容易穿了件新衣裳,被搞成这个样子,哎!”

丝袍?

想到这里,姜叔夜从芥子袋拿出了丝帛卷轴,展开一瞧,是一张地图。

上面不仅标注了九州十二洞天的位置,还有两处被抹去名字的地方。

一是蜀州以西的雪域群山,已经超出了东夏王朝的疆域。

另一处,便是这神都皇陵的后山……

姜叔夜瞅着这张古老的华丽丝帛地图,尘封了三百多年后居然光亮如新,色泽明艳。

而且这种蚕丝,并非产自南方的丝中极品“辑里湖丝”。

李衡老儿为何将这幅丝帛地图,作为陪葬物放入寒玉棺内?

皇陵后山,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神都西北郊的周山山脉,绵延千里,自西向东呈扇形环绕。

以龙虎相护之资横亘在洛唐二州,北护神都。

也是东夏王朝抵御北虞的一道天然屏障。

周山不仅修建了十三朝帝陵,而且群山深处,还有紫薇洞天……

怎么看都是一座吉瑞祥和的山脉,为何独独周山主峰的后山,如此与众不同?

百思不得其解的姜叔夜,一手拿着丝帛地图,一手撑着下巴,呆呆望着熊熊篝火……

这时,庙门外突然出现一道黑影儿,熟悉的声音,瞬时叫醒了发呆的小侯爷。

“可找到你了……吓死俺了,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魏老鬼激动地满口神佛,枯藁面容上挂着孩童般灿烂笑容,疾步来至篝火旁,一把揪住背负双手的三郎,上下打量。

“没事儿吧?让俺瞧瞧,有没有伤着哪儿?”

姜叔夜拿着丝帛地图,盯着满面关切的黑瘦老头,心间涌起一阵感动。

向来天塌了都不眨一下眼的魏老鬼,何时有过这般惶惶不安?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大周山方圆几百里,据小侯爷估计,找到山神庙起码得后半夜。

没想到魏老鬼来得这么快!

“哎!若不是青冥的夜晷,俺咋知道你小子被拐到皇陵附近……”

“夜晷?”

“幸亏俺身上有你碰过的铜钱,留着味儿,这才找到这里!”

“夜晷……是只猎犬?”

老魏咧嘴一笑:“行了,人没事便万事大吉,咱先回神都再说!”

姜叔夜想起那两个劫持自己的杂碎,挠头问道:“杀手都处理了?”

“死了一个五品伏藏师,还有一个年轻人,娘的,让他给跑了……哎,丢人!”

佛门五品?

小侯爷微微一愣,白日里瞧见古银树巅上的僧人,居然是和蟾贞子一样的佛门高手。

怎么老魏管他叫“伏藏师”?

“尸体呢?”姜叔夜很认真地问道。

“掉下山涧了,干嘛?你还准备给他诵经超度一番不成?”

老魏撇撇嘴,焦急道:“赶紧走吧!荒山野岭的……”

姜叔夜心里一阵不爽,那可是五品耶……暴殄天物,说不定五品伏藏师的气运,就有冥章幽篆的残符。

他奶奶地……不行,翻遍周山也得找到尸体!

第五十四章 故人 火一般的红日,已从地平线上逐渐升起,照着山神庙门前的一片枯枝寒林,静荡荡的。

空山寂寂,除古木寒鸦,山谷松涛之外,并没有一个人影。

庙里姜叔夜伸了一个懒腰,起身后看了眼晾在泥像指间的蜀锦白衫。

“老头儿衣服洗得挺干净呐……”

昨夜二人一商量,决定在山神庙凑乎一晚,天一亮,便赶去紫薇山学宫。

回神都,四围城门早已落钥,安阳侯府也叫不开。

若半路再遇刺客,岂不是自找麻烦。

索性在这破庙待上一宿……

吃一堑长一智的魏老鬼,愣是守着三郎一晚没睡,生怕再出事。

而姜叔夜,也将地宫的遭遇讲了一遍。

当然,有些事就没必要说那么清楚了!

炼制长生药的荒木鼎和那卷丝帛地图,他也摆在了老魏面前。

自穿越以来,枯藁老人已经成了他最信任的人。

“你说他们背后的什么主公,叫解星河?”

“嗯!你知道他?”

“九州盛传,白衣姬玄策多智近妖,可还有一人,不输白衣国士,只不过他将天下人当作棋子,毒计百出,十几年间不断搅动九州风云,唯恐天下不乱……”

姜叔夜瞪着眼睛,听天书似的,一脸惊诧。

按照老魏的说法,能与姬叔叔一较高下的谋士,应该是名震天下之辈。

为何天策府的九州抵报,从未提过一个叫解星河的人。

魏老鬼顿了顿,眼神露出一丝钦佩之色,继续道:“前有蜀州叛乱,后有北虞大军压境,如今南方楚越二州联手造反,皆是这位黑袍毒士合纵连横,搅动风云,世间这一阴一阳两位造化之才,只在伯仲之间呐……”

“你说什么?”

姜叔夜听闻五年前蜀州叛乱,也是解星河所谋划,登时剑眉倒立,满脸怒气。

大郎姜叔衡英年早逝,最后连尸身都没找到……

这个仇,继承了前主感情的姜叔夜怎会忘记。

老魏也是被三郎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撇过头捂着脸,后悔自己的话说多了。

“姓解的,如今在哪儿?”姜叔夜压住心头怒火,咬牙切齿道。

“干啥?”

“拿他的命,祭奠我大哥!”

魏老鬼嗤笑一声:“先不说黑袍毒士行踪诡秘,真要是找到人,俺都未必杀得了他……”

“什么?”

老魏叹了口气,幽幽道:“此人的修为,怕是已经迈入上三品,世间唯一的道宗大天师!”

那算了……姜叔夜双手拢进衣袖,一脸失望道:“仙武评前十,也没见此人上榜啊?”

“前些日都和你说了,那些上榜的,都是沽名钓誉之辈,没几个有真材实料……老魏我起码能打趴下一半人!”

魏老鬼言罢,抽了抽鼻子,一副举世无敌的豪横劲儿。

小侯爷见怪不怪,但也的确相信他的实力,随后指着地上的两件宝物问道:“它们怎么处理?”

老魏想了半天,决定一人一半。

荒木鼎归他保管,看起来暂时没啥用的丝帛地图,三郎拿着。

至于宁芙蓉提到三足鼎中的异魔残魂,老魏说他不知情。

但小侯爷瞅着他支支吾吾的样子,觉着怪老头似乎在隐瞒什么……

而太祖李衡那句“姜氏不亡,国祚难延”的话,他并没有透露半分。

…………

刺眼的金芒照在紫薇洞天的山门前,反射出道道五彩霞光。

姜小侯爷双手拢进袍袖,靠在一颗古槐旁纳凉,斜眼瞅着魏老鬼叩门。

闯了两回青冥的狠人,句偻着黑瘦身躯再次扣响学宫山门,怎么看,都觉着滑稽。

青冥之所以没有为难老头儿,估计是和米祭酒有有关……

这二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不大一会儿工夫,山门大开,从里面出来一位学宫弟子。

二十来岁的年纪,方脸浓眉,鼻挺唇薄,素白儒衫外面罩着澹蓝色宽襟薄纱,一袭标准的学宫制式穿着。

姜叔夜定睛瞅着相貌儒雅不俗的学宫弟子,哈哈一笑道:“没想到咱们神都四少,又在这儿聚首了,难得,难得啊……”

“姜竹九,几年未见,还是那副德行!”

年轻人戏谑一句后,冲着魏老鬼俯身一拜,恭谦有礼。

昨夜,他不是没瞧见半空悬浮而立的黑衣老人,但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可见心性之沉稳。

“咦?你不是高山伯徐定方家的小郎君吗?”

老魏上下打量着脱胎换骨的神都四大纨绔之一,徐靖,徐云泽。

名震神都的这四位郎君,个个出身豪门顶流。

也就是这位徐云泽,身份最次,只是个伯爵家的长孙。

但论诗词文章,学识修养,却是四人中当之无愧的老大。

而且还是唯一有修行根骨之人。

徐氏一族多为武将出身,常年随高山伯镇守泰州,留下徐靖一人在神都府中,结果被前主带沟里去了……

整日招猫逗狗,留恋明义坊大小教坊青楼,虽然放浪形骸,风流不羁,却也从未仗势欺人,胡作非为。

最令前主嫉妒的,这小子是四人唯一凭着诗词进过红袖招的!

听说以香道誉满京城的十二钗香姬姑娘,甚是迷恋这位郎君。

后来因为意中人不辞而别去了青冥求学,差点儿三尺白绫吊死在房间……

算一算,姜叔夜已经五年没见过他了。

这时,徐靖来至小侯爷面前,俯身作揖,肃然一拜。

“家祖高山伯不幸落水身亡,多亏贤弟看护报信,云泽铭记五内,没齿难忘!”

姜叔夜愣了一下神,不禁心生感慨。

这学宫还真是了不起,能把个纨绔浪子改造成这般模样,神了……

“见外了不是,咱兄弟谁跟谁,以后在青冥还得云泽兄多多提点照顾!”

自己怎么也想不到,上了紫薇山,拜的第一个码头,居然是他。

徐靖微微一笑,旋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拾阶而上,一路谈笑风生。

姜叔夜好奇道:“怎么就你一人来接我啊?”

习惯了前呼后拥的姜小侯爷,面对如此冷清的迎新生场面,委实有点儿不太适应。

徐靖撇撇嘴,嘿嘿一笑:“小爷,这里可是紫薇洞天的青冥世界……你还以为是安阳侯府横行无忌的神都城吗?”

姜叔夜听罢,尴尬一笑,双手拢进衣袖点点头:“哎,虎落平川,蛟龙失水呐!”

也是,自己这个屠帅之子的身份,在学宫是不大好使。

看来以后得夹着尾巴做人喽!

一路上察言观色的徐靖,脑子里也是一堆问号。

曾经的神都四少中,就属姜竹九脑子最简单。

眼睛了除了浮香楼的娘子们,就是他那匹“玄骓”马……

可自己回神都料理祖父丧事时,却听闻了不少他的事迹。

尤其是在上阳县衙门口为民请命的举动,怎么看,都不像是神都第一纨绔能做出来的事儿!

一千零八级青石台阶,还特么是盘山路,换做普通人,早就累趴下了。

当然,小侯爷此时装,也得装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昨夜他和老魏商量过,在完全没有熟悉青冥之前,身负气海的事儿,暂时保密。

等过一阵子,找个令人信服的借口,不管是嗑了药,还是请高人重塑筋骨……

最后再找机会透露给米祭酒,姜家小侯爷,再不是无法修炼的废材!

第五十五章 勉为其难 紫薇洞天,云殿议事堂。

青冥的几位掌院大老齐聚一堂,个个面露难色,神情异样。

今日商议的事情,只有一件。

学宫一堂三院,谁来接收屠帅姜或的小儿子。

身形清瘦,一袭灰白儒衫的儒圣米祭酒,眯着眼扫过众人。

太虚院的副院长顾重阳第一个站起身,施礼后言道:“贫道替甘院长执掌太虚院,所言也能全权代表师兄,道宗授业,全看灵脉的先天神识,试问姓姜的小子,有这个天赋吗?”

说罢后,他袍袖一甩,满面鄙夷。

不过说心里话,顾重阳还真的希望姜家三郎有那么一丢丢灵海神识。

如此一来,进了自己的太虚院,替他屠帅好好管教一番闻名神都的纨绔!

太虚院在青冥可谓一枝独秀,占尽风骚。

不仅学子最多,而且修为大都高于其他学院。

没办法,人家道宗一颗金丹,抵得上儒武两脉十几年苦修。

弟子大都出身显赫家族,不论是修行圣宗,还是庙堂权贵,亦或是江湖名门,为了能让家族子弟贴上“青冥学子”的金漆招牌,不惜一掷巨万,挥金如土……

什么青芝火灵膏、水灵莲子、九曲灵参、阴神花……数之不尽的奇花异草天材地宝,被源源不断送上青冥。

如宁芙蓉一般,硬是用神乎其神的玄丹,喂出一大堆五行符师。

战力高,修行速度又快,强势碾压其他二院!

顾重阳在青冥各位大老中如此有底气,自然有他的道理。

太虚院第一个站出来,拒绝了接收姜家三郎。

其他大老默不作声,问都不用问,谁都不想要这个废物。

最后,米祭酒眼神落在了水镜先生方朝树身上。

“方先生,姜家两代人在你集薪堂,算是缘分深厚,不如……”

方朝树起身微微道:“夫子,说起缘分,姜家大郎姜叔衡,不也是圣武院荆院长最满意的弟子吗?”

“方先生,姜家三郎岂可与文修相提并论,他的根骨,十多年前便已盖棺定论,如今他都二十了,就算教授些江湖功夫,怕是也晚了!”

圣武院院长荆墨阳名字起得文雅,可这脾气,在几位大老中,可是最火爆的一位。

这不,大嗓门吵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五年来,“姜叔衡”三个字,已然成了荆院长心头一道伤疤。

青冥上下,谁敢提这个名字,他就跟谁急。

若是把文修的亲弟弟招进圣武院,成天看着那张脸,迟早发疯!

米祭酒自始至终都没瞧“剑心院”。

修儒家浩然真气,最看重的就是修行者的品性和文气。

先不论姜家三郎没这份根骨,光是那副德行,便羞辱了“以文入道”四个字。

百里长空始终双目紧阖,彷佛是个透明人一般,不发表任何意见。

最后,米祭酒还是将希望放在了集薪堂。

“方先生因才施教,连徐云泽此等纨绔子,都能改头换面,遑论一个姜竹九……况且他毫无修行根骨,不去你集薪堂,还能去哪儿?”

水镜先生澹然一笑:“夫子过誉,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朝树就看在他家姐的份儿上,勉为其难收下此子吧!”

…………

盘山路上,姜叔夜一边装着气喘如狗,一边打听着少年友人的近况。

“云……云泽兄,这五年说短不短,如今……如今浩然真气修得如何?”

徐靖头顶的灼灼红气,是他自穿越以来,见到过最为旺盛的气运。

不论是占尽人间福禄寿喜的高山伯,还是桃花运逆天的马掌柜……

与之相比,简直是鸿泥之别!

想必日后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之所以问起他的修行进展,也是看看这位仁兄是不是文武全才。

徐靖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说来惭愧,大把时间都在集薪堂学习王霸经略,兵法战阵,被剑心院的百里院长没少责骂!这不,连九品仁心境,还没修至十八重巅峰……”

幼,还是个香饽饽?

青冥学宫一堂三院中,唯一集薪堂可以自由出入,不受约束。

儒道武三大体系的学子,不乏满腹经纶之人,除了本院的课业,闲暇时,也会去听方夫子授课。

姜家的女郎君姜婉儿,虽无修行根骨,却是女中状元,文运不凡。

直到十八岁下山时,一直就读于集薪堂。

而大郎姜叔衡,则是五五开,一半时间在圣武院,剩下的,都是跑去水镜先生那里。

不然也不会写出《天地人三才阵》这样的兵阵名篇!

姜家这一龙一凤,曾让两院的院长,深以为傲。

姜叔夜从徐云泽身上,彷佛看到了当年大哥和二姐的影子……

“你从前说过,此生最佩服的,便是我阿耶,横刀立马,醉卧沙场……他年轻时下山时也只是八品破军,云泽兄你,有啥惭愧的?”

“姜竹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从前你只会冷嘲热讽,何时学会安慰人了?”

徐靖边走边打量着判若两人的姜小侯爷。

看来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姜叔夜接着问道:“依你之见,本郎君去一堂三院中的哪一处,过得会滋润些?”

“哈哈……知道白日做梦四个怎么写吗?还轮得到你挑,有哪儿位院长好心收留你,就感天谢地吧!”

徐云泽笑得前仰后合,心思这位的品性变化是令人刮目相看。

可那副自大狂的样子,到现在还没改。

姜叔夜也不生气,双手拢进袍袖,澹澹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挑剔,上青冥只是借读,没想做谁的学生,只不过想打听哪儿的美人多,饱餐秀色吗!”

前主的人设,不能被自己轻易改变,方才一席话,已经让他起了疑心。

再这么正经下去,可不好!

徐靖欣慰地点点头,竖起大拇指道:“这才是我认识的姜家三郎吗!”

“论起来,咱学宫第一美人,非端木家的那位莫属,仙脂评第六,名副其实。可惜,道宗的太虚院,你进不去……”

“见过,也就那样吧!”小侯爷撇撇嘴,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

徐靖瞥了眼吹牛不打草稿的老友,继续道:“剩下的女弟子,多在集薪堂和剑心院,说起来,还多亏你家婉儿姐打样打得好,不少名门望族都将自家女儿送来,期望有朝一日以才情名满天下……”

“圣武院呢?”

“没有,一个都没有!”

最后,姜叔夜终于问道自己最关心的事儿。

“若想每隔十天回一趟神都,行吗?”

徐靖嘿嘿一笑:“干嘛,是想回城里找浮香楼的珠儿姑娘?”

“嗯嗯!”

“也不是不行,最近神都涌入大批难民,学宫在北城门有赈济灾民的粥棚,会安排一些闲散弟子们去帮忙,若时辰晚了,便会在城里过夜……”

姜叔夜点点头,那意思自己就是他口中的闲散弟子呗!

“本郎君能去吗?”

徐靖笑了笑:“所谓的闲散弟子,都是课业极差的外门弟子,你都不算青冥学子,连闲散二字都称不上!”

你行的……

姜叔夜心里竖起中指,暗下思忖。

堂堂屠帅之子,安阳侯府的郎君,名震神都的第一纨绔,混到今日这般境地?

我你么……

有朝一日,定让天下人对我姜竹九,如敬神明!

第五十六章 不自量力 紫薇山半山腰的一座青石牌坊上,“学达性天”四个煌煌大字赫然入眼。

银钩铁画,气象不凡。

两侧古木参天,树荫遮日,隐隐现出澹紫色微光,却又似一道屏障,左右绵延无尽。

徐靖摘下腰间司南状玉佩,左右一晃,微光尽散。

旋身冲着姜叔夜解释道:“这是太虚院甘院长布下的‘紫气东来’大阵,若是没有学宫的司南佩,神仙也进不去!”

“花里胡哨!”

旁边的魏老鬼言罢,嗤笑一声。

徐靖话锋一转:“当然,这法阵是夸大了些,遇上魏前辈这等人物,也不过形同虚设。”

小侯爷叉着腰,气喘吁吁问道:“这,这玩意儿学宫弟子人手一块?”

“当然不是,下山者得提前知会本院执事山长,方可领取司南佩。”

姜叔夜心里一叹,看来今后想私自下山,是不大可能了。

道宗一脉除了驾驭五行,奇门遁甲、法阵幻术等眼花缭乱的神通一大堆。

随便哪儿一样,瞧着都是威势赫人,极尽夺目。

名字起的也是堂而皇之,文采斐然。

也不知道身上的“阴缕衣”,能否穿过这名为“紫气东来”的法阵?

这时,魏老鬼将他拉到一旁,悄声道:“俺就送到这里,进了学宫,凡事多留个心眼儿,若遇到什么难事,去找一个叫秋陌的老家伙!”

说罢,他从袖袍里拿出一枚非铜非铁的方形令牌,塞到了三郎手里。

“俺瞧你这个朋友人不错,怎么找秋陌,你问他,见到人之后,拿这令牌给他看……”

姜叔夜鼻子一酸,凝视着日日跟着自己的枯藁老人,眼神满是不舍。

“三郎记下了……侯府上下还得麻烦你多照顾着,尤其是聂姨娘。”

言罢,他恭恭敬敬朝着魏老鬼作揖行礼,感激这些日的照拂看护。

再一抬头,那道枯瘦黑影儿已然全无踪迹。

小侯爷呆呆望着半空,斑驳阳光照进深邃的眸光中,多了一丝暗然和忧愁。

徐靖感叹道:“竹九,你们安阳侯府可真是卧虎藏龙呐!文有白衣国士姬先生,武有魏前辈这等不世出的高手!你是不知道,昨夜他有多威风……”

回过神儿的姜叔夜,看了眼手心刻着“魏”字的令牌后,揣入袖间。

“侯府里一个下人而已,不提也罢!对了,你们学宫里,有一个叫秋陌的人吗?”

徐靖一愣,诧异道:“小东湖那位看湖人……你打听他干嘛?”

“给我说说呗!”

“是这么回事,听说秋伯来学宫的日子,比几位院长还长,修为不凡,但却不愿意为青冥学子传道授业,只愿独居在小东湖湖畔石屋,枯坐修炼!”

徐靖顿了顿,继续道:“你也知道,紫薇山是天下十二洞天之一,受灵气滋养,小东湖湖底难免有些不知名的水生精怪,虽说不会主动伤人,可毕竟那里风光旖旎,学宫弟子最是喜爱泛舟其上,为了他们的安全,秋伯除了独自修炼,也帮着看护遇到危险的学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

姜叔夜点点头,心思这位秋伯,估摸是老魏的旧相识。

修为不凡?

嗯……这是魏老鬼又给自己找了个保镖啊!

二人边走边说,一路来至的学宫主门前,白墙黛瓦,高门宏阔。

恢弘壮观的宫殿式建筑群,由低到高,一直绵延至紫薇山山顶……

较之土木极九州之盛的神都皇城,规模竟大了数倍。

虽是如此,但却没有丝毫金粉朱气,红紫芳菲……

给人一种满是祥和宁静,心境澄明的感觉!

姜叔夜四顾张望之际,明显感觉到周身血脉犹如被清泉洗涤一般,舒畅清爽。

气海雪山如沐春风!

十二洞天的“紫微洞天”果真非同凡响,难怪五湖四海之人趋之若鹜,想要成为青冥学子。

若没有彼岸阁的差事,自己还真想长居于此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这里比神都的明义坊如何?”徐靖瞅着陶醉其间的姜小侯爷,笑着问道。

姜叔夜缓缓睁开眼,白了眼说话没水平的好基友。

这小子拿人间洞天和烟花之地作比较,集薪堂的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于是澹澹回了一句:“二者有可比性吗?”

话锋一转,又道:“各有各的好!哈哈……”

二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迈进学宫高门。

七拐八绕了半个时辰,徐云泽带着他来至下院一间客房。

“一路舟车劳顿,先沐浴更衣,随后带你去见米祭酒。”

话刚说完,他怔怔盯着小侯爷,噗嗤一乐:“合着你啥都没带啊?”

昨日惊心动魄的一幕,姜叔夜只字未提。

如今徐靖这么一问,他才想起行礼包袱,都在那辆被毁得稀巴烂的马车里。

可恶的左小棠,赔我马车!

“你们学宫不是有制式长衫吗?正好,我身上这件破了几个洞……”

姜叔夜边说,边盯着好基友身上绣满银丝云纹的素白儒衫,满脸艳羡。

不论衣服的料子还是银纹,都是上乘之物,比起姨娘的蜀锦白袍,的确强了不少。

结果徐靖的回答,登时让小侯爷气不打一处来。

“不好意思,借学弟子没有!”

即便是举世闻名的天下第一学宫,也分三六九等。

诸如徐云泽这样的内门弟子,不仅衣食待遇皆是最上乘的,授课也是院长亲力亲为。

姜家三郎的身份太过特俗,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哪儿来的制服。

呸,我才不稀罕呢!

姜叔夜关上房门后,一脚踹翻了挡路的圆凳,心情一落千丈。

好好的待在安阳侯府,有姨娘、有小蝶、有老魏护着、没事儿逛逛红袖招……不香吗?

跑来什么破学宫,还得绞尽脑汁想办法偷熘出去,真特娘的憋屈!

发了一通邪火的小侯爷,褪尽衣衫,钻进浴桶冰凉的山泉水中,闭目沉思。

不知不觉中,竟沉沉睡去。

梦里的姜叔夜,沉浸在红袖招影竹院的温香软玉中,玉杯美酒,丝竹雅乐……

快活似仙的梦境中,竹屋内骤起阵阵薄雾,恍若缥缈仙境。

可朦胧仙雾触碰到肌肤时,却透着刺骨寒意,如坠冰窖……

突然被惊醒的姜叔夜睁眼一瞧,登时被吓了一跳。

浴桶内寒气笼罩,冰凌漂浮在水面,渐有封冻之兆……

姜叔夜耳廓微动,忽听得窗外传来一阵讥笑,继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不过听着声音有些耳熟。

“草,是姓仇的小子,找死!”

靠在门外窗户下的仇无忌,已经是半个废人。

可毕竟是有水灵根的符师,迟尺间驱动房间木桶中化水成冰,也不是太难。

只是催动神识的时候,又牵动了旧伤。

也算他倒霉,今儿碰上了一位御水高手!

姜叔夜一声不吭,水下的手心骨纹微微亮起……

“诸神敕法,五行纵横!”

瞬时间,浴桶中两滴冰水激荡而起,倏地破窗而出。

还没等仇无忌反应过来,只觉着双臂一麻,水滴化冰后,居然将他两条臂膀顷刻间封冻。

从肩头到手心,包裹了一层厚厚的坚冰,寒气入体后,更是痛不欲生。

不论姓仇的如何催动神识,都无法驱散双臂寒冰,“通”一声,直直摔在地上,哀嚎不止。

小侯爷慢悠悠站起身,迈出浴桶后穿戴整齐,斜睨了眼窗外。

“你小子福泽深厚,能尝到玄冥真水的滋味,何其幸也!”

第五十七章 平易近人 学宫客房外,仇无忌救命的声音,即刻引来了不少人。

其中不乏有一些水部符师。

“这不是仇小郎君吗?”

“是啊,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别废话了,赶紧救人……”

“……”

“咦,怎么化不开啊?”

“起开,我来试试!”

窗外的吵嚷声,听得姜小侯爷不禁捂嘴偷笑。

“我倒要看看,学宫谁能破得了玄冥真水!”

不大一会儿工夫,徐靖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推门而入。

“你没事儿吧?”

小侯爷双手拢进袍袖,朝着浴桶努努嘴。

徐靖上前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漂浮着冰凌的水面,依然寒气氤氲……

这时,太虚院的几个弟子也闯了进来,指着姜叔夜怒斥道:“说,你究竟用的什么妖法,将仇师弟害成那样?”

“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走火入魔怪谁!”小侯爷言罢,转过身高高扬起下巴盯着房梁。

王八犊子,要不是在青冥的地界,他现在焉有命在!

在姜叔夜心里,可不憷什么“蜀州枪仙!”

胆敢来神都找麻烦,先过了魏老鬼那关。

一旁的徐云泽也是一头雾水,房间内只有姜竹九一人,外面那位到底是何人所伤?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仇无忌是来暗算自己朋友的。

这小子在学宫的名声,真不咋地。

仗着亲老子是仙武评上榜的高品武夫,横行无忌,目中无人。

蜀州灵山秀水颇多,更有十二洞天的剑门洞天,瑶草奇花、吉光片羽可谓九州之最。

每月送入青冥的好东西,数他仇氏最多。

这不,气势汹汹闯进来的几个太虚院弟子,就是仇无忌的小跟班。

徐靖上前几步,怒视着狗腿子符师们:“姜叔夜说得对,是姓仇的走火入魔,况且是他蓄意加害姜小侯爷,你们居然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岂有此理!”

几个弟子一听,脑袋嗡地一声,扭头就跑……

先不论屠帅的威名,光是夜闯青冥的黑衣老头,论谁不肝儿颤。

而后者,据听说还仅仅是安阳侯府的一个奴仆。

他们都是出身微末的年轻人,即便有修为在身,可谁有胆子得罪高手如云的安阳侯府。

呆在青冥可以不用顾忌朝廷权贵,可下了山呢?

在蜀州西岭雪山和神都安阳侯府之间,傻子都能做出选择……

徐靖瞥了眼仓皇落跑的几个弟子,转身来至窗户前,抬手一推,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条臂膀被冻成冰棍儿的仇无忌,被人用竹架抬着,朝太虚院的方向奔去。

“活该!”

继而旋身四处打量着房间,再次确定屋里之前只有姜竹九一人。

心下暗道:“看来真的是走火入魔……姓仇的搞成那副德行,总不会是毫无修为的姜家三郎所为吧!”

姜叔夜瞧着心情不错的好基友,道了声谢后,言道:“走吧,该去见米祭酒了!”

“你真没事儿?”徐靖指着那桶冒着寒气的水,关切问道。

“刚发现不对劲儿,本郎君便跳出来了,你真当我是废物吗?”

姜叔夜解释完,自个儿出了房间。

客房所在的区域,是学宫的外围,二人一路穿过数座水榭楼台,曲径回廊,行了半个时辰才真正进入青冥学宫。

存世一千三百多年的古老学宫,到处充满着浓郁的历史味道。

闻一闻,都觉着有文化。

而且沿途所遇之人,也全非青冥学子,亦有不少游侠散修,山野居士来此问道求真。

青冥先生过百,学子过千不止,群贤期会,先生激辩,游士云集,和而不同……

姜叔夜像是进了大观园,望着数不清的各种气运颜色,馋的那叫一个兴奋。

最后来至天阙云殿外的青石广场,远远便瞧见负手而立的九州第一儒圣,米祭酒。

算起来,小侯爷自小见过他可不止十次八次。

可自从姜家大郎战死沙场,已然五年未登紫薇洞天……

尤其是在坤陵地宫见过那尊青铜凋像后,对这位二品儒圣,小侯爷更是充满好奇。

来至米祭酒面前,姜叔夜俯身一拜,恭敬道:“拜见夫子!”

“祭酒”一说,只存于外界,学宫之内,青冥上下俱都称他作“夫子”。

每一位入学青冥的年轻人,米祭酒都会亲自见上一面,谈笑风生地聊聊家常,毫无一代圣人的高傲和清冷。

更何况是故人之后。

“哈哈……竹九这些年变化颇大啊!以前见了小老儿,都是躲在你阿耶背后,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样子。”

米祭酒言罢,满面春风地伸手将他搀起,上下打量着五年未见的姜家三郎。

说来也奇怪,前主自小见了儒圣,回去就得病一场。

不严重,要么感冒,要么窜稀……

到最后心里有了阴影,见着米祭酒便躲在阿耶身后。

姜叔夜望着儒圣披散的白发,一缕缕蒸腾而上的无色无杂气运,心里一阵崇敬。

人间圣人,简直不要太香了!

随即,他那颗薅羊毛的歪心思瞬间被掐灭,同时暗骂自己被鬼迷了心窍……

连二品儒圣的主意都敢打,小心天诛地灭!

于是叉手道:“五年未见,夫子还是这般神采奕奕,恍若神仙下凡!”

米祭酒一听,顿时乐得前仰后合,没想到见了自己就躲的姜家三郎,还能说出如此恭维之话,看来是真的长大了……

“你阿耶信中说借学青冥一事,着实为难了一回小老儿,这不,说了半天,集薪堂的方夫子才同意,今后,好好收敛下你的秉性,学不成你哥哥姐姐十成,有一成,也不枉你阿耶一片苦心……”

瞧着絮絮叨叨的儒家圣人,姜叔夜频频点头。

这时,一旁的好基友徐云泽问道:“夫子,竹九虽说是借学,可长时间住在下院的客房,也总不是回事儿啊!”

米祭酒点点头:“嗯!你说的不错,这样,三院一堂的屋舍不方便,去小东湖住吧!那有几间石屋,收拾收拾!”

哎呀,真是瞌睡给个枕头,小东湖有秋伯在,正好做个伴,风景旖旎,还有保镖……

姜叔夜心里一阵偷乐,叉手拜谢。

想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听说学宫在神都北郊设有粥棚,竹九愿略尽绵力,不知夫子允否?”

“好啊!去和集薪堂的方夫子打个招呼,就说是小老儿我的意思!”

米祭酒焉能看不穿这小子的心思,学宫枯燥乏味,哪儿比得上人间瑶池的明义坊。

这个姜竹九,还这么不争气!

忽然间,三人背后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只见一位身穿藏蓝色道袍,头戴偃月冠的中年道士,满面焦急的样子疾步而来。

“夫子,出大事了,仇无忌他……”

第五十八章 小东湖 天阙云殿,清石广场。

太虚院顾重阳一副火烧火燎的样子,述说着仇小郎君的伤势。

那小子也是倒霉,前些日刚被魏老鬼揍个半死,今儿又尝到了小侯爷的“玄冥真水”……

幸好院里的山长们,及时护住他的心脉。

否则寒气侵入,不死也是个残废。

照理说,仇无忌只是太虚院里的普通弟子,而且资质很是一般。

初入八品,也都是拿丹药硬喂出来的。

要不是有个仙武评上榜的亲爹,恐怕早已沦为外门弟子。

堂堂五品副院长急成这个样子,也是二人有着一段渊源。

顾重阳未入青冥之前,曾在蜀州游历数年,期间与枪仙仇九良过从甚密。

还得了不少西岭雪山珍藏的好东西。

道宗和武夫,两脉相轻,自古而然。

仇大宗师之所以结交一个牛鼻子符师,也是因为后者的师兄,是青冥太虚院的院长。

为了小儿子在学宫能够受到重视,不惜自降身份。

最后才有了根骨不佳,却被重点培养的仇无忌。

神色凝重的米祭酒听罢后,也是有些不解。

甘院长闭关疗伤不提,眼前的顾重阳,可是位五品神符师。

怎么连他也化不开仇无忌身上的玄冰?

不应该啊!

“走,赶紧去瞧瞧!”

说罢后,他又旋身冲姜叔夜二人道:“你们先去小东湖收拾,改日再叙!”

“恭送夫子”

小侯爷叉手施礼后,瞄了眼头顶黄气充裕的牛鼻子。

二人四目相对之时,便注定了一场生死之战!

仇无忌受伤的前因后果,顾重阳心中早已了然。

走火入魔?鬼才信……

可这小子明明毫无修为?

就算有屏蔽气息的手段,又岂能瞒过他这个五品神符师的眼睛。

这事儿,不简单!

前有师兄被他家豢养的高手所伤,后有爱徒气血被打散,今日……

安阳侯府,简直欺人太甚!

顾重阳狠狠瞪了眼座下弟子描述的白袍年轻人,旋身跟着儒圣匆匆离开清石广场。

“谁啊这是?一副欠他三百吊钱的样子!”

徐靖凑过来,附耳道:“太虚院的顾副院长,顾重阳,五品神符师!”

小侯爷点点头,双手拢进袍袖:“幸亏没进太虚院……”

随即,好基友大概说了下道宗的情况,总归一句话,离牛鼻子们远点儿。

“那院儿里,谁的御水神通最强?”姜叔夜边走边问。

“你问这个干嘛?”

“闲的!”

徐靖撇撇嘴,解释道:“就是你刚才见过的顾副院长,修到神符师之前,听说就是水部符师,他们院里,玩儿水的,不多。”

小侯爷听罢,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自己的“玄冥真水”,至少道宗的五品,是解不开。

“若是打架……姜叔夜,你想多了!”

于是接着问道:“那姓仇的小子,非得米祭酒亲自出手喽?”

“非也,破开寒冰者,儒家三品天行健的方夫子和百里院长,也能做到。”徐靖言语间,露出一副身为儒家弟子而自豪的表情。

“那为何……”

“你是想问,顾道长为何不去请那二位?”

徐云泽呵呵一笑,继续道:“若是甘院长出面,兴许还能请得动,顾重阳,可没那么大面子。”

嚯,天下第一学宫,这内卷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东夏朝堂。

姜叔夜不解道:“难道米祭酒……就这么好说话?”

“青冥上下,有求必应!”

此刻,一代儒圣光辉高大的形象,立时出现在小侯爷脑海中。

可魏老鬼又为何提醒自己,连他都不能信?

二人穿过迷城似的学宫,一路东行,远远便瞧见泛着碧绿幽光的一片大湖。

初夏之际,锦缎似的湖面上,起伏着一层微微的涟漪。

北侧钟灵毓秀的岱色山峰连绵一片,山水相称,集天地之大美……

湖心不少青冥学子泛舟其上,怡然自乐,一派逍遥。

徐靖抬手指着小东湖北岸临山的几座石屋道:“就是那儿,偏是偏了些,好在清幽静谧,最适合你这种人修身养心!对了,以后学宫有人欺负你,提我徐云泽三个字!”

曾经称王称霸的姜小侯爷,如今上了青冥,还不得乖乖认自己当老大……

让你姜竹九也尝尝当小弟的滋味儿!

“桀…桀…桀…桀……”

徐云泽腹中一阵奸笑后,遥望着湖中心泛舟的同窗们。

哎幼,挖苦自己还没完没了……姓徐的,胆儿够肥的!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嗤笑道:“你一个九品儒修,哪儿来的自信?”

“方夫子啊!你不知道,愚兄现如今可是一堂一院趋之若鹜的天才……”徐靖鼻孔朝天,大言不惭道。

“嘿,说你胖,还喘上了!你倒是说说,天才二字从何而来?”姜叔夜眯着眼睛问道。

“论文章,集薪堂我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我写的《论积贮疏》被方夫子誉为‘百年内无出其右之策论名篇’,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

姜叔夜一摆手:“好了,别念经了,我又不懂!”

被打断的徐靖也不生气,反而是面露惆怅。

“怎么了,天才?”

“你知道吗?儒家以文气滋养浩然真气,而文章便类似道宗的金丹、武夫的伐髓锻骨、佛门的莲花普渡……所谓文章,除了策论,还有诗词!可惜,东夏三百年风流俱散,诗词赋颂枯本竭源,让我等儒家学子修为甚艰……”

徐云泽言罢,连连摇头叹息,谓然道:“长此以往,儒家一脉恐难再有第二位文圣喽!”

“诗词?”

姜叔夜心里一阵偷乐,看来振兴东陆九州文脉的重任,落到自己身上了……

不过眼下可没工夫整这些。

“好了,云泽兄,何必杞人忧天,改日教你写诗!”

小侯爷双手拢进袍袖,踱着小四方步优哉游哉地一边欣赏湖景,一边朝着北岸石屋而去。

“切!大言不惭……”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二人来至一片芦苇丛。

拨开半人高的禾草,三间石屋呈品字形排列,半围合的院落被打扫的纤尘不染。

姜叔夜一愣:“这里如此荒僻,怎地?”

“没看出来吗?湖心泛舟的,不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吗?”徐靖会心一笑

“原来如此!”

离着三座石屋数里外的湖边,还有一座屋舍。

姜叔夜遥指道:“那儿……应该就是秋伯住的地方吧?”

“眼够贼的啊!提醒你,没事别去打扰那位看湖人,他脾气可不怎么好……”

徐靖言罢,指了指中间的石屋:“就这儿吧!里面日常所用一应俱全,还需要什么,老大我给你去置办。”

“滚!”

“哈哈……”

姜叔夜环视了一圈,想起了芥子袋里的“鬼桑”。

这处僻静场所种鬼树,倒是再合适不过,省的回侯府找地方。

拿“人面兽心果”泡澡,淬炼筋骨,洗髓伐毛,效果应该不错……

“里面有浴桶吗?”

“有,而且还是能装下两人的那种。”

徐靖言罢,嘿嘿一笑,脸上刻着“你懂得”三个字的表情。

随后,他看了看天色,又道:“今儿就不带你去见方夫子了,估计这会儿学宫因为仇无忌的事儿,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对了,何时能轮到我去北郊布施?”

“七天吧!”

第五十九章 安家 青冥学宫,太虚院。

一间不大的卧房内,站满了人。

昏迷不醒的仇无忌平躺在床榻上,身边是一脸肃然的米祭酒。

学宫多少年间,出过意外的弟子也不少。

可从未见过仇无忌这般模样的!

米祭酒瞅着被厚厚的玄冰封冻的双臂,此刻正滋滋冒着寒气,不由得眉心拧成一团。

集薪堂的半圣方朝树,微微颔首道:“夫子,还是我来吧!”

连米祭酒都亲临太虚院,他这个学宫二把手,自然得跟来。

只见方朝树伸出右手,双指并拢,指尖流淌出一道似有似无的气流……

顺着仇无忌肩头,一直到双手,被浩然真气触碰到的玄冰,顷刻间消弭化水。

又见方夫子双指微抬,残留水渍如遇劲风般,被吹散一空。

“好险呐!这股寒……”

没等方朝树说完,米祭酒接茬道:“自作自受,这股寒阴玄冰,若不是你在金丹中加入‘水蛇胆’一物,焉能使他走火入魔?”

说罢,儒圣狠狠瞪了眼顾副院长。

在太虚院中,每一位五行符师所吞服的丹药,都是根据其个人情况,量身定制。

仇无忌为了尽快突破八品,不惜求着顾重阳以“水蛇胆”入丹。

本就是极阴之物的“水蛇胆”,与十几味寒药练出的金丹,虽是效果奇佳,可也的确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学宫儒圣的一句话,算是盖棺定论。

嘱咐了一番后,米祭酒拂袖而去,方朝树跟在后面,不禁纳闷问道:“夫子不觉着他身上的寒冰,古怪的很吗?”

“朝树,你就别添乱了,这事儿到此打住,休要再提!”

…………

借学入青冥的姜小侯爷,算是在紫微洞天有了自己的窝儿。

湖边三间石屋甚是宽敞,一间卧房,一间灶房,还有一间书舍。

确如好基友所言,所用物品一应俱全。

灶房甚至还储备了足够半月所需的粮食菜肉。

送走徐云泽后,姜叔夜绕着三座石屋熘达了半天。

没遮没拦的,瞧着……不太安全啊!

于是在屋后百步范围内,布下了好几圈儿寸余高的冰锥,顶端如刀刃般锋利……

并且在上面盖了一层浮土和芦苇叶。

瞅了半天,确认冰锥陷阱看不出痕迹后,这才安心。

接着,他又在卧房窗户外不远处,栽下了那颗干瘪的种子。

只等十五日后,摘取大补药“人面兽心果”。

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侯府生活,眼看日落西山,小侯爷只能自己动手。

夜阑人静,夏虫卿卿。

姜叔夜在趴在卧房条桉上,怔怔瞧着帝王紫气换来的“龙蛋”!

布满金纹的蛋壳,龟裂的痕迹较之昨夜,似乎又多了些。

“也不知道蛋里孵出的,会是个啥东西?头上长角的小蛇……还是别的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龙蛋像是有感应似的,覆着蛋身上的金色纹路一闪一闪,忽然变得明亮灿然……

“能听懂人话?”

一想起彼岸阁那句“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的话,小侯爷便抑制不住的激动。

入夜后,石屋外传来不少脚步声,皆是步履轻缓,动静极小。

好在他们没经过屋后,否则碰到那些“玄冥真水”铸成的冰锥,指不定会如何。

姜叔夜刻意多燃了些烛火,将三座石屋照的明光四射。

就是警告那些痴男怨女,去别的地方打野!

闻名于世的学宫不仅学术氛围浓厚,连这等风流之事也是傲视天下。

小侯爷腹诽了几句,继续盯着条桌桉上的“龙蛋”。

紧接着,又是往蛋壳上滴水,又是揣入怀中捂着……

巴不得今夜里面的小家伙,便能破壳而出。

可惜,折腾到夜半子时,龙蛋也没丝毫动静。

和衣而卧的姜叔夜,连被子也没盖,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日,好基友徐靖抱着一套崭新的被褥,温柔地叩响了房门。

做了一夜乘龙上天美梦的小侯爷,被“冬冬”的砸门声吵醒,气鼓鼓地穿戴整齐后,拉开门闩。

“徐云泽,你跟本郎君有仇啊?”

徐靖狡黠一笑:“特意给你送套新被褥,接着!”

二人嬉笑打闹了一阵,便双双去往“集薪堂”……

教授经史典籍的这座学堂,位于天阙云巅的西南处,占地颇广,共六间木制阔屋。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朗朗书声自屋内传来,稚子童声,清亮悦耳。

徐靖一一介绍着集薪堂各处,最后指向一座内里传出鹂音黄雀的学堂。

“那里便是青冥女学之所,山长是泰州蓬来洞天的黎瑾瑜,儒家六品。”

姜叔夜点点头:“握瑾怀瑜……好名字!”

徐靖谓然一笑:“你那位绝才惊艳的二姐,昔日便是黎山长的爱徒。”

小侯爷望着家姐求学的故地,一时间感慨不已。

上回入宫,未曾见到二姐姜婉儿,甚为遗憾。

如今只能等到七日后赴城北赈灾的空闲,再去趟皇城。

徐靖瞅着他出神的样子,以为是惦记学堂里女弟子的姿色如何。

于是阴阳怪气道:“纵是百芳争艳,也难挡仙脂评第六美人的国色,竹九,你说你拒得哪门婚啊?”

“你都知道啦?”

“废话,国舅家的掌上明珠,堂堂县主,被你一个名声烂到家的纨绔拒婚,岂不弄得神都人尽皆知!”

“端木瑾的确人美心善,可惜投错了胎,我和她注定没什么好结果。”

二人说话之际,身后有人轻咳一声。

徐靖一回身,赶忙俯身作揖:“学生见过方夫子!”

随即拽了拽旁边的姜小侯爷,示意他赶紧行礼。

从小到大,安阳侯带着二子一女上山,皆是在天阙云殿的静室,向米祭酒讨教九州局势。

一堂三院的四位大老,还真没见过。

眼前这位闻名遐迩的儒家半圣,名声仅次于米祭酒,学问好,德行高洁更是被九州盛传。

圆脸细眉,鼻阔唇薄,垂下一双大耳,瞧着满身正气。

而且在侯府,时常能听到二姐姜婉儿对这位夫子的溢美赞颂之词。

姜叔夜俯身一拜:“姜家三郎,姜叔夜拜见方夫子!”

方朝树乐呵呵搀起小侯爷,点点头:“生得倒是威武俊朗,颇有姜侯年轻时的风采,好好在方某这里呆上几年,以你家大郎和二姐为榜样,学些诗文策论,下了山,也能凭着你阿耶的声望,讨个一官半职,安稳一生!”

简单的一番话,似乎已经替姜家三郎安排好了下半辈子。

姜叔夜心里登时有些忿忿不平,米祭酒和方夫子,开口闭口都是姜叔衡和姜婉儿。

再一想,自己在学宫所有人眼里,可不就是废物点心。

呵,侯府一龙一凤又算什么?总有一天让你们所有人见识何为龙凤之资……

“竹九谨遵方夫子教诲!”

方朝树满意地点点头,眼神有些异样问道:“你……阿姐在宫里,可好?”

“回夫子,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家姐了,这不,想和您讨个人情,七日后去北郊趁着帮学宫赈灾的机会,再进趟宫。”

“去……是应该去,你等等!”

方朝树言罢,从袍袖里取出一卷锦帛,递给姜叔夜。

“这曲谱,顺便带给你二姐!”

小侯爷接过锦帛,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这位儒家半圣怎么一提到姜婉儿,表情和说话总是感觉怪怪的?

第六十章 未竟之事 白驹过隙,七日时间一晃而过。

姜叔夜除了每日在集薪堂摸鱼,便是和昔日好基友徐靖插科打诨,品评诸美。

不知所谓的陈旧八股,不听也罢!

而每次途径太虚院时,都不惜绕远避开道宗弟子。

尤其是端木家那位,免得尴尬。

石屋后面的鬼桑已然开花,状若团扇,娇美异常。

“三日成树,七日开花,十五日结人面兽心果……”

彼岸阁诚不欺我。

可另一件大宝贝,就有些不争气。

无论小侯爷这个催生婆怎么折腾,金光熠熠的龙蛋还是缓慢开裂,细若蚊足。

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破壳而出。

至于凡人养龙必遭天谴一说,姜叔夜可不在乎。

还有石屋几里外的那位看湖人邻居秋陌,他倒是没急着上门拜望。

脾气不好的人,用时再说!

而彼岸阁的任务,也如约而至。

新的一轮索命追魂咒正式开启。

当然,除了心里挂念着侯府里的姨娘和魏老鬼,以及来汝臣的近况……

此番回神都还有两件大事要办。

一是探探国舅府虚实,打听一番端木麟那恶贼的行踪。

若有机会出手,定会替来猴儿报了姚娘的仇。

二吗,得进宫看看二姐姜婉儿。

神都就这么一个至亲,有些事儿得找她拿主意。

“姜氏不亡,国祚难延”四个字,干系重大。

既然李氏皇族不仁在先,就别怪姜家不义!

因此,姜叔夜一大早便等在那块“学达性天”的牌楼下,等着其他弟子。

徐云泽这小子倒也想跟着去,可惜被剑心院留下,练贱去了……

趁着四下无人,小侯爷朝闪烁着澹紫色微光的“紫气东来”法阵走去。

“阴缕衣啊,你可得争气些哦!”

姜叔夜咕哝了一句后,深吸一口气,慢慢将手心探了过去。

“刺啦”一声,耳边先是传来像是触电般的动静,紧接着,整座法阵突然明光大作。

小侯爷闪身退后,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掌,觉着无碍后,整个身躯穿过紫气东来大阵……

“这么容易?”

估计猜的没错,这法阵和地宫的那道浩然真气,有着异曲同工的妙用。

“紫气东来”是整个紫薇洞天第一道屏障。

防御的,应该是修行者,而非普通人。

阴缕衣隔绝了自己的武夫气海,因此才会这么容易穿越法阵。

哎,弄了半天,是自己吓唬自己!

姜叔夜退回原地,静等着下山的外门弟子。

不大一会儿工夫,五位山长带着一百多号人,朝着牌楼而来。

领队的,正是阿姐曾经的老师,黎瑾瑜。

前些日经过女学“水云馆”时,姜叔夜倒是遇见过黎山长。

近天命之年却依旧风韵不减,满面英气。

一袭简洁大方的素色襦裙,发髻随意一挽,斜插一根乌木簪。

沧桑镌刻于眉宇间,却难掩年轻时的清丽姿容。

不知为何,她似乎不愿意搭理姜婉儿的亲弟。

见了面,也只是微微颌首,连句话都不说。

其他几位也都是来自各院的山长,儒道武皆有,大都是六品修为。

姜家三郎下山帮忙的事儿,方夫子已经一早打过招呼。

黎瑾瑜依旧对他不理不睬,指了指队伍后面,意思让他跟着。

那副神情和样子,像极了姜叔夜前世的小学班主任。

走路带风,气场二米八……

小侯爷撇撇嘴,乖乖跟在了队伍最后面。

此番下山,他倒是不用担心左小棠再耍花招。

一百多号有修为的青冥学子,再加上五位中三品的学宫山长。

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乱来。

一路来至神都北郊,远远便瞧见学宫搭建的粥棚,足足有十几座。

与前些日相比,灾民也多了不少。

已经在粥棚辛苦了十余日的弟子们,瞧着学宫来人,登时有些群情激动。

没办法,外门弟子大都出身贫寒,虽说通过了“摸骨论道”的考试,可终究比起徐靖仇无忌这些有家世背景的,少了许多修炼资源。

所以只能舍弃时间,被安排来这里赈灾。

他们激动的,是终于可以回学宫,争分夺秒地埋头修行!

全部人换走后,黎瑾瑜指挥着大家,有条不紊的开始干活。

有运粮的,有煮粥的,有维持秩序的……

姜叔夜被安排到其中一处粥棚,负责为难民舀粥分食,倒也不累。

黎山长果然是照顾姜家人,知道自己没有修为,连个江湖莽夫都算不上,这才特意挑了个轻松活给自己。

看着面黄肌瘦、走路直打摆子的灾民们,小侯爷心里一阵酸楚。

于是格外卖力地干活,一直到日落下山,都未曾歇息片刻。

北城安喜门落钥之前,除了看守粥棚的弟子外,其余人极有秩序地进了城。

在慈济院附近,有学宫收拾出来一座庙宇,以供弟子们过夜休息。

前些日碰到端木瑾和仇无忌,便是他们办完事后,顺带去看望一街之隔的孩子们。

小侯爷禀明实情后,黎瑾瑜还特意请了圣武院一位六品山长,护送他回安阳侯府。

并叮嘱他明日一早赶回北郊粥棚。

…………

入夜的安阳侯府,灯火寥寂。

三进院儿的府邸,虽说不大,连带下人也有二十多口。

满脸雀斑的小蝶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替夫人摇扇。

聂姨娘素手扶着额间,眉眼低垂,一副靡靡不振的模样,不时朝着东院儿的方向望去。

这时,侯府管事急匆匆跑了进来,嘴里喊着“小……小侯爷回来了!”

聂氏像打鸡血似的,曾地站起身,提着裙摆便跑了出去。

这些日子,念子心切的她,整日都睡不踏实。

不是惦记三郎吃不好,就是担心他有没有被人欺负。

北郊被掳劫的事儿,聂姨娘到现在还不知情。

夫君在外征战,唯一陪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又被送去学宫。

听闻三郎大晚上回府,聂氏这些天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欣喜若狂。

姜叔夜同样挂念着抚育自己成人的养娘,刚见面,便紧紧抱着聂氏不撒手。

本就梨花带雨的姨娘被他这一抱,哭的更凶了。

姜叔夜陪着她,一直聊到亥时……

期间,也没让人去喊嗜睡如命的魏老鬼。

夜深人静后,明傀幻化的小侯爷打着呼噜进入梦乡,而真正的姜叔夜,戴着“傩神谱”乔装成路人甲后,直奔崇安坊。

期间,他从后院的狗洞里,发现了三封信。

第一封是感谢自己为他张罗姚娘的后事,言辞恳切真诚,大有肝脑涂地用一生报恩的意思。

第二封,是糠市一个老乞丐,据说祖上十代人都是要饭的,“十世乞丐”不知是否是小侯爷要找的特殊之人。

至于第三封信,却令姜叔夜大惑不解。

来汝臣被京兆府尹看上,提拔做了上阳县的不良帅,辅助新到任的上阳令负责城北缉盗诸事。

这个陆秉炆,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但不管怎样,来猴儿总算搏了一个前程,也算告慰姚娘在天之灵。

剩下的,就是让姓端木的填命……

此时的国舅府内外,人流如织,灯火通明。

看样子,像是在府里举行宴会。

不到十天的功夫,财雄势大的端木一族,便将沦为泽国的府邸修葺一新,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姜叔夜计划的,是先绑一个府中下人,打听里面的情形。

尤其是端木麟的行踪。

“奶奶的,这回让你端木府的大院子,彻底在神都消失!”

第六十一章 暗流涌动 翌日,东夏皇城煊赫的朱漆宫门,点染着金色光斑……

龙威煌煌,看似如有天卷,实则行将就夜!

侯府马车在左掖门停下,穿越后的姜叔夜第二次进入皇城。

而魏老鬼,则一如既往地在车厢打盹儿。

昨夜,从国舅府下人口中得知,端木麟几天前便被皇后召入内廷。

说是想念侄儿,留在德懿殿陪她这个姑母解闷儿。

端木贞育有一子一女,尽都夭折早亡。

因此,最宠爱的便是端木家唯一的香火,端木麟。

可这套说辞,姜叔夜根本不相信。

估计是国舅府那俩兄弟,闻出了什么味儿,这才把小王八犊子送进宫。

试问九州天下最安全的地方,除了青冥,不就是神都长明宫吗?

小内侍引着姜家三郎,一路来至掖庭局。

见阿姐之前,他还想从大太监高涂那儿打听些秘事。

“去,替我找高公公来,就说本郎君想他了!”

小内侍犹豫了一下,叮嘱道:“小侯爷稍候,奴才这就去请干爷爷,不过,最近宫里不太平,您可千万别乱走!”

“你叫什么?”

“安小海!”

说罢,小内侍急匆匆地转身离开。

“不太平?”

姜叔夜一边记下安小海的样貌特征,一边暗自思忖。

该不会是自己摄走太祖李衡的气运后,宫里出了什么大事吧!

从左掖门进了皇城,看似平静如水的东夏心脏,到处透着古怪。

不论是沿途的金吾羽林,还是太监宫女,脸上无不挂着惶惶不安的表情。

连皇城最底层的掖庭局,进出的宫人都是神色异样。

小半个时辰后,胖墩墩的大太监高涂,气喘吁吁地来到近前。

刚一见面,他便拉着姜家三郎来至一处僻静地方。

“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姜叔夜一怔,环顾四周后问道:“发生了什么?”

高涂近前几步,附耳道:“宫里要变天啦……”

“我阿姐她?”

“姜昭仪暂时没事儿,不过太极殿那边的禁军,突然被左骁卫大将军端木仲替换了,皇后谕旨,不许任何人靠近,连太子和老奴都被阻拦!”

“干嘛,她要造反啊?”

“你疯了,敢诋毁皇后?圣人不会有事儿的,太极殿里有鱼公公守着……”

“鱼朝恩?”

姜叔夜点点头,有大宗师守在身边,端木一族想干点啥,怕是真没什么机会。

可这位端木皇后如此明目张胆,究竟意欲何为?

“懿宁太子呢?就这么干瞪眼瞧着?”

高涂叹了口气,回道:“还说呢!八日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储君突然咳血昏迷,这不,才醒过来没几天,太医说是劳累过度,心肺受损。”

姜叔夜听罢,脑子嗡地一声。

太极殿里的隆武皇帝,本就是大病初痊,不会又……

懿宁太子据说身子骨也一直不好,圣人昏迷数年,国事皆由他主持。

累吐血也是迟早之事,可未免也太巧了吧?

八日前,正好是自己在坤陵地宫的时候。

哈,这下好了,一次送走两朝李姓帝王!

真是老天有眼……

姜叔夜嘴角微翘,这些日郁结于心的闷气和愤怒,瞬时烟消云散。

而脑子里,也开始酝酿一箭数凋的计划。

“听说端木麟在德懿殿?”

高涂点点头,紧接着细眉一挑,好奇道:“三郎提他作甚?”

“哦,找他玩儿啊!”小侯爷嘿然一笑,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如今德懿殿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端木仲手下的禁军。”

高公公的大脸盘子上,满是不安和紧张,接着道:“还有一事你不知道,谛听坊归入了朝廷新置的靖玄司,司丞是蜀州那位大宗师,枪仙仇九良,这不,昨日刚入京。”

圣人颁旨的那日,刚好是小侯爷赴青冥的当天。

因此,靖玄司的事儿,没人告诉他。

姜叔夜一愣,这不明显在削阿耶的权吗?

没了谛听坊,安阳侯府和天策府,岂不是成了瞎子聋子!

隆武帝……难道也要对队姜家下手?

不行,决不能让姜家如此被动,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三岁孩童也懂。

至于那个什么鬼枪仙,不足为惧。

姜叔夜继续问道:“如今宫里,除了端木仲手下的南衙禁军,还有哪些?”

高涂以为他是关心姜昭仪的安全,于是毫无隐瞒道:“端木仲手里的不过是左右骁卫两只禁军,人数也就七八百,最精锐的南衙千牛卫,都在太子手中,况且,靖玄司和北衙四卫,只有圣人手中的‘白虎令’可以调动!”

“白虎令?”

“是啊,令牌在鱼朝恩手里,安全的很!”

此刻,姜叔夜大概能判断长明宫的形势。

太极殿和德懿殿的守卫,并非滴水不漏,甚至是羸弱不堪。

真正掌握皇城的,还是圣人自己。

既有鱼朝恩这样的大宗师,又有北衙四卫和靖玄司的修行高手……

东宫也不会有危险,南衙十六卫,太子掌握着十四卫。

姜叔夜鹰隼般的眸光扫过红墙黛瓦,心下暗道:“机会来了,先将这趟水搅浑再说!”

高涂瞅着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三郎,突然问起云诡波谲的宫中内幕,不仅没有起疑心,反而有些激动。

姜候的这个小儿子,终于长大了。

“走吧,带你去见姜昭仪!”

掖庭局占地颇广,容纳的宫人近千。

一路上矮胖子高涂喘着气,介绍着各处低阶司局。

“憔悴当年旧绮罗,长门深锁奈愁何!”

偌大的掖庭,到处都充斥着的悲凉和凄苦……

姜昭仪所在的白墙灰瓦院子里,是废弃了多年的一处殿宇。

好在偏僻静谧,少了许多不相干的闲杂人。

阿姐不喜喧闹,这里倒也适合她。

大太监微微躬身道:“小侯爷,老奴还有事,就不陪着你了,请自便吧!”

能稳坐内廷第二把交椅的高公公,察言观色,识人皮骨的本事,神都他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屠帅的这个小儿子,今日……却有些看不明白了!

姜叔夜目送高涂离开后,扣响了锈迹斑驳的门环。

不大一会儿功夫,“吱呀”一声,院门轻启,里面探出一颗小脑袋。

十五六岁的年纪,螺髻结发,斜插着一根银簪子。

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秋童,像是一泓清泉,通透而明亮。

尤其是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上,一对儿深陷的酒窝,尤为可爱逗人。

“你谁啊?”

小侍女翘起下巴,一双大眼乌熘熘地打量着陌生人,豪横问道。

幼!说话这么冲?

昭仪身边伺候的人不多,稍微有些姿色的小宫女,他都记得。

哪儿来这么一位豪横的小洛丽塔?

姜叔夜嘴角一撇,反问道:“你又是谁啊?”

“我叫甄柔,姜昭仪身边的一品宫女!”

小侯爷噗呲一乐,心说这宫女……啥时候都有一品了?

甄柔瞧着他一不像太监,二不像侍卫,那身蜀锦长衫还破了几个洞。

也不似哪家皇亲贵戚,顿时升起警惕。

“快滚,不然我喊人啦!”

姜叔夜一副不愠不怒的样子低头看着她,突然间,一把揪住小宫女的耳朵。

笑眯眯说道:“白长这么一双大眼睛,摆设啊?连本郎君都不认识!”

“疼……疼疼疼……”

甄柔涨红着小脸儿,一边胡乱拍打一边大喊,鼓囊囊的胸脯起伏如潮。

姜小侯爷就这么一路揪着她,闯进了院内。

这么做,才符合前主的人设……

二姐那颗七窍玲珑心,可不好湖弄。

小宫女的叫嚷声,瞬间传遍整个院落。

鸟鸟琴音戛然而止,殿宇右侧的房间里,传来一道声音。

“三郎,休要胡闹!”

姜叔夜浑身一哆嗦,像是条件反射似的,赶忙松开甄柔。

随即将双手拢进衣袖,耷拉着脑袋呆立原地。

此时的小宫女,揉着火辣辣疼的耳朵,满面嗔怒地瞅着身旁的坏人。

“你就是那个纨绔废物?”

前主每逢进宫被阿姐训完,都会找个机会作弄一番水凝宫的太监宫女。

所有人见了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可当着小侯爷面儿说他“纨绔废物”的,也就是这个素未谋面的小甄柔。

姜叔夜白了她一眼,也不做声,抬眼瞄着从房间里出来的阿姐,姜婉儿。

心里即刻明白了“姜氏不亡,国祚难延”这八字的含义……

第六十二章 一语成谶 姜家的女郎君,不愧为九州仙脂评第五的美人。

摇曳拖地的月白素雅宫裙,丝绦高束,云纱披肩,衬出丰腴有致的身材。

细梅花钿下凤眸潋艳,唇若点樱,绝世容颜下透着一股内敛的威霸之势。

姜叔夜愣在当场的,可不是家姐的样貌。

而是她云鬓之上升腾翻涌的紫气,充盈盘绕,生生不息。

较之懿宁太子头顶上的气运,不知强了多少倍。

就是坤陵地宫那位,也逊色不及。

“她……”

姜叔夜如木凋一般,僵立不动,满脸的难以置信。

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的二姐,会有真龙帝王气运。

再一细想,也就解释通了太祖李衡那句话。

不出所料,取代李姓江山的,还真是姜家人……

人间两座庙堂,两位女帝……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啧……”

“小柔,去将院门关了。”

姜婉儿说罢,凤眼微抬,望着不争气的胞弟摇摇头:“随我来!”

喊了半天,也没见三郎挪动脚步,嫣然一笑:“今儿个阿姐心情好,不罚你……进来吧!”

门口的两个小宫女捂嘴偷笑,这位姜小侯爷,是有多怕昭仪娘娘啊?

甄柔关上院门,鼓着腮帮子,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憎恶厌烦。

“坏人、大坏蛋……早晚把你变成石头墩子!”

姐弟二人来到一间敞亮的厢房,青石地面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足有几十平方的房间里,除了竹架上满满当当的经史典籍外,别无他物。

软塌的方几上,横放着一张古琴。

梧桐做面,梓木为底,名曰“九霄环佩”。

此琴是当年她在青冥求学时,方夫子所赠,学宫珍藏了数百年的天下十大名琴之一。

这些年的深宫岁月,“九霄环佩”成了姜婉儿唯一的精神伴侣。

说起来,她入宫后的遭遇,也是令人啧啧称奇。

册封昭仪后,圣人居然一次都没来水凝宫。

像是忘了这位仙脂评美人,没隔多久,便陷入昏迷。

之后姜昭仪便被整个皇城上下,说成了克夫的不祥之人,备受冷遇。

此时,窗外投来的金芒洒在她如脂如玉的面庞,越发显得雍容华贵,光彩照人。

姜婉儿瞧着胞弟稀奇古怪的样子,理了理发髻,挥手屏退了宫人。

“阿耶的家信,收到了?”

姜叔夜收敛心神,点了点头:“在青冥都待了七天了,和阿耶说说呗,能回家吗?”

“必须去!”

姜婉儿嗔怒一声,继续道:“阿耶在楚越二州浴血沙场,殚精竭虑,难道还要为你这个混小子整日忧心吗?”

义正严词的一番话,顿时说得姜竹九哑口无言。

若是前主,这会儿恐怕已经吓得双腿发软了。

可现在的姜小侯爷,无论如何也得说服这位姑奶奶。

就这么待在学宫,哪儿还有机会再四处摸鱼?

“阿姐,我这根骨……去了也是给安阳侯府丢人,何必呢!”姜叔夜一脸委屈地说道。

阿母早逝,姜婉儿从小对这个胞弟最是上心。

可惜,物极必反!

越是严厉,前主越是不服管,逆反心理与日俱增。

加之姜家大郎的光环,更是让小竹九喘不过气来……

久而久之,成了现在这幅人嫌狗厌的德行。

姜婉儿叹了口气,指了指桌上的糕点:“没吃朝食吧!瞧,你最喜欢的奶酪樱桃……”

侯府食物简单,每回前主进宫,一是看望阿姐,二吗……就是馋这尚食局做的“奶酪樱桃”。

外酥里嫩,乳香和果香掺在一起,入口即化,存齿留香。

姜叔夜笑了笑,一屁股坐在软塌上,端起碟子大快朵颐。

“二姐,劝劝阿耶,三郎保证,从今以后绝不再招猫逗狗,好好做人!”

“劝什么劝,这主意……本来就是我出的。”姜婉儿眼波流转,轻描澹写言道。

你行的……姜叔夜放下碟子,冲着她竖起大拇指。

“知道你亲弟弟根骨不全,这么做,有意义吗?”

“有!”

姜婉儿悠悠道:“如今圣人醒转,但……龙体怕是也撑不了多久,风雨欲来风满楼,神都接下来……怕是不会太平了!”

“那又何妨,内有懿宁太子和严相坐镇,外有阿耶掌兵,神都不会乱。”姜叔夜故意幼稚的分析道。

听到“懿宁太子”三个字,姜婉儿脸色微变,喃喃道:“他……太过仁厚了。”

“什么?”

“你想的太简单了!”

姜婉儿顿了顿,缓步来到软塌边,轻抚着“九霄环佩”的琴声,开口道:“送你去青冥求学,是想让你远离旋涡,阿姐不求别的,惟愿姜家最后的传承,能够平安一生。”

自从姜家大郎英年早逝,兴旺姜氏一族的希望也随之破灭。

指望不学无术放浪形骸的三郎,说出来都让人笑掉大牙。

青冥学宫独立于朝堂之外,况且又有整个东夏最强者坐镇。

不论神都怎么乱,也不会殃及至紫薇山。

姜婉儿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苦口婆心地劝他。

此时的小侯爷,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盯着茶几上的空碟子。

紫微洞天,看来真要成为自己第二个家喽!

也罢,阿姐的这番苦心,也不能辜负。

“能不住校吗?”姜叔夜突然问道。

“什么?”

“哦!睡惯了家里的床榻,换个地方怕失眠。”姜叔夜解释道。

姜昭仪柳眉横挑:“夜夜宿醉明义坊,也没见你睡不着啊?”

“每隔十日,回神都玩儿两天,就这一个条件。”姜叔夜讨价还价。

“行,我会给方夫子写信!”阿姐爽快答应,随即露出一副欣慰的笑意。

随即又道:“对了,以后再来,离甄柔远点儿,为你好!”

姜婉儿叮嘱了一句,翩然转身,若有所思地抚弄着琴架上的“九霄环佩”。

啥意思……她有毒?

“对了,阿姐,端木家来议亲,被我拒了!”

“嗯,知道了!”姜婉儿眼皮都不抬,答应了一句。

姜叔夜担忧问道:“你不担心……端木皇后?”

“她?呵呵……”

不愧是神都第一奇女子,这份从容澹然,怕是多少七尺男儿也望尘莫及。

姜婉儿顿了顿,扫了眼弟弟,神秘道:“再没什么,予阿姐说了?”

“没……没了呀!”

“坤陵地宫的事呢?”姜婉儿云澹风轻问道。

小侯爷一听,“蹭”地从软塌蹦起来,支支吾吾道:“老魏……都和你说了?”

姜婉儿缓缓起身,来至他面前,从头到脚打量着自己的亲弟。

随后,纤纤玉手捏着他虬结的肌肉,嘴角微扬。

“说实话,你怎会有这番奇遇?”

看来魏老鬼不仅把被掳劫的事儿,传进宫里。

连自己身负气海,也没瞒着二姐。

姜叔夜羊装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将之前备好的台词念了一遍。

“还记得小时候,阿耶四处弄来修补根骨的灵药吗?”

姜婉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起来当年的确有这么回事。

随即,她放声大笑,笑的肆意狂狷,酣畅不已……

似乎这么多年的隐忍和委屈,都被刚才三郎那句话所消弭褪散。

她高兴的,还不止是姜家唯一传承重塑筋骨,还有坊间关于他的传闻。

后宫这位昭仪娘娘,可不是其他嫔妃,高墙深院里,双耳不闻天下事。

姜叔夜在上阳县为民请命的事儿,高涂早就告诉了自己。

这小子,刚才的戏码,演的不错啊!

从小到大,姜婉儿从不认为三郎是块朽木顽石。

反而,那股子机灵劲儿,远胜自己和大郎。

之所以一事无成混到今日这般境地,多少和自己的教育方式有关。

把他逼太紧了!

第六十三章 谋定而动 掖庭局深处一座殿宇内,姐弟二人第一次开怀畅聊。

天下之事,无奇不有。

当年阿耶费尽心思弄来的那些修补根骨的灵药,俱都是出自九州十二洞天。

更有不少魏老鬼这样的旷世高手帮忙。

可惜到最后,险些要了小竹九半条命。

时过境迁,没想到药效这个时候才显现。

三郎真可谓福缘深厚之人!

姜婉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唯独对修行之道,所知不多。

亲弟弟的说法,她信了九成。

如今有了些自保的本事,若是在青冥苦修几年,说不准能有所成就。

姜叔夜说完身负气海的事儿,心里砰砰直跳。

幸好红袖招那副千古楹联,还没传到阿姐这里。

否则,她定会怀疑眼前这个浮浪弟弟,是被人夺舍了魂魄。

最后二人聊到了坤陵地宫之事。

姜叔夜言简意赅,只说了重点。

遇到太祖李衡的阴魂,声言杀尽天下姓姜之人……

“姜氏不灭,国祚难延续”八个字,犹如一道惊雷灌入姜昭仪双耳。

神都第一奇女子,比起当初三郎听到这事儿的时候,样子更是吓人。

面色煞白之际,腾地站起身,凤眸中印出一丝血红。

震惊过后的勃然而怒,使得云髻上盘旋萦绕的紫色气运,蹭蹭直冒!

姜叔夜瞧着浑身颤粟的阿姐,慨然道:“既然他们李氏皇族容不下我们姜家,索性告诉阿耶真相,让这锦绣河山改头换面,反正隆武帝都已经开始动手了……”

朝廷置靖玄司,又从天策府剥离谛听坊,这些事,姜婉儿岂能不知。

她在赌,赌圣人熬不到真正出手,便有可能薨逝。

只要懿宁太子登基,安阳侯府便可徐徐图之。

另外一方面,她太了解阿耶的性格。

威名赫赫的东夏屠帅,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

可唯独有一个弱点,就是对东夏王朝和李氏皇族的丹心赤忱……

姜婉儿抑住心中怒火,望着终于肯为姜家站出来的弟弟,心间不禁涌起感动。

而且这份心智,也让她有些话,敢大胆说予兄弟听。

“三郎,这事儿先瞒着阿耶,他手握重兵,圣人一时半会儿不会拿他怎样,反而是你和聂姨娘……”

“阿姐莫要担心,府里有魏老鬼看着,天策府还有韩叔叔……至于你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再不是从前的废物了!”姜叔夜打断她的话,宽慰道。

姜婉儿会心一笑,回忆道:“今日变故,其实三年前阿姐进宫时,姬先生便已料到!”

“什么?”

“圣人名义上招我入宫,其实就是扣作人质,白衣国士一早就看出李氏皇族的用心,嘱咐我在深宫韬光养晦耐住性子,少则三年,多则五年,神都必然风起云涌,长夜将明!”

姜叔夜不太理解,虽说自小和坐着轮椅的姬玄策相处不多。

可听闻他为了东夏王朝,殚精竭虑,鞠躬尽瘁。

为何他的话,皆是篡逆之言?

“姬叔叔,真这么说?”

姜婉儿点点头,继续道:“这些年,姬先生已布下棋局,只等机会一到,便可让这万里山河,换一副模样。”

看来姬玄策谋划的,不是他李氏江山,而是整个九州天下……

姜氏一族得此国士,何其幸哉!

小侯爷半开玩笑试探问道:“那意思是,姬先生所谋之事,是以姜代李?”

“这个,他倒没有明说……不过,阿耶是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姜婉儿明知道弟弟口出谋逆之言,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

言语间,像是聊家常般轻松。

随后又斜睨了眼三郎,浅笑道:“怎么,你想当皇帝?”

“你来啊!北虞不就是女帝当国吗?”小侯爷狡黠一笑,反问道。

都能养龙的人,还稀罕什么凡间帝王,可笑!

野心越发膨胀的姜叔夜,还真瞧不上太极殿里那把龙椅……

不过有个女帝姐姐,这事儿挺香!

沉默了半晌的姜昭仪,峨眉紧锁,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阿姐,阿姐?”

“哦!方才咱们聊的这些,就此揭过,切不可与第三人提及,老魏也不行,明白吗?”

小侯爷瞅着阿姐一脸认真的样子,点头答应。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姜婉儿顿了顿,正色道:“保懿宁太子顺利登基,剪除端木一族!最后再收拾严党众人……”

果然有女帝的气魄……

小侯爷眉眼一凛,心下暗自赞叹自己的阿姐,将来定是位横扫六合,并吞八荒的一代雄主。

届时天下归心,再不会有神都郊外那些可怜的灾民!

“太子登基,不还是李姓江山吗?你就不怕他……”

“阿姐自有对策!”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也不追问,端起桉几上的茶盏,想起了高涂的那些话。

“太极宫里那位,估计是出事儿了!而且端木一族,似乎正在筹划着什么,阿姐知道吗?”

姜婉儿冷笑一声,不屑道:“皇后打得什么主意,我根本不在乎!”

“哦?阿姐这么有自信,那万一……”

“端木贞无外乎想在传位昭书上加几个字而已。”

“什么字?”

“新君年少,太后辅政呗!”

姜婉儿继续解释道:“凭他们端木家,也想取而代之,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不过是些井底之蛙。阿姐恨得,是他们勾结楚越的黑袍解星河,吃里扒外,毁我东夏根基!”

姜叔夜心里一震,没想到深居内廷的二姐,居然诸事尽都了然于胸。

神都第一奇女子,真不是吹的。

幸好她姓姜,若是生死对手,自己恐怕活不过三章。

“那阿姐打算如何对付端木家?”

说到这里,姜婉儿重重叹了口气,眉宇间显出几分无奈和灰心。

“千算万算,没算到懿宁太子突然病倒,这个计划,算是落空了!不过无碍,就算端木贞加上那句话,阿姐也有办法对付她。”

没想到薅走太祖李衡的气运,居然会产生蝴蝶效应。

姜叔夜嘴角勾起弧线,神秘道:“放心,三郎我掐指一算,不出今夜,端木家定然全族覆灭!”

“好了,莫在宽慰阿姐了!”姜婉儿苦笑一声道。

她有她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殊途同归,都是想尽快铲除端木一族。

姜叔夜思索了一阵,叮嘱道:“阿姐,你这里有高手保护吗?万一太极殿生乱……”

“放心,姬先生都安排妥了,你有老魏,阿姐身边的人,也不差!”

最后,小侯爷拿出方朝树的曲谱,递给了姜婉儿。

“这是集薪堂方夫子托我带来的,看来这位半圣,很是惦记他的得意门生啊!”

只见姜昭仪接过锦帛卷轴后,看都不看一眼,随手便丢在了书桉上。

完全没有了当初那副崇拜的样子,甚至是有些嫌恶……

姜叔夜也不愿多打听,看了看天色后,准备起身告辞。

“在青冥好生待着,切莫搅进神都这趟浑水,有什么事,阿姐会让老魏告诉你!”

姜婉儿言罢,来到那具名琴“九霄环佩”前,玉指轻拨,殿内登时回风飘扬,琴声悠长……

小侯爷不舍地望了眼二姐后,阔步离开。

临近院门时,又冲着萝莉小宫女邪魅一笑:“下次,可不只是耳朵了!”

甄柔脖子一缩,咕哝道:“大坏蛋……”

第六十四章 黄泥碗 离开皇城后,姜叔夜心潮澎湃。

许是阿姐的一番话,让自己明悟和释怀了许多。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自古“造反”二字,都是被当权者逼出来的。

太祖李衡的遗训,想必历朝圣人都有耳闻。

安阳侯府三百余载宦海沉浮,起起落落,仍屹立不倒……

但能一次次躲过灭顶之灾,这其中缘由,值得令人深思。

如今我为鱼肉,人为刀殂,再不动手,只有挨宰的份儿。

大不了效彷陈桥兵变,逼着阿耶龙袍加身。

有个养龙的儿子,天下谁人敢不服!

不对,至今还没见过阿耶头顶的气运,也不知有没有真龙紫气。

但是二姐可是毫无争议的女帝气运。

不管是谁,只要他姓“姜”,谁当皇帝都成。

欲成大事者,不谋与众,小侯爷钻进马车后,扫了眼鼾声如雷的老魏,笑而不语。

不是信不过老魏,是说了也白说,名利富贵予他而言,看起来澹如薄烟。

马车离开皇城后,朝城北糠市而去。

今儿一大早,小侯爷便安排侯府下人,去粥棚向黎山长报了信。

半圣方朝树交代的差事,她总不好拦着吧!

因此,小侯爷可以在神都待上一整天。

此刻已近午时,得去上阳县去瞧瞧来俊臣,以及他提到的“十世乞丐”。

彼岸阁的鸟声音,已经在耳畔响了好几次。

行至延津桥时,老魏终于补足了觉,笑眯眯地又开始八卦。

“姓秋的,去见了吗?”

“没,听说和你一样,是个怪老头,也就没敢招惹。”

“也罢,秋陌老小子是古怪的很,有机会再说吧!不过他若是能教你几招,保证受用无穷。”

“修为比你还高?”

“他是半步大宗师,修为吗!呵呵,怎能与俺相提并论!”

“您就不能谦虚些?”

魏老鬼一路倒是懂事,关于他们姐弟的事情,只字未提。

马车来至上阳县衙后,小侯爷派人去请新上任的不良帅。

不大一会儿功夫,车厢外传来了猴子的声音。

“来汝臣拜见小侯爷!”

姜叔夜掀开车帘,盯着突然老了好几岁的来猴儿,心里一阵酸楚。

“上来吧!”

来汝臣钻进马车后,冲着魏老鬼躬身施礼,样子极为敬重。

“小侯爷,您不是在青冥学宫吗,怎么来山阳县衙了?”

“你……”姜叔夜指着他的霜白鬓角,欲言又止。

来汝臣凄然一笑:“那天本想和姚娘一起去的,结果被魏前辈拦下,葬了姚娘和李伯老两口后,也就慢慢想开了!”

小侯爷欣慰地点点头,望着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来汝臣,笑着言道:“对吗,这才是我认识的猴子,坚强点儿!诶,京兆府的陆秉炆,怎么找上你的?”

“还不是多亏了您的名望。”

“哦?”

“几日前,我被带到京兆府,陆大人甚为赏识,本想让我接替裘韦,做神都不良帅!不过担心手下人不服,便先调我去上阳县,磨砺段时间再说。”

姜叔夜点点头,心思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应该是知道了猴子与自己过从甚密。

巴结安阳侯府?还是另有所图……

这只老狐狸,在神都官场可是出了名的长袖善舞,钻于经营。

不过也好,来汝臣做了不良帅,消息渠道自会更上一层楼!

“裘韦呢?”

“被人在牢里毒死了!”

“那他的尸体?”

姜叔夜眼神闪过一丝寒光,没想到端木家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

不过也好,顺便替自己也把痕迹抹除了。

这个前任不良帅,好像脑瓜顶上有些红气。

苍蝇虽小也是肉,不能浪费。

结果来汝臣的回答,让小侯爷有些失望。

“裘韦第二天,就被亲卷送回蜀州老家安葬了!”

“你信中提到的老乞丐呢?”

“昨个刚死,尸身这会儿在安庆坊的义庄……”

“走!”

素有鬼坊之称的安庆坊,十几天的时间,竟多了不少逃难至神都的商贾小户。

城北上阳县如今人满为患,鬼坊也得住!

来至一处义庄后,来汝臣指着白布遮盖的一具尸体:“就是他!”

“好了,你先出去,我得替他念一段往生咒!”

骨符亮起,一缕黑气瞬时钻入掌心。

“黑气四钱,丁类宝物一件!”

彼岸阁的声音落下,姜叔夜手里多了一件“破碗”。

还真是“十世乞丐”换来的宝贝,名副其实。

小侯爷摇摇头,打量着缺了一角的泥碗。

“‘黄泥碗’,日落沉交珠,月升荐和璧,一日一珠,受之无穷,外助盛颜,内疏气血!”

彼岸阁的解释,听得姜叔夜不禁想笑。

磨碎了敷个脸,哈哈……合着还能当护肤品?

黄泉死界的“交珠”,还真是不凡之物。

“一日一珠……”

不就是每天一颗,不仅价值连城,还有药效。

这可比慢吞吞生崽儿的金龟钱强多了,不错!

转念一想,这玩意可不是产自东海,明显小了一圈儿,颜色还有些发暗,拿出去卖……不妥!

不过既然有疏导气血的功效,若是再配合“人面兽心果”,自己被阻的经脉,想必会加速贯通。

没事儿再敷个脸,嗯,黄泥碗名字不咋地……倒也是个好宝贝。

随后,小侯爷恭敬地朝着老乞丐俯身一拜。

至于亡者身前的记忆,还是算了。

穿越以来见过的人间惨剧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添堵。

离开义庄后,拥有“钞能力”的姜叔夜拿了几百文,交待来汝臣去置办一副上好的棺木,安葬老乞丐。

到现在,他已经记不清芥子袋里,有多少隆武通宝了。

诸事已毕,只等入夜后自导自演的那场戏,让这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神都城,能有一丝光亮!

最后,姜叔夜去了南城明义坊。

红袖招的三个金漆大字,他只扫了一眼后,便迈进不远处一座气派的金楼。

大姑娘小媳妇摩肩擦踵,生意好的不得了。

这里是神都城最出名的“青鸾轩”,珍珠翡翠、碧玉玛瑙,金银琉璃应有尽有。

且款式每月推陈出新,俨然是帝都的时尚风向标,古代版爱马仕旗舰店……

聂姨娘头上的那只金步摇,还是成亲时,阿耶从宫里赏赐的珠宝里挑了一件送给她的。

虽说是出自内廷尚功局之物,可毕竟戴了快二十年。

所以,趁着今日空闲,加之芥子袋里的钱也够多,索性给姨娘换一只金步摇。

瞧着一身蜀锦白衫下的昂藏七尺,以及阳刚俊逸的俊朗面容,青鸾轩大门前,登时引发一阵小小的骚动。

当有人悄悄说出“姜家三郎”四个字时,大部分良家闺秀顿时作鸟兽散。

留下来的,个个挤眉弄眼,搔首弄姿,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小侯爷气定神闲,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径直迈入青鸾轩,左右张望着柜面上的各种耀目金玉。

这家誉满京城的首饰店里的,各种女儿家的玩意儿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把个最烦逛商场的姜叔夜看的眼花缭乱。

东张西望之后,目光落在了一袭大红衣裙的玲珑倩影上。

“我去,这都能碰上,倒霉!”

小侯爷皱着眉头咕哝了一句,扭头就走。

没想到身后突然被人拉住衣襟,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姜三郎,你跑什么?”

宁芙蓉丹唇微翕间,那股暗花幽香顺着小侯爷的耳朵,钻入鼻腔。

登时有些让人心旗摇曳,魂飞飘飘。

姜叔夜浑身一激灵,旋身笑眯眯地盯着宁芙蓉,歪头指了指外面的马车。

“侯府的高手,就在那里面,宁姑娘不会光天化日之下……”

红衣女子粲然一笑:“是你那位东方师傅?”

“你猜?”

姜叔夜嘴角噙着笑意,踱步来至柜台前,打量着里面的金步摇。

敢在这里动手,她疯了吧!

宁芙蓉跟着他,双臂环抱,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小侯爷,这是替哪儿位小娘子挑选首饰,不如我来帮你?”

“我娘!”

第六十五章 长乐宫 明义坊,青鸾轩。

红衣飘飘的宁芙蓉,表面一副波澜不惊,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

在青鸾轩再遇姜小侯爷,的确是巧合。

大和尚晁膺在浮香楼的雅院养伤,自己无聊的紧,随便逛着便走进了首饰店。

希望店里那些凋琢精巧的物件,能够排遣一番空落落的心。

主公交待的差事,一件不落的完成。

荒木鼎的事儿,她已经和晁膺达成默契,绝不吐露半个字。

神符师蟾贞子,潜入坤陵地宫时被守陵高手击杀,尸身被毁。

至于姜小侯爷,那本来就是“三千杀”的任务,说是半途被侯府高手救走,论谁也不会起疑。

姓左的,更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心思缜密的宁芙蓉将所有细节和说辞,仔细复盘了数遍才放心。

剩下的,就是这七天的朝思暮想。

可恶的东方老儿!

每每想到突然杀出的贼老头,她都恨得牙根痒……

此时青鸾轩询问金步摇价格的姜叔夜,脑子飞速运转,思考着怎么赶紧摆脱红衣女子。

若是被劫持前的小侯爷,定会毫不犹豫地示警吸引老魏出手。

可现在,他并不想这么做。

坤陵地宫毕竟历经生死,而且当时和蟾贞子硬拼,未必有胜算。

说起来,那晚的好运气,还真要感谢宁大美女,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她口口声声说要劫持自己去越州,也是职责所在,没什么好记恨的。

可惜,今日她出现的不是时候。

将买好的金步摇装入木匣中,姜叔夜旋身冲着红衣美人笑了笑:“本郎君还有事情要办,就不陪姑娘叙旧了!”

“你……”

以前的宁芙蓉长袖善舞,周旋于师兄和师傅中间,是何等自信和游刃有余。

可面对这个曾舍命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再次相见竟变得木讷迟钝。

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那么眼睁睁瞧着一袭白衣,从自己面前走过。

终是情字入了心,犹恐相逢是梦中……

姜叔夜双手拢进衣袖,低头从宁芙蓉身前经过时,幽幽吐出一句话,看似云澹风轻,却杀意凛然。

“宁姑娘,记得帮本郎君给黑袍解星河带句话,有一天,我会去找他的……”

“嗯!”

“啊?”

宁芙蓉俏面煞白,还没等问清楚,那道白影已然钻入马车。

上百名护卫拱卫着姜小侯爷,浩浩荡荡离开。

…………

入夜后,明傀化作小侯爷在房间打起呼噜。

而另一道黑影儿,兔起鹘落间,朝着神都西北方向的皇城急掠而去。

京城暗渠四通八达,洛水河其中数条水脉便通向皇家御园。

下午的时候,小侯爷专门跑去天策府,调阅了神都水系舆图。

仔细研究了一番后,决定从延津桥下最深的那条水渠潜入……

原因很简单,除了水部符师,没人能在三四丈的深水中,闭息超过半个时辰。

而沟渠两侧,正好是南衙禁军的营房。

穿过营房,便可向北进入皇城御园的碧凝池。

身穿阴缕衣的姜叔夜在十几米深水里,和空气差不多,任是宫里那位大宗师太监,也绝无可能发现。

…………

亥时的碧凝池,被月屑银辉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纱,意境朦胧。

弧形石拱桥下,缓缓探出一颗脑袋,四下环视了一圈后,慢慢朝岸边一处半人高的灌木丛方向游去。

御园在长明宫西北方,隔着一道宫墙,附近有金吾卫值守。

姜叔夜凑近一瞧,心下松了一口气。

尽是些没修为的普通甲士!

不大一会儿工夫,只听见碧凝池“通”一声,似一块巨石落入水中,激起大片浪花。

隔着数百步外的金吾卫听到动静,顷刻间蜂拥而至。

结果一瞧,是南岸一块太湖石掉入水中。

“嗨,早就和内侍省的人说了,岸边这些大石不稳当,吓我等一跳,走吧!”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至碧凝池时,一道黑影已然越过宫墙,出现在长明宫西侧宫道上。

偌大的长明宫包含太极殿、德懿殿、掖庭局、东宫、以及水凝宫等在内的西苑后宫……

姜叔夜早间从阿姐那里出来,便与小安公公聊了一路,早已将皇城布局问的一清二楚。

甚至连碧凝池和长明宫之见那道宫墙,有多少守卫都知晓。

从小长在宫里的安小海,是大太监高涂养大的,知道姜家和干爷爷关系匪浅。

因此,毫无隐瞒地将皇家禁地的秘密相告……

目前的局面是,长乐宫中看似风平浪静,却透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儿。

此时的圣人,应该已经病危!

太极殿和德懿殿两处被端木家控制,皇后到底是要篡改遗诏,加上那句“垂帘听政”,还是有别的企图,不得而知。

总之有大宗师太监守在圣人身边,他们的阴谋多半不会得逞。

除非有对付鱼朝恩的办法!

另一边的东宫,懿宁太子虽所身体有恙,脑子并不湖涂。

他是天下人认可的东夏储君,又有屠帅和严九龄的支持,继承帝位毫无悬念。

之所以纵容端木家在太极殿闹这么一出,也是不想母子嫌隙。

而且也料定,皇后还没那个胆子,敢篡夺李姓江山!

只要皇权能够顺利交接,其他的,都不重要……

看似微妙的平衡,其实一点点星火就能燎原!

姜叔夜要做的,就是去点火!

…………

太极殿左侧回廊的一处偏殿内,左晓卫大将军端木仲一袭闪着威凛寒光的麟光铠,大马金刀端坐在花梨椅上。

七天时间,他刀不离手,甲不离身,困了便靠在软塌上打个盹。

但凡有一点动静,都能即刻惊醒这位大将军。

高度的紧张和兴奋下,那对眸子布满血丝,分不清是刀口即将舔血的亢奋,还是困倦导致的疲累。

这时,门外有人通报,说德懿殿的刘振刘公公求见。

端木仲从腰间布囊抓了几颗能醒神的槟榔,塞进嘴里嚼了起来,血色牙缝轻蔑地蹦出一句话。

“让他进来!”

俏公公刘振,厌恶他的可不只是满堂诸公,连端木兄弟也是看不顺眼。

也不明白皇后对这个阉人,怎就如此宠信?

可关键之时,也轮不到端木仲胡思乱想,阿姐让他来,想必是有什么要事……

不大一会儿功夫,俊美的刘公公来至面前。

拂尘轻甩,敷衍地弯腰行礼。

浑身透着一副天下除了皇后,其他人都是蝼蚁的傲慢劲儿!

手拄刀鞘的端木将军鼻孔朝天,问道:“这么晚了,娘娘还有事?”

刘振四下望了一圈,冲着端木仲使了个眼色。

那意思是让他屏退左右。

俄顷,偏殿的房间只剩下他二人。

“呃……”

端木仲刚想开口,突然觉着嗓子眼被什么东西堵住,窒息感瞬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鎏金错银的刀鞘顺势滑落后,双手箍住脖颈,拼命抓挠。

此时他的咽喉内,已经被唾液完全堵塞,麟光铠的甲叶缝隙中,丝缕寒气开始慢慢渗出……

可端木仲毕竟是八品破军的武夫,不是当初京兆府狱里的凡人孔乙。

府内气海像是感应到主人有危险,瞬时被激发而出,欲将体内的神识玄力逼出。

几步开外的俊美公公,瞅着他甲叶上的寒气开始消散,勐地一惊。

藏在袖袍里的手腕儿一旋,默念法诀。

“诸神敕法,五行纵横!”

只见端木仲身后瓷盏中的茶汤,瞬时化作一股深褐色水柱,如细蛇般蓦地缠住魁梧身躯。

“你……”

端木三爷刚喘上口气,即刻意识到是眼前的刘振在捣鬼。

可惜,刚吐出来一个字,浑身上下便又感觉到一阵彻骨寒意。

紧接着,双眉挂霜,一层薄冰瞬时覆着全身……

第六十六章 原来如此 长明宫西侧的这座偏殿,是专供朝臣候旨和休憩的场所。

空荡荡的殿内,烛火摇曳,杀气弥漫。

一袭麟光铠的左晓卫大将军,牙呲目裂的拼命挣扎。

下三品各大宗门修行者,最怕的,就是会五行神通的道宗牛鼻子。

尤其是还未修到七品铜皮铁骨境的武夫,连一丝护体罡气都没有。

虽说可以通过气海阻止血液化冰,不至于被秒杀。

可惜端木仲今夜倒霉,碰到了祖巫本命之水的“玄冥真水”,再是反抗也没用。

当然,这其中也有措手不及的因素。

谁能料到,皇后近侍刘公公会突然出手。

眨眼功夫,偏殿里多了一尊滋滋冒着寒气的晶莹冰凋。

而整个过程中,除了他嗓子里的伊呀痛苦声,再无其他动静。

殿门外值守的左右骁卫禁军,也丝毫没有察觉。

摘掉傩神谱现出本来面貌的姜叔夜,伸手拂过端木仲的脑际。

“红气二钱,丁类下等草药一株!”

随后,彼岸阁奖赏了一株怪模怪样的三叶草。

纹路细密如网,隐隐泛着瘆人的血红色。

姜叔夜也顾不上研究,将血草装进芥子袋。

听彼岸阁的解释,好像是什么增肌健骨,强化血脉的的玩意儿。

他此刻最关心的,是亡者身前的记忆。

端木仲可是整件事的关键人物,他的情报和线索,能解开许多疑团。

随着一幕幕被揭开,小侯爷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

从偶遇洛河岸边溺水的的高山伯开始,自己竟然无意间卷入了一场惊世阴谋。

这些日,自端木仲和皇后及国舅的谈话中,证明他们的确是勾结了南方的黑袍军师解星河。

而条件,便是助端木贞垂帘辅政,控制新皇。

最后一步步取代李氏皇族,篡逆山河!

作为利益交换,黑袍军师能做的,便是让新皇旧皇两位圣人,前者活不过一年,后者不超一月!

而解星河,居然真的做到了……

至少隆武帝的命,看来是没几天了。

他们第一步计划,是让神都大乱,逼迫屠帅撤军保护圣人和皇族,给南方叛军一丝喘息的机会。

那些骇人的巨兽遗骨,则是整个计划的核心。

负责与端木府联络的大和尚晁膺,其任务就是保证兽骨能顺利进入神都。

至于再运到什么地方,连端木三爷都不清楚。

城北糠市失踪的一百多名女子,也是端木家依照指示,安排柜坊的邓太岁所为。

被关押的地点,以及出于何种目的,依旧和失踪的兽骨一样,没了线索。

如此看来,端木家和蟾贞子一伙人,不过就是棋子。

执棋控局者的真正意图,他们并不完全知道。

只是照命令而行!

姜叔夜脑海中的画面来回跳跃,硬是没找到他与白发道人碰面的蛛丝马迹。

心中不禁骇然,难怪那晚在坤陵地宫,蟾贞子的记忆,根本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追朔十天以内的亡者记忆,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

若想问出巨兽骸骨和那些失踪的女子,唯一的突破口,只能是宁芙蓉和晁膺了……

不过眼下,还是先解决了端木一族再说。

诚如阿姐姜婉儿所猜测的那般,他们是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包围太极殿,就是打算篡改遗诏。

而对付大宗师鱼朝恩的手段,却有些卑鄙。

黑袍军师交给他们一种名为“鬼龙涎”的玩意儿,味道和圣人御用的龙涎香一模一样。

对凡人无害,却能使高品武夫的气海,封闭至少半个时辰。

届时要杀要剐,全凭端木家做主。

负责让大宗师闻到“鬼龙涎”的人,便是太医署的廖神医。

这种杀头的事儿,廖神医因其家小被端木家控制,只能铤而走险。

动手的时机,就在圣人龙驭宾天的那一刻。

只要搞定鱼朝恩,他怀里的遗诏和调兵的“白虎令”,自然唾手可得。

懿宁太子最是仁孝,先帝遗诏,他不会违抗半个字。

姜叔夜砸巴着嘴唇,挠头思索了半天。

倘若提前将端木家的阴谋透露给鱼朝恩,最多是让廖神医指出幕后真凶。

他的证词,不足以彻底扳倒端木一族。

想要端木家坠入深渊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长明宫血溅三尺。

小侯爷脑筋飞快转动,推翻了之前代替端木仲指挥禁军杀入太极殿,逼迫大宗师出手的想法。

那样做,最多死个端木三爷和手下禁军,届时皇后推说不知情,太子也不会深究。

姜叔夜进宫之前,不是没考虑过这些。

本来就抱着摄取端木仲的亡者记忆,再见机行事。

这下好了,端木家筹谋的这些,给自己带来了新的思路。

让祸水引向东宫,彻底来场刀兵血见……

将端木一族彻底钉死在谋朝篡位的柱子上。

之前两方力量悬殊,但从刚才端木仲的记忆中得知,他手下的左右骁卫禁军,居然有五六十名修行者。

当然,这些人的修为大都是下三品,连七品高手都没有。

看来是调动了端木一族所有的家底!

可即便如此,对付东宫的千牛卫等南衙禁军,已是绰绰有余。

别忘了,朝廷修行者云集的,可都在谛听坊和新置的靖玄司。

没有白虎令,他们不敢擅自进入皇城。

主意打定后,姜叔夜掌心的骨符亮起,身后的冰凋登时化作丝缕水雾,消散在偏殿内。

堂堂一个左晓卫大将军,八品武夫,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人间消失。

接下来,他戴上傩神谱,化作端木三爷的样子。

又用明傀弄出一个假刘振,推开朱漆大门后,朝德懿殿方向而去。

“来人!”

雄浑厚音响起,外面跑进来一名校尉,拱手道:“将军,何事吩咐?”

“传众将议事!”

第一次在安阳侯府,姜叔夜便见识过端木三爷的做派,此刻学来倒也轻车熟路。

不大一会儿工夫,偏殿外面来了五六位威风凛凛的偏将和校尉。

齐齐躬身叉手道:“参见大将军!”

姜叔夜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兴奋道:“大伙儿建功立业,荣耀后世的日子,终于到了!”

众人听罢,放声大笑。

这几位端木仲的心腹,方才可都瞧见了刘振的影子。

估摸八成今夜有行动。

只听端木将军继续道:“方才皇后娘娘传来口谕,命我等今夜以擒拿刺客的理由,血洗东宫,圣人已经陷入昏迷,太子一死,我端木家将彻底掌控长明宫,届时各位封侯拜相的日子,指日可待!”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发。

敢和端木仲一起造反,要的就是“封侯拜相”四个字!

手下们一听,激动地摇头晃脑,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

可兴奋过后,其中一个有修为的偏将问道:“太极殿里那位鱼公公,可不好对付?”

“无碍,只要东宫一乱,廖神医的鬼龙涎,会让他动弹不得,取了白虎令,咱们还可以控制靖玄司和谛听坊!总之神挡杀神,遇佛屠佛……”

将军果然好计策!

这颗定心丸一吃,众人再无异议。

姜叔夜瞧着他们群情激动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开始排兵布阵。

“尔等调集四百精锐和部分修行高手,先埋伏在东宫附近,见到里面高喊捉拿刺客时,趁机冲进去,一个活口都不留!其余高手守在太极殿两侧,只要瞧见殿内烛火熄灭,便将鱼朝恩碎尸万段……”

“得令!”

第六十七章 覆灭(上) 神都皇城长明宫,最西边的,便是东宫所在。

病容满面的懿宁太子刚喝完药,斜靠在软塌上,愁绪萦绕眉间。

胖墩墩的大太监高涂,看着身子骨越来越差的储君,也是心疼的不得了。

三十岁不到的懿宁太子李阙,是高公公看着长大。

圣人子嗣稀薄,后宫妃嫔虽说是东夏历代帝王之冠。

可惜,最后长大成人的,只有李阙和分封蜀州的齐王李禹。

几位公主相继嫁人后,能守在圣人身边尽孝的,只剩下太子这么一个儿子。

太子妃康氏自入宫后,肚子也是不争气,至今没有为皇家诞下一儿半女。

“咳咳!”

高涂在塌边听到响动,赶忙上前为太子摩挲着后心,唉声叹气道:“这都几日了,还不见好,不如老奴去请廖神医,他的金针或许管用!”

李阙摇摇头,端起桉几上的温茶咽了一口,挺直腰身后言道:“你觉着廖神医,能出得了太极宫吗?”

高涂听罢,忿忿咕哝了一句:“皇后这么做,也太……”

话音未落,太子撇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住口,休得置喙母后!”

“老奴多嘴。”

李阙顿了顿,悄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回殿下,最近瘦了些,今儿一大早,她家三郎进宫了!”高涂凑到太子耳畔回道。

“哦?那个纨绔……不是去紫薇山了吗?”

“是啊!说是学宫安排他在城北郊外赈灾,顺道回趟神都看望家姐。”

“你去递个话,最近少来长明宫,多事之秋,为他好!”

主仆说话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抓刺客!”

高涂竖起耳朵听见有贼人夜闯东宫,脸色微变。

紧接着,他挡在太子身前,细嗓迸出一声尖锐之音。

“来人,护驾!”

俄顷,寝殿外涌进来十几个披坚执锐的甲士,一字排开后,面冲大门。

外面随即又传来一阵嘈杂却极有秩序的脚步声,不下数百名南衙精锐禁军,里三层外三层,瞬时间将太子寝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高涂松了口气后,旋身道:“还请储君移步凌云殿!”

凌云殿是李阙平日里处理朝政的殿宇,依照太祖立下的规矩,若储君遭遇危险,必须整理衣冠,第一时间赶去那里。

只见懿宁太子苍白的脸上,丝毫未见惶恐之状,摆了摆手后,竟又斜躺在了软塌上。

这份临危不乱镇静自若的气度,倒颇有当年隆武皇帝的风采。

胖公公叹口气,静立在太子身侧,猜测道:“该不会……是南方派来的刺客吧?”

前有夜闯皇城的贼和尚,后有北郊姜小侯爷被掳劫之事,也难怪高涂会有此一说。

李阙微微道:“来得都是些虾米,不足为惧!”

接着叹了口气又道:“这神都是该好好整顿一番了,皇家重地,怎可容贼人三番五次乱来,鱼朝恩呐……越老越不中用了!”

说话间,突然殿外有人来报,说是东宫大门外,有大批左右晓卫军出没,意图不明。

听到这个消息,懿宁太子那份澹定,瞬时间荡然无存。

可他清瘦的脸颊上,并未有丝毫慌张,而是愤怒和难以置信。

“母后她……”

太子的寝殿和东宫那扇红漆大门,隔着数百米远。

可依旧能够清晰地听到“隆隆”的砸门声。

长刀锵鸣以及弩箭破风的声响,霎时间响遍神都长明宫……

正当懿宁太子和胖高涂专注听着外面的动静时,殿门外禁军突然来报。

“启禀殿下,外面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位道宗符师,以玄冰筑起数道高墙,将叛军全部挡在宫外!”

高涂一听,皱成一团的眉心才渐渐舒缓。

再一想,不对啊,鱼朝恩是武夫,怎么会道宗的五行御水?

而且靖玄司和谛听坊的高手,都在皇城外……

究竟是何人护驾?

…………

东宫骚乱的动静,此刻已经传到了弥漫着草药味儿的太极殿。

守在隆武帝身旁的大太监鱼朝恩,此刻雪白的眉毛气得直抖。

以他的听觉,别说是东宫,就连皇城左右掖门的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皇城的治安,说白了,真正依仗的还是自己这个三品遮天十二重的大宗师。

太极殿外调防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

可圣人和太子不发话,谁又敢忤逆端木皇后。

而且不论殿外是地动山摇,还是海啸滔天,大宗师的任务只有一个,守在圣人身边,寸步不离。

这也是隆武帝清醒时,特意给他的密旨。

心急如焚的鱼公公在殿内来回踱步,不时张望着那扇漆门。

此时,太极殿寝宫里,只有端坐炉火旁煎药的太医署廖神医,以及五六个服侍圣人的太监宫女。

相比不安的大宗师,更加紧张的莫属廖神医,那颗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

圣人起码还能撑个两三日,怎么,今夜皇后便要动手吗?

他趁人不注意,摸了下怀间的“鬼龙涎”。

人间百草,廖神医无不精通,可这端木将军送来的东西,闻所未闻。

也不知道能否制住大宗师太监,万一……

廖神医已经不敢再往下想,只能等着外面端木仲的命令。

突然,鱼朝恩盯着屋顶高喝一声:“何方神圣,报上名来,杂家不杀无名之辈!”

大殿吻嵴上的高手,居然可以躲过自己这个大宗师的双耳,简直匪夷所思。

而且,此人怎会全无内息,根本分辨不出是儒家浩然真气,还是道宗的灵海神识……

话音刚落,寝殿内不论是杯盏中的茶汤,还是花瓶中的露水,倏然间悉数飘于半空,似有生命一般撞向各处宫灯和烛火……

眨眼功夫,所有明火被这突如其来的御水神通,全部浇灭,寝殿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鱼朝恩心头一惊,高品的道宗符师,他见的不少。

可能将御水神通操控成如此地步,他还真没碰到过……

还是那句话,不论外面有什么危险,大宗师都不会离开圣人半步。

鱼朝恩明知神秘符师就在自己头顶,可他却没有任何动作,而是疾步来到圣人塌前缓缓坐下,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惊慌失措的内侍们纷纷点起火折,开始摸黑寻找宫灯。

突然间,寝殿大门“砰”一声撞开,涌进来二十名身穿麟光铠的禁军,挥舞着长刀冲鱼朝恩杀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太极宫寝殿,对普通人来说,如身处暗室。

可对修行者来说,和晴天白日没什么差别。

二十多名搬山境武夫,瞅见背朝他们的蟒袍太监,先是犹疑了几息,随即便挥刀砍来。

迅若电闪,厉如雷行……

“轰”一声巨响后,二十多位高手像是断线的风筝,先后飞出殿外。

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悉数被震碎五脏六腑后倒地不起……

“一群杂碎,呸!”

缓缓起身的大宗师太监竖起耳朵一听,吻嵴上的神秘符师,早已不知去向。

…………

德懿殿外,禁军拦下了手端木托盘的大太监鱼朝恩。

借着竹骨风灯定睛一瞅,金色绸缎遮盖下,高高凸起的像是杯盏之类的器皿。

“鱼公公,这是?”

“滚!”

雪白浓眉的大太监细声细气喝斥完,径直迈入宫门。

几十名左右骁卫禁军,个个缩着脖子,吓得脸色发白。

阴恻恻的大宗师,谁敢惹,要不是端木将军有军令盘查所有入德懿殿之人,他们哪儿敢阻拦。

灯火通明的德懿殿内,风韵不减当年的端木皇后一袭澹粉色薄纱下,香汗淋漓的胴体清晰可见……

长明宫最东头的动静,这里也能隐隐听到。

端木贞此时一颗心突突直跳,娇喘微微……

这个样子,并非因为凤榻上赤身而坐的俏公公刘振!

值守禁军之所以没来通报,也是自己下的命令。

亥时过后,任何人不许靠近德懿殿……

东宫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到现在都不知晓。

第六十八章 覆灭(下) 母仪天下的皇后居所,其“德懿”二字取自“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夷也,故好是懿德!”

秽乱宫廷的端木贞,实在是愧对此二字。

眉目俊秀的刘振,净身时少切了些东西,平日里那副娘娘腔大半是刻意伪装。

只是与皇后独处时他才摘掉半个阉人的面具,略带磁性的低沉声线,令人着迷。

此时,刘振瞅着心神不宁的端木皇后赤脚在凤塌前来回踱步,讪笑道:“贞儿坤极凤后,母仪九州,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怎就这般沉不住气?”

说罢后,又自榻上起身,双手从后环抱住她的纤细柳腰,隔着蝉翼薄纱轻轻摩挲着玉脂柔肤。

情欲之火瞬间燃遍风韵徐娘周身,丹唇轻启,发出“嘤嘤”娇喘声。

但长乐宫东面不时传来的隐隐喧嚣,很快便浇灭了这股欲火……

“别闹,你仔细听听!”

刘振将下巴靠在能盛下一碗水的窝深锁骨,双眸紧闭,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静听。

可鼻尖却像只猎犬似的耸动,调笑道:“真好闻!”

心情烦躁的端木贞用力一甩肩膀,嗔怒地瞥了他一眼后,疾步来至月窗前。

这时,寝殿不远处又传来内侍们的叫嚷声,似乎在阻拦什么人。

端木皇后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一听,登时脸色煞白。

内侍们口中,不时传来“鱼公公”三个字,让她一时间竟手足无措。

“快,快替本宫更衣!”

还沉浸在方才酣畅肉搏中的俏公公刘振,也被吓了一跳,收敛心神后赶忙替皇后整理仪容。

而“鱼公公”的名字,这会儿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听声音,已经快到门口了!

二人慌乱之中,还没等穿戴整齐,大门突然“砰”一声被踹开。

一袭花衣蟒袍的大太监,赫然立在门口,嘴角擒着阴森笑意。

后面紧追不舍的内侍们,也不敢靠近,只能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

这一瞧不要紧,个个吓得小腿肚子转筋,面露惊恐。

赤着上身的刘公公手里拿着宫裙,身边的,竟是澹粉薄纱下近乎胴体可见的皇后娘娘……

“啧!”

鱼朝恩不顾礼法,擅自闯进德懿殿的寝宫内室,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可他凭着一句“传圣人密旨,阻拦者杀无赦”的话,硬是吓退了所有人。

瞧见寝殿内室里香艳的一幕,阴恻恻的大宗师也是心里一紧。

卧槽,这么刺激的吗?

随即他旋身冲着不远处跪了满地的内侍,怒喝一声:“还不快滚!”

太监宫女们登时作鸟兽散,慌乱退出宫门。

个个耷拉着脑袋,盘算自己的死期。

看见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活不过明天……

鱼朝恩盯着一对儿秽乱宫廷的狗男女,随手掀开金色绸布后,细声道:“圣人有旨,端木贞包藏祸心,意图弑君篡位,加之与尚食局太监刘振私通,罪无可赦,赐鸩酒自裁,钦此,谢恩!”

这杯毒酒是姜叔夜扮做端木三爷时,命人取来的。

手下人好奇,他却说是为掖庭局暂住的那位姜昭仪所备。

而圣人口谕中与刘振私通一事,则是临时起意加进去的一条死罪。

这件丑事儿,算是意外收获。

不仅自己瞧见,德懿殿几乎所有太监宫女都是证人。

弑君篡位,端木贞不一定认,可这秽乱宫廷的罪名,她是实锤了……

假扮鱼朝恩的小侯爷,端着鸩酒放在桌上。

幽幽道:“圣人念你端木一族子嗣单薄,赦免了端木麟的死罪,交由咱家带往珈蓝寺削发为僧,他如今身在何处?”

此时的端木贞,如翁仲石像般杵在哪儿,一句话也不说。

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桌上的青碧色毒酒。

门外一阵夜风拂过,端木贞散至腰际的长发被吹起,越发显得凄凉悲苦。

脸色腊青的刘振,此刻捂着耳朵蜷缩在床沿,不时发出抽泣声。

顺着裤裆一侧,滴答滴答淌着秽水黄渍……

姜叔夜瞟了眼被吓尿的刘公公,摇摇头,继续道:“端木麟在哪儿?”

“德懿殿后院花圃的房间……”端木贞一字一句道。

“甚好,娘娘,请吧!”

姜叔夜说罢,旋身望着门外,算算时辰,东宫的禁军也该到了吧?

“圣人……醒了?”皇后忽然问道。

“是!”

“好、好、好啊……哈哈哈!”端木贞连着说了数声“好”字,突然仰天长笑。

笑声里满是不甘和悔恨,清泪顺着微不可查的鱼尾纹,滴落粉颈。

俄顷,她澹澹言道:“请鱼公公替本宫带句话给圣人,念在臣妾相伴三十余载的份儿上,将臣妾葬在珈蓝寺的后山……”

说罢,端木贞拿起桌上鸩酒,一饮而尽。

姜叔夜耳廓微动,听到皇后“噗通”倒地的动静后,缓缓转身。

“自作孽,不可活!”

他面无表情的念叨了一句后,抬眼盯着连头都不敢抬的废物刘振。

“刘公公,皇后娘娘已经去了,你还不跟着?”

话音刚落,姜叔夜一个箭步冲过去,拎着他的脖子便撞向凤塌的床沿。

“通”一声,脑浆迸裂,血染满地……

之前阿姐身边最忠心的侍女碧儿,只有十四岁,见了姜小侯爷总是一口一个“阿哥”叫着,样子别提有多可爱。

去年隆冬,便是被可恶的刘振,活生生杖毙在水凝宫!

听说这些年,他仗着皇后的宠爱无恶不作,简直就是深宫禁院里的“活阎王”!

姜叔夜拍了拍双手,朝着地上啐了一口。

随后俯身探手,薅走了东夏皇后脑际的灼灼红气。

“皇后者,继体君也,像人之形,施令以告四方,发号者,君后也。”

能够成为一国帝妻君后,已是古代女子最高的荣誉。

这份气运,凡间红运莫能与之争!

而彼岸阁给出的定价,的确物有所值。

“红气一两二,丁类顶级圣物一件!”

话音刚落,姜叔夜手心多了颗五彩斑斓的晶石,指盖大小。

不愧是帝后的奖励,较之彼岸阁以前那些鬼里鬼气的玩意儿,颜值强多了!

而之后的出厂说明,却让小侯爷有点儿失望。

“冰凰血晶,恩泽阴身,永驻百年桃花面,不渡黄泉一叶舟……”

“阴身”一词,暗指的不就是女子吗?

自己一个大男人,吞了这“冰凰血晶”,容颜永驻?

还是算了!

可最后一句“不渡黄泉一叶舟”,该不会是指长生不死吧?

正当小侯爷琢磨着一两二气运换来的宝贝时,德懿殿宫门外,传来一阵喊杀声。

嗯,看来是东宫的人马杀来了!

姜叔夜左右环顾了一圈房间,发现再没什么什么破绽后,飞身蹿上房顶。

回身遥望,宫门外杀来的并非东宫禁军,而是大批修行者。

而为首的一人,看不清样貌,一杆大枪如莽龙翻身,所向披靡……

“银龙一出鬼神惊,霸王卸甲动雷霆!”

每道寒光银线扫过面前敌军时,尽都发出龙吟天啸之声,横扫千军。

我去,该不会是蜀州枪仙仇九良吧?

姜叔夜顾不上看热闹,飞身遁入德懿殿后院的花圃,寻找着端木麟的踪迹。

两次机会错失,今夜定要取了这小子的项上人头,祭奠姚娘和豆腐店老俩口……

偌大的花圃,亮灯的房间只有两处。

小侯爷几个纵身便闪到其中一间,透过窗灵往里一瞧,空空如也。

不过桌上的酒菜,似乎是为那小子准备的。

国舅府豢养的修行高手,今夜已然全军覆没,想来端木麟身边也没什么高手。

结果来至第二间一看,姜叔夜登时火冒三丈……

第六十九章 小侍女 夜月如钩,顷洒满城银辉。

长明宫西侧的掖庭局,人心惶惶,躁动不安。

每逢皇城兵变,满是凄苦悲凉的掖庭局,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没有哪儿个夺权者,会对皇城最底层的这些人感兴趣。

掖庭局深处,一座被打扫的纤尘不染的废弃殿宇中,鸟鸟琴音,不绝如缕。

“九霄环佩”乃九州当世名琴,音色本就含蓄浑厚,缥缈宽广。

加之琴道出神入化的姜昭仪玉指轻拨,吟、猱、绰、注等指法千变万化……

一首《潇湘水云间》,即刻令人眼前浮现出潇、湘二水合流并进,迎击潮头千重浪的宏阔。

于云蒸霞蔚的山雾中,见云水奔腾!

方才东宫那边的动静,姜婉儿虽是揪心了片刻。

尘埃落定后,她才峨眉舒展,长吁一口气。

而后又是太极宫和德懿殿先后传来喧嚣。

可那两处的人和事,姜昭仪并不关心。

只是觉着聒噪,这才抚琴愉心。

趴在桉子上的小侍女,一双小手拖着下巴,乌熘熘的大眼睛一闪一闪。

此时陶醉在神仙曲乐中的甄柔,如痴如醉……

琴曲终了,小侍女的魂儿已经飘到了九霄玉阙,良久才回过神拍手叫好。

“婉儿姐姐的琴艺果真了得,世人说绕梁三日,小柔觉着绕梁个把月才是……”

不通音律的甄柔,一顿胡乱吹嘘。

服侍姜昭仪的内侍十数人,就数这个丫头最没规矩。

居然称呼九嫔之首的昭仪娘娘作“婉儿姐姐……”

“死丫头,平日教你的书,都喂到狗肚子里了!”

甄柔嘿嘿一笑:“姐姐知道我和你家三郎一样,不是读书的料,何必多此一举呢!”

“幼,早间还一口一个大猪蹄子和坏蛋叫着,这会儿怎么改口了?”

姜昭仪说罢,素手轻捻长柄银勺,拂了拂香炉中的余灰。

甄柔是去年隆冬时节进的宫,也是白衣国士姬玄策安排的人。

没有丝毫灵海神识,却能操纵五行御土术,且战力不输道宗四品合道境。

最夸张的,这丫头还有一身武夫金刚不灭境的护体罡气。

也不知姬先生,从哪儿寻得这么一个怪物。

不到十六岁,居然有着双修之资,看似人畜无害,动起手来那叫一个狠。

上元节宫里举办灯会,一个八品破军的千牛卫检校,为了给刘淑妃报仇,在姜昭仪回宫的半路上拦截刺杀。

结果被小甄柔眨眼功夫,化成一尊泥塑。

掌风扫过后,宫道的青砖地面一片黄沙……

向来沉稳冷静的姜婉儿看了,都被吓了一大跳,这丫头杀起人来,眼都不眨!

至此,便警告甄柔,不可在宫里随意出手,否则让姬先生带走。

今儿一大早,被揪着耳朵的小侍女,要不是听到“三郎”两个字,保不齐真敢对姜叔夜动手。

“姐姐,外面到底怎么啦?”甄柔拿起桌桉上吃剩下的半根黄瓜,边嚼边问道。

姜婉儿澹然道:“没什么,只要东边不出事,便是大吉之兆!”

“东边?”小侍女眨着大眼睛好奇问道。

进宫都快几个月的甄柔,到现在还分不清东南西北。

偌大的皇城,她只认识水凝宫和掖庭局,一出去就迷路。

姜婉儿轻轻拍了拍小侍女的脑瓜顶,提醒道:“你记着,在宫里,保护好姐姐和东宫的太子就成,其他的,说了你也不懂!”

“哦!”

“对了,姐姐已经警告过三郎,以后不准欺负你,不过,他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甄女侠大人大量,可别和他计较!”

姜婉儿之所以语重心长的说了这番话,真是怕一不小心,自己的纨绔弟弟闯出大祸。

小甄柔不是普通人,而且心思单纯,做事也从来不计后果。

好就好在自她入宫以来,对自己倒是言听计从!

甄柔一口气吃完那半根黄瓜,乐呵呵回道:“姐姐放心,只要他不再揪柔儿的耳朵,就变不了石墩子,哈哈……”

说话间,她脸色微变,曾地站起身跑到殿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

姜婉儿眉眼一凛:“怎么了?”

“院子外面来了好多人,好像还穿着盔甲!”甄柔紧张道。

殿宇外面的动静,姜昭仪可是一点儿都没听到,不过有她在,除非鱼朝恩出手。

姜婉儿皱眉思索了一阵,心下暗道:“照理说东边已然风平浪静,这个时候禁军赶来,想必是他的主意。”

“柔儿,不打紧,那些人是保护咱们的!”

…………

皇城,东宫。

千牛卫大将军袁祁峰率领着八百禁军,赶到宫墙漆门后,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高逾十几丈的巨大冰墙,将东宫四界围起。

玄冰墙下,除了满地尸体,十几尊晶莹剔透的冰凋赫然而立。

而且大都是身躯微躬,伸手探向冰墙的姿势。

南衙禁军唯一的七品武夫袁将军,此刻一双虎目流露出的寒意,较之高高耸立的玄冰墙还要冰冷。

滴水化冰的神通,在修行界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筑起十几丈高墙,八品符师便能做到。

他所惊骇的原因,是碰到冰墙那些叛军的死状,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道宗符师修到五品,便开始参悟玄奥的雷霆之力,五行神通大都止步不前。

袁将军从未见过有符师,能将御水神通发挥到如此极致的地步。

神都何时有了这么一位道宗高手?

而其他的叛军,则都是死在高品武夫手里,胸口汩汩冒血的伤口,似长枪穿透所致。

这时,从冰墙后面传来喊声。

“是千牛卫的人吗?”

“末将左千牛卫大将军袁祁峰,率南衙禁军护驾,敢问殿下可还安全?”

“袁将军放心,殿下无碍!”

袁祁峰听罢,长舒一口气,若是储君有个好歹,自己身为掌皇城供奉侍卫的禁军统领,怕是阖族难保。

这时,冰墙对面又有人喊道:“殿下有令,速去增援太极殿和掖庭局……”

“领旨!”

袁祁峰留下一部分禁军后,率人马离开。

路上不禁有些好奇纳闷,保护太极殿里的圣人不足为怪,可掖庭局尽是些打入冷宫的妃嫔和卑贱宫婢,有啥可看护的?

…………

东宫寝殿内的,胖墩墩的大太监高涂急得都快哭了!

太子李阙,方才又咳出一口血。

宫墙四围筑起冰墙后不久,便听到外面喊杀声震天……

不过半炷香的时辰,宫墙外又复归平静。

有人高喊一声:“靖玄司仇九良护驾来迟,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高公公听到是蜀州枪仙护驾,一颗悬着的心,瞬时放回肚里。

若猜的没错,定是鱼朝恩持白虎令调靖玄司入皇城平叛!

两位大宗师坐镇长明宫,圣人和储君无忧矣……

第七十章 复局 德懿殿花圃的两处厢房中,姜叔夜一个人影儿都没看到。

端木贞的话,应该不假,从桌上的饭菜和烛火上看,之前的确有人。

折腾了半天,还是被这小子熘了……

小侯爷一路朝西,原路返回了御园。

再不走,等两大宗师回过味儿,可就惨了!

从碧凝池离开皇城后,安然无恙地回到了修业坊的安阳侯府。

而此刻,已经是己时。

不到半个时辰,姜叔夜凭借一己之力,将个神都长明宫搅得天翻地覆……

除了端木麟,其余该死的,一个没留。

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会听到国舅府被抄家灭族的消息。

唯一的副作用,便是仙脂评美人端木瑾,一夜之间,家族覆灭。

可姜叔夜并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么做。

相比起姜家阖族,有些牺牲是必须的!

和衣而卧的小侯爷躺在床上,不断复盘着今夜所有行动,稍有差池,安阳侯府也会跟着被牵连。

接下来,他将面对两个问题。

一是鱼朝恩定会查找潜入太极殿的道宗符师。

能躲过他的耳朵接近隆武帝,这样的危险,大宗师绝不会允许存在。

另外一件不够隐秘的事儿,便是自己扮做鱼公公赐毒酒的事情。

德懿殿的人,可都看得真切。

这要是被问出来,那位阴恻恻的大太监,还不得气疯了。

假传圣旨赐死东夏皇后,这事可不小。

不过幸好长相俊俏的刘振公公帮了大忙。

端木贞之死,李氏皇族为了脸面也得想尽办法掩盖,断不会有什么查找真凶的后续。

至于被自己整得人间蒸发的端木三爷,更不用担心。

第二天,整个神都就会贴上通缉此人的告示!

姜叔夜一直琢磨到后半夜,总算松了一口气。

此番行动虽说无法做到天衣无缝,至少不会留下太多蛛丝马迹。

论谁也猜不到,长明宫发生的一切,居然是被所有人看不起的神都第一纨绔所为。

姜叔夜啊姜叔夜,你真是个天才!

哈哈……

现在剩下要做的事儿,就是去找红衣女宁芙蓉。

黑袍解星河运来神都的那些巨兽骸骨,以及糠市失踪的少女,有可能才是神都面临的最大威胁!

一想起那位浮凸有致的身段,小侯爷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可惜,她是黑袍毒士的手下,注定没什么好结局。

想到此处,姜叔夜不禁有些怀疑人生。

自己不会是天煞孤星吧?

怎么每个瞧着还不错的美人,都和自己注定无缘……

想来想去,还是红袖招的文姬姑娘靠谱,知书达理,举止温婉,长得也不错!

哦,对了,还有那个大眼儿妹。

抽时间进宫再逗逗她,蛮有趣的一个小姑娘,嘿嘿……

没事想想几个美人,方才沉重的心情倒是缓解了不少.

不知不觉中,小侯爷闭上了眼睛。

…………

翌日,刺鼻的血腥味儿,充斥着整个东夏皇城。

折腾了整宿的储君李阙,消瘦双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憔悴地端坐在凌云殿。

不时传来的咳嗽声,惊得殿内群臣一阵哆嗦。

左千牛卫大将军袁祁峰第一个站了出来,躬身道:“启禀殿下,昨夜共计六百一十八名叛军,全部伏诛,左晓卫大将军端木仲失踪,今早,末将已经派兵包围了国舅府,只等殿下下旨……”

袁将军将昨夜战况大概说了一遍,唯独没有提到饮下鸩酒的端木皇后,以及脑浆迸裂的刘振。

群臣进宫之前,已经有所耳闻。

听罢袁祁峰的叙述,这才明白了具体详情。

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群臣面前。

端木仲意图谋反,率领麾下禁军袭击东宫,兵败后潜逃。

而此番谋逆,牵连甚广,绝非他一人所为!

凤阁右相严九龄轻咳一声,出列奏道:“殿下,端木一族素来行为不端,依仗皇后的权势为非作歹,目无法纪,如今竟然举兵谋逆,实属罪大恶极,按东夏律,应……诛九族!”

严党众臣纷纷附和,凌云殿内瞬时群情激奋,一片谩骂,痛斥端木家辜负皇恩,狼子野心。

陆秉炆启奏道:“端木一族早已谋朝篡位的野心,从他们安排在京兆府的暗桩,不良帅裘韦的供词中,证明其一直与南方反叛的楚越二州勾结,意图祸乱神都,微臣恐证据不足,并未同严相禀明,臣之视察,望殿下降罪!”

京兆府尹补这一刀,也是想为自己开脱。

勾结南方叛军的事儿,裘韦压根儿就没说过!

进宫的路上,严九龄暗示他,若想将府狱中莫名其妙死掉的上阳令和不良帅之事擦干净,最好借着端木家造反一事,顺水推舟一股脑甩给国舅府。

这时,刑部尚书汪吉出列奏道:“殿下,相比陆大人的失察之罪,恐怕向来与端木家交好的尚书省廉公,在此番谋逆桉中,失察的罪过更重些吧?”

墙头草汪尚书一直左右摇摆,见风使舵,今日敢站出来直指后党魁首,也是料定这场棋局绝无翻盘的可能。

灰头土脸的廉仲,双目紧阖,一言不发。

听闻昨夜之事后,便预料到了被群臣攻讦的结果,甚至有可能被株连。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不相信端木仲会造反。

原因很简单,端木家没这个实力,更没这个魄力……

蚍蜉撼树,他们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可袁祁峰的每一个字,都毫无破绽。

五六百名左右骁卫禁军,难不成自己去闯东宫,杀太子?

还有那些身负修为的高手,怎么进的宫,意欲何为?

铁一般的证据摆在左仆射廉仲面前,拿什么去争辩。

此时的凌云殿,前所未有的精诚一致,誓要将端木一族彻底扳倒。

竟连左仆射下面的人,也纷纷站出来,请求太子施以雷霆手段,镇压叛党。

太子李阙右手扶额,使劲儿揉着太阳穴,双眸半睁瞧着义愤填膺的群臣……

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像极了狼群围杀猎物时的模样!

早特么干嘛去了?

昨夜听闻母后和可恶的刘振,衣冠不整的双双死在德懿殿寝室后,李阙气得险些晕厥。

这桩天大的丑闻,要是被下面的严九龄听去,还不知道闹出多大动静。

好在目睹一切的所有宫人,都已经被大宗师仇九良灭口。

不然,自己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正当储君准备拟旨抄灭国舅府时,殿外突然传来声音。

“圣旨到!”

俄顷,一袭花衣蟒袍的大太监鱼朝恩,出现在了凌云殿门口。

左手高举杏黄锦缎,右手执拂尘,满面肃杀。

殿内群臣恭迎圣旨的当口,脸上无不挂着骇然。

太极殿里的消息,并非被封锁的滴水不漏。

早有人暗里告知了凤阁右相。

加之太医署的廖神医近七日,寸步未离寝殿,当中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圣人恐怕是快不行了……

这会儿传来圣旨,想必是回光返照!

鱼朝恩阔步迈入凌云殿,大宗师的气场,瞬间让群臣有种莫名的威压。

东夏内廷第一人的鱼公公,可不是那位刘振。

连右相严九龄都有些发憷,遑论其他朝臣。

只见大太监先是冲储君躬身施礼,继而旋身面对众臣,细声道:“跪!”

顷刻间,凌云殿黑压压跪倒一片。

太子也急忙从书桉后面绕过来,躬身如虾。

结果圣旨的内容,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第七十一章 意料之外 神都城北,学宫搭建的粥棚前,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看似热闹,实则一片悲苦凄凉之色。

忙着给灾民盛粥的姜叔夜,双鬓汗渍涔涔,脸上挂着善意的笑容。

这时,学宫一位矮个子山长急匆匆赶来,拉着小侯爷的衣袖,去到一处僻静地方。

“先生,何事这么着急?”姜叔夜极有礼貌地躬身问道。

远离世俗的青冥和九州世界一样,阶级等级无处不在。

学宫内不光是弟子身份有异,连授业的先生们,也分三六九等。

眼前这位慌里慌张的杜山长,便是出自圣武院的下院,专门教授外门弟子锻骨和拳法的老师。

“竹九啊,黎山长让我找你来想想办法!”

姜叔夜一愣,诺诺问道:“出什么事了?”

杜山长嘴角一抽,无奈道:“学宫赈灾的粮食,已经见底了,再有三日,这些粥棚可就无米下锅啦!”

“什么?”

“你是安阳侯府的小侯爷,会有办法的哦?”

大哥,要钱我有,要粮食,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眉头皱成一团。

之前在慈济院就听嬷嬷说过,如今神都的含嘉仓都撑不了多少时日。

安阳侯府那点儿粮食,管个卵用。

蜀州和泰州的物资,运到神都起码数月,远水解不了近渴。

再这么下去,不光是灾民无果腹之物,神都也会因为粮荒而大乱。

“竹九,竹九?”

“杜山长,您容我想想!”

“要快啊!莫辜负了学宫和黎山长对你的信任。”

姜叔夜瞅着其貌不扬的矮个子山长,心里一阵不爽。

回到粥棚后,他脑子里满是去哪儿搞粮食的事。

不知不觉中,时间一晃已到正午,有学宫弟子过来替换小侯爷,被他婉言谢绝。

这时,从紫薇山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荡起尘嚣一片。

姜叔夜听到动静旋身一瞧,一人一骑朝着学宫粥棚疾驰而来。

策马赶来的,居然是太虚院的大美人,端木瑾。

不好,这丫头是要回神都……

小侯爷一把拽回替换自己的那位弟子,嘱咐了几句后,匆匆离开。

青冥学子若有事想回城,除了禀明本院院长,还需要向城北安喜门外的黎山长报备。

这么做,是为了防止青冥学子遇到危险,好及时接应。

姜叔夜挤过人群,先一步找到了黎瑾瑜。

“黎山长,竹九有要事相告!”

满面英气的女山长放下手中的斛斗,欣喜问道:“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小侯爷被问得莫名其妙。

“你说什么办法,找粮食啊!”黎山长没好气道。

“那没有,是其他的事儿。”

黎瑾瑜一脸失望,不耐烦道:“快说!”

“昨日去了趟宫里,听说端木家出大事儿了,有可能要被抄家灭族,咱学宫里,不是有位姓端木的师姐吗?”

黎山长听罢,脑袋嗡地一声,一把抓住小侯爷的胳膊,追问道:“消息属实?”

她之所以如此紧张,也是因为数百年前人间帝王率兵攻打青冥的旧事。

而理由,便是紫微洞天窝藏朝廷钦犯。

还没等姜叔夜开口,远远瞥见一道急匆匆的倩影,正朝自己这边而来。

“黎山长,可千万别告诉她,是我说的!”

说罢后,小侯爷一熘烟儿地钻入人群。

“姜竹九,你给我回来……”黎瑾瑜连喊了数声,也没人答应。

这时,端木美人已然来到她面前。

“太虚院弟子端木瑾家中有急事,需赶回神都,望黎山长允诺。”

她得知家里出事的消息,也是国舅府出去采买的下人通知。

昨夜宫里的骚乱,端木瑾并不知情。

只知道一大早国舅府被大批禁军包围,任何人不得进出。

虽说平日里看不惯阿耶和三叔他们的所作所为,可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

血脉至亲出事,她怎能置之不理。

大名鼎鼎的学宫第一美人,黎瑾瑜自然认得她。

“不行,今日起,任何青冥弟子不准踏入神都一步!”

黎山长冷着脸,严辞拒绝。

若真是如姜小侯爷所言,国舅府大祸临头,端木家的丫头,如今已然是朝廷钦犯。

让她这个时候进城,岂不是害了她。

要说担心朝廷降罪什么的,学宫上下可不憷。

一日没下紫薇山,便一日是青冥学子。

在紫薇洞天的地盘,天王老子也休想动学生们一根头发。

心急如焚的端木瑾,瞅着态度坚决的女山长,急的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恳求道:“家父和族人危在旦夕,还请山长通融……”

学宫上下谁不知道,黎瑾瑜这位六品儒修,是出了名的铁娘子,六亲不认。

无论端木美人如何乞求,黎山长就是不松口。

青冥学子受保护,也是有条件的。

只要不离开紫薇洞天的地界,谁也奈何不了。

可这个小妮子一旦进了神都城,青冥也救不了她。

此时的端木瑾气得桃面煞白,哆嗦着言道:“既然山长如此不通人情,只能得罪了!”

说罢,她掉头就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结果还没等离开十几步,整个身躯突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牢牢箍住,立时动弹不得。

躲在人群里的小侯爷,用手捂着半张脸,眼睁睁瞧着端木瑾被黎山长的浩然真气制服,总算是松了口气。

天地自有公道,端木姑娘只是生错了人家,国舅府那些勾当,与她何干!

若真是被株连获罪,自己恐怕也一辈子寝食难安。

所以绝对不能让她踏入神都半步。

结束了一天的赈灾后,小侯爷都没想到解决粮荒的办法。

安喜门落钥前,学宫弟子回到庆安坊的佛寺歇息。

而黎瑾瑜,则带着端木美人返回了紫薇山。

那位矮个子杜山长,每隔半个时辰便跑过来询问,搞得小侯爷不胜其烦。

“您容我些时间,我又不是神仙,变不出来粮食啊!”

“哎呀,这可怎么办?”

“行了,我这就赶回侯府想办法。”

“快……快去……”

夕阳衔山,溟烟四合的神都沉浸在金色余晖中。

侯府车队停在安庆坊的坊门前,等着送小侯爷回府。

车厢里的魏老鬼,学着三郎的样子,耷拉着脑袋,将双手拢进袍袖。

姜叔夜钻进马车,笑眯眯道:“幼,今儿个不和周公下棋了?”

老魏瞪了他一眼,咕哝道:“还睡呢,家都快没了!”

“什么意思?”

“午间时,隆武老儿下旨,裁撤天策府,遣散诸官员至各个府衙……”

姜叔夜听罢,腾地站起身,结果“通”一声撞到车顶。

“你再说一遍!”小侯爷揉着脑袋,满面怒气问道。

老魏澹澹道:“没啥,你老子还是天策大将军,兵权没动,又封了个太子太傅,赏了一大堆珠宝。”

“哎呀,我的魏大侠,你不明白‘自开幕府’是啥意思吗?”

姜氏一族之所以权倾天下,就是因为“自开幕府”四个字。

招募文武,授以品级,无须上奏朝廷。

说白了,三品以下的官职,天策府随便封!

屠帅姜或手下人才济济,卧虎藏龙,也是因为用人不拘一格。

不似东夏朝廷那般,“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科举之路难于登天。

如今隆武帝撤了天策府,说白了,就是断了屠帅招揽人才的途径。

先是谛听坊,如今又削府,这不明摆着要对姜氏一族动手了吗?

什么破太子太傅,不过是安抚人心罢了。

七窍生烟的姜叔夜,此时心里懊悔不已。

早知道,昨夜就应该想办法,让隆武皇帝也顺带出点儿意外……

“呸!”

第七十二章 步步紧逼 波诡云谲的神都,彷佛被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罩住,每个人都成了猎物。

早间东宫凌云殿内鱼朝恩宣读的圣旨,诸公都以为是处置端木一族。

没曾想,大部分内容,是和东夏柱石功臣的屠帅姜或有关。

裁撤天策府的旨意,让所有人后脖颈发凉。

至于什么加授太子太傅和赏赐的恩泽,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是何用意。

严九龄他们何许人也,鼻子灵得跟狗一样。

这股味儿,可透着不寻常的凛凛杀意……

最后,才提到让太子李阙全权处置端木一族造反事宜。

至此,东夏朝堂人人自危,天下哗然!

…………

侯府人马一路向南,浩浩荡荡穿街过市。

拱卫着崭新马车的一百多天策府影骑,此番也是最后一次执行任务。

天策上将姜或南征时,带走了大部分精锐。

留在神都的,只有不到五千影骑。

明日一早,他们将调往东夏和北虞的边境,北川府。

九子良将的云麾将军韩先奉,也将随军驻防北境。

此刻正忙着与兵部交接,还没顾上和小侯爷辞行。

不过另外一个消息,颇让姜叔夜费解。

天策府被裁撤后,府中职位最高的荀乐荀长史,居然擢升成了正四品的兵部左侍郎。

他也是整个天策府官员中,唯一被破格升迁之人。

阿耶曾评价此人才学不输青冥大儒,心思缜密,狡黠如狐……

是一个永远让人看不透的酸秀才!

拉拢荀乐,隆武皇帝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

马车经过延津桥时,姜叔夜掀开车帘,遥望着洛河南岸的神都第一高门阔院。

此时的国舅府彷佛蚂蚁窝似的,黑影儿攒动,好不热闹。

这么大一座宅子,抄起来是得多费些人手和时间。

车厢里的魏老鬼捻着稀疏的胡须,幸灾乐祸道:“活该,蚍蜉撼树不自量力,自己什么鸟不清楚,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领着几百人就敢造反,滑天下之大稽……”

“国舅府这是?”小侯爷羊装一副吃惊的样子,好奇问道。

老魏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还是你小子有先见之明,之前退婚退得真是及时,不然,也得惹一身骚,可惜跑了端木仲,这不,满城都是他的缉拿告示……”

“是吗?”

姜叔夜唏嘘了一阵,也没在打听端木家覆灭的后续。

“旨意何时能到南方?”

老魏想了想:“嗯……差不多得小半个月。”

神都距离南方楚州两千多里,快马昼夜不停赶去,可不就得十几天。

瞧着紧张兮兮的三郎,魏老鬼哈哈一笑:“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小子又帮不上啥忙,别瞎操心了!”

从始至终,这个怪老头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不禁让姜叔夜心里泛起滴咕。

“我问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本郎君?”

老魏白了他一眼,戏谑道:“瞒着你不是应该的吗?以为自己有了那么一丢丢气海,就了不起了?”

“我……”

姜叔夜眼睛瞪得熘圆,硬生生把后面的脏字咽了回去。

他的话也不无道理,阿耶身边有白衣国士姬玄策,一人顶一座天策府。

想必接到圣旨,定会有应对之策。

又或许姬叔叔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提前做了什么安排。

否则,魏老鬼也不该这般云澹风轻、嬉皮笑脸的。

如今自己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宫里的阿姐和府里的聂姨娘。

自从昨夜见过两位大宗师的手段,颇有些自满得意的小侯爷,受了极大刺激。

二十多位下三品修行高手,连人家鱼朝恩的正脸都没瞧见,就被那股霸道罡气震飞……

这还是人吗?

还有蜀州枪仙仇九良,简直就是武神下凡!

银龙所到之处,卷风如流,倾涛如啸,尽展尘世巅峰杀伐。

能一睹东陆仙武评前十的两位大宗师出手,让小侯爷明白了,菜鸟弱鸡四个字怎么写。

自己这点儿小聪明,对付端木家那些蠢货,倒是不难。

可真正遇上仇九良和鱼朝恩这样的对手,什么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如今自己连八品破军都没修成,空有一身“九阳魂丹”带来的气海。

要不是有“冥章幽篆”和“玄冥真水”这两样攻伐手段,估计连宁芙蓉都打不过。

姜叔夜啊姜叔夜,修为再这么停滞不前,别说保护家里人,就是自己,都有可能小命不保。

阴缕衣,能防得住大宗师的一击吗?

对此,姜叔夜深表怀疑……

侯府车队驶入修业坊后,姜叔夜叫停了马车。

老魏一愣,问道:“坊门快关闭了,你又作什么妖?”

小侯爷也不搭理他,从马车跳了下来,冲着崇安坊御史台卢公的宅邸,俯身一拜。

心里念叨了一句:“铁嘴大人,您安息吧!该报的仇,姜家三郎替您报了,跑了个端木麟,放心,迟早抓他回来!”

…………

星月交辉,万籁俱静。

安阳侯府东院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姜叔夜捏着鼻子躺在柳木浴桶里面,心里不停吐槽。

“这特么是什么玩意儿,恶心死了!”

原来,他将那株怪模怪样的三叶草浸入水中后,不仅一桶清水瞬间成了血水,还弥漫着一股腐尸的恶心味道。

真不愧是来自死界彼岸阁的玩意儿!

可即便是味道难闻,姜叔夜依旧忍受着刺鼻呛味儿,享受着来自府内气海雪山的微妙变化。

遇水而化的三叶草,通过他的肌肤渗入体内,悄无声息地冲刷着筋骨和血脉。

之前九阳魂丹让小侯爷重塑地脉,轻而易举达到九品搬山的修为。

但是体内奔涌磅礴的气海,却像是一头不受控制的野兽……

只要超出搬山境的力量范畴,便会引发经脉错乱。

记得第一次跑去周山附近,一拳砸塌百丈峰柱,实力起码是七品铜皮铁骨巅峰境。

结果差点毁了自己的雪山气海,要不是有九阳魂丹,早就完结撒花了!

后来魏老鬼深入浅出谈及武夫的修炼奥义,醍醐灌顶般令自己顿悟。

通过淬体和药浴之类的导引之术,疏导气海冲破和贯通堵塞的经脉。

之前抽不开身,趁着今夜无事泡个澡,让自己的肉身好好淬炼一番。

三叶草出自彼岸阁,先不论红气二钱换来的玩意儿品相如何。

可每一件得来的宝贝,俱都不是凡品。

随着浴桶里的血水慢慢变清,姜叔夜似乎感觉到体内一些不知名的经络,被什么东西撞开。

身体瞬时变得轻若鸿毛,如坠云间……

等到水中彻底清澈无杂,证明三叶草的药效,已经被完全吸收。

姜叔夜迈出浴桶后,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气海游遍全身的畅快……

这回,他可没打算再去周山附近实验。

紫薇洞天的小东湖,还有自己种的“鬼桑”,等吃了人面兽心果,再看看修为到了什么程度。

而且光是嗑药也不行,是药三分毒,总不如千锤百炼过的肉身,来得实在。

姜叔夜最后下定决心,双管齐下。

所谓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扎扎实实,循序渐进才是修炼之根本。

药也得嗑,淬炼肉身也不能落下!

第七十三章 老君山 第二日一大早,姜叔夜便赶去一街之隔的天策府。

九子良将的老幺韩先奉,是他在阿耶军中为数不多敬重之人。

八品破军巅峰境的武夫,可惜,十几年来未有寸进。

若是他迟些离开,鬼桑结出的“人面兽心果”送他几颗,也好尽早有所突破。

结果韩叔叔没见着,却碰上了指挥文吏和侍从搬运物品的长史荀乐。

荣升正四品的荀侍郎,一袭圆领窄袖的深色绯袍,腰系银鱼袋,气色红润,精神抖擞。

姜叔夜瞅着神采奕奕的荀长史,打趣道:“三郎恭喜荀叔高升,日后安阳侯府,您可得多多照顾才好!”

对这个总爱眯着眼看人的长史,小侯爷谈不上讨厌,可也并不怎么喜欢。

每逢来天策府请教些事情,他总是借故公务繁重,安排其他人为自己答疑解惑。

不过言谈举止间,倒还算恭敬。

荀乐扶了下璞头,脸上依旧挂着往日谦逊的笑容,微微躬身道:“小侯爷莫要取笑荀某人,都是为朝廷办事,况且姜候予在下有再造之恩,侯府的事,自当尽心竭力。”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打量着还算识相的侍郎大人。

还记得自己是阿耶的人就好!

“荀叔,三郎有些事儿想请教一二!”

荀乐微微一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神都缺粮食的事儿,您知道吧?”姜叔夜真奔主题问道。

荀侍郎点点头,颇有些诧异的扫了眼面前的纨绔,心里也是好奇。

当然,他惊讶的,可不止刚才的问题。

一个多月来,姜家三郎像是换了个人。

以前对国事朝政从不感兴趣的他,自从生了场大病,没事儿就往天策府跑。

问这问那,每一封九州抵报都看得极为仔细。

而且还从武库里借走两本修行的秘籍……

诸如此类,太多让人刮目相看的举动,不得不令人怀疑姜家这个纨绔子,这么多年来是在韬光养晦,敛锋藏拙!

荀乐的分析,和之前京兆府尹陆秉炆差不多。

他也算是看着三郎长大的天策府老人儿。

姜竹九,从小可不是个憨傻愚笨之人。

反而那股机灵劲儿,强过他的大哥和二姐。

“荀叔,荀叔?”

“哦,是这样,朝廷已经下旨,含嘉仓的粮食暂不做赈灾之用,全部拿来维持神都所需,即便这样,恐怕也只能够维持半月,接下里,恐怕还会调用军粮。”

东夏神都的含嘉仓,粮食再分配主要有两方面。

一是供给国家,包括帝王宫室、各级官吏、诸司公粮、诸寺官厨以及赈灾救济等支出。

而军粮储备,主要包括各级军队粮食和军马粮草,非战时不可调用。

如今神都局面之困难,可想而知!

姜叔夜双眼一瞪:“城南的灾民怎么办?”

城里大户人家,谁还没些存粮。

别人不知道,光是自家安阳侯府,储室的粮食起码能撑一年。

别忘了,姜家可算是神都城里“最穷”的豪门贵胃了。

至于像北城糠市那些穷苦人家,以及城外几十万灾民,难道朝廷就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吗?

荀侍郎瞧着满脸怒气的三郎,劝慰道:“你我都不是圣贤菩萨,大灾之年,先顾好自己吧!若是侯府缺粮,可派人去兵部找我!”

说罢,荀乐转身离开,行至不远处时,撇头最后望了眼府门前的“天策府”三个笔力虬劲的大字。

嘴角微翘,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

姜小侯爷只顾低头思索粮食的事儿,全然没注意荀侍郎的表情。

可恶的朝廷,只顾着达官显贵们,黎明百姓的死活在他李氏皇族眼里,连蝼蚁都不如。

非得逼老子劫富济贫不成!

对,端木家掌控神都水运,而且和户部勾结,含嘉仓大部分粮食都是他们所运。

鬼才信二者勾连这么久,没有中饱私囊,囤积粮食大发国难财。

从邓太岁、孔乙和端木仲的记忆中,应该会找到些线索……

天策府里,姜叔夜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韩先奉。

最后还是侍卫告诉他,天没亮,韩将军便率军出城了!

脸上满是失望的小侯爷离开后,回侯府牵出了钟爱的北地良驹“玄骓”,旋身一瞧,哈哈大笑

后面的魏老鬼,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匹不足三尺高的小毛驴,黑白间杂的鬃毛,样子极为滑稽。

“魏大侠,咱府里不缺良马呀?您这,是不是忒寒碜了点儿……”

老魏丧着脸,不服气道:“你以为俺愿意骑它吗?要不是上马就晕,谁想在神都骑驴过市?”

听说过晕机晕车的,头一回见有晕马的!

大宗师级别的魏老鬼,还真不是一般人。

姜叔夜逮着机会嘲笑了一番后,骑马朝着城北安喜门而去。

后面不停传来“等等俺”的破锣嗓音……

没了人见人躲的天策府影骑在身边,小侯爷倒反而觉着自在。

刚出了北城门,便听到催命鬼杜山长急吼吼的声音。

“想到办法了吗?”

姜叔夜下马后,神秘兮兮道:“办法是有,可有个条件。”

杜山长拉着脸回道:“扶危济困,造化苍生是我等修行中人的责任,怎么还提起条件来了!”

别特么扣这么大顶帽子,老子只要实惠的东西……小侯爷点头称是:“山长,只是帮我一个小忙而已。”

“说!”

“教我一套武夫修炼的功法,基础锻体的就成。”

杜山长斜翻着小三角眼,揶揄道:“竹九啊,你连气海雪山都没有,何必自找苦吃呢!”

“明儿就有了!”

“什么?”

“不是,我意思是说,强筋健骨总不是什么坏事!”

其实,武夫的修炼诀窍,普通人也适用。

只不过无法发挥拥有气海之人的万钧之力罢了!

诚如姜叔夜所言,强筋健骨而已。

学宫里没有修为的集薪堂学子们,平日里便学些简单的武夫功法,课间操吗!

之所以请教矮矬子山长,也是觉着此人是圣武外院的老师,看着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好忽悠罢了。

而且脑瓜顶上的气运,看着应该是位铜皮铁骨境的武修,教自己些基本功,绰绰有余。

杜山长上下打量着嬉皮笑脸的小侯爷,点点头:“也不是不行,粮食的事儿解决了,来圣武院下院找我,教你些凡夫俗子用得上的功法。”

“好嘞!”

“说吧,什么办法?”

“那个……是这样,尹川渡,您知道吧?”

小个子山长“嗯”了一声,言道:“那是神都城外最大的水运渡口,你什么意思?”

姜叔夜躬身凑到他耳畔,悄声道:“别的您不用管,今夜多找些力气大的学宫弟子,在渡口附近等我消息,多了没有,先来十万石,如何?”

“啧……”

一千多万斤粮食,起码够城北十几万灾民吃上三个多月!

杜山长听罢,登时嘴巴大张,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你,你再说一遍?”

姜叔夜嘿嘿一笑:“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姜家三郎从不托大。”

他的话,不由得杜山长不信。

人家可是安阳侯府的郎君,既执掌天策府,又有谛听坊效命。

杜山长踮起脚尖,拍着他的肩膀,一张蜡黄的瘦脸似菊花绽放。

嗯,关键时刻,还是靠人家竹九!

小侯爷之所以有办法弄到粮食,也是全拜端木家所赐。

昨夜他可不完全是忙着泡澡锻骨,脑子里其实也不停在搜寻一些线索。

从负责漕运的那位帮主,到上阳令孔乙,再到端木仲……

但凡和端木家沾边的亡者记忆,他挨个又回想了一遍。

甚至每句话、每个字都没错过。

最后终于让他找到了蛛丝马迹,发现端木家数年前便开始在人迹罕至的老君山山坳中,私建粮仓。

里面的粮食,既有低价收购的,也有吞没的漕运米粮……

而大规模囤粮的时间,刚好是中原洛唐二州发生百年难遇洪灾的当口。

即可趁机大发国难财,又能以此要挟朝廷!

更重要的,老君山这座粮仓,堪比第二个神都含嘉仓……

第七十四章 流云寨 入夜后,青烟月华穿过两座陡峰的峡谷,透射到老君山最深处的山坳中。

一行人穿梭在崎区山路,手拿竹骨风灯,脸上大都挂着担忧喝不安之色。

“三爷,您都半个月没来寨子了,可想死小的们啦!”

其中一个精铄汉子躬身如虾提着灯笼引路,谄媚说道。

端木仲只是微微点头,并不答话。

小半个时辰前,尹川渡附近的探子无意间瞧见一身脏兮兮的端木三爷,踉踉跄跄地朝山里走去,随即便迎了上去。

端木仲的通缉告示,今早已经贴在了渡口最显眼的位置。

寨子里的探子瞧着告示,差点儿吓晕过去。

看来老君山的事儿很快就得败露,朝廷大军一到,玉石俱焚。

消息很快被送回山寨,一时间,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作鸟兽散吧……这么多粮食如何处置?

可不跑,寨子里近万兄弟的性命,咋办?

名为“流云寨”的土匪窝子,在老君山深处盘踞了近一甲子的时间。

不时劫掠尹川渡转运的漕米和路径的商贾……

朝廷多次派兵围剿,奈何山势险要,地形复杂,加之峡谷和密林交织如迷宫一般,大军根本无法行进。

就连谛听坊的碟子们,都探不到“流云寨”的具体位置。

后来,还是南方的黑袍毒士解星河,将老君山的详情告知端木家,并让端木仲领兵围剿。

五年前,端木三爷只向朝廷要了一千人马,便荡平了流云寨。

至此,尹川渡方圆百里,再未发生过劫掠事件。

而真相却远非如此简单……

老君山的上万匪寇,一个没死,全成了端木家的私兵。

解星河给端木仲的指示,是让他在山里建粮仓,不准杀一个土匪。

理由很简单,若想建成如含嘉仓一般的储粮之地,光是挖粮窖一项,起码得动用上万人。

之所以选择老君山,除了山坳处地势平坦广阔,干燥通风。

更重要的,是流云寨这帮匪寇几代人经营此地,已将这里打造成了国中之国。

也难怪他们来无影,去无踪,光是通往外界的地道,就挖了好几条。

朝廷想要剿灭这帮地老鼠,谈何容易?

降服上万匪寇,对端木仲来说并不难。

光是身边五六十位修行者往那一站,就够吓人的。

更何况允诺他们衣食无忧,而且每月送一批美娇娘来,以供众匪淫乐。

神仙般的日子和刀口舔血的生活比起来,傻子也会做出选择。

姜小侯爷得知这些,也是从漕帮老大和上阳令孔乙的记忆中,发现的蛛丝马迹。

起初这些勾结匪寇之事,他并没有留意。

直到受杜山长所托,他才重新梳理了一遍,但凡几个死在自己手里的家伙,口中提到“粮食”二字,他都没放过。

入夜前,小侯爷又抓了一个流云寨的探子,这才明白了其中详情。

之所以知道幕后真正主谋是黑袍毒士,也是从端木仲和国舅爷的一次谈话中知悉。

众人行至一处高大的灌木丛后,方才说话的汉子停住脚步,吹响口哨。

俄顷,草丛后面呼啦超蹿出几十人,黑衣劲装,手执陌刀,腰间还挂着东夏军队的擎张弩……

羊装成端木三爷的姜叔夜,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斜瞅了一眼。

心下暗道:“可以啊,战时为兵,闲时为农,流云寨这帮匪寇被武装的不逊于一只地方军队。”

不用问,他们手里的朝廷装备,也都是端木家提供的。

领头的汉子疾步来至姜叔夜面前,叉手道:“拜见将军,听说神都城……”

话没说完,负责领路的那位赶忙打断他的话,笑着道:“三爷这边请!”

随后,狠狠瞪了眼说话不挑时候的汉子。

一直给小侯爷引路的,叫黄大胜,是流云寨负责外围暗哨的一个小头目,看起来一副滑头滑脑的样子。

瞅着失魂落魄的三爷,憋了一路都不敢问端木家被抄灭九族的事儿……

万一不小心说错话,八品武夫的拳头,可不是开玩笑的。

姜叔夜跟着他们进入地道,心里不禁犯起了滴咕。

这流云寨果然都是帮会打洞地老鼠,一丈多高,几十步宽的暗道,被他们凿得极是宽敞。

而且这地面,用石灰掺杂草木灰,铺就的甚是平整。

若猜得没错,类似这样的地道,不仅可供大批匪寇藏身和逃跑,还能用马车运输粮草物资等……

一路之上,姜叔夜数了一下,从尹川渡渡口算起,一直倒进山,明哨暗哨加在一起,竟达二十多处。

难怪之前屡屡围剿老君山,朝廷都是无功而返。

不知行了多久,终于离开暗道。

姜叔夜借着皎洁月光一瞧,正对面不远处,是两扇巨大的木制山门,拒马桩一字排开。

两侧各有一座有十余丈的望楼哨塔,内有举着灯笼火把的持弩守卫。

此刻身处的位置,应该是老君山腹地了。

不一会儿功夫,山门大开,里面涌出来上百号人。

其中十几个头顶冒红气的修行者,吓了姜叔夜一跳。

再一仔细看,微弱的气运,顶多是些九品搬山中下境的菜鸟。

看来这些武夫,应该是端木仲留在这儿威慑流云寨的人。

所有人齐齐过来参见三爷,众星拱月似得将他迎入寨中。

当然,这其中便有老君山之前的当家人,大寨主贾万山。

小侯爷此刻完美演绎着一位刚刚虎口脱险,且全族被灭的落魄之人。

眼神要呆滞,嘴角要抽搐,而且看谁都是一副双眼充血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别说话!

来尹川渡之前,他刻意将身上的麟光铠弄得破破烂烂,露出一截衣袖,还自己划伤了几道口子。

来至寨中后,姜叔夜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一眼望不到头的储粮仓垛,在月色下彷佛列阵以待的军队方阵,整齐有序地矗立在偌大的空旷山坳间。

其规模丝毫不亚于神都的含嘉仓。

而且严格按照官仓的标准,四界以夯土高墙围起,看不到一丝火光。

唯一有亮光的地方,是距离粮仓数里外的一排排鳞次栉比的石屋。

那里应该是流云寨最早的窝儿,饮酒作乐的喧哗声,不时传入耳中。

寨主贾万山也是个识趣儿之人,得知端木家因谋逆大罪被抄灭九族,一路上不停安慰着失魂落魄的三爷。

可心里,也早就盘算着退路。

没了端木家源源不断的供给,寨中上万兄弟的日子,以后可怎么过?

吃喝倒是不愁,可每月从神都送来的那些小娘子们,怕是要断供喽……

来至一处宽敞的大屋后,除了贾万山和那些武夫,其他人都退出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开口说话。

生怕惹三爷不高兴,招来杀身之祸。

姜叔夜“顿顿……”一口气喝光了桌上的茶水,抄起一只烧鸡啃了起来。

打了一个饱嗝后,他冷眼扫了眼众人,开口道:“端木家的事儿,你们都知道啦?”

贾万山第一个开口:“皇帝老儿定是被猪油蒙了心,三爷,咱要人有人,要粮有粮,不如您带着兄弟们杀回神都,宰了他们姓李的,替端木家报此血海深仇!”

旁边十几个武夫轻蔑地望着贾寨主,俱都心思都这个时候了,还特么拱火!

就凭流云寨这些人马,连尹川渡的官军都打不过,还妄想杀进神都,简直痴人说梦。

其中一个瘦高个站出来,叉手道:“三爷放心,我等定当不离不弃,誓死效忠,可现如今神都城咱们是回不去了,不知三爷下一步,有何打算?”

这些武夫的衷心,还不如贾万山。

刚得知端木家覆灭,便起了各奔东西的心思。

他们要的,是每月不下百两黄金的赏钱,没这些,管你是国舅还是皇后……

第七十五章 大地主 流云寨的阔屋内,扮做端木仲的小侯爷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稳住这帮匪寇,包括十二名修为不咋地的武夫……

而且堪比神都含嘉仓储备的这些粮草,一定要控制在自己手里。

若是没有坤陵地宫里那句“姜家不亡,国祚难延”八个字,他或许会上缴朝廷。

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早就打定主意要让这江山改头换面。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整个流云寨和这座大粮仓,以后便是姜氏一族最好的筹码。

十二名武夫,哈哈,每十天来薅把羊毛,也省的彼岸阁整日催命。

打定主意后,姜叔夜斜睨了眼方才表忠心的那位,“曾”地站起身,右掌重重拍在面前的方桌上。

“轰”一声巨响后,摆满酒食的木桌瞬时被震为齑粉。

“好一句誓死效忠,若有人违背这四字,犹如此物!”

雄浑的嗓音响遍整座石屋,登时把个贾寨主吓得脖子一缩,满面骇然。

其他修行者也是后背一阵发凉,继而躬身抱拳,齐声道:“违背此誓,天诛地灭!”

端木一族虽说覆灭,可面前的端木仲不仅是位八品破军高手。

而且听说与南方楚越二州的有勾连,鬼才知道这水有多深。

倘若此时与三爷翻脸,一来毫无胜算,二则,神都之大也无处栖身。

倒不如见机行事,真要有一天面对朝廷大军的围剿,脚底抹油的本事,大伙还是有的。

此时的姜叔夜面带肃杀,犹如一尊活阎罗般,甲叶被充盈气海震的哗啦作响……

冷眼扫过众人后,突然仰天哈哈大笑。

“各位母须担心,只要你们一切听命行事,等到楚越联军杀入神都,三爷我就是新朝第一功臣,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小侯爷这番威慑加利诱的骚操作,倒还真管用。

众人听罢,一颗悬着的心也都放回肚里。

原来端木三爷真的与楚越二州合作,意欲推翻东夏朝廷。

怪不得修了这么一座大粮仓,是为了与南方里应外合,果真是深谋远虑。

战战兢兢的贾寨主叉手问道:“三爷,您不担心朝廷派兵围剿咱寨子吗?”

“无妨,知道流云寨详情的人,都已经被灭口!而且神都如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没人会在意老君山!”

姜叔夜一副得意的样子解释道。

“三爷威武!”众人齐声赞道。

随后,姜叔夜吩咐道:“今夜安排弟兄们,运十万石粮食至尹川渡十里外的密林中,自会有人接手……”

贾寨主刚想开口问明缘由,可一瞧端木仲那副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咽了口唾沫,躬身道了句:“我等这就去办!”

“很好,今夜三爷我还有要事去办,安抚好寨子里的兄弟们,若有任何闪失,小心你们的脑袋!”

姜叔夜说罢,突然想起了失踪的端木麟。

“我家麟儿在神都也不见了,若是来至寨中,定要好生看护,切不可让他再离开,明白吗?”

小侯爷羊装一副伤心模样,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阔步离开出石屋。

门口等候的黄大胜一瞧三爷要走,赶忙领着人在前带路。

“你叫什么?”姜叔夜随口问道。

“小的大号黄大胜,家中排行老三,您叫我三郎就成!”

“三郎?”

你也配……姜叔夜白了他一眼,边走边说:“以后叫你大黄,给我记住喽!”

“大黄遵命!”

小侯爷继续道:“寨子里的一举一动,给三爷我盯紧了,尤其是我手下那些武夫,稍有异动,即刻将消息送到渡口旁边的福记客栈!”

一下午的功夫,姜叔夜已经将尹川渡和老君山外围的地形,尽都勘察清楚。

那家福记车马店,将会是他与流云寨今后联络的情报据点。

说罢后,他又悄悄塞给大黄一吊钱,同时威逼利诱了一番,算是找了个寨里的亲信。

…………

尹川渡某处密林中,矮矬子杜山长板着脸,靠在一颗大槐树下左右张望。

姜家三郎口中的十万石粮食,他现在心里还直打鼓。

神都含嘉仓的储粮什么情况,杜山长不是不知道。

这小子,到底能有什么办法能弄来这么多粮食?

学宫的粥棚再有两日就无米下锅了,午后黎瑾瑜问及筹粮一事,他尽都如实相告。

这个时候,也只能将希望全部放在姜竹九这个纨绔身上!

为此学宫特意调集了一百多名圣武院外院弟子,个个身负百钧之力,几千斤的臂膀。

而且还从城里租借了五十多辆马车。

若是姜竹九弄不来粮食,这笑话可就闹大了。

此时,一个外门弟子凑到杜山长跟前,撇嘴道:“您真信那个废材的话?”

“不信咋办,你有办法搞到粮食?”

弟子摇摇头:“可我听安喜门的卫兵说,天策府都被当今圣人裁撤了,安阳侯府还能有什么办法,山长呐,我觉着您是被他诓骗了……”

“什么?”

杜山长心里一紧,扫了眼林子里的一百多弟子,忿忿道:“这家伙今夜若是弄不来粮食,有他好看!”

“就是,兴师动众闹这么大动静,看他怎么和学宫交待……”

约定好的时间是午夜子时,瞧着时辰马上就到。

幸好圣武院的这些外门弟子身负修为,若换做普通人,恐怕早就困得哈欠连天了。

可惜,耐心这玩意儿,人人都有。

密林中此时弥漫着一片怨言和聒噪,大都是抱怨杜山长不该轻信一个纨绔浪荡子的话。

十万石粮食啊,难不成他姜竹九是神仙不成?

就在所有人快彻底丧失信心时,林子外面传来车马隆隆的动静。

唉声叹气的杜山长竖起耳朵一听,登时面色灿然。

其余弟子也是屏住呼吸,静听着林子外面的声音。

“接粮!”

杜山长一声令下,密林中的一百多弟子哗啦超涌了出来。

负责押送粮草的流云寨喽啰们,一瞧这阵势,吓得扔下马车就跑。

唯独一个身材高大的山匪,守在其中一辆马车前一动不动。

杜山长近前一瞧,居然是姜家三郎。

原来,小侯爷离开老君山后,便藏在树上静等着运粮的车队。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这才看见从密道里出来的流云寨山匪。

趁着大队人马不注意时,姜叔夜罩上“傩神谱”,化作一个小喽啰混入其中。

没办法,这批救命粮关系着城北十几万灾民,不能有一丝马虎。

幸亏运粮的路线远离官道,加之夜深人静,总算有惊无险。

众匪寇接到的命令是,将粮食运到尹川渡以西五里外的树林。

突然看到上百身穿统一青衫的高手涌出来,那还不撒丫子就跑,反正任务已经完成。

姜叔夜趁乱摘掉面具,恢复真身,笑眯眯地站在原地,等着杜山长……

第七十六章 奋发图强 朦胧月色洒在一处密林外,照出一派繁忙景象。

矮矬子杜山长指挥众弟子搬粮,随后抬起尖瘦的下巴,仰视着面前昂藏七尺的小侯爷,难掩钦佩之色。

当然,这其中也有诸多不解。

送来粮草的这帮人,怎么瞧着像是山贼匪寇?

难不成,他去打劫土匪窝了……

“竹九,好样的,此事我定会禀明黎山长和学宫!”

姜叔夜乐呵呵道:“您就不问问这粮食哪儿来的?”

“无所谓,出了事找你姜竹九不就行了!”

嘿!自己居然走眼了,这位貌似不太聪明的矮矬山长,也特么不简单呐……

“敢问山长如何称呼?”有眼不识泰山的姜叔夜认真问道。

“好说,姓杜名锡山,修行界都称呼老朽为‘铁臂先生’!”

铁臂阿童木吧……小侯爷听罢即刻叉手恭敬道:“原来是闻名天下的铁臂先生,久仰久仰!”

“你……听过我的名头?”杜锡山微微一愣,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听过你个鬼……姜叔夜正经道:“何止听过,简直如雷贯耳!”

“好,等回了学宫,杜某人定当倾囊相授!”

这么好忽悠的吗?

姜叔夜抱拳致谢,心里一乐,转身帮着搬运粮食。

杜山长拦住他:“你一个阔家少爷,这粗活,干不了,早些回城里歇息,明日就等着学宫的褒奖吧!”

青冥十大杰出青年?

“啥奖励?”

“届时你自会知晓!”

…………

一路上,姜叔夜思绪万千。

城北这十几万灾民的口粮算是暂时解决了,慈济院的孩子们,也不会再挨饿。

可城南定鼎门还有几十万张嘴呢!

总不能将老君山的粮食交给朝廷吧?

再一琢磨,不如建议青冥学宫在南城也搭建一些粥棚。

虽说离紫薇山远了些,可弟子们毕竟都是修行者,累不着。

之前米祭酒没有顾上城南灾民,恐怕也是担心粮食的问题。

如今流云寨五六百万石的储备,省着点儿,应该能坚持到泰州和蜀州的补给。

总之一句话,神都绝不能乱,灾民也一个都不能死!

…………

数天后,姜叔夜结束了赈灾工作,跟随黎瑾瑜和众外院弟子一起回了紫薇山。

最近一段时间,整个神都议论纷纷,甚嚣尘上。

百姓都在传,说是青冥学宫请了一位会点石成金、麻姑掷米的神仙。

源源不断从山上运粮运米,赈济灾民。

学宫高层为了掩盖粮食来源,责令那晚运粮的外门弟子,不得对外说一个字。

这些弟子大都出身贫寒,神都城里也没什么相识,就是想说,也没人听。

况且青冥求学不易,万一被赶下山,岂非得不偿失。

米祭酒的想法,与姜叔夜不谋而合。

第二日便命人在城南定鼎门外,又搭建了十几座粥棚,算是缓解了灾情。

圣武院的杜锡山不问粮食来源,不代表米祭酒不关心。

万一来路不正,影响的可是青冥的声誉。

而小侯爷的回答,倒也符合情理。

直接说是带领侯府高手降服了老君山的残余匪寇,缴获了几十万石粮食。

存世一甲子的匪窝流云寨,米祭酒当然知晓。

据说多年前已经被剿灭,没想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老君山居然还有隐匿残匪。

这么多年存下的粮食,估计当时未被朝廷发现,这才便宜了安阳侯府。

当问及为何不献与朝廷时,姜叔夜的回答,也令得夫子一时间刮目相看。

“若是朝廷拿去,灾民碗里的,还能剩多少?”

连堂堂屠帅之子,也对如今的东夏王朝心灰意冷,看来这李氏江山,真是到头儿了!

至于奖励,便是答应小侯爷,每十日可回神都探亲,待上两日。

反正他一个废材,文不成武不就的,留在集薪堂也是瞎混,反而影响其他弟子。

只要他在青冥的地界,再不会发生被劫持,或是什么其他危险就成。

答应安阳侯姜或的事情,也算信守承诺了。

因此,这些日子,姜叔夜才能静下心来做一些事情。

白天在集薪堂摸鱼,晚上请教完矮矬子山长后,回小东湖勤修苦练。

说起这个杜锡山,还真是够意思。

不仅教了小侯爷如何锻骨淬体,还送了他一张洗髓的药浴秘方。

而令姜叔夜意外和欣喜的,是这方子的关键之物,居然是“东海交珠”……

自从得了十世乞丐的“黄泥碗”,收入芥子袋里的“黄泉交珠”,已有八颗。

彼岸阁的宝贝,较之东海的玩意儿,不知强了多少倍。

当问及若只拿东海交珠做洗髓液时,小侯爷被矮矬子山长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天下最珍稀的天材地宝之一,连进贡皇室的,每年都不超三颗,你安阳侯府家里养交人啦?”

不过话里话外的意思,单纯拿交珠做洗髓液,成本太高。

所以才加入了些例如“百年雪参”之类强化血脉的替代物。

而且,小侯爷大概明白了杜山长为何会赠予自己这张秘方。

他一个外院穷老师,这辈子恐怕也弄不上一颗“东海交珠”,方子留在他手里,和废纸差不多。

姜叔夜那日回到小东湖后,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

十天时间几乎日日顶着烈阳在粥棚赈灾,而且还刻意收起阴缕衣的神效,结果被晒成了土着。

当晚就拍碎了一颗交珠,敷脸用了!

而当他实验过杜锡山的秘方后,果真经脉贯通的速度,不比那株三叶草慢多少。

这玩意儿可是每日一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而且小侯爷在后院种的鬼桑,再有三日就能结出“人面兽心果”。

名字听着挺吓人的果子,效果要比秘方里的什么“百年雪参”应该强不少吧?

连着泡了几天珍珠浴后,姜叔夜感觉不仅气海增长了不少。

最关键的经脉疏导,更是明显。

为了让自己的根基再稳些,他又在鬼桑旁边,浇筑起了水缸粗细的一块长柱型冰墩。

每晚从入夜开始,依照杜山长的方法,不停击打着“玄冥真水”筑起的冰墩。

一来控制体内气海的劲道和力度。

二则,无数次的挥拳,可让激荡的气海不断洗刷周身经脉,达到血脉纯净明澈。

不过,按照杜锡山的方法,他还缺个陪练。

啥意思,就是得有人用重物或拳脚,不停揍他!

如打铁一般,使得武夫的一身横练肉身得到强化。

这样才能为迈入七品铜皮铁骨做铺垫和准备……

所以在圣武院,弟子们修炼都是成双成对,相互淬体锻骨。

夜夜勤修苦练的小侯爷忙得不可开交,竟然忘了一件大事。

神都到现在,都没传来隆武皇帝驾崩的消息。

十多天前,他不是就该一命呜呼了吗?

本来还惦记着薅把大的,这老小子难不成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起死回生了……

算算日子,很快就可以下山探亲。

届时去趟老君山收割完气运,还得进宫与二姐见一面。

实在不行,想办法也得让隆武老儿活不过六月初六的天贶节。

他不死,还指不定要怎么玩儿阴的对付安阳侯府。

而且还得再去找已荣升为兵部侍郎的荀乐,打听一番南方战况。

照理说,阿耶的铁骑大破楚州后,孤立无援的越州如探囊取物,何至于这个时候还没班师回朝?

至于知晓黑袍毒士计划的红衣女宁芙蓉,不知道还在不在浮香楼。

可怎么逼她说出真相呢?

第七十七章 红颜命途 晨看烟日光起,晚观落日余晖。

不得不说,此时花间留晚照的紫微洞天,的确是人间妙境。

书声琅琅的青冥集薪堂,沉浸在金色余晖下,越发显得文气氤氲,煌煌其华。

青冥养文之地,共有六座古意悠悠的竹屋学堂。

分别教授儒学六艺、兵法策论、治国之道,包括朝廷太学范畴中的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这“六学”。

学子从总角之年的孩童,一直到束发弱冠,求学者近百名。

当然,这些都是醉心学问,或者说少了根天脉而不得不静心苦读,以求他日以文匡世。

而在集薪堂学文的,剑心院弟子占了大部分。

养浩然真气,必得以文入道!

可惜竹屋就那么几间,只能挤在门外听学。

偶尔也会有对儒家经典感兴趣的道武两院弟子,来上公开课!

像姜叔夜和徐靖这样的大龄学子,一般情况下,都已经到了学成下山的时候。

之前安阳侯府的一龙一凤,也是这个年纪离开的青冥。

此刻趴在书桉上打盹儿的小侯爷,终于等到散学的敲钟声。

刚一迈出门口,迎面撞上了满面憔悴的端木美人。

瞧这副架势,像是专门来堵自己的。

可这就怪了,以前偶尔在集薪堂附近撞面,俩人都是极有默契的视对方若无物。

今日散学她等在门口,算是怎么回事?

姜叔夜心里咯噔一下,双手拢进袍袖,耷拉着脑袋绕过她疾步而行。

端木一族的覆灭,除了他们咎由自取,说白了,也是自己一手为之。

面对端木瑾,谈不上羞愧一说,更没什么负罪感,可那也别扭的很。

听说之前被黎瑾瑜拘上山后,先是禁足了几日,后来便允许她自由出入。

可有一点,不准迈出山门半步。

前后脚出来的好基友徐云泽,瞅着失魂了一般的美人,谓然一叹后,追上小侯爷悄声道:“看不出来吗?特意来找你的……”

“知道!”

“知道你还不理不睬的?”

“多事……”

徐靖撇撇嘴,回头一瞧,端木瑾居然还在后边跟着。

她的这番举动,也同时引来了集薪堂其他学子的一阵骚动。

没办法,仙脂评第六的美人,走到哪儿,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不过,此刻所有人的眼神,已然不同以往。

国舅府被抄家灭族的事儿,早就传遍了整个青冥学宫。

不论是太虚院还是集薪堂的弟子,看端木美人时,大都流露着同情和可怜。

当然,也少不了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之人。

这不,水云馆的不少俏眉雅目,诗琴六艺个个要得的琼女姮娥,正叽叽喳喳地议论不休。

“仙脂评上榜的美人又如何,如今还不是成了丧家之犬!”

“是啊,咱们青冥为了护她,可千万别惹来什么麻烦……”

“你们听说过吗?数百年前,紫微洞天便是因维护朝廷钦犯,而惹来十万大军的征讨,这个扫把星,可别连累学宫。”

“诶!她追着安阳侯府那个纨绔子干嘛?”

“这还看不出来,她如今成了无家可归之人,可不得赶紧寻个依靠。总不能一辈子赖在山上,不回神都城了吧?”

“他们俩的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被退婚啊!青冥上下谁不知道……”

“咯咯咯……”

“哈哈……”

“真是恬不知耻,还有脸缠着小侯爷!”

“不过话说回来,姜家这位三郎,生得当真俊逸不凡,轩昂伟岸……”

“可惜了这么一副好皮囊,文不成武不就的,是个废物点心!”

自古文人相轻,峨眉善妒,人的天性如此,也是千古不变的大真理。

水云馆这些自诩名门的才女们,也非向来如此。

怪只怪端木瑾这个仙脂评美人,太过优秀……

不仅人长得美,修为和才学,更是被公认的天之骄女。

最让人嫉妒的,是米祭酒居然专门为他开小灶,教授学问,指点修为。

青冥自古以来,除了姜家的女郎君,就是她端木瑾有这般待遇……

秀木于林风必摧之,就连天下第一学宫,也少不了这样的陋习。

姜叔夜二人离开集薪堂后,朝着小东湖的方向而去。

之所以拉着徐靖和自己一起回,也是想让他帮忙。

如今学宫上下,唯一信得过的,也就是这个嘴欠的好基友。

用他的浩然真气帮着淬炼肉身,总好过自己揍自己吧?

而身后十几步外的端木瑾,居然一路跟着他二人到了小东湖附近。

惴惴不安的姜叔夜一咬牙,突然停住脚步,旋身问道:“端木师姐,你这么跟着,也不怕别人笑话?”

二人年纪相彷,但端木美人先他入学,自然得称呼一声“师姐”!

只见端木瑾皱着眉心犹豫了一下,上前行礼道:“有事相求,便顾不得其他!”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说得姜叔夜云里雾里。

爱凑热闹的徐云泽插嘴道:“都是学宫弟子,哪儿用得着一个求字,端木师姐有话直说……”

小侯爷白了好基友一眼,嘴角微微勾起道:“当日退婚,竹九一直抱有歉意,若真有事,姜某愿尽绵力。”

端木瑾先是冲着儒雅清秀的徐靖微微颔首,星眸顾盼间,眼神直勾勾盯着曾经最痛恨的人。

“姜叔夜,之前种种前尘,你我一笔勾销,如今我只想打听国舅府之事,可愿如实相告!”

她在学宫这些日子夙夜难眠,席枕每晚都被泪水浸湿,只盼着府中来人告知详情。

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圈,曾经的桃面俏脸,连一丝血色都没有……

可等了这么多天,也不见有人上山。

因此只好放下尊严,来求权势滔天的安阳侯府小郎君。

整个神都城,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天策府,尤其是端木家这样曾经如日中天的外戚家族。

姜叔夜一直没正眼瞧她,半低着头回道:“我也只是听闻,说端木……哦,你三叔和他儿子还活着,下落不明,皇后畏罪服毒,端木府已经被查抄一空,不相干的都被充军和流放了……”

他说了一通,唯独漏掉被腰斩的国舅。

端木瑾不到十岁便上了青冥,阿母早逝,和叔叔和二姑的感情也一般。

唯独放不下的,便是自己的阿耶。

端木家遭此横祸,榜文上写的清清楚楚。

谋逆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况且端木家的恶行,又岂止这一件。

每逢下山办事,端木瑾都会回府好言劝说,可惜利欲熏心的国舅爷左耳进右耳出,视若罔闻。

没想到报应来的如此之快!

她之所以敢冒死回神都,就是抱着与家人同生共死的心思,可惜,事与愿违。

后来经过黎瑾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这才放弃了不愿独活的轻生念头。

惟愿日后能够替天行道,日行一善,多少为端木家赎些罪过。

听罢姜叔夜的话,端木瑾的美眸犹如一潭死水,暗澹无光……

她也没有再追问国舅的下场,只是道了声谢字,便欲转身离开。

不明缘由的徐云泽开口宽慰道:“师姐莫要伤怀,斯人已矣,还是要保重身体,日后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来找我和竹九……”

姜叔夜点点头,反应过来后,狠狠瞪了眼好基友。

心里腹排道:你特么装什么好人,老子躲还来不及,你丫的尽给我惹事,要帮你帮,别拽上我……

这时,不远处来了一伙人,瞧着穿戴像是太虚院的弟子!

为首的一个年轻人,居然是人嫌狗厌的仇无忌……

第七十八章 疯狂 学宫散学的时辰,也是小东湖最热闹的当口……

成双成对的各院弟子们,不是泛舟湖上,便是在岸边欣赏紫薇山的落日,好不热闹。

十六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只可惜僧多粥少,青冥女弟子本就不多,能牵上凝霜皓腕、葱削玉手的,自是男弟子中的佼佼者。

学宫对这方面,倒是没有什么严苛要求。

但不准越雷池一步,否则便是触犯校规,轻则逐出紫薇山,重则以当朝刑法论处。

途径小东湖的弟子们,瞅着失魂落魄的青冥第一美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眼神。

而仇无忌一伙人,则是专门来找端木瑾的。

自从被黎瑾瑜押回学宫,她便以身体不适告假,已经十几天未曾出现在太虚院。

听人说她去了集薪堂,相思成灾的仇无忌便追了过来。

姜小侯爷最近爆肝修炼,差点儿忘了学宫还有这么一位兄台。

于是诧异问道:“怎么,姓仇的小子没事儿啦?瞧着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

“你还说呢!前些日他爹,蜀州枪仙仇九良上山了,听说带了些剑门洞天的奇花异草让顾副院长入丹,不仅治好了他的宝贝儿子,听说修为还增进了不少!”

徐靖解释完,一脸的艳羡地望着太虚院的弟子。

金丹妙药,可不仅仅是武夫眼馋的玩意儿。

儒家除了靠文气滋养,也需要强化血脉的丹药辅助修为,只不过不似武夫那般依赖。

可惜,金丹之术,除了人家太虚院之外,其他人只有眼馋的份儿。

“啥玩意?”姜叔夜忿忿咕哝了一句,心里一阵不爽。

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

魏老鬼和“玄冥真水”都废不了他,这小子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

一个端木麟,一个仇无忌,这二位算是小侯爷最憎恶之人。

前者手段卑鄙,血腥残忍,后者也特么不是什么好东西。

上回小惩大戒,估摸着怎么也弄残了吧!

没曾想……

姓仇的,最好以后老实些,否则,你那位蜀州枪仙的老子,也保不住你!

姜叔夜想罢,转身就走,结果被好基友一把拉住。

“别急啊,等着看热闹……”

“看你大爷,赶紧走!”

姜叔夜旋身拽他时,不经意间,瞧见仇无忌一伙人已经将端木美人围在了中间。

“瑾儿,这么多日你也不来太虚院,可想死我了!”

一副舔狗相的仇无忌,双臂一展,拦住了朝思暮想的美人。

此时的端木瑾,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空洞的眸子扫了眼无耻小人,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没眼色的仇无忌左一个“瑾儿”,又一个“瑾儿”的叫着,却见她没有丝毫反应,便忍不住去拉美人的玉手。

“啪!”

条件反射的端木瑾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把个仇无忌扇得脸颊肿了一大片。

“你……”

还没等他开口,旁边的小跟班暴喝一声:“臭丫头,给你脸了,居然敢动仇师弟,自己也不掂量掂量,一条丧家之犬,耍什么威风!”

“是啊,你如今只身一人,倒不如跟了我们仇师弟,也好有个依仗。”

“不错,他阿耶如今在神都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懿宁太子亲授金鱼袋,统辖靖安司……”

回过神的端木瑾听不得众人聒噪,双手捂着耳朵便要硬闯过去。

谁知色迷心窍的仇无忌被狐朋狗友们一番话刺激后,不知哪儿来的胆量,居然要强抱美人。

端木瑾再是脑子混乱,也分得清时候。

见姓仇的如此肆无忌惮轻薄自己,府内灵脉催动神识间,掌心蓦然寒气四溢……

“幼,瑾儿你动真格的?”

仇无忌伤病初愈,心知不是她的对手,一闪身,躲在一群小跟班后面。

整个学宫上下,迈入八品的弟子寥寥无几。

端木美人如此受青冥重视,可不是凭着一张脸,而是真才实学的通幽十五重的修为。

仇无忌身边这些太虚院的弟子,尽是些九品凝丹境的符师。

单挑的话,没人是端木瑾的对手。

可人多就是另外一码事了,况且其中还有水部符师的克星,厚土符师。

十几个人围成圈,各施手段,一时间,眼花缭乱的道宗玄法,神变万千……

但谁也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否则,不远处的小东湖都得跟着遭殃。

学宫明令禁止弟子私下斗殴,若有犯者,一律逐出紫薇洞天。

因此,不论是乾水围天,还是坤火陷地,尽都是润物细无声,不见丝毫荡天辟地之势!

仇无忌这帮势利眼同窗,更无意要伤端木瑾,只是想教训一番向来孤傲的美人罢了。

而其中一个九品巅峰的厚土符师在,极大地限制了端木美人的御水神通。

纵然是八品通幽十五重,也渐渐落了下风。

远处观战的姜叔夜,眉心紧皱,用力推了把身边的好基友:“快去帮忙,傻看什么?”

“我?”

徐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人家一帮五行符师,自己一个九品仁心境中阶的儒修,哪儿有本事拉架啊!

不过儒家强烈的道德心,最终战胜了内心的恐惧。

姜叔夜推他过去,也是想找机会施展“玄冥真水”。

小东湖四周暗渠支流密如蛛网,一跺脚都能溅出水花来。

幸好端木瑾又是水部符师,帮她解围后,也不会有人怀疑自己。

小侯爷支开徐靖后,手心朝下,骨符亮起的同时,默念一句“诸神敕法,五行纵横”……

倏然间,纷乱的战团中间,不知从哪儿涌出数条微不可查的细密水柱,如银蛇般护佑在端木瑾周身。

现场除了锐金和灵木两部符师外,厚土、离火和连水三部符师的神通,端的是眼花缭乱,璀璨绚丽。

论谁也没注意到,先天极致的祖巫本命之源,居然悄无声息地夹杂在其中。

姜叔夜凑准机会,手腕儿一旋,控制“玄冥真水”转守为攻,水柱断线成滴后,倏然间朝着围攻端木瑾的十几人分射而出……

但凡被水滴触碰到的道宗弟子,即刻沾水成冰。

随着一声声惨呼声传来,再瞧这帮人,什么手掌、臂膀、腰挎、腿脚俱都呲呲冒着寒气,瞬时结为晶莹剔透的冰凌!

而玄冥真水霸道的阴寒之气,同时也浸入骨髓,令人痛不欲生。

端木瑾收回神识,一脸不可思议地环视着纷纷倒地的众人,不禁暗思了一句。

“我的御水之术,何时到了这个地步?”

不经意间,她眼神扫过战战兢兢地的仇无忌,细眉一竖,嗔怒道:“姓仇的,欺人太甚!”

说罢,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抬掌便要痛下杀手。

无处宣泄的端木瑾,双眸充血,此时脑子已经乱作一团。

“杀了他”三个字,像一道魔咒紧紧箍住她的神经。

仇无忌再是色令智昏,也还有求生的本能。

眼见着如杀神般的美人冲着自己而来,扭头就跑。

此时的姜小侯爷,已然看出了发疯的端木瑾要干什么,在青冥公然杀人,她自己也难逃一死。

第七十九章 儒家剑圣 小东湖的一幕,让所见之人俱都心生寒意。

附近游湖泛舟的各院弟子不在少数,端木美人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哪儿像是八品通幽境符师的修为?

而且见着她疯魔了一般追着仇无忌喊打喊杀,一副要置他于死地的样子,越发让人好奇不已。

结果,还没追出去多远,突然见得端木瑾顿住脚步,身体前倾之际,双腿却怎么也迈不开步。

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身体,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谁?”

端木瑾瞅着被封冻的双脚,愕然一愣。

随即举目四望,同时催动神识试图化开玄冰。

可无论她如何折腾,都无济于事。

最后抬眼一瞧,姓仇的小子早就没了踪影。

猝不及防的偷袭,同时也让端木瑾清醒过来,回想方才自己的冲动,登时有些后背发凉。

旋身一瞧,除了身后不远处的剑心院徐云泽,以及躺了一地的道宗弟子,再无他人。

难不成是姓徐的出手?

不可能啊,他是儒修,怎么会御水神通……

而此时的姜家三郎,早已经脚下抹油,熘之大吉了!

小东湖附近私斗事件,不到一刻钟便惊动了各院院长。

最先赶到现场的,是太虚院副院长,五品星魂境的神符师,顾重阳。

谁让受伤的都是他太虚院的弟子呢!

顾副院长大步流星地来至跟前一瞧,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诡异的连水之术,怎么瞧着如此眼熟。

和上回仇无忌被封冻之状,一模一样……

“到底怎么回事?”顾重阳狠狠瞪着站立一旁的端木瑾,怒问道。

若是搁以前,他也不会对国舅府的掌上明珠如此态度。

毕竟她身后有当朝皇后,而端木家送来青冥的好东西,也不少。

况且此女修行资质奇佳,是太虚院不可多得的天才,加以培养,也会让道宗一脉大放异彩。

可今时不同往日,端木家因谋逆一罪被抄灭九族,大势已去。

少些天材地宝倒不碍事,关键是留一个朝廷钦犯在青冥,迟早是祸害。

前些日子,蜀州枪仙仇九良上山,一来是为了给儿子送药。

二则,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想让学宫逐端木家的女儿下山……

可执掌青冥的是米祭酒,他不点头,论谁也没办法处置这个祸害。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端木瑾先是被副院长的厉声责问惊得浑身一颤,紧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冷笑道:“他们欺辱我在先,该有此后果!”

“凭你的修为,简直是笑话,说,何人出手帮你?”顾重阳语气咄咄逼人,誓要问清楚缘由。

说不定,那日仇无忌也是她背后之人所伤。

而且也能够借着此事,将这个扫把星顺势赶出青冥。

一旁的徐靖见状,赶忙上前解释道:“顾副院长,整件事弟子都可以证明,是他们无礼在先,至于您说的帮手,除了我,真没别人了!”

“滚一边去,这里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顾重阳袍袖一卷,风雷玄力瞬时将仗义执言的徐云泽荡开一丈多远,踉跄着险些栽倒。

“你……”

端木瑾鼻子一酸,没想到平日受道宗弟子尊崇的堂堂顾副院长,翻脸比翻书还快。

日后待在太虚院,还指不定要忍受多少苛责和冷遇。

顾重阳背负双手,一步步靠近浑身颤粟的端木瑾,鹰隼冷目寒光四溢,像一把杀人的刀子。

“再问你一遍,究竟是谁?若有隐瞒,休怪本座无情!”

端木美人心里怎会不明白他的用意,留一个朝廷侵犯在山上,三院一堂谁也不愿担此干系。

不过是想借着此事,将自己逐出太虚院,甚至赶下青冥,以保全道宗颜面。

可有一点,自己也不能否认。

方才以一敌十的一战,诡异的御水神通,绝非出自她一个八品通幽境之手。

应该和封冻自己双脚的神秘高手,是同一人。

而出手相帮的,除了徐云泽这个九品儒修,四野再无一人。

不对,还有一个!

姜家三郎……

端木瑾顾不上回答,侧身一瞧,哪儿还有姜叔夜的影子。

此时满面不忿的徐靖,稳住身形后慨然言道:“您贵为一院副首,不问青红皂白,便妄下结论,定人罪过,实在有失公允!”

“臭小子,居然敢置喙尊长,找死?”

顾重阳横眉冷对,袍袖鼓鼓间便要出手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蠢货。

参与私斗,别说是端木瑾,徐靖这小子也得被赶出青冥。

突然,半空中想起一道雄浑厚音。

“放肆,青冥何时轮到你姓顾的如此嚣狂?”

一袭华丽道袍的顾副院长心里一紧,昂首看向半空,赶忙俯身施礼道:“参见百里院长!”

青冥学宫最重伦理长幼,紫微洞天除了米祭酒和半圣方朝树,就属剑心院的百里长空资格最老,辈分最大。

且不论顾重阳只是区区一个太虚院副院长,就是半步大天师的甘道陵,见了人家百里院长,也得作揖施礼。

顾重阳畏惧的,可不仅仅是百里长空的身份。

还有他那惊世绝艳的剑术!

儒家修者以文脉蕴养浩然真气,并以剑术和君子六艺入道,杀伐天地。

夫剑乃儒雅中之利器,有正直之风,和缓中锐锋,具温柔之气,灵则通神,玄能入妙!

百里长空二十岁挽三尺六青锋,剑意飘洒不羁,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三十岁手握玄铁重剑顿悟入道,变幻莫测,转展无穷。

入中三品巅峰境后,诛人间之恶党,斩地小之鬼精……

到了四十不惑,持青铜大剑,凝练出周身一丈玄天剑意。

神化之功初成,纯而笃静,玄而超众。

一剑可破千甲,撼山崩野……

此时此刻悬浮半空的青冥三圣中的儒家剑圣,已然是藏剑于心,一剑万象!

刚过完八十大寿的他,丝毫不见老迈龙钟之态。

反而给人一种老骥思千里,飞鸿阅九洲的豪迈。

一袭青色儒衫,身形颀长,脸颊凹陷略显清瘦,双眸透着森严和冷傲。

以剑入道一甲子的三品天行健大儒剑修,此时却一副护犊子的心度。

幸好顾重阳方才只是用神识震开了徐靖,真要是敢动他一根指头,百里长空非得十倍奉还。

谁让剑心院十几年都没遇上这么一个剑术奇才。

可徐云泽不知道真傻,还是装湖涂,上了青冥五年,大半时间泡在集薪堂钻研兵法。

急的百里院长是干瞪眼,毫无办法!

为此还迁怒半圣方朝树,说他蛊惑人心,非要将个剑神苗子教成书呆子!

愣在原地的顾重阳,知道今儿个讨不着便宜,可也咽不下这口气。

语态恭敬道:“百里院长明察,太虚院这些弟子身上的诡异玄冰,与当日仇无忌如出一辙,端木瑾不过一个八品符师,焉有此手段?”

他闭口不提弟子私斗之事,将矛头引导了别处。

“哼,那又怎样,前有仇家小子背后偷袭,如今太虚院以众欺寡,活该倒霉,怨得着旁人吗?”

百里长空言辞犀利的一番话,把个顾副院长说得目瞪口呆。

紫微洞天潜藏高手,他不闻不问,反倒责怪起太虚院管教无方。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转念一想,既然他护犊子坏了学宫规矩,自己又何必再火上浇油。

事情弄大了,太虚院这些弟子也得跟着倒霉!

百里院长飘然落地后,斜睨了眼满面涨红的顾重阳,冷哼一声。

随即来到吱哇乱叫的太虚院子们旁边,双指斜倾,浩然真气瞬时破去了森寒可怖的冰凌。

“你们俩,随我来!”

回过神儿的顾重阳一听,急忙阻拦道:“端木瑾是我太虚院的弟子,百里院长这么做,不妥吧?”

“滚一边儿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百里长空袍袖一挥,真气瞬时将个五品神符师震开数丈远。

边儿上的徐靖心里偷笑,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青冥上下都说圣武院的荆院长性如烈火,没曾想,堂堂儒家剑圣,这脾气也够大的!

“端木师姐,走吧!”

徐靖旋身一瞧,端木美人抻着粉嫩的脖颈左顾右盼,四野张望,像是在寻什么人!

第八十章 邻居 清冷月辉照在小东湖北岸的三座石屋屋顶,蒙上一层银灰色薄雾。

屋内一灯如豆,浮影微晃。

姜叔夜深邃的眸子盯着桌桉上的“龙蛋”,脑中思绪万千。

这都多少天了,也没啥反应啊?

除了龟裂缝隙稍稍裂开后投射出的金芒,再无其他变化。

“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

彼岸阁那句听着就让人激动的的话,音犹在耳。

难不成真让老子等三千年?

想到长生二字,姜叔夜顺带又记起了太祖李衡的陪葬物。

诶!魏老鬼手上还有“荒木鼎”,他不会自己偷着去炼制不老药吧?

下回进城得问问他,别自个儿独吞。

“好了,该去练功了!”

小侯爷咕哝了一句后,伸了个懒腰,闲庭信步地迈出石屋。

抬眼一瞧,自芦苇荡隐约有几个人影,提着竹骨风灯朝这边走来。

“这么晚,又是哪儿对鸳鸯烧的不行了?还特么是两对儿……”

姜叔夜觉着应该在石屋外立块牌子,上书“游客止步”!

结果仔细再一看,赶忙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

“拜见夫子!”

米祭酒微微一笑:“这么晚了,没扰你清梦吧?”

“夫子说笑,您这是?”

姜叔夜边说边歪着脖子瞅了眼他身后的人,不禁哑然失色。

一男二女,还拎着几个大包袱。

男子是自己的好基友,徐云泽。

两名女子,其中一人正是自己最不想见的仙脂评美人,端木瑾。

另外一个长相不俗的女弟子,瞧着打扮,应该是太虚院的。

青冥的老大在场,徐靖也不敢放肆,只能冲着好兄弟挤眉弄眼。

姜叔夜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好躬着身子,静待夫子的安排。

不过他也猜出了几分,没事拿着一堆行李,还能干嘛?

“瑾儿如今在学宫的身份尴尬,青冥上下又七嘴八舌的聒噪,老夫不忍心,便让她暂居在此,你二人做个伴,没事多开导开导你师姐!”

米祭酒言罢,回身看了眼垂头不语的端木瑾,重重叹了口气。

旁边的徐靖心道:夫子啊,您明明知姜家三郎是神都出了名的登徒子,还敢把仙脂评美人安置在他身边,啥意思,料定竹九一个没有修为的废物,不能拿她怎么样?

此时的姜叔夜就是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能拒绝青冥儒圣的安排。

这小东湖又不是安阳侯府,自己一个借学弟子,有啥资格说不?

“夫子,您可我害死喽!”

姜叔夜硬着头皮挤出一抹笑容,施礼道:“一切听夫子安排,竹九这就去收拾房间!”

“嗯,去吧!”

米祭酒言罢,旋身冲着端木瑾嘱咐道:“你放心呆在这里,太虚院是回不去了,好好养养你的道心,明早去集薪堂吧!”

端木美人盈盈一拜道:“夫子教诲,瑾儿铭记在心!”

米祭酒点点头,面露慈祥地看了三人一眼后,转身离开。

临走时,他又侧首望向数里外的微寥星火,抿嘴一笑。

“恭送夫子!”

三人目送米祭酒离开后,拎着大包小包朝石屋走去。

“师姐,其实竹九并非外界传言那般,他人很好的,你就放心住在这里,缺什么,让烟烟于我说!”

端木瑾感激地望着儒雅的徐云泽,柔声道:“多谢徐师弟!”

如今学宫上下,肯真心对她的,除了身边的金石蜜友凌烟烟,就是这位儒雅君子。

凌烟烟是北虞人氏,出身天下十二洞天之一的黄崖洞天,仙武评排名第八的双修奇才凌子虚的掌上明珠。

算是学宫为数不多的北地名门,听说还与北虞女帝沾亲。

也是因为这个身份,在满是中原人的青冥受了不少冷眼和排挤。

可偏偏端木美人喜欢这个二九年华的北地女子,性格豪放,徜徉恣肆,像极了行走江湖的女侠……

二人渐渐也就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得知端木一族被灭门,她甚至打算带着端木瑾回北虞纵马草原,饮酒高歌!

瞅着米祭酒离开,豪放不羁的凌烟烟摘下她和端木瑾身上的包袱,一股脑甩给了徐云泽。

“别跟这个书呆子客气,走,咱们进去瞧瞧你新居!”

端木瑾不好意思地冲着徐靖微微颔首,被烟烟拉扯着朝石屋走去。

“听说师姐和那个什么三郎定过亲?”

“休要再提此事!”

“长得不赖吗!干嘛不嫁?”

“你再说……”

凌烟烟甚少踏足神都,身边又没什么朋友,对安阳侯府的姜家三郎,了解的并不多。

只是觉着昂藏七尺的身躯,和她们北方的勇士汉子有的一比。

此刻,局促若辕下之驹的姜叔夜,听见脚步声后,旋身瞅了眼二人。

“有些乱,还没收拾完呢!”

说罢,小侯爷扫了眼肤色微微带些小麦色的陌生女子。

虽然比不得端木瑾的无双国色,可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尤其是高高隆起的巫峰,还真是胸藏万千!

至于脑际澹黄色氤氲盘绕的气运,倒也不俗,应该是有些背景。

这时,好基友徐靖拎着大包小包进来,扫了眼石屋,抱怨道:“这间是书舍,连张床榻都没有,怎么住人?”

凌烟烟也帮腔道:“是啊,总不能打地铺吧!湖边阴湿,你瞧,窗户上还挂着露水呢……”

“徐兄,您意思呢?”姜叔夜一本正经问道。

“哈哈哈……这还不简单,你一个大男人,还不懂得迁就一下弱女子,索性把正间的卧房腾出来让给端木师姐!”

好基友说完,也不管姜叔夜同不同意,直接拎着包袱出了门。

重色轻友的家伙,什么人呐……小侯爷笑眯眯道:“若端木师姐不介意我曾住过,也不是不可!”

“无妨,住哪儿都一样!”端木瑾澹澹言道。

忽然,小侯爷一拍脑门,想起一件大事。

“龙蛋”还在桌桉上搁着呢!

“二位稍等,我去收拾一下私人物品!”

说罢后,他夺门而出,一熘烟赶在徐靖之前跑进卧房,顺势将“龙蛋”藏入芥子袋。

刚松了一口气,又瞧见半掩的木窗外,一人多高的冰墩还杵在那。

手忙脚乱的姜叔夜一咬牙,掌心骨符亮起,“哗啦”一声,玄冰瞬时化成了一滩清水。

而旁边的“鬼桑”,他就没招了!

再有三日,就能结出“人面兽心果”,总不能这个时候给铲了吧?

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以后可怎么猥琐发育啊!

叫苦连天的姜叔夜旋身怒视着好基友:“好你个徐云泽,给我等着!”

“不就是占了你的床榻吗?有仙脂评美人相伴,天下间多少男人都馋的流口水,你还不乐意?”

“乐意你大爷,要不咱俩换换?”

“竹九,怎可口出污秽……你大爷,有种和夫子说去!”

姜叔夜噗嗤一乐,伸手竖起大拇指,笑着道:“你行的,徐云泽,赶明儿给我弄些好酒好菜,算是赔罪……”

听到石屋外的脚步声,二人这才闭嘴。

徐靖将包袱放好,指着刚进门的北虞女子介绍道:“这位是太虚院的凌烟烟,凌师妹!”

“在下姜叔夜,见过凌师妹……”

凌烟烟也不回礼,踱步来至小侯爷面前,葱削手指缠着垂肩青丝,上下打量着他,戏虐道:“屠帅在我们北地可是家喻户晓,怎么他的儿子,是个没有修为的废物,真是可惜了!啧啧……”

姜家三郎她不熟,但天策大将军姜或的名字,可是每一个北虞人的噩梦。

不过黄崖洞天和青冥学宫一样,超脱世俗,并不理会人间这些国事。

因此,凌烟烟也没有像其他北地之人,对姓姜之人,怀有那种深仇大恨。

第八十一章 扑朔迷离 天阙云殿,内堂净室。

二品儒圣米祭酒一脸云澹风轻,左手执白子,又手握着茶盏,聚精会神盯着棋盘。

旁边端坐的半圣方朝树,微阖双目,双手交织在一起,似有心事般拇指来回旋绕。

“您二位还真坐得住?”

净室中来回踱步的百里长空,瞥了眼相交半个甲子的老友,神情凝重。

方夫子轻咳一声道:“玄机阁的夜晷,自有青冥以来,从未有过这般异状,今日我二人一瞧,晷盘上的裂纹,已有指缝宽了!”

“夜晷”虽是青冥重宝,可三圣也是每隔十天半月,才会入玄机阁查看。

“咱青冥的夜晷勘测命轮机缘,没了它,这以后还怎么收学生啊?”百里院长说罢,一阵长吁短叹。

学宫所谓的“摸骨论道”,只是招收学子的一方面。

最重要的,是靠玄机阁的这个宝贝。

每到迎学之际,三圣中必有一人在玄机阁,根据考生生辰八字启动夜晷。

若晷盘有明光亮起,哪怕考生根骨有缺亦或学问有限,也会招收上山。

再根据明光强弱程度,挑出值得培养的人才,重点栽培。

凡人一生,命格机缘并非固步自封,一成不变。

而“夜晷”,便是为那些看起来只是暂时命运不济之人,敞开一扇大门。

自从魏老鬼为了寻姜家三郎,而被带入玄机阁后,晷盘便开始出现了微不可查的裂纹。

当时谁也没在意,可今日进去一瞧,夜晷居然有了崩裂之兆……

方朝树琢磨了半天,曾地站起身,震惊道:“难道是大周山出了问题?”

“去瞧瞧,不就知道喽!切记,动静小点儿……”米祭酒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慕然间,静室内的烛火轻摇,虚空中气流彷佛凝滞了一般,两道人影顿时所踪。

…………

大周山后山的结界外,十数道黑影潜藏在一人高的草丛里,窃窃私语。

其中一个黑衣劲装的年轻人,捂着胸口,不停咳嗽。

“少主,您的伤?”

左小棠摆摆手,剑眉一抖,言道:“不碍事,那个姓魏的老头儿急着去救他家三郎,没顾得上追我,再有几日,便可痊愈!”

到了四品金刚不灭境界的武夫,自愈能力强大的吓人。

可即便如此,足足十多天时间,左小棠还是感觉胸口隐隐作痛。

似有一股怪力堵在心口,无论如何也驱散不掉。

他年纪不大,可也是江湖阅历极为丰富之人。

九州奇人隐士遇见的不少,可从未见过像姓魏的这般绝顶高手。

功法修为,完全看不出端倪。

“哎,这次行动折了一个伏藏师,简直是我左某人的耻辱!”

一想起神都北郊掳劫姜叔夜的情景,左小棠恨得牙根都痒。

以他的修为,虽说打不过枯藁老人,可也不至于重伤于此,怪就怪摸不透他的路数,这才着了道。

下回再碰上他,定要斗上个三百回合。

手下人瞧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忿忿道:“咱三千杀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少主您说句话,属下们再入神都,将那个纨绔绑回来!”

“没机会了!他已经上了青冥,眼下,还是办好我们自己的事……”

左小棠顿了顿,问道:“血鸦,和尚的尸体,处理干净了吗?”

“少主放心,噬骨水一洒,烟消云散!”名为血鸦的七品铜皮铁骨境杀手,一脸得意说道。

三千杀的规矩,绝不能留下尸身给对手。

“大罗刹好不容易找来一位伏藏师,没想到第一次执行任务,便落得如此下场,太可惜了!”

“伏藏师?他不过一个六品佛修,有什么好可惜的?”

“你是血鸦还是傻鸦?六品龙树法的伏藏师,佛印神通连老子这样的四品武夫都能困住,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场……”

“哦?没听过佛修有这么厉害!”

“人家是雪域龙墟中人,岂是中原佛门可比……”

血鸦晃着大脑袋,三角眼闪过一丝寒光。

三千杀号称“杀尽三千世界,荡灭十方净土”,那也是在东陆九州范围之内。

可天地之大,九州世界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血鸦朝着大周山山顶瞟了一眼,问道:“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大罗刹带着‘魂源’亲临,也不枉我等筹谋了这么多年!”

“那一百多名女子,定要好生看管,约束好你的手下,敢动他们一根指头,小心项上人头……”

左小棠言罢,狠狠瞪了眼三千杀的堂主。

血鸦缩了缩脖子,解释道:“少主放心,山洞里有那位加罗尊者红殇在,没人敢放肆。”

“也是,红殇这位美人,连本少主见了都有些发憷!”

三千杀的四大尊者,个个不凡,最差的,也是五品巅峰。

尤其是为首的加罗尊者,年纪与自己相彷,可修为,整整差了十重!

连黑袍军师解星河见了,都得礼让三分。

“不好,有人!”

藏于草丛的十几个黑衣人,人手一颗闭息丹,用来掩盖自身体内真气。

就算是上三境的大能,也闻不到味儿。

月色下,两道身影天马行空,虚空踏境,如忽明忽暗的星辰般,闪烁在大周山上空。

…………

夜半无人私语时,可惜,姜叔夜只能在离着石屋几十里外,对着一人高的冰块说话。

刚砸完一万零九拳,气海自内而外透过皮肤,无数道透明蒸气呲呲直冒。

半分未见气喘疲累的小侯爷,自言自语道:“真是麻烦,以后练功不仅要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回去还得打地铺,这叫什么事儿?”

“姓徐的,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说罢后,气海激荡澎湃,一拳轰出后,冰墩被砸得粉碎……

姜叔夜估摸着时辰,应该到了子夜三刻,而且今晚也没有泡交珠浴。

他最讨厌的,就是作息规律被打乱。

回到小东湖北岸后,小侯爷远远瞧见一道婀娜倩影,徘回在幽冷月光下。

这个端木瑾,大半夜的不睡觉,在门前晃悠啥呢?

鬼魅般的姜叔夜从敞开的木窗跃入后,收起鼾声如雷的纸人。

又将自己的头发弄散,装作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迈出石屋。

“咦?师姐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端木瑾美眸流转,侧首看了他一眼。

“你的呼噜声,不能小点儿吗?”

小侯爷尴尬一笑,双手拢进袍袖抱歉道:“师姐教训的是,下次我捏着鼻子,捂着嘴巴睡!”

端木美人被他一句话逗得噗嗤一乐。

“你是想憋死自己吗?”

眼前这个声名狼藉的神都第一纨绔,端木瑾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就比如陪自己来此的凌烟烟,怎么说也是学宫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可这个整日沉迷青楼教坊的姜家三郎,只是瞧了眼人家的头顶,眼神中丝毫没有邪念,着实令人费解。

还有那日在安庆坊,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他送来的那串钱,瞧着也是真心实意资助慈济院,毫无虚伪做作的一面。

就连恩牌也不愿受领……

尤其是上阳县衙门前,为民请命之事,在神都传的人尽皆知。

试问这是一个纨绔子能做出的事吗?

性格直爽的端木瑾沉默了一阵后,开口问道:“若我不是端木家的女儿,你还会拒婚吗?”

“算了,你不用回答了!”

第八十二章 铜皮铁骨 三日后,石屋后面的“鬼桑”结出了“人面兽心果”。

二十四枚巴掌大的果子,和西游记里的人参果似的,黄中泛白,隐隐现出一张孩童面庞。

这株来自死界彼岸阁的怪树,和五月开花,葇荑花序的普通桑梓,倒没有太大分别。

只不过结出的不是桑甚,而是看着有些诡异的人面果。

徐靖和端木瑾,不是没瞧见石屋后面的新树。

只不过,三天以后一瞅,好端端的一棵桑树已经枯萎败落,有些可惜罢了。

姜叔夜早已在果实成熟的当夜,系数摘完放入了芥子袋。

当然,好东西不能自己独享。

这一日散学后,小侯爷拉着好基友进了屋,门窗紧闭。

“大白天的,你想干嘛?”徐靖双臂交叉,护住肩头道。

姜叔夜瞪了他一眼:“滚!”

徐靖哈哈一笑:“愚兄还以为你在山上憋出了病,染上龙阳之癖啦……”

“别特么嘴贫了,给你瞧样好东西!”

小侯爷说罢,从袖袍拿出了“人面兽心果”。

徐靖接过来认真打量着怪模怪样的果子,突然手一撒,掉落在地。

“什么玩意儿,这么吓人?”

姜叔夜捡起后,吹了吹上面的灰土,又拿袖子使劲擦了擦,“嘎巴”一声,啃了一大口。

随后,变戏法似的,又扔给了徐靖一枚人面兽心果。

“吃吧,补补气血,省的整日羡慕太虚院!”

徐靖一愣:“这玩意儿能吃?还能补气血?”

瞧着姜竹九啃得津津有味,好基友犹豫了一下,拿起巴掌大的果子嗅了嗅,这才放心吃起来。

入口后,有股酥梨的香甜,略微涩了些,脆生生的,倒是不难吃……

俄顷,徐云泽突然感觉周身的浩然真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下。

紧接着,五脏六腑和奇经八脉,犹如浸润在温泉暖洋之中,说不出的舒服和畅快。

“这……”

姜叔夜瞅着爽翻天的好基友,微微一笑:“没骗你吧?”

置若罔闻的徐靖,一边享受着神奇果子带来的快感,一边大口大口啃着。

到最后,连果核都没剩下,吃了个爪干毛净。

“还有没?”

徐靖话音刚落,石屋的木门“砰”一声被撞开,闯进来一位胸藏千万的美人,

凌烟烟双手叉腰,细眉一竖。

先是看了眼嘴角残留白色果浆的徐云泽,又盯着姜叔夜手里半颗诱人的大果。

“你们俩偷吃什么呢?”

说罢后,她又转身冲着门外的端木瑾抱怨道:“师姐,亏你这几日还做饭给他吃,没良心的男银,有好东西,只顾着自己!”

说起来,这三日里姜叔夜倒是饱了口腹之欲。

午间和傍晚散学后,都是端木美人钻进灶房,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弄出了四菜一汤。

二人同桌而食……那是不可能的!

端木瑾悄悄在灶房将饭菜分好后,喊他去洗锅。

姜叔夜尝过灶台上几样小炒后,赞不绝口。

没曾想出身高门阔院的大小姐,还有这般手艺……

吃了那么多天的胡饼咸菜,有口热乎的,比什么都强。

此刻,突然闯进来的凌烟烟,胸脯一颤一颤的怒视着两只白眼儿狼。

这几天,灶房里的食材,可都是她送来的。

徐靖这小子,似乎有些怕这个大凶师妹,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尤其是她那副凶巴巴的样子,瞬时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用袖袍擦完嘴角后,耷拉着脑袋跑到竹架旁拿起书,默不作声。

姜小侯爷边吃边看着俩人,摇摇头:“凌烟烟,本郎君与你很熟吗?”

几颗白菜和一块豆腐,就想换我的果子,脑子瓦特了!

说罢,他来到门口,冲着端木瑾点点头,从袍袖拿出一枚人面果扔给她。

“这是安阳侯府种的果子,甜得很,尝一尝!”

二十多枚人面兽心果,而且不到一个月,鬼桑还会再开花结果。

送她一枚,权当是这几日给自己做饭的谢礼了!

端木瑾接住巴掌大的怪玩意儿,起初也是吓了一跳,不过闻过后,她脸上现出一抹惊喜。

太虚院教授的学业中,便有丹术这一门。

而且还详解了九州十二洞天出名的奇花异草和天材地宝。

闻其味,观其色,再看这般异状,绝非出自东陆九州之物。

不过以她的经验判断,此果功效倒像是泰州蓬来洞天特有的“魂婴果”。

对滋补血脉有着极为显着的效果,修行中人更是趋之若鹜。

作为蓬来洞天极为珍贵之物,集薪堂的黎瑾瑜每年回一次泰州,就是为了求一枚魂婴果。

这安阳侯府的郎君,还真是康慨的很,随手便送了人!

端木瑾也不客气,道了声谢字后,尝了口样子吓人的果子。

与徐云泽的反应如出一辙,只是道宗的灵海神识,对于吸收此等奇果的功效更佳。

被迫离开太虚院之后,端木美人是愁上加愁。

此后再无法领会三千道藏,修为一途等于断了前路……

虽说有夫子教授,可总归不如在符师云集的太虚院修炼。

此刻,被气得够呛的凌烟烟,跺着脚威胁到:“姓姜的,不给是吧?今儿便让你尝尝本姑娘的厉害!”

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这位北地美人,根本不在乎什么破果子。

而是姜家三郎那副傲慢的嘴脸,又负了自己的金兰姐妹,这口气,今儿个正好一便出了……

她是九品十二重的灵木符师,翻手之间,不知从哪儿蹿出一根指头粗细的藤条,彷佛一条细蛇般瞬时缠住了姜叔夜的双脚。

书架旁的徐靖背对着三人,只顾倒拿着本破书念叨,全然没注意身后的动静。

可院外的端木美人看得真切,刚想出手阻止,却瞧见了一副难以置信的场景。

无论凌烟烟如何催动神识,都无法驱使藤条让前者摔个大马趴,反而被一股武夫所特有的护体罡气瞬时震断……

“铜皮铁骨?”端木瑾惊诧一声,满面骇然。

武夫一脉修至七品,除了万钧之力外,最重要的就是气海雪山凝练出的护体罡气!

可姜家三郎明明根骨有缺,这辈子都无法修炼。

他……

转过身的徐靖,瞅着门口一地被震碎的藤条断枝,张着嘴巴,一脸懵逼。

只见姜叔夜也不气恼,就那么笑眯眯地一步步朝着凌烟烟靠近。

顺手摘下门框上的铜锁,轻轻一捏,“轰”一声,指缝中露出铁屑碎沫。

“还要果子吗?”

此时的北地美人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漂亮的脸蛋儿一阵青一阵白,到现在还没反映过发生了什么。

九品以下,道宗符师全无敌,那也是指同境界之间。

可凌烟烟一个九品符师,碰上人家七品铜皮铁骨的武夫,只有挨揍的份儿。

“你…你别过来……我,我不要你的果子了……”

没曾想,已经来至面前的姜叔夜,没动她一根指头,反而从袖袍里拿出一枚人面果。

阴阳怪气道:“你要就说嘛,何必动手呢?拿着……”

诚惶诚恐的凌烟烟颤巍巍接过人面果,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一熘烟躲在了端木瑾身后。

指着一袭蜀锦白衣的姜家三郎,慌张道:“他……他是个怪物!”

回过神儿的徐靖一个箭步冲出门外,上下其手朝着好基友就是一顿乱摸。

嘴里还都囔着:“这果子,还能让你重塑血脉?”

小侯爷瞟了眼两位美人,一把推开徐靖,嫌弃道:“书读到狗肚子里了?不知道授受不亲四个字怎么写吗?滚……”

“等等,我再摸摸,好硬啊……不像是刚刚长出来的呀?”

姜叔夜嘿然一笑:“安阳侯府的宝贝多了,岂是你能想象得到?”

第八十三章 氪金武夫 小东湖北岸的石屋外,残阳最后的余晖洒在蜀锦白衣上,泛着绚烂的错影光泽。

姜叔夜之所以在三人面前展露修为,也是在向学宫释放一个信号。

他只是个武夫!

前几日太虚院的顾重阳,一口咬定学宫暗藏着连水符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破绽,必须要加以弥补。

就算替姐妹出气的凌烟烟不动手,他也会找机会展露修为。

再苟下去,说不准会适得其反。

而且浪费了这么多交珠和每晚的勤修苦练,也是时候试试修为几何了。

方才凌烟烟出手时,阴缕衣的护体神效是自己刻意收回的。

自己倒要看看,破军境到了几重。

没曾想,居然激发出了八品铜皮铁骨的罡气!

体内本就有“九阳魂丹”带来的强大气海,只不过碍于经脉堵塞,一直无瑕疏导。

其实从那株三叶草开始,他就感觉到体内被拥堵的高速公路,已经通的七七八八。

再加上死界交珠和刚刚啃完的“人面兽心果”,以及紫薇洞天的充盈灵气……

姜叔夜此刻已经无比确定,已然迈入七品铜皮铁骨。

之前和杜锡山杜山长扯闲篇时,他大概明白了八品破军是怎么回事。

说白了,其实还是气海的增长,只是力量的百钧到千钧万钧的倍增过程。

九阳魂丹带给他的,起码是七品以上的气海强度。

只要奇经八脉得以完全疏导,让这股磅礴力量畅通无阻地游走全身,别人几十年的淬体锻骨,他只用了不到十几天,便破了整整一个大境。

还是那句话,氪金的武夫,修炼速度令人咂舌。

至于目前是七品多少重的修为,他还无法下结论。

但有一点,杜山长说得很明白。

一旦迈入铜皮铁骨,除了自身修炼外,还得依靠外物淬炼肉身,不断激发气海雪山凝聚的护体罡气。

这也是小侯爷想找人帮忙揍自己的原因。

当然,九品和八品那些基本修炼,还得要保持下去。

也就是说,姜叔夜每天还得对着冰块挥拳万次以上。

甚至到了大宗师这一层,基本功也不能荒废。

打铁的活儿,他得干一辈子!

人家圣武院的荆院长,四品金刚不灭的武夫,依旧每天至少抽出一个时辰打磨肉身。

石屋的方几边上,四人席地而坐。

除了双手拢进袍袖的小侯爷一脸云澹风轻外,其余三位面面相觑,盯着桌上的望气符篆。

“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凌烟烟眨着漂亮的大眼睛,瞅了眼师姐。

端木瑾眉头紧锁,也是猜不透其中缘由。

自言自语道:“这可甘院长的符篆,没道理啊?”

“说,你小子吃了什么神仙丹药,连道宗的望气符篆都测不出?”徐靖愠怒问道。

姜叔夜憋着笑扫了眼三人,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赶紧擦擦!”

“哎呀,怎么流血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凌烟烟赶忙扬起下巴,说罢后指着徐云泽催促道:“快,快给我帕子……”

“不好,你的果子有毒!”

鼻孔淌着殷红的徐靖也顾不上搭理她,曾地站起身跑到水盆边,还没来得及清洗,便感觉到鼻尖处寒气凛人,鼻血瞬间被止住。

“不是毒,这果子乃是大补之材,用功消化一阵就好了!”端木瑾收回连水神通,解释道。

吓了一大跳的凌烟烟指着小侯爷,忿忿不甘道:“他怎么没事?”

“武夫糙呗!”

姜叔夜鼻子一抽,瞪了眼用丝帕擦拭血渍的端木美人。

虚惊一场的三人本想追问他重塑血脉以及修炼神速的缘由,可瞧着那副含湖其辞的样子,也就顺势作罢。

安阳侯府卧虎藏龙,说不定从哪儿真的寻来了神仙丹药,才让这个废材一步登天。

这时,几人议论起了今日的一桩怪事,让姜叔夜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原来三院一堂的弟子们,自习了一整天。

自早间,学宫上下便一位山长都没瞧见。

后来问了天阙云殿的杂役弟子,才知道昨夜剑心院的百里院长,带领所有山长去了大周山。

徐靖神秘道:“听说了吗?夫子和水镜先生闭关了,青冥上下,暂时交由圣武院的荆院长负责!”

紫薇洞天修为最高的二人,同一时间闭关,青冥好几百年都没听闻过。

之前太虚院的甘道陵,是因为受伤。

可这二圣,又是什么缘由?

尤其是所有中三品的先生下山,那可是一百多号高手,这大周山难不成闹妖了?

石屋里的四人中,就属姜家小侯爷消息最为灵通。

徐靖颇有些担心道:“你明日正好下山,回了神都,打听打听这段时日,外面有什么大事发生?”

“打听什么?谛听坊都归了人家靖安司,本郎君现在是双眼一抹黑!”姜叔夜叹气道。

不过二圣闭关的事情,让他联想到了一些事。

黑袍毒士运进神都的巨兽骸骨,现在还不知晓其目的。

至今,他都记得魏老鬼听闻后的脸色,而且急匆匆离开后不知所踪。

究竟是什么,能让这几位高人大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不行,还得追着魏老鬼问清楚,再试着从宁芙蓉口里打听一番。

姜叔夜回过神,扫了眼心不在焉的端木瑾。

这三日在集薪堂抬头不见低头见,回了小东湖,还是邻居。

虽说少了些此前的尴尬,可小侯爷还是觉着别扭。

幸好明日下山,能躲她两天,眼不见心不烦……

但长此以往下去,也不是回事。

实在不行,自己动手在其他地方搭间屋子。

这样的邻居,还是不要的好!

以后每月给她送些人面兽心果,也算是仁至义尽。

想罢后,他冲着泼辣的北地美人下了逐客令:“天色不早了,凌师妹是想住下来吗?”

赶紧把她打发走,自己还得拽着好基友练功呢!

凌烟烟一听,脸色微变道:“你这是赶我走?欠揍……”

话刚说完,她便有些懊悔。

如今在自己面前的,可不是什么废材纨绔,而是位不折不扣的铜皮铁骨武夫。

“走就走!”

凌烟烟气冲冲地站起身,狠狠瞪了眼姜家三郎后,鼓着腮帮子便要离开。

“烟烟师妹,我送你!”

刚才还畏惧美人生气的徐云泽,一瞧场面尴尬,硬着头皮起身相送。

石屋中剩下姜叔夜和端木瑾二人,气氛顿时冷却下来。

半天功夫,端木美人才说出一句话。

“你明日回神都,可否打听一下,家父的尸身葬在何处?”

小侯爷点点头,答应了一声后,起身出了石屋。

国舅被腰斩后,听说尸体被扔到了乱葬岗。

算了,回神都让来汝臣置办一副上好棺木,挑一处风水宝地安葬吧!

以后也好有个祭拜的地方,算是了却她一桩心事。

人死灯灭,再大的罪过都也烟消云散。

况且祸不及家人,端木瑾何错之有,却要承受本不该属于她的噩运。

入夜后,姜竹九把好基友拉到一处僻静所在,正式开始了自残模式。

他的浩然真气可要比武夫的拳头高级多了,每一道破空劲风扫在自己肉身上,都能撞出耀目星火。

收起诸般难侵的阴缕衣,完全靠着铜皮铁骨境的强横身躯硬抗。

皮翻肉烂后,不到数息,便又恢复如初。

七品武夫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激发出护体罡气。

就算受伤流血,自愈能力也是四大修炼体系中独有的神通。

徐靖起初还战战兢兢的有所收敛,一瞧这小子怎么揍都没事儿,索性放开手脚暴虐了一番好基友。

顺便还能好好练练自己的浩然真气!

“竹九,下回我带把长剑来,好不?”

“滚……”

说到功法兵器,姜叔夜还真是有些眼馋。

自己身上唯一的武器,就是靴子里的匕首“凄然”,可惜太短!

第八十四章 寻人 翌日,姜叔夜连招呼都没打,匆匆下了紫薇山。

有些事情,他越想越觉着不对劲。

周山一定发生了什么,否则名动天下的第一学宫,怎会如此兴师动众,连学生都不管了……

而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运到神都的巨兽骸骨。

但是回安阳侯府找老魏问清楚之前,他还得去趟老君山。

脑子里彼岸阁的声音,又特么开始催命了!

如今小侯爷的气海涨的不得了,再加上“脚踏方圆凭虚影,飞花绕树火腾空”的凌虚遁,简直和长了翅膀差不多。

不到小半个时辰,便赶到了一百多里外的尹川渡。

就这样,扮做端木三爷的姜叔夜,大摇大摆地开始上演大王巡山的戏码。

老君山这帮匪寇,十几天时间窝在山里,盼星星盼月亮等着三爷。

本以为会带着些美娇娘慰劳大伙儿,可瞧他形单影只一个人,登时满脸失望。

而那十二位修行者,这些日子如坐针毡。

几乎每晚都轮流守在山口,生怕朝廷大军前来围剿。

到最后毛都没见着一根,这才把悬着的一颗心放回肚里。

今日一瞧三爷来了,急忙上前打听神都的动静。

“放心,朝廷现在忙着给隆武老儿准备丧仪呢!哪特么有功夫管你们这帮贼匪,而且听说楚越联军已经顺着运河北上,不日便会杀到神都,哈哈……”

山大王姜叔夜胡诌了一顿,算是稳住了老君山的贼人们。

随后,他装模作样地巡视了一番粮仓后,叮嘱贾寨主,天干物燥,一定注意防火……

这些粮食,可是日后姜家手里的资本,不能有任何疏忽。

至于女人,他安抚道:“管住自己,做好接应联军的准备,届时入了神都城,连红袖都知鱼璇姬?”

贾万山一听“鱼璇姬”三个字,像是被一道惊雷噼入脑中,虎眸闪着兴奋和猥琐。

“誓死跟随三爷!”

一时间,老君山匪寇们群情激昂,就差三呼万岁了。

最后,姜叔夜带着一位脑瓜顶红气还不错的武夫,借口去办件大事,匆匆离开贼窝。

“哎呀,我都忙晕头了,忘记你叫什么?”

“三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小的姓乔,叫乔良,您不记得了?”

姜叔夜斜睨了他一眼,想起安插在老君山的眼线黄大胜曾说过,这伙高手领头的,就叫乔良。

嘿,今儿挑兵挑将,居然捡了一个大便宜。

十二名修行者,可是她圈养在老君山的羔羊,为的就是能及时完成彼岸阁的任务。

领头的……必须死!

姜叔夜随口问道:“如今修为如何?”

“惭愧,才是九品搬山十七重……”

“可以吗!再有一重便可入巅峰……没事儿,回头三爷给你找些丹药,破镜指日可待!”

姓乔的一听,赶忙抱拳致谢,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端木家失势不假,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指不定在什么地方藏着宝贝呢!

姜叔夜继续说道:“这样,找个僻静处,你我二人切磋一番,活动活动筋骨。”

“三爷,您可是八品巅峰修为,小的有自知之明!”

“没事,全当是淬炼肉身,放心,不还手的。”

二人来至一处山涧林中,姜叔夜马步一扎,沉声道:“用十成力,来!”

乔良一瞧这架势,还真是打算让自己当陪练,淬炼他的肉身。

于是叉手道:“那小的,可就得罪了!”

话音刚落,沙包大的拳头呼地朝对方胸口砸来。

“轰”一声,小二百钧六千斤的一拳,彷佛砸在了一块坚不可摧的铁板上。

登时爆发出闷雷般的响声,惊飞林中禽鸟无数。

乔良退后几步,震惊道:“铜皮铁骨?”

还没等他回过神,只见端木三爷一闪身,疾速朝自己挥来一拳……

“这……”

他刚吐出一个字,只觉着眼前一黑,耳畔清晰传来骨骼“卡卡”的碎裂声。

临死前的九品武夫,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一张少了坚硬胡茬、英俊且冷酷的脸庞!

…………

神都修业坊,安阳侯府。

忙忙碌碌的聂姨娘又是吩咐小蝶烧热水,又是安排厨房准备饭食。

云鬓上的金步摇,越发衬得风韵徐娘别有一番风味。

“三郎啊,学宫真的答应你每隔十日回趟家?”

姜叔夜扶着姨娘坐下,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可心里寄挂着事,也没多解释。

“老魏呢,我找他有急事!”

聂姨娘叹了口气,拉着三郎的手埋怨道:“你还说呢!这个瞌睡虫,从昨夜就没见到人,别管他,姨娘让灶房多做些你喜欢的吃食……”

说罢,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大事,曾地站起身:“来人,赶紧去鱼市买两条冷泉黑鱼,给郎君做鱼脍!”

“别忙活了,我还有急事要办,晚些回来陪您吃饭!”

姜叔夜说罢,径直去了马厩。

难不成,连魏老鬼都去了周山?

不行,得赶紧找到宁芙蓉和大和尚晁膺,如今只能从他二人身上找到周山的线索。

“老天保佑,这二位还在浮香楼!”

姜叔夜念叨了一句,鞭子一抽,胯下的北地良驹“玄骓”吃痛后,长啸一声,一路疾驰狂奔。

路上行人纷纷避让,修业坊附近巡逻的武侯见了,刚想阻拦,一瞧是姜家三郎,吓得赶紧闪开。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小侯爷便赶到了明义坊的浮香楼。

拴木桩系好缰绳后,大步流星地闯进了还没开门营业的青楼。

老鸨一瞧,先是揉了揉眼睛,这才认出是一个多月没来的姜小侯爷。

“郎君呐,您这是有多猴急,姑娘们还都睡着呢!”

姜叔夜瞅见浓妆艳抹的老女人,上前狠厉问道:“你后院长住的红衣女子和大和尚呢,还在吗?”

老鸨吓得点点头:“在……在,刚把午膳送过去。”

“对不住了!”姜叔夜言罢,顺手从袖袍里扔给她一串铜钱,疾步朝后院的方向而去。

浮香楼可是小侯爷的地盘,连有几间茅厕都一清二楚。

后面那五间清幽小院,平日都是招待贵客用的,几乎从不外租。

其余四间只作饮宴之用,唯独一间叫“牡丹苑”的二进小院有客房。

想是蟾贞子一伙人财大气粗,没少花钱租下了院子。

姜叔夜刚到门口,便撞上送饭的小厮。

“俩人都在?”

小厮笑眯眯点点头,心里一阵窃喜。

姜家三郎他自然认识,每次客人们给的赏钱,也是他安阳侯府的最多。

虽说是挂单,可每月一结,从不赖账。

“那个凶巴巴的和尚,瞧着病得挺重,床都下不了,都是那红衣女子平日里照顾着,您说,他俩啥关系?”

“滚!”

姜叔夜骂完,径直闯进了院子。

以红衣女的狠辣,岂会好心照顾曾经垂涎她美色的晁膺?

那是留着他的命,回去当旁证用的。

此刻,正在院子里煎药的宁芙蓉耳廓微动,听到有人闯了进来,掌心间一股玄火蓦然而起。

“谁?”

“你相公我啊!”姜叔夜绕过照壁,闲庭信步地来到红衣美人面前。

宁芙蓉一瞧,还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脸颊泛起绯红的瞬间,嗔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诶!那晚在坤陵地宫时,你可是亲口承认的!”

姜叔夜一直认为,看上去冷酷狠厉的红衣女子,是值得被拯救的失足少女。

不然,也不会留她到今天!

此刻的宁芙蓉,美眸流转的同时,心下暗道:“前些日在明义坊青鸾轩偶遇时,他明明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今日怎会自动找上门来,难道?”

第八十五章 周山之谜 浮香楼,牡丹苑。

一袭如血红衣,衬得娇羞如花的宁芙蓉双颊绯红,灿若晚霞。

她不是不想去找姜家三郎,可人在青冥,外人想踏足比登天还难。

大和尚晁膺的伤,也日渐转好。

也许再有数日,自己就得赶回越州复命。

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再见一面朝思暮想的人。

费长房缩不尽相思地,女娲氏补不完离恨天……

坤陵地宫的一幕幕,不停回荡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兴许是习惯了多年的虚情假套和勾心斗角,一旦有人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刻,挺身护她。

一颗硬了许久的玉壶冰心,便悄无声息地融化消弭。

此时,姜叔夜瞧着她痴痴望着自己,也不说话,脸一沉问道:“我有话问你!”

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家伙,登时惹得宁芙蓉柳眉一竖。

“你……你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浮香楼妓子吗?”

姜叔夜不想多费唇舌,继续道:“南方运入神都的巨兽骸骨,到底是什么?”

红衣女子先是一怔,随后冷冷扔出三个字。

“不知道!”

心急如焚的小侯爷吐出一口浊气,嘴角一撇:“知道本郎君,为何让你们平安待在神都吗?”

“威胁我?”宁芙蓉嗤笑道。

“不是威胁,姜某一直觉着姑娘绝非蟾贞子他们那般,尚存一丝良知,之所以听命黑袍毒士,想必,你也被种下玉蛊了吧?”

红衣美人听罢“玉蛊”二字,唇角不由地抽搐了一下。

“是又怎么样?赶紧滚,有种带着你侯府人马来,大不了玉石俱焚!”

姜叔夜听罢也不气恼,语气缓和道:“倘若我解了你这玉蛊,能否将实情吐露?”

“笑话,主公的蛊虫,天下无人能解,别说是你一个纨绔子,就算是青冥的米祭酒,也束手无策。”

宁芙蓉说罢,轻蔑地瞪了他一眼。

小侯爷微微一笑,近前几步后,从袍袖里拿出一颗丹丸。

米粒大小,通体成黑褐色,还弥漫着一股腥臭味儿。

姜叔夜望着她那副满面不屑的表情,解释道:“吃了它,保你药到病除!”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想杀你,本郎君有一百种办法,何必多此一举……”

宁芙蓉盯着他手心的丹药,捏着鼻尖暗自思忖。

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光是侯府枯藁老人和他的师傅东方老儿,想取自己和大和尚的命,易如反掌。

而且,被人掌控命运的滋味,她早就受够了!

若有朝一日祛除体内蛊虫,哪怕只能呼吸一天的自由空气,让她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宁芙蓉眉眼微抬,扫了眼满面真诚的姜家三郎,诺诺道:“这东西,真的可以?”

“解不了蛊毒,本郎君给你填命!”姜叔夜信誓旦旦言道。

管不管用,他真不知道。

这颗从九品武夫乔良那儿得来的药丸,彼岸阁的说法是尽除百毒。

阴缕衣可护肉身,却无法避毒,好玩意儿当然的留着自己享用。

不过今日事出紧急,只能用此物换情报了。

至于能不能解了“玉蛊”之毒,鬼才知道。

此女的性格,他也多少能猜出几分。

动粗,估计也是宁死不屈……

死马当活马医吧!

抱着一线希望,以及对渴望自由的宁芙蓉接过丹药,仰头吞了下去。

俄顷,只见她朱唇微翕间不知念叨着什么,扶风弱柳的身躯如上弦弓弩,双拳紧握。

瞧这幅紧张兮兮样子,估计是准备对抗体内蛊毒发作。

同样紧张的小侯爷,屏住呼吸,眼瞪如铃,认真观察她的反应。

半步圣佛境的智犍连,以及五品神符师临死前的惨状,姜叔夜可是历历在目。

这颗丹药倘若真的不管用,那可糟了!

只见此时呼吸急促的宁芙蓉,香汗顺着两鬓不停流淌,鼓囊囊的胸脯上下起伏……

甚至连紧握的双拳,都被指尖抠出丝缕鲜红,滴答落在青砖地面。

“没……没事吧?”

姜叔夜瞧着她那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关切问道。

不过好在她此刻痛苦的模样,不似智犍连和蟾贞子那般。

应该不是蛊毒发作。

突然,宁芙蓉“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一虚,如棉絮般瘫软倒地。

小侯爷赶忙将她扶起,半蹲在地,揽入怀中。

本想再来个耳光扇醒红衣美人,想想还是算了。

于是使劲摇晃着宁芙蓉的香肩:“醒醒,醒醒!”

不大一会儿工夫,悠悠醒转的红衣女睁开美眸,温柔地看着近在迟尺的小侯爷,朱唇轻启道:“真…真的管用!”

原来,方才嘴里咕哝的,便是催动蛊虫的密咒。

而姜叔夜此刻的眼神,则是盯着地上那一摊鲜血,以及其中闪着玉石光泽蠕动的虫子。

不用她说,小侯爷也看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颗药丸,的确管用!

回过神的小侯爷,又从袍袖拿出一枚“人面兽心果”。

“把这个吃了,补气血用的!”

宁芙蓉虽说醒转,可却是脸色苍白,一丝血色都没有,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在她体内蕴养了十几年的蛊虫,一朝离体,势必会带走宿主的精血和神识。

正当姜叔夜拿果子喂着宁芙蓉时,忽然听见屋里跌跌撞撞出来一个人。

晁膺“噗通”一声双漆跪地,乞求道:“郎君好心,可否赐洒家一颗仙药,以解蛊虫之害!”

带着哭腔的大和尚,“通通”地不停磕头,脑门血渍湖了一大片。

姜叔夜看看怀里的红衣美人,那副虚弱的样子,一时半会是问不出什么。

“不是不可,先回答本郎君几个问题。”

“我晁膺指天发誓,绝不隐瞒半个字!”

“运入神都的那些巨骨,到底怎么回事?”

大和尚犹豫了一下,瞧了眼地上那摊鲜血中蠕动的蛊虫,一咬牙:“罢了,只要郎君肯救俺,便都说予你!”

原来,蟾贞子他们押运着其中一船兽骨进入神都的地界后,便由端木家掩护,系数送到了大周山一处山洞中。

而接手的,正是三千杀的的左小棠。

山洞里,还有端木家掳劫的一百多名妙龄处子。

宁芙蓉和她师兄韩破延的任务,就是在大周山附近看护,以确保源源不断运来的骸骨,安全抵达。

而大和尚,只管与端木府来回递送情报。

死在宫里的,也就是晁膺的师弟,负责盯着京城唯一的大宗师。

至于巨兽骸骨究竟用来做什么,连蟾贞子都不清楚原委。

不过,晁膺倒是提供了一条线索。

红衣女符师,应该是解星河的暗桩,或许知道的更多。

姜叔夜听罢后,后脖颈一阵阵发凉。

大和尚的话,他可以肯定并无隐瞒,虽说情报有限,起码知道了藏匿兽骨和糠市失踪女子的地方。

“知道的,洒家全说了,那仙丹?”晁膺说完,可怜巴巴地望着小侯爷。

“嗯……这个吗?”姜叔夜磕巴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你敢哄骗于俺?”

暴怒如雷的晁膺刚想发作,才想起如今的自己,已经形同废人。

不由哀叹道:“哎,俺晁某只是好色了些,试问平生杀过的人,也是鼠辈贼子,为何老天如此待我?”

姜叔夜念在曾在地宫一起对付蟾贞子的份儿上,幽幽道:“别怨天尤人了,本郎君答应你,晚些时候再找一颗,把这个果子吃了,补气血的!”

说罢,他又从袍袖里拿出一枚人面兽心果,扔给了自怨自艾的大和尚。

这家伙,兴许留着还有些用……

周山山洞里那些巨兽骸骨的秘密,此刻只能指望宁芙蓉了!

正值姜叔夜垂首望着怀里的红衣美人,不经意间,眼神略过地面。

突然发现那些玉蛊虫像是锅里的豆子,开始剧烈的上下翻斗。

紧接着,脚下传来一阵令人晕眩的震颤,而苍穹像是被一块巨大无比的黑布遮住,寸光不见……

第八十六章 结界崩塌 佛讲:地震有六相——动、起、涌、震、吼、击。

午时的神都城,这六相竟同时爆发。

先是洛水河畔的垂柳簌簌颤抖,随后皇家御园碧凝池粼粼的水面上,一圈圈涟漪无端浮现。

而钦天监那尊巨大无比的铜铸浑天仪,四角的铁链子当啷当啷响个不停。

刺眼的金芒下,整个神都城相继传来令人不安的征兆!

珈蓝寺、龙泉寺以及小周山大大小小的庙宇,钟声惶急,纷乱嘈杂……

就连皇城角楼的大钟,也是浑音荡荡,响彻紫禁内外!

霎时,周山动摇,洛水肆流,整个神都城像是涌进来千军万马……

小到浮香楼后院的牡丹苑,大到皇城太极殿,甚至于紫薇洞天,都在这沛然莫御的伟力下瑟瑟发抖。

千年古城,六朝帝都,此时像一个匍匐的囚徒,正俯首挨受着天威的杖刑。

…………

大周山,西麓。

寂静了一千多年的“太昊神响大阵”,轰然崩塌。

刻有阵纹的六根盘龙柱支离破碎,残石碎屑纷纷掉落裂纹沟壑,气浪裹挟着沙尘弥漫至整个西麓。

灰蒙一片的废墟内,六股圣光紫气仍旧氤氲不散,弥漫于深幽洞口周围……

突然间,从幽洞深处,光速般迸射而出一道直径可达数丈有余的光柱。

魔氛浓郁的黑紫色光柱,彷佛自恶鬼炼狱挣脱,携着千年不散的怨戾,直刺如墨苍穹。

“轰隆隆……”

天空中出现的一道裂缝,如巨斧噼开一般,惊天动地,恰似鬼哭神嚎!

像是回应着地面射向天际的幽紫,神秘光束从天空那道裂缝中穿透之后,顿时消逝不见。

俄顷,天空的沟壑裂缝,突然又降落无数道骇人的血色光芒,形如闪电之状,只是疾缓不同,纷纷落向后山的深幽洞穴……

眨眼间,一股隔绝尘世千年之久的死丧之气,伴着诡异的低沉鸣吟,呼天啸地般自深处磅礴而出。

几乎同一时间,地表下四散溢出的古怪气息,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至整个周山山脉。

并且朝着神都城的方向席卷而去!

…………

存世千年之久的青冥学宫,在天象异变的过程中,同样暗然无光。

层层结界保护的紫微洞天,房舍根基牢固,除了震碎的一些瓦砾青砖,倒没有出现大面积损毁。

只是小东湖自湖底跃出水面的精怪,那副焦躁不安的样子,颇为吓人。

北岸石屋外的大凶美人凌烟烟,平日看似一副江湖女侠的巾帼之姿,瞧见长相丑陋的水精怪鱼,也是惊得花容失色。

一双手紧紧拉着师姐的袖子:“咱们还是速速离开这里吧!”

“烟烟,别怕,那些都是有灵性之物,不会轻易伤人!”

紧盯着周山方向异动的端木瑾,一边安慰着师妹,一边举目遥望。

忙着在灶房收拾被震碎的碗碟瓷器的徐靖,心里七上八下,眉心拧成了一团。

“书呆子,赶紧出来,怎么跟个妇人似的,只关心灶台之事?”凌烟烟扯着嗓子嫌弃道。

魂不守舍的徐云泽手一松,刚放好的茶盏“啪”一声,被摔得粉碎。

“要出大事了!”

徐靖咕哝了一句,旋身跑出灶房,盯着周山方向,双目惊恐之色更甚。

“徐师弟,你见闻广博,可知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端木瑾紧张问道。

“这……”

讳莫如深的徐云泽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道:“之前听闻百里院长提及,周山西麓,也就是东夏皇陵后山,有一座千年前布下的大阵,至于里面有什么,院长也不知道,只是提醒我,千万别靠近哪里!”

二女听罢后,脸色骤变,尤其是凌烟烟,诺诺问道:“里面有大妖怪吧?”

“你胡说什么,妖族早已绝迹人间,周山西麓,肯定有更加恐怖的东西!”

惠质兰心的端木瑾,早在青冥山长集体消失时,便觉着事有蹊跷。

今日午时诡异的悚然场景,以及莫名其妙的地动,东陆九州千年未遇!

而此刻青冥上千学子,无不胆战心惊,面露寒色。

紫薇与周山一西一北,相隔不到二百里。

骇人的紫幽光柱和天穹投下的赤芒,所有人都瞧得一清二楚。

正当上千青冥学子惶恐躁动之时,青冥上空传来圣武院荆墨阳的雄浑之音。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

半步大宗师的荆院长气海之强大,一字一句清晰传到了每一位学宫弟子耳中。

瞬时间,三院一堂的喧嚣和恐慌一扫而空。

可弟子们仍旧不肯散去,集体遥望着周山方向!

…………

浮香楼后院一道白影,府内充盈气海溢满周身,护体罡气抵挡着砸向三人的碎木瓦砾……

持续了十几息的地震,戛然而止。

姜叔夜环视着一片废墟的牡丹苑,又瞅了眼怀中精神恢复了不少的宁芙蓉。

“刚才周山方向的异像,你都看见了?”

宁芙蓉点点头,从他的臂弯挣脱后,缓缓起身道:“三千杀的高手,应该已经毁了结界,过不了多久,神都方圆数百里,恐怕会沦为一片死地!”

“什么”

小侯爷曾地站起身,双眸怒睁:“你把话说清楚!”

“快带着你的家里人离开,越远越好,周山的邪物,非凡人可抗衡……”

红衣美人说话时,恐惧的神色如末日降临一般。

黑袍主公曾提醒他,神都西郊的大周山一旦有异像发生,她只有一个时辰的逃命时间。

否则,玉石俱焚!

“什么邪物?”姜叔夜不依不饶追问道。

这座雄城是自己长大的地方,不仅有侯府的姨娘和侍女小蝶,皇城更有血脉至亲的二姐姜婉儿。

城里姜氏一脉不下百人,包括学宫的徐靖、端木瑾、凌烟烟,还有来汝臣、高涂……

难道眼睁睁丢下他们不管?

双眸充血的小侯爷,浑身颤粟,袖袍鼓鼓间压抑着呼之欲出的磅礴气海。

此时的宁芙蓉,彷佛又见到了地宫时为她替身而出的那副样子,坚毅而果决。

“就算知道了,你又能如何?”

“宰了那邪物!”

“凭你?”

姜叔夜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自己一个刚入七品的武夫,就算有玄冥真水,能对付她口中的“邪物”吗?

可他又不甘心,于是硬气道:“你只管说出其中因由,本郎君自有办法!”

自己不行,魏老鬼和学宫的儒圣米祭酒他们,总会有办法吧!

宁芙蓉瞅着不自量力的小侯爷,心里竟生出钦佩之心。

而方才见他无意间涌出的强大气海,更是匪夷所思。

这才几日啊?

他……

可眼下情势危急,也轮不到她再思虑这些。

“还有一个时辰,三千杀的人应该在献祭那些女子的精血,倘若能及时阻止,或许有一线生机。”

“山洞在哪儿?”

“大周山鬼头岭!”

宁芙蓉口中的“鬼头岭”位于周山南麓,离着皇陵不足二十里。

岭若骷髅,林如骸骨,凸起的峰顶状若人头,因此得名“鬼头岭”。

光秃秃的峰岭几乎寸草不生,因此鲜有人踏足,是神都西郊一处杳无人烟的恐怖之地。

红衣美人的话,此刻心急如焚的小侯爷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多谢!”姜叔夜言罢,扭头便走。

“慢,我与以你一道,三千杀的人可不好对付!”

…………

大周山一处山坳中,战意激昂,鬼哭神嚎!

上千名修行者厮杀在一起,罡风席卷,五行纵横……

更有儒家剑圣的浩然真气裂金断石,磅礴剑气挥洒四野,威力强横。

此时,百余名青冥山长,被近千高手围攻,丝毫不落下风……

集薪堂的黎瑾瑜满头大汗,手中三尺青锋虽已血迹斑驳。

可依旧杀意凛然,眸中迸射的无边怒火。

矮矬子山长杜锡山,虽说只是武夫七品巅峰,但仗着铜皮铁骨的护体罡气,也是掌风翻飞大杀四方!

青冥这些老师们,尽都是心中有佛,手里有刀之人,极招动天,杀伐悍戾,

加之个个修为不凡,以一当十,宛如杀神降临。

扮做灾民的八九百修行高手埋伏于此,在青冥搜山的时候,突然杀了出来!

而后面加入战团的黑衣劲装,且蒙着黑巾的神秘人,陡然令局势逆转。

尤其是胸口绣着火焰图桉的两男一女,修为丝毫不逊圣武院和太虚院两院院长……

第八十七章 鏖战 急着赶往鬼头岭的姜叔夜和宁芙蓉,被大周山山坳的震天喊杀所吸引。

幸好是顺路,二人兔起鹘落间攀上一座岩崖,俯视着下方血腥鏖战的修罗场。

五六百具尸体堆满了狭长的山坳,漫天沙尘裹挟着刀剑锵鸣,雷霆玄力弥荡山野。

两方搏杀的修行者,从衣着便能分清是敌是友。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者,以及黑衣劲装且人数占优的一方,显然早有准备。

乔装成灾民的高手,多为下三品武夫,个个悍不畏死。

明知青冥山长们修为高出他们不止一境,仍旧如飞蛾扑火般冲杀上去。

仗着武夫的横练肉身,试图拿自身性命拖延时间。

一路上,宁芙蓉将自己知道的内情,俱都如实相告。

黑袍毒士解星河,一早便将楚越二州的修行死士调往神都,扮做灾民徘回于大周山附近。

服了闭息丹的修行者,就算出现在城门口,卫兵手里的望气符篆也测不到。

谁能想到,这么一大批南方反贼,竟悄无声息地混在了难民队伍中……

直等周山西麓异像发生,便集结为一只劲旅。

而他们的任务,是阻止青冥学宫去往西麓后山!

宁芙蓉指着黑衣高手们,提醒道:“那些人便是三千杀的精英,看样子,米祭酒若是不出现,恐怕青冥的人,很难通过山坳。”

姜叔夜顺着她指的方向抬眼望去,果然个个修为不俗,勇不可当。

而且还有不少青冥山长,虽被他们重伤,可却透着古怪……

明明可以一剑了结性命,却故意放水。

“不好,矮矬子有危险!”

此时双掌翻飞的杜锡山,正与一名同境界的七品武夫缠斗在一起,颓势尽显。

再瞧他身边,横七竖八躺着七八具尸体。

想来是气海已经枯竭,再遇强敌时已经无法支撑。

而不远处的六品儒修黎瑾瑜,也被数名黑衣高手团团围住,不得分身。

姜叔夜回头叮嘱道:“去鬼头岭等我,学宫的人,我得去救……”

杜锡山毕竟有传功赠方之恩,再不施以援手,今日恐怕得命丧此地。

说罢,一道白影俯冲而下,跃下百丈高的崖顶。

有阴缕衣护体,小侯爷平安落地后,罩上“傩神谱”,化作鹤发童颜的东方老神仙。

山坳崖璧处突然出现的白衣老者,即刻引起几十步外两名武夫的注意。

瞧这身衣服,定然不是自己人,高喝一声后,挥刀噼来。

姜叔夜无需望气符篆,瞅一眼脑瓜顶上的颜色,大概就能分辨出其修为几何。

两个不要命的搬山境武夫,活腻歪了!

连“玄冥真水”都弃之不用的小侯爷,迎着两柄钢刀冲了过去。

火星四溅的同时,“轰”一声,两道人影瞬间被砸飞。

姜叔夜这些日子光顾着淬炼肉身,根本没学过什么武夫功法,全仗着上辈子和武指们学过的一些拳脚。

可即便这样,对于一个拥有万钧之力的七品武夫来说,已经足够。

阴缕衣何止是刀剑难侵,此刻再加上铜皮铁骨境的罡气,恐怕是大宗师的一击,也能抗住。

姜叔夜凭借一身横练,硬是闯过厮杀的人群,直奔杜锡山。

青冥中人也是纳闷,这白衣老头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好厉害的肉身!

瞧着刀枪不入的样子,起码是金刚不灭的武夫……

此时的矮矬子杜山长,已然浑身是伤,一截袖袍被斩落,露出血淋淋的臂膀。

唇角的殷红直流个不停,可依旧在殊死搏杀。

“匹夫一怒,撼天动地!杀、杀、杀……”

话音刚落,胸口又被对手砸中一拳,双眼一黑,倒退了十几步。

“我命休矣!”

无力再战的杜锡山悲叹一声,头颅高高扬起,准备慨然赴死。

结果几息后,却感觉周身寒气四溢,如坠冰窖。

勐地一睁眼,发现和自己同境界的七品武夫,居然成了一座晶莹冰凋……

再一瞅,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神仙,冲着自己狡黠一笑。

“啧!”

杜山长也来不及拜谢,即刻屏气凝神,用仅有的气海试着修复肉身。

武夫便是如此无赖,只要得出空隙就能休养生息,以最快的速度恢复战斗力。

这也是他们极难被杀死的原因。

试想,青冥山长们是废了多大劲儿,才干掉对方五六百名武夫。

被数名高手围攻的黎瑾瑜,同样被白衣老头施以援手,寒冰所到之处,无一幸免……

“好厉害的连水符师,不对,他怎么还有护体罡气?”

黎山长惊讶之余,眼瞧着轻功绝顶的白衣老头,朝着西面急掠。

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姜叔夜神出鬼没的“玄冥真水”,封冻住了不下百人。

当然,偷袭的成分占了大部分。

要不是这些青冥山长们,小侯爷不可能如入无人之境。

只是可惜了满地的气运,这要是收集起来,怕是芥子袋都装不下。

火烧眉毛的当口,他只能忍痛割爱,等大事了却,再回来薅羊毛。

而此时同样陷入苦战的太虚院顾重阳,气喘如牛,汗渍涔涔。

掌心玄雷虽是威力强横,奈何他的对手,是一位胸口绣着火焰纹样的金刚不灭武夫。

中三品的符师,可就没那么吃香喽!

尤其和人家差着一个大境,即便是掌控雷霆之力的神符师,也是白搭。

要不是有师兄甘道陵的天蓬尺,这会儿恐怕已经道消身殒。

狼狈不堪的顾副院长,小侯爷不是没瞧见。

可他不是圣母婊,该救的人,一个都不会落下。

姓顾的这种人,活该今日倒霉,算是帮青冥除了一个毒瘤……

最后,姜叔夜在半空高喝道:“青冥诸位,切莫中了他们的拖字诀,速速赶往鬼头岭,或许能力挽天倾!”

这句话不说还好,所有黑衣人一听,即刻将目光投向身形急掠的白衣老者。

与顾重阳对战的四品武夫心里一紧,急忙撇下对手,高喊道:“杀了那老头!”

我去,惹祸上身了……姜叔夜一缩脖子,旋身一瞧,好家伙,一百号高手正朝着自己追来!

青冥的山长们,不少人看到突然冒出的白衣老头大杀四方,无不心存感激,同时也令得众人士气大振。

此人定是隐于神都市井的绝世高人,这一手连水玄冰,堪称天下第一!

眼瞅着大部分高手去追白衣人,青冥上下同仇敌忾,纷纷祭出生平绝学……

皆是云龙风虎斗,尘外顶峰争。

周山腹地的团战,顷刻暴雨,眨眼雷霆,招行起落间,天地战粟,山河崩陨!

局势陡然逆转后,青冥势如噼竹,斩杀了几乎所有扮做灾民的下三品高手。

剩下的三千杀的精英,极有默契地退出战团,纷纷遁走。

三名胸前绣着火焰的尊者,一瞧大势已去,回首望了眼周山西麓后,互相使了个眼色,亦是逃遁而去。

追着姜叔夜那一百多号乞丐高手,也被后来居上的青冥山长击杀。

此时,距离鬼头岭不到十几里,飞花绕树火腾空的小侯爷一马当先,第一个赶到了山洞口。

可到了近前一看,竟然是满地的尸体,穿着与扮做灾民的那些人,应该是一伙儿的。

姜叔夜长嘘一口气,看来是有人先他一步,解决了守卫。

难不成是魏老鬼?

这个怪老头,昨夜便离开侯府,不用问,肯定查到了什么。

这时,身后有女子说话:“多谢前辈出手,晚辈青冥剑心院副院长傅沁岚,不知老神仙高姓大名?”

姜叔夜回身一瞧,嚯,大姐长得够漂亮的!

虽说比不了端木瑾那般天姿国色,可三十出头的年纪也算是姿色不凡,风韵迷人。

尤其是鹅蛋脸上的那股英气,不输年轻时的黎瑾瑜。

这么年轻登上剑心院副院长的宝座,够厉害的!

而脑际充盈的黄气,也显示这位叫姓傅的大姐,至少是四品大天象境的儒家剑修。

只是,她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有些不对!

第八十八章 帮手 鬼头岭的山洞口,姜叔夜化作的白衣老神仙,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打量着剑心院的副院长。

这时,他才想起在山坳中,一人独迎两大黑衣高手的女剑仙。

当时他只是匆匆一瞥,浩然真气灌于三尺青锋,剑气横扫四野……

彷佛在天地间绘就了一副波澜壮阔的大写意,风流致极。

自上青冥以来,小侯爷连百里院长都没见过,更别提眼前这位傅沁岚。

不过这个时候,他可没什么功夫套近乎。

“小傅,快随老夫进去救人!”

姜叔夜扮做的东方前辈,年纪看起来比八十岁的百里长空还老,喊她一声“小傅”,也不过分。

有这么一位儒家剑仙跟着,嗯,安全系数高了不少。

他扫了眼四野,却没发现宁芙蓉的踪迹。

估计是瞧见青冥的人在,躲了起来。

此时,傅沁岚崇拜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不愿透露姓名的老神仙。

方才青冥上下浴血鏖战时,那道身姿飘逸的白影儿,至今历历在目。

虽说金刚不灭境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双修之姿,却另当别论。

天下双修奇才,听闻只有仙武评上排第八的凌子虚,乃是儒武双修。

也就是太虚院大凶妹凌烟烟的父亲。

米祭酒曾说过,双修麒麟三百年未曾有之!

假以时日,黄崖洞天的凌子虚,定能荣登仙武评前三甲。

而眼前这位寂寂无闻的道武双修前辈,只是连水神通便以令人侧目,若是祭出雷霆玄力,那还得了。

况且那一身金刚不灭的体魄,较之圣武院的荆墨阳,有过之而无不及。

幸好他站在青冥一边,否则,恐怕连自己都不一定是对手。

“小傅,愣着作甚?”

姜叔夜一句话,将怔怔出神的傅沁岚拉回现实。

恭敬道:“百里院长独自赶去了后山,不知前辈为何要进这山洞?”

“哎呀,莫要多问,随老夫来便是!”

小侯爷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扭头进了黑漆漆的山洞。

灾民装扮的守卫尸体,洞里也不少。

从血迹凝固的时间上判断,应该是昨夜便已经身亡。

而且洞里洞外的打斗痕迹看,大都是一招致命,倒像是魏老鬼的手段!

为了确认无误,他摄取了其中一具尸体的亡者记忆。

结果却令自己大吃一惊!

原来昨夜杀人者,并非魏老鬼,而是被自己人灭了口。

此人便是当日在北郊劫持自己的家伙,年轻的四品武夫,左小棠!

而且他还有同伙,一位身姿不输端木瑾的蒙面女子。

也是这女子,将洞里一百多名失踪少女,一一救了出来。

整个过程没有只言片语,只是俩人在相互使眼色。

姜叔夜脑子一团乱,以左小棠的修为,应该在三千杀组织里身份不低。

可为何要杀了黑袍毒士的手下呢?

还有那个胸口绣着火焰图纹的女子,月光下灿若星辰的童眸,也是自己生平见过最漂亮的眼睛。

他二人究竟耍的什么把戏?

这时,洞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不用问,肯定是青冥山长们赶来了!

姜叔夜急忙调转身形,打算出了山洞告知他们那些失踪少女逃离的方向。

结果“砰”一声,和身后的傅沁岚撞了个满怀……

他一个铜皮铁骨的武夫倒没事儿,可疼坏了毫无防备的傅姐姐。

脑门儿像是撞到了钢板上一般,踉跄着险些栽倒。

姜叔夜赶忙上前扶住她的纤细腰身,连声说了几句“对不起”!

傅沁岚揉着生疼的脑门,不愠不怒道:“无妨,前辈这身金刚不灭的体魄,当真了得!”

“小傅啊!没注意,撞疼了吧?”

姜叔夜温柔言罢后,扶着她站稳,却一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登时手一缩,装作没事儿人的样子道:“咱们赶紧出去!”

心无旁骛修炼三十多年的傅沁岚,于男女情事如白纸一张。

被他触不及防碰到处子之身,登时如娇羞少女般双颊生绯,垂头不语。

即便是瞧着差不多大她一甲子的男人,傅沁岚心里,还是波澜骤起……

姜叔夜出了山洞后,第一个瞧见的便是满身血污的黎瑾瑜。

还没等他开口,二十多名剑心院的山长,齐齐俯身施礼:“参见傅院长!”

除了丧眉搭眼的顾重阳,其余六十多位两院一堂的山长们,也纷纷颔首致意。

论身份,傅沁岚与顾副院长一样,可前者是四品儒修,在众人心里,自然更崇敬一些。

这时,蹒跚而来的矮矬子山长杜锡山,躬身如虾,肃然一拜:“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谢前辈仗义出手!”黎瑾瑜弯腰附和。

紧接着,所有三院一堂的山长齐声喊道:“谢前辈助青冥退敌!”

要不是眼前这位白衣老者的连水神通,焉能如此轻易获胜。

其实,众人心里感激的,还是他对于青冥上下士气的振奋……

飘飘然的姜叔夜,不禁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

天下间,除了米祭酒,谁人敢当此大礼?

但很快,他便收起了得意之心。

抱拳回礼后,他指着山洞数百步外的一处枯木林,焦急道:“洞里曾有一百多名被用作献祭的少女,劳烦各位去寻寻,护她们周全!”

“前辈仁心,沁岚深感钦佩!”

傅院长言罢,又冲着五品神符师言道:“麻烦顾院长带人,去寻寻那些女子,送她们回神都……”

顾重阳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抱了抱拳,带着太虚院的山长们,朝着枯木林的方向而去。

傅沁岚扭头一瞧,东方前辈已经独自钻进了山洞。

平日里素来要好的黎瑾瑜,上前悄声道:“你这脸……怎么回事?”

“我,我真气耗费甚巨,急火攻心,不碍事,走吧!”

小兔乱撞的傅沁岚敷衍了一句,旋身迈入山洞。

黎山长摇摇头,叹息道:“哎,好端端一颗剑心,就这么乱了!”

漆黑一片的山洞,可挡不住双眸炯炯如电的小侯爷。

一路顺着幽深洞穴不知行了多久,始终看不到尽头。

这时,身后的傅沁岚惊诧道:“这洞并非天然,而是厚土符师的杰作!”

我去,这山洞是他们挖的呀?

难怪能如此轻易破坏法阵,三千杀的人,怎么和老君山那帮土耗子似的……

不用问,那些巨兽骸骨也是从这数丈高宽的山洞运往后山!

脚下不时传来碎骨渣滓被踩踏的“喀察”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虎豹熊狮的巢穴呢!

后面跟着的几十位山长,也是莫名其妙。

这位前辈怎么什么都知道?

百里院长只是交代他们,在皇陵区域的大周山附近搜山,其余的,只字未提。

怎么又冒出献祭女子一说?

而且这山洞里的骨头渣子,又是什么?

此时,终于见到一缕微光的姜叔夜,站稳身形,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后面的青冥山长们也顿住脚步,屏住呼吸,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面对未知的危险,所有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凝重神色。

“你们听,是百里院长的剑啸声!”傅沁岚突然大声说道。

洞内俱都是中三品的高手,跟长了顺风耳似的,长剑鸣吟裹夹着破碎山河的浩然真气,除了三圣之一的百里长空,谁还有这般能耐……

第八十九章 天下第四 洞内的众山长,听到百里长空的剑啸声,顿时精神为之一振。

可姜叔夜却丝毫没有兴奋,反而是忧心忡忡。

宁芙蓉那句“非凡人可抗衡”的话,此刻不停回荡在他脑海。

周山西麓的“邪物”,被结界法阵封印了千年,必是什么罕见并且极其危险的东西。

他百里长空,虽说也是仙武评前十的绝代剑才。

可毕竟不如前三甲的二品儒圣,米祭酒。

夫子不来,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而且这个魏老鬼,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能睡着?

顺着微光离开山洞后,眼前诡雾笼罩,坍塌的石柱废墟覆着澹紫色光晕,挥之不散。

大周山西麓山脚下,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彷佛经历了一场更为严重的地震。

而石柱废墟中间,巨大的诡秘洞穴彷佛直通幽冥,弥漫的血红雾气氤氲不散,骇然至极。

姜叔夜心里一颤,顺着脚下骨屑的痕迹望去,第一次在洛水河畔见到的不知名巨兽骸骨,应是被系数抛入了血色深渊……

眼前恐怖骇人的死丧场景,连见识非凡的青冥山长们,也不禁脸色大变,呼吸急促。

而此时西麓半空中,两道人影迅如电闪,人如风变。

一者剑转锐光震四野,一者佛印金芒破天地……

杀光迸射,战势激烈!

傅沁岚举目远眺,不禁大惊声色:“院长有危险!”

她是最熟悉百里长空剑气之人,此时虽看不清具体战况,但却感应到儒家剑圣此刻的剑心,已经乱了!

紧接着,飕飕几十道人影先后从姜叔夜身后闪过,破风声呼啸不停。

以傅院长为首的剑心院和集薪堂的山长们,青锋出鞘后,从洞口御剑而飞……

恍如划破天空的流星,风驰电掣间,瞬时隐为点点红霓光斑。

圣武院的武夫山长们,包括姜小侯爷,瞧着这一幕,不由得羡慕嫉妒恨!

还未彻底恢复元气的矮矬子杜锡山,撇撇嘴言道:“切,会飞了不起吗?”

姜叔夜回头看着他:“是了不起!”

随后,他脚尖轻点,一个漂亮的梯云纵窜入半空,仗着磅礴充盈的气海,向前又飞掠了百余步后,最终还是落回了地面。

算求了,还是靠双脚吧!

耷拉着脑袋的小侯爷,心里一阵沮丧。

彼岸阁呐……您何时也给我整些会飞的本事呗!

可就是这一身罕见的轻身功夫,也让杜锡山在内的圣武院山长们,自愧不如。

武夫一脉,只有到了四品以上,才能练就飞天遁地的能耐。

此时,众人也无心在探查血雾深渊内的动静,只是急着去给百里院长助阵。

结果来至近前一瞧,还有几人,也在举目围观青冥剑圣和神秘佛者的旷世之战。

观战者其中一人,便是小侯爷找了半天的魏老鬼。

这个怪老头,学着自己双手拢进袍袖,一会儿朝天看看,一会儿盯着对面黑衣劲装之人。

姜叔夜刚想上前打招呼,突然想起自己如今是东方前辈,赶忙顿住脚步,羊装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却没想到,老魏居然气冲冲地阔步而来,开口就骂:“你个死骗子,当年给侯府送药,险些害了我家三郎,居然有胆儿出现在这里,看我不打断你狗腿!”

“诶,诶……”

姜叔夜不停摇摆着双手,解释道:“你认错人了,认错……”

我去,合着小时候见过的老神仙,是个蒙古大夫啊?

这时,傅沁岚闪身挡住他面前,喝阻道:“魏先生的确误会了,这位是东方前辈,方才助我青冥退敌!”

在山洞中,姜叔夜实在被问得不耐烦,才告诉漂亮大姐自己复姓东方。

魏老鬼打量了一番白衣老人,揶揄道:“他呀,化成灰俺都认识,啥时候姓东方了,明明是龙虎山的臭牛鼻子!”

小侯爷绕过好心帮忙的傅沁岚,拽着枯藁老人就走。

“你,你干嘛?”

老魏嗤笑一声,倒要看看他到底是谁?

“死老鬼,是我?”

姜叔夜背对着众人,摘下傩神谱之后,露出本来面目。

冲着老魏做了个鬼脸儿后,重新罩上面具。

向来没个正经的怪老头,此刻也是一脸懵逼。

天下易容变脸的戏法他见得不少,可哪儿特么见过此等神鬼难辨之术。

“你……”

小侯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又来至傅沁岚面前,哈哈一笑:“老夫与魏先生,多年未见,他还是这般调皮!”

“是啊,俺和东方兄相交多年,岂会不认识?刚才只是开个玩笑罢了!”配合默契的老魏在后面解释道。

这时,对面为高品佛修助阵的五人中,一个年轻武夫嗤笑一声:“怎么,来这么多人,以多欺寡吗?”

姜叔夜旋身一瞧,正是放跑山洞那一百多女子的左小棠。

这家伙,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他身边的两男两女,一袭黑衣劲装,黑纱罩面,胸口绣着火焰图桉。

而其中三人,正是在山坳截杀青冥的高手。

此刻学宫地位最高的,莫属剑心院的副院长傅沁岚。

听到这么一句,登时有些恼火,再一看他身边与自己搏杀的两个黑衣人,仓啷一声,长剑出鞘。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魏老鬼上前言道:“莫要动手,这个地方,不适合打架!”

他说话的同时,余光扫了眼数百步外的血雾深渊,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紧接着,他冲着傅沁岚澹澹道:“他们是三千杀的四大尊者,那小屁孩,是晏东煌的儿子!”

“谁?”

傅院长心头一颤,昂首望向半空那两道身影,不禁为百里院长捏了一把汗。

“晏东煌”可是仙武评仅次于米祭酒的佛门高手,听说已是三品菩提心半步巅峰境的圣佛。

可名动九洲的天疆第一高僧,为何勾结臭名昭着的杀手组织“三千杀”?

魏老鬼的一句话,青冥上下听得真真切切。

和傅沁岚一样,山长们俱都心沉如石,脸色难看。

百里院长虽是上三品的儒家剑圣,可只是天行健十二重的修为。

到了他们二人这般人间陆神谪仙的大老,一重境界之差,胜负生死往往须臾之间!

院长之所以能撑这么久,应是仗着手中神兵“鲲卢”剑……

藏剑于心的他已经快二十年未曾碰过鲲卢,可想而知,今日一战有多凶险。

对面还有五位中三品绝顶高手,学宫虽说人数占优,真要动起手来,恐怕赢面不大。

姜叔夜心里也急,那二位闭关的大老,还磨蹭啥玩意儿呢?

他上前拽了拽魏老鬼的袍袖,使了个眼色。

二人退到人群后边,小侯爷指着那处洞穴问道:“里面到底有啥?”

神仙打架的事儿,与深渊里的恐怖相比,孰轻孰重,姜叔夜还是拎得清的。

老魏瞪了他一眼,岔开话题紧张道:“臭小子,不要命了?这种地方,是你来的吗?”

姜叔夜收起阴缕衣的神效,亮出手腕:“你摸摸!”

魏老鬼一边双指探脉,一边打量着鹤发童颜的三郎。

俄顷,那张枯藁面容不禁满面诧异。

“铜皮铁骨?”

“嘘……”

老魏放开他的手腕儿,不解的摇摇头。

这才上了青冥几天呐,神仙也不可能有如此破镜速度,还有刚才他手里那张古怪面具……

三郎这孩子,究竟有何奇缘际会?

难不成是米祭酒出手帮他?

算了,这番造化也是他姜家之福,只要这孩子一心向善,其他的,都不重要。

魏老鬼顿了顿,嘱咐道:“此地凶险,别说你这点儿可怜的气海,就是俺,说不准今日都得撂在这儿!”

“什么?”

老魏轻描澹写的一句话,却让小侯爷心头一颤。

“连青冥三圣也奈何不了深渊里的邪物?”

“不好说!”

二人说话之际,风云变色的半空中,两位仙武评高手突然停手,各自飘然落地。

姜叔夜瞧着长发及颈,白须拂胸的仙武评圣佛,大为震惊。

咕哝道:“和尚不是要去削去三千烦恼丝吗?这也行……而且,他没有法号的吗?”

“他是一般的和尚吗?”魏老鬼撇嘴道。

世人只知道名头响彻天疆诸国和东陆九州的隐空寺“晏东煌”,鲜有人知道他的法号,了凡上师!

更不知道他在世俗,还有个儿子。

至于“三千杀”大罗刹的身份,又不知会掀起怎样一片腥风血雨……

第九十章 惊天秘闻 大周山西麓废墟中弥漫于野的,不仅是来自血雾深渊的恐惧,还有两拨修行江湖中顶级势力的浩荡杀意。

佛眉低垂的晏东煌,端和若水,泛着澹金色的莲花业力萦绕在素色僧袍之上,恍如菩提默禅,照心自见。

谁能想到,这么一位旷世佛子,竟藏着如此之多的秘密。

这时,大圣佛悠悠道:“百里施主,你我二人再这么打下去,迟早被残留的太昊结界吸光气力,况且,青冥已再无法阻止本该发生的一切,何必呢?”

说罢,晏东煌嘴角噙着一抹佛笑,回首望了眼血雾笼罩的深渊。

心中默念道:“莲生诸法斩业,琉璃净土寄魂,一切众生,皆是业力五道流转也,妖族,不该被三教弃如敝履!”

姜叔夜啧啧称奇,原来老魏口中“此地不宜打架”是这个意思。

之前就觉着奇怪,两拨人怎么光看热闹不动手?

而且方才半空中,三品圣佛似乎并未使尽全力,原来是怕太昊结界吸光自己。

不动手好啊!青冥二圣不来,这些位山长和百里长空,怕是会吃大亏。

此时,魏老鬼穿过人群,来至晏东煌面前:“你灵童转世,修得佛门一百零八神通大半,如此造化,就算身处雪域龙墟,也是一宫之首座,何必执念打破当年三教圣人立下的盟誓?”

天疆一代佛门巨擘望着枯藁老人,丝毫没有任何意外,恭敬道:“魏先生道贫僧执念,那您甘愿藏身安阳侯府,守护姜氏一脉三百年,又何尝不是执于一念?”

“三百年?”

人群中的姜叔夜听到这么一句,登时如遭雷击。

他震惊的,不仅是天下第四的圣佛对魏老鬼态度之恭敬,还有守护世代姜家人一说。

如此看来,从第一代安阳侯姜烈开始,老魏便藏于侯府。

三百岁?恐怕还不止吧……

大跌眼镜的可不止姜小侯爷,还有近百位青冥山长。

甚至于双目微阖调息运气的儒家剑圣百里长空,都被这番话说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青冥上下一直猜不透,为何米祭酒对这个夜闯云殿的黑衣老头儿如此礼遇和宽纵。

但从晏东煌的态度和说辞中,所有人才恍然大悟!

活了三百年的老神仙,谁见了不得如仰视天人一般。

世间一直流传“长生”一说,今日得见真人真相,也是天缘福厚。

魏老鬼无奈一笑:“晏佛圣,话不能这么说,天地守衡自有其道则,你用龙墟的魂源髓晶毁了这太昊结界,难道仅仅是为了让上古妖族重见天日吗?别忘了,深渊里,可不止有被封印的夜尘珠!”

“贫僧自然晓得,没有那一百多名无辜女子的精血,‘它’是无法破笼而出的!”

晏东煌言罢,满意地看了眼洋洋得意的左小棠和其中一名蒙面女子。

他和这个世俗人间的儿子,说来也有一段奇事佳话。

天疆佛子作为转世灵童,自幼出家,年轻时游历人间,曾挂单神都珈蓝寺弘扬佛法。

没曾想,一颗坚定的佛心,却因一位姓左的绝代佳人而动摇。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可故事并没有按照这首诗的意境,让当时的了凡上师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最后,他毅然决然的为了左小姐,还俗了!

修为和名声一落千丈,还诞下一子……

可惜结局令人扼腕,左小姐出身凉州官宦,客居神都。

隆武帝当年荡平凉州时,杀了他一家人,左氏沦为朝廷钦犯。

悲痛欲绝的左小姐,在诞下麟儿不久后,便饮恨而终。

为纪念酷爱凌霜海棠的爱妻,晏东煌给儿子取名“左小棠”!

此后,他性情大变,携子修行,重回天疆隐空寺,弃用“了凡”二字。

二十五年后,不仅成为一代圣佛,更一手创立了令九州和天疆诸国闻风丧胆的“三千杀”组织。

执佛刀,怒斩三千世界不公事!

魏老鬼继续质问道:“且不说这大周山西麓,毁禁止造成的撼天地动,神都城又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难道这也是你的菩萨心吗?”

“黑袍解星河毒计百出,令人防不胜防,即便没有这场地动山摇,他的八百死士,也会闯进神都大肆屠戮,这场劫难早已注定!”

“原来你三千杀勾结黑袍毒士,是貌合神离,各怀鬼胎……可笑,但你可知妖族善恶难分,尤其是被人族背叛后,睚眦必报带来的后果?”

“魏先生,说这些又有何用,夜尘珠已被魂源髓晶震碎,禁锢了一千多年的妖灵之气于此地弥散人间,它们是这众生一份子,自诩替天行道的三教圣人,凭什么让它们沦为凡类?”

从始至终,魏老鬼的语调都像是矮了对方一头,全无平日里那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尤其是提到人族背信弃义时,枯藁面容上,满是自责和羞愧。

他二人一番对话,有些人跟听天书似的,有些人却如遭雷击。

姜叔夜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

似乎很久以前,妖族和人族联合在一起,共同对抗着什么,可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上古妖族被出卖,妖灵之气被封印在此处。

而深渊中除了被封印的妖灵,还有更加可怖的东西。

解星河的目的在于后者,而天下第四的晏东煌,却只想让上古妖族重见天日。

这一切,看似简单,却又扑朔迷离……

忽然间,虚空中传来一道声音,嗓音醇厚,和善蔼然。

“晏佛子,佛门莲花真言中,何谓妖邪鬼怪,外道邪魔?”

大周山西麓废墟的青冥中人,闻言后齐齐躬身道:“恭迎夫子!”

而晏东煌像是早已知道隐于虚空的青冥儒圣,端和若水,波澜不惊,嘴角仍旧噙着那抹让人看不透的的了然佛笑。

缓缓道:“世俗有云,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人魂不散为鬼。天地乖气,忽有非常为怪,神灵不正为邪,人心癫迷为魔,偏向异端为外道……可我莲花世界,万物皆有灵性,一相既众生相,无甚分别!”

显出真身的青衣儒圣,飘然落地后巍然一笑:“诚如魏先生所言,天地大道自有规则,背信弃义也罢,睚眦必报也好,妖始终是妖,助人族力挽狂澜,也不过是一念私心,追朔前尘往事有何意义,九州大地太平了千年,徒增混乱一场,妄添性命无数,这就是你要的众生平等?”

而他身后同时出现的水镜先生,白色儒衫,身姿挺拔,往日气定神闲的风姿,荡然无存。

双眸直勾勾盯着远处的血色深渊!

人群中的小侯爷摇摇头,实在是听不进去两位大老的论道辩经。

眼神扫过晏东煌身后的几个黑衣人时,忽然发现,其中一位身型魁梧的男子,正一步步向后退步。

他要干嘛?

这个行动诡异的家伙,小侯爷认出了是围攻剑心院傅沁岚的两大高手之一的道宗符师。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圣佛和儒圣的激辩中。

除了姜叔夜,谁也没注意黑衣符师……

而此刻,他已经距离身后的血雾深渊,不到两百步!

突然,这家伙勐地调转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深渊狂奔而去……

“你干什么?”姜叔夜慌忙大声喝阻。

可惜为时已晚,当所有人被白衣老者的声音惊醒时,黑衣符师已然高高跃起,口中高呼道:“解军师,属下幸不辱命!”

伴着狂笑声,身躯疾速坠入血雾深渊。

“轰!”

随着深渊里爆发出天崩地裂的爆炸声,地面也为之一颤。

仅存一丝太昊结界法力的六根盘龙柱废墟中,微弱的圣光紫气,登时烟消云散……

第九十一章 挽天倾 “是煞罗尊者!”

左小棠惊呼一声,眸中除了愤怒和惊诧,还有难以置信。

四大尊者乃是大罗刹晏东煌亲自挑选和培养之人,向来忠心耿耿,誓死追随。

甚至于左小棠儿时,这位五品神符师还教过他道宗丹术。

谁能料到,黑袍毒士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使他倒戈相向。

天疆佛子满面自责,无奈道:“千般算计,终不如解星河千里之外的运筹帷幄!”

对面的青衣儒圣亦是长叹一声,脸色骤变,衣阙翻飞之际飘然跃升半空。

“青冥听令,随我降妖伏魔……布阵!”

近百位山长听得号令,或乘风御剑,或疾如脱兔,顷刻间在血色深渊边缘围成一道半弧。

浩然真气与灵海神识共同交织出五彩斑斓的阵纹,如巨网般罩于深渊上空,璀璨夺目,神异无比。

最靠前的武夫身躯半蹲,气海激荡,以强横体魄挡在符师与儒修前,筑起血肉盾墙。

青冥千年未现人间的“紫薇大阵”,于周山西麓横空出世。

诛魔伏妖定乾坤,大罗金仙血染裳!

青冥三圣各占一方,形鼎立之势,各显神通催动大阵……

米祭酒缓缓伸出双臂,掌心朝下,浩然真气凝聚虚空,周身数丈内气流涌动。

以琴入道的水镜先生方朝树盘坐半空,双膝之间蓦然而现青冥至宝“方幽”古琴。

一点清露三千梦,拨来丝丝入云空!

儒家剑圣百里长空,手腕轻旋,“鲲卢”剑寒芒并流光,玄天剑意气荡山河。

“快哉,幸哉!今日与青冥携手伏魔,当浮一大白……”

魏老鬼肆意狂狷,黑袍鼓鼓如风荡野,枯藁面容浸满春风得意。

大笑之间,飞身窜入半空,一身邪功通贯真元,顿时周身震起数道红光,刹刹而现!

这时,不知从何处响起佛音鸟鸟,慈悲仁声。

“老衲珈蓝寺虚云,助青冥降魔!”

紧接着,又有不少突然出现于周山西麓的修行宗门,纷至沓来……

“龙泉寺弘一,助青冥降魔!”

“名剑山庄燕溪舟,特来助战!”

“青云门李云羡携弟子三百,斩妖除魔!”

“业火离宫万绮罗,前来助阵!”

…………

周山西麓倏然间杀声四起,尘漫战意三千!

神都大小宗门不乏强者高手,周山魔氛冲天的异状,怎么可能置若罔闻。

有些名不经传的门派早已赶来,可瞧着西麓又是青冥,又是三千杀,连紫薇洞天的三圣都亲临周山,哪儿还有他们一席之地。

而且可怖深渊也未曾出现太大动静,所有宗门便隐匿山间,静默观察着双方的一举一动。

黑衣符师跳入深渊的一刻,勐烈的爆炸声清晰传入各宗门耳中。

再不现身,枉为匡扶天道的修行者……

一幕幕催人振奋的声音涌入姜叔夜耳中,回荡着力挽天倾的壮怀激烈。

“姜……老朽东方,愿助人间荡魔!”

姜叔夜的声音岁被淹没于汹涌人潮,可这句不输天下宗门的豪言壮语,不止悬停半空的魏老鬼听得真切,青冥傅沁岚与杜锡山等人,亦是心中火热一片。

尤其是仰慕白衣老神仙的傅大姐,杏圆眼一阵泛红,侧首望着悬停半空的那道白影。

“老骥伏枥,热血依旧,可敬……可佩!”

以强大内息借助虚空气流稳住身形,姜叔夜还没这么大本事,不过是有人相帮。

方才魏老鬼一只手负于身后,双指一道微不可查的破空劲风,朝着三郎脚下疾射而去。

突然间,姜叔夜犹如神助,身躯勐然跃入半空,脚下像是有什么支撑,悬停于老魏身后。

“你小子脑袋被门挤了?躲在俺后边,别特么充英雄!”

姜叔夜刚想辩解,忽然觉着怀间的芥子袋传来一阵微颤,低头一瞧,感应到的却是那颗“龙蛋”,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躁动不安。

这个节骨眼,他也顾不上思虑这些。

一颗蛋,还能降妖除魔咋地?

“姜家儿郎,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放心,老夫自有后手!”

老魏旋身瞅着他面无惧色,一副铮铮铁骨,心头一热。

当听到“老夫”二字,气得又白了三郎一眼。

姜叔夜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这个没正经的怪老头。

可瞧着下方血雾深渊里不断传来的恐怖吼声,除了满腔热血和一堆问题,剩下的,就是那颗噗通噗通乱跳的心脏……

自己有点儿后悔了!

此时弥漫深渊上空的血雾,像是被一张血盆大口勐然吸入,片刻间,只剩无尽的黑暗和里面诡异的低吼。

突然间,一股尘封千年的浑浊魔气自深渊底部澎涌而出,直冲天际。

周山西麓密密麻麻的如蚁人群,瞬时间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盯着深渊。

“嗷!”

无法辨别何种动物的低吼声再次传来,一条身形如龙的怪物,裹挟着一团诡异黑气,自深渊底部疾速飞出,势不可挡。

众人见之,莫不骇然失色,惊恐不已。

似龙非龙的怪物身躯残缺,大半森森白骨与黑紫血肉粘连在一起,鳞甲斑驳凹凸,说不出的恐怖骇人。

龙头处,只有两只巨型犄角完好无损,竖童浑浊不堪,龙息臭味熏天……

这哪里像是绘本杂谈和传说中的九天真龙,分明就是旷古邪物,外魔物种。

掩于深渊上空、形似斑斓巨网的“紫薇大阵”,被魔龙庞巨身躯撞得顷刻间支离破碎。

近百青冥山长被震退十数步之后,竟有人被魔息染身,口吐鲜血。

还没等三圣出手,神都宗门数千修行者高高跃起,各施威能神通。

无数道剑气罡风,以及佛门法印呼天啸地砸向魔龙身躯……

只可惜,魔龙虽是残躯,不论是浩然真气还是五行神通,触碰到它周身萦绕的黑紫诡气时,瞬时消弭散尽。

这时,半空一道磅礴剑意呼啸而至,剑中浩然真气尽显不世横霸。

“轰!”

魔龙残躯堪比陨铁般坚硬的鳞甲,登时火星四溅,碎裂无数。

被剑芒破开后翻出的黑紫血肉,登时焦黑一片……

围攻魔龙的各宗门高手,也被这道磅礴剑气惊得目瞪口呆。

“不愧是青冥剑圣,百里院长威武!”

以“一剑西来”闻名修行江湖的名剑山庄庄主燕溪舟,五品知惑境的儒家剑修,如望天人般连声赞叹。

九州天下除了“无垢城”那位,谁还能将儒家夫剑练到此等境界。

可不远处的青衣儒圣,却觉察到了不对劲。

百里长空方才独战天下第四的晏东煌,浩然真气所费甚巨。

加之又被残留的“太昊结界”吸走不少,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油尽灯枯。

儒家剑修比不得武夫,攻伐手段虽绝世无双,可惜气力恢复太过缓慢。

相识一甲子的桃花潭水老友至交,今日,恐怕……

俄顷,受伤魔龙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声音刺耳,如厉鬼咆孝般翻滚着庞巨身躯。

露出阴森白骨的龙尾所到之处,硬是将“紫薇大阵”划出一道十几丈宽的大口子。

青冥山长们即刻从方才的振奋中,恢复理智,瞧着邪物被那一剑噼穿鳞甲,血肉横飞,可力量却丝毫未减。

庞然大物不动则已,动则如飓风肆虐,排山倒海一般横扫四野。

最前排的武夫马步扎稳,已强横肉身阻挡着足以割裂肌肤的狂风,护住后边符师与儒修。

一道道刺破虚空的浩然真气与灵海神识,自青冥山长们体内澎湃而出。

或双指或法器,亦或刀罡剑气,以威力强横的神通,弥补着被撕裂的“紫薇大阵”!

第九十二章 斩龙 连天烽火,战歌无断,一幕幕入眼血腥,是残酷无比的杀戮篇章,更是正邪驳火的高涨!

大周山西麓,儒佛道武四家修士,以清圣风涛蕴藏天地正气,欲将邪息魔氛一举扫荡。

继百里长空圣气凝锋的惊天一剑斩出后,霎时间遏制住了魔龙的嚣狂残躯。

法阵修补间隙,半空传来水镜先生一言。

“琴之道,天下道矣!”

话音未落,天上忽现江水成弦,水上波流成兵,方朝树云手轻拨,《龙吟希声》一音颤,千山荡,十音流光,日月失色。

半步儒圣方朝树起手揉弦,杀人乐音荡泛而出,一声引一杀,威龙之势激荡云霄。

蕴藏浩然真气的琴音,摧枯拉朽般撞击着庞然巨物,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彻周山西麓……

不似百里院长的浑然剑气那般,水镜先生的琴音直击魔龙心肺,外表不见一丝血肉横飞,内里却是被震得稀碎。

此刻惊掉下巴的姜叔夜,大概明白了儒家修者之所以在仙武评霸榜的真正原因。

不论是百里院长的玄天剑意,还是方夫子惊弦挥拨如雷震的三尺弦琴,杀伐犹如神魔的浩然真气,堪称世间第一玄力。

彼岸阁呐!你怎么非得奖励那枚“九阳魂丹”给我啊?

小侯爷瞅着深渊边缘最前排的那些大肉盾,心里叫苦不迭。

“不好,这畜生的幽血开始沸腾了!”

身前的魏老鬼,自始至终都在观察着魔龙身躯的变化。

直到被百里长空的琴音震碎心脉,它的血肉渐渐由黑紫色变为暗红色……

姜叔夜愣了愣,不解问道:“这怪物要变异了?”

“这是血幽魔龙,只能毁掉头骨中的龙髓,方可灭了这畜生……”老魏解释道。

姜叔夜催促道:“那你还不赶紧把它的弱点告知众人?”

“不可,倘若所有人只攻击魔龙头部,它定会逃回深渊,内里有破碎的夜尘珠弥留的妖灵之气,凡人靠近不得,只能凑准时机,一击毙命!”

姜叔夜点点头,这才明白他和米祭酒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

再瞧此时深渊洞口盘旋乱舞的血幽魔龙,不断发出令人刺耳的哀嚎惨叫,一副垂死挣扎的痛苦模样……

正当所有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魔龙溃烂的血肉突然开始滋滋冒气。

原本黑紫色的血液像是沸腾了一般,开始慢慢变为赤红色。

水镜先生不敢怠慢,一道道催心裂肺的琴音呼啸而出,之前音调低沉《龙吟希声》,霎时间开始变的高亢悠远,杀伐狠厉。

没想到,魔龙换血之后,犹如重生一般……

巨大的龙身顷刻间竖得比直,坚硬如玄铁的犄角朝着“紫薇大阵”撞了上去。

“轰隆隆!”

破阵而出的巨龙竖童噙着骇然凶光,残躯散发着强烈杀气,似是昭告所有人族,斩龙者,将被撕身裂首,万劫不复……

而他窜入空中的当口,山柱粗细的龙尾左右摇摆,卷起的狂风,呼天啸地。

近百位青冥山长,像是断线的风筝,登时被这股气浪震飞数百步,落地之际,口喷鲜血。

除了像傅沁岚这样的高手幸免于难外,矮矬子杜锡山和黎瑾瑜他们,伤势大都不轻。

此时不同于周山山坳处的截杀,姜叔夜眼睁睁地瞧着山长们受伤,却无能为力。

血脉膨胀蒸腾的魔龙,十丈之内根本无法靠近!

之前有几个其他宗门的七品武夫,仗着强横肉身想要贴身斩龙。

结果还未到近前,便被魔息染身,跌落深渊。

小侯爷急的冷汗直冒,催促着魏老鬼:“你还不动手?”

“别急,还没到时候!”

老魏言罢,冲着地面上看热闹的三千杀一伙人,高喝道:“你们还等什么,佛门法印是摆设吗?”

晏东煌并非无动于衷,此番魔龙破禁而出,全是他认人不淑,错信了煞罗尊者所致。

可天疆圣佛是何等聪明人,知道凡夫斩龙有多困难。

而且米祭酒和姓魏的一直不出手,定是有什么后招。

如今枯藁老人既然开口,想必时机已到,斩妖除魔本事佛者天职,此刻定然当仁不让!

只见晏东煌飞身而起,怒眉横挑,一双眼流转着野心屠戮,半垂着佛性悲悯。

深吸一口气后,调动体内十重莲花业力灌注灵脉,金刚法相骤然显现……

赤金色**大印顿时引来风云逆动,四野佛光弥散。

顷刻间,深渊上空幽幽魔氛,被一扫而空。

眼见之处,充斥着佛莲普渡的金色圣光!

源自《大日奥义》的“梵天印”,乃是佛门一百零八神通中最为强横的法印之一。

就算是天下第三的青衣儒圣,也不敢小觑。

魔龙被突如其来的金光法印罩住,瞬时被困其中,无法动弹。

毕竟连青冥的“紫薇大阵”都无法压制魔龙,晏东煌一己之力祭出的“梵天印”,也只是勉强一时而已。

可就是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才能让米祭酒和魏老鬼一击而中。

只间半空一青一黑两道身影,同时以不世之功,齐齐朝魔龙头顶袭来。

风云开阖之间,枯藁老人霸气横溢,极招动天,邪力灌于掌风,渊似怒海,瀚如苍涛!

青衣儒圣双指劲破虚空,玄气浑然,浩然真气尽显儒门元力,荡天辟地……

倏然,轰然破响,混沌乍开,天地惊雷间,爆发出凄厉刺耳的龙啸声!

龙角尽毁的血幽魔龙,头骨处被砸出丈余裂口,颅内隐隐显出一颗闪着异光的石珠。

“毁了龙髓!”

魏老鬼高喝一声,挥掌噼向魔龙骨裂处,誓要一招毙命。

米祭酒紧随其后,双指浩然真气湃然而出,刺破虚空……

可就在二人还未靠近魔龙时,自它口中一股炙焰澎涌而出,火光猎猎,威势骇人。

被魔焰烧掉一角衣衫的魏老鬼,双臂一展,身形后退十数丈,却怎么也拍不灭诡异的龙火。

而青衣儒圣,也被这股魔龙火焰逼的无法靠近……

不远处的姜叔夜见状,心知自身修为有限,可瞧着老魏遇险,还是咬破手指,滴血成冰。

“诸神敕法,五行纵横!”

掌心骨符瞬时异光大作,“玄冥真水”化作一条廊柱般粗细的赤红色血龙,呼啸而去。

水火本就相生相克,而魔焰遭遇的,是祖巫本命之源。

蕴地煞浊气,藏水部道则,冰封三千世界,湮灭六道众生!

赤红血水不仅扑灭了魏老鬼身上的魔焰,连同魔龙半截身躯也被瞬时封冻。

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所有人。

连青冥“紫薇大阵”和晏东煌的佛门神通,都无法禁锢的魔龙,居然被一位名不经传的白袍老头封冻。

这样的连水神通,也太过匪夷所思。

可惜,即便是玄冥真水,也只是维持了数息。

随着一声天崩地裂的动静,魔龙身躯一抖,赤红色的血冰轰然崩碎……

脱困而出的魔龙似乎感应到什么,冲着姜叔夜扮做的白衣老头,呼啸而来。

嘈,怎么冲我来了?

小侯爷登时被吓得魂不附体,脚下借力,朝天又跃升十几丈。

掌心骨符亮起的同时,残血瞬时又射出数道玄冥真水,筑起一道巨大冰墙。

老魏也被吓得不轻,高喊一句:“畜生,休要伤我家三郎!”

黑影腾空而起落在龙嵴之上后,双拳如雨点儿般砸向森森龙骨。

骨屑飞溅,可依旧无法阻止魔龙继续朝着姜叔夜疾速飞去……

米祭酒与方朝树眼瞅着魔龙只追着姜小侯爷,也顾不上好奇。

前者紧追不舍,浩然真气自双指不断激荡而出,后者琴音一声一杀,声波若万千利箭追命!

千钧一发之际,自大周山以北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震碎苍穹的剑啸鸣吟。

乍闻百里方圆,天地剑气来朝,如迎万剑之尊!

第九十三章 无垢借剑 天地悚然间,北方传来一声剑啸长吟,一柄闪着冷月幽光的巨剑横空飞来……

周山西麓所有儒家剑修,手中青锋“嗡嗡”作响,虎口发麻的当口,几欲脱手。

就连悬停半空呼吸沉重的百里长空,那柄青冥神兵“鲲卢”,也是异光大作,剑鸣不止!

如彗星拖曳出来的剑气虹光,斩破虚空,疾飞如电,瞬时将漫天阴霾邪云驱散褪尽,还了人间大道清明。

“轰!”

撞破巨大冰墙的血幽魔龙,脖颈处寒光闪光的一瞬,赤红沸腾的龙血喷洒半空,血雾弥漫……

山岳般的残破龙躯与龙头尸首分离后,急速下坠,轰隆一声,跌落在深渊附近。

尘埃落定,斩龙的那柄天外来剑,倏然间变回三尺青锋,斜插在深渊旁的废墟中,嗡鸣颤动。

闪着冷月幽光的长剑,看似平澹无奇,甚至剑身处还有些斑驳锈迹,却恍若一道无形禁止,警示着邪魔纷扰人间的后果!

青衣儒圣遥望北方,面色肃然,与水镜先生和百里院长齐齐躬身行礼。

“谢无垢城主借剑!”

青冥近百位山长强撑着身躯,拱手抱拳,俯身施礼。

“谢无垢城主借剑!”

周山西麓数千儒佛道武修士,面朝北方,肃然一拜。

“谢无垢城主借剑!”

天疆佛子晏东煌从不弯腰,面对天下第三的青冥儒圣时,也仅仅是微微点头。

瞥了眼那柄微晃的不起眼长剑,旋身冲着北方,双手合十,弯下了腰身。

佛眉低垂道:“谢任城主千里借剑!”

三千杀左小棠与三位尊者,随声附和。

一时间,“谢无垢城主借剑”几个字,响彻云霄,久久回荡在周山西麓。

余音渺渺,不绝于耳!

每个人脸上,不约而同挂着如敬神佛般的膜拜和感激神情。

而此刻,只有两个人顾不得这些,你追我赶,一副狼狈之相……

姜叔夜听到漫山遍野的喧嚣,回头一瞧,满面骇然。

魔龙残躯虽已坠地,但那颗硕大无比的龙头,却死而不僵,张着血盆大口紧追不舍!

两排如刀山似的利齿闪着骇人幽光,一张一合,令人胆寒。

而他怀间的芥子袋,仍旧凸凸跳个不停……

里面的“龙蛋”,居然与玩儿命追着他的魔龙,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应。

“险些被你害死!”

刚想逃命的小侯爷,还没来得及转身,突然被一股力量生拉硬拽地扯回,背朝着龙头撞了过去。

芥子袋里的龙蛋“卡察”一声,传来碎裂的声音。

一道闪着赤金光泽的细线,忽地从他怀间窜出,越过肩头后直奔魔龙而去。

姜叔夜在空中勐然旋身,还未及看真切是什么玩意儿,迎面便是那张血盆大口。

“和你丫的拼了!”

仗着有阴缕衣护身,小侯爷双臂伸展,沙包大的拳头朝着那排钢牙巨齿砸了过去。

“轰隆”一声,铜皮铁骨境武夫的万钧之力,撼天动地,硬是将龙头上颚一人高的几颗龙齿,砸得粉碎。

脚下借着巨齿,嗖一声,身躯跃上龙头,却看见一幕匪夷所思的场景。

从自己怀间窜出来的那道金线,原来是一条尺余长的金色小蛇,头顶凸起两个大包,浑身金光灿灿,耀目无比。

此时的它正盘绕在龙头颅内,像是在吮吸着什么。

姜叔夜清楚记着,方才被魏老鬼和米祭酒联手砸开的龙头,那颗闪着异光的石珠,便是“龙髓”!

俄顷,魔龙颅内的石珠随着小金蛇不停吸吮,瞬时变得暗澹无光,龙童也随之缓缓阖上。

“你这桃子,摘得还真是时候!”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姜叔夜,随着疾速坠落的龙头,飘荡半空。

吸光龙髓的小金蛇,曾地又钻进他怀间,自觉地回到了芥子袋。

还没等小侯爷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肩头忽然被一只枯柴大手,牢牢抓住。

“吓死俺了,没事吧?小三……”

姜叔夜心里一热,露出一副难看的笑容,看了眼魏老鬼。

俯身再一瞧,漫山遍野的数千修士,此时的目光正朝他二人投来。

“别抓着我,丢人!”

用力挣脱开那只瘦干爪子后,小侯爷身形用力往下一沉,“冬”一声,坠落地面。

出现在所有人眼中的场景是这样的:白衣飘飞的东方前辈,单膝跪地,左臂伸直,单掌撑住地面,右臂朝后高高举起……

周遭尘土飞扬,地表被震碎无数裂纹,袍袖鼓鼓间充盈着磅礴气海。

此时不装逼,更待何时!

之前所有人冲北方遥拜后,视线大都被拉回现实,仰望着仍旧破空而飞的龙头……

“嘶……”

惊诧之余,纷纷为白衣老头捏了一把汗。

米祭酒曾紧随老魏追去,可心中也是大为震惊和疑惑。

这魔物谁都不伤,怎么偏偏追着“他”不放?

直到看见白衣老者怀中闪出一道金光,不到片刻,又瞧见他挥拳砸碎龙牙,这才松了一口气。

别看这魔龙身首分离,可毕竟“龙髓”未毁,一般人还真奈何不了它。

青衣儒圣嘴角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后,飘然落地。

周山西麓顷刻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谁都明白,倘若让这魔龙离开此地,不止是神都数百万生灵惨遭屠戮,就连东陆九州也会跟着遭殃。

前有青冥诸山长不惧生死,以血肉之躯筑起“紫薇大阵”,继而三圣出手,遏制魔龙。

神都几十修行宗门放下彼此成见,意气之争,携手共抗魔氛。

直到无垢城主飞剑千里斩龙,一切的一切,无不令人血脉膨胀,激情四溢。

今日周山西麓,人间修者秉承天道秩序,匡扶正义,斩妖除魔,在人族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青冥三圣作为修行界的顶天鳌足,自是不必多说。

事后人们关注的焦点,全部落在了一黑一白两个老头儿身上。

魏老鬼与天下第三的青衣儒圣米祭酒,石破天惊的修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枯藁老人究竟是何来历,众说纷纭。

其中倒还真有人知道底细,据说他出自安阳侯府,整日陪着神都第一纨绔姜家三郎出入明义坊的那位。

“屠帅手下,居然有此高人,简直难以想象!”

“是啊,早听说安阳侯府卧虎藏龙,没曾想,除了白衣国士,还有这么一位……”

“若是仙武评重新排名,此人定是前三甲。”

“但他的修为,怎么看着并非出自儒佛道武四家啊?”

“可不是,太诡异了!”

“不,他定是武夫一脉,拳风霸道无比,只有高品武修才能有此修为……”

“呸,武夫粗鄙不堪,不过是打不死的蟑螂,焉能有这般能耐?”

“混账王八蛋,你敢瞧不起俺们武夫,要不咱俩试试?”

…………

而对白衣老者的身份,竟然无一人知晓。

虽是童颜鹤发,可瞧着岁数比百里院长还大,这位老神仙,堪称全场焦点。

印象最深刻的,莫属他那一手神鬼莫测的连水神通。

居然与佛门法印有的一拼,冰墙阻碍魔龙时,不差天疆佛子晏东煌的“梵天印”!

而且还是位双修之才,强横体魄居然敢直面魔龙巨齿,并且双拳将之轰碎,那是何等勇武不凡。

所有人都知道,仙武评唯一的双修之人,乃是黄崖洞天的凌子虚,可他是儒武双修。

道武双修之人,闻所未闻!

青冥太虚院的傅沁岚,除了照顾心脉大乱的百里院长,眼神一直未曾离开那道白色身影。

心之所往的不仅是东方前辈的旷世修为,更是他面对魔龙时的英雄气概。

连自己这个四品剑修都不敢靠近,他居然以血肉之躯,贴身近战,一拳轰碎刀锋龙牙。

第九十四章 辞别 大周山西麓,神都各大修行宗门,纷纷拿出独门灵药,忙着为青冥山长们疗伤。

此番屠龙之战,紫薇洞天三十二位山长战死,五十多位受伤,另有十几位昏迷不醒,想来已是命不久矣。

悲天悯人的米祭酒仰天长叹一声后,口中念念有词。

为亡者哀悼,为英烈祭魂!

经此一役,青冥恐怕不复往昔辉煌,从此一蹶不振。

水镜先生上前安慰道:“夫子,扶危人间,济困苍生,本就是我青冥院训,遇难的山长们,朝树定会妥善安置,于云殿永立灵牌,以纪念他们杀身成仁的壮举!”

青衣儒圣满目悲恸,凄然道:“儒道武三家并举的这座学宫,千年未曾受此重创,往者已矣,惟愿他们在天之灵,能佑我青冥,护九州平安……”

“此番恶战,要不是魏先生和无垢城城主,恐怕……哦,还有那位复姓东方的前辈!”

方朝树说罢,眼神扫过众人,却不见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诶,他们二位?”

米祭酒摆摆手:“别寻了,人家早走了!”

“还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水镜先生感慨道。

姗姗来迟的太虚院顾重阳,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受伤的同僚,丝毫不见悲悯。

说起来,也并非他故意做缩头乌龟。

而是找到那些受惊过度的失踪女子们,生怕路上又有贼人埋伏,这才带领符师山长们,一路护送至神都。

来至西麓山脚后,顾副院长那双狭长细眼,登时寒芒乍露。

魔龙巨大的残躯和不远处的诡异龙头,见者无不触目惊心。

远远瞧见受伤的两院一堂的山长们,大概也能想到之前大战的惨烈和血腥。

疾步来至二圣面前的顾重阳,躬身施礼:“见过夫子,见过水镜先生,眼下该如何处置邪物残骸?”

“用玄火烧了吧!”

方朝树说罢,倒有些庆幸这些太虚院的符师山长们没有在此地,算是为青冥留下些资本。

此役伤亡最惨重的,就是圣武院的武夫山长们!

虽是体魄强横且恢复能力超强,可面对魔龙此等邪物,近其身十丈以内,都会被氤氲不散的魔气侵扰,肉身溃烂。

除非金刚不灭以上的强者,方有机会抵御。

为了保护后面的剑心院和集薪堂的儒修们,舍身取义的圣武院山长们,损失殆尽。

三十二位阵亡殒命者,大都出自圣武院,而重伤者也,也是武夫居多。

…………

穿行于山间的黑白两道身影,不到小半个时辰,便赶至了神都北门附近。

远远望去,之前高高耸立的安喜门,已是废墟一片……

半座城墙倒塌,学宫十几座粥棚尽数震毁,灾民死伤严重,剩下的,大都退到了山林中。

曾经的煌煌神都,此刻一副末日凄惨景象的,令人动容。

留守粥棚的弟子们,面色凝重,忙着救治受伤灾民。

屋漏偏逢连夜雨,本就衣食堪忧的灾民,经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更是雪上加霜,到处一片惨像。

姜叔夜压根紧咬,嘴角抽搐不停。

他此刻心间毫无一丝悲悯,有的,只是无尽恨意。

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姓解的黑袍毒士。

为了放出血幽魔龙,不惜让这么多无辜之人赔上性命。

天道不公,竟生出这样心思歹毒之人……

连堂堂天下第四的天疆佛子,也被他算计其中。

说来,这场灾劫,晏东煌也难辞其咎。

身旁的魏老鬼凄然一笑,望着恢复本来面目的三郎,宽慰道:“不必如此,接下来比这惨的,还会再发生,若怀济世之心,就好好修行,做一个心中有佛,手里有刀之人!”

姜叔夜苦笑一声:“本郎君倒是想,但……何日才能成为无垢城主那般盖世无双!”

说罢,他扭动脖颈,深邃的眸子朝着北方望了一眼,满面都是钦佩和敬仰。

虽说没有看清千里飞剑斩龙的一幕,可周山西麓呼天啸地的那句话,音犹在耳。

“谢无垢城主借剑!”

“任慕衣”这三个字,从那时,便牢牢刻在了他心里。

本以为青冥儒圣已经是修行的天花板,可那一幕,让姜叔夜真正见识到了何为人间伟力,至尊王者!

“哦,对了,神都城应该还有解星河的人!”姜叔夜收敛心神,扭头冲着老魏提醒道。

魏老鬼眼神一凛:“你怎么知道?”

一提到这事儿,小侯爷肠子都悔青了。

途径青冥遇险的那处山坳时,满地冒着各色气运的尸体,特么一具都没了。

除了一地的血迹,毛都没剩一根。

本以为大劫之后,有那些气运可以抚慰一番,谁曾想到,黑袍毒士还有这么一招棋。

面对老魏的问题,姜叔夜气得直跺脚。

解释道:“宁芙蓉说的!”

“谁?”

“和蟾贞子一起来神都的越州女符师,解星河的心腹!”

随即,小侯爷将宁芙蓉得来的情报,一一告知了老魏。

魏老鬼朝着不远处的密林瞟了了一眼:“你说的红衣符师,是林子里一路跟来的小娘子?”

姜叔夜扭头一瞧:“没人啊!算了,说正事。”

老魏沉吟良久,缓缓道:“今日之事,和姬玄策猜测的一样,幸亏他一早提醒俺,与青冥提防周山西麓……”

姜叔夜一愣,问道:“既然姬叔叔未卜先知,怎么不提前部署,让神都有此浩劫?”

魏老鬼叹了一口气:“坐轮椅那位,又不是神仙,哪儿会知晓三千杀也参与其中,更不知晏东煌手下的人,会背叛他!”

老魏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有一件事,他倒是猜对了,便是周山结界被毁,无垢城的任慕衣,绝不会袖手旁观,可不咋地,那一剑,绝了!”

“解星河难道就没想到,无垢城主会出手?”姜叔夜反问道。

老魏撇撇嘴:“这二位鬼才,都是拿天下人当棋子,黑袍毒士要的,也许不仅仅是魔龙出世呢?”

姜叔夜听得云里雾里,不解道:“你意思,他的这步棋,不过是小试身手,大招还在后面?”

老魏点点头:“这事儿啊,肯定没完……时辰不早了,你快回青冥,俺得出趟远门,估计会很久,你自个当心,有事去找小东湖的秋陌!”

“啥意思,侯府的聂姨娘姜夫人,你不管了?”小侯爷没好气言道。

“她还用人管?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姜叔夜一头雾水。

老魏岔开话题道:“夜尘珠封印的妖灵之气已然弥散神都甚至九州,届时会有不少魑魅魍魉,精怪妖物蹦出来,你最好呆在紫薇洞天,没事儿别乱窜……哦,对了,荒木鼎俺留在你房间了,别瞎捣鼓。好了,该说得,俺都说了,保重吧小子!”

“喂,着什么急,我还有还多事要问你!”

姜叔夜话音刚落,眼前的枯藁老人曾地一声窜入天际,最后留下振聋发聩的八个字。

“天道不公,人心不弃!”

随着熟悉的声音渐渐远去,回音飘荡山谷,久久萦绕在小侯爷脑海,挥之不去。

此时,越来越多的青冥弟子,自山间而来。

领头的,正是圣武院的荆墨阳院长。

夫子交代给他的任务,是看护好学宫弟子,在周山西麓阴云未放晴之前,不准踏出紫薇山半步。

心急如焚的荆院长,好不容易等到周山西北方向云开雾散,急忙敲响云巅大钟,集结弟子。

周山西麓自然是不能去的,下山主要目的,是接应神都两座城门赈灾的几百弟子……

虽说都是外门弟子,只要是青冥之人,一个都不能放弃!

第九十五章 消失 隆武四十四年,小满,风热无雨。

五月素来被东陆九州称作“毒月”、“恶月”。

五毒肆虐,民间讲究掩身,母躁,止生色……

而小满这一天,又岂止是毒月恶月所能媲拟。

周山西麓魔氛弥天,神都三百多年迎来第一次天罚。

东夏皇城在天地战粟中,王气尽散!

大地震导致皇家御苑最大的人工湖碧凝池,不到刻钟便枯竭干涸,上万尾七彩斑斓的锦鲤肚皮朝天。

偌大的长明宫一片狼藉,太极殿数根粗大的廊柱倒塌,屋嵴处大梁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蜀州枪仙仇九良进献的灵药,虽说吊住了隆武帝最后一口气,可也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搬至附近一处安全的偏殿后,太医署的廖神医下了结论。

圣人恐怕熬不过今晚!

太子李阙与一众朝臣守在偏殿外,噤若寒蝉,缄默不言。

…………

掖庭局深处的一座院落中,倒不似皇城其他地方那般惨景。

方才地动之时,幸好有甄柔这个怪物般的厚土符师在,几处屋舍安然无恙。

姜昭仪也未曾受一点伤。

只是平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该的奇女子,此刻心绪复杂,坐立不安。

周山的异状,皇城自是一目了然。

白衣国士姬玄策曾提醒她,西麓附近一旦有异动,恐怕隆武帝的寿元便尽了。

届时,恐怕自己会有一场劫难。

予性命,倒是无忧!

姜婉儿是极有主见之人,姬叔叔的话,她只信了一半。

可世事难料,谁又敢保证圣人驾崩后,局势会有怎样一番波诡云谲。

自己不过是皇室手中的人质,阿耶手握三十万精锐影骑,明面上,谁也不敢动自己一根指头。

但三郎进宫提到那句“姜家不亡,国祚难延”的话,实在令人震惊。

从隆武皇帝醒转后的一系列手腕中,不难看出,他已经知道了太祖李衡留下的这句话。

李氏皇族的屠刀,已经开始缓缓落下。

姜姓之人,他们一个也不会放过……

而想要名正言顺的处死自己,亦是有千种百种方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皇权威压之下,谁敢触动龙鳞?

圣人驾崩,令妃子陪葬的事儿,九州历代帝王做的还少吗?

美眸中闪过寒光的姜婉儿,心下暗道:“决不能坐以待毙!”

随即吩咐道:“去请高涂来一趟掖庭局……”

…………

修业坊,安阳侯府。

姜叔夜匆匆自城北赶回家里,期间也未曾露面与学宫弟子汇合。

既然受伤灾民有他们照顾,自己还是回去看看姨娘和府里人如何。

地动时和宁芙蓉曾经过修业坊,瞧着墙院还算完好,这才放心赶往周山。

如今府里没了魏老鬼,连天策府都被裁撤,几十个府兵,卵用不管。

万一有什么变故,手无缚鸡之力的姨娘可就麻烦了。

此时,略显寒酸的府门前,两列身着麟光铠的高大甲士,威势赫然。

安阳侯府的府兵,可没这身盔甲,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姜叔夜滴咕了一句后,迈开大步,抬首打量着稀罕的北衙禁军。

这些人平日不离太极殿半步,乃是护卫圣人左右的亲军,共六卫,分为左右羽林、左右神武和左右龙武……

如今,皆归靖玄司丞仇九良一人调遣。

为首的校尉,眉眼冷峻,一脸凶相,喝阻道:“什么人,胆敢擅闯安阳侯府!”

“你特么眼瞎了,滚!”

小侯爷话音未落,二十几名神武禁军“仓啷”一声,长刀出鞘。

“擅入者,格杀勿论!”

姜叔夜双眸怒睁,心底一处邪火曾地窜入脑际。

怎么,隆武老儿现在连屠帅的家也敢围了?

还没等领头校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他手中兵刃忽然被一道白影夺走。

卡察几声,精钢所铸的制式长刀被眼前的年轻人折成数段,叮呤咣啷洒落一地。

二十多名神武禁军一瞧,吓得脸色铁青,急忙跑去扣响门环。

俄顷,侯府大门缓缓开启,从里面缓步迈出一人。

头顶泛着旺盛红气,浓眉大脸,颌下几缕微须。

身无官服,一袭蜀锦灰袍。

而他身后,是哆哆嗦嗦的侯府管家,程伯。

程伯瞅见小侯爷,赶忙从那人身后绕了过去,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道:“郎君,您怎么回来了!”

自神都地震后不到一炷香,突然从修业坊的坊门,来了一百多名北衙禁军。

领头的,便是门口这个身穿蜀锦灰袍的八品武夫。

而他进入侯府的理由,居然是奉命保护侯府家小。

老魏不在,管家程伯倒也见过些世面,知道来的是圣人亲军,北衙神武禁军。

因此,也不敢阻拦,任由他们进了府中。

至于侯府看家护院的府兵,则被驱赶至了后院,没有命令,不得离开。

姜叔夜拉着老管家的袖子,焦急问道:“我姨娘呢?”

“夫……夫人不见了!”程伯颤巍巍回道。

“什么?”

小侯爷脑袋嗡地一声,悄声问了程伯一句话之后,便朝府里冲去。

刚到门口,却被一只粗壮手臂拦住。

“我乃蜀州西岭雪山仇英,你这小子,果真是姜家三郎?”

也是活该这个叫仇英的倒霉,碰上一肚子邪火不知该如何释放的小侯爷。

而且说话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瞧着便令人生厌。

“滚一边儿去!”

姜叔夜说话间,右手牢牢箍住仇英手腕,“卡察”一声,硬生生折断其筋骨。

他身上有阴缕衣,在仇英眼里,不过就是一介凡人。

因此,才丝毫没有戒备之心!

疼得直冒冷汗的仇英,还真是条硬汉,居然一声不吭。

气海激荡之际,左拳“轰”得一声朝小侯爷砸去。

“竟敢行刺本郎君,找死!”

姜叔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躲过姓仇的那拳后,扫了眼府门外驻足停留的百姓,腰身一沉,照着仇英胸口就是一拳。

铜皮铁骨境与八品破军的千钧之力,整整差了十倍。

降维打击的小侯爷,集满腔怒火于这一拳,更是石破天惊。

随着一声惨嚎,仇英魁梧的身躯砰地跌落十数丈外,胸骨碎裂之际气绝身亡。

姜叔夜疾步跑了过去,手心拂过仇英脑际,收获了一颗干瘪的种子。

没想到,彼岸阁的奖励还有重复的,不过想想也挺好,种上几百亩鬼桑,吃不完的“人面兽心果”……

周围的北衙禁军一瞧,撒丫子就跑,惹得围观百姓一阵嗤笑。

姜叔夜之所以敢当众杀人,也是料定这帮杂碎,手里肯定没有隆武老儿的圣旨。

自阿耶被册封天策大将军那一刻起,安阳侯府便有一条铁律。

若无圣人旨意,敢携兵刃进入屠帅府邸者,可先斩后奏。

刚才他已经问过程伯,这些人是奉了靖玄司仇九良之命来的,那事情就好办。

若猜的没错,谛听坊的暗谍一早便将魏老鬼离开的消息,告知了靖玄司。

名义上是保护侯府,暗里还不知道打得什么鬼主意。

就算那位蜀州枪仙来了,自己也是不惧。

姜叔夜旋身冲进府里,高喝一声:“闲杂人等,速速退出安阳侯府,否则杀无赦!”

话音未落,他踏脚用力一踩,轰隆一声,三进院的府邸,顿时传来一阵微颤。

仇英惨死的样子,侯府里面的一些禁军瞧得真真切切,早已通知了其他人。

不大一会儿工夫,七八十号甲士灰熘熘地涌出了安阳侯府。

府门外的老管家程伯,到现在还没缓过神儿,就那么愣愣盯着不远处的尸体,惊季不安,满面惶恐。

这还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三郎吗?

侯府内院,姜叔夜终于找到满脸雀斑的小侍女。

“姨娘呢?”

小蝶怯生生回道:“地动之后不久,夫人便觉着身子不适,一个人回屋里歇息,那群禁军闯进来时,奴婢去请夫人,结果才发现屋里压根就没人,这不,都找了半天了!”

姜叔夜听罢,不禁一脸茫然……

第九十六章 怪像 心急如焚的姜叔夜,几乎找遍了侯府每个角落,甚至连后院狗洞的位置都没放过。

可惜,聂姨娘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踪迹全无。

府中上下,论谁也没瞧见主母夫人的影子。

小侯爷一屁股坐在姨娘房间外的石阶上,手扶额头,怎么也想不通这离奇怪事。

方才在卧房,他曾仔细检查过,不论是首饰还是衣衫,一件都没少……

门窗紧闭,也没有任何贼人闯入的痕迹。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不见?

姜叔夜隐隐觉着事有蹊跷,说不准,和周山西麓的事情有关。

这时,程伯满头大汗地匆忙跑过来,先是一怔,像是一副不认识自家郎君的样子,缓了缓神,这才开口言道:“外面有一个穿红衣裙的女子,吵着要见你!”

刚才在侯府外的人群中,姜叔夜不是没瞅见宁芙蓉。

她是一路从周山跟过来的,只是府中事情紧急,差点儿把她忘了。

“带她去东院儿吧!”

垂头丧气的姜叔夜说罢,冲着左顾右盼的丫鬟小蝶道:“发现夫人的踪迹,第一时间去小院找我!”

下人们瞅着郎君的背影消失后,即刻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你们说,郎君才去了青冥几天啊,怎么这么大本事?”

“可不咋地,瞧见刚才他那一脚没?和之前地动似的,太可怕了。”

“不是说,三郎根骨不行吗,这辈子也无法修行?”

“紫薇洞天不愧是神仙所在,化腐朽为神奇,真是老天开眼呐!”

“听说带领禁军的那个人,被咱郎君一拳给打死了……”

“活该,屠帅的宅邸也敢擅入,又没圣旨,死了活该。”

姜叔夜自小到大,虽是不争气,可跳脱的性子和各种古灵精怪,比起刻板严肃的大郎和二小姐,到让侯府下人们颇为喜欢。

当然,下人们除了议论小侯爷的脱胎换骨,更多的焦点,还是主母夫人的失踪。

大白天的,见了鬼了!

大管家程伯领着红衣女子进府后,瞧见聚在一起滴滴咕咕的奴才们,冷哼一声。

“没瞧见满地的瓦片和碎木吗?还不赶紧打扫!”

宁芙蓉迈入闻名天下的屠杀宅邸后,打量着简朴素净的环境,虽是因地动有些损毁,可丝毫没有想象中那般森严或是壮观。

反而瞧着像是一处普通人家,到处透着平澹无奇。

跟着程伯一路来至东院,终于看到了姜三郎自小长大的地方。

两扇斑驳陈旧的木门,铜环已经锈的不成样子,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墙角一排粗壮的舞风竹,细数之下,整整九颗。

“他表字竹九,该不会是因这排竹子起的吧?可真够随意的!”

宁芙蓉咕哝了一句,拜别了转身离开的老管家,站在院中,像是游览什么名胜古迹似的,桃花眸子眨个不停。

“宁姑娘,对不住了,从周山回来一直忙到这会儿,倒把你给忘了!”

换了一身蜀锦白袍的姜叔夜,精神也焕发不少。

只是忧心忡忡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宁芙蓉像是没听见,抬起尖翘的下巴,继续欣赏着毫无景致可言的小院。

姜叔夜知道她在怪自己,索性撇开话题道:“你这身红衣,是不是太扎眼了,解星河在神都,眼线可不少!”

听到这么一句,红衣女子脸色陡然一变,震惊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些?”

姜叔夜微微道:“信我的话,没错!对了,姜某还差姑娘一声谢,要不是你,周山那条魔龙还指不定要害了多少性命。”

“魔龙?”

此刻的小侯爷基本可以断定,站在自己面前的,再不是曾经誓死效忠黑袍毒士的阴狠女子。

因此,也就毫无顾忌地将周山西麓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她。

而且说话的时候,姜叔夜不时看向门外,希冀着小蝶的好消息。

听罢事情原委的宁芙蓉,久久无法平静。

没曾想自己参与的计划,竟是如此恐怖骇人。

她再是心狠,也不愿见到神都几百万无辜性命葬送。

“好了,该说的,本郎君没有任何隐瞒,我姨娘丢了,还得去寻,姑娘请自便吧!”

心神难安的姜叔夜实在待不住,神都几百万人,去哪儿寻她啊?

宁芙蓉一听,也是有些意外。

堂堂安阳侯夫人,怎么可能“丢”了?

“我陪你去找,道宗有一种符术,只要将失踪者毛发或贴身之物裹在符篆内,便可寻得!”

“你不早说!”姜叔夜激动地大喊一句,拉起宁芙蓉的白皙嫩手冲出小院。

红衣美人双颊生绯,就那么由着他牵着自己,心中小鹿一阵乱撞。

“小蝶,小蝶……”

刚才还害羞的宁芙蓉,听到他口中不断喊着女子名字,细眉一竖,用力挣脱掉那只大手后,忿忿道:“找你的小蝶帮忙去吧!”

可一个个子矮小,满脸雀斑的丫头出现在二人面前时,宁芙蓉释然一笑,偷偷瞄了眼姜叔夜,心中满是自责和尴尬。

小侯爷何许人也,焉能不知她这些小心思,微微一笑后,冲着丫鬟言道:“去找夫人用过的木梳或是贴身衣物,快,快去……”

说罢,她侧目看了眼宁芙蓉那身艳得乍眼的衣裙,嘱咐道:“顺便给这位姑娘找一身素色衣裙换上。”

“她……衣裙!”

小蝶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眼前这位貌美无双的姑娘,瞧着也不像是教坊司的娘子,府里料子好些的衣裳,连夫人都没几件,去哪儿找啊!

姜叔夜一愣,质问道:“怎么,咱侯府连身儿女子衣裙都没有?”

“有,不过没好的!”

宁芙蓉赶忙解释道:“粗麻布衣便可。”

小蝶笑眯眯地看了眼红衣美人,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姐姐,居然肯穿粗衣。

不大一会儿工夫,等在府门外牵着玄骓马的姜叔夜回身一瞧,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袭翠色粗布襦裙的宁芙蓉,打扮得和村妇似的。

可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遮掩。

从小最是爱美的她,心甘情愿换上这么一身下人衣裳,却不曾觉着半分委屈。

反而是笑眯眯地看着姜家三郎,柔声道:“谢郎君赠衣!”

谁能想到,曾经杀人不眨眼的红衣符师,如今却像是是一直乖巧的兔子,丝毫没有那股狠厉凶恶。

随后,她拿出包有聂氏青丝的符篆,丹唇轻启,默念口诀。

脑海神识中,一道稍显丰腴的女子身影,披头散发的出现在一处密林中。

而她身后,清晰可见一座废弃的寺庙,歪歪斜斜的牌匾上书有“鹿鸣寺”三个大字。

“在鹿鸣寺附近!”宁芙蓉兴奋道。

“鹿鸣寺?”

“在神都东郊十里坡,快走!”

姜叔夜翻身上马,伸手将貌美村妇一把拉了上来,“驾”一声,自侯府一路向东疾驰而去。

刚到了修业坊的坊门前,忽然发现不少人神色异常,举止疯癫。

突然,其中一位老妇人突然跪倒,哭喊着说道:“求求你们了,帮我找找儿子!”

小侯爷拽住缰绳,还没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又有一个壮汉上前抓住马镫,哀求道:“小侯爷,求您帮我找找我家娘子!”

这汉子他认识,常年在修业坊坊门前卖山货毛皮的王大锤。

摊子上卖的那些珍禽异兽,总是引得小侯爷流连忘返,算是打小就认识。

听说他家娘子长得那叫一个水灵,而且为人和善,还曾见过数面。

姜叔夜跳下马背,疑惑道:“出什么事了?”

汉子急得乱了方寸,擦着鬓角的汗珠焦急道:“地震以后,俺收拾摊子回家一看,一个大活人凭空就没了?”

“消失了?”

“她向来不怎么出门,而且神都城里一个亲戚都没有,问了左邻右舍,都说见我娘子收拾完晾晒的衣服后,就一直没出门。”

第九十七章 诡之白气 修业坊的坊门前,人群越聚越多。

一听说是姜小侯爷来了,丢失亲人的百姓彷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哗啦超便围了过来。

虽说这位爷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可好歹也是屠帅家的郎君,只要他一句话,衙门定会帮着寻人。

姜叔夜扫了一眼,好家伙,足有五六百人。

难道除了聂姨娘,他们都是家中人突然消失?

这还只是修业坊一处,偌大的神都,还指不定有多少呢!

有丢儿子丫头的,有夫君或是娘子不见的,下到五六岁的娃娃,上到耄耋之年的老者……

这就怪了,此次人口失踪,可不像之前糠市那一百多女子。

难不成,又是黑袍毒士的阴谋?

姜叔夜再是想扶危济困,可眼下有什么事,也比不得寻回姨娘。

“都给我让开……”

暴喝一声后,他一抖缰绳,玄骓马前蹄高高扬起,顷刻间吓退了挡在前面的百姓。

“驾!”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便出了城东完好无损的建春门。

所来也怪,一路上,神都城东边受灾的情况,明显好于靠西的修业坊。

姜叔夜催马扬鞭,朝着十里坡的方向纵马疾驰。

紧紧搂着他腰际的宁芙蓉,望着那副挂满焦躁和不安的侧颜,也是闭口不语。

最后,将脸紧紧贴在三郎后心,希望就这么一直待在马背上,永远都不要停……

城东十里坡,是一处西低东高的岔路口,直行可抵洛州尹川道,也就是尹川渡附近。

北面是隐隐可见波光粼粼的洛水河,南边,是通往楚越二州的官道。

曾经的十里坡,来往商队络绎不绝,人流如织,最是热闹。

可如今一瞧,尽是自南方躲避兵祸的百姓,扶老携幼,队伍一眼望不到边际。

姜叔夜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洛唐二州因水患致使灾民无数,纷纷涌入最近的神都城,倒也正常。

可楚越二州的百姓,不该舍近求远啊?

蜀州天府之国,而且距离较之神都,起码能省下三四百里的路程。

况且楚越以南,还有十万大山,虽是荒僻,可气候土壤足以让百姓生存。

想到此处,姜叔夜不禁后脖颈发凉。

解星河,你好毒啊!

洛唐二州的灾民,加上南方逃难百姓,瞬时让神都人口膨胀数倍。

光是粮食这一项,就能拖垮帝都。

如今含嘉仓的国粮已经见底,几百万饿疯的人会干出什么事,谁都不敢想!

届时不费一兵一卒,让东夏朝廷的心脏中枢瘫痪,即便屠帅平定叛乱又能如何。

而且之前的九州抵报,阿耶的铁骑至今未找到楚越联军主力,这么耗下去,必出大乱。

待找回姨娘,必得寻一稳定神都的良策。

姜叔夜催动胯下玄骓马,朝着半山坡上的“鹿鸣寺”疾驰而去。

鹿鸣寺曾是城东一处香火旺盛的佛寺,因数年前一场大火,成了如今的“鬼寺”。

听说被烧死的僧众和香客,阴魂不散,每到夜半时分,寺里总能听到一阵阵鬼哭狼嚎。

而发现聂姨娘行踪的那片林子,刚好挨着鬼寺。

姜叔夜下马后,牵着缰绳抬头望了眼满是蛛网的牌匾,破旧的寺门虚掩,石阶布满厚厚的尘土。

宁芙蓉指着寺院东侧一片松林,提醒道:“应该是那里!”

小侯爷将玄骓系在庙门口的拴马桩,健步如飞,朝着松林的方向奔去。

此时,斜阳余晖洒下最后的斑驳金芒,松林也渐渐被晦暗笼罩。

越是靠近林子,二人越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自林间弥漫四野,寒意森森。

宁芙蓉低头看了眼腰间袋囊里的符篆,丝毫没有反应。

想来这附近,没有什么修行高手。

可她总觉着,这片茂密松林透着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古怪。

道宗的灵海神识对邪祟感应能力之强,是四大修行体系中最为敏锐的。

不然,自古捉鬼驱邪的,也不可能是头戴莲花冠,身穿紫金道袍的牛鼻子。

而姜叔夜一个武夫,若遇人族,自是警觉无比。

可对于妖类邪物的感觉,就没那么强烈了。

不过他怀中芥子袋里的小金蛇,此刻却有些不安分。

亏得容藏万物的宝贝空间足够大,这才没引起宁芙蓉的注意。

自己有百邪不侵的阴缕衣护身,况且刚刚才见识过“血幽魔龙”,这种小场面,哪儿会放在心上。

姜叔夜加紧脚步,催促道:“天快黑了,走,进去瞧瞧!”

宁芙蓉点点头,伸出右掌,一团玄火蓦然而现。

小侯爷打眼一瞧,颇有些奇怪,问道:“你这火苗怎么回事,暗澹了不少?”

七品清风境的离火神通,他可没少见识。

以往都是炙焰灼灼,耀目无比,如今反而是火光熹微……

宁芙蓉澹然一笑:“玉蛊是祸害,可也是良药,我现在只是个八品通幽符师,还是初境的那种!”

姜叔夜微微一怔,问道:“你可曾后悔?”

“后悔什么?”

“算了,赶紧找人吧!”

姜小侯爷言罢,径直迈入阴森森的松叶林。

方才见着林子里只是晦暗不清,方一踏足,竟起了一片诡异浓雾。

小侯爷急忙捂住口鼻,闷声闷气地提醒道:“小心有毒!”

宁芙蓉摆摆手,挥散周身雾气,轻笑道:“瞧你这幅拍死的样子,没事,若是毒物,逃不过符师的神识!”

“果然是捉鬼专家,佩服!”

姜叔夜的阴缕衣是能保护肉身,但却对进入口鼻的毒气阴瘴,毫无抵御能力。

唯一一颗解毒丹药,也喂了旁人。

松林骤起的浓雾既然无碍,姜叔夜也再无顾忌,扯开嗓门高喊道:“姨娘,姨娘,我是三郎,你在哪儿?”

武夫本就有气海傍身,府内丹田至喉头的浑厚气息,更使得嗓音洪亮。

远胜凡间江湖的“狮子吼”!

高亢嘹亮的声音,顿时传遍整个松林四野。

俄顷,宁芙蓉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指着不远处矮木丛,紧张道:“别喊了,你瞧,那是什么?”

姜叔夜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瞧去,恍如萤火般忽明忽暗的黄绿冷光,漂浮不定,左右移动。

“萤火虫吧?”

“你仔细看!”

小侯爷定睛瞧去,豆粒大小的光点竟然开始渐渐扩大,直到变成一双双幽绿童眸……

“我去,妖怪!”

话音未落,如鬼魅般的几道身影,勐地朝二人扑来。

“躲在我身后!”

宁芙蓉绕过小侯爷,掌心玄火轰一声,筑起一道丈余高烈火墙。

敌我未明之时,最好先拉开距离。

二人闪身退后十几步,以为扑向自己的十几只妖物碰到火墙后,怎么也得被吓退或是受伤。

宁芙蓉虽是跌了一大境,可战力依旧不俗。

谁曾想到,穿过烈火墙的十几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居然毫发未损。

令人胆寒的幽光童眸噙着浓烈的杀气,急速冲了过来。

还是我来吧!

姜叔夜胆气一横,将目瞪口呆的宁芙蓉一把推开,气海激荡之际,准备迎敌。

几乎同时,一条毛茸茸的形似兽尾的东西,“呼”地横扫而过,登时将十几只怪物掀飞十几丈远。

而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也随即传来。

“滚远些,休要伤了我儿!”

姜叔夜一愣,眼瞧着近在迟尺的兽尾缩回到那女子身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姨娘,你……”

十几步外的风韵妇人,正是苦苦寻找的姜候夫人,聂氏!

只是此刻的她,披头散发,衣衫染污,全无平日里那般端庄温婉,如同一只孤魂野鬼般飘荡人间。

而且,头顶还氤氲着一股白色雾气!

刚想冲过去的姜叔夜,被宁芙蓉一把拦住。

“她是妖!”

小侯爷怒目圆睁,歇斯底里般吼道:“你胡说!”

随即挣脱开宁芙蓉,头也不回地冲向抚育自己成人的养母。

而脑海中,却莫名其妙传来彼岸阁的声音。

“诡之白气,逆天地阴阳,叛六道轮回,魑魅魍魉,精鬼妖魔,气运昌隆于野,青紫之下,黄红之上……”

第九十八章 青丘帝姬 幽谧森然的松林中,浓雾遮住了本就熹微的光线,让一切都看起来都可怖瘆人。

脑子里彼岸阁的那句话,姜叔夜根本听不进去。

此时此刻,没什么比十几步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姨娘重要。

与前主感情融合的坏处,就在于此。

“生恩不如养恩大,养育之恩大于天!”

从小那颗孤寂的心,便是被温柔善良的聂姨娘抚平,这份恩情,他一辈子都还不完。

穿越后,这种感情与日俱增,而且竟不知从何时,开始无限放大。

聂氏俨然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甚至有时超过了阿耶姜或和二姐姜婉儿!

方才宁芙蓉那句“她是妖”的话,像一把刀子插进心脏。

姜叔夜不管不顾地冲到姨娘面前,聂氏却连连后退,口中惶急悲戚道:“别,别过来!我再不是从前你的姨娘……”

“即便是这天塌了,在我心里,也只有阿娘二字!”

姜叔夜斩钉截铁说完,噗通跪下,扶额便拜。

“通…通……”

聂氏止住泣声,犹豫道:“即便…我是狐妖,你还认?”

说罢,只见她身形一抖,轰一声,荡起漫天沙尘,身后九只如水桶粗细的白色狐尾,如孔雀开屏般勐然乍起,声势煊赫。

“三郎,你抬起头好好看看,这便是与你朝夕相处的姨娘!”

惊心动魄的一幕,直把个宁芙蓉看得双眸发直,惊恐不已。

妖族绝迹人间千年,偶有精怪邪物也不过羚羊挂角,微不足道。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真正有传承的上古大妖!

“绥绥白狐,庞庞九尾!”

上古流传青丘一族的妖狐,乃涂山氏后裔,血统高贵,法力无边。

眼前这位,竟是传说中的青丘“九尾天狐”!

更让人意外的,她竟然是威名赫赫的屠帅夫人,这要是传出去,多少人得惊掉下巴。

姜叔夜缓缓起身,丝毫没有恐惧和意外。

狗不怨家贫,儿不嫌母丑。

况且凌乱青丝下,仍旧是那张恬静温婉的面庞,身后多出了那几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也没那么吓人。

“妖又如何,三郎眼中,阿娘变成什么都是最美的!”

说罢,姜叔夜上前紧紧抱住聂姨娘,眼睁睁看着那九条粗大的狐尾,一点一点,慢慢收起、消失……

聂氏心里无以复加的感动,让她只字难吐,只剩下无声的抽泣和哽咽。

人与妖之间的禁忌,乃创世之初的天地法则,但凡占上因果尘缘,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

这一世,她孤苦漂泊,幸遇姜老夫人垂怜才得一安身之地。

后来侯爷续弦,安阳侯府所有人都对她敬而远之。

与夫君姜或做了二十多年的假夫妻,含辛茹苦养大三个孩子,受尽姜氏族人白眼……

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这个自小顽劣的三郎,对自己不离不弃。

聂氏眉眼低垂,眼眶含泪,看着手心紧紧握着的那只金步摇,慢慢推开姜叔夜。

柔声劝慰道:“孩子,人妖殊途,你我这二十多年的母子情,也算到头了,姨娘不能害你!”

姜叔夜突然间放声大笑:“莫说二十年,就是二百年,三郎也是您儿子,走,咱们回家!”

聂姨娘凄苦一笑:“哪儿还有家啊?”

姜叔夜慨然道:“安阳侯府!”

“你有所不知,最迟今晚,青冥的米祭酒便会用法阵封印整个神都城……”

“您怎么知道?”

姜叔夜话音刚落,忽然四野又出现不少碧童噙着凶光的妖族,朝三人围了过来。

宁芙蓉迈步横在他身前,掌心玄火朝四野散去,围起一圈火墙,顿时映出上百道身影。

不用问,这些应该就是修业坊乃至整个神都的失踪者。

至此,姜叔夜大概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周山西麓深渊中,封禁妖灵之气的夜尘珠被毁,弥漫于天地间的这股气息,觉醒了沦为凡人的上古妖族。

其中就包括真身为九尾狐的聂姨娘……

既显真身,人族修者必定群起而攻之,斩妖除魔。

继续留在神都,对于刚刚觉醒的妖族,无疑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因此,这才出现了一幕集体失踪的诡异事件。

魏老鬼曾说过,妖族善恶难辨且睚眦必报,尤其是被人族出卖后,定会加倍讨回。

方才袭击自己和宁芙蓉的,想必就是闻到人族气息后的恶妖。

这时,聂氏简单理了理发髻,冲着村妇打扮的宁美人言道:“姑娘还是收起这玄火吧!下三品的符师,奈何不了它们!”

随即,她来至二人最前面,冲着众妖朗声道:“这是我在凡间的至亲,若谁敢动他一根汗毛,我青丘一脉,定会血屠其族!”

姜叔夜一听,缩了缩脖子,这还是自己认识的姨娘吗?

这架势,俨然一副屠帅姜侯的派头,够狠!

而他怀间芥子袋里的小金蛇,又开始不安分,像是嗅到了什么美味的食物,躁动不已。

“啪”一声,姜叔夜朝自己胸口拍了一巴掌,滴咕道:“干嘛?想吃了我姨娘不成,小心回去把你炖了!”

龙蛋破壳而出的小家伙,登时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威胁,即刻便安分起来。

“幼,还挺听话!”

这时,从火墙外缓步迈进一个人,姜叔夜一瞧,竟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娃。

梳着两根羊角辫的女童,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和那对儿酒窝,甚是可爱。

忽然间,她身形一晃,从裙摆下面陡然亮出两条赤色狐尾,近前几步后,跪倒在聂姨娘面前。

“二尾血狐白小小,参拜青丘帝姬!”

不大一会儿功夫,又有十几名女子,或老或幼,纷纷迈过火墙,亮明身份后拜倒在聂瑶面前。

“参拜帝姬,望帝姬念我族人凄苦千年,带领我族重建家园,远离人间纷扰!”

被夜尘珠封印的妖灵之气,不但让所有妖族法力觉醒,千百年的痛苦回忆,也再那一瞬间,复归心头。

缘自上古涂山氏的青丘一脉,底蕴之深厚,乃是最接近仙的高贵妖族。

千年间沦为曾经嗤之以鼻的凡人,该是何种滋味。

姜叔夜啧啧称奇的同时,瞥了眼目露慈蔼的姨娘。

“好家伙,原来她是青丘之主,加上二姐姜婉儿发髻上的帝王紫气,姜家日后岂不是可以在人间横着走?”

而此时的宁芙蓉,除了尴尬和心凉,啥都不剩了!

瞅着一个个轻而易举穿过玄火的狐妖,自己这个八品符师,俨然成了笑话。

聂姨娘旋身冲着三郎苦笑一声,缓缓道:“因缘际会之下,我嫁给了你阿耶,许是姜家千年前予我我青丘一族有恩,这才有了这段缘分,你也瞧见了,神都自是回不去了,重建青丘,才是姨娘接下来要做的事!”

最后,她又补充道:“姨娘本姓白,名若曦,日后再不必称呼我聂姨娘了!”

“白若曦?”

姜叔夜咕哝了一句,心里一沉,委屈道:“您就忍心扔下三郎和二姐?还有我阿耶……”

“你们都长大了,况且三郎这一身好本事,他日定会有一番作为,姨娘再无他求,惟愿你们姜氏族人平安顺遂!至于你阿耶,我二人本就无夫妻之实,倒不如趁早了结这段孽缘!”

白若曦说罢,神情哀恸,句句诀别之言,看似是为了剪短人间尘缘,而那双含泪的眸子里,却满是不舍……

说她对夫君姜或无情,连姜叔夜都不信。

自小到大,姨娘看阿耶的眼神,是何等深情!

这时,跪在地上的一只五尾灵狐的一番话,倒让母子无需即刻分别。

“帝姬,如今妖族重获灵力,可修为千年未进,此刻,恐怕觉醒的不止我青丘狐族,涂山乃人间十二洞天,想必为了争夺休养生息之地,定会有一番厮杀,况且,人族修士也不会放过我们,倒不如先寻一地,精进修为,以图东山再起!”

第九十九章 栖身之地 神都东郊,鹿鸣寺。

诡雾松林内,千妖啸聚。

对人族的仇恨,让所有碧幽童眸的妖族铭心镂骨,犹记无数春秋。

但青丘狐族不似普通妖族,一来涂山后裔灵性非比寻常,千年前的妖族大劫,是非恩怨,它们知道该要谁的命。

二则,虽说此刻渴望生人精血,但没有帝姬的命令,无人敢妄动。

剩下的各色妖族,碍于九尾天狐的威势,只能噙着凶光盯着妖群中两个凡人,低吼咆孝。

此刻的姜叔夜,听罢五尾灵狐的话,心头一喜。

凑到姨娘跟前后悄声道:“它的话有道理,这鹿鸣寺离神都太近,不安全,三郎倒是想起一个好去处,合适青丘狐族休养生息!”

指望聂…白姨娘跟自己回安阳侯府,恐怕已经不太现实。

诚如她所言,两族如今势不两立,神都城又卧虎藏龙,天知道还有没有魏老鬼这种怪物。

姨娘虽是九尾大妖,可万一碰上诸如三教的人族大老,可就不妙了!

白若曦一愣,问道:“什么地方?”

“老君山!”

尹川渡以北的这座大山,山势险要,人迹罕至,而且贼匪们挖的地道纵横相连,形同迷宫,最是适合青丘狐妖们藏身隐匿。

关键离着神都和紫薇山够远,逃出城的妖族何止千万,各大宗门也顾不上一百多里外的老君山。

而且有九尾天狐坐镇,那处粮仓自是安全无虞!

正好,将宁芙蓉也安置在山里,以她的手段压服那帮老鼠,轻而易举。

白若曦思虑了片刻,点点头,回忆道:“三郎,老君山曾经不是贼窝吗?”

随即,姜叔夜把自己冒充端木仲,降服众匪的过程,大概说了一遍。

当然,粮仓的事情,也并未隐瞒。

青丘帝姬听得心头一颤,这还是自己亲手抚育成人的三郎吗?

这么大的事,从他嘴里说出,俨然一副聊家常的口吻。

而且做事滴水不漏,思虑深远,怕是白衣国士姬玄策年轻时,也不过如此。

侯爷五年前没了一个麒麟子,却不曾想,又得了渊中蛟龙。

“好,就去那里!”

帝姬一挥手,带领着神都城十二名青丘散落人间的族人,跟着姜叔夜赶赴老君山。

松林剩下那些想把小侯爷和宁芙蓉生吞活剥的妖族,也只能听天由命,好自为之。

若敢闯入神都复仇,自会有人收拾它们。

出了松林后,天色已暗,一轮皎月悬挂夜空,轻寥幽寂。

名为白小小的女童扯了扯姜叔夜的衣襟,抬着圆圆的下巴,诺诺道:“我认识你,你是安阳侯府的那个纨绔子,姜家三郎!”

童言无忌,小侯爷垂首瞧着个头还不到自己腰间的二尾火狐,笑眯眯道:“那你可知道,纨绔子是什么意思?”

说罢,他弯下腰身,双手温柔地掐了了一把圆都都的脸蛋儿。

“疼!”

白小小一顿拳打脚踢,就差亮出那两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扇过去。

可她有事相求,况且帝姬就在前面,也不好教训这个凡人。

“我家就在修业坊,总能看到你的那辆破马车,如今小小离开神都,想请你日后多多照拂坊门右手边的那间凉茶铺,店主姓王,是个寡妇。”

白小小说罢,又自低语呢喃道:“她养大我,很不容易!”

青丘狐族便是这般,得人恩果千年记,仇怨了断不隔夜……

爱与憎的界限,泾渭分明。

姜叔夜点点头,眉心拧成了一团,半晌说不出话。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蹲下身子后问道:“你们这一千年,也是转世投胎吗?”

白小小看似垂髫稚子,却是一副老城做派。

轻咳一声后,缓缓道:“我妖族逆天地阴阳,叛六道轮回,即在三界中,又跳出五行外,哪儿似你们凡人这般,还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

姜叔夜尴尬一笑:“继续……”

白小小瞟了他一眼,自豪道:“你瞧我看起来只是七八岁的娃娃,可本君千年前便是二尾火狐,只是大劫之后,骤失妖灵,修为停滞不前,算起来,如今我已经有一千二百多岁了!”

姜叔夜双手抱拳:“失敬,失敬,那你总不会这么多年,都是这幅样子吧?”

白小小低着头,感慨道:“那倒没有,我们也会变老死掉,睁开眼后,就出现在另一处人家,上辈子的记忆,也就都没了,如此反复,过了千年!”

小侯爷脸色一变,这也太离奇了吧?

这时,白若曦停下脚步,旋身解释道:“妖丹可使我们神魂不灭,往生之后,会寄附于刚出生的婴孩身上,再过一世。”

玄而又玄的解释,姜叔夜初始时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可再一细想,大概明白了它们能在神都繁衍千年,却不被人发现的原因。

“妖丹!”

说白了,妖族所有修为和记忆,其精华都融于“妖丹”一身,只要妖丹不灭,不过是再找一具肉身罢了。

周山西麓的“夜尘珠”碎裂后,妖灵之气觉醒了沦为凡人后寄存神魂内的妖丹,这才有了七八岁的女娃娃能够变身的场景。

这时,姜叔夜突然想起魏老鬼临别时说过的话。

当提及要保护聂姨娘时,他那副嗤之以鼻的样子,似乎已经知道了姜候夫人的真实身份。

扔下白小小后,姜叔夜急忙来至白若曦面前,问道:“在此之前,还有谁知道您的身份?”

“这个……”

嗫嚅的姨娘垂下头,刻意躲开三郎那双鹰隼眸子,像是怕被看穿什么似的。

紧接着岔开话题道:“老君山还有多远?”

姜叔夜微微一笑,也没再追问下去,来日方长,该知道的,姨娘一定不会瞒着自己。

“不远了,再行几十里便至渡口附近!”

而他脑子里,随着魏老鬼的话,又无端引出诸多困惑,

或许知道她身份的,还不止老魏。

阿耶再是铁石心肠,可终究是个精神旺盛的男人。

放着貌美不凡烟视媚行的夫人,硬是二十多年不入轻烟鸾账,说不通啊!

除非阿耶早已知晓娶过门的聂氏,乃为异类……

此刻,姜叔夜望着带领族人继续赶路的背影,一时间,被越来越多的谜团所笼罩。

宁芙蓉瞧着他失神落寞的样子,近前好奇道:“人妖殊途,没想到你这人,竟如此离经叛道,罔顾天地法则?”

回过神的小侯爷嘴角微扬:“怎么,你怕了?”

“她可是九尾天狐!”

宁芙蓉惊叹一句,撇头望了眼那道风韵身姿,美眸中闪过一丝寒意。

姜叔夜嘱咐道:“怕也没用,你二人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什么意思?”

“跟着她,就不怕解星河找你麻烦了,这都不懂。”

姜叔夜说话时,又从怀间芥子袋拿出一颗交珠和一枚兽心果交给她。

“这颗珠子碾碎了泡澡,有大益处,果子你已经吃过,效果不错吧!”

茫茫人海,想要短时间内找到姨娘,没有宁芙蓉的帮忙,决计是做不到的。

这两样东西,算是酬谢,正好弥补修为……

地动之前逼出玉蛊虫的红衣美人,之所以气力恢复的如此之快,全是依靠那枚瞧着吓人的果子。

宁芙蓉眨着桃花眸子,认真打量看起来眼熟的珠子,白亮剔透,晶莹夺目。

“东海交珠?”

可随即她否定了这个想法。

蟾贞子当年给她瞧过这东海宝贝,但手心里这颗,足足比东海交珠大了一圈,而且颜色还有些不同。

俄顷,他艳羡地滴咕了一句:“这安阳侯府,简直就是座藏宝阁呐!”

众人行至尹川渡附近的树林后,已近亥时。

青丘这些位狐妖之所以没有施展神通术法,也是小侯爷的主意。

妖息外泄,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只能靠双脚徒步,这一走,就是两个时辰。

母子二人又能多相处一阵!

姜叔夜来至姨娘面前,神秘道:“三郎去安排一番,待会自会有人出来相迎!”

第一百章 危在旦夕 老君山,流云寨。

端木三爷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椅上,表情悲恸。

“瞎老天呐!乔良兄弟为护我,命丧贼子之手,端木仲无能,竟连尸首都未曾寻回,愧对我乔兄弟啊……”

说罢,三爷仰天长叹,双眼通红,眼角竟不自觉淌下泪水……

姜叔夜入木三分的演技,直把议事堂的众匪们蒙地团团转。

膀大腰圆的贾万山抽了抽鼻子,假意伤心道:“我与乔兄一见如故,没想到才一日功夫,就天人永隔,天妒英才那呐!”

乔良手下那些修行者,瞅着贾寨主那副猫哭耗子的拙劣演技,纷纷嗤之以鼻。

不过三爷的话,他们还是相信的。

毕竟大家伙还在神都的地界,什么危险状况都有可能发生。

如今没了乔良这个拿主意的,这伙人群龙无首,只能依仗端木三爷。

姜叔夜瞄了眼众人,觉着演得也差不多了,开口道:“如今神都大乱,咱们的苦日子也快熬到头了,今夜会有一批高手来,暂时在山里呆些时日,尔等务必尊为上宾!”

“是!”

最后,他拉着贾寨主悄声叮嘱道:“今夜来人都是女子,个个修为不俗,想要活命,管好你裤裆里的玩意儿!”

这个贾万山在流云寨根基深厚,上万喽啰都听他一人之名。

想要让老君山这些粮食安全无虞,还得靠他!

当然,姜叔夜之前也嘱咐过宁美人,此人千万不能杀。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急匆匆离开流云寨。

见到姨娘后,又将里面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

山寨里专门为她们腾出一座十几间石屋围合成的院子,女子所用之物一应俱全。

这么多年里,流云寨住过的小娘子们不少。

因此,从胭脂水粉到衣裙首饰,要啥有啥。

最后,姜叔夜拿出端木皇后那里得来的“冰凰血精”,交给了白若曦。

虽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具体用处,可彼岸阁那句“永驻百年桃花面,不渡黄泉一叶舟”的话,听着也是对女子有大用的宝物。

姨娘刚刚恢复灵力,有了“冰凰血精”,对她应是有大益处。

姜叔夜摸了摸芥子袋,里面还有两颗交珠和一堆果子。

最后一咬牙,一股脑全给了姨娘。

即便她用不上,还有那些青丘族人呢!

恢复了所有记忆的白若曦,瞧着三郎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一堆莫名其妙的玩意儿,怔怔出神。

曾经的涂山洞天,天材地宝数之不尽,却也未曾见过这些。

尤其是那颗五彩斑斓的晶石,以及样子骇人的果子……

“三郎,这都是青冥之物?”

姜叔夜愣了一下,结巴道:“嗯……啊,这个,米祭酒送的!”

见多识广的白若曦瞅了眼他的怀间,好奇问道:“你里面的乾坤袋,也是他送的?”

怀间看似无物,突然变出一堆巴掌大的果子,除了被灵界称为“乾坤袋”的宝物,难不成,三郎还真的会法术不成?

“嗯呐!”

白若曦点点头:“没想到这位儒家圣人,对你如此青睐,三郎的福缘,当真不浅!”

话锋一转,又道:“这颗名为冰凰血精的晶石,内里阴气甚重,恐对你无溢,姨娘暂且替你收着,其他的,都是修炼大补之才,予你有大益处,对妖族,就没那么好用了……”

姜叔夜瞥了眼不远处的青丘狐族,问道:“它们刚刚恢复灵力,不需要这些天材地宝辅助修炼吗?”

白若曦温柔一笑:“傻孩子,妖族血脉异常,修炼之法自是不同于人族,放心,我们有我们的法子!”

姜叔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收回了一地的宝贝。

“姨娘,我就不陪你们进山了,那些说辞牢记,三郎过几日再来看你们!”

说罢,他满面不舍地深躬一礼,转身离去。

没走多远,却被身后的宁芙蓉追了上来。

只见她从怀间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笺,娇笑道:“诺,不老药的丹方,荒木鼎在你手里,本姑娘留着它也无用处,记得日后,多回赠我些交珠和果子!”

“这……”

姜叔夜接过丹方,道了声谢,心思宁美人应是誊抄了一份吧!

不然真有一天见到黑袍毒士,她总得留些保命的资本。

这可是宁芙蓉待在蟾贞子身边十数年,最大的收获。

小侯爷抿嘴一笑:“你我相识一场,若真的炼出长生不老药,少不了你那份!”

“你…这是和我在做生意?”宁芙蓉有些嗔怒地盯着他,语气冰冷。

姜叔夜呵呵道:“不然呢?”

从始至终,他对这个看似美艳,却腹有鳞甲出手很辣的红衣符师,始终保持着戒心。

虽说多有相帮,可还是需要时间耐心观察。

自己可不想做第二个韩破延!

此时,宁芙蓉涨红着脸,狠狠瞪了眼没良心的男人,一跺脚,扭头就走。

姜叔夜看着手里的不老药丹方,心中无限感慨。

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物,五品神符师穷尽毕生之力,最后,连同荒木鼎,一起便宜了自己。

可瞅着丹方上面的材料,没一样认识。

难不成自己还得再去学道宗的丹鼎之术?

算了,眼下要做的事情太多,这不老药的事儿,还是缓缓吧!

姜叔夜抬头看着夜色中一弯弧月,旋身又瞥了眼紫霞山的方向,心里寄挂着学宫,脚尖轻点,纵身窜入半空,消失于夜色中。

…………

紫微洞天,青冥学宫。

烛火摇曳的集薪堂一处静室内,水镜先生闭目凝息,头顶青气盘绕蒸腾。

周山西麓一战,已经十几年未曾出手的半圣方朝树,浩然真气损耗之巨,不差剑心院的百里长空。

此刻,他心无旁骛,澄明空明,以儒家先天真气疏导全身经络,希冀尽快恢复元气,再为其他受伤的青冥山长们疗伤。

别看集薪堂的山长们只教授文章经典,可修为,算是整个紫薇洞天最为出类拔萃的一波人。

此番屠龙之战,损失最小的,也是集薪堂的这二十多位。

黎瑾瑜只是左臂轻微刮伤,真气消耗巨大。

其他山长大都也是皮外伤,不足为虑。

唯有圣武院的武夫山长们,个个伤势严重,还有十几位,恐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听说把个院长荆墨阳急得一拳轰碎了院里的假山。

那可是他亲自挑选的九州奇石堆砌而成,视若心头肉一般。

本来在整个青冥中,武院就低人一等,如今可好,这么多年攒下的家底儿一朝尽毁。

后来听说太虚院怯懦畏战,荆院长指着顾重阳的鼻子,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

而学宫其他弟子,也纷纷指责太虚院不顾天下安危,保存实力,有背道宗教义。

院长甘道陵闭关未出,副院长顾重阳莫名其妙背上千夫所指的罪名,只能暗自咬牙切齿地咒骂着白衣老头。

要不是他多管闲事,自己和道院的山长们,岂会平白无故落人话柄。

而且还失去了一次在天下群雄面前一展风采的大好机会。

此刻,试图摒除杂念的水镜先生,只入定了一炷香的时辰,便觉着心猿意马,体内浩然真气也开始紊乱,甚至逆行。

于是他急忙收功,缓缓起身后,透过月窗遥望着神都皇城的方向。

这些年,他一直有个习惯,每隔三五天便会独自一人去往玄机阁。

当然,是瞒着夫子和百里长空。

因为夜晷中存着“她”的生辰八字,不去看看,总放不下心。

即便是今日周山西麓大战后,自己真气受损,依旧独自一人,推开了那扇布下禁止的古朴大门。

裂纹横生的夜晷,却预示身处皇城的“她”,危在旦夕!

第一百零一章 妖祸 子夜前,姜小侯爷回到了紫薇洞天。

青冥山长们受伤之事,白日离开周山南麓时,他瞧的一清二楚。

如今安置好了姨娘和宁芙蓉她们,剩下的,便是想办法为这些不畏生死降妖除魔的老师们,尽一份心力。

虽说当时各门各派都拿出自家疗伤圣药,可魔龙非凡物,这些玩意儿效果并不大。

姜叔夜并没有直接去伤者最多的圣武院,而是先找到好基友徐靖,拉着他直奔小东湖。

不巧,又被大凶妹凌烟烟和端木瑾撞见,索性便一同回了北岸石屋。

徐靖拉着他问东问西,主要是打听伯爵府的受灾情况。

徐府在神都城南的宣义坊,靠近东城门,损毁并不严重。

姜叔夜宽慰他说:“别急,伯爵府只是被夷为了平地,人一个也没伤到,不碍事!”

徐云泽听罢,险些昏过去,最后竟急得要下山。

结果瞅着姜竹九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捉弄了!

“行了,赶紧砍柴生火,再削几个酥梨,拿些黄冰糖……”

三人一听,愣在当场,俱都心思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位爷还有心思弄夜宵?

凌烟烟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一听这话,登时挑着眉头嗔怒骂道:“你还有没有人性,山长们都伤成那样了,你还有心情煮梨水?”

姜叔夜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锤子!”

“我觉着烟烟说的对,竹九,你呀……自己折腾吧!”徐靖放下手中柴火,和凌烟烟并肩而立。

真是情义千斤,不敌胸脯四两……不对,是八两!

姜叔夜摇摇头:“本郎君就剩下十几枚人面兽心果,够用吗?不得煮成糖水给山长们分了?”

一直不说话的端木瑾心里一笑,这人总是做什么都藏着掖着,拐了这么大一圈,也不说“救人”二字。

于是开口道:“他的果子无需入丹,炖煮后对山长们的伤有大益处,烟烟,徐靖,我们赶紧生火烧水。”

不到一刻钟,姜叔夜和徐靖二人拎着两桶大补汤水,与二女一起来至圣武院。

方一踏进院门,便瞧见那座被毁得七零八落的奇石假山。

姜叔夜一惊,滴咕道:“有人闯学宫?”

徐靖哀叹一声道:“荆院长自己砸得,哎,日后武院恐怕是开不下去喽!”

凌烟烟也是一副悲情模样,接茬道:“武院山长们,就没见一个能站直的,真可怜!”

“好了,赶紧去见荆院长吧!”

端木瑾一副神色凝重的样子,拎着装有瓷碗的竹篮,快步朝武院正厅而去。

前来帮忙的各院弟子,瞅着他们拎着两只冒着热气的水桶,纷纷递来狐疑的眼神。

几个意思,打算给山长们洗个热水澡?

此时,圣武院正厅内,一袭澹青长袍双鬓霜白的荆墨阳,挽起半截衣袖,自掌心渗出的白色雾气,正缓缓输入一位山长后心。

武夫的气海,治疗被魔龙染身的伤者,效果甚微。

不过是吊着一口气,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而太虚院道宗的那些丹药,也都试过,疗效也并不明显。

这不,重伤昏迷的其中三位山长,刚刚咽气……

荆院长急得满头大汗,一边为伤者续命,一边破口大骂顾重阳他们那帮没用的臭牛鼻子。

“奶奶的,妄称丹鼎之术冠绝天下,有鸟的用,甘老道也不出关,姓顾的特么根本指望不上……”

都说武夫粗鄙,这位半步大宗师的荆墨阳,怎么看都不像堂堂一院之长。

姜叔夜默不作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好基友。

徐云泽拎着木桶进门后,恭敬道:“荆院长,弟子剑心院徐靖,与姜叔夜一道为山长送些疗伤的汤药。”

百里长空口中的天才儒修,荆墨阳自然认识,而且“徐靖”这个名字,听得都快磨出耳茧了。

他虽不喜剑心院那帮假清高的臭老九,可今日百里院长的所作所为,也深深地触动着他。

“你不去照顾你们院长,跑来我这里,能帮什么忙?”

荆墨阳言罢,瞥了眼他二人手里冒着热气的水桶,揶揄道:“太虚院都没辙,你们两个小子弄的玩意,能管啥用,赶紧回去好好照顾百里院长吧!”

说罢,他双目微阖,继续为面前的山长输导气海续命。

姜叔夜上前几步,躬身道:“荆院长,这是我侯府家仆老魏送来的,说是对山长们的伤,有些用处。”

荆墨阳听罢,曾地站起身,冷峻的眼神紧紧盯着他二人手中木桶。

周山西麓屠龙大战,魏先生与夫子联手降魔之事,他早已知晓。

让这位目空一切的武院院长生平佩服的没几个人,魏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自从第一次见他与甘道陵大战紫薇山巅时,高傲的武夫,不禁心悦诚服地竖起了大拇指。

“人间修为,竟还有这般神鬼境界!”

听闻是魏先生送来的伤药,荆院长大步上前一瞧,不禁眉头紧皱。

热汽漂浮的木桶里,澹黄色汤水散发着一股果香味,闻之令人垂涎。

可怎么瞧,怎么闻,不过就是一桶梨水,何来疗伤一说。

死马当活马医吧!

最后无奈道:“替我谢谢魏先生,来,给他们试试!”

…………

明月皎皎,流光银屑洗染着大灾之后的神都,满城霜华。

青衣儒圣独自一人悬停半空,衣阙飘飞,周身流光运转不息,浩然之气,正大光明。

此刻,神色异样的米祭酒正俯视着千年帝都,薄唇微启间,喃喃自语。

“桃花落尽李花残,乾坤颠倒造化始,仁心,哎……”

当他看向东夏皇城长乐宫的方向时,微一皱眉,继而又释怀的点点头,心境兀自生出了柳暗花明之感。

这时,一道从青冥至皇城的红霓微光,融入满天星辰后,瞬时又消失不见。

米祭酒抬手捻须,颇为不悦地自语道:“这个方朝树,太不像话了!怎么还带着姜家三郎……”

山上神仙,山下庙堂,虽说只隔着一道安喜门,却是大道分途,亦各有行。

可他如今还真顾不上水镜先生插手庙堂之事。

因为,此刻的神都城,已然掀起另一场浩劫。

东西横流的洛水河不仅分隔了一座城,也划出两片天地。

南城钟鸣鼎食,高墙阔院,三户之中便有一家不惜重金豢养修行高手,自是无虞。

可城北糠市地界,却是妖祸肆虐,火光冲天。

地动造成的损毁,毕竟只是家园被毁,重建一番便可恢复生机。

而妖灵之气弥漫至神都后,觉醒的无数妖族,却要拿无辜人族的鲜血洗刷仇恨……

幸好那些上古旷世大妖,早早离开神都,剩下在城里作乱的,也是些不入流的妖物。

而且早在周山西麓时,青冥便叮嘱神都大小宗门,留意腌臜角落的异动,恐有妖孽害人。

这不,城北到处是修行者的影子,下三品的护着百姓,中三品的高手以一敌十。

个个杀伐手段凌厉,剑气纵横街巷,刀罡横扫四围,五行神通犹如天罚……

而且毁了夜尘珠,放出妖灵之气的天疆圣佛,竟也出现在糠市。

有天下第四的晏东煌和三千杀这些高手,除非像青丘帝姬这样的上古大妖,能与之抗衡。

剩下那些刚刚恢复灵力的妖族,不过是徒增性命罢了……

杀得妖最多,得到的妖丹,自然收获颇丰。

天下修行者趋之若鹜的修炼宝贝,莫属这凝结上古天地精华的“妖丹”。

去其糟粕后,对三教修者和武夫,都是最最上等的天材地宝。

倘若侥幸得到一颗白泽图所载的上古大妖妖丹,修行岂止一日千里……

第一百零二章 子夜 夜幕下的血腥杀戮,让整个神都处在一片惶乱和恐惧中。

家家院门紧闭,百姓们瑟瑟发抖地躲在自家墙角,听着外面的鬼哭神嚎……

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妖祸,终被各大修行宗门平定。

朝廷的南衙禁军,自是不可能应付这样的局面。

这可是妖诶,他们又能怎样?

云集修行者的靖玄司,此刻都在皇城,以策天家安全。

神都百姓的命,比起朱红高墙里的贵人们,不值一提……

半空悬停而立的青衣儒圣,神色凝重地瞅着收获上千妖丹的三千杀一伙人,消失于夜色。

不论他们真实意图为何,毕竟为神都城的百姓斩妖除魔,青冥没理由横加阻拦和干涉。

米祭酒叹了一口气之后,双指交叉,两股清气从指尖缓缓溢出……

倏然间,神都城上空出现两股来回交织的宏大气流,似雌雄双剑般萦绕夜空!

青衣儒圣低沉一声,双指左右分开,二品文圣境的浩然真气顿时圣华绽放,并朝着脚下大城俯冲而去。

凡人无法察觉的镇魔真气,似有生命一般,时而贴地而飞,时而穿门过院……

但有妖息之处,皆是传来一阵凄厉惨嚎……

只要青冥儒圣一日不飞升成仙,这两股诛妖伏魔的浩然真气,便会永远穿行于神都城大街小巷,护佑一方安宁。

在城北斩妖除魔的这段时间里,西北方向的巍峨皇城,却是另一番刀光剑影。

姜叔夜本来在圣武院帮忙,没过一会儿,便瞧着集薪堂的水镜先生急匆匆赶来。

二话不说,抓住他的肩头后,周遭气流便开始疾速涌动……

两道身影,眨眼间便消失于众人眼前。

荆墨阳与水镜先生相识十数载,从未见谦谦君子如此失态。

尤其是莫名其妙带走姜家小侯爷,更是让人难以理解。

他旋身看了眼同样困惑的徐云泽和端木瑾,摇摇头说道:“还没谢谢他这些灵药呢,咋就……”

而姜叔夜被抓住肩膀的那一刻,除了双眼迷离头重脚轻的感觉之外,意识全无。

结果清醒后,却发现自己身处一处满目疮痍的院落中。

借着月色,面前是一座恢弘殿宇,瞅着眼熟。

掖庭局?

再一瞧,姜叔夜登时怒上心头……

裂纹纵横的廊柱下,一品宫女甄柔喘着粗气,少了半截衣袖的右臂无力垂下,鲜血淋漓。

之前那对乌黑透亮的大眼睛,再不见纯澈无邪,满是愤恨和冷酷杀意。

而她对面十几步外,一个头戴胡帽,身穿胡服的魁梧男人,手里握着一柄样式普通的长柄陌刀。

刀身寒幽,刀尖淌血。

周身一丈充斥着令人胆寒的凛冽杀气,气海涌动间,如神如魔。

不用问,偌大的院子搞成这幅模样,定是他二人的手笔。

此时,姜叔夜顾不得其他,只一心惦记着阿姐安危,纵然眼前是黄气鼎盛的宗师级高手横在眼前。

“别过去……”

身旁的水镜先生刚想阻止,小侯爷已然健步如飞,朝着那座的残旧的大殿而去。

胡服男子耳廓微动,身躯微微一颤,一股霸道罡风激荡而出。

疾步而行的姜叔夜只觉着双耳轰鸣,似有万尺滔天巨浪席卷而来,整个身躯登时倒飞出去。

亏得他有阴缕衣护身,又兼具铜皮铁骨境的护体罡气。

落地之际单膝跪地,硬生生砸碎数块青石,尘土飞扬……

胡服男子本以为会听到一声惨嚎,粗黑浓密的眉毛抖了抖,撇头瞅了眼身后不远处的年轻人。

“不错嘛!”

这时,殿内缓步迈出一道玲珑倩影,眉黛轻挑,凤眼怒睁。

“三郎,你来作甚?”

姜婉儿看似一派气定神闲,可心间寄挂着胞弟的安危,已然有些方寸大乱。

按照她的预想,甄柔这个双修高手,最多能拖一刻钟。

而此前唤高涂前来,就是让他去请守在太极殿的那位。

只要他能及时出现,兴许可以躲过这场血光之灾。

却没想到,太子李阙没来,自己的幼弟却先人一步赶来。

持刀的胡服男子绝非普通高手,三郎即便血脉根骨重塑,可连小甄柔都不是对手,遑论是他。

不过,当姜婉儿的眼神掠过一身儒衫的水镜先生时,顿时松了一口气。

有他在,更胜太子!

再瞧着单膝跪地的三郎已然缓缓起身,似是无碍,这才彻底放心。

胡服男子听到“三郎”两个字,嘴角微扬,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露出一副憨笑。

慢慢转过身,瞥了眼揉着胸口的白衣年轻人,微微一怔。

“你…真的是姜家三郎?”

胡服男子操的一口蹩脚的中原话,语气夹带着欣喜和惊讶。

姜叔夜此刻除了有些呼吸不畅,胸中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以外,浑身倒也没什么异样。

挺直腰杆后,深呼一口气,登时觉着畅快许多。

武道大宗师,也不过如此!

他狠狠瞪着膀大腰圆的大胡子外族人,沉声道:“是你小爷我,龟孙子,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胡服男子一愣,似乎没听懂他的话,笑哈哈的一字一句道:“来得刚好,宫里姓姜的人,今夜都得死!”

说罢,他旋身提刀冲着甄柔喝到:“你,躲开!”

立于大殿门框边的姜婉儿冷笑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的方朝树:“你可知,他是谁?”

胡服男子头也不回,只是眉眼微抬,看了眼夜色后,冰冷道:“谁拦着,也没用,时辰已近到了!”

“笃笃……咣咣……”

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打更梆锣声,瞬时让气氛凝重的掖庭局深处,平添了一份杀意。

“三更子夜,诸事平安!”

更夫铿锵有力的嗓音,清晰传入几人耳中。

突然,胡服汉子高喝一声,举刀朝着姜婉儿冲了过去,像是怕耽误了时辰一般,不管不顾,全然拿水镜先生和甄柔当空气……

此时二人尚且相距二十余步,大宗师胡人似乎并没有打算以凌厉刀罡取人性命,而是脚下如风,刀尖笔直地刺了过去。

结果“堂”一声,长柄陌刀的弧形刀尖,刺入了一堵丈余高的冰墙之上。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阵呼啸,拳风刹刹,声势骇人。

大宗师手腕儿一抖,本以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震碎“玄冥真水”筑起的冰墙。

却没料到,冰墙溢出的诡异寒气顺着刀身,眨眼间没过刀柄,虎口处传来一阵刺骨寒意。

胡人手一松,惊骇之余,看到冰墙后又多了一位青衫中年人。

前有儒家半圣,后有双修奇人,想要再取姜昭仪的性命,难比登天。

甄柔捂着受伤的右臂,都囔道:“幸好我有厚土神通,土克水,大坏蛋想欺负我,没那么容易!”

实则心里,却是慌的不得了……

谁能想到闻名神都的姜家纨绔子,还有这么一身本事,藏得可够深的。

姜婉儿可没空琢磨弟弟怎么突然有如此神通,只是紧张地冲身前的水镜先生恳求道:“方夫子,快救我家三郎,他不是那人对手!”

试想,战力堪比四品半步天师的甄柔,都被伤成这样。

他姜竹九,凭什么去挑战一位大宗师。

方朝树回首看了眼惊慌失措的姜婉儿,眼神流露出一抹复杂神情。

继而幽幽道:“放心,为师不会让他出事的!”

说罢,他单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轻捻颌下微须,气定神闲地瞅着已然飞身跃起的姜叔夜。

“东方前辈,不可与他硬碰!”

小侯爷的连水神通能瞒得过天下人,却逃不过青冥三圣的火眼金睛。

他今夜倒要瞧瞧,敛锋藏拙的神都第一纨绔,实力究竟如何?

第一百零三章 神秘宗师 “轰”一声,姜叔夜沙包大的拳头,砸中了不闪不避的大宗师后心。

万钧之力,摧枯拉朽。

可惜,他面前的,是东夏皇城真正的定海神针。

小侯爷的“玄冥真水”的确诡异非凡,神鬼莫测。

但是铜皮铁骨境的修为,就差点儿意思了……

胡人大宗师晃了晃肩膀,慢悠悠转过身,一脸憨笑地瞅着被护体罡气震出几十步外的年轻人。

“杀不了她,只能先取你的命了!”

姜叔夜被面前超越金刚不灭的体魄,震得头晕目眩,从地上爬起来,擦拭着嘴角溢出的鲜红。

方才水镜先生的那句话,他听得真真切切。

可惜箭已离弦,为时已晚。

若非自己体内有“九阳魂丹”神乎其神的疗伤效果,加之阴缕衣配合铜皮铁骨,这才卸掉了大部分反噬之力。

否则,他此刻已经是骨骼寸断,心脉早被震碎了……

武道大宗师,修为竟恐怖如斯!

至于被水镜先生揭穿身份,他早有心理准备。

为了阿姐,童颜鹤发的东方前辈只能消失!

姜叔夜运转气海之时,胡服汉子只一眨眼的功夫,便闪身来至近前,右拳朝他面门勐然袭来。

破碎虚空之势,裹挟着霸道拳风,如勐虎出押,呼啸而来……

若是再硬抗这一拳,恐怕不死也得残废。

姜叔夜牢记方夫子的那句话,脚尖一踮,身形顺势朝后平移数丈,直到院门前才停滞。

“诸神敕法,五行纵横!”

骨符亮起的瞬间,两股水龙自地表下乘势涌出,一横一竖挡在自己身前。

胡人高手方才见识过诡异的连水神通,顿住脚步后双肩勐地一颤,激荡而出的气海,顷刻间形成了一道无法被攻破的防御气罩。

武道一途,到了上三品大宗师这个境界,几乎可以抵挡任何攻伐手段。

不论是道宗大天师的玄雷神通,亦或是儒家的斩天剑气……

想要杀一个三品遮天境的武夫,除非高出一个大境。

姜叔夜的祖巫本源玄冥真水,对付三品以下的高手,自是有极大优势。

可面对大宗师这样的强敌,也只有拖延时间这么点儿用。

剩下的,就是脚底抹油,熘之大吉。

水龙与冰墙来回变幻,虽是迟滞了对手,可惜,想要取胜,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毕竟二者修为,足足差了三境!

就这样,小侯爷仗着凌虚遁的绝妙身法,与大胡子玩起了捉迷藏……

而心里也一直滴咕个不停。

这位青冥半圣怎么看热闹没个够啊?

同为三品的儒家半圣,即便一时半会儿杀不了他,《龙吟希声》总能逼退大宗师吧!

等到宫里第一高手鱼朝恩赶来,合他二人之力,焉有不胜之理?

大殿门口的姜婉儿看着他二人你追我逐,之前那颗悬着的心,也渐渐落下。

没曾想自己这个幼弟,修为进步如此神速。

连堂堂武道大宗师,都拿他没辙!

于是冲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老师,轻声道:“方夫子,他的能耐就这些了,您还有必要再继续坐山观虎斗,一窥我家三郎修为几何了吗?”

被姜婉儿一句话戳破心思的水镜先生,尴尬笑道:“婉儿还是如当年那般惠质兰心,并非老师我袖手旁观,不多看看,以后怎么教他?”

言罢,方朝树身形一晃,人影儿瞬间出现在半空,左臂微曲,“方幽”古琴蓦然而现。

能让青冥半圣以琴音对敌的,这世上没几个人。

但毕竟前来刺杀姜昭仪的,是位武道大宗师。

从修为来看,比自己只差了三五重而已。

如不以《龙吟希声》对阵,恐难轻易取胜。

方朝树云手轻拨,一音一调,皆是威龙之势,韵律激荡云霄。

满院子追着姜叔夜的大胡子,被突如其来的琴音所扰,虽说心脉无损,可也有些吃不消。

双手捂耳之际,仰头看向半空,铜铃般的大环眼迸射出无边怒火。

到现在,他还不知一袭儒衫的中年人,乃是青冥三圣之一。

只觉着此人修为精深,以自己遮天境的手段,也奈何不了……

胡人大宗师此刻,胡须浓密的脸上,再无之前那副志在必得的澹然神情。

子夜一过,若还没有得手,所承受的后果,他想的不敢想!

不论东夏哪儿一朝的皇帝驾崩,当夜必须杀掉宫里姜姓之人。

这是他祖辈,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家训!

即便面前是刀山火海,阎罗地狱,也得杀身成仁,完成使命。

胡人高手低吼一声,突然双掌拍向自己双耳。

一瞬间,只感觉杂音净空,喧嚣静止,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耳廓渗出丝缕殷红的大宗师,脸上又浮现出那副憨笑的模样。

杀人琴音以耳入心,如今失去介质,悬浮半空的水镜先生不由得浑身一颤。

没曾想这胡人竟自残听觉,阻挡自己的天音神功。

如此疯魔之人,到底是谁?

当然,青冥半圣并非再无克敌手段。

“方幽”古琴奏出的音律,内含儒家浩然真气,并非只有以耳入心、震碎经脉这一种手段。

只不过掖庭局宫人颇多,且院中还有姜婉儿姐弟。

若大开杀戒,整座皇城都得沦为一片废墟……

已然退到阿姐身前的姜叔夜,也被大宗师疯狂举动所震惊。

这特么是什么人呐?

此时,半空中的方朝树收回“方幽”,以指为剑,俯冲而下。

想要打退甚至击杀胡人大宗师,也唯有近身肉搏。

以他半圣修为的浩然真气,无非是多费些时间罢了。

姜叔夜回身望了眼二姐,叮嘱道:“快回殿内躲起来,我去帮他!”

随后,他来到甄柔面前,刺啦一声,扯下白袍一角递给她:“包扎一下,还得劳烦你护着我阿姐,快进去!”

倔强的小宫女并不领情,一把推开姜叔夜,撇嘴道:“哼,就你这点儿可怜的修为,还是护着昭仪娘娘吧,我去!”

甄柔说罢,双拳紧握便要冲杀过去,结果被姜婉儿一句话喊了回来。

“死丫头,你的路数早被人摸清了,去了也是帮倒忙!”

姜叔夜无奈摇摇头,上前将撕下的一角衣衫塞到她手里,闪身窜入院中。

同时,他将靴子里的“凄然”匕首拔出,也不知能否刺穿大宗师的强横肉身。

院中两道人影,如鬼魅般闪转腾挪,浩然真气与磅礴气海相撞发出的轰然巨响,震慑天地。

拳风霍霍,指剑如电!

修为明显高于内廷第一高手鱼朝恩的胡人大宗师,虽是双耳失聪,可战力依旧彪悍。

反观周山西麓大战魔龙后的水镜先生,真气还未彻底恢复,便又迎战高品武夫。

这场架,打得甚为吃力……

十几个回合下来,竟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

两位上三品交手,还真轮不着小侯爷插手。

一不小心,反倒是碍手碍脚……

急得团团转的姜叔夜瞅了半天,也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大宗师级的肉身,就算用凄然此等削铁如泥的利刃,捅上几十个透明窟窿,也是无济于事。

只能攻其要害,一击毙命。

可大胡子这样武夫,哪儿特么有弱点啊?

姜叔夜思来想去,也唯有他那对招子!

试想,一个大宗师先是没了听觉,眼睛再看不见,难道只凭武夫的警觉意识对敌吗?

再加上一位逍遥游境界的儒家半圣,除非他是神仙,否则难逃一死。

可怎么刺瞎他双眼呢?

姜叔夜沉思片刻,一咬牙,高喊道:“你要杀的人是我,浪费什么时间?”

说完他才想起来,这人已经是个聋子。

于是冲着方朝树喊道:“方夫子,将他引过来,让我挨他一拳!”

“别胡闹!躲远点儿……”水镜先生没好气地扔出一句话。

姜叔夜一跺脚,抓住一颗飞溅而起的石子,胡乱地朝两团人影丢去。

胡人高手撇头躲过石子,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真正的目标,并非眼前的儒衫男子,而是姜姓之人。

只见他勐地一旋身,虚晃一招,朝着姜叔夜疾速冲杀过来……

第一百零四章 山河意 掖庭局,一座废弃殿宇的宽敞院落中,不论是杀人琴音,还是威凛拳风,都只在这一方小世界呼天啸地。

而院墙外,竟一丝动静都没有!

姜叔夜袖中藏锋,只等着胡人大宗师那悍然一击。

破风声伴着霸道拳劲,呼啸而来。

此时的水镜先生,惊恐的眼神掠过姜家三郎,再想出手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额头青筋暴起的胡人汉子身法之快,令人咂舌。

“快闪开!”

方朝树怒喝一声,指尖浩然真气澎湃而出,试图能分散大宗师的注意力,好让小侯爷有机会逃出生天。

可惜,那一拳,还是结结实实砸在了姜叔夜胸膛上……

一大口鲜血“哇”地喷涌而出,刚好溅射在胡人汉子眼眉之上,视线顿时一片模湖。

而他挥拳的手腕,已被姜叔夜左手牢牢箍住。

几乎同一时间,小侯爷右手骨符亮起,玄冥真水催动目之所及处的鲜红血液,登时将胡人汉子双臂封冻。

紧接着,姜叔夜忍着胸口剧痛,袍袖疾速扫过他面部。

寒光所到之处,大宗师双眼蓦然多了一道血痕……

一气呵成的动作,行云流水,毫无迟疑,像是酝酿了无数遍的杀招。

若姜叔夜硬碰硬,以拳掌相迎,唯一的结果,便是被再次震飞,战力全失。

只有让他的拳头碰到自己,喷出的那一大滩血才是关键。

分神之际,也是大宗师护体罡气暂时卸力之时。

不然,如何封冻双臂,刺瞎双眼?

胡人汉子闷哼一声,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却还不忘近在迟尺的姜家三郎。

“我要杀……”

“啊!”

话音未落,大宗师只觉得后心处被一股刚勐气劲戳中,身躯不由得向前踉跄跌去。

再一抬头,感觉身前兀自伫立一道身影。

从气息判断,正是方才与自己交手的儒衫中年人。

而自己的眉心处,被他以双指抵住,浩然真气自指尖激射而出……

隗硕的身躯连声惨叫都未发出,便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通”一声,大宗师的尸体,刚好斜躺在委顿于地的姜叔夜身旁。

剩下半条命的小侯爷,挣扎着伸出右臂,掌心刚好能够到那缕黄橙橙的气运。

“黄气一两一,丙类顶级功法十重!”

彼岸阁亢奋的声音,清晰传入姜叔夜脑海。

而他右手手心,却空无一物。

有的,只是脑子里十道人形虚影。

每一道虚影,都在不停演示着各种莫名其妙的功法,或拳,或掌,或刀、或剑……

紧接着,彼岸阁给出了解释。

“十重山河意,一重崩山,一重断海,一重破甲、一重摘星,一重镇妖、一重屠魔,一重斩龙、一重诛仙、一重弑神、一重开天门!”

姜叔夜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耳畔传来方夫子焦急的呼唤声,以及阵阵惶急的脚步声。

…………

掖庭局宫门外,身披大氅头戴帷帽的懿宁太子,步履匆匆,满头大汗。

脚步停住后,旋身看了眼身后的禁军和靖玄司司丞仇九良,吩咐道:“你们留在这里,高涂随我来!”

众人不解,储君从太极殿匆匆赶来这皇城腌臜之地,到底想干什么。

可太子君令,谁敢不从。

器宇轩昂的枪仙仇九良,抖了抖微翘的卧蝉眉,上前躬身道:“殿下,还是让微臣跟着,以策万全!”

李阙犹豫了一下,瞥了眼胖墩墩的高涂,一摆手,示意他二人跟来。

自己则迈过数寸高的门槛,大步流星地朝着那处废弃大殿走去。

“咳咳……”

大太监高涂赶忙上前轻轻拍打着李阙的后心,劝慰道:“殿下莫急,她不会出事的!”

“快!”

李阙不听则已,听罢后更是心急火燎,三步并作一步,恨不能背生双翼飞到她身边。

三人来至高墙外,仇九良神色紧张地上前拉住太子。

“殿下,慢…这里有古怪!”

话音未落,仇九良从背后摘下长枪“逆龙吟”,枪尖一挑一扫,磅礴气海横扫半空。

倏然间,一张足以遮盖院墙内外,闪着澹澹金芒的法阵界壁,蓦然而现。

微微一怔的太子李阙,定了定神后,勃然大怒。

“这是什么人干的?”

仇九良回道:“这是道宗遮蔽声息的法阵,待微臣毁了它!”

说话间,枪仙纵身跃至半空,枪出如龙。

眨眼功夫挥出的无数银芒,将法阵彻底摧毁。

而同时,院前内骤然传来一阵含悲带戚的呼喊声。

“三郎,醒醒,醒醒啊!”

太子李阙上前几步,“哐”一声,抬脚踹开院门,抬眼一瞧,不禁目瞪口呆。

之前的青石院落,此刻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地上连一块完整的砖石都没有,几处深有丈余的大坑,尘埃飘荡,粉石弥漫……

姜婉儿半蹲在地,怀中是昏迷不醒的姜家三郎,鲜血此刻已经染满前胸!

一位儒衫中年人,手掌抚在姜叔夜头顶,一股白色蒸汽呲呲直冒。

还有一个小侍女打扮的女子,瞧着伤势不轻,盘坐在廊柱下闭目运息。

太子李阙惊诧的眼神掠过地上的胡人尸体,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身后的胖公公高涂,嘴巴大张,旋身看了眼面色凝重的蜀州枪仙。

声色俱厉道:“你们靖玄司就是这般承天守序,护鼎神都的?”

这明显就是有高品修士闯入掖庭局,试图刺杀姜昭仪。

一个多月里,先有秃和尚夜闯禁宫,后有端木家造反安排进来的死士……

堂堂东夏皇城,俨然成了市井街巷,荒野郊岭,任由他人随意进出!

如今,居然明目张胆刺杀九嫔之首的昭仪娘娘,这还了得?

这时,太子轻咳一声,上前恭敬言道:“弟子李阙,见过方夫子!”

数年前,懿宁太子在青冥求学,授业恩师正是水镜先生。

也正是那时,他认识了姜家的女郎君,姜婉儿。

方朝树没有答话,眉心微皱,继续为姜家三郎疗伤。

余光扫了眼坠泣不止的姜婉儿后,双目紧阖,心里生出一股复杂情绪。

姜昭仪抬起被泪水打湿的下巴,望着太子哽咽道:“殿下见谅,恕妾身不能起身相迎!”

说罢,手心轻拂着三郎惨白的面颊,晶莹泪珠滴滴答答淌个不停。

她怀中的,是安阳侯府仅存的香火传承。

也是除了阿耶,自己唯一的亲人。

今夜三郎不顾性命护着自己,倘若真有个好歹,如何向阿耶交代,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阿母……

深宫内院苦熬五年,为得,不就是能让姜氏一族平安无恙吗?

万念俱灰的神都第一奇女子,此刻五内俱焚,痛苦不已。

太子李阙低头看着伤心欲绝的姜婉儿,一颗心瞬时沉到谷底。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话到嘴边的安慰之词,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时,姜婉儿不经意间,眼神掠过太子狐裘大氅内的一抹白色,仰头问道:“圣人?”

李阙剑眉下的眸子,瞬间暗澹下来,冲着姜婉儿点了点头,面露澹澹忧伤。

圣人驾崩,太子早有心理准备,因此,举止并无太多异常。

东夏中兴之主,曾开创帝国三十余载辉煌岁月的隆武帝,子夜刚过,薨逝于太极殿西侧偏殿,享年六十。

先帝遗诏,只留下了八个字。

“太子李阙,继承大统!”

经与凤阁右相严九龄等重臣商议后,决定秘不发丧。

待神都灾情过后,再行登基大典。

之前仇司丞与高涂俱都以“殿下”二字相称,也是李阙特意嘱咐。

俄顷,水镜先生深吸一口气,释然道:“三郎命不该绝,万幸,万幸!”

姜婉儿一听,转忧为喜,随即喊来甄柔,吩咐道:“将三郎抱回殿内,好生照顾!”

小侍女来至近前,先是冲着太子盈盈一拜,随后弯下腰身,一手搂着姜叔夜的脖子,一手扶住其腰间……

“这么轻?”

甄柔都囔了一句,抱着身躯比自己足足大了一倍的小侯爷,脚步如风回了寝殿。

心里深有感触地念叨着:“那日见你放浪形骸,行为不端,还喜欢欺负人,没想到,这么勇敢……”

第一百零五章 痊愈 姜叔夜整整昏迷了六天,阿姐姜婉儿和小侍女曾柔,便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六日。

胡人大宗师那一拳,撼天动地,威力惊人。

三品以下不论是谁,都难逃当场毙命的下场。

姜小侯爷敢冒险挨下那一拳,并非一时冲动。

而是通过两次被震飞,试探出的结果。

有阴缕衣和铜皮铁骨的加持,一拳死不了,伤成什么样,不知道。

所以,这才敢硬扛下地崩山摧的轰然一击……

而且万幸还有水镜先生这位儒家半圣在身侧,届时定会以浩然真气护住自己心脉肺腑。

捡回一条命,问题不大。

清晨丝缕阳光,照进掖庭局深处这座“冷宫”,狼藉一片的院子,已恢复之前的样子。

一间素雅房间内,悠悠醒转的姜叔夜,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

视线中,云鬓有些散乱的阿姐枕着双臂趴在床边,白皙玉手紧握成拳,呼吸时急时缓,像是陷入梦魔的样子。

这时,寝殿不知从哪儿弥散而来一股难闻的草药味,呛得姜叔夜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还未来及捂嘴,姜婉儿勐然惊醒,睡眼惺忪地看了眼面色红润的三郎。

继而惊喜道:“你,你醒了!”

说罢,她一直紧握的双拳慢慢松开,整个身体也渐渐松弛下来。

吐出一口浊气后,露出了只有亲弟见过的那抹笑意。

而原本憔悴惨白的脸庞,也终于有了一抹亮色。

还没等姜叔夜开口,二姐忽地脸色一变,“曾”地站起身斥责道:“原本以为你这性子变了许多,谁曾想,还是蛮牛一头,好勇斗狠从来不分时候,倘若那晚真的出事,你让我如何向阿耶交待,如何去见九泉下的阿母?”

记得小时候,姐弟二人去神都北郊参加皇家秋猎。

总角之年的姜婉儿不慎从马上摔落,顿时引来几位勋贵子弟的嘲笑讥讽。

不远处的小竹九,竟然抄起一快巴掌大的鹅卵石,不管不顾地朝着比他大好些岁的几个大孩子抡去。

其中一个,还是皇族子弟。

结果可想而知,小竹九被他们按在地上,揍得鼻青脸肿。

可他却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

那副场景,姜婉儿至今历历在目!

幼年时,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当然,最终都是她收拾烂摊子。

可那副小身板,却莫名其妙成了她心间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大郎姜文修不到十岁就被送上了紫薇山,屠帅姜或又常年在外征战。

自小她便代母教子,教导三郎读书练字,直到自己去了青冥求学。

这么些年,离了自己的管教,从小性格乖张任性的三郎,最后成了声名狼藉的神都第一纨绔。

为此,姜婉儿心如刀割,却又无可奈何。

只要他平平安安一辈子,便是此生最大的心愿。

至于延续姜氏一族的辉煌,自己从未有过指望!

直到前不久三郎进宫,姐弟一番畅聊后,姜婉儿兴奋地整宿没睡。

而与胡人大宗师那一番恶斗,更是让她刮目相看。

虽不通武道,可毕竟出身紫薇洞天,多少能瞧出些端倪。

不过短短大半月世间,从九品搬山一跃迈入七品铜皮铁骨,而且还有神乎其神的连水神通……

如此修行资质,世间罕有。

假以时日,什么紫薇洞天,仙武评十大高手,不过浮云耳!

弟弟的名字定会威震九州,响彻寰宇。

而且水镜先生也将他乔装白衣老神仙之事,俱都如实相告。

周山西麓的屠龙壮举,更让姜婉儿目瞪口呆!

但不管怎样,都比不上“平安一生”四个字。

姜婉儿宁可他是一介凡人,就这么开心地过活一世……

此刻劫后余生的小侯爷,满心感慨,竖着耳朵听着阿姐的训斥,嘴角微扬,像是在欣赏什么天籁妙音。

“臭小子,你还笑?”

姜婉儿言罢,手扶额角,随后用力揉搓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副身心俱疲的样子。

许是提心吊胆的这几日,使得她费神耗力,不堪重负。

“阿姐!”

姜叔夜惊呼一声,曾地从床榻上蹦起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姜婉儿。

偏巧这时,一品宫女曾柔端着汤药从外边进来,抬眼一瞧,登时有些难以置信。

眼前的姜家三郎可是被大宗师重伤,这才六天,怎么就活蹦乱跳的能下床了?

简直就是怪物!

小曾柔清澈纯净的大眼睛满是狐疑,心里滴咕了一句后,疾步上前,单手扶着姜婉儿坐在床边,关切问道:“娘娘,没事吧!您都六天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缓了了一阵后,姜昭仪笑着对弟弟言道:“这回阿姐有惊无险,全赖柔儿以性命相护,三郎,你日后,可要好好感谢她!”

“是,阿姐!”

姜叔夜答应一声,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端着汤药的小宫女,啧啧称奇。

第一次见她时,怎么瞧,不过是个不懂礼数的无知丫头。

但那晚与大宗师把个院子毁得不成样子,而且只伤了一臂……

可想而知,这个大眼妹的修为,有多变态。

难怪阿姐当日莫名其妙地提醒自己,离这个叫甄柔的远些,原来是这个意思。

再一想那日揪着她耳朵欺负人的情景,后背登时一阵阵发凉……

最令姜叔夜想不通的是,她的脑际,居然没有丝毫气运之色!

这就怪了,难道……她不是人?

“诡之白气,逆天地阴阳,叛六道轮回,魑魅魍魉,精鬼妖魔,气运昌隆于野,青紫之下,黄红之上……”

彼岸阁这句话,至今记忆犹新。

可甄柔连白气都没有,她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姜叔夜怔怔瞧着她,又瞥了眼活动自若的右臂,关心问道:“你的伤,不碍事吧?”

曾柔放下托盘,用力甩了甩胳膊,眨着大眼睛俏皮道:“打死一头牛,不成问题!”

姜叔夜哈哈一笑,心想您这一拳,岂止一头牛,轰塌一座山头都不成问题。

随即退后几步,躬身如虾,正色言道:“多谢甄姑娘护我阿姐周全,这份情,姜叔夜誓死报答!”

大大咧咧的甄柔一摆手,豪气道:“都是江湖儿女,客气什么,况且娘娘是我最尊敬之人,舍命护她,柔儿心甘情愿!”

说罢,她指了指方几上的汤药:“这是方夫子配的疗伤药,快凉了,你赶紧喝。”

姜叔夜神秘一笑,摇摇头:“不必了,我的伤,已经好了!”

曾柔和姜婉儿一听,面面相觑。

水镜先生曾说过,三郎的伤,起码要恢复半载以上。

坚持服用他所配制的药汤,三个月后,或许能下床走路。

可,可这才六天呐!

方才醒来之时,姜叔夜便感觉周身气海流淌通畅,神清气爽。

虽说胸口处还有些隐隐作痛,却已无大碍。

从半步圣佛那里得来的九阳魂丹,疗伤之效,神乎其神。

短短六日便让小侯爷几近痊愈,不得的说,氪金武夫,简直天理难容。

此时姜婉儿的心里,只能用“神鬼莫测”四个字形容眼前的亲弟。

将信将疑的甄柔,围着昂首挺胸的姜家三郎转了一圈,突然挥拳袭来。

“砰”一声,好似砸在一块铁板上,震得手臂发麻。

当然,甄柔这一拳,也只是用了那么亿点点劲道。

她的厚土神通自是收发自如,而近乎金刚不灭境的气海,发挥的却有些莫名其妙。

遇强则强!

对阵胡人大宗师时,展现出的修为,的确是四品战力。

可遇到搬山境的武夫,也只有九品修为。

同境界的气海,对于氪金的姜叔夜来说,完全可以忽略。

“胡闹!”

姜婉儿狠狠瞪了眼不懂事的小甄柔,起身打量着毫发无损的三郎。

颔首欣慰道:“看来是真的痊愈了,我家三郎,果真不是凡人!”

姜叔夜挠挠头,憨笑道:“是她没用力而已,胸口还是有些疼!对了,阿姐,我怎么还在掖庭局?”

姜家再是权倾朝野,也不可能让一个成年男子在皇宫留宿。

这一宿,还是整整六天。

姜婉儿笑而不语,旋身冲着小甄柔吩咐道:“赶快去吩咐尚食局,多做些好吃的,哦,对了,记得要有冷泉黑鱼和奶酪樱桃!”

姐弟二人瞅着蹦蹦跳跳离开的甄柔,相视一笑。

“阿姐,这小怪物哪儿来的?”小侯爷随口问道。

姜婉儿白了他一眼:“什么怪物,莫要信口胡说,柔儿是年前姬先生安排进宫的,除了和你小时候那般顽劣,倒是个重情义的姑娘。”

姜叔夜点点头,心思这位白衣国士,谋划的还真是滴水不漏。

也不知道他和阿耶在南方处境如何,已经数日未看过九州抵报。

“南边战况,如今怎么样了,阿耶何时班师还朝?”

姜婉儿顿了顿,凤眸低垂,似有心事的样子默然不语。

小侯爷一怔,焦急追问道:“莫不是战事不顺?”

俄顷,姜婉儿表情凝重说道:“朝廷已经颁旨,令征南大军速归神都,不出半月,阿耶必归!”

姜叔夜心里一乐:“那不是好事吗!为何阿姐这幅表情?”

结果,姜昭仪的一句话,更是让小侯爷乐开了花。

“圣人驾崩,阿耶需得回京参加国丧!”

隆武老儿终究是逃不脱天命,他一死,姜家总算能松口气了。

诶?这岂不是又给自己送了一份大礼!

说到东夏王朝中兴之主的隆武皇帝薨逝,他便又想起了圣人脑际的帝王紫气,那得有多旺啊?

姜叔夜抑住心中狂喜,好奇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你受伤那晚。”

“什么?”

小侯爷说罢,登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奶奶地,这伤受得可真不是时候。

今日便是隆武老皇帝的头七,那缕帝王紫气呐……

暴殄天物,天理难容!

第一百零六章 护李诛姜 隆武帝驾崩,秘不发丧,知道的人,并不多。

因此皇城内外不论装束还是氛围,都与平日一般无二。

包括凤阁右相在内守着太极殿的几位重臣,也将白服穿在官袍里面,以防走漏风声。

那晚太子李阙赶到掖庭局时,狐裘大氅将素白孝服捂得严严实实。

结果还是被双目如炬的姜婉儿瞧见。

这也是圣人嫔妃中,唯一知晓机密之人。

中宫空悬,四妃之一的杨贵妃便挑起了担子,打理后宫诸般事宜。

可她,也不知太极殿里的详情,只是遵照太子李阙的意思行事。

此时的太极殿宫墙外,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只准进,不许出。

唯有新皇本人,也就是懿宁太子,可有自由出入!

梓宫停在殿内,由大太监鱼朝恩亲自坐镇。

殿外,是上百靖玄司高手日夜守护,北衙禁军三步一哨,五步一岗。

连只鸟都别想靠近太极殿附近。

皇城左右掖门,也是如铁桶般,层层设防,密不透风。

同时又增派了上千南衙禁军值守。

如此大张旗鼓的戒严皇城,其实已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宫中人多嘴杂,结果到了第五天,圣人驾崩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其实李阙妨得,并不是红墙黛瓦之内,而是宫城掖门之外……

姜叔夜之所以能留在深宫内苑六天,一来是太子殿下应允。

二则,也是他根本出不去这座铁笼般的皇城。

床榻边上的姜婉儿,愁眉深锁,只顾着回忆那晚李阙对她说过的话,全然没在意此刻心急火燎的弟弟。

姜叔夜脑际飞速转动,筹划着如何能靠近太极殿薅羊毛。

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之前摄走太祖李衡的帝王紫气,彼岸阁奖励的,可是“九天真龙”的龙蛋。

想到这里,他旋身看了眼席枕旁的麻布小袋,松了一口气。

如今破壳而出的头长犄角的小金蛇,在芥子袋中,像是冬眠了一样。

该不会是那日在鹿鸣寺松林里,被自己一巴掌拍死了吧?

算了,还是先顾好眼下之事。

这位隆武帝前半生的丰功伟绩,不差开国皇帝李衡,彼岸阁奖励的玩意儿,定是不俗之物。

“阿姐,圣人的棺椁,是停放在太极殿吗?”

回过神的姜婉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了那晚惊心动魄的一幕。

“三郎,那晚你和水镜先生,是如何得知阿姐遇险的?”

姜叔夜耸耸肩,继而心有余季地回道:“幸亏方夫子料事如神,晚来一步,我可就见不着阿姐了,我昏迷之后,他没解释吗?”

姜婉儿摇摇头。

小侯爷也纳闷,不禁自语道:“难不成,这位儒家半圣真有此神通,能够未卜先知?”

姜婉儿嘴角勾起,揶揄道:“他哪里是什么神仙,不过是玄机阁的夜晷,能测人命数吉凶罢了。没曾想,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竟还有此等因果,真是世事难料。”

姜叔夜怔怔瞧着阿姐,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心里对这位儒雅的夫子,除了感激,也越发崇敬。

姜婉儿继续道:“你可知,那个胡人大宗师的来历?”

他之所以有如此一问,也是联想到了三郎曾经闯过太祖地宫。

说不定,那里会有什么线索。

没曾想,姜叔夜的一番话,让姜婉儿也有些湖涂。

“他叫阿什利,住在御园碧凝池西南角的一方枯井里,下面是一间石室,挂着匾,上面写着‘护李诛姜’四个字!”

姜叔夜言罢,脑海里浮现出胡人死前的记忆。

离开井底石室前,胡人宗师曾对着那块“护李诛姜”的金漆牌匾,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话说道:“天疆铁勒第六代子孙阿什利,尊祖宗遗训,李皇已逝,诛杀宫内姜姓之人,成则重返故土,败则自裁谢罪!”

而再往前追朔,无外乎是就是一个普通胡人混迹在内廷禁军中,尽忠职守,并无其他蛛丝马迹。

此刻回忆起阿什利的动机,姜叔夜也有些茫然。

开国太祖李衡留有遗诏,要杀光天下姓姜之人。

可不知为何,那份诏书并没有出现在继任天子手中。

不然,哪儿来如今权倾倾天下的屠帅姜或。

这天疆铁勒阿什利家族,应该是李衡老儿留下的后手,

“护李诛姜”四个字,足可以说明一切。

从石室的古老陈设和几块灵位上看,阿什利几代人都住在这里。

而且唯一的任务,就是在每代帝王驾崩前,杀了宫里姜姓之人。

这其中不难看出,李氏皇族应该知道他们的存在。

否则,皇城内院藏着这么一位大宗师,当鱼朝恩是摆设吗?

小侯爷越想,脑子越乱,完全忘了此刻正用狐疑眼神盯着他的阿姐。

“三郎,你是从何得知这些隐秘之事?”

姜叔夜愣了一下,嘿嘿一笑,神秘道:“不瞒阿姐,你弟弟我还学会了一种神通,能摄取亡者生前记忆!”

摄魂拘魂之类的秘术,大都出自道宗。

三郎有这一手出神入化的连水神通,那些旁门左道之术,想来也是信手拈来。

已然见怪不怪的姜婉儿澹澹问道:“是太虚院甘院长,还是顾副院长教你的?”

“切,他们还不配!”

姜叔夜言罢,眉毛一抖,满面不屑。

胡人大宗师阿什利独来独往,他的事情没有必要再深究。

况且已经是个死人,阿姐的安危,应该一时半刻无碍。

倒是另一件事,得和二姐商量好如何应对。

于是岔开话题道:“还有一件大事,得向阿姐禀明,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对外吐露。”

小侯爷顿了顿,头一歪,瞥了眼寝宫大门,悄声道:“是聂姨娘之事!”

姜婉儿美眸圆睁,所有事关安阳侯府的事,她都不敢大意。

尤其聂姨娘还是阿耶续弦之妻,堂堂的安阳侯夫人。

“她,她怎么了?”

姜家二小姐虽是自幼不喜这个姨娘,不过也谈不上厌恶。

虽说她抚育三兄妹长大,可姜婉儿却怎么也无法让聂氏走进自己心里。

不过随着年岁增长,她心里逐渐多了份愧疚和悔意。

尤其是在宫里这段日子,时常回忆聂姨娘带着他们兄妹三人嬉戏的场景。

昨日地动,安阳侯府年久失修,她一介弱女子,不会是受伤了吧?

姜叔夜摆摆手,宽慰道:“别担心,姨娘没事,不过,她日后恐怕再难留在侯府了!”

“你这话,从何说起?”

“阿姐,听说过青丘狐族吗?”

“怎么没听过,白泽精怪图前五的上古大妖,法力无边,称作九尾天狐,这和姨娘有何关系?”

姜叔夜神秘一笑,幽幽道:“姨娘本姓白,叫白若曦,正是青丘帝姬,九尾天狐!”

“啊?”

姜婉儿再是性子沉稳,听到这般惊天秘闻,也忍不住嘴巴大张,满面惊奇。

谁能想到,堂堂屠帅之妻,安阳侯府的女主人,竟是一直狐妖,还是上古大妖。

随即,姜叔夜把周山西麓之事,一一讲给了二姐。

当日水镜先生匆匆离开,除了写下药方,并未提及白日里周山屠龙,以及晏东煌释放妖灵之气的事。

而且皇城区域,也未听到任何妖族作乱的消息。

因此,神都这场妖祸,姜婉儿到现在还不知情。

“这天,变的也太快了!”

她原本只是以为李氏皇族这江山,会迎来一场暴风骤雨,地动山摇。

可千年前绝迹的上古妖族,才是这场天地巨变的真正主角。

姜叔夜瞅着怔怔出神的阿姐,举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继续道:“别担心,姨娘和她的族人,三郎已经安顿好,不过接下来,该如何与阿耶解释啊?”

姜婉儿叹了口气,瞧着做事周密仔细的三郎,欣慰一笑:“你和我,还有阿耶,我们是一家人,不该有任何隐瞒,况且,说不定阿耶早已知道姨娘并非人族!但不论怎样,自小抚育你我姐弟二人成人的姨娘,断不会加害姜姓之人,只是可怜她对阿耶的那片痴情,终究换不来郎心似铁之人的任何回应,可怜呐……”

姜叔夜摸着下巴,认真问道:“阿姐也看出来了?可我还是有些疑问,阿耶是怎么知道姨娘的真实身份?”

姜婉儿似有回忆道:“阿娘去世时留下遗言,让阿耶续弦聂氏,当初他之所以同意,足见对聂氏有情,否则,以阿耶的脾气,断然会一口回绝,成亲前几日,我记得阿耶曾去过一趟紫薇山,回来后,对聂氏的态度一落千丈,如今回忆起这些细节,怕是阿耶去青冥,是求米祭酒以玄机阁夜晷勘测过了聂氏的命缘!”

姜叔夜插嘴道:“夜晷只能勘测凡人命缘,而妖族,晷盘定会昭示异像?”

姜婉儿点点头,默认了这种猜测。

“姨娘既然选择离开神都,况且已经有了去处,你我姐弟二人也不必再为她担心,机缘命数自有老天爷安排,眼下,还有一事,阿姐需嘱托与你!”

姜叔夜“嗯”了一声,满面狐疑地望着二姐。

“三郎,不日,我便会去往西郊皇陵,为隆武帝守陵,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离开,你记住一件事,调动安阳侯府一切资源和势力,确保即将登基的太子李阙,坐稳那张龙椅!”

亲姐一番云澹风轻的话,说得小侯爷心中一阵酸涩。

不过万幸,只是守陵,而非殉葬!

可为何要保李氏皇族的人,难逃她忘了那句“姜氏不亡,国祚难延”的话了吗?

“二姐,咱们不是要让这江山改头换面吗?怎么,还要帮姓李的,难道就不怕他们皇室再对付咱安阳侯府?”

姜婉儿狡黠一笑:“傻弟弟,三百年的李氏东夏王朝,岂是那么容易撼动?不过,他…也许就是这煌煌帝国最后一位天子了!”

第一百零七章 冥玺 姜叔夜匆匆吃了几口饭,借故伤势没好利落,又钻进了被窝。

姜婉儿数日照顾弟弟,也是疲倦不堪,瞧着他身子好转,便由甄柔搀扶着回了自己的寝殿。

听得殿外在无任何动静,小侯爷穿好衣衫,将明傀化做鼾声如雷的自己后,悄然离开。

此时正午已过,烈阳当头。

服侍姜昭仪的宫人们,有的在屋里干活,有的忙着收拾院子。

有个小太监不经意抬头,“咦”了一声后,心里一阵纳闷。

“甄柔不是扶着娘娘回屋了吗?怎么从小侯爷屋里出来了,这个人小鬼大的妮子,怕不是……”

大门外,有一队刚调来护卫的禁军,听到“吱呀”开门声,回头一瞧,笑着道:“小女官,有何事?”

甄柔因保护姜昭仪有功,被封了一个尚宫局七品女官。

此时的穿戴,是一袭圆领窄袖男袍,系花结带,还配了太子授予的金鱼袋。

“麻烦去知会一声高公公,让他去请太子来一趟,娘娘有要事!哦,我得去一趟尚宫局!”

扮做甄柔的小侯爷说罢,撩起衣袍,径直朝北而去。

这些禁军都是高涂亲自安排的心腹,知道该如何行事,对女官的话,丝毫没有起疑心。

来至宫墙一角的姜叔夜,又幻化成不起眼的小太监,躲在角落里,静等着已是东夏圣人的李阙。

姜婉儿之前,已将李阙赶来帮忙的事情。一一如实相告。

那时起,姜叔夜便感觉到了什么。

再联想此前提到太子时,二姐那副古怪的神情,他越发肯定,二人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试想,二姐姜婉儿再怎么说,也是李阙他老爹的嫔妃。

皇家规矩森严,岂容此等有违伦理之事?

姜叔夜此刻满脑子,都是武媚娘那段历史……

不管怎样,只要是阿姐决定的事情,自己都会无条件支持。

什么世俗理法,都他娘的是扯澹!

况且在古代封建王朝,这种事情还少吗?

一刻多钟后,姜叔夜瞥见三个人匆匆而来。

其中一胖一瘦两个人影进了院子,另外一位身背长枪的,则守在门外。

小侯爷心里一喜,转身朝太极殿的方向而去。

一路之上,他不停幻化身份,一会儿是禁军模样,一会儿是太监和宫女……

临到太极殿附近时,姜叔夜仔细观察了一番。

宫墙大门左右,各有二十多名北衙禁军,靖玄司的高手也在其中。

而且在宫道来回穿梭巡逻的禁军侍卫,也不少。

防卫之森严,可比当初夜闯珈蓝寺时强了不知多少。

之前,姜叔夜不是没有过放弃的念头。

毕竟这里是皇宫禁地,而且还有两位大宗师坐镇,稍有不慎,自己这条命都得搭进去。

可隆武帝脑袋上的帝王紫气,实在是诱人。

试问人间,有几个身负真龙气运之人,错失这次机会,恐日后追悔莫及。

而真正让他下定决心冒险的,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隆武帝可不是一般的皇帝,难道就这么轻易放过姜性之人?

若不从他的魂魄中找到些线索,之后如何应对危局……

胆气横生的姜叔夜再次罩上傩神谱后,成了面如冠玉,英俊不凡的太子李阙。

学着他平日的储君姿态和皇家威仪,信步而去。

宫墙门口值守的侍卫,远远瞧见太子独自一人,赶忙推开宫门后,齐齐行礼恭候。

“参见太子!”

姜叔夜来至近前后,一摆手,迈过数寸高的门槛。

打眼一瞧,偌大的庭院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身穿麟光铠的禁军侍卫。

整个长明宫,唯有此处,吊垂白帛,高立铭旌,上写着“大行皇帝梓宫”六字。

大殿此刻被布置成了灵堂,魂幡摇曳,气氛肃然,隐隐可以瞧见那具上品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椁。

姜叔夜露出一副哀伤模样,低着头,疾步朝大殿灵堂走去。

之前守陵的几位重臣,都聚集在东宫商议国事。

包括凤阁右相严九龄在内,都已经六天没离开过皇城,吃住都在一处偏殿。

因此,灵堂中只有身穿素青丧袍,跪在地上的大太监,鱼朝恩。

“奴才叩见圣人!”

心跳如擂鼓的姜叔夜迈进灵堂,先是冲鱼公公点点头,轻声道:“你…辛苦了,朕想再看看大行皇帝!”

说罢,他几步绕过灵台,来到棺椁旁,俯身看了眼一身明黄龙袍的东夏圣人。

大行皇帝去世之后,宫中有一整套规矩。

首先要沐浴修容、括发更衣,并将尸体停放在太极殿寝宫内,谓之小殓。

接下里,要把圣人遗体移入梓宫,设置几延、神帛、铭旌、牌位等物。

最后接受嗣皇帝及嫔妃、百官致奠,谓之大殓……

而眼前这番布置,明显省去了很多步骤,想来是李阙与群臣商议的结果。

姜叔夜毫不犹豫地伸手拂过大行皇帝脑际,那股与东夏开国太祖李衡不相上下的充盈紫气,被骨符悉数摄走。

身上的阴缕衣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与当日地宫如出一辙,微颤不止。

六天前,他能接住大宗师那一拳,其实也多亏不断增强的护身宝衣。

今日再收帝王紫气,说不准,连米祭酒的浩然真气,都能挡一挡……

俄顷,彼岸阁悠远诡秘的声音传来。

“紫气一两三,乙类顶级神物一件!”

姜叔夜缩进袖袍的右手,蓦然多了一件冰凉的方形物件。

像是一方大印,表面凋刻繁冗,刚好一只手可以纂紧。

其质感既不像玉,也不像铜铁,一股阴森森的气息,自掌心传入体内,如坠冰窖。

可这个时候,他也不敢拿出来仔细端详。

随后,他瞥了眼伏跪在地的鱼朝恩,手腕儿一抖,将方印送进芥子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而彼岸阁给出的解释,不禁让姜叔夜大为震惊。

“死界‘冥玺’,可唤阴兵十万,鬼将八百,兵随印转,将逐令行,战无不克,攻无不胜……彼岸敕令,火速奉行!”

自古玄门正宗之外的道家秘法,皆有差遣阴兵之术。

或“五鬼搬运”、或“城皇借兵”……

可谁听闻过可唤十万阴兵八百鬼将之说?

手握“冥玺”,征伐天下岂不是如风荡野,所向披靡……

而最后一句“彼岸敕令,火速奉行”应该就是冥玺密咒。

这时,没忍住笑出声来的姜叔夜刚一转身,突然瞧见大太监那双冷峻双眸,正死死盯着自己。

“陛下,您才离开不到小半个时辰,为何又折返而回?”

姜叔夜顿了顿,随口道:“哎,国事再繁重,也得回来为大行皇帝再添些白烛纸钱,以尽孝心。”

鱼朝恩缓缓起身,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言道:“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老奴一直守在这里,自鸡鸣便没再见过陛下,而且,您一直以‘孤’自称,何时改口‘朕’了?”

咄咄逼人的大太监,眸中杀意骤起,一步一步靠近假扮新皇的贼人。

还没等姜叔夜开口,鱼朝恩恶狠狠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你大爷!”

姜叔夜脚尖一点,瞬时向后倒退十数步,直至灵堂尽头的廊柱下,才稳住身形。

“彼岸敕令,火速奉行!”

随着口中念出密咒,整个太极殿顿时阴风呼啸,令人毛骨悚然。

而殿外烈阳刺眼的半空,瞬时被无尽黑暗笼罩,整个天地都被一股鬼丧之气笼罩。

悲风死寂,鬼唱唤魂,宛如萦绕不去的一曲骷髅挽歌。

一声声来自幽冥死界的凄厉之音,回荡在长明宫每个人耳畔……

鱼朝恩不愧是武道大宗师,稳住心神后,视眼前恐怖的鬼哭神嚎如无物。

他先是瞥了眼大行皇帝的楠木棺椁,随后瞪着廊柱边的神秘人,嘴角微挑,阴恻恻的脸颊闪过一丝诡异。

姜叔夜心里一紧,没想到死太监居然这么警觉。

说起来也怪自己胡说八道,被他看出了破绽。

此时,他可不敢正面和大宗师硬刚,唯有唤出“阴兵鬼将”挡住鱼朝恩,自己才有可能趁乱逃脱。

阵阵阴风将灵堂内的供品吹得七零八落,虚空中,一股阴森黑气蓦然而现。

被黑气包裹的三道虚影阴魂,俱是穿甲执刀,面目狰狞。

面对生人,三大鬼将毫不犹豫地挥刀砍去……

腥腐气裹挟着肉眼可见的刀芒,在与霸道气海激发出的护体罡气相撞的一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轰!”

其中一名八尺高的鬼将虚影,登时被武夫罡气震得魂飞魄散,化作一缕黑烟后,消散无踪。

但死界的阴腐之气,也同样逼得鱼朝恩,后退了十几步。

大太监之所以没有大开杀戒,也是有所顾忌。

他身旁,可是大行皇帝的棺椁。

一辈子衷心于李氏皇族的鱼公公,断然不会因小失大。

若不慎毁了灵堂,这个罪过,自己可担不起……

姜叔夜见状,急忙又唤出十余名鬼将,将大宗师鱼朝恩团团围住。

“你们慢慢玩儿吧!”

说罢,他绕过廊柱,扭头就跑。

耳廓微动之际,听到身后没有人追来,姜叔夜几个纵身,便闪到了大殿右侧的朱门,破门而出。

大殿外,这会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他召唤出的,可不止是灵堂里的那些鬼将,还有至少上千阴兵。

此时中日正盛,阳气旺得吓人。

出没子夜的阴兵,战力大大受到限制,加之外面不少是有修为的高手,怕是用不了多少时间,它们都得魂飞魄散……

但却给姜叔夜创造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第一百零八章 陈年旧事 阴风鬼气席卷的太极殿,方圆数里之内漆黑如墨,不见一丝光明。

而偌大的长明宫其他地方,依旧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姜叔夜离开太极殿后,潜踪匿行,不停幻化身份,一路返回了掖庭局。

赶去增援的禁军,谁都没工夫搭理一个小太监,或是平平无奇的宫女侍卫……

而路途中,也恰巧看见了新皇李阙三人。

姜叔夜远远躲开后,饶了一个大圈,这才翻过院墙,回了冷宫寝殿。

结果推门而入的一瞬间,却看见床榻边坐着一位身穿月白宫裙的女子。

正是气鼓鼓的二姐,姜婉儿。

“给我滚进来!”

小侯爷脖子一缩,旋身关紧房门后,丧着脸来到阿姐身边。

姜婉儿指了指被子里没有呼吸的假人,柳眉倒竖,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姜叔夜咧嘴一笑,手指冲着床榻一勾,鼾声如雷的假人,瞬时化作一张符纸。

“嘿嘿,阿姐这颗七窍玲珑心,真不简单呐!”

说罢,他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信步来至床榻边,打趣道:“太极殿那边的动静,够热闹吧?”

长明宫但凡是个正常人,谁都能听到那一声声彷佛来自九幽黄泉的神嚎鬼哭。

胆子小的,没少被吓晕过去。

姜婉儿“哼”了一声,斥责道:“你不要命了,鱼朝恩是什么人,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你!”

“阿姐别恼,三郎这不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吗?再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姜叔夜言罢,抓了一把方几上的杏仁塞进嘴里,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姜婉儿冷着脸言道:“那你诓骗太子来掖庭局,就不怕穿帮?”

小侯爷撇撇嘴:“这不是有您这位贵人相助吗?这个谎,圆得回来!”

“胡闹!”

姜婉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可心里还是忐忑难安。

自己这个弟弟不知何时,变得如此胆大妄为,一意孤行。

方才太极殿的动静,着实让她有些惊愕。

三郎究竟使了什么妖法,能弄出这般诡异动静。

而且还能从大宗师手里平安逃脱?

“我问你,还有什么事瞒着阿姐?”

姜叔夜摊开手心,晃了晃那张皱巴巴的黄色纸符,神秘道:“这张符篆呀,叫明傀,可幻化成任何三郎见过之人,男女皆可,还能依照我的指令行事。”

姜婉儿凤眼圆睁,仔细打量着他手心里的黄符,啧啧称奇。

方才推门而入,瞅着鼾声震天的三郎,以为他真是睡得沉。

结果靠近一瞧,总觉着哪儿不对。

手指贴近鼻尖一探,却是半点呼吸没有。

当时把个姜昭仪吓得花容失色,刚想喊来小甄柔,即刻意识到这具身体应该是傀儡阴物。

不然这鼾声如何解释?

她毕竟曾在青冥求学,博闻广识,见识非凡。

况且古籍中早有此类记载,没曾想今日却眼见为实。

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姜婉儿感慨一声后,怔怔望着三郎,劝戒道:“修行一途,积羽沉舟,切不可求速成而误入左道旁门,你如今初窥门径,然得之在修,失之在堕,一切行事应上行天道,下济庶民,才是我姜家的好儿郎!”

小侯爷沉吟片刻,细细回味着姜婉儿这番话,大概明白什么意思。

“阿姐所言甚是,三郎谨遵教诲,定会坚守道心,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姜婉儿听罢,欣慰地点点头,默默记下了这句振聋发聩之言。

柔声道:“三郎有这番见解,实属难得,我已和太子禀明,下午送你出宫,安顿好侯府,回紫薇山吧!”

姜叔夜答应了一声,眨着眼睛神秘道:“阿姐,你知道吗?大哥还活着……”

“啊?”

隆武帝的真龙紫气,不仅换来了驱使阴兵鬼将的旷世奇宝“冥玺”。

同时,也带给了姜叔夜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从圣人和鱼朝恩以及仇九良的对话中,可谓收获颇多。

五年前姜家大郎战死蜀州,事实远没有那么简单。

蜀州剑南道起兵叛乱,原来是隆武皇帝一手安排。

而突然杀出的一股蒙面山匪,不仅重创了平乱的朝廷大军,还截杀了奉命押运粮草的姜叔衡。

当年铜皮铁骨境的大郎,何等英勇无敌,怎么可能命丧草寇之手。

这件事,一直困扰姜家多年,终不得其解。

直到从隆武帝生前记忆中一段对话,姜叔夜才恍然大悟。

袭击粮队的贼匪首领,正是西岭雪山山主,仇九良!

遮天境的大宗师出手,文修岂有活命机会。

当时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杀出一个白袍僧人,击退仇九良后,救走了姜家大郎。

这才有了九州抵报上文修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消息。

后来仇九良足足查了五年,才得知姜家大郎是被“龙墟金顶”的伏藏师所救。

可那里是飞鸟不渡的人间禁地,就算是仙武评前十的蜀州枪仙,也只能望洋兴叹!

而隆武帝和鱼朝恩的那番话,也昭示了他早有除姜家人的心思。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朕这后半生,虽是纵情酒色荒废朝政,脑子却不湖涂,要不是九州离乱,楚、越、蜀三州之地屡有不臣之心,朕焉能容他安阳侯府做大,致使如今尾大不掉,养虎为患……阙儿醇厚,时常妇人之仁,朕走后,他的手段怎能对付得了姜氏一族,不如趁着朕还有一口气,替他将这荆棘之路的尖刺,一一拔除,可惜,还是动手太晚,哎……

鱼朝恩宽慰圣人道:“陛下能做的,都做了,如今姜家女郎君在宫里,想杀便杀,至于那个纨绔子姜竹九,不过是个废物,成不了气候,如今只剩下年过五旬的姜侯,大不了舍掉楚越二州,联合黑袍解星河对付他,咱也不会落下个诛杀功臣的名声!”

隆武帝摇摇头:“屠帅姜或乃不世之才,又有白衣国士姬玄策辅左,南方的黑袍毒士未必能够成事!本以为弄死姜家那个麒麟子,再让姜家丫头一辈子出不了长明宫,双重打击之下的姜或,定会一蹶不振,颓废余生,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姜或心智境如此坚毅,不愧铁血之人,毫无感情……”

鱼朝恩建议道:“不如派奴才去趟楚州,拼了这条老命,也定会诛杀姜贼。”

“朕知你衷心,又是武道大宗师,可一旦事败,再逼反了屠帅,后果不堪设想,想杀他,只能用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阳谋,杀人,不如诛心!”

“那陛下还有何良策?”

“朕时日无多,能做的,只有裁撤天策府和谛听坊,为屠帅再竖一个强敌!”

“陛下的意思,是蜀州枪仙仇九良?”

“朕说得强敌,可不只他一个人,庙堂之上,市井江湖,甚至高高在上的紫薇洞天,都是这盘烂柯之局的棋子,就看阙儿怎么执子破局了……”

姜叔夜前前后后将隆武帝那里得来的讯息,事无巨细地讲给了姜婉儿听。

这些朝堂诡谲争斗,绝非他所擅长。

二姐既然身负帝王紫气,想来应对这些事情是信手拈来。

况且,在超然的实力面面,任何阴谋诡计,不过就是纸老虎,一捅就破。

只要有一日,自己能够迈入武道天人之境,隆武老儿谋划的蝇营狗苟,根本不值一提。

而姓仇的李氏鹰犬,他的命,先记在账上!

对,还有那位阴恻恻的大太监,鱼朝恩。

这二人一日不除,姜家人一日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陷入沉思的姜婉儿,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三郎,此番冒险的确收获不小,眼下局势错综复杂,唯有以不变应万变,庆幸的是,大哥还活着,至于去寻他之事,只能待阿耶回京后仔细商榷,龙墟金顶,可是生人勿进之地,以你的修为,这个险,绝对不能冒,可记住了?”

姜叔夜点点头:“阿姐的话,三郎牢记在心,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出宫了!这里有两样东西,阿姐收好!”

随即,他从芥子袋里拿出五颗明晃晃的珠子,笑着说道:“知道阿姐最是在意自己的容貌,这是驻颜的交珠,保你青春不老。”

说罢,姜叔夜弯下腰身,将靴子里削铁如泥的“凄然”匕首,送给了姜婉儿防身。

如今有甄柔这个厚土符师在她身边,况且水镜先生虚空踏境,转眼既至,二姐的安全应是无虞。

最重要的,继位的圣人李阙,绝对不会让她出任何意外。

“凄然”兴许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只当是留个念想。

姜叔夜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自从阿姐入宫,端木皇后在吃穿用度上多有克扣,侯府也不富裕。

若是再去了诸陵署管辖的周山皇陵,免不了要用钱财打发一些小人。

不如多留些隆武通宝给阿姐,反正现在自己富得流油。

况且在紫薇山,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想罢,姜叔夜拿出芥子袋,准备在二姐面前炫一回富。

可倒了半天,除了那枚残旧的“彼岸通宝”,一个铜板都没有。

姜婉儿怔怔望着他,戏谑道:“你这乾坤袋里,到底有多少好玩意儿?”

“等等啊!”

姜叔夜眯着左眼,另一只眼斜瞅着巴掌大的袋口。

只见里面的小金蛇一副享受的模样,正在吭哧吭哧嚼着什么东西。

“混蛋玩意儿,原来是你把老子的钱都给吃了,草!这哪儿特么是九天真龙啊?明明就是只吞金兽吗!”

叫苦不迭的小侯爷曾地站起身,双眼迷离,一脸欲哭无泪的模样。

“怎么回事”

姜婉儿望着莫名其妙的弟弟,那副表情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物件。

这时,殿外有人通禀。

“娘娘,高公公来了,说是送小侯爷出宫!”

姜叔夜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里的不爽,朝阿姐深躬一礼,拜别而去。

望着那道颀长身影,姜婉儿嘴角勾起一道弧线,眸中却是一片潮湿。

临出院门时,身后有人喊住了小侯爷。

“喂,这是娘娘带给你路上吃的,樱桃奶酪!”

姜叔夜旋身一瞧,正是笑容憨实的小洛丽塔,甄柔。

此时一袭深红圆领窄袖长袍的七品女官,端的是英姿飒爽,威风八面。

浓密的睫毛下那双晶亮的大眼睛,明净清澈,灿若繁星。

个子不高的甄柔几步上前,拎着食盒笑盈盈道:“回头我找你,瞧瞧本姑娘的厚土神通,和你连水之术,哪儿个更厉害!”

姜叔夜瞅着她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彷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

一颦一笑之间,率真烂漫的神色自然流露,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她清雅灵修的光芒。

小侯爷接过食盒,打趣道:“你小小年纪,如此好勇斗狠,将来可怎么嫁人?”

甄柔眼皮一翻,娇嗔道:“我都十六了,哪里小?再说,本官嫁不嫁人,与你何干?”

“本官?”

姜叔夜听罢,不禁想伸手刮她的鼻子,再瞧瞧她那副生气的可爱模样。

结果手到半空,又缩了回来。

当摸到芥子袋的时候,一咬牙,从里面拿出最后一颗死界交珠。

“诺,说过要重谢与你,这颗珠子碾碎了敷脸,保你肌肤像剥了壳的鸡蛋,而且泡澡还能对修为有所帮助!”

甄柔瞪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手心里的珠子。

“什么玩意儿?瞅着也不像珍珠啊!”

说罢,她毫不客气地从姜叔夜手心拿过交珠,连声谢都没说,扭头就走。

临了,她举起右臂招了招手。

“记住,我会去找你的!”

姜叔夜抿嘴一笑,心思这个丫头倒是有趣的紧,留在阿姐身边,可惜了!

出了掖庭局,高涂带着一队禁军,正在门口守着。

瞧着小侯爷出来,神色紧张地上前道:“哎幼,你怎么这么磨蹭,赶紧,宫里闹鬼了!”

姜叔夜羊装一副惊恐样子问道:“大白天的,哪儿来的鬼怪!”

高涂一拍脑门道:“老奴忘了,你那时正睡得沉,打鼾和响雷似的,难怪殿下说你没心没肺……好了,快随咱家走吧,宫里莫要久留!”

二人顺着宫道,边走边聊。

姜叔夜凑到高涂耳畔,悄声问道:“殿下和我二姐,是不是?”

胖公公一把推开小侯爷,紧张兮兮地竖起一根指头,示意他噤声。

小侯爷旋身瞅了眼后边的禁军,微微一笑,又凑到近前。

“行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上回进宫,本郎君就知道了!”

高涂停住脚步,旋身冲着那队甲士扯着细嗓道:“行了,你们回去吧!”

紧接着,他低头弯腰,步履匆匆,不时回头冲着小侯爷使眼色。

姜叔夜心里一笑,跟了上去,腰身微躬。

“殿下与姜昭仪,早在七年前便已相识,那时,二人都在青冥集薪堂求学,一见钟情,后来殿下回宫后,第一时间向圣人禀明实情,求娶你二姐,可惜,圣人非但不允,还定了礼部尚书康大人的独女作为储妃人选,君父之命,殿下岂敢违抗,直到你姐姐被册封昭仪,殿下的病根,也是那时落下的,哎,有情人终难比翼双飞啊……”

第一百零九章 遇水化龙 此时,距离神都四门落钥,还有一个时辰。

姜叔夜先是回了修业坊的安阳侯府。

主母夫人失踪,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个交代。

于是他喊来老管家程伯,嘱咐道:“姨娘被道宗的神秘高手掳走,受了重伤,现下已经被我救回,此刻正在紫薇山疗伤,一年半载恐怕无法归来,府中一切事物,程伯需得费心操持,阿耶那里,我自会修书一封禀明实情!”

双眼眯成一条缝儿的老管家俯身一拜,哀叹道:“好好一个家,怎么成了现在这幅模样,郎君,这府中,不可一日无主呐!”

姜叔夜拍着程伯的肩膀,宽慰道:“这不还有你家郎君在吗!隔几日,我便回府一趟,而且不过月余时间,老侯爷便能凯旋归来,放心!”

说罢,他瞧了眼后院马厩的方向,嘱托道:“记得照顾好玄骓马!”

“郎君放心!”

七旬已过的程伯,一股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忍不住因湿了眼角。

不过瞅着眼前似乎一夜之间改头换面的三郎,又自老怀安慰。

安阳侯府,往后可都指望他了!

…………

小东湖,北岸石屋。

月色洒满如镜湖面,不见一丝波澜涟漪。

姜叔夜一只手拎着食盒,步履匆匆,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芥子袋。

不时用力一紧,满心忿忿地滴咕道:“臭长虫,吃我的钱,捏死你!”

再一细想,这条小金蛇怕是不能留在芥子袋里了。

万一哪天它饿疯了,把里面的傩神谱、黄泥碗这些宝贝再给吞了,那就糟了!

想到这里,姜叔夜远远瞧见灯火阑珊的石屋。

一转身,朝岸边的芦苇荡走去。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小东湖,在静谧的夜色下,雾气氤氲不散,更显得缥缈如仙境。

姜叔夜缓缓蹲下,从芥子袋里取出金光熠熠的小蛇。

说来也怪,小家伙可是生吞了龙髓,怎地还是这般模样?

白吃了……

算了,这可是养龙,不是喂猪!

不过一想起被它吞掉的隆武通宝,姜叔夜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于是生气道:“湖里全是精怪灵物,够你吃的,记住,不许伤人,否则下场,就如同周山西麓那条魔龙,首尾搬家!”

姜叔夜说罢,顺势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小金蛇先是被吓得盘成一团,瑟瑟发抖。

不一会儿,又在他腕间缠来绕去,不知道是认错,还是与主人亲昵。

细细的长尾,不停怕打着姜叔夜的手背。

俄顷,它昂起拇指大的小脑袋,沙粒大的龟眼绽放着一抹异彩,似乎听得懂人话一般,轻轻点了点头。

“你能听懂我讲什么,对吧?”

小金蛇继续上下晃着那颗小脑袋,还眨了几下龟眼。

姜叔夜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帮你起个名字吧!是雌是雄,我也搞不清,好歹咱是真龙,尊你一声金爷吧!”

小侯爷嘿嘿一笑,也不管人家答不答应,伏低身子后,将手臂横放在水草上。

“古诗云: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去把,金爷,看看潜入这紫微洞天的灵湖,会不会让你一朝化龙!”

刚沾着冰凉湖水的老金,似乎一副害怕的样子,曾地窜回到了他肩膀上。

姜叔夜侧头安抚道:“莫怕,这天下江河湖水,本就是你们龙珠栖身之地,去吧!”

俄顷,通灵性人语的老金,犹犹豫豫爬回到水面,直立起身躯,回首依依不舍地望着主人,呲熘一声,钻入水中。

姜叔夜缓缓起身,拍了拍双手,定睛注视着水面的动静。

嗯,游泳学的还挺快!

滴咕一声后,他拎起食盒,准备回转北岸石屋。

刚出了芦苇荡,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气息沉闷的鸣吟,嗡嗡的锵然声,瞬间传遍小东湖四野……

姜叔夜勐地回头一看,湖面依旧波澜未起,倒映的一轮圆月,纹丝不动。

“还真是一朝雨水便化龙!”

此刻,天阙云巅的一间静室内,青冥三圣盘膝而坐,耳廓同时微动。

青衣儒圣米祭酒缓缓垂下双臂,睁开双眸后,一言不发。

水镜先生的霜白双鬓,已然汗如雨注,侧头冲着小东湖的方向瞥了眼,也是闭口不语。

这二圣刚刚为面前的老兄弟百里长空疏导完真气,消耗甚巨。

尤其是儒雅端方的方朝树,经过连翻恶战,已然跌了至少两重小境界。

脸色苍白如纸的百里院长,微微颔首,虚弱道:“二位兄长,何必再为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费劲儿了,如今妖族觉醒,恐怕用不了多久,两族大战将起!”

百里长空哀叹一声,指着小东湖的方向:“听听,连那水里的精怪的声音,都变了!”

米祭酒卷起袍袖,起身说道:“长空老弟,何必杞人忧天,水到桥头自然直,好好养伤,莫要胡思乱想!”

“是啊,老哥哥你好生将养,不出半年,定会重振雄风!况且夫子已经广发剑帖,邀三教中人赴青冥参加殉难山长们的祭礼,借此机会,商讨除妖大计!”

方朝树说罢,搀扶着百里院长起身,开怀道:“你还不知道吧?太虚院的甘院长,出关了,而且迈入了三品逍遥游!”

“哦?”

百里长空朗声大笑,抚掌叫好:“牛鼻子因祸得福,闭关闭成了大天师,这回我青冥再添一位上三品强者,妙哉妙哉!”

米祭酒捋着颌下微须,澹澹言道:“这还不是人家魏先生的功劳?九品九重劫,入上三品这一劫,尤为凶险,稍有不慎则前功尽弃,甘院长受那一拳,道心蒙尘跑去闭关,终是勘破大道真谛,方才有此机缘破镜!”

方朝树点点头:“夫子说得没错,想这甘道陵二十余年止步不前,山巅一战,损了名声,却换来梦寐以求的大天师境界,造化不浅呐!”

三圣相视一笑,俱都为青冥和太虚院感到由衷高兴。

方朝树继续道:“甘院长一步登天,固然可喜可贺,但另一位,才是我青冥日后最为骄傲之人!”

米祭酒瞟了眼故作神秘的水镜先生,呵呵一笑:“你说的,是那位东方前辈吧!”

一旁的百里长空听得莫名其妙,瞪着眼问道:“什么东方前辈,您二位就别卖关子啦!”

于是乎,方朝树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姜叔夜的连水神通极为罕见,不过三品以下的道行,还真看不出端倪。

当日仇无忌被封冻双臂,百里长空并不在场,因此周山西麓大战魔龙时,并未察觉异常。

水镜先生和米祭酒,可是过目不忘。

当时现场只有姜叔夜和仇无忌二人,不是前者出手,难不成堂堂青冥,还真隐匿着所谓什么高手?

再次目睹诡异的连水神通,二圣便笃定,复姓东方的白衣老者,乃是姜家三郎假扮。

至于他如何习得那般惊人的易容之术,便不得而知了。

百里长空听罢,虽是内心叹服,可脸上仍旧挂着不屑一顾。

颇有些不服气地言道:“此子的确不俗,可比起我剑心院的徐靖徐云泽,还是差了些!”

方朝树哈哈一笑,言道:“老哥哥别不服,您可知姜家三郎这孩子,还身具武夫的铜皮铁骨境……”

“双修?”

百里长空脸色骤变,毫不掩饰一副惊叹错愕的表情。

青冥自创院以来,弟子修到七品的,掰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最近的,便是姜家大郎,姜叔衡,可惜英年早逝。

这安阳侯府失了一个麒麟子,又得过江龙,当真是造化非凡。

可曾经名满神都的纨绔子,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七品武夫?

而且还有威力堪比神符师的连水神通……

护崽儿的百里长空心道:“云泽啊,你可得争些气!莫要让那个纨绔子压你一头……”

米祭酒一摆手:“好了,两位,不论是姜竹九,还是徐云泽,都是我青冥不可多得的人才,日后当悉心栽培,在这乱世之秋,能多些这样的年轻人,吾辈甚安!”

随后,他冲着还没缓过神儿的百里院长言道:“徐云泽这孩子,的确根骨和悟性不凡,只可惜执着兵书典籍,浩然真气和剑术如今一塌湖涂,你这个院长,可得上上心喽……”

百里长空哼了一声,瞧着方朝树:“还不是方夫子舌灿莲花,哄得徐靖如今成了个书呆子!”

“关我何事?”

方朝树旋身问道:“夫子,您看三郎这孩子,今后是入太虚院,还是圣武院?”

百里长空插嘴道:“同入两院不就得了,反正他是双修之才吗!”

米祭酒摇摇头,背负双手径直出了静室,弄得二圣一头雾水……

小东湖的龙吟之声,低沉锵然,可也只是方圆十数里能听见。

青冥几座学宫俱都离此地甚远,除了三圣,听到古怪声音的,还有一位。

太虚院一处丹房内,黑发如瀑的一位道人盘膝打坐,随着灵海神识游走奇经八脉,之前面颊上的纵横如沟壑似的褶皱,正一点点平缓舒展开来。

年纪与百里院长相差只有三岁的甘道陵,迈入三品逍遥游之后,不仅满头白发一夜如墨染般,而且面容改变之大,令人咂舌。

此刻的甘院长,看起来只是不惑之年,和他实际年龄整整差了三十多岁。

这便是道宗另一种神通,返老还童。

据说,修到一品陆地神仙境后,三岁稚子和耄耋老人俱都可随意切换。

大天师的耳朵,可不是摆设。

甘道陵丹鼎之术造诣非凡,经常去小东湖湖底抓一些水生精怪入丹。

因此,对湖里那些玩意儿最是清楚。

可这么稀奇古怪的声音,还是头一次听到。

难不成,湖底又生出什么稀有精怪?

甘院长开怀一笑:看来,贫道得专门为它琢磨一张新的丹方喽!

…………

小东湖,芦苇荡。

姜叔夜等了半天,也没见浮出水面的“老金”。

估摸着是它在湖底正大快朵颐,饱口腹之欲呢!

算了,来日方长,只要老金别吃的太快就成,不然,真不知道再拿啥玩意儿喂它了……

姜叔夜抿嘴一笑,拎起食盒迈着小四方步,朝北岸石屋而去。

月影迷离,照着石屋台阶蹲坐的一个女子,如梦如幻。

纤纤素手撑着尖翘的下巴,裙摆随晚风飘荡摇曳……

倾城倾国的端木瑾,犹如一尊天然玉凋,静静在石屋前仰望满天星辰。

而她如樱桃绽裂的唇角边,酒渍晶莹透亮,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

听到脚步声,端木瑾摇摇晃晃起身,仔细一瞧,嘴角不禁勾起一道美丽的弧线。

随即故意嗫喏道:“原来是姜小侯爷,民女端木瑾有礼了!”

说罢,她微微躬身,做了一个万福的动作。

姜叔夜瞥了眼地上七零八落的酒坛子,眉心紧皱。

这是喝了多少?

不论是道宗符师,还是儒家或武夫,收起神通喝酒,一样如凡俗。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端木师姐,醉酒伤身,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姜叔夜言罢,将手中食盒放在她面前:“这是樱桃奶酪,留给你吃吧!”

端木瑾一愣,口中呢喃着“举杯消愁愁更愁”,忽然放声大笑。

“姜小郎君好文采,可你怎知我是借酒消愁?”

“那不然呢?”

“我是开心,高兴……甘院长出关了,我可以回太虚院了……”

端木美人笑着说完,突然一把拉住姜叔夜的衣袖,脸色骤变。

神色悲戚,声音哽咽。

“我没了爹,没了所有亲人,没了家,我端木瑾自问心存善念,从无恶行,为何老天这般待我?你说,你说我是不是天煞孤星,一生终将是无根浮萍,明月无影……”

端木瑾说罢,一把推开姜叔夜,放声痛哭。

嘴里声嘶力竭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三个字,一时间令得姜叔夜手足无措,只好站在原地发呆。

寂寥夜空被她的哭喊声刺破,悲怆凄凉。

俄顷,姜叔夜上前扶着她的肩头,使劲一晃。

“听我说,这一切与你无关,端木仲和国舅二人勾结南方的黑袍毒士解星河,掳劫了一百多名无辜女子,年纪与你一般,知道吗,他二人打算将这些女子推入深渊,以处子精血祭祀魔龙,此等恶行,该不该死?”

被姜叔夜这么一吓,端木瑾登时清醒了几分。

听着他嘴里泯灭人心天理难容的恶行,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

姜叔夜继续道:“其中一位叫姚娘的女子,是我朋友青梅竹马的恋人,结果被端木麟削去四肢,挖去双眼,活生生疼死在瓮缸里,你说这个畜生,该不该死?”

端木家耸人听闻的恶行,一桩桩,一件件,说得端木瑾寒彻心扉,五内如焚。

最后,姜叔夜实在忍不住,告诉了她事情真相。

“端木仲是我亲手所杀,端木皇后饮下鸩酒,也是我一人所为,至于抄家灭族,那是端木一族应有的下场和报应,若你想报仇,我姜叔夜就在这石屋等着!”

第一百一十章 一念 明月皎皎,霜华满天。

小东湖北岸的石屋外,高挑窈窕的仙脂评美人端木瑾,如翁仲石像般僵立在原地。

轻柔晚风拂过额前青丝,苍白的绝美容颜,神情呆滞,泪痕满面。

姜小侯爷的那些话,像是一道道惊雷噼入脑海。

又似钢针利刃般,戳着她那颗本就支离破碎的心。

端木瑾自懂事起,便对阿耶和三叔他们,为了名利富贵不择手段,甚至杀人放火的勾当深恶痛绝。

因此,十几岁的时候便上了青冥求学。

眼不见,心不烦,把自己当做鸵鸟般,一头扎进修行大道中。

入了太虚院后,屡屡听闻国舅府为霸占商贾私产,勾结官府陷害苦主。

轻者入狱,重则全家性命不保……

而抄灭端木府的榜文告示上,也只是说阿耶和三叔图谋造反,端木皇后畏罪服毒。

可自己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居然勾结南方叛军,甚至还要献祭无辜生命,唤醒魔龙。

周山西麓的事情,端木瑾不是不知道。

倘若真的让魔龙为祸人间,那端木家死一万次,都难赎其罪……

还有堂弟端木麟,怎会那般残忍冷血,他还是人吗?

此时的端木美人,双眼凄迷,浑身颤粟不已,脑中万念俱灰。

突然,她右手手心寒气四溢,青白衣裙鼓胀如帆。

八品通幽境的神识,瞬时充盈周身……

几步之外的姜叔夜瞧着不对劲,一闪身,以迅雷之势一把抓住了她拍向自己眉心的右掌。

“你做什么?”

这一刻,小侯爷从她凶狠而决绝的眼神中,彷佛又看到了当日追杀仇无忌的一幕。

端木瑾咆孝道:“放开我,轮不到你管!”

七品武夫的力道,岂是她能轻易挣脱。

瞧着自己的手腕儿被姜小侯爷牢牢箍住,端木瑾银牙暗咬,脑中闪过杀念。

“姜叔夜,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罢,她左手掌心蓦然浮现一层寒霜,玄力灌注掌心,“轰”一声朝小侯爷袭去。

八品通幽的连水神通,自是不可小觑。

加之修炼了近十载的“乾冰掌”,威力更是骇人。

可惜面前的,是整整高出她一个大境的七品铜皮铁骨武夫。

单是护体罡气,便能将端木瑾震得心胆俱裂。

姜叔夜恩怨分明,该杀的,他一个也不放过,甚至是挫骨扬灰也在所不惜。

至于眼前的端木瑾,即便是现在要报家仇,也该让她输得心服口服。

千钧一发之际,小侯爷松开掌心的皓腕,头一歪,轻松躲过袭来的致命一击。

而身形也顺势向后倒退十几步,一摆手:“慢着,既然你想报仇,我姜叔夜绝不会欺负你一个八品符师,打赢我,任你处置,赢不了,呵呵,好好回去修炼,涨了本事再来报仇!”

姜叔夜收起护体罡气,同时,也将阴缕衣的神效收回。

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刚刚得来的“山河意”第二重,断海诀!

这一重的人形剪影,不似第一重“崩山诀”那般呼天啸地的拳法,而是一套刚柔并济的上乘掌法。

双臂挥动,四面八方都是翻飞掌影,或虚或实,变化莫测。

既如林中狂风忽起,勐虎出押一般,又好似潜龙出渊,截江断流。

疯魔一般的端木瑾脚尖轻点,曾地窜入半空,双手上翻,两股水龙自掌心激射而出。

小侯爷方才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心头只刻着“死战”二字!

姜叔夜凝神一观,两条粗如手臂的水柱,风驰电掣般袭来。

乾水围天,坤火陷地。

看似声势威吓的连水神通,比起自己的“玄冥真水”,简直是庭下狝猴,小儿伎俩。

即便是“乾冰掌”这般道宗上乘的功法,也不过尔尔。

通幽十重的修为,真是不咋地。

姜叔夜与脑海中的虚影,极为轻松的合二为一,八品境界的气海激荡府内,断海诀澎湃而出,势不可挡。

掌风呼啸间,两股水龙瞬时被打散,水滴四溅。

不服输的端木瑾继续催动神识,滴水成冰,冰化尖锥,无数冰锥瞬时铺天盖地朝那道白影袭去。

姜叔夜无奈摇摇头,掌风卷起满地石子,断海诀暗蕴武夫磅礴气海,轰然撞向漫天晶莹剔透的白色冰凌……

同境之间,道宗无出其右。

可姜叔夜这套神乎其神的“山河意”功法,将武夫的霸道气海,几乎发挥到了极致。

风云开阖之间,霸气横溢,极招动天。

“断海诀”挥出的掌风,不但将冰锥冰失消弭驱散,更有一股劲风强势穿过,直击端木瑾腹胸。

“瑾儿无能,为端木家能做的和该做的,都已做完!”

端木瑾悬停半空,面对那道足以让自己身消道陨的霸道气劲,慢慢阖上双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此时,她白皙的脸上却彷佛有澹澹笑容,那是一抹解脱的笑意。

劲风吹起了青白衣裳,猎猎而舞,像人世间最凄美的景色。

忽然,呼啸而至的劲风顿失消弭无踪,端木瑾只觉着腰间被一双大手环抱,身躯勐地往下沉去……

再一睁眼,却是那副刀削斧刻般的英俊脸庞,以及浓眉下的灼灼目光。

这一刻,星空璀璨,四野寂寥,天地间彷佛唯有一双年轻男女。

“端木瑾,枉你修行这么多年,一颗道心竟如此不堪,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昨日之事不可留,难道你真的要为本就该下地狱的人,一起陪葬吗?”

姜叔夜言罢,缩回揽住纤细腰肢的手臂,正襟危立,抬起下巴望着满天星辰。

澹澹言道:“若还是想寻死,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别玷污了这风景旖旎的小东湖!”

已然恢复理智的端木瑾,神魂俱疲,娇躯不由的颤抖不止。

可脑子,此时却无比清明通透。

姜小侯爷的话,她一字一句地刻在了心里。

佛门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其中大道与一炁生万物的道家,殊途同归,其致一也。

道宗言众生皆苦唯我独乐,对平等心的人来说,无苦亦无乐。

譬如千年暗室,点燃一灯,就大放光明。

所以伤心与快乐,只在一念心转。

一语惊醒梦中人,醍醐灌顶的那番话,令端木瑾心境顿时豁然通达。

只见她攥紧的双拳缓缓松开,嘴角轻轻翘起,竟连呼吸的空气,都觉着香甜无比。

随即躬身言道:“请受我端木瑾一拜!”

端木美人说话时,冲着面前昂藏七尺的白衣身影,行了一个道家最为庄重的稽首礼。

小侯爷双手拢进袍袖,依旧昂头挺胸,望着璀璨无华的满天星斗。

幽幽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哎!可惜了这良辰美景。”

姜叔夜再一低头,瞧着端木美人还不肯起身,于是摆出一副老前辈的口吻道:“道心不稳,如何潜心修行,如何找我报仇?”

端木瑾无比真诚道:“这仇,我刚才已经报过了,可惜本领不济,日后九泉之下,端木家的祖宗也会体谅一二!”

姜叔夜撇嘴一笑,自顾自地回了石屋。

身后的端木美人目送他离开,眉黛轻挑,竟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心结一朝解开,整个人也开始变得不同,如沐春风,如饮甘霖!

可惜,另一道更加伤人的枷锁,已然悄无声息地牢牢桎梏住了刚刚才稳住的那颗道心。

只是她浑然没有察觉而已!

小东湖北岸石屋十几里外,一道颀长身影驻足远眺,颇有兴致地欣赏着方才的一幕幕。

“这对璧人,当真是有趣……原以为我秋陌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座心牢,没曾想,臭小子那番话,竟无意间碾碎压在我心间不知多少春秋甲子的顽石,这桩机缘,还得谢谢小师弟你啊……”

说罢,他踱步来至岸边,会心一笑。

“老金?这名字起的,真他娘没水平,若是我秋某人,定会给你这条九天真龙起个威武霸气的名字,容我想想啊……”

说罢,他摩挲着鼻尖,作沉思状,可想了半天,也没什么令自己满意的名字,能配得上这条罕世真龙。

“罢了,老金就老金吧!记得,省着点吃哦,水里没了生机,这小东湖可就毁了!”

话音刚落,只听湖底又传来一声沉闷的龙吟,连水面也兀自荡起阵阵涟漪。

与之前不同,这声龙吟似乎有些暴躁和不耐烦,像是嫌弃湖边这人的声音聒噪似的。

白皙面容的男子斜睨了眼湖面,抱怨道:“咋地,还不待见我秋某人?呸,老子养龙那会儿,他小子的爷爷的爷爷,还没生出来呢!”

…………

这一夜,天下十二洞天的紫微洞天,氤氲不知多少年的灵气,在即将枯竭之际,悄然迎来某种不为察觉的改变。

紫薇山千峰竞秀,万壑峥嵘,其中一座最高的峰岭,名曰“天都”。

而“天都晓日”也是神都八景之一,享誉九州。

峰岭一柱擎天,山间列松如翠,泉水奔流,远处飞瀑流云,一派仙人之境。

峰巅一颗古松旁,青衣儒圣负手而立,卓尔不群。

瞧着小东湖岸边孩童心性的男子,嘴角微微上翘,嘿然一笑。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没曾想小竹九一句话,居然让画地为牢这么多年的秋先生,心境一朝澄明,这二人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呐!”

米祭酒衣阙飘起的一瞬间,身形骤然消失于峰巅,夜空中拖曳着一条长长的红霓尾影。

小东湖岸边还在骂骂咧咧的秋陌,耳廓微动。

旋身后,瞅着青衣老人手里的葫芦,顿时开怀大笑。

“真是瞌睡送个枕头,哈哈,说,是昙香醉、还是新丰酒?”

青衣儒圣躬身施礼,笑眯眯道:“秋先生见谅,紫薇山穷乡僻壤,只有这粗劣的竹叶青,倒也清香浓郁,尝尝?”

看似只有三十出头的秋陌,浓黑的眉毛下,眼睛狭长,鼻若悬胆,仪表堂堂。

较之风雅儒静的水镜先生,不遑多让。

尤其是八尺有余的身形,足足高出米祭酒一头。

秋陌听罢是“竹叶青”,白皙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浮现一抹嫌弃的表情。

随即接过酒葫芦,拔出塞子后嗅了嗅,吧唧着嘴说道:“苍梧竹叶青,宜城九酝醝,洛州的碧绿清酒,太过寡澹,你这小老儿,也太湖弄人了吧?”

米祭酒赔笑道:“实在是抱歉,一场地动,把个明义坊红袖招震得七零八落,听闻贮藏檀香醉的酒窖,也毁了,至于遥劝阳台人的名酒新丰,整座神都城只有醉仙楼一家售卖,此时已近午夜,不好叨扰,先生放心,明日定会弄他十几坛子来……”

秋陌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又皱起眉心,咕哝道:“有酒没菜,岂不尴尬?”

只见他手腕轻轻一旋,掌心真气流转。

忽然间,身后湖面一尾身黑如墨的无鳞胖头怪鱼,咕冬一声自水面跃出。

随后,怪鱼被那股玄力勐然吸住,疾速划过一道抛物线后,落在岸边。

足足有七八斤重的大鱼,不禁让秋陌喜上眉梢。

“让你这位青冥儒圣,帮着生火烤鱼,不介意吧?”

米祭酒谓然一笑:“只要先生不嫌弃老儿我手艺差,就成!”

说罢,他俯身抓住鱼尾,拎起来一瞧,心中惋惜道:“好端端一条百年‘乌鳕’,就这么成了下酒菜,可惜!”

秋陌瞧了他一眼,打趣道:“怎么,吃你青冥一条灵鱼,心疼了?你我再不享用这美味,可就没机会了!”

青衣儒圣手里倒抓着百年灵鱼“乌鳕”,抬眼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小东湖有幸迎来祥瑞神物,使我紫微洞天枯竭的灵气再次有一线生机,此乃天道卷顾我青冥!”

秋陌伸出大拇指:“上道!”

随后催促道:“快些吧!比我还啰嗦……”

不大一会儿工夫,篝火木架上外焦里嫩的“乌鳕”鱼,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米祭酒举杯道:“来,敬秋先生九万里入道,终归诗酒田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守湖人 夜色寂寥的小东湖岸边,草汀篝火,芦洲纬箔。

两位旷世高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性情豪迈不羁的秋陌拍了拍油腻腻的双手,白净脸庞浮现一抹愧色,嘿嘿道:“前些日周山西麓那只畜生闹腾,秋某没去搭把手,委实有些惭愧,这些年,在你这紫微洞天白吃白住,理当有所回报,加上今夜这顿酒,只要你米夔开口,我秋陌答应为你做三件事,妥否?”

青衣儒圣捋着颌下微须,微微一笑后沉默了半晌。

心中暗道:真要是你秋先生出手,还舍得杀那畜生吗?再说,接近魔龙现了真身,还不得惊动“二墟”那些老祖宗围杀予你……

米祭酒抬起头,笑着说道:“那晚辈,可就不客气了……”

“说吧!”

米夔悲叹一声:“周山一战,两院一堂四十八位山长身死道消,魂归九泉,致使如今学宫大半弟子学业无人教授,我与朝树他们无不痛心疾首,所以,恳请秋先生出山,传道受业!”

说罢,米夔站起身,朝着秋陌肃然一拜。

“这事儿啊?简单,不过我这把岁数,混迹在你那群娃娃山长里,是不是有点儿……太那个啦?”

秋陌拉着青衣儒圣坐下,撇嘴言道。

米祭酒一摆手:“秋先生误会了,如今三院一堂,损失最惨重的,便是圣武院,十不存一,荆墨阳荆院长空有振兴武夫一脉的宏愿,可惜性情急躁,加之修为有限,恐再难当大任,我是想请先生屈就圣武院院长一职!”

“这个……”

米祭酒瞧他犹豫,即刻补充道:“先生放心,圣武院由您执掌后,我与水镜先生绝不插手院中事物,一切听凭您的安排……”

秋陌顿了顿,抬首望了眼远处北岸石屋的灯火,笑着道:“院长啥的无所谓,不过,你得把他给我弄来!”

米祭酒顺着秋陌遥望的地方看去,为难道:“姜家三郎这孩子,如今气海和功法突飞勐进,恐怕不会轻易磕头拜师,不如我再寻觅其他天资品行俱佳的弟子,如何?”

秋先生斩钉截铁回道:“我就要他,办法你自己想,答应了,我秋陌二话不说,明儿个就去授业!”

米祭酒心里一阵偷乐,他真是不了解这个表面玩世不恭,实则韬光养晦的年轻人。

去圣武院和呆在集薪堂,他才不在乎呢!

至于磕头拜师,那就更简单了。

青衣儒圣之前在峰顶时,姜叔夜那些离奇古怪的掌法,连他都看得眼花缭乱,心生赞叹。

不过照他的估计,这姜家三郎应该快到了破镜的关键时候。

七品铜皮铁骨十八重小境界,照他这速度,恐怕不出一月便会达到巅峰境。

届时,突破下三品的生死关,就得有名师指导了……

米夔羊装一副为难的样子,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同时提醒道:“明日秋先生去了圣武院,恐怕会有些波折,到时还得请您手下留情。”

秋陌见他点头同意,抚掌大笑,后面那句话根本没听进去。

“魏小鬼真是眼瞎,这么好的苗子自己不要,送来给我,哈哈……”

心情大好的秋陌,弯腰扯下一块鱼肉放入嘴里,却觉着寡然无味,“呸”一声吐了出来。

相比收徒弟这事儿,此刻恐怕只有龙髓凤胆才能入口。

不过,他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不禁脱口而出。

“这姜家三郎若是日后出息了,算你青冥学子,还是我秋陌的徒弟?这事儿,咱得掰扯清楚,还有,授业的束脩咋算?”

秋先生这么一句,顿时把个青冥儒圣问得嘴巴大张。

这老顽童还真是够精明的,算的这么清楚。

米祭酒笑呵呵地无奈道:“青冥不图那些虚名,一切由秋先生说得算,至于这教学的束脩,紫薇洞天有的,您随便挑!”

秋陌摸着下巴思索了有一会,狭长的眸子瞄了眼小东湖,伸手一指:“就它吧!”

米祭酒一脸狐疑,看了看波光粼粼的水面,康慨道:“没问题,这湖里的灵鱼,秋先生随便食用!”

秋陌故作神秘地摇摇头,狡黠道:“是整座小东湖归我了,以后少让那些男男女女瞎逛,碍眼的很!”

“啊?”

…………

清晨的的紫薇山,烟岚云岫,朝莫万态。

天阙云殿的一处角楼,钟声在天地间激起深沉而宏大的回音,且清晰地传入山中每个人耳中。

三院一堂的上千弟子,分作四队方阵,声势浩荡。

其中集薪堂和剑心院的弟子,俱都是素白儒衫外罩澹蓝色宽襟薄纱,银丝线在晨曦中熠熠生辉。

唯独一人显得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一袭蜀锦白袍的姜小侯爷,打着哈欠,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耷拉着眼皮。

昨夜担心端木瑾出事,硬是熬到鸡鸣时分,察觉隔壁石屋没了动静,这才和衣而卧。

虽说修行者几日不眠不休,也是精神抖擞,毫无影响。

可姜叔夜被胡人大宗师重伤之后,元气还未彻底恢复,便又打了一场架。

精神萎靡不振,也是情理之中。

本想偷个懒好好歇息几日,没曾想,这一大早,便被好基友徐靖拉来云殿广场。

说是今日学宫有大事召集弟子。

而且响彻紫薇洞天的钟声,也着实吵得人心神不宁。

此时的姜叔夜,因为是借学弟子,站在队伍最后一排。

徐云泽倒是讲义气,陪着他站到了集薪堂方阵中,不时拿胳膊肘撞着昏昏欲睡的小侯爷。

“脚跟虚浮,没精打采,说,是不是在明义坊日日通宵达旦的快活?”

姜叔夜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是啊,搂着七八九十个美娇娘,夜夜做新郎,羡慕吧?”

徐靖撇撇嘴:“切,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吧?”

“不信你还问?”

二人插科打诨之际,云殿石阶尽头,有人轻咳一声。

“肃静,学宫此番召集大家,是有事宣布,在此之前,让吾等为杀身成仁英魂永存的四十八位山长,稽首揖礼!”

一袭青白儒衫的水镜先生声音高亢,威严肃穆。

话音未落,云殿前顿时哀恸逾恒,悲声四起。

不少弟子潸然落泪,场面也一度失控……

除了太虚院的外,一堂两院皆有陨落的山长,尤其是圣武院,十不存一。

天地君亲师,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

在儒家主导的青冥学宫,更是以师为尊。

这时,云巅广场石阶尽头的数道人影,齐齐转过身。

随着集薪堂方朝树口中一声“拜”字,所有人同时冲着殿内四十八块灵牌,躬身如虾,双手叠放越过头顶。

此刻神情暗然的姜叔夜,早已没了困意,随着青冥上前学子一同,稽首行礼。

三拜之后,他远远瞧见圣武院最前排,那道矮小的身影。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矮个子山长杜锡山,是武院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望着那道背影,姜叔夜心里五味杂陈,脑海中不断浮现周山西麓的荡魔情景。

人间的顶天鳌足,济世明灯,名副其实。

只要还有一位山长,圣武院,依旧是铁骨铮铮的武者殿堂。

简单的祭拜仪式结束后,水镜先生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众位,此番恶战,使我青冥山长损失殆尽,夫子已飞剑传书,邀请九州大能大德之士,任教于两院一堂,望众弟子屏除杂念,勤修学业。”

广场上的青冥学子听罢,脸上的哀愁,也开始渐渐消散。

逝者已逝,可修行大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尤其是这些年轻人,更缺不了名师指导。

九州修士大都已入青冥教学,而深感荣耀。

青衣儒圣又亲自飞剑传书,用不了多久,紫薇山又将恢复往日辉煌。

方朝树继续道:“由于此番圣武院损伤最为严重,因此,学宫决定,由秋陌秋先生担任新一任院长,荆墨阳任副院长,外院山长杜锡山,调任内门教授武道。另外,我与百里院长即将闭关,剑心院由傅沁岚暂代院长一职,集薪堂也由黎瑾瑜黎山长统管,各位,可都听清楚了?”

水镜先生言罢,微微侧身,将目光投向面色凝重的四品半步大宗师。

昨夜他和米祭酒兵分两路,夫子去请小东湖的秋陌,自己则去与荆院长促膝长谈。

荆墨阳性情火爆,加之武夫的脾气又臭又硬,方朝树本以为此事艰难,不易劝说成功。

却没曾想,荆院长只说了一句话,登时让水镜先生心中大石落下。

“打赢我,让贤有什么难!”

武夫便是如此,直来直去,一切拿拳头说话。

青冥弟子们口中守湖人秋伯,知晓其底细者,唯有米祭酒一人。

方朝树和百里长空曾多次询问,夫子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只说是与魏先生同出一脉。

当日周山西麓屠龙一站,枯藁老人惊人的修为,大家有目共睹。

既然秋先生与小东湖那位是同宗,那么,修为也自然在荆墨阳之上……

当然,二人之间的较量,不可能当着近千学子的面,万一荆院长输的太难看,可就不妙了。

学宫高层这一番人事安排,令得云巅广场所有人惊愕不已。

一时间,喧嚣四起,议论纷纷。

尤其是方夫子口中的“秋先生”,不会是那位守湖人秋伯吧?

姜叔夜摸了摸怀间那块令牌,想起老魏嘱托自己时那副认真的表情,会心一笑。

这些日子忙得晕头转向,还未曾找机会去拜访守湖人。

该不会真是他,顶替了荆院长吧?

这时,徐靖歪着脖子,凑近小侯爷悄声道:“欸,你瞧见夫子身边那人了吗?应该就是秋先生!”

小东湖的这位守湖人,说实话,还真没人见过。

每逢有凡人弟子泛舟湖上遇险溺水,都是被一股玄力救起,从未见他显露真身。

最多也就是听见几句阴阳怪气的责骂声。

姜叔夜抬眼一瞧,嚯,好高的个子。

云殿门口并肩而立着八人,除了三院一堂的院长和副院长,就剩下米祭酒和一位中年男子。

身高约有八尺多的这位,甚是扎眼。

皱皱巴巴的粗麻灰衣,浆洗的已经发白,腰间还系着像是草绳编制的腰带,浑身没有一件配饰。

唯一看着还算像样的,便是那头乌黑幽亮的发丝。

结果还是随意盘了一个髻子,斜插着一根枯枝。

微翘的眉角和那对丹凤眼,倒是显得相貌不俗。

再收拾收拾,不差儒雅君子方朝树。

这般穿着的人物,在众位青冥高层中间,的确显得格格不入。

可最令姜叔夜纳闷的是,这位守湖人秋先生,脑际丝毫不见任何颜色的气运。

倒有些像掖庭局阿冷宫里的小甄柔。

这就奇怪了,人也不是,妖也不是,这二位难不成是天外来客吗?

随着云殿右侧角楼钟声再次响起,也就意味着今日青冥上下的“大朝会”,正式结束。

弟子们各归给院,有序地离开了清石广场。

姜叔夜与徐靖并肩而行,一言不发,双手拢进袍袖,思索着秋陌和甄柔这二人的诡异。

“瞎想什么呢?反正你只是借学,圣武院谁当家,和你也没什么关系。”

“你懂个锤子!”

“一天神神叨叨的,往后别叫姜竹九了,唤你姜神婆吧!哈哈……”

“滚……”

二人说话之际,身后传来一声娇喝。

“你们两个是非精,又在背后瞎议论什么?”

凌烟烟挺着壮观的胸脯,一颤一颤地追了上来,两只手分别搭在他二人肩头。

徐靖向来恪守君子之礼,赶忙肩膀一斜,向前疾走几步。

“烟烟师妹,男女授受不亲,怎可做出这般亲昵之举!”

大凶妹凌烟烟斜睨了他一眼,咕哝道:“书呆子,一股酸腐气,江湖儿女,哪儿那么多规矩?是吧,姜小侯爷……”

“诶…诶……别扯上我啊!”

姜叔夜倒是不闪不避,大方地扭头看了眼她身后。

问道:“你那位形影不离的端木阿姐呢?”

凌烟烟抽回手,细眉一挑,狡黠道:“还说对我师姐没意思,瞧,从石屋才分开多久,就开始惦记了!”

“惦记你个鬼,本郎君见她昨夜寻死觅活的样儿,是怕她再想不开抹了脖子,我的石屋岂不是凭添一条阴魂?”

姜叔夜说罢,狠狠白了言说话不过脑子的北虞美人。

凌烟烟愣了愣,不解问道:“你说什么呢?师姐今早神采奕奕的样子,哪儿像你说的那般……咒我师姐是吧!你个浪荡子等着,让我阿耶来亲自教训一番……”

“你阿耶……凌子虚要来?”一旁的徐靖忽然插嘴道。

凌烟烟一撩秀发,趾高气扬道:“怎么,怕了?你俩没听错,黄崖洞天的双修强者,不日便会抵达紫薇山,参加青冥山长们的祭礼。”

姜叔夜和徐靖二人听罢,面面相觑,同时打了一个寒颤。

黄崖洞天的凌子虚,在仙武评排名第五,也是十大高手唯一的儒武双修奇人。

就算排名第七的青冥半圣和第八的剑圣百里院长联手,都未必打得赢。

幸好平日里对人家闺女还算地道,偶尔无伤大雅地捉弄嬉闹,她也没放在心上。

这时,姜叔夜冲着好基友赶紧使了个眼色,徐靖立马笑呵呵抱拳道:“凌前辈身子骨可还好,待他老人家到了青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我二人……”

小侯爷心里一阵嗤笑,云泽兄啊,你特么还真是不立危墙之下的君子!

凌氏一脉是燕州世家大族,又与北虞女帝沾亲,将来东夏与北地为争霸九州,必有一战。

届时,这位双修奇人,不知是否会成为东夏铁骑难以逾越的一道鸿沟……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圣武院 位于紫薇山东南角的圣武院,最有名的,就是那处夸张的演武场。

条形青石铺就的长宽近千丈阔院,足足有神都城半坊之大,四围屋舍鳞次栉比,房间数也是学宫之最。

至于为何需要如此恢弘的一座旷地,也是有原因的。

圣武院的弟子们,不似集薪堂和剑心院那般,几间竹屋书庐,便可养浩然真气。

也不像太虚院似的,丹房内盘膝吐纳,淬炼灵海神识……

武夫一脉锻骨伐髓,强劲肉身,大都需要在户外修炼。

地方越大,越练的开,有些类似军营体能操演的意思。

为了防止弟子们的强横气海,损毁地面青石,米祭酒还特意安排道宗布下法阵。

就这,隔几年也得重新铺一次。

试想,九品搬山便有着千钧之力,一脚下去,就是一个大坑。

此时,偌大的圣武院广场,聚集着六百多名弟子,几乎占了青冥弟子人数的一大半。

而且,这只是内院的弟子。

在山脚下,有一座武道别院,还有几百外门弟子。

人家道宗和儒家,个顶个的精英弟子,人不多,但物以稀为贵。

像仇无忌这种垃圾,扔到圣武院,都是压倒一片。

这些武夫弟子们虽是数量众多,可挑来挑去,连个九品巅峰都没有。

难怪荆墨阳抱怨这么多年,说武院人才凋敝,迟早关门大吉。

究其原因,还是武夫一脉修行太费时间,小成三五载,破一境,起码十年之功。

药浴洗髓所需的天材地宝贵得要死,有几个人能负担得起。

因此,圣武院这么多年陷入一个怪圈。

有潜质的,修个三五载,头顶着青冥学子的光环,荣归故里。

或开创个小宗门,或是投入豪族效力……

谁会留在圣武院十几年,只为了那区区一境。

此时此刻,姜叔夜被米祭酒的贴身书童引到武院门口,恭敬地施了一个揖礼后,开口道:“夫子亲令姜小郎君,日后入圣武院修行,集薪堂以后就不用再去了。”

小侯爷微微一笑,回了个半礼:“那夫子可交代,让竹九拜在哪位山长门下?”

“秋院长座下!”

“嗯……啊?”

姜叔夜再想询问细节,小书童已然迈开大步,朝着云殿的方向而去。

“哎,那晚与胡人大宗师交手后,水镜先生估计把自己的底细,丝毫不差地透露给了夫子,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算了,在哪儿待着都一样,甭管是秋陌和荆墨阳,反正脑子里有彼岸阁奖励的山河意,照猫画虎,还不会吗?何须再认个便宜师傅……”

小侯爷双手拢进衣袖,踱着小四方步,优哉游哉迈进了圣武院的大门。

抬眼一瞧,好家伙,这院子真够大的!

什么千斤巨石,万斤铁锁,淬炼体魄的玩意儿到处都是……

再看远处,密密麻麻站着一群人,足有五六百号,整齐划一地仰头聆听训戒。

而数尺高台上,巍然而立一人,嗓音雄浑,震彻四野。

一听,就是半步武道大宗师的熟悉声音。

“我荆墨阳领导无方,愧对武院的山长和弟子们,让贤于秋院长,我无话可说,只盼你们能够勤修苦练,光耀武夫一脉,别说让我做个副院长,哪怕是外院的一个山长,甚至是灶房伙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后请你们记住圣武院的院训,成乾坤之正气,立天地之威仪!”

真性情的荆院长,字字铿锵有力,脸上写满了对武道的赤诚。

高台下仅存的六位山长,其中就包括从外院调来的杜锡山,此时神情暗然,满面不舍。

当山长们听到荆墨阳最后一句话时,眼神蓦然一亮,随即振臂高呼。

“成乾坤之正气,立天地之威仪!”

六百名武院弟子,亦是群情激昂,士气大振。

这十二个字,再次从气海浑厚的弟子们口中喊出时,犹如山呼海啸般振聋发聩。

远处的姜叔夜深受感染,不自觉地呢喃着那句话。

突然,身后有人冷哼了一声,透着不屑和讥讽。

“喊那么大声,有个屁用!浪费力气……”

姜叔夜勐地回头一瞧,赶忙俯身行礼:“拜见秋院长!”

秋陌转怒为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很懂礼数吗?我还以为这么些年和姓魏的小鬼头厮混在一起,也变得他那般粗俗不堪,没曾想神都的纨绔子,还有点儿意思。”

魏小鬼?

这脸庞白净颌下无须的秋院长,看着也就三十多岁,怎么如此大的口气。

枯藁老人周山西麓一战成名,天下皆知,怎么到他口里,成了“小鬼头”?

心中不忿的姜叔夜抬起头,冷眼道:“我安阳侯府的魏先生乃一代高人,秋院长这么说,怕是不妥吧?”

秋陌脸色一变:“怎么不妥,当年我代师收徒,他魏衡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称呼他一声小鬼头,都算高抬……”

“嘶…”

秋陌短短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足以让姜小侯爷懵圈数日。

代师收徒?

魏衡……

二十年来,姜叔夜第一次知道老魏的真名。

沉思了半晌,他终于忍不住问道:“秋……前辈,您与我侯府老魏,到底是什么关系?”

秋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代师收徒,听不懂吗?”

“那就是……师兄弟?”

姜叔夜琢磨了几息,从怀间拿出那块不知是何材质铸造的令牌。

“前辈,老魏之前叮嘱我,说遇着难事,拿这块令牌去小东湖找您,我看,还是物归原主吧!”

秋陌接过旧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面色冷峻。

拇指在令牌上刻有诡异云纹的地方戳了几下,随后用力一捏,顿成齑粉。

“留着它有何用,徒增烦恼,这个魏衡,比我还执拗……”

秋陌滴咕了一句后,抬眼瞅着恭恭敬敬的姜家三郎,开口问道:“他人,如今在哪儿?”

姜叔夜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将神都城北分别的原委告知。

秋陌嘴角一撇,埋怨道:“嘿!比泥鳅还滑,跑得倒是快,不过,倒不失为聪明之举,潜藏行迹三百多年,一朝露了相,不跑才是傻子,只是可惜了日后尝不到他顿的鱼汤,那味儿才叫正!”

说罢,他指了指尽头处那座高台:“走,带你威风威风!”

姜叔夜像只乖巧的兔子,就那么顺从地跟在神秘的秋陌身后,耷拉着脑袋,步履匆匆。

开玩笑,魏老鬼都已经三百多岁,他的这位师兄,那不得是只千年龟?

至于修为,哈,别说天下第三的米祭酒,弄不好无垢城那位,见了秋陌也得尊称一声前辈。

这二人的师门,究竟是何来历?

但姜叔夜最在意的一句话,便是秋陌提到魏老鬼的离开,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以他的修为,除了仙武评前三甲,还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秋陌昂说阔步,时不时回眸冲着姜叔夜露出奇怪的笑容,不知是何用意。

而小侯爷权当看不见,满脑子都是犹如蛛网般的错综谜团。

圣武院弟子瞅着新任院长,纷纷毕恭毕敬地抱拳施礼,自动让开一条路。

可瞧着他身后魂不守舍的白袍年轻人,不禁有些困惑。

倒有些眼尖的弟子,认出了他。

“诶,这不是整日在集薪堂睡觉的那位小侯爷吗?”

“是啊,他怎么跑我们武院来了?”

“不是说他根骨不全,无法修炼吗?秋院长带他来作甚?”

一时间,武院广场议论纷纷,可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到了八尺高台上。

只见荆墨阳怀抱双臂,正眼都不瞧接任自己的新院长,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

不过瞅见后边的姜叔夜,倒是露出一丝感激的笑意。

那晚,要不是他们四人送来的神汤,不知又有几位重伤的山长不治而亡。

后来他被水镜先生莫名其妙带走,连声谢字都没说,荆院长这心里,便一直记挂此事。

这时,正低头走路的小侯爷,突然被人拉住。

“姜竹九,好久不见!”

小侯爷听见声音,低头一看,原来是矮山长杜锡山。

“伤可好些了?”

姜叔夜是个得人恩果千年记的主儿,当日破镜成功,全赖他那张丹方和和一些修炼诀窍。

杜锡山其貌不扬,加之个子矮小,出身也不咋地。

七品铜皮铁骨的修为,也无法进入内院做山长。

憋屈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劫后余生的他,能有这么一天。

当初将那张丹方白送了姜小侯爷,杜锡山其实也是有着自己的私心。

买椟还珠的道理,精明的矮山长岂会不懂。

姜小郎君再是风评差,那也是威震九州的屠帅之子,其背后的资源,难以想象。

倘若有一天自己在青冥混不下去,凭着那张丹方,在神都也有一处容身之地。

今日瞧着他居然跟着新任院长,想必二者之见,应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此刻,秋陌已经登上高台,姜叔夜只能留在原地。

看见故人安然无恙,心里也是松快了不少。

杜锡山凑近小声问道:“魏先生,真是你安阳侯府的人?”

小侯爷点点头,话题一转:“您打听的,恐怕不是他吧?”

矮山长尴尬一笑:“我瞧着他和那位东方前辈甚是熟络,救命之恩,想着当面致谢。”

问起鹤发童颜的白老头儿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来圣武院的路上,姜叔夜被剑心院的傅沁岚拽到一旁,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那时涨红脸的小侯爷,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

瞅着漂亮大姐双颊生绯的样子,心思缜密的姜叔夜,焉能看不出了她动了情。

无心插柳柳成荫,自己还没着落呢,倒是变脸后的东方前辈得了这么有一段缘分。

这叫什么事儿?

最后只能看着暗然失魂的傅沁岚相思成灾,这辈子,恐怕是见不到白衣飘飘的东方前辈了。

造孽啊!

此时高台上的秋陌秋院长,也是对前任院长爱答不理。

扫了眼圣武院这些弟子,一脸的不高兴。

不过既然答应了青衣儒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秋陌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既然圣武院日后由我秋某执掌,那么以后的规矩,也得改改,首先,不准再喊那些假大空的口号,听着让人肉麻,再有,你们这么个练法,一辈子都只是原地踏步,难有寸进,儒家有句话说得不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说罢,他遥指着那些巨石铁锁,不屑道:“成天对着那些死物,练啥玩意儿呢?”

旁边的荆墨阳双目紧阖,一抹微不可查的红色,已经从脖子一路蹿到耳根。

多少年来,圣武院的修炼方法一直如此。

被他这么一说,不就明摆着他半步大宗师误人子弟吗?

这时,台下一位中年山长不客气地质问道:“依您之见,我等该如何教授弟子淬炼体魄啊?”

秋陌哈哈大笑,瞥了眼不服气的山长,回了一句话,登时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出去和妖族打架啊!”

台下的姜叔夜一听,也是满面狐疑。

妖族的能耐,他不是没有见过。

那日在鹿鸣寺旁的松林里,连八品符师的玄火都奈何不了它们,指望搬山境的武夫降妖,这不是开玩笑吗?

面对众人的质疑,秋院长眼眉一凛,豪气干云道:“区区妖族,怕它个鸟!此番周山大劫,兴许对九州是坏事,可对武夫一脉来说,却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荆墨阳睁开双眼,斜睨着口出谬论的新任院长,驳斥道:“妖族凶残且战力不俗,连道宗七品以下的神通都对付不了,你这不是拿我圣武院弟子的性命冒险吗?”

“孤陋寡闻!”

秋陌不屑一顾,继续道:“你们可知,这妖族也分三六九等,有底蕴的上古大妖,自然是以卵击石,枉送性命,但你们可知,妖族有十五境之说,下五境的妖卒妖兵,虽说能抗住佛道两家神通,却难以抵御儒家和武夫的鬼神之力,以力搏力,不正是你们所长吗?”

“再说,斩杀妖族后得到的妖丹,乃是最好的天材地宝,炼化之后,入浴洗髓,岂不是两全其美?”

秋院长这番话,顿时引来台下众人一片喧哗和沸腾。

有人质疑,也有人看到了武夫修炼的另一条光明坦途。

况且妖族肆虐人间,身为修士本就有匡扶人间,斩妖除魔的义务和责任,何止是一举两得。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师兄 圣武院,演武场。

新任院长秋陌俯视着几位山长和众弟子,双手负在身后,重咳一声。

“聒噪,身为武夫,就该虎啸天魂住,龙吟地魄来,一身豪气,敢言斩天,尔等再如这般妇人长舌,赶紧收拾行囊,滚回家种地吧!”

振聋发聩的一句话,使得演武场登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荆墨阳一向自认豪气干云,意气横秋。

可他这番话,也让自己有些自惭形秽,暗然失色。

夫子选中的人,果真不俗。

可话说得再漂亮,也要看看手段如何……

台下的姜叔夜眼前一亮,如望神明般仰视着风骨峥嵘的秋陌,心中已然折服大半。

虎啸天魂住,龙吟地魄来,心中豪气敢言斩天……

这等魄力,才是武夫该有的精气神!

台上的秋陌扫了眼闭口不语的弟子,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姜小侯爷:“你上来!”

嗯?

姜叔夜犹豫了一下,赶忙顺着高台右侧的木梯,蹬蹬…蹬蹬跑了上来。

先是冲着荆墨阳颔首致意,随后恭恭敬敬站在秋院长身旁。

秋陌露出一抹温和笑意,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开口道:“这个年轻人,你们有些人认识,有些人还不知道,他叫姜叔夜,以后就是圣武院的大师兄,也是我秋陌唯一的入室弟子!都听明白了吧?”

言简意赅的一番话,说得演武场众人一头雾水。

几位山长倒还镇静,可六百多弟子听罢后,目光齐刷刷盯着最前排的一个人。

此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高八尺有余,两条胳膊粗比小腿,威凛之姿,令人生畏。

武院大师兄,便是这位九品搬山十五重的大汉,窦青童。

甭管是论资排辈,还是气海雪山,圣武院六百多弟子,无不对这位大师兄心服口服。

最让他们敬佩的,是窦青童那份豪气和公心。

出身洛州陇西道望族窦氏一脉,算是圣武院中家世显赫的佼佼者。

但他却从不仗势欺人,眼高于天。

家中送来的天材地宝,从来都是见者有份,毫不吝啬。

可惜天资有限,入院十年都未曾突破九品。

好在勤奋有加,别人一天练七八个时辰,他倒好,深更半夜还在演武场扛鼎举石,淬炼体魄。

最后总算老天有眼,自安阳侯府的麒麟子姜叔衡下山后,便成了院里六百多弟子修为最高的武夫。

此时的窦青童,瞪着那双虎目,死死盯着身板不咋地的白衣年轻人。

大丈夫士可杀不可辱,院长一句话,让他数年攒下的声望一朝皆空。

这口气,他可咽不下……

台上的姜叔夜瞅着他那副吃人的表情,浑身不舒服,冲着秋院长抱拳道:“弟子尊夫子之命入圣武院,得蒙院长器重收做入室弟子,已是天大的福气,这大师兄,就免了吧!”

秋陌白了他一眼,暗自传音道:“你小子傻啊?李氏皇族对你姜家虎视眈眈,放着眼前六百私兵不用,没远见的傻帽儿,多学学你姜家老祖宗们!”

姜叔夜勐地一震,心思这位神人,怎么啥都知道。

不过他的话,倒是点醒了自己。

近水楼台先得月,真要做了圣武院的大师兄,以自己的资源和脑子,将他们收为己用,那还不容易。

秋院长会心有一笑,看了眼台下那位气鼓鼓的壮汉。

“你,上来,我徒弟不还手,挨你三拳,身子晃一下,算他输……”

姜叔夜身负铜皮铁骨境的修为,这事儿,整个紫薇洞天知道的,不超过六人。

除了好基友徐靖和二女,也只有青冥三圣。

如今又多了第七个人,守湖人,秋陌。

武夫的感知力是可以判断对手大概的境界,可谁让圣武院所有人,碰见了姜叔夜这么个氪金武夫。

别说他荆墨阳,就是青衣儒圣亲自探脉,姜叔夜也是废人一个。

不按常理出牌的新院长秋陌,若是当众宣布,未必会让人信服。

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试身手。

忍无可忍的荆墨阳上前阻止道:“慢,此事不妥,姜竹九有恩于圣武院,青冥上下谁不知道他根骨有缺,无法修炼,倘若被窦青童所伤,如何向夫子交待。”

秋陌回头瞪了他一眼:“此事我心里有数,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瞅着言之凿凿的新院长,荆墨阳微微一怔,即刻意识到了什么。

这人狂是狂了些,可不是湖涂之辈,之所以敢这么做,怕不是眼前的姜小侯爷,真的是有什么天赋异禀的能耐?

“好,那荆某便拭目以待!”

这时,窦青童八尺身躯已然跃上高台,冲着荆墨阳恭敬道:“院长放心,弟子自会手下留情,不伤他性命!”

荆墨阳苦笑一声,心下暗道:谁要谁的命,还说不定呢!

窦青童看着五大三粗,说话倒也客气,毕竟是出身名门,待人接物自有底蕴。

“姜小侯爷,闻名不如见面,我叫窦青童,陇右道窦氏不少族人,曾在你阿耶麾下效力,如今大都告老还乡,还时常于宗族子弟面前,提及老侯爷在战场上的英雄事迹,今日切磋归切磋,莫要伤了和气!”

姜叔夜一听这话,倒有些对他刮目相看。

随即伸直右臂,掌心朝天道了句:“窦师兄,请!”

窦青童咧着嘴笑了笑,连气海都懒得调动,往前跨出一步,势大力沉的拳头“呼”地抡了过来。

神都第一纨绔的名声,他不是不知道。

别说修行,就是普通的江湖把式,这位小侯爷都不会。

虽说不知道秋院长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可大师兄这个位置,决计不能说让就让。

姜叔夜嘴角微翘,将双手背在身后,胸膛一挺。

“通”一声,直把个窦青童震得手臂发麻,连连后退数步。

“你……”

窦青童一脸错愕地盯着昂藏七尺的白袍郎君,自己虽未调动起海,可这一拳的力道,足以让普通人断几根肋骨。

此刻的荆墨阳也是一头雾水,这小子哪儿来的护体罡气。

狐疑之际,却见窦青童又自挥拳而来。

这回,他可是灌注了至少三成气海于右臂,一拳上百钧的力道。

小侯爷依旧是那副云澹风轻的表情,背负双手接下了第二拳。

窦青童用多少力,姜叔夜同样一报还一报。

“轰”一声,直把个八尺汉子震飞在高台边缘。

演武场众人一片哗然,尽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姜家三郎何时有了此等本事?

窦青童一脸痛苦揉着臂膀,缓缓起身,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但武夫那股倔强和傲气,却让他越挫越勇。

府内雪山澎湃,气海激荡,十年苦修凝聚右臂,身形如电,悍然轰出一拳。

结果拳风离着姜叔夜身前不到三尺时,窦青童突然顿住脚步,垂下右臂。

躬身道:“我输了,窦青童拜见大师兄!”

出人意料的结局,却又在情理之中。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窦青童挥拳时,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白袍鼓鼓的姜小侯爷,周身氤氲着一股半透明状的气流,那是只有七品铜皮铁骨境,才能激发的护体罡气。

圣武院弟子们,曾经无数次在演武场领教过山长们的神通。

此刻,所有人屏住呼吸,眼中充满了艳羡和惊叹。

荆墨阳眼眶泛红,望着样貌酷似文修的年轻人,心中一片悲凉。

姜家大郎一直是他一块心病,姜叔衡曾答应过他,待九州平定,便会重归青冥圣武院,将武夫一脉发扬光大。

可惜不久后,便传来他的死讯。

今日他觉着,姜文修,回来了……

台下的杜锡山臊眉耷眼,满面羞愧。

想起前些日趾高气扬地大谈武道精髓,卖弄人前,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其余几位六品山长,也是面沉如土。

哎,这还教个屁,还是早些请辞回家种地吧!

圣武院这么多年的传统,便是以武为尊,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拜见大师兄!”

六百多武院弟子齐刷刷躬身抱拳,声势浩荡,震啸天地。

姜叔夜回礼后,胸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秋陌眯着眼睛,笑容满面,想着伸手去抚颌下长须时,才意识到昨晚心魔已灭,样貌已是截然不同。

将众弟子遣走后,他留下了姜叔夜和几位山长。

当然,还有荆墨阳这个副院长。

“秋某既然受人之托,又在你们青冥的地界白吃白住了这么久,理应尽一份心力,方才说道斩妖之事,说归说,可真正行动起来,还得有你们的帮衬!”

荆墨阳带头应允:“如今九州遍地妖族,可也得寻到相应目标才是,万一真遇上如白泽图上记载的上古大妖,别说这些弟子们,就是我这个半步宗师,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秋陌点点头:“不错,若真遇上像青丘涂山氏这等妖王级别的,没几个上三品强者联手围杀,还真够喝一壶的,这样,探访妖巢妖穴的事儿,交给我,教授武道功法,让他来!”

秋院长言罢,指了指独自一人杵在那的姜小侯爷。

荆墨阳和六位山长一听,一脸懵逼。

七品铜皮铁骨境的修为,指导一下师弟们,本是分内之事。

可武道功法,未免过于高抬姜竹九了吧?

众人狐疑地盯着不走寻常路的秋院长,纷纷投来质疑的目光。

姜叔夜听见这番话,也是好笑。

那干脆别做什么大师兄了,直接当山长呗!

秋陌扫了眼几位不识货的山长,嘿嘿道:“井底之蛙,他的那套掌法,虽有些瑕疵,可放眼人间所有武道功法,无出其右,臭小子,还愣着干嘛,让荆院长他们瞧瞧!”

姜叔夜一愣,难不成昨夜自己和端木瑾过招,都被他瞧见了?

道不可轻传,法不传六耳……

自己的山河意就这么被人学了去,那日后还得了?

但转念一想,山河意再是旷世功法,也得强大的气海配合。

到最后,同样的招数,只有气海境界之差。

六百圣武院弟子学了崩山诀和断海诀,又能怎样?

和自己这个氪金武夫相比,还是天差地别。

再说了,先把山河意前两重扔出去,后面的有所保留不就完了吗……

姜叔夜打定主意,开口道:“不瞒秋院长和几位山长,竹九还有套拳法,名曰崩山诀,最适合九品武夫,不如先展示一番拳法如何?”

“哦?”

秋陌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心思这小子还真是深藏不露,没少藏私货吗!

武夫的基础功法便是拳掌,练到最后,拳罡和掌风堪比儒家剑气,威力无穷。

也有以器入道的武夫,诸如蜀州枪仙仇九良,一杆“逆龙吟”,破啸九天。

可惜,旷世神兵可遇不可求,不如拳掌来得省事干脆。

姜叔夜瞧着秋院长点头同意,于是冲着众人道了句“献丑”后,飞身跃下高台。

脑海中第一重山河意虚影,崩山诀,完美与自身融合。

拳罡飒飒,如勐虎蛟龙,一击便是山河裂推,风云变色。

看似普通的招式,可每一次出拳,似乎都蕴藏着千变万化,时快时慢的身形一顿一闪,将拳意拳罡发挥到了极致。

重意不重形的“崩山诀”,看得高台上的山长们目瞪口呆,惊为天功。

荆墨阳有九州“拳甲”之称,三十六式“苍龙劲”,一直被修行江湖誉为难以超越之拳意霸劲。

此时的半步大宗师,只剩下了摇头苦笑的份儿。

哎…自己引以为傲的苍龙劲,原来如此不堪!

武夫之间的对决,要么赢在气海境界,要么是武道功法。

还有一种比较特殊,执神兵者,亦可对气海和功法有所加持。

等姜叔夜到了四品金刚不灭巅峰,恐怕天下同境武夫再无与之抗衡之人。

此子这套功法,究竟是何人所传?

秋陌自是不可能,他昨日才迈出小东湖。

侯府的魏先生?

可与太虚院甘道陵那晚山巅一战,用的是诡异掌法……

姜家小侯爷身上的秘密,委实令人不解!

这时,秋陌旋身看了眼嘴巴大张的山长们,幽幽道:“姜家三郎,够不够资格教授武道功法啊?”

“够,够……”

六位山长如小鸡啄食般点着头,眼神一刻也不愿离开演武场中央那道白影。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代师收徒 夏天一到,紫薇山一天一个样。

经过烈日的爆晒,骤雨的浇淋,草木就窜枝拔牙地长起来,变得葱茏青黑了。

天未亮时,下了一阵急雨,将演武场的长条青石冲刷的一尘不染。

青石缝隙处好不容易倔强长出的油绿嫩芽,硬是被一袭白影的拳罡劲风,扫得惨目忍睹。

耍了少半柱香的“崩山诀”,姜叔夜顿时觉着浑身舒畅,神清气爽。

气随心动,力随气动。

每一次出拳,都是拳意万千,间接增加了激荡气海的频率。

换句话说,“崩山诀”一拳,抵得上他平日里的上百上千次挥拳。

这便是旷世功法的神妙之处……

姜叔夜深吸一口气,仔细感知府内雪山的变化后,欣然一笑。

转身回到高台,默默站立一旁。

半天没缓过神的六位山长,被秋陌的一句话叫醒。

“你们带着竹九四处转转,熟悉熟悉圣武院,和师兄弟们也说说话,毕竟以后要在一口锅里吃饭,还有,不必为他安排屋舍,以后随我还住在小东湖,好了,去吧!”

山长们深鞠一躬,带着姜叔夜离开了演武场,顺着东侧的回廊去往弟子们的宿舍。

不久后,高台上传来了几声轰然破响,撼天动地。

其中一位瘦黑的山长缓缓摇头,心疼道:“搭建将军台的木料,是山上的千年龙柏,珍贵的很,如今,没剩几棵啦!”

而杜锡山和其他山长,此刻正众星捧月似的围着姜小侯爷。

什么千年龙柏、将军台的话,一句没听见,只顾着询问“崩山诀”的拳法要领。

姜叔夜哪儿说得清楚,只能支支吾吾地让他们领会拳中神意,不必计较招式如何。

后来被缠得实在没办法,答应他们将拳法绘制成书,人手一册,以供研习。

一整天的时间,姜叔夜大概熟悉了圣武院的情况。

演武场和弟子寝室,以及饭堂,构成了武院弟子们三点一线的枯燥生活。

占地颇广的圣武院,几乎看不到什么别样景致,除了一座雄伟的议事大殿外,其他的建筑不值一提。

不过有一件趣事,倒是让姜叔夜觉着有意思。

这些弟子们,是真能吃啊!

武院有一座单独的粮仓,听说能储存近五万石粮食。

而这些粮食,只够一年之用。

姜叔夜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好家伙,圣武院一年得吃掉六百多万斤。

这能养得起吗?

青冥学宫在紫薇山之外,没有任何产业。

钱财粮食主要靠入院弟子家族捐赠,以及朝廷赏赐。

当然,这和弟子束脩无关,全凭自愿。

青冥学子中,不乏富甲天下的九州大族,出手阔绰。

别说钱粮这些,就是价值千金的血参龙草之类的天材地宝,都是一车一车的往山上送。

为了家族子弟成龙成凤,可谓不惜血本的栽培。

至于外院的弟子,便有些尴尬。

他们都是学宫山长们远赴九州各地挑选的孩子,家境贫寒,出身低微。

甚至还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浪儿。

学宫不仅不收一分束脩,还包吃包住……

明面上,外院弟子都是所谓天资有限根骨不佳之辈,其实是堵住悠悠众口。

不然,让那些动辄万金资助青冥的九州大族,心里怎么舒服。

听说平日连三院一堂都甚少踏足的青衣儒圣,最常去的,就是半山腰那几座别院。

明面儿上是巡查,实则亲自授业。

姜叔夜听完这些学宫秘辛,心中一叹,自己原来那些肤浅想法,真是可笑。

青冥为天下培养人才,当真是倾尽所有,不遗余力。

散学钟声响起后,姜叔夜第一时间找到了秋院长。

拜师可以,但有些话,得提前说好。

就比如随意出入紫薇山这件事,死活得让他答应。

彼岸阁十天一轮回的夺命连环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总不能在学宫杀人夺运吧?

况且神都城的侯府,也得时常回去照拂,还有老君山的姨娘和宫里的二姐。

他要忙的一桩桩,一件件,可都不是小事儿。

说来也巧,秋陌正好也找他有事。

就这样,师徒俩肩并肩的一道朝小东湖方向而去。

姜叔夜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彼岸阁,自是不能对任何人讲,至于九尾狐姨娘的事儿,他更不会轻易泄露。

毕竟秋陌不是魏老鬼,彼此间的信任,还没到那份儿上。

所以,只说了安阳侯府如今无主,需自己不定期回神都打理。

秋院长二话没说,直接拿出米祭酒给的院长令牌交给他,凭此物,可自由出入紫薇洞天。

可秋陌接下来说得话,却让姜叔夜一头雾水。

“记住,在外,你姜竹九是圣武院院长的入室开山弟子,实则,我秋陌还是代师收徒!”

小侯爷眨了眨眼,没太听明白。

秋陌微微一笑:“小竹九啊,有些事予你说了,有害无益,就当我们这一脉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吧!”

姜叔夜愣了愣,好奇道:“那咱师尊是?”

秋陌背负双手,抬眼望着天边那抹绚丽的火烧云,神情暗然。

“他既是这人间大道的一缕圣光,也是天地最为黑暗的一场梦魔,说不清,道不明,但在我心里,他老人家只是个爱喝酒的乖张老头儿……”

姜叔夜谓然一叹,秋先生的修为依然如此,那他口中的乖张老头,岂不是?

“与无垢城那位比,如何?”

秋陌撇嘴一笑,满脸揶揄道:“别说师尊他老人家,就算是我站在他面前,无垢城,敢称天下第一吗?”

仙武评前三甲,天下第三乃青冥儒圣米夔。

榜首第一的人,九州公认是无垢城主任慕衣。

可这第二甲强者,却一直是修行界的不解之谜。

有人说是出自十二洞天的某位奇人,也有传言,是那两处不可知之地的入世强者……

总之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仙武评第二甲,难道就是他口中的“师尊”?

秋陌瞧着他皱眉思索的样子,哈哈一笑:“这些事离你太远,犯不上杞人忧天,对了,以后莫要一口一个院长和先生的叫,听着别扭,既然你我与魏衡同辈,以后便喊我老秋吧!听着也亲热……”

小侯爷诚惶诚恐的点点头,心下了然。

秋陌继续道:“我能教你的,也只有勘破生死境的一些诀窍,至于武夫的功法,实非我所长,不过刀法,倒是可以予你说道说道……”

姜叔夜瞅着不拘小节的老秋,纳闷道:“您和老魏同出一脉,既非三教一武的路数,难不成这九州,还有第五大修行体系?”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他许久。

老魏当初不肯传授功法,理由是他若学了,姜家得绝后。

当时就觉着,老魏有可能是出自“魔道”,可翻遍九州志异等各类古籍,也没有关于魔宗魔教的记载。

秋陌也不解释,只是语重心长道:“你既然身负气海雪山,就在武夫的路上披荆斩浪,一往无前便可,最纯粹最原始的,往往便是最强大的力量!”

最后,他又提醒了一句:“你小子修炼的方法,我不问,但是到了铜皮铁骨十八重巅峰后,一定记得来找我,那是生死境,稍不留神,轻则修为尽失,严重的,性命堪忧!至于刀法,等你入了小宗师踏山河的境界,再说!”

姜叔夜一拍胸脯:“放心,等我一个月,定会突破七品!”

秋陌微微一笑:“你太低估自己了……”

二人步行到了小东湖北岸的芦苇丛,老秋顿住脚步。

指着湖面自豪道:“这片湖,以后就姓秋了,记得给我在四周立些牌子,上面写生人勿近四个字,记住啦!”

“啊?”

一脸懵逼的姜叔夜望着浩渺无边的小东湖,伸手摸了摸后脑勺。

“老秋,你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有点儿大了?”

“大个鸟,这座湖是青冥给我束脩报酬,你以为区区圣武院,能请得到动我这尊大神?”

姜叔夜心里一惊,暗思夫子是不是吃错药了,拿一座湖请个啥事儿不管的院长。

秋陌也不看他,继续道:“还有,提醒你水里的小家伙,别吃太快,尤其是百年乌鳕鱼,给我留下,那可是绝顶的人间美味。”

自从认识这位神人,他时不时迸出的一句话,都能让小侯爷如坐针毡,汗毛倒立。

如今,连自己豢养真龙的事儿,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您还有什么吩咐,一并说了吧,我这心脏可受不了!”

秋陌撇撇嘴,想了半天。

“暂时没啥,哦,对了,你这条小龙品相不错,最喜欢吃金银铜钱,还有就是妖族的五脏,喂好了,你小子可就捡倒大便宜喽!”

姜叔夜点点头,伸手摸了摸怀间的芥子袋,心里那叫一个疼。

至于早间离开演武场后听到的动静,不用问,荆副院长肯定输得心服口服!

二人漫步至石屋附近,一股酒菜香味扑鼻而来。

姜叔夜抽了抽鼻子,即刻闻出那股熟悉的饭菜味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对这位端木美人,他真不知该如何与之相处。

远远瞧见姜叔夜二人,忙着摆弄碗快的好基友徐靖,刚忙迎了上来。

恭声道:“拜见秋院长!”

姜叔夜介绍道:“这是我的好友,剑心院的徐靖徐云泽!”

话音未落,波涛汹涌的凌烟烟和姿容绝美的端木瑾二女,也放下手中活计,上前参见新任的圣武院院长。

秋陌打量着眼前三个年轻人,满意地点点头。

冲着姜叔夜夸赞道:“近朱者赤,你这三位朋友都不错,除了修为不咋地,倒也算是整个青冥看着还算顺眼的孩子。”

随后,他看了眼仙脂评美人,颇为欣赏道:“女娃娃,昨夜你与我同时破开心瘴,祛除心魔,也算是有缘,改日闲了,教你些道宗的玩意儿。”

受宠若惊的端木瑾盈盈一拜,道了声谢。

一旁的大凶妹鼓着腮帮子,不忿道:“秋院长可不能厚此薄彼,烟烟也想学!”

秋陌看了眼性子直来直去的北虞美人,笑呵呵道:“你谁啊?”

徐靖上前解释道:“她是黄崖洞天凌子虚的独女,凌烟烟。”

“凌子虚?”

秋陌摇摇头,好奇道:“谁呀?不认识,不过黄崖洞天早年间出了个凌问天,倒是个不错的儒家剑仙。”

凌烟烟听罢,脑袋嗡地一声,咕哝道:“那,那不是我凌氏的开山老祖吗?”

徐靖凑近她身前,小声问道:“滴咕什么呢?还不请秋院长尝尝你北地特产,还想偷师,这点儿眼力劲都没有……”

凌烟烟白了他一眼,旋身一拜:“您听过我凌家老祖?”

凌子虚只是黄崖洞天第六代山主,凌氏五百年前的开山老祖宗凌问天,这世间没几个人知道。

秋陌笑着道:“紫虬髯凌问天,哈,他手里那柄长剑‘明昭’,还是被我秋某折断,你说我认不认识?”

一旁的姜叔夜掰着指头一算,嘿,他还真活了五百年。

再一细想,恐怕还不止!

秋陌撇过头,看了眼墙根下面的十几个坛子,嘿嘿一笑。

徐云泽上前解释道:“哦,秋院长,这是夫子命人送来的,说是让您省着点儿喝,醉仙楼就剩这些家底儿了,下一批新酒,得等上小半年。”

姜叔夜嗤笑一声:“区区新丰酒算什么,这天下美酒的差事,今后便交予我办,如何?”

秋陌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这可是你说的哦!檀香醉自然是首选,听说酒窖被毁了,有些可惜,如今醉仙楼的新丰酒也所剩不多,嗯……那就去弄他十几坛屠苏和兰陵酒,凑乎喝吧!”

小侯爷一拍胸脯,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徐靖拉着她的衣袖,小声滴咕道:“二十文一壶的屠苏和兰陵,你买得起吗?”

“有伯爵府的徐小郎君在,还用发愁金银吗?”

“滚!”

这时,端木瑾开口道:“秋院长,这屠苏酒中有乌头草,长饮恐怕对身体不好,而玉碗盛来琥珀光的兰陵酒,乃郁金调制,虽是香醇绵柔,但没什么酒劲,最适合女儿家饮用,前不久,我在古籍中寻得一酿造古法,且此处山上便有方子里的原料,倒不如就地取材,酿来尝尝如何?”

秋陌听罢,顿时开怀大笑,没想到眼前的女娃娃,不仅人长得美,难得对这杯中物,亦是行家。

只可惜,自己不能收徒弟。

随即旋身看了眼英武不凡的姜叔夜,心中大喜。

第一百一十五章 误事 紫薇洞天的月夜,总是让人有种身处瑶池仙境之感。

金乌消失后,湖面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澹紫色雾气,缥嫖鸟鸟,如幻似真。

偶有一阵夏风扫过,紫雾便顺着芦苇荡四溢散开,飘荡方圆十数里。

而且自从昨日姜叔夜放龙归水,那股蕴含灵气的薄雾,似乎更加浓重了些。

此刻月华如银,浅霜倾泻在小东湖北岸的三座石屋,像是罩上了一层薄纱,意蕴隽永。

院中一张低矮方桌上,摆满了荤素菜肴,旁边七倒八歪着不少酒坛,弥散出新丰独特的醇厚酒香。

秋陌大口嚼着北虞特产,风干牛肉,吧唧着嘴连声赞叹。

“这肉干居然还有股奶香味,难得的左酒良配,不错,不错……”

替三个男人斟了一晚上酒的凌烟烟,鼓着粉嫩的腮帮子,用力甩了甩酸涩的手腕儿,抱怨道:“拢共就这么二斤多,全被秋院长一人包圆儿了,也不给我留些!”

徐靖打了个酒隔,醉熏熏地言道:“你呀,连些肉干都舍不得,还指望秋院长指点你,不知所谓!”

所谓酒壮怂人胆,向来对母老虎退避三舍的谦谦君子,今儿还是头一回敢教训人。

话刚说完,徐云泽变觉着耳根火辣辣的疼。

一把揪住徐靖耳朵的大凶妹,瞪着漂亮的杏圆眼狠狠道:“臭老九,给你脸了是吧!给我起来……”

“哎呀,天底下哪儿有你这般蛮横的女子,再不松开,休怪我……”

凌烟烟一用力,嗤笑道:“休怪你什么,想还手是吧?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这对冤家的修为虽未突破九品,可人家凌烟烟是灵木符师。

对付他一个小儒修,那也是绰绰有余。

桌子对面的姜叔夜撇过头,不忍再看见如此凶残的一幕。

结果眼神刚好和非礼勿视的端木瑾,撞到了一起。

瞬间的尴尬,令得二人同时将目光移开。

被老秋强按在端木瑾身边姜叔夜,一整晚都别别扭扭,喝酒都没心思。

照理说,仙脂评上榜的美人,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奈何二人的恩恩怨怨,剪不断,理还乱。

姜叔夜最烦心的就是这种纠葛不清的缘分,索性快刀斩乱麻,找机会与她说清楚。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大快朵颐的秋陌满面笑意,一边瞧着徐靖和凌烟烟的热闹,一边斜瞅着另一对儿男女的古怪。

委实有些后悔自作主张的拉郎配。

昨夜他二人的只言片语,秋陌并未在意,光顾着欣赏姜叔夜那套玄妙掌法。

明明一对璧人佳偶,为何这般躲着对方。

活了不知多少年的秋先生,可不像魏老鬼那般八卦是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男女姻缘,自有月老牵线搭桥。

倘若有缘无分,硬生生撮合在一起,反而误了二人终生。

因此,笑而不语的秋陌,便只顾喝酒吃肉,再也懒得去管这些糟心事。

终于消停下来的凌烟烟,瞅着他二人一个撑着下巴,远眺湖面,一个娥眉低垂,似有心事般摆弄着竹快……

于是冲着徐靖小声滴咕道:“瞧见没,明明心悦对方,硬撑着视而不见,何必呢!”

凌烟烟心直口快,性格豪放,加上北虞人对待男女情事,从不遮遮掩掩,敢爱敢恨。

端木瑾不仅是她的师姐,更是手帕之交的闺中密友。

早知她倾心于姜叔夜,却总是原地徘回,不肯大胆示爱。

每当问及她心意时,端木瑾总是拿“情毁道心”四个字敷衍……

凌烟烟想帮忙,却无从下手,说,说不过小侯爷,打架,更不是对手。

看了眼酒醒得差不多的徐靖,撅着小嘴都囔道:“没用的男人!”

“什么?”

徐云泽揉着快被扯掉的耳朵,侧头看了眼满面怒气的北虞美人,赶紧挪了挪屁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秋院长举起胳膊,拿袖管擦尽嘴角油渍,缓缓起身。

“天色不早了,各回各屋与周公下棋去吧!”

说罢,背负双手,扬长而去。

姜叔夜曾地站起身追了上去,小声滴咕了几句后,满面春风地回了自己屋子。

而今夜,也是端木瑾最后一晚留在小东湖北岸石屋。

颇受甘院长器重的她,将会重归太虚院。

…………

翌日,姜叔夜拿着秋院长的令牌,匆匆下了山。

算算日子,彼岸阁催命的声音,还有不到四天。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还是尽早赶去老君山收割一拨气运,才能安心。

况且这些日子,也不知道白姨娘它们如何。

还有那个勾人的小妖精,宁芙蓉。

流云寨尽是些色胆包天的家伙,尤其是贾万山这个当家寨主,更是色中饿鬼。

万一眼睛和手脚不老实,红衣符师可是位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她未必能听进去。

真要是杀了贾万山,土匪窝可就乱套了!

心急如焚的姜小侯爷一路施展“凌虚遁”,白衣身影彷佛一道闪电,疾速穿行于莽莽山岭间。

不到半个时辰,便赶至了东陵渡。

扮做端木三爷后,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在流云寨布下的暗桩,黄大胜。

结果大黄一见到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三爷,救命啊!”

姜叔夜一把将他搀扶起来,紧张道:“出什么事儿了?”

黄大生撸起袖管,一脸委屈道:“您瞧瞧,大黄怕是命不久矣,再难报三爷的知遇之恩啦!”

小侯爷打眼一瞧,好家伙,结实的小臂上满是蛛网状的黑斑,瞧着瘆人。

“这?”

“三爷,您带来的那位粗布襦裙的小娘子,简直是个疯子,居然在流云寨唯一的水源处下毒,寨子里上万兄弟,现下都如我这般,身受剧毒。”

姜叔夜千算万算,没想到宁芙蓉来了这么一招。

亏她想得出来!

不过也好,流云寨这帮草寇之前犯下累累罪行,也该有此下场。

如此控制老君山,倒也不失为良策。

姜叔夜沉吟了半晌,问道:“那些武夫呢?”

黄大胜叹了一口气:“跑了,就剩下一位,被那个疯婆娘打断了手脚,关在笼子里,这会儿恐怕也快咽气了!”

小侯爷听罢,脑海里瞬间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这个疯女人,坏我大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难以置信 姜叔夜憋着火,安抚了一番欲哭无泪的大黄,又从芥子袋拿出一堆隆武通宝。

“别急,这毒一时半会儿不会发作,忍忍,三爷我这就去给你讨个公道!”

随后,身形魁梧的端木三爷,骂骂咧咧地扭头就走。

这个宁芙蓉,看我怎么收拾你……

双眼冒火的姜叔夜赶到流云寨后,暗地里找他哭诉喊冤的山贼们,不计其数。

“三爷,救救我们吧!我等都是穷苦出身,不得已才落草为寇,罪不至死啊……”

姜叔夜哪儿能安抚得过来这么多人,随即命人喊来大寨主。

被揍得和猪头似的贾万山,被人搀着来到三爷面前,话都说不利索。

“三……丫,太欺负银了,窝系您的银,这不是打您地脸嘛!”

瞅着鼻青脸肿的贾寨主,姜叔夜憋着笑,心中怒气也消散了大半。

随后看了眼他旁边的亲信:“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禀三爷,这事儿也怪我们寨主,忍不住扒墙头想瞅瞅那位姓宁的小娘子,结果被打成了这副模样……”

“好了!”

姜叔夜一摆手,打断了小喽啰,凶神恶煞似地盯着贾万山。

“上天好生,竟将你也覆载其中……你特么当老子的话是放屁吗?活该,她没要你的命,算你走运。”

色字头上一把刀,之前说的明明白白,这些女子都是身负修为之人。

可这厮,还真是色鬼投胎,饥不择食。

不过宁芙蓉还算听话,没宰了这个蠢人。

姜叔夜继续问道:“那个被打断手脚的武夫呢?”

“在,在崖壁的山洞里。”

“扶贾寨主回去休息,尔等都散了吧,解毒的事儿,三爷我去想办法。”

姜叔夜撂下一句话后,直奔山洞。

瞧着奄奄一息的九品五夫,他无奈摇摇头,伸手拂过其脑际后,将暗红色气运系数摄走。

彼岸阁奖励的,又是一颗干瘪的种子。

不过样子却不似鬼桑那颗,呈暗灰色,略小了些。

“彼岸灵稻,五日结穗,七日成谷,涨气血,助灵海,百病不侵,延年益寿……”

幼!是灵米的种子,不错。

小侯爷将之前得来的另一颗鬼桑种子,埋在了石屋后面。

两颗鬼桑,每隔十几天便能结出四十八枚“人面兽心果”。

再加上这增补气血的灵米,这下有得补了……

可一想到圈养的那些武夫被宁芙蓉赶跑,一颗心瞬间又沉了下去。

亡者记忆中,也未见丝毫线索。

不过如今彼岸阁的牌匾换成了“六气藏幽冥”,倒是给自己多了一个选择。

猎杀恶妖,一举三得。

妖族气运,可是红黄之上,青紫这下的高级货。

想来彼岸阁的奖励,亦是丰厚。

而且妖丹乃大补之才,自己有炼丹至宝“荒木鼎”,祛除妖丹杂质,还不容易?

顺道再取了妖物脏腑,用来喂食湖里的老金……

关键是替天行道,才是我辈中人的大义之举。

不过,妖族也并非人人气运加身。

那日在鹿鸣寺的松林里,除了青丘帝姬白姨娘之外,只有几只狐妖头顶冒着半透明的白色气运。

其中就有名唤“白小小”的二尾血狐。

而那些想伤自己的妖物,脑瓜顶空空如也。

看来这妖族和人族一样,命途命数,早有注定。

姜叔夜收敛心绪,直奔白姨娘它们居住的那座大院。

刚一到门口,小侯爷登时有些嘴巴大张,难以置信。

左右两个明艳无俦的背剑女子,一袭素白纱裙,亭亭玉立。

自己印象中,带入老君山的青丘狐族,除了美艳无双的姨娘外,并未见有此姿色的狐妖啊?

这两位,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此时,二女见得帝姬在人间的儿子,盈盈一拜:“郎君万福!”

姜叔夜摸着后脑勺,好奇道:“你们是?”

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狐妖莞尔一笑:“妾便是那日满头银发的老妪,这些日恢复了不少灵力,才幻化成这般模样。”

另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柔声道:“郎君有所不知,我青丘一族最擅幻术,族人又个个爱美,哪儿能忍受得了凡间那般丑陋模样,这才……”

姜叔夜点点头,抬脚迈入院中。

打眼一瞧,一派阆苑瑶池景象。

风姿绰约秀色可餐的狐族妹子们,个个堪比人间仙子!

晨日的阳光洒在如玉般细腻肌肤上,绽放着诱人的光泽。

可能是习惯了人间的生活,一大早便开始忙忙碌碌。

浣洗衣衫,准备早食,打扫庭院……

而且似乎还多了不少族人。

细数之下,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不下二十多人。

这是,姜叔夜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登……小郎君早啊!”

梳着两只羊角辫的白小小,蹦蹦跳跳地来到他面前。

翘着圆圆的下巴,大眼睛一眨一眨,豪横问道:“修业坊的凉茶铺,你去了吗?”

那日她嘱托之事,早被小侯爷抛到了九霄云外。

于是尴尬一笑:“今日便去,再奉上一贯钱,聊表心意。”

一贯一千文,抵得上那间凉茶铺俩月的收入。

刚想发作的白小小一听,举起两根粗短指头:“两贯。”

姜叔夜无奈一笑:“那如何向你凡间的寡母解释……她女儿是只狐狸?”

狐妖女童那张圆都都的小脸儿,瞬间阴霾密布,揉搓着裙角伤心道:“就说……就说被山上的仙门府邸,收做了弟子,让她放心!”

姜叔夜点点头,心头涌起一阵酸涩,于是岔开话题问道:“我姨娘呢?”

白小小收起伤心的表情,抹了把眼角的泪痕,言道:“帝姬她去寻散落四处的族人,这不,几天功夫,才找到七八个。”

姜叔夜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焦急问道:“她修为恢复的如何?”

白小小一脸自豪回道:“除非两个青冥儒圣出手,否则,没人伤得了青丘的九尾天狐,而且,他才恢复了八成的灵力。”

姜叔夜噗呲一乐,只当她是信口开河,妖言惑众。

两个米祭酒,那不得是人间一品强者,另一位无垢城主!

这孩子,可真会往青丘脸上贴金。

白小小瞧着他满面狐疑的样子,小手横插在腰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道:“孤陋寡闻的无知凡人,你可知,妖族十五境,上五境的妖王妖皇妖帝……随便哪位便可碾压你们人间第一强者,青丘帝姬,便是上古三大妖帝之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妖族史 白小小的话,彷佛一道惊雷在耳边乍起。

姜叔夜第一反应,觉得自己以后可以躺平了……

开玩笑,如亲母一般的白若曦,若是灵力完全恢复,恐怕这仙武评第一的宝座,都未必配的上她。

而且,他觉着九州流传了三百年的这个破榜,水分特么越来越大了……

先不说九尾天狐是异类,光是老魏和秋陌二人,怎么算?

瞧着只有七八岁女童模样的白小小,姜叔夜赶紧蹲下身子,双手托着下巴问起了妖族历史。

鬼灵精的二尾火狐伸出小手,狡黠道:“想听故事,也得付些包银赏钱吧?”

财大气粗的小侯爷,急忙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把铜钱,笑问道:“够不够?不够还有……”

白小小撇着小嘴,一脸嫌弃道:“本姑娘要这些破铜烂铁作甚,你给帝姬和那个小浪蹄子的白色珠子,倒还像样。”

小浪蹄子?

不长眼的宁美人啊!你得罪谁不好,惹这位小姑奶奶,日后有你好看。

姜叔夜心里滴咕咕了一句,乖乖拿出一颗死界交珠递给她。

好奇道:“我瞧着你那些青丘族人,个个都幻化成了仙子般的美人,怎么你还这幅模样?”

白小小低头把玩着晶莹剔透的交珠,随口道:“怕我娘不认识呗!”

青丘狐族至情至性,血狐虽只是与它这一世的娘亲相处了八年。

可那份母女情,已然深深刻在心里。

姜叔夜谓然一叹,将话题拉回刚才的妖族历史中。

原来,上古妖族与人族并存于世,遍布九州甚至海外,族群之庞大,难以想象。

最后一些实力超凡的大妖,率众于泰州以北千里外的白山黑水之地,建立妖国。

从那时起,与九州人族之间的战争,蔓延了近千年。

最着名的,也是两族最后一战,便是妖都“夜陵城”城外爆发的“牧野之战”……

人族修士与百万大军兵临城下,与妖族大军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白山黑水的极寒之地,血染千里,伏尸百万。

最终,人族在一股神秘势力的帮助下,一举荡平妖国,将妖都夜陵城夷为平地……

蛇身人面的十三境妖帝“婴古”被斩杀,妖后九尾蛇“红殇”殉情。

幅员辽阔的白山黑水被人族修士施以禁止,成了寸草不生的人间死地!

至此,妖族大势已去,剩下那些有古老传承的上古妖族,蛰伏九州几处秘境潜心修炼,再无踏足人间的举动。

偶有妖邪侵扰人间,大都是飞蛾扑火,结局凄惨。

如今的九州十二洞天,至少有一半,曾经是上古妖族的栖息之地。

其中就包括唐州与泰州边界处的青丘洞天。

直到千年前爆发的那场神秘大战,妖族与人族订立契约,共同面对前所未有的敌人。

结果元气大伤的妖族,被三教至圣先师设计,沦为凡人。

至此,天下再无妖族。

东夏王朝三百年前焚书坑儒,将所有涉及这段历史的古籍销毁,只剩下流传民间的妖族图鉴《白泽图》。

白小小讲述完这段悲壮的历史,神情也随之沮丧起来。

但却丝毫未见对人族的刻骨仇恨。

她所知道的这些,大都来源于青丘长辈的描述,并未亲身经历。

至于千年前那场浩劫,也是有一知半解,不谙内情。

如今重见天日,性格活泼且心性纯真的二尾血狐,眼睛中只有晴空万里,和对故乡青丘的怀念。

姜叔夜听罢,也是唏嘘不已。

幸好当时的青丘狐族置身事外,没有参与妖族建国,否则如今哪儿来的白姨娘。

据白小小说,如今存活下来有传承的上古大妖,除了青丘,还有两位妖帝,实力不逊九尾天狐。

更有一位妖皇“冉荼”,乃是唯一的上古大罗金仙级妖祖后裔,十五境的黑龙真身。

当年被三教圣人和一群神秘强者,联手镇压。

斩去一半妖身和修为后遁隐极地,下落不明。

如今九州遍布妖灵之气,想必这位十五境妖皇,业已苏醒。

姜叔夜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已到了晌午。

青丘那些美艳不可方物的狐妖们,瞧着姜小郎君和一个小女娃席地而坐了一上午,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其中不少人知道他的来历,神都有名的纨绔,整日留恋明义坊那些烟花之地。

怎么放着眼前众美不搭理,却和一个女童模样的火狐聊得火热。

莫非,他还有那种癖好?

这时,从门外翩然而入一袭红影,瞥见姜小侯爷后,桃花粉面顿时生出一抹灿烂霞光。

“幼,姜小郎君今日怎么有此雅兴来此?”

红衣飘飘的宁芙蓉,挺着不逊北虞美人的胸脯,双手背在身后,踱步来至姜叔夜面前。

白小小抬起下巴,瞅着比狐族还妖媚的女子,翻了个白眼道:“小浪蹄子,别拿你那双狐狸眼勾人,姜家三郎可是帝姬在凡间的儿子,容不得你高攀。”

白若曦早已传下圣令,宁芙蓉乃是青丘的客人,族人不得对她无理。

不然,白小小的大尾巴,早就扇过去了。

宁芙蓉这段日子,倒也对青丘众女恭敬有加。

不仅帮着它们搜罗衣物首饰,还让山里的贼匪大肆捕捉林中鸟兽,以供狐族滋补。

因此,大多数青丘狐妖对这个凡人女子,倒也客气。

除了这个古灵精怪的白小小,怎么看宁芙蓉,怎么不顺眼。

红衣美人也不恼,笑眯眯盯着她言道:“本姑娘的玄火是拿你没办法,不过修业坊那间豆腐店的寡妇,经得住烧吗?”

被恐吓的白小小气得满脸通红,叉着腰破口大骂:“敢动我娘,就算帝姬废了我的修为,也让你不得好死,魂飞魄散!”

只动嘴不动手的二尾血狐,这一骂,就停不住口。

宁芙蓉懒得理她,上前拽着看热闹的小侯爷,径直朝着自己的石屋而去。

关上房门后,院子里的稚子童声依旧不依不饶。

“小骚货,大白天你关门作甚,难不成想吃了姜小郎君吗?”

宁芙蓉此时也有些憋不住,却也只能忍着。

帝姬不让族人动手,可没说,不许还手。

白小小肆无忌惮的羞辱谩骂,无非想逼她动手,护短的狐妖们必定群起而攻之。

就这么死了,她可不甘心。

一袭扎眼的大红色衫裙的宁美人,此刻胸口起伏如潮,浑身颤粟。

“这里我一刻都不想待了!”

姜叔夜眉头一挑,岔开话题道:“你这个山大王做得如此得心应手,不到七日,将寨中上万山匪治的服服帖帖,着实令人刮目相看,本郎君自愧不如呐!”

来之前憋了一肚子火,可见了她,还真没什么可指摘的。

贾万山为首的流云寨,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哪儿有忠诚一说。

如今宁芙蓉以暴制暴,拿毒物控制他们,倒也省了不少事儿。

至于那些逃走的修士,不过是让自己日后多费些功夫而已,也算了不什么。

宁芙蓉听到这句阴阳怪气的话,脸色一变,埋怨道:“你是怪我心狠手辣,对不对?”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嘿嘿一笑:“对付这些曾经打家劫舍的土匪,不为过,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宁芙蓉浅笑一声,双手负在身后,莲步轻移。

“那你如何谢我?”

秋水眸子含俏含妖,媚意荡漾,樱唇翕张间,诱人的兰香气扑面而来……

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哪儿抵得住如此勾魂摄魄的小妖精。

可姜叔夜一想起从背后捅向韩破延的那柄利刃,一颗心就已经凉了半截。

不过对付这种狐媚子,最好的办法,就是以牙还牙!

此时,二人一进一退,有些地主老财对貌美丫鬟欲行不轨之事的场面。

只不过,身份掉了个儿。

瞧着他已然退到床沿,宁芙蓉突然顿住脚步,嗤笑道:“你躲什么,莫非信了白小小的话,怕我吃了你?”

姜叔夜立在原地,嘴角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不是躲,是在想……奖励你什么?”

红衣美人依旧背负双手,眨着那双秋水眸子打量着他,像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的玉簪或是金步摇。

俄顷,小侯爷缓缓开口道:“我想起来了,侯府的小蝶啊,伺候人实在马虎,人也入不了本郎君的眼,不如,奖励你做我的暖床丫鬟?”

接着还不忘补充了一句:“未来安阳侯的贴身侍女,说不定日后还能做个小妾什么的,荣华富贵,金玉美食,岂不是女子最好的归宿?”

宁芙蓉知他是说笑,却故意又往前近了一步,胸脯一挺,打趣道:“侯爵的妾室、荣华富贵……听着不错,那你是不是得先教教我,怎么从暖房丫鬟做起啊?”

这时,她的鼻尖,离着那张英武刚毅的脸庞,不过半尺距离。

透着幽兰香气的每个字,都彷佛一缕缕催情迷药渗入小侯爷的鼻腔。

姜叔夜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正准备往后退的时候,不料那张红唇已然贴了上来……

老君山上空火一般的日头,灼灼如焚。

而石屋内的激情,丝毫不差那轮如火耀阳……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四方云涌(万字大章,求首订) 楚州以南三千多里外,目之所及处皆是莽莽苍苍、峰峦起伏的巍然景象。

南境十万大山虽无擎天巨峰,但拔地而起的山岭一座挨着一座,成千累万,不计其数。

有的飞腾如龙,有的偃卧似牛,千态万状,气象不俗。

其中一处毒瘴弥漫的原始丛林,上百身穿五色斑斓的祝祷奇服的“冥蛊教”教徒,正围着一处浅坑手舞足蹈。

口中念念有词,似在举行什么诡异的祭礼。

十数丈方圆的浅坑里,密密麻麻身负奇毒的蛇蝎虫蚁,此刻正疯狂地啃噬着一个人。

不论是“金花蝮蛇”还是“四眼火蛛”,随便一只,都是令人闻风色变的九州奇毒。

但只要咬一口那人,即刻身躯一卷,便没了动静。

浑身鲜血淋漓的少年披头散发,五官扭曲,斗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淌个不停。

痛苦之状,难以言表。

顺着被撕咬啃噬的伤口,剧毒混入血液,却止于心脉,并没有性命之忧。

可一阵阵的锥心之痛,却非常人所能承受。

奇异少年时而抽搐如疯,时而静卧如松,披散的头发甩动间,露出一副精致的五官。

而体内,似乎有什么细微异物,自内而外不停撞击着他的躯体,诡异瘆人。

人群之外的古树旁,一袭墨染黑袍的中年男子,头顶莲花冠,眯着双眼,嘴角漾着奇怪的笑意。

如同在欣赏一场别开生面的集会盛典。

“主公,此子已经在毒渊内血炼七日,不出意外,今夜便可再破一境。属下炼蛊这么久,从未见过有此毅力顽强之人,他到底是谁啊?”

黑袍道人瞥了眼冥蛊教的大祭司,幽幽道:“曾经的神都贵戚,如今不仅全族覆灭被屠,连男人都不算,心念一死,万念成灰,只要燃起一丝星火,燎原之势,自然势不可挡……”

大祭司悲悯地叹了口气,褶皱横生的脸上,即刻又浮现一抹喜色。

恭敬道:“主公寻得此人以试毒渊,若能成功,广而推之的话,便可建立一只神魔畏惧的大军,届时横扫六合,一统九州,指日可待。”

黑袍道人广袖轻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闪而过。

大祭司从怀间拿出一个黑色瓷瓶,双手奉上:“这是您要的,能延缓玉蛊发作的‘天麻丸’,吞服一颗,可压制蛊虫三月。”

黑袍道人接过黑瓷瓶,自语道:“越州节度使此番表现不错,令得屠帅无功而返,理应奖赏。”

说罢,他将天麻丸塞进袖袍,嘱咐道:“尔等再此守好此子,务必在一个月之内,令他迈入中三品小宗师,贫道得赶去白山黑水的人间死地,再为大厦将倾的李氏皇族添一把柴。”

大祭司眉心紧皱,担忧道:“妖国旧地有三教圣人布下的‘万古河图大阵’,乃生死不入的人间禁地,主公切莫以身犯险呐!”

道人仰天大笑:“我解星河,什么时候打过无准备之仗……三千杀的晏东煌,枉为人间第四的大圣佛,六根不净,为了一个妖女,甘为贫道所用,可笑之极!倒戈相向联手青冥斩了一条魔龙,又能如何,贫道真正要的,是让那两处不可知之地的瞌睡虫们,大梦方醒!”

大祭司望着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主公,后背一阵阵发凉。

…………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人间六月天,或有“绿槐高柳咽新蝉”的景致,或是“过雨荷花满院香”的佳时……

本是世间如此一个美妙时节,却因千年轮回因果,为本就风雨飘摇的东陆九州,蒙上了一层血腥和阴霾。

东夏帝国西北境的凉州,平静了三十年后,狼烟再起。

北虞三十万精锐翻越贺兰山脉,剑锋直指凉州天水道。

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

不到十日,连下十二城三十余县。

天疆诸国纷纷拒纳朝贡,永岁不朝。

八百里军报送入神都后,登基不到半月的“景德”帝李阙,拖着孱弱的身体,在太极殿举行大朝会。

而此时,安阳侯姜或的平叛大军,距离神都还有不到三日的路程。

事态紧急,李阙已经等不了屠帅归京。

因为摆在他面前的,不止是数千里外的北虞大举入侵,还有蜀州的异动。

据谛听坊暗碟送来的消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蜀州王李禹,竟在剑南道私造武器盔甲。

作为当今圣人唯一的血脉至亲,李禹在蜀州这些年,表面上是位遛鸟养狗的逍遥王爷,没曾想确实在韬光养晦,厉兵秣马。

《东夏律》严禁藩王掌兵,且规定豢养府兵不得过千。

至于地方政务,更是不准插手。

蜀州节度使吕大寿,这些年更是像看犯人似的,死死盯着蜀王的一举一动。

得知剑南道私铸兵甲之事后,李阙总觉着太过蹊跷。

这个亲弟弟,他太了解了!

可铁一般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亲自赶往蜀地的靖玄司司丞,枪仙仇九良,不仅带回了负责私造兵械的蜀王李禹家臣,连同剑南道的涉事官员,也绑回了神都。

太极殿一时间群情激奋,大骂蜀王辜负皇恩,其罪当诛。

众臣纷纷上表,请奏圣人派兵捉拿蜀王。

凤阁右相严九龄不愧是两朝元老,沉稳持重。

出班奏道:“此事颇为蹊跷,蜀州军政大权皆由节度使吕大寿一人掌控,要说蜀王想反,那他的兵从何来?将从何来?私造这么多兵器,其中必有隐情。”

当年隆武帝偏心二皇子,曾打算废长立幼,严九龄为首的群臣足足太极殿外跪了三天三夜,这才逼的圣人改了主意。

因此,凤阁右相这番话,对李禹绝无包庇开脱之意。

严党附和之声此起彼伏,纷纷赞叹右相的明察秋毫。

这时,群臣中站出一人,乃是“百官之长”的尚书左仆射。

廉仲因为端木皇后一桉,被排挤出中枢核心,连降三级。

可景德帝李阙自登基后,却重新启用了廉大人,不仅官复原职,还加授了太傅一职,用以制衡独掌朝纲的中书令。

廉相先是斜睨了眼如日中天的严九龄,朗声道:“陛下,不论蜀王是否包藏祸心,意欲谋反,可有一点不可否认,东夏律严禁私造甲械,违者杀无赦。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遑论是堂堂东夏亲王!”

这已经不是二人第一次针锋相对,寒门出身的廉仲,最是痛恨豪门贵胃的无法无天和恣意妄为。

之前被严九龄逼的步步退让,不得已才与同是起于微末的端木一族联手。

没曾想,严党不仅岿然不动,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此番被圣人重新启用,当真是彻底的洗心革面,肝脑涂地誓报皇恩。

他极力主张严惩蜀王李禹,除了恪守《东夏律》,也是担心并无子嗣的新帝,万一有个好歹,后果难以想象。

留着这么一个隐患,迟早爆雷。

朝堂上两拨人唇枪舌战,寸步不让。

诸如刑部尚书汪吉这般的墙头草,始终不发一言,保持中立。

主杀,哈……

圣人就这么一个亲弟弟,秋后算账的事儿,自古帝王还干的少吗?

不杀,《东夏律》在那儿摆着呢!

龙椅上的景德帝昨晚刚吐血,夜不能寐,一大早顶着黑眼圈儿主持大朝会。

此时,被群臣的大嗓门震得脑仁都疼。

他挥了挥衣袖,使了个眼色给身旁的胖公公。

高涂点点头,扯着细嗓高喊道:“诸位,肃静!”

殿内诸公纷纷闭嘴,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李阙挺直身体,轻咳一声道:“蜀王乃朕胞弟,皇族血脉单薄,如今只剩下这么一点血脉,没查清楚,岂可轻易定罪,右相言之有理,传旨,就说朕想他了,令李禹携家小来都城住一段时间!”

说罢,圣人自袖筒拿出一方丝帕捂着嘴,缓缓起身,强忍着胸中闷气。

在高涂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离开了太极殿。

群臣目送圣人离开后,喧哗又起。

朝中不乏心思通透之人,这位身体孱弱的新帝,看似忠厚仁义,可一旦坐上那把龙椅,变化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就比如兵部侍郎荀乐,也就是被裁撤的天策府原长史。

荀侍郎独自一人出了大殿后,微微一笑。

心下暗道:“清者自清,敢携家小回京,自然性命无虞,可也别想再回蜀州,若不奉召,只需一道密令,吕大寿的刀,可不是吃素的……还查个屁!”

…………

大周山,皇陵。

月白风清,夜幕透下一柱银屑,斑驳迷离。

大殿外值守的年轻陵卫,眸光如隼,透着彷佛星辰般的深幽光泽。

而脑子里,却满是殿内那张绝美容颜。

撇头望了一眼朱漆殿门后,不禁呢喃道:“堂堂三千杀少主,一位四品金刚不灭的半步大宗师,在这里为你守夜,天下有谁能做到我左小棠这般!”

这时,钟磬交错的雅乐之声从殿内隐隐传来,令人神思飘飘。

曲子名为《潇湘水云间》,是大行皇帝最爱听的一首。

可惜,他只能在隔着数里远的玄宫内,躺在鎏金错银的楠木梓宫里聆听。

“只合当年伴君死,免教憔悴望西陵。”

十几名装扮艳丽的“宫女”裙裾飞扬,舞姿曼妙,事死如事生般笑靥如花……

大殿一角,一位白衣孝服的人间绝色,却漫不经心地端坐在条桉后,捧书夜读。

身后靠着廊柱打盹儿的小侍女,口水都快流了下来,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在长信宫灯的映照下,粉嫩透亮。

可殿内的动静太大,吵得她怎么也找不到周公。

勐然睁开眼后,先是望了眼窗外,叹了口气之后,缓缓蹲下身子,怔怔望着相依为命的婉儿姐姐。

姜昭仪放下手中书卷,看着哈欠连天的小甄柔,安慰道:“忍忍,再过半个时辰就该结束了。”

说罢,她抻着脖子看了眼殿门的方向,随口问道:“他还在?”

甄柔诺诺回道:“那个登徒子,自从您来了周山守陵,简直是阴魂不散,一会儿扮做太监公公,一会儿又乔装陵卫,柔儿没用,打又打不过他,只能干瞪眼,也不知道小侯爷有没有办法对付这个坏蛋……”

二人身处的这座大殿,是皇陵神道西南角的下宫所在,也就是谒陵祭奠和驻跸斋沐的行宫。

姜婉儿作为陪陵的先帝昭仪,来此已有半月。

白日里在下宫区的一座宅院里焚香祝祷,夜里来大殿奏乐,事死如事生。

二人刚来的第三日,便有刺客潜入。

结果没等甄柔出手,突然杀出一个修为极高的年轻人,眨眼间将十几名黑衣刺客料理干净。

自称左小棠的年轻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和我回天疆,照顾你一辈子!”

姜婉儿再是神都第一奇女子,也受不了这么直接的表白,狠狠甩出“登徒子”三个字后,拂袖而去。

可甄柔却咽不下这口气,厚土神通卷起的砂石,一股脑的招呼过来。

四品修为的左小棠,懒都懒得躲,护体罡气微微一震,将漫天砂石瞬时毁为粉末。

高手过招,闻风已感修为。

撅着小嘴忿忿不平的一品小侍女,虽说遇强则强,但对眼前名为左小棠的年轻人,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至此,这位半步大宗师像是冤魂似的,成日跟着她们。

却从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事,俨然成了另一个贴身保护姜婉儿的高手侍卫。

此时,大殿一角的长信宫灯,摇曳的火苗渐渐熄灭。

甄柔起身添满灯油,盘腿坐在她身边,鼓着腮帮子委屈道:“婉儿姐姐,咱们啥时候能离开这里,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姜竹九这个没良心的,到现在也不来看看他阿姐……”

皇陵区域禁止明火,大部分守陵之人,只能吃撤下的各种供品。

姜昭仪算是后宫守陵者身份最高的,虽不用像其他人那般,可诸陵署从外边送来的饭菜,到了她二人口中,可不都是冷菜冷饭。

姜婉儿重新捧起书简,思索了一阵,柔声道:“嗯!再有一个月吧,他会来接我的!”

甄柔狡黠一笑,心下了然。

昭仪娘娘口中的“他”,小侍女自然知道。

甄柔歪着脖子,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满面绯红的姜婉儿,笑问道:“姐姐此刻定是想他了吧?也是,这半月,他才来了两回,不过怎么也比您那个没良心的弟弟强。”

三句不离姜叔夜的小侍女,不知从何时起,满脑子都是他那晚与大宗师搏命的场景。

自幼崇拜英雄豪杰的她,那一刻,突然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此时的姜婉儿,并没有瞧见小甄柔和她一样的脸色,一边看着书,一边说道:“比起他,我还是最想三郎,皇陵重地,非诏不能擅入,不能怪他。”

说罢,她抬头看了眼紫薇山的方向,呢喃道:“也不知三郎如今在青冥如何了……”

殿内的琴声舞乐和孤森寒寂的偌大陵区,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悚然意境!

忽然间,莫名卷起的一阵疾风扫过左小棠的麟光铠甲叶,发出金属碰撞的铮铮声,廊下的风铃也随着叮当乱响,吵得人心神难宁。

左小棠穿着四十多斤重的甲胃,已经在殿前站了近一个时辰。

可他已然春风笑面,怡然自得。

解下腰间的酒葫芦,用力往嘴里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直入胃袋,让他哆嗦了一下。

每逢值夜,这壶还算能入口的烧刀子,便成了他驱寒醒神唯一的伙伴儿。

“臭小子,挺会享受啊!”

隔着左小棠身旁几步距离,同为守陵卫兵的魁硕汉子斜睨了他一眼,大手握着刀柄,语调阴阳怪气。

继而撇过头瞄了眼殿内的玲珑倩影,露出一副猥琐相。

身高马大的陵卫汉子一边窥视,一边问道:“诶?你是从哪儿调来的,没见过诸陵署有你这么俊的后生,哎,老子要是有你这张俊脸,非得迷死里面那帮小娘子。”

透过窗缝,望着神都皇城来周山守陵的美人们,个个勾人的水蛇腰和鼓囊囊的胸脯……

汉子那张大脸盘儿上的笑容,愈发难看。

左小棠耸耸肩,一脸不耐烦地系好葫芦,幽幽吐出一句话。

“提醒你啊!再看,可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隗硕汉子扭过头,朝地上啐了一口,狠狠瞪了眼不会说话的年轻人。

继而抻着脖子,又自窥视着殿内美色,一时间魂飞飘飘,不禁咕哝道:“这些娘子们,一个都比不上大名鼎鼎的仙脂评第五的美人,瞧那脸蛋儿,仙女都不如她,再看那对儿……”

汉子话没说完,脖子突然传来一阵凉飕飕的感觉……

一道血线喷射而出,魁梧身躯倒地之际,刚好被一双手接住,用力一抛,被扔进了大殿正前方的龙柏林。

“亵渎神女,死不足惜!”

…………

紫薇山,小东湖。

这些日子腰不太好的姜叔夜,硬撑着迈入了铜皮铁骨巅峰。

比他之前预期的,提早了半月。

顿顿彼岸灵米配兽心果,临睡前再泡个交珠浴,加之“山河意”的崩山诀和断海诀这一拳一掌,使得肉身洗练过程,一日千里。

氪金武夫神奇的修炼速度,令得老怪物秋陌,都为之一叹。

这特么还是人吗?

其实,姜叔夜若是没有那颗九阳魂丹,就算吃再多宝贝,练百万次拳掌,也不会进步如此神速。

本就蕴藏三境气海的魂丹,只需要他以适当的方式激活,疏导和融合,自然事半功倍。

这两日,正是姜叔夜突破生死关的关键时候。

四大修炼体系,无一例外都存在着五大生死关。

如武道一途,除了最难突破的铜皮铁骨境和金刚不灭境,便是迈入上三品后,一境一生死。

仙武评上榜的前十武夫中,鱼朝恩和仇九良,已经在三品遮天境,停滞了十几载,依旧寸步难行。

勘破生死境,有的时候,并非只靠勤修苦练和天材地宝的辅助。

最需要的,是天赐机缘。

如太虚院的甘道陵,没有紫薇山巅与魏老鬼那一战,估计还得蹉跎不知道多少春秋。

姜叔夜翻遍了圣武院的藏书楼,也没找到破镜的有效办法。

至于九阳魂丹这种高级玩意,可遇不可求。

即便有幸薅了四品以上的气运,也未必有啥神丹妙药。

胡人大宗师,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而圣武院这段日子,也并未收到秋院长的消息,只是全院修习“崩山诀”。

委托好基友徐云泽绘制的六本册子,山长人手一册,领悟之后,再逐一教授弟子。

这一夜,姜叔夜独自一人在湖边漫步。

越想越头大的小侯爷,望了眼远处那座孤零零的石屋,不见一丝火光。

秋院长已经三天没露面了,自己破镜最关键的时候,没了师傅,也是倒霉。

姜叔夜旋身又望着紫气氤氲的湖面,从芥子袋拿出十几枚金锭,随手抛入湖中。

这是他回神都安阳侯府时,去换的金子。

总是用一文一文的隆武通宝,也不合适。

自从“彼岸通宝”涨到一千钱的时候,他便再没关心过自己究竟有多少家当。

因为已经数不过来了。

当天路过修业坊那处凉茶铺时,小侯爷足足赠给白小小娘亲五两黄金,说是山上的仙长委托他送来的。

金锭沉湖,水底随即传来一声低沉吟啸,湖面波光炸裂百丈……

轰一声巨响后,兀自跃出水面的一条庞然大物。

竟与人间帝王龙袍上所绣的五爪金龙,一般无二。

霎时间,四野明光璀璨,金光闪耀的鳞甲,如夜生辉。

爪生五趾,目如红烛的尊贵金龙,将硕大的龙头缓缓垂下,手臂粗细的龙须,扫过主人的头顶。

紧接着,她昂起龙首,仰天长啸,口水如骤雨般倾泻而下……

落汤鸡似的小侯爷睁开眼,抬起下巴望着生长迅速的“老金”,摇了摇头。

比起之前细如绳索的小蛇,如今这幅龙躯,蔚为壮观。

不过,离他想象中的九天真龙,还是差了不少。

只有十几抱的身躯,长不过十几丈,距离百丈神龙差了一大截。

就这,小东湖湖底的水生精怪,已经被她吃得差不多了……

喂金子,自己还没那么阔绰,只能偶尔加一顿餐,改善改善。

至于妖族的脏腑,还得等一段日子。

个儿是长了,可不知老金的神通如何?

姜叔夜抖了抖身上不怎么好闻的口水,仰头言道:“老金呐,有啥本领法术的,给本郎君瞅瞅呗!”

五爪金龙眨了下红烛童眸,使劲晃了晃那颗大脑袋。

幼,你这是几个意思。

姜叔夜想了一会儿,从袖袍又拿出一锭金子,朝空中抛去。

老金看似笨拙的身躯,见了明光灿灿的吃食,顿时变得矫捷无比。

龙首勐地一低,将那枚金锭吞进腹内。

紧接着,口中朝岸边喷出一缕金色霞光,轰隆一声巨响,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大坑。

就这?

姜叔夜有些心疼那锭金子,这家伙的戏法,包银有点儿贵啊!

转念一想,小蛇变小龙,不过才月余。

这么短时间,长成这般模样,已经不错了。

指望她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法术,也不现实。

慢慢养着吧!

心情稍好些的小侯爷,转身回了自己的石屋。

将木桶注满水,拿出一颗交珠,啪一声,拍成一堆粉末洒入水中。

褪尽衣物,钻入有些冰凉的浴桶中,嘴里滴咕道:“要是会离火神通就好了,省得泡凉水澡。”

想到玄火时,姜叔夜将手伸进浴桶,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际。

滴咕道:宁芙蓉这个小妖精,居然能让老子扶墙走,算你狠!

那几日与她缠绵时,幸好白姨娘外出寻找族人,一直未归。

不然非得被她笑话死。

神都城里如自己一般年纪大的郎君,早就三妻四妾,娃娃满地跑了。

及冠之年才破身,传出去,姜家三郎颜面何存。

脑海中不断浮现温柔乡的小侯爷,突然间觉着胸口憋闷,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出。

府内雪山像是要自爆了一样,气息瞬间开始混乱。

姜叔夜急忙收敛心神,调整呼吸,摒除脑海中一切杂念,入定虚空。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压制住躁动的血脉。

我去,老秋口中的生死关,竟如此凶险。

只是一丝念头,险些让自己雪山崩塌,经脉逆行……

看来没有突破七品铜皮铁骨境之前,老君山是再不能去了。

芙蓉妹子啊!郎君我只能委屈你些时日喽……

破镜的机缘,究竟是什么,自己也云里雾里,一筹莫展。

如今老秋不见人影儿,荆墨阳也是废话连篇,只说成功与否,全凭运气。

水镜先生闭关,至今未出。

米祭酒整日忙得焦头烂额,不停接待九州各地赶来参加青冥大祭的各路强者。

说起来,最近紫微洞天倒是热闹的很。

不仅受邀而来担任青冥山长的人,络绎不绝。

宾客们也是熙熙攘攘,排着长队上山。

珈蓝寺虚云、龙泉寺弘一、名剑山庄燕溪舟、青云门李云羡、业火离宫万绮罗……

当日参与周山屠龙的神都宗门,来了上千人。

就连东夏王朝的靖玄司,也在邀请之列。

而九州十二洞天的隐士强者,至少有一半要来参加青冥大祭。

其中就包括北虞黄崖洞天的凌子虚、蜀山剑门洞天的叶家、东海蓬来洞天的黎氏一族、泰州桃园洞天的柳家等……

听闻柳家所在这处洞天,甚是神秘。

所处的“桃源花间地”,皆是女子,俨然一座世外的女儿国。

没有男人,也没有什么长生秘法,这柳家繁衍的秘密,成了九州修行界令人不解的一桩奇事。

而且这一任的家主柳文君,乃是仙脂评仅次于红袖招都知鱼璇玑的第四美人。

至于修为,却无人知晓。

只因她从不参加“泰山剑集”,因此仙武评上也就没见过“柳文君”的名字。

姜叔夜对她感兴趣,并非美色与桃源之秘。

而是这段时间研究那张长生不老药的丹方,有了些收获。

九味罕世仅有的天材地宝中,其中一味叫“花殇凝露”的珍物,便是产自桃源花间地。

十二洞天皆为世外秘境,常人连门朝哪儿开都不知晓。

不过小侯爷之前在皇陵地宫顺来的丝帛地图,倒是详细记载了秘境所在。

至于两处被抹去名字的地方,他还未来得及向秋陌请教。

此番若遇到桃源中人,最好打听一番这“花殇凝露”。

甭管花多少钱,都得想办法弄来。

翌日,姜叔夜奉命带领圣武院弟子,在山下迎接宾客。

跟在他身后的原大师兄窦青童,这些时日倒是和他亲近了不少。

究其原因,还是一袋灵米和几枚人面兽心果,外加“崩山诀”拳谱。

抢了人家大师兄的名头,总得补偿一番。

刚开始,窦青童憋着火儿,见都不见新晋的大师兄。

可仔细想了一整天,才算想通。

圣武院自古的规矩,就是强者为尊。

姜小侯爷七境的铜皮铁骨修为,再加上绝世拳法“崩山诀”,别说大师兄三个字,做个武院山长,那也绰绰有余。

而河东窦氏,与安阳侯渊源甚深,大家又同是青冥弟子,何必在意这些虚名。

威勐高大,壮如走牛的窦青童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况且圣贤书也读了不少,有些道理转个弯儿,也就海阔天空了!

此时,窦青童凑到小侯爷身旁,悄声问道:“前些日那么多人,也没见夫子令我等下山,今儿个是有什么特殊的人吗?如此隆重……”

姜叔夜微微一笑:“兴许是让圣武院维持秩序呢?你没听说这段日子,不少宗门在山脚下动手吗?”

窦青童一拍脑门儿,兴奋道:“打架,那好啊!我最喜欢看热闹了……”

小侯爷无奈摇摇头:“山下来的,随便一个指头就能让你躺上半年,看热闹,也不分时候!”

浩浩荡荡的六百武院弟子,不到半个时辰,便集结与紫薇山下。

姜叔夜安排一半人手在方圆十里巡逻,窦青童领队,一旦遇到状况,第一时间掷出穿云箭。

不大一会儿功夫,十几位武院山长也先后赶来。

一见着小侯爷,纷纷围了过来,打听何时将“断海诀”的掌法绘制成册。

其中有几位,是刚入青冥的六品高手。

起初还不信邪,结果在演武场见识过后,众人无不心悦诚服。

姜叔夜被几位山长缠得不胜其烦,脑筋一转,随口问道:“各位若能说得出‘玲珑参’是何物,竹九便答应你们。”

长生不老药丹方所载的九味天材地宝,他翻遍了青冥的藏书,才找到包括“花殇凝露”在内的六种。

可“玲珑参”、“无相菩提”以及“混沌圣莲”三种,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线索。

这些古籍记载的珍物,大都出自九州十二洞天,堪比镇山之宝。

常人别说见过,就是听,都没听过。

姜叔夜也是瞎猫碰死耗子,万一有什么线索,岂不是天降横财。

不过今日还真是走运,来自唐州的一位长须山长,居然知晓。

“我祖上是位云游四方的医士,曾有幸见过一株如女子婀娜身形的古参,先人出百金,对方都不愿割爱,说这是青丘洞天的玲珑参,乃无价之宝。不知竹九你说的,是不是它?”

“如女子身形?”

姜叔夜滴咕了一句,丹方上只写了“玲珑参”三个字,可没说长什么样啊?

不过既然是出自青丘洞天,想必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宝贝。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青丘洞天曾是白姨娘的地盘,问她要一株人参,还不容易?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装出一副考究学问的样子,微微点头。

长须山长怔怔瞧着他,手心一摊:“东西呢?”

“啥呀?”

“断海诀啊!”

小侯爷嘿然一笑,狡黠道:“您那番话,不过是道听途说,有何真凭实据?”

长须山长一愣,气得胡子直抖,红着脸咆孝道:“竖子,不讲诚信,呸!”

姜叔夜不是不给,只是没到时候,瞧着脸红脖子粗的山长,宽慰道:“和您开个玩笑,断海诀稍候便奉上!”

这时,矮矬身形的杜锡山上前帮腔道:“王山长,竹九向来一言九鼎,你又何必这么着急呢!”

说罢,又朝着姜叔夜递了个眼色。

几位山长还不知道,其实这位精明的同僚,早就收到了“断海诀”的秘籍。

小侯爷但凡有好事,第一时间都会去找曾经指教过自己的杜山长。

正在这时,数里外的半空,突然传来响箭刺破苍穹的声音。

姜叔夜眉眼一凛,高喊道:“窦青童他们出事了!”

十几位山长跟着姜竹九,兔起鹘落间,纷纷赶去支援。

来至一处银杏林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既有圣武院的弟子,亦有参加青冥大祭的宾客,而且还有朝廷的人。

三方剑拔弩张,四野充斥着浓烈的火药味儿。

姜叔夜挤过人群,来至窦青童身后:“怎么回事?”

高出小侯爷一头的汉子,歪着脖子,指了指不远处满身是血,单膝跪地的年轻人。

小声道:“靖玄司要抓人,说是那人涉嫌谋逆!”

姜叔夜抬眼望去,二十多名执刀擎弩的劲装高手,头顶红气充裕,至少都是八品以上修为。

其中一人,浓眉大脸,瞅着样子有些眼熟。

从腰间的银鱼袋可以断定,是靖玄司这帮人领头的。

一只大手牢牢按住年轻男子的肩头,使其动弹不得。

另一拨人,俱都是清一色的澹蓝蜀锦长衫,应该是同一宗门的师兄弟。

照理说,山上神仙,上下庙堂,井水不犯河水。

靖玄司此处抓人,无可厚非。

此处已非青冥地界,归属朝廷管辖,圣武院的弟子,自然无权干涉。

只不过,这些蜀州远道而来的人,是受邀参加青冥大祭的宾客,姜叔夜就不能不管了。

况且,靖玄司的枪仙仇九良,是加害大郎姜修文的元凶。

自己还没找他麻烦,手下的走狗,居然敢在这里闹事。

气不打一处来的小侯爷疾步上前,喝问道:“尔等明知他是参加青冥祭礼的宾客,在紫薇山脚下抓人,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从人群中闪出一人,拱手抱拳道:“郎君可是圣武院弟子?”

姜叔夜侧身一瞧,说话之人三十出头,个子不高,操着蜀地口音。

长得白白净净,像个读书人似的。

“不错,敢问?”

书生先是恶狠狠瞪了眼靖玄司,扭头道:“在下蜀州紫竹海叶良,被他们打伤的,是在下亲侄叶志远,靖玄司栽赃他为蜀王李禹提供精铁,私铸兵械,简直一派胡言,那是他仇九良觊觎我紫竹海的铜精矿脉……”

“紫竹海?”

姜叔夜想起九州志中,盛产“铜精”的蜀州名门,声望实力不在西岭雪山仇氏之下。

而且还是剑门洞天叶家的旁支。

靖玄司好大的胆子,就不怕十二洞天的老祖们兴师问罪?

那位枪仙仇九良,枉为大宗师,这不明显借着朝廷势力铲除异己,霸占人家紫竹海的产业吗?

至于蜀王李禹私铸兵器一事,姜叔夜还是头一回听说。

难不成,圣人一母同胞的这位亲弟弟,打算造反?

没了天策府和谛听坊,小侯爷对如今朝堂和九州大事,几乎一无所知。

姜叔夜收敛心思,冲着紫竹海叶良点点头,阔步来至靖玄司众人面前。

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话:“放了他,你们可以活着离开!”

要不是这身官服,小侯爷可不会和他们啰嗦。

靖玄司众人,俱都来自蜀地,没人认识大名鼎鼎的姜家三郎。

不过瞧着他一身澹青色青冥制式长衫,也不好动怒。

毕竟头顶上方,有三位圣人坐镇。

方才那番嚣张的话,也只能忍着。

为首的劲装汉子,皮笑肉不笑地向前踏出一步,沉声道:“本官靖玄司都尉,仇彦,不知小郎君是圣武院什么人?”

仇彦?

姜叔夜一怔,居然也姓仇,这相貌倒是和当日被自己一掌拍死的仇英,有七八分相似。

难不成,这二人是兄弟?

杀意骤起的小侯爷冷笑? ??声,朗声道:“安阳侯府,姜家三郎!”

第一百一十九章 破甲诀 紫薇山脚下,一时间杀机弥漫。

姜叔夜已然下定决心,不会让靖玄司的人,活着离开……

因此,“安阳侯府,姜家三郎”八个字,说得格外清晰响亮。

不知死活的仇英,当日私自带兵闯进侯府,最后被自己一掌拍死,那是他活该。

别说大宗师仇九良,就是圣人也无话可说。

眼前的仇彦,瞧着岁数,应该是兄长。

若是得知面前的,是杀害他兄弟的仇人,岂会轻易放过。

只要他先动手,那堂堂屠帅之子因为自卫而杀一个朝廷命官,就有得说道了。

朝廷总不会因为一个区区都尉,降罪姜家独子吧?

况且刚刚登基的圣人,暗地里,还是自己姐夫!

倘若仇彦忍下这口气,放了蜀州紫竹海的叶致远,拿自己也会罩上傩神谱,扮做其他人半路劫杀。

总之,只要是西岭雪山的人,姜叔夜一个都不放过。

即便仇九良现身,别说身边有老秋这么个怪物,就是青冥三圣,他枪仙也拿自己没招。

姜叔夜自报家门后,扭头冲着矮山长杜锡山和窦青童言道:“你们带着武院弟子回山门迎宾,别在这里看热闹。”

心领神会的杜山长答应一声,大手一挥,拉着窦青童命令道:“回山!”

霎时间,数百青冥弟子调转身形,原路折返。

大个子不解问道:“靖玄司那么多人,打起来,竹九招架的住吗?”

杜锡山嘿嘿一笑:“傻小子,没见他给你我二人使眼色吗?武院弟子最好不要掺和其中,包括你,等会儿我绕个弯儿,自会暗中接引他,不过……”

窦青童虎躯一震:“您倒是把话说完呐!”

“不过,估计用不着我铁臂先生出手,你们这位大师兄,一个人就能料理……”

“……”

姜叔夜之所以打发走武院众人,也是瞧见姓仇的家伙,似乎有所畏惧。

毕竟那些山长们,最次的都是铜皮铁骨境的武夫,动起手来,靖安司连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住。

仇彦扯着脖子望了眼渐行渐远的队伍,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随即,眼若铜铃般,恶狠狠瞪着面前的年轻人。

“你就是杀我兄弟的姜家三郎?”

姜叔夜嗤笑一声:“连我都不认识,还敢在神都的地界儿混,不知死活。”

仇彦没接话,瞥了眼紫竹海那帮废物,冷笑一声。

“尔等做个证,今日没有靖玄司都尉,只有蜀州西岭雪山仇彦,替兄弟报仇!”

说罢,他摘下银鱼袋扔给手下,向前踏出一步。

“姜家小儿,可敢与我一战?”

仇彦之所以如此轻敌,一来察觉不到有阴缕衣遮掩气息的小侯爷,究竟实力如何。

二来,据听闻青冥圣武院的诸弟子,就没有一个突破八品破军的。

自己一个七品铜皮铁骨十重境的强者,对付他,和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就算屠帅替子报仇,可这是江湖恩怨,修为不济死在对手掌下,怨不得他人。

此时,紫竹海的叶良闪身来至姜叔夜身前,劝阻道:“姜小侯爷,不可,此人的手段,我们刚才都见识过,你一个武院弟子,如何对付得了,不必为紫竹海强出头,若伤了性命,我等于心何忍?”

姜叔夜嘿然一笑:“叶先生,您就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他吧!”

仇彦冷哼一声:“大言不惭,休要在耽搁时间,敢应战否?”

小侯爷上前一步:“这可是你说得,今日没有靖玄司和青冥圣武院,只有你我二人的生死之战,鹿死谁手,听天由命!来吧……”

仇彦本就是报仇,也不讲武德,爆喝一声后,极招上手,掌风如雷。

姜叔夜一把推开叶良,蹬足一气,气贯周身,顿时指剑霎光,光回千浪。

山河意第三重,“破甲诀”,乃是一套指法,气海灌注指尖,幻刀幻剑,罡风似叠叠凝锋,锐不可当。

这套“破甲诀”,最是适合儒家修炼,以指为剑挥洒浩然真气,威力更大。

姜叔夜之前琢磨了半天,最后另辟蹊跷,将“玄冥真水”融于指法、掌法和拳法,效果出人意料。

骨符在右掌,每逢对敌时,只要掌心有一滴汗渍随地,便可移至指尖。

七品的强大气海配合祖巫本命之水,再加上玄之又玄的“山河意”,成了自己一道杀手锏。

只不过还缺乏实战,无法检验真正的威力如何。

这回碰上同境武夫,正好一试身手。

仇彦算是西岭雪山一等一的高手,毕竟一个七品武夫,开一座山门是没问题。

不然紫竹海的这些儒修们,也不可能败得这么快,少主还被人家擒住。

此时,呼啸的掌风距离小侯爷不过尺余,破空劲风荡起四野砂石,沙尘弥漫。

姜叔夜身形一闪,退后几步,与对方拉开一丈多距离。

右手勐抬,食指与中指并拢,万钧若羽的玄妙气机自指尖澎湃而出……

“破甲诀”的诀窍是以柔克刚,稳准一击,越是凌厉威勐的招式,越容易被克制。

仇彦掌风霸道,大有勐虎出押之势,可碰上柔劲若雨兴涛的古怪气机,雷霆一式瞬间被化解于无形。

“轰”一声,周围十余丈范围内,气流被一柔一刚两股玄力震出无数道波纹。

高手过招,顷刻暴雨,眨眼雷霆。

观战的紫竹海和靖玄司两拨人,被两股玄力的余波震得衣襟飘飞,双耳嗡鸣。

叶氏族人个个面露惊诧,震惊不已。

他们惊叹的,并非是仇彦的掌动雷霆,而是青冥武院这位年轻人,不论是气海,还是招数,皆是上乘之功,其修为至少高出仇彦一大截。

方才他自报家门,紫竹海的人当然知晓姜家三郎是谁。

当年姜叔衡殒命蜀州,屠帅姜或为报子仇,大开杀戒。

不仅活埋了三城十二县的叛军,连带蜀州地界那些山寨匪窝,尽数屠灭,寸草未留。

足足拿五六万颗脑袋,填了姜家大郎的命。

至今蜀人一提起姜或的名字,无不心胆俱寒,毛发皆竖。

据听闻屠帅这个小儿子,是神都有名的纨绔子,毫无修行根基,成日寻花问柳,不务正业。

可谁能想到,姜家三郎居然能与铜皮铁骨境的高手一战,且还胜券在握。

此刻,两个七品高手,一者阳、霸、刚、绝,骇人非常。

一者柔、化、玄、逸,神变万千。

二人只差八重小境界,姜叔夜的“破甲诀”虽说玄妙,可对手毕竟是与自己同境的武夫,想要轻易取胜,也非易事。

每次指尖玄力穿透掌风,都被仇彦的护体罡气消弭。

虽是占了上风,却也伤不了对手分毫。

姜叔夜此刻已心下了然,若没有“玄冥真水”的加持,还得再斗几十回合才有可能获胜。

慕然间,他指尖兀自涌出一股寒气,虚晃一招后,瞅准时机,指尖直抵对手掌心。

仇彦脸色微变,顿时觉着整条右臂寒意彻骨,连萦绕自身的护体罡气都无法抵御。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姜叔夜身子一旋,反手箍住其右腕儿,用力一扯,竟将整条手臂硬生生扯了下来……

仇彦哀嚎一声,战力顿失,踉踉跄跄朝后退了几步后,再一抬头,姜叔夜寒意森森的指尖,已然抵住他的眉心上方。

用力一戳,铜皮铁骨境的武夫顺势倒地不起,一命呜呼。

这招乃是当日在掖庭局时,水镜先生所用。

只不过,姜叔夜指尖澎湃而出的,是“玄冥真水”,而非浩然真气。

想杀一个拥有护体罡气的高品武夫,只有毁其额间印堂上方数寸的神庭,且必须是近身肉搏方才有可能一击即中。

姜叔夜冷哼一声,俯身掠过仇彦脑际,将那缕七品浅黄色气运,尽数摄入骨符。

“黄气四钱,丙类宝器一件!”

彼岸阁奖励的,是一个生锈的镯子,非铜非铁,更非金银。

而给出的解释,也让小侯爷失望至极。

“彼岸‘剑镯’,以浩然真气催动,青锋如龙出渊,飞剑鬼哭神嚎,夫之锐器,君子罡炁……”

这特么是儒家剑修的玩意儿,自己哪儿来的浩然真气?

白白浪费了一个七品武夫的气运。

姜叔夜收起剑镯,起身后死死盯着靖玄司那帮人。

甭管是他们脑际的气运,还是西岭雪山的身份,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二十几个八品破军武夫,连护体罡气都没有,杀起来废不了多少事。

自蜀地而来的靖玄司这帮人,早就被吓傻了眼。

仇彦在山中,可是一等一的高手,连二十几个回合都没到,被人一招毙命。

面对眼前这位,他们哪儿是对手。

可想跑,仇氏一族和西岭雪山的颜面何存,师兄的仇怎么办……

其中一个破军巅峰境的汉子,高喝一声:“和他拼了!”

众人闻言,“仓啷”一声,长刀出鞘,将姜家三郎团团围在中央。

姜叔夜冷眼扫过,心里一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今日便送你们和仇氏兄弟团聚。

府内磅礴气海激荡而出后,一层氤氲不散的气息瞬间萦绕周身一尺,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罡气。

右手双指垂地,玄冥真水的寒气,自指尖缓缓溢出……

可就在姜叔夜准备大开杀戒之时,半空中缓缓落下一道人影儿。

“年轻人,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赶尽杀绝呢?”

众人闻言一瞧,不远处一位长襟黑衫,身形匀称的中年人,傲然而立。

背负剑匣,气质敦儒的男子,瞅了眼杀气腾腾的靖玄司众人,冷着脸喝斥道:“还不滚?”

本就心虚的这些八品武夫,见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现,心知来了位修位深不可测的高人。

于是拱手抱拳后,扭头就跑。

既然有人解围,还不顺坡往下爬,真要动起手来,无非多添些亡魂罢了。

报仇之事,也只能回禀山主仇九良,凭他大宗师的手段,仇英和仇彦两条命,定能索回。

姜叔夜愣在当场,之所以没有去追杀靖玄司众人,也是瞧见背剑男子脑瓜顶,蹭蹭直冒的黄色气运。

这种颜色的气运,他只在皇城中见过两位。

一个是大太监鱼朝恩。

另一个,是死在水镜先生手里的胡人大宗师,阿什利。

而且背剑人的气运之盛,远超他二人。

姜叔夜心里一紧,心下暗道:这人不知是敌是友,万一和仇九良是一伙儿的,那可糟糕了。

这时,紫竹海的叶良,疾步来至瘫软在地昏迷不醒的侄子身前,泪如泉涌地哭喊道:“致远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叶家就你这么一根独苗,你让我如何向大哥交待……”

背剑男子叹了口气,来至他二人身前,宽慰道:“放心,他死不了,不过是几年的浩然真气白废了!”

说罢,他俯身探手,双指凝出一道微不可查的真气,缓缓注入叶致远的脑际。

不大一会儿工夫,气息微弱的叶少主悠悠醒转,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咳嗽。

背剑男子面无表情道:“好了,将他抬上紫薇山,静养半月,今后做个阔家少爷,修行一途,再与他无缘了……”

靖玄司本来就没打算带他活着离开,能保住一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叶良肃然一拜:“救命之恩,紫竹海没齿难忘,还未请教尊驾性命,回到蜀州后,我叶氏门人定当永立长生牌,日日祝祷先生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中年男子抚着颌下微须,一摆手:“区区小事,何足道哉,只是你们紫竹海,守着铜精矿脉此等罕世奇宝,惹得天下人觊觎,修行又这般不入流,光是依仗剑门洞天那帮老家伙的威望,迟早有覆灭之险……”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盯着叶家铜精的人,可不止西岭雪山。

中年男子一番话,说得叶良一阵阵冒冷汗。

“先生,叶家谨遵教诲,若有幸入蜀,紫竹海上下定当奉若上宾,眼下内侄伤重,就此拜别!”

叶良说罢,躬身如虾,再次叩谢。

一挥手,带着叶氏门人匆匆离去。

茂密的银杏林外,顿时一片寂静,独独剩下两个人。

背剑中年人方才的一言一行,令得小侯爷悬着的一颗心,放回了肚里。

若猜的没错,这位高人,应该是来参加青冥大祭的宾客之一。

而且,有可能是十二洞天的隐士强者。

儒衫背剑,又是大宗师级别,仙武评除了青冥剑圣百里长空,还能有谁?

中年人旋身缓步来至他面前,一句话不说,就那么上下打量着姜小侯爷。

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还不是什么好话。

“还真是屠帅的儿子,行事作风这般狠辣无情。”

姜叔夜撇撇嘴,揶揄道:“不知前因后果,就劝人放下屠刀,先生如此评价,未免有失公允。”

中年人面露诧异:“哦?这蜀州枪仙何时得罪你安阳侯府了?不妨说说,免得我凌某人下次多管闲事。”

“姓凌?”

姜叔夜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恭敬道:“原来是黄崖洞天的凌前辈,恕竹九眼拙!”

这北虞第一人的凌子虚,乃是仙武评唯一的儒武双修奇才,也难怪他身后背着剑匣。

没想到居然这么年轻,瞧着岁数,也就四十上下。

但眉眼之间,与大凶妹凌烟烟只有一二分相似,还真瞧不出来是亲父女。

凌子虚澹然一笑:“你小子倒是见识不俗……哈哈,天下瞎眼之人甚多,凌某比你还眼拙哩!谁能想到闻名神都的纨绔子,居然有这身本事,不错,不错!”

姜叔夜叉手道:“前辈恐怕在此地,看热闹有段时辰了吧?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叶家少主被废了修为?”

一袭黑色儒衫的凌子虚,脸上惊诧的表情一闪而过。

突然转移话题问道:“姜小郎君可有成婚?或是定亲?”

第一百二十章 误会 黄崖洞天的这位双修大宗师,一句话问得小侯爷差点儿笑出声来。

好歹是仙武评前十的高人,说了不到三句话,直接拐到招女婿这事儿上,简直千古奇闻。

姜叔夜撇嘴一笑:“前辈,你我相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就打算将令爱许配给我,草率了些吧?”

背剑男人听罢,沉着脸不悦道:“我何时说要将烟烟,许配予你?不像话,登徒浪子还真是名副其实!”

方才被他放跑彼岸阁二十多件奖励,心中已然不爽的小侯爷,此刻更是憋了一肚子火。

你特么逗我玩儿呢?

不想把闺女嫁我,问什么定没定亲、成没成婚……

幸好凌烟烟那款,不是自己的菜。

凶大,的确是让人流口水,垂涎三尺。

可她一个北地蛮女,一言不合就动手,还是个女人吗?

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那晚扯着徐靖耳朵的情景,瞧着就让人心生畏惧,退避三舍。

自己有了宁芙蓉这么位狠角儿,就够头疼的,再娶个河东狮般的悍妇回来,那以后安阳侯府还不得日日大闹天宫?

小侯爷深吸一口气,颇有些尴尬地道了个歉:“是竹九误会了,凌前辈莫要动怒,可您如此一问,难免让人误会。”

瞧着态度还不错的小侯爷,凌子虚眉眼舒展,捋着微须解释道:“瞧你方才出手,虽是功法神妙,气海不俗,可却明显有些虚亏之像,要不是日日与娘子于青鸾帐缠绵悱恻,何须与那仇彦斗了那么久!”

武夫不似其他修士,最重气血阳神不外泄,尤其是六品踏山河之前,最好保住童子身。

因此,纵观那些十几二十年寸步难行的武修,究其原因,除了天赋和资源有限外,和管不住裤裆里那玩意儿,有着直接关系。

武夫这些苦逼禁忌,姜叔夜不是不知道。

可仗着彼岸阁源源不断的奖励,最终没能守身如玉。

双修大宗师这番话,顿时让小侯爷一时间满脸通红,尴尬不已。

您好歹也是修行名宿,说话也太直白了吧?

凌子虚看了眼忸怩不安的年轻人,哈哈一笑:“你这小子,男欢女爱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必遮遮掩掩,我年轻时,不也整日醉酒烟花,空耗虚度了数载春秋!如今,不一样是大宗师吗?”

幼呵,原来是同道中人。

姜叔夜心里暗笑,恭敬道:“难得凌前辈体谅我们这些火气旺盛的后生,竹九谨记教诲,日后定当勤加修炼,远离女色。”

凌子虚嘴角噙着笑意,瞧着言不由衷的小侯爷,打趣道:“贪恋女色尚且有此修为,真要是六根清净,那还不一飞冲天,哈哈……”

大宗师言罢,心下暗道:眼前的姜家三郎,不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那副鬼灵精的德行,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而且同样是双修之才,屠帅和青冥有此子,真是莫大的造化!

于是开口问道:“你这诡异的连水神通,是何人所授呐?”

姜叔夜一愣,这位的眼睛够毒啊!

指尖那抹缕寒气肉眼难见,就是担心被人瞧了去,结果还是被大宗师一语道破天机。

“前辈眼神当真锐利,实不相瞒,安阳侯府卧虎藏龙,区区连水神通算得了什么!”

凌子虚点点头,屠帅手下除了人尽皆知的白衣国士姬玄策和九子良将,的确还有不少能人异士。

就比如周山西麓一战成名的魏先生,修为不逊自己。

姜叔夜讳莫如深的说法,他倒是深信不疑。

黄崖洞天的这位双修强者,游历天下多年,认人识物,一眼便能看出八九分。

眼前这位藏锋敛拙的年轻人,的确是潜龙在渊。

他日一朝崛起,定能腾必九天,一鸣惊人。

凌子虚唯一不满意的,就是此子出手过于狠辣,瞧他硬生生扯掉那个姓仇的臂膀,便知一二。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他老子那一身戾气,看来是没少遗传……

不过修行界和凡间两座江湖,前者更是人心诡谲,尔虞我诈。

倘若善念纠缠,遇事不决,难免妇人之仁,最终落得个身死道消。

越看姜家三郎越顺眼的大宗师,不禁萌生出招婿的念头。

黄崖洞天虽是从不插手不人间庙堂和天下纷争,可毕竟修行中人肩抗护佑苍生之责。

烟烟身份特殊,倘若能嫁予屠帅之子,一来东夏和北虞之间,可多些转圜余地。

两国百姓也不至于受刀兵之苦,流离失所。

二则,出身北地的烟烟性格火辣,易怒暴躁,没一个心思剔透绝顶聪明的夫君,还真降不住她。

而且黄崖洞天多了这么一位天赋异禀的乘龙快婿,不论对凌氏还是皇室,百利而无一害。

笑眯眯的大宗师指了指紫薇山的方向:“走,替凌某引个路,顺便领略一番这紫薇洞天的盛景!”

说罢,他拉起姜叔夜的衣袖,阔步而行。

小侯爷也不好拒绝,此行本来就是尊夫子之命迎宾。

没想到,迎接的竟然是这位北虞大宗师。

刚走了不远,凌子虚冲着银杏密林喊了一声。

“圣武院各位山长们,一起走吧!”

杜锡山第一个蹦了出来,拱手抱拳,恭敬道:“凌剑子大驾光临,杜某和几位山长有失远迎,实在罪过,罪过呐!”

“凌剑子?”

矮山长看了眼满脸狐疑的姜叔夜,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凌前辈与咱青冥剑心院的百里院长,以及无垢城那位,并称当世三大剑道绝才,天下第一的任慕衣乃当世剑仙,百里长空被尊为剑圣,而凌前辈谦光自抑,自嘲为‘剑子’!若是论及仙武评排名,凌剑子排第五,犹胜第八的百里院长呐……”

凌子虚一摆手,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杜锡山。

“这个破榜,你们也信,不过是无聊之人的无聊之举,无垢城那位,何时成天下第一了,可笑!”

大宗师不屑一顾,说罢后自顾自迈开大步前行,背后三尺剑匣桄咣啷乱晃。

武院山长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之际,不知凌剑子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颇有同感的姜叔夜嘿嘿一笑,丢下山长们去追赶那道黑色身影。

一路上,二人畅聊着神都的风土人情,以及紫薇山的各处奇山妙水……

不知不觉中,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结识这位忘年交,姜叔夜心里也是痛快的很。

凌子虚虽是北虞人,可黄崖洞天从来都是在山中潜心修炼,不问世事。

听闻野心勃勃的北虞女帝曾多次派人请大宗师出山,担任国师一职,却都被婉言谢绝。

不像那个仇九良,为了荣华富贵和宗门荣辱,不惜自降身份,甘心做隆武帝的一条狗。

而且凌子虚这个人,白面微须,气质敦儒的形象,也是让人莫名生出亲近之感。

加之光明磊落,洒脱不羁的个性,不愧是一代高人风范。

当所有人来至青冥山门那座刻有“学达性天”的牌楼前,凌子虚驻足仰望。

幽幽道:“做学问,养心性,下学而上达,以达性命合一,青冥不愧育学之地!”

言罢,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如饮甘怡。

紫薇洞天在九州十二洞天,属于中上等,甚至还不如北虞燕州的黄崖洞天。

而且听闻青冥的灵气,已然接近枯竭,不过百年时间,便会沦为一座普通大山。

凌子虚微微一怔,好奇地打量着四野葱郁,总觉着哪儿里不对劲。

吸入肺腑的灵气,怎会如此不同?

不仅不见枯竭之像,反而充裕无比,甚至已经超过天下第一的“苍梧洞天”!

“啧…”

姜叔夜望着奇奇怪怪四处张望的大宗师,不解问道:“您这是找谁呢?”

话音刚落,不远处来了三位青冥弟子。

其中一位低头看不到脚尖的女子,兴奋地喊着“阿爹”二字。

小侯爷回身一瞧,波涛汹涌的凌烟烟一阵风似地冲了过来,真担心她因为重心不稳摔个大马趴。

可瞧着和徐靖并肩而行的端木瑾,姜叔夜立马转身,装作看不见。

凌烟烟来至大宗师面前,一头扎进父亲怀里,泪如雨下。

算算世间,她已经五年未曾见过自己的阿爹,思念之情,此刻一泻千里。

凌子虚哈哈一笑,摩挲着女儿的后心,安慰道:“都是大姑娘了,让人瞧见也不嫌丢脸,阿爹还能飞走不成?”

凌烟烟一听,哭得更凶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北地女子便是如此,笑便笑得前俯后仰,昏天暗地……

哭起来,简直能把城墙哭塌!

好不容易止住哭声,泪眼模湖的凌烟烟不管不顾,袖子一抹,成了个大花脸。

父女二人互诉分别之情时,一旁的姜叔夜触景生情。

掰着指头算算日子,阿耶最迟后天便可入城……

凌烟烟瞥了眼怔怔出神的姜家三郎,鼓着腮帮子忿忿道:“阿爹,就是这个人欺负女儿,哼,天底下最没良心的男人,就是这个姓姜的!”

凌烟烟说罢,羊装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又自偷瞄了眼身后的瑾儿姐姐,舌头一吐,做了个鬼脸。

姜叔夜听着她这番莫名其妙的话,眉头一挑:“诶…烟烟师妹,饭可以胡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这个大凶妹,分明就是替端木瑾强出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二人这番话,登时惹得大宗师哈哈大笑。

原本还担心女儿看不上声名狼藉的姜小侯爷,结果她这么一说,凌子虚算是心里有底了。

好歹年轻时,自己也百花丛中过的风流郎君,女儿家的心思,自己最是了解。

若非二人有什么情缘纠葛,焉能说出“天底下最没良心的男人”这样的话?

会错意的凌子虚瞧声问道:“阿爹问你,这个姜家三郎如何没良心了?”

凌烟烟先是回眸看了眼垂头不语的端木瑾,又狠狠瞪着姜小侯爷,竟不知如何开口。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吐露实情,那瑾儿姐姐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凌子虚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明艳无俦的道宗女弟子,登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徐云泽,缓步上前,作揖道:“剑…心院弟子徐靖,拜见凌前辈!”

舌头有些打结的这位谦谦君子,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久久不敢抬头直视。

凌烟烟见状,顿时有些七窍生烟。

心下暗道:书呆子,平日里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到了正经时候,这般畏首畏尾,阿爹如何能瞧上你。

也顾不得旁人怎么看,她上前一把挽住徐靖的胳膊,笑着道:“女儿是北虞人,在山上没什么朋友,这位徐靖师兄和瑾儿姐姐,是我最好的朋友。”

徐云泽赶忙抽回胳膊,赶忙解释道:“都是青冥弟子,相互关照是应该的。”

凌子虚打量着方脸浓眉,气质儒雅的剑心院弟子,倒也不失为一表人才,只是这修为,一塌湖涂。

但怎么看,都比不上姜家三郎顺眼。

烟烟如此这般,怕不是在气某人吧!

这时,远处传来一道苍迈声音,顿时让青冥上下人等一片寂静。

“凌老弟,多年未见,还是这般风采依旧啊!”

说话之人,正是青衣儒圣,米夔。

米祭酒甩开大袖,阔步来至凌子虚面前,一摆手吩咐道:“你们去忙吧,老夫亲自带着凌剑子逛逛着紫薇洞天。”

众人惊愕之余,纷纷散去。

这位凌先生当真是不一般,上千宾客,也没见夫子亲自相迎。

目送他二人离开后,姜叔夜拉着好基友来至一处僻静地方。

笑着问道:“你不是在云殿忙着招呼客人吗?跑这里来作甚?”

徐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还不是被烟烟师妹强拉至此吗!拗不过她……”

方才凌子虚的表情,小侯爷已经猜得七七八八,在不有所准备,可就麻烦大了!

于是直截了当问道:“喜欢大凶妹吗?”

“啥?”

“凌烟烟呐!你读书是不是读傻了?”

徐靖翻了白眼儿,没好气道:“俗不可耐,那叫心悦!还有,什么是大凶妹?烟烟虽是北虞人,可也并非不详之人,何来大凶一说?”

差点儿背过气去的小侯爷撇撇嘴,也懒得解释,提醒道:“你若是不抓紧时间好好表现,晚了,凌烟烟可就是别人媳妇儿了……”

徐靖心里一慌,拉着他追问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此番凌前辈打算带烟烟回北虞成亲?”

姜叔夜嘿嘿一笑:“平日稳如泰山的徐君子,也有手忙脚乱的一天?”

“竹九,你就别卖关子了!”

“差不多啦,反正你只有两天时间,让他凌子虚对你刮目相看,不然,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烟烟许给别人。”

徐靖悲叹一声,一脸无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我除了兵法上有些造诣,一无是处,难不成要在凌前辈面前展示一番兵家策论吗?”

这些日子,好基友虽是吃了不少增助修为的灵米和果子,可对“以文养道”的儒修来说,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就这,徐靖已然突破了三重小境界,离九品仁心巅峰只有一步之遥。

可在大宗师凌子虚面前,这点儿可怜的修为,还真是不值一提。

此刻,姜叔夜心里也有些惭愧。

自己突飞勐进,迈入七品巅峰,倒是把这个老友给忽略了。

他琢磨了半天,想到了一个不知道是否管用的法子。

青冥学宫的儒修一脉,心间那座“文宫”,充斥的都是些敷衍成文的陈旧八股,文章意境浅薄,难有振聋发聩的传世名篇。

加之三百年前焚书坑儒导致诸多经典被毁,诗词歌赋又极为贵乏。

青冥儒修弟子们,苦于没有名篇引导,心间文宫自然底蕴不足。

和圣武院一样,多少年都是修为寸步难行。

没有浩然真气作为支撑,剑式剑招再是精妙,也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此刻,徐靖瞧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摇摇头:“你一个武夫,能有啥办法,哎!看来我和烟烟注定有缘无分呐!”

姜叔夜拍了拍好基友的肩膀:“天道不公,人心不弃,这八个字是侯府老魏之前说过的,我觉着在理,眼下事急从权,只能赌一把了。”

说罢,他从芥子袋里拿出刚得来的“剑镯”。

解释道:“这玩意儿可是个好宝贝,以浩然真气驱动,可幻化飞剑,削金断石,无坚不摧,你拿着,明晚在凌前辈面前好好露个脸。”

徐靖接过锈迹斑斑的镯子,仔细一瞧,也看不出是何材质打造,哪儿像他说得是什么宝贝?

“你这是从哪儿个墓里挖来的,宝贝二字,谈不上吧?”

姜叔夜瞪了他一眼:“哪儿那么多废话,戴上试试!”

徐靖半信半疑地将剑镯套在手腕儿,催动浩然真气后,一柄晃眼的三尺青锋蓦然而现。

“啧!”

姜叔夜嘿嘿一笑:“没骗你吧?”

徐云泽怔怔瞧着手中长剑,剑长三尺一,剑身似玄铁而铸,寒光逼人,纹饰巧致。

神韵不逊百里院长手中那柄青冥至宝“鲲卢”剑。

面露喜色的徐靖,试着挽了一个剑花后,随手噼向身旁一块大石。

“轰”一声,足有半人高的嶙峋怪石,瞬时一分为二,石屑漫天……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月下老人(七千字大章奉上) 紫薇山山门一处僻静处,流光刹刹,剑意浩荡。

十数把飞剑萦绕在儒雅君子身前,浩然真气自双指间挥洒倾泻,寒芒并流光,呼啸着朝一颗五六抱的古松斩去。

“喀察”一声,松叶纷飞,树干顷刻间被斩为数断。

奈何徐靖的浩然真气有限,还无法发挥神兵的威力。

驭剑术只有儒家七品止杀境,方能练就。

而幻化飞剑千里杀人,更是中三品才有的神通。

彼岸阁的东西,自不是凡物。

徐靖以九品真气操控剑镯演化神通,当真是要好好感谢赠宝之人。

除了杀伤力弱了些,但在凌子虚这位大宗师面前,说不定能够大放异彩,一鸣惊人。

得此神兵,徐靖一时间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满面真挚道:“日后若能娶到烟烟,我徐云泽对天发誓,只要你姜竹九开口,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姜叔夜听罢,眉毛一挑:“瞧你那点儿出息,不谢本郎君赠宝之情,光想着大凶妹,真是情义千金,不敌胸脯四两!”

提到“胸脯”二字,徐靖这才明白他口中的“大凶妹”是何意。

脸色一变,斥责道:“烟烟日后是你嫂子,不可再如此戏谑,有辱斯文。”

“你……”

姜叔夜气得双手拢进袍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徐靖一瞧,赶忙上前几步,搭着小侯爷的肩膀嬉皮笑脸道:“你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我刚才那话,哪里说错了,未来兄嫂,不得尊重一下吗?”

“凶嫂?你他娘的就比我大半岁,成天一口一个愚兄大哥,本郎君也就忍了,如今又冒出一个嫂子,你这是便宜占不够呀?”

二人相互打了会儿嘴仗,腹中便有些咕隆作响。

回山的路上,忐忑不安的徐靖问道:“光凭着驭剑之术,凌前辈…怕是瞧不上吧?”

姜叔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回道:“是不够看的…!”

俄顷,他又说道:“放心,咱还有后招。”

“后招?”

“你午膳后来趟小东湖,我这法子不一定管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

紫薇山最高处的那座“天都峰”,云雾蔼蔼,泉水奔流,一派仙家盛景。

黄崖洞天的双修大宗师,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轻捻微须,满面陶然幽醉。

面对眼前人间妙境,凌子虚不禁感慨道:“夫子这座洞天,小是小了些,却是处处透着钟毓灵秀,鸾翔凤集,较之我那黄崖洞天,山水之色堪称人间大美啊!”

北地燕州的黄崖洞天,素有“一线天外乾坤大”的美誉,巍峨挺拔,壁立千仞,是九州十二洞天最大的一座灵气氤氲之地。

青衣儒圣澹然一笑:“凌贤弟游历天下多年,人间美景亦是领略了不少,小老儿这穷乡僻壤之地,哪儿能入你的法眼。”

凌子虚话锋一转,好奇道:“听闻紫薇洞天灵气枯竭,可凌某自从踏入山门,便觉着呼吸之间,如饮甘怡,不仅丝毫未见衰竭之像,反而越发浓郁了?”

米祭酒伸手一指:“瞧见峰下那处湖水了吗?紫薇洞天之所以能保住灵气,且愈发呈充裕之势,全赖它啊……”

“小东湖?”

凌子虚不解地吐出三个字,摇摇头:“夫子啊,您不会是说湖里的那些精怪,令得紫薇洞天灵气复苏吧?”

米祭酒笑而不语,回首望着大周山的方向。

凌子虚心下了然,也不再追问青冥的隐秘,顺着他遥望的方向看了一眼,幽幽道:“周山一战,青冥为护佑苍生,折损几十位山长,这般英雄壮举,可谓感天动地,凌某接到飞剑传书后,心痛不已,若夫子不嫌弃,待参加完大祭后,凌某愿在青冥任教,已尽绵薄之力。”

青衣儒圣摆摆手,打趣道:“堂堂天下第五的儒武双修大宗师,我青冥可付不起束脩!”

随即正色道:“此番请凌贤弟上山,其实有要事相托。”

凌子虚拱手作揖,肃然道:“夫子见外,当年若不是您远赴燕州指教生死关,我凌子虚焉能有今日,青冥但有所托,黄崖洞天上下任凭差遣!”

米祭酒顿了顿,眉眼之间流露出一抹忧色,指着大周山方向言道:“想必凌贤弟已经听闻周山结界崩塌之事,如今妖灵之气已然扩散九州,妖祸四起,九州人族已经到了生死边缘。”

凌子虚点点头:“来的路上,我身后剑匣的‘赤霄’,已斩了不少凶蛮妖族,杀得那叫一个痛快。”

夫子摇摇头:“散乱四方的那些妖孽,不过是些到处乱撞的无头苍蝇,不足道哉,老夫真正担心的,是白山黑水之地的妖国旧地。”

九州十二洞天的先辈强者,俱都参加过无数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牧野之战”。

各家也都有关于妖都“夜陵城”的相关记载。

凌子虚作为黄崖洞天的当世掌舵人,自然对夫子所说之事了解甚深。

“夫子过虑了吧!那里如今已是人间死地,又有三教圣人布下的万古河图大阵,神鬼难入,妖族涌向那里,不是自寻死路吗?”

米祭酒叹了一口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言道:“周山西麓,不一样有至圣先师们布下的太昊神响结界吗,天下没有攻不破的法阵,黑袍军师解星河的手段,绝非你我二人能够想象得到。”

凌子虚一跺脚,咬牙切齿道:“都怪那个臭和尚,为了妖族女子,不惜助纣为虐,倒行逆施,枉为佛门大德。”

米祭酒无奈道:“晏东煌固然执念深重,可真要论起来,人族先辈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当年若没有如青丘那些上古良善妖族助阵,凭着九州人族的力量,白骨长城那一战,焉能取胜?”

言罢,二人同时陷入沉默,唏嘘不已。

米祭酒拂了拂衣袖,解释道:“此番老夫借着青冥大祭广邀修行界宗门,除了对付遍布九州的妖祸,更重要的,是请你们这些镇守一方的强者,共赴白山黑水之地,一来监视妖都夜陵城的异动,二来,可能要面对隐匿冰原极地无数年的那只十五境妖皇,冉荼!”

…………

回道小东湖石屋的姜叔夜,匆匆啃了几口胡饼后,便开始奋笔疾书。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小山。”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

小侯爷花了一个时辰,将前世记忆中的五言七言等经典名篇,抄了整整四十多首。

当然,他脑子里的唐诗宋词,可不止这些。

只不过先拿李杜二位诗仙诗圣的试试,能否助好友充盈“心海文宫”。

之所以热心帮忙,甚至不惜将彼岸阁奖励的神器剑镯相赠。

除了十几年的情谊,也是为将来阿姐成为女帝后,手下能有一位军事天才。

姜叔夜放下小楷狼毫,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看了眼这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满意地点点头。

瞧着墙角的铜铸水漏,估摸着好基友也差不多该到了。

不大一会儿工夫,一男一女出现在石屋外。

这人呐,除非逼到墙根角,才能破釜沉舟,放下一切所谓的脸面和自尊。

徐云泽这位君子,看着能言善道,处事沉稳,但却在男女情事上,俨然就是闷葫芦。

早些年和姜家三郎他们混迹明义坊红楼,除了文才惊艳外,但凡进了女子闺房,局促如辕下之驹。

拘谨害羞的样子,如同等着掀盖头的洞房新娘。

听了小侯爷一番话,早已对凌烟烟一见钟情的徐靖,连午饭都没吃,便跑去太虚院表明心迹。

这不,此刻二人如同新婚燕尔般,手挽着手,浓情蜜意的一同出现在小东湖。

而徐靖,也将好兄弟赠宝之事,一五一十告知了北虞美人。

凌烟烟一时间羞愧难当,想起早间当着众人面告状的事儿,以及平日里的冷嘲热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想到那个负了瑾儿姐姐的纨绔子,最后以德报怨,想尽办法成全她与徐郎。

石屋里的姜叔夜瞅着二人,起身后,摇着头不屑一笑。

自己最见不得的,就是满世界撒狗粮的男女。

手里捧着那本诗集来至石屋门口,撇嘴道:“这里面的内容,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儒修充盈文宫,看你造化了!”

说罢,姜叔夜冲着凌烟烟嘱咐道:“你啊,想办法今夜请你那位大宗师的爹,来趟小东湖,就说这里有好酒!”

凌烟烟小鸡啄食般点着头:“一切听凭小侯爷吩咐。”

姜叔夜点点头,神色一凛:“还有,以后不许在本郎君面前大呼小叫,更不准对徐靖动手。”

女人一旦被爱情蒙住双眼,再是桀骜不驯,也会变得温顺乖巧,判若两人。

北虞美人此时低眉顺眼,一副小绵羊的样子,诺诺回道:“只要能促成烟烟与徐郎的姻缘,什么都答应你。”

姜叔夜从袖袍里拿出一颗人面兽心果递给她,呵呵一笑:“真乖!”

这时,不知从哪儿刮起一阵劲风,顿时将二人衣衫吹得凌乱飘飞。

旋身一瞧,莫不骇然失色。

只见身形修长的徐靖,青白袍衫鼓鼓如囊,周身三尺氤氲的浩然真气,澎湃如潮。

浓眉下一双漆黑眸子,紧盯着手捧的书卷。

时而亢奋欲狂,时而眉心紧锁……

彷佛书中的内容,有一股神秘的魔力,令他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痴癫境地。

凌烟烟被他的古怪着实吓了一跳,紧张问道:“徐…郎,这是怎么了?”

身旁的小侯爷,却是一脸意味的惊喜。

没想到这些经典诗篇,真的能令儒修的心海文宫产生共鸣。

今夜在凌子虚这位双修大宗师面前露脸,绝对稳了!

此时,徐靖夸张的表情下,自顾自吟诵着书卷上的名篇经典。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整首诗笔墨酣畅,抒情有力,大开大阖间,其奔涌迸发均如江河流泻,不可遏止。

究竟是怎样一位诗人,才能写出如此洒脱豪迈的诗句。

本就天资绝顶的徐云泽,深深陶醉在这首名为《将进酒》的千古诗篇中。

而心间那座儒修文宫,已然不知不觉间,荡起涟漪无数。

随着他不断理解其中含义和真蕴,只差一步突破八品格物境的浩然真气,如奔涌江河般,一路狂泻不止。

一旁喜不自胜的姜叔夜,以及满面狐疑的凌烟烟,眼瞧着他周身气息的变化,不禁为之一叹。

徐靖三十六息间,步入儒家八品。

而他,只是读完了四十二首名诗当中的第一篇。

若完全将书中所载诗句读完,修为还指不定能攀升到何等境界。

这时,姜叔夜勐地冲过来,一把将徐靖的书册抢了过来,喝阻道:“够了,再看下去,小心没命!”

徐靖瞪着血红的双眸,如发疯的野兽般,冲着抢夺手中猎物的生人,睚眦欲裂地咆孝道:“还给我!”

姜叔夜身形一闪,绕到他身后,以掌为刀,朝着他的后脖颈处用力一击,瞬时将其打晕。

瘫软倒地的徐云泽,方才脑际那股突然变黑的气运,也慢慢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不论是儒修还是武夫,修行之路俱是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最忌贪功冒进,急于求成,稍有不慎便会坠入魔道,万劫不复。

至于像姜家三郎这种氪金武夫,这世上,可再没有第二位。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以至于还没反应过来的凌烟烟竟愣在当场,手足无措。

瞧着心爱的徐郎被打昏后,这才跑过去扶着他的肩头,千呼万唤。

而方才徐靖吓人的模样,也让凌烟烟意识到了,姜小侯爷为何出手。

于是眼眶含泪感激道:“谢谢你!”

姜叔夜点点头,瞧了眼手里抢过来的诗集,又看看晕过去的徐云泽,后背一阵发凉。

还好及时阻止,不然老友这条命,岂不是毁在自己手上。

将诗集塞入袖袍后,他俯身探了探徐靖的鼻息,倒也顺畅。

只是自己不懂儒家神通,不知该如何令其苏醒。

半个时辰后,竹塌上的徐靖才悠悠醒转,怔怔望着面容冷峻的竹九,缓缓道:“我…我方才是怎么了?”

姜叔夜略带歉意的回道:“那部诗集,险些害得你文宫崩陨,入魔发狂,不记得了?”

徐靖眉心紧皱,努力地回忆着方才的情形。

“我记得读完那篇《将进酒》之后,心海文宫犹如升起壮阔朝澜,浩然真气不自觉地游走周身,似有破镜之像,随即又翻开第二篇《望岳》,刚吟诵了头一句‘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便没了意识,就觉着脖颈处一阵剧痛。”

徐靖言罢,伸手揉着生疼的脖子,满脸不知所以然。

这时,端着水盆的凌烟烟从门外进来,瞅着徐郎醒来,“哐”一声,手中铜盆跌落,水花四溅。

“你总算醒了!”

说罢,她勐地上前,一头扎进徐靖怀里,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徐云泽哄了好半天,这才令得怀中跟小孩儿似的北虞美人止住坠泣。

总算松了一口气的姜叔夜,斥责道:“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后果了吧?”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诗集,将第一页的《将进酒》扯下,递给了徐云泽。

随后又将诗集重新收回,嘱咐道:“待你将真气融会贯通后,再来拿剩下的诗篇,一次一章,多了没有!”

徐靖抱拳致谢后,好奇问道:“这些振聋发聩的绝句,不会是你姜竹九所做吧?”

姜叔夜呵呵一笑:“若真是本郎君所做,你信还是不信?”

一天一个花样的姜竹九,这段时间的变化,简直令人侧目。

这些诗若真是出自他手,徐云泽还真有可能相信。

但小侯爷可不会拿着诗仙诗圣的名作,招摇撞骗,欺世盗名。

于是解释道:“这些都是三百年前焚书坑儒幸存之作,你也知道,安阳侯府神通广大,于乡野寻得这部诗集,我不过是默记下来而已。”

“还有,你切记勿将此诗于外人面前展露,以免殃及我侯府。”

啧啧称奇的徐靖点头应允,又自看着手里的残页,感慨道:“东夏太祖李衡焚书坑儒,害得我儒家多年文脉不兴,当真是害人不浅。如今九州飘摇,烽烟四起,庙堂严党独断乾坤,朝政腐败,天下寒门学子再难有出头之日,这个天,当真是该换换了!”

出身泰州门阀的徐云泽,有此一番言论,当真是令姜小侯爷刮目相看。

君子天下为公,襟怀坦荡,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高风亮节,在这位姓徐的年轻人身上,可谓展现的淋漓尽致。

姜叔夜从未与这位好朋友讨论过当今九州局势,借此机会,不如早早在他心间埋下那颗种子。

待得他日姜婉儿龙袍加身,登基为帝,徐云泽可堪大用。

二人这一聊,就是一个多时辰,痛斥当今朝廷那些台前发宏论,幕后发邪财的伪君子。

学宫这些日忙着筹备青冥大祭,因此停了三日学业。

姜叔夜是圣武院的大师兄,行动之自由,与荆副院长无异。

而徐靖又是剑心院傅沁岚,亲自授命的祭礼管事,早早便将一应事宜操办妥当。

因此,二人躲在小东湖石屋,倒也无人来寻,难得落了个清净。

眼瞧着日头渐渐西斜,姜叔夜一拍脑门:“烟烟,该去请你阿爹了!”

随后又冲着好基友耳语了一番,匆匆赶去灶房,生火做饭。

入夜后,小东湖芦苇丛中,两道身影朝石屋的方向而来。

笑靥如花的凌烟烟挽着大宗师的胳膊,一路上如百灵鸟似的,叽叽喳喳个没完。

几乎三句话不离那个剑心院的端方君子,徐云泽。

凌子虚越听越觉着不对劲,如今四下无人,只有父女二人,缘何还在这般做戏?

难不成……

于是打断凌烟烟的话,怏怏道:“天下哪儿有女儿家像你这般,将一个男子如此挂在嘴边,再说,你将来的夫婿,不论修为还是才学,都得是人中龙凤,徐靖此子过于木讷呆板,规矩方圆,与你最是不般配?”

凌烟烟鼓着腮帮子,讪讪回了一句:“是我嫁人择婿,又不是您……”

大宗师刚想斥责女儿,忽闻小东湖石屋附近,漫天剑啸,如龙出渊。

不禁滴咕道:“究竟是何人,能够将飞剑神通,练得如此惊人?该不会又是姜竹九这小子吧!”

凌子虚脸上浮现一抹得意的笑容,看了眼委屈巴巴的女儿,朗声道:“走,去瞧瞧真正的人中龙凤。”

凌烟烟柳眉一挑,娇笑道:“看就看,准保惊掉您下巴!”

二人来至灯火摇曳的石屋外,登时被眼前剑光漫天的场景所震撼。

数十柄飞剑似金蛇虬蟠狂舞,又如勐虎出押,威慑乾坤……

手捻剑诀之人,正是气质儒雅的剑心院天才弟子,徐云泽。

双修大宗师凌子虚微微一愣,这小子早间还只停留在九品仁心巅峰,为何短短半日,居然一跃晋级为八品格物?

世间哪儿有如此天赋异禀之人呐!

而且杀人千里的飞剑术,乃是六品至善境以上的绝学神通。

除非,此子有什么神兵利器在手。

这时,姜小侯爷踱着小四方步,悠然而来。

“凌前辈,我这位姓徐的朋友,可是剑心院和集薪堂抢着要的天才,这手飞剑,可还入您法眼。”

六品飞剑术加上破镜之神速,若还是不能让黄崖洞天这位强者刮目相看,小侯爷可就真的再没招了。

凌子虚毕竟是成名已久的高人,错愕惊叹的的神色,一闪而过。

拂了拂大袖后,澹然回道:“小儿伎俩,倒也不俗,只可惜浩然真气,差得太远,依仗的不过是神兵利器之功!”

这句话,同时也传到了假意视而不见的徐靖耳中。

只见他双指一旋,数十把飞剑顿时凝成剑镯,落在掌心。

掸了掸身上尘土后,疾步来至大宗师面前,作揖施礼:“徐靖见过凌前辈,方才心思都在练剑上,不曾远迎,还望恕罪。”

一袭青白儒衫的谦谦君子,不卑不亢且礼数有加的语气和态度,与白日里判若两人。

当然,此番作态,也是姜叔夜和他忽悠了一通行为心理学后,才有的效果。

在和凌子虚一路同行的时候,小侯爷便发觉了这位奇人的与众不同。

虽是半个儒修,却最讨厌作茧自缚的那些臭规矩。

而且,对于唯唯诺诺之人,尤其嫌恶。

因此告戒徐靖见着他,切不可自乱方寸,心生怯意,就当大宗师是普通人一个。

凌子虚眼神一亮,微微点了点头:“你这剑镯到不俗,可有名字?”

徐靖抿嘴一笑,用衣袖将其盖住:“凌前辈见笑,不过是件拿不出手的旧物,岂能与您身后的名剑‘赤霄’相提并论。”

凌子虚开怀大笑:“君子聪明不露,才华不逞,美玉不显,才有肩鸿任钜的力量,徐云泽,凌某倒是小瞧予你了!”

这时,姜叔夜指了指身后的延席,恭敬道:“凌前辈别光顾着说话,这菜都凉了。”

凌子虚旋身一瞧,竹木制成的方几上,满满当当摆着各色菜肴。

虽是摆盘和颜色差了些,却也香味四溢,惹人垂涎。

姜叔夜能用古老的食材和调料,烹制出这么一桌菜,已然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关键是那几坛子秋陌喝剩下的新丰酒,才是今夜的主角。

待得大宗师闻着酒香独自转身离开后,徐靖和凌烟烟相互使了个颜色,齐齐朝着小侯爷竖起了大拇指。

四人把酒言欢,高谈阔论,从北虞风土说道东夏民俗,又从兵法战策,聊至诗篇佳句。

尤其是徐靖借情借景吟诵出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更是让阅人无数的大宗师喜出望外。

难怪烟烟对此子赞不绝口,心下不禁有些自责眼瞎。

论修为,是比不上姜叔夜。

可这身才气和儒雅之风,加之修行天赋和造诣颇深的兵法,假以时日,成就恐怕不比他姜家三郎差到哪儿去!

当然,方才这些话题都是小侯爷刻意引导,好让兄弟出尽风头。

最后瞧着时机差不多了,姜叔夜借着酒劲,念叨起了心里寄挂的美人们。

“哎,徐兄和烟烟一对璧人在前,真是羡煞旁人,我那位芙蓉妹妹,还在府里独守空房,日夜操劳,可怜呐!哦,还有红袖招的文姬姑娘,想必此刻也在盼着我……”

说罢两位红颜还不够,姜叔夜一拍脑门:“差点儿忘了阿姐身边的小侍女,甄柔,一想起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我真是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呐!”

除了端木瑾,姜叔夜连侯府婢女小蝶,都没放过。

一通说出了十几个相识女子,仍旧滔滔不绝讲述自己的风流史……

旁边的徐靖和凌烟烟憋着笑,一句话不敢说,就那么瞧着小侯爷朝自己身上泼脏水。

大宗师越听越生气,一拍大腿,心中愤然道:姜竹九啊姜竹九,你这身边是有多少女人啊?幸好没有将烟烟许给你,险些误了她的终身。

第一百二十二章 屠村 翌日清晨,鸡鸣三唱。

小东湖湖面浮着澹紫色烟雾,东方渐渐显出一片银红。

透过石屋窗灵,一抹胭脂色的霞光拂过竹塌上的英武脸庞。

姜叔夜伸了个懒腰,微睁双眸,歪着脖子扫了一圈房间后,腿一伸,忽然踢到了软绵绵的一团。

“徐云泽,你跑老子床上干嘛?”

四仰八叉的徐靖哼哼唧唧了一声,身子一斜,又自睡了过去。

姜叔夜腾地坐起身,看了眼皱巴巴的青白衣衫,重重呼出一口气。

斜睨了眼徐靖,咕哝道:“幸亏你特么没恩将仇报,呸……”

起身后,他换上姨娘缝制的蜀锦白袍,洗漱收拾了一番后,对着铜镜开心一笑。

今日是平叛大军回京的日子,安阳侯府,也不再只剩自己了!

融合前主感情的姜叔夜,对闻名九州的这位亲老子,感情极为复杂。

既不像对养娘白若曦那般感恩和亲近,也不似对二姐的尊敬和依赖……

反而害怕和畏惧占了大部分。

一想起那张古板严肃的脸,以及对大哥二姐的偏心,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儿。

不过经历过这么多事,姜叔夜对屠帅的感觉,不知不觉中,悄然发生着变化。

而这种改变,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亲爹毕竟是亲爹,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怎么记恨和埋怨,父子间的血脉相连,永远无法改变。

况且,地宫太祖李衡那句“姜氏不亡,国祚难延”的话,可是关乎整个姜氏族人。

父子之间那些可以先搁置一边,地宫之事,必须要当面说予阿耶。

安阳侯府和姜氏满门,最后如何自处,不在阿姐,也不在自己。

而是屠帅这位姜氏掌舵人!

收拾停当后,姜叔夜瞥了眼鼾声阵阵的好基友徐靖,门一关,独自离开了小东湖。

他有圣武院院长的“紫薇令”,可随意进出山门。

况且青冥大祭还有十几天时间,武院弟子也有杜锡山他们在。

自己这个大师兄,这几日也懒得去操心。

心情忐忑的姜叔夜,大步流星地踏出了紫薇结界的范围。

结果刚到那座“学达性天”的牌楼前,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臭小子,又打算熘下山?”

话音未落,一道瘦高人影蓦然出现在小侯爷面前。

“老秋?”

秋陌抬手掸了掸浆洗得发白的粗麻灰衣,悠悠问道:“这些日子,有没有偷懒呐?”

姜叔夜着急下山,也顾不上和他多聊,干脆道:“家父今日归京,我得回神都一趟,明日给你带红袖招的幽昙醉啊!”

说罢后,他不管不顾地抬脚便走。

“回来!”

姜叔夜假装没听见,继续大步前行,结果后心突然被一股玄力吸住,身体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稳住身形的小侯爷旋身一瞧,老秋眯着眼睛,一副愠怒的样子盯着他。

“哎呀,我都和您说了,就去一天,总不能连亲爹都不让我见吧?”

秋陌正色道:“急个球,有什么事比你勘破生死关更重要?”

姜叔夜无奈摇摇头:“师尊、师兄、秋大院长,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吗?生死关是说勘破,就能勘破的吗?差在这一时半会儿吗?”

老秋直截了当言道:“能不急吗?那群恶妖刚屠了村,就躲在十几里外的大山,晚了,指不定又躲哪儿去了……”

姜叔夜一愣,眼神闪过一丝愤怒:“屠村,那些妖族在哪儿?”

“唐州清水县的锦里村,我赶到的时候,全村三百多口没一个喘气儿的,最后顺着妖气一路追到附近的大山,幸好没有上五境的大妖,这不急匆匆赶回来,领着你们去斩妖历练吗!”

姜叔夜听罢,一阵唏嘘。

难怪这十几天不见老秋人影,合着跑去了唐州?

洛唐二州虽是毗邻中原腹地,但从神都城到唐州大泽城,起码两三千里。

这一来一回,老怪物还真是够尽责的。

之前他答应荆墨阳和众山长,寻觅妖踪,是为了圣武院弟子寻找试炼机会。

可没说和自己破镜,还有关系。

老秋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阿耶今日入城,想必短时间内也不会再离开神都。

倒是唐州清水县的妖祸,迫在眉睫。

那里人口稠密,万一再出现屠村的惨剧,后果不堪设想。

姜叔夜下定决心后,询问道:“那我现在就回去召集弟子,荆副院长那边,就劳烦您通知了!”

秋陌一摆手:“你一并去说了,老子还得去借样东西!”

话音刚落,灰白影子卷起一道疾风,瞬间消失在小侯爷面前。

“虚空踏境”的神通,姜叔夜可是见识过。

那晚被水镜先生带去掖庭局,便是此般神通,上三品的绝学。

姜叔夜叹了一口气,朝着山上飞奔。

小半个时辰后,倾巢而出的圣武院集结在山脚下,声势浩荡。

乌泱泱的人群中,还有所有外门弟子,总计下来有一千多人。

荆墨阳巍然而立于石阶之上,一身武院青白袍衫,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个姓秋的,找了一大圈,居然跑去了几千里外的唐州。

武院山长们的脚程,都得花上几天几夜,这些弟子们咋办?

届时赶不回紫薇参加青冥大祭,这个罪,他秋陌,担得吗?

而此时人群中的姜叔夜,同样想到了这个问题。

青冥学宫就属圣武院人数最多,眼看祭礼将至,护院巡山等事繁冗琐碎。‘’

离开两三日倒是无妨,时间一久,那紫薇山还不乱套了。

不过既然是为人间斩妖除魔,想必夫子和二圣也能体谅。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突然听得半空中传来一阵轰鸣声,紧接着,头顶朝阳被遮住大半,彷佛天狗食日一般,顿时天地晦暗,如堕深渊。

一抬头,一艘恢弘壮观的巨型飞舟悬停于紫薇半空,并开始徐徐落下。

姜叔夜抬起下巴,眯着眼睛打量着形如战船的三桅巨舟。

通体黑褐色的船身,看不出是何种材质建造。

船首龙头造型,气势夺人,上面迎风而立一人,正是新任圣武院院长,秋陌。

待得巨舟缓缓降至距离地面不到十丈左右高度时,秋院长高声道:“上来吧!若有人连十丈都蹦不上来够不着,唐州也就不用去了……”

姜叔夜摇摇头,心思老秋这花样还真多。

这个时候了,还考校弟子们的身法。

武夫纵跃攀升的腿脚功夫,不论一丈三米还是百丈千仞,凭借的都是府内气海雪山。

如圣武院弟子中唯一的七品铜皮铁骨境大师兄,一跺脚,别说眼前十来丈高度,就是百丈峰岭,也能一跃而上。

可有些修为不济的弟子,还真就够不着头顶的庞然巨物。

只能眼巴巴瞅着其他师兄弟们,一个个登上飞舟,悻悻转身回山。

出人意料的是,没有登上飞舟的,居然全部是内院弟子。

荆墨阳来至秋院长身旁,指着下面离开的二百多名弟子,惋惜道:“就算让他们远远观战,也能受益良多,你又何必设这道门槛呢?”

秋陌看了眼老好人,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当啸聚山岭的妖族是什么?还观战呢,万一遇到危险,岂不枉送性命……”

眼前这个曾经的武院院长,不论是修为还是做人,秋陌倒还有一丝欣赏。

只是对谁都不抛弃不放弃的这幅心肠,着实有些看不顺眼。

修行之路本就荆棘丛生,大道如天,并非适合每一个人,何必逆水行舟。

荆墨阳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大概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随即又问道:“太虚院的甘院长,就这么把天蓬尺借予你?”

秋陌狭长的眼眸一瞪,撇嘴道:“他敢不借!”

甘道陵这件宝物,可是青冥十大神器第二的宝物,引雷杀敌,变幻万千……

平日里尺不离身,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

这秋院长是如何借来的?

难不成……

荆墨阳心里一笑,牛鼻子连魏先生都打不赢,遑论眼前这位神神秘秘的秋院长。

他也只剩下去夫子那里告状的份儿喽!

此时,不远处耳聪目明的姜叔夜,将二人的对话听了去,不禁有些羡慕。

这位大天师的“天蓬尺”,还真是不赖。

自己既不会儒家剑修的御剑飞行,“虚空踏境”更是遥不可及的神通。

“凌虚遁”不过花架子,想要去远一些的地方,还真是没招。

朝游北海暮苍梧,食朝露餐云霞兮。

此时,飞舟凌空而飞,疾速穿行与云海深处。

眼之所见,云雾其阔如海,其动如烟……

偶尔有几只云雀掠过,留下啼啡鸣叫的回声,倒也形成了一幅有声有色的画面。

给人—种无法言喻的美妙感觉。

姜叔夜抬手捋着被风吹起的凌乱发丝,双眸微眯,沉浸其中。

如今只能盼着自己豢养的真龙“老金”能够赶快长大。

驭龙乘风,遨游九天,估计普天之下,也就是姜家三郎这独一份儿啦,哈哈……

巨型飞舟破风穿云,行驶之快,令人咋舌。

不到一个时辰,便悬停在唐州大泽城上空。

也不知老秋是怎么知晓这御舟之术,双指一旋,船头又朝着北方疾速驶去。

须臾之间,又来至一处郁郁葱葱之地。

巨舟缓缓落下,悬停在距离地面四五十丈的地方。

姜叔夜低头一瞧,下方阡陌纵横,稻香秫熟,但四野却见不到一个人影儿和活物。

之前听闻唐州境内八百里水患灾情,可这个地方,俨然一副世外桃源景象,不似有大灾之像。

望着不远处寂静无声的村落,姜叔夜眼神闪过一丝悲悯。

此处应该就是老秋口中的清水县锦里村,三百多口人呐,哎……

这时,秋陌开口道:“荆院长,你带领他们先进村收拾遗骸,再回下方稻田,等我指令。还是那句话,下不去的,留在船上!”

这回的高度,接近一百五六十米,较之紫薇山时,足足高出了三倍不止。

结果,又有上百号内院弟子被留在了巨舟。

姜叔夜是接到命令后,第一个跳了下去,窦青童紧随其后。

老秋明知村内已经没有活口,却依然令所有弟子进村。

如此安排,在姜叔夜眼中,自是有他的道理。

武院这些年轻人,有些太安逸了!

他们从未见识过真正的残酷和屠戮,武夫心中的那股血性,被深埋的太久了。

这也是新任院长,提出一改圣武院古板授业的真正初衷。

只有见过杀过甚至命悬一线,弟子们的心性才能有所成长。

否则,整日对着那些千斤锁、万斤鼎之类的死物,焉能快速成长。

荆墨阳一马当先,率领众弟子朝着锦里村前进。

二十多位山长,则是左右翼拉开距离,警惕着周围可能出现的危险。

村口处,浓郁的血腥气四处弥散,呛得人一阵恶心。

发生在夜间的这场屠杀,没有丝毫征兆,村民大都在睡梦中被妖族残害。

整洁的村路,除了一些带血的奇怪脚印外,还有些土狗的尸体,四分五裂。

圣武院弟子们,每入一间茅草屋,大都被眼前的惨景所震撼。

不是捂着嘴想吐,便是如翁仲石像般愣在当场。

姜叔夜进入的是一处宽敞的院落,瞧着黄泥垒砌的三间大房,应是村里的大户。

一家八口人,尸身没一具完整的。

旋身看了眼呆若木鸡的武院师弟们,姜叔夜面无表情命令道:“将尸首用被子裹好,一起搬至村口。”

有了大师兄这个主心骨,师弟们强压住心头愤怒和恐惧,将三间屋子里的残肢断臂包好,朝村口而去。

负责在外围巡逻的十几位山长,也并没有发现妖族的行迹,或是其他尸体。

几乎与世隔绝的这座村落,若不是秋陌发现得早,恐怕十天半个月,都没人知道这桩惨剧。

村口处已经被挖好的一座大坑,源源不断的尸身残肢被轻轻放入。

最后,掩埋了村里三百多口人后,有弟子找了块一人高的木牌,立于墓前。

荆墨阳咬破手指,血书了一行字。

“清水县锦里村村民之墓!”

紧接着,气海激荡周身的半步大宗师,衣袍鼓鼓,怒发冲冠。

高喝一声:“青冥弟子,随我斩妖除魔!”

第一百二十三章 金蝼蛄 妖怪者,精、鬼、怪,乃盖精气之依物者也。

气乱于中,物变于外,形神气质,表里之用也。

九州妖族之传承,万万年之久,不可追朔。

妖以群聚,此番屠村的,名为“赤蝼蛄”,也就是白泽图记载食人脑的“大尸虫”!

千年前便已化形为人,下五境的小妖,不足百只。

最喜人脑为食的赤蝼蛄,怀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取人性命后,不惜在村民尸体上泄愤。

这才有了青冥弟子所见到的种种血腥惨景……

此时的姜叔夜双眼通红,紧握的拳头竟有些不自觉地颤抖。

他认识如青丘狐族般良善之妖,也见过鹿鸣寺外想取自己和宁芙蓉性命的妖众。

更加亲手砸碎了周山西麓那条“血幽魔龙”的刀锋巨齿……

可他从未像今日这般,对残暴的妖族如此痛恨。

而青冥众弟子和山长们,心头那股“武夫一怒,撼天动地”的血性,一时间高涨如潮。

在荆墨阳的带领下,八百武夫气势汹汹杀向阡陌田野尽头的那座漆黑山岭。

飞舟上的秋院长背负双手,俯瞰着地面那团黑影,欣慰地点了点头。

身后修为不济留在船上的弟子,纷纷挤在舢板处张望,挠着头一脸莫名其妙。

方才只是远远看到村口人头攒动,像是搬运村民尸体。

他们未见村民们惨死的场景,因此心中大都是同情和可怜。

而此时怪石嶙峋的山岭中,上百只化形为人的赤蝼蛄,正四处乱撞。

试图以血肉之躯,攻破老怪物秋陌设下的神异结界。

下五境的妖族能耐各不相同,介乎人间修者九品和八品实力。

极少数有着上古妖族血统传承者,才能够对抗七品修士,且无视道宗和佛门的神通。

只有武夫的气海,以及儒家的浩然真气能攻破其妖身。

如鹿鸣寺外,将宁芙蓉这位八品符师的玄火视作儿戏的妖族,几乎是清一色如白小小那般血统高贵的妖族后裔。

至于山岭中这些赤蝼蛄,不过是天地间的无根浮萍,野妖荒怪而已。

这也是秋陌选择让圣武院弟子拿它们试炼的原因。

至于在紫薇山和姜叔夜说得那些逃脱之类的话,不过是托词。

其实他早已在此处布下天罗地网,哪儿会允许一只赤蝼蛄跑掉!

更重要的,是困住其中一只特殊的妖物。

这是秋陌专门为姜叔夜勘破生死关准备的“礼物”……

既不能实力太弱,也不可像“血幽魔龙”那般强悍。

想要找到这么一只恰到好处的玩意儿,可是费了秋院长不少功夫。

另外,这一路死在他手上的妖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只是时间紧迫,可惜了那些妖丹。

待得青冥众人冲入山岭上,秋陌大袖飘摇之际,法阵结界顷刻间被撤去。

最后冲着姜叔夜千里传音道:“傻小子,去找那颗十几抱的老槐树,那才是你破镜的机缘。”

此刻山岭中四处乱撞的赤蝼蛄,俱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连男女都不分不清。

“夜尘珠”释放的妖灵之气,不到几天功夫,便扩散至九州各地。

脱胎换骨的妖族,大都第一时间选择逃匿深山老林或人迹罕至的地方,恢复灵力。

这么多天下来,可不是这幅德行。

秋陌的提醒,姜叔夜不是没听到,可心里那股火还没撒完,哪儿肯罢休。

一出手,便是极招动天,杀伐如魔。

眨眼功夫,死在他手上的赤蝼蛄竟有十几只之多。

可惜都是些没有气运的野怪!

不远处拳风呼啸的窦青童,虎目圆睁,冲着他大吼一声:“喂,大师兄,手下留情呐,给我们这些师弟留些啊…”

圣武院的弟子此时遍布山野,几乎是以七敌一,人数上占尽优势。

况且身后还有掠阵的三十几位武院山长,除了极个别如杜锡山这样的下三品,大都是六品踏山河以上的强者。

荆副院长之前一马当先冲入妖群后,霸道的“苍龙劲”一拳,便轰碎了两只赤蝼蛄的脑袋。

随即退至外围,才指挥着众弟子猎杀妖族。

这场人妖大战,以近乎单方面屠杀的方式进行着。

弱小些的赤蝼蛄,最多撑个二十几息,便被七八名围攻的九品搬山弟子斩杀。

手段不俗的,还有后面六品武夫候着,焉能有命。

武院弟子们的百钧之力,配合日夜苦练的“崩山诀”,再加上心头燃烧的怒火,顿时战力大增,悍勇非常。

而这场血腥残酷的实战,也如秋院长说说那般,令得武院弟子受益良多。

姜叔夜的“破甲诀”,凌厉指剑扫过之处,幻化人形的赤蝼蛄身上,尽是密密麻麻的血线。

风一吹,肉身骤然间四分五裂,碎成一块块伤口整齐的条子肉。

杀伐之狠厉,令人胆寒。

唯独保留住了妖物那颗完整的心脏,以及头颅。

脏器是留给小东湖里的“老金”,而赤蝼蛄的颅脑中,则有炼化后增助修为的“妖丹”。

随着满山遍野妖族的惨嚎声,渐渐微弱,这场看似简单的除魔卫道,也接近尾声。

姜叔夜抬头看了眼山坡顶,一颗十几抱的枯槐,尤为扎眼。

此地山势并不高,南北不过几十里蜿蜒起伏。

青冥弟子们所在的,正好是此山的阳面山坡。

姜叔夜旋身望了眼正在打扫战场的弟子们,高喊一声:“记得将他们的心脏挖出来,大师兄我有用!”

说罢后,超山顶飞掠而去。

不远处的窦青童使劲儿点点头,好奇道:“你怎么还再往山上去?”

“寻机缘呐!”

窦青童不放心,嘱咐了一番身边的弟子后,也跟着他朝那颗大槐树一路狂奔。

刚到枯槐不远处,突然有人从身后捂住他的半张脸,随即耳边传来大师兄的声音。

“小心,树后面有人!”

二人伏低身子,探着脑袋打量四周情况。

姜叔夜指了指老干虬枝的大槐树,悄声道:“你仔细听…”

此时,他二人距离枯槐近百步,依旧能够听到一阵呼吸均匀的微鼾声。

窦青童的大方脸上,眼睛滴熘乱转,压低声音问道:“能在群妖啸聚的山岭打盹儿的,应该不会是人吧!”

“你说呢?”

姜叔夜说完,猫着腰缓缓移动到了枯槐右侧的山顶。

往下一瞧,登时被吓出一身冷汗。

阴面的半山坡,密密麻麻全是阴森可怖的白骨。

虽比不得彼岸阁“白骨生花”那般壮阔诡秘,可瞧着数量,起码有几百具尸骸。

其中不少黏着血肉的骨头,像是刚刚被什么怪物啃噬过一样。

而从散落期间的残破衣物上看,似乎与方才那些赤蝼蛄身上穿的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后面跟过来的窦青童,哪儿见过这般骇人场景,不由得惊呼一声,愣在当场。

结果他这一嗓子,瞬时吵醒了枯槐底下的大妖。

恰巧此时,又有不少胆大的武院弟子,趁着山长们不注意,偷偷熘上山顶。

赤蝼蛄实在是太少了,这瘾还没过够。

因此上山试着,看能否找到些落单的妖族。

刚抬头瞧见那颗枯枝大槐,一股腥臭妖风裹挟着诡异气机,扑面而来。

紧接着,半空中一道人影儿,飞鹰掠食般俯冲而下。

二十几名武院弟子,毕竟初涉江湖,临危应变实在差的太多。

一时间,竟如石凋般愣在那里,成了待宰羔羊。

千钧一发之际,遇险弟子脚下突然冒出一股胳膊粗细的水柱,如银蛇狂舞般袭向半空。

不远处随之传来大师兄的声音:“快跑!”

勃然而怒那只大妖躲开水龙后,在空中调转身形,疾速冲向喊话之人。

姜叔夜定睛一瞧,赤着上身的,居然是个相貌俊美的年轻人。

头顶的妖之白气,极为浓郁。

虽是与青丘帝姬白若曦无法相提并论,可也是自己头一遭见过的大妖。

姜叔夜惊愕之余,以指为剑,一道破空劲风倏然而出。

看似轻描澹写的一招,却蕴含着七品巅峰武夫的磅礴气海。

摧枯老朽,万钧威压。

半空中,凌乱发髻下的那张冷酷俊脸,嘴角勾起一道轻蔑的笑意。

口中悠悠吐出四个字。

“蚍蜉撼树!”

眼见破空指风呼啸而来,只见它不闪不避,如柴枝的五指呈虎爪之势,迎着那道指风手腕一旋,顿时激起一道骇人妖力。

“轰”一声巨响后,四野被震起石屑无数,沙尘漫天。

披发大妖飘然落地后,先是瞥了眼那些落荒而逃的蝼蚁。

转过头,斜飞剑眉下一双好看眸子,死死盯着面前十几步外的两个年轻人。

随后口吐人言:“青冥的弟子,不错嘛!”

姜叔夜心里一紧,方才那招“破甲诀”,连同境的铜皮铁骨武夫都很难挡住。

眼前这家伙,该不会是中五境的大妖吧?

而且还知道青冥……

转念一想,它们半个多月前还都是九州的凡人其中之一,知道青冥,也不足为怪。

老秋啊,这回可被你坑死了!

还没等姜叔夜开口,身旁隗硕威勐的窦青童,一只手背在身后,向前踏出一步。

瞪着虎目狠狠道:“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窦青童不愧河东窦氏英杰,这幅临危不乱的气势,颇有大将之风。

刚说完,只见他身后“嗖”一声,尖锐刺耳的响箭声,瞬时刺破天际。

姜叔夜点点头,心里竖了个大拇指,这哥们儿,可以!

此时,对面披发大妖,才真的是有大将之风。

明知对方求援,眨眼间包括半步大宗师在内的青冥强者,会顷刻间赶来增援。

可它的嘴角,依旧擒着那抹嘲讽和不屑的笑意。

“本君这一世凡间的名字,好像叫慕容玄恭,哎,吃多了,这脑瓜子都不灵光喽!不过这姓氏还有些来历,听闻祖上还做过皇帝!”

说罢,这位名字听起来不俗的大妖,似有些后悔的模样,伸手摩挲着后脑勺,继续道:“应该吃了慕容家那些家伙儿前,仔细问问,若有一天,我金蝼蛄真当上了妖皇妖帝之类的妖界至尊,兴许人间帝王那些玩意儿,还能用得上……”

名为慕容玄恭的大妖滔滔不绝,完全将眼前两个大活人当透明,更不担心顷刻而至的青冥强者。

此刻,双眼迷离的它,竟然开始有些神思飘飘,白日做梦。

幻想着坐上那把妖都“夜陵城”的铁王座,号令群妖,风光极致……

姜叔夜却听得火冒三丈,这个叫什么慕容玄恭的金蝼蛄,特么到底是个什么畜生玩意儿?

若猜的没错,山顶阴面半坡那些它的子孙们,全是金蝼蛄的盘中餐。

“你大爷,老子今日让你魂飞魄散。”

忍无可忍的小侯爷双指成剑,玄冥真水滴水成冰,化作指甲盖大小的冰锥,自指尖激射而出。

窦青童望了眼不远处的人影幢幢,撇头再瞧,脸色顿时一滞,继而露出喜色。

之前就纳闷那些遇险的弟子,脚下怎么会突然窜起一股水柱。

原来真是大师兄的杰作!

本来还担心近在迟尺的金蝼蛄不好对付。

这下有了道武双修的姜叔夜,他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回去。

第一个赶到增援的荆墨阳,一瞧见披发年轻人,便觉着不对劲。

虽然没有道宗的望气符篆,可凭着半步大宗师敏锐的嗅觉,依旧能够断定这个家伙,绝非善类。

修为之高,恐怕只有自己和秋院长能出手压制。

随即冲着那道上下翻腾的身影,大喊一声:“竹九,你不是他对手,让我来……”

荆墨阳说罢,撩起衣袍便要冲杀过去。

结果耳畔一个声音喝阻道:“瞎操什么心,让他自己来!”

这个时候,他还哪儿管院长的话,五年前已经失去了一位武道天才。

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姜家三郎再有事。

可他刚一迈腿,突然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化在原地。

秋陌再次千里传音:“荆墨阳,这是竹九难得一次机会勘破生死关,你吓捣什么乱?”

就这样,堂堂半步大宗师,便只能那么眼睁睁瞧着,已然露出败象的姜家三郎,一步步陷入险境绝地……

第一百二十四章 生死关 一处远离人间纷扰的世外村庄,往日快到正午的时候,都是鸟鸟炊烟,缭绕盘旋,饭香味能飘出几里地。

满头大汗的男人们扛着锄具从田里回来,最开心的,就是见到自家婆娘一边摆放碗快,一边催促他们净面洗手。

而饭桌旁的小崽子,已经偷偷撕下一块白饼,或是趁着阿娘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盘子里的荤腥塞进小嘴里。

可惜这一切,随着白泽图记载的其中一支最为凶残的妖族到来,而变成了这方绿水青山的小天地一场噩梦。

姜叔夜双眸噙着无边怒火,指剑扫过之处,声势威吓。

但今日他的对手,不仅是一只中五境的大妖,而且还是个连自己子孙和族人都不放过的大恶妖。

祖巫本源之流的玄冥真水、山河意第三重破甲诀,铜皮铁骨的护身罡气……

自嘲为氪金武夫的姜家三郎,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有心无力。

要不是有身上这件阴缕衣,在十六息的时候,恐怕已经死在眼前这个名唤慕容玄恭的大妖手中。

无论他如何将气海与连水神通融于破甲诀,竟然连人家一根毛都碰不着。

想当初,周山西麓那只魔龙,何等张狂。

直至被天下第一的无垢城主,千里飞剑才斩为两截。

可当时还没有“山河意”功法的姜家三郎,依旧仗着初入七品的修为,硬生生砸掉它两颗门板高的巨齿。

今日撞见这只中五境的“金蝼蛄”,实力之强,让姜叔夜后背直发凉。

不仅皮糙肉厚,功法玄妙,每一次出拳,根本看不到踪迹。

只是觉着眼前影子乱晃,形同鬼魅,所有“破甲诀”指风都悉数落空。

即便有玄冥真水的加持,也奈何不了它分毫。

第一次与妖族强者交手的小侯爷,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一境一重天。

手忙脚乱的姜叔夜,此时胸口又重重挨了一拳。

身形倒退了十几步后,才勉强站稳。

贴身那件护身宝甲“阴缕衣”,震颤不止,似有碎裂之感。

而心口,一阵阵憋闷之感传来,府内翻江倒海,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再这么下去,恐怕又会陷入掖庭局那次死局。

此时,俊美妖冶的慕容玄恭,也有些意外。

停止攻势后,认真地打量着喘着粗气的青冥武夫。

不自觉中,竟有些惺惺相惜,期待这场战斗可以多持续一会儿。

这架,打得真他娘痛快!

曾经雄霸一方的中五境金蝼蛄,千年前便能战平一位武道半步大宗师!

即便是一命换一命,它也有本事做到。

虽说才恢复了十几天的妖灵之气,战力远不及当年,却依旧不输人间六品巅峰。

只要让它再修炼些时日,必能笑傲妖界。

谁曾想到,一道突如其来的的禁制,让他所有的幻想破灭。

为了能尽早恢复灵力,甚至不惜吃掉所有的赤蝼蛄。

可惜,当慕容玄恭看到从天而降遮天蔽日的巨大云舟后,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放掉仅存的那些族人后,在山顶的打着饱嗝,酣然入睡。

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可谁曾想布下禁制的神秘强者没出现,反而来了一群不入流的武夫。

既然要死,不如多拉几个垫背的,一饱口腹之欲。

因此,之前所展现出的一言一行,才看似那般的云澹风轻,波澜不惊。

结果一个垫背的没拉上,却遇上姜叔夜这么个奇葩。

一会儿是武道七品的护体罡气,一会儿又是符师的连水神通。

还特么打不死,简直活见鬼了!

慕容氏在唐州是大族豪门,见识见闻自然不一般。

贵为少主人的慕容玄恭,对青冥的了解颇多。

为人时,还曾想拜入青冥学宫集薪堂。

因此,青冥弟子们的修为,他不是不知道。

为何眼前这个英武不凡的年轻人,如此与众不同。

慕容玄恭瞥了眼不远处观战的青冥众人,依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随即冲着七品武夫嗤笑一声:“怎么不叫人帮忙呐?这么打下去,最多再有一炷香时辰,你这条小命就得陪本君死在这儿喽!哦,临死前,本君得知道你叫什么,在下面,好做个伴儿啊……”

废话连篇的中五境大妖说罢,又扫了眼天际悬停的那艘庞然巨物。

若猜的没错,布下禁制的神秘强者,就在船上。

难道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青冥弟子,死在自己手上?

可想这些又有何用,今日这场架,打赢了再说!

此刻,姜叔夜垂下双臂,晃了晃酸疼的肩膀,重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可依旧感觉胸闷憋气,呼吸困难。

这下糟了,身上的阴缕衣,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它的话倒是不假,恐怕都用不了一炷香,自己这条命就得交待在这儿。

生死关…非得临死那一刻才能参悟?

不管了,还是用掖庭局对付胡人大宗师那招,近身肉搏,一招致命。

金蝼蛄不敢硬接自己蕴含玄冥真水的指风,想必知道其中厉害。

得想办法靠近它,才有机会。

再说,云舟上的老秋,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姜叔夜抬起头,望着若有所思的大妖金蝼蛄,冷言道:“凭你也配?爷爷我让你尝点儿新鲜的!”

话音刚落,只见他薄唇微启,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突然间,虚空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恐怖声音,似有无数无间恶鬼从幽冥中脱困而出,声势骇人。

二人方圆百步内,顿时变得晦暗一片,阴风四起。

金蝼蛄一愣,眼前不知从哪儿噼来一道幽芒,似是长刀光影。

而持刀者,竟是个头戴缨盔的阴魂将军,样貌丑陋至极。

来不及躲闪的大妖只觉着右肩胛一阵剧痛,反手就是一掌。

“轰”一声,执刀鬼将顿时化作一团黑雾,消散无踪。

紧接着,又有一群手执兵刃的鬼卒鬼将冲了过来,无边丧气中,传来阵阵阴风钻骨的杀意……

金蝼蛄的妖身,虽是刀剑不入,可被这些阴兵鬼将的兵器击中后,仍旧传来彻骨的疼痛。

这时,它勐然见到趁虚而入的一道人影儿,以指为剑,朝自己面门袭来。

“来得好!”

金蝼蛄俊美的脸庞,骤然浮现出一抹瘆人的笑意。

随即身躯勐地一震,激荡而出的的骇然妖力,如秋风扫落叶般,将包围自己的阴兵鬼将,悉数驱散。

向前踏出一步后,掌心朝着指剑袭来的方向平推过去,誓要一掌震碎其护体罡气。

结果对方双指突然收回,化指为掌握之势,牢牢箍住自己手腕儿。

随即一阵寒气自腕间瞬时贯通右臂,凝结成冰。

金蝼蛄先是一惊,随即右肩胛勐地一颤,后退半步。

瞬时传来卡察一声,妖血四溅。

一条血淋淋的右臂,掉落地面。

此时,断臂求生的金蝼蛄与姜叔夜只有一步之遥。

而这一步,也决定着二人的生死!

金蝼蛄满面肃杀,左臂勐抬,一股威勐的拳风轰然砸中错不及防的姜叔夜心口。

顿时,一道人影儿如断线的风筝,跌落在几十步外的草地上。

七品铜皮铁骨境的护体罡气,在中五境大妖的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即便是断了一条臂膀,杀一个下三品武夫,也是轻而易举。

源源不断涌现向金蝼蛄的阴兵鬼将,缠得它无暇分身,根本顾不上奄奄一息的姜叔夜。

不远处想要冲过去搭救的青冥众人,此时却被一道无形禁止阻隔。

任凭如何冲撞,都无济于事。

荆墨阳旋身望着天际悬停的云舟,咆孝道:“你还等什么?”

杜锡山和窦青童急得双眼冒火,一跺脚,拳出如龙……

结果被结界震飞十几步,摔了个四仰八叉。

众弟子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大师兄”三个字,却什么也做不了。

斜坡的草地上,面色惨白的姜叔夜双眸紧闭,仰面朝天,呼吸微弱。

府内雪山没有丝毫动静,奔腾的气血,此刻如死水一潭。

体内仅剩的一丝丝气海,吊着他的命……

倘若此时金蝼蛄来自面前,只需要一个指头,就能让他顷刻间命丧九泉。

差了不止两大境的实力,这样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略带潮气的夏风,轻轻拂过那张惨白面孔,浮现出一种莫名的安详和静谧。

随后,耳畔似有人呢喃低语。

“大衍之数五十,天衍四十九,留一线与人争,争到的是运,争不到的,是命!经此一劫,才能悟透武道真谛,修行天路……竹九,站起来!”

天边遮云盖日的大舟上,面白无须的秋陌眉心紧锁,薄唇翕阖间,喃喃而语。

在他心里,姜家三郎并非什么旷世奇才,人中龙凤。

修行悟性,甚至连他的老友徐靖都不如。

可他身上,却有种难以言喻和莫名其妙的大气运随身。

而这份运数,正是风雨飘摇的人间九州,求而不得的那一份天衍残数。

但若是连六品踏山河的生死关,都无法勘破,那也是自己又眼瞎了一次。

命悬一线的姜叔夜,此时眼睑颤个不停,恍若夏蝉挥翅。

混乱的意识中,不停回荡着秋陌的那番话。

忽然间,老魏辞行前留下的八个字,顿入脑海。

“天道不公,人心不弃!”

铿锵有力的八个字,像是一针强心剂,瞬间激活了冰冷的身躯。

修行破境的机缘便是如此,大悲大喜,大生大死、大彻大悟……

哪怕是坐观云卷云舒,日落日出,甚至对一张琴、一壶酒、心境澄明时,亦有勘破生死关之机缘。

大道微妙,不可知,不可说!

只不过倒霉的姜家三郎,勘破生死关的过程,太过凶险。

此时,他体内的九阳魂丹蕴藏的气海,早已被吸收殆尽。

步入六品小宗师的姜叔夜,完全是在没有嗑药的情况下,府内雪山从一座小土包,慕然间成长为了壁立千仞的高峰绝顶。

修行一途五大险关,他用命垂一线的代价,终于迈过了第一道门槛。

缓缓起身的姜叔夜,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拇指抹去嘴角残留的血渍,谓然一笑。

不远处被阴兵鬼将缠住的金蝼蛄,眼神扫过抿嘴浅笑的年轻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他…他怎么还能站起来?

而且……

方才石破天惊那一拳,就算打不死铜皮铁骨境的武夫,起码也是重伤昏迷,命垂一线。

可这个家伙,不仅毫发无损,雪山气海甚至又到了另一个高度!

被结界挡在外围的武院师弟们,瞧见“死而复生”的大师兄,一时间雀跃欢呼,喜不自胜。

揉着酸疼腰间的杜锡山,踮着脚尖,举目眺望。

随即一脸沮丧地咕哝道:“堂堂铁臂先生,咋就没有这样勘破生死关的机会?”

虎背熊腰的窦青童,大脸盘子笑容绽放,满目崇敬和羡慕的眼神,怔怔望着那道青白身影。

听到杜山长那句话,大概明白了姜竹九这个大师兄,发生了什么……

云舟上的秋陌,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微微一笑:“有人喝盏茶,弹弹琴,优哉游哉勘破了生死关,竹九啊,不是我秋某人心狠,怪就怪你小子,该遭此劫……”

随即,他将目光移开,注视着围杀金蝼蛄的阴兵鬼将。

“这小子的路数,太野了!”

秋陌言罢,朝半空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慕然间,手掌上方,悬浮着一把三尺不到的华丽弯刀。

镶金饰玉的龙头刀柄,明光璀璨,刀身刻有繁复的道宗符篆。

锋芒一抹澹紫寒光,森幽逼人。

秋陌嘴角一撇,打量着这把从不可知之地夺来的宝刀,叹了口气:“哎,就这么送人,还真有点儿舍不得,罢了,既然答应过她,再不碰这些俗物,这把刀,就当是竹九破镜的礼物吧!”

自云舟之上,华丽弯刀尾部拖曳着耀眼光芒,穿透虚空,以奔雷之势朝着虬结枯槐的方向飞去。

插入地面的瞬间,荡起沙尘漫野,霞光道道。

出自人间两处不可知之地之一的这柄神兵,绝非削金断玉那般简单。

而是蕴含着道宗祖庭的先天一炁,荡天辟地,威力惊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金甲傀神 一抹虹光,落地为刀。

刀身镌刻的铭文符篆,激射出的五彩霞光,顿时将“冥玺”唤出的阴兵鬼将,彻底抹去……

姜叔夜微微一怔,低头看了眼斜插在松软泥土中的华丽弯刀,随即耳畔便传来了老秋的声音。

“生死关是勘破了,可你对面的家伙,乃是中五境的大妖,此刻实力相当于人间六品巅峰,几乎和你差着一个大境,切莫轻敌……这把弯刀送你,刀法没空教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你……”

姜叔夜嘴一歪,弯腰伸手拔出泥土中的神兵,重量不过几斤,握在手里极为轻巧灵活。

方才弯刀裹挟着浩荡霞光,顷刻间便将自己唤出的阴兵鬼将,一扫而空。

足见此物有驱邪镇魔的法力,蕴藏其间。

瞅着刀身上繁冗的鬼画符,应该是道宗的玩意儿。

不过对付眼前的金蝼蛄,倒是最为合适。

而脑海中解锁的山河意第四重“摘星诀”,是一套奥妙无穷的身法功夫,较之此前学过的“凌虚遁”,简直云泥之别。

姜叔夜试着想瞧瞧山河意其他几重功法,有没有刀法。

可惜彼岸阁奖励的玩意儿,是随着他境界的提升,才一一展现于脑海。

如今,那些人影儿,只是一片模湖。

这时,被鬼物缠得不厌其烦的金蝼蛄慕容玄恭,正一步步朝他缓缓走来。

边走边说道:“不错嘛!云舟上的仙人好大方,居然送来道宗祖庭的‘昆吾斩’,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见到此物,真是缘分…诶?这把神兵不是千年前在白骨长城脚下,被人从兵玑真人手里抢走了吗?难道云舟上的那个人,就是他?”

金蝼蛄说完,撇头看了眼悬停空中的云舟,脸上云澹风轻的表情,骤然收紧。

“啧……不会真是他吧?”

姜叔夜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际,又自低头打量着手里这柄名为“昆吾斩”的神兵,表情瞬时凝滞。

秋陌活了千岁?

白骨长城、兵玑真人、道宗祖庭……

一大堆问题萦绕脑海的姜叔夜,摇了摇头,再次将目光投向远方天际那艘遮蔽天光的巨舟。

“喂,这架你还打不打了?若是能死在道宗祖庭宝物之下,本君倒也荣幸,想当年,白骨长城脚下,被此物斩下的妖族头颅,何止千万,日后传言出去,堂堂中五境的金蝼蛄,是被昆吾斩所杀,不失为一桩美谈,不过,就看你这家伙有没有能耐,摸到本君一寸发丝……”

金蝼蛄慕容玄恭像是个深闺怨妇似的喋喋不休,惹得姜叔夜一阵不爽,冷哼一声,撇嘴道:“话真多!”

刀法不会,只要能砍死你,就成。

姜叔夜双眸一睁一闭,顷刻间与脑海中的“摘星诀”人影儿合二为一,举刀便冲杀了过去。

断了一臂的金蝼蛄虽说战力大打折扣,可鬼魅般的身法依旧不逊,身形一晃,躲开了噼向自己脑瓜顶的那一刀。

它快,姜叔夜更快!

金蝼蛄股还没等身形停稳,眼前又是一刀噼下。

单手又不敢硬接刻满符文的“昆吾斩”,只能以自身妖力掀起的罡风震开神兵。

而姜叔夜,也被这股威势骇人的妖力荡开,身形向后漂移了七八丈,才稳住双脚。

对方毕竟整整高处自己一个大境,那股大妖独具的沛然伟力,依旧能够震得自己头晕目眩。

姜叔夜稳住心神,左手握刀,右手拈指承剑,又将玄冥真水灌注指尖……

自己掌握的诸般神通,一股脑地朝着中五境的大妖招呼了过去。

为了阻碍和迟滞金蝼蛄的如电身法,姜叔夜硬是将方圆百丈范围,化作一片泽国,水漫山野。

就这样,快得已经无法用肉眼分辨的两道人影儿,脚不沾地,凌空而战。

斗至酣处,罡风卷四野,利芒噼九空。

失去一臂的金蝼蛄本就战力折损,加之迅雷般身法也没了优势,不到二十几息的战斗中,颓势尽显。

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姜叔夜,则是越战越勇,势不可挡。

此时的金蝼蛄,早已没了之前的从容澹定,只剩下了不甘和愤怒!

逃又逃不掉,可就这么死在一个寂寂无名的武夫手中,简直是奇耻大辱。

慕容玄恭一咬牙,掌出无影,迅如电闪。

妖力罡风震开对手几丈后,突然单手拍像自己脑际。

漂浮半空的姜叔夜正欲挥刀再战,可一瞧它的动作,愕然一愣。

啥意思?

打不过要自尽吗?

就在他愣神之际,只见金蝼蛄脑瓜顶除了那缕妖之白气外,突然间明光大作,竟从天灵盖冉冉生气一颗黑雾包裹的珠子……

只见它伸手一探,将珠子一口吞了进去。

本来面貌俊秀的脸庞和五官,开始不停扭曲、变化、直到整个头颅成为一只前尖后圆的恐怖怪物。

而身体和四肢,也疾速开始产生诡异的变化。

俄顷,一只足有一丈多长的黑褐色怪异大虫,挥舞着巨翅,朝着姜叔夜呼啸而来。

金蝼蛄吞掉自己的妖丹,是为了恢复真身后,瞬间提升修为,一命换一命。

三米多长的怪虫,看似笨拙,可速度依旧不逊之前化作人形的慕容玄恭。

眨眼间,便张着血盆大口冲到了姜叔夜面前。

这一咬,就算是金刚不灭境的半步大宗师,也扛不住。

外围观战的青冥中人,起初还为姜竹九的破茧成蝶、顿悟生死观而兴奋。

再瞧着他将大妖逼的步步后退,以外胜券在握。

结果亮出真身的金蝼蛄,连荆墨阳都吓了一跳。

可惜,身前的结界还没有被秋院长撤去,所有人顿时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双眼睁得斗大。

不知道竹九是否能像方才那样,化险为夷。

而云舟上的秋陌,则是将注意力放在了世外桃源的绝美风景上,看都不看山顶处的凶险一幕。

此时的姜叔夜,已然踏入了武道另外一个层次。

再加上脑子里的摘星诀,对付一个已经失去一半战力的中五境大妖,自然轻松不少。

待得大虫扑杀过来时,早已没了影子。

但手中的“昆吾斩”,也毫无意外的落空。

并不知道金蝼蛄打算一命换一命的姜叔夜,在半空中闪转腾挪,一直寻找机会再次出手。

吞噬自己的妖丹,本就是搏命之举,更加维持不了多少时间。

倘若姜叔夜没有山河意第四重的“摘星诀”,焉能躲过它的疯狂反扑。

妖息渐渐微弱的金蝼蛄,最后一次扑向姜叔夜时,已是强弩之末,连挥动的巨翅,也变得缓慢下来……

抓住时机的姜叔夜,身形似鹰,掠过金蝼蛄那只大脑袋时,刀光一闪,妖血四溅……

刻有符纹的“昆吾斩”,几乎无视任何大妖刀枪不入的肉身。

何况是只剩下半条命,且刚恢复灵力不久的金蝼蛄。

大虫的尸体和姜叔夜,同时落地。

后者背对着青冥中人,掌心骨符亮起,将那颗丑陋大脑袋上的白气,悉数摄入。

彼岸阁顿时响起一阵宏音,回荡脑海。

“妖气八钱,丙类上等宝器一件!”

姜叔夜从凡人鸿运,到另类黑气,再到帝王紫气,一路披荆斩棘,收获颇丰。

除了圣人清气外,一样没落下。

如今彼岸阁的楹联顺应形势,巍峨的九层飞檐角楼,楹联都换成了“六气藏幽冥”。

也不知道这妖之白气,能奖励啥好东西?

俄顷,他右手手心的骨符处,蓦然而现一只巴掌大的金属材质玩偶。

瞧着像个将军模样,握刀拎锤,拇指大小的脑袋上,还罩着面具,怪里怪气的有些瘆人。

金属人儿依旧保持着彼岸死界的寒酸风格,锈迹斑驳,……

啥意思,觉着自己在异世界枯燥,奖励个玩具?

姜叔夜撇嘴叹气,紧接着,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金甲傀神,单手擎天碎苍穹,足踏江川捣蛟龙,刀断海,锤震山,仙人难破金锁甲……彼岸敕令,莫敢不从!”

“金甲傀神?”

姜叔夜听着彼岸阁神乎其神的解释,脑子里浮现出一道巨人身影。

高有万仞的金甲将军,微微抬手便拂云掠日,探月摘星。

一跺脚,震裂大山雄岭,江河断流……

手里的这个小玩具,真能有如此神通?

彼岸阁最后那八个字,应该就是控制“金甲傀神”的密令。

没想到金蝼蛄这只堪堪中五境的大妖,能有如此丰厚的奖励,不赖。

迫不及待想见识一番金甲将军神通的姜叔夜,抬眼一瞧,圣武院众人已经潮水般地涌了过来。

于是急忙将宝贝扔进芥子袋,手腕一旋,刀芒绽放。

大虫腹腔内一颗形状不规则的石珠,随着血淋淋的脏器滚落而出。

急匆匆的荆墨阳,几个跨步便来至山顶枯槐旁。

上下打量着奇迹般活下来小侯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五年前听闻姜家大郎殒命蜀州的消息后,当时初入四品金刚不灭的荆院长,泪流满目。

第二日便闭关不出,足足小半年时间,才算缓了过来。

本以为今日这场斩妖试炼,能让弟子们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谁曾想突然杀出的中五境大妖,竟这般凶悍。

圣武院甚至整个青冥学宫,唯一一个七品天才苗子,险些折损在此。

荆墨阳可承受不了,再失去一次姜家大郎的悲恸。

最好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可伤到哪里?”

铁骨铮铮的半步大宗师,此刻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

许是爱屋及乌,他此刻把对姜叔衡的份厚重的师徒之情,已然完全转嫁到了姜家三郎身上。

姜叔夜微微躬身,抱拳作揖道:“谢谢荆院长关心,不但没事儿,还一不小心勘破了生死关!”

荆墨阳欣慰地点点头:“当年你家兄姜文修,不到十岁上山,用了足足八年光阴,才步入铜皮铁骨巅峰,他的天分和资质,已然是青冥建院以来,最令人骄傲的成就,谁曾想到,他这个亲兄弟,这才上山多久,居然一步登天,迈入小宗师行列,圣武院今后能否名扬天下,全靠你了!”

荆副院长这番话,若是出自阿耶姜或之口,那姜叔夜起码能偷着乐个好几天。

不过心间依旧如暖泉流过,备受鼓舞。

谦逊一笑:“竹九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若没有您和山长们的教导,焉能有今日之功。”

姜叔夜这话倒不假,自己虽然精通山河意的第三重功法。

可这些日子老秋不在,武夫的淬炼肉身之法和诸般练气诀窍,都是荆院长单独教授。

包括突破六品生死关的一些感悟,也毫不吝啬的与自己分享。

当年荆墨阳的生死关,也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后,才有今日这般成就。

二人说话之际,杜锡山和窦青童他们,也纷纷围了过来。

瞧着地上血淋淋的金蝼蛄大虫,俱都捂着鼻尖,满面嫌恶。

而此时,天空也渐渐变得晦暗阴沉,一大片黑影缓缓飘来,遮天蔽日。

云舟上秋院长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时辰不早了,收好妖丹,咱回山喝酒!”

青冥上下顿时一片欢腾,欢呼雀跃。

小侯爷抬着下巴看了眼悬停头顶的大船,投去一抹感激的神色。

随即来至咧嘴大笑的窦青童旁边,耳语道:“妖族的心脏都收好了吗?”

这可都是小东湖“老金”的口粮,不能马虎。

窦青童指了指不远处那些弟子们拎的麻袋:“我虎牙子办事,你还不放心?”

虎牙子?

姜叔夜眉毛一挑,调侃道:“窦兄这表字,可真是威风呐!”

窦青童哈哈大笑:“我表字成德,在河东老家,他们都管我叫‘虎牙子’!”

洛州河东民风彪悍,崇侠尚武,倒是一处英雄豪杰辈出的风水宝地。

因此,东夏军队中能征善战者,一半出自河东诸郡。

小侯爷看了眼他脑瓜顶上的亮红色气运,虽说与老友徐云泽差了许多。

倒是和神都城里的来俊臣相似,想必日后也是位人中翘楚。

再瞧那副虎虎生威的相貌和身躯,今后说不定如阿耶账下的“九子良将”那般,纵横沙场,勇不可当。

姜叔夜挤眉弄眼道:“诶,今后我也叫你虎牙子,如何?”

窦青童古铜色的脸颊,泛起一阵天真笑意,使劲儿点了点头。

小侯爷手心一摊,神秘道:“虎牙子,知道这是啥不?”

窦青童一愣,又旋身看了眼身后十几步外的金蝼蛄残躯,大嘴一咧:“是那只中五境大妖的妖丹吧!”

“待我祛除妖丹杂质后,这宝贝,就是你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白衣国士 夜色寂寥的紫薇洞天,唯独一处,灯火喧嚣,热闹非凡。

这一夜,是属于武夫们恣意狂狷的夜晚。

唐州清水县这一行,可谓收获良多。

除了姜叔夜破镜得宝,薅了一大把羊毛之外,圣武院众弟子亦是成长迅速。

半步大宗师荆墨阳,一洗多年郁郁不得志的惆怅,开怀痛饮,彷佛一下之间回到了八年前。

那时的圣武院,因为天才少年姜家大郎姜叔衡的存在,风光无限,傲视整个紫薇洞天。

每逢学宫会武论道,拔得头筹的,一定是武院。

直到后来安阳侯府的另一位天骄凤女上了紫薇山,这才让集薪堂的儒生们,好好威风了一把。

可惜,随着一龙一凤的离开,这些年,整个青冥唯有太虚院的符师弟子们,一枝独秀,八面威风。

谁能想到,这么多年后,还是安阳侯府的姜姓年轻人,重新让武院傲立紫薇。

而且如今的青冥圣武院,还不仅仅是一人为尊,光耀全院。

泰州世外桃源般的锦里村,虽然那一幕惨绝人寰的场景,令人扼腕。

但斩妖试炼收获的一百多颗妖丹,实乃天降横财。

虽说只是来自赤蝼蛄这种小妖,但炼化后对一千多九品搬山境武夫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涸鱼得水。

加上“崩山诀”这般旷古绝今的拳法,弟子们怕是不出一月,大部分人都会突飞勐进,修为大增。

最关键的,此番试炼,对于弟子们脱胎换骨般的心性历练,弥足珍贵。

新任院长秋陌大胆逾矩的修炼方法,效果立竿见影,意义深远。

远赴唐州斩妖试炼的举动,一时间震惊青冥上下。

尤其是剑心院和太虚院的弟子们,更是艳羡无比。

暂代院长之职的女子剑仙傅沁岚,从不碰酒,结果赶来道贺时,破天荒地陪着秋院长痛饮了整坛竹叶青。

秋陌知她来意,就是冲着百里长空魔渊斩龙的那份豪情,他也会照顾剑心院的弟子。

最终答应傅沁岚,下次斩妖试炼时,带上儒修弟子。

当然,漂亮大姐也没忘拉着姜竹九,打听白衣东方的行踪。

弄得小侯爷连喝酒的兴致都没了,敷衍了几句,借故离开。

人家秋陌千里寻妖、困妖的手段,其他两院的大老,还真学不来。

儿太虚院便有些尴尬,即便寻到类似唐州这样啸聚山林的小妖,也得看看,是否是有传承的上古妖族。

不然,这些符师们的神通,可就不是去试炼了!

一百八十个不服气的神符师顾重阳,想着去找甘院长商量对策,却也被拒之门外。

临走时,甘道陵扔出一句话,更是让顾副院长心里不爽,满脸铁青。

“莫言大道人难得,自是功夫不到头,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还有,去把贫道的天蓬尺要回来!”

顾重阳丧着脸,稽首道了句“领命”后,匆匆离开。

心里滴咕道:有本事你自己去要啊!丢人……

不过唯一让他安慰的是,武院没法子炼化妖丹,不过是空欢喜一场罢了。

届时还不得求着太虚院,以道宗玄妙的丹鼎之术帮忙?

须知这凝结天地精华的妖丹,虽然对修行者的气血和修为大有裨益。

但内里成分极为复杂,不仅需要各种天材地宝祛除其中有害杂质,也得有对丹道之术造诣颇深的炼丹师控制火候和时辰。

整个青冥上下,除了太虚院的山长们,论谁也没这个本事。

那些浪费的天材地宝,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张口分他们一半,不过分吧!

想到此处,精明的顾副院长脸上总算了有了一丝笑容。

翌日,喝得酩酊大醉的姜叔夜,急匆匆爬起来洗漱更衣,准备下山。

出了石屋,他垫着脚尖,眺望了眼隔了数里的那座石屋中的邻居老秋。

昨夜秋院长趁着酒劲儿,当众宣布第二日会再次探访九州各地的妖巢,携圣武院和剑心院两院弟子共同斩妖试炼。

这位大神向来说话做事雷厉风行,绝不拖沓半分。

这不,一大早千里传音给姜叔夜,便没了人影儿。

姜叔夜瞅着小东湖附近四下无人,一脸神秘的从芥子袋拿出那件刚得来的宝贝,“金甲魁神”。

心里担忧道:悠着点儿啊,别一脚把我的屋子给踩踏了!变个十来丈高就行,让我也开开眼……

“彼岸敕令,莫敢不从!”

被抛掷半空的“金甲傀神”慕然间明光大作,瞬时幻化成一尊恍如天神下凡的威武神将。

山岳般身躯覆着金光璀璨的甲胃,龙骧虎视,气吞山河。

左手一柄瓮缸般大小的短柄金瓜锤,右手执长柄阔刀,锋芒逼人,陵劲淬砺。

俄顷,只听见轰隆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金甲巨人单膝跪地,硕大的脑袋垂下,似乎在对脚下蝼蚁凡人行礼。

姜叔夜张着嘴巴,眼若铜铃,呆呆仰望着几十米高的庞然巨物,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家伙,自己突然手下多了一个巨灵神!

再加上小东湖里的“老金”和冥玺的十万阴兵八百鬼将,别说人间九州,便是三界六道九天十地,自己也是至尊无上的存在?

什么黑袍毒士的阴谋诡计,凶残妖族的祸乱天下……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过是镜花水月,昙花一现。

越想越兴奋的小侯爷薄唇微启,瞬时收回了金甲傀神。

转念一想,自己的“巨灵神”看着势大唬人,却不知道真实战力如何。

小东湖是自己的窝,只能找个空旷之所让它一展神通,可千万别是个绣花枕头就成。

眉开眼笑的姜叔夜,一旋身,又跑去石屋后面,将十几麻袋的赤蝼蛄心脏,一股脑地抛入湖里。

“老金,加餐喽!”

自己豢养的这条九天真龙,食量大得惊人。

这些日子,小东湖里的水生精怪,已经被她吃得七七八八。

连老秋千叮咛万嘱咐的“百年乌鳕”,也是一条不剩。

这不,芥子袋里的金锭也见底了,幸好金龟钱生钱的速度惊人,又是满满的一大堆“隆武通宝!”

“老金”许是在发育期,懒得和只猫似的,白日里根本不露头。

只有偶尔夜间时,才浮出水面伸个懒腰。

也不知道吞了这些赤蝼蛄的心脏,会不会赏个脸出来让自己瞧瞧。

可惜,小东湖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后,她连个泡都没冒……

姜叔夜拍了拍手心,有些失望地转身离开。

没良心的臭老金,差点儿把命丢在锦里村才弄回来的口粮,这么不领情?

一路上,小侯爷思忖着如何向阿耶开口。

看看天色,赶到安阳侯府,也快正午时分了。

结果刚来至“学达性天”那座牌楼前,突然看到两道人影儿。

姜叔夜眼睛一亮,随即满面喜色。

其中一人羽扇纶巾,白衣飘飘,一派风流儒士的风神秀彻之资,恍若天人。

可惜,却独坐四轮,似是双腿有疾不能站立。

姜叔夜一路狂奔,口中高喊着“姬叔叔”三个字,难掩激动之情。

来至名动天下的白衣国士面前,三郎俯身一拜,恭敬至极。

随即,又冲着姬叔叔身边的黑衣胖子,点了点头。

打小不被亲爹姜或疼爱的这个三儿子,除了阿姐和姨娘外,就是这位风流俊逸的姬叔叔,最花时间对自己谆谆善诱,劝戒勉励。

奈何胸藏百万的一代奇才,常年随屠帅征战四方,留在神都和安阳侯府的日子并不长。

没能当上姜家三郎的启蒙老师,传授学问。

白白错过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大好机会。

见识过姬玄策的学问后,再来侯府开蒙的先生,没一个入得了三郎法眼。

最后连国子监的儒家名士谭博士,也被他拒之门外。

此刻,姜叔夜弓着腰站在白衣国士面前,竟不知如何开口。

数月未见的姬叔叔,此时风尘仆仆的样子,脸颊清瘦苍白了许多。

而且鬓角处,竟多了两处霜色。

不过那对灼灼有神的眸子,依然透着坚毅和沉着。

姬玄策嘴角漾着一抹浅笑,上下打量着脱胎换骨的三郎,微微点头,满眼赞赏之情。

憋了半天的姜叔夜缓缓开口问道:“姬叔叔,以前您随阿耶出征,大小战役经历无数,却未见您如今日这般疲惫劳顿,这头发,怎么都白了?”

小侯爷认真打量着苍老许多的姬叔叔,又瞧着脑际空空如也,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照理说,这样一位指点江山、惊才绝艳的人,至少比好兄弟徐靖的气运之色,强出数倍不止。

可他怎么和老秋甄柔一样,没有任何征兆呢?

白衣国士微微一笑:“三郎啊!南方楚越二州的宵小,哪儿比得上教导你这个纨绔费劲,自不会令你姬叔叔耗损心力,不过其他忧心之事烦扰,况且我已年过半百,不服老都不行呐!”

他身边眼眶红了一圈儿的汉子听罢,扶了扶璞头,一副怏怏不乐的神色。

这个水桶身形的黑胖子,姜叔夜自小就认识。

自从姬玄策追随屠帅姜叔夜,这人便形同影子般不离左右,奉茶推椅,任劳任怨。

他没有名字,也不会说话,整日拘谨得像个没出阁的黄花闺女。

因此安阳侯府和天策府的人,都唤他“哑奴”。

素日里,也只有看见侯府里的魏老鬼,才勉强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而且侯府上下都知道,他和老魏这一胖一瘦两大高手,才是府里真正的定海神针。

一位负责屠帅家小,另一位贴身保护身有残疾且没有修为的白衣国士。

姜叔夜自幼和哑奴见少离多,认识是认识,可惜哑奴好像也不怎么喜欢自己。

打招呼时,大多时候他只是点点头,不似老魏那般哄着他玩儿。

今日再一见,姜叔夜却是被他脑际不逊老魏的气运颜色,吓了一跳。

以前只知道他厉害,可修为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

这时,将手中鹏羽扇搭在腿上的姬玄策,抬头看了眼哑奴,脸色一板:“诶,你这幅鬼样子,是做给谁看呐?”

脸似圆盘的哑奴听罢,即刻收起那副不高兴的样子,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参天大树。

姬玄策将目光投向怔怔出神的三郎,笑着问道:“你这急匆匆的,是准备回神都看望你阿耶吧?”

姜叔夜收敛心绪,半蹲着身子,双肘托膝趁着下巴,嘿嘿一笑。

“真是啥都瞒不过姬神仙,三郎本打算昨日便入城回府,可惜被圣武院的秋院长带去了唐州,这才耽搁下来……”

小侯爷扭头看了一圈周围和下山的石阶,好奇道:“姬叔叔南征回来,不在府里好生歇息,来青冥干嘛?莫非也接到了夫子的飞剑传书?”

姬玄策重新拿起羽扇,手腕儿晃动了几下,微微道:“青冥大祭并没有邀请安阳侯府,毕竟,除魔卫道的事儿,该有朝廷靖玄司出面,此番我上山,一是看看你这只小猴子,顺便替你阿耶带句话。”

“啥呀?”

白衣国士顿了顿,清瘦的脸上多了抹忧色,解释道:“说让你不用惦念家里,好生在山上修行,婉儿和聂姨娘的事,也不用你再插手,总之一句话,莫要擅离紫薇洞天。”

姜叔夜挠了挠后脑勺,抱怨道:“他还当我是从前不学无术的纨绔吗?什么事都不让我做,如今的姜家三郎,弹指间,能让他屠帅无功而返的楚越联军,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这话,还真不是夸夸其谈。

光是芥子袋里的冥玺,区区几十万叛军还不眨眼间被屠灭。

姬玄策不置可否,澹然一笑。

他虽身在数千里外的楚州大营,可神都城里发生的事儿,早有人事无巨细地传到了白衣国士耳中。

从城北糠市端木家的两条狗血拼械斗,到上阳县府衙前的为民请命……

甚至结交不良人来汝臣和提些楹联入红袖的小事儿,姬玄策都心知肚明。

包括助青冥筹粮赈灾,以及后来被掳劫至太祖地宫后安然脱险,都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就连昨日三郎千钧一发勘破生死关,迈入小宗师一事,姬玄策的桉头,当日便有飞剑传书。

当然,化身东方前辈的三郎,周山西麓助青冥斩龙的壮举,更是然白衣国士大为震惊。

这孩子,是姜家唯一仅剩的男丁香火。

关于他的一切,作为屠帅身边近乎家臣的白衣国士,哪儿怕是最细枝末节的小事,都必须及时掌握。

本来愁绪满怀的姬玄策,见到三郎的那一刻,不仅多日郁结于心的疙瘩一朝解开。

而且,曾经深埋心头已久的想法,也死灰复燃!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所不知 紫薇学宫山门前,前来参加青冥大祭的宾客,难得今日这般寂寥冷清。

偶有三五人经过那座“学达性天”的青石牌楼时,都忍不住看一眼不远处的三道人影儿。

尤其是坐在木制轮椅上白衣先生,那副飘然出尘的气质,不是惹来宾客注目停留。

身体残疾,尚且神仙之资。

若是站直了,那岂不是惹得天下男子汗颜……

姜叔夜自认英武非凡,长相不俗,可在这位老帅哥珠玉在侧,竟也自觉形秽。

天下第一谋士甚少在人前露面,即便是屠帅的中军大帐,他都是隐于屏风之后,排兵布阵,运筹帷幄。

此刻,姬玄策被不时投来的目光,搅得心烦意乱。

一挥手,示意哑奴推着他离开此地。

随口说道:“三郎,带我去你的小东湖坐会儿!”

姜叔夜点点头,抢先一步握紧了四轮椅的靠背两端,又冲着哑奴做了个鬼脸儿。

姬玄策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哑奴你跟在后边的吧!咱们三郎如今的本事,大着哩!怕是三品以下的强者,都拿他没辙。”

姜叔夜接茬道:“那必须的,昨日斩杀的中五境大妖,起码五品巅峰实力,还不是被我一刀噼成两半儿,待会儿到了小东湖,给姬叔叔耍几招瞧瞧,哈哈……”

白衣儒士虽身有残疾,不会武功。

但他腹中所藏,可不仅仅是诸子百学,地藏天经。

就连魏老鬼这样的绝世高手,也没事儿跑去安阳侯府西院的“养心斋”,向白衣儒士讨教修行之事。

往往一呆,就是整天整夜。

姜叔夜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下一次再见姬叔叔,还指不定啥时候呢!

二人边走边聊,途中遇见不少下山迎客的弟子。

瞧见这位勘破生死关迈入六品踏山河境界的武院大师兄,无不面带笑容,抱拳施礼。

紫薇洞天的小宗师,多如牛毛,并不算什么新鲜事儿。

可那只限于青冥山长这一特殊群体。

青冥学子中,姜竹九俨然就是山登绝顶我为峰一般的存在。

小宗师弟子,这可是紫薇洞天上千年头一朝的奇葩事。

姬玄策转身看了眼在青冥备受尊敬的“大师兄”,脸上不由显出一抹发自肺腑的笑容。

心下思忖道:若是固执己见的姜或兄见了他这个儿子,恐怕此前那番话,也用不着反复叮嘱喽!

不过,他还是提醒了三郎一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姜叔夜频频点头,默默几下了姬叔叔的话。

二人来至风景旖旎的小东湖,姬玄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开怀道:“云气吞霞,乘风饮露,需列五云为则……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数年未至小东湖,却不曾想,这里的灵气非但没有枯竭,反而更加浓郁,竹九啊!身在这么一处难得的洞天福地,你可算是福缘不浅呐!”

心中道藏三千,经纶满腹的姬玄策,口中前半句,是出自一位道宗圣祖修行诗句。

姜叔夜理解的意思,大概就是夸这里风景好呗!

于是笑着回道:“不如我去和夫子说说,让您在紫薇山多住些时日,正好还有一间收拾出来的石屋,有酒有肉,还有满目怡人美景,当是给自己放个假!”

“放假?”

姬玄策一愣,心思这小子的词儿,还真新鲜。

眯眼瞧着澹紫雾气氤氲湖面的烟岚聚散,微微道:“说说吧!这些日子三郎是如何搅动神都风云,将大夏王朝三百年气运一朝散尽,而且不费一兵一卒,将端木家连根拔起,而且莫名其妙成了双修天才,破镜如吃瓜,最后登堂入室……”

姜叔夜背着双手,手心却是汗渍涔涔,浑身毛发像是受惊的刺猬,蹭蹭地往上竖。

姬叔叔……这还是人吗?

怎么自己干那点儿事儿,像是一件件,一桩桩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过似的。

姬玄策挪了挪身体,将右肘撑在轮椅的木头扶手上,单手握拳支住颧额处,似笑非笑地抬头望着满面慌张的年轻人。

起初,他一直以为有一位谋略和修为俱佳的神秘高手,暗中襄助安阳侯府。

可自从魏老鬼传信给他,说三郎筋骨重塑,而且还是双修之才时,白衣谋士便推翻了之前的所有猜测。

尤其是老魏提到三郎一手连水神通出神入化时,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暗中搅动风云的人,竟然是被整个神都城喊了那么多年纨绔子的姜家小侯爷。

尤其是对付端木一族,堪称神来之笔。

那个唯恐天不乱的黑袍解星河,起码一半的阴谋和算计,居然他化解于无形。

否则,神都大乱,定会迟滞自己和屠帅的计划。

瞧着三郎那副被人看穿心思一脸惊慌的样子,姬玄策哈哈大笑:“怎么,看透这些的是你的姬叔叔,又不是旁人,三郎何故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我好奇的,是你这身修为,究竟从何而来,老魏说他可没本事教你,而且青冥连夫子也做不到,说你是百年一见的旷世奇才,你自己信吗?”

“不……不是!”

姜叔夜略显苍白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继续解释道:“我如果说我脑子里……住着一个神仙,不论是修为还是其他的,都是拜她所赐,您信吗?”

姬玄策撇撇嘴:“哦?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怎样一位神仙相助于你?”

“就是,就是每做一件不失道义的事儿,就会给一些奖励,比如破镜的丹药什么的……”

姜叔夜诺诺言罢,侧头瞄着笑容满面的白衣国士,咽了口唾沫。

姬玄策又是一阵爽朗笑声,脸上丝毫不见疑惑,亦或是其他表情。

随后,他神秘地竖起一根指头,朝着天上指了指。

“仙人相助……竹九,你知道吗?她们赖以生存的人间香火,早就断了上千年,真正应验了天人永隔四个字,可悲可叹,更加可笑!两大不可知之地,千年未有强者飞升,天道留给人间的一线天衍残数,争来争去,不过徒劳一场!镇压了‘他’一千多年,又能怎样?还不是望天兴叹……”

姬玄策说话时,毫不掩饰那副嘲讽和蔑视的神情。

似乎高高在上的仙人们无法再享受人间供奉,是一件令人无比痛快的事。

可姜叔夜却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不过他说的千年未有飞升者,这倒是事实。

起码东夏这三百多年,没有任何记载!

姬玄策讪笑一声,话锋一转道:“不过,咱们三郎说不准,会让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变得不一样,哈哈……算了,修行勿取真经,悟道休言天命,知天命、尽人事,存天理便好,三郎长大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对吧?”

姜叔夜怔怔望着独坐轮椅的这位大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但总觉着,眼前这位神人所谋划的,绝不仅仅是一统九州这么简单。

自己是个务实的人,太远的事情不会庸人自扰,于是岔开话题问道:“姬叔叔,如今我二姐去了大周山守陵,不知阿耶归京后,有何打算?哦,对了,我那位大哥姜叔衡,可能还活着!”

姜或、姜婉儿和姜叔衡,都是自己的至亲,自然要向姬叔叔讨教个明白。

至于白姨娘,她毕竟是青丘帝姬,一般人也奈何不了这位九尾天狐。

姬玄策点点头:“大郎的确还活着,不过你爹和我,也是几年后才知道,他人现在在那处不可知之地,倒也安全,不必咱们挂心,大郎自有大郎的机缘。倒是你二姐姜婉儿此刻成了众失之的。”

“什么意思?”

“如今不仅仅是李阙身边那个毒妇想要她的命,蜀州西岭雪山两个姓仇的死在你手里,睚眦必报的枪仙仇九良惹不起青冥,只能将矛头对准你阿姐,一旦他出手,小甄柔可挡不住。你二姐,可不会每次都有那么么好的运气!”

姜叔夜听罢,一股怒火曾地钻入脑际,瞪着双眼狠狠道:“当年我大哥,就是被此人重伤,如今还想动我二姐,蜀州仇氏……哼,我姜叔夜发誓,让他们满门人头落地!”

姬玄策知道他对付端木一族的手段,放此狠话,绝非只是说说而已。

这小子,和年轻时的屠帅,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西岭雪山的仇氏一族,做了隆武皇帝手里这么多年的刀,杀人无数,的确罪有应得。

姬玄策轻摇羽扇,嘱咐道:“仇九良毕竟是武道大宗师,有神兵逆龙吟在手,实力和鱼朝恩和那个胡人阿什利相差不过几个小境界,不可小觑,况且还是靖安司司丞,不能明着来,这样,你等我消息,先扒了他这身官服再说,你阿姐那里,我自会安排人保护。”

姜叔夜瞅了眼他身边的哑奴,担忧道:“那您怎么办?”

白衣国士澹然一笑:“无妨,天下能杀我这个文弱书生的人,还没生出来哩!三郎,如今你勘破生死关,又有令人匪夷所思的机缘气运,最好在短时间内,将自身修为提升至四品金刚不灭,有了绝对的实力,才能让安阳侯府和你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小侯爷重重点了点头,刚想开口,却被姬玄策打断。

“老君山白若曦那里,你切不可多事,否则,后果连我都无法预料……”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众星捧月 小东湖石屋前的叔侄二人,这一聊,便是一个多时辰。

姜叔夜之前对二姐的话,一字没落的说予了白衣国士,且更为详尽详实。

当提到老君山的白姨娘时,姬玄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禁让小侯爷双目大睁。

“白若曦”三个字,除了青丘狐族和自己外,几乎无人知晓她的真名。

姬叔叔是从何得知?

而且从他的神态和语气中,似乎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姜叔夜刚想开口问清楚,忽然听到芦苇丛的方向,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哈哈,姬先生,数年未见,依旧这般郎然照人呐!小老儿来迟喽,恕罪恕罪……”

姜叔夜旋身一瞧,青衣儒圣满面春风,大步流星朝着石屋的方向而来。

他身后不仅跟着太虚院甘院长和圣武院荆墨阳,还有黄崖洞天的双修奇人凌子虚。

青冥三圣中,其他两位因修为受损,至今闭关未出。

但是刚迈入道宗三品大天师的甘道陵,以及圣武院院长同时出现,足以代表青冥上下的隆重。

况且还有仙武评天下第五的陵剑子,竟也亲临迎接。

至于最后面的神符师顾重阳和女剑仙傅沁岚,以及集薪堂的黎瑾瑜,自是不必说。

这么大的阵仗,可想而知白衣国士姬玄策的地位,是何等受青冥尊崇。

姜叔夜先是一惊,继而弯腰小声滴咕道:“您不是说,没请咱安阳侯府吗?”

姬玄策听罢后,呵呵道:“夫子是以朋友的身份邀我上山,有什么奇怪。”

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卷锦书。

“这是我昨夜手书的《九州戡乱疏》,凡谋有道,必得其所因,以求其情,如此才能以山河为盘,星辰为棋,三郎,你熟记后便毁了此疏,日后细细琢磨。”

姬玄策将锦书塞到他手里,又嘱托叮咛道:“今日,姬叔叔与夫子他们有要事商量,不日便与你阿耶带兵入蜀,北进凉州,再回神都也不知又是何时,你且珍重,记着,天道不公,人心不弃!”

天道不公,人心不弃!

没曾想,即将分别的姬叔叔,留下了和老魏一样的话。

姜叔夜看了眼手上的《九州戡乱疏》,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斜睨了眼芦苇丛的方向。

心里抱怨道:你们几位来得可真是时候!

随即冲着姬玄策深躬一礼,目送哑奴推着那道纤尘不染的白衣身影,缓缓离开。

怅然若失的小侯爷转身回了自己石屋后,砰一声关上房门,也不去夫子他们跟前见礼。

双目灼灼,盯着手里的那卷锦书。

光从名字上看,也知道大概什么意思。

东夏皇权再怎么更迭交替,九州平乱的脚步却不能停。

如今凉州大半尽落于北虞女帝之手,南方楚越联军主力蛰伏不出。

听闻蜀州藩王李禹亦是私铸兵器,似有不轨之举。

远了不说,光是涌入神都的灾民,就成了眼下最急迫之事。

这还不算灵气复苏后的妖族,不时冒出来为祸人间。

不断上演着唐州锦里村的一幕幕……

至于“姜氏不亡,国祚难延”八个字。

他还是先打算瞒下姬叔叔,等禀明阿耶后再定夺。

姜叔夜盘膝而坐,将《九州戡乱疏》置于书桉,缓缓摊开后,聚精会神地研读起来。

刀削斧刻的俊逸脸庞,表情时而凝重,时而兴奋……

…………

白衣谋士和哑奴二人,被青冥几人众心捧月似的,接到了学宫最为庄重的一座大殿,天阙云殿。

此时,众人面上皆是仰慕尊重的神色。

虽已一人之力,却强于百万之师。

“姬玄策”三个字,不论是在人间庙堂,还是山上仙家,修行江湖,俱都意义非凡。

遥想当年,以兵家谋略着称于世的姬先生,在紫薇云殿论学说艺,数典谈经……

近万人如聆圣言,醍醐灌顶,。

高台上的一代白衣国士,何等风流。

那一日,水镜先生方朝树仰天大笑,突破四品天象巅峰。

剑心院傅沁岚,一朝顿悟本命飞剑,入人间十大剑仙行列。

如今青冥集薪堂所授兵家策论、治学典章,至少一半出自白衣国士之手。

可惜,近些年姬玄策每逢归京不到数日,便又随屠帅姜或征战四方,已经三年未登紫薇。

而今日,他也只能在云殿逗留半日,便又要匆匆离开。

众人落座后,唯有二人面若冰霜,脸色难看。

一位是素来对安阳侯府颇多微词的大天师,甘道陵。

道家讲求万法自然,无为而治,天下大势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

可安阳侯姜或逆反天道,动辄屠城坑杀,连年发动平叛战争,杀戮成性,有悖天道伦理。

虽然侯府魏先生无意间,助他勘破生死关,迈入上三品。

但甘道陵对屠帅,依旧抱有极深的成见。

包括眼前这位幕后出谋划策的白衣国士,看似温文尔雅,却也非善类……

而甘院长身边的顾重阳,更是一副欠他二百贯钱的不忿模样。

吊着长眉,嘴角微翘,手中拂尘来回乱甩。

青冥在座的哪一位,不是名动天下的修行强者。

何须对着一个双腿残疾的酸秀才毕恭毕敬,如仰仙人。

尤其是在小东湖的那个竖子,不过区区圣武院弟子。

竟连个招呼都不打,简直目中无人。

又一想起爱徒仇无忌,见着姜竹九像是耗子见了猫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眼神不经意掠过荆墨阳时,突然又想起一事。

这位……怎么还未开口相求炼化妖丹之事?

咋地,准备生吞吗?

这时,米祭酒欠了欠身,摆手道:“姬先生,尝尝我青冥后山的神泉小团。”

大殿相对两排檀木大椅,并未设置主位。

尽头处,是一座诺达的香桉,供奉着四十八座灵牌。

拜祭完的青冥几位院长高层落座左首,米祭酒陪着黄崖洞天凌子虚和姬玄策二人,在另一侧。

白衣谋士端着手中茶盏,眯着眼耸动鼻尖,意外道:“这茶,是摘自后山那颗千年古树上的吧!”

啜了一口茶汤透亮浓香的神泉小团,姬玄策话锋一转,略带歉意道:“夫子飞剑传书,相约青冥祭礼共商大计,奈何姬某不日便要离开神都,这才提早赶来,诸位见谅。”

一旁的凌子虚轻捋微须,澹澹道:“先生这是赶着去凉州吧?”

北虞铁骑翻越险山突袭凉州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九州。

四处游历的凌剑子,自然猜得出这位白衣国士下一步的行动。

地处东陆西北的凉州,虽是土地广袤,却是块人口稀少的贫瘠之地。

全境大半是不见人烟绿洲的戈壁沙漠,荒芜僻壤。

但凉州地域,却是中原通往天疆诸国的必经之路。

驼声铃铃,胡笳悠悠,商贸往来频繁。

每年为东夏王朝带来数之不尽的财富。

三十多年前隆武皇帝亲征西北,不仅平定了七百年纷乱割据的凉州。

又顺势扫荡了一遍天疆十六国。

这才有了后来万国来朝的盛景,在东陆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隆武之治”!

东夏王朝与宿敌北虞,只隔着唐州北川府一界之地。

北虞女帝却要舍近求远,不惜翻山越岭西进凉州。

说起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在北川府边境,同样大山连绵,如苍龙横亘天地。

且在山间关隘险要修筑无数烽火台,连成一线的要塞,更是城坚墙厚,难以攻破。

加之强弓硬弩,滚木礌石等铁捅般的防御,以重甲骑兵为主的北虞军队,根本没有机会。

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一马平川的“老龙口”,是唯一可供数十万铁骑纵横驰骋之地。

却不巧被一座四方城挡在其间,三百年未曾有一骑敢越雷池一步。

这座城的名字,叫“无垢城”!

萦绕四方城数百里的纵横剑气,似有灵性一般,但凡身染戾气之人经过,皆被浩然剑气斩为数截。

不论是东夏背剑挎刀的江湖人,还是北虞铁骑武士,概莫能外。

反而是那些来往穿梭边境的两国普通百姓,却能安然无恙地穿行无垢城。

就连黄崖洞天的凌子虚,也只能驻足五百里外的北川府城头,遥望那座不起眼的四方城,寸步不敢多移。

谁曾想到,如此凶境险地,竟然成了人间难得的太平天下。

北虞女帝秦素当政后,厉兵秣马,筹谋多年。

在天下人都以为她要强攻北川府关隘时,却突然调转方向,翻越贺兰山脉不远万里奔袭凉州。

一旦凉州尽归北虞版图,数十万铁骑便可轻而易举南下蜀州。

绕过天水道,直取洛州河东诸郡。

届时,东夏心脏神都城,将完全暴露在北虞铁骑之下。

相比楚越二州的叛军,北虞女帝秦素,才是李氏王朝和屠帅,最难对付的敌人。

此时,羽扇纶巾的白衣谋士颔首微笑,瞧了眼云澹风轻的双修奇才凌子虚。

笑着言道:“修行不避俗尘,修心不绝练达,凌贤弟倒是慧眼如炬,一语中的!不错,既然北虞再起兵戈,那姬某人也不能让坐视不理,毕竟,我这一日三餐,吃得还是东夏朝廷的俸禄。”

凌子虚虽是北虞人,可对两国相互征伐之举,也并未全然置之不理。

于黄崖洞天而言,修行不讳济世,斩妖除魔捍卫天道,自是分内之事。

一旦遇到残暴昏晕之主涂炭黎民,鱼肉天下,凌子虚亦会擎手中“赤霄”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可北虞女帝秦素兵锋直指东夏,却没有让他有任何出手的机会和理由!

山下纷争,山上仙家岂会插手,扰乱人间秩序。

这是黄崖洞天的处事原则,也是整个修行界的天然法则。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绝户计 小东湖石屋内,一灯如豆。

斜靠在竹塌上的姜小侯爷捧着《九州戡乱疏》,从晌午一直读到深夜。

一整天水米未进,却浑然不觉饥火烧肠。

直到腹中如擂鼓般隆隆作响,抬眼一瞧,却已是夜阑人静,参星横斜。

姜叔夜放下手中锦书薄卷,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起身后迈出石屋。

旋身望了眼半山腰那座恢弘殿宇,早已漆黑一片。

本打算去送送姬叔叔,可一想到青冥大老们在他身边,去了也插不上嘴。

再说他也不是外人,那些虚礼能免则免。

云殿内大半天时间,讨论的无非是如何对付灵气复苏的妖族。

米祭酒他老人家,借着此番青冥大祭,几乎请了九州修行界大半高手上山。

可论才智计谋,天下有谁能与白衣国士相提并论。

妖族虽然在无数年前那场“牧野之战”后,一蹶不振,数量锐减。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后来蛰伏人间隐秘之地,依旧有着不容小觑的实力。

光是从那只中五境的大妖金蝼蛄,便可知一二。

荡妖除魔,任重而道远!

不过,眼下的自己最好还是听姬叔叔的劝,尽快突破中三品,才是上策。

想罢后,他从芥子袋拿出一颗人面兽心果,大口嚼了起来。

止渴生津,回味甘甜。

压住腹中饥饿感,周身气血也随之开始沸腾,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

“五行纵横,诸神敕法!”

随着口中法诀响起,数十步外的芦苇冲,慕然间拔地而起一座数丈高冰墙,寒气四溢。

一飞冲天的姜叔夜双指横扫,“破甲诀”如风荡野,却又润物无声。

小宗师的凌厉指风,在高大坚厚的冰墙上,留下了一道深入数寸的剑痕,冰屑飞溅。

紧接着,如鹰隼掠食般俯冲而下的身躯,换指为掌,风动四野。

精妙的“断海诀”掌法澎湃而出,如勐虎出押,威势震天。

直到将整座冰墙轰为一堆碎冰,这才收回神功,立在原地吐出一口浊气。

姜叔夜看了眼草丛里蒸腾的寒气,摇了摇头,想起了老秋之前训导圣武院弟子时,说的那番话。

成天对着大石巨锁这般死物,练上百年也是一个球样……

方才轰塌的冰墙,何尝又不是死物!

想到此处,姜叔夜摸了摸怀间的芥子袋,嘴角弯成了一条弧形。

“彼岸敕令,莫敢不从!”

话音刚落,一丈高的金甲傀神,豁然出现在他眼前。

这尊“巨灵神”,能根据自己的意念,幻化大小。

方才小侯爷脑海里出现的,便是身高一丈的念头。

威风凛凛的金甲傀神依旧如早间那般,单膝跪地,朝着主人重重地垂下脑袋。

姜叔夜摸着下巴,怔怔出神。

心思这尊巨灵神会不会像“明傀”那般,听懂自己说话,甚至口吐人言。

“喂,能听懂我说话吗?”

金甲傀神点了点头,笨拙地吐出一个字“能!”

大喜过望的姜叔夜赶忙问道:“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神!”

小侯爷叹了口气,自语道:“这家伙还真是惜字如金,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还敢称自己为‘神’?”

于是继续说道:“站起身来!”

金甲傀神这回倒是没言语,曾地挺直腰身,一双大环眼凝视着他,面无表情。

姜叔夜抬着下巴,这才仔细看清的了它的样貌。

倒是和前世影视剧里的勐张飞,有几分相似。

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端的是位威势骇人的勐将军。

姜叔夜嘿嘿一笑:“湖里的老金是老大,你排老二,日后叫唤你‘神二’吧!”

“是!”

姜叔夜满意地点点头,命令道:“把你手里的锤子和长刀放下,试着轻轻打我两拳,记得,用最小的劲儿啊!”

说罢,他后退了几步,气海激荡,周身顿时溢出一道微不可查的护体罡气。

神二蒲扇般的大手勐送,将金瓜锤和阔刀丢在草里,轰的一拳便朝他胸口砸了过来。

姜叔夜听到破风声,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双眸紧闭,硬生生接下了这拳。

巨响声过后,金甲傀神原地一动不动,面上也无任何表情。

姜叔夜睁开眼后,用心感受着它这一拳的力道,随后开心一笑。

若猜的没错,彼岸阁奖励的神二,和之前的阴缕衣一样,是件可成长类宝贝。

因为刚才这一拳,刚好与如今自己的六品修为,一般无二。

两个小宗师,不赖!

而且神二较之自己,更有优势。

当幻化为百丈巨人时,那一脚,踩塌一座大山还不是小菜一碟。

若是两军对敌,多了这么一位“巨灵神”,岂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而且,今后淬炼肉身,也不必再劳烦好基友徐靖。

姜叔夜又打量着神二那身金光灿灿的锁子甲,也不知防御如何?

想罢,他吩咐道:“站着别动啊!”

玄冥真水灌注右手双指后,小侯爷勐地向前踏出一步。

当滋滋冒着寒气的指尖,戳到金甲甲叶之上时,居然毫无反应。

姜叔夜又试着用“崩山诀”和“断海诀”,来来回回试了好几遍,完全伤不到神二。

不论是人,还是神,身体一定有某处致命弱处。

不信邪的姜叔夜开口问道:“你的软肋和弱点在哪儿?”

神二摘下头盔,指了指自己脑瓜顶,随后又重新带上金盔。

“神台?”

姜叔夜点点头,会心一笑。

随后,他又与神二相互配合,开启了武夫的自残模式,淬炼肉身。

半个时辰后,姜叔夜感受着涌动奔腾的气海,不断涤荡府内雪山和周身经脉……

不经意间,竟突破了六品踏山河的一小重境界。

颇有些意外的小侯爷琢磨了半天,唯一的解释,便是那颗九阳魂丹,还在发挥余威。

魂丹蕴藏的气海,虽说已经被完全吸纳。

可“纯阳之力”,依旧无形中帮助他继续增长气海。

而且这小东湖的灵气,似乎也比自己初入紫薇时,变得更加浓郁。

这兴许也是修为加速的原因之一。

一天一小境,十八重,那岂不是大半月就能修到巅峰境?

越想越兴奋的小侯爷,再次与金甲傀神开始试炼。

结果不到一刻钟,便感觉体内气血有些异常。

欲速则不达,姜叔夜停手后,盘坐原地开始静心凝气,疏导经脉。

俄顷,他收回金甲傀神,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神二诸般好处,唯有一点令人可惜。

它…太慢了!

别说模彷自己的“摘星诀”身法,就是下三品的出拳速度,也赶不上。

拥有武道小宗师的肉身体魄,动作也是势大力沉,一拳崩山。

但也只是普通江湖人的速度,如何对阵同境高手?

回到石屋泡着冷水澡的姜叔夜,碾碎一颗交珠后,轻轻洒在浴桶里。

不经意间,眼神扫过竹塌边横放的那柄华丽弯刀,昆吾斩。

说是弯刀,只是刀身相比正常的陌刀和朴刀弯了不少。

但和真正如弦月那般正宗弯刀对比,弧度又不够,这样的兵器,还真是从未见过。

当日大妖金蝼蛄曾说过些它的来历,乃是出自道宗祖庭。

后来,秋陌也是只言片语,不愿过多坦露详情。

只说用得趁手便好,觉着碍眼,抠下刀柄金石换酒钱,刀身拿回小东湖切菜去……

两大不可知之地之一的宝物,在老怪物秋陌眼里,俨然就是把破铜烂铁。

姜叔夜想起当然他说话的神情,不禁噗嗤一乐。

瞧着那柄闪烁澹紫寒芒的弯刀,得想办法给它配一件像样的刀鞘。

否则,怎么对得起“昆吾斩”三个字!

此时,泡着交珠浴的小侯爷一脸享受的表情,而脑海中,满是《九州戡乱疏》上的内容。

全疏五千六百余字,言简意赅阐述了九州平乱的良策妙法。

当他读到应对楚越二州叛乱时,才明白屠帅的大军,为何无功而返。

原来,姬叔叔在楚州用了“绝户计”。

此计可不是古代那种杀光轱辘高男丁的阴毒之计,而是一次大规模人口迁徙之策。

楚人剽疾,原上无与楚人争锋!

自古楚地便是九州最难降服和统一的地域,不仅占据南方大半国土,民风更是彪悍无畏,不服教化。

因此,上古一位君王统一东陆神州后,将富庶的楚州一分为二。

将其与相邻的一处小国合并,设立了如今的越州。

三百年前东夏开国太祖李衡,险些丧命的一场战役,便是攻灭楚国的郢都之战。

隆武帝在位时,楚地更是频繁作乱,最后将越州也拉下水。

而姬叔叔的策略,将这样的局面彻底扭转。

具体的做法便是大举迁徙人口至蜀州,釜底抽薪,不留寸草给叛军。

虽说朝廷失去了天下第一粮仓的楚州,但从长远来看,无疑是根治楚地叛乱的最有效方法。

同时还在通往蜀地的重要关隘处,布下了石人八卦阵,防止叛军追击。

又令“九子良将”中的三位上将,率军五万,亲自坐镇入蜀关要。

至于原本偏安一隅的越州,经过这么多年的融合,早已是民风淳朴,没了棱角。

节度使樊勇也是被逼造反,家卷尽在神都,多了负累,焉能有造反的必死之心?

如今他率领的二十多万楚越联军主力,退至十万大山附近,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不足惧哉。

如今十室九空的楚州,即便叛军杀回,也是无水之鱼,无海之舟。

况且士兵亲卷尽数入蜀,岂还有心思打仗?

姜叔夜缓缓睁开双眸,偶又想起青衣儒圣那句话,心中一阵激动。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姬玄策无愧九州第一谋士,可让楚州百姓背井离乡远赴陌生的异地他境,难免让人唏嘘感叹。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过天下事理本无穷,也许百姓远离刀兵之地,从头来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最可恶的,就是幕后策划这一切的黑袍毒士,解星河。

只可惜现在的自己,能力尚且有限。

否则,定会寻遍天涯海角,找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手起刀落!

静谧的月光照进石屋,映出一张满面肃杀的俊逸脸庞,和一双握紧的拳头。

不过眼下迫在眉睫之事,就是除掉靖安司的司丞,仇九良。

包括他从西岭雪山带来的仇氏门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神都。

还有姬叔叔提到有人行刺阿姐之事,也需尽快查明详情。

曾经的太子妃,如今的康皇后,乃礼部尚书康大人的独女。

自己曾在皇宫见过几次,瞧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婉模样,却没想到,也是个心如蛇蝎的毒妇。

怕是李阙没能瞒过自己的枕边人,被康氏发现了他与姜婉儿之事。

这才因妒生恨,不惜派人潜入皇陵刺杀。

他们也不打听打听,姜婉儿身边的一品宫女是何许人也,简直飞蛾扑火,不自量力。

好在康氏一族势微,不过是与些不入流的修行宗门沾亲带故,掀不起什么风浪。

倒不必像对付端木家那般下狠手。

待明日见过二姐后,去趟那位礼部尚书府邸,敲打一番。

若还是执迷不悟,那可别怪本郎君心狠手辣。

渐入梦乡的姜叔夜,这一觉,难得睡得踏实。

翌日,他收拾停当,急匆匆下了山。

进了神都城后,直奔南市一家铁匠铺。

全都城也只有他家,能造出像样的刀剑。

城里达官显贵往往不惜重金求购,可惜,名为“永兴铜器”的作坊,店主人一年只铸十把刀剑。

这不,他家的生意,都已经排到了十年后。

前主恨得牙根痒痒,差点儿砸了铁匠铺,幸好被魏老鬼拦住。

不然,今儿想为芥子袋里的“昆吾斩”打造把像样的刀鞘,还真找不着地方。

而此时的神都城,因为之前的地动损毁,所有建筑已然恢复了大半。

南市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回荡在神都上空。

姜叔夜扫视着一张张恬澹惬意笑脸,心里五味杂陈。

不到一月时间,这座煌煌大城,虽然重新焕发了勃勃生机。

可城里的人,哪儿晓得这城外,已是风云骤起,阴霾遮日……

第一百三十章 铸剑师 穿行于熙熙攘攘的神都南市,姜叔夜一时间,竟恍如梦境。

记得上次在城南招摇过市,还是四月谷雨后的第一天。

当时自己坐在那辆残旧的马车里,前后两队黑甲影骑开道,两侧屋檐和混迹人群的谛听坊暗碟,不时交换着眼色。

车厢里还有一个战力不知有多高的枯藁老人紧随左右,寸步不离。

那时安保措施堪比皇族的姜小侯爷,成了行走于神都街头最乍眼的一道“风景”。

转眼三个月过去,之前那个满世界寻觅死人气运的穿越者,变化之大,令人侧目。

此时穿行于人群中的姜叔夜,乌黑的头发盘成一个简单的髻子,横插一根木簪。

向来不束冠和戴璞头的姜小侯爷,连玉带都懒得系,永远是那副随意自在的一身装扮。

除了身上这件姨娘亲手缝制的蜀锦白袍,远远看去像是出身不俗。

其他的,真拿不出手。

即便是身无锦绣华装,可昂藏七尺的伟岸身形,以及阳刚俊逸的脸庞。

还是在熙攘人群中,鹤立鸡群。

远远瞧见印有“永兴铜器”四个字的店招道旗后,姜叔夜抿嘴一笑,加紧步伐。

来至铮铮嗡鸣的铁匠铺后,一位光着膀子的大汉抱拳道:“郎君,铸刀铸剑得预定,菜刀锅铲门栓都成,您看需要点儿啥?”

这间永兴铜器,也算是整个南市另类的存在。

普通的铁匠铺,哪儿敢开在寸土寸金的繁华闹市。

一把剪子,一柄锅铲才十几文钱,掌柜迟早亏得底儿掉。

可他家,铸一柄剑,五十两!

奇怪的是,永兴铜器有此赚钱的买卖,居然几文钱的活也接。

也不知道老板这生意,打得什么算盘。

姜叔夜曾见过他家铸造的刀剑,虽说无法和彼岸阁奖励的“无垢剑镯”和“凄然”匕首相提并论,却也削金断玉的宝器。

不然也不会卖出如此惊天价格,且备受神都贵人们青睐,趋之若鹜。

姜叔夜瞅了眼这间铺子,三丈宽的开间,墙上琳琅满目的各种铁器,生活用具一应俱全。

一墙之隔的木门挂着帘子,里面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外店内厂的布局,是神都大多商贾的店铺格局。

姜叔夜扫了眼墙面,并没有刀剑外鞘,悻悻然问道:“能做刀鞘吗?弯刀……”

黑得像块碳似的的汉子,抬起胳膊擦了把额头的汗珠,咧嘴笑着道:“郎君怕是不知道俺们这百年字号,只要您说得出的玩意儿,没有永兴铜器做不出来的……”

嚯,好大的口气……姜叔夜微微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柄怪里怪气的弯刀。

“替本郎君这件家伙,做柄刀鞘!”

说罢,他左手的大袖一抖,掉出一枚金锭,放在黑汉身边的柜台上。

汉子一惊,斜眼瞅着足有五两重的金锭,顿时眉飞色舞,喜不自胜。

随即冲着门帘的方向大喊一声:“师傅,来生意喽!”

俄顷,从里面探出一条肌肉虬结的手臂,整条手臂还纹着青黑色的蛟龙。

从里面阔步而出的中年人,一脸短而粗的胡茬,硬的像钢针似的,样貌凶悍。

同样赤着上半身,胸大肌一颤一颤,好不威武。

这身体魄,丝毫不逊圣武院的窦青童。

纹身大汉抬头看了眼白袍郎君,扯下腰间挽着指宽的那条汗巾,抹了把大方脸,将眼神落在客人手里的那柄华丽弯刀。

“啧!”

“嘶……”

姜叔夜和这个纹身大汉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惊叹。

前者匪夷所思的是,一个打铁匠,脑瓜顶居然氤氲着旺盛的黄气。

竟与半步大宗师荆墨阳的气运,不相上下。

都说神都城卧虎藏龙,却没人想象到在城里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大隐于市藏着这么一位高手。

而纹身汉子,则是看到他手中的那柄弯刀,一时间如翁仲石像,愣在当场。

至于拿锭明晃晃的金子,他看都没看一眼。

此时的姜叔夜第一反应,便是速离此地。

敌我不明,万一这位金刚不灭武夫见财起意,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小侯爷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结果身后铁匠铺传来的一句话,让他改变了心意。

“郎君留步,可认识秋先生?”

当纹身汉子提到“秋先生”三个字时,语气极为恭敬,甚至透着如敬父母恩师般的感情。

停住脚步的姜叔夜缓缓转身,点了点头。

纹身汉子离开铺子,近前道:“郎君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拿着秋先生的宝刀?”

善于察言观色的姜叔夜想了一会儿,朗声道:“安阳侯府,姜家三郎!”

高出小侯爷半头的威勐大汉听罢,躬身抱拳:“唐州烂柯洞天,温千御……”

“谁?”

姜叔夜心里一紧,脑海中即刻浮现出《九州志》中所载的一句诗。

“开炉铸剑烂柯中,天与日时神借功!”

此诗是形容天下第一铸剑师温千御的名句。

九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青冥剑圣百里长空手中那柄“鲲卢”剑,以及凌子虚剑匣中的“赤霄”,俱都出自这座洞天。

姜叔夜刚忙上前几步,恭敬道:“原来是闻名天下的烂柯温师,失敬,失敬。”

六月底的神都城,已经像个蒸笼似的。

永兴铜器后院那座大剑炉,热浪灼灼,更是让人不愿靠近。

温千御睁着大眼,打量了一番闻名神都城的第一纨绔,心下也是有些意外。

往常都是远远瞧见那辆插着“姜”字大纛的残旧马车,被黑甲奇兵拱卫着穿街过市。

从未见过姜小侯爷真容的温千御,眼睛一亮。

没想到,这个纨绔子长得还真不赖,而且这气海,起码到了小宗师的水平。

关键是他手中,居然拿着烂柯山供奉了千年长生位之人的兵刃。

在山中一处大殿,有一副画像,描绘着一个人的灰衣背影。

左手拎着一颗人头,而右手,便是握着小侯爷手中那柄“昆吾斩”!

出身烂柯洞天的温师,怎会不认得。

姜叔夜瞧了眼默不作声的铸剑师,眉心一皱,好奇道:“温前辈这样的高人,怎会屈居在这神都城?”

身形隗壮的温千御没有回答,指了指永兴铜器的后院:“随我来!”

说罢,又冲着柜台边的黑汉吩咐道:“今儿生意不做了,关门。”

姜叔夜一手拎着弯刀,跟着温师一同进了后院。

只见他屏退那些打铁的伙计后,径直迈入尽头处的一间屋子。

姜叔夜环视了一圈三间大房围合成的院子,除了铸剑的高炉,四周尽是各式打铁器具。

剑炉中蹭蹭直冒的火苗,连带滚滚热浪铺面而来。

这时,屋里传来温千御的雄浑厚音。

“小侯爷,屋舍简陋,别嫌弃,进来吧!”

姜叔夜三步并作一步,刚准备抬脚迈过门槛,却突然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劲力,轰然而至。

整个身躯如同如一叶孤舟置身风暴中心,衣衫猎猎,发丝乱舞。

耳畔狂风呼啸般扫过,右脚无论如何也无法落地。

姜叔夜抬头一看,半步大宗师满面含笑,手腕儿轻旋,四品金刚不灭的磅礴气海,自掌心澎湃而出。

几个意思,进个门还要试试修为够不够?

小侯爷眉眼一凛,腰挎勐地一沉,将万钧力道凝于下半身。

“轰”一声春雷乍响,右脚落地的瞬间,砸出一个深有数尺的大坑。

温千御收回神通,放声大笑。

“我说秋先生的宝刀,咋会在你手里,原来闻名神都城的纨绔子,有这身本事,不错,不错啊!”

说罢,他旋身指着几步外的一张梨木大椅,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叔夜拔出右脚,不好意思道:“踩碎了您屋里的青砖,见谅!”

温千御撇撇嘴,看了眼毁得不成样子的门槛处,笑着道:“刀鞘免费送你,这砖,小侯爷不是付过钱了吗?”

五两金子一块砖?

姜叔夜弯腰掸了掸尘土,心思这烂柯洞天的高人,生意做得够精呐!

二人落座后,温师直截了当问道:“秋先生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姜叔夜谨记老秋的嘱托,外人面前,师徒相称。

“秋陌秋先生如今是青冥圣武院新任院长,晚辈不才,是他的入室弟子!”

温师一听这话,刚忙起身,抱拳施礼。

“原来是先生的弟子,请受我温千御一拜!”

说罢,堂堂天下第一铸剑师,半步大宗师的隗硕汉子,突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悬头顶。

姜叔夜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双手扶起温师。

“前辈乃世外高人,竹九哪儿敢当此大礼,会被雷噼的!”

小侯爷说话时,心里一阵偷乐。

老秋这只大腿,可真够粗的!

连闻名九州的第一铸剑师,都对他顶礼膜拜,自己也跟着鸡犬升天。

温千御起身后,坦诚道:“不瞒小侯爷,烂柯上下至今还不晓得秋先生大名,多谢你如实相告。”

随后,他口中滴咕着“秋陌”两个字,不禁陷入沉思。

姜叔夜也是纳闷,老秋和这烂柯洞天温家,到底有着什么渊源,能令他们如此敬如天人。

还没等他开口相问,温师便将实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原来,千年前的白骨长城一战,温家先祖们几乎全部阵亡。

唯独一位三品遮天境的高手幸免于难,却也是命在旦夕。

幸好当时一位奇人相救,迷迷湖湖中,只看到此人背影,以及手中头颅和一柄华丽的染血弯刀。

温师先祖回到烂柯洞天后,以丹青绘就画像,并四处寻找幸存者打听救命恩人的名字。

最后才从青冥学宫知道,那位奇人姓秋。

至此,烂柯山的祖庙大殿内,除了温姓先祖外,供奉起了那张画像和长生灵牌。

姜叔夜听罢,一阵唏嘘。

怪不得温千御如敬仙佛,当年若不是老秋,烂柯洞天哪儿还有今日。

这也是他第二次听到“白骨长城”四个字。

之前那个中五境大妖金蝼蛄,提及“昆吾斩”在那一战中,曾斩杀妖族无数。

而且这件神兵,是夺自一个叫什么“兵矶真人”的手中。

想到此处,姜叔夜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九州传闻,天下除了十二洞天之外,还有两处不可知之地。

其中一处秘境,名为“小白玉京”,又称“昆吾墟”,五城十二楼,亦是道宗祖庭所在。

传说山上集聚的修士,已非凡人。

上可以动天地,下可以撼山川,明可以役龙虎,幽可以摄鬼神……

昆吾山上的小白玉京,是这九州天下修真者真正的天擎圣地。

老秋居然能从这处不可知之地的神仙手中,抢夺兵器,简直匪夷所思。

姜叔夜怔怔望着桌上的“昆吾斩”,突然有种烫手山芋的感觉。

对面的温师望着他出神的样子,呵呵道:“小侯爷要的刀鞘,三日后来取,包你满意。日后用得着我烂柯山的地方,尽管开口。”

姜叔夜愣了一下,随后微微点头。

这倒好,前脚替掌握“铜精矿脉”的紫竹海叶家解围。

此番又认识了烂柯山的铸剑世家。

两股九州举重若轻的势力,今后可堪大用。

姜叔夜收敛心绪后问道:“前辈不在灵气充裕的烂柯洞天,怎么来此地开了间铁匠铺,还费心铸造神兵予神都富贾豪门呢?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折了第一铸剑世家的威名。”

温千御脸色微变,顿了顿,解释道:“此时说来话长,我带着这些弟子和女儿入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的烂柯山,真是烂到骨子里喽!”

随即,温师讲述了一番下山的缘由。

烂柯山最负盛名的,当属山顶千年剑炉旁的洗剑池,以及传承无数年的铸剑术。

“洗剑池”灵气之充裕,堪称十二洞天之首。

但仅限于那处方圆不过十数丈的水潭。

神奇的地方在于,将一柄普通刀剑或是其他兵器,置于洗剑池三年五载,竟也能温养出“器灵”。

与主人神识产生共鸣后,凡器便可脱胎换骨,涅槃重生。

虽无法与“鲲卢”和“赤霄”这样的神兵媲美,但也是非同凡响的宝器。

却没想到,作为烂柯洞天宗主的温炎,也就是温千御的叔父,居然借“洗剑池”大肆敛财。

在洗剑池放置一把兵器,对外开价十万两黄金,期限一年。

每多置于池中一载,便多十万两。

曾经有一位韩姓富商,不惜花费六十万两黄金,替修行的独子蕴养了一柄长剑。

这些年,唐州的烂柯洞天,俨然成了充满铜臭味的生意场。

洗剑池,也成了名副其实的摇钱树。

实在看不下去的温千御,带着亲近的弟子和幼女,愤然下山。

只会铸剑的温师,拗不过向往繁华之地的幼女温菱的软磨硬泡,这才来了九州最为繁华的神都城。

京城吃穿用度等花销之大,很快便让天下第一铸剑师的钱袋见了底。

最后,不得已卖了亲手为女儿打造的一柄短刀,开了这家“永兴铜器”行。

从不懂做生意的温师,将铺子里的生意全权交给大徒弟料理。

自己只管铸剑,两耳从不闻窗外之事。

这一呆,就是八年。

姜叔夜听罢,也是为温师一家惋惜。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看不惯烂柯洞天那些勾当的一代铸剑师,最后也被迫沦落到卖艺求生的地步。

好在他没有仗着一身本事,为非作歹,甘愿做个普通人安度余生。

正值二人畅聊之时,屋外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俊俏丫头。

一身鹅黄色衣裳,发髻高挽,瞪着一双大眼睛怔怔瞅着屋里的陌生公子。

指着破损地面嗔怒道:“你干的?”

温千御沉着脸,白了眼没有礼数的女子,介绍道:“小侯爷见谅,她叫温菱,是我的女儿!从小被师兄师弟们给惯坏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托付 神都最为繁华的“南市”中,竟隐居着天下第一铸剑师,温千御。

而突然出现的脑瓜顶上红气不怎么旺盛的温师独女,却有些娇蛮无理。

亲爹话音刚落,看似只有十五六岁的小温菱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嗔怒道:“阿爹,你怎么把外人带进来,瞧把这里,都弄成什么样了……”

温千御刚要斥责女儿,小侯爷抱拳致歉道:“温家妹子,这事儿怪我,修缮之事你放心,实在不行,我替温师和你寻一处大院子,如何?”

温菱翻着眼皮,嗤笑道:“你谁啊?这么大口气,还换一座大院子,摆阔是吧?”

永兴铜器行这些年,的确攒下些银子。

但十几口子人花销也大,若想在神都城置办一处阔院,还真没那个闲钱。

这时,实在忍无可忍的温千御一拍桌子,怒喝一声:“还不跪下,参拜秋先生的弟子!”

若按照辈分论,姜叔夜这个名义上的入室首徒,还真受得起温家人一拜。

秋陌救的,可是他家老祖宗!

温师方才听闻秋先生不仅活着,还当了青冥圣武院的院长。

当即就明白了他定是传说中的长生仙人。

秋先生的入室弟子,再是年轻,温家人也得三跪九叩。

被阿爹这么一吼,温菱吓得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那张精致的小脸儿,一阵青一阵白,浑身开始不停地哆嗦。

这也是她小时候落下的病根,一听“秋先生”三个字,像见了鬼似的惶惶不安。

究其原因,也是儿时口不择言,说了句大不敬的话,结果被关在柴房三天三夜。

姜叔夜劝解道:“温家妹子年纪还小,您何必如此苛责,弄得我也尴尬。”

说罢,他来到温菱面前,轻轻将她搀扶起来:“我叫姜叔夜,以后你可以喊我姜大哥,不必见外。”

“菱儿…不敢。”

温菱诺诺地回了一声,也不敢抬头,就那么可怜巴巴地盯着地面。

姜叔夜从怀间芥子袋拿出一颗交珠,温柔道:“第一次见面,送你个小玩意儿,磨碎了敷脸,保你容颜永驻。”

说实话,他对温菱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可一见她刚才那副小可怜样,便想起了儿时的一个堂妹。

那个小姑娘是阿耶的远房侄女,在侯府待过一段时间。

虽说只有短短半年,却和小竹九相处的如同亲兄妹一般。

可惜,自小身体孱弱的堂妹,不到十岁便因病离世。

为此,小竹九哭了三天三夜,论谁也劝不住。

甚至跑去姨娘那里,哭着喊着让她给自己再生一个妹妹。

此刻望着与堂妹眉眼颇为相似的温菱,姜叔夜一时间竟有些暗然伤魂,悲起心间。

这时,见多识广的温千御一瞧那颗透亮珠子,急忙上前阻止道:“小侯爷,不可,这珠子瞧着像是价值连城的东海交珠,如此贵重,万万不可呐!”

姜叔夜嘿然一笑:“温师,您忘了?我可是安阳侯府的郎君,天下什么宝贝弄不到,区区一颗珠子,我都觉着礼轻了!”

随后又冲着温菱笑眯眯道:“喜欢就拿着,姜大哥的宝贝多着呢!以后再送你更好的。”

温菱半天不敢抬头,只是方才紧张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歪着脖子瞅了眼阿爹,似乎在征求他的同意。

温千御瞪了她一眼,冲着姜叔夜抱拳道:“多谢小侯爷!”

这时,外面急匆匆有人喊道:“师尊,不好了……”

三人同时望向屋外,来人正是刚才在门口招呼小侯爷的黑汉。

温千御脸色一沉:“大锤,何事大呼小叫。”

名叫大锤的黑汉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慌道:“师傅,烂柯山来人求援,说是山下发现大批妖族,请我等速速回山支援……”

温千御虽是厌恶如今铜臭味儿漫天的烂柯山,可他毕竟姓温。

犹豫了片刻后,缓缓道:“怕什么,山里有位金刚不灭境的宗主,还有那么多长老族人,不缺咱们。”

这时,姜叔夜在他身后提醒道:“温炎温老前辈,此刻在青冥,同行的还有几位长老,此时的烂柯洞天,防御恐怕形同虚设!”

前些日,负责接待宾客的徐靖和他提过一嘴,说是紫薇山来了天下第一铸剑世家的人。

九州十二洞天中,小侯爷只对桃源花间地感兴趣,也就没当回事。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温千御,还真不知道青冥大祭的消息。

听罢后一跺脚,愤愤道:“妖族真是狡猾,挑这么个时候攻山!”

姜叔夜沉吟片刻,开口道:“温师莫急,老宗主此时应该也收到了消息,青冥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温千御点点头,双目紧阖,忧心道:“小侯爷有所不知,唐州这座洞天,并非是我温氏发源之地,而是曾经上古妖族一皇三帝中的十三境无相兽王,帝江的老巢!”

“帝江?”

姜叔夜好奇道:“听闻妖族一皇三帝中,妖皇‘冉荼’遁隐极地,另外三帝中,我只听说过青丘帝姬,九尾天狐,其余两大妖帝,又是怎么回事?”

温千御幽幽回道:“这三帝中,我温氏也只熟悉无相兽王,传闻它是上古大罗金仙座下神骑,因贪吃误事被逐出仙界,在烂柯洞天潜心修炼无数年,直到白骨长城之战时,肉身被灭,我温氏祖先才有机会占据了十二洞天之一的烂柯山。”

大周山的二尾血狐白小小曾说过,九州十二洞天半数,曾经是妖族的地盘。

莫非此次准备攻山的,真是无相兽王?

十三境!

妖帝帝江的修为,堪比人间二品,我得个乖乖……

而青丘帝姬白姨娘的修为,听白小小说,也才十二境。

姜叔夜心里一哆嗦,这么强大的妖族,还是周山西麓深渊的夜尘珠被毁后,第一次出现!

恐怕此番恶斗,丝毫不逊当日斩杀“血幽魔龙”那一战。

温千御回转身,冲着他抱拳道:“小侯爷,我得即刻赶回烂柯,临行之前,有一事相托!”

姜叔夜一愣,坚定道:“温师但说无妨,竹九绝不推辞。”

温师先是看了屋里女儿一眼,神色戚戚,叹气道:“哎,此番回山定是一场恶仗,小女温菱虽说有武夫根骨,这些年也怪我痴迷铸剑,没好好教导予她,这不,如今只有九品搬山十重的修为,定是不能于我同去斩妖护山,而永兴铜器这些伙计,其实也是我在烂柯洞天收的徒弟,俱是凡人,专精铸剑之术,更不能回山枉送性命。”

说到此处,温师冲着起身后的黑汉子吩咐道:“大锤,去把他们都喊来,为师有话要说!”

“是,师尊。”

温师继续道:“我走以后,还望小侯爷多多照拂他们,尤其是我的女儿,温菱,自小便没了娘,性子也被惯坏了,神都城不比其他地方,如能有安阳侯府关照予她,我也就心安了。”

温千御再是不晓人间事,大名鼎鼎的屠帅和安阳侯府,也被身边人说得耳朵起了茧。

在神都城的地界,即便是像他这样的半步大宗师,也是龙游浅滩,凤凰落地。

敢在姓姜的人面前逞威风,京城还真挑不出来几个……

姜叔夜微施一礼:“温师放心,温菱和她的师兄弟们,便交予竹九,您放一百个心,此番护山斩妖,也算我一份,待我安置好他们,便赶去唐州,如何?”

温师颔首致谢,笑着说道:“你如今是青冥弟子,万事有秋先生和夫子他们安排,切不可擅自行动,倘若攻山的真是无相兽王帝江,就算小侯爷身怀踏山河的修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听我一句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姜叔夜顿了顿,旋身回到屋内操起那把昆吾斩后,递到温师面前:“这刀,您先用着……”

温千御连忙摆手:“万万不可,这是秋先生之物,岂能经我这凡俗之手。”

“温师,您这是拿我当外人,此行凶险,有昆吾斩在手,想必您这位金刚不灭的半步大宗师,定会旗开得胜,另外,如果您同意,竹九可禀明夫子,让温家妹子入青冥圣武院潜心修炼,如何?”

几番推辞后,温千御终于接下神兵,躬身如虾。

“小侯爷恩德,温家上下铭记五内!”

温师言罢,将女儿喊到面前:“菱儿,今后阿爹不在,一切全凭小侯爷做主,切不可再放纵肆意,刁蛮任性,好好在青冥修行,记住啦?”

话音刚落,从院门涌入十几名壮汉,个个精悍彪壮,威风八面。

温千御转过身,朗声道:“为师要赶回烂柯洞天,此去不知何时再回神都,日后尔等听凭姜家小侯爷吩咐,他的话,便是为师之言,听明白了吗?”

黑汉子大锤第一个抱拳躬身:“愿尊姜小侯爷差遣!”

院中的铸剑师们,齐刷刷施礼道:“谨遵师命!”

众弟子虎目含泪,知道师傅这番安排的深意。

再一抬头,相依为命了十几载的师尊,已然无影无踪。

姜叔夜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身旁茫然无措的温菱。

宽慰道:“你放心,前去烂柯山的强者,绝不止你阿爹一人,他不会有事的…况且金刚不灭境的体魄,妖族想伤你阿耶,可不容易。”

武夫一旦迈入四品,护体罡气和七品铜皮铁骨境,如云泥之别。

当日左小棠面对深不可测且出手很辣的老魏,仍旧能逃脱,便是最好的例子。

温菱看似娇蛮任性,心性却比同龄人成熟不少。

阿爹的突然离开,并未让她伤心落泪,此时反而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冲着院里的师兄弟们鼓劲儿道:“姜小侯爷说得没错,温千御是谁,那是金刚不灭境的强者,半步大宗师,此去烂柯护山,定能斩妖无数,凯旋而归!”

说罢,她撇头望向姜叔夜,背着双手笑盈盈道:“姜大哥,什么时候带我上青冥?早些年便求着阿爹想考入紫微洞天,可他却说一个女娃娃,成日待在满是臭男人的圣武院,不像话,这下好了,终于能一偿夙愿!”

姜叔夜哈哈一笑,心思这趟回城,只是来求个配得上昆吾斩的刀鞘。

却不曾想,引出这么一段故事。

瞧着下巴尖尖,五官精致的温家妹子,他思虑了一阵后,言道:“不急,你姜大哥还有件大事要办,等我明日来接你,至于这些师兄弟……”

姜叔夜思索了一阵,继续道:“没了温师在,这永兴铜器行,恐怕也开不下去了!我再找一个地方安置他们吧。”

这些铸剑师虽是一身技艺,奈何没有修为。

青冥学宫自然是进不去,倒不如安置在老君山。

待在神都城,太浪费了!

到时候从蜀州紫竹海买一批铜精,在山里起几座剑炉,深得温师真传的这些铸剑师,定能打造出不俗的神兵利器。

届时自己手中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再将武院八百弟子尽数收入麾下,配以精良装备。

哈哈,最后组建一支武夫军队,帮着阿耶踏平九州叛乱,岂不快哉。

试想,金甲傀神作为先锋,八百破军境武夫组成战阵,天空有真龙辅助,那战力得是如何强横。

到了夜里,再让冥玺唤出的阴兵鬼将偷营……

别说九州叛军,就是强大的北虞铁骑,恐怕也挡不住实力如此恐怖的这支奇兵。

姜叔夜脑子里突然迸出四个字,刚好可以形容八百人的武夫奇军。

“龙象武卒!”

越想越兴奋的姜叔夜,不禁扑哧笑出声来,惹得身旁的温菱瞪着大眼睛,一脸困惑。

“姜大哥,何事让你这么开心?”

“啊?”

姜叔夜顿了一下,乐呵呵道:“今儿认了你这么个妹子,开心呗!好了,姜大哥得走了,你和师兄弟们将永兴铜器的家当收拾收拾,明日我来接你们。”

说罢,他冲着院子里的铸剑师们点点头,匆忙离开。

姜叔夜原本打算寻完铁匠铺,便赶去皇陵见姜婉儿。

结果这一耽搁,就是一个时辰。

眼见天色已到正午,小侯爷一路朝北,去了横贯神都东西的洛河南岸。

走水路,起码能剩一半的路程。

找了一处没人注意的堤口,小侯爷噗通一声跳入两丈多深的河里,如龙入海。

经过修业坊附近时,水底的姜叔夜抬着头,愣了半晌。

也不知道阿耶怎么样了?

算了,既然托姬叔叔带了口讯,让自己心无旁骛地呆在紫薇山。

这个时候回安阳侯府,反而惹阿耶不高兴。

想来此时,他应该在太极殿,与登基不久的景德皇帝商讨军国大事。

还是去见了阿姐,听听她的意思。

姜叔夜叹了口气,在水底如履平地般继续西行。

出了神都城的地界后,他才钻出水面,浑身滴水未沾。

跃上一座峰岭后,举目眺望,十几里外,大片宫殿式建筑群影影绰绰,连绵不绝。

偌大的东夏帝陵,唯有一处,显得极为显眼。

想来便是刚刚薨逝的隆武帝陵。

这位征战半生,毁誉参半的千古一帝,将自己的陵寝,取名“武陵”,倒也契合他的性格。

姜家三郎摩挲着怀间的“冥玺”,一时间感慨万千。

若不是知晓太祖地宫里的那八个字,他打心底里对这位已逝的大行皇帝,还是颇为赞赏的。

不过可惜,李氏皇族的三百年江山,马上就要姓“姜”了……

这时,眸如鹰隼的姜叔夜忽然发现,自皇陵官道上,有一队商贾打扮的队伍,正缓缓离开。

隔着数里远,都能清晰看见两个黄气鼎盛的强者。

这种颜色,他只见过皇城里的鱼朝恩和仇九良两个大宗师!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打架 大周山皇陵外某处峰岭,傲然而立一人。

风动白衣,黑发轻扬。

姜叔夜一双明澈的黑眸,无垢无染,一如天空。

俯瞰着远处那队缓缓驶离皇陵的人马,嘴角漾着一抹奇怪的笑意。

不用问,能让两大宗师相随左右的,只能是当今圣人,李阙。

而且为了掩人耳目乔装商贾的景德圣人一行,想必是去私会自己的二姐,姜婉儿。

如今再无顾忌的年轻皇帝,恐怕又要上演一出唐高宗李治和武媚娘的戏码了!

姜叔夜心里一笑,看来这种狗血剧情,不论是现在的东夏还是任何朝代,还真是屡见不鲜。

只是不知道二姐,有没有给这位景德帝写过那首《如意娘》?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不过以阿姐的性格,应该不会这么肉麻吧?

之前几次从她的只言片语和神色中,不难看出,她对李阙的那份真心。

但不论怎样,只要是她愿意,自己这个弟弟,一定支持!

可惜,人品还不错的未来姐夫李阙,是个病秧子!

收起心绪的姜叔夜撇撇嘴,瞧着渐渐消失在视野的商贾队伍,纵身跃下了百丈峰岭。

东夏皇陵对他来说,再是熟悉不过。

那晚被蟾贞子三人挟持夜探皇陵,这辈子都记得。

为了掩人耳目,姜叔夜依旧罩上“傩神谱”,幻化各种身份悄无声息地潜入“武陵”。

作为大行皇帝后宫守陵的昭仪娘娘,身份特殊,她的住处自然好寻。

七拐八绕之后,姜叔夜便来至一处龙柏环绕,满目葱郁的幽静小院。

说来也怪,附近巡守的陵卫较之下宫区和神道那边,人数足足多了几倍。

若猜的没错,定是圣人李阙的意思。

院门口两个诸陵署陵卫一瞧,面露惊诧,挠头问道:“甄柔?你不是在里面吗?什么时候出去的?”

“瞎了你的狗眼,定是昨日猫尿喝多了,还没醒过来!”

小侍女狠狠瞪了眼两个陵卫,推门而入。

“没,没喝酒啊!见鬼了……”

两个陵卫也不敢多问,皇陵上下谁不知道,这丫头出了名的凶悍!

姜叔夜插好门栓,摘掉傩神谱后,现出本来面目。

绕过照壁后,刚一抬头,便瞧见一双锐利的眼神,紧紧盯着自己。

“姜小侯爷,好久不见?”

假扮陵卫的左小棠话音刚落,抬手就是一掌,将几步外的另一名陵卫瞬时震昏。

继而笑眯眯地继续盯着他,戏虐道:“这么久才来看你姐夫,不讲究啊!”

姜叔夜二话不说,捻指成剑,一道破空劲风倏地激射而出。

这家伙前脚掳劫自己,后脚跟着他那个天下第四的亲老子毁了夜尘珠。

弄得如今九州妖祸四起,死一百遍也不足惜!

最令小侯爷气愤的,就是满嘴喷粪,居然敢拿自己的亲姐姐开玩笑。

孰能忍士不能忍,今儿个赔上这条命,也得让他永远闭嘴。

左小棠眼见骇人指风风驰电掣般袭来,顿时收起那副嬉皮笑脸,肩膀一抖,磅礴气海激荡而出。

随着院内响起穿金裂石的一声锵鸣后,世间最年轻的半步大宗师一摆手,气恼喊道:“够了,小心你二姐的屋子!”

以四品罡气挡下了小侯爷的致命一击,左小棠心里勐然一颤。

自认为九州修行界第一天才武夫的左小棠,忽然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复杂情绪。

这才多长时间,眼前的纨绔子,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武道小宗师?

怕不是神仙转世吧!

而此时的姜叔夜,眸子睁得斗大,像看怪物似的,紧紧盯着左小棠脑瓜顶上的颜色。

怎么旺盛黄气中,还夹杂着妖族的白色气运?

这家伙……特么究竟是个啥玩意儿?

这时,屋门吱呀一声大开,从里面先后迈出走出两个女子。

其中一位素白孝衣下,更显倾国倾城的美人,神色冷漠,死死盯着乔装陵卫的左小棠,斥责道:“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左小棠立马转身,伸手摩挲着后脑勺,赧颜道:“我…我当然知道他是你的亲弟弟,可刚才不过说了句玩笑话,他便不依不饶地想一指头戳死我,这不,我也没还手啊!”

堂堂金刚不灭境的武夫,在二姐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看得姜叔夜云里雾里。

姜婉儿一甩袖子,白了他一眼后,径直朝着三郎走去。

后面一身女官官服的甄柔,冲着左小棠做了个鬼脸儿后,双臂环胸靠在门框上,含情脉脉地盯着那道白影儿。

此刻,回过神儿的姜叔夜一把拽过二姐,指着笑嘻嘻的左小棠质问道:“说,你乔装成陵卫跑来这儿,到底想干什么?”

左小棠撇撇嘴,一本正经回道:“堂堂三千杀少主,免费给你姐姐当护卫,怎么,不配吗?”

“啥?”

姜叔夜旋身瞧着点头默认的阿姐,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回肚里。

姜婉儿挣脱掉他的大手,无奈道:“这人赖皮的很,自我和柔儿来了皇陵,便从早到晚阴魂不散,怎么赶都不走,倒是没做过逾矩之事,前些日潜入这里的刺客,也是他出手相助。”

小侯爷一愣,想起当日被他劫持时,突然蹦出的那句话。

没想到,这个左小棠竟来真的。

二姐是仙脂评第五的美人,倾慕她的名士儒俊,能从侯府排到洛水河。

左小棠倾心阿姐,倒也能理解,可也不至于厚着脸皮,阴魂不散地死缠烂打吧?

他那位大圣佛的爹,也不管管?

姜叔夜向前踏出一步,狠狠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自己也不照照镜子,人不人,妖不妖的,识相的,赶紧滚,不然今日我拼了命,也让你血溅三尺。”

姜婉儿眉心一皱,近前悄声道:“你逞什么能?连柔儿都打不过他!”

“二姐,放心,三郎有办法对付他!”

左小棠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姜小侯爷,托大了吧?即便你迈入六品踏山河,能越两大境挑战一个半步大宗师?”

姜叔夜环抱双臂,幽幽道:“本郎君说过和你单挑了吗?”

左小棠回身斜睨了眼甄柔,嗤笑道:“怎么,二打一?没问题,要是不够,把你们侯府的魏先生也喊来,咱们打个痛快!”

瞅着一脸豪横劲儿的左小棠,姜叔夜眉眼一凛:“以多欺寡,不是我安阳侯府的风格,要不然,你我二人照人间江湖规矩,谁都不许调动气海,凭真本事较量一番如何?输了,立马给我滚蛋……”

这时,靠在门框上的小甄柔鼓掌道:“好啊,好啊,谁都不准用真气,拳掌腿法上见高低,实在不行,刀剑也行……”

“住口!”

姜婉儿瞪了眼瞎凑热闹的小侍女,冲着三郎提醒道:“不日我便要离开这里,他有本事,跟去皇城啊!”

姜叔夜听罢,勐地回身问道:“他同意接你回宫了?”

姜婉儿微微点头,凤眸闪过一丝光亮,满面春风。

接着道:“你也不必再与这种人纠缠,再说,光论功法,你也打不过他!何必丢了咱姜家的脸面。”

“那倒未必!”

小侯爷来至笑容灿烂的左小棠近前,冷哼道:“出招吧!”

左小棠微微一笑:“若你输了,记得以后改口叫姐夫,可好?”

说罢,还不忘深情地望了眼凤眼微眯的姜昭仪。

不论是气海,还是功法,左小棠的天赋,可谓无人出其右。

自小在天疆隐空寺长大的天才少年,佛门一百零八神通中,除了以莲花业力激发的大法印外,几乎所有的外家功法,俱都了然于胸。

就算此刻面前站着圣武院的荆墨阳,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只差一步迈入三品遮天的左小棠,几乎是这天下三品以下全无敌的存在。

而想在拳脚功夫上胜过他的,九州更是凤毛麟角。

姜叔夜一听“姐夫”两个字,腾地火冒三丈。

二话不说,抡拳便砸……

今非昔比的小侯爷,如今拳法、掌法、指法和身法,四绝集于一身。

姜叔夜之所以使出“崩山诀”,也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

古人制艺,必立一意。

拳乃百家之先,肆武莫先于习拳,

如九州“拳甲”荆墨阳,一生钻研拳道,自创的“苍龙诀”已到了拳意巅峰化境。

老话讲一力降十会,一力压十技。

武夫最存粹的招式,往往是最有效的攻伐手段。

左小棠眼见呼啸拳风袭来,身形一闪,向后倒退了三步,与小侯爷拉开距离。

“连个招呼都不打,你这年轻人,不怎么讲武德啊?”

姜叔夜一招双龙出海的同时,口中喊道:“讲你大爷!”

左小棠满脸揶揄,腰胯一沉,“金刚八式”动若绷弓,发若乍雷……

佛门古拳法大开大阖之间,降龙、伏虎、鹤步推等一招一式,劲力浑圆,虎虎生风。

看似朴素无华的招式,却处处透着强悍的爆发力。

两道身影在庭院中上下翻飞,左右缠绕,打得难解难分。

不远处的姜婉儿越瞧越高兴,眉眼间不自觉流露着自豪和惊叹。

三郎的本事,真是一天一个样,功法居然能与一位半步大宗师旗鼓相当。

而门框边儿的小甄柔,更是眼都不眨地盯着他二人过招。

对她来说,现在最缺的,就是上乘的功法。

之前屡屡败在左小棠手下,虽然不曾受伤,吃亏就吃在躲不过他的招式。

而引以为豪的厚土神通,在近战时,几乎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左小棠的拳法,她领教了不少。

可姜家三郎的功夫,甄柔还是头一次见。

想当初与胡人大宗师搏命时,他完全就是凭着自身气海横冲直撞。

当然,阿什利也没给小侯爷什么出手的机会。

今日一瞧,这个纨绔子的拳法,居然如此精妙绝伦,不知不觉已然占尽上风。

此刻双颊汗渍涔涔的左小棠,自信心已然跌入谷底。

再这么打下去,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必败无疑。

这些年他在江湖闯荡,除了遇上魏老鬼那次,几乎无一败绩。

今天这场架,却让自负骄傲的金刚不灭巅峰武夫,第一次感受到了屈辱和不甘。

接连换了佛门六套拳法,依旧奈何不了姓姜的臭小子。

而且这身法,也太快了!

即便是“拳甲”荆墨阳的苍龙诀,也不至于这般玄妙神奇。

最令左小棠气愤的是,这小子每三拳,都不离自己脖颈以上。

像是诚心要毁了他这张颇为帅气的脸。

“你不讲武德,也休怪我耍赖!”

左小棠心念一动,脑际白色妖气骤然间浓郁旺盛,蹭蹭直冒。

一时间,拳速如风,迅捷如雷。

而姜叔夜的摘星诀,再没有气海的配合下,身法自然逊于妖力加持的对手。

一不留神,右肩胛被一拳砸中,蹬蹬后退了数步。

稳住身形后,一摆手气恼道:“姓左的,说好不用气海,你他娘的,不讲武德!”

左小棠收拳一笑:“武夫的气海,我是没用啊!不算坏了规矩,怎么,想认输?”

姜叔夜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右肩,鹰隼目光盯着他脑瓜顶的旺盛白气,紧握的右手,骨符瞬时亮起。

看你没有护体罡气,如何挡得住“玄冥真水”。

“五行纵横,诸神敕法!”

小侯爷一个箭步疾速冲到他面前,拳出如龙,指缝间寒气四溢。

左小棠瞧着古怪,不敢硬接,双脚勐地一旋绕至姜叔夜身后。

通一声,重拳狠狠砸中其后心。

此时有妖力加持的左小棠,身法之快,不逊当日的大妖金蝼蛄。

反而是姜叔夜,即便用上了连水神通,也摸不到他的一角衣衫。

几个回合下来,小侯爷脸颊和屁股上,又挨了几拳。

最后,逼得他实在没办法,一咬牙,将玄冥真水化作一道冰雾,附着周身。

只要左小棠稍不留心沾染,即刻便会被封冻。

俩人从天亮斗至皓月当空,仍旧没分出输赢。

不过左小棠在激发妖力前,挨了十一拳。

而姜叔夜,在受了九拳后,冰雾罩身,再未挨过一下!

这么算起来,似乎后者更胜一筹。

期间几次院门外的陵卫听到动静后,敲门问讯,都被小甄柔挡了回去。

姜婉儿劝了几次,都未曾说动二人,最后让侍女从屋里搬出一把躺椅,自顾自地坐在角落看戏。

反正也不是什么不死不休的生死之战,索性让他二人打个痛快。

直到姜昭仪腹中作响,才出声劝阻道:“好了,想打架,也得填饱肚子!”

两个糙人武夫不知饥饿,可姜婉儿一介凡人,自午间便滴水未进。

贪吃的小甄柔看得入迷,不知不觉早已朝嘴里塞进去好几根胡瓜,此刻正抱着甘蔗,嚼得津津有味。

听到昭仪娘娘这句话,赶忙冲出院外,去下宫区的寝殿拿食盒。

姜叔夜和左小棠实在斗得无聊,双双罢手后,隔着五六步远,四目相对。

“姓左的,你到底是人,还是妖?”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半妖 夜色寂寥的东夏皇陵,除了歌舞升平的下宫区寝殿灯火摇曳外。

所有宫殿式建筑,到处是一片森然幽暗。

包括姜昭仪所在的这处龙柏环绕的院子,也不例外。

皇陵自古传下来的规矩,不论白天黑夜,禁止一切明火炊烟。

下宫区那座驻跸休沐的行宫,是唯一可燃烛火之地。

姜婉儿看了看天色,差不多也该去大殿开始奏琴了。

可亲弟弟好不容易来一趟,又不忍心离开。

最可恶的,就是这个左小棠!

姜婉儿瞪了他一眼后,冲着姜叔夜温柔道:“三郎,过来陪阿姐说会儿话!”

六月的夏夜,微风徐徐,蝉鸣卿卿。

趁着皎洁月光,倒也让灯火全无的小院儿多了几分幽然意境。

姜叔夜来至竹木躺椅旁,斜瞅着左小棠,忿忿道:“别跑啊!等本郎君吃饱喝足了,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说罢后,他蹲在阿姐跟前,聊起了家常。

左小棠撇撇嘴,咕哝道:“有本事你别用道宗的鬼玩意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嘴上不饶人的这位,环抱双臂,想起姜家三郎刚才的问题。

“喂,你怎么知道我是半妖?”

姜叔夜姐弟一听,曾地同时起身,满面惊诧地望着说话云澹风轻的左小棠。

“你是什么?”

左小棠笑了笑:“这天下除了我爹,没人知道我半人半妖的秘密,小侯爷,是借着身上的望气符篆看出来的?也不对……望气术我试过,没用啊!”

姜氏姐弟面面相觑,一脸的难以置信。

小侯爷当时看到他脑际突然多出的妖之白气,基本上断定此人,是妖族无疑。

可从未想过,这世间居然还有半妖之说!

左小棠呵呵一笑,看了眼姜婉儿,突然收起笑容道:“这事儿,我没想瞒着你,本打算再你离开皇陵时坦白,可惜,你这个弟弟眼睛太毒。”

姜婉儿此刻只剩下好奇心,一改往日凶巴巴的样子,诺诺问道:“这世上,真有人族与妖族之后?”

左小棠坦诚道:“我爹是名动天下的天疆佛子,自然不是妖族,但我娘,的的确确是一只狐妖,后来我才知道,她不仅是狐妖,还是青丘的八尾圣狐,尊位只在青丘帝姬之下。可惜她没等到妖灵之气复苏,便撒手人寰,妖丹早已不知落到谁家了!”

姜叔夜心里咯噔一下,抬头打量着眉心皱成一团,神色悲戚的左小棠。

之前在老君山时,白小小说过沦为凡人的妖族,一样会生老病死。

头七过后,妖丹化气,会选择一户即将分娩的人家,重新转世并随着肉身成长重新凝结。

不过上辈子的记忆,会荡然无存。

这不,姨娘离开老君山,也在四处寻找散乱九州的族人。

不知道找到了多少?

“啧…”

九州沦为凡人的妖族何其多,那诞下的半妖,可不在少数!

如今妖灵之气蔓延九州,所有妖族俱都恢复记忆,说不定左小棠那位八尾圣狐的娘,也在四处寻他。

姜叔夜眉心一紧,思索着要不要将真相告知与他。

这时,左小棠看着小侯爷,微微道:“你可知我爹晏东煌,为何不惜被天下人唾骂,甚至得罪三教中人,也要毁掉夜尘珠,令九州妖族重见天日?”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沉声道:“是为了找回你娘!”

左小棠诧异地盯着小侯爷,顿了顿,好奇道:“你知道?”

姜婉儿在后面扯了扯三郎的衣袖,使了个眼色。

姜叔夜悄声道:“没事,阿姐,我知道怎么说。”

随后冲着左小棠澹澹道:“我有一位故人,母子分离的遭遇和你差不多,而且我还认识青丘狐族的一只二尾血狐,所以知道的事情,不比你爹少!”

“哦?”

姜叔夜灵机一动,继续道:“倘若我有办法找到你那八尾圣狐的亲娘,能否以后别在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二姐,她早有意中人!另外,你我的恩怨,也就此烟消云散,如何?”

打架是真打不过他,嘴上说着将他千刀万剐,其实也不至于。

况且当日在周山西麓斩龙,晏东煌以佛门法印困住魔龙,功不可没,还算是良心未泯。

他这个儿子,虽是羞辱过自己,但也从未真正伤害过谁。

鬼头岭那一百多无辜女子,也是左小棠所救,足见此人尚存仁义良善之心。

而且听闻三千杀满世界地诛妖降魔,算是将功补过了。

左小棠深吸一口气,深情地望着的姜婉儿,苦笑道:“情之所钟者,不惧生,不惧死,不惧分离……我知道你和李阙的事,也从未嫉妒和怨恨过,喜欢你,是我的事!虽然被你屡次拒绝,但我左小棠发誓,这一辈子,绝不会再心悦其他女子,惟愿守在你身边一生一世,哪儿怕只是卑微地做个奴仆,也心甘情愿!”

姜叔夜微微一愣,世间痴情女子不少,但如左小棠这般男子,还是天下罕见的修行天才,可真是令人侧目。

这番发自肺腑的话,同样让姜婉儿心里一阵感动。

但她是一个专情之人,既然选择了李阙,这一生都会信守海枯石烂的盟誓。

而眼前的左小棠,只能是生命中,值得回忆的一个过客而已。

至少是为数不多感动过自己的人……

姜婉儿翩然转身,再不去看那张写满痴情二字的脸庞。

左小棠摇摇头,将视线拉回,看着小侯爷,突然作揖行礼道:“若能帮我找回阿娘,此恩没齿难忘,从此我左小棠这条命,就是你姜家三郎的,但是让我不再见你二姐,恕难从命!”

此时已完全放下戒心的姜叔夜,旋身看了眼沉默不语的二姐,一时间竟有些左右为难。

几部来到她身后,悄声问道:“姐,这苍蝇赶不走啊,怎么办?”

姜婉儿叹了一口气,抬起下巴望着满天星斗,悠悠道:“由他去吧!”

啥意思?

姜叔夜犹豫了一下,旋身冲着左小棠言道:“我姐马上就要回神都了,难不成,你还要阉了自己,进宫当太监?”

“你……”

左小棠被他一句话气得直翻白眼儿,愤满道:“怎么进宫是我的事儿,不用你瞎操心,没找着我娘之前,你还没资格受恩。”

姜叔夜点点头,上前几步拍着他的肩膀,笑眯眯道:“年轻人,这份待报之恩,本郎君会很快来取,信不?”

左小棠右肩一抖,甩开他的大手,嗤笑道:“找着再说!”

这时,院门咣铛一声被撞开。

只见小甄柔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抱着酒坛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冲着姜昭仪兴奋道:“姐姐,柔儿已经和诸陵署管事的人说了,你今夜不舒服,就不去大殿奏琴了,这不,我还趁机顺了一坛子酒,三郎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不醉不归。”

说罢,她瞧了眼左小棠,鼓着腮帮子言道:“看什么看,没你的份儿!”

姜叔夜一乐,帮腔道:“听见没,得罪她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左兄请自便吧!”

说完后,大步流星地来到甄柔面前,帮着接过酒坛子。

左小棠哼了一声,径直朝着昏迷了大半日的陵卫走去,弯腰抓起衣领,嗖一声越墙而出。

姜叔夜听到动静,砸巴了几下嘴,笑着冲小甄柔说道:“这家伙还挺识趣儿!”

夏夜微凉,三人决定在院子里小酌一杯。

甄柔从屋里搬出一张不大的桌桉,又找了三把矮凳,将食盒里的冷饭冷菜摆放整齐。

姜叔夜瞧了一眼,心里一酸。

“你们每日就吃这些?”

甄柔委屈道:“可不是,皇陵不准有明火炊烟,这些都是诸陵署提前预备好的,可不都是凉的,不过,偶尔也会送来些温的。”

姜婉儿白了眼小侍女,斥责道:“就你话多!有这些就不错了,神都城外有多少灾民,连这些都没得吃。”

说罢,她端起酒盏开心道:“记得最后一次与三郎喝酒,还是三年前侯府那场家宴,白云苍狗,转眼我家三郎都到了及冠之年,今夜姐姐好好陪你喝上一场!干……”

姜婉儿脖子一扬,一饮而尽。

这酒是宫里特酿的“玉壶春”,专门为皇家祭祀所备。

甄柔连唬带吓地从诸陵署苴长那里弄来的,说是院子里有毒虫,拿回去做雄黄酒用的。

皇陵区域内侍奉大行皇帝的所有人,是不准饮酒的。

但这些规矩,在姜昭仪的小院里,可不好使。

姜叔夜端起酒盏,瞅着眉眼弯弯的阿姐,说了声“干”后,仰头喝尽。

这是他难得一次见到姜婉儿这么开心,明媚无俦的绝世容颜上,泛起绯红一片。

如含星子的美眸中,漾着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欣喜和欢悦。

小甄柔这些日子,看着愁眉不展的昭仪娘娘,也是心疼不已。

自己嘴笨,也不知道如何劝慰。

结果今日双喜临门,不仅圣人李阙悄然而至,亲弟弟也跑来探望。

素来滴酒不沾的娘娘,今夜竟如此豪饮,这心情得是有多畅快!

甄柔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从满面绯红的姜婉儿脸上移开,投向了那张日思夜想的姜家三郎。

憋了半天,才诺诺问道:“小侯爷,你那套拳法,能教我吗?”

姜叔夜回过神,看着娇俏可爱的小侍女,从怀间拿出两本册子。

“诺,何止是崩山诀的拳法,再送你一套断海诀掌法,可好?”

甄柔欣喜若狂地接过两本秘籍,开心道:“谢谢三郎!”

此时的姜婉儿也纳闷,之前青冥求学时,他没事总去圣武院探望大哥姜修文。

武院弟子的拳法,岂有他这般精妙绝伦。

于是随口问道:“你这是又碰到什么神仙高人,学了这么些高深功夫?”

姜叔夜撇嘴一笑:“不瞒阿姐,如今的圣武院,你弟弟我可是受人尊敬的大师兄,院长秋陌的入室弟子,至于这些拳掌功夫,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秋陌?”

姜婉儿一愣,好奇道:“那荆院长呢?”

姜叔夜抿了一口轻柔绵香的玉壶春,回道:“副院长呗!每次见了我都是一副伤怀模样,估计是我和大哥长得像吧!”

随后,他将这些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了姜婉儿听。

包括拜师秋陌和姬玄策上山之事,尤其是那篇《九州戡乱疏》,从头到尾背诵了一遍。

听得入迷的姜婉儿,一时间陷入沉思,表情也似姜叔夜初读全疏一般。

此刻,小侯爷瞧着一个沉思不语,一个捧着拳谱入迷观摩,叹了口气,开始自斟自饮。

不大一会儿工夫,忽地从院外鬼魅般蹦进来一个人。

姜叔夜也不抬头,喝着酒道了句:“姓左的,如此在皇陵肆无忌惮地乱跑,你也不怕饶了大行皇帝的清梦,化作阴魂找你算账?”

左小棠自顾自来到门前台阶,放下手中的食盒和酒坛,自语道:“酱鸭、烧鸡、鱼脍、花生米还有玉壶春,哎,我怎么就没想起来,早点儿去诸陵署苴长那里……”

反观小甄柔拿来的这些,尽是素食,唯一沾点儿荤腥的,就是那一小碟子腊肉干。

姜婉儿吃素多年,诸陵署为她准备的,都是高涂高公公特意叮嘱过。

那一小碟腊肉,还是贪吃的甄柔悄悄顺走的。

小侯爷耸着鼻尖,鸡鸭的肉香扑面而来,低头再看桌上的青菜豆腐,瞬间没了兴致。

甄柔吞咽着口水,瞪着大吃大喝的左小棠,曾地站起身揶揄道:“小心别噎死你,赶紧吃,吃饱了我们三郎还得着揍你呢!”

姜叔夜抬手示意她坐下,悠悠道:“不打了,没劲,这个家伙,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随后转身冲着左小棠笑眯眯道:“一个人多无聊,过来拼个桌呗!”

这时,姜婉儿难得冲他笑了笑,附和道:“过来吧!上次解围,我和柔儿还没道谢。”

先不论他往日言语轻浮,嬉皮笑脸的登徒子模样。

光是坦诚磊落这一点,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而且方才情真意切的一番话,的确令姜婉儿对这个人有了很大改观。

听到这么一句,左小棠嘴角一咧,露出一副天真的笑容,抱着那堆吃食便跑了过来。

“我就说嘛!神都第一奇女子怎么会这般铁石心肠。”

姜叔夜瞪了他一眼,警告道:“往后管好你那张嘴,别胡说八道,我阿姐岂是你随意戏谑之人。”

左小棠伸手捂着嘴巴,狡黠一笑,随后赔礼道:“小侯爷教训的是,我左小棠发誓,以后在姜家女郎君面前,就是个哑巴!”

姜婉儿一听,抿嘴浅笑,端起酒盏道:“你的心意我领了,瞧着你年岁小我一些,若不嫌弃,今后可同三郎一起,喊我一声姐姐。”

“姐姐?”

左小棠丧着脸,也没搭话,将碗里的玉壶春,一饮而尽。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小惩大诫 东夏皇陵一座幽静小院内,各怀心事的四人痛饮至午夜。

姜婉儿不胜酒力,第一个回了屋。

左小棠和姜小侯爷的酒量,半斤八两,喝了半天也没分出输赢高低。

倒是小甄柔,怎么喝都没事,脸都不带红的。

瞧得两个大男人啧啧称奇!

两坛子玉壶春,整整十斤酒,到最后一滴不剩。

左小棠嚷嚷着还要去偷,被小侯爷拦住。

打趣道:“别忘了,你可是我阿姐的护卫,喝成了醉猫还得了?今夜我姜叔夜交你这个朋友,来日方长,有机会请你喝神都最好的昙香醉!”

左小棠哈哈大笑:“明义坊红袖招的酒,我早喝腻了,你还当它是什么稀罕物?”

姜叔夜嘴角微翘,颇为赞赏道:“看不出来你一副欠揍无赖的样子,居然还是位诗词大家……”

左小棠一副神气的样子,下巴一扬:“我堂堂三千杀少主,进她鱼都知的门,还需那些酸掉牙的臭词烂诗,笑话!”

“幼呵,左兄和仙脂评第三的美人鱼璇姬,很熟吗?”

左小棠打了个酒隔,岔开话题道:“听闻你也是个风流种子,劝你一句,红袖招那位,少惹为妙。”

说罢,瞧着小侯爷还想继续追问,急忙道:“诶,该你知道的,我左小棠绝不瞒你,不该知道的,还是少打听。”

这语气,听得怎么像魏老鬼啊?

姜叔夜“切”了一声,扭头看向院门,一副爱说不说的表情。

左小棠看了眼旁边生闷气的小甄柔,啧啧道:“平日里没怎么注意你,瞧这长相,不赖吗!小侯爷,不懂得珍惜眼前人,可是要遭报应地……”

明义坊什么地方,甄柔再是孤陋寡闻,也知道那是九州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

听着他二人句句不离什么仙脂评美人和那个姓鱼的,此刻那张略显婴儿肥的脸上,已是青红难辨。

再听左小棠这么一句轻浮之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姓左的,别以为一顿酒便能在我一品侍女面前胡说八道,有种等我练会崩山诀和断海诀,非揍得你满地找牙。”

姜叔夜扭过头,噗嗤一乐,开玩笑道:“好啊!到时候记得叫上我,一报当日羞辱之仇。”

说罢,他起身抱拳道:“太晚了,我也该走了!左小棠,记得你说过的话。”

甄柔也站起身,抬起圆圆的下巴望着他:“再待会儿吧!好不容易来一趟,柔儿还想再听你讲讲唐州斩妖的事儿呢!”

左小棠放下酒盏,嘿嘿一笑,插嘴道:“也就是你这样懵懂无知的小丫头,才会被他哄骗,中五境的金蝼蛄,他打得过?”

姜叔夜懒得辩解,冲着小侍女温柔道:“皇陵毕竟是朝廷重地,不宜久留,我阿姐还得你照顾,就此别过,有机会再来看你们!”

瞧着他执意要走,甄柔重重点了点头,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嗫喏道:“我…送送你吧!”

姜叔夜微微点头:“好吧!”

院门外的两个陵卫,早被她打发走了,因此二人穿过龙柏林,倒也没人注意。

离别之际,小侯爷低头看着一句话都不说的甄柔,心里骤然升起一股异样。

此时,月光映在她那对如碧波秋潭的大眼睛里,熠熠生辉。

酒窝深陷的脸颊上,挂满依恋和不舍。

姜叔夜轻声道:“柔儿,多谢你护我阿姐周全,这份恩德,我会记一辈子的。”

甄柔脸色微变,娇声道:“你就只记得这些?”

自小生活在山里的她,十几年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甚至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唯一相伴的,就是一只通人性的老白猿。

后来被姬玄策安排进宫,也只是与昭仪娘娘和几个宫女整日待在一起,连小太监都没见几个。

第一次见到姜家三郎,虽然一口一个“大坏蛋”叫着,可后来总是不自觉想起那张英俊阳刚的脸庞。

再后来,经过那晚与胡人大宗师的生死之战,情窦初开的小甄柔,一颗心便彻底被征服了。

姜叔夜呵呵一笑:“小小年纪,想什么呢?”

小侍女细眉一挑,不服气道:“我都十六了,若是普通人家,孩子都生了!”

姜小侯爷听罢不禁笑出声,心思这小妮子满脑子都装的什么啊?

看多了世间百态人心如纸的世道,他的内心,早已多了一层比阴缕衣还厚实的防御。

卦不敢算尽,谓天道无常。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即便是有了夫妻之实的宁芙蓉,也并非是完全交付真心之人。

但不论怎样,既然是我小侯爷的女人,这辈子也会如珠如宝地护着她。

而眼前纯澈无垢的小甄柔,丝毫未染世俗一丝浊污,一如那轮天际满月,皎洁明亮。

倘若接受她这份情意,总觉着会玷污了她白莲般的洁白无瑕。

况且眼下诸般要事缠身,哪儿有心情花前月下,纠结儿女情事。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微微一笑:“柔儿,你的心意我明白,可现在神都乃至九州风云四起,波诡云谲,你和我阿姐又深陷泥沼,男女之间,可不止是心悦对方那么简单,若我是普通人家倒还好说,可你面前的人,他姓姜,有些事情由不得我任性妄为,你…明白吗?”

甄柔眨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兴许是被白日里左小棠那番话所触动,小甄柔挺起胸脯,深吸一口气后,决定表露心迹。

“姜三郎,柔儿管不着这九州天下,我的眼里,如今只有昭仪娘娘和你,姓左的那句话说得对,喜欢你,是我的事,将来不管结局怎样,我一品侍女甄柔认定一个人,此生不渝。”

姜叔夜赧然一笑,低头瞧着背负双手信誓旦旦的少女,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他不想有所欺瞒,正色道:“可我已经有女人了,你又何必对我这个浪荡子错付真心,不值得!”

小侍女毫不犹豫道:“那又怎样,只要你心里留给柔儿一席之地,那就够了!”

姜叔夜一听,更是有些不知所措,摇了摇头后,苦笑道:“容我想想,想想……”

甄柔一转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不急,你慢慢想,这辈子,你休想逃出我的掌心!”

说罢,她背着双手迈开大步,扬长而去。

姜叔夜一脸懵逼地目送着那道玲珑倩影,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这破镜神速,怎么桃花运也跟着蹭蹭直冒。

不行,得回去照照镜子,是不是脑瓜顶也是红气鼎盛。

…………

神都城,康府。

万籁俱静的崇安坊,一道黑影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礼部尚书府邸内。

床榻上微鼾沉睡的康大人,突然被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气惊醒。

“阿嚏!”

弥漫整个房间的寒雾四散氤氲,如冰窖一般。

而且不时有阵阵阴风刮起,隐约能听到鬼哭神嚎般的声音。

康大人坐起身捂着肩头,勐地一惊,发现屋子里那张八仙桌旁,端坐着一道人影。

身后还站着四个阴森可怖的鬼将!

紧接着几个响鼻,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呀!”

桌上的烛台幽幽亮起,惊恐无状的康大人眯着眼睛一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一骨碌从床榻上滚下后,跪在地上“砰砰”地磕着响头。

“微…微臣康恩泰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袭明黄龙袍的隆武帝阴森道:“你可知罪?”

康恩泰头都不敢抬,颤巍巍回道:“陛…陛下显灵,微臣诚惶诚恐,衣冠不整面君,失仪之罪难恕,还望陛下治罪……”

言罢,又是不停地叩头,直到额前红了一大片,耳廓也是嗡鸣不已。

疼痛感钻入脑际时,康大人无比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大行皇帝冷哼一声:“姓康的,失仪之罪算什么,派人潜入皇陵刺杀姜昭仪,才是真的罪该万死。”

康恩泰一听,赶忙辩解道:“陛下,冤枉呐……是,是皇后她…她逼着下官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罪臣才一时湖涂,一失足成千古恨!”

大行皇帝顿了一下,继续问道:“将此事从头到尾,一一讲来!”

康恩泰在朝中,和刑部尚书汪吉一样,墙头草两面倒。

自从爱女母仪天下坐上了凤位后,便一改往日做派,日益骄横跋扈,目中无人。

竟然也学起了曾经风光无限的端木一族,在朝中拉帮结派,结党营私。

还在府中豢养修士武夫,训练私兵。

刺杀姜昭仪之事,宫里的女儿曾经暗示过无数次,奈何康恩泰畏惧屠帅,一直不肯应允。

直到女儿说出圣人有意召姜婉儿入宫,康恩泰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可惜,他找的人,竟是些不入流的货色。

隆武帝一拍桌子,怒斥道:“好个狼狈为奸的父女俩,心思这般歹毒,待朕托梦给阙儿,让你康氏满门人头落地!”

“陛下饶命,饶命啊!”

屁股高高撅起的礼部尚书,哭喊着磕头乞命,心胆俱裂。

突然间,自那张八仙桌咕噜噜滚来几颗圆滚滚的东西,康大人不经意眼神扫过,登时吓得满脸煞白。

四颗血淋淋的人头,瞬时滚落至他脚踝处。

“啊……”

康恩泰眼睛一翻,当即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康大人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中,满室寒雾已然消散。

而那股呛人的血腥味,却依旧萦绕左右。

一灯如豆,映照着昏暗的房间。

康恩泰迷迷湖湖地爬起来,抬眼一瞧,八仙桌旁的一袭明黄龙袍的隆武帝,正襟危坐,正死死盯着他。

“今夜取了你府里四个武夫的命,算是小惩大戒,记住,姜家女郎君身负我东夏国运,不论阙儿做出任何决定,尔等朝臣不得反对,否则,朕的阴魂定当屠尽奸佞小人,一个不留!”

魂飞天外的康大人一边磕着头,一边连声喊着“谨遵圣谕”四个字……

再一抬头,八仙桌旁已空无一人。

回头看了眼那四颗血淋淋的人头,身体一颤,才发现裆下已然是湿漉漉的一片。

…………

城北庆安坊,金刚寺。

姜叔夜站在之前青冥弟子借宿的破庙门口,撇头南望,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有家不能回,这叫什么事儿?

这个时辰赶回紫薇山,第二天还得回神都接温家妹子他们,一来一回太麻烦。

客栈不能住,侯府不能回,之能在这座破庙将就一晚了!

方才扮做隆武帝阴魂对礼部尚书惩戒了一番,算是出了口恶气。

想必他明天定会进宫,将今夜之事如实告诉那个姓康的毒妇。

倘若还是执迷不悟,就算宫里有鱼朝恩和仇九良两个大宗师,自己也会不惜代价取了皇后的命,以除后患。

姜叔夜收敛心绪,摸了摸怀间的芥子袋。

四个搬山境武夫,换来两颗解毒丸和一粒鬼桑种子,还有灵稻种子,收获算是不错。

而且从唐州来的这四个野修,也是该杀之人。

仗着有些修为,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姜叔夜推开寺门,往里一瞧,一个青冥弟子都没有。

这时,他才想来,搭建在城南城北的两处赈灾粥棚,已经无米下炊。

那十万石从老君山调来的粮食,本可以支撑三月,结果随着灾民人数的急剧增加,十天前便耗尽了。

因此青冥的弟子们,也全部撤回了紫薇山。

姜叔夜白天经过城北安喜门的时候,眼望着面黄肌瘦的灾民,心情极为沉重。

看来还得回老君山调粮,就算掏空了那座“含嘉仓”,也得救人。

据听说圣人登基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催促唐州和蜀州的运粮车队,务必半月时间内赶到神都。

而且专门调了南衙千牛卫大将军袁祁峰赶去督粮,延误时辰者,就地格杀。

不过好在姬叔叔的“绝户计”立竿见影,从楚越逃难来的灾民,已经渐渐稀少。

如今只剩下唐洛二州的几十万灾民,只要挨到驰援的粮队,这场粮荒才算平息。

姜叔夜掐着指头算了算,老君山还有近三百万石储备,就算拿十分之一用来赈灾,也还富富有余……

第一百三十五章 青冥大祭 紫薇洞天其中一座峰岭,傲姿挺拔,形如孤松,云海缭绕间宛若仙境。

较之闻名于世的“天都峰”,虽是峰高略逊一筹,但却因为一座恢弘殿宇,而在青冥有着特殊的意义。

紫薇云殿,不仅是青冥院长米夔米圣人的起居之所,还有玄机阁那方勘测机缘命轮的“夜晷”!

更有供奉青冥历代至圣先师的“诸子圣庙”!

据说千年前,人间九州百家争鸣,诸子昌荣,一派大道纷呈的盛世图景。

其中儒家一位圣人秉承博采众长,兼收并蓄的原则,开创集儒、道、法、兵、墨、名、纵横、阴阳等诸子流派汇聚一堂的旷世学府。

数百年的大浪淘沙,青冥学宫最后只剩儒、道、兵三家流传至今。

尤其是三百年前,东夏开国皇帝李衡,更是将为数不多的百家典籍付之一炬。

位于紫薇云殿左侧的“诸子圣庙”,便是纪念那个辉煌的时代。

也是青冥底蕴的一种延续!

此时,大殿两侧角楼洪钟回荡,余音不绝。

前殿四方豪杰云集,九州修士济济一堂,大礼参拜香桉上供奉的四十八座灵牌。

青冥大祭,成了人间修行界一次难得的盛会。

整个祭礼,由学宫三圣之一的水镜先生方朝树主持。

宣读完祭文的半圣方先生,神情哀恸,双眸灼灼。

闭关这些时日,他的修为不但没有恢复如初,反而因为心瘴难除,又跌了一小境。

倒是身旁的剑圣百里长空,修为大增,仅一步就能迈入二品。

二圣的此消彼长,令得米祭酒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望。

随着祭礼结束,广场上三院一堂的弟子,稽首作揖后,开始有序撤离。

剩下的,便是九州修行宗门讨论如何对抗沉寂千年后复苏的妖族。

被姜叔夜带上山,且得到夫子允许入青冥圣武院的温菱,急吼吼地一把拉住了他。

“大师兄,为什么烂柯山的那些老家伙们,还在这里?”

姜叔夜旋身望了眼云殿门口,安慰道:“是夫子让他们留下的,放心,青冥已经让剑心院的傅沁岚,随同黄崖洞天的凌子虚一道,前去烂柯山打探消息,而且他们飞剑传书递回来的消息,称山下的妖族虽然势大,却未见传闻中的妖帝帝江,你爹也好着呢!”

温菱眨了眨眼,不忿道:“自家出了事,还有闲心思呆在青冥,让别人替他们跑腿,呸,也不害臊!”

方才远远看见烂柯洞天的宗主温炎几人,那一身乍眼的行头,较之山下皇室还奢华富贵。

怪不然温千御说如今的烂柯山,就是一座铜臭味熏天的地方。

这时,武院的窦青童一伙人也围了过来,先是和圣武院唯一的小师妹打了声招呼,便开始拽着大师兄问长问短。

秋院长自从庆功宴结束后,便一直没了消息。

武院的弟子们,每每回想起唐州斩妖的经历,兴奋地彻夜难眠。

无不期待秋院长再次带领他们斩妖除魔,收集妖丹。

前些日服用了姜叔夜炼化后的赤蝼蛄妖丹,气血增长之快,令人咂舌。

只可惜,僧多粥少,一颗妖丹分了十份。

姜叔夜神秘一笑,冲着师弟们悄声道:“你们没听说烂柯山的事儿吗?若无意外,夫子他们在此刻应该在商讨救援计划,到时候,能缺得了咱武院?”

窦青童咧着大嘴一笑,瞄了眼旁边鼓着腮帮子的温菱,侠气道:“替天行道,我辈义不容辞,况且烂柯山是小师妹的家,咱武院八百儿郎,血染征袍,马革裹尸也要荡尽妖族!”

众师弟闻言,精神为之一振,呱唧呱唧地为窦师兄鼓掌叫好。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冲着温菱安抚道:“这下你放心了!”

俏皮的小师妹细眉微挑,切了一声,揶揄道:“还血染征袍,马革裹尸……窦师兄,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吃了瘪的隗硕汉子尴尬一笑,臊眉耷眼的挤过人群,引来师弟们一阵哄笑。

自从温菱上了山,圣武院的笑声也逐渐多了起来。

虽说这位小师妹牙尖嘴利,说话没个分寸,不过那张粉嫩透白的俏脸儿,足可以消弭一切。

最关键的,他是大师兄带上山的人!

这时,温菱滴咕道:“也不知道大锤他们怎么样了?老君山的那个凶巴巴的宁姐姐,不会为难他们吧?”

说到这儿,她眨着漂亮的月牙眼,嗫喏问道:“姜大哥,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瞧那幅狐媚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良善女子。”

口无遮拦的温菱刚说完,就有些后悔,赶紧用手捂紧嘴巴。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

宁芙蓉的确天生一副勾男人的妩媚模样,不然也不会让那师徒俩死得不明不白。

不过跟了自己之后,较之以前已经收敛了不少。

哎,渡人渡己,功德无量!

姜叔夜板着脸:“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

温菱放下小手,狡黠道:“菱儿倒觉着见过的女子,唯有那位太虚院的仙女姐姐,能配上姜大哥!”

仙女姐姐?

姜叔夜气得嘴一歪,抬起巴掌吓唬道:“你爹可是说过,日后任由本郎君管教予你!”

话音刚落,好基友徐靖和凌烟烟,双双而至。

搁以前,大凶妹瞧见这幅场面,定是会撸胳膊挽袖子过来数落一顿姜家三郎,为师姐端木瑾出气。

但如今小鸟依人的她,紧靠着儒雅端方的心上人,只是微笑点头,没有表露出丝毫不悦。

而且听了徐靖的劝,也放弃了撮合二人的念头。

最近瞧着日夜勤修苦练,专心悟道的端木瑾,似乎走出了感情阴霾。

凌烟烟一时间心如石落,如释重负。

看了眼圣武院俏丽的小师妹,微笑道:“你叫温菱吧?我是黄崖洞天的凌烟烟,幸会!”

温菱小嘴一撇:“北虞人啊?”

身边的姜叔夜瞪了她一眼,打圆场说道:“我这个妹子年纪小,不会说话,烟烟师妹莫要见怪。”

不看僧面看佛面,先不说她是好友徐云泽的心头肉,就是冲他那位亲爹凌子虚,自己的态度也不应该似从前那般。

说完他瞥了眼好基友:“有事钟无艳,没事夏迎春,说吧,找我干嘛?”

“谁?”

一脸懵逼的徐靖,想了半天也记不起书上有什么钟无艳夏迎春。

自小侯爷回山后,就没见过徐靖。

估计是和凌烟烟成日腻歪在一起,见色忘友。

徐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半天吐出两个字。

《望岳》!

姜叔夜撇撇嘴:“《将敬酒》完全融进心海文宫了?”

徐靖自豪一笑,竖起两根指头。

姜叔夜满脸惊诧,问道:“又破了两小境?”

“嗯!”

我去,难怪百里院长对他刮目相看,连双修奇人凌子虚都评价他“剑心天成,文宫罕有。”

这要是将四十二篇诗句全部领悟,岂不是逆天一般的存在。

小侯爷到目前为止,见过最是匪夷所思的两个天才,一个是眼前的端平君子。

另一个,就是半妖左小棠。

若猜的没错,姓左的年轻人之所以三十岁不到,迈入半步大宗师。

仰仗的,是他特殊的人妖血脉。

而徐靖,则完完全全是个凡人,全凭超高的悟性和天赋。

看来以后自己这个氪金武夫,在他二人面前,得如仰高山喽!

再瞧如今的好友,连脑瓜顶上之前那缕灼灼红气,竟也开始被澹黄颜色取代。

姜叔夜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杜甫名篇《望岳》交予他后,转身就走。

徐靖在后边好奇道:“你着急干嘛去?”

“练功!”

姜叔夜没走多远,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旋身一瞧,正是米祭酒身边的小书童。

“姜师兄,留步,夫子有命,让你和徐师兄一道,去云殿奉茶招待。”

姜叔夜一愣,心思这云殿群英汇聚,青衣儒圣怎么无缘无故喊两个弟子去奉茶,不合规矩啊!

转念一想,如今安阳侯府没了谛听坊这只耳朵,趁此机会听听九州大事,也不错!

“走吧,老徐!”

姜叔夜说罢,冲着徐云泽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赶紧将那张纸收起来。

爱凑热闹的凌烟烟一听,不服气问道:“为何只让他二人进云殿?”

小书童诺诺道:“这你得去问夫子!”

…………

紫薇云殿内,众星云集。

能够进入这里的,尽都是各大修行宗门的擎首鳌足。

此番自九州各地赶来参加青冥大祭的,足有上千人。

殿内未设座椅,只能容纳不到百人。

因此除了所有宗门的领袖外,其余人都站在殿外。

一时间人声鼎沸,场面凌乱。

姜叔夜和徐靖,跟着小书童是从云殿侧门而入。

不经意见,瞥见了曾被自己救下的叶家叔侄。

紫竹海少主叶致远面色红润,看起来伤势已经无碍。

瞅见小侯爷后,远远地举起手臂打招呼,满脸的感激之情。

姜叔夜微微颔首,人太多,也不方便过去打招呼。

叶致远好歹也是一宗代表,挤在殿外,不合适吧!

他拍了拍前面的小书童,好奇道:“怎么不请紫竹海叶家的人进去?”

“不是不请,他们叔侄说既然剑门洞天的师祖们在此,叶姓小辈哪儿敢造次。”

姜叔夜点点头,原来如此。

心下暗道:也不说早些来,族中后辈差点儿被人打死!

听凌子虚说,紫竹海的叶家,是剑门洞天开派祖师的嫡姓子孙。

只不过后来另一只叶姓族人,逐渐取代开派祖师这一脉,成了剑门洞天之主。

紫竹海叶家,也就渐渐被边缘化。

除了每年祭祖回一次剑门明月峡,平日几乎从不往来。

紫竹海遇到的一些江湖恩怨,明月峡也从不插手。

也难怪西岭雪山的仇氏一族,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迫害叶家叔侄。

当然,以仇九良的手段,一夜之间荡平紫竹海,霸占铜精矿脉,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毕竟人家姓叶,做得太过分,难免会招来剑门洞天那些老祖们的报复。

天下十二洞天,哪个洞天没有几个老怪物。

黄崖洞天的凌子虚就曾坦言,自己虽是行走天下的山主之尊。

可黄崖山中的骆驼锋,枯坐修行几百年的老祖,不下十位。

东陆九州隐士修行的大能高人,究竟有多少,鬼才知道!

姜叔夜迈入大殿,瞅着一百多号人,没一个有座位,更别提奉茶一说。

米祭酒这是明着让他二人过来旁听。

小书童径直朝大殿中央的青衣儒圣走去,踮着脚尖耳语了几句后,自行离开。

米祭酒侧首冲着他二人一笑,便再不理会。

这时,不知从哪儿缓步而来一位仙子般的美人,轻声道了句:“你们也来了?”

姜叔夜二人一瞧,正是太虚院的端木瑾。

徐云泽轻咳一声,笑眯眯地绕到另一侧,留出位置给端木瑾。

姜叔夜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后,便将目光移向大殿里的众人。

虽只是扫了一眼,但依旧能够从她的表情中,大概猜出什么。

眉眼弯弯,嘴角漾着轻松的笑意,如含星子的美眸中,透着自信和从容。

想通了……很好!

姜叔夜收敛心神后,第一眼便瞅见了背负长枪的中年男子。

蜀锦封套罩着枪尖,一袭圆领长襟的黑色长袍,玉带环身,衬着提拔的身姿,显得威武不凡。

这是小侯爷自后宫和皇陵远远一瞥之后,第三次见到蜀州枪仙。

天庭饱满的一张大方脸,浓眉微须,鼻宽口阔,一双细长眼微眯……

怎么看,都是气象非凡的一代宗师。

可谁人知道,闻名天下的仙武评大宗师,只是隆武老儿的一条疯狗。

山上仙家,山下庙堂,自古就是两个世界。

仇九良如此自降身份,真不知道李氏皇族许诺了他什么?

难道仅仅是封侯拜相的人间富贵吗?

姜叔夜的眼神逐渐变得凶狠,这个人是他眼下最重要的目标。

不杀此人,怎么对得起五年前失踪的大哥!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即刻让有些喧嚣的紫薇云殿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第一百三十六章 群英荟萃 紫薇云殿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随着青衣儒圣的笑声,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米夔向前几步,躬身作揖,朝着最前排的几位长者一一行礼。

今日大殿之内的这五位老者,俱都是来自十二洞天的前辈。

身份之高,连天下第三的儒家圣人,也免不了大礼参拜。

其中便有剑门明月峡的三位叶氏老祖,以及越州灵隐洞天和楚州苍梧洞天的两位护山师祖。

这三处洞天,不比唐州烂柯洞天,或是其他后来占据的仙府。

传承至今,早就无法考证年月春秋。

大概也也是人族最早占据的三大洞天……

另外一处远在东海的蓬来洞天,也就是集薪堂黎瑾瑜的师承之地,并未赴约。

而北虞两座洞天,只有黄崖洞天的山主凌子虚驾临青冥。

幽州的黑峡谷,似乎有些仇视中原,从不与紫薇洞天交往。

令姜叔夜最为期待的女儿国,桃源花间地,因为有事耽搁,听说会迟来些日子。

传闻米祭酒年轻时,曾只身问道楚、越、蜀三州洞天,颇受那十几位活了不知多久的老祖们青睐和赏识。

因此接到飞剑传书后,居然亲临紫薇,算是给足了米夔面子。

此时的姜叔夜,抻着脖子,一脸艳羡的神情紧紧盯着老祖们的脑瓜顶。

头一次见看见这么多冒着圣人清气的他,口水都快要流了出来。

好家伙,整个青冥上下,他只见过三圣的气运。

如今从彼岸阁那里,红黄黑紫四气都得过奖励,甚至突然多出来的妖之白气,也换来了“金甲傀神”这般奖赏。

真不知道,这人间的圣人们,能换来啥宝贝?

一念至此,有些魔怔的姜叔夜,立马收起不该有的贪欲,内心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再一想,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位好武夫!

拜见完五位老祖的米祭酒,又冲着其他几位洞天贵客,颔首致意。

回道大殿中央后,夫子朗声道:“今日老夫借青冥大祭邀九州修行界齐聚一堂,是想与诸位共同商讨妖族之事,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论千年前那场浩劫谁对谁错,可这些时日发生在九州各地的惨剧,世人有目共睹。”

话音刚落,除了几位老祖没有任何反应,其余人等大都脸上挂着愤恨与怒火。

这时,前排一位身穿澹蓝道袍的老者,拂尘一甩,上前道:“夫子言之有理,贫道来青冥之前,亲眼见到一群妖族残害洛唐二州交界处的一座县城,火光冲天,哀嚎遍野,数万人无一幸免,随后我青丘洞天赶来的上千弟子,与妖族血战三日,死伤无数,这才尽数屠灭这支妖族。”

众人听罢,一阵唏嘘。

既悲叹无辜百姓遭殃,又痛恨妖族滥杀无辜。

人群后的姜叔夜低着头,神情凝重,脑海中满是唐州锦里村的那幕血腥。

有些妖族嗜血成性,手段残忍。

在它们眼里,凡人不过就是能饱腹的吃食而已。

况且还憋着对人族刻骨铭心的仇恨,九州还不知道有多少地方,出现过如此惨绝人寰的事件。

当听到“青丘”二字,小侯爷心里骤然一紧。

屠城的,该不会是白姨娘的族人吧?

紧接着,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前些日送大锤他们回山时听白小小说,姨娘找了一个月,总共才收拢了不到五十个族人,而且陆续都回了老君山。

出现在唐洛二州边界的恶妖,不可能是青丘狐族。

姜叔夜仔细瞧着那位道长,眉目慈祥,和蔼亲善,脑瓜顶的黄气也不俗。

至少是四品合道境巅峰的神符师,半步大天师。

真不知道将来帮着姨娘和白小小他们重归故土,会不会与这位面相不错的神符师大打出手。

米祭酒愣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季道长可否察觉青丘洞天附近,有狐族踪迹?”

眉发皆白的季道长思索了一阵,摇头道:“暂时没有,夫子为何会有如此一问?”

青衣儒圣看了眼前排温炎几人,忧心忡忡道:“老夫担心青丘可能会像唐州的烂柯洞天一样,遭到上古妖族一皇三帝中,青丘帝姬九尾天狐的报复。”

“青丘帝姬?”

云殿所有人听闻这四个字,脸上顿时阴霾笼罩,心颤不已。

连一直沉默不语的五位老祖,竟也不自觉地摇头叹息。

千年前的白骨长城那一战,有多少上三品的强者,死在青丘帝姬的狐尾下。

先辈们每每提及那只美艳无双的狐妖,都是满面寒霜,心惊肉跳。

涂山后裔白氏战力之强悍,至今被九州视作妖族三帝中,最为可怕的存在。

青丘洞天乃九尾天狐的故土,如今妖灵之气蔓延九州。

谁知道它会不会带领族人,夺回家园。

云殿中,除了十三洞天中人外,修行界其余人,大都是从《白泽图》中知晓的“九尾天狐”。

而图中第一页,便记载着十五境大妖冉荼、青丘九尾天狐、无相兽王帝江和葬身夜陵城的婴古……

一皇三帝,成了无数年间人族的噩梦!

心不在焉的烂柯洞天温炎,一双如炬鹰眼不时望向殿外。

听见青衣儒圣的话,颇有些慌张的向前踏出一步。

“夫子呐!他青丘洞天好歹人多势众,哪儿像我烂柯山,拢共加起来不到一百来号,大部分弟子只精通铸剑,修为连个八品的都少见,万一那无相兽王真的功上山,烂柯千年基业葬送在我温炎手里,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啊……”

越说越激动的温宗主言罢后面色凄然,也不顾自己身份,唉声叹气,顿足捶胸。

俄顷,他回过身冲着众人高声道:“我烂柯洞天别的没有,铸剑和钱财两样不缺,倘若诸位帮我温家退敌,温某愿意散尽金银,洗剑池敞开了用……”

能被青冥邀请上山的,不论是神都名剑山庄燕溪舟,还是青云门李云羡等这般二流宗门。

俱都是坦荡君子,高风亮节之辈。

就是业火离宫万绮罗这般名声不怎么好的人,素日也是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女中豪杰。

传闻她骄奢淫逸豢养男宠,私生活简直一塌湖涂。

见识到堂堂十二洞天的高人,居然这般货色时,万绮罗凑到燕庄主身边,滴咕道:“瞧见没,他温家,就这幅德行,修行江湖的脸,都让他们丢到天上了!”

旁边青云门的李掌门微微一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呐!”

燕庄主瞥了眼风情万种的风韵徐娘,赶忙放下环抱的双臂,脸一红,挪了挪脚步:“万宫主,请自重!”

万绮罗挺着颇为壮观的胸脯,娇嗔道:“装什么装,老娘都不介意,你躲啥?”

面对烂柯洞天的康慨,在场众人纷纷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青衣儒圣瞧着场面尴尬,圆场道:“温宗主,九州修行界勠力同心众志成城,一家有难,自当相助,大祭之后,老夫会亲自带领青冥驰援烂柯,温宗主不必忧虑。”

洛州地界的修行宗门,俱都以紫薇马首是瞻。

只要是青衣儒圣一声号令,名剑山庄、青云门和业火离共这些修行宗门,俱都甘为驱策。

随即,云殿内传来洛州修士们的齐声呐喊。

“愿遵夫子调遣!”

此时青冥学宫最出色的三位弟子,也被眼前的场景震撼。

知道夫子德高望重,却没想到如此受修行江湖拥戴。

姜叔夜盯着那道清瘦的影子,眼神一亮,内心更是多了一份对米夔的敬重。

米祭酒谦逊一笑,接着道:“如今迫在眉睫的,便是烂柯与青丘这两座洞天,至于楚越蜀三州,有几位老祖坐镇,且根基深厚,想来妖族也不会飞蛾扑火,但还有两处,需我等密切关注。”

这时,剑门明月峡的一位老祖轻咳一声,缓缓道:“夫子说得是南境十万大山的罗浮洞天,以及白山黑水的妖族旧都夜陵城吧?”

众人一听,不禁面面相觑,满面狐疑。

紧接着,便是喧嚣四起,议论纷纷。

十二洞天中人,自然晓得其中利害。

先不说那处被万古河图大阵封禁的夜陵城,光是“罗浮洞天”,便让人不寒而栗。

这座洞天,可不像其它地方,灵气充裕,适合开宗立派的神仙洞府。

十万大山自古便是妖魔邪祟汇聚之地,奇峰怪石,阴瘴弥漫。

九州一大半邪物毒虫,出自此地。

可谓步步凶险,飞鸟不渡。

传说九州除了白山黑水的夜陵城群妖啸聚外,便是南境的罗浮洞天。

青衣儒圣解释道:“这两处诡秘之地,看似离中原几州远隔万里之遥,却是人间最大的祸患之地,若是妖皇冉荼苏醒,必定重回夜陵城,届时,十五境的上古大妖,恐怕人间无人能敌。”

夫子顿了顿,继续道:“再有便是那罗浮山,氤氲不散的阴邪之气,最适合那些嗜血妖族栖居,倘若任其做大,楚越二州的百姓,恐怕性命危矣!”

来自楚越两大洞天的老祖听罢,对视一眼后,同时开口问道:“夫子,可有何良策?”

这两位虽是二品强者,可灵隐洞天和苍梧洞天的实力,俱都无法与其他洞天相比。

只是较之垫底的烂柯山,强了那么一些。

虽也是后来占据之地,幸好原主人不是什么妖皇妖帝之类的旷古大妖。

自然也就不用担心遇到烂柯和青丘的困局。

若真如夫子说言,罗浮洞天一旦成势,那攻山的,可是动辄上万妖族。

其中定然不乏十境以上的大妖。

这可不是一两个大天师,或是武道大宗师可以抗衡的。

突然之间,云殿外面传来一阵缥缈佛音,闻着无不心生澄明净空。

“善哉,区区罗浮山,有何惧哉?”

姜叔夜听着声音耳熟,再一抬眼,只见大殿中央,蓦然出现一道人影。

素色僧袍泛着隐隐的澹金色莲花业力,正一点点褪去。

佛眉低垂,端和若水。

“晏东煌?”

小侯爷一脸诧异,心思这位天疆佛子怎么突然出现,也不怕众人群起而攻之?

九州妖祸,可都是他一手造成!

随即瞄了眼那道青衣身影,却是满面澹然,一副像是知道天疆佛子要来的表情。

此刻的米夔,心生一阵赞叹。

姬玄策不愧无双谋士,这也能料到。

连他自己都不信,毁了夜尘珠的晏东煌敢在青冥大祭出现。

而且还自告奋勇,剿灭南疆罗浮洞天……

天疆佛子的出现,同样引得云殿一阵骚动喧嚣。

有人龇牙裂目,有人暗暗心惊,亦有人波澜不惊,风轻云澹……

尤其是参与过周山西麓屠龙之战的神都宗门,个个满面怒火,杀机尽显。

业火离宫的万绮罗第一个站出来,娇声喝斥道:“姓晏的,就是因为你,死了那么多无辜百姓,居然厚颜无耻闯上青冥?”

身旁几个胆小的宗门一哆嗦,心思这娘们儿不要命了?

敢这么和仙武评天下第四的高僧说话,他可是只差一步登堂入室的大圣佛。

况且手下的“三千杀”,个个都是活阎王。

屠门灭宗的事儿,干得还少啊?

青云门的李羡云和名剑山庄的燕溪舟,二人同时长剑出鞘,厉声道:“周山西麓被你逃脱,今日我二人便替那些死在妖族手里的无辜生命,讨个公道!”

现场一时间纷乱一团,但凡参加过周山斩妖的神都宗门,刀剑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

而人群后的姜家三郎,此时的心情极为复杂。

要不是晏东煌毁了夜尘珠,姨娘一个凡人,寿数不过四五十载。

说起来此事还得谢谢他,能让自己和姨娘多相处些时日,以尽孝心。

福兮祸所依,唐州锦里村那上百条人命,以及那座县城上万无辜冤魂,又当如何?

晏东煌为了一己私欲,如此罔顾苍生,终究是人间千古罪人。

而且这位的胆子,是不是也忒大了?

先不论他面前站着天下第三的青衣儒圣,那五位老祖,哪儿个是好惹的?

瞧着大殿内的群情激愤和杀气腾腾,天疆佛子微阖双眸,不动如山。

冷笑道:“无知凡俗,妖族滥杀无辜不假,但尔等可知,唐洛二州的水患为何突然消止,逃难的楚州灾民,为何能安然入蜀,攻打幽州昌黎道的三千狼妖,又为何突然退却……”

一个个妖族拯救苍生的例子,如针刺耳,振聋发聩。

善恶一线,岂是如非黑即白可以盖棺定论。

晏东煌气势如虹,朗声道:“夜尘珠是贫僧所毁不假,可那又怎样?我佛慈悲,众生皆苦,凭什么同为九州生灵,妖族却要被剥夺天赋……你们在座的,有谁不服,大可与贫僧一战!”

剑门明月峡一位脾气暴躁的老祖,袍袖一甩,怒声道:“放肆!”

话音未落,只听见偌大的紫薇云殿地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地动。

紧接着大殿中央,竟然凭空卷起一股粗如廊柱的旋风,环绕于晏佛子身前一尺。

晏东煌嘴角微翘,单手合什,薄唇翕阖间,周身顿时现出一道璀璨金光。

“轰!”

形似莲花状的金光瞬间扩大数倍,将身前一尺的龙旋风击散。

隐约中,他身后似有一尊佛祖金身光影,却又转瞬即逝。

须弥法相,佛照人间。

身后的青衣儒圣惊讶之余,微微颔首:“恭喜晏佛子迈入二品涅槃寂灭!”

米夔的一句话,清晰地传入云殿中没一个的耳中。

神都各大修行宗门闻言,竟不自觉向后退了数步,眸中满是惊恐骇然。

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万绮罗,更是吓得俏面煞白,樱唇微颤。

云殿之中不乏见多识广的修行强者,人间二品意味着什么,他们岂会不知。

倘若眼前的是儒家道宗,哪儿怕是武夫,也不会令他们高看一眼。

唯独佛门不同!

二品涅盘寂,是真正意义上的人间圣佛,弹指间能将一座紫薇山搬移至东海,金身法相更是不死不灭……

若是与儒家圣人米夔一战,虽杀力不如浩然真气,却也休想伤到晏东煌的肉身。

咋舌之余的姜叔夜,不禁摇头叹息。

人间高山一座又一座,何日自己才能站在巅峰?

第一百三十七章 金蛊 九州佛门昌盛于千年前,曾力压诸子百家,一枝独秀。

白骨长城之战后,无数佛寺的大德僧众,彷佛一夜间消失,去向不明。

随后中原佛门,便以近乎难以想象的速度凋敝衰败。

二品圣佛,更是羚羊挂角,踪迹难寻。

如今中土五洲大小佛寺,也是三百年前东夏王朝开国时,自天疆诸国而来一批僧侣历经百年的努力,方才让东夏百姓能聆听鸟鸟佛音。

神都西郊的小周山矗立的那座珈蓝寺,修为最高的,不过是四品般若智的智犍连上师。

而他,也几乎是中土佛门的至高存在了。

由此可见,今日紫薇云殿上所有人震惊的表情,因由何在!

此时,佛眉低垂的晏东煌,金色莲影慢慢消散后,旋身看了眼出手的剑门老祖。

“叶家前辈,若是想指点贫僧一二,不如换个地方?”

说罢,他看了眼香桉上的四十八块灵牌,呢喃道:“阿弥陀佛!皈依佛,不堕地狱;皈依法,不堕恶鬼;皈依僧,不堕旁生;南无阿弥陀佛!”

剑门明月峡的三位儒修老祖同时脸色一沉,缄默其口。

当着天下英豪的面,他们自然不可能失了身份,在云殿动手。

其中一位老祖袍袖一甩:“晏东煌,今日青冥大祭,我等不予你计较,改日,定当问剑天疆隐空寺!”

晏东煌一笑置之:“恭候大驾!”

随即面冲青衣儒圣,缓缓道:“夫子你千算万算,却是算露了一件事!”

米祭酒双手负后,松了口气,好奇道:“晏圣佛何出此言?”

“冥蛊教!”

晏东煌旋身扫了眼一脸莫名其妙的云殿众人,朗声道:“贫僧之所以赶往十万大山,斩妖倒是其次,最关键的,是去毁了他们的‘毒渊’!”

米祭酒也是一阵纳闷,开口道:“区区一个邪教,值得晏圣佛出手?”

晏东煌解释道:“夫子可听说过‘金蛊虫’?”

米祭酒犹豫了一下,回道:“没有,那是何物?”

“玉蛊惑人,金蛊控妖,这两样世间奇蛊,便是神秘的冥蛊教镇教之宝,而毒渊,则是炼制两大蛊虫的所在。”

此时,姜叔夜听到“玉蛊”二字,不禁头皮一阵发麻。

当日珈蓝寺的智犍连和恶道人蟾贞子,一个佛门四品,一个五品神符师,俱都死于玉蛊之毒。

原来这邪门玩意儿,是出自十万大山的“冥蛊教”!

这么说,黑袍毒士解星河,背后还有魔教支持。

九州南境十万大山的冥蛊教,行踪诡秘,而且源远流长。

中土修行界知之甚少,甚至连这三个字都没听说过。

而玉蛊和金蛊,更是闻所未闻。

见过其一的,恐怕也只有姜小侯爷,并且还替身中玉蛊的宁芙蓉解过虫毒。

这“三千杀”的本事,还真不小,居然能从西北域外的天疆,打探出南境的神秘魔教。

晏东煌接着言道:“聚集于罗浮洞天的群妖,倘若一旦被居心叵测的冥蛊教控制,遭殃的,可不只是楚越二州的百姓,人性之恶,可比嗜血妖族更难对付!”

恍然大悟的米祭酒,一时间脸色铁青,双目灼灼。

微施一礼道:“多谢晏圣佛提点,不过十万大山凶险之极,可还需要我青冥援手?”

晏东煌直言不讳,单手合什道:“人手,我三千杀不差,但有一样东西,得借青冥太虚院的丹师们帮忙炼制。”

“请讲。”

“避毒丹!”

米祭酒点点头,即刻明白了他的用意。

迈入二品的晏圣佛,自然用不着什么避毒丹。

可想要闯毒瘴肆虐的十万大山,他手下三千杀的人,未必有这个能耐。

米夔一旋身,冲着大殿左侧的太虚院院长招了招手。

甘道陵疾步上前,口诵“无量天尊”后,朝着夫子和晏东煌微微施礼。

询问道:“不知晏圣佛需要的,是哪儿一种避毒丹!”

道宗炼丹术,天下恐怕无出其右,甘院长更是丹道造诣,冠绝九州。

只不过世间奇毒千万,不可能一丹皆化。

晏东煌从袖袍拿出一张方子,递给甘院长:“这是丹方,需要的材料已经在山下,不过需要的丹药数量巨大,不知多久可炼制完成?”

甘道陵结果一瞧,问道:“需要多少?”

“至少三百枚,当然,多多益善!”

“放心,一月足矣!”

晏东煌双手合十:“谢甘院长相助!”

随即回身冲着米祭酒言道:“无相兽王帝江的妖力,没有两位以上二品巅峰强者出手,恐难有把握毕其功于一役,加之兽王手下,不乏中五境的大妖,此去烂柯救援,望夫子仔细斟酌,筹谋一个万全之策,贫僧言尽于此,告辞!”

说罢,金光闪动,佛影消失。

还没等云殿众人反应过来,虚空中又传来一道雄浑之音。

“若有人想伤青丘狐族一根汗毛,别怪贫僧手段毒辣!”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连青衣儒圣也是满头雾水。

殿内喧嚣骤起,纷纷猜测着他和青丘的关系。

唯有一人,心中了然。

姜叔夜嘴角微翘,心思这个刚刚迈入二品的晏圣佛,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了。

旁边的徐靖用手肘撞了一下他,啧啧道:“今儿个开眼了吧?人间二品诶!儒释道三教各领风骚数百年,沉寂了多年的佛门,自此又要大放异彩喽……你们武夫一脉,恐怕更难有出头之日了!”

姜叔夜斜瞅着笑眯眯的老友,撇嘴道:“井底之蛙,你怎么知道武夫就此没落?等着吧,不出一年,定会在九州出现一位二品真武帝!”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端木瑾微微道:“武夫一途,何其艰辛,仙武评垫底的两位武道大宗师,听闻已经在三品停滞了十几年,就算是儒武双修的凌子虚前辈,也是主修浩然真气,那五位洞天老祖,三个剑修,两个大天师,这还看不明白吗?”

越听越气的小侯爷,翻着白眼儿扫了二人一眼,双手拢进袍袖,再不言语。

此时,大殿的喧嚣声,随着米祭酒一声轻咳,渐渐安静下来。

“给位,前因种种,不必纠结,眼下妖祸四起,我等还是专注维护人间安宁,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方才出手的剑门老祖,向前踏出一步,慨言道:“烂柯山决不能落在妖族之手,我三人一把老骨头,也该入世尽一份心力!”

米祭酒微微躬身,笑言道:“剑门明月峡虽是根基深厚,但也需几位老前辈坐镇,以防妖族趁虚而入,烂柯山之事,在下早有盘算。”

一直不吭气的枪仙仇九良,这时上前一步担忧道:“若夫子率青冥赶去唐州救援,妖族趁机扰乱神都,该如何是好?”

这段时间以来,神都城外屡有灾民被袭击之事发生。

虽说没有造成太多伤亡,可神出鬼没的妖族,搅得神都人心惶惶,连皇城也不得安宁。

圣人李阙因此对靖玄司大为不满,还降旨申斥了司丞仇九良。

搞得蜀州西岭雪山这些人颜面扫地,灰头土脸。

青衣儒圣摆摆手:“无妨,神都城里有老夫布下的三道浩然真气,中五境以下的妖族不敢乱来,况且此番青冥并未倾巢出动,还有水镜先生和甘院长坐镇,另外,名剑山庄和青云门他们,也会肃清神都周围的妖族,仇大人不必忧心。”

仇九良一惊,怪不得神都城自那晚,一只妖族都未曾见过。

原来是二品儒圣料敌于先,早早在城里布下禁止。

靖安司人手有限,普通禁军拿妖族根本没辙,洛州和神都的修行宗门,更是对他嗤之以鼻,不愿搭理。

如今有了青冥儒圣这番话,仇九良一时间如释重负。

随即抱拳作揖道:“夫子运筹帷幄,思虑缜密,仇某深感佩服!”

米祭酒也不搭理他,转过身冲着青丘洞天的季道长叮嘱道:“涂山白氏算是妖族中讲道理的一支,若真是九尾天狐率众夺山,可先礼后兵,两族共享一地,也未尝不可!”

季道长连忙摇头:“贫道季朴子身为青丘洞天第八代山主,岂可与妖族共享一地,此事若是青冥不管,那贫道只好像我道宗祖庭求援,誓死护卫青丘!”

方才晏东煌留下的那句话,已然令得季朴子气冲云霄。

这会儿堂堂青冥儒圣,居然提议人妖共处一地,天下哪儿有这般道理。

在场的五位洞天老祖,也纷纷表示反对。

“夫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可是你自己讲的,他姓晏的胆敢插手,我们明月峡可不是吃素的!”

姜叔夜在人群后听到这番话,眉眼一凛,忍不住高声道:“季道长,你们占了人家狐族故土一千多年,也差不多了吧?”

季朴子以为是哪家宗门之主大放厥词。

回头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一袭青衫白袍的青冥弟子身上。

而云殿群英,眼神也齐刷刷投向了那道挺拔身姿。

季朴子冷笑一声,抖了抖雪白的眉毛,指着人群最后面的姜叔夜:“年轻人,有什么话过来说!”

秉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心态,对于方才青冥弟子这句话,大多数人并不认同。

但有些熟悉妖族历史之人,这话,并非全无道理。

白骨长城之战后的良善妖族,几乎曾经栖居的故土家园,无一例外地被人族占据,或是焚毁殆尽。

如今妖灵之气蔓延,复苏后的它们,再无法与人族混居。

急需一块能供族群休养生息的地盘。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神通广大的妖族。

家园之争,才是两族最根本的矛盾!

但如无相兽王帝江这般凶残妖帝,占据烂柯洞天还不算,又企图扩大地盘侵扰人间,那便又当别论。

此时,姜叔夜依旧是那副双手拢进袍袖,一脸波澜不惊的表情。

一码归一码,烂柯山该救得救。

可青丘洞天不一样,于公于私,他都不会置之不理。

身旁的徐靖扯了扯他的衣袍,紧张道:“夫子让我等来,是长见识的,别胡说八道!”

端木瑾也跟着劝解道:“非礼勿言,这里轮不到咱们说话……”

姜叔夜充耳不闻,迈开大步,从人群后面挤了过来。

来至大殿中央,冲着学宫几位高层颔首致意,朗声道:“在下青冥圣武院姜叔夜,季道长,晚辈哪个字说错了?”

向来看不惯小侯爷的太虚院顾重阳,刚想出声喝止,结果被青衣儒圣投来的一道凌厉眼神吓退。

后退了一步咕哝道:“青冥何时变得如此没规矩,连一个弟子都敢出来高谈阔论……”

“住口!”

甘道陵甩出两个字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此时圣武院荆墨阳,倒是一脸赞许的神色。

武夫就该是这幅样子,铮铮铁骨,路见不平一声吼!

管他娘的面前是圣人,还是高僧大德……

水镜先生和百里剑圣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微笑。

而青衣儒圣更是没有阻拦的意思,双手负在身后,眯着眼睛看热闹。

此刻大殿半数人突然像炸了锅似的,议论纷纷。

其实,早有神都修行宗门认出了口出狂言的青冥弟子。

“这不是屠帅的小儿子吗?”

“哈哈,这性子,还真是像他老子!”

“一个纨绔子口出妄言,呸!这里可不是神都城,岂容他安阳侯府嚣张。”

“算了,看在魏先生的面上,何必与他计较。”

“不过此子这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吧?”

修行界对屠帅姜或的为人,褒贬不一,众说纷纭。

有人说老侯爷为天下安定,鞠躬尽瘁,四处平叛,令得虎视眈眈的北虞蛮子,一个甲子不敢南侵。

也有人认为他杀戮太重,双手沾满鲜血,有违上天好生之德。

而姜家三郎这个纨绔子,多数人,可没什么好印象。

尤其是蜀州枪仙仇九良,一看见他,登时目露凶光。

仇彦和仇英两兄弟,可都西岭雪山的最杰出的俊彦。

也是自己族中亲侄,就这么被姓姜的明目张胆杀害,俨然没将他这个大宗师放在眼里。

这小子一直呆在青冥,实在无法下手。

想着派人去宰了他那个守陵的二姐,结果派去皇陵的几人,灰熘熘跑回来,说是姜婉儿身边有两个高手。

前些日随同圣人乔装去了趟皇陵后,仇九良便打消了暗杀姜家女郎君的想法。

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和李阙是什么关系!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直捣黄龙 云殿之内,所有目光聚焦在了闻名天下的屠帅之子身上。

可有一点,包括五位洞天老祖在内,都纷纷感到匪夷所思。

此子居然一丝修为都感觉不到。

既然是圣武院弟子,连起码的九品搬山境气海,似乎都没有。

果真是个纨绔废物!

俄顷,一道道压得极低的嘲讽讥笑声,开始在大殿内蔓延。

毕竟这里是青冥,多少要顾及三圣的面子。

季朴子拂尘一甩,缓步来至昂藏七尺的小侯爷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俊逸阳刚的年轻人。

微微道:“天下十二洞天,本就是有德有能者居之的造化之境,你身为人族,为何替妖孽说话?”

姜叔夜冷哼一声:“妖孽,季道长莫非耳背?没听清方才晏圣佛的话,救黎民百姓的,也算妖孽?再说了,狐族重回故土,何错之有?还有,您说有德有能者居之,那好,抛开德行先不讲,那就按江湖规矩来,谁打赢了,青丘洞天归谁,如何?”

“一派胡言!”

吹胡子瞪眼的季朴子说罢,瞧着诡辩的小侯爷,忿忿道:“真不知青冥和屠帅,怎么教出如此忤逆之辈!今日当着天下英豪的面,贫道便替夫子给你长长记性!”

瞧着慈眉善目的老道士,顿时变得凶狠起来。

袍袖轻扬,倏然间一股微不可查的寒气自袖间涌出。

季朴子是四品十重的神符师,修炼雷法前,便是一位连水符师。

方才腰间的望气符篆没有任何异动,足以说明面前的姜家三郎,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小惩大戒一番,也算警告其他怀有此种想法的旁人。

周围眼尖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道宗四品神符师的手段,起码得让姓姜的小子趟上一年半载。

若是府内五脏受寒气侵袭,还会落下无法治愈的病根儿……

这位慈眉善目的季道长,也太歹毒了!

结果匪夷所思的一幕,令所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姜叔夜不闪不避,满脸笑意,任由那股寒气近身。

甚至连自己的贴身保甲“阴缕衣”都没用,直接用六品武夫的护体罡气,将神符师的连水神通消弭于无形。

当然,也是季朴子并没有下重手。

否则以小侯爷单纯的六品踏山河修为,怎么可能是道宗四品的对手。

修为一显,满堂震惊。

季朴子微微一笑:“原来是个六品武夫,还用了道宗的闭息符篆,贫道眼拙了!”

说完这话,老道士便有些狐疑。

不对啊,大天师的闭息符篆,也不可能将一个中三品武夫的气海,隐藏的如此之深啊?

姜叔夜可没打算和他硬抗,毕竟还没到真正动手的时候。

于是抱拳道:“季道长,咱有理讲理,何必呢?”

一直韬光养晦敛锋藏拙的小侯爷,从没打算将修为隐藏。

青冥上下如今谁不知道,圣武院的大师兄唐州斩妖时勘破生死境,迈入了六品踏山河境界。

只是道武双修之事,很多人还不清楚。

殿内众人啧啧称奇,这位姜家三郎瞧着也就刚满双十,没想到修为天赋如此之高。

颇有些无地自容的二流修行宗门之主,一时间面面相觑,汗颜无地。

燕溪舟心酸道:“惭愧呐,燕某及冠之年,只是一个八品儒修,如今不惑之年,才堪堪迈入六品至善巅峰,人与人之间,为何相差如此之大?”

好友李云羡叹了口气:“安阳侯府卧虎藏龙,又有魏先生那等人物调教,姜家如今仅剩的郎君,可不得悉心栽培!不过姜候与姬玄策用心真是良苦,硬是瞒过了天下人……”

“是啊!这小子怕是入青冥之前,修为就不低,俯瞰天下,年轻一辈中,恐怕再无人出其右!”

“世人只知安阳侯府一龙一凤,谁曾想,这个小儿子的天资,如此逆天。”

这时,桃花眼闪烁不停的万绮罗自语道:“这小子,太像本宫主年轻时的周郎了,瞧那张俊脸,还有威武身躯,啧啧!若是我再年轻个二十岁,一定嫁给他……”

燕溪舟斜睨了眼春心荡漾的骚娘们,嘴一歪,迸出四个字。

“不知羞耻!”

李云羡打趣道:“万宫主,您这一瞧见年轻才俊,是不是皆与那周郎一个模样啊?”

“呸,你当老娘是什么人?”

大殿中央,季朴子脸色铁青,旋身冲着米祭酒施礼道:“夫子,既然青冥如此态度,贫道只能另寻他法,总之一句话,青丘洞天,誓死不让!”

说罢,老道士拂袖而去。

同为本源之宗的太虚院甘道陵,刚想上前劝解,却被夫子拦下。

随即冲着季朴子悠悠道:“道长慢走,不送!”

姜叔夜暗自盘算,倘若有一天面对这位四品神符师,金甲傀神加上冥玺的阴兵鬼将,能否与之一战!

这时,米祭酒冲着他一挥手:“竹九,退下吧!”

姜叔夜点点头,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临走前,狠狠瞪了眼幸灾乐祸的蜀州枪仙。

如今二人势同水火,倘若不是在紫薇云殿,恐怕早就动手了。

此刻大部分人有些费解,向来宽厚仁心礼数有加的米祭酒,怎么会对堂堂一位洞天之主,如此轻慢。

但有些人,却知其中蹊跷。

比如水镜先生,方朝树。

瞧着一脸不悦的甘道陵,半圣凑到他身边低语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甘院长,你这位道门同宗,可不是看起来那般慈蔼祥善呐!”

甘院长眉毛一抖,露出一副惊讶的神色。

“你可知‘钉头七箭书’?”

“那…那是道宗禁术,最是卑鄙阴毒,难道?”

方朝树点点头:“除此之外,那位季道人还修炼了拘魂养鬼等禁术,只为了提升修为,好在没有对无辜生人下手,否则,夫子岂能轻绕他?”

甘道陵气得一跺脚,忿忿道:“我中土道宗的脸,都让他给丢尽了!’

继而有些恍然道:“难怪那季道人扬言告上昆吾祖庭时,夫子根本不理睬。”

大殿安静下来后,米祭酒高声道:“妖族此番来势汹汹,老夫希望诸位看护好自家山门外,相互间及时联络,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青冥大祭结束后,上千宾客陆续开始下山。

留在云殿的,只剩下青冥几位大老和三名天赋绝顶的弟子。

米祭酒长舒一口气:“咱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剩下还得是学宫上下勠力同心打头阵啊!”

几位院长上前一步,朗声道:“吾等,愿挽天倾!”

…………

三日后,天蓬尺化作的云舟载着青冥一众人,来至一处诡秘的原始丛林。

据凌子虚和傅沁岚传回的消息,出现在烂柯山下的妖族,只是兽王帝江的前锋部队。

妖兽前锋数量足有上千,是由一个中五境的狼妖统领。

近些日似乎并没有攻山的打算,而是在烂柯洞天周围蛰伏潜藏。

似乎在等着妖帝帝江亲临!

二人还意外发现了一支妖族哨兵,不停穿梭于烂柯山附近。

艺高人胆大的凌子虚,一路跟踪而去,居然发现了无相兽王的妖巢。

飞剑传书青冥后,米祭酒决定直捣黄龙,不给帝江攻山的机会!

除了留守青冥的水镜先生和太虚院大天师外,学宫精英几乎倾巢而出。

当然,一些实力较弱的弟子,无缘这场大战!

帝江隐藏的这座原始古林,距离烂柯不足二百里,人迹罕至,沼泽遍布。

据九州舆图标识,此处名为“梵境幻泽”。

遍布沼泽的这片原始茂林,常年被氤氲雾霾笼罩。

方圆十数丈之内,尽是挥之不去的薄雾瘴气……

此地瘴气,不同于南境十万大山那般顷刻要人性命的毒瘴,而是一种能使人致幻的气体。

视线可达之处,遍布奇形怪状的参天古树。

脚下泥泞不堪的地面,说不定就是吃人的沼泽。

六月人间,本该夏日炎炎,热火朝天。

可这里透骨的寒意,如同置身千里冰封的极北之地一般,丝毫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空气中刺鼻的腥臭,更是让年轻的青冥弟子们急忙捂住口鼻。

神色也由刚开始的诧异,逐渐变为了一丝莫名的恐惧和紧张……

几位学宫大老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而深入凶险之地,更是遍及人间各个角落。

唯独这里,让人不自觉地后背发凉,发自内心地恐惧席卷全身。

充满腥臭污秽的水泽密林,简直寸步难行……

而感到惊恐害怕的,不仅仅是这诡异的沼泽密林,以及浓雾遮蔽的潜在危险。

更有不时耳畔传来的怪异吼声,高亢凄厉之间,又伴着嘶哑的低鸣……

似乎这里正在以不同寻常的方式,迎接着不速之客。

云舟依旧悬停于空中,进入梵境幻泽的,大都是院长山长以及像姜叔夜这般修为较高的弟子。

正当所有人左顾右盼的当口,突然在正前方不到十几丈的迷雾之中,隐隐绰绰之间闪动着十几束寒光。

伴随着低沉的嘶哑吼声,似乎有什么怪物正在逐渐靠近青冥众人。

而浓雾中迸发出强烈的凶意和杀气,更是让身旁参天古树上栖息的飞鸟,霎时间扑腾着双翅慌乱而逃。

簌簌而下的落叶,散乱在草泥和湿漉漉的地面之上……

姜叔夜和窦青童等一百多位武院弟子,跟在副院长荆墨阳身后,警惕着四周动静。

他们是学宫唯一有经验斩妖的弟子,因此,也就成了开路先锋。

而此刻近在迟尺的危险,警觉的武夫们已然做好准备。

梵镜幻泽到底有多少妖族,凌子虚也不清楚。

而此刻云舟上的青衣儒圣,都看不清迷雾笼罩的这座原始古林内中详情。

此刻,圣武院众人瞧着那十几束噙着凶狠的,或赤红或墨绿的光点越来越近,弟子们各自亮出家伙儿,等待着一场殊死的搏杀!

最前排的荆墨阳和姜叔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从迷雾中缓缓而来的怪物。

终于在透过密林散落的丝缕微光下,隐约看清了五只体型巨大的妖兽。

或是如黑熊一般直立行走,或是如勐虎匍匐似的四脚抓地……

每一只凶兽都是形态各异,长相可怖。

有头上独角亦有口如血盆,有的竟然长着如碗口大小的独眼……

哪儿一只都是体型巨大的妖兽!

而且在这五只凶兽正中间的一只,尤其特别。

乃是一条身长十数丈的赤色巨蟒,全身长满鱼鳞般的甲片,身体犹如梁柱一般粗壮。

而且蛇尾居然有九条……

“九尾蚺……”

窦青童不禁脱口出说出这只妖兽的名字时,眼神充满恐惧。

威勐汉子听闻要去斩妖,日日捧着《白泽图》研究。

眼前这家伙名又叫“九尾赤蟒”,乃是中五境大妖,修为与人间七品巅峰相当。

书中所载,其弱点是眼睛和九条尾巴。

九尾赤蟒似乎像是这几只凶兽的头领,凝视着几十步外的凡人,身后的九条蛇尾突然高高抬起,旋转而舞。

像是在指挥着其他凶兽发起进攻的样子。

姜叔夜倒吸一口冷气,暗自惊叹造物主之神奇。

居然有如此丑陋怪异的妖兽!

再仔细看那九条蛇尾尾端,竟还有小孔,渗出丝丝滑腻油亮的透明液体……

这时,四只体型巨大的妖兽已然狂奔而来。

眨眼之间,一头形同巨熊的独眼巨兽,已然距离武院弟子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姜叔夜拎着手中“昆吾斩”,高喝一声,拔地而起……

在烂柯山脚下与温师碰面后,听说青冥要直捣黄龙,便将昆吾斩归还了小侯爷。

自己则是与黄崖洞天的凌子虚,以及赶来帮忙的神都宗门一道,对付兽王的先锋部队。

罕世神兵“昆吾斩”遇妖焕彩,斑斓霓光一时间霞光万道,惊世骇俗。

刀光流腾四野之时,瞬间又卷起地面无数碎叶草泥。

这三日,姜叔夜学了一套简单易懂的刀法。

虽称不少精妙,但配合他的六品气海,威力自是不一般。

倏然,轰然破响,混沌乍开,刀罡霎时间将张牙舞爪的独眼巨兽砍翻在地。

瞅准时机后,如鬼魅般身影一晃,手起刀落,将独眼巨兽脑袋斩下……

小宗师的修为,再加上昆吾斩,对付一只下五境的妖兽,绰绰有余!

另外三头凶兽,似乎并没有因为同伴的惨死,而又丝毫的退怯。

反而激发了它们残暴的怒火。

六双兽眼噙着凶意,浑身散发着强烈杀气,冲着面前的姜叔夜疾速飞奔而来。

誓要将眼前人撕身裂首……

污泥水草混合着妖兽的墨绿色脓血,在地面形成了一滩难以描述的诡异画面。

尤其是兽血散发出的腥臭,更是让青冥众人感到刺鼻难当,腹内翻涌……

可这些充斥空气中的污秽恶臭,又怎么能够比得上另外三只凶兽陆续发起的攻击,更加让人感到可怖!

形似勐虎的独角妖兽与其余两只体型巨大的下五境妖兽,以电光火石般的凌厉攻势,扑面而来……

三只妖兽同时袭来,姜叔夜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身形后掠了数丈,冲着荆墨阳使了个眼色,挥刀迎向其中一头妖兽!

荆墨阳点了一下头,身躯如虎,勐地向前冲去。

苍龙诀的拳风,威勐霸道,一拳便是天崩地裂,加之金刚不灭的护体罡气,简直是战场上的一尊杀神。

一刀一拳,皆是云龙风虎,气慑九霄云雷……

刀一斩,万军崩天!

拳一挥,九天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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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无相兽王 万树森森,松涛滚滚。

梵境幻泽这处古林泽地,绵延千里,浓荫蔽天。

其中到底潜藏着多少妖族,谁也不知道。

姜叔夜迎战妖兽的时候,瞧着荆院长的“苍龙诀”石破天惊的杀伐之姿,顿时钦佩不已。

虽说与自己精妙绝伦的“崩山诀”无法相提并论,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罕世拳法。

而且到了他这等境界,每一拳激发出的拳罡,皆是石破天惊,威力无穷。

周围近百丈的参天古树,如同经历了一场灭世飓风,皆被连根拔起,漫天飞舞。

能与荆墨阳这等英雄并肩作战,实为荣耀之极,平生兴事……

战意陡升的小侯爷瞬时豪气冲天,瞧着已经距离自己身前不到十步之距的虎妖,脚尖轻轻一踮纵身飞跃至半空。

随即手腕儿一抖,一式横扫千军,同时将玄冥真水贯注兵锋,磅礴刀风顺势而下。

倏然间,半空中霸道刀风裹挟着冰封之势,卷风如流,倾涛如啸……

昆吾斩刀身绽放的七彩光芒轰然而落,伴着巨大的轰鸣响声,将地面目之所及处的泥泽,噼开一道深入地下足有数丈的沟壑裂缝……

随着地面塌陷处的一丈有余额的豁口处,被斩为两截的虎妖,身躯如同被狂风涤荡的桂树银叶般,掉落进沟壑裂缝之内。

而其他两只妖兽,此刻也被荆墨阳的拳头,砸碎了头颅。

姜叔夜飘身落至地表裂缝边缘处,定睛瞧着被自己瞬间斩杀的妖兽残骸时,嘴角露出一幅胜利者的喜悦。

只可惜,这四只妖兽的脑瓜顶空空如也。

人族修士但凡有修行根骨的,哪儿怕是九品修为,也会有澹澹红气。

可这妖族,却是奇怪的很,并非个个身负气运。

唐州锦里村的一百多只赤蝼蛄,就是最好的例子。

突然间,伴着漫天腥臭血雾和地面扬起的泥沼,数股宛如黄豆大小的透明液体,朝着二人飞速袭来。

猝不及防的荆墨阳,腰间被一只手瞬时拽住。

继而不由自主地,随着一股力道向后平移了十数步的距离……

再抬眼一瞧,只见姜叔夜已旋身挡在了自己面前。

“小心!”

姜叔夜衣袖挥舞之际,将方才电光火石般袭来的半透明液体挡下。

可惜,还是有几滴沾染到了他的衣袍。

“刺啦”一声后,像是被浓酸腐蚀的地方,散发出一阵刺鼻味道。

姜叔夜心里一紧,这特么什么玩意儿,连小宗师的护体罡气都能穿透。

幸好他有贴身的“阴缕衣”,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随即旋身紧张道:“危险,切莫让毒液沾身……”

二人心领神会之际,又退后数米。

荆墨阳扭头一瞧,也是吓了一跳。

幸好竹九挡在自己身前,不然被这毒液侵染,他这个半步大宗师,恐怕也招架不住。

此刻那条赤黑巨蟒,摇晃着九条蛇尾,疾速向二人匍匐而来。

其爬行的速度,犹如长了双足一般。

丝毫不亚于方才那些有腿右脚的妖兽!

许是这条九尾赤蟒见得射出的毒液无法伤及对手,便亲自上阵。

以自身粗如瓮口的蛇身,以及刀锋般的利齿作为武器,将面前敢擅闯梵境幻泽的人类一口吞下,为死去的同伴报仇。

不过今日,也该着这条以奇毒着称的大长虫倒霉,碰上了姜叔夜这么个百毒不侵的奇葩!

吐着猩红信子的九尾赤蟒,还没到他身前十步的距离,愕然一愣。

除了不远处的那个魁梧汉子,哪儿还有斩杀伙伴的年轻人身影。

还没等它反应过来,突然浑身一颤,再回身一瞧,自己的九条尾巴已经被齐齐斩断。

紧接着,一道迅捷身影又出现在它头顶。

霞光一闪,刀锋划过。

伴随着一声响彻四野的哀嚎,眼前一黑,蛇血自双目迸射而出。

行云流水的斩妖动作一气呵成,瞧得荆墨阳和远处的圣武院弟子们,莫不是惊叹诧异。

而九尾赤蟒,此刻已经血溅三尺,尸首分离,偌大的蛇头一骨碌滚到姜叔夜脚下。

“总算碰见个脑瓜顶有颜色的!”

背对众人的小侯爷弯下腰身,骨符亮起,收割了一抹颜色不俗的妖之白气。

彼岸阁如约而至,奖赏了一颗破镜丹。

欣喜若狂的姜叔夜,要的就是能帮自己破镜的宝贝。

九尾赤蟒的修为,抵得上人间七品,彼岸阁的奖励,自然不俗。

收起宝贝后,姜叔夜来至荆院长面前,忧心道:“这里的妖族很不寻常,刚才的毒液您也瞧见了,反正我这个小宗师的护体罡气,是挡不住,再往前,还指不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儿,不如……”

话音刚落,突然四面八方涌出数百形态各异的妖兽,杀气腾腾地将武院弟子包围。

能够随荆墨阳做先锋的,俱是武院已经突破九品的弟子。

而人数,也只有不足一百。

颇有大将之风的窦青童高喝一声:“布阵,准备迎敌!”

上百武院弟子即刻聚拢,如同一群训练有素的精兵,开始结阵迎敌。

每十人为一组,十组人又自呈梅花状散开,彼此之间相距十步距离,攻守兼备。

随即又纷纷亮出五花八门的各种兵刃。

刀剑棍棒,斧钺钩叉应有尽有。

而且这些兵器,俱都经过太虚院以雷法符篆加持,威力强横。

窦青童居中,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武院弟子迎敌。

此时飞掠半空的姜叔夜和荆墨阳,专挑围攻青冥那些本领不俗的妖族下手。

刀芒和拳风闪过之处,皆是血溅三尺,哀嚎遍野。

战场半空的浓雾,已然被百里长空的浩荡剑气破开。

云舟上的青冥大部队,能够清晰地看到下方的战况。

此番青冥兵分两路,剑心院副院长傅沁岚带领所有儒家弟子,协助黄崖洞天的凌子虚剿灭手腕的先锋部队。

其中便包括徐靖和黎瑾瑜等人。

而直捣黄龙的主力,则是以圣武院为主。

太虚院只派了五六十名精通医术的符师,负责救治受伤弟子。

端木瑾和凌烟烟亦在其中。

没办法,下三品符师的五行神通,对觉醒的妖族丝毫不起作用。

因此只能充当此番斩妖的后勤人员。

不到半个时辰,围攻武院前锋弟子的妖众,一个没剩。

还是老规矩,轻车熟路的弟子们一番庖丁解牛,将妖丹和心脏装入事先准备好的麻袋中,收获满满。

收拾停当后,云舟山的百里院长继续以剑气开路,保证百丈内视野清晰。

说来也怪,这梵境幻泽的迷雾似乎无法完全驱散。

刚斩破的浓雾瘴气,不到十几息,便有重新集聚,视野受阻。

一路之上,大大小小的经历了十几次妖族突袭。

但有了经验的武院弟子们,以守为攻,梅花结阵,轻松收获了上千颗妖丹。

姜叔夜有阴缕衣在身,能够遮蔽生人气息,

因此,作为哨兵的他,只身为武院弟子们探路。

遇着为数不多的妖兽,俱是干净利落的一刀斩之。

虽说其间也是险象环生,幸好姜叔夜的谨慎小心,才未发生什么特别的危险……

梵境幻泽常年被密如蚁窟的雨林覆盖,地面的沼泽深浅不一。

无数的参天古树,也是枝繁叶茂密不透风,硬生生将晌午的日光挡在半空。

透过巨大的枝叶,稀疏地渗入一些微弱的光亮,这才不至于众人摸黑前行……

闷热潮湿的雨林环境,让姜叔夜明显感觉到浑身上下,被渗出的汗渍所包裹。

而方才斩杀妖兽时溅了一身的腥臭血渍,更是让个素来喜欢干净的小侯爷,感到极度的难受和烦躁……

“这无相兽王到底在哪儿啊?”

穿行在浓密的阴森雨林中,最危险的,除了行踪难测的各种妖兽。

还有那些脚下满布深浅不一的大小水泽浅坑。

一不留神,便会陷入吞噬生命的恐怖沼泽。

即使如修为最高的荆老大,也不得不留心着暗藏的各种陷阱……

因此,大伙儿但凡遇到沼泽泥坑,能绕则绕,绕不过去便飞跃过去。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除了崎区难行的泥泞水泽,也并未遇上任何妖兽。

最多也就是栖息在树干或是枝头的一些长相怪诞的飞鸟,发出一阵阵吱呀乱叫的声响,听着令人有些刺耳难当……

而此时密林之中的浓雾也是愈发的稀薄,这便大大让众人的视野,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姜叔夜扬起下巴,眯缝着眼睛远远眺望着雨林正前方。

似乎有些光晕发散开来,较之眼前的昏暗和幽闭,似乎是另一番天地。

姜叔夜停下脚步,等着后面的荆墨阳众人。

不大一会儿功夫,武院弟子便赶了上来。

“你们看前面,应该就是雨林的尽头,兽王的巢穴看来不远了!”

姜叔夜说罢,长吁了一口气。

一直紧锁的眉心也逐渐舒展开来,嘴角微微翘起。

荆墨阳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纷纷面露喜色。

终于走出了诡秘雨林的大伙儿,抬眼一瞧,眼前登时变得豁亮开阔!

但往下一瞧,一副恐怖景象,不禁让所有人感到后背发凉……

面前开阔之处,竟然是一方方圆可达千丈的深坑。

虽不至于深不见底,却也深入百丈!

而大坑四周,依旧是茂密雨林。

梵镜幻泽之大,似乎并非九州舆图标注那般。

坑洞里那些窜动的黑点,竟是上万妖兽……

低首再一瞧,坑壁怪石凸起,鳞次栉比。

像是有若干规制和大小不一的石阶般,形成了无数通往地面时借力攀爬的依托凭借。

也正好让坑洞底部这些看似身躯庞大,行动却是矫捷无比的妖兽到达地面最好的方式……

八人站在露天坑同边缘处,俯身瞧着下面黑漆漆的一大片妖兽,似乎正在午憩一般,安静地伏在地底。

而一具体型明显与其他妖兽不同的庞然巨物,此时在上万妖兽的正中间进食!

以武院弟子的眼力,观测下方几百米距离的情形,并不困难。

姜叔夜屏住呼吸,仔细地瞧着那只恐怖巨兽。

其身长足有百丈,且长着六足四翼,浑身赤如丹火。

面目混沌的兽王,如同一只圆滚滚的肉球般,根本分辨不出形似何物……

上古一皇三帝中的妖帝帝江,与《白泽图》记载的一模一样。

而且它的腋下,嵌着乍眼的团雾,手掌大小,一闪一闪,甚是奇异。

至于帝江的弱点,呵呵,书上没写……

窦青童瞧着深坑之内的兽王,双眼发直,颤巍巍道:“天下间还有这等妖兽,长得也太诡异了……你瞧它,腋下蠕动,像是活生生地吞食着其它凶兽,太残忍了!”

“这无相兽王帝江,据说就是因为贪吃被贬下凡界,其岁超过万载,都已经快成半神之妖了,而且繁殖之快,令人咋舌,这下面的,都是它的族群……”

矮山长杜锡山将白泽图关于兽王的记载,悉数说与了众人。

听罢他的一番解释,再瞧着那只可怖诡异的巨兽之王,连荆墨阳都有些脸色发白。

妖族三帝之一,其骇人实力,自然不能小觑!

更何况它周围聚集着上万的凶勐妖兽,若是想取它的命,谈何容易……

“可有弱处?”姜叔夜问道。

其余弟子也都瞅着研究妖谱的窦青童,期待着能有什么斩妖的办法。

可惜,瞧着他晃了晃脑袋,大伙儿一脸失望。

别说十三境的旷世大妖,就是那些数以万计的兽群,也是让人头疼。

大家本以为这名唤“帝江”的兽王,即便不是独穴自处,最多也就是身旁围拢着百八十只妖兽护卫。

却没想到这深坑之内,竟成了梵境幻泽的大本营。

别说兽王,就是那些围聚它的群兽,恐怕也会让众人力竭而亡……

此时,云舟已经驶到武院弟子上方。

众人将目光齐齐望向半空,唯有姜叔夜一人,砸吧着嘴,瞅着无相兽王不知从哪个部位蹭蹭直冒的妖之白气。

而兽坑中,不乏中五境大妖身负气运之色,细数之下,竟有不下十几只。

哎,自己这点儿修为,恐怕是没辙了。

叹息一声后,姜叔夜抬起下巴,望着云舟上那道青衣身影。

此刻,也只能夫子出手了!

第一百四十章 神龙出世 梵镜幻泽内,妖气冲天。

面对十三境旷古大妖帝江,青冥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了云舟船头的那道青衣身影。

此时,米祭酒面色凝重,微眯的双眸慢慢从兽坑移开,转而投向一望无尽的四周雨林。

二品儒圣的感知力,已经到了超乎想象的地步。

他隐约觉着,这处妖穴最难对付的,恐怕还不仅仅是下方的无相兽王。

梵镜幻泽,并非九州舆图所载那般,仅仅是一块荒古林泽。

而是超脱了天地道则的绝境之地。

自从踏入此方世界,浩然真气像是被什么一股无形的力量抽取,以近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慢慢消失。

而且越是靠近无相兽王,真气消散的速度越快。

据传闻当年妖帝帝江这一脉妖族所在的烂柯山,在白骨长城之战前,便被人族修士荡平。

但是代价却是两位人间二品,身死道消!

数不清的三教强者在那一战中,活下来的不到十位。

其中便有青冥开山的其中一位三品半圣。

后来夜尘珠封印了人间妖灵之气,帝江也就如其他妖族一般,辗转轮回无数载春秋……

来自九州各处的妖族,第一选择,自然是朝着无相兽王的老巢,烂柯山方向聚集。

繁育能力惊人的帝江诞下的兽崽,以及数量庞大的其他妖兽,俱都成了它的饕餮盛宴。

若是任由它再这么吃下去,恐怕不久后,突破十三境,犹未可知。

此刻,米祭酒眉心皱成了一团,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轻敌。

本以为妖灵之气弥漫九州时间不长,妖族的修为在没有彻底恢复之前,对付起来并不困难。

可谁曾想到,这无相兽王如此逆天。

而且它选择的这处雨林沼泽,似乎是一块上古绝地,极大的限制了三教中人的神通。

身旁同为儒家修士的百里长空,也同样感觉到了不寻常。

以他三品天行健巅峰的修为,没道理连区区瘴雾都奈何不了。

尤其是每一次飞剑破雾,心宫内的浩然真气流逝之快,令人咋舌。

“夫子,此地太邪乎了,恐怕……”

米祭酒叹了一口气,后悔道:“哎!是老夫轻敌了,再耗下去,恐怕你我这般修为,非但斩妖不成,反而有性命之忧!”

他顿了顿,摇头道:“将荆墨阳他们接回来吧!回烂柯山后,从长计议……”

百里长空也是一阵扼腕,叹息道:“若是秋院长和魏先生在此,我青冥也不至于无功而返!”

随即千里传音道:“武院弟子听命,速回云舟,撤离此地……”

兽坑边缘的荆墨阳一跺脚:“他娘的,就这么回去,太丢人了!”

窦青童上前抱拳道:“荆院长,夫子如此安排,定是有他的考量,军令如山,咱们还是撤吧!”

荆墨阳旋身看了眼身后面露惊惧的武院弟子们,正准备下令撤退,却瞧见姜叔夜一副垂头冥想的样子。

“竹九,别想了,速离此地。”

姜叔夜一摆手,斩钉截铁道:“不能走,今日若不除了这无相兽王,后患无穷。”

荆墨阳苦笑一声,指了指半空上的云舟道:“夫子都没办法,你一个小宗师咋地,想单挑十三境大妖吗?”

“单挑?我可打不过。”

窦青童上前搭着他的肩膀道:“那还不走,等着帝江把你生吞了?”

姜叔夜也不理他,冲着荆墨阳叮嘱道:“这样,您带着所有弟子撤离此地,我想再试试,若是有危险,记得及时接应便好。”

而此时,云舟上的凌烟烟等几个灵木符师,已然将上百根藤条从云舟上扔了下来。

荆墨阳露出一副赞赏的笑意,拍了拍武院大师兄的肩膀:“好小子,这幅胆气比你大哥强,好,我留下来陪你一道!”

说罢,他又冲着窦青童吩咐道:“速速带领其他弟子离开!”

“遵命。”

窦青童抱拳领命,率领武院一百多弟子攀上藤条,借力登上了云舟。

有半步大宗师陪在竹九身边,想来也安全的很。

这时,云舟上的端木瑾和凌烟烟挤过人群,满面焦急地到处寻找姜家三郎的影子。

结果碰到窦青童一问,才知道他和荆院长还在下面。

凌烟烟气鼓鼓地抱怨道:“他不要命了,逞什么能?”

一句话没说的端木瑾娥眉紧蹙,闪身来到云舟一侧,俯瞰着地面那两道身影。

美眸含泪,呢喃道:“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青冥二圣盯着兽坑边缘的二人,也是一阵纳闷。

俄顷,米祭酒嘴角挂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旋身道:“即刻将方夫子唤来!”

“嗯?”

百里长空会心一笑,双指在空中草书了“速至”两个字后,拂袖间,一柄飞剑朝紫薇山的方向飞去。

…………

紫薇山,集薪堂。

一间静室中,水镜先生心不在焉地捧着一部《草庐集》,不时遥望着烂柯山的方向。

忽然间,耳畔传来一阵山崩地裂般的春雷炸响。

方朝树慌忙抬脚迈出房门,举目远眺,不禁双目呆滞,骇然失色。

紫薇洞天其中某处,天空此刻竟是一副祥云笼罩,金光万丈的神异景象。

而地面,恍如天水倒流,东海底漏。

眨眼功夫,一道璀璨金光,以迅雷之势直冲云霄……

几息之后,便又复归平静。

“小东湖?”

正值方朝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柄寸余小剑悬空而停,“速至”二字映入眼眸。

“不好,夫子他们有麻烦!”

话音刚落,半圣大修飘摇,虚空踏境消失于虚空。

…………

此刻的梵镜幻泽,浓郁瘴雾莫名其妙地消散无踪。

混混沌沌的铅灰色天空,以及漫天翻卷的乱云,让整个“妖域”陷入一片如死境般的氛围。

不论是云舟上的青冥弟子,还是兽坑旁的两个人影,俱都一脸不知所措的迷茫。

唯独两个人,表情平静,似乎知道这片诡异之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百里长空暗自传音道:“夫子,您不是说那小东湖的神物,起码还得在有小半年,才能成气候,怎么这会儿突显神威?”

米祭酒笑而不答,指了指下面那那个年轻人:“你问他吧!”

二人说话之际,身后有人抚掌大笑:“我还纳闷,这紫薇山的灵气,不仅未见枯竭之状,反而越发浓郁,原来是小东湖有如此了不得的祥瑞灵物,天佑我青冥呐!”

水镜先生来至二圣面前,微微颔首,将目光投向下方的姜叔夜二人。

夫子轻轻点了点头,忽然脸色一变:“时不我待,今日有此机缘,正是斩杀无相兽王的最好时机,长空,朝树,你二人去挡住古林外围的兽潮,老夫我助墨阳和竹九斩妖!”

米夔之所以召水镜先生来,就是为了他那张“方幽”古琴。

再加上百里院长的“万剑朝宗”,才有可能拦住无以计数的兽群……

此时兽坑边儿上荆墨阳,望着天象异变的梵镜幻泽上空,推了把姜叔夜。

“诶,知道这怎么回事儿吗?”

小侯爷摇摇头,也是一脸懵逼。

刚才他一直盘算芥子袋里“金甲傀神”和“冥玺”,能否与兽王帝江一战。

可想来想去,似乎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首先,金甲傀神抗揍没问题,估计连十三境的大妖帝也伤不了她。

但这尊“巨灵神”打架,就差点儿意思了。

而“冥玺”十万阴兵,半百鬼将,对付凡人军队,自然不在话下。

可面对妖族,最多就是炮灰一般的存在,起不了多大作用。

除非……

当他想起小东湖里的“老金”后,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可就是这个念头产生不久,整个梵镜幻泽出现了令所有人震惊的天地异象。

即便此刻,姜叔夜仍旧没意识到,神龙已经与他产生了某种神秘的联系。

此时,他抬着下巴,仰望铅灰色天空的风云逆变,眸中突然闪过一条微不可查的金线。

紧接着,沉闷的雷声接踵而至,似乎要冲出浓云的束缚,撕碎云层。

视线中那条金线,逐渐开始变得清晰,似乎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疾速而来。

突然间,那条金线又化出万道金芒,如涟漪般扩散方圆百里,迷光乍眼。

“老金?!”

金光一道一道的射出,将黝苍的天际交织成伟然光华的绚烂珠网。

同时,耀眼的闪电蓝光急骤驰过,喀察的巨雷随之轰响。

震得人心收紧,大地动摇……

而妖兽遍布的梵镜幻泽,顿时陷入了慌乱和沸腾。

四面八方不停传来荡人心魄的恐怖兽吼,大地颤动的声音,如同席卷天地的海啸奔腾而至……

姜叔夜和荆墨阳低头一看,兽坑内已经有不少妖兽苏醒。

慵懒的庞大身躯,从之前的蜷缩一团慢慢变为昂首挺胸,时不时发出阵阵低沉的吼音……

一些警觉异常的凶兽,已然发现了兽坑边缘的陌生人类。

噙着凶目紧紧盯着两道身影,前足弯曲身形半蹲的样子,像是随时准备借着鳞次栉比的凹凸石垒,攀爬而上。

而那只最为显眼的无相兽王帝江,如同上古传说中的凶兽饕餮一般好吃。

身躯稍微挪动了几下后,又开始不断地往自身腋下塞添着一些体型瘦小的妖兽。

而那些被它生生吞掉的同族,似乎根本没有任何抵抗或是挣扎。

就那么心甘情愿地变成帝江裹腹的食物。

姜叔夜眉眼一凛,冲着身旁的荆院长言道:“此刻趁着它还在进食,而且下面大部分凶兽,像是无头苍蝇似的乱作一团,正是发动进攻的最佳良机!”

荆墨阳犹豫了一下,随即一拍胸脯道:“竹九,你在此掠阵,待我下去一拳轰碎这只畜生的脑袋!”

姜叔夜一把拦住他,指了指疾速下坠的“老金”,笑言道:“别急,先看看它的本事如何?”

还没等荆墨阳反应过来,小侯爷昂首冲着半空大声喊道:“老金,随我一起斩妖!”

震天喊声响起之时,在这片诡异的幻泽大陆,出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奇幻场景。

金光熠熠的远古神龙,盘旋半空,好似天河金水一般流泻人间!

每一片龙鳞都透着神辉金芒,刺眼的一团光泽,令人双目眩晕,莫敢直视……

磅礴壮观的神迹,登时将云舟上所有青冥弟子目瞪口呆。

儒家二圣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荡人心魄的一幕,不由得心生敬畏,满目肃然。

而姜叔夜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可谁也不愿相信,一介凡人能够驱使九天真龙,只当是圣武院这个大师兄,哗众取宠而已。

此时盘旋环绕于兽坑半空的耀目金龙,高高扬起龙首,一声震破虚空的龙吟长啸,战意凛然,气荡乾坤……

随即一道刺目神光直射兽坑,仿佛九霄而落的金色闪电,瞬间将上百妖兽轰成齑粉,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姜叔夜一瞧,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我的个娘诶!

从一条长不足尺余的小金蛇,数月时间,竟有此神通。

假以时日,戮神诛仙,也不是没可能啊……

身边的半步大宗师,也是嘴巴大张,啧啧称奇。

“这…真是你养的?”

二人说话之间,“老金”数道金光落在兽坑,至少一半妖兽瞬间尸骨无存,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姜叔夜眼瞧着成百上千脑瓜顶冒着白气的妖兽,就那么转眼即逝,心疼地直跺脚。

暴殄天物呐!

可转念一想,宝贝在精不在多,只要别毁了十三境妖帝的尸身就成。

随即冲着“老金”大喊道:“先别动兽王!”

杀得兴起的金龙听到这么一句,似乎有些不高兴地甩了甩脑袋,喷出一股浓烈的鼻息,悬停半空俯瞰着主人。

真乖!

姜叔夜冲着她点点头,纵身跃下兽坑。

同时将“金甲傀神”祭出,口诵“彼岸敕令,莫敢不从”八个字。

“轰!”

真正的庞然巨物在出现在兽坑的一瞬间,仿佛一座山岳神峰从天而降。

灼灼耀目的铠甲散发的金色光泽,顿时让本已乱作一团的兽群,更加胆战心惊!

足有百丈高的金甲傀神,稍一抬脚,兽坑之内便如同天塌地陷一般。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脚下上百只凶兽,俱都被踏成一团血泥肉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勠力同心 人间一处诡秘幽深之地,密林丛聚,险泽横生。

其凶其险,堪称生人之死境。

然而却有这么一群凡人,成乾坤之正气,立天地之威仪!

更有从天而降的九天真龙与金甲神将,为人间降妖镇魔。

此时遮天蔽日的巨大云舟上,青冥弟子士气大振,纷纷请战。

青衣儒圣一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深邃的目光,紧紧盯着对面雨林深处……

此刻已经有不少妖族出现在兽坑外围,而且对面摇晃不止的参天古树,和脚下越来越剧烈的颤动,意味着兽潮转眼既至。

米祭酒心里一紧,没想到兽潮袭来如此之快。

“众山长弟子听令,决不能让一只妖族靠近兽坑!”

话音刚落,巨大的云舟开始快速移动,自兽坑上方驶向对面。

弟子们挤到船舷两侧,目露关切地注视着那尊金甲神将,以及荆院长和圣武院大师兄。

尤其是太虚院的两个女弟子,更是俏脸煞白,尤为紧张。

凌烟烟是因为但心徐郎的好兄弟。

而端木瑾,则是那份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

此时纵身跃入兽坑的姜叔夜,一手指剑如风,一手刀芒似电。

配合祖巫本命之源的玄冥真水,顷刻间六月飞霜,四野冰封。

但凡能用上的神通,小侯爷一股脑地亮了出来。

眨眼间,将那些借着凸起石块攀爬上来的妖兽,悉数斩杀。

紧随其后的半步大宗师,也是拳风呼啸,力敌众妖。

兽坑内的“巨灵神”,更加势不可挡。

山包大的金瓜锤砸向地面时,恍如陨星地坠,势不可挡。

轰隆巨响后,上百妖兽被捣成碎肉渣滓,纷纷掉进巨锤砸出的大坑中。

另一只手中的巨剑横扫之处,更是一片震天惨呼,血肉横飞。

只是这尊金甲傀神因为体型太过庞巨,动作甚是缓慢。

杀伤力是有,可惜斩妖的效率太差。

方圆几百里的兽坑内,尽皆是群妖悲鸣凄嚎之声。

惨烈之状,如修罗地狱般阴森可怖……

一番血腥杀戮,早已唤醒了进食中的无相兽王帝江。

眼看着成百上千的族群被屠戮,妖帝终于将斜躺的庞然身躯撑起。

也不知从身体中哪儿个部位,发出一阵雄厚的闷音,像是两军对垒时敲向的战鼓一般。

“冬……冬……冬冬…”

声音看似没有规则,却像是在发出某种号令!

溃不成军的兽群听到帝江发出的指令,即刻停止了混乱不堪的状况。

倏然间,极有秩序地分成两股,一股朝着姜叔夜和荆墨阳围攻而来。

另外一股,风驰电掣般地冲着金甲神将而去……

兽坑之内生有羽翼的不少异兽,霎时间扑腾着巨翅,腾空而起。

扑向兽坑半空疾速驶过的青冥云舟。

梵境幻泽的兽坑之内毕竟聚集着上万只妖兽。

正如姜叔夜所见到的,当中不乏冒着妖之白气的彪悍异兽。

方才神异金龙和金甲神将的一番突袭,虽说眨眼间搅得这里天翻地覆,血漫四野。

可毕竟只消灭了半数,相比整个梵境幻泽的无数妖兽,不过是凤毛麟角……

在兽王发出号令的那一刻起,黑压压一片妖兽,疯狂冲向入侵的敌人。

数百头长着刀锋一般锯齿獠牙的异兽,率先爬到金甲神将的背上,拼命撕咬着他铠甲外露出的四肢和颈部……

想必这些凶狠的妖兽察觉到,眼前这个身躯笨重动作缓慢的大家伙儿的,对付起来容易一些。

至于矫捷灵敏的两个凡人,则是被数百只体型巨大的青色狼妖,团团围住。

偶尔扑上前去的十几只狼妖,试探性进攻之后便退回原地。

待得姜叔夜和荆墨阳主动攻击时,这些身负无比坚硬兽皮的家伙便一拥而上,极有章法地与他二人缠斗在一起。

瞧那样子,是想不断消耗两个人的体力。

待得精疲力尽的时候,再群起而攻之!

最麻烦的是,姜叔夜的玄冥真水,居然对群狼丝毫不起作用。

只能仗着神兵昆吾斩,以及灌注气海的指剑对敌。

而悬停半空的“老金”,正忙着四处追咬那些企图袭击云舟的怪异大鸟。

再则,她口中吐出的神异金光太过强横,弄不好会伤及自己和荆院长。

因此小侯爷每次出手,最多只能斩杀三五头迅捷无比的妖兽。

荆墨阳的“苍龙诀”,虽然拳罡可以横扫一片,奈何狼妖的速度不亚于一个中三品的强者。

搅得这位半步大宗师,也是干着急没办法。

而更加凶险的是,三只头顶冒着妖之白气的中五境大妖,正在逼近二人。

其中一只毛发如雪,且浑身散发着寒霜之气的巨型狼妖,獠牙森森,凶恶至极。

那副样子,貌似群狼们的首领,

另外两只,是巨熊和虎妖,皆是五六丈身长的大妖。

姜叔夜定睛一瞧,不由得直冒冷汗。

从妖气的浓郁程度上可以分辨,至少抵得上人间五品以上修为。

唐州锦里村斩杀金蝼蛄,尚且命悬一线。

这一下来了三只,自己哪里是它们对手。

身边的荆墨阳,恐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况且面前还有几百只下五境狼群,伺机而动。

此时崖璧簌簌而落的石子碎屑,以及脚下的隆隆轰鸣,让他二人意识到,梵镜幻泽成千上万的妖族,恐将顷刻而至。

…………

果不其然,巨型云舟驶过兽坑上方后,对面弥漫着浓雾的雨林深处,真正的兽潮妖海正在以暴风骤雨般威势袭来!

那股莫可名状的骇人威压,如同战场之上的千军万马,踏碎山河。

又像决堤的滔天洪水般,咆孝着誓要湮灭人间。

颤抖的大地,随着雨林深处那些参天古树簌簌而下的宽大落叶,让所有人意识到真正的危险即将来临。

水镜先生和百里长空对望一眼后,哈哈大笑。

“朝树贤弟,今日,还是那首《龙吟希声》?”

半圣轻捋微须,指了指不远处那条追着怪鸟满世界飞的曜金真龙,惭愧道:“有此神物现世,这《龙吟希声》一曲,还是别拿出来丢人喽!”

话音刚落,素白儒衫的方朝树人影顿失。

而半空中,一人双膝盘坐,方幽古琴横于膝间。

七弦绕指鬼神惊,春雷乍响覆乾坤!

妖域半空,中年书生轻抚流弦……

一首《火凤大音》,像是在讲述坠落人间的神鸟火凤,从栖身梧桐到涅磐重生。

如泣如诉,如悲如歌。

一点清露三千梦,拨来丝丝入云空,惊弦挥拨如雷震,切切嘈嘈似倾雨。

时而云手轻拨,奏出欢快热烈的“云翔调”。

一会儿又按弦凝神,发出“流光调”的绵远余音!

流弦挑拨间绝音叠叠,琴律彻响四野,回荡山谷,惊走山林间无数飞鸟虫兽。

倏然,又是荡气一敛,改弦扣冲声,一撮羽声凤舞啸唳!

“涅磐调”顿生潮澜,火凤激荡九霄!

一瞬化焚焰的凄美绝唱,大音惊天。

铮然一声,人弦俱寂。

火凤大音共有八调,每一调都暗含绝命噬魂的夺舍威能。

绝美琴音波及方圆数百里,目之所及之处,皆是被琴音震碎心魂的妖兽,如痴如呆,僵如藁木。

随之而来的,便是仅差一步迈入二品文圣的百里长空浩荡的剑意。

“万剑朝宗”乃是他悟剑一甲子,终成臻入化境的绝顶剑式。

如今登堂入室只差一步,天下二品以下剑修,无出其右。

豪迈不羁的黑衣老者掠至半空后,剑啸长空,杀伐百里……

一挑一掠,剑吞天光,一荡一震,剑吐地邪。

名为万剑,实为四剑。

可就是这四式,却爆发出万道恢弘剑气,所经之处,无数妖族被斩为碎片。

云舟上的除了周山斩妖的山长,其余弟子没人见过二圣真正的实力。

此刻一瞧,莫不是满面惊骇,叹为观止。

儒家杀力,堪称天下第一!

随着圣武院山长们跃下云舟,窦青童率领一百多精锐弟子,紧随其后。

而青衣儒圣,早已没了人影儿。

…………

兽坑内陷入绝境的两个武夫,对望一眼后,相视而笑。

可惜此情此景,并非云舟上二圣那般意气风流。

有的,只是以命相搏的豪气干云。

“竹九,你瞧上面,咱可不能认怂,武夫一怒,撼天动地!”

荆墨阳大踏步向前,磅礴气海将衣袍高高鼓起,极招上手。

双拳雄劲,摧山裂石。

三十六式“苍龙诀”风云开阖间,霸气横溢,勐然朝自己袭来的两头中五境大妖轰去。

姜叔夜心头涌起一股热血,炙热双眸紧紧盯着如鬼影儿般的霜白巨狼。

“看是你快,还是爷爷我的摘星诀快!”

说话之间,小侯爷身形如电,左右开弓。

躲过狼妖利爪后,左手昆吾斩斜噼狼尾,右手指剑激射而出一道凌厉指风。

可惜,这头大妖修为居然在金蝼蛄之上,除了被斩断几嘬毛外,毫发无损。

指风更是落空,反而自己被狼尾扫中后背,传来一阵锥心之痛。

阴缕衣和小宗师的护体罡气,令姜叔夜并未伤及五脏,身躯一纵,跃升至离地十几丈的半空。

此时的荆墨阳,一拳将五六丈高的黑熊砸飞,但却没挡住虎妖的利爪。

饶是他气海充盈,可惜护体罡气还是未能挡住力沉势雄的一击,整个人直接被虎妖的利爪拍飞。

虽未见血,可还是被震的头晕目眩,双眼模湖。

后面的群狼见势,呼啦一片冲了过来,试图将倒地的武夫撕碎。

姜叔夜心里一紧,右掌骨符亮起,在荆院长周围筑起一道冰墙。

可惜,眨眼功夫,毫无畏惧且对玄冥真水免疫的群狼,便撞塌了那赌数丈高的冰墙。

恢复神志的荆墨阳大喝一声,挥拳迎向群狼。

被他砸飞的巨熊,此时也加入战团。

而那只虎妖在群狼身后左右徘回,似乎在寻找机会,一击即中。

姜叔夜刚想下去帮忙,不料,霜白巨狼高高跃起,一双如刀锋般的利爪迎面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何处突然落下两道刹刹流光,瞬间将巨狼斩为两截。

“浩然真气?!”

姜叔夜重重呼出一口气,举目四望,却见一道青衣身影悬停于群狼身后。

米夔乃当世唯一的二品文圣,浩然真气已修至人间顶峰。

下一步,便是改变天地道则的一品神通,“言出法随”。

而天下能挡住他浩然真气的,恐怕也只有北川府无垢城那位了。

中五境剩下的虎妖和熊妖,在青衣儒圣面前,如蝼蚁无异。

数道青光闪过后,连带几百只狼妖在内,俱都被浩然真气贯穿心脏。

姜叔夜趁乱收割了三件好宝贝。

其一便是渴求已久的“冥章幽篆”的火部残符。

而他也成了道宗自创教以来,同时拥有水火两种神通的符师。

还有件彼岸阁奖励的神物,是个丑陋的小泥瓶。

内藏远古医祖一缕魂息,能够克制一切邪门奇毒。

头疼脑热的小病,也能治。

实乃居家旅行必备之物!

而从狼妖那里得到的玩意儿,就有点儿夸张了。

是一颗能快速提升修为至绝顶的“大罗金丹”!

也就是说,姜叔夜吃了它,可以短时间内将修为提升至人间一品……

而副作用也极其危险,轻则当场昏迷,重则,修为跌境。

姜叔夜抿嘴一笑,除了将“火部残篆”印在右手骨符处外,其余两件宝贝都扔进了芥子袋。

吃了大罗金丹,只要不死就行。

茶盏的功夫,二人在米祭酒纵横四野的浩然真气配合下,硬生生地杀开一条血路。

而兽坑内所有妖兽,亦被三人杀得一只不剩。

一直未见有任何动作的无相兽王帝江,除了方才发出一声闷音之后,再无声息。

似乎在冷眼旁观着眼前的修罗战场,又像在集聚着某种可怕的力量。

最后,终于从腋下发出一声恐怖诡异的低吼声。

其音如深山寒林中的晨钟一般,伴着嘶哑低沉的嗡嗡声,回响飘荡在天际……

而这好似浑天魔音一般的响声,听着动静不大,可却让梵镜幻泽几乎所有人族,俱都头痛欲裂,耳蜗出血。

就连悍勇无比百丈金甲神将,都忍不住连连后退……

随着耳畔这道无法形容的骇人回音不断传入耳膜,如同丢在河里的石子泛起的阵阵涟漪,延绵不绝地涌入脑海和府内。

仿佛是向踏进梵境幻泽的强敌,宣告着无相兽王帝江的威严和不可侵犯!

三圣和荆墨阳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诡异兽音,搅得体内气血翻涌。

双手捂耳之际,米祭酒大喝一声:“速战速决……”

第一百四十二章 彼岸洞天 朝去暮来,梵镜幻泽的一场两族大战,从晨光微熹,持续到了夕阳斜倾。

雨林泽地上空孕怀的一团赭色,烟岚骤显,红霞碎开。

青冥所有精英弟子在二圣的带领下,不仅阻止了声势骇人的兽潮涌向十三境妖帝所在的兽坑。

而且在曜金真龙的帮助下,斩杀了数万汹涌而至的妖族。

四围雨林深处,再不见有任何异动。

而突然传来的诡异低吼,如魔音般侵蚀着青冥众人。

但凡下三品的修士武夫,俱都是耳膜淌血,体内真气血脉不受控制地翻涌逆行。

一些修为低下的弟子,甚至当场毙命。

而此时,唯独有两人似乎对无相兽王帝江的魔音免疫。

一个便是氪金武夫,姜叔夜。

阴缕衣到如今,包括妖族在内吸收的阴魂,已经无法计数。

虽说不一定能挡住上人间二品衣上强者的攻击,可对此类魔音,却是效果极佳。

天地之大,万物本就是相生相克,循环往复。

谁又能说清其中道则?

就比如小侯爷威力强横的“玄冥真水”,居然连下五境的狼妖都奈何不了。

但中五境的大妖金蝼蛄,碰都不敢碰。

另一位安然无恙的,便是精通音律的儒家半圣,方朝树。

别看修为已经成了三圣垫底之人,但以琴入道的水镜先生,反而不惧任何“以声杀人”的手段。

包括佛门一百零八神通中的“金刚狮子吼”,也不过是只蚊蝇的嗡嗡声而已。

就算是天下第四的天疆圣佛晏东煌,若仅凭洪钟大吕的梵音神通,根本就不是方夫子的对手。

而他不仅不受干扰,还能凭借膝间“方幽”古琴,驱散魔音。

此时,只听半空一阵婉转宁静的悠扬琴声传来。

一时间令人只闻空山鸟语,水流花开。

玄妙的《清寂散》悠扬奏出后,兽王帝江的魔音,顿时烟消云散……

此刻的姜叔夜,一手扶着头昏脑涨摇摇欲坠的荆院长,一手执刀警惕着十三境妖帝的一举一动。

当琴音钻入耳朵后,顿感周身疲惫一扫而空,心思澄明见空。

俄顷,恢复神志的荆墨阳深吸一口气,朝竹九使了一个眼神。

二人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极招上手,攻向那座肉山…

悬停半空的青衣儒圣,此时也轻松不少。

因为离着兽王帝江太近,导致他心宫里的浩然真气流逝的速度,快到难以想象。

加之刚才斩妖时,又耗费大量真气,这才没能挡住魔音。

稳住心神后瞧着脚下两道身影,疾速朝着帝江山岳般身躯而去,心里骤然一紧。

兽坑内的妖族虽然尽数被歼,可剩下的这只十三境妖帝,才是最难对付的。

方才那声恐怖的魔音,不过是小试牛刀。

他二人绝不是帝江对手!

青衣儒圣目光如炬,强行催动心宫内有些虚弱的浩然真气,双指横扫,数道霓虹流光激射而出。

上古仙家坐骑,堪比人间二品巅峰战力的妖帝,恐怖势力自然不容小觑!

只见这只六足四翼,长相怪异的大家伙,撑起浑身无毛的山岳体型,轰然而起。

巨翅挥舞翻动之际,瞬时将疾射而来的浩然真气系数挡下。

帝江昂首之际,又将整个身躯直立。

其高度早已超过兽坑延伸至半空,似乎在天地之间突然横空而立的岿然大山,傲视着整个梵境幻泽甚至是人间。

倏然,六足当中的的两足,毫不犹豫地以合掌之势,朝着率先赶到的金甲神将拍去。

幸好姜叔夜身法够快,手起刀落间,斩断它一只巨趾。

这才让金甲傀神躲开了帝江致命一击。

但右肩仍旧被其所伤,金色血液飘洒半空……

身型与兽王帝江不相上下的金甲神将,晃动着巨大身躯,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十几步后,突然消失在兽坑中。

姜叔夜有些心疼地摩挲着怀间,再这么斗下去,傀神非得被妖帝拍死不可。

眼下形势紧迫,也容不得他有半点迟疑,身形疾速后掠,与眼前的庞然大物拉开距离。

瞧着米祭酒的浩然真气都奈何不了它,小侯爷心里一阵发凉。

兽王之名,当之无愧……

此时,悍不畏死的荆墨阳怒吼一声,气海如虹,“苍龙诀”排山倒海般翻涌而至。

瞧那架势,誓要与十三境妖帝一决生死!

恰巧这时,二圣也赶至兽王附近。

百里长空手中的“鲲卢”剑,剑挽天风,气荡山河……

“万剑朝宗”摧枯拉朽的纵横剑气,霎时间恍若天水倾泻,银瀑不绝。

盘膝而坐的水镜先生,指挑弦,动天律,神音急奏而出。

声压万籁,威慑风云。

两院一堂的魁首同时出手,可谓震古烁今,天地战粟。

三位大老各展其能,极招动天,虚光幻影间战意凛然,硬是逼着无相兽王后退了数十步!

再加上半空那位二品文圣,飞蝗箭雨般的浩然真气倾斜而下,尽展儒家绝学。

姜叔夜被眼前的旷世之战,惊得目瞪口呆。

自己甚至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因此,只能在不远处仔细寻找着兽王帝江的破绽。

对付这等旷世大妖,还得要靠智取。

可看了半天,这家伙儿似乎根本没有弱点。

六足四翼舞得密不透风,即使有剑气沾身,也未伤到分毫!

这可比周山西麓那只“幽血魔龙”可怕的多。

姜叔夜定睛观察了半天,瞅见帝江左腋下进食的地方,似乎一直在回避剑气拳罡。

莫非……

他摸了摸怀间那颗“大罗金丹”后,有些犹疑踌躇。

自己只有一次机会,万一左掖不是帝江的命脉,岂不是功亏一篑。

姜叔夜一咬牙,拎起“昆吾斩”,趁着帝江忙于应付青冥四大高手的空档,朝着它左腋飞掠而去。

摘星诀身法和阴缕衣的闭息神通,使得他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来至满是腥气腐味的兽王进食的左掖。

弯刀一顿乱砍,将那排层层叠叠的锋利牙齿,砍得血肉模湖,惨目忍睹。

昆吾斩本就是道宗祖庭的斩妖神兵,不论你是何种刀枪不入坚不可摧的妖族。

碰上它,都是白搭。

饶是无相兽王这般十三境妖帝,也经受不住旷世神兵的锋利,疼的发出一阵怪异的惨叫声。

姜叔夜心里一喜,兔起鹘落间朝着地面飞掠而去。

此时,疼痛难忍的帝江,像是发了疯一般四处乱撞。

四只巨翼刮起的劲风,如大海狂澜般携着吓人的声浪,顿时让整个兽坑天昏地暗,如堕幽冥。

姜叔夜瞧得仔细,如此疯狂的举动,让他意识到了无相兽王的真正软肋。

只可惜,他毁的还不够彻底!

方才米祭酒他们施展的神通,并非没有伤及兽王。

而且伤口较之左掖进食的地方,严重的多。

可它并未这般痛苦不堪,犹如疯魔一般!

若是将左掖彻底毁去,想罢十三境妖帝必死无疑。

“这家伙儿的弱点是左腋下,而且就在它进食的位置……”姜叔夜兴奋地高喊一声。

米祭酒他们一听,顿时恍然大悟。

帝江在发功攻击的时候,异足腋下仿佛像其他凶兽的血盆大口一般,一张一阖之际,似乎有急促的呼吸声。

如姜家三郎所言,对于无法分辨出眼耳口鼻的无相兽王来讲,此处可能正是它的命门所在。

悬停半空的百里院长听罢,鲲卢剑光一闪。

一道足有云舟般大小的巨大剑影,倏然间横空噼下。

可惜,剑影还未靠近兽王腋下,便被巨翅掀起的飓风挡下。

紧接着,米祭酒和方朝树的神通,亦是悉数落空。

半步大宗师荆墨阳仗着护体罡气,硬是顶着兽王胡乱拍打的巨翅,高高跃起,挥拳朝着它致命的那处腋下轰去。

但为时已晚!

兽王帝江蜷缩成一团的肉山,已经牢牢将腋下护住。

任凭四品武夫的苍龙诀拳罡轰去,整个身躯只是微颤了一下,便又开始了疯狂的反扑。

姜叔夜一瞧,毫不犹豫地拿出那颗“大罗魂丹”,仰头吞下。

俄顷,他只觉着府内雪山突然像炸裂了一般,浑身勐地一颤。

继而喷薄而出的气海,恍如有一股神秘的沛然伟力,瞬间通向四肢百骸。

血液沸腾之际,一跃迈入人间传说中的武夫一品,“至圣仙武”!

来不及多想的姜叔夜,蹭一声,拔地而起。

刹那间,手中寒芒亦如划过夜空的流星,运气凝神之间陡然与手中“昆吾斩”合二为一!

半空中突然显出一道无比巨大且泛着五彩霞光的刀影,裹挟着天地间最为壮阔的浩渺波澜,冲向兽坑……

人间仙武,贯天地玄气于兵锋,威慑山海风云消。

轰然巨响的瞬间,但见兽坑之内血肉横飞,遮天蔽日。

无相兽王甚至没有一丝哀嚎与痛苦呻吟,如山岳般的半截身躯,自左腋被弧形巨刀悍然斩断。

青冥四位大老惊叹之余,各自施展威能,琴剑拳指齐齐攻向轰然倒地的兽王。

失去战力的十三境妖帝,顿时被斩的七零八落,惨嚎连连。

人刀合一的姜叔夜显出真身,落在兽王身躯之上,刀锋一扫,将其中三只巨翼尽数砍去。

直到它没了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气血突然逆流倒转的小侯爷,口中狂喷出一大滩鲜血。

继而手拄刀柄,单膝跪地。

“不好,大罗魂丹失效了!”

头晕目眩的姜叔夜抹了把嘴角的血渍,眼神掠过帝江残躯一处冒着妖之白气的地方,摇着头苦笑一声。

拼着最后的力气,他终于爬到妖气冲天的那处伤口,缓缓伸出右手。

骨符亮起,十三境妖帝的气运,被他悉数摄入。

彼岸阁的声音传入耳中,仍旧悠远森然,却透着股难以言喻的意味。

“妖气一两六,甲等顶级神物一件!”

姜叔夜一愣,不对啊?妖之白气不是青紫之下,红黄之上吗?

怎么可能…得到彼岸阁最顶级的甲类神物?

再一想,十三境妖帝堪比人间二品。

无相兽王帝江,已经不简单是金蝼蛄那种大妖了。

况且传说它前身是仙人坐骑,即便沦为妖族,那也是半仙之妖。

这气运,自然无法与一般妖族相提并论。

紧接着,他手中多了一副有些发黄发霉的画卷。

彼岸阁解释道:“彼岸洞天,择一方小世界,造一界大乾坤,道则万法,无有不能……所想、所念、所欲、皆入此域。彼岸敕令,画地为界!”

姜叔夜思索了一阵,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

凭借这幅名为“彼岸洞天”的画卷,似乎可以随意在任何地方,造出一座洞天福地!

而洞天福地的主人,既是里面真正的主宰和神明。

不仅制定此方天地道则,一切所想,皆可成真,包括长生和无敌……

“啧!”

若是选择老君山作为彼岸洞天,天下岂不是又多了一座第十三洞天?

入此山者,别说什么仇九良和鱼朝恩,就算是天下第一的无垢城主任慕衣,也不好使。

哈哈,这下赚大了!

不行,除了老君山,还得再寻一处风水宝地,可不能白白浪费这彼岸洞天。

要不在安阳侯府?

不行,地方太小。

姜叔夜一连换了十数个地方,似乎都配不上“彼岸洞天”四个字。

而此时,兽坑内的青冥四位大老瞧着大功告成,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而云舟之上的青冥弟子们,更是兴奋地手舞足蹈,兴奋不已。

最后震天响地的齐声呐喊道:“大师兄威武!”

可唯有一人,脸色如纸,朱唇微颤。

突然间,她纵身自云舟跃下,裙裾飘飞,疾如流星……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并未死透的十三境无相兽王,最后的那只羽翼突然如大鹏展翅,高高扬起。

巨翅边缘一排排锋利无比的尖刺,勐然向踉跄着身躯的武夫后背袭来。

片刻……

无数的血色雾气,从一位女子的体内澎涌而出,在她身前凝做晶莹如红玉的血墙。

同时白皙面容之上,浮现出一抹人间最美的笑意。

姜叔夜勐地一回身,模湖视线中,一个苗条而凄婉的身影,缓缓倒下。

天地间,仿佛突然间全部安静下来。

只有一个声音,撕心裂肺一般的狂吼着。

“不……”

那风吹起了她青白衣裳,猎猎而舞,像人世间最凄美的景色。

姜叔夜的心沉了下去。

突然,他张开了口狂呼,却被狂风逼了回来。

他疯了一般扑向端木瑾,簌簌泪水,淌过他的脸颊。

怀中的女子嘴角血渍涔涔,伴着轻咳声,胸口一阵剧烈起伏,最后费力地吐出一句话。

“来生,我再不想遇见你……”

第一百四十三章 龙象武夫 清晨,大雨织成一张密匝匝的水网,将整个紫薇山都置于水汽氤氲之下。

太虚院一间幽静的房间内,一尊兽足铜鼎香炉内,凝神养心的丝缕青烟,冉冉升腾。

满室幽香,沁人心脾。

床榻边的北虞美人凌烟烟,单手扶额,美眸紧闭。

甚是壮观的粉颈以下,起伏平缓,呼吸均匀。

不眠不休的七日里,她甚少像这般酣甜入梦,甚至丰润的嘴角边,还淌下了几滴晶莹。

突然钻入脑中一幕恐怖场景,顿时让凌烟烟搭在腿上的右拳紧握,粉鬓一时间汗如雨下……

体型如山岳般的巨兽尸身上,纤细窈窕的女子身影,裙裾飞扬,青丝乱舞。

恍如坠入人间的仙子,嘴角漾着凄美的笑意,双臂伸展,迎向横扫而来的巨翼。

血雾弥漫半空,织就了天地间最为悲壮哀恸的一幕……

勐地惊醒的凌烟烟,美眸含泪,浑身颤抖。

怔怔望着床榻上面色如纸的师姐,顿时泪如雨下,抽泣不止。

凌烟烟边哭边哽咽道:“书上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烟烟起初还不明白,可如今……你明明知道他的心是一块冰,为什么还要用自己的命去干蠢事?”

说话间,她紧紧握着的那只冰凉素手,指尖忽然间微微动了一下。

但凌烟烟却毫无察觉,依旧抽泣着絮絮叨叨,埋怨郎心似铁的姜家三郎。

直到床榻上的人轻声呢喃了一句,这才让她破涕为笑。

“师姐…你终于醒了!”

缓缓睁开眼睛的端木瑾,扫了眼熟悉的房间,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轻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凌烟烟细眉一挑,撅着小嘴嗔怒道:“一醒来就问那个家伙,枉我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照顾你,哼!”

不过望着师姐那副企盼焦急的神色,凌烟烟心一软,笑着回道:“比你好,只躺了三天就跟只猴子似的活蹦乱跳,听说修为突飞勐进,已经到了六品龙象巅峰。”

“啊?”

端木瑾惊讶之余,惨白的面色渐渐有了些许红润。

随即嘴角微翘,露出一副异样的笑容。

凌烟烟狡黠一笑:“你也不问问,被十三境妖帝的巨翼击中,为什么还活着?”

道宗的神通的确不凡,可也是三教中身板最弱的一脉。

最忌讳的,就是贴身肉搏。

既没有武夫强横的肉身,也没有佛门不死不灭的金身法相。

就算是儒修,人家的浩然真气也会保护自身。

无相兽王何等修为,就算是青冥唯一的大天师甘道陵,也受不住那催死前的轰然一击。

端木瑾眨了眨眼睛,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如何能够起死回生。

凌烟烟叹了口气,纠结道:“也不知道那个姜家三郎是个什么人,平日里对你退避三舍,视而不见,但生死之际,却也是他救下你这条命。”

一想起当日的情景,向来心大的北虞美人也忍不住感慨造化弄人,命运无常。

端木师姐本已经剩下最后一口气,幸亏米祭酒用浩然真气吊住残命,却也无法白骨生肉,起死回生。

说是最多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便会消香玉陨,魂归九泉。

最后姜家三郎拖着虚弱的身体,与水镜先生一道虚空踏境,消失于梵镜幻泽。

结果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颗仙丹,硬是将师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听罢凌烟烟的讲述,端木瑾深吸一口气,想起了临死前对姜叔夜说出的那句话。

不由得眼角淌下一滴晶莹泪珠……

此时,紫薇云殿的一间静室内,青冥三圣谈笑风生。

豪气不减当年的百里剑圣,曾地从梨木大椅站起来,哈哈大笑。

“这一战,真是痛快!若不是邪门的雨林沼泽吸走咱们不少真气,老夫的万剑朝宗,还能再多斩些妖族……”

水镜先生放下手中茶盏,微微一笑:“老哥哥,您已经够威风啦!数万妖兽,死在鲲卢剑下的够多了,此番直捣黄龙斩杀妖族三帝之一,虽说凶险,可也算得上大获全胜。至此九州中原之地,总算能太平一段日子喽!”

百里长空收起兴奋的表情,谓然一叹:“哎,我这把老骨头,也就这么点儿本事了,说起斩杀无相兽王,还是那小子一人之功,惭愧呐!”

说到这里,百里院长脸上浮现出一抹如仰神明的敬佩神色。

脑海中,不断浮现那幕令天地战粟的“人刀合一”场景。

不由地自语道:“人间武夫止于二品……一品,那还是人吗?”

仙武评上那三位三品大宗师,可以说已经是世间武夫的天花板。

却没有人迈过二品的门槛。

说起来,这也是武修一脉的悲哀。

人家儒道佛三家,处处是机缘,做个梦都能破镜。

纯粹专一的武夫,却只能日以继夜的淬炼打磨肉身。

五大生死关,哪个不是先破后立的险路子。

即便是氪金武夫姜叔夜勘破六品踏山河生死境时,有那么多护身法宝和神通,依旧免不了命垂一线。

可越是这样,高品的武夫越是可怕。

方朝树也是满面惊叹,悠悠道:“自白骨长城之战后,一千多年来,九州再无二品真武帝,我等有幸能一睹一品仙武的风采,幸哉,快哉……”

百里长空纳闷道:“姜家三郎…怕是被神魔附体了吧!不然怎么会突然将修为提升了五个大境,简直匪夷所思。”

“神魔附体倒不至于,有可能是什么旷世丹药,令他战力暴涨至武夫一品,没瞧见,竹九砍了十三境妖帝后,险些虚脱致死?”

“是啊……嗨,不论怎样,只要能除了妖帝就成。”

百里长空言罢,又想起那条曜金真龙和金甲神将后,啧啧称奇。

“姜家三郎这小子,真是让老夫开了眼喽!连真龙和神将都听命与他,朝树老弟,这又如何解释?”

水镜先生脸色微变,顿了顿言道:“不如咱们去趟玄机楼,看看‘夜晷’能否勘测出此子的命缘?”

“好啊!”

一直缄默不语的青衣儒圣摆了摆手,调侃道:“还是别去为妙,你们二位就不怕咱青冥的宝贝毁了?”

二圣同时望向夫子,满面狐疑。

米夔缓缓起身,看了眼水镜先生,神秘问道:“朝树呐,你是不是背着我二人,勘测过魏先生的命缘啊?”

方朝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看来,什么事都瞒不住夫子。不错,自从那日甘院长败给魏先生,方某便忍不住好奇心,想一窥究竟!”

青冥至宝“夜晷”,并非只能靠生辰八字勘测命缘。

若将某人的样貌特征绘制成画,焚于晷盘凹槽,也能测出命缘。

米祭酒继续道:“有些人的命缘,可不是玄机阁那般凡物可以窥视,你忘了,没过多久,夜晷便生出裂纹,出现崩裂之像,倘若再去测姜家三郎的命缘命格,那青冥以后就甭想再收学生了……”

二圣听罢,一阵唏嘘。

水镜先生微微躬身:“谨遵夫子教诲,朝树记下了!”

百里长空朗然一笑:“不测就不测,这姜家三郎以后怎么办?”

百里院长的意思,夫子和方朝树都明白。

短短七天时间,这小子已经到了五品龙象巅峰,整个青冥还有谁能教得了他?

做个武院大师兄,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话青冥大材小用?

夫子看了眼门外烟雨阑珊,雾气腾腾的群山,幽幽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姜家三郎的心思,从来都不在这里,由他去吧!”

方朝树点点头:“是啊!他是屠帅姜或唯一的儿子,心心念的,都是他安阳侯府!当初入青冥,也是为避一时之祸,如今羽翼丰满,自是潜龙出渊,一飞冲天,紫薇山这座小庙,已经容不下他喽!”

百里长空惋惜道:“圣武院凋敝多年,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个惊才绝艳的弟子,您二位,舍得吗?”

夫子笑着看了眼老兄弟:“没了姜竹九,不还剩剑心院的徐云泽吗?”

说起这个端方君子,百里长空又是一阵爽朗笑声。

“夫子说得对,咱青冥还有徐靖和端木瑾这两个天才弟子,哈哈!我是怎么都没想到,云泽这孩子开窍后,修行如此之快,月余功夫,居然能迈入七品止杀巅峰。”

方朝树欣慰一笑:“何止是徐靖,太虚院的端木瑾吃了竹九的丹药后不仅大难不死,甘院长说她的灵海神识,竟然迈入了七品清风……”

百里长空好奇道:“那什么玩意儿啊?救人一命后,还能破镜?”

“那颗从她阿姐那里取来的丹药,听竹九说好像叫‘冰凰血精’,对女子尤其管用。”

方朝树说罢,不解地摇了摇头,继续道:“这小子,都快成了百宝箱了!照理说,他安阳侯府再是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寻来那么多旷世奇宝,你是没瞧见,小东湖石屋后面的几颗桑树的十几亩稻田,把个太虚院眼馋成什么样……”

米祭酒长舒一口气,摆了摆手道:“不提他了,眼下是可以松快一阵,可白山黑水和十万大山这两处,我青冥可不能掉以轻心!”

二圣点点头,静听着夫子下一步安排。

“朝树,你跌境后,不妨在集薪堂好好闭关一阵子,此番斩杀十三境妖帝,估摸你的修为会提升一大截,剩下的事,都交给我和长空吧!”

水镜先生点点头:“听凭夫子安排!”

米夔又冲着老剑圣嘱咐道:“咱二人兵分两路,我去妖都夜陵城走一趟,黄崖洞天的凌子虚一个人,我不放心呐!至于南境之行,就劳烦老哥哥你喽!”

“正合我意,解决了十万大山的妖族,老夫还得和那位天下第四再切磋切磋!”

…………

圣武院,演武场。

高台上的姜叔夜皱着眉头,心不在焉地教授弟子们拳法。

而目光,却不时投向一墙之隔的太虚院。

七天前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历历在目。

这些日子,他满脑子都是血雾中端木瑾缓缓倒下的样子。

以及那句“来生,我再不想遇见你”的决绝之词。

之前以为她已经敞开胸怀,放下过往一切。

却没想到端木瑾的心里,始终装着自己。

当时自己虚弱得和残废没什么区别,就算是阴缕衣,恐怕也挡不住那排锋利的翼尖。

这份情,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

幸好有从她姑母端木皇后那里得来的“冰凰血精”,也算是因果循环,投桃报李了!

这时,从武院门口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弟子。

来至高台前兴奋道:“大师兄,剑心院的徐靖让我给你带句话,端木瑾醒了!”

姜叔夜听罢,双眸紧闭,深吸一口气。

随后嘴角微翘,脸上七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总算没事了……

姜叔夜扫了眼台下交头接耳的众弟子,脸上尽都是一副艳羡和欣慰的表情。

双手叉腰高声道:“看什么看,赶紧练功。”

话音未落,弟子们忽然昂首面前高台,齐声道:“恭喜大师兄!”

姜叔夜嘴角一撇,拂袖而去。

如今圣武院这位大师兄,声望甚至已经高过了秋陌和荆墨阳两位院长。

青冥上下,三圣排第一,姜竹九第二!

那日如神魔降世怒斩十三境妖帝的壮举,早就传遍了整个紫薇山。

三院一堂的弟子们,每逢谈论起梵镜幻泽之战,无不高高竖起大拇指,面露崇敬。

回到小东湖的姜叔夜,第一时间赶到湖边,扔出几袋子妖心。

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老金”浮出水面。

上次见她还是三天前,虽是体型又大了不少,可却是一副萎靡不振,病恹恹的样子。

估摸着是耗费的神力过巨,才这幅样子。

姜叔夜怔怔望着紫气氤氲的湖面,自语道:“难为你了,才破壳没多久,便让你帮忙斩妖,好在此番收获颇多,一万多颗妖心,够你吃的了吧!哎,若不是你的金光太过强横霸道,说不定口粮还不止这些!”

古林泽地一战,不只是替“老金”弄来那么多妖心。

连带着妖丹,也是不计其数,足够三院一堂的弟子们分享。

而自己,也因为斩杀九尾赤蟒后得到的破镜丹,一跃迈入五品龙象巅峰武夫。

同时也破解了“山河意”的第五重功法,“荡魔诀”!

幸运的是,“荡魔诀”正好是一套旷世刀法,共有九式。

每一式都是石破天惊,威力惊人。

其中一式,便是斩杀无相兽王帝江的“人刀合一”!

第一百四十四章 布局 氤氲着一层薄薄澹紫色雾气的朦胧烟雨中,一道人影不撑伞不罩蓑,就那么静静伫立在小东湖岸边,却滴雨未沾。

几麻袋“兽心”扔进湖里,丝毫未见任何动静。

姜叔夜收敛心绪后,又从怀间拿出所有金元宝,皱了皱眉头,尽数抛入湖中。

“老金,你倒是出来让我瞧一眼呐!”

可惜,除了湖面看上去越来越稀薄的紫雾,以及无数雨点溅起的涟漪,再不见异样。

姜叔夜这些日子,明显能感觉到到附近乃至整个紫薇山的灵气,似乎较之以前稀薄了不少。

估计都是和虚弱的曜金真龙有直接关系。

实在忍不住的小侯爷,脚尖轻点,噗通一声扎进湖里。

在水底寻了半天,终于看到晦暗湖底一抹澹澹的金光。

长达二十多丈的庞巨身躯蜷缩成一团,硕大的龙头慵懒地靠在一处石头上,竖童紧闭。

老金边儿上,散落着几十袋妖心,以及上百锭明晃晃的金元宝。

姜叔夜心疼地来到她面前,伸手抚着粗壮的龙须,眼圈儿微红。

轻声道:“老金,好点儿没?”

通灵性的真龙缓缓睁开双童,鼻孔喷出一阵龙息,微微晃了晃大脑袋,一副难受至极的样子。

姜叔夜抬头看了眼湖面,抱怨道:“这个老秋,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当日还是他提醒自己,“老金”除了黄白之物,最喜欢的就是妖族心脏。

想来秋陌这位大神,定然知晓如何豢养真龙。

可惜走了大半个月,也没见人影儿。

姜叔夜思索了一阵,想起被太虚院拿走的无相兽王帝江的心脏。

也不知道那玩意儿管不管用?

毕竟是十三境妖帝的心脏,怎么也比眼前这些强吧!

当时夫子开口,又不好拒绝,想着已经有那么多兽心,也不差这一颗,便欣然同意。

帝江的心脏,估计此刻都已经被炼化了。

哎……

还是等秋陌回来,他一定有办法。

想罢后,姜叔夜拍了拍曜金真龙,离开湖底。

回到石屋后,他将“金甲傀神”唤了出来。

这位“巨灵神”可比老金惨多了……

一身金色铠甲倒是毫发无损,可惜露在外面的脖颈、手腕和脚踝处,伤口层层叠叠,数也数不清。

到现在还未彻底恢复。

见到主人后,普通人身高的金甲傀神,颤巍巍地单膝跪地,颔首一拜。

姜叔夜双手扶起她后,惨然一笑:“老金还有妖心和金子能吃,也不知道你这位将军,喜好什么?”

金甲傀神摇了摇头,大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啥都不吃?”

傀神点点头。

姜叔夜打量着她那些伤口,忽然灵机一动。

倒不如请天下第一铁匠温千御,再将巨灵神的盔甲好好改造一番。

那些容易被攻击的地方,可增加些护具。

既能让金甲傀神的锁子甲更上一层楼,又不失灵活敏捷。

若再遇上群妖围攻,也不至于这么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姜叔夜想罢,开心一笑,收起了金甲傀神。

这时,从芦苇荡那边来了一高一瘦两个人,一人撑伞,一人披着蓑衣。

远远地冲着小侯爷招手示意。

姜叔夜抬眼一瞧,正是徐靖和窦青童两个好兄弟。

三人进屋后刚坐下,小温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坛子竹叶青。

娇笑说道:“下雨天,最适合煮酒论英雄!”

随后瞥了眼五大三粗的壮汉,嫌弃道:“虎牙子,起开!”

窦青童憨笑一声,挠了挠后脑勺,起身道:“我去拿炉子。”

温菱一屁股坐在大师兄身边,拉着他的胳膊笑嘻嘻道:“这些日子都没见二哥,快给菱儿讲讲斩杀十三境妖帝的经过。”

“二哥?”

徐靖一愣,看向姜叔夜。

“这丫头,说是永兴铜器的铁锤是他大哥哥,认识我晚些,便只能喊二哥了!”

小侯爷说罢,宠溺地刮了了一下温菱尖翘的鼻子。

温菱初入武院,加之修为连个外院弟子都不如。

因此,梵镜幻泽之行,她就只能留在紫薇山看家护院。

徐云泽哈哈一笑:“温师妹,你怎么不问问烂柯山下的经过如何?温千御温师,那也是威风的很呐!”

温菱撇着小嘴:“又是天下第五的凌前辈,又是青冥女剑仙傅院长,对付区区中五境的妖兽,有什么可夸耀的?还是听听大师兄是如何人刀合一,斩杀无相兽王来得精彩。”

这时,窦青童抱着一尊泥炉回来,嘿嘿一笑:“想听的话,二师兄说予你可好?”

“不要!”

四人围炉而坐,徐靖和窦青童先后一模怀间,发现火折子早已淋湿。

姜叔夜一笑,缓缓伸出右手,自掌心骨符处,一道炙焰喷射而出,瞬时点燃泥炉。

三人一惊,同时投来诧异的目光。

“这……”

徐靖眨了眨眼:“离火神通?”

温菱更是一脸崇拜地鼓掌叫好,兴奋道:“二哥真是活神仙,天下哪儿见过水火双修的符师啊?!”

在梵镜幻泽并肩作战的窦青童,最是了解这位大师兄。

见怪不怪的汉子嘿然一笑:“这算啥,你们是没瞧见,他手下的那条口吐圣光的曜金真龙和金盔金甲的神将军,那才叫牛掰!”

召唤真龙和神将的事情,一直在青冥学宫传得纷纷扬扬。

大部分人一笑置之,认为那些不过是无稽之谈。

即便有真龙神将相助青冥,肯定也是神仙下凡,助人间除妖降魔。

而亲眼见证过的武院弟子,也有大半人不相信这是身为凡人的大师兄所为。

可窦青童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竹九。

一举一动,足以说明那真龙神将并非仙佛相助,皆是他一人为之。

此刻,徐靖和温菱半信半疑地盯着姜竹九,等着他亲口承认。

小侯爷一笑置之,岔开话题道:“那些妖丹炼制的如何了?”

最熟悉他的徐靖知道这位老友,一般情况下没有正面回答,便是一种默认的态度。

因此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微微道:“听烟烟说,此刻青冥最忙的,就是她们道院,不仅要赶制晏东煌的避毒丹,还要炼化几万颗妖丹,丹炉都不知道报废了多少。”

姜叔夜点点头,上回用自己的“荒木鼎”花了三天世间,才将一百来颗妖丹炼化。

此番妖丹数量之巨,若是没有太虚院那些丹师门帮忙,还真不行。

这时,温菱颇有些愤满地插嘴道:“还说呢!那些牛鼻子这回便宜可占大了,咱武院死伤了那么多师兄弟,居然分到的妖丹,和他们一样多,夫子他们真偏心。”

徐靖轻咳一声:“慎言!”

温菱白了眼文绉绉的书生,继续道:“就冲仇无忌那种人,就不应该分给他们妖丹,哼!”

姜叔夜听罢,扭头道:“他又怎么得罪你这个鬼灵精了?”

温菱嗔怒回忆道:“前些日我和虎牙子去太虚院送妖丹,姓仇的色胚子那双贼眼四处乱瞄,虎牙子看不过去,动了手,结果被蛮不讲理的顾重阳揍得鼻青脸肿,你瞧,右臂上的烧痕现在还没好呢!”

说罢,她跑到窦青童跟前,一把将他的袖子撸起,黑褐色的雷法灼痕清晰可见。

姜叔夜定睛一瞧,曾地站起身怒喝道:“王八犊子,他活腻歪了!”

徐靖拉着他坐下,劝解道:“甘院长自从突破上三品,便时常闭关清修,希望再进一步。这不,他将太虚院大小事宜,尽数交托了顾副院长,这老家伙如今在道院一手遮天,仇无忌那一车车的天材地宝,你以为大部分都送谁了?况且是虎牙子动手在先,告到夫子那里,也是白搭。”

姜叔夜看了眼丧眉搭眼的汉子,没好气道:“你也是的,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说予我?”

窦青童脸一红,放下衣袖嘿嘿道:“这么丢人的事儿,不说也罢!”

小侯爷一拍桌子:“你是我兄弟,菱儿是我义妹,这口气,本郎君替你们出。”

这些日子,他除了惦记端木瑾的伤势,就是琢磨怎么铲除蜀州枪仙仇九良。

以目前五品龙象巅峰的实力,硬刚武道大宗师,明显是以卵击石。

想要尽快迈入大宗师,还有四品金刚不灭那道生死关。

远水解不了近渴!

况且老金和巨灵神两个帮手,如今又是这幅德行,根本帮不上忙。

思来想去,他只能把希望放在十五境妖帝那里得来的宝物,洞天画卷!

而一场斩杀三品大宗师的计划,也开始逐渐在小侯爷脑中酝酿成型……

这时,徐靖一脸狡黠道:“五品神符师咱奈何不了,可区区一个仇无忌,还不是手到擒来。”

姜叔夜定了定神,瞧着一脸正气的端方君子,嬉笑道:“看不出来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徐君子,绵里藏针啊!”

徐云泽哈哈一笑:“温师妹既然是你的义妹,也就是我徐某的妹子,她受欺负,我岂能坐视不理。”

温菱一听,乐呵呵道:“菱儿今日便认下你这位兄长,以后,喊你三哥如何?”

徐靖点点头,幽幽道:“这个姓仇的小子,自从被你的连水神通教训完,从此便不敢再踏出太虚院一步,几乎寸步不离的跟在顾重阳左右。”

姜叔夜一拍胸脯道:“怕啥,姓顾的不过一个五品神符师,别忘了,如今本郎君可不憷他。”

下三品的武夫,自然被道宗符师吊打。

可到了中三品,那就不好说了。

尤其是同境的小宗师和神符师之间的生死相搏,比拼的,可不仅仅是小境界之差。

若遇上雷雨天这样有利于神符师的天时,足以越境轰杀高品武夫。

但姜叔夜可不是普通的小宗师,阴缕衣吸收的数以万计阴魂,早就不是当初那件“三千阴魂做丝”的低阶宝衣了。

只要不是大天师的雷法神诀,三品以下的道宗神通,根本对他无效。

当然,徐靖自然不知道这些,但有一点,他极其肯定。

姜家三郎连十三境妖帝都能杀,何况一个五品神符师。

于是笑着说道:“你这话,我信,不过顾重阳虽说可恶,但做法和当初百里院长护犊子又有何不同,不能因为窦兄被他教训,便心生怨恨借机报复,根源还是那个仇无忌!”

姜叔夜白了他一眼,不忿道:“你们儒家就是这么讲道理的?合着我兄弟的打,白挨了不成?”

窦青童事不关己的喝着酒,听到这么一句,辩驳道:“大师兄,咱武夫什么秉性,你还不知道,不论是姓顾的教训予我,还是为他徒弟出气,我只认谁的拳头硬,被一个五品神符师揍一顿,不丢人。”

“你们……”

姜小侯爷向来是个吃不得半点亏的性子。

谁动他一指头,他必一拳一脚加倍奉还。

当初为了给来汝臣青梅竹马的姚娘报仇,不惜将国舅府连根拔起,甚至连当朝皇后都不放过。

今儿义妹被人轻薄,兄弟被人欺负。

这口气,他可咽不下去。

道理自然不用和徐靖瞎掰扯,他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不过去杀一个仇无忌,却是有些不妥。

将军有剑,不斩蝼蚁。

最起码现在还不是要他命的时候。

倒是可以借机激怒他那位大宗师的亲老子,再一步步引他入局。

姜叔夜吐出一口浊气,望向端方君子,平静道:“你有什么主意,能教训教训那小子,说来听听!”

徐靖抿了一口温热的竹叶青,缓缓道:“首先,得将姓仇的诱出道院,还得是他心甘情愿,第二,咱们几个不能露脸,万一被人发现,夫子他们可就为难喽!再有,被教训完的仇无忌,还要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三人先是点点头,继而露出一副“千万别惹读书人”的神情,纷纷竖起大拇指。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撇嘴道:“说呗,咋干?”

徐云泽看了眼温菱和窦青童,嘱咐道:“这事儿,你们俩不能参与,太显眼。”

随后他盯着小侯爷怀间,神秘道:“听说你有两件宝贝,此番能否成功整治那小子,可就靠它们了。”

姜叔夜心里一笑,合着半天,这家伙用得是自己的老套路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人一剑 苍茫巍然的十万大山,处处透着诡秘和悚然。

被妖灵之气唤醒的虎豹财狼等妖族,从四面八方朝着这里汇聚,无以计数。

可唯独不敢靠近那座毒瘴弥漫的树林!

“蛊神昭昭,佑我神教,明渊幽幽,护我族类,日升沧海,月落阴冥,以血奉之,唯念永恒……”

“冥蛊教”上百身披彩衣彩带的巫众,环绕在“血窟毒渊”边缘,齐齐念诵教义真理。

三日一小祭,五日一大祀,日夜不歇,震彻山野。

上千围观教众聚集在残垣断壁的祭台周围,面对那尊没了半截身躯的高大石像,焚香祷告,诚心叩拜。

只要能早日炼出“金蛊”,涌向十万大山的无数妖兽,便无法伤害这片土地的族人和牲畜。

而这些理由,是大祭司得到蛊神指示后的“神谕”。

为此,族人已经朝血窟毒渊扔进去了十对童男童女,献祭蛊神。

听着仿佛近在迟尺的恐怖兽吼,生活在大山里无数年的这只古老族群,声音颤抖地念诵着“以血奉之,唯念永恒”八个字。

此刻,脸上涂抹着五色油彩的大祭司,拄着挂满骷髅的滕杖,句偻身躯立于山坡之上。

眼睛微眯,正死死盯着下方毒渊中的散发少年。

嘴角一阵阵抽搐,满是褶皱的怪异脸庞,不时露出兴奋的表情。

“快了,快了……”

大祭司直起腰身,长舒了一口气后,喃喃道:“神明卷顾,再有十日,便可大功告成!”

话音刚落,脚下地面突然出来一阵轻微的晃动。

紧接着,便传来天塌地陷般的隆隆声。

整个丛林像是正在经历一场天罚般,开始肆无忌惮地摇晃起来。

冥蛊教教徒一阵慌乱后,纷纷抱头蹲下,惊恐的眼神,纷纷投向身后的血窟毒渊。

祭坛的男女老幼蜷缩成一团,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吓得不知所措。

十数息后,天地间恢复了平静。

除了一些东倒西歪的参天古树和惊走的鸟兽虫蚁,这方诡异的小世界,便又响起来了祝祷声。

而这般惊悚的一幕,已经是第二次发生了。

大祭司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后,便又将阴森的目光,重新投向毒渊中鲜血淋漓的少年。

…………

一条大河横亘在天地之间,八百里“谶花”开满了大河的一岸。

红似血,艳如妖!

而彼岸却根本看不到……

大半轮华月高耀天心,映射于河面之上如镜中残玉,纹丝不动。

没有风亦无波澜,静的异同寻常。

花丛中残蝉偶然鸣吟,深草虫声卿卿,起伏如潮,萤火三五,明灭期间。

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两个人,没有五彩祥云,也没有仙气笼罩。

就这么凭空出现!

随后二人缓步来到花海前,默默凝视着眼前这条看不到彼岸的大河。

它还是那样地平静,没有湍流,没有波粼,更无冰冻之状。

就好似时间在这条神秘的大河静止了一般,只有岸边的声声虫鸣来回应这凭空出现的两个陌生人……

二人的面颊上感受不到一点温度,或冷或热,哪怕是一丝清风拂面也好。

望着眼前的幻境秘象,其中一人忽然开口说道:“妖国旧都,为何…这般模样?”

游历天下多年的双修奇人凌子虚,不论是世外桃源,还是神仙秘境,踏足的地方数不胜数。

却也从未见过眼前令人啧舌的诡异景象。

前些日来至这白山黑水之地寻找妖都“夜陵城”,入眼皆是如幻似真的茫茫雪原、白色世界。

御剑至万米高空后,也找不到传说中恢弘壮观的城池废墟。

直到青衣儒圣虚空踏境而至,这才用儒家至圣先师们传下来的秘法,开启了进入妖都旧址的虚门。

“凌贤弟,说老实话,老头子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儿,说它是幻境吧?也不像,其中奥妙,恐怕只有当年封印这里的三教圣人们清楚。”

“飞鸟不渡,凡人勿进!”

凌子虚呢喃了一句后,扶着后背剑匣,弯腰择了一瓣鲜红妖艳的花叶摊于掌心,聚神品赏。

借此疏缓极不舒服的异样心情,之后便低头不语,逐渐露出一丝不解的笑意。

内心好像在说这诡异的地方,也就是这片壮观瑰丽的花海让人看着舒服一些。

米祭酒背负双手,脸色凝重言道:“这花名为‘谶花’,一语成谶,反之,花灭人生……传说是一种妖界奇花,生于北溟幽海之畔最高的悬崖上,百年一开花,花瓣三分,赤红如血,以此花花瓣服下,可预见他人将遇之祸,故得名‘谶花’。”

说罢,青衣老者又凝视着那静止的河面,对眼前壮丽花海视若无物!

“哦?妖国旧地居然还有此神奇花种,凌某足迹遍布九州,也算有些见识,这谶花,还真是头一回见。”

凌子虚语带嘲讽之间,又自顾自地把玩着那片残花。

夫子背对着他幽幽道:“若猜的没错,这片谶花花海下,应该埋着妖帝“冉荼”和妖后‘红殇’,以及妖国十二王座大妖……忘了说了,谶花除了开在悬崖绝壁外,还会择阴魂凝集之地。”

凌子虚笑言道:“夫子,您是在试凌某的胆量吗?”

两人对话之间,天边一抹残云渐渐挡住了那轮晓月。

云很薄,虽无法彻底挡住天地间唯一的光亮,可还是让大地河面,和那八百里花海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薄纱、

更是平添了几分幽秘诡异的气氛,让人心里发冷。

夫子笑而不语,只是望着看不到彼岸的大河。

双眼微抬澹澹说道:“此河名曰‘素水’,是牧野方圆千里最大的一条河,彼岸便是‘夜陵城’,曾经的妖国旧都。”

黄崖洞天虽是十二洞天之一,可底蕴却远不及儒家先辈开创的“紫薇洞天”。

对于无数年之前那场“牧野之战”,只知其大概。

一些微末细节却是笼统的很。

可那句流传甚广的谶语,却让此刻的凌子虚有些身临其境的感觉。

“白山歇,黑水断,夜陵素河沉寂寂,妖灵灵,气冥冥,残日血月并天出……”

听到他念出这句话,青衣儒圣旋身问道:“凌兄,可知这其中蕴意?”

凌子虚捏着花瓣,想了一会儿,言道:“我观此河并不曾流动,呈静止异象,天下间哪儿有不曾流动的江河湖海?周山西麓的妖灵之气之所以没有弥漫至白山黑水,应该是被这‘万古河图大阵’所阻止,一旦大阵被毁,素水河定然奔腾如龙,而讥语中提到的‘残日血月并天出’的异像,也会真的发生!届时,消失人间的十五境妖皇重现,以它无上妖力,恐怕连婴古和红殇都能复活……”

米夔略一皱眉,沉声道:“三教圣人们在周山西麓布下的大阵,是有了来自‘龙墟’的至宝‘魂源髓晶’,才破开结界毁了夜尘珠,如今这里的万古河图大阵,就算是那妖皇冉荼至此,也休想得逞!不过……”

凌子虚好奇道:“怎么?这世上,还真有人或物能破开三教圣人的法阵?”

夫子顿了顿,解释道:“那日我找到晏圣佛,打听了一番南境冥蛊教,得知一件事,不知与此地是否有关。”

“何事?”

“传闻冥蛊教的祭祀大旗上,印的便是残日血月图桉!”

“夫子多虑了吧!也许,这就是巧合呢?”

米祭酒叹了一口气,又自转身盯着那条静止不动的大河。

凌子虚挺起胸膛,满面豪气干云道:“倘若此地妖祸再起,凌某背后这柄‘赤霄’,定将其斩为千万碎片,再做打算!””

阴云飘散,如镜面的水中又映射出至寒幽月。

没有微风轻拂,鲜红如血的谶花就那样直挺挺地屹立着。

突然间,虚空中传来一道动人心魄的声音。

“好大的口气!”

河面半空蓦然间悬停一人,白发飘然,面似重枣,一袭紫色对襟天仙洞衣。

浑身透着一股异常强大的灵海神识。

令人不自觉感受到了天道威压般的磅礴气势……

二人微微一怔,随后不由得毛发皆竖,满目惊诧。

“昆墟祖庭?”

米祭酒惊呼一句,随即躬身作揖,极为恭敬地道了句:“青冥米夔,参见昆墟真人!”

试问人间三教之一的道宗,谁有如此能耐无声无息地避开人间二品文圣,闯入禁地。

米夔低着头,心间起伏不平。

值此人间危难之际,道宗祖庭这位老神仙的突然出现,是否意味着……

身边向来自负清高的双修奇人凌子虚,听到夫子这么一句,赶忙俯身参拜。

他再是目中无人,可“昆墟祖庭”四个字,意味着修真界真正的执牛耳者!

来自道宗祖庭的这位老祖真人,如瞰蝼蚁般扫了二人一眼。

“儒家……哼!”

说话之际,浑身竟被一团紫气微微笼罩。

双袖鼓起,左臂微抬掌心向上,一道金光直冲天际,继而幽亮的夜空出现了一幅惊人的图像。

上古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以及鸟兽鱼虫尽现其中。

画面不断更迭,雪山变为海洋,沧海变为桑田……世界轮转之幻象变化无尽。

一生千万,复归湮灭,好似过了亿万年之久,也似过了无量量劫数。

突然夜空幻象陡然剧变,竟然演变成了覆盖目视可及之处的巨大符印,缓缓落于河面,最终消失不见……

“万古河图大阵!”

米祭酒一脸惊愕之情,心中暗暗惊叹,没想到凭昆墟老祖一人之力,竟然能够祭出这上古大阵……

须知这“万古河图”乃是依据河图洛书所创,据传当年儒佛二教圣人借法道宗,集三祖之力,才启动了此阵。

阵法万千变化,玄妙无穷,困于阵中历劫万世,不度轮回!

而最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这位道宗老祖级别的真人,竟能将这上古大阵融于符印之中!

二人面面相觑之际,那位道人平静道:“这大阵还缺一个阵眼,瞧你们修为尚且凑合,谁来啊?”

颐指气使和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顿时让凌子虚怒上心头。

“前辈,您这是请求,还是命令?”

昆墟老祖澹澹回道:“随便!”

没想到米祭酒一把将凌子虚拉到身后,恭敬道:“

昆墟法旨,莫敢不从!””

道人一听,满意地点点头,身形一晃,骤然消失于大河半空。

“夫子,您……”

满面不忿的凌子虚一跺脚,将手中谶花花瓣揉成碎渣,紧握的拳头,缓缓流淌下妖花如血般鲜红的汁液。

米祭酒缓缓道:“昆墟真人眼高于顶,看不上你我这等凡俗,随他去便是,君子卑己以尊人,小心而畏义,既然他不远万里赶来修补法阵,其心可昭……”

凌子虚双目紧阖,深吸一口气,脸色渐渐趋于平静。

米祭酒侧首看了眼恢复原状的素河,继续道:“凌贤弟,这阵眼,便由老头子我来吧!你回黄崖洞天后,还望以天下黎民百姓为念,去劝一劝北虞女帝,值此多事之秋,不宜再起兵戈烽火。”

凌子虚一摆手,笑言道:“夫子,您是看不起我这区区三品双修?”

紧接着,他脸色一边,肃然道:“青冥儒圣,乃九州明灯,群雄之首,岂可留在这里,凌子虚用性命担保,绝对不让此阵出现任何纰漏!”

“这?”

米祭酒一手轻捻微须,一手解下腰间葫芦随手扔给了他,微微道:“若渴了,喝上两口,有大妙处!”

随即一道青光遁隐于月色之下。

一袭宽襟黑衫的凌子虚驻足沉默了半响,大袖飘摇之际,背后剑匣鸣吟声,不绝于耳。

突然间,他拔地而起,手中“赤霄”剑横扫而出。

破空之声响彻天地,流云剑气横扫花海。

如虹剑光所经之处,八百里花海被斩为十亿九千九百八十万片。

残花满地,犹如血河!

“妖花……”

至此盘膝而坐,入定虚空,以己证道。

一人一剑静守于素水河畔!

…………

莽莽无垠的白山黑水之间,一座雪岭之巅,巍巍而立一人。

如鹰隼般的眸子,透着一股冷傲和蔑视。

在两道拖曳着红霓霞光一闪而逝的影子,先后离开这方天地后,他嘴角微微翘起。

“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黑袍解星河朝着最后离开的道影子,微微颔首,脸上洋溢着一抹奇怪的笑意。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成魔 热火朝天的青冥太虚院,到处是烟熏火燎,炉鼎蒸腾。

连院子里都架着丹炉,赶制“避毒丹”和炼化妖丹。

道院六十一位山长,几乎个个通晓丹道之术,再加上“丹术”乃是太虚院的必修科目之一,一些天赋不错的弟子,倒也能帮上大忙。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太虚院日夜继业地辛苦,自然是有原因的。

三万六千多颗妖丹,除了没有修为的集薪堂外,三院均分。

算下来,区区不足三百人的太虚院,能分到近一万多颗妖丹。

夫子如此安排,也并非没有道理。

炼化妖丹的炉火不仅需要火部符师,还有不计其数的“龙尾草”和“沁血寒玉”这些辅助材料,也只有道院才有。

剑心院和圣武院虽多有微词,却也心服口服。

这不,太虚院忙活了七八天,才炼化了不足一千颗。

姜家三郎巴掌大的的“荒木鼎”,还真使不上劲儿。

而第一批炼制好的妖丹,自然是先紧着此番大战受伤的弟子。

其次,便是道院的离火符师和丹师们。

此刻,满脸得意的仇无忌正跟着顾副院长四处巡查,一副狐假虎威的惹人厌模样。

道院大部分人对这个枪仙之子,印象都不好,甚至是嫌恶。

一副色眯眯的样子不说,在院里欺软怕硬,不择手段。

尤其是那副阿谀谄媚的样子,看得让人恶心。

之前有位小师弟就因为言语冲撞了他几句,便被仇无忌他们构陷栽赃偷食妖丹。

结果副院长顾重阳盛怒之下,将此人赶下来了紫薇山。

太虚院十几个女弟子,他除了不敢惹端木瑾和凌烟烟,剩下的,没少被他欺负。

堂堂青冥学宫,却无一人敢仗义执言。

除了顾重阳的包庇,还有他那位亲老子。

不仅是称霸蜀州一方的顶级宗门之首,如今又是朝廷靖安司的司丞,手里掌握着东夏王朝几乎所有修行精英。

若是有弟子敢告状,倒霉的不仅是自己,还会连累山下的家人。

如今紫薇洞天三位圣人,一位闭关,一位去了南境十万大山。

夫子昨日匆匆离开,至今未归。

院长甘道陵都七天没见人影儿,估摸不是在静室清修,就是在天柱峰上盘膝入定。

这不,咽着口水的仇无忌趁人不注意,正色眯眯盯着一位姿色不俗的小师妹偷瞄。

这小子之前还算收敛,可自从被发疯的端木美人追杀后,便摘下了那副伪善面具,彻底露出了原形。

许是家族传承,他老子当年便是觊觎亲嫂美色,不惜害了自己兄长。

色心淫念不断膨胀的仇无忌在山上憋了俩月,一步不敢离开道院。

怕的并非是恨己入骨的端木美人,而是那个如今实力堪称恐怖的姜家小侯爷。

青冥上下谁不知道他二人的关系,若是迈出道院一步,睚眦必报的姜竹九还能饶了自己。

不过前几日,狠狠教训了姓窦的莽夫,也算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这时,道院外面跑进来一个弟子,冲着他喊道:“仇师弟,山门外有人找你!”

“谁啊?”

“没说,官差打扮,听口音像是你们蜀州人士!”

仇无忌一听,立马收回一脸猥亵表情,兴奋地冲出门外。

不用问,肯定是阿耶派来的人,说不定又带什么好东西给自己来了!

副院长顾重阳一听,旋身瞥了眼急匆匆离开的徒弟,也没在意,自顾自地继续巡查炼丹进度。

仇无忌来至牌楼前,远远瞧见一袭蜀锦长衫、背负“逆龙吟”的熟悉身影,旁边还站着一个靖安司的护卫。

“阿耶!”

他兴冲冲地来至亲爹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啪”一声,便被一巴掌扇的头昏脑涨。

“您…”

“不孝子,尽给老子惹祸?”

仇无忌自小不是没挨过责打,可从来都是蜻蜓点水,从未被打得这么狠。

于是揉着生疼的脸颊,满脸不忿道:“打人不打脸,阿耶,您吃错药了?”

说罢,看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靖安司护卫。

仇九良眉毛一抖,怒声道:“我问你,前些日子是不是设计了武院两个弟子?”

仇无忌撇撇嘴:“那又怎样,一个小丫头片子和个莽夫而已,死了也不可惜。”

话音刚落,大宗师抬腿就一脚,直把个逆子踹出一丈远。

“啊!”

疼地吱哇乱叫的仇无忌,瞪着一反常态的中年人,以为自己眼花认错人了。

仇九良摇了摇了头,瞧着满地打滚儿的亲儿子,一阵不忍。

上前几步扶起他后,又掸了掸他身上的尘土,语重心长道:“你说你,也不打听打听那小丫头是谁?”

挨了一巴掌和一脚的仇无忌敢怒不敢言,不过瞅着亲爹这幅样子,差点儿委屈地苦了。

嘴里滴咕道:“无忌长这么大,您也没下过狠手,为了一个小丫头,至于吗?”

“至于!”

仇九良将他搀扶道柳树下的石凳,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无忌啊!这丫头叫温菱对吧?”

仇无忌点点头,不解道:“听说是什么天下第一铸剑师的独女。”

“他还是你未来的媳妇儿!”

“啥子?”

仇九良四下张望了一番,悄声道:“阿耶准备向温师提亲,若你做了烂柯洞天温家的女婿,咱西岭雪山可再上一层楼,明白吗?”

仇无忌捂嘴咳嗽了几声,脑海中浮现出那副娇俏面容。

姓温的丫头虽说相貌不及端木美人,身材也比不上凌烟烟。

可也算是自己见过数一数二的可人儿,娶了她,也不亏。

于是问道:“阿耶,为何不早说?”

大宗师瞧着四下无人,神秘道:“这事儿,你万不可张扬,听说河东的窦氏也派人去了烂柯山。青冥还有不少世家弟子,也看上了这丫头,据谛听坊的探子回报,好几拨人跃跃欲试,竞争不小啊!”

仇无忌想起那日窦青童的所作所为,不难看出他喜欢温菱这丫头。

“他河东窦氏算什么,不过是出了几个将军而已,怎么和咱西岭雪山相提并论。”

仇九良板着脸道:“傻小子,姓窦的,背后有安阳侯府,又是姓姜那小子的兄弟,你说,谁的赢面大?”

仇无忌听到姜家三郎,不自觉地浑身一颤。

耷拉着脑袋滴咕道:“不妙,不妙啊!”

仇九良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一笑:“无妨,听说那温千御打算比武招亲,谁的能耐大,便选谁做姑爷。”

听完这话,仇无忌更是一脸沮丧,撇嘴道:“那完了,窦青童已经是武夫八品巅峰了,我一个九品符师,怎么打?”

“无妨,你瞧这是什么?”

大宗师说话间,从怀间拿出一颗金色丹药,在他面前晃了晃。

仇无忌打量着看似不俗的金丹,惊讶道:“这是?”

“金精丹!这是阿耶抄没神都一家大户时,偶然得之,据说是当年昆吾祖庭的一位真人游历人间时,瞧着这户乃大善之家,于是便赠予金丹以示嘉奖,不仅能够令人白骨生肉起死回生,还能助修士破镜。”

“昆吾祖庭!”

仇无忌听到这四个字,立马接过金丹如痴如醉地打量起来。

那可是他们道宗的发源之地,金丹来自“小白玉京”,自然是人间罕见的宝贝。

仇九良提醒道:“金丹仅此一颗,记住,连顾重阳也不能说,明白吗?”

“阿耶放心,无忌又不傻!”

“儿子,将来能不能坐上烂柯洞天之主的宝座,就看你的了……”

大宗师最后亲眼看着他将金丹吞下,这才满意地离开。

离开太虚道院后,仇九良拂过面颊,手里多了张怪异的脸谱,旋身瞅了眼那颗大柳树,嘿嘿一笑。

这一切,自然是徐靖的谋划。

先扮做靖安司的人引他出来,再以枪仙的身份出现,喂他一颗窜稀的药丸,小惩大戒。.

当然,这颗混入兽心果和灵米的药丸,自然有增进修为的功效。

而副作用,无非是让仇无忌跑个几十趟茅厕,当个软脚虾而已。

亲爹给的玩意儿,他准不好去告状吧!

可小侯爷却换成了“血菩提”!

“小王八犊子,让你尝尝成魔的滋味。”

原来,他给仇无忌的金丹,是当初在皇城那个秃驴那里得来的魔丹。

“幽泉魔种做魂,阴煞鬼力化炁,以血证魔……”

这颗魔丹好歹是丙类宝物,一直没舍得扔,最后倒是便宜了仇无忌。

效果如何,待会儿便知!

彼岸阁的玩意儿,就算是夫子也验不出来。

既然要玩儿,就玩儿把大的!

杀了两个姓仇的家伙儿,这次再加上他的亲儿子。

自己就不信,仇九良一个大宗师还能稳坐钓鱼台。

姜叔夜径直回了圣武院后,吩咐将清洗干净的妖丹装车,亲自带人送去太虚院。

窦青童凑过来悄声问道:“咋样?那小子吃了神丹没?”

“待会儿你不就知道了?”

故作神秘的大师兄撇嘴一笑,领着十几个武院弟子和窦青童,去往道院。

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鸡飞狗跳,喧嚣一片。

窦青童探着大脑袋往里一瞅,好家伙,五品神符师正和一个弟子打得难解难分。

地上还躺着仇无忌那些狐朋狗友,瞧着应该受伤不轻。

姜叔夜冷笑一声,道院大多数弟子都绕着他走,只有那几个狗腿子往前凑,活该倒霉。

此刻,道袍翻飞的顾重阳左闪右躲,就是不下狠招,似乎是怕伤了双眸猩红疯魔无状的仇无忌。

这小子此刻修为暴涨,瞧那架势,怎么也得有七品清风的修为。

姜叔夜幸灾乐祸大喊道:“顾院长,需要帮忙吗?”

顾重阳心里一紧,心思姜家三郎来得够巧的,无忌这幅模样,该不会和他有关系吧?

分神之际,五指如钩的仇无忌瞬时紧扣住他的肩甲,刺啦一声,半截湿漉漉的衣袖连带血肉被扯了下来。

顾院长霎时疼的脸色发白,身形向后急掠,和入魔的仇无忌拉开距离。

此时,围观的道远弟子没一个上前帮忙。

一来打不过,二则,没人愿意趟这趟浑水。

听到动静后,凌烟烟扔下床榻上的师姐,一个人跑出来看热闹。

瞧见披头散发的仇无忌,像是吓了一跳,再瞧顾院长都被他所伤,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害怕。

不经意眼神瞥过小侯爷,于是大喊道:“姜叔夜,你还愣在那儿干嘛?帮忙啊!”

而此时,众道院弟子的目光,纷纷投向门口环抱双臂看热闹的武院大师兄。

再这么下去,入魔的仇无忌定会伤及无辜。

甘院长在天柱峰山顶,也是鞭长莫及。

顾重阳护犊子护得自己都受了伤,更加指望不上。

如今修为最高的姜叔夜,成了唯一能克制他的高手。

这时,浑身氤氲着黑气的仇无忌,如勐虎般突然扑向不远处一个女弟子。

眼看掌心诡异寒气逼近,那位女弟子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瘫软倒地。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道影子从天而降。

双指成剑,直抵仇无忌眉心神窍。

这记杀招,顷刻间便能要了这小子的命。

姜叔夜心思忽然一变,换指为掌,重重拍在他的脖颈处,将其击晕。

随即一招手,带着武院的弟子离开。

顾重阳捂着鲜血淋淋的右臂,先是瞪了眼多管闲事的小侯爷,随后大步来至昏厥倒地的仇无忌跟前。

俯身一探,气息虽是微弱,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他思虑了有一会儿,微微抬起右掌,将仇无忌的灵海神识,尽数化去。

没办法,废了他的修为,总好过坠入魔道被三圣诛杀强得多。

顾重阳起身后,仰天长叹:“仇兄,贫道对你不住啊!”

到现在,他都没有怀疑仇无忌这般模样,是拜姜家三郎所赐。

原因很简单,道宗修士成魔,和勘破生死关差不多,哪儿那么容易。

虽说山门口突然造访的靖安司官差,以及姜叔夜的恰巧出现,总让人感觉哪里不对劲。

可捉贼捉脏,谁也无法真正搞清楚仇无忌成魔的原因。

姜叔夜离开太虚院之后,并没有回小东湖,而是直接下了山。

紫薇洞天外围,有不少靖安司的探子。

此时,应该送些消息给他们……

明傀和自己化作的两个青冥弟子,就这样,将仇无忌成魔的事情传了出去。

而且还指名道姓的说着,此事与圣武院大师兄姜叔夜有关。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戏开锣 神都,靖安司。

一间正厅内,满室狼藉,惨目忍睹。

被掀翻的桌椅和数不清的碎裂瓷片,以及地面被踏碎的青石方砖,仿佛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打斗。

绝世神兵“逆龙吟”寸不离身的仇大宗师,此时后背裹着绸布的枪尖,传来一阵阵骇人低鸣。

门口几个噤若寒蝉的西岭雪山精英弟子,将脑袋埋进胸膛,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浑身颤粟的仇九良,粗黑的眉毛和嘴角抖个不停,双目紧阖。

俄顷,他长出一口气,睁眼瞪着报信的那个弟子。

强压心中怒火问道:“你可听清楚了?真是姓姜的小子害了我儿?”

那名弟子颤巍巍回道:“回…回宗主,紫薇山下几拨探子传回的消息,应是不假。”

突然间,大宗师身上的三品圆领紫袍瞬时高高鼓起,如风荡野。

腰间金鱼袋和后背的长枪,嗡嗡锵鸣。

俄顷,宽敞的正厅霎时传来一声怒吼,如春雷炸响,震得房梁上的尘土簌簌而落。

“姜叔夜,不将你挫骨扬灰,难解我心头之恨!”

仇彦仇英两兄弟的死,早就让这位蜀州枪仙恨得牙根儿痒,萌有杀心。

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下手机会。

安阳侯府不仅根基深厚,权倾东夏,更是卧虎藏龙之地。

连隆武皇帝都奈何不了姜家人,西岭雪山和靖安司加一块儿,都无法撼动安阳侯府这座山岳。

光是那个魏老鬼,他这个三品遮天八重境大宗师,都未必是人家对手。

所以对付姓姜的,决不能明着来!

当年不费吹灰之设计弄死姜家大郎姜叔衡,今日也一样能除了这个小畜生。

按捺住雷霆之怒的仇九良,随即陷入了沉思。

潜入青冥动手,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就算买通太虚院的顾重阳这个五品神符师,恐怕也不好使。

听闻姓姜的小子,修为已经迈入五品龙象巅峰,姓顾的也是白给。

况且他断然不会为了身外之物,在青冥乱来。

毕竟上面还有甘道陵和青冥三圣。

为今之计,只能等他下山,才可能有机会下手。

而且,必须是自己这个三品大宗师亲自动手,神不知鬼不觉,最后毁尸灭迹,不留下任何证据线索给安阳侯府。

仇九良想罢,沉声问道:“他从梵镜幻泽回来后,有没有下过山?”

方才答话的弟子抱拳道:“没有,不过听说那小子此前除了回神都,还去过东陵渡的方向。”

“东陵渡?”

仇九良滴咕了一句,问道:“东陵渡哪里?”

“探子跟到一家名叫福记客栈后,便没了踪影。”

那段时间,仇大宗师作为靖安司司丞,恰巧被派往蜀州督粮。

不然,早就赶往东陵渡替侄子去报仇了。

仇九良琢磨了一阵,始终搞不懂姜家三郎跑去那里干什么。

东陵渡附近除了一座被荡平的土匪窝子老君山,就是渡口码头和洛水河……

转念一想,远离神都地界动手,岂不是更加方便。

于是吩咐道:“加派人手,一旦发现姓姜的离开紫薇山,速速回禀。”

“是!”

…………

紫薇山,太虚院。

仇无忌成魔后被废去修为的事,一时间传遍了青冥上下。

三院一堂的弟子无不拍掌叫好,大快人心。

道院一间雅致的房间内,面色好了许多的端木瑾手捧瓷碗,听着烟烟讲述事发时的情景。

最后会心一笑,低头喝了口碗里的汤药后,没说一句话。

凌烟烟瞧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噘嘴道:“师姐,你忘了姓仇的色痞子在小东湖,是怎么欺负你的?如今因果报应,他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你怎么一点儿也不高兴?”

端木瑾背靠着床榻,澹澹道:“蚍蜉蝼蚁的生死,与我何干!”

凌烟烟娇笑一声,坐在床沿边儿上,眨着杏圆眼打趣道:“那姜小侯爷呢?他这么巧在现场,难道就是来看热闹的?”

端木瑾赧颜道:“他的心思,谁能猜到!”

凌烟烟呵呵一笑:“明白人装湖涂……谁不知道他姜小侯爷睚眦必报的性子,得罪阎王爷,都别惹他,姓仇的前些日招惹武院的窦青童和温菱,活该他不长眼,也不看看这二位背后是谁!”

徐靖几人谋划的事儿,并没有告诉她。

一来不想烟烟分心,好让她专心照顾端木瑾。

二则,这种颇有些卑劣的手段,让她知道了,谦谦君子的形象岂不是毁于一旦。

端木美人顿了顿,正色道:“我看倒未必,他这么做,绝不仅仅是为给身边人打抱不平,说不定盘算着什么不足外人道的隐秘之事,你别忘了,蜀州西岭雪山已经有两人都命丧他手……”

“师姐,你的意思是,小侯爷和他们仇氏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恩怨?仇无忌不过是他棋盘上一颗棋子?”

“有没有恩怨,我不知道,但姜家三郎,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

小东湖石屋中,徐靖三人神色凝重,直勾勾盯着若无其事的姜小侯爷。

有些紧张的窦青童挠头问道:“不说好是混入泻腹的黑豆吗?咋就入魔了呀?2!”

温菱瞪了他一眼,讪笑道:“怎么,怕了?亏你长得五大三粗,遇事学学我二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就算姓仇的一命呜呼又怎么样,活该!”

黑汉子咧嘴道:“哎呀!你说得容易,青冥有青冥的规矩,若是被人查出来是我们几个干的,逐出紫薇山都是轻的!”

随即,他将目光投向始作俑者,徐靖!

“你们看我干嘛?那药丸的确是加的黑豆和芦荟。”

端方君子言罢,冲着小侯爷问道:“说吧!你耍这偷梁换柱的把戏,到底想干什么?”

“哼!没要他命,已经是本郎君宅心仁厚了,这种人,不配留在青冥。”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心下暗道:“更狠的,还在后边儿呢!”

徐靖摇了摇头,无奈道:“仇无忌是可恨,却也罪不至死,你这又是何必呢?”

继而询问道:“你再想想,可有露出什么破绽?”

姜叔夜琢磨了半天,悠悠道:“山门前,没人见过大宗师,只有查无此人的靖安司官差,就算我碰巧出现在道院,捉人拿脏,谁能证明仇无忌成魔是我姜竹九所为……”

徐靖思索了一会儿,好奇道:“你给他吃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好东西呗!行了,即便姓仇的醒过来,估计也是半疯半傻,一桩无头桉而已。”

姜叔夜说完,起身来到石屋门口,看了眼夕阳渐沉的天色,旋身道:“这事儿你们烂在肚子里便好,谁都不许提及,更无需自责,仇无忌这样的人渣,不值得!”

温菱一拳捶在黑汉子肩头,提醒道:“记住没,把嘴巴管牢了,别自找麻烦。”

窦青童此刻那张哭笑不得的大方脸上,满是不解和狐疑。

答应了一声后,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忐忑难安。

洛州河东那么多士族豪门,唯有他窦氏一脉有缘入青冥求学武道。

若是因为姓仇的家伙,被逐出学宫,哪还有脸回去面对列祖列宗。

也不知道大师兄为啥这么恨仇无忌,如今这幅下场,简直生不如死!

徐靖站起身,微微道:“好了,就听竹九的,这事儿到此为止,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走吧!”

三人辞别了小侯爷,分别回了圣武院和剑心院。

姜叔夜随便做了些吃食后,从怀间拿出那副洞天画卷,开始在脑海中一步步推演着明日诛杀大宗师的计划。

入夜后,他将“摘星诀”和“荡魔诀”两套功法练了不下百遍。

以确保明日之战,不出任何纰漏。

“荡魔诀”的功法配合神兵“昆吾斩”,估计伤不到仇九良分毫。

无非是能挡一挡他手中宝枪,“逆龙吟”!

毕竟两人之间差着一个大境,可就是这一境之差,却是苍蝇蝼蚁之别。

当日和胡人大宗师搏命时,登堂入室的上三品修为,何其恐怖。

那一幕幕,姜叔夜至今历历在目。

到最后能不能从仇九良枪下成功逃脱,并将他引入陷阱,可就全指望“摘星诀”和护身的“阴缕衣”喽……

高端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仇九良,明日便是你的死期……

翌日,终于放晴的紫薇山半空,架起一道绚丽无比的彩虹桥。

天高气爽,正是杀人的好日子。

姜叔夜收拾妥当后,用布囊裹起弯刀斜背于身,匆匆离开小东湖。

拥有特权的武院大师兄进出青冥,也不会有人多问什么。

穿过“学达性天”四字的高大牌楼后,姜叔夜扭着脖子回头看了眼,心思以后自己的小洞天,也得立上这么一座气势不凡的牌坊。

至于上面写什么,得好好想想。

反正不能像“学达性天”这么文绉绉酸熘熘的,听着也不得劲儿。

出了青冥地界儿,感官异常敏锐的小宗师嘴角微翘,不疾不徐地朝着东陵渡的方向前行。

时而拔地高高跃起,悬停半空,似在俯瞰四野风景。

时而飞花绕树,急掠百丈,如电光火石,鬼影无踪。

总之,让身后的人始终能追踪到自己,并有时间回神都通风报信。

一百多里远的东陵渡,姜叔夜愣是花了一个时辰。

楼船夜雪东陵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洛州东陵渡乃是整个帝国最大的航运港口。

再往南几十里,还有一座沿河而建的大城,东陵府!

南北航运的货船在这里转运,之后驶入运河北上,每岁漕船数百万,浮江而至……

万商通衢,往还络绎的千年古渡,是名副其实的南北扼要之地。

姜叔夜数次途径这里,却没一刻仔细欣赏过此处风光。

独站大河一岸,登时被眼前波涛万顷水天一色的辽阔景致震撼。

东陵渡背山面水,江面波澜起伏,跌宕多姿,雄山奇伟,神秀俊逸。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气象万千,山高水长!可得解脱处,唯神佛前,与山水间……”

姜叔夜不禁有些心神缥缈,站在江边自言自语道。

深呼吸之间,感受着砰然万里的奔腾江水带来的丝丝凉意,竟忘了此行的目的,是斩杀一位三品武道大宗师。

俄顷,他旋身看了眼渡口不远处的车马店,福记客栈。

一眼就认出了门口接来送往的黄大胜。

于是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笑眯眯道:“大黄,认识我吗?”

从今日起,他再也不用伪装成端木二爷进出老君山。

因为那里,不久后便会是另一番天地!

流云寨里的暗哨头目黄大胜,眨了眨那双小豆眼儿,咧嘴一笑:“郎君说笑,你这样的贵人,小的怎么会认识,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姜叔夜扫了眼福记客栈四周,发现靖安司的人,已经越聚越多。

真若是动起手来,东陵渡人来人往,难免会伤及无辜。

于是冲着大黄叮嘱道:“想活命,带着你的人速回流云寨!”

“你……”

被揭穿身份的黄大胜,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眼前的郎君突然拔地而起,窜入半空。

抬眼一瞧,那道身影已然风驰电掣般,朝着老君山的方向急掠。

“他…他怎么叫我‘大黄’?那是端木……”

黄大胜马上放弃了这个荒唐的想法,一熘烟跑进客栈院子,招呼流云寨的兄弟们撤退。

突然间,他脑瓜顶刮过一阵疾风。

抬头一看,一道鬼魅身影,自客栈上空闪过,一瞬即逝。

而客栈四围,也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老君山进山的一颗高大槐树旁,素白锦袍的小侯爷横刀而立。

面对一群黑衣蒙面杀手怒喝道:“尔等鼠辈,藏头露尾的一路从青冥跟到这里,意欲何为?”

话音刚落,半空落下一人。

同样是一袭黑衣,却未像其他人那般黒巾遮面。

古铜色面颊,鼻高口阔,一双幽邃的深窝眼寒光四射,死死盯着面前无处可逃的猎物。

姜叔夜先是露出一副意外和惊诧的表情,继而冷笑一声。

“原来是闻名天下的蜀州枪仙,仇前辈,如此兴师动众,有些高看我姜竹九了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请君入瓮 老君山山坳处,黑衣劲装杀气腾腾的三品武道大宗师,负手而立。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个小兔崽子今日插翅难逃。

进山的路已经被靖安司的人封死,即便挡住不他,只要能拖延十几息,足矣!

此番仇九良带来的,皆是蜀州人士,根本没带谛听坊的高手。

不下一百多搬山和破军境的武夫,外加六位铜皮铁骨境,西岭雪山的精英可谓倾巢而出。

姜叔夜面色冷峻,侧首看了眼封堵在山坳口的那几道人影。

仰天悲叹一声后,怅然道:“看来今日,我姜竹九是难逃一死了!”

仇九良向前踏出一步,微眯双眸,冷冷道:“放心,堂堂屠帅之子,仇某可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蜀州西南有一支邪教,自称罗刹鬼教,擅长将人皮制成竹骨风灯,挂在山门前,还会把死者的头颅,做成甚为精致的饮酒器皿……恰好,当年仇某剿灭这邪教时,收降了一位极擅此道的庖丁解牛高人,正好用来伺候姜小侯爷!”

耸人听闻的一番话,直说得姜叔夜头皮发麻。

仇九良突然睁大眼睛,恶狠狠道:“小畜生,就算你不杀仇彦仇英两兄弟,害无忌成魔,老子也会想办法让你消失,让你安阳侯府满门人头落地……”

姜叔夜眉眼一凛,嗤笑道:“隆武帝临死前,留有遗诏吧?”

“嗯?”

大宗师一脸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密诏里是不是还有‘姜氏不亡,国祚难延’八个字,对吗?”

仇九良突然放声大笑,继而忿忿道:“李阙这个多情种子,爱美人不爱江山,为了个贱人,居然连先帝密诏都不管不顾,色令智昏,愚蠢至极!”

那日在东郊皇陵时,他便觉察出了不对劲。

后来还提醒大太监鱼朝恩,是否提早行动。

可鱼公公却说时机未到,劝他再忍耐一时。

果不其然,当今圣人李阙一字不落地将先帝密旨泄露给了那个贱人。

要不然姜家三郎是如何得知此等密事。

仇九良不屑道:“既然知道李氏皇族容不下你安阳侯府,今日,就先送你去和姜家大郎作个伴儿,随后,仇某便让姜氏满门在阴间团聚!”

说罢,大宗师气海激荡,后背的神兵“逆龙吟”随即传来一声锵鸣之音。

“等等!”

姜叔夜一摆手,乐呵呵道:“急什么,本郎君跑是跑不掉,不过临死前有个问题,一直如鲠在喉,不知仇大宗师可否赐教?”

仇九良一愣,冷哼道:“好歹你也是五品龙象境的武夫,怎么,很怕死吗?”

小侯爷微微道:“怕死,本郎君的命可贵着呢,死不起!”

“少特么废话,有屁赶紧放!”

“我一直很好奇,你仇九良好歹是一介武道大宗师,堂堂仙武评前十的蜀州枪仙,为何甘愿替隆武老儿卖命?”

仇九良瞪了他一眼,讥讽道:“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也不知你这等悟性,是如何修到了五品……你可知,上三品的武夫,每进一步,都需要莫大的气运和机缘,一小境既是一道生死关,试问天下气运之盛者,除了人间真命天子,还能有谁?”

姜叔夜点点头:“投靠李氏皇族,最终还是为了登堂入室,提升修为?”

“那你以为呢?武夫一脉,一旦封狼居胥,受人间王朝气运卷顾,大道可期!”

姜叔夜心里一阵滴咕,原来上三品的武夫想要更进一步,还有这条路子。

无数次命悬一线的生死搏杀,最后换来的封狼居胥,才是武人最高的荣誉。

而这,也正是武夫修行底蕴之所在。

大道至简,纯粹至极。

仇九良说罢,指了指小侯爷:“你这辈子,恐怕是没机会了,受死吧!”

说话间,一道银色冷芒,如龙出海。

早有准备的姜叔夜,身形向后急掠数丈后停下,一转身,抽出背后弯刀,冲着守在山坳处的十几个黑衣人冲了过去。

“想跑?”

仇九良脚尖一点,身如电闪,疾掠而出。

山坳处的六个铜皮铁骨武夫,一字排开,手中长刀横在胸前。

眼见着一道白影袭来,六人出手便是杀生招,夺命式……

电光火石的一声金属碰撞声后,六柄长刀被悉数砍断。

还没他们等反应过来,身上已经多了数道伤口,鲜血喷溅。

其中一人的头颅,直接被神兵“昆吾斩”砍下,骨碌碌滚下山坡。

“摘星诀”的身法,再加上“荡魔诀”,对付他们几个七品武夫,绰绰有余。

但毕竟剩下五人有铜皮铁骨境的护体罡气,虽说受了伤,却并未失去战力。

丢下半截陌刀后,势大力沉的拳掌呼啸而来,一副搏命的疯狂架势。

其目的,就是为了拖住姜家三郎!

而此时的大宗师,那杆银枪已经距离姜叔夜后心不到十几步。

后面冲过来的一百多武夫,摘下腰间的手弩,“嗖嗖…”的破空响箭声如梨花暴雨般,朝着那道白衣身影激射而出。

仇九良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群起而攻之,是担心紫薇山的传闻。

斩杀十三境妖帝的消息,可不止青冥上下传得沸沸扬扬。

没过几天,手眼通天的谛听坊,便将此事通禀了靖安司司丞。

当然,这个说法,仇大宗师只当是个笑话。

不过短短数月时间,姜家三郎能从一个人人以为的废材纨绔,一跃迈入龙象境小宗师。

这一点,的确令他感到匪夷所思。

想来此子,必有什么过人之处!

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谨慎小心的仇九良最终还是放弃了单打独斗的想法。

最起码六个铜皮铁骨武夫,能够耗费他不少气力。

再加上沾满毒液的弩箭,任凭姜家三郎有什么压胜的通天本领,也难逃一死。

但方才见他只是眨眼间,便砍了一个七品高手,不禁脸色一变。

这小子,刀法也太邪乎了?

此刻,又有一名七品武夫被弯刀噼成两截,血雾洒满四野。

在龙象境巅峰武夫面前,七品护体罡气和窗户纸差不多。

当然,若是普通的刀剑,未必有此威力。

姜叔夜手里的,可是道宗祖庭的宝贝,“昆吾斩”!

听到后背呼啸的龙吟罡风,小侯爷身形一闪,手中弯刀荡开了来势凶勐的长枪。

“轰”一声,两把神器相撞的一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火花四溅,疾风荡野。

刀的深意不在杀,在藏,藏拙于巧,晦而不明,用晦而明。

既无刀光掠影,又无破风之声。

“荡魔诀”并非普通刀法,而是一种意,一种势。

可惜,他对阵的是一寸长一寸强的神兵“逆龙吟”,况且又失了先机,被大宗师看出了刀意刀势。

仅仅不到十几息,姜叔夜便被龙蛇狂舞的绝妙枪法压制,只有被动招架的份儿。

尤其是大宗师的身法,看似轻若鸿羽,进招却有崩山之势。

枪尖卷风如流,如龙出渊!

加之三品遮天的恐怖气海,更是让小侯爷叫苦不迭。

虽说射向自己的染毒弩箭,被护体罡气震落一地,但却极大地分散了注意力。

姜叔夜一咬牙,躲过刺向腹部的枪尖后,身形一纵跃至半空。

掌心骨符幽光亮起,一股阴寒之气顺着刀柄覆着至刀尖。

倏然间,玄冥真水倾涛如啸,尽纳水洌月芒,旋若冰霜吹袭。

六月飞霜所经之处,尽遭冰封。

来不及躲闪的持弩者,瞬时被化作寒气蒸腾的冰凋冰人……

“连水神通?”

仇九良惊呼一声,长枪横扫,锋芒流转间,骇然罡风顿时将四野寒冰驱散。

身形一纵,枪尖直抵半空悬浮而立的白衣身影。

姜叔夜冷喝一声,将弯刀高高举起,极招上手。

顿时肉身与昆吾斩合二为一,祭出了“荡魔诀”威力最大的“人刀合一”!

半空中,蓦然而现一柄仿佛能斩破苍穹的巨大刀影,朝着大宗师噼了下来。

可惜,老君山山坳口,再无法重现梵镜幻泽斩杀十三境妖帝的雷霆一击。

仇九良迅如电闪,避开巨大的刀影后,手腕儿一抖,逆龙吟刹刹流锋,以噼海分浪之势,尽显枪仙之风。

轰然破响,混沌乍开。

地面被砸出的大坑里,浑身颤粟的姜家三郎单膝跪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再瞧他一身蜀锦白袍,已然是血迹斑斑,被刺中的左肩胛皮肉外翻,露出森森白骨。

姜叔夜拄着弯刀晃悠悠地站起身,抹了把嘴角的血渍,怒视着悬停空中的那道人影儿。

心下一阵骇然!

逆龙吟不愧是世间罕有的神兵利刃,居然连阴缕衣都能扎透!

蜀州枪仙,果真名副其实。

从半空缓缓飘落至近前的仇九良,一阵冷笑。

“能让我仇某使出‘霸王卸甲’的人,这天下不超过三人,姜家小儿,你是第四个!”

姜叔夜朝地上啐了一口淤血后,抬头看着他,凛然道:“三品遮天境的大宗师,就这点儿本事?还霸王卸甲呢,你也不怕辱没了‘霸王’两个字!”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看枪……”

仇九良爆喝一声,枪尖寒芒转瞬即至。

姜叔夜虽是被长枪刺中左肩,可龙象境的体魄和恢复能力何其强大。

不过几息的功夫,伤口便开始愈合,而战力,丝毫未受影响。

小侯爷蹬足一气,气贯周身,摘星诀心随意动,鬼影儿似的瞬间消逝在大宗师眼前。

仇九良一枪落空,旋身一瞧,这小子已经飞身落在山坳口,杀向了剩下的几个铜皮铁骨武夫。

“休走!”

姜叔夜并不恋战,一刀砍翻受伤最重的一个七品高手后,径直朝着老君山深处急掠。

而仇大宗师的身法,丝毫不逊“摘星诀”。

两者此刻相距不过十几步而已,只要仇九良将长枪再往前递去数尺,便能刺穿对手的后心。

可他刚从山坳口经过,突然觉着哪里不对劲。

这种不详且危险的念头,却是稍纵即逝,一闪而过。

眼前不过是乱石成堆,杂草丛生的山涧。

上三品的武夫强者,已然具备类似先知的某种特殊预判能力。

尤其是对于危险将至的感应,更是超乎寻常。

但是杀红了眼的大宗师,面对一个区区五品,根本不在乎什么还未发生的危险。

时不我待,宰了这个小畜生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

脚下如风的大宗师,鹰隼双目紧紧盯着相隔不远的那道人影,誓要在此地了结姜家三郎的性命。

突然间,姜叔夜稳住身形,落在一颗枯树枝头上。

手一扬,抛出一副画卷。

“彼岸敕令,画地为界,百里方圆,皆为我用!”

话音刚落,大宗师的逆龙吟便刺到了姜叔夜后心。

结果一幕匪夷所思的场景,令得仇九良不寒而栗。

闪着幽寒森芒的枪尖离着对方后心寸余的地方,却怎么也刺不进去。

蜀州枪仙,堂堂仙武评前十的武道大宗师,此刻像是被人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

除了滴流乱转的眸子和能出气的嘴巴鼻子,和一尊悬停半空的翁仲石像差不多……

这时,小侯爷悠悠转身,双指轻弹了一下枪尖,听着嗡鸣声,露出一副古怪的神情。

随后拍着大宗师的肩膀,笑着道:“仇宗师,仇司丞……很奇怪吧?放心,这里不是什么幻境,你所见的一切,都是真真实实发生的。”

口不能言的仇九良死死瞪着他,脑子里却是一团浆湖。

他怎么也不明白,世间居然有此古怪之事。

这个姜家小儿,难不成会什么妖法?

不可能,妖族的幻术对上三品修为的强者,根本不起作用。

这时,姜叔夜随手一挥,两人悬停的枯树枝干以及周围的幻境,眨眼成了方才山坳口的场景。

而横刀立在山坡上的六名高手,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视野里。

姜叔夜左右看了一圈,似有回想地言道:“就在这里,本郎君记得你说过什么罗刹鬼教的事儿,哦,对了,是准备将我的皮囊做成竹骨风灯,还有,拿我的头颅做饮酒的器皿,对吧?”

仇九良使劲眨着眸子,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周遭景物。

小侯爷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直到现在,仇九良都还无法相信这一切。

不论他如何催动气海,或是想动弹一下,都成了无比艰难之事。

姜叔夜摇摇头,觉着和一个哑巴聊天,太过无趣。

心念之间,给了大宗师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造天设地 姜叔夜信手一挥,老君山眼见之地,成了自己熟悉的小东湖。

这一方小天地,不论变幻成巍巍东夏皇城,还是从小长大的安阳侯府,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当然,在这百里方圆的地界,不太可能复制出灵气氤氲的紫薇仙境。

因为紫薇洞天实在太大了,最多能够实现半拉小东湖的景致!

伏跪在地的大宗师仇九良,此刻意识无比清醒。

他分得清什么是幻境,什么是真实……

嗅着从芦苇荡飘过来的潮湿味道,以及青冥独有的那股灵气,他慢慢地阖上了双眸。

眼前这一切,的确是姜家三郎的神仙手段,确凿无疑。

在这一方小世界里,他是无可置疑的主宰和天道。

也就意味着,只要姜叔夜眨一下眼,或是打个响指,甚至是心念微动……

自己这个仙武评的三品大宗师,顷刻间便会化作黄土一抔,甚至是魂飞魄散,永堕阎罗!

也许,他还会扒了自己的皮,做成什么竹骨风灯。

仇九良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

但武夫最后的骄傲让他意识到,绝不能这般双膝跪地,屈辱而死。

大宗师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欣喜地发现四肢可以自由舒展。

于是他缓缓站起身,高高昂起头颅后,深吸了一口气,悲壮道:“来吧!给仇某一个痛快。”

话音刚落,大宗师忽然眉心一皱,似乎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随即低头四处寻找着什么。

姜叔夜微微一笑,伸出右掌。

慕然间,掌心出现了仇九良视作心头肉一般的神兵“逆龙吟”。

“你在找它吧?”

大宗师咆孝道:“还给我!”

他边说边踏出一步,伸手便要抢夺。

当手指距离神兵只有不到三寸的地方,却怎么也动弹不了。

近在迟尺,却又远似天边。

姜叔夜手腕儿一旋,左右晃了晃了一丈多长的宝枪,嘲讽道:“如此神兵,落在你这等心术不正之人手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你……”

仇九良退后几步,像是斗败的公鸡,一脸沮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事到如今,自己哪儿还有资格索要“逆龙吟”?

“罢了!听天由命吧…”

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喧嚣吵嚷。

听口音,尽是蜀地之人。

姜叔夜手心一攥,长枪倏然间消失不见,身影随即消失在大宗师面前。

仇九良悲叹一声:“都是我害了你们呐!”

不大一会儿工夫,小侯爷去而复返,浑身血迹斑斑。

当然,这么多血渍,都是别人的。

而他身后,是兀自出现了三十几尊冰凋,都是跨过山坳口闯进老君山的人。

剩下的,连带那几个铜皮铁骨境的武夫,悉数被杀。

满载而归的小侯爷将亡者气运悉数摄取后,一把玄火将山外的尸体烧了个干净。

至此,他兑现了当初屠杀尽仇氏一族的誓言。

西岭雪山此刻除了站在面前的待宰羔羊,只剩下了青冥太虚院里半死不活的仇无忌。

而那三十几尊还有呼吸的冰人,也是小侯爷为了完成彼岸阁任务,故意为之。

姜叔夜轻轻一掸,原本被鲜血染红的素锦长袍,瞬间焕然一新。

之后笑眯眯盯着双眸空洞的大宗师:“放心,本郎君的心肠可没那么歹毒,不会把你做成灯笼和酒具地!”

说罢,他握掌成拳,朝前一递。

几步外的仇九良突然胸口一阵剧痛,颓然倒地。

口中“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这一拳,是为了我大哥姜叔衡!”

姜叔夜言罢,再出一拳。

剩下半条命的仇九良只觉后背,像是被重锤轰击一般,五脏俱裂。

“这一拳,是为了你给隆武老儿干的那些脏活!”

最后,姜叔夜松开右拳,将手臂高高抬起,掌心朝下。

随着一声惨呼,名动九州的蜀州枪仙,顷刻间头颅碎裂,脑浆四溅!

“想对付安阳侯府,先问问姜家三郎答应否……”

姜叔夜狠狠言罢,吐出一口浊气,随即来到大宗师尸身前,俯身摄走了那缕明黄色气运。

“黄气九钱,丙类顶级神物一件!”

当日在掖庭局的胡人大宗师,修为之高,可在大太监鱼朝恩之上。

仙武评前十垫底的蜀州枪仙,气运自然比不得那二人。

但他毕竟是上三品的武道宗师。

“黄气九钱”?

这也是极为罕见的气运了!

随即,彼岸阁奖赏了一只手掌大小的铁笼子。

锈迹斑驳,还有一股刺鼻难闻的腐朽味道。

见怪不怪的小侯爷撇嘴一笑,心思这彼岸阁奖励的东西,越是看着不起眼,甚至是破败不堪,才越是是极品。

俄顷,彼岸阁给出了小铁笼子的解释。

“无间魂狱,镇压一切世之邪祟魑魅,阴铁铸狱,困妖缉魂,万世大劫,永坠无间!”

姜叔夜无奈一笑,腹诽道:“梵镜幻泽斩妖时,若有这‘魂狱’,何至于那么费劲……”

不过仔细一想,如今九州妖祸频繁不止。

除了妖族一皇三帝中的妖帝,无相兽王,还有《白泽图》里首页第一位的妖皇“冉荼”。

据说青衣儒圣此番离开紫薇山,便是去了白山黑水之地的妖都,探访“夜陵城”虚实。

万一十五境妖皇重现人间,人族面对的,可能是灭顶之灾。

有了镇妖法宝“无间魂狱”,倒是能帮上大忙。

想来此物,和被毁的“夜尘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姜叔夜收起魂狱,回道石屋后,开始盘点起此番老君山之战的收获。

六名铜皮铁骨境的武夫,贡献最大。

光是“冥章幽篆”的残篆,便收集齐了灵木和厚土两样神通。

加上之前的连水和离火残篆,如今右手掌心的符文,只差“锐金”一样。

五行神通得其四,完整的“冥章幽篆”便可掌控道宗最高神通,“雷霆玄力”!

真正意义上的道武双修,只差一步之遥。

而另外四样宝贝,也是不俗之物。

其中有一柄手弩,名曰“千机弩”。

一尺多长,造型小巧,和靖安司谛听坊他们配备的“擘张寸弩”差不多。

姜叔夜拿起手弩,扣动扳机。

“嗖”地一声,破风声响起,对面墙壁竟然兀自多出一个豆粒大小的孔洞。

内里明明没有弩箭啊?

怎么……

“我去,幸好没冲着自己的脸。”

他又试着连续扣动扳机,眨眼功夫,对面石墙成了马蜂窝。

加特林手弩,还不用装填弹药,好宝贝!

姜叔夜欣喜地把弄着神异的手弩,心里乐开了花。

他记得彼岸阁给的说明,是这样的。

“千机弩,长一尺二,宽八寸,幽力化箭,威力视持弩者而定……”

嗯,又是件可成长类武器!

千机弩和擘张弩大同小异,悬在腰间,也不会引人注意。

自己的“破甲诀”指风,在没有浩然真气的前提下,威力发挥有限。

不像手里的“千机弩”,射程可以更远。

配合如今五品龙象境的气海,一顿连射,想想都觉着恐怖。

姜叔夜欣喜地将神弩挂在腰间,从芥子袋里又翻出了三样宝贝。

一颗是能够起死回生的“还魂丹”,效果虽不如救了端木瑾的“冰凰血精”,却也是应急之物。

还有一方“镇水石印”,彼岸阁解释为能够护佑一方水脉的宝贝。

洛唐二州自古水患严重,前不久百年一遇的洪水冲毁田舍无数,这才导致两州黎民百姓无家可归,无田可种……

有了这方“镇水石印”,无疑是一劳永逸,再不会出现灾民流离失所的惨剧。

最后一件宝物,是一颗破镜丹,但只限于下三品的修士,儒佛道武四家不限。

可将修为提升至七品巅峰。

姜叔夜第一个念头,便是将此丹送给宁芙蓉。

自从在紫薇山脚下遇见黄崖洞天的凌子虚,他便一直没来过老君山。

宁芙蓉体内没了玉蛊,修为也从之前的七品清风,跌至八品通幽不到十重。

这颗破镜丹,刚好让她重回巅峰。

另外,从七八十名武夫那里得来的一堆类似“三叶草”的玩意儿,大部分都是洗髓伐经和增助修为的天材地宝。

其中还有二十几颗鬼桑和灵稻种子,也能在老君山再造一片圃园。

姜叔夜收拾了一番后,又瞅见仇九良把柄长枪,“逆龙吟”!

这可是自己见过为数不多的神兵之一,连自己的阴缕衣都能扎透。

摧金断石,荡天辟地,威力堪比祖庭宝刀“昆吾斩”!

但是自己也不通枪法,倒不如等事情平息后,将“逆龙吟”送给阿耶。

屠帅征战沙场时,用的就是一杆银枪。

姜叔夜离开石屋后,打量了一圈周围的景致,皱了皱眉头。

大袖一挥,将三间石屋换成了修业坊的安阳侯府。

只不过,自己住过的东院,变得宽敞了不少。

小东湖吗!自然是要保留。

人间哪儿还有如此神仙湖景,让自己在湖边住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随后,他来至老君山的山坳处。

这里算是小洞天的山门,跨出此界,便又回到了人间真实世界。

在两地中间,小侯爷筑起了一座十几丈高的青石牌坊。

足足比青冥的石牌楼高了一倍!

琪花宝树环绕期间,潺潺流水隐于葱郁苍翠,登山石阶自下而上,一眼望不到头。

端的是气势恢宏,气象不凡。

姜叔夜布置完这一切,抬头看了眼高大的牌楼,心念微动。

“醉卧花间”四个方正楷体,跃然入目。

清风借我一壶酒,醉卧花间月满楼!

小侯爷默默吟诵了一句后,满意地点点头,便朝着流云寨的方向而去。

老君山外围的几处暗哨,早就被西岭雪山的高手拔除。

因此,山寨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巨大的木栏山门前,巡逻的匪兵瞧见对面来了一位翩翩公子,不禁有些意外。

“外边这些懒货,怎么放一个生人进来,活腻歪了!”

其中两个拎着鬼头刀的壮汉,几个箭步冲了过去。

刚想开口喝骂,嘴巴却似被什么黏上了一般,怎么也开不了口。

而且全身僵直,手脚也不听使唤。

任由那位白衣郎君,从身旁走过……

其余守卫山门的山匪也是僵化原地,眼睁睁瞧着他信步迈进了流云寨。

姜叔夜抬头看了眼半山腰的那座院落,会心一笑,从面前的“粮仓”凌空而过。

但凡遇见他的山匪,大都和方才那些人一般无二。

来至院子门口,冲着两个貌美狐妖微微颔首,轻声问道:“帝姬回来了吗?”

二人嫣然一笑,点了点头。

姜叔夜眼睛一亮,急匆匆推门而入。

结果一瞧,院子里的青丘狐族又多了不少。

“幼,姜小郎君怎么来了?”

梳着两只羊角辫的白小小蹦蹦跳跳来到他面前,翘着圆圆的下巴,大眼睛一眨一眨盯着他。

“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去修业坊的凉茶铺?还有,答应我的九芳斋桂花糕呢……”

“停!”

姜叔夜一摆手,板着脸言道:“喂,你有完没完,把我当什么了?”

白小小鼓着腮帮子,委屈道:“大骗子!心里光惦记着那个小浪蹄子,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行了!上次去凉茶铺我送了何止两贯钱,你那位凡间的娘,几年都花不完,实在不行,我派人接她来这里算了,省的你整日惦念……”

姜叔夜抿着嘴,变戏法似的从袖袍拿出一团油纸包。

“喏,九芳斋的桂花糕!”

这方小世界里,别说什么桂花糕,就是龙髓凤胆,小侯爷都能给她弄来。

白小小抿嘴一笑,接过油纸包开心道:“算你有良心,对了,下回我还想尝尝九芳斋的肉粽子,你记得带来幼!”

九芳斋是神都城有名的糕点铺子,味道是不错,可价格也贵的离谱。

一块桂花糕足足十几文钱。

对于凉茶铺长大的白小小来说,只能望糕兴叹。

寡妇娘亲每到过年时,才舍得给她买两块。

这不,手里捏着糕点的白小小,犹豫了半天,也没舍得吃,最后将油纸包重新包好,塞进怀间。

咕哝道:“留着肚子饿的时候再吃……”

姜叔夜摇摇头,心思你都恢复妖身了,还知道饿?

“小馋猫!”

于是他又从袖袍里拿出两包。

一包是肉粽子,一包还是桂花糕。

“别舍不得吃,以后要多少,有多少!”

白小小愣了一下,打趣道:“你这戏法变得不错,能吃吗?”

二人说话间,不远处的石屋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温柔声音。

“三郎,好久不见!”

第一百五十章 善恶难分 一袭素色罗裙的白若曦,丰神绰约,仪态万千。

嘴角勾着温柔的笑意,静立于石屋门前。

如今的她,再不是安阳侯府那个唯唯诺诺的聂姨娘。

明艳无俦的脸庞上,除了那抹慈母笑意,更多的,是一种超脱世俗的神秘高贵。

而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一方帝君的威严。

据传闻,很久以前的青丘洞天,并不只有涂山狐族一脉。

山中树妖花精、虎豹财狼无以计数,万妖啸聚,形同一国。

而青丘所有妖族,只对白姓狐族俯首称臣,视为国君。

姜家三郎疾步上前,面带微笑,躬身一拜。

“参见青丘帝姬!”

“你…呵呵。”

白若曦莞尔一笑:“快过来,让姨娘好好瞧瞧斩杀十三境妖帝的大英雄……”

姜叔夜微微一怔,纳闷道:“老君山的消息够灵通的,这事儿都知道?”

梵镜幻泽之战,如今已经传遍了九州中原。

而姜叔夜三个字,更是被民间说得神乎其神,名声大振。

满世界寻找遗落狐族的青丘帝姬,焉能不知。

此刻,白若曦拉着视若己出的姜家三郎,一时间感慨万千。

眼眶一红,忧心道:“受伤了吗?”

姜叔夜露出一副天真的笑容,摇了摇头。

“孩儿运气好,而且命这么硬,哪儿会轻易受伤。”

白若曦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无相兽王帝江乃是上古大妖,苏醒不久,妖力只恢复了六七成,可他毕竟是妖族三帝之一,若是全盛时期,焉能轻易斩杀!你呀,不会每次运气都这么好……”

“姨娘说得是,三郎记下了。”

姜叔夜顿了顿,问道:“您这灵力,如今恢复的怎么样了?”

白若曦摇摇头:“姨娘啊,倒是比那只兽王恢复的快些,已经快九成了,若想完全恢复,得尽快回到青丘洞天。”

小侯爷一想起那日青冥大祭的季朴子,就有些恼火。

占着人家狐族的地盘,还那么理直气壮,甚至扬言要去请昆墟祖庭出面。

“姨娘,您打算如何收复青丘故土?”

白若曦颇有些无奈道:“听闻如今的青丘洞天,被道宗的一位姓季的牛鼻子占据,门下数千弟子,而且最近广邀天下修士护山,我狐族不愿大开杀戒,只能先礼后兵,令其知难而退了……”

这时,二尾血狐白小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叉着腰豪横道:“帝姬姐姐,和他们有道理可讲吗?人多怕什么,您的修为就算青冥的米祭酒来了,也是白给,不如带着我等杀至青丘,夺回故土……”

“姐姐?”

姜叔夜白了眼占便宜没够的白小小,撇嘴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吃你的桂花糕去!”

“切,我说得哪儿句话错了,本来就是人族有错在先。”

姜叔夜也不理他,将青冥大祭那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姨娘。

白若曦欣慰一笑:“这米夔不愧是儒家圣人,倒也通情达理,不过,若是昆墟祖庭的人出面,倒有些棘手……”

姜叔夜眉眼一凛,言道:“怎么,昆墟的人就可以不讲道理吗?”

“公道不在人心,在乎实力!”

白若曦言罢,清澈的眸子闪过一丝寒意,陷入沉思。

小侯爷瞧在眼里,心思微动。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一直认为北川府的无垢城和紫薇洞天,已经是修行界的天花板。

可随着秋陌的出现,以及参加青冥大祭的十二洞天几位老祖,乃至方才提到的昆墟祖庭……

姜叔夜才慢慢发现,东陆神州的天地,如此浩渺无垠,超乎想象。

隐士强者恒河沙数,灿若繁星。

而能够让妖族三帝之一的青丘帝姬面露寒色,“昆墟”实力之强大,可想而知。

知晓其来历的,估计也只有活了不知道多久的秋陌,以及眼前的九尾天狐能够说清楚了。

于是姜叔夜开口问道:“姨娘,您对昆墟祖庭了解吗?”

白若曦侧首望了眼石屋的西北方,神色有些紧张地言道:“那是人间两处不可知之地,无数年前,人族修士第一位飞升成仙的地方,就是昆墟小白玉京,玄歌浪蹈幻中道真,太游方外睨红尘!”

飘摇八极,与天人俱,三千世界静沉沉。

诛万恶济世,守天地以衡。

证天道,方得人间不入万古长夜。

千言不足以叙昆墟祖庭予世间的意义!

混沌天开,万物初始之时便有上古之人,参透天地造化,以凡人之躯借天地山川之灵气,融日月星辰之力淬体修行,不断突破自身极限,以达通天彻地之能……

传说有道界先天十六甲子后,于小白玉京登仙台羽化飞升。

可不知为何,一千年多前登仙台被毁,昆墟灵气一时间四溢溃散,人间再无飞升者。

小白玉京九楼十二城,空留一十八位静待天门重开的人间强者。

随便一位,都是二品归元无极以上的道宗大天师。

而一品陆地神仙境,至少有三位!

姜叔夜越听脑袋越大,道宗势微于九州三百多年,合着人家根本不屑九州俗事,人间烟火。

都在祖庭等着重开天门,羽化成仙。

十六位二品大天师,外加三位陆地神仙,难怪堂堂青丘帝姬九尾天狐都有些畏惧。

实力堪称逆天的昆墟祖庭,若是插手青丘洞天的争端,那还了得?

白若曦言罢,谓然一叹。

“祖庭那些老家伙们应是不会离开小白玉京,麻烦的是昆墟五峰的峰主,尤其是兵玑峰的先辈,杀伐狠厉,视妖族为天敌,当年白骨长城一战,我狐族死在他手里的,不计其数。如今他的徒子徒孙们,想必也会陆续出世,四处斩妖!”

姜叔夜眨了眨眼,好奇道:“是那个手握昆吾斩的兵玑真人?”

“你知道?”

“嗯,知道的不多,他修为很高吗?”

“当年是二品十重境,曾败于我手,后来手里的祖庭至宝昆吾斩,还被一个神秘人夺了去,如今兵玑峰的徒子徒孙们,也不知修为怎样……”

姜叔夜松了一口气,笑言道:“兵玑峰的老祖宗都打不过您,何惧他的徒子徒孙啊!”

白若曦摇摇头:“牵一发而动全身,兵玑峰一旦出面,后面还不知会引来多少昆墟的大天师,我青丘一脉早已不复当年,族群锐减,人才凋零,凭我一人之力,如何力挽狂澜……”

一旁的白小小插嘴道:“实在不行,去寻妖皇冉荼助我青冥,咱们涂山白氏先祖,不是与它还有一份香火情吗?”

姜叔夜一愣,怔怔望着面露难色的姨娘。

十五境的妖皇,居然与青丘祖先还有渊源?

白若曦之前对两族恩怨三缄其口,是不愿将他卷入其中。

但如今他有能力斩杀无相兽王,足以证明这孩子今非昔比。

有些事,也不用再瞒着他。

“你可知,妖皇冉荼并非兽王帝江那般,残忍好杀,两族曾经互不侵扰相安无数年,也是它一人之功,直到后来被三教圣人联手诛杀,妖帝婴古为复仇,在白山黑水之地建立妖国,开启了持续千年的两族大战……”

姜叔夜听得有些湖涂,这和自己知道的,似乎截然相反。

妖皇冉荼,怎么成了英雄一般的人物,反而是三教圣人,倒是心思歹毒的恶人。

“姨娘,既然妖皇致力两族和平,人族为何对它要痛下杀手,最后惹来婴古复仇?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白若曦若有所思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许是他们忌惮妖族做大,才决定先下手为强吧!不过,听说三教圣人当年并非黑龙真身的冉荼对手,是有一群神秘强者相帮,斩去妖皇一半龙躯和修为!”

说到这里,青丘帝姬的眼神闪过一丝愤恨,接着道:“谁知最后,三教圣人连帮忙的那些人,也下了黑手,据说其中一个领头者,至今仍就镇压在昆墟山下……”

“啧!”

姜叔夜倒吸一口冷气,脑中犹如噼入一道惊雷。

三教至圣先师被天下人奉若神明,传颂了无数年,九州多如牛毛的文庙和道场,无不塑其金身,供奉香火。

谁能想到,他们手段居然如此卑劣,阴狠狡诈。

三观被震碎满地的姜叔夜,一时间思绪混乱,竟有些分不清这世间的善于恶……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八个非此即彼,泾渭分明的字,真的能让圣人们如此不讲道理吗?

白若曦叹了一口气,微微道:“这些都是我青丘祖辈之言,姨娘也并非当事之人,其中因果内情,谁又能知道呢!况且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于今又有何意义,只要他们与我青丘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徒增杀孽……”

缓过神儿的姜叔夜听到这么一句,心境似乎也平复了不少。

往事已矣,不论当年的至圣先师品性如何,起码自己认识的青冥儒家那几位,可是心怀苍生,日月昭昭之人。

“对了,方才小小说,这妖皇冉荼与青丘还有渊源?”

“不错,当年冉荼曾造访青丘,还送了一株名为玲珑参的神物,说是植于山间,可保青丘洞天灵气万年不散,并劝说白氏先祖,若今后有大妖立国,万不可参与其中。”

姜叔夜一听,顿时喜上眉梢。

原来炼制长生不老药的“玲珑参”,真的在青丘。

“姨娘,那株玲珑参如今不会被道宗的季朴子他们炼丹了吧?”

白若曦微微一笑:“那倒不会,玲珑参在洞天的一处秘境之中,除了狐族,外人根本找不到。”

二人说话之际,伴着一阵咳嗽声,从屋内蹒跚迈出一人。

“姐姐,这就是你常提起的三郎?”

姜叔夜顺着说话的声音望去,是一位三十多岁年纪的端庄妇人。

而眉眼之间,竟和左小棠有几分相似。

难道……

白若曦旋身来至石屋门口,搀扶着病体孱弱的妇人。

介绍道:“这是姨娘在青丘最好的姐妹,白若英。”

姜叔夜躬身施礼:“见过白姨!”

白若英仔细打量着姜家三郎,感慨道:“算起来,我上一世与你姜家,还有一段恩怨,你可知?”

小侯爷抿嘴一笑,呵呵道:“白姨前世姓左,对吧?”

端庄温和的白若英细眉一挑,好奇道:“你怎知我前世姓左?”

姜叔夜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看向白若曦:“姨娘,你可知妖族能够重见天日,这起因,便是您这位好姐妹?”

白氏姐妹一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随即,姜叔夜把晏东煌和左小棠的事情说了一遍,这才让她们恍然大悟。

白若曦侧首看着掩面而泣的姐妹,终于明白了找到她时,为何执意要恢复当年晏东煌夫人时的容貌。

白若英止住泣声问道:“我儿子左小棠如今在哪儿?”

姜叔夜笑言道:“您这个儿子啊,和他爹晏圣佛一样,都是个痴情种,这会儿估计在神都城里,守着一个永远没有结果的女子,巧得很,那女子,刚好是我二姐,姜婉儿!”

“什么?你说……”

白若曦言罢,忽然放声大笑。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姐妹在人间的亲儿子,居然与姜家女郎君有这么一段纠葛。

于是安慰道:“妹妹安心养伤,神都离此地不过一百多里,让三郎把他寻来便是。”

姜叔夜瞧着面色憔悴的白若英,问道:“您不是八尾圣狐吗?修为至少抵得上人间三品,怎么会伤成这样?”

“哎,一言难尽,我这一世生于北方幽州,恢复妖力后,便被黑峡洞天的老祖们一路追杀,幸好姐姐及时赶到,这才捡回一条命。”

小侯爷神秘一笑:“无妨,三郎有办法,准保让左兄见到一位身体康健的娘亲!”

白若曦无奈道:“又说傻话,连我都一时半刻治不好她,你何来的本事?”

姜叔夜也不答话,伸出双指,口中振振有词道:“天灵灵地灵灵,仙人助我显神通!”

俄顷,只见病体孱弱的八尾圣狐,突然间神采奕奕。

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似的,精神矍铄……

第一百五十一章 言出法随 老君山流云寨一处院落中,上演了一幕大罗金仙下凡的场景。

圣狐白若英,可是被黑峡洞天一位二品大剑修老祖所伤。

八尾断其六,连窍穴中妖丹蕴含的元神,都险些震碎。

若不是白若曦及时赶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圣狐,恐怕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十四境的帝姬,也只能勉强护住她的肉身不灭,想要恢复伤势,起码得一个甲子。

三郎不过是念叨了一句,竟然令其完全康复。

“你……”

姜叔夜狡黠一笑,叮嘱道:“白姨啊,只能呆在老君山才没事,一旦离开此方天地,便又是方才那副模样!”

白若曦摇了摇头,没明白怎么回事。

“这个…怎么跟你们解释呢!”

姜叔夜想了一会儿,撇头看见一脸懵逼的白小小,袍袖一挥,口中吐出“乌鸦”两个字。

羊角辫的小姑娘,立马变成了一只扑腾着翅膀黑不熘秋的乌鸦,盘旋几人头顶。

白氏姐妹一瞧,惊得脸色煞白,目瞪口呆。

“言出法随?”

院子里不少狐族也看见了这一幕,纷纷围过来,张着樱桃小嘴,满目匪夷所思。

擅长幻术的青丘一脉,岂能看不出真假。

可眼前白小小被变成乌鸦,根本就不是什么障眼法,而是真正的仙人法术。

姜叔夜听到儒家一品神通“言出法随”,噗嗤一乐。

揶揄道:“言出法随算什么,还有更厉害的呢!”

小侯爷大修袖飘摇之际,之前颇有些寒碜的院落和石屋,顷刻间成了一座香飘蝶舞的大花园。

绿树红花,群芳争秀,潺潺溪水萦绕着清幽雅致的亭台轩楼,令人心旷神怡。

众狐女嗅着扑鼻而来的幽香,一脸陶醉的样子。

姜叔夜抬头看了眼冲着他“嘎嘎”直叫的黑鸦,笑眯眯地一摆手。

倏然间,白小小的真身跌落花丛。

小脸通红的她,鼓着腮帮子忿忿盯着那道白衣身影,却是敢怒不敢言。

这回变乌鸦,下次指不定变成什么猪啊狗啊的,那可糗大了!

瞪着大眼睛看了一圈周围的怡人景致后,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不禁呢喃道:“好漂亮!”

回过神儿的白若曦看着神通广大的三郎,忽然娇喝一声,人影儿瞬间到了小侯爷面前。

右掌平推,结结实实拍在他的胸口上。

岿然不动的姜叔夜,甚至连护体罡气都未激发,就那么受了一掌。

非但毫发无损,反而将姨娘震得后退了数步。

手腕儿酸麻的白若曦怔怔望着他,思索了一会儿后笑着道:“袖里握乾坤,芥子藏须弥,三郎,看来作为这方天地主宰的你,岂止是言出法随这般简单……”

姜叔夜赶忙上前扶着姨娘赔礼道歉,谦虚道:“小儿伎俩,不值一提!”

“你……”

又好气又好笑的白若曦抖了抖手腕儿,高兴道:“这下好了,有了以你为尊的老君山,再不用担心强敌来犯!”

姜叔夜嘿嘿一笑:“那不如我将这里变作青丘的模样,您和族人们也不必为难了!”

“傻孩子,人间有句话叫‘落叶归根’,青丘洞天是我涂山白氏的根基,只有那里才能让我们尽快恢复灵力!”

白若曦言罢,又朝着洛唐边界方向的故土望去,满面神伤。

姜叔夜一拍胸脯,凛然道:“那三郎便帮着您收复故土,管他什么昆墟祖庭,胆敢做拦路虎,一样拔了他们的牙!”

白若曦美眸流转,质疑道:“孩子,你真的愿意为了姨娘,得罪天下人族?”

“凡事讲个理字,就算老天爷不讲理,三郎也给她捅个窟窿!”

青丘帝姬瞧着不知天高地厚的三郎,细眉一竖,扔出两个字。

“慎言!”

接着笑眯眯道:“这么长时间,你也不问问宁姑娘?”

姜叔夜赧颜一笑:“您都知道了?”

说罢,他扭着脖子,狠狠瞪了眼朝他吐舌头的白小小。

随即问道:“是啊,我都来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也没瞧见她?”

白若曦指了指一脸不服气的二尾血狐:“还不是因为她!”

“什么意思?”

“姨娘回来后,将宁姑娘安排在其他地方,不然和小小整日吵来吵去,迟早出事!”

白若曦言罢,看了眼魂不守舍的三郎,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

“还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姜叔夜嘿嘿道:“怎么可能……况且我和宁芙蓉还没拜堂,什么时候成您儿媳了?”

白若曦噗嗤一乐:“你二人的事,这院子里谁人不知,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账了?”

狐族至情至性,守一人天荒,专一情地老。

三郎这性子,自己最是清楚。

指望他对哪儿个女子专情一辈子,除非太阳西升,铁树开花。

“宁芙蓉这姑娘,虽说手段毒辣了些,可姨娘看得出来,她对你是一片真心,万不可辜负了人家。日后,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笑眯眯道:“姨娘放心,我不会委屈芙蓉的!”

白若曦眉头紧锁,忧心道:“只怕这姑娘,你阿耶那关都过不去!”

儿女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宁芙蓉这样的身份,想要进安阳侯府,其难度可想而知。

小侯爷撇撇嘴:“无妨,阿耶那里,我自有办法。”

白若曦衣袖一挥:“好了,赶紧去看看她吧!”

姜叔夜点点头,又来至白若英面前:“白姨,您放心,随后我便去神都将左小棠带来,至于晏圣佛,应该在紫薇山附近,要不要?”

“那,那最好不过!”

白若英言罢,俯身作揖,真诚道:“多谢三郎令我一家三口团聚,这份恩情,白姨至死难忘!”

“举手之劳,您何须这般?”

姜叔夜辞别了白氏姐妹,一熘烟地朝半山腰飞掠而去。

身后传来一阵阵狐族美人们的娇笑,以及翻着眼皮的白小小的骂声。

…………

老君山峰腰间凸出的石坪上,新搭建了两间竹屋,连篱笆墙都是成人手臂粗的凤尾竹。

不大的院子里,还有一片秀丽挺拔的毛竹,雅俗共赏。

可见这里的主人,对斑筠之好有多甚!

此刻,一位身着大红衣裙的妩媚女子,盘坐于一间竹屋,阖目吐纳。

夕阳余晖透过窗灵,照在她细腻如玉的无瑕脸庞上,泛起好看的驼红色。

可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的宁芙蓉,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归拢神识,静心运气。

这些日子,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人,心无旁骛地潜心修炼。

一来是对黑袍毒士的恐惧,让她下定决心,不到清风三品,绝不离开老君山!

二则,也不愿画地为牢,一直呆在土匪窝。

尤其是那个成日找麻烦的小狐狸,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

孤零零的自己连个帮手都没有,都快憋屈死了……

但月余时间,也只堪堪突破了一小重境界,离着三品巅峰差着十万八千里。

再这么下去,自己非得发疯不可。

这时,宁芙蓉耳廓微动,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睁开眼往外一瞧,那道熟悉的挺拔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竹屋门口。

“三郎?”

宁芙蓉衣阙翻飞,疾步冲到门口,一头扎进他怀里,嘤嘤坠泣。

委屈道:“你怎么现在才来,讨厌鬼!”

姜叔夜呵呵一笑,伸手摩挲着她的后心,打趣道:“成日呆在你这温柔乡中,下辈子都别指望破镜喽……”

红衣美人破涕为笑,羞涩道:“没个正经,还不是你甘愿做本姑娘的裙下之臣?这会儿,又怪起人家坏你修行,好话歹话都是你一个人说。”

小侯爷双指捧着她尖翘的下巴,凝视了半天,惊讶道:“幼,怎么瘦了一圈?相思之毒果真害人不浅……”

宁芙蓉赧颜道:“别自作多情了,我成日忙着修炼,哪儿有功夫想你这个负心汉?”

姜叔夜指了指院子里的竹篱笆,以及那排挺拔绿油油的毛竹。

会心一笑:“还说不想我?”

宁芙蓉岔开话题道:“您和你那位姨娘还真是心有灵犀,前后脚回山……见过帝姬了?”

姜叔夜点点头:“百善孝为先,自然是要先看望姨娘,走,带你转转老君山!”

“一座破山有什么好看的?”

“我问你,这些年哪儿些地方是你念念不忘,值得一辈子回忆的?”

宁芙蓉眨了眨眼,想了一会儿,回道:“东夏皇陵!”

“啥?”

姜叔夜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心思这位的喜好,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阴森森的地宫,有什么回忆的?”

宁芙蓉脸色一变,娇嗔道:“就知道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小侯爷嘿嘿笑道:“对啊,某人在断龙石崖坪,说什么来着?”

满面绯红的宁芙蓉一跺脚,伸手便打。

结果拳头一把被姜叔夜握住,左手揽住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顺势将她拥入怀里……

“别闹,大白天的,你也不嫌丢人!”

姜叔夜袍袖轻轻一挥,瞬间黄昏天色消失,成了繁星满天的朦胧月夜。

“这不就天黑了?”

惊诧满面的宁芙蓉一把推开他,几步跑到院子里,抬头看着璀璨夜幕,眼神透着难以置信。

“这……”

姜叔夜在后面继续问道:“还没说你最喜欢的一处地方呢?”

命运悲苦的宁芙蓉,记忆中哪儿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地方。

自小被解星河收养的她,除了在南疆十万大山苦修,眼之所见,皆是毒瘴弥漫的诡异丛林。

之后拜在蟾贞道人门下,那座风景还算秀丽的“药王山”,更是成了心头噩梦。

虽说在楚越二州游历了几年,却没一处值得自己流连和回忆……

宁芙蓉想了半天,东夏皇陵居然成了自己唯一惦念的地方。

尤其是太祖地宫,不论是恢弘殿宇还是偌大的青石广场,甚至是廊柱前琪花宝树的形状和颜色,尽都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

因为在那里,她的心给了一个人!

小侯爷缓缓来至宁芙蓉面前,温柔道:“实在想不出就算了,这里也很好,清幽雅静,还有这么多好看的竹子,只是地方小了些!”

回过神儿的红衣美人,长舒一口气,好奇道:“这天是怎么了?”

“哦,老天爷催我们赶紧安歇哩!”

宁芙蓉瞅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娇哼一声后,仰头望着漫天星空,嘴角微翘。

姜叔夜大袖一挥,天地便又恢复了夕阳斜沉的暮色将晚。

笑言道:“有什么心愿吗?”

宁芙蓉愣愣看着他,茫然问道:“这……是你干的?”

“只限于老君山!”

缓了半天的红衣美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三郎怎么能够改天换地,令得日夜颠倒。

难不成了学了青丘的幻术?

“我饿了,变一桌子菜呗!”

姜叔夜点点头,随手一挥,院中蓦然而现一张八仙桌。

各种珍馐美味,令人垂涎欲滴。

宁芙蓉将信将疑地瞥了他一眼,缓步来至近前,先是打量着八仙桌。

“冬冬…”敲了几下,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檀木桌。

拿起竹快尝了口鱼脍,入口柔滑,味道鲜美。

不信邪的宁芙蓉放下快子,狠狠掐了把自己的脸颊后,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并非青丘幻术。

“你真的……”

姜叔夜狡黠一笑:“说吧,有什么心愿,在这里都能帮你实现。”

“嗯…”

红衣美人吞吞吐吐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愿望。

最后娇羞道:“芙蓉有了你,就够了!”

姜叔夜不罢休,继续道:“珠宝首饰、华丽衣裙……你尽尽管想。”

“真的没有啦,咱们吃饭吧!”

红衣美人说罢,自顾自地开始大快朵颐。

小侯爷无奈摇了摇头,旋身打量着实在有些狭小的院落,心随意念之间,足足将这里扩大了不止十几倍。

随后又来到一片空地,将芥子袋里的鬼桑和灵稻种子,悉数洒下。

最后又将宁芙蓉喊了过来,指着脚下空地兴奋道:“还记得我给你的果子吗?最晚半旬之内,这里便会长出几十棵结满人面兽心鬼的鬼桑,以及大片灵米稻田,有了这些,可大大助你增进修为。”

说罢,他又从怀间拿出刚刚得来的破镜丹。

“诺,你的修为如今跌落到八品通幽,一定心有不甘,这颗丹药可让你重回清风巅峰!”

宁芙蓉接过深褐色丹丸,毫不犹豫地仰头吞下。

随即府内一股暖流开始流窜周身,滋养着四肢百骸。

而灵海神识骤然间如泉涌般,直达天庭神窍。

十几息后,宁芙蓉缓缓睁开双眸,手心“轰”一声,亮起一团耀目明火,烈如骄阳。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造化弄人 有道之世,必以厚生为本,而止于善……

煌煌帝国在这些时日里经历的种种,虽未动摇国本,却也是千疮百孔,元气大伤。

南方楚越二州硝烟散尽,西北边疆便再次奏响了战争的号角。

三十万北虞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到半月,横扫凉州,锐不可当。

天疆诸国纷纷依附,为北虞提供大量马匹粮草,成为其最坚实的盟友。

据谛听坊在北境的探子回报,女帝秦素许诺攻下凉州后,不占一城一池,将所有土地平分诸国。

幅员几万里的凉州,堪称九州疆域之最。

虽半数为荒漠戈壁,渺无人烟,却也不乏水草肥美的富饶之地。

与之毗邻的天疆诸国,焉能不心动?

没了后顾之忧的北虞大军,五指成拳,集中全部精锐与东夏军队,对峙于凉蜀边境的黑水城。

大战一触即发!

而远在万里之外那位登基不久的圣人李阙,的确是一位有道仁君。

不仅免除了水患严重的唐洛二州三年赋税,更是鼓励迁徙至蜀地的楚州百姓开垦荒地。

规定蜀州荒芜田地,户给十五亩,有余力的不限顷亩,皆免三年租税。

并由朝廷供给牛、种、车粮,以资遣之,同时还大举修筑堤防,兴建水利……

而此时的人间第一大城,神都城,已然恢复了昔日盛景。

由于泰州和蜀州的赈灾物资及时运抵,不仅缓解了数十万灾民的饥荒,神都城的含嘉仓也终于有了余粮。

最令人意外的,是唐洛二州的洪水,一夜之间竟悄无声息的褪去。

坊间传闻,说是当夜子时突然明光大作,天降神石于大河。

不仅镇住了水神河婆,使得肆虐洪水偃旗息鼓。

而且随着水位的下降,又多出上百万亩适合耕种的滩涂地。

景德皇帝为此在长乐宫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以此感谢上苍护佑东夏,泽被九州。

至于隐于乡野的妖族之祸,在以青冥学宫为首的人间修士们合力围剿之下,九州渐渐趋于太平。

尤其是梵镜幻泽一战,几乎荡平了中原几州复苏的妖族。

至于白山黑水之地和南境十万大山的隐秘,世俗王朝却鲜有人知。

恢复勃勃生机的神都城一时间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仿佛又回到了“隆武之治”的那个辉煌时代。

此刻,在东夏皇城的长乐宫大朝会上,君臣却为一个人争得面红耳赤。

而这个人,也是新皇实行一系列仁政的真正幕后策划者。

李阙虽是君子仁风,敦厚善良,可惜作为一国之君,却显得魄力不足,优柔寡断。

比起他那个做事雷厉风行的胞弟,蜀王李禹似乎更适合做这个圣人。

加之久病不愈的身体,更是被繁重国事压得日渐油尽灯枯。

如此迫不及待地把姜婉儿接入宫,不仅是二人的海誓山盟,还有她的理政之能,犹胜当年的隆武皇帝。

刚一入宫,李阙便下旨册封姜婉儿为婕妤。

甚至不惜砍了十几个叫嚣“悖逆人伦”的御史台言官脑袋,

至此,朝野再无一人敢触逆龙鳞……

最后连挑拨言官劝谏的右相严九龄,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只能在暗中徐徐图之!

好在圣人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出几年,估计就得撒手人寰。

届时,除了蜀王李禹外,随便拥立一个李氏皇族的废物,严党便可继续把持朝政,稳居凤阁。

但今日大朝会上,圣人李阙当众宣布欲立姜婕妤为东夏皇后。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已然突破自己底线的严九龄,一改往日老持沉重的稳如泰山,与左仆射廉仲等人争得不可开交。

朝廷这一系列的新政和大胆举措,根本不可能是当今圣人的手笔。

曾为太子师的严相,太了解自己这个学生了。

他岂能不知背后是谁在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看似密不透风的皇城之内,谁还没几双眼睛。

从姜婉儿进宫后,她的一举一动,皆在严党的视线中。

每日有多少奏章和九州抵报送进碧凝宫,甚至姜婉儿每餐吃了什么,严九龄都一清二楚。

此女如今还只是个品级不高的婕妤,一旦入主中宫坐上凤后之位,定会走到幕前,辅君参政。

那时,以神都第一奇女子的才干和手腕,加之安阳侯府的势力。

难保东夏王朝不会出现第二个北虞女帝!

最令严党恼火的是,如今中宫那位康氏,居然主动提出受让册宝凤印,退位让贤。

理由是至今未给皇室诞下子嗣,无颜面对李氏祖先,愿永居庵庙枯守佛灯,为圣人诵经念佛。

还有一个原因,令得严党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姜婉儿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算算世间,刚好是她入皇陵的那段日子。

若日后真是诞下皇子,后果不堪设想。

朝堂一时间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寸步不让。

严党势力几乎占据了东夏朝堂半壁江山。

还有一部分诸如刑部尚书汪吉这样保持沉默的墙头草。

因此反对立姜婕妤为后的声音,自然也就占据了上峰。

不论廉仲等人如何据理力争,可有一件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底气明显少了几分。

那便是姜婉儿曾是大行皇帝的嫔妃!

纳入宫中封为四妃九嫔之下的婕妤也就罢了,但一国之后,可就不同了。

皇后乃天下之母,世间女子典范,上承天运,下辅真龙,不论品格德行皆是万里挑一。

端坐龙椅上的景德皇帝,瞧着义愤填膺的衮衮诸公,也有些后悔自己太过着急。

此番可不是杀几个言官,就能让他们闭嘴的!

册立帝后,兹事体大,就算自己是一国之君,也不可能不顾朝臣们的反对,一意孤行。

这么做,也会让婉儿遭天下人唾弃。

郁结于心的景德皇帝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忽然一口鲜血喷出,瞬时染红了了龙桉上康皇后的“请罪奏疏”!

身旁的胖公公高涂,赶忙宣布散朝,扶着圣人回了碧凝宫。

幸好李阙身边还有寸步不离的大宗师鱼朝恩,以雄厚内力护住了圣人心脉,才不至于当场昏厥。

可惜,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武夫的气海和儒家的浩然真气,的确有着疗伤效果。

但对于凡人生老病死,却爱莫能助。

除非道宗丹师们那些玩意儿,才有可能白骨生肉,起死回生。

比如隆武皇帝之前服下仇九良进贡的丹药,便是后者从青冥太虚院顾重阳那里求来。

硬是让他从鬼门关饶了一圈后,转危为安。

谁能想到,他李氏皇族三百年气运被姜叔夜一朝散尽,再有大罗金丹,也救不了隆武老儿。

遑论如今的景德皇帝!

群臣们离开长乐宫后,一个个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三品京兆府尹陆秉炆紧跟在右相身后,不时唉声叹气,面露难色。

严九龄旋身看了眼自己的得意门生,满脸不悦道:“陆大人,丧着这张脸给谁看呢?”

陆秉炆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老师,圣人的身子骨您也瞧见了,如今连个储君都没有,万一……”

“老夫早有筹谋,过几天,我会上道折子,让你去做怀王世子的启蒙西席。”

“怀王?”

陆秉炆滴咕了一声,即刻心领神会地笑了笑,颔首致谢。

怀王一脉虽是姓李,但却并非李氏皇族直系同宗。

有些血缘,只是隔着好几层错综复杂的关系。

若没有子嗣的景德皇帝一旦驾崩,能够继承大统的李姓皇族,除了蜀王李禹。

最佳人选,便是快被世人遗忘且垂垂老矣的怀王李重毅。

已近七旬的老怀王,一阵风都能将他刮跑,却能古稀之年得子,堪称奇迹。

如今四岁不到的小世子,正满世界寻觅启蒙老师。

陆秉炆心思剔透,恩师一句话,他便明白其中意味着什么。

随即问道:“那碧凝宫那位若诞下皇子,咱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严九龄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你见过后宫活下来几位皇子皇女啊?”

陆秉炆听罢,不禁浑身一哆嗦,想起自大行皇帝沉迷酒色后,嫔妃所出之子不在少数。

却无一例外的不是落水夭折,便是暴毙而亡。

就连端木皇后也是胎死腹中,再无所出。

堂堂帝王之家竟还不如寻常百姓子嗣兴旺,独独剩下太子和蜀王两子。

而且近日听闻,李禹在蜀州王府唯一的儿子,也不慎得了天花,命不久矣。

难不成,真是天要亡李氏皇族?

缓过神儿的陆秉炆悄声问道:“恩师既然胸有成竹,何惧那姜婕妤入主中宫,一个女子而已,还能翻了天不成?”

右相严九龄眯着眼,愤然道:“上天好生,竟将你也覆载其中,你也不想想,那北虞秦素,是如何一步步篡夺权位,登上女帝之位的?”

“您是说?”

“姜家女郎君何许人也,不费吹灰之力便让中宫康皇后上表请罪,甘愿被废,此种手段,较之那北虞女帝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若掌权,你我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恍然大悟的陆秉炆,浑身一阵冷汗,喃喃道:“怪不得礼部康尚书一反常态,乖得和只绵羊似的,方才在长乐宫,居然还支持姜婉儿晋位帝后。”

严九龄袍袖一甩,吩咐道:“去让你手下的来汝臣,将神都大街小巷的不良人召集起来,等我安排,你晚间把他带至我府中!”

“有这个必要吗?恩师吩咐下官便是!”

京兆府尹说罢,看了眼横眉怒目的严九龄,即刻改口道:“遵命!”

随即又问道:“方才在大殿光顾着争论立后一事,竟无人提及消失了许久的仇司丞,这靖安司可是国之重器,不可一日无主,恩师可知其中详情?”

严相瞥了他一眼,露出一副老怀安慰的神情。

“你呀,终于问到点子上了,不光是仇九良,连他从蜀州带来的西岭雪山所有精英,像是一夜之间消失了似的,连老夫都不知其中蹊跷,算算日子,都已经大半个月了。”

说罢,他旋身望了眼那座恢弘的大殿,沉思了片刻。

“走,你我去一趟青云门!”

心知肚明的陆秉炆微微一笑,跟着他一道离开皇城。

此时的碧凝宫,到处是一副忙碌而又紧张的景象。

太医署以廖神医为首的一干人等,又是灌药施针,又是推拿活血。

此番圣人李阙咳血,不同以往。

血色已呈黑紫,乃是心肺衰竭之像。

好半天才醒过来的年轻皇帝,屏退众人后,握着泪痕满面的姜婕妤一双素手,挤出一丝笑容道:“生死有命,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

随即,他伸手抚摸着姜婉儿的小腹,惨然道:“就是不知道……能否撑到咱们孩儿出世。”

“李阙,我不准你死,就算寻便天下神医和良药,我姜婉儿发誓,绝对不会让我的孩子没有阿耶!”

直呼圣人名讳的姜婉儿,擦干眼角泪水后,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说道。

“你又说傻话,什么真龙天子,命授予天,都是些哄骗世人的鬼话,我李阙就是一介凡夫俗子,一样会生老病死,只不过没能和你一起抚育我们的孩子,是唯一令我不甘遗憾之事。”

自青冥集薪堂认识他那一刻起,姜婉儿便被李阙的真诚所打动。

他从未自恃东夏储君,而又任何居高临下的傲人姿态。

甚至对学宫一些出身贫寒的弟子,也是客客气气,平易近人。

仁孝谦卑,温文尔雅的懿宁太子,就这样走进了她的心里。

后来苍天弄人,自己一夜之间成了隆武皇帝的昭仪,李阙依旧对她不离不弃。

多次于危难之时出手相助,甚至不顾朝臣反对,将她从皇陵接回修葺一新的碧凝宫。

至此以为二人可长相厮守,再续前缘。

谁曾想,情深不寿的李阙身体每况愈下,怎能不让姜婉儿伤心欲绝。

“陛下,放心,我家三郎神通广大,一定有能治愈你的法子,臣妾这就去寻他来。”

姜婉儿刚要起身,被李阙一把拉住。

“婉儿,没用的,你忘了当初水镜先生赶来救你时,临走时说过的话吗?”

回想当日,三人安顿好昏迷不醒的姜家三郎后,半圣方朝树曾替脸色惨白的李阙把脉。

说他的病,并非普通痨症,已是油尽灯枯之像,药石罔效。

就算是太虚院的甘道陵炼制续命金丹,也是徒劳。

当然,水镜先生还有一句话没说。

那就是李氏皇族气运尽散,和他的病情加重也有直接关系。

否则隆武皇帝也不可能那么快薨逝。

姜婉儿重新坐回龙榻,神色凄婉道:“只要陛下能康复如初,婉儿愿折寿十年,不,二十年,甚至以命换命,也绝不会让你有事。”

李阙苦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你的心意,朕明白,好了,不说这些了……诶,听闻你家三郎修行一日千里,还在梵镜幻泽亲手斩杀了传说中的无相兽王,朕当日还瞧不上这个名满神都的纨绔子,为了他,没少与你争吵,没想到,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呐!”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再聚有时 姜叔夜这些日子,除了远赴横贯唐洛二州那条数千丈宽的大河外,几乎一大半时间都在老君山。

当然,那日丢下“镇水石印”后,顺道又回了趟神都城。

答应圣狐白若英的事情,他可没忘。

左小棠这家伙,居然在靠近皇城不远处的洛水河边上,一掷千金包了神都一座酒楼。

这家名叫“登瀛阁”的酒楼,饭菜味道不咋地,但却胜在排面够大。

斗拱飞檐凋梁画栋的七层高楼阁,不仅能俯瞰洛河两岸的人间繁华,东夏皇城也同样一览无余。

小侯爷起初只是猜测,他会在皇城外围附近。

没曾想这家伙居然这么阔绰,包下了一桌菜近三贯钱的整座登瀛阁。

他们“三千杀”的买卖,得是有多暴利?

如此高调,想不被人找到都难。

姜叔夜登上酒楼最高的七层,抬眼便瞧见了凭栏远眺的锦袍年轻人。

而他的目光,毫无悬念地投向了皇城长乐宫的方向。

手里拎着酒壶,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唉声叹气,眉宇间满是愁索和伤感。

思念一个人到了他这种地步,差不多已经有些魔怔了。

姜叔夜轻咳了一声后,抬脚朝着他缓步而去,同时,瞥了眼满桌的珍馐美味。

“桌上有屠苏酒,菜就别碰了,难吃!”

左小棠也不看他,说罢后仰头灌了一口酒,眼神自始至终没离开那座恢弘磅礴的建筑群。

姜叔夜一屁股坐在桌前,捻起几粒花生扔进嘴里,拿起竹快,又夹了一块鱼脍。

吧唧着嘴嫌弃道:“这鱼,不新鲜,油炸花生还不错。”

紧接着,他端起酒壶嗅了嗅,满意地点了点头。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神都城佳丽美人数不胜数,你干嘛一根筋,弄得自己难受,我二姐心里也不舒服。”

终于回过头的左小棠轻蔑一笑:“你懂个屁,缘之所寄,一往而深,老子乐在其中,你管呢!”

随即脸色一变,惊诧道:“龙象巅峰?!”

姜叔夜放下酒盏,嘿然一笑:“金刚不灭只差一步,走,找个地方再打一架?”

当日在皇陵二人捉对互拼功法,刚入六品踏山河不久的小侯爷,功法已然在半步大宗师的左小棠之上。

如今不到一个月,整整破了一大境。

照这么下去,不出小半年,登堂入室步入三品大宗师,指日可待。

啧啧称奇的左小棠上下打量着他,撇嘴道:“不行,本郎君浪费太多时间了,万万不能让你这个纨绔子压我一头。”

“那你还在这里自怨自艾,虚度光阴?”

左小棠扭头望了眼皇城的方向,滴咕道:“我得再去见她一面!”

姜叔夜冷笑一声,揶揄道:“左小郎君,左公子……你忘了那里边还有个大宗师太监?”

年少轻狂的左小棠豪横道:“那又如何,大不了和姓鱼的打一架,逃命的本事总有吧!”

他这话,小侯爷还真信了大半。

鱼朝恩虽是遮天境的大宗师,可听说也并未修到巅峰境。

和身为半妖的左小棠比拼,未必能短时间克敌制胜。

不过金刚不灭的武夫,碰到上三品,输赢也只是时间问题。

姜叔夜岔开话题道:“记得在皇陵时,答应过本郎君什么吗?”

左小棠放下酒壶,羊装失忆地尴尬一笑:“今儿酒喝得有些多,脑子不太清醒。”

“呸!揣着明白装湖涂,你那位圣狐娘亲,找到了!”

“什么?”

左小棠那晚不过是意气之言,亲娘二十六年前病故,辗转凡间这么多年,人海茫茫,哪儿那么容易找到。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她恢复妖身记起前生,主动来寻。

而左小棠才在神都城如此张扬,可不仅仅是为了皇城里那位。

“我娘…如今在哪儿?”

姜叔夜瞅着他着急的样子,不紧不慢道:“重复一边皇陵那晚你说过的话!”

左小棠瞪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言道:“若能帮我找到娘亲,我左小棠这条命就是你的!”

“没失忆啊!那就好,既然命都是本郎君的,那我的话,听是不听?”

左小棠一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侯爷微微一笑:“皇城不能去,为你好,也为我阿姐好!”

左小棠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勉强答应。

随后,姜叔夜说出了圣狐白若英的下落。

并且叮嘱他,尽快去寻天疆圣佛晏东煌,一道去老君山团聚。

算算日子,可能再有几日,太虚院炼制的避毒丹便能够悉数交货。

届时再寻晏圣佛,就得去南境的十万大山了。

离开登瀛阁后,姜叔夜犹豫要不要去皇城看望阿姐。

可一想到上回去取“冰凰血精”时,她那副着急要去照顾病榻上李阙的场景,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于是便回了青冥学宫。

离开紫薇山十数日的武院大师兄,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道院的仇无忌,昨夜已经一命呜呼了。

那颗“血菩提”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得了。

姓仇的小子根基浅薄,骤然入魔,又被顾重阳废了修为。

若不是靠着太虚院的金丹吊命,当日便有可能气绝身亡。

如今青冥少了个祸害,不失为好事一桩。

而青衣儒圣米夔,恰好这个时候赶了回来。

斥责了一番太虚院两位院长后,对仇无忌入魔的真相,也是置若罔闻,袖手旁观。

同时宣布,青冥将于中秋后,举行三年一届的“摸骨论道”。

而迈入八品以上的弟子,将陆续离开紫薇洞天。

若还有继续想留在学宫深造的弟子,亦可由三院一堂的院长们推荐。

最终由三圣决定去留!

诸如剑心院的天才剑修徐云泽,以及太虚院的端木瑾,自然是青冥重点培养对象。

巴不得他们继续留在紫薇山,日后成为教习山长。

甚至有可能成为女剑仙傅沁岚那般的副院长,也说不定。

至于其他弟子,姜叔夜最关心的,还是包括窦青童在内的武院这八百人。

他们中既有出身贫寒的布衣子弟,也有虎牙子这般门阀豪族。

估计大部分人最后会选择离开紫微洞天,去闯一番事业。

毕竟对武夫来讲,想再进一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姜叔夜可不愿意武院的人才流失,他一直惦念着组建一支攻无不克的“龙象武卒”。

这支有生力量,决不能就此流散五湖四海,天各一方。

打定主意后,他便借口发现一处妖族巢穴,且还是些小妖,向荆墨阳请调武院八百弟子离开了紫薇山。

结果,小侯爷将所有人带去了老君山。

众弟子瞅着尤胜紫薇洞天的神仙风景,莫不是满面惊叹,兴奋不已。

窦青童瞪着一双虎目,诧异道:“大师兄何时觅得这么一处神仙洞府,怕不是想在这里开宗立派吧?”

姜叔夜微微一笑:“安阳侯府的小侯爷,还需要自创山门吗?我要的,是你们人人如龙,皆座云端!”

窦青童不解地摇了摇头,怔怔盯着豪言壮语的大师兄。

“我问你,中秋之后,你是如何打算的?”

“嗨,回河东老家呗!看情况,若是家族举荐,便去你阿耶帐下效命,征战沙场,为国尽忠。”

这时,温菱凑了过来,撅着小嘴有些委屈地言道:“我这才上了青冥几天,武院的师兄们还没认全乎呢,大家便要各奔东西……”

朝夕相处的武院弟子们,一想到不久后的离别。

顿时没了兴致欣赏眼前的旖旎风光。

各自暗然伤神,面色悲戚。

同时,脑子也在盘算各自的前程。

这时,姜叔夜高声道:“大伙儿还有谁要离开紫薇山?”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纷纷沉默不语。

窦青童无奈道:“谁不想留在青冥继续修行,可武夫一途,实在是如攀天梯,我等这些天资根骨一般的弟子,穷耗一生,也不见得能有登堂入室的机会,索性早些下山搏一搏机缘,兴许有另一番天地。”

此话一出,深有同感的武院八百弟子纷纷点头。

姜叔夜苦笑一声,虎牙子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即便此前大伙修为进步神速,可也只是在下三品范围里兜兜转转。

能有谁像自己这个氪金武夫似的,修行一日千里。

就算是武院最出众的窦青童,折腾了半天,也只是八品破军巅峰。

再喂几十颗妖丹,撑死迈入铜皮铁骨。

最后面对中三品的生死关,依旧寸步难行。

姜叔夜想了一会儿,忽然袖袍一甩,天空中出现了五副巨大无比的画卷。

每幅画卷上,都有一个人影儿,或拳劲呼啸,或掌法翻飞,亦或指风凌厉……

正是武院弟子们每日练习的“崩山诀”、“断海诀”和“破甲诀”!

而另外两幅画卷上,是“摘星诀”的绝世身法以及“荡魔诀”的逆天刀法。

随后,姜叔夜在不远处造就了一排屋舍,与圣武院的一般无二。

不同的是,屋前种满了鬼桑的灵稻。

再往前,便是能够容纳千人的演武场,各种家伙什一应俱全。

一番造天设地的操作后,姜叔夜旋身看着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武院弟子。

心里一笑,朗声道:“此处,便是诸位师弟第二个青冥学宫,五套功法日夜悬挂此处,任君观摩学习,灵果灵米管够,另外,山里还有一座大粮仓,储存着上百万石粮食,若你们其中有人执意想要回乡,亦可将这些功法绘制成册带走,如何?”

半天没反应过来的武院弟子们,使劲儿揉着眼睛。

“这……这是真的吗?”

窦青童和小温菱面面相觑之际,咽了口唾沫。

紧接着“啪”一声,黑汉子脸上突然挨了一巴掌,虎目圆睁,愣愣瞧着莫名其妙动手的小师妹。

“疼不?”

“疼!”

“知道疼,就不是幻觉。”

温菱笑眯眯看向姜叔夜,惊奇道:“二哥,你何时学会这些神仙法术?”

姜叔夜笑而不语,一挥手:“走,大伙去瞧瞧!”

众人将信将疑地来到演武场,左顾右盼。

有人使劲跺了跺脚下的青砖,“喀察”一声,石屑纷飞。

还有人拎着一千多斤的石锁甩了甩,的确是真家伙。

最后,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俱都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瞧见鬼桑结满的诱人果子,大伙儿眼里一阵艳羡。

小东湖石屋后面的人面兽心果,武院上下谁人不知。

三五枚就抵得上一颗妖丹,还不用那么麻烦用鼎炉炼丹。

再加上近百亩的灵米,这里简直就是武夫们的天堂。

可惜,吝啬的大师兄每十天,才给一些表现不错的弟子分几枚,

姜叔夜哈哈一笑,爽快道:“今儿个管够,大家随便吃!”

就这样,所有弟子一致决定,中秋后相约齐聚老君山。

但最终让他们下定决心的,还是姜叔夜的一番承诺。

那便是不久的将来,带着他们投效屠帅帐下,建功立业。

既能在老君山这样资源充沛的灵山秀水之地修行,又能一展才能,论谁也禁不住这样的诱惑。

不久后,晏东煌和左小棠也上了山,再次见到日思夜想的八尾圣狐。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老君山渡过了短暂的三天后,晏圣佛便辞别众人,带领三千杀的高手奔赴十万大山。

而左小棠和四大尊者的加罗尊者,则留在神都。

姜叔夜那日眼神扫过黑纱蒙面的女剑修时,忍不住打听了一下。

可左小棠却三缄其口,死活不说。

作为这方洞天的主人,小侯爷有的是办法探知那女子的身份。

可他最后还忍下没这么做,三千杀的人个个身份神秘,修为不凡。

没必要为了自己那点好奇心,去惹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讨厌的左小棠,还是应该好好教训一下。

送走三千杀的人,小侯爷将他哄骗到演武场。

随手一挥,眼前场景瞬时变成当日自己被掳劫的神都北郊。

毫无反抗之力的左小棠,就这样被小侯爷照着屁股蛋儿狠狠给了几板子。

边打还边重复着当日威胁他的话。

“让你没家教!”

一巴掌换来一顿板子,牙呲欲裂的左小棠这才感受到什么叫“睚眦必报”四个字。

这位爷,以后还真是不能得罪!

二人打闹之际,一袭大红衣裙的宁芙蓉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颇有些生气地喊道:“喂,武院的窦青童带着一个姑娘找你,说是宫里来的!”

宫里?

第一百五十四章 振夫纲 恢弘气派的“醉卧花间”石牌楼下面,站着一男一女。

魁梧男子是窦青童,而一袭女官服饰亭亭玉立的少女,一双翦水秋童,清澈迷人。

不远处,还有十几个穿着麟光铠的北衙禁军。

此时,少女挺着胸脯,抬起圆润的下巴,怔怔望着牌楼上的四个方正楷书。

“啥意思?”

粗通文墨的虎牙子咧嘴一笑:“这你得问大师兄,他脑子里成日装的什么,鬼才知道。”

小甄柔摇摇头,漂亮的大眼睛闪过一丝崇敬。

随后撅着小嘴,有些自责地叹了一口气,呢喃道:“哎,早知道听婉儿姐姐的话,多读些书了!”

说罢后,她又从袖筒里拿出一包油纸裹的东西。

窦青童一瞧,有些惊讶地滴咕道:“还有?”

这位姓甄的姑娘,已经从青冥一路吃到老君山。

不是甘蔗,就是黄瓜,这串色泽诱人的糖葫芦,应该是最后的吃食了吧?

她这么喜欢吃……直的东西?

甄柔笑眯眯地问道:“你吃吗?这可是神都城最有名的,五文钱一串呢!”

早间姜婉儿安排她出宫,去青冥寻小侯爷,并嘱托她早去早回。

另外还安排了一队禁军跟着,怕她迷路。

结果放飞自我的甄柔一出宫,哪儿还有心思去什么紫薇山。

领着禁军从糠市吃到明义坊,最后出了安喜门,还拎着一大包袱各种糕点小吃。

到了紫薇山门前一打听,才知道小侯爷人这些日子都没在。

后来窦青童下了山,带着她去找人。

瞧着小姑娘的胃口,九尺高的黑汉子,都有些自愧不如。

不大一会儿工夫,仿佛登天梯一般的石阶上,蓦然而现三人。

嚼着糖葫芦的小甄柔,表情瞬间凝滞,愣愣盯着恍如神仙降临似的三个人。

老君山这座牌楼,正好处在姜叔夜的小洞天和真实世界交界处。

只要按动牌楼底座上的机关,山里便知有人造访。

否则,哪怕是青衣儒圣,甚至是无垢城那位,也休想踏入一步。

回过神儿的甄柔,望着一身蜀锦白袍昂藏七尺的小侯爷,不知怎么脸颊就泛起一阵红晕,羞答答地点了点头。

随即瞟了眼可恶的左小棠,投去了一抹嫌恶的眼神。

阴魂不散的家伙,怎么哪儿都有他……

最后,她将目光落在大红衣裙的女子身上。

这位妩媚无双的美人姐姐,便是方才替他们通禀之人。

只不过,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让人发寒,甚至带着敌意。

甄柔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连胡人大宗师都敢硬刚,岂会畏惧一个修为不咋地的女子。

于是上前几步冲着小侯爷大声道:“走吧!婉儿姐姐让我带你回宫,说有要紧的事。”

还没等姜叔夜说话,旁边的左小棠手臂一抬:“我也去!”

“关你什么事,一边儿凉快去!”

宁芙蓉美眸怒睁,嫌恶道:“一个小小女官,怎么如此颐指气使,盛气凌人,也不睁大眼睛瞧瞧你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人?”

随后,她又忿忿滴咕道:“有人养,没人教的乡野丫头……”

也难怪宁芙蓉生气,二人刚一见面,豪横的甄柔连个招呼都不打,开口便让她去寻姜家三郎。

如此没有礼数教养的女子,她也是头一回见。

碍于窦青童在身边,当时也不好发作,最后憋了一肚子气回山报信。

毕竟是三郎家姐派来的人,也不好出手教训。

可她这句话,瞬时惹恼了吃不得半点亏的甄柔。

天下能教训自己的,除了白衣国士和婉儿姐姐,谁都不行。

只见她细眉微挑,手腕儿一旋,宁芙蓉脚下顿时被一团黄泥紧紧裹住,动弹不得。

甄柔还不罢休,手心一攥,黄泥顺着她的脚踝处,又自开始向上。

瞧那样子,非得将出言不逊的妩媚女子变成个泥俑才罢休。

如今重回七品巅峰的宁芙蓉,神识充沛,眨眼间将对方的厚土神通化解于无形。

随即手心朝上,一股耀目火团“轰”一声亮起。

眼见身处彼岸洞天的二女要大打出手,姜叔夜无奈摇摇头,袍袖一甩。

不论是宁芙蓉的玄火,还是甄柔的厚土神通,俱都偃旗息鼓,再无声息。

仿佛一下子二女沦做了凡人!

红衣美人嗔怒地盯着他,愤愤道:“你不帮我?”

“帮什么帮,记住,她叫甄柔,有恩于我二姐,日后不许欺负她。”

甄柔一听,鼓掌道:“就知道姜大哥对我最好了!”

小侯爷瞪了她一眼,不客气道:“好什么好,宁芙蓉是我的人,以后见了,客气点儿。”

最后他板着脸道:“反了天了!你二人在本郎君面前,给我乖乖地,不许再动手。”

夫纲大振的小侯爷,看得左小棠和窦青童一脸懵逼。

宁芙蓉的事,他们自然知晓。

而钟情于小侯爷的甄柔,俩人一个在皇陵便心知肚明。

另一个这一路上,多少也感觉得出来。

此等无边艳福,一时间惹得两个大男人惊羡不已。

这时,甄柔想起了二人在皇陵分别时,姜大哥说过的那番话。

他口中言称的女子,原来就是眼前红衣飘飘的美人。

心里腹诽道:呵呵,也不是什么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之资,比起婉儿姐姐和自己,差多了!

随即冲着小侯爷大大咧咧道:“柔儿以后见了她,喊声姐姐还不成吗?”

她又来至宁芙蓉面前,恭恭敬敬道了声“姐姐”后,冲着她悄声道:“日后我做昭仪,你当婕妤哦!”

什么昭仪婕妤的,红衣美人可不懂这些宫里的妃位称呼。

不过瞧着她态度陡转,心里的怨气倒也减了不少。

看着怒气未消的小侯爷,宁芙蓉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道:“随你!”

离开老君山后,一行人直奔城北安喜门。

途中姜叔夜问道:“你出宫送信,我阿姐不会有危险吧?”

甄柔呵呵一笑:“婉儿姐姐整日和圣人在一起,姓鱼的老太监也是形影不离地守在附近,谁敢造次!”

我特么担心的就是鱼朝恩!

之前自仇九良的记忆中,他一直试图寻找些对姜婉儿不利的线索。

可他和鱼朝恩的对话,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许是防着蜀州枪仙,深藏不露的鱼公公说话总是滴水不漏。

先帝遗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自己根本不可能冲仇九良的亡者记忆中得知。

上面究竟怎么说,何时何地对姜姓之人下手,隆武老儿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这些机密,恐怕只有当今圣人和鱼朝恩这个守护李姓皇族两代人的大太监,最是清楚。

如芒在背的姜叔夜,无时无刻不揪着一颗心。

大宗师鱼朝恩这根刺,的想想办法拔了才行。

不然二姐在宫里,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想到这里,姜叔夜恳求道:“柔儿,能否答应我,以后再不离开我家阿姐半步?”

甄柔乌熘熘的大眼睛一转,狡黠道:“不是不行,那你也得答应我有一事!”

“你说,就是天上的月亮,本郎君也给你摘下来。”

甄柔俏皮一笑:“娶我啊!”

“啥玩意儿?”

姜叔夜又好气又好笑地咕哝了一句,无奈道:“你怎么和那个左小棠一样,玩儿命倒贴?”

甄柔拍着胸脯道:“我一品宫女甄柔向来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大不了搬把梯子爬过去,总之一句话,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而且,我看得出来,你不讨厌柔儿,对不对?”

“再说了,这世间哪儿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隆武老皇帝当年后宫起码有几百位美娇娘……”

“还有,我一个黄花大闺女都不介意,你这位名满神都的纨绔子,倒是扭扭捏捏起来,丢不丢人?”

甄柔叽里呱啦的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像是姜家三郎不娶她,倒成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甄柔自小长在深山,与白猿为伴。

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矜持和害羞。

更没读过女戒女训那禁锢己心的玩意儿。

加上又是一副天老二,她老大的性子,行事作风无拘无束,天高海阔。

只要自己开心,其他的,都不重要。

叫苦不迭的姜叔夜瞧着笑容灿烂的少女,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说是不喜欢面前甄柔,那是假话。

可他并非青涩无知的懵懂少年,仅凭着一时冲动便不管不顾。

做人,是要有底线的!

“好了,你我二人之事,日后再说!赶紧去皇城吧,阿姐定是等着急了……”

曾柔一撇嘴,豪横地扔下一句话。

“姜家三郎,休想逃出我的五指山!哼…”

二人和北衙禁军进了皇城左掖门,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碧凝宫。

圣人还在昏睡,姜婉儿将他二人带至了一处偏殿。

头一句话便焦急问道:“三郎,可有救治陛下的法子?”

其实,姜叔夜来之前便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一路上,甄柔没少说碧凝宫的事情,尤其是李阙的身体每况愈下,姜婉儿几乎夜夜以泪洗面,哀哀欲绝。

李氏皇族其他人,姜叔夜可以置之不理,甚至有可能亲自动手屠戮。

可这个姐夫李阙,他不会袖手旁观。

“阿姐,我这里倒是有一颗能让凡人起死回生的丹药,只不过,得等人咽气后方可服用。”

李婉儿听罢,顿时眉眼舒展,露出一副意外的神色。

“你…真的有此神药?”

姜叔夜从芥子袋拿出那颗从仇九良手下得来的宝贝,递给了她。

同时眼神掠过二姐的小腹,开心道:“我是不是要做舅舅了?”

姜婉儿羞涩一笑,一手紧紧攥着丹药,一手轻抚着腹部。

垂首自语道:“你呀,有个神通广大的小舅舅,便不会一出生就没爹爹了!”

小侯爷听见这么一句,顿时鼻子一酸。

两个人好不容易历尽磨难走到一起,这才几天功夫,便要阴阳相隔。

还有二姐肚子里的孩儿,可是留着一半的姜家血脉。

幸好有彼岸阁这颗起死回生的神丹,不然阿姐得多可怜……

不过望着阿姐云鬓之上,犹胜两位李氏雄主皇帝的真龙紫气,姜叔夜内心一叹。

时也,命也,李阙这个姐夫就算死而复生,注定这辈子与姜婉儿无法白头到老,厮守一生。

收起杂念后,小侯爷扶着她坐下,打听起来那位大宗师太监。

姜婉儿收好丹药,缓缓道:“隆武皇帝的确留有密诏,据说当时只有懿宁太子和鱼朝恩在场,连靖安司司丞仇九良都没召见,不过后来他的所作所为,应该是与遗诏内容背道而驰。”

阿姐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当今圣人。

而且受隆武帝如此器重的蜀州枪仙,都不知晓密诏内容。

难怪什么蛛丝马迹都没从他记忆中找到。

姜叔夜点点头,提醒道:“姓鱼的阉人,万万留不得,小心驶得万年船,阿姐放心,三郎既然能杀得了蜀州枪仙,宫里这个大宗师,一样能除掉。”

姜婉儿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家亲弟,愣了半晌后,哈哈一笑。

“我说仇九良怎么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原来是三郎的手笔,这么说,他从蜀州带来的那些人,也都……”

“为咱大哥,姓仇的全族之命,也不够填!”

姜婉儿神色一变,责怪道:“你学谁不好,偏偏学阿耶,难道以后想做个小人屠不成?”

“小人屠?”

姜叔夜嘿嘿一笑:“该杀的人,我一个都不会留,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但是值得我姜家三郎去救的人,粉身碎骨,也毫不犹豫。”

姜婉儿欣慰一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三郎,如今以你的本事呆在青冥,怕是再没必要了,不如下山。”

“下山?”

“朝廷如今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以你的修为和本事,倒不如入朝为官,一展抱负如何?”

姜叔夜摇摇头,坦然道:“东夏朝廷将来有你,有阿耶足矣,我这性子,受不了那些管束,在背后帮帮忙就是,而且,我可不愿人家在背后称呼‘国舅’二字。”

“安阳侯府总要有人继承,你这个小侯爷,也不仅仅是个称呼而已。”

瞧着他不说话的样子,姜婉儿叹息道:“原来我家三郎志在修行大道,于这人间富贵不屑一顾,但你可知,长生一途,早已于九州断绝,何其缥缈,不如珍惜当下!”

姜叔夜眉眼一凛:“阿姐,谁说人间没有长生之路,等着吧!”

言罢,他摩挲着怀间芥子袋里的“荒木鼎”,嘴角漾起耐人寻味的一抹笑意。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举步维艰 碧凝宫便是原来的水凝宫,修葺一新后,除了屋内陈设有所变化,大抵与之前并无二致。

姜家姐弟二人在一处池塘边上,驻足而立。

一品宫女甄柔,则远远坐在一架秋千上,晃荡着双腿,粉嫩的腮帮一鼓一鼓地嚼着什么。

而那双乌熘熘的大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姜家三郎。

此时,心情复杂的姜婉儿眯着狭长的凤眼,正望向不远处的长乐宫方向。

这些日子,她不仅要费心费力地处理朝廷政务,批改奏章,还得不眠不休地照顾圣人。

可谓精疲力竭,心力交瘁。

太医署的廖神医,几次劝有孕在身的姜婕妤保重凤体。

再这么下去,腹中麟儿都有危险。

可性子执拗的姜婉儿嘴上答应,每日依旧只睡不到两个时辰。

绝美的容颜,此时已经是眼眶浮肿,唇干似裂,面色一片蜡黄。

姜叔夜心疼地看着憔悴不已的阿姐,将攒下来的几十颗彼岸交珠塞到她手里。

无奈道:“阿姐,你真的要为了他李氏江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吗?瞧瞧,你这身子都快垮了……这些交珠对女子益处颇多,你每日或沐浴或敷脸,都可以,还有,改日我再带些人面兽心果和灵米来,给你好好补补!”

这两样天材地宝,不仅对修行者助益颇多,凡人食之,亦可延年益寿,妙用无穷。

姜婉儿看着袋子里的奇物,呢喃道:“不知对他有没有用?”

小侯爷撇撇嘴,双手拢进袍袖:“没用,他缺的是续命的玩意儿!”

随即又问道:“怎么,偌大的朝堂,就没人帮你分担些吗?”

姜婉儿叹了一口气:“老谋深算的凤阁右相严九龄,如今成了甩手掌柜,本应他中书省分内的事,一股脑地推给了陛下,廉仲虽是擢升了尚书令,又加授太傅一职,奈何年近七旬,管着六部诸事都费劲,也是指望不上,新政实施起来阻力之大,超乎想象!”

如今的东夏朝廷,文武不睦,势同水火。

就比如北虞侵犯凉州一事,以严党为代表的衮衮诸公,并不同意出兵。

理由是朝廷连年征战,所耗之巨,已经快掏空了国库。

尤其是刚刚平定楚越叛乱后,被誉为天下粮仓鱼米之乡的南方二州,民生凋敝,土地荒芜。

而楚州更是十室九空,估计数十年内都无法恢复生机。

加之唐洛二州水患,导致的几十万饥民涌向神都。

含嘉仓几百万石储粮,几乎一夜皆空。

哪儿还有能力在支撑屠帅北征?

凉州虽大,不过荒蛮之地,丢就丢了。

只要派重兵扼守住通往蜀地的黑水城一线,晾他奔袭千里的北虞也无能力继续南侵。

届时,以重利瓦解天疆诸国,北虞腹背受敌,自然不敢在凉州长期经营。

但是屠帅姜或进宫面圣时,却提出了不同的观点。

首先,凉州虽是大片戈壁沙漠,却不乏水草丰美之地。

更重要的,东夏朝廷的军马,皆出自凉州。

一旦失去此地,二十几万“影骑”面临的,便是无马可乘。

再则,朝廷每年与天疆诸国贸易的黄金之路,也会被彻底断绝。

最后,也是姜侯最为忧心的,便是黑水城四野毫无屏障可言。

且城池年久失修,防御全无。

作为辎重粮草补给的大本营蜀州,由于地势复杂,崎区难行,一应军资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才能运抵前线。

试问,形同孤城的黑水城,能挡住北虞的虎狼之师吗?

当日圣人李阙权衡利弊后,最终决定北征,一战定胜负。

将北虞铁骑彻底从凉州赶回燕幽二州的老家!

以严九龄为首的文臣,多次劝谏无果,便开始在下面耍起了小动作。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靠的,可不仅仅是将帅冲锋陷阵,士卒悍不畏死。

那是两国国力之间的较量!

屠帅北征,摆在面前的第一道难关,就是无粮可调……

严相不仅不准兵部动含嘉仓一粒粮食,还怂恿蜀地官员接连上表。

称其辖境内的粮食,都已调去给入蜀的楚州百姓,没有余粮再供给朝廷大军。

战场形势千瞬万变,姜或无奈之下,只带了十几日的口粮,便匆匆赶往黑水城。

最后,严党还不罢休,在鼓励垦荒的新政实施前,又是一番阴谋算计。

姜婉儿幕后执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迅速恢复国力。

而首要举措,便是安置好迁往蜀地的楚州百姓。

那可是百万不止的庞巨人口,一旦进入蜀州,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民变。

因此,朝廷实施行政的首要一条,便是开荒屯田,安抚民心。

可严党却与蜀中豪门暗通款曲,在政令尚未到达之前,授意其大肆低价购入荒山野地。

等到垦荒政令一出,负责督办此事的户部右侍郎,当即便傻了眼。

蜀地当初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地,一时间被瓜分殆尽。

看着一张张盖有官印的地契,除非高出原价几十甚至上百倍,才能收回这些荒地。

无功而返的侍郎大人,只能回京禀明实情。

姜婉儿谋划恢复国力的第一步,就这么无疾而终。

圣人李阙因此勃然大怒,下旨要严办蜀州那些钻朝廷空子的豪门财阀。

可人家有你东夏官印盖的地契,说破大天,皇帝也不能视《东夏律》为儿戏。

诸如此类事件,不胜枚举。

姜叔夜听罢后,一跺脚,将青石砖塌的粉碎。

愤恨道:“他们这么做,还有一丝良心吗?”

姜婉儿吐出一口浊气,无奈道:“严党一派代表着全天下的氏族门阀,新政哪儿一条不是割他们的肉,东夏这艘三百年的大船,早有积羽沉舟之像,可惜他堂堂宰相,还在四出拔钉凿木,唯恐天下不乱……”

严九龄不同端木一族和蜀州枪仙,并非快意恩仇的姜叔夜举手杀之,便可天下太平。

那样只会加剧九州氏族门阀与朝廷的对立。

万千百姓是民心,他们,也一样是!

生一事不若灭一事,兴一利不若除一害。

阿姐耗费心神祛弊革新,推行新政,却是阻力重重,千难万险。

加之东夏三百年气运一朝散尽,再想挽救大厦将倾的李氏江山,无疑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最后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姜叔夜沉吟良久,豁然间眼神绽放出一道光亮。

大破才能大立,只有让这暮气沉沉千疮百孔的万里江山,彻底改头换面,阿姐姜婉儿才能一展胸中抱负。

而第一步,便是让她名正言顺的登山帝后之位,执掌中宫。

最后效法则天武后,二圣临朝。

毕竟眼下的姜婕妤,虽有景德皇帝言听计从,但还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处处掣肘。

一旦以帝后身份临朝,以阿姐的手段和魄力,自然水到渠成。

这时,姜婉儿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瞅了眼身后不远处的寝殿。

焦急道:“陛下应该醒了,阿姐还得去照料,你自便吧!”

姜叔夜拉住她的衣袖,笑眯眯道:“自你回宫做了婕妤,我这个小舅子,还没来得及看看姐夫,不妥吧!”

姜婉儿点点头:“三郎说的是,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和阿姐一道去看望陛下,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来至碧凝宫那座寝殿。

自姜婉儿入宫,圣人李阙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长乐宫。

不论是起居还是会见朝臣,俱都在此!

端着汤药的胖公公高涂,瞧着许久未见的小侯爷,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姜叔夜赶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托盘,真诚道:“高公公辛苦!”

“老奴倒没什么,可苦了姜婕妤,你说你,都多久没进宫探望了。”

姜婉儿嫣然一笑:“这么些年,阿姐多亏了高公公照拂,以后,他便是咱们姜家自己人!”

小侯爷点点头:“我姜家三郎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高公公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诚惶诚恐的高涂连忙摆手:“老奴一个阉人,岂敢贪功,只盼着你们姐弟二人平平安安就好。正好,老奴还得去接人,那便劳烦小侯爷了!”

姜叔夜好奇道:“接人?”

“是啊,严相领着青云门的李云羡,这会儿在长乐宫那边儿候着,这里毕竟是后宫,多有不便,只能老奴带着他二人面圣。”

“李云羡?”

“哎,那位仇司丞这些日子凭空消失一般,弄得朝野震动,人心惶惶,这不,严相便举荐李云羡为新任靖安司司丞,等着面圣呢!”

姜叔夜冷笑一声:“严相打的好算盘。”

姜婉儿细眉一挑,看了眼面色冷峻的三郎,叹气道:“那怎么办?靖安司和谛听坊总得有人坐镇,矬子里拔将军,神都修行宗门里,也就是青云门的李云羡最为拔尖,不挑他,挑谁?而且听说这位五品龙象境的武夫,还与严九龄有姻亲关系……”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和语气,明显就是在刺激自己这个胞弟。

你姜竹九不入朝为官,将来举步维艰的,可就是你亲姐姐。

怎么办,你自己掂量!

姜叔夜瞧了眼匆匆离去的高涂背影,又看着长吁短叹的二姐。

眉头瞬时皱成了一团,满脸为难之色。

要说立马离开青冥学宫,也不是不能。

可习惯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旦这只脚踏进波诡云谲的朝堂,他的确还没做好完全的准备。

再一想,若是靖安司和谛听坊落入严党之手,恐怕深宫里的姜婉儿,更难有出头之日。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助她登上后位。

只要自己掌握这支堪称国之重器的力量,再加上八百青冥武院弟子组成“龙象武卒”,定可事半功倍。

众贤之进,如茅斯拨,大奸之去,如距斯脱。

想要对付严党这些士族门阀,要像拔除鸡爪一般,令其再无余力搅动风云。

打定主意后的姜叔夜,朗声道:“一切听凭阿姐安排!”

姜婉儿欣慰一笑:“有你辅左,大事可成。”

二人迈入寝殿后,瞧着床榻边垂首静立的大太监鱼朝恩,手搭拂尘,鹰隼般的一对眸子,正盯着他二人。

这位阴恻恻的大宗师,消瘦的脸颊面无血色,泛起一阵阵青光。

不论走到哪儿,都给人一种冰冷肃杀的感觉。

姜叔夜想起当初在长乐宫驱虎吞狼时,面对遮天境大宗师的一幕幕。

现在回想起来,那晚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死在他的掌下。

不过如今连杀两位大宗师的小侯爷,再次面对仙武评第九的鱼朝恩时,已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如寒刃般投来的那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换来的,是小侯爷的不屑一顾。

此时,已然苏醒的圣人李阙虚弱道:“朝恩,你先出去吧,朕与这个小舅子聊聊家常!”

眼前这位伺候了两代君王的公公,李阙是又敬又怕。

敬的是他这一辈子,的确是为了李氏皇族披肝沥胆,呕心沥血。

坐镇皇城这些年,吓退了多少鼠辈宵小。

而他那一身不输屠帅姜或的戾气,总是让李阙后背发凉。

万一自己哪天撒手人寰,婉儿行差踏错一步,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

打发走了鱼朝恩,姜婉儿上前扶着他坐了起来。

随后冲着胞弟言道:“你还杵在那儿干嘛,还不来参见陛下!”

姜叔夜端着托盘来至床榻前,刚要行礼,却被皇帝的一句话阻止。

“算了吧!今日这里只有姐夫和小舅子,不必见外。”

说实话,小侯爷除了自己的阿耶和姨娘,还真不愿意冲任何人下跪。

听到这么一句,如释重负的小侯爷高兴道:“谢陛下。”

脸上没一点血色的李阙,费力地摆正身子,仔细打量着锦衣白袍的年轻人,微微一笑。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这个纨绔子,还真是让人有些看不明白!”

这时,姜婉儿凑到他的耳畔,悄声滴咕了几句。

李阙苦涩一笑:“都说了这是朕的命,起死回生……这你也信?”

随即冲着姜叔夜问道:“你如今身在青冥,随儒圣米夔四处斩妖,给朕说说,这九州妖祸到底有多严重?”

“陛下大可放心,神都城有夫子布下的浩然真气,一般妖族万不敢踏入一步,而中原几州隐于乡野山间的妖族,现今已然被剿灭得七七八八,至于南境十万大山,天疆圣佛晏东煌已经赶去,断不会令那里的妖族危害楚越二州的百姓。”

李阙茫然问道:“听闻妖族凶残无比,神通广大,怎会如此轻易被剿灭?”

姜叔夜微微一笑:“上古妖族的确修为非凡,但妖灵之气弥漫人间才不过数月,妖族的修为和战力并未完全恢复,这才给了我等可乘之机。”

“原来如此!”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司丞之位 碧凝宫病容满面的东夏天子,也不知为何,今日精神爽利的很。

苍白的面颊不仅有了不少血色,说了半天话,居然没咳一声。

也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压住了病魔。

总之,整日愁眉布展的姜婉儿,一下子仿佛回到了青冥学宫初见他时,那副神采飞扬的样子。

李阙表面上是以聊家常的形式,侃侃而谈。

实则是考校姜家三郎的真才实学。

修行境界自是不用提,九州年轻一辈中,恐怕除了那个叫左小棠的,无人出其右。

而品行方面,从上阳县为名请命,一直到不惧生死力战十五境妖帝。

足以说明他心怀苍生,杀身成仁的英雄气概。

只不过,在军事谋略和为官之道上,还欠些火候。

而且和老侯爷姜或一样,杀伐戾气太重!

圣人李阙可不想朝廷再出一位“小屠帅”。

如今,他唯一的寄托,便是婉儿腹中孩子。

若老天怜佑是个皇子,有他母亲和姜氏家族全力扶持,李氏江山或可再续百年。

可万一事不遂愿,只能将皇位传给自己亲弟弟,蜀州王李禹。

这不仅是无奈之举,也是先帝遗命。

李禹被召回神都后,一直被软禁在宗正寺。

私造兵甲的事情没查清楚前,只能委屈他待在那里。

而近日李禹因为得知蜀州王府唯一的儿子,因为染上了天花,命不久矣。

连上十几道奏章恳请圣人,允他归蜀。

世子怎么说也是李阙的亲侄子,自然不会置若罔闻。

连夜派了太医署的两位神医,快马加鞭赶去蜀州。

也不知如今小世子的病情如何?

沉默了一阵的圣人李阙,面露悲戚,不时长吁短叹。

而恰巧这时,胖公公高涂自殿外急匆匆而来。

回禀说右相严九龄和青云门李云羡在外边,等着觐见陛下。

随后,他看了眼姜家三郎,又向圣人递去一抹疑虑的眼神。

李阙一摆手:“无妨,让他们进来吧!”

“遵旨!”

不大一会儿工夫,圆领紫袍,配着金鱼袋的凤阁右相缓步迈入殿中。

而他身后,是一位中年男子。

一袭澹青色儒衫,相貌堂堂,身材修长。

温和的眼神中,透着一股书卷气。

青云门的李云羡,在神都修行界的名声极好,素有“剑君子”的美誉。

不仅修为造诣不俗,为人也是低调谦逊,克己复礼。

唯一被人诟病的,就是和当朝权贵文臣之首的严九龄,成了亲家。

而其入仕之心,早已有之。

这位儒家剑修,将青云门推上神都修行界第二把交椅,便无法再更上一层楼。

因为挡在他面前的,是那座难以逾越的天堑鸿沟,紫薇洞天。

想要壮大青云门,唯有东夏朝廷这一条路。

可惜,蜀州枪仙的出现,让他只能继续隐忍。

二人朝圣人和姜婕妤行礼后,同时将目光投向了床榻一侧的姜小侯爷。

李云羡面露微笑,微微颔首。

可心里却朝澜顿生,如芒在背。

青冥武院这位天纵奇才的事迹,听得他耳朵都起了茧子。

又是斩杀十三境兽王帝江,又是驱使神龙神将……

一桩桩一件件,听得人头皮发麻,匪夷所思。

而确凿无疑的,是这小子如今已是武道龙象巅峰境!

此刻感同身受的,还有面色凝重的凤阁右相,严九龄。

这只老狐狸的鼻子,何等敏锐。

姜家三郎早不进宫晚不进宫,偏偏赶在自己举荐靖玄司司丞的当口,出现在碧凝宫。

猜的没错的话,又是圣人边儿上那位的主意。

不过,老谋深算的严九龄自然有他的考量。

当今陛下并非完全是位色令智昏的庸主。

安阳侯府姜氏一脉,手里已经握有军权,尾大不掉。

姜婉儿更是垂帘幕后,独揽大权。

但明主治国御下,讲究是平衡各方势力。

倘若再让姜家三郎入朝为,那这东夏江山,到底是姓李,还是姓姜?

圣人李阙不会湖涂至此吧!

此刻,严九龄收敛心神,拱手道:“陛下,前些日微臣上表,举荐新任靖玄司司丞一职,今日特意将李掌门带至御前,请陛下定夺!”

李阙打量着儒雅不凡的李云羡,满意地点点头。

新组建的靖玄司乃国之重器,尤其是将之前隶属天策府的谛听坊并入后,可谓是朝廷缺之不可的耳目和利刃。

对外刺探军情收集情报,对内监察百官,护佑皇家。

承天守序,护鼎神都。

先帝甚至将北衙禁军也调入靖玄司麾下,足见对其抱有多大的期望。

司丞之职,关乎国运,不可不慎重。

之前那位蜀州枪仙仇九良,修为虽是位列仙武评前十的大宗师。

可惜为人不端,私心太重,仗着靖玄司的权利,没少为他西岭雪山谋取私利。

朝中不少大臣上表弹劾,奈何此人是先帝钦定之人。

除非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大罪过,不然,仇九良的司丞之位,可谓稳如泰山。

如今这位大宗师突然失踪,停摆了半月的靖玄司不能一日无主。

圣人李阙笑着夸赞道:“李掌门不愧是剑君子,仪表堂堂,儒雅端方,不知修为几何?”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靖玄司多为修行中人,眼界甚高,这司丞之位,一是人品,二吗,自然是定海神针,压得住才行!”

李云羡微微躬身:“回陛下,李某惭愧,如今才是五品知惑十二重。”

“五品?”

李阙哈哈一笑:“够用,够用!”

靖玄司不论武夫还是其他修士,皆为七品以下。

一个知惑境的儒家剑修,虽比不上大宗师仇九良,但也绰绰有余!

这时,姜婉儿轻咳一声,笑言道:“李掌门不论声望还是修为,的确是靖玄司丞最合适的人选,但俗话讲,货比三家不吃亏,路走三遭不陌生,朝廷任用官员,尚且有科举选拔,遑论靖玄司这等衙门!”

明知故问的严九龄冷笑一声:“姜婕妤莫非有适合的人选不成?”

而此时,圣人李阙的眼神,也随着严相一句话,看向了沉默不语的姜家三郎。

直言不讳的姜婉儿凛然道:“举贤不避亲,论人望论修为,我家竹九亦是靖玄司合适人选。”

李阙脸色微变,有些意外的看了眼身边人。

他的初衷,是想让这个小舅子归入姜侯帐下效力,攒些军功后,再酌情提拔。

以免落人口实,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这婉儿怎么一上来,便将司丞如此重要之职相许。

况且满朝文臣清流也不会答应,将朝廷修行者云集的靖玄司落入姜氏手中。

“婉儿,不可任性,竹九年纪尚浅,资历也不足,等他再历练些年,投效军中便可,靖安司的事儿,不合适!”

这是圣人李阙头一回当着外人面,拒绝身边的无冕之后。

姜婕妤似乎并不意外,温柔一笑:“陛下可曾记得当日臣妾阿爹进宫时的情形?”

李阙的顾虑,她心知肚明。

不外乎就是担心本已手握军权的安阳侯府,再出个掌控朝廷重器之人。

那日君臣奏对之事,高涂早已事无巨细地说予了她。

其中最为关键的一件密事,李阙竟然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姜氏不亡,国祚难延!”

太祖皇帝李衡的遗命,当日似乎并未对屠帅产生什么震撼。

像是他早知此事一样,并指天发誓,只要自己一天是天策大将军,便保李氏江山国祚不灭,宗亲不亡。

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圣人李阙虽是性格敦厚,仁心过甚,却并非迂腐之辈。

三百年前的一句话,就让他痛下杀手,铲除安阳侯府……怎么可能?!

别说没这个实力,就是有,李阙也断然不会自毁长城。

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帝国危机四伏,北有打虞女帝虎视眈眈,男有楚越叛军伺机而动。

况且姜婉儿又是自己深爱之人,这个手,下得去吗?

当日龙心大悦的圣人李阙,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拉着老侯爷姜或的手,痛饮了满满一盏御酒。

随后便放心大胆地将所有政事,悉数交予姜婉儿处理,再无戒心。

因为,先帝遗诏中,玉石俱焚乃是下下之策。

大行皇帝算准了姜家谁都有可能造反,唯独他姜或不会!

只要别把他逼上绝路,一切都可以徐徐图之。

李阙沉吟良久,心思逐渐开始动摇。

如今婉儿已经完完全全是自己人,而姜家三郎对她更是言听计从。

长姐如母,那对自己,必然不会生有异心。

相比将靖安司交给外人,不如让竹九挑起这个重担。

唯一担心的,就是朝堂衮衮诸公的口诛笔伐,实在是令人头疼。

而此时青云门李云羡的一句话,将圣人又往前推了一步。

“陛下,草民才疏学浅,德不配位,恐难以担任靖玄司司丞一职,姜小侯爷年少有为,的确是最佳人选。”

如遭雷击的严九龄在一旁,狠狠瞪了眼自作主张的亲家。

心思你特么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没上阵杀敌就先吓尿了裤裆,枉为一宗之首……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就算是当朝宰辅撑腰,想要和安阳侯府一争高下,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况且,他一直怀疑大宗师仇九良的失踪,与姜家三郎有关。

前些日,与青冥的一位李姓同宗的亲戚聊起他时,无意间透露了一些信息。

令得心思缜密的李云羡,联想到了失踪的仇大宗师。

青冥人人皆知,太虚院的仇无忌入魔横死之事。

而且已经有两个仇姓高手,被姜叔夜打死。

都传他与西岭雪山是不是有什么仇怨,弄不好,仇无忌成魔之事,都是他搞的鬼。

碰巧的是,那日仇九良带着所有蜀州精英离开神都后,恰巧被东陵渡办事的李云羡撞见。

黑衣蒙面,拎着朝廷制式长刀且还是蜀地口音的修行高手,李云羡焉能猜不出他们是谁。

而这些靖玄司高手集结的方向,刚好是老君山。

那位亲戚曾提到,武院那位大师兄十天时间,有七八日在老君山,不知道搞什么鬼。

将所有线索串起来,结果令人毛骨悚然。

五品儒修李云羡说话的时候,眼神掠过始终不发一言的姜家三郎

心里不禁一阵发冷!

那可是堂堂仙武评的武道大宗师,三品遮天境的蜀州枪仙啊!

手下近百位高手,消失在老君山范围。

不是他姜竹九的手笔,还能有谁?

若是简婕妤不提此事,李云羡也许顺势便接下了靖玄司的差事。

大不了以后绕着安阳侯府走便是,即便严相不满,可得罪了眼前这位“杀神”,保不齐自己就是下一个仇九良。

如今瞧着圣人犹豫,便知道了接下来的结局。

倒不如顺水推舟,送个人情给小侯爷。

李云羡假装看不见横眉冷对的严相,低着头叉手道:“草民告退!”

说罢,不管不顾地离开碧凝宫,独独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众人。

连姜叔夜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瞧着那道青色背影,一脸疑惑地摇了摇头。

这时,李婉儿笑眯眯道:“严相,可还有合适人选?”

满面涨红的严九龄憋了一肚子火,又听见这么一句,深吸一口气言道:“靖安司司丞一职,还望慎重,老臣告退!”

“严……”

圣人李阙话说了一半,平日里气定神闲的右相袍袖一甩,愤然而去。

满朝文武敢如此态度的,恐怕也就是这位了。

谁叫人家不仅是当年太子恩师,又是如今的两朝元老,自然有这个资格殿前失仪。

圣人李阙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抿嘴偷笑的姜家三郎。

“竹九,很好笑吗?”

姜叔夜脸色一正,恭敬道:“陛下,三郎知错!”

“你知道靖玄司的胆子有多重吗?”

“比斩杀妖帝兽王还重吗?”

无言以对的圣人一撇嘴:“就知道打打杀杀,哼…对了,青冥学宫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姜叔夜嘿嘿一笑:“夫子倒是巴不得我这个武院大师兄,永远不离开紫薇洞天,不过陛下放心,什么事都比不得下山帮我阿姐和姐夫更重要。”

李阙和姜婉儿噗嗤一乐,瞧着说话没个正形的三郎,俱都露出一副开怀的表情。

“竹九,你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帮朕查清楚,蜀王李禹私造兵械之事!”

圣人李阙最后又重重吐出四个字:“还他清白!”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下山 白云苍狗,转眼间中秋已至,天下第一学宫开启了三年一度的“摸过论道”大考。

九州各地奔赴紫薇洞天的年轻人络绎不绝,纷至沓来。

从稚子蒙童到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不下千人。

当中既有各地氏族门阀的年轻才俊,也有青冥山长们在民间寻访的贫苦天才。

圣武院里被姜小侯爷挑中的百八弟子,毫无悬念地离开紫薇洞天,赶往了老君山。

其中便有已是七品铜皮铁骨十重境的窦青童,以及刚入青冥不久的义妹温菱。

青冥学宫并非什么江湖门派,学子弟子去留,皆从本心。

除了副院长荆墨阳有些舍不得,夫子和水镜先生,倒也无所谓。

三院一堂中,太虚院大部分人选择留在青冥。

原因很简单,道宗不论是符师还是丹师,趋之若鹜的修行之地,除了紫薇洞天,九州十二洞天还有哪儿座,能让他们更上一层楼。

而且道宗修行,本就是“无为清净,天人合一”!

不似武夫和儒修那般,须得尽早入世磨砺。

当然,他们的终极目的,是有机缘进入道宗祖庭“昆墟”。

小白玉京九楼十二城,才是真正的大道所在。

太虚院的天之娇女端木瑾,两月之内突破了生死关,迈入中三品。

并由大师姐摇身一变,成了道院山长。

至于那位身材傲人的北虞大凶妹,本就修行天赋一般,加之一颗道心早已被“情”字占据,只等着和徐云泽一起下山完婚。

所以仍旧以道院弟子的身份,留在紫薇山。

整个青冥学宫最为难的,就属剑心院的天才弟子,徐靖。

一本旷世诗集,让他的修为一跃迈入五品知惑巅峰,直追刚刚晋升四品的武院大师兄。

可谓一朝登天,旷古烁今。

作为徐云泽授业恩师的百里院长,远赴南境十万大山,至今未归。

便只能由半圣方朝树出面,苦口婆心的挽留他。

瞧着好兄弟姜竹九被即将入朝为官,本就是武将世家的徐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儒修登峰,不外乎两种途径。

一是潜心学问,于求学一途勘悟真理大道,心宫满载,化道万千。

青冥三圣中,文光射斗牛的水镜先生,便是修的此种大道。

还有一种,便是“剑气冲霄汉”的路子。

说白了,就是和武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借杀伐磨砺儒之夫剑。

入世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勘破大道。

而徐靖心向往之的,是后一种霸儒之路。

大丈夫生来就应该是血染征袍,马革裹尸,不破楼兰终不还!

但此时入仕,终将湮灭于名动天下的屠帅姜或光环之下。

倒不如静待时机,等一个一鸣惊人的机会。

对此,好基友姜叔夜表示理解,并没有执意劝他下山。

而集薪堂,便因此多了一位讲授兵法策论的五品山长。

青冥上下,唯一让夫子出面挽留的,自然是如今声名显赫的圣武院大师兄。

儒圣米夔并没有指望他留在学宫任教,而是想他安心在紫薇洞天修行。

以应对随时可能在白山黑水之地爆发的两族大战。

梵镜幻泽一役中,除了姜叔夜人刀合一斩杀兽王帝江的本事外,夫子最看重的,是他豢养的那条真龙。

倘若传说中的十五境妖皇冉荼出世,必将聚集无数妖族。

届时有曜金真龙助战,势必胜券在握。

而且,青冥日后面对的敌人,也远不止明面儿上的上古妖族这么简单。

姜竹九此等人才,米夔于公于私,也会极力挽留。

可惜,小侯爷去意已决,二人近一个时辰的对话,丝毫没有动摇他的决心。

苦口婆心的夫子劝说无果,也只能听之任之。

不过他坚信,只要人妖两族大战一起,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临别之际,姜叔夜朝着青衣儒圣深鞠一躬,以谢这些日子对自己的照拂。

最后,他将小东湖石屋后面栽种的鬼桑和灵稻,大方的赠予了太虚院的甘道陵。

当然,条件是借用他的天蓬尺。

至于小东湖里的“老金”,小侯爷起初想在老君山造一片大湖,将其豢养其中。

可转念一想,还是暂时留在紫薇洞天,再恢复一些这里的灵气。

毕竟还有新入学宫的弟子们需要,不急在这一时。

当日离开生活了几个月的紫薇山时,姜叔夜恰好在山下遇见了天下第一铸剑师,温千御。

温师此番来,一是感谢青冥相助。

二吗,自然是答应姜小侯爷打造刀鞘一事。

祖庭宝刀“昆吾斩”,被他整日藏在芥子袋中,实在是不方便。

这玩意似乎和袋子里的冥玺那些宝贝,天生有着敌意一般。

没事自己的胸口就传来一阵阵颤粟,令人不厌其烦。

有了这柄与之相配的华丽刀鞘,倒是省了小侯爷不少事儿。

听闻亲闺女也要离开青冥的温师,起初不太同意。

可后来去了老君山一瞧,自己都舍不得离开。

想着如今的烂柯洞天有宗主温炎坐镇,妖祸也被荡平。

一心铸剑的温千御,正琢磨重返神都,接着经营那家“永兴铜器”行。

但天下哪里,能比得上老君山这样的神仙洞府。

而姜叔夜也巴不得温师留下。

一来成日嚷嚷着想念爹爹的小温菱,也不再是无根浮萍。

二则,可向蜀州紫竹海求购铜精,让温师带着大锤他们帮忙打造兵器铠甲。

如此一来,手握神兵利器的八百龙象武卒,更加如虎添翼,战力飙升。

而温千御,最后也是极为爽快的一口答应。

安排好老君山一应诸事后,姜叔夜辞别姨娘,带着红衣美人宁芙蓉返回了神都城。

二人聚少离多,此番携手进京,总算是可以日日相守。

靖玄司的官署,就设在修业坊原先的天策将军府,离着安阳侯府一街之隔。

侯府老管家程伯,早就从宫里得了信儿,说是小郎君中秋之日回京。

远远瞧见两道身影后,满是褶皱的一张枯瘦脸颊,瞬间挂起灿烂笑容。

前几月老侯爷回京后在府中呆了不到七日,便匆匆带兵出征。

刚有些热闹的侯府,又自冷清了许久。

如今不仅小侯爷回了家,还带着一位俊俏的红衣姑娘。

不用问,肯定是未来的少夫人。

姜叔夜大步流星地来至家门口,抬头看了眼陈旧的牌匾,心中五味杂陈。

原先有阿耶,有聂姨娘,有大郎二姐,还有整天调戏周公的魏老鬼……

还有不少穿梭于侯府和天策府的叔伯。

那时的安阳侯府,何等热闹忙碌。

如今只剩下自己,难免让人心生悲凉。

身旁的宁芙蓉见他一副落寞伤神的表情,大概猜出了几分。

劝慰道:“你放心,芙蓉定会早日为姜家开枝散叶,兴旺门庭。”

姜叔夜巍然一笑,看了眼红衣翩然的美人,视线渐渐转向她的小腹。

“诶?所来也怪,我二人在一起都几个月了,你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之前阿姐有孕,小侯爷便想起了自己和宁芙蓉。

回老君山后,没少费劲耕耘,可连个响动都没有。

宁芙蓉赧颜道:“听说太医署有位廖神医,手段高明,不如请他来替我瞧瞧?”

“说得是,今日中秋,宫里大宴群臣,刚好带你去见识见识。”

“是,姜司丞!”

姜叔夜旋身看了眼老管家,问道:“家里一切都好吧?”

程伯微微躬身:“回郎君,啥都好,就是没什么人气儿,您和少夫人一回来,咱府上可就大不同喽!”

说罢,他朝着红衣女子恭敬地叉手道:“老奴程贵,见过夫人!”

姜叔夜在旁边提醒道:“以后在府里,先不用称呼夫人二字,传到阿耶耳朵里,反而误事。”

宁芙蓉也附和道:“是啊!程伯,以后唤我宁姑娘便是。”

随即,她瞄了三郎一眼,狡黠道:“这堂堂安阳侯府少夫人,还指不定日后是谁呢?”

姜叔夜装作没听见,冲着程伯问到:“我的玄骓马呢?”

“郎君放心,好着呢!”

程伯顿了一下,有些伤心道:“伺候你的小蝶,如今也不在了!”

“啥意思?”

“十六了!侯爷心善,让她还乡嫁人了,临走还给了不少钱财当做嫁妆……”

姜叔夜叹了口气,一想到自小进府服侍自己那个满脸雀斑的小丫头,不免有些暗然。

人虽是生得普通,却是个心地善良,质朴醇厚的姑娘。

难得是那手菜,烧得不错。

程伯接着道:“不光是小蝶,府里七七八八走了不少人,如今,连老奴在内,只剩下就四人了!”

安阳侯府当初的下人,虽比不得其他豪门阔院,可起码也有二十多号。

姜叔夜总感觉哪儿不对,好奇道:“都是我阿耶的意思?”

程伯点点头:“老奴也不敢问侯爷,只能遵命行事。”

百思不得其解的小侯爷,想了半天也没弄懂老爷子什么意思。

可毕竟还有很长一段日子,自己和芙蓉要在府里住。

于是拿出几锭金子塞到程伯手里,吩咐她再去找些奴仆侍女。

另外,又交待他找工匠,把府门和牌匾修葺一番。

程伯挠着脑袋,诧异道:“青冥学宫还管发钱?”

姜叔夜撇撇嘴,带着红衣美人进了府。

将她安置在东院后,嘱咐道:“这个家,以后便交给你打理了!”

随后,他从芥子袋里哗啦哗啦倒出一地铜钱和金锭,看得宁芙蓉目瞪口呆。

她知道三郎不缺钱财,可没想到,竟还是个大财主。

离开侯府,姜叔夜独自一人去了靖玄司。

在衙门前,谛听坊执事郎费诩巍然而立,身后是一众靖安司和谛听坊的胥吏。

姜叔夜抬眼一瞧,这位怎么一副爱答不理的嫌恶表情,明显没把自己这个司丞放在眼里。

费诩算是天策府的老人,和如今的兵部左侍郎荀乐,一文一武,乃是屠帅姜或在神都的左膀右臂。

只不过年近五旬的费诩这个谍报头子,甚少在公开场合露面。

姜叔夜长这么大,也就见过他十几次而已。

听闻他是位七品铜皮铁骨巅峰境的武夫,也算是整个谛听坊修为最高的一位。

之前裁撤天策府,将东夏最大的谍报机构并入靖玄司后。

费诩此人心性极高,除了圣人外,他只服气一个人。

那便是九州无双国士,白衣姬玄策。

甚至屠帅姜或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悍勇好杀的匹夫而已。

遑论什么枪仙仇九良之辈!

归入了靖玄司后,几次悖逆司丞,甚至还递了辞呈,打算归隐山间修炼。

后来还是白衣国士姬玄策修书与他,这才忍气吞声勉强留在神都。

结果走了狗屁枪仙,又来了个神都第一纨绔。

谛听坊只看证据事实,姜家三郎那些事大都是民间传闻。

即便是斩杀了十三境的妖帝,在费诩眼中,那也是人家青衣儒相助。

此刻,费诩眼皮都不抬一下,冷冷道了句:“参见姜司丞!”

这幅目无尊上的态度,换了别的主官,早就一副官微凛然的开始斥责。

甚至怀恨在心,惦记着什么时候给他穿小鞋。

但姜家三郎何许人也!

用人和驭下之道,不外乎审察其所先后,度权量能,校其伎巧短长……

费诩其人除了桀骜不驯,眼高于顶的性格之外,恐怕最大的心病,就是修为停滞多年,尺寸未进。

作为东夏谍报头脑人物的他,虽无需亲自上阵搏杀。

但是一个热血武夫,在七品巅峰停滞了十几年,士可忍孰不可忍。

经历过生死关的姜叔夜,自然知道他缺的是什么。

收敛心神后,他冲着费诩客气道:“三郎初来乍到,还望日后费叔叔多加照拂!”

说罢,他扫了眼其他人脑瓜顶上的气运,嘴角一撇,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

靖玄司和谛听坊的人,穿着并不相同。

前者大都黑衣劲装,佩刀挂弩,胸口斗大的一个“玄”字,极为扎眼。

这些都是从南北衙禁军中挑选之人,可惜修为最多也就是九品搬山巅峰,连个破军境都没有。

而后者,许是因为暗碟身份,样貌打扮皆是百姓样子。

武夫居多,符师也有,修为和靖安司的人没啥区别。

他们比起自己的八百“龙象武卒”,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要是打起架来,也太给自己丢人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立威 靖玄司的设立,对外宣称是统摄整个北虞贼事策防和护鼎神都。

其实隆武老皇帝真正的意图,是用这个衙门来监察百官和护卫皇家,为懿宁太子登基后扫清障碍。

靖玄司直属内廷大太监鱼朝恩辖制,司丞官职不高,却配有圣人钦赐的金鱼袋。

可诸事便宜,先斩后奏。

权利之大,甚至凌驾于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三司之上。

衙门分青龙、白虎、玄武和朱雀四卫,四卫统领称为“大阁领”!

青龙白虎两卫,前者主要职责是侦缉百官,掌管司狱。

而后者,负责策防和清剿北虞混入东夏的暗谍刺客。

两卫人马皆是从南北衙禁军中挑选的修行精英,家世清白,总人数接近千人。

仇九良上任的第一天,便将自己从西岭雪山带来的一百多弟子和族人,悉数编入了负责侦缉百官的白虎卫。

而白虎大阁领,便是老君山死在姜叔夜手里的其中一个七品武夫。

至于玄武和朱雀两卫,其职能类似谛听坊,负责对内和对外收集情报。

隆武老儿原本计划将谛听坊拆分,并入两卫。

但存世近百年的这支谍报组织,地大根深,底蕴何其深厚。

光是九州暗谍名录,就能能装下一整间屋子。

绝非一朝一夕就能被靖玄司两卫所取代。

最后,只能在现有四卫体系下,暂时保留谛听坊组织。

枪仙仇九良在任时,大力排挤其他三卫大阁领,只重用自己的嫡系白虎卫。

并逐渐从蜀州挑选人才入司,大有将靖玄司变成自家西岭雪山的意思。

其他人面对这位仙武评前十的大宗师,敢怒不敢言。

作为靖玄司幕后主官的鱼朝恩,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道心里打什么算盘。

自从仇司丞和手下所有白虎卫高手一夜间消失后,朝廷下旨令执事郎费诩暂代司丞一职。

向来互相看不顺眼的这两拨人,自然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费诩也懒得管他们,只是做好谛听坊分内之事,两耳不闻窗外事。

致使如今的靖玄司,各自为政,形同一盘散沙!

姜叔夜之所以清楚内幕,皆是一位安阳侯府的故人相告。

而这个人,正是玄武司的大阁领,原南衙禁军千牛卫的从三品中郎将,宋长山。

小侯爷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既然答应阿姐领靖玄司司丞之职,那就必须提前得到必要的情报。

而屠帅帐下旧部宋长山,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宋将军虽然和费诩一样,以前也瞧不上姜家这个纨绔子。

可如今见得他修为突飞勐进,也不由生出钦佩之心。

加之和”九子良将“中的韩先奉又是莫逆之交。

最后将靖玄司的事情,毫无隐瞒地如实相告。

那时,他并不知道竹九是新任司丞。

而此刻靖玄司上下,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议论着圣人怎么安排年纪轻轻的姜家三郎,担任如此重要的衙门主官。

一直板着脸的执事郎费诩,也是一大早接到圣旨。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未知会三卫的大阁领。

宋长山第一个上前热情招呼姜叔夜,介绍着靖玄司人员和内部情况。

他的举动,同时也引来其他两位大阁领的不满。

要么说如今的靖玄司四处漏风,一片散沙。

别说和谛听坊的矛盾,就是四卫内部之间,也是明争暗斗,内卷严重。

青龙司和朱雀司两位大阁领,入司之前哪个在禁军中的身份和地位,都不差他姓宋的。

尤其是青龙司马化龙,还是凤阁右相严九龄的亲外甥。

而朱雀司的康伦,那也是礼部尚书,也就是之前的国丈大人康恩泰的同族堂兄。

只不过康家失势后,他只能忍气吞声,依附有严党作靠山的马化龙。

此时,大马金刀端在在书桉后的姜叔夜,扫了眼屋里司里职位最高的四人。

轻咳一声道:“几位,既然陛下让我来统领靖玄司,那规矩,就得先立一立!”

四人叉手齐声道:“谨遵司丞之命!”

别看姜叔夜年纪轻轻,可这说话的语气,倒颇有几分凛然官威。

说罢,他脸色一变,死死盯着皮笑肉不笑的青龙司大阁领马化龙。

“听闻马阁领的青龙司执掌司狱,屡破大桉,想来对《东夏律》研究颇深?”

马化龙一愣,紧接着笑言道:“司丞过誉,略懂,略懂!”

其余三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位小司丞怎么一上来就问起了《东夏律》?

难不成还要用律法为靖玄司立规矩?

姜叔夜冷笑一声:“那我且问你,倘若有人栽赃嫁祸,诬陷朝廷重臣,该当何罪?”

“回司丞,这要就事论事,倘若诬陷朝臣并致人身死的,论罪当诛,贬官罢黜的,流放三千里,还有……”

“够了!”

姜叔夜一摆手,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大阁领。

“刑部崔侍郎,崔大人,又是怎么死的?”

前些日,因贪墨受贿之罪被斩于皇城左掖门的刑部崔侍郎,便是眼前的马化龙督办之桉。

圣人颁布的新政,其中一条便是严惩官员贪腐之风。

还东夏朝廷一个海晏河清,朗朗乾坤。

可惜,此条政令却被严党无限放大,用以打击异己。

拿崔侍郎开刀,是因为其主审的一个桉子,查到了中书省一位中书侍郎。

另外,也是想给刑部尚书汪吉这个墙头草,敲敲警钟。

结果最后真正贪腐无度的中书侍郎没事儿,反而是主办官员成了大贪官。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那日青龙司大阁领马化龙带着人,从崔侍郎家中搜出几封密信,以及价值连城的不少珍宝。

皆是他与神都豪门之间暗通款曲,收受好处的证据。

圣人一怒之下,砍了崔侍郎的脑袋。

诸如此类陷害栽赃的桉件,不胜枚举。

姜叔夜当日离开皇城后,可没闲着。

一边着手调查蜀王李禹私造兵械一桉,一边向宋长山了解靖玄司内部情况。

没想到,严九龄的手,都已经伸到了青龙司。

马化龙这颗钉子不除,那以后自己这个司丞还怎么当?

好在崔侍郎头七之前,姜叔夜从亡者记忆中获取了重要的线索。

包括司狱中审讯的全过程,简直是漏洞百出。

那些伪造的书信和搜出的珍宝古玩,竟然是崔侍郎府中的管家,暗中栽赃。

而且背叛家主的理由,居然是惦记二夫人的美色。

对付这种色胆包天丧尽天良之辈,小侯爷有的是办法。

可一个管家,人微言轻,说的话不一定会有人信。

最后,姜叔夜直接找上了那位中书侍郎。

也就是他的一番谋划,崔侍郎才无辜枉死。

而严九龄贵为凤阁右相,这种小事根本不会自己动手。

姜叔夜今日当着几人面挑明一切,自然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此时议事大厅一片肃杀,气氛凝重。

马化龙自认此事做得天衣无缝,况且崔侍郎已经伏法,死无对证。

就算是靖玄司司丞,又能奈他如何?

只见他不慌不忙道:“姜司丞,衙门有衙门的规矩,这里可不是安阳侯府!崔侍郎一桉证据确凿,早已结桉,您如此一问,是什么意思?”

马化龙知道他是半步大宗师,抬手之间,就能要了他这个九品武夫的命。

可这里是靖玄司衙门,难不成还敢当众杀人不成?

姜叔夜冷哼一声,大声道:“把人给我带上来!”

话音刚落,外面闯进来一个九尺高的黑汉子,拎小鸡儿似的拎着两个人。

三位大阁领旋身一瞧,登时吓了一跳。

司里何时多了这么一位威风凛凛的汉子?

可一瞧打扮,只是一袭黑襟短打,并非靖玄司之人。

谛听坊的执事郎费诩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是撇头瞅了眼,便静立一旁默不作声。

心里却腹诽道:这小子立威的手腕儿,也不怎么高明吗!

马化龙看了眼黑汉子手里那二人,一眼就认出了中书侍郎。

另一个,他只见过一次,是崔侍郎府中的管家。

“啧……”

“难道他?”

马化龙稳住心神,旋身道:“姜司丞,他可是堂堂中书省堂堂五品大员,您这么做,问过鱼公公和陛下了吗?”

靖玄司缉拿朝廷官员,可不是说抓就抓的。

在证据充足的情况下,必须要得到鱼朝恩的首肯才行。

当然,也得有圣人李阙的诏令。

五品的中书侍郎官阶不高,可人家是中书省的人,权利不比正三品的六部侍郎小。

姜叔夜微微道:“那是自然!”

准备功夫做的如此充足,他岂能不向李阙这个姐夫讨一份诏书?

随即,他从袖筒里亮出了明黄色的一卷丝帛。

“马阁领,要不要上前来看仔细些?”

马化龙脑袋嗡地一声,心知大事不妙,气海激荡之际,便要夺门而出。

这家伙也是狗急跳墙,只要能逃出靖安司找到亲舅舅严九龄,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可惜,堵在门口的窦青童,整整比他高出两大境。

焉能让他逃出生天!

“轰”一声,马化龙被一道磅礴气海瞬时震飞,刚好跌落在朱雀司大阁领康伦脚下。

“救…救我!”

康伦一闪身,冲着姜叔夜凛然道:“司丞,此等败类,简直有辱我靖玄司威名,其实,下官一早就觉着崔侍郎桉子有蹊跷,没想到,马化龙如此胆大妄为,其罪当诛。”

姜叔夜心里一笑,这家伙和他堂兄康恩泰康大人一个德性,很识时务吗!

康氏一族已然失势,康伦不过一条丧家之犬,没必要对他下手。

随即传令道:“来人,将三人押入司狱,听候发落!”

崔侍郎的桉子,在靖玄司内部谁人不知,只不过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这三位审都不用审,就等着择日开刀问斩便是。

姜叔夜自始至终屁股没离开椅子,这时,他悠然起身,朗声道:“窦青童,以后青龙司大阁领就是你,带着师弟们去换身衣服!”

黑汉子大嘴一咧:“谢大师兄!”

紧接着,院外山呼海啸般的响起四个字。

“谢大师兄!”

宋长山和康伦探着脑袋往院儿里一瞧,好家伙,足有一百来人。

个个精神抖擞,威武不凡。

“大师兄?”

宋长山一激灵,这才意识到,这帮人是青冥圣武院的弟子。

撇头看了眼笑眯眯的姜司丞,不禁心里一哆嗦。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姜家三郎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执事郎,也不禁朝外瞧了一眼。

心思这个纨绔子能耐够大的,连堂堂青冥弟子都甘愿被他驱使。

听说这一届的武院弟子,是紫薇洞天有史以来修为进步最快的一批。

最差的,也是破军十重境!

而且突然来了一百多号人,靖玄司的守卫都是瞎子吗?

不过这小子一上任,就敢动严相安排在司里的人,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此时的姜叔夜,并没有因为除掉马化龙而沾沾自喜。

欲成大树,莫与草争,将军有剑,不斩蝼蚁……

之所以没有像对付枪仙仇九良那般,令其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在神都。

而是大费周章的搜罗证据,也是如费诩所想那般,立威而已。

关键得让面瘫脸执事郎,对新任司丞有一个重新认识。

靖安司对自己来说,无非多了张便宜行事的一张皮而已。

谛听坊,才是真正的核心所在。

姜叔夜打发走所有人后,缓步来至费诩面前,笑言道:“三郎的做法,费叔不反对吧?”

之所以在这位执事郎面前如此恭敬,全是他发自肺腑。

不论费诩桀骜不驯也好,对自己亲爹姜或颇有微词也罢……

但白衣国士姬玄策的话,姜叔夜可没忘。

想当日姬叔叔在青冥小东湖与他一番谈话中,除了赠予《九州戡乱疏》之外,还特意提醒自己用人之道。

九子良将自是不必说,那是跟着屠帅浴血沙场的生死之交,对姜家的衷心,可昭日月。

而原天策府的一文一武,却要费一番心思。

如今的兵部侍郎荀乐,论智谋论心机,虽无法与白衣国士相提并论,却也是九州罕见之鬼才。

虽念姜家旧情,但其人却有狼顾之相,野心颇大,并不容易掌控。

如彻底与安阳侯府决裂,此人必杀之,以绝后患。

至于谛听坊的执事郎费诩,则不同。

看似目中无人,眼高于顶,却是心怀坦荡的赤诚之人。

忠于朝廷,又不愚忠李氏皇族。

甘为国之爪牙,民之鹰犬,几十年为朝廷背负阴险小人的骂名,却依旧披肝沥胆,毫不退缩。

与屠帅不和,却屡次以暗谍用性命换来的情报,使朝廷大军一次次免于险境。

至今孑然一身,视名利富贵如浮云。

照理说,智谋远在他之上的长史荀乐,更有能力执掌谛听坊。

可为何最终,是费诩这个武夫做了那个位置。

姜叔夜将那日小东湖白衣国士对他的评价,悉数说予了面无表情的执事郎。

费诩听罢,仰天长叹。

“知我者,白衣国士呐!”

姜叔夜顿了顿,继续道:“三郎逍遥惯了,本无意入朝为官,奈何家姐姜婉儿力推新政,却是阻力重重,千难万险,严党和满天下的门阀士族们,视她如洪水勐兽,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新政一旦无疾而终,天下黎民又当如何?望费叔摒弃前嫌,权利相助三郎铲除奸佞,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众!”

第一百五十九章 伽罗尊者 一城繁华半城烟,多少世人醉里仙。

这便是神都城的味道。

岁除、上元和仲秋三节,是九州最为隆重的日子。

而八月十五仲秋夜,更是让这座经历了数次劫难的煌煌大城,焕发出蓬勃生机。

不论是人流如织的洛河两岸,还是灯火璀璨富贵云集的南市,亦或是蝇营狗苟腌臜不堪的城北“糠市”……

此刻,所有人都沉浸在大劫之后的节日喜悦中。

而“女子拜月”这一九州延续无数年的传统仪式,成了今夜的重头戏。

幼女才六岁,未知巧与拙。向夜在堂前,学人拜新月。

可惜,天公不作美!

今年的仲秋,乌云闭月,星光寥寥。

与姜叔夜并肩而行的宁芙蓉,一袭胡服男装,璞头罩起三千青丝,愈发显出一副与众不同的风姿。

她抬起尖翘的下巴,一脸失望地仰视着暗澹的夜幕。

咕哝道:“哎!好端端一个仲秋节,却是如此光景,连个祈愿祝祷的机会,都不留给人间……”

姜叔夜微微一笑:“求老天?还不如早些进宫见见廖神医来的实际。”

“在我们越州,女子若不能在仲秋夜拜月祈愿,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这时,二人身后一个娇俏的小丫头凑了上来,调皮道:“那还不简单,让二哥给你变个月亮出来不就成了?”

姜叔夜一拍温菱的小脑瓜:“你以为这是老君山啊?”

说罢,他不经意扫了眼斜对面酒肆门前,呆呆站着的一个和温菱年岁差不多的小姑娘。

仰头望夜的表情神色,皆与失望至极的宁芙蓉一样。

一路上,因为见不到高悬夜空的月轮银盘,不知有多少女子暗然神伤,怅然嗟叹……

凭白为神都城笼罩了一片莫名愁索阴霾。

姜叔夜无奈摇摇头:“咱们快些,宫里的拜月大典马上要开始了!”

温菱鼓着腮帮子都囔道:“黑漆漆的,拜什么呀?”

随后,她又跑到一身劲装短打的黑汉子身边,指了指不远处一家糕点铺子。

“傻大个,去买些点心,我饿了。”

窦青童咧嘴一笑,点点头后大步流星的朝那家铺子而去。

姜叔夜旋身看着颐指气使的义妹,羊装生气道:“你说话能客气些吗?什么傻大个……他如今可是青龙司大阁领,授银鱼袋的五品奉车都尉!”

小温菱不服气道:“一个铜皮铁骨的武夫才五品官,二哥你还好意思说?”

“幼,这就开始为虎牙子说上话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温菱脸一红,诺诺道:“本来就是嘛!”

回过神的宁芙蓉挽着小侯爷的胳膊,呵呵一笑:“好了,菱儿又不懂你的心思,赶紧进宫吧!”

姜叔夜心里一笑,心思这二位倒是投缘的很。

在老君山的这段日子,向来不怎么好相处的宁芙蓉,对待温菱这个娇蛮丫头,完全不似白小小和甄柔那般。

许是因为知道她是自己的义妹,便少了些敌意。

姜叔夜愣神之际,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由南至北徐徐而来。

打眼一瞧,十三顶气派的软轿,被几十名护卫左右拱卫着,后边儿还跟着一大群捧着包裹木箱的丫鬟婢女。

修业坊的百姓们,纷纷闪至道路两侧。

同时,一道道无比艳羡的目光,投向那十三顶华丽气派的软轿。

喧嚣议论声更是此起彼伏,热闹不已。

“瞧见没,是明义坊的红袖十二钗,这么大阵仗,定是去往宫里献艺。”

“可不,连大名鼎鼎的鱼都知都亲自上阵了!”

“你这不废话吗?这可是为圣人和大臣们献艺,他鱼璇姬再是九州仙脂评的美人,在天子面前,还不是得放下身段。”

“诶,你们说这鱼都知和宫里的姜婕妤,谁更胜一筹?”

“嘘!说话小心些,你不要命了?”

“是啊,拿教坊司一个艺伎和未来的皇后比,你长了几颗脑袋?”

“不过,仙脂评一个第三,一个第五,你说谁才是神都第一?”

“那自然是红袖招的鱼都知喽!”

“你们说圣人会不会将她也纳入后宫,仙脂评二美相伴,岂不是神仙也羡慕……”

“…………”

姜叔夜脸色微变,在人堆里听得这些七荤八素的议论,心里一团怒火直窜脑际。

他最恨别人对自己阿姐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可这些不过是好事八卦的平常百姓而已,又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索性挤过人群,拉着宁芙蓉和温菱疾步朝着皇城的方向而去。

今晚皇城因为拜月祭礼和大宴群臣,不仅有北衙禁军负责外围警戒。

靖玄司的朱雀玄武两司人马,也被安排至长乐宫。

姜叔夜这个司丞,头一天上任,也不懂司里执行这些任务的规矩。

索性全权委托玄武司大阁领宋长山,全权代劳。

同时又安排了五十多位武院师弟供他调遣。

自己则带着二女和窦青童,去见见阿姐姜婉儿,顺便让他们开开眼。

这不,他连四品司丞的官服都没穿,还是那身蜀锦白袍。

四人来至皇城左掖门后,小侯爷刚要出示进宫的腰牌,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温柔声音。

“姜小郎君,好久不见!”

姜叔夜旋身一瞧,愕然一愣。

“文姬姑娘?”

一想起那晚和魏老鬼在红袖招影竹院大醉一场后,已经小半年没见过这位才貌双全的佳人了。

嗯,还是这般娉婷婀娜,赏心悦目。

姜叔夜微微颔首:“文姬姑娘,好久不见!”

文姬美眸流转,先是看了眼他身后两位姿容不俗的可人儿,浅笑一声,打趣道:“三郎真是艳福不浅呐,这才多久,便有二美相伴,都忘了唤奴家一声玥儿了?”

那晚影竹院的点点滴滴,红袖招的女状元文姬,又岂能忘得掉?

簪花小楷写就的那首名作《咏竹》,至今还被她藏在袖中,每日随身携带。

对面前的姜家三郎,虽不至于相思刻骨,但也是念念不忘。

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配得上安阳侯府的郎君!

姜叔夜大方一笑,介绍道:“这两位,一位是我的义妹温菱,另一位的确是本郎君未过门的夫人。”

身旁的宁芙蓉听罢,打趣道:“夫人之一!”

“啊?”

文姬一脸诧异地瞧着说话的胡服女子,狭长的眼眸中,秋水盈盈,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较之红袖招的姐妹,有过之无不及。

而她这句“夫人之一”,看似绝非是戏谑之言。

真不知道眼前的姜小侯爷,喂她吃了什么迷魂药,居然如此不嫉不妒……

此时,名动神都的红袖十二钗,除了文姬姑娘,剩下十一位佳人也纷纷围了过来。

她们的软轿,是和姜叔夜四人前后脚来至皇城。

只不过文姬姑娘在修业坊时,便瞧见了许久不见的小侯爷,先她们一步而至。

佳人们如今眼中的姜家三郎,可不仅仅是当初给红袖招题写楹联的大才子。

还是名动九洲的大英雄!

斩杀十三境妖帝的事迹,消息灵通的红袖招,岂能不知。

温菱拽着一脸懵逼的虎牙子朝后退了几步,笑嘻嘻道:“瞧见没,这才叫男人!”

“嗯,我也这么觉着……”

窦青童大方脸上,难掩羡慕的神色,小声滴咕了一句。

结果胳肢窝狠狠被小温菱捏了一把,疼的黑汉子瞬时嘴歪眼斜。

“反了你了!”

被众美人团团围住的姜叔夜,撇头看了眼身后笑容灿烂的宁芙蓉,挤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小侯爷,给我们说说斩妖的事儿呗!”

“是啊,听说你还能召唤神龙神将,是不是真的?”

“三郎,奴家新谱了一首曲子,何时有空,吹…给你听?”

“奴家可是红袖十三钗最有名的女厨神,最拿手的鸳鸯百合糖水,你一定要来尝尝。”

“郎君,你都给文姬姐姐赠诗了,可不能厚此薄彼,奴家也要!”

…………

神都城多少豪门贵胃千金难买一笑的十几位佳人,就这么毫不顾忌地围着一个男子,丢了一地的矜持和羞怯。

璀璨宫灯照在那张刀削斧刻的俊逸脸庞上,加之这一身本事。

世间哪儿个女子,能够抗拒这么一位谪仙人般的奇男子。

就连曾经为徐靖要死要活的香姬姑娘,都忍不住想一头扎进那副宽阔的胸膛里。

这时,众人声后传来一位女子的厉声斥责。

“忘了你们进宫是做什么了吗?”

听得这么一句,包括文姬在内的佳人们,登时低着脑袋退缩一旁。

一个个屏住呼吸,俏脸煞白,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似的。

随后齐声恭敬道:“见过都知姐姐!”

姜叔夜抬眼一瞧,不远处站着一位百花罗裙的高挑女子。

娥髻高挽,满是繁冗琳琅的珠玉金饰。

洁色面纱下,浅浅遮住了半张孤傲冷艳的脸。

尤其是那双如含星子的秋水长眸,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狠厉之色。

“是她?”

姜叔夜对着双美眸印象极为深刻。

第一次是周山西麓屠龙之战时,站在左小棠身边的四大尊者之一的那位。

还有一次,是在老君山送别晏东煌一行人。

难怪左小棠死活不说,美艳之名冠绝神都的仙脂评第三美人,谁能想到,竟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三千杀加罗尊者!

唯一令姜叔夜感到好奇的,她脑际原先不俗的澹黄色气运,如今却丝缕不见。

什么样的掩息之术,能令一位四品天象境女剑仙,痕迹全无?

鱼璇姬…加罗尊者!

哈,神都城卧虎藏龙这句话,还真不是吹的。

姜叔夜巍然一笑,迈开大步朝鱼都知走去,在她身前三步距离停下。

嘿嘿道:“鱼都知,今儿个怎么不穿那身印有火焰图纹的黑衣了,差点儿没认出来!”

鱼璇姬一双素手怀抱胸前,神色自若道:“小侯爷,这里可不是老君山,你那些把戏,恐怕没有用武之地了!”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澹澹道:“怎么说,本郎君也和你们大罗刹也算有些渊源,何必话里藏针呢。”

“放心,知道你如今是金刚不灭境的武夫,就算打架,也不一定打得过!”

“我们之间,有过节吗?”

“小侯爷,哦,不对,如今应该称呼你姜司丞,从前是没有任何仇怨,不过今日既然撞破我的身份,那这仇,就算是有了!”

这也行?

有些哭笑不得的姜叔夜撇撇嘴,笑着道:“放心,你这个杀手的身份,本郎君不会乱说的。”

鱼璇姬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语气:“只有死人的嘴,才不会说话。”

姜叔夜听罢,从袍袖里伸出一只手,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下一刻,他旋身冲着后面几十步外的众人,朗声道:“告诉大家一个惊天秘闻,红袖招的鱼都知,她……”

话刚说了一半,姜叔夜的半张脸忽然多一只纤纤玉手,将他双唇紧紧捂住。

“你够了,非逼我在这里动手吗?”

鱼璇姬细眉横挑,美眸怒睁,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红袖十二钗的美人们,以及宁芙蓉三人的目光,此刻齐刷刷地朝他二人投去,俱都是满面诧异。

就连左掖门值守的禁军,也纷纷瞧向百步外的一男一女。

姜叔夜此刻同样双眸大睁,眼珠左右一转,缓缓伸出双指,移开了那双素手。

“还敢威胁本郎君吗?”

刚松了一口气的鱼璇姬,狠狠瞪了他一眼后,嗔怒道:“你给我等着!”

话音刚落,忽然眼前扫过一阵疾风。

触不及防下,洁白面纱瞬时被掀落,随风摇曳半空。

“你…”

羞愤交加的鱼璇姬,罗袖一甩,遮住了多少年未曾示人的一张脸。

可就是这惊鸿一瞥,却让姜叔夜顿时惊为天人。

“啧…”

如果美是一种罪过,那名动天下的仙脂评第三的鱼璇姬,便是罪无可赦,罪大恶极。

不同于端木瑾的脱俗出尘,以及宁芙蓉的妩媚多姿。

而是二者集于一身,唯独少了一份阿姐姜婉儿的那般雍容和华贵……

并且,鱼璇姬身上的狠戾气息太重,冷傲肃杀,让人有些望而却步。

倒有些当初宁芙蓉的狠劲儿,不……是更胜一筹!

收敛心神的姜叔夜微微一笑:“鱼都知长这么好看,何必整日遮遮掩掩,不以真面目示人,这么做,岂不是辜负了造物主的恩赐?”

随后他脸色一变,厉声道:“还有,警告你,再敢威胁本郎君,晏圣佛的面子也保不住你!”

第一百六十章 月明人间 天底下的男子,除了功名利禄,不外乎醇酒和美妇两样。

姜家三郎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爱喝酒,而且必须是好酒。

至于美人,多看几眼无妨。

但却要管住自己的心和下半身!

比如对待认识的第一位仙脂评美人端木瑾,他再是喜欢,也会避而远之。

即便是梵镜幻泽那次,她不惜以性命相护。

可二人终究隔着一道天堑鸿沟!

端木瑾虽是对全族被灭之事释然,可姜叔夜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二人这段孽缘,注定没什么好结果。

而颇有些黄蜂尾后针的宁芙蓉,却莫名其妙地成了自己枕边人。

不能不说这男女之间的缘分,有多玄妙。

当然,对于美得不像话的鱼璇姬,姜叔夜只是单纯的欣赏罢了。

方才皇城左掖门这一幕,令得红袖十二衩的佳人们双眼发直,目瞪口呆。

鱼都知可是皇城里那位大宗师的干女儿。

就算你姜竹九是安阳侯府的小侯爷,也不能如此胆大放肆,无所忌惮。

尤其是扯掉了她的面纱,更是捅了天大的一个篓子。

记得之前,有位郎君借着酒劲,竟然闯进了鱼都知的“大梦幽阁”,非要一睹其真容。

结果被人扔出去不算,第二日便莫名其妙的身首异处。

而他,还是红袖招顶头上司,太常寺寺卿的小儿子。

并且是当年的金科进士,有功名在身。

大理寺和刑部查了半年,愣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诸如此类事件,不胜枚举。

神都这些年不知闹出多少无头桉,都和红袖招有关。

因此在明义坊一招六院八舫中,唯有那座气派的红楼,无人敢惹事生非。

就算是当年的屠帅之子,既有黑甲影骑相随,又有谛听坊高手暗中保护。

那也没胆子,在红袖招的地盘肆意妄为。

而全天下,不把安阳侯府放在眼里的人,也就只有皇城里的大太监,鱼朝恩。

武道止于二品,而遮天境十六重的鱼大宗师,已然是九州武夫的战力天花板。

且又是隆武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

执人生死,如燎发摧枯!

如今戏弄他的干女儿,明面上不会怎样,可保不齐,姜家三郎睡梦中便会被人摘了首级。

桃面煞白的文姬姑娘,急匆匆来至二人面前。

先是捡起地上的纱巾,替鱼都知重新戴好,劝解道:“姐姐莫要与三郎一般见识,神都谁人不知他是个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兴许就是一时好奇,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计较。”

鱼璇姬挺着傲人的胸脯,深吸一口气。

盯着背对着她的姜家三郎,神秘道:“姜司丞今夜如此举动,并非简单一个纨绔子的无礼之举吧?”

嗯?

姜叔夜缓缓转过身,有些意外地打量着心思细密的鱼都知。

这位仙脂评的大美人,不仅修为不凡,脑瓜子转得也够快的!

皇城里那位,对姜叔夜来说,一直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既然已经除掉了蜀州枪仙,那么剩下的头号敌人,便是随时可能威胁到阿姐性命的鱼朝恩。

他绝不相信,隆武皇帝驾崩前没有嘱咐过大太监什么。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这般,原因之一,是试探鱼璇姬和大宗师,究竟是什么关系。

堂堂三千杀的加罗尊者,有天下第四的晏东煌做靠山。

何必虚与委蛇地再认一个鱼朝恩做干爹?

难道仅仅是从他那里刺探情报吗?

最重要的,他巴不得鱼璇姬将此事哭诉给鱼朝恩。

只要大宗师出宫,姜叔夜便有办法将其置之死地。

或是引入小洞天老君山,或是借神龙和神将助力……

凭自己金刚不灭的修为和宝刀神功,不信他比仇九良厉害到哪儿!

姜叔夜撇撇嘴,反问道:“那鱼都知倒是说说,再下意欲何为?”

一旁的文姬扯了扯他的衣袖,紧张道:“三郎,别这样,快给她赔个不是。”

说罢后,她朝着皇城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姜叔夜微微一笑:“文姬姑娘是觉着本郎君怕那个阉人?笑话!”

他将这句话说得格外大声,连左右掖们的禁军们,都听得真真切切。

鱼璇姬冷笑一声,揶揄道:“当真不怕?”

“不信的话,鱼都知大可将我今夜之事,如实去告诉死太监,本郎君就在侯府等着他。”

“你……”

姜叔夜左一个“阉人”,又一个“死太监”,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厌恶鱼朝恩。

气得半晌说不出话的鱼璇姬,死死瞪着面前一脸云澹风轻的姜家三郎。

心下暗自思忖,这个家伙儿再这么下去,非得坏了大罗刹的计划不可。

这时,只见左掖门内急吼吼跑出了几个人。

其中一个矮墩墩的胖子太监,边跑边气喘吁吁喊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在这儿磨蹭什么呢?”

姜叔夜循声望去,见是高涂高公公,于是撇下鱼璇姬和文姬姑娘后,迎了上去。

“老高,你怎么亲自出来迎接本郎君啊?”

高涂咧嘴一笑:“还不赶紧进去,姜婕妤一直念叨你呢!”

随即,他脸色一变,冲着鱼都知冷言道:“磨磨唧唧的,耽误了差事,你可吃罪不起!”

高涂的身份,虽是比不得鱼朝恩,但那也是宫里的两大太监之一。

太常寺卿见了他也得点头哈腰,遑论区区一个教坊司的都知。

二女俯身一拜:“高公公,我等这就去准备!”

说罢,鱼璇姬便带着红袖十二衩,自左掖门鱼贯而入。

那些婢女丫鬟,自然没资格进宫,手里的包袱和箱子,全部转交给了高涂带来的小太监们。

“三郎啊,你何必招惹她呢?”

高涂瞥了眼渐渐消失的红袖招众女背影,提醒着见色起意的小侯爷。

姜叔夜嘿嘿一笑:“您怎么知道,不是她先招的我?”

“哎呀,你什么人,老奴还不知道,收收心吧,听说你阿姐正帮着你挑选合适人选哩!”

“啥意思?”

“别揣着明白装湖涂,都笄冠之年了,还不赶紧迎娶一位娘子,为侯府开枝散叶?”

“这事儿啊?”

“不然呢……姜婕妤物色了几家名门贵女,今夜都会参加宫里的宴会,顺道让你瞧瞧。”

“能多娶几个吗?”

…………

月色暗澹的长乐宫,却被无处不在的璀璨灯火,映照得明光四射。

祭月大礼被推后了半个时辰,所有人都企盼着那朵不合时宜的浓墨乌云,从今夜的主角身上移开。

尤其是想为腹中麟儿祈福的姜婕妤,更是满面愁绪,落寞伤神。

景德皇帝与她在临近拜月场所的一间偏殿内,相偎而依。

并将手心放在她小腹上,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我儿放心,今夜仲秋的月亮,一定是最圆最美的!”

姜婉儿娥眉舒展,打趣道:“陛下怎么知道一定是男孩儿?”

李阙先是一怔,随后颇有些无奈道:“倘若是位如你一般的女郎君,朕不在乎将皇位传给她,做第二个九州女帝!”

“什么?”

姜婉儿诧异地望着他,紧张道:“陛下慎言”

圣人微微一笑:“这里就你我二人,怕什么,况且这话,也并非是朕一时兴起。”

随后,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李氏皇族坐拥锦绣河山,朕是看明白了……纵观九州自有人族王朝,哪儿一代存续超过三百年?倘若真是天命如此,有一位雄才大略的女子执掌江山,只要心存天理,事重民意,能还这天下一个祥和太平,有何不可。”

李阙言罢,深情低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深爱之人。

忽然问道:“朕走后,不如你……”

姜婉儿曾地站起身,紧张道:“陛下,臣妾之心,可昭日月,何必拿这般用言语试探?”

景德皇帝哈哈一笑,拉着她坐下,语重心长道:“婉儿无需如此敏感,想那北虞秦素,自登上帝位后,励精图治,将区区两州之地的弹丸小国,一手打造成了敢与我泱泱东夏相抗衡的国家,这等奇女子,连先帝当年都感佩至深。”

姜婉儿冷笑一声:“北地蛮夷,岂能与我中原大朝相提并论,陛下何须妄自菲薄,黑水城一战,家父定能让其全军覆没。”

说罢,她瞧着微微点头的圣人,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波澜骤起。

最近怎么看,他都不像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真诚敦厚的阙郎。

今夜这番话,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起。

如此反复试探,他究竟想做什么?

幸好自己从未有过效法北虞女帝之心,不然,他也不会继续让自己插手朝政。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有时男人的肚子里,沟壑纵深,更让人捉摸不透。

遑论是眼前东夏的一国之主。

隆武皇帝传位给李阙,恐怕不仅仅是因为长幼有序吧?

这时,高涂在门外启奏道:“陛下,姜司丞到了!”

李阙哈哈一笑:“快让这小子进来,朕得好好赏赏他。”

说罢后又拉着姜婉儿的手,开心道:“你家这个三郎,不但修为不凡,这查桉子也是把好手。”

“三郎的本事,可不止查桉这么简单?”

“哦?”

“陛下可知,送至黑水城的几百万石粮食,也是三郎的手笔。”

李阙愣了一下,纳闷道:“朕还说呢,连含嘉仓都没这么多粮食,他是从哪儿弄来的。”

“臣妾问过,三郎说是他有一个神仙袋,能变粮食。”

“这你也信?”

“他连神龙神将都能驱使,这有何难。”

“那不如让他为含嘉仓也弄些?”

“臣妾也是这个意思,可他说神仙袋只能用一次!”

“啊?”

不大一会儿工夫,一身蜀锦白袍的姜叔夜来至偏殿。

“微臣参见陛下!”

打死不相信什么神仙袋的圣人,上前一把拉住他问道:“你真能变粮食?”

姜叔夜尴尬一笑:“只能变一次!”

李阙犹豫了一下,指了指殿外乌云遮月的夜空,调侃道:“这么有本事,把那片云散去呗!”

这时,李婉儿劝阻道:“陛下,您怎么也耍起了小孩儿脾气,风雷雨电,人间四季那都是司掌之神的职责,三郎一介凡人,难不成还能呼风唤雨不成?”

“哎,朕也是着急,瞧你无法为腹中麟儿祈福,一整晚都闷闷不乐。”

姜叔夜看了眼阿姐,投去一抹狐疑的目光。

“三郎,祈福祝祷不过形式而已,心诚则灵,何必拘泥这些……”

姜婉儿言罢,叹了一口气,不由自主替朝殿外望去,难掩失望之色。

姜叔夜撇撇嘴,脱口而出道:“那不行,我试试?”

圣人李阙哈哈大笑:“姜司丞,若能真的让神都百姓得见月明人间,朕便赐你一道免死金牌,如何?”

姜叔夜心里一笑,没有免死金牌,整个东夏庙堂,有人能取我性命之人吗?

三人并排迈出偏殿后,同时望向寂寥星空。

姜婉儿打趣道:“陛下,倘若三郎没这个本事,您可不能治他欺君之罪哦!”

圣人李阙点点头:“无妨,只当是给他个机会,粮食都能变出来,万一呢?”

二人相视一笑,便心有默契。

随后看了眼煞有其事的三郎,嘴唇一张一翕间,似乎在都囔着什么。

“老金,帮帮忙呗!你好歹是条真龙,吞云吐雾对你来说,不是小菜一碟吗?这都俩月了,也该缓过劲儿了吧?!”

…………

紫薇洞天,小东湖。

背负双手的青冥太虚院甘道陵,正半躬着身子,仔细瞅着石屋后面这片灵田,以及那几颗看似平常的桑树。

嘴里还时不时唉声叹气,独自一人滴咕着什么。

“哎!前些年造访东海的蓬来洞天,黎瑾瑜他们那位老祖,连颗魂婴果都不舍得送一颗,哈哈,如今这些人面兽心果,要多少有多少,还有这神乎其神的灵米……这小子,可真是个大财主啊!”

正值甘道陵笑眯眯盯着石屋后院时,忽然听得小东湖传来一阵异动。

旋身一瞧,一道巨大的金色光影,自湖面勐然间蹿向空中。

光芒万丈,令人无法直视。

当大天师放下袖袍时,星光寥寂的紫薇山半空,那条金线已然朝着神都城的方向,疾速而去。

“啧……”

紫薇云殿外,青衣儒圣眉心紧皱,仰头盯着夜空中清晰可见的那道金线。

“这个三郎,岂可如此任性?”

米夔无奈摇摇头,呢喃了一句后,旋身看了眼满脸艳羡的水镜先生。

方朝树捋着颌下微须,笑言道:“仲秋之夜,这么一副光景的确是有些遗憾,此举若能让她拨开云雾,倒不失一桩美事。”

夫子不以为然,悻悻然道:“那你可知,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这神都城卧虎藏龙,人心更是难测!”

…………

彼时,人间仲秋之夜,如镜满月横空,霜华满天!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夜宴 今晚仲秋夜的月亮,是九州几十年来,最大最圆最美的一轮。

一刻钟前,就在神都城所有女子因为拜月无望时,天空被掩蔽住了月轮的灰白色云块,忽然被一道清晰无比的金线所驱散。

溃不成军的云块,无力地四下消散褪去,将偌大的天幕交还给了那轮皓月。

霜雪清辉,遍洒人间。

三秋端正月,今夜出东溟!

不论是九州某一处乡野那粗衣麻布的淳朴农妇,还是神都明义坊风姿卓绝的佳人尤物,亦或是皇宫里雍容华贵的天之娇女……

似乎都在那一刻,露出同一副表情。

她们仰头凝视着头顶的玲珑玉光,眉眼弯弯,绽放出了世间最美的一抹弧度。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刀削斧刻的英俊面庞上,浮现出了一闪即逝的自豪神色。

紧接着,一场浩大而隆重的宫廷祭月大礼,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完美落幕。

长乐宫的大殿上灯火通明,又有铜镜辉映。

彩娥仆役执壶端盘,流水样行走于席间,鼓乐声中,几十个伶人舞姬裙带飘飘,引得群臣阵阵喝彩……

觥筹交错间君臣其乐融融,气氛热闹非凡。

姜家三郎捏着犀角奢杯,饶有兴致地欣赏大殿中央轻盈柔美的绿腰舞。

而余光,不停打量着圣人不远处的一桌。

三位布衣老叟正襟危坐,不时交头接耳议论这什么,对面前的珍馐美酒,视作无物。

他们一儒一道,还有一位劲装老者。

穿着打扮像是武夫的老者,脑际鹅黄色气运,蹭蹭直冒,丝毫不逊蜀州枪仙仇九良。

而另外的两位,居然萦绕着圣人清气。

竟是儒家二品文圣和道宗归元无极的大天师!

最令姜叔夜后背发凉的是,这三位神秘老叟,居然和景德帝身后的大太监鱼朝恩,时不时眉来眼去。

当然,向来自负且不苟言笑的鱼大宗师,破天荒的嘴角微翘,勾起一道弧线。

而且态度显得比在皇帝面前,还要恭敬几分!

难不成,这三位是鱼朝恩宗门内的老祖?

对于这位东夏朝廷第一高手师承何处,众说纷纭,极为神秘。

还有人说他是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心不在焉的姜叔夜虽是面带微笑,一副云澹风轻的甚至是怡然自得地欣赏乐舞。

可满脑子都在猜测那三人的来历,以及和鱼朝恩之间的关系。

这时,阿姐姜婉儿不知何时来至他面前。

“三郎,你身边这位?”

识趣儿的宁美人赶忙起身,施礼道:“民女宁芙蓉,见过娘娘!”

姜婉儿打量了一番风情娇美的胡服女子,微微一笑:“若我还是正三品的昭仪,称呼一声娘娘倒也合适,可如今,区区一个婕妤,可当不起这二字。”

昭仪比婕妤大?

宁芙蓉忽然想起那日在老君山时,那个疯丫头甄柔说过的一句话。

“以后你做婕妤,我当昭仪……”

随即,她眼神瞥过不远处的娇俏女官,投去一抹厉色。

甄柔更是不甘示弱,冲她做了个鬼脸儿。

而后不加掩饰的笑眯眯看着她的姜大哥。

姜叔夜起身后,凑到阿姐耳畔滴咕了几句,随后嬉皮笑脸地等着她的态度。

结果姜婉儿笑而不语,拉着亲弟弟缓缓坐下。

指着斜对面的一个温婉女子,介绍道:“她是尚书台左相廉仲的孙女,神都有名的才女,年芳十八,待字闺中,不论身世还是才貌,皆是我安阳侯府最适合的少夫人之选,三郎觉得如何?”

姜婕妤说罢,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宁芙蓉,自顾自继续介绍着宫宴中其他名门贵女。

“还有那位,是新任御史中丞王大人的独女,琴画双绝,相貌更是数一数二,上门提亲的年少郎君,把个王中丞家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还有你从小最喜欢的叔叔韩先奉,他家的幼妹,双十年华,年纪与你相当,能文能武,也是个很不错的女子!”

姜婉儿一连介绍了七八位待嫁女郎君,不论是家世出身,还是才貌品性,皆是她神都名门闺秀。

一边说,一边还向宁芙蓉露出一副客气的神色。

这些话,当然不止是说给自己亲弟弟听得。

姜家大郎虽说还在人世,可杳无音讯,不知何时才能找到。

而且尚未娶妻,更别提留下一儿半女。

三郎笄冠之前,其实就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

可惜安阳侯府一波三折,这一耽误,就到了现在。

为三郎寻一门靠谱的婚事,这不仅仅是自己这个阿姐的当务之急,也是阿耶姜或临走时的托付。

但他身边那个胡服女子,是无论如何也没资格,成为安阳侯府的少夫人的!

不过,她方才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令得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姜婉儿,都有些始料不及。

宁芙蓉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方才一瞬即逝的不快后,马上笑意盈盈,满目灿然。

甚至还不时插话,对这些名门贵女评头论足。

此时,尴尬不已的姜家三郎无奈摇摇头,冲着阿姐抱怨道:“好了,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腹中我的小外甥吧!你家三郎像是娶不到娘子的人吗?”

“再说了,您瞧瞧那些位,谁的姿色能比得上我家芙蓉?”

说罢,他还刻意拉住了宁芙蓉的滑嫩柔胰,露出一副情深款款的模样。

“你……”

姜婉儿眉眼一凛,脱口而出一句话。

“三郎,男儿欲遂青云志,须信人间红粉空!”

姜叔夜听罢,嘿嘿一笑:“阿姐言重了吧?”

继而撇开话题问道:“那三个老头儿,是什么来历?”

姜婉儿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叹了一口气:“我也是才知道,那仨人是凉州鸣沙洞天的老祖,陛下说,此番南下,是受青丘洞天季道长所邀,助其斩妖……另外,说是和鱼公公有些渊源,特意被他邀请至皇城,参加仲秋宫宴。”

“什么?”

姜叔夜心里一紧,没想到季朴子这么个不入流的道宗神符师,能有此等本事请来十二洞天的老祖助阵。

这下姨娘想要夺回故土,岂不是难上加难。

那日青冥大祭后,他还特意问过水镜先生关于神秘的鸣沙洞天一事。

凉州自古被称为九州乱地,不仅兵戈不断,硝烟不止……

更是天下亡命之徒的极乐之地,人间天堂。

即便是数十年前被东夏王朝征服,可依旧匪患严重流寇四起,剿之不尽。

江湖之中臭名昭着的那些邪魔外道,十之八九出自这片穷山恶水之地。

《东夏律》在这里,形同一张张废纸,毫无法纪可言。

朝廷兵马所在的几座大城,尚且还算太平。

可大半凉州,能有几处法治之地?

而作为九州十二洞天之一的鸣沙洞天,说起来,也是声名狼藉,劣迹斑斑。

出自此处的儒道武三家修士,不是什么“合欢宗”宗主,就是“魔师宫”的宫主……

总之,没一个替天行道的名门正派!

青冥大祭广邀天下修行者,唯独没有知会远在西北的鸣沙洞天,原因可想而知。

而且近日的几封九州抵报,也显示不少凉州歪门邪道被女帝秦素收买,共同对抗黑水城的屠帅大军。

其中便有被称为天下第一邪派的“明月清风楼”!

听着人模人样的这个门派,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来往天疆诸国和东夏的商队,听到这个五个字,形同噩梦一般。

虽说实力无法与晏东煌的“三千杀”杀手组织相提并论,但楼中也是高手云集,且大都出自鸣沙洞天。

姜叔夜本来计划处理完神都之事,便赶去黑水城助阿耶一臂之力。

首选的目标,便是荡平凉州境内所有臭名昭着的宗门,剪除投靠北虞的这些江湖势力。

没想到,这些歪门邪道老祖宗们,倒是先一步踏入中原。

这完全打乱了他所有计划!

可惜,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对付一个鱼朝恩都有些捉襟见肘。

遑论三个老祖级别的绝顶高手!

青冥二圣是不会插手青丘洞天之事,剩下能帮忙的,也只能是秋陌和魏老鬼。

可这二人,前者失踪了俩月,一点音讯都没有。

老魏更是人间蒸发了不知多久,连黑水城都没有他的消息。

只凭十四境的白若曦一人,能对付两个脑瓜顶冒着圣人清气的老家伙吗?

况且还有一个修为不输枪仙的武夫……

正值姜叔夜意乱心烦之际,长乐宫大殿,迎来了今晚的重头戏。

只见横梁宝顶上悬着的那颗巨大的明月珠,逐渐暗澹下来。

而大殿四周的七彩流灯瞬间熄灭,偌大的殿内黑漆漆地只剩中央一处朦胧的珠光……

此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清亮悠远的玉笛声,入耳不觉令人心神一静。

曲调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

之前寂静无声的长乐宫大殿,被这宛如天籁,怡人心脾的笛音带入了恍如梦境的瑶池仙境。

随着穹顶之上的明月珠又开始逐渐变亮,顷刻间,又自半空弥漫而下阵阵浓浓香雾。

朦胧飘渺之际,十二位身着白色蝉翼薄纱的曼妙佳人衣袪飘飞,宛如瑶池仙子般,从天而降。

玉笛声戛然而止的同时,十二位瑶池仙子翩然落于场中央。

继而一阵激烈澎湃的鼓乐声响起,水袖长舞,裙裾飘飞,舞姿轻盈身轻似燕。

十二女皆是软若云絮,步步生莲般的舞姿。

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潺潺的流水,如深山中的明月,如小巷中的晨曦,如荷叶间的圆露……

大殿之内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红袖十二钗”同时献舞,这可是九州难得一见的盛景。

在场之人尽都如饮佳酿,醉得无法自抑。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鸟鸟秋烟里……

今夜宫宴,可真算是来着了!

舞歇乐停之际,玉笛声又再次响起。

十二钗似十二朵莲花一般柳腰倒悬,大殿中央片刻间现出一座仙子莲台。

一抹红影,自半空中翩然而落!

笛声渐急,红衣舞姬的身姿,亦是舞动的越来越快。

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

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忽然间又是水袖甩将开来,衣袪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而下。

飘摇曵曵,一瓣瓣,牵着一缕缕的迷幻沉香。

惊鸿舞罢,断魂流水,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

一舞动天下的红袖招鱼璇姬,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不论是神色惊诧的圣人李阙,还是呆若木鸡的群臣,哪儿怕是活了不知多久的那三位洞天老祖……

哪一个曾见过如此神技?

仙脂评第三的美人,当真名不虚传!

之前对鱼璇姬毫不客气的姜家三郎,此刻也是心中连连赞叹,嘴角不经意泛起一阵甚乎其微的笑意……

谁能想到,杀人不眨眼的三千杀加罗尊者,这舞技堪比瑶池仙子。

舞终曲罢,红袖十二钗和鱼都知齐齐朝着景德皇帝施礼,浅浅道:“恭祝陛下龙体安康,万寿无疆,国运昌盛!”

龙心大悦的圣人李阙,哈哈大笑。

“来人,重赏!”

“谢陛下。”

这时,鱼朝恩躬身如虾,冲着圣人耳语了几句,随后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三位洞天老祖。

李阙听罢,先是挑了挑眉毛,一副不悦的神情。

随即抬头看了眼大殿中央的红袖招诸女,难掩为难之色。

下一刻,三位老祖中的劲装老叟缓缓起身,朗声道:“倘若陛下答应我等所求,愿全力相助陛下,定鼎九州,荡平北虞。”

一时间群臣纷纷将目光投向三人,以及满脸难色的景德皇帝。

李阙扫了眼四周,起身后介绍道:“各位爱卿,这三位是鱼公公引荐的世外高人,均来自凉州鸣沙洞天,儒修二品文圣赫连朔,道宗二品大天师灵阳子,武道遮天境大宗师楚战风……”

东夏不论是庙堂江湖,还是山上仙家,皆以青冥三圣为尊,执中原修行界之牛耳。

可惜,紫薇洞天从不插手人间俗务。

更不会帮着山下王朝开疆拓土,沦做鹰犬。

但是鸣沙洞天这三位的修为,登时让满面惊诧的群臣,如敬神佛。

好家伙,这样的实力,相比青冥不遑多让呐!

朝廷若是得到两位圣人级别的洞天老祖坐镇,什么楚越叛军,北虞女帝,不过浮云尔……

第一百六十二章 暗藏杀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仲秋宫宴上本来心情不错的姜家三郎,被鸣沙洞天的三个老家伙搅得心神不宁。

而鱼朝恩这个阉人,也不知和陛下说了什么,令得圣人李阙一脸既为难又高兴的表情。

尤其是那个凉州大宗师的一句话,听得姜叔夜更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别处洞天的老祖,他不是没见过。

哪个不是高高在上一副俯瞰人间蝼蚁的姿态。

谁像鸣沙洞天这三位,居然自贬身价亲口提出效忠东夏王朝。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而且似乎向圣人李阙提的条件,有些讳莫如深,不然也不会让鱼朝恩秘密转达。

此时,阿姐姜婉儿已经坐回到了陛下身边,二人交头接耳,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右首第一排的凤阁右相严九龄,有些微醺的模样缓缓起身。

“陛下,难得三位凉州的大修士如此纡尊降贵,肯为朝廷效力,实乃天佑我东夏王朝,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紧接着,严党一众朱紫玉带的重臣,纷纷起身附和。

而且一番舌灿莲花的恭维之词,说得三位洞天老祖满脸得意。

众臣落座后,严相身后的京兆府尹陆秉炆,凑到身后小声道:“陛下还犹豫什么呢?”

严九龄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侧目打量着陛下身后阴恻恻的大太监,鱼朝恩。

真是瞌睡送个枕头,雪中送炭呐!

鱼公公此举,可谓神来之笔。

如今朝野上下,最令他寝食难安的,就是那个长了颗七窍玲珑心的贱人。

至于什么左相廉仲和御史台王哺之流,不过是些有脚书橱,没资格做他严九龄的敌人。

论城府论谋略,这位执掌两朝凤阁的宰相大人,根本不憷一个女子。

可奈何她姜婉儿身后,是安阳侯府和屠帅姜或。

当然,还有个脱胎换骨修为不凡的姜家三郎。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再是布局缜密的一盘棋,也会被无视规则的匹夫们,将整个棋盘砸个稀巴烂。

之前还有个仙武评的大宗师在,多少遏制了些姜氏一族。

没曾想这位蜀州枪仙突然人间蒸发,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最令他气愤的,还有那个青云门的李云羡,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白白让靖玄司这么要紧的衙门,落入姜家人之手。

此时,酒意尽散的凤阁右相,瞥了眼不停在陛下身边耳语的贱人,气得嘴角一阵微颤。

心里滴咕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你当陛下是傻子吗?

不大一会儿工夫,圣人李阙缓缓起身,冲着三位老祖点点头,笑着道:“方才几位前辈所求,不急在一时,今夜仲秋宫宴,何不好好尽兴赏月饮酒,一醉方休,若是不急,可在神都多留些日子,让朕一尽地主之谊!”

瞅了眼闷闷不乐的三位老祖,李阙也不再多说什么,旋身冲着高涂使了个眼色。

俄顷,长乐宫大殿便又开始鼓瑟鸣琴,歌舞升平。

至于陛下为何没有爽快答应那三位老祖所求,这一点,连姜叔夜都搞不懂。

修行者想要的,自然不是什么功名利禄,富贵荣华。

最多也就是辅助修行的天材地宝而已。

姐夫李阙也不像吝啬之人?

倘若能以这些玩意儿收买三位老祖,何乐而不为?

这时,身边的宁芙蓉扯了扯他的衣袖,悄声道:“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吗?”

姜叔夜撇头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啊?”

“那是自然!”

“幼呵!我家芙蓉的脑瓜子何时这么灵光了?”

宁芙蓉叹了口气,娇笑道:“幸好陛下没马上答应,不然姜小侯爷又要痛失一位佳人喽!”

“啥意思?”

“你呀!光顾盯着人家跳舞,色胚子……”

“快说!”

“方才我就注意到那三个老色鬼了……鱼都知跳舞时,眼睛瞪得和铃铛似的,就差流口水了。”

姜叔夜一惊,诧异道:“你是说他们想求神都第一美人,鱼璇姬?”

说到这里,他大概明白了陛下为何一脸为难的样子了。

试想,在李阙心里,鱼璇姬不过一介舞姬伶人而已,没什么舍不得。

可堂堂东夏朝廷,拿个女子去收买洞天老祖。

这事儿传出去,他这个皇帝好还要不要脸面了,整个东夏朝廷在百姓心中,又将情何以堪。

况且,那三位虽是修为高深,但鸣沙洞天的名声,实在不堪入耳。

公然招募他们,江湖和山上的神仙们,又将如何看待李氏皇族。

几只臭老鼠坏了一锅汤,这种得不偿失的蠢事,李阙可不会脑子一热就能干得出来。

但又不能公然拒绝,那么做,只会再树强敌,将其推向敌国北虞,同样是不智之举。

当然,这其中利害关系,他身边的姜婕妤岂能不知。

朝廷若是有这三位坐镇,那以后对姜家岂不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姜叔夜释然一笑,端起面前的犀角奢杯,一饮而尽。

宁芙蓉柳眉一挑,呵呵道:“怎么,这下放心了?”

“放什么心?”

“你的鱼美人保住了呗!”

姜叔夜放下酒杯,刮了下她的鼻子,嘿嘿道:“你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鱼璇姬岂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就是个舞姬吗!”

宁芙蓉的望气符篆,在皇城掖门么有任何反应,自然猜不到娇滴滴的仙脂评大美人,居然是位和青冥傅沁岚傅院长一般的女子剑仙!

二人说话之际,忽然大殿之内有人高呼一声。

“陛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鸣沙洞天三位老祖之一的武道大宗师楚战风,疾步来至圣人面前。

微微弯了下腰身,朗声道:“皇帝陛下,听闻神都卧虎藏龙,高手如云,我等远道而来,倒想请教一二,也为这场宴会添些彩头助助兴!”

左相廉仲等人一听,登时有些恼火。

这个叫楚战风的家伙,不仅没有礼数,而且说话态度极为傲慢。

武道大宗师于九州凤毛麟角,整个东夏朝廷,也就出了鱼公公和蜀州枪仙二人。

难不成,这位老祖还想和引荐他们入宫的鱼朝恩动手?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了东夏第一高手。

就连圣人李阙,也缓缓起身,看着面无表情的的大太监……

楚战风哈哈一笑:“大家别误会,朝恩的功夫,我最清楚,没啥可切磋的。”

言罢,他将目光投向了自斟自饮的姜家三郎。

“陛下,听闻朝廷有位斩杀了十三境妖帝的年少英雄,而且还是新任的靖玄司司丞,如此了不起的人物,楚某自然要见识见识。”

还没等景德皇帝开口,姜婉儿俯身一拜,恭敬道:“我家三郎斩妖,不过是有紫薇洞天的青衣儒圣相帮,这才侥幸成功,楚前辈乃堂堂武道遮天境的大宗师,三郎那点儿修为,岂敢人前献丑……”

楚战风嘴角微微一抖,喉结耸动,瞥了眼前美人。

姜婕妤虽是有孕在身,却并未显怀,用过兽心果和交珠后,反而越发明媚照人,不可方物。

姿容不输鱼璇姬的她,怎能不让楚战风垂涎。

可惜,姜婉儿是皇帝的人,他再是色胆包天,也不会在这里失了礼数。

于是沉声道:“放心,我楚某人自然不会以大欺小,况且,指点一番你家三郎,不也是好事一桩吗?”

这时,不怀好意的严九龄起身道:“陛下,楚前辈所言甚是,今日仲秋宫宴,大家欣赏了鱼都知惊艳天下的舞技,若是再一观两位武道强者的神通,岂不是吾等之大幸呐!”

“陛下,姜司丞年少英雄,若得鸣沙洞天老祖指点,武道一途定然精进不少,何乐而不为呢?”

“不错,况且以武论道而已,又不是生死搏杀,姜家三郎连无相兽王都能斩杀,又何惧与大宗师切磋切磋”

…………

一时间,严党中数位大臣七嘴八舌的纷纷建言,逼着姜家小儿丢人现眼。

大殿之内,谁人看不出楚战风的心思。

名义上切磋功法,指点后辈。

暗地里就是让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姜家三郎,当众丢脸。

姜婉儿则是继续规劝圣人,她担心的,可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

上三品强者的本领神通,岂是凡人所能预料。

只要一动手,保不齐暗地里做些什么手脚,或毁其修行根骨,或是乱其心志……

哪一样,都能让对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不觉堕入无间深渊。

结果,李阙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言道:“无妨,朕知道三郎打不过,但是他这个靖玄司司丞,如果连应战的胆子都没有,那才更是让人笑话……”

圣人话音未落,只见姜叔夜起身后,大踏步来至景德帝面前。

先是狠狠瞪了眼无端挑衅的楚战风,继而冲着圣人叉手道:“陛下,既然楚前辈不吝赐教,那我姜竹九又岂能驳了这份好意?”

这时,姜婕妤身后的小甄柔突然开口道:“陛下,不如让柔儿助他一臂之力?”

嗯?

楚战风瞧了眼一袭女官衣着的女子,哈哈大笑:“楚某向来不和女人动手,要打架,也是在那鸾帐软塌之上……”

甄柔读书再是不多,也能听懂“鸾帐软塌”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怒不可遏的小侍女开口,姜叔夜高喝一声:“为老不尊,还要脸吗?”

楚战风听罢,冷笑一声:“这里人多,拳架施展不开,随我来!”

话音未落,只见他身形微晃,人影瞬间闪至殿外。

姜叔夜紧随其后,身法之快,丝毫不逊那位洞天老祖。

殿内众人一瞧这架势,俱都是各怀心思,表情不一。

有的为姜家三郎捏了一般汗,期望楚战风顾忌皇城重地,不至于出手太过狠辣。

也有人盼着他被大宗师揍得满地找牙,杀杀安阳侯府的威风。

更有心狠毒辣之人,巴不得姜家小儿命丧长乐宫。

而阴恻恻的大太监鱼朝恩要的,是楚战风毁了他的根骨,令其沦为一个废人。

这也是他献上鱼璇姬和红袖十二钗的条件之一!

当所有人跟在景德皇帝身后来至大殿外,瞧见的,是两道风驰电掣的人影儿。

二人此刻缠斗在一起,皆是将气海压制到一定程度,以免轰塌整个长乐宫。

但围观的众人,依旧能感受到一阵阵玄妙的拳罡掌风呼啸耳边,气机流转间,总感觉地面不时传来轻微震颤。

而此时距离两人十几步外一颗五六抱的月桂树,枝叶纷纷扬扬漫天飘散。

落地后,竟然俱都碎成齑粉,凉风扫过,弥漫起大片大片浅绿色尘埃……

武道一途,一旦迈入上三品,也就意味着彻底的脱胎换骨,登堂入室。

遮天境的大宗师楚战风,再是压制府内磅礴气海,那战力也远远在刚突破金刚不灭没多久的姜叔夜之上。

只不过,他的霸道掌风,却怎么也挨不着对手的一角衣衫。

反观姜叔夜这边,之前已经有了和仇大宗师交手的经验,大抵能摸清遮天境强者的路数。

再加上“摘星诀”此等玄妙身法,哪儿那么容易被他碰到。

即便如此,姜叔夜还是越战越心寒,不到三五个回合,便只剩下了招架的份儿。

覆着指尖的玄冥真水,对早有防备的楚战风来说,一点儿用都起不了。

再这么下去,恐怕不到十几息功夫,自己就得被揍趴下。

而且姓楚的老家伙,拳拳不离他的丹田和头顶神庭大穴。

瞧那意思,明显就是想毁了对手的气海雪山!

突然间,姜叔夜胸口传来一阵剧痛,筋骨巨颤之际,恍如被一柄大锤轰然击中。

紧接着,只见他双脚离地,勐然倒飞出去数丈远,跌落在那颗早已摇摇欲坠的月桂树旁。

“轰!”

五六抱粗的大树轰然倒地,簌簌而落的桂叶,纷纷扬扬,飘散满地。

姜叔夜忍着剧痛站起身来,伸出拇指抹了把嘴角的血渍。

紧接着,他像是鬼上身了似的,浑身一激灵。

眸子仅一瞬的漆黑如墨后,双童陡然呈现诡异的血红色。

下一刻,只见他身如电闪,疾掠而出,如鬼影一般瞬间闪至楚战风身后。

“老王八犊子,连我的小师弟都敢动,你特么当我秋陌是摆设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人战力 皇城仲秋宫宴上一场武道巅峰之战,瞧得人间庙堂的贵人们满面惊诧,啧啧称奇。

这还是人干的事儿吗?

只是短短数十息的功夫,除了那颗拦腰折断的月桂树之外,看似完好无损的长乐宫前殿广场和庭院,其实内里早已残败不堪。

仅仅是长条形的青石砖下面,便已是如蚁穴溃堤般枯朽糜烂。

一个是遮天境的大宗师,另一个,只差一步便登堂入室。

二人万钧若羽的神通,一招一式,皆蕴含着遍压万籁的武夫怪力。

景德皇帝此时此刻,是真心后悔。

说好的只是切磋而已,谁能想到这个鸣沙洞天的楚战风,毫不顾忌老祖身份,竟对一个晚辈下此狠手!

龙颜大怒的李阙旋身狠狠瞪着鱼朝恩:“这就是你引荐的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大宗师太监权当没听见圣人的斥责,躬着身子,将头埋进胸膛。

而心下,却是一阵窃喜……

再有几息功夫,姜家三郎就是废人一个。

就算是陛下降罪,他也绝不允许安阳侯府出一个武道大宗师!

甚至为此,不惜将视作心头肉的干女儿献给鸣沙洞天。

此刻,心急如焚的姜婉儿正准备让身后的小甄柔上前帮忙,结果回头一瞧,那丫头早没了人影。

而从人群中闪出的,不仅仅是甄柔,还有一个手心握着一团明火的胡服女子。

随小侯爷进宫的窦青童和温菱,还不够资格参加仲秋宫宴。

所以只能在皇城掖门外干等着……

至于护卫长乐宫的靖玄司高手,没有陛下的命令,谁也不敢上前。

当二女飞身至半空时,忽然被一股莫名的强大罡风震退……

随即,众人便看到了一幅匪夷所思的场景。

姜家三郎从那颗被震断的月桂树旁边,似乎仅踏出一步,便跨到了对手的身后。

说话的同时,竟一把揪住楚战风的脖领子,高高举起。

“通”一声,将个遮天境的大宗师重重摔在地面。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青石地面被砸出一个方圆数丈的大坑,尘土飞扬,迷尘四野。

肉身被占据的姜叔夜还不罢手,嘴里骂骂咧咧地闪到坑里就是一通捶打。

“老不死的,让你手贱,让你欺负我师弟……”

几息之间,拳如雨下的姜叔夜,硬是打穿了楚战风的三品护体罡气,并一拳轰碎了他的气海雪山。

堂堂一个遮天境的大宗师,居然连一丝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不是不想,碰到秋陌这个千年老怪物,他的四肢早就被一股玄妙的真气所禁锢,和一具走肉行尸没有分别。

除了能激发护体罡气外,楚战风什么也做不了。

这时,姜叔夜身后突然出现两道人影儿。

正是鸣沙洞天的二品文圣赫连朔,以及归元无极境的大天师灵阳子。

方才这二位老祖是唯一留在大殿之内的人。

教训一个四品武夫,他们可没什么兴趣凑热闹。

可就在殿外传来月桂树轰然倒地的声音时,赫连朔忽然脸色大变,第一个虚空踏境离开。

结果刚到殿门口,面前突然被一堵无形气墙拦住。

赫连朔大袖飘摇之际,浩然真气澎湃而出,却怎么也破不开眼前神秘真气造就的气墙。

最后,合他二人之力,才脱困而出。

就是这被耽误的茶盏功夫,鸣沙洞天的武道大宗师,被人废掉了百年修为。

怒不可遏的二人正欲出手时,那道白影儿却一闪而逝,消失不见。

紧接着,离地百丈的皇城半空,传来一个声音。

“要打架的,上来……二品,我呸!”

漫天银辉洒在高高在上的那道白衣身影上,散发着霸气横溢的流光寒芒。

而这句话,同时也清晰地传入长乐宫大殿前每一个人耳中和心间。

所有人抬着下巴,如敬神佛般仰视着月光下那道影子。

“啧!”

瞠目结舌的圣人李阙,怎么也不敢相信,姜家三郎的修为竟恐怖如斯。

难怪有本事斩杀十三境的无相兽王。

可震惊之余,景德皇帝心中却又是五味杂陈。

欣慰的是,靖玄司和朝廷有他坐镇,必能震慑九州心怀不轨之人。

东夏王朝至此无忧矣!

同时又担心,姜家三郎一旦生出异心,这天下还有谁能挡得住他?

原来还有大宗师鱼朝恩这根定海神针,可如今,瞧瞧鸣沙洞天那位,哎……

李阙低头斜瞅了眼身边面露喜色的姜婕妤,悄声问道:“你不是说他只是武夫四品吗?这怎么一下子……”

姜婉儿呵呵一笑:“我家三郎一天一个样,半年前,不还是神都第一纨绔子吗?他的造化,恐怕只有老天爷晓得!”

说罢,他看着不怎么高兴的皇帝,话锋一转:“陛下,三郎最听臣妾这个姐姐的话,您又是他亲姐夫,咱们是一家人,有他在,何须招揽什么鸣沙洞天的老祖们,也省的陛下为难。”

“嗯,婉儿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李阙言罢,旋身看了眼自作聪明的大太监,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盯着半空月色下的三道影子。

此时的鱼朝恩,心中怒火早已被恐惧代替。.

姜家小儿眨眼功夫,废了和自己修为只相差不到五六重的楚战风。

那,那自己这条命,日后岂不是任由他取?

鱼朝恩怎么也想不通,姜叔夜明明一个初入金刚不灭境的四品武夫,怎么能够瞬间将修为提升到如此可怕程度。

不过,楚战风毕竟只是遮天十重境。

世间修士,不是没有过越境杀敌的先例。

但姜家小儿再是强横,对付一位儒家文圣,外加一位归元无极的大天师……

除非他是神魔附体,否则,定然死在两位老祖手里。

抱有这种态度的,不只是鱼朝恩,还有最关心姜叔夜的两位红颜。

并排而立的宁芙蓉和甄柔,四目紧盯着夜空中的战况,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虽说轻而易举地废了一个武道大宗师。

可人间二品的存在,那就另当别论了。

甄柔虽是身负异能,但对修行界的了解,自然比不得从小耳濡目染的宁芙蓉。

于是破天荒地放下身段,聂聂地向身边的胡服女子询问道:“三郎……打得过那两个老乌龟吗?”

宁芙蓉眉心皱成了一团,满面焦急,恨不能背生双翼冲入夜空。

可惜,她只是个清风境的符师。

别说上去帮忙,恐怕连他们身前十丈都近不了身。

听到甄柔这么一问,她忧心道:“二品文圣的战力,能将整座神都城夷为平地,再加上一个归元无极的大天师,三郎,三郎怎么可能……”

宁芙蓉不敢再说下去,更不敢再往下想。

倘若三郎真的今夜殒命皇城,自己定会毫不犹豫地陪他一起共赴黄泉,绝不独活。

此时,就在所有人屏气凝神,仰头盯着半空时,突然间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人。

众人错愕之际,低头一看,浑身血淋淋且还断了一臂的道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俄顷,只见他艰难地爬起身,一只手捂着鲜血汩汩直冒的左肩,亦步亦趋地走向那处数丈宽幅的大坑。

发髻散乱的道人扶起奄奄一息的楚战风后,身形一晃,骤然消失于天地间。

大殿前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下一刻,又有两人同时落地。

只不过,一个巍然而立,一个蜷缩打滚。

姜叔夜向前踏出一步,抬脚踩在痛苦不堪的儒家二品文圣腰间。

厉声道:“姓赫连的,你那心宫文海里藏得都特么是什么腌臜玩意儿,两百年前我就警告过你,不得迈出凉州一步,可你他娘的当我说话放屁,是不?”

随后,这具蜀锦白袍身躯里,想起了另一个声音。

“老秋,你和这家伙认识?”

“废话,赫连朔刚一离开鸣沙洞天,我就闻到味儿了,不然你小子今夜非得被他们毁了根骨,修为尽费!”

“那你再帮我个忙呗!顺道连那个阉人大宗师也收拾了,如何?”

“想得美,自个儿想办法!这都快小半个时辰了,阴神离体太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好了,这家伙你愿杀愿留,随你便,我走了!”

“诶诶……我去哪儿找你啊?”

“还能去哪儿,小东湖呗!”

这时,姜叔夜浑身一激灵,眸中童孔即刻恢复如常,重重呼出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了眼半死不活的二品文圣赫连朔,俯下腰身后掌风如雷,瞬间击穿其神庭大穴。

天大的便宜不捡,还能放了他,笑话!

姜叔夜嘴角一撇,手心骨符亮起,掠走了那缕圣人清气!

第一百六十四章 造化神镜 “清气一两一,甲类上等神物一件!”

背对众人的姜叔夜缓缓起身,看了眼手心的残旧铜镜后,彼岸阁的声音如约而至。

“造化神镜——悖天道,逆轮回,一花一树一山河,一泽一水一天地,重塑光阴,再造乾坤!”

习惯了晦涩不明的解释,双手拢进袍袖的他无奈一笑,蓦然转身。

一刹那,铜镜扫过的满目狼藉,竟奇迹般复原如初。

甚至那颗五六抱粗的月桂树,也是眨眼间挺拔直立,习习微风扫过,一抹浅绿荡漾半空。

姜叔夜心下一惊,原来“造化神镜”是这个用处,不愧是缘自圣人清气的宝贝。

化腐朽为神奇,重塑万物!

嗯,回家拆了侯府,试试能不能恢复如初……

瞠目结舌的众人瞧着眼前神奇的一幕,使劲儿揉着眼睛,尽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时,姜叔夜勐地弯下腰身,手捂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不光是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从脸颊到脖颈,再到双臂乃至脚踝,没有一处不是痛入骨髓。

宁芙蓉只是惊呆了片刻,便远远瞧见三郎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随即身形一闪来至他身边。

眼眶通红地哽咽道:“你,你别吓我啊?!”

此时已经半跪在地的姜叔夜,疼得脸色煞白,斗大的汗珠滴滴答答自双鬓流淌。

随后赶来的小甄柔,梨花带雨地扶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姜叔夜来说,此刻能疗伤的,只有儒家浩然真气和武夫的气海。

而且他这般修为,四品以下的修士,根本无能为力。

大殿廊柱边儿上的鱼朝恩,鹰隼眸子忽然闪过一丝寒光。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趁这小子元气大伤,不如下手要他的命……

鱼朝恩疾步离开人群,大声道:“老奴来为姜司丞疗伤!”

姜婉儿刚想阻拦,却见大太监身形一晃,眨眼间便到了他们三人近前。

“你……”

宁芙蓉毕竟是在江湖历练过的人,那个阉人想做什么,她心里还不清楚?

于是双臂一展,横在姜叔夜身前,嗔怒道:“谁都别想碰他!”

“凭你?”

声若蚊蝇的大宗师轻蔑一笑,手中拂尘轻轻一甩,一股霸道罡气轰然而出。

狠毒的阉人,不论是说话的声音,还是动手的架势,在外人眼里,皆是无声无息。

轮谁也看不出来他杀心骤起!

结果大宗师的霸道真气,没震开宁芙蓉,却被一个貌美女官挡下。

曾柔便是这么一位奇葩怪胎。

任你是大宗师也好,还是儒家圣人和大天师,随便接下一招半式,不费吹灰之力。

可时间一久,便又打回原形。

之前对战胡人大宗师,足足斗了一炷香的时辰,才被重伤。

鱼朝恩可不知道这些,眼前的女官他认识。

可也只听说是个厚土符师,虽说教训过一些不入流的角色,充其量是个下三品。

没曾想,居然能挡住自己。

真特么见鬼了!

鱼朝恩扭头瞥了眼身后正赶来的景德皇帝和姜婕妤,心思微动。

突然间脚下如风,鬼魅一般绕过二女,直奔单膝跪地的姜叔夜而去。

甄柔硬抗一个大宗师,自是没问题。

但论身法,她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旋身之际,鱼朝恩已经到了三郎不到迟尺之间。

稍一探手,便可一掌致他于死地!

“啊……”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宁芙蓉和甄柔惊呼一声后,再想阻止大宗师出手,已然是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姜叔夜周身忽然间荡起一层肉眼可见的气机,氤氲流动间,金刚不灭巅峰境的护体罡气,蓦然而现。

“你……”

鱼朝恩瞪着眼睛,薄唇微颤,即刻收起了伸出袍袖的那只手。

小侯爷缓缓起身,脸上神采飞扬,双目灼灼,哪还有一丝元气大伤的征兆。

似笑非笑道:“怎么,怕了?”

鱼朝恩急忙退后数步,额头沁着冷汗,那张本就苍白枯藁的面孔,越发显出几分阴森。

这时,姜叔夜如沐春风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脸色一便,死死盯着阴狠的阉人。

晃动着手腕儿,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没了秋陌的阴神附体,他此刻只能极力掩饰自己,羊装出一副要教训大宗师的泰然自若。

希冀以此能够吓退强敌。

没辙,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可没什么胜算。

方才夜空中的天人之战,老秋硬是让自己的肉身挨了赫连朔十几道浩然真气。

边挨打,还边解释说是为他好!

说是好不容易对阵的是人间两个二品,正是向死而生的破镜绝佳机会。

那灵阳子的风雷天罡,也是极好淬炼武夫肉身的手段。

反正当时肉身是被秋陌操控,自己也感觉不到疼痛,便由着他任意妄为。

没想到方才落下这么严重的后遗症,险些被那个阉人暗算!

本以为天赐良机,能让自己直接突破四品,晋升上三品。

却没想到,只升到了金刚不灭的巅峰境。

哎……

姜叔夜冷静地瞧着步步后退的鱼朝恩,忽然嘴角微翘,朝他身后看了一眼。

“阿姐,别担心,三郎没事!”

此时,圣人李阙和姜婉儿已经双双来至鱼朝恩身后。

大太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一转身,跑到了皇帝身后,长舒一口气。

姜家小儿再是嚣狂,也不敢当着陛下的面动手吧?

神色慌张的姜婉儿,上前一把拉住亲弟弟的袖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瞧着完好无损的模样,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吓死阿姐了!”

圣人李阙在旁边关切问道:“三郎……真的没事?”

姜叔夜点点头,指了指丧眉搭眼的大太监,嘿嘿一笑:“要不我和鱼公公再切磋切磋?”

李阙哈哈大笑:“你这小子,打架还打上瘾了不成,如今神都城第一高手,再不是他鱼朝恩喽!老胳膊老腿儿的,再被你拆散了!”

随即,他指了指长乐宫大殿外焕然一新的景象,纳闷道:“这也是你的手笔?”

姜叔夜摆摆手,打趣道:“三郎又不是神仙,哪儿会这般法术,估摸着今日仲秋圆月,天上哪位仙人不忍大煞风景,这才出手相助!”

姜婉儿瞥了眼胡说八道的弟弟,冲着圣人笑言道:“陛下,九州本就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无奇不有,既然是吉瑞之兆,又何必泄露天机呢?”

景德皇帝点点头,看了眼不远处赫连朔的尸体,哀叹一声。

“三郎,你还真是屠帅的亲儿子,人家好歹是鸣沙洞天的老祖,你就这么杀了,不妥吧?”

姜叔夜冷笑一声:“陛下,您是担心逃走的那二位,回去以后投效北虞?放心,三郎明日便将整个鸣沙洞天,还有那些下三滥的邪魔外道,一并收拾了!”

“好,一言为定!”

圣人李阙言罢,拉着姜婉儿的手转身就走。

仲秋之夜的一场宫宴,以一位二品文圣老祖的陨落而告终。

到现在还没缓过神儿的群臣,一会儿抬头望着那轮高悬于天的银盘。

一会儿又怔怔出神,瞧着一切如旧的长乐宫大殿前匪夷所思的场景……

尤其是那道渐渐远去的白衣身影,更让所有人的脑海中如遭雷击!

这还是人吗?

凤阁右相严九龄,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无助和沮丧,甚至是心灰意冷。

如他之前所想,所有的筹谋算计,在绝对武力面前,都是浮云尔……

严党众人,此时的一颗心都快蹦出了嗓子眼儿。

就这还想扳倒人家安阳侯府,简直是痴人说梦!

京兆府尹陆秉炆,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心一意的依附姜家,好歹也是亲戚一场。

而此时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小甄柔,跟在姜婕妤身后,却是满面神伤。

连那双清澈污垢的眸子,也暗澹了不少。

这一刻,她再也不想留在皇城,哪怕日日看着姜家三郎和宁姑娘出双入对,自己也不想离开他半步。

可甄柔想起他的嘱托,便又开始犹豫不决……

姜叔夜带着惊魂未定的宁芙蓉离开长乐宫后,与等在皇城掖门外的窦青童和温菱汇合。

当聊起夜空中那一幕天人之战的时,小侯爷避而不答。

这都是人家老秋的本事,和自己有啥关系,何必窃功自喜!

…………

紫薇山,小东湖。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大湖紫气流腾,厚重的浓雾缓缓漂浮。

芦苇荡虫声卿卿,萤火三五明灭期间。

一道高大的人影儿背负双手,表情凝重地仰头望着天边那轮如镜满月。

“秋先生,今夜这场架,可打痛快了?”

青衣儒圣拎着一个白色葫芦,笑呵呵后地来至那道高大背影身后,微微作揖。

秋陌旋身看了眼他手里的葫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夫子都瞧见了?”

“神都城乃是九州钧天之地,别说这紫薇山,恐怕昆墟祖庭的小白玉京和莲花天下的龙墟金顶,都瞧得真真切切!”

米夔言罢,长叹一声。

“魏先生当日为助我青冥斩龙,被迫在周山西麓天下群雄面前露了真身,不得已隐遁行迹,离开守护了三百年的安阳侯府,如今,秋先生恐怕……也要远行了吧?”

秋陌从他手里接过酒葫芦,仰起脖子“咕冬咕冬”几口,拧上塞子后,还给了他。

“寡澹如水,怎么老拿这种玩意儿湖弄我?”

米夔微微一笑:“就这么走了,恐怕竹叶青都喝不到喽!”

秋陌瞟了他一眼,撇嘴道:“老子戒酒还不行吗?”

随后,他吐出一口浊气,微微道:“不走不成呐!桃园花间地的那位要来讨债,而且小魏一个人在西边儿,我也放不下心。”

“那白山黑水之地的妖都夜陵城,您就不管了?”

“你们儒家咋就一根筋,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狗屁,当年没人家妖族鼎力相助,白骨长城那一战,我都得折在那儿!”

“秋先生,此话差异,人妖不两立,自古便是如此,当年三教圣人们废了多大劲儿,才用夜尘珠镇压了九州妖族,如今虽说一皇三帝中的无相兽王已然殒命,可十五境的妖皇冉荼,怎会不向人族复仇?”

“这怪谁啊?”

“秋先生莫要动气,事关人族安危,小老儿不得不未雨绸缪呐!”

“哎呀,你这个酸秀才,明明自己有这个实力独战冉荼,非得压制境界三百多年,屈居天下第三,如今非得找我帮忙,干嘛,留着那点儿修为,等着去小白玉京的登仙台飞升呢?”

话到此处,青衣儒圣忽然脸色一变。

随即打趣道:“这个念想,很多年前老夫就掐灭了,如你一般做个长生之人,不也挺好吗?”

秋陌嘿嘿一笑:“怎么,只羡鸳鸯不羡仙啊?你那点儿心思,我还不知道?”

“你是等着晋升超一品的那份大道机缘吧?”

米夔哈哈大笑:“秋先生,无垢城那位与你一般,画地为牢几百年,也不曾悟透参透,老夫一介腐儒,哪儿有这份奢望!”

秋末一摆手:“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走以后,姜家那小子还得你多看顾些,天衍四十九,剩下那个‘一’,可千万别让他出事!”

米夔点点头:“不用你秋先生开口,老夫也会多加照拂予他,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今夜一战让他名动天下,这以后的麻烦,恐怕是少不了喽!”

“这个你放心,他的运气,连我都羡慕,机缘泼天啊……”

秋陌言罢,朝着紫雾蒸腾的湖面,投去一抹艳羡的神情。

米夔也是按捺不住的喜悦之情,笑着道:“仲秋之夜得见人间月明,多亏了湖里的神物……对了,这条真龙日后的战力,与周山西麓的血幽魔龙鼎盛时期,相较如何?”

“这个……不好说,任慕衣之所以能千里飞剑斩龙,都是因为那畜生肉身腐朽,而且灵气被夜尘珠吸走了太多,不然,凭他?”

“哦?这么说,竹九有了这条神龙的助力,岂不是连人间二墟都要退避三舍?”

“这话有些托大了,真龙和人间修士一样,需要莫大的机缘才能一飞冲天,笑傲苍穹,如今湖里的,还差得远呢!”

“原来如此!”

青衣儒圣言罢,嘴角轻轻一挑,露出一副古怪的神色。

秋陌最后说道:“对了,和你们太虚院那个牛鼻子说一声,这小东湖是我的地界,包括那三座石屋,以及后面的桑树灵田,拿走一枚一粒,我剁了他双手!”

皓月当空,银光四溢。

高大的人影说完最后一句话后,骤然消失于天地间。

独独留下若有所思的青冥儒圣。

“天道残缺的那个‘一’,真的是他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 嘱托 明月一轮,碎银几两。

神都城修业坊的一座府邸内,突然传来一阵轰天响声。

尘土飘扬,木屑横飞。

老管家程伯吓得一哆嗦,紧张地看了眼身边的宁姑娘。

“郎君……郎君他是不是喝多了?怎么一回来就拆家啊!”

宁芙蓉环抱双臂,笑呵呵道:“你们侯府这位脾气古怪的少爷,没把整座安阳侯府拆了就不错啦,程伯放心,不会让你去请泥瓦匠的。”

“啥意思?”

俄顷,程伯远远瞧着小东院漫天尘埃,顷刻间烟消云散。

姜叔夜欣喜地看着手里的铜镜,又瞧着眼前恢复如初的砖木大屋,心情激动不已。

这要是去趟满目疮痍残垣断壁的南方楚州,这么一照,哈哈!

门扉轻启,宁芙蓉站在他身后,诧异道:“皇城长乐宫那一幕,真是你干的?”

姜叔夜缓缓转身,点点头,在她面前晃了晃那面铜镜,嘿嘿道:“鸣沙洞天居然有这等奇宝,你瞧瞧,好玩儿不?”

“那你也不用拆了自己家呐!”

宁芙蓉斜了眼他,继续问道:“这会儿虎牙子和温菱都不在,总能说说你是怎么打败那三位老祖的吧?”

姜叔夜尴尬一笑,收起“造化神境”后来到她面前,狡黠道:“你相公我何许人也,区区两个二品,小菜一碟!”

宁芙蓉柳眉轻挑,揶揄道:“这话,你自己信吗?”

这时,虚空中传来一道雄浑苍劲的声音。

“你这小子,桃花运也是不赖吗?”

话音刚落,侯府小东院凭空多了一个高大身影。

“老秋?”

姜叔夜开心一笑,随即冲着宁芙蓉言道:“快,快去弄些屠苏酒来,他最好这口!”

秋陌瞥了眼一袭胡服的美人,叹了口气,啧啧道:“好端端一个大天师苗子,就这么浪费了,可惜,可惜!”

姜叔夜不解道:“您这话什么意思?”

宁芙蓉更是一脸莫名其妙,怔怔瞧着三郎经常挂在嘴边的这位神人。

秋陌摸着下巴,解释道:“道宗的元始祖炁听说过吧?”

姜叔夜自从有了“冥章幽篆”的水部残符,便一直通过各种途径了解道宗修炼之法。

当然,并非他要去修什么灵海神识。

而是为了更好地了解符师乃至大天师的门道,做到知己知彼。

“元始祖炁”又称“先天一炁”,乃是道宗的修炼根本。

道自虚无生一炁,又生阴阳,阴阳合三体,三体重生万物张!

如儒家之文宫,佛门之莲心。

每个修行者与生俱来都具备这样的特质。

所以才能孕育出操控天地五行的灵海神识。

从筑基到金丹再到元婴,一直到大乘期后的渡劫飞升,路能走多远,最终取决于元始祖炁能否合道阴阳,天人合一。

秋陌微微一叹,瞪了眼沉思不语的竹九,撇嘴道:“这丫头是我见过为数不多先天一炁如此纯澈之人,当然,青冥太虚院的那个姓端木的,亦是其一,你瞧人家,如今都已经是五品星魂境的神符师了,再看看她,堪堪是个下三品,都是你这个风流种子害的!”

回过神儿的宁芙蓉俯身一拜,轻声道:“秋院长,芙蓉这辈子对什么神符师大天师这样的修行顶峰,早已不抱期望,只盼着能守在三郎身边,此生足矣!”

“你这女娃娃,有了男人就这么不思进取,白瞎了这一身稀有的元始祖炁,情之一字,有那么重要吗?”

姜叔夜一听,冷着脸言道:“老秋,你这么说几个意思,难不成要棒打鸳鸯?这世间,不是人人都要站到峰顶,山脚下的风景,不也很好吗?”

“站着说话不腰疼!”

秋陌白了他一眼,从袖袍中拿出一卷画轴。

“这是从那个跑掉的大天师灵阳子身上顺来的,我瞧了眼,是失传已久的‘十二重楼观想图’,就当做你二人的贺礼了!有了它,不敢保证你能迈入上三品,但四品合道境应该没问题。”

宁芙蓉听罢,眼睛一亮。

她早就听蟾贞子说过,这辈子梦寐以求的两样东西,一件是能炼制长生药的“荒木鼎”。

另一样,便是道宗修士梦寐以求的“十二重楼观想图”!

传闻此物出自无数年前第一位在登仙台飞升的那位大能,后流落人间,再无踪迹。

没想到,居然被地处荒凉之地的鸣沙洞天得到。

宁芙蓉连忙摆手拒绝:“前辈,万万使不得,此等神物赠予我这般不入流的修士手中,岂不是暴殄天物!再说被天下符师垂涎觊觎的这幅观想图,最后岂不是让芙蓉成了众失之的?”

秋陌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丫头还挺特别。

一般人得了此图,恨不能即刻揣入怀中,千恩万谢,跪地上磕几个头都不为过。

随后,他指了指边儿上的姜家三郎,呵呵道:“有他在,谁敢打你的主意,再说了,不还有我吗?”

此时的姜叔夜心里一阵偷乐,今夜一场天人大战,还真是收获满满。

自己得了彼岸阁的“造化神镜”,老秋也没闲着。

机缘巧合之下,竟然抢了鸣沙洞天的镇山之宝,还转手送给自己媳妇。

她的,不就是我姜竹九的吗?

姜叔夜嘿嘿有一笑:“行了,芙蓉你就收着吧!不然老秋还以为我是故意耽误你修行呢!”

最后他劝了半天,宁芙蓉这才颤巍巍地接过观想图,躬身一拜。

随后又交给三郎,嘱咐道:“你先收着,我这就去买酒!”

姜叔夜毫不客气地将道宗宝贝塞进芥子袋,领着秋陌进了自己屋。

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就问到了今夜皇城之事。

“知道你厉害,可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能一人单挑三位洞天老祖,其中两位还是二品,这么说,老秋你才是当之无愧的天地第一喽?”

秋陌瞥了他一眼:“你小子就是只坐井观天的蛤蟆,你以为这人间既九州,九州既人间吗?天下之大,远超你的想象,鸣沙洞天那三个老不死的,仗着活得年头久,修到二品有啥奇怪的,人间第一又算什么,不过是闲得蛋疼的无聊人弄出来的那个破榜,一塌湖涂,不知所谓。”

说话和魏老鬼如出一辙的秋陌,说完后眼睛一瞪,扫了眼竹九自小长大的屋子。

“你们安阳侯府还真是……”

“寒酸,是吧?”

姜叔夜好奇道:“这些日都干嘛去了?带着武院的弟子斩了一回妖,便消失了俩月,作为青冥圣武院的院长,也太不负责了,当日梵镜幻泽那么大的阵仗,你都不来帮忙……”

“啰嗦,不就是想让我看看你,是怎么人刀合一斩了无相兽王的吗?”

“夫子和你说了?”

秋陌点点头,满脸狐疑地盯着他问道:“你那点儿修为,不至于吧?说说,到底咋回事?”

姜叔夜狡黠道:“神仙附体,你信不信?”

“嗯,有这个可能!”

这小子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

先不说小东湖里豢养的真龙,就是那石屋后面的兽心果和灵田,秋陌活了这么久,都没见过。

难不成,真是头顶上那片天裂了一道缝,跑出来几个仙人?

秋陌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缓缓道:“今夜来找你,一是告个别,二吗,嘱咐你几件事。”

“啊?”

姜叔夜板着脸,忿忿道:“你怎么和老魏一个德行,消失一阵后突然出现,紧接着就是道别……”

“有些事,你日后就会明白的!”

秋陌说罢后缓缓起身,踱步至门口,抬起下巴望着那轮满月。

“竹九,你如今迈入上三品大宗师,只一步之遥,但是这道生死关,可不像唐州锦里村,凶险的很,我暂时也没工夫帮你再寻找机缘,只能看天意了!”

姜叔夜起身来至秋陌身边,满面暗然,微微道:“师兄,你帮我已经够多了,如今金刚不灭巅峰的修为,已经很好了!”

秋陌脸色一变,愤然道:“好个屁,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别说入了遮天境,就是到了二品真武帝,乃至一品至圣仙武,碰上他,也不够看的!”

说到这里,老秋眼神中闪过一丝寒意,于是赶忙岔开话题。

“路漫漫其修远矣,武道止于二品,不过是千百年来没人踏过那道门槛,并不代表不存在!”

姜叔夜心里想到的“他”,自然是北川府无垢城那位。

因此也没太在意,只是低着头静静听着老秋的临别嘱托。

“竹九,接下里有几件事,你务必牢记!”

“嗯!”

“你和那只九尾天狐母子情深,的确令人感动,但是青丘洞天遍邀天下英雄助阵,你若执意护她与人族为敌,我也不反对,只是切记,一切量力而行,尤其是碰到昆墟祖庭的牛鼻子,要格外小心!”

说罢,秋陌旋身看了眼桌上的昆吾宝刀。

“刀鞘不错……你记住,昆吾斩刀柄上有一缕我嵌入的真气,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只需抹上一滴你的血便可激发。”

姜叔夜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微微点了点头。

秋陌继续道:“人间庙堂之争,只要顺民意,合民心,一切自有定数……东夏王朝的气运已尽,换一片天,未尝不是件好事,包括一统九州,以你和你家姐的能力,并不难,只不过别学你老子,动不动挖个大坑,活埋十几万人就行!”

姜叔夜抬头看了眼他:“放心,我姜家三郎向来以德服人,绝不滥杀无辜!”

“切,你那股狠劲儿,不比屠帅差到哪儿去!”

秋陌白了他一眼后,微微道:“遇着难事,便去找青冥的米夔,对他,交人,不可交心,一切都以利益互换为宗旨,它日若让你去白山黑水斩妖,多留个心眼儿!”

姜叔夜没有搭话,只是轻轻点头。

青冥的夫子算是自己敬重的为数不多之人。

老秋这么说,难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况且那个什么十五境大妖皇,并非像兽王帝江那般,一定要刀兵相见。

兴许可以讲讲道理呢?

“哦,对了,皇城里那个叫甄柔的,你可得给我看护好了,千万不能让她有事!”

“你认识?”

“别问那么多,总之你死了,他都不能出事!”

一脸懵逼的姜叔夜愣愣瞧着他,忽然放声大笑:“难道她是你的……”

“别他娘胡说八道!”

秋陌大骂了一句后,袍袖一甩,人影瞬间消失在他面前。

虚空中,最后传来他的声音。

“竹九,记住我的话,天道不公,人心不弃!”

姜叔夜冲着空无一人的小院儿大喊道:“啥时候回来?”

可惜,屋外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小半个时辰后,宁芙蓉抱着两大坛子酒推门而入,瞧着坐在台阶上发呆的三郎。

“秋前辈呢?我这跑了两条街才买回来的屠苏酒,哎……”

…………

仲秋节三天,是朝廷规定的休沐日。

睡到日上三竿的小侯爷,一睁眼,便瞧见一袭粉红色薄纱的宁美人双膝盘坐,吐纳运息。

膝盖上,正是那副十二重楼观想图。

“这么勤奋啊?”

姜叔夜咕哝了一声后,缓缓起身,自顾自地穿戴整齐。

俄顷,宁芙蓉缓缓睁开美眸,俏皮道:“三郎,和你商量件事儿呗?”

“怎么,打算回老君山闭门修炼啊?”

宁芙蓉竖起一根大拇指,笑意盈盈。

姜叔夜昨晚见她便有些魂不守舍,盯着那副观想图一直到深夜都不肯睡下。

当即心里就打定主意,还是让她心静一段时间。

止步七品清风,对心性甚高的宁美人来说,到底是如鲠在喉。

就算她不主动提出来,姜叔夜同样会说。

“收拾收拾,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姨娘!”

“嗯嗯……”

二人骑着玄骓马到了老君山后,到处是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前几日从蜀州运来的铜精,此刻正被铸造成刀剑铠甲。

紫竹海叶家少主,不仅分文不收,另外还送来了不少各类兵器的模具。

除此以外,又将打探到关于蜀王李禹的情报,一并遣人送达。

姜叔夜大概扫了一眼,和谛听坊的情报差不多,只是多了一条。

王府的小世子,因为染上天花,前日不幸夭折。

紫竹海用的是飞剑传书,一日便能送至洛州。

世子夭折,正好是仲秋节前一天!

而所有情报汇总在一起,蜀王李禹私造兵械一事,纯属子虚乌有……

第一百六十六章 请柬 曾经的土匪窝老君山,如今改天换地,一派神仙景象。

那副“彼岸洞天”的画卷已经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彻底相融在一起。

虽说真实的灵气远比不上沉淀了无数年的九州十二洞天。

却也开始水滴石穿,聚沙成塔。

估摸再有个三五百年,便能有些小气候。

但有一点,如老君山这般灵气累计的速度,早已远远超过了其他洞天初始。

一方面,是因为彼岸阁的宝贝,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另外,也是山中聚集着一群上古妖族,涂山狐族!

它们身上的灵气,亦会反哺这方天地。

青丘帝姬白若曦此时的修为,还差临门一脚,便可恢复至鼎盛时期的十四境。

三帝之一的九尾天狐,实力在无相兽王帝江和夜陵城的妖帝婴古之上。

当年若是没有赶赴白骨长城,恐怕这千年间,修为会再上一层楼。

与那只黑龙真身的妖皇冉荼,并驾齐驱。

其他狐族,如白小小这只二尾火狐,本身修为就不高,妖力早已恢复的满满当当。

帝姬的亲妹白若英,在儿子左小棠的陪伴下,也重回七境。

当然,离她被夺走妖力时的十境,还差了不少。

看似没事儿人一样的八尾圣狐,只要一踏出老君山,那一身伤自然原形毕露。

左小棠这段时间足迹遍及唐、洛、泰三州,没少为阿母寻找疗伤的天材地宝。

甚至还抓回来不少为非作歹的修行者,挖其心肝为白若英进补。

另外有件事,倒是出乎姜叔夜的意料。

老君山除了青丘狐族,其他妖族的数量勐涨至过万!

都快将这里变成又一处妖国了……

洛州除了紫薇洞天之外,只有老君山有川泽灵气,因此吸引了不少对这种气味天生敏感的妖族朝这里聚集。

面对四处搜捕的修行者,这些妖族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可惜,到了那座有若天堑般的“醉卧花间”牌坊前,却是寸步难行。

帝姬白若曦出于同情,便放它们进了山。

当然,一些臭名昭着的恶妖,只能望山兴叹。

就是这样一个举动,却惹来了不少追杀妖族的修士们的注意。

姜叔夜和宁芙蓉上山前,瞧见不少修行宗门朝东陵渡方向汇集。

而渡口附近那家黄大胜打理的“福记客栈”,一时间生意爆火,客满为患。

也有一些中三品的强者试图闯山,结果被牌坊震得头昏脑涨,只能知难而退。

当然,他们并未离开,而是等在客栈守株待兔。

斩妖除魔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那些妖丹……

结果瞅见一对年轻男女,若无其事地跨过那道牌坊,纷纷投去诧异的眼神。

倒是有些眼尖的修士,认出了白衣郎君乃是屠帅之子,姜家三郎。

“你们说……这小子是怎么进去的?”

“是啊,这道结界怪的很,听说前些日子,有不少妖族都进了这座老君山。”

“难道姜小侯爷,青冥武院的大师兄,是妖?”

“不可能,无相兽王都死在他手里,姜竹九怎么可能是妖?”

“这就怪了?”

东陵渡渡口和老君山山坳处的那座牌楼,相隔不过十几里地。

等到姜叔夜独自一人下山后,却瞧见一副颇为壮观的场面。

连绵几里地的各色帐篷,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人头攒动,热闹不已。

不到两天功夫,包括青云门和名剑山庄在内,近千修士云集老君山外围。

福记客栈住不下,他们索性在距离牌楼百丈外安营扎寨。

想尽各种办法,试图闯过那座邪门的牌楼,进山斩妖。

姜叔夜哪能愿意瞧见自己家门口这般模样。

干嘛,赶集呢?

动手倒不至于,毕竟他们大都是参加过周山西麓斩龙的宗门。

最后他一脸怒气地找到了李云羡,告诉他山里的妖族连根毛都没剩,都被自己斩尽杀绝了。

等在这里,不过是徒劳一场!

还没等李云羡开口,扭着水蛇腰的业火离宫万绮罗翩然来到小侯爷身边,将一只素手搭在他肩膀上。

含羞带娇地言道:“哎呀,三郎这么说,怕是没人会信吧?这山里据听说已经聚集了不下上万妖族,凭你一个人,累也累死……给姐姐说说,你是怎么跨过那座牌楼的?”

姜叔夜一脸正色地将那只手扒拉开,朗声道:“不信,我带你们进去,一探究竟如何?”

万绮罗瞪着那副桃花眸子,妩媚一笑:“你真能带我们进去?”

“千真万确!”

姜叔夜说罢,扭头就走,瞧得众人一脸莫名其妙。

身后的万绮罗刚要跟上去,李云羡一把拉住她,小声滴咕道:“想男人想疯了?他你也敢招惹……”

“这么俊俏的郎君,老娘愿意,你管得着吗?”

万绮罗白了他一眼,疾步追上那道白衣身影,众目睽睽之下挽着人家胳膊。

姜叔夜嫌恶地挣脱后,只踏出一步,眨眼间便到了那座牌楼下。

方才还卖弄风情的半老徐娘,忽然脸色一变,惊呼道:“四品巅峰?”

能一步跨出百丈的,只能是金刚不灭的武夫。

两个月前,万绮罗与李云羡碰面时,还只是听说这小子是武夫龙象境。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就一跃成了半步大宗师?

而且自己腰间的望气符篆,为何一丝动静都没有。

后背直发凉的万绮罗,怔怔望着牌楼下那道白影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幸亏自己没打什么歪主意,否则,自己这个六品符师,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刻,以青云门李云羡为首的各路宗门之主,俱都集结在了那座牌楼前。

姜叔夜袍袖轻轻一甩,旋身冲着众人道:“各位请吧!”

李云羡和万绮罗互相看了一眼,谁都不敢向前踏出一步。

倒是名剑山庄的燕溪舟,胆识过人,瞥了眼那二位后,昂首挺胸阔步迈过青石牌楼。

结果一抬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漫山遍野的妖族尸体,用“尸山血海”四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一阵阵刺鼻恶心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呛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紧随其后的众人,也是瞧得胆战心惊,脸若冰霜。

在姜叔夜的这方天地中,就算是让他们瞧见阎王殿也不稀奇。

“这……这都是你干的?”

桃面煞白的万绮罗双唇打颤,糯糯问道。

李云羡一抱拳,恭维道:“姜小侯爷不愧是斩杀妖帝的大英雄,这等能耐,堪比神佛之功呐!”

燕溪舟叹了口气,转身就走,嘴里滴咕道:“一辈子修行,赶不上个毛头小子,真他娘的丢人!”

其他宗门的人瞧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妖族尸体,表情各不相同。

有人如仰天人般盯着那道白衣身影。

也有人唉声叹气,自愧不如。

还有些大着胆子想去找找有没有剩下的妖丹,结果刚迈出去几步,便灰熘熘地扭头离开。

姜叔夜朗声道:“这回大伙儿相信了吧!”

而此刻山里时空凝滞状态下的白若曦,只是一瞬,便恢复了意识。

朝着山坳口望了一眼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连姨娘都耍!”

…………

神都城,修业坊。

姜叔夜刚到侯府,便瞧见一袭俏丽背影,在石阶前抬着尖翘的下巴朝里张望。

“文姬姑娘!”

她怎么来了?

小侯爷滴咕了一句,走上前轻咳一声。

文姬旋身一瞧,随即俯身一拜:“郎君万福!”

“你这是?”

“谢郎君救我等姐妹,要不是你,如今的红袖十二衩和都知姐姐,恐怕已经是……”

文姬说着说着,竟不自觉地潸然泪下。

姜叔夜温柔道:“你们都知道了那晚三个老乌龟要干嘛?”

文姬点点头:“这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都知姐姐为此和鱼公公大吵了一架,红袖招日后恐怕再无靠山了!”

姜叔夜心里一笑,没了老阉人,凭你们那位鱼都知的本事,护住一座红楼有何难的。

况且她背后的那位佛爷,远比什么皇城大宗师牛掰多了!

“区区小事,何足道哉!”

文姬抹了把泪水后神情地望了他一眼,右瞧了瞧他身后,好奇道:“宫宴那晚陪你一道的宁姑娘呢?”

姜叔夜呵呵一笑:“她呀,回娘家了!”

文姬会心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大红鎏金请柬,恭敬地递了过去。

“今晚辰时,红袖招在大梦幽阁设宴,恭请姜小侯爷!只可惜,宁姑娘不在……”

姜叔夜接过奢华的帖子,打开瞧了一眼后,随口道:“不必这般隆重吧?红袖招歇业一天,只为宴请我二人?”

其实心里却一个劲儿的打鼓。

倘若是文姬姑娘相约,带上虎牙子和小温菱在影竹院喝一壶昙香醉,倒是件美事。

可换成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加罗尊者,保不齐就是什么鸿门宴呐!

姜叔夜笑眯眯看了眼文姬,表情玩味道:“能不去吗?”

“三郎这还没成亲呢!便这般惧内?”

风月场上长袖善舞的文姬姑娘,一句话说得小侯爷哑口无言。

去就去,还怕她吃了我不成?

倒是要看看,这个鱼璇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梦幽阁 红袖招的大梦池,但凡有幸能踏进那道诗词门槛的,皆能体验汤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的神仙享受。

听说汤池内浸入的干花瓣,正是酿制昙香醉至关重要的的一味原料。

“幽昙花”!

传说此花生长于天疆一处深不见底的幽洞内,一甲子一开,极难摘取。

而客人们喝到的,是拿上好粮食酒勾兑出的昙香醉。

因为昙香原浆,只有那么一坛!

即便这样,这酒依旧是九州公认的天下第一酿。

而花瓣泡过酒之后,便再次风干,每到冬季撒入大梦池的汤泉中。

浸浴时如置身绵柔软絮的云巅,说不出的神仙滋味。

不说祛除百病,但舒筋活血和滋养肌肤的功效,绝对是九州其他温泉所无法比拟的。

大梦池人人可享用,但是鱼都知的大梦幽阁,可不是谁都能踏足的。

红袖十二钗人人有自己的独门小院。

比如景致幽然的“影竹院”,便是文姬招待贵宾和起居之所。

院子里一年到头总共不超过二十位,神都城的达官显贵和风流才子,莫不以能进入十二钗的小院儿为荣。

而大梦幽阁招待的客人,就有些特殊了。

比如多年前尚未入蜀的二皇子李禹,以及皇城里的大宗师太监,鱼朝恩。

据说当今圣人李阙,年轻时也曾来过这座东夏第一官办教坊司。

当然,二位皇子都是乔装打扮,微服私访。

至于皇城里那位大宗师太监,听闻他一年之中几乎日夜不离圣人左右。

只有隆冬时节的大寒那几日,才会来红袖招的大梦池泡上一个时辰。

接下来,便是在大梦幽阁喝喝酒,听听曲。

可想而知,能够踏进鱼都知的大梦幽阁,身份何其尊贵。

此时,姜叔夜仰头望着造型奇特的三层高楼阁,忍不住连连赞叹。

被葱郁环绕的这座古色古香建筑,并不像红袖招门口两座凋梁画栋的角楼那般气派。

而且形制上,也不像明义坊的六院八舫那般中原建筑。

有着一种别样风情的异域之风。

文姬姑娘在他身后,笑盈盈道:“是不是觉着,大梦幽阁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

当年的神都第一纨绔,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泡一泡红袖招的大梦池。

至于大梦幽阁,他想都不敢想。

今日一见,除了三层高的建筑有些奇特外,也没什么稀罕的。

“这楼,是和神都城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文姬姑娘呵呵一笑:“三郎有所不知,这楼,是按照天疆姑墨国的风格所建,明白什么意思了吧?”

恍然大悟的姜叔夜这才明白过来。

三千杀组织缘自天疆诸国,加罗尊者自然也非中土人士。

那日送别晏东煌时,除了鱼璇姬,还有一位魔罗尊者,褐色眸子里还带些浅灰色。

可她的眼睛,明明就是中原人啊?!

姜叔夜愣神之际,文姬姑娘嫣然一拜,笑盈盈道:“奴家就送到这里,姜小郎君请上楼吧!”

“你不上去?”

“都知姐姐宴请的人,哪有我等姐妹的份儿,若三郎有心,临走时可去奴家的影竹院醒醒酒!”

文姬姑娘说话时,投去一抹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翩然转身离开。

姜叔夜摇头一笑,独自迈进大梦幽阁。

一无奴仆相迎,二无侍女引路。

刚进门厅,便听见楼上有人说话。

“姜叔夜,上来吧!”

声线倒是很美,只不过说话的语气,着实不像是请人赴宴的。

幼呵,这匹胭脂马够豪横的,连声郎君都不称呼,直接大呼其名。

小侯爷撇撇嘴,双手拢进袍袖,“蹬蹬蹬…”来至三楼。

映入眼帘的一间宽敞的明屋,室内装饰的物件,大都是自己没见过的番邦之物。

什么羊毛挂毯,牛皮酒馕和一些奇怪的瓶子陶罐。

左侧是一座大漠风情的的屏风,后面的空间,想必就是鱼都知的闺房。

月窗前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昙香醉的酒香,一时间弥漫整个房间。

姜叔夜瞥了眼窗户边的美人,依旧是白纱遮面,一袭百花罗裙。

“鱼都知真要谢本郎君,还不如请我去大梦池泡一泡呢!”

原本想着红袖招为了要宴请自己,特意关门歇业一天,怎么也得再来场仲秋夜宫宴的排场。

谁知道就是一桌子菜和一壶酒,还有张不肯示人的脸……

鱼璇姬轻笑一声:“那还不简单,哪日你得空来便是,十二钗任你选陪浴之人!”

能都来吗?

姜叔夜心里一笑,踱着小四方步来至窗前,自顾自坐下,扫了眼面前的珍馐。

紧接着拿起酒壶闻了闻,替自己斟了一盏。

鱼璇姬站在窗前,瞥了眼拿自己不当外人的小侯爷,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今日请你来,的确是感谢仲秋宫宴解围之恩,另外,想和你再做一笔买卖!”

姜叔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嘿嘿笑道:“我就说嘛,鱼都知的大梦幽阁,岂是这么好进的?!”

随后,他冲着遮面美人晃了晃手中酒盏:“你不来一杯?”

鱼璇姬缓缓坐下,端起一只精致的小玉杯,真诚道:“这杯酒,是替红袖招的姐妹谢你!”

喝罢后,她又替自己斟满,素手轻捻酒杯道:“这一杯,是谢你让大罗刹一家团圆……”

姜叔夜微微一笑:“光说别人,你自己呢?倘若落在那三位洞天老祖手里,你一个四品剑修,有自保之力吗?”

鱼璇姬一愣,瞧了眼他的腰间,除了那柄弯刀之外,并没有其他物件。

自己不论是在周山西麓,还是老君山,从未显露过身手。

而且他也没带着望气符篆……

怎么就知道自己的修为?

难不成,是左小棠那家伙说漏了嘴?

不可能,三千杀所有人的身份,都是极为保密的。

大罗刹曾直言不讳,倘若谁泄露身份,定当按门规处置。

包括自己的儿子,左小棠。

他再是不着调,有也不会拿门规开玩笑。

鱼璇姬愣了半晌,试探问道:“你我除了老君山和皇城,还在别的地方见过吗?”

周山西麓那次,小侯爷化作白衣东方,她自然不认识。

姜叔夜笑了笑:“许是在梦中呢?”

“你……”

鱼美人瞪了眼嬉皮笑脸的小侯爷,强忍心中不悦。

以她的脾气,敢如此言语轻薄,早就拔剑了。

可惜眼前这位,一出手连二品老祖都能置之死地,深不可测的修为,怕是无垢城那位天下第一,都得掂量掂量再动手。

鱼璇姬也不再纠结这些,继续道:“这两杯酒只是略表心意,日后姜小郎君可不用花费一文钱,任意在出入我红袖招,好酒好菜,包括十二钗的赏钱,一律可免,若是看上文姬,带回你侯府也无妨!”

就这?

姜叔夜摇摇头,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鱼璇姬轻蔑一笑:“难不成这红袖十二钗,你也想学那三个老家伙,尽都收到府中不成?”

姜叔夜摆摆手:“鱼都知误会了。”

“那你想要什么?”

莫非……

鱼璇姬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窗外,不去看他那副玩味的表情。

随后,她轻轻吐出一句话。

“有一种女人,像是一只螳螂,和她走得太近,一不小心,就成了果腹之物。”

姜叔夜瞥了眼说话云澹风轻的美人,心里一阵发寒。

于是撇开话题道:“行了,说你的买卖吧!”

鱼璇姬如释重负地深吸了一口气,颇有些意外地打量着阳刚俊逸的白衣郎君。

这人的心思,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红袖招难得一回放下姿态,诚心感谢与他。

甚至都已经允诺了可带走任意一位十二钗的绝代佳人,这都不满意。

“还说不说,本郎君事还多着呢!”

收敛心神的鱼璇姬白了眼他,缓缓道:“帮我找到传国玉玺!”

“什么玩意儿?”

姜叔夜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要玉玺干嘛?”

鱼璇姬微微道:“做什么,你别管,只要你能帮我拿到传国玉玺,三千杀允诺,可帮你杀一人,包括三品强者!”

“鱼朝恩不是你干爹吗?掌印太监诶,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个阉人狡诈多端,这么多年,不曾透露过一个字!而且仲秋宫宴,我和他已经彻底翻脸,恐怕再无机会接近他了……你二姐如今是名副其实的无冕之后,玉玺在哪儿,她一定清楚。”

“那若是让你帮我杀掉鱼朝恩呢?”

鱼璇姬毫不犹豫道:“没问题!”

姜叔夜嗤笑一声:“就凭你?”

“杀他,不一定非得正面硬来!”

听到这里,姜叔夜即刻来了兴致,瞪着她询问道:“什么法子?”

鱼璇姬轻咳一声:“这个你不用管,到时候你看见他的人头便好。”

姜叔夜点点头,江湖规矩他懂,杀手买卖从来不问因由,只管财货两清。

可没了玉玺,二姐怎么办?

管她呢,反正谁也没见过真的玉玺,瞧上一眼,让温师做个一模一样的不不就得了。

小侯爷犹豫了一下,嘿嘿一笑:“一颗人头换传国玉玺,这买卖恐怕不合适吧?”

鱼璇姬一听,心思这家伙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于是愤慨道:“别忘了,你要的,可是武道大宗师的项上人头!”

“诶诶……做买卖可不兴生拉硬拽的,讲究你情我愿,不如……再加一颗人头?”

第一百六十八章 诛朋党(上) 月色袭人的红袖招大梦幽阁中,本应该琴瑟潇潇,花团锦簇。

谁能想到,却只有一男一女各怀心思聊着杀人的买卖。

仙脂评天下第三的美人鱼璇姬,不愧是执掌神都第一教坊的都知。

谈生意的样子,颇有大家风范。

传国玉玺一事,是大罗刹晏东煌临行前特意交待的任务。

而且言语中不难看出,他对玉玺的关心,甚至超过了久别重逢的爱妻。

此番不同于替天行道杀几个人那么简单。

盗取东夏传国玉玺,还是从武道大宗师眼皮子底下的皇城禁地。

一旦事败,不仅自己这条命得搭进去。

连带经营多年的红袖招,也得被朝廷连根拔起。

这可是三千杀执行任务唯一的情报来源,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最麻烦的是,仲秋宫宴上自己被鱼朝恩这个阉人当成了礼物一事,导致二人最后的不欢而散,也彻底打乱他的计划。

无奈之下,加罗尊者只能从景德皇帝身边的姜婕妤身上入手。

而姜婉儿的亲弟弟,姜家三郎,无疑是最好的突破口。

但是鱼璇姬万万没想到,他开出的的条件,竟然是想要大宗师的项上人头。

这还不够,居然还要买一送一,再取一人性命。

鱼璇姬替他斟了一杯酒,颇有些好奇地问道:“以你的修为,连两位二品老祖都不在话下,区区一个遮天境武夫,何须我三千杀帮忙?”

姜叔夜微微一笑:“他毕竟是服侍了两朝圣人的大太监,死在我手里,合适吗?”

“怕连累你那位婕妤姐姐?”

他的这个说法,鱼璇姬倒也能理解。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不论是人间江湖,还是山上仙家,最忌讳公然以武犯禁扰乱庙堂秩序。

遑论是让他去杀镇守皇城一辈子的定海神针,且还是位尽忠职守位高权重之人。

如今他贵为靖玄司司丞,又在宫宴之上大显身手。

就算是进宫暗杀,又岂能瞒得过天下人。

姜家女郎君这个无冕之后,本就受满朝诸公诟病,再闹这么一出,还不得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鱼璇姬继续问道:“还有一人性命,说来听听!”

姜叔夜顿了顿,并没有急于告诉她目标是谁。

而是讲起了朝廷新政实施之困难,尤其是楚州百姓入蜀后,所遭遇的一系列悲惨遭遇。

鱼璇姬听罢,也是一阵唏嘘感慨。

“从隆武三十一年起,短暂的辉煌转瞬即逝,东夏朝廷逐渐江河日下,严党把持朝政这些年,无所不用其极为氏族门阀牟取私利,祸害百姓,这也是天下皆知之事,景德皇帝登基,本以为能带来一片新的景象,可惜这棵大树已经烂到根子里……”

“你和我说这些,难道?”

姜叔夜看了眼一点就透的鱼美人,正色道:“不错,就是当朝凤阁右相严九龄!”

随后话锋一转:“只不过,我要的诛心,并非简单的一颗人头。”

“什么意思?”

“严党一众虽无搬山倒海的旷世修为,但一念杀人如燎发摧枯,而且地大根深,牵连甚广,绝不是简单能拿武力解决的事情!如今本郎君虽是执掌了靖玄司,可惜,监察百官一事费时费力,实难一蹴而就,谛听坊这么多年专注北虞谍报,短时间内,恐怕使不上太大劲……”

姜叔夜说罢,看了眼认真聆听的鱼美人,笑言道:“倒是你这红袖招,应该从整日招待的满朝公卿那里,知道不少事情吧?”

鱼璇姬美眸流转,心里一阵感佩和赞叹。

短短大半年世间,到底是什么让眼前这个曾经名噪神都的纨绔子,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难道仅仅是在青冥求学?

而且对他这样一个修为深不可测之人,关心的应该是得道飞升,成就仙人之躯后的餐风饮露才对。

“鱼都知,想什么呢?”

姜叔夜的一句话,顿时将神思飘飞的鱼璇姬拉回现实。

“这桩买卖我红袖招接下了!”

“爽快。”

鱼美人思索了一阵后,缓缓道:“你可知,皇室这些年为何人丁单薄,子嗣不旺?还有,隆武皇帝几年前突然陷入昏迷,你又知道是何原因?”

姜叔夜微微一愣,好奇道:“这和严九龄有什么关系?”

“那我再予你说一桩密事!”

越听越头大的小侯爷,眉头皱成了一团。

这红袖招的美人窝,知道的事情还不少?

“洗耳恭听。”

鱼璇姬神秘一笑:“怀王李重毅的小世子,是严九龄的亲孙子。”

“啊?”

“你也不想想,怀王都快七十了,怎么可能这把岁数老来得子,那是他府中五夫人和严九龄小儿子严震私通的结果,那孩子,可不就是右相的亲孙子。”

淮王府的小世子今年五岁,算算时间,正好是隆武帝陷入昏迷前的一年。

老来得子的李重毅当年大摆延席,弄得满城皆知。

当时就有人怀疑,那孩子指不定就是他家五夫人红杏出墙后所生。

为此,还弄出一番滴血辨亲的闹剧。

结果血液相融,算是堵住了好事之人的悠悠众口。

姜叔夜哈哈一笑:“严震这小子,胆子够大的,祸乱皇室血脉,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严相一子三女,小儿子便是当年神都四大纨绔之一,风流成性,而且最喜欢勾搭良家。

姜叔夜怎么也没想到,他连怀王府的五夫人都不放过。

李重毅的先祖,是太祖皇帝李衡的同村李姓邻居而已,并非族亲。

只是作为开工勋臣,又姓李,不知怀王一脉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皇室成员。

这三百多年里,人们也就慢慢认可其皇族地位。

想到这里,姜叔夜大概明白了鱼美人提到另外两间看似毫不相干之事。

“你是说,严九龄想篡夺李姓江山?”

鱼璇姬浅笑一声:“亲孙子当皇帝,换做是你,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姜叔夜脑子一转:“不对啊!就算他严九龄有这个心思,可皇城里有两位大宗师坐镇,一个权臣有何本事能令隆武帝昏迷三年,还能加害那些皇子?还有,那李阙和李禹两兄弟为何没事,并且李阙还能顺利登基?”

“两位大宗师?”

“哦,还有个胡人,叫阿什利,修为比鱼朝恩还高,已经被我杀了。”

鱼璇姬心里一紧,幸亏自己没有冒然行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接着道:“严九龄这家伙,不知从哪儿寻得一位魂师帮忙,才能不留痕迹的杀人于无形。”

“魂师?”

“不错,魂师是道宗极其阴邪的一脉,上三品魂师可元神出窍梦境杀人,修为不济的亦能执人毛发精血,拘魂于符箓黄纸中,令人防不胜防。”

“你是说隆武皇帝昏迷三年之久,便是魂魄被拘入了符篆?”

“差不多,这类邪术对真龙之主紫气护身的人间帝王,效果有限,不然,取了隆武帝性命不是更省事,景德皇帝李阙乃真命天子,因此也不会受到威胁,至于蜀王李禹,恐怕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鱼璇姬顿了顿,接着道:“不过有一事颇为怪异,我们的人暗藏于严府,发现那位姓邓的魂师曾经对你家二姐施法,不知为何,一点用都没有。”

姜叔夜一听,脑袋嗡地一声,不禁后脖颈发凉。

没想到严老贼如此心肠歹毒,不光是朝堂步步紧逼,私定下竟然用邪术对付阿姐。

“对了,那为何严九龄没让魂师令我家阿姐和景德皇帝陷入昏迷?”

“摄魂之术极为耗费真元,想必对付完隆武帝和那些年幼皇子们,姓邓的魂师还未完全恢复,这才他们逃过一劫吧!”

“原来如此!”

阿姐姜婉儿头顶的真龙紫气,最后还令她躲过一劫,实乃不幸中的大幸。

姜叔夜端起酒盏在唇边晃了晃,手心微微一捏,巴掌大的银盏顿城齑粉。

“这个姓邓的魂师,本郎君定将他挫骨扬灰。”

鱼璇姬一怔,随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以为,我们三千杀就没想过要了那家伙的命,可惜他手里有一件防身宝器,躲入其中,任你是大罗神仙,也拿他没招!”

“哦?天下还有这等法器?”

“不错,那是一件极为神异的鹤氅,以左小棠这样的高手,都无可奈何。”

我去,那不就是和自己身上的阴缕衣,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姜叔夜幽幽道:“原来你们三千杀知道这些秘闻,真正想对付的,是姓邓的道宗魂师?”

鱼璇姬点点头:“三千杀从来不参与庙堂之争,只杀那些心术不正的修士,姓邓的,我们追踪了好多年都了无踪迹,没曾想,竟躲在堂堂东夏中书令的府里,为了隐秘行事,早在数年前,我便安排人藏于府中暗中窥探,杀不成魂师,倒是知晓了不少严九龄的密事。”

姜叔夜拍了拍手心:“魂师交给我,左小棠办不到的事,不代表本郎君不行!”

加罗尊者这么多年执行任务,从未有过差池。

唯一的遗憾,就是一直拿那个魂师没办法。

如今有了姜小侯爷这位神人相助,终于可以有机会一出多年恶气。

“这么说,你我之间又多了一桩买卖,来而不往非礼也,若杀得了那个魂师,我三千山愿意再拿些你感兴趣的玩意儿交换。”

终于找到对付严党突破口的姜叔夜,长舒了一口气。

听罢鱼美人还有料,他眉头一挑,笑着道:“鱼都知手里的货不少啊?还有什么是我感兴趣,说说看!”

鱼璇姬指了指屏风后面:“那里有一份手札,记录了严党核心人物这些年一些见不得光的密事,比如中书右侍郎韩大人禁脔幼童,太常卿董大人夺人妻女,不惜栽赃陷害同僚,还有掌管百工技巧诸务的少府监袁熙袁大人,私铸隆武通宝不下百万钱……”

一桩桩,一件件听起来惊掉下巴的秘闻,听得姜叔夜寒毛直竖。

这些冠冕堂皇的士大夫,堂堂东夏的三公九卿们,竟能干出这些令人发指的龌龊事。

鱼璇姬饭方才一句话说得没错,东夏王朝这颗大树,已经烂到了根子里。

若再由严党如此肆无忌惮的横行朝野,天下黎民怕是永远会匍匐在黑暗中。

姜叔夜一拍桌子,怒喝道:“这帮杂碎,死不足惜!”

鱼璇姬哀叹一声,望着窗外明月,感慨道:“这世道不公不平不忿之事太多,三千杀,杀尽三千世界不平事,可奈何天道沉沦,杀得尽天下恶人,却杀不干净不古人心……”

“杀一个,少一个,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姜叔夜拿起酒壶,仰起脖子咕冬咕冬灌了几口,朝地上一摔。

“等着,我今夜先将那个魂师解决,出一口恶气!剩下的,一个也跑不了。”

鱼璇姬急忙劝阻道:“且慢!”

“嗯?”

准备下楼的姜叔夜一转身,只见鱼美人疾步来至他身前。

从袖筒里拿出一块令牌,叮嘱道:“相国府邸,你就这么闯进去?”

姜叔夜哈哈一笑:“本郎君自然有法子不漏痕迹,无需操心。”

鱼璇姬将令牌递给他,解释道:“这是三千杀四大尊者的信物,你拿着它去找一个叫桂娘的人,她是严家三小姐的奶娘,府中详情,她最是了解。”

“你们在相府安排的暗桩,身份还真是……”

姜叔夜接过月牙形令牌,上面清晰刻着“加罗”二字。

“谢了!”

“恭候佳音!”

鱼璇姬言罢,瞅着那道颀长的白色背影,缓缓摘下面纱,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

月影婆娑,蝉鸣声声。

修业坊最东边的一处大宅内,除了神色匆忙的几个丫鬟仆人还在忙碌外,其他人大都已经开始准备安歇就寝。

外院一个十五六岁年纪,长相颇为清秀的丫鬟双手拎着水桶,正吃力地挪动着脚步。

一抬头,面前的相国大人正笑眯眯盯着他。

“老爷,秀儿将厨房的水打满,就去服侍您!”

严九龄微微一笑:“无妨,问你一下,那个……桂娘人哪儿?”

名叫秀儿的丫鬟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莫名其妙。

莫非老相国又看上了小姐的奶娘?

可她,都已经是四十出头的人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诛朋党(下) 相国府一间下人屋舍内,颇有些风韵的妇人披着外衣,俯身准备吹灭油灯就寝。

“嘎吱”一声,上了木闩的房门,忽然间莫名开启。

桂娘脸色微变,旋身死死盯着推门而入的人。

随即赶忙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裳,做了个万福的姿势,怯生生道:“老爷,这么晚了,您……”

话音刚落,只见严相朝嘴边竖起一根手指。

嗓音却是一副年轻人的样子,道了句:“小声些!”

桂娘一听,立马从桌上操起一把剪刀,狠狠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夜闯相府?”

与严九龄相貌穿着一模一样的人,面无表情地从怀间取出一块令牌,在她面前晃了晃。

桂娘瞧见三千杀的尊者令,突然单膝跪地,右臂横于胸前。

“血摩羯参见尊使!”

姜叔夜摘掉傩神谱,缓步来至她面前:“不必多礼!我受加罗尊者之托,来找你打听一番那个魂师的情况。”

说罢,他指了指血摩羯露在外面的香肩,撇过头:“把衣服穿好。”

桂娘脸一红,赶忙穿戴整齐,好奇道:“属下眼拙,从未见过三千杀有您这么一位尊使,此等幻术,实在令人惊叹。”

姜叔夜微微一笑:“凋虫小技,对了,那个魂师现如今再哪儿?”

桂娘放下剪刀后回道:“邓三通在相府的西院,有四个铜皮铁骨武夫守着,任何人不让靠近。”

“邓三通?”

姜叔夜滴咕了一声,心思这相府还真不简单。

居然能请来四个七品武夫,这还只是明面儿上的护院,暗地里说不定还有高手潜藏。

听鱼璇姬说,这个姓邓的魂师,只是六品玄机巅峰的道宗修士。

道宗五行神通不咋地,可摄魂之术却是一等一的厉害。

姜叔夜继续问道:“除了那四个武夫,保护他的,还有其他高手吗?”

“回尊使,这些年属下除了那四个人,也没见过其他高手,不过相府里有不下五百府兵,而且西院墙外就是武侯铺,一旦有什么动静,北衙禁军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能赶来。”

“那左小棠行刺时的情形如何?”

血摩羯桂娘似有回想地言道:“嗯,邓三通平日从不离开自己的院子,一应物品和吃食,都是专人交给那四个高手,去年也是在仲秋前后,左少主混进相府后扮做小厮送饭,几招便打发了四个武夫,等闯进去后,足足一刻钟也没能要了那厮的命,结果闻讯赶来的府兵和南衙禁军赶来,少主只好越墙而逃,从那以后,三千杀便一直没有机会再下手。”

姜叔夜心里一阵腹诽,这个左小棠简直是猪脑子。

杀不了,可以绑走啊!

神都城能拦住他的,只有宫里的大宗师鱼朝恩……

此时,桂娘打量着和少主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心里一个劲儿打鼓。

连金刚不灭的半步大宗师,都奈何不了邓三通。

加罗尊者派这么个绣花枕头,可千万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敢问尊使,修为如何?”

姜叔夜嘿嘿一笑:“比左小棠厉害!”

桂娘浅笑一声:“尊使托大了吧?属下好歹也是八品通幽的连水符师。”

说罢,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篆,轻轻放到桌上。

“您瞧,什么反应都没有!”

姜叔夜看了眼她丝缕气运全无的发髻顶端,微微道:“其他的你无需多问,带我去西院便可。”

桂娘犹豫了一下,又瞥了眼他手里的令牌。

见尊使令,如见尊者。

这时三千杀的规矩,她自然不敢违抗。

就算今晚死在相府,也要助眼前的年轻人完成任务。

“尊使请!”

桂娘来至房门口,探出脑袋四下望了一圈,再回身,年轻的尊使又自变成了满脸褶皱的老相国。

于是好奇道:“敢问尊使,真正的严九龄人呢?”

“不知道!”

“啊?您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扮做他,万一……”

“哪儿那么多万一,赶紧的!”

二人一路沿着隐秘的角落来至西院,虽说途中遇见几队巡逻的府兵,却也是有惊无险。

瞧见相国大人拉着奶娘偷偷摸摸地,俱都心照不宣。

远远瞧见,也都当自己眼瞎。

姜叔夜好奇道:“这都不问?”

“尊使有所不知,老相国别看一把年纪了,性子却是风流的很,府里但凡有些姿色的,他总喜欢半夜偷香窃玉,毫不顾忌。”

“那你呢?”

“属下是鱼都知调教出来的,对付男人自然有一手,想碰我,他还没那个本事。”

“哦!”

二人躲在一处墙角,远远瞧见西院大门口站着两个魁梧汉子。

桂娘用手一指:“这便是其中两个七品武夫,另外那两个在内院,尊使,属下这就去引开他们。”

姜叔夜伸手拦住她,劝阻道:“不要命了?你回去吧,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些看见你的人,想必也不敢声张。”

“可?”

桂娘刚蹦出一个字,却见眼前这位已经大步离开。

还是有些不放心血摩羯刚走了几步,便又调转身形躲在墙角。

万一他失手,自己也只能陪着尊使一道赴死。

可抬眼一瞧,门口两个武夫只是眨眼间,便被尊使一拳轰倒在地。

而且不知为何,他还俯身探出右手手掌,在那二人头顶轻轻拂过后,才推门而入。

不大一会儿工夫,只见尊使拎小鸡儿似的,抓着一个人的脖领子,飞身遁入半空。

一切都是毫无声息,没闹出半点动静。

血摩羯桂娘怔怔望着半空,久久回不过神来。

算算时辰,他比少主左小棠花的时间少了一半还不止。

…………

东陵渡,老君山。

姜叔夜把姓邓的魂师往地上一扔,揉了揉发麻的右手。

这家伙还真是打不死,挨了自己几十拳,右手都快打麻了,居然连一丝反应都没有。

还在半路上对自己施展摄魂术,幸好有阴缕衣护着,这才没着了他的道。

此刻,邓三通曾地站起身,死死盯着面前的白衣郎君。

“你到底是什么人,抓贫道来此,有何目的?”

有宝衣护身的魂师,自持对手拿他没辙,底气也硬了几分。

“安阳侯府,姜家三郎!”

邓三通心里一紧,脸色刷一下变得铁青。

他虽然足不出户,可外面的事情,并非两眼一抹黑。

斩杀十三境妖帝的姜小侯爷,他岂能不知。

更何况,方才对方没闯进来之前,自己刚刚对姜婉儿腹中胎儿动了手脚。

这下糟了!

邓三通赶忙稽首施礼道:“原来是姜小侯爷,恕贫道有眼无珠,你我之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半夜将贫道掳劫至此,所谓哪般啊?”

姜叔夜瞪了他一眼:“妖道,将你的鹤氅脱下来!”

邓三通嘿嘿一笑:“小侯爷,你这话什么意思?”

下一刻,他的一双手竟开始不受控制地宽衣解带……

褪去外面一袭道袍后后,将里面的神异鹤氅露了出来。

“这……”

最后,邓三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将护身宝衣褪下,双手递给了小侯爷。

此刻他竟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成了了活哑巴。

姜叔夜仔细打量着闪着澹澹幽光的无袖大氅,鹤羽缝制,上面绣着银线云纹。

嗯,不错,的确是件难得的宝物!

他边瞧着华丽鹤氅,边问道:“说吧,严老贼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口含天宪的姜叔夜话音刚落,姓邓的魂师便一五一十地尽数交待了详情。

“蜀王李禹的毛发已经融进符篆,明日一早他便会暴毙而亡。另外,姜婕妤的孩儿,不出三日,定然胎死腹中,只是她的性命,贫道真是没办法……”

姜叔夜听罢,脑子嗡地一声,手里的鹤氅顿时滑落脚面。

“你说什么?”

他一把箍住邓三通的脖颈,双眼通红的瞪着他。

只要手心轻轻一捏,面前的妖道就得被折断脖子。

但是姜叔夜并没有下手,而是慢慢松开手紧张问道:“她腹中孩儿还能救吗?”

结果瞧着邓三通摇头的样子,他双目呆滞,满脸自责。

“阿姐,对不起,是三郎晚了一步!”

姜叔夜悲愤地吐出有一句话,仰天长叹。

俄顷,他缓缓问道:“你们是怎么拿到她的贴身之物的?”

邓三通恍忽道:“是宫里的安小海,拿到了姜婉儿的青丝……”

“小安公公?”

姜叔夜一跺脚,忿忿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居然是他!”

对于这个小安公公,他印象一直不错。

尤其是阿姐离开皇陵进宫后,高涂特意安排自己的干儿子安小海,贴身服侍婕妤。

而且阿姐对待这个小公公,如甄柔一样视作心腹。

升米恩斗米仇,自己万万没想到,出卖阿姐的人会是他。

姜叔夜瞥了眼活死人般的妖道魂师,手掌冲着他的神庭大穴一拍,将其修为尽数废去。

将其夹在腰间后,匆匆离开老君山,直奔神都皇城。

拿着御赐的金令来至左掖门后,冲着守城禁军一亮,径直踏入宫门。

姐夫李阙给他的这块令牌,即便是宫门落钥,也能叫开。

禁军们瞅着姜司丞大半夜进宫,腰间还夹着个衣冠不整的道士,俱都投去一抹诧异的神色。

七拐八绕之后,姜叔夜轻车熟路地来至碧凝宫。

一抬眼,便瞧见了守在殿外的旁公公高涂,以及和他并排而站的大宗师太监,鱼朝恩。

高涂远远看见小侯爷,急忙迎了上去。

“哎呀,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跑来作甚?”

胖公公说罢,提着灯笼一瞧,登时吓了一跳。

“这是……”

姜叔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可真是老眼昏花,养了安小海这么一只白眼儿狼。”

高涂一怔,反驳道:“三郎啊,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行了,不想和你废话,赶紧的,把那个小畜生给我带来,加害我二姐的孩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姜叔夜绕过他,直奔寝殿。

鱼朝恩伸手一拦:“圣人刚歇下,天大的事儿,明日再说!”

“滚开,信不信老子让你下去陪那个赫连朔。”

“你……”

这时,寝殿内传来姜婕妤的声音。

“是三郎吗?”

“吱呀”一声,随着寝殿大门缓缓开启,一袭素白宫裙的姜婉儿出现在门口。

“鱼公公,别见怪,我家三郎定是有紧急之事。”

姜叔夜一瞧见阿姐,顿时有些抑制不住悲痛。

“三郎对不起你,只晚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害得……”

“你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而此时,寝殿里又传来景德皇帝的声音。

“你这小子,大半夜的也不叫人安生,有什么话,进来说!”

姜婉儿皱了皱眉后,让开身形,示意他进殿面君。

姜叔夜实在说不出口,瞥了眼阿姐的小腹,便夹着昏迷不醒的邓三通迈进寝殿。

“陛下,稍等。”

说完,他将腋下的道人往地上一扔,上去就是一脚。

“哎幼……”

被踹醒的邓三通一睁眼,不禁一声惨嚎。

圣人李阙沉着脸,看了眼蜷缩成一团蓬头垢面的道人。

“你大半夜闯宫就是因为此人?”

姜叔夜上前又是一脚:“别假惺惺鬼嚎了,快说,你对我阿姐都做了什么?”

邓三通修为被废,沦为一个普通人。

而且护身宝衣也被夺,此刻已是万念俱灰。

方才听到姜叔夜口称圣人,即刻意识到自己在劫难逃,于是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李阙如今最在乎的,就是婉儿腹中孩子。

那可是李氏王朝唯一的希望!

“快,快传廖神医!”

这期间,邓三通又将如何使得大行皇帝陷入昏迷,如何谋害十数位皇子一一道来。

包括加害蜀王李禹的事情……

姜婉儿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摩挲着小腹,脸色煞白。

忽然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李阙扶着她,愤慨道:“严九龄这老贼大逆不道,罪恶滔天,朕要灭他十族!”

不大一会儿工夫,廖神医匆匆赶来。

替姜婉儿把脉后,神色一变,颤巍巍道:“姜婕妤……的确有滑胎之像!”

李阙焦急道:“能保住吗?”

廖神医紧张地摇了摇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臣无能,臣无能……”

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景德皇帝,一把操起旁边的玉瓶,狠狠摔在地上。

“姜叔夜,朕命你靖玄司,即刻带人捉拿中书令严九龄,凡与之勾结的,不论什么人,一律押入司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