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诛》 前言 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一名司机,能开着自己的车周游全国。念到高中接触到武侠小说,被窝里挑灯夜读成了“四眼田鸡”。金庸古龙都是最爱,羡慕里面的主人公能完成我儿时周游名山大川的梦。然而现实实在残酷,生活的压力让人抬不起头来,慢慢的心也就淡了。直到今天看到汪曾淇的《受戒》,里面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和爱情不正是我一直向往的么?续写这个故事的想法就开始一直围绕在我的脑海里。今天终于下定决心将这个故事续写成武侠小说,将武侠小说写成重人性、乡土的风格来寄托自己少年时代的江湖梦。 现在的小说界流行的都是玄幻武侠,有些写得真的很棒,然而我总有正道不倡、剑走偏锋的感觉,我一直认为金古的作品才是正统的武侠小说。由于自己的文学功底不深,会写成什么样子,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至少不让她成为“太监”小说。写这个故事源于心血来潮,甚至连故事的雏形我都没有勾勒出来,所以故事开头会改编和借用《受戒》这部作品,后来的情节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反正都是写给自己看的。 通常所称的新派武侠小说,以60年代梁羽声为开端,金庸为最高峰,70和80年代古龙的异军突起,90年代温瑞安尝试创新,最后以黄易的余波而收尾,金古梁温黄的座次就此排定(司马翎的作品也很不错,大家不凡一看)。按“皇帝”作家二月河所说的:“一百年内,上天不会再给我们一个金庸。”听了这话,我好难受。100年后再出现个武侠泰斗,那时侯我早就不在人世了,乞不是死不瞑目么?天幸,有很多像我们这样对成人童话依然执着的人在努力探索着,时代的发展,网络给我们一个新的平台,涌现出很多经典之作,比如奇幻、仙侠小说这个类别也是在这个时期才出现的,就我个人感觉一个新的武侠时代即将到来,缺的只是几位大师而已。 推荐大家看看孙晓的《英雄志》,写得古朴而厚重,多了点对人生的思索,少了些童话的味道。凤歌的《昆仑》,对金庸风格的延续,期待他能写出自己的风格。萧鼎的《诛仙》,仙侠的开山之作,仙侠这个类型能经得住考验,存在下去吗?这三本书都是这段时间的代表作品,让我看得欲罢不能。希望这三个人能坚持下去,成为一代宗师。抑或是一个“粱羽声”,抛砖引玉出另一个“金庸”。在金庸、梁羽生前,武侠局限于传奇、公案。在古龙、黄易前,武侠局限于为国为民。在网络小说未有前,武侠局限于仇杀、血腥和暴力!……期待!期待武侠能有更高的境界!我是个无名小卒,写出的纯粹是我个人看法,你也许根本不会把它当一回事,甚至笑我是“葡萄心理”在作怪。可我也在探索,贡献自己的绵力,期待有一天能写出自己的东西。 最近看央视和一些评论武侠的文章,他们吹捧只是为了争名牟利,并非出自真心。我期待有一天,文学史上能有武侠小说一席之地。引用一个网上作者的话:“我不甘心武侠只是供人消遣的末流,武侠也能表达人性、社会上的东西,也能传世万代,千古共鸣。甚至为中国拿诺贝尔奖,能和唐诗、宋词一样成为‘一代之文学’!” 2006年1月8号 “人必存活着,爱才有所附丽。”鲁迅的名言,我本以为指的只是爱情,现在踏入社会,才理解这句话中的“爱”也可以指爱好、亲人。万没料到会走上出国这条路,这里条件真的很艰苦,整整一年半适应后才知道怎么在国外的网吧上网发文章,前段时间差点要放弃了。在国外,我一天工作12个小时,好辛苦,又时不时还会有繁琐的事等着我做,所以更新会慢一点。很多身边的亲人都觉得这根本是不切实际,浪费时间精力,甚至有人嘲笑打击我,可我这份执着谁能了解么? “文章憎命达。”就连才华横溢的李后主都要在亡国后才能吟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何况我这个文笔拙劣,思维迟钝的人。以前的生活实在是太安逸了,想写点东西的时候,就会被网络游戏甚至三级片吸引,难以自拔,到了晚上躺在床上又后悔这么庸碌的过了一天,可第二天却又是如此。“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失去的时光不能再从来,惟有把握现在。页面上小说的入库时间是06年1月,可到了07年9月才开始更新,中间荒废了整整一年半的光阴。我一直在努力的更新,请看我小说的朋友不要吓跑啦。 “楚王见疑,屈原即放,乃歌《离骚》。”写文章其实就是发高级的牢骚,这部作品我会不自觉的写出自己的经历和想法,写自己对人生、爱情和友情的看法。我以我手写我心,我写的是自己心中的江湖。有很多作品就是刚开始没人关注而太监的,请看我小说的朋友,留下自己的评论,是好是坏,还望指点。好的话,我会为了你一直写下去,坏的话请给我一个放弃梦想,回归现实的理由。 2007年10月8号 开篇声明:本故事尽是虚构,如有雷同,纯是巧合 第一章 命中注定1 明弘治元年农历十二月伊始,福州府的雨便和往年一样淅淅沥沥的来了,纷纷扬扬,飘飘坠坠,一下就是好几天,总不见转晴的意思。这天气若只是游山玩水,细雨中倒不失一份情趣,却苦了赶回家过年的游子、商客,毛毛细雨淋在头上、身上,寒意刺骨,甚是难受,又不甘心为着小雨误了行程,越赶心头越是烦闷,担心这雨没完没了的败了过年的兴致,可是这雨,却真的这般没完没了的了。 “东边日出西边雨,这闽中天气真是多变,前脚还是闷热,过了山头就下起雨来了。” “少爷,最要命的不是这里的天气,是山哟,多也就罢了,官道还这般颠簸,一路走来连个脚夫都叫不到。” 这话中少爷是今年的新科进士,本来按惯例至少也该是个知州,但无奈朝中无人,又不善溜须拍马,几翻推委,才给了个闽西的知县空缺,连年都没过,便被催着来闽上任了。他原本家境清贫,科考七年方才一啼惊人,中了进士,虽只补了个偏远地方从七品的知县,却也春风得意,回趟老家,拜别高堂,急忙前来赴任,一路上穷山恶水也看的别有风趣。可苦了家中跟来的老仆:“本以为少爷中了进士,能跟着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哪想到却跟到这种地方,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送在这咯。” 新的地方官上任先要向本省的布政司递交官凭。二人日夜赶路行至福州郊外,肉眼已隐隐看见城头了,待要加紧脚程,天公却不作美,骤然间一声闷雷,绵绵细雨转为大雨倾盆而下,把主仆二人浇个湿透,连咒骂都不及,远远见的前方郊田有几户人家,迈开大步奔了过去。 主仆二人,一个是书生,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田地间的小路阡陌相通,远远可以看到,走起来得一会儿,泥土又给大雨冲刷的泥泞不堪,怕脚底打滑,如何跑的快了?正狼狈着,突然隐约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喊杀之声,扭头一看,吓了一跳:离身后不远处,一群十来岁的乡野孩童手提棍棒、农具,口中叫骂着本地方言正冒雨朝自己这个方向杀将而来,二人莫名其妙,不由得心中发慌,脚下赶的更快了。后面的孩童从小在乡路农田里长大,是走惯了田地,少时二人便被冲在最前面的孩童赶过了。 这孩童约莫十一岁年纪,蓬头垢面,浑身泥水,脸上隐有淤痕,手间抓着孩童常用来嬉戏的弹弓,怀中紧捂着个上学堂的小包,已然全部湿透,田间泥泞,他赤脚跑来却如履平地,书生止步待要张口问询,这孩童只瞥了二人一眼,脸上略过一丝讶色,脚下却不停住,径直也往前方的农舍冲去。后面那批孩童杀到主仆跟前时,他已跨进屋里了。须臾,屋舍处传来一阵喧哗,临近几间屋舍分别冲出三五不等手持棍棒的孩童,大雨之中大嚷大叫,冲向先前那批孩童便要撕斗一处。 主仆二人这才明白是乡野间的孩童打群架,心下稍定,又奔了几步躲到了屋檐之下,门却是开着的,老仆往前几步便要求此间主人借过避雨,迎面从屋中冲出一个中年农妇,面带怒容,手撑油伞,看也没看避雨的主仆二人,朝那群孩童中间跑去,人未至,连珠的方言已从口中大喝出口,其音盖过大雨之声,先将众孩童震住。连那书生也被唬的一愣,心道:“这乡野农妇这般厉害,做个农夫真是可怜的紧。”没来由转而想到自己年近三十尚未婚娶,合着大雨,心中突然惆怅起来。 书生正自顾自怜间,左近的农舍也相继传出喊骂之声,各屋跑出来的俱是一般装束的农妇。农妇们在孩子堆中合成一处,气势逼人,又拉又拽,要将各自的孩子撵回来,先前那批孩童口中尤自叫骂不休,声势却明显弱了下来,几个农妇又迈前喝骂了几句,那些孩童就往回跑了,两边叫骂声渐渐止住,农妇也各自又打又骂将孩子拉回家去了。众农妇回头看了避雨的主仆二人几眼,这里地处郊外,没见过多少外人,看那位书生长的斯文,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相互调笑了两句。 这屋的女妇人把三个十来岁的孩子赶回屋后,才回头见了两个生人,全然没了刚才那股泼辣劲,听到那位年老的仆人问询,却又不知在说些什么,轻轻的用本地方言回问两句,见他俩面面相觑,知道是外地人,听不懂自己说的方言,自己又不懂官话,也是僵在一旁,都不知该怎么招呼二人进屋。 “两位先生,外面风大,快进来喝口热水吧。”一句童音打破了这段尴尬,话音中带者童稚,却说的字正腔圆。 二人扭头一看,却是刚才仓皇从身边跑过去的那个孩童,此刻已换了件干净的衣裳,面上虽仍有些青淤,但长的平头正脸,有着农家小孩少有的白净。 “那多谢这位小兄弟了。”主仆二人心头释然一宽:“终于来个能说话的了。看他回来的时候抱着个包,定是读过几年书。”向农妇行了个谢礼就随那个孩童进屋去了。那孩童扭头向母亲做了个鬼脸,心中盘算待会如何躲过母亲的责罚。 那农妇好似躲过了一劫,心道:“看来这念书除了当和尚、写春联外还多了个用处。这小兔崽子又在外面惹事,等下再收拾他。”也跟着进屋去了。 这间农屋虽然有些破旧,大雨天却不漏水。那孩童将主仆二人的衣服挂在灶火前烘烤,找来两件父亲的衣服替他们换上,又递了两碗热水。书生见灶旁摆着几本湿烂的书,墨迹早就被雨水冲糊了,即便烘干也不能再用了。书生爱书,也觉得可惜,问那孩童:“小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清心,先生贵姓?” “我家少爷姓秦,大名仲允,是今年的新科进士,来这里赴任的。”那老仆人抢先接口,他家主人如今扬眉吐气,走到哪里,都由他来告知对方来历,好似自己中进士一般。 他见清心只是“哦”了一声,有些不悦,心道:“读过书的人不知道进士的么?毕竟只是小孩子。” “大人记文章很快吧?” 秦仲允没想到清心会这么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城东那位教书先生说过,能考中进士的大人都是文章倒背如流的能人。” 秦仲允心中暗觉好笑:“这个教书先生定然是科举多年不第便编了这种理由来搪塞学生。”他顿了顿,说道:“也不尽然,除了饱读诗书外兼要有报国之志,以气驱智方能写出好文章。”他看了清心一眼,见他年纪还小,听得似懂非懂,也不多做解释,改口道:“你的书是不能再用了,等雨过后,和我去市集买几本吧。” 清心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怏怏道:“买书也没用了,过了年我就要跟我舅舅去山上当和尚了。” “怎么去当和尚?真是可惜了。” “家里兄弟多,田够哥哥们种了,当和尚混口饭吃。” 清心又问了些外头的奇闻趣事,主仆二人便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说与他听,一个尽说些没头没脑的事情,在这边述苦,尤其对福建的天气和山川深恶痛绝。另一个说的精练,如何游山玩水,感叹祖国大好河山,颂咏各个地方历史上的英雄才子。宾主之间相谈甚欢,没了年龄上的隔阂。外面天色不知不觉变暗,雨也渐渐小了,主仆二人起身告辞,谢绝了留饭的好意,匆匆往城里赶去了。秦仲允见清心神情间有些不舍,心中慨叹:“可惜了这孩子,若是生在富贵人家,命运定然不是如此了。” 清心的母亲待听得那位书生原来是个知县,愣在当场,脸色发白,嘴里嘀咕着什么,也顾不得打骂清心了。 清心听得外面的世界这般精彩,心中想到:“若能去外地做和尚该有多好。” 府城里开始响起零星的鞭炮声,供奉灶公灶母的时间到了,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第二章 命中注定2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提秦仲允前往闽西当官,却单表这位清心。他在家俗称小清子,从小就确定要出家的。他的家乡“盛产”和尚。就像有的地方专出杀猪的,有的地方出弹棉花的,有的地方出画匠,有的地方出婊子、出太监,而他的家乡出和尚。家里弟兄多,就派一个出去当和尚。当和尚也要通过关系,也有地方派系。这地方的和尚有的走得很远,命好又有本事的能北上江南,杭州灵隐寺、镇江金山寺、应天的报恩院……靠山硬又有手段的就能在本省名刹出家混出头来。大多数农家小孩也就是托关系进本城的寺庙。还出过几个武僧在南边的少林寺出家,这可算是异类,农家人谁愿意把孩子弄进打打杀杀的“火坑”里? 福建山多地少,土壤贫瘠,明朝时候“海禁”不准出海,前些年又时常受到倭寇滋扰,若遇上天灾,百姓更是苦不堪言。清心这类人家田少,二个哥哥就足够种的了,三哥就多余了,清心排最末,自然要另谋出路了。清心有时也会思考:“为什么是最小的另谋出路?”这个问题也就是一想而过,并不深究,问了爹娘也是白问,爹说:“因为你年纪最小啊。”娘说:“幸亏你爹是长子,不然你哥都没田种了。” 清心九岁那年,当和尚的舅舅回家,他爹娘就和他舅舅商议,决定让他去当和尚。清心当时在旁边,觉得这实在是在情在理,没有理由反对。当和尚有很多好处:一是可以吃现成饭——哪个庙里都是管饭的。二是可以攒钱。只要学会了超度念经,放瑜伽焰口,可以按例分到辛苦钱。积攒起来,将来还俗娶亲也可以;不想还俗,买几亩田自己种也可以。当和尚也不容易,一要面如朗月,二要音晰气足,三要聪明记性好。舅舅给清心相了相面,叫他前后走了几步,大声唱几声福州乡间喂家禽的俚谣:“砻砻粟,粟砻砻。糠养猪,米养侬。粟砻糠养鸭母,鸭母生卵还主侬……。”说是:“清子准能当个好和尚,我包了!”要当和尚,得下点本——念几年书。哪有不认字的和尚呢!于是清心就开蒙入学,读了《三字经》、《百家姓》、《四言杂字》、《幼学琼林》等等启蒙书,每天还写一张仿。和清心相邻的几户农家门楣上都贴着一幅相同的春联:一年四季到头去,万贯家财入门来。横批:一生万贯。这是清心苦吟了整整一个晚上才写出的对联。邻里都夸他字写得好,很黑,过年也就省了买春联的钱了。 送孩子出家也就是年后的事情,虽然在这里成了惯例,但大人们仍难免伤感,对孩子格外的关心,好吃好穿尽可能满足,年长些的孩子也尽量让着出家的弟弟,小孩子就不管这些了,碰到这么好的事,怎能轻易放过。岁尾年初就成了穷人家小孩最高兴的日子,尽管已经听说了自己的命运,但只随着小孩子心性及时行乐,真到了离别之即,一些依然会嚎嚎大哭,拽着亲人的衣袖死活不愿离开,大部分孩子就懵懵的跟着和尚亲戚走了。 清心的舅舅按照约定的日期又回了家,带了一件他自己穿的和尚领的长衫,叫清心娘改小一点,又多添了几件暖和的衣服给清心穿上。清心他娘主要做的是农活,女工并不好,买了一双新棉布鞋给清心。清心跟爹娘磕了一个头,就随舅舅走了。 舅舅是过了正月才来接清心的,一路上没碰到其他出家的乡亲。舅舅不说,清心也没问,但心里知道:舅舅不想碰到其他亲戚,肥水不流外人田,怕远房亲戚来托关系进他的寺,开口拒绝可是件头疼的事。 清心,是他上学时老先生起的学名,好象是心清如水的意思。舅舅说:“顺口,不用改了。”于是“清心”就从学名变成了法名。 舅侄二人穿过一个大湖。这个湖也叫西湖,为什么说“也”呢?因为清心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杭州西湖。他就问舅舅去过没?他舅舅虽然连福建都没出过,可话却回的很大声:“那有什么好去的,还不是和这一样。”清心对舅舅挺崇拜的,亲戚们背后都说父亲娶到母亲是攀上了高枝。舅舅在他家乡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次听了舅舅的回话,心里却不认同:“东坡和香山(白居易)居士会在大妈大婶洗马桶的湖边吟诗作对么?” 穿过了福州府。府城真热闹:官盐店,知府衙门……肉铺里挂着成边的猪,一个驴子在磨芝麻,满街都是小磨香油的香味……布店,卖茉莉粉、梳头油的什么斋,卖丝线的,……好多年货为了回本,半价待售。打把式卖膏药的,吹糖人的,耍蛇的……清心家离府城虽说不远,却只是第二次来,上一次还只是和父亲赶早集,街上哪有现在过节这般热闹,心痒痒的什么都想看一看,半价的年货机会更是一年仅有一次。舅舅在一旁使劲地催促他:“快走!快走!出家人以后要六根清净!”清心纵然不愿,又有什么办法?心中却更肯定了秦仲允的话,外面世界这般精彩,说什么都得走一朝。 到了一个江边,有一只船在等着他们。船上有一个五十来岁的瘦干瘦长的大伯,船头蹲着一个约比清心大一俩岁的女孩子,扎着一根又长又粗的麻花辫子,背对着清心,在剥一个小釉子吃,天气清冷,她穿的衣物却很少,清心不禁替她担心起来。和舅舅坐到舱里,不等人坐满,就开了,说是大冷天没什么客人。清心听见有人跟他说话,是那个女孩子转过身来。 “是你要到鼓山当和尚吗?” 清心点点头。 “当和尚要烧戒疤呕!你不怕?” 清心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听说做真和尚要烧戒疤,还没来得及想,就含含糊糊地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 “清心。” “在家的时候?” “叫清子。” “清子!我叫英子!我们以后是朋友。我家就在鼓山腰上,这个给你!” 小英子把吃剩的半片釉子扔给清心,小清子就剥开皮,一颗一粒吃起来。 大伯一桨一桨地划着,只听见船桨拨水的声音:“哗——许!哗——许!” 舅舅和那位大伯常来常往的自是老相识了,没收船钱,自顾在船上相互寒暄起来。船舱里很安静,英子黑黑大大的眼睛笑吟吟的看着清心,眼波里似乎泛着一阵水雾,清心的心里突然安定下来,荡漾在江水中的小船象儿时躺在母亲怀抱中入睡,只愿这船不要靠岸才好,就这么永远的划下去,可是一盏茶的功夫船就靠岸了,清心探出头来,不高的一座山就在视线不远的前方,冬天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面前伸出一只小手和英子的笑脸: “走,带你上山去。” 第三章 半山和尚 福建沿海大多都是丘陵,能称为山的用手指都能数的过来,鼓山便是其中之一。山本是不高,在四周的映衬下才鹤立鸡群,清心出家的地方在半山腰,固名半山寺。山路修了栈道方便香客,走的并不吃力。大伯把他们送上岸后划回去做生意了,英子见来了清心,仿佛自己便是此山主人,赶在前面领路,和舅侄二人说笑。 早春二月,杂花生树,归鸟喧闹。远远能望见半山寺一角了,走的路越发平坦起来,右手边豁然现出一面挺大的空地,独门独户一间院子,是英子家了,挺会选地方,门前种了几棵桑树,门楣上贴着一副春联: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横批被一块大大的照妖镜遮住了,瞧不着。 “买来的春联比我写的也好不了多少嘛,改天我帮他们写一对。”清心正瞧着、想着,突然奔出一只土黄狗冲着清心直吠,着实吓了一跳。英子跺了下脚,喊了一声把它轰跑了。 “别怕这只畜生,谁小他就欺负谁。” 又走了一段小路,半山寺就到了。迎门一尊弥勒佛,一副天下佛寺都有的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颜一笑笑世间可笑之人。弥勒佛背后,是韦驮。过穿堂,是一个不小的天井,种着两棵白果树。天井两各有三间厢房。走过天井,便是大殿,供着三世佛。佛像连龛才四尺来高。大殿东边方丈,西边是库房。大殿东侧,有一个小小的六角门,白门绿字,也刻着一副对联:一花一世界,三藐三菩提。进门有一个狭长的天井,几块假山石,几盆花,有三间小房。 “你的几位师父下山帮人操办丧事去了,你师爷爷现在在睡觉,明天才能见到他们,自己收拾下房间。”舅舅说完就去厨房煮菜了。 英子帮着清心忙碌起来,本来就没带什么东西,傍晚时就整理好了,英子又带着清心逛遍全寺就下山了,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在清心耳边吹气:“自己小心,大师傅煮的东西很难吃。还有年刚过,家里忙,过几天再来找你玩。”说完一路小跑下山去了。 晚饭并不觉得有多难吃,身体有些累,又没什么事做,躺在床上,早早就睡着了。 小和尚的日子开始了。一早起来,开山门,扫地。给弥勒佛、韦驮烧一炷香,正殿的三世佛面前也烧一炷香、磕三个头、念三声“南无阿弥陀佛。”,敲三声磬。这寺里人不做早课和晚课的,清心这三声磬就全都代替了。然后挑水、浇菜、洗衣裤。最后等清心的舅舅起来,教他念经。 教念经也跟教书一样,师父面前一本经,徒弟面前一本经,师父唱一句,徒弟跟着唱一句。舅舅一边唱,一边还用手在桌上拍板。舅舅说:“念经:一要板眼准,二要合工尺。”还说:“当一个好和尚,得有条好嗓子。”又说:“前两年闽江闹大水,淹死了很多人,各大寺庙的方丈合办了场法会超度亡魂,各大庙的方丈都来了,谁当这个首座?推来推去,还是忘尘——南少林寺的方丈!他往上一坐,就跟地藏王菩萨一样,气臌丹田一声“开香赞!”,围看的上千人立时鸦雀无声。”舅舅回首当时,眼里闪满了敬意,继续说道:“嗓子要练,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要练丹田气!”接着总结道:“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最后鼓励、劝戒道:“和尚里也有状元、榜眼!要用心,不要贪玩!”舅舅这一番大法论说得清心实在是五体投地,于是就一板一眼地跟着舅舅唱起来: “……知法幻故,知智幻;知智幻故,知业幻;知智幻、业幻已,起于幻智,观一切业如世幻者,不于处外而现其幻,亦不于幻外而有其处。……” 等清心学完了早经,半山寺的师父们就都陆续起床了——除了那位师爷爷。晚上再念遍晚经,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寺里连清心在内一共六个人。五个和尚。有一个老和尚,六十几了,是舅舅的师叔,在这里的资格最老,法名都没有人知道了。都称之为老和尚或老师父,清心叫他师爷爷。这是个很枯寂的人,一天关在房里,就是那“一花一世界”里。也看不见他念佛,只是那么一声不响地坐着,世间的事物似乎都与他无关。清心试着去和他多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耳朵不好,多是“恩”了一声代替回答,就不言语了,清心觉得没趣,找三师父去了。 下面就是师兄弟三个,仁字排行:仁山、仁海、仁渡。清心称他们为二师父、三师父。仁山就是他舅舅,直接称呼了。仁山不叫“方丈”“住持”,却叫“当家的”,因为他只管寺里的财米油盐。屋里除了床就只有帐簿和算盘。和尚要做法事收钱,——要不,当和尚干什么?谁家办丧事、请保佑之类就来找寺里。寺里只有四个和尚,有事就把以前还俗的和尚找来。不过通常只要一两个去意思下就行了。一来找人合伙费事;二来这一带请的起全套的人家也不多。很多人家的经钱不是当时就给,往往要等秋后才还,这就得记帐。另外,和尚做法事出的辛苦钱不是一样的:这也得记上:谁某年某月做正座,谁领唱……省得到年底结帐时分不清楚,谁多谁少这就看自己的本事了。寺里有几十亩庙产,租给人种,到时候要收租。寺里还放债。租、债一向倒很少亏欠,因为租佃借钱的人怕菩萨不高兴。另外香烛、灯火、油盐,这也得随时记记帐呀。 仁山所说当一个好和尚的三个条件,他自己其实一条也不具备。他的相貌只要用两个字就说清楚了:黄,胖。声音粗哑,倒像母猪。聪明更是粘不上边,一笔帐扒了半天算盘也算不清,仁渡眼珠子转两转,早算得一清二楚。仁山能把绕口令似的经文背得一字不错,纯是他过世的师父硬打出来的。他常看着戒尺,教育清心忆苦思甜:“我做和尚的时候,哪有亲戚当靠山。一个字背走音,就是一下手心,吃得了苦就是主持,吃不了的就一辈子寺院里打杂,或是另谋生路。你们这代有关系的和尚比我们舒服太多了。”仁山说完指着自己的头顶,道:“这凹了小块,便是被戒尺打进去的。”清心见舅舅竟是泪光荧荧,心道:“舅舅的师父怎么这么狠。我后脑也向右平了些,不过是小时侯睡姿不好害的。” 二师父仁海。他是有老婆的。五个和尚之外就是她了,去年来看仁海,说庵里凉快,就不走了,而且夫妻俩也吃荤的,只不过不在菩萨像前吃。她烧的一手好菜,山下做法事的时候也常去帮忙煮饭。仁山觉得多了个帮手也不错,也没说什么。仁山、仁渡叫她嫂子,清心叫她师娘。可不知什么原因,她和英子娘互相看不对眼。 三师父仁渡是个很聪明精干的人,却不懂的为自己算计,有话从来都是直说。二十出头,酷爱武术,在林子里面立了几个木桩,有时心血来潮,大清早就练上了,不过通常他是除了那位师爷爷之外最晚起床的人。最近又“领悟”了什么太极腿,拉着清心要一起练,清心呦不过他,边学边笑,常常借故跑掉。他和清心一样也是因为家里兄弟多来出家的,没有还俗的打算:“没什么本事,取老婆生孩子做什么,反正家里有人传宗接代。” 寺里来了清心,生活突然热闹起来。仁海自从孩子夭折后再无所出,算来如果孩子平安也该有清心那么大了,不知不觉把清心当成自己的孩子,格外照顾。三师父少年心性,现在多了个玩伴,占着自己气力大些,常捉弄清心,他也念过几年私塾,半桶水的本事来考清心,反被清心难倒了。 小和尚的日子过久了是枯燥寂寞的,清心就想办法找事情来学。师娘的煮饭烧菜,舅舅和二师父的所见所闻,舅舅多是胡诌的,二师父又讲的太过浅白,清心就记下来便成自己的故事。除了写字,清心又开始学画化。当然最大的快乐来自英子。 第四章 竹马青梅 英子再来找清心已是半个月后了,清心都以为她把自己给忘了。这天他象往常一样早起,做完例行的活,在烛火前画起菩萨象,脸刚画完,纸张前倒出个修长的影子,正想着:“三师父又大清早起来疯了。” “嘿!”只听的耳边清脆的女声,左边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手上一抖,菩萨脸上多了颗大大的黑痔。清心回头,没人,再看右边,原来是英子。 “哎哟,菩萨脸上多了颗痘更好看了。” “不要惹菩萨生气。” “生气又怎样,看我的。”说完一把抢过清心手中的笔,在菩萨脸上多添了两笔,生出一对胡须。她咯咯笑道:“菩萨本来就是个男的,帮帮他。”又拿起来看了几眼,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她见清心面色不悦,转开话问道:“你早饭吃了没?” 清心摇了摇头。 “去我家吃吧。”也不等清心回答,就拉着他的手向山下走。 “我和几个师父说一声。” “说什么说,你又能去哪,他们肯定知道的。” 来到上次经过的英子家。门里是一个很宽的院子。院子里一边是牛屋、碓棚;一边是猪圈、鸡窠,还有个关鸭子的栅栏。露天地放着一具石磨。他们径直来到厨房,英子从锅里取出两个鸡蛋塞给清心。 “这是荤的,不能吃。” “活的东西才是荤,鸡蛋又不是。那几个大和尚合伙欺负你,偷偷自己吃,没分给你吃。” 其实清心也没真问过别人鸡蛋是不是荤的,见寺里只有吃荤的二师父、二师娘才吃,也就不问了,想来应该是荤的。现在听英子这么一说,有些动摇,英子又劝了几句,就真的吃下去了。 没过一会儿,听英子的笑声就知道上当了。 “吃就吃了,怕什么。”英子又指了指院子里的蔬菜,“难道这些花草就没有生命么?凭什么吃肉就是范戒,吃菜就不是。” 清心心想她比三师父还厉害,说不过她。 这样一来二往,和英子爹娘熟了,都很喜欢清心。起初还是英子天天来找清心,后来变成清心老往小英子家里跑。没人会愿意一辈子住在山里,所以这一带人家不多,也只有这一对年龄相仿的玩伴。 英子家姓赵,从外地搬来的。原来有四口人,英子的姐姐,在他们搬来前就已经出嫁了。他们租种了寺上的十亩田,每年都要按时给租,这就是英子最看不惯的地方。家里喂了一大群鸡鸭,赵大伯又在江面摆渡,生活还过的去。赵大伯人很和气,又善言谈,和客人关系融洽,经常为了一文钱让了半天,若是有生客欺负他,笑一笑也就过去了。赵大婶是个很直爽的农村妇女,清心觉得她有点象自己的妈。不过,手更巧多了,不但煮得一手好菜,还会剪花样子:过去嫁女儿,陪嫁妆,都要用红纸剪出吉祥花样,贴在上面,讨个吉利好看:“丹凤朝阳”呀、“白头到老”呀、“子孙万代”等等。现在搬来这里很少剪了,清心和他们一家子熟了,也就学上了,到后来英子叫清心画什么大婶就剪什么。英子催着清心认赵大婶做干妈,笑的赵大婶合不拢嘴。却气着了二师娘。清心有些弄不明白,她们为什么合不来。 又半个月的时间,两个人就把鼓山走了个遍,对清心是第一遍,英子都数不出是第几次了。 这一天,他们爬到山顶。英子突然叹了口气,说道:“每天都看一样的山真没意思。” “那明天搭大伯的船过江去玩。”清心的提议基本上都是被否决的。 “唉,要是能象我舅舅那样就好了。”英子说道。“我舅舅可厉害了,走南闯北,四处做生意。以后如果能走出这个地方,一定要去四处看看,爬更高更陡的山。”末了看了清心一眼,安慰似的拍拍他的后背,说道:“放心,肯定带上你一起去。” “恩。” “我累了,背我下山!” “恩。” “你真没用,才背几步就不行了,以后怎么找老婆?” “恩。” …… …… 快到半山寺的时候,撞见三个小孩在“烧山”(放火烧山上的草树),英子冲过去骂止道:“你们哪里的!?让我逮住,把你们阉了!”清心听这话吓了一跳:“英子这么粗鲁!”三个小孩可能听过英子的“名头”怕了,一溜烟跑了。火苗开始蔓延,英子用大树枝去扑,没用。清心冲过去,拉掉裤腰带撒泡尿把火熄灭。英子大“啊”一声,捂住双眼: “清子,你这么粗鲁,不要脸!” “我……我一时情急。” “一情急就不要脸?那就是天生不要脸,不害臊到骨子里去了。” …… …… 英子将清心带到一面土墙前,指着上面的字:“在鼓山烧山的,断子绝孙!有了儿子也是没屁眼的死翘翘!”清心说:“这么恶毒,师父们不擦掉?”英子说:“就是你以前师父写的。‘烧山’的人最可恨了!为了好玩,为了扫墓方便,害的满山都是烟,把庄稼、房子都烧着了。”“前一年东村抓到西村的小孩在‘烧山’,抓来打。两个村后来打了起来。” …… …… 第二天清早,正好英子家的鸡毛鸭毛要去卖给收购商人,两人就搭上大伯的船来城里,清心第三次来到城里,还是那么的热闹,清心本想这次该好好玩玩了,英子却拉着他直赶路:“先把这些东西卖了再玩,晚了就卖不了好价钱了。”和那些商贩交涉,大伯和清心只蹲在一旁,看英子唇枪舌剑,一连问了五六家,讨价还价,才最后决定下来。清心对英子越发佩服起来:“怪不得说不过她,这般的厉害。”事情办完,英子和清心满悠悠逛了起来,清心是囊中羞涩,英子不舍得父亲花钱,结果就中午就吃了碗油炸面,什么也没买。看把戏见到要收钱时候就远远躲开了。冬天夜来的早,大伯跟在后面也不催,坐上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回山的江面,他们并肩坐在船板上,看远处几处闪烁的渔火,清心看着她的脸,被渔火映的红扑扑,痴了,偷偷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英子,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心里痒痒的。 小和尚的心搞乱了! “呀!我忘了在裤带上打一个结!”英子突然说。 是天上的流星划过。英子家乡的人相信,在流星掉下来的时候在裤带上打一个结,心里想什么好事,就能如愿。 不想这次去城里清心从一个鸡毛贩子那学会了偷鸡,看准了一只老母鸡,把偷鸡的工具——铜蜻蜓一丢,鸡婆子上去就是一口。这一啄,铜蜻蜓的机关绷开,把鸡嘴撑住了,叫不出声来。正在这鸡十分纳闷的时候,上去一把抓住。 其实也不是真偷,无聊找个乐子而已。他拿到英子家门前试了一试,果然!英子的娘知道了,骂清心:“要死了!儿子!你怎么到我家来玩铜蜻蜓了!”英子跑过来: “给我!给我!” 她也试了试,真灵,一个黑母鸡一下子就把嘴撑住,傻眼了。 “你要是还俗了,就用这个讨生活也不错哦。” “我才不会真做这种事呢,等还俗的时候我就有一大笔钱了。” 第五章 飞来横祸1 南方的四月,时辰虽然还早,天色已经大亮了。鼓山道上,薄雾之中走下半山寺里一群头发剃不光亮的和尚。 “大师兄,老师父最近是越睡越迟了,吃完早饭又跑回屋里睡,是不是快升天了?” “三师弟,你们超度了那么多魂,难道不知道这人若快要死了,应该是回光返照早起才是,现在看老师傅,是要越活越长寿了。”二师娘调侃道。 “什么事都不做,吃的倒是最讲究,连白菜是第二天的都吃的出来。”三师父吐了下舌头笑道。 “你们别乱说,小心折寿,我来寺里的时候,老师父已经是这样了,算起来有十来年了吧。”仁山见仁渡闭口了,接着道:“听我师父以前说,老师父来了以后寺里的香火才旺起来,就当养个财神好了。”其实仁山心里对这个光吃饭连话都不多说的老师父也不甚满意,不过自己的师父临终前有交代一定要善待他。寺里仁字辈的只有自己拜了师父,教了仁山一段时间就西去了,后面的弟子都是跟仁字辈,仁山当时也成了附近年纪最轻的主持,成了向清心说教的资本。 清明这段时间,绵雨霏霏,下了半月有余,是上山的香客最多的时节,都是天没亮就来,寺里人累的要命不说,还憋了一个月没下山,清心没什么感觉,其他人心里就有点不平衡了。这天寺里接到笔大生意,有个还俗的和尚死掉了,请山里的和尚做法事,以为好歹在寺里做过和尚,有交情不会被骗。这下不仅全寺都出动了,还请回以前还俗的,连二师娘也下山帮忙做饭,仁山嘴里说是自己人价钱算最便宜,暗地里偷着乐了。 英子他爹也被早早的叫到岸边等候,英子是不会这么早起来的。赵大伯有个规矩:下山替人做法事超度的时候不收过河的钱,顶多寺里人带点东西回来给他。 “他下山入赘也才几年,吃好穿好,怎么四十岁就去了呢?真是可惜。”赵大伯和死去的那个和尚也认识。 “说是入冬着了风寒,烧一直不退,大夫也没法子。” “其实是天天逛窑子害病了,当初也劝过别入赘那麻子家的,现在倒好,去外面寻欢作乐死了,还累了人家一大口子。” “做那种事死了,自然没脸说了。” “三师父,什么那种事?” “那种事嘛……,你多当几年和尚就会知道了。”仁渡故做神秘,坏坏的对清心笑道。 清心是第一次下山做大法事,觉得整日里死记硬背、佶屈聱牙的经文今天总算派上用场,有点兴奋,看江上的风景都与以往不同了。 上岸进了府城,陈家已经派仆人在等了,领着他们弯弯曲曲绕了好几条相似的巷子。不熟悉的人一定会走错,不过今天若是专程拜访就不难走,只要认准批麻带孝的,七拐八弯,一条深深长长的小巷尽头,两人来高,白色墙壁的大宅院就是。 虽然是大户人家,却不能声张了风光大葬,就只好请了些关系较近的亲戚,来往的人不是很多。灵堂里面一口黑黑大大的棺材还未合上,清心很想马上跑过去看看死的“师傅”长的怎么样,还是忍住了。一个年纪尚轻的女子跪在棺材左边埋首抽泣,不停的用手绢拭泪,清心还是看到了那张麻子脸。“真的很难看!” 稍是休息,喝了几口水就准备开始了。先请出族中的长辈,站在灵台边念祭文。一个山羊胡的老先生,用嘶哑拉长的声音,故做悲恸的念出:“呜呼哀哉!心痛不矣。有公陈某,富贵两全,礼孝之德,长远流芳。儿孙共授,传为家训。昔日兹事,历历在目耳。惜道不公,妒其英才。不惑之年,天不赐福,白虎行凶。余等痛心疾首。愿天有灵,荫福后辈,孙孙繁衍。哀哉悲哉!抚平痛心。思之痛之……”这老先生大概经常为族中死者诵读祭文,朗朗上口却不思改动,总是千篇一律,这户陈家明明无儿无女也念成孙孙繁衍了。 清心越看他越象以前自己的教书先生,不禁想:“难道有点学问的人老了都是这个样子?” 然后就是和尚的事了,仁山领唱,下面的一段段的念经文,巧木鱼、转圈……还俗的和尚有些跟不上了,清心嘴巴熟练的念着,心里却想着回去和英子玩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午饭,吃的斋菜都做成鱼肉的精致摸样,连味道都有七分象,都是二师娘的手艺。清心都觉得大概是因为这个,寺里才肯二师娘住下,都说二师父有福气。这些东西也只能在大户人家做法事的时候才能吃到。 下午念完一遍经,就轮到这家里人跪,还要哭丧,因为没留下一儿半女,就要找人装孝子哭丧,又不能只有一个,至少要三个以上,显得多子多孙,几个亲戚小孩,再把清心算上,换上孝服,就开始一起哭喊,清心觉得有点委屈,嘴里有东西堵住似的,脸涨的红红的喊不出来。 大概另外几个小孩的哭的声音太过“惨烈”,这时候管家进来说门口来了个乞丐,就给点钱打发走了。约莫只过了半刻工夫,宅院外也响起了成片带着哭腔的喊声,管家跑来说道:“夫人,外面来了一群要饭的。”原先那个乞丐回去后引来一群乞丐。这家人不禁暗暗叫苦,触了霉头。 清心觉得累了,有点尿意,找了三师父一起去后院解手,正解裤腰带的时候,突然背后一阵风过,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清心扭头去看:却是一个半身穿棉袄,下身露出半截大腿的乞丐,相貌最为平常不过,最醒目的是那颗闪亮的光头,照得清心都觉得一阵晕眩。 那个光头乞丐随手在仁渡身上一点,仁渡就动弹不得了,张着嘴巴提着裤子定在原地,定住了身子却定不住射出的尿,淋了一裤子。 “这就是三师父经常吹的点穴?!” 清心正想叫喊呼援,被光头乞丐摁住嘴巴,恶狠狠道:“想这个和尚活命就别喊!” 清心赶忙点点头,突然院外又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众人的喧哗。 “管家,外面又有什么事?” “夫人,外面来了一群官兵,来帮我们赶乞丐了!” 第六章 飞来横祸2 进来的既有俯衙里的差役,又多了州府的官兵。仁山就知道出的事不小,衙役里也有几个相熟的人,没敢上去问,怕惹事上身。能说出来的事,这些衙役巴不得让全城知道,早就主动找自己搭上话了。 喧哗声很快安静下来。 这群差官也不做解释,见了乞丐就抓,大约是年头不好,乞丐没饭吃也就没气力,根本没做反抗,惶恐之中束手待毙。有的就干脆立刻卷成一团。 “臭要饭的,爷是要抓你回去,你卷起来找打干什么?!”一个差役狠狠的在乞丐屁股上踢了一脚喝道。 领头的一个捕快和一个军官各持一张画像挨个辨认,长的确实不象的,两人互相确认一遍后就哄走了,这些乞丐来时步履艰辛,跑的时候个个健步如飞,有两个竟然是假装残疾,又被差役抓回来,“好好的装什么残废,一定有鬼。”又连累了几个真的残疾,依次辨别真伪。被放走的均是面黄肌瘦,扣下的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壮年”。 “怎么这些人不去找些事做,偏爱这般苟活?”领头的军官扭头冲着衙役不解的问道。 “这些人都是北乡的,只有山坡上有几亩田,想租地种都没法子。打小就开始做叫花子。”一个差役答道。 军官不在问话,叫院子里的仆人取几桶水把剩下的几个乞丐脸洗干净又逐个辨认。也许是哪个画师画工拙劣,这次把三个乞丐用绳索绑了起来。这三人一个劲的发出杀猪般的干叫唤,越是被打嚎的越凶,这个地方往往隔了一座山一条河说的方言就不同了,众人也不知他们喊些什么。其他被放走的乞丐看也不看三个同伴一眼,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 军官吩咐手下进院搜查,那些个族人这时也不管交情深浅和那些衙役不着边的攀谈寒暄起来,显示自己和他们要抓的人毫不着边。 “长官啊,乞丐就这些,我们怎么会让这些脏东西进屋呢。”管家给众差役送茶水壮着胆子说道。 领头的捕快看一个寡妇在办丧事,又是本地的大户人家,都是一些族人、和尚在。也不想逗留太久,说道:“我们也不为难你们,例行公事,随便搜搜应付下。”说完把差役散开进院子搜查。 两个差役到了茅房,见了两个和尚同时在如厕。放屁拉稀,噼啪做响,臭不可闻。心里一阵恶心:“这两个定是酒肉和尚,怎么拉的这么臭!”光头乞丐蹲在两片石板上,把脸埋低使劲的向外排便,又大又长还溅起几朵“水花”。清心是因为紧张,继而腹中绞痛也稀稀拉拉放了出来。差役赶紧捂着鼻子走开了。 “娘的,拉的真舒服!” “你不是会功夫么?怎么不放倒他们?” “杀官差就象拍苍蝇,还会引的更多。” “那你就是引苍蝇的大便。” 光头乞丐重重拍了一下清心的后脑,说道:“你不是会念经么,怎么不咒死我?” “我们念经只做好事!”清心摸着发疼后脑顶嘴道。 听了这话,光头乞丐似有感触,不屑的“嘿”的怪笑一声,继而又道:“小沙弥,知道怎么出城么?” “城郊外的鼓山,爬到顶,后山能出去。” “你带路。” “那我三师父呢?” “一个时辰后穴道自然会解开,快带我去!” 这话说的又让清心一阵懊悔:“早知道会自动解开,当时就应该让当差的抓了他。”“也就一个欺软怕硬的小贼。” “巷子路太乱,我不会走。” “这好办。”只见光头乞丐腿也不见得怎么弯曲,只轻身一跳飞上房檐,怕被刚走的差人发现,只露出小半个身子,想看清这片巷子的出口,只是这里房屋全是自建,毫无毫无规划可寻,错落纵横象个迷宫一般,因为贫富,房屋大小不等,房顶高低不平,初来这里的人根本认不清路。光头乞丐深皱了下眉头,跳下来,干脆抓住清心的领子,象拎只小鸡,只认准了一个方向,在巷房,院子里面起起落落,巷院里的百姓聊天、吃饭、洗痰盂,干什么的都有,却都只感觉眼前一花,回头想看个究竟时,两个人影早已消失了,揉揉双眼,都以为是错觉。 十来个起落终于跳出这片巷子,清心的心脏在胸腔中也跟着十来次上下,感觉很受用,很舒服,像三个哥哥都已长大,唯独自己年纪最小的时候,长辈们把自己这个小小的身体,抛上抛下,从父亲到叔叔再到最小的哥哥……,这感觉真是让人怀念。 “他说不定是专门和官府作对的义贼呢?要是我有这样的功夫该有多好!”清心无限向往起来。 哪知光头乞丐似乎看到了清心在享受的摸样,突然坏笑一下,脚下更快更频,不规则的跑动起来。清心就觉得刚拉空的肚子越来越难受,涨红小脸,憎恨的瞪着这个光头乞丐。清心故意将双脚弯曲提起,卷成一团,想以此增加光头乞丐手上的重量,让其放慢速度,可惜根本无济于事,却被他带的更快了。光头乞丐看穿了清心那点小小的“计谋”,脸上的坏笑更浓了。 好在需要清心带路,没耍的太过分,清心正想办法再和光头乞丐斗一斗,江水的反光一下子刺进眼眸,干爹那艘小篷船映入眼帘,在长长宽宽的江面上显的特别的显眼,却又是那么渺小无助,随江水的摆动在那晃悠晃悠。隔的太远,清心想再靠近些再开口,光头乞丐提了口气,人未到声先到:“船家,有客,开船!” 说话间,光头乞丐纵身一次长跃,飞上船板,船居然纹丝不动,把赵大伯和正在大口吃水果的英子都吓了一大跳,双双停下手嘴中的动作,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个会真本领的和尚,然后才注意到被他夹在腰间,脸色由红转白的清心。 “清子,刚来出家的?现在上山?”和生人混熟络,和熟人寒暄说家常已成为大伯多年来的习惯。 “不是,他逃命的,因为……” “逃命?”英子父女大是奇怪,打断了清心接下来的话,齐齐问道。 “是啊,刚才在城里正在做法事,突然……”。 “做人做到当和尚,自然是逃命,船家别罗嗦,快开船吧!”光头乞丐不是怕清心说出来,而是怕他们没完没了的说下去耗时间,赶紧插嘴催促道。 “我这船至少要六个人才会开,新和尚你再等等,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呵呵。”赵大伯捻着刚留的几缕胡须笑道。 “我付六个人的钱就是。” “我摆船不是为了钱,现在开船,后面的客人就要多等,一天的客人就少拉啦。” “我付十倍的船钱就是。”光头乞丐开始耐不住了。 “你这个出家人怎么满口都是钱啊钱!?”赵大伯也有些气了。 “x你娘的,再不开,老子宰了你!”光头乞丐按住了腰胯上的刀柄威胁道。 “算了,干爹,开船吧,因为他……” “因为他没爹妈生养,现在上山拜个师傅伺候。”英子突然冷冷的冒出一句。自己的爹爹是个老好人,这里过路的客人从来没有人会当着自己爹的面骂娘,今天碰上头一个,怎能不生气!她口齿伶俐,双手叉腰,拉开架势,正准备对骂。 “英子,你说什么呢!”赵大伯大声呵斥道。转身正要向光头乞丐赔罪。却只见光头乞丐的脸色越来越暗,面上的肌肉一点点的开始扭曲变形,一对小眼睁至最大,刀柄也越握越紧,活象个催命罗刹。赵大伯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发自保护儿女的下意识,挡在英子面前,这个父爱的下意识超过了光头乞丐用刀的速度,可赵大伯是个不会武功的凡人,又是下意识的,竟然伸手去抓挥来的刀身,清心想大喊什么,一切都来不急了…… “我x你娘的狗杂种!”清心只把所有要喊的,骂成了生平的第一句脏话! 第七章 一味大师1 血顺着刀身汇流至刀尖,只在船板上滴答几下,就一丝不剩了,就跟没用过一样。 英子傻傻的僵站在船舱一角,眼里看到的只有父亲的鲜血和断指,手指仿佛还在船板上象虫子一样在向前蠕动,耳朵听到的只有重复的滴答声。 十指连心,如今右手四指齐断,疼痛难当,赵大伯左手捂着右手断指处,面色惨白,当场昏死过去,血从最初的喷转成流,由鲜红变成暗红色。 也许是鲜血换回了光头乞丐的理智,他想走过去看看船夫的伤势,左脚似乎也移动了一下,又止住了,改把那把砍人之后不留血腥的短刀双手捧在胸前,手掌轻轻的一寸寸的抹过刀身,双眼射着兴奋的光芒,开口大声赞了一句:“滴血不沾,果然是把好刀,宝刀!” 清心一个箭步冲到大伯身边,脱下外衣,扯下一片个最为干净处包扎,血不停的渗出布片,清心就再扯一片覆盖包上,整件外衣都被扯没了,大伯的手掌包的象一个加大的白馒头,可血还是从一个方向一点点的渗着,清心急的额头上直冒汗,眼角的余光发现光头乞丐不停的把刀用左右手交替欣赏,象是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眼神里流露的尽是贪婪和血性。“这是一柄什么刀?”清心怕光头乞丐再度发狂,拿这里的三人试刀。他站起身,绷着脸,生硬的对光头乞丐说道:“你要从这座山出城,我现在就带你走,天黑的话山路就不能走了。”“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清心又补充了一句。他是怕自己一旦有事,光头乞丐也把英子抓走带路。 光头乞丐这才回过神,短短回了一字:“好。” “英子,你快上岸,找人帮忙抬干爹到城里找大夫,我现在过河上山找干娘。”清心想用大声的说话唤回发僵的英子,可一点也不顶用。英子的眼里,眼白把黑眼珠压到了最小,掉了魂似立在那里。清心不知道如何是好,转过头,无助的看着那个光头乞丐。 光头乞丐木然道:“你用冷水浇她的脸试试,别拖了,开船吧。”清心忙照着做了,可还是没有效果,待要再浇一桶,光头乞丐已经一手一人,把英子父女都放到岸上去了。 清心平日里一有空就跑来船上和英子父女一起在水上生活,看他们摆渡,这回却是头一次摆船送人过河。回头见光头乞丐坐在船舱里又在赞叹那把短刀,清心心想“不知道这个天杀、挨千刀的会不会水。到河中间的时候想个法子把他淹死。”清心此时只想用最恶毒的语言,最残忍的死法施加在光头乞丐身上,他出家动机本已不纯,时间也不久,内心并未形成一种笃信和束缚,只是从小心中对恶有恶报观念的反映。可终究还是没有这个胆量,“如果他会水,游回来把我们全山的人杀光就完了。” 划出几丈开外,才听到对岸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继而是嚎嚎大哭。在清心的印象中,英子是个从不哭,只会笑的小女孩。清心听的心若刀绞,用哀求的语气对着光头乞丐说道:“你身上有刀伤药么?”他想:“习武之人身上总会带着防身的。” “有,很多。”光头乞丐淡淡的回了一句。 “给我一点,可以吗?”清心都快哭了。 “好,等我。”只见光头乞丐脚板发力,踏掉一块木板踢到江里,就能踏着漂在江上的木板上岸,取出一包药粉放在大伯身边,英子的哭声愕然而止,没了哭声,四周突然死一般的沉寂,清心心里猛的一沉,大叫一声:“不好,难道……。”差点就要跳水游回去。好在光头乞丐又踏板而回。 “爹,清子……”英子的哭声又一次响起,清心反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道:“你不是能自己过江么?” “轻功最好的人也不能。” 平日里坐在船上看大伯和英子划船,瞧起来也不是很难,哪想今天亲自上阵,别别扭扭吃奶的劲才划出一点点,还顺着江水向下漂了好远。光头乞丐这时候反而有了耐性,即不催促,也不欣赏那把短刀了,就看着清心划船。那丝掩饰不了的紧张被清心看出来了,船划了多久,内心就争斗了多久,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和狠心把船弄沉。风从两旁吹过,夹着英子渐远的哭声,清心此时只恨自己真是没用!渐渐熟悉了渡船的窍门后速度就快多了,终于靠上了岸,光头乞丐再一次拎起清心,两人就这么无声息的登着鼓山,每当有叉路口的时候,清心就用手指指一下。路过英子家门口,清心大声的叫干娘,听到的却只有自己的回声。平日见到清心都会狂吠的土黄狗,今天却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每当有大法事的时候总会先让赵大伯在渡口通知那些想上山的香客:“今天超度,不能上香。”所以山道上见不着人,偶尔才几个柴夫路过,还冲着两个和尚友善的笑着。 城里的几个富绅捐修的栈道只到半山寺为止,再上山的路就有些难走了。落日的余辉已经洒不进这狭窄的寺院,烛火映在几尊佛主和十八罗汉的面上,在昏暗的屋内反而让人觉得有几分狰狞可怖。“从这庙的后门出去。”迈过高高的门槛,清心就发觉有些不对劲:“奇怪了?平常为了省香烛钱,不到天黑是不会点灯的,而且点灯都是清心负责的,今天会是谁?”清心此刻无暇顾及这小小的变化,他只希望能早点带这个瘟魔下山,好回去看看英子父女的情况,还有不知道三师父的穴道解了没有?舅舅他们和英子能碰上吗?这样还可以有个照应。 无奈事与愿违,清心想快,光头乞丐却刹地收住脚步,“咦”的一声,惊异的看着桌几上一张大大的冥钱,双腿缓缓挪近,用颤抖的双手慢慢的捧起,冥钱上的墨迹已干,字迹写的时候也发散开了,清心也瞧不出是寺里谁写的,“早上下山的时候谁写字了?”现在可不是弄清这种事的时候,清心正想提醒他时间不多了,耳中却听光头乞丐喃喃自语般背诵出冥钱上写的内容:“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巫峡千寻,走云连风。饮真茹强,蓄素守中,喻彼行健,是谓存雄。天地与立,神化攸同,期之以实,御之以终。”背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显然这几行字都是深印在脑海里,烂熟于心的。 背完这些,光头乞丐开始注视着佛主膝下的童男童女发呆,不清楚他是在想事还是想人,手也无意识的放下清心,清心连忙抓紧时间伸展几下酸痛的身体,也起了好奇心,伸手去摘他手里的冥钱想看个究竟。不料骤然之间,光头乞丐右手上狠劲来想抓清心的脖子,他快,有一样东西比他更快,一阵尖锐的滑行声划破空气朝那人的光头砸来,清心还没看清楚飞来的是什么物件,“乒”的一声响,东西碎的粉末四溅,把两个人弄的灰头土脸。 清心抬头惊讶的发现,居然有两行热泪从光头乞丐的眼角里艰难的涌出,从脸夹上静静的滑落到嘴角,在满是粉灰的脸上,这两行透明的珠子是多么的滑稽。虎口被震的生疼的他,手里仍然紧紧的握着那柄短刀,仿佛在向谁透露着一个讯息:谁也不可能让他放下这把刀! “这刀是比生命还要宝贵的东西吗?” “怎么这样的人也会哭么?” 一声悠长的叹息声从幽暗的后堂传来,任谁都听的出这个人心里深深的失望和悲哀! 第八章 一味大师2 看到桌几上的那份轻功口诀的时候,伍嗣芟就隐约觉得是师父一味写的了。和师父相比,武功天差地别,正想把一旁的清心抓为人质,飞来的小碗已近在眼前,只能回身用刀削,料想以自己出手之快,宝刀之锋利,理当裂成两半,却象砍在岩石上,碎成粉末,手被反震的生疼。这份刚猛内力的感觉似曾相识,由手传到心里,越来越强烈。他对师父即敬又怕,挂念恩师找了这么多年,对不起恩师也躲了这么多年,万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个中滋味融到嘴边,对着幽暗处颤声说道:“师父,您老人家近来好么?” 一位老僧从暗处双手合十,徐徐踏步而出。烛火用适当的亮度遮去他脸上的皱纹和斑点。在伍嗣芟的眼里,依稀还是当年那个全凭一己之力保全少林,名满江湖的恩师。 清心目瞪口呆,这不是那个吃饭差点都要人味,一年四季从不洗澡的师爷爷么?怎么变成这个王八蛋的师父了? “小三,这些年你的轻功和内力都退步了不少啊。” “我哪能和您比呀,比当年更厉害了,哎哟!这次又把我弄疼了。” “酒色最是害人,为师说的话你现在都是反着做了。” “您老人家也说食色,性也。实在忍不过才去上一回,良家妇女现在我是不敢再碰了。” “浮生何处不相逢,为师说过我们迟早会再见的。” “师父的话从不会错。两个月前我碰见二师哥,大师兄我两年前遇上过,他们现在都过的不怎么好呀。现在轮到师傅您了。” “他们有事为什么都不来找我?” “一个忙着找老婆,一个拉帮结派,哪有时间打扰您老人家清修,再说了,这些事您也帮不上忙的。” 这几句对话,徒弟总是在嬉皮笑脸、闪烁其词应付着,师父则痛心疾首,愁眉不展。清心心中纳闷:“今天怎么都是遇到罗嗦的人,连平常都不和我说话的师爷爷也是。这个恶人看人点碗菜,同样是罗嗦,干爹多说几句,手指就被砍断,师爷爷说了这么多,都是被拍马屁。” “为了这把刀,你又开了多少杀戒?” “师父,你也见过那些官府中人,有什么好东西!你也别心疼他们的九族,还不是天下黑鸭一般黑!” ………… 他们师徒二人的对话已经有了固定的模式,伍嗣芟驾轻就熟都应对着,一味却象普通的老年人一样,每次都不厌倦的对儿孙说着同一种调子,而自己却不自知。 “师爷爷,英子他爹被砍了。”清心趁着他们专注着对话的时候象蚯蚓钻土挪动一般,偷偷遛到师爷爷身边,又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接住师爷爷一句话,猛的爆出一句。故意打了个擦边,别人听了,都以为赵大伯被砍死了。但赵大伯确实被砍了,也不算是说谎。 “我原来只是想吓唬一下那个小女孩,没想到那个老头比我刀还快……” “你哪里只是吓唬了,不会功夫的人又怎么会比你刀快!”清心见他开始狡辩,大叫起来。 伍嗣芟脑袋就要抓狂了,狠狠瞪着清心,心头恚怒:“这小孩怎么能救人的时候话说的结结巴巴的,现在要借师父的手杀我的话比谁都快。” “你若迷途知反,还记得师徒情义,即刻自废武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我二人去找阿一、阿二,一同归隐山林,再回到过去,如何?”说罢手中聚集真气,缓缓抬起。终于,一味在每次教训完徒弟之后就会说出自己天真的想法。 清心也急了:原来这个师爷爷不但罗嗦还极其迂腐,跟这样的人说这话,也太想当然了。 伍嗣芟听到要废自己武功,以前自己犯错,师父从来没有这么要求过,一身功夫,二十年风雨来之不易,学起来难,教起来更难啊!怎么下的了手!?师父这次要动真格的了!那可是比杀了自己还要可怕的事,师父的神勇打小深深印在脑海里,见他挥掌,立刻双腿发软,跪倒在地,心中惧怕,难过,泪水在地板上流成一滩。 清心心中恨恨,记得昨日柴房角落有把篾刀,跑进柴房拿了出来,又觉不够,奔进厨房找到菜刀,把篾刀扔了,左右手都提了菜刀冲回大堂。却见到师爷爷的手掌已经慢慢放下来了。 “当初众师兄弟在一起的时候,我偷吃掌门师伯的糕点,你们没怪我,知道我是从小乞讨穷怕了,争着替我顶罪,是师父你替我受了杖责。练功有不懂的地方,师父你只怪自己教的不好……师父,我夜里常睡不着,想我们师徒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师父!说句伤你的话,是你错了!” 一味想起这个小徒弟儿时在膝下的千般乖巧,他话里的情景又历历在目,眼眶渐红,真气慢慢从手掌散了。听到‘是你错了。’,这句话犹如一记重拳狠狠打在心坎上,手扶住胸口,开始一阵阵气闷难受。 清心心想要糟!这徒弟的话尽往师父的痛处扎。 “既然我伤了那船夫四个指头,菩萨面前,我以血还血就是!”伍嗣芟抽出短刀,眼也不眨就往手上砍去! 清心一眼就看出他是假砍,他砍别人的时候出刀可没这么慢!只是当局者迷!一味出手了!十步之距,瞬息之间!要保全自己的徒弟,宁可他不会武功,也不能是一个残废!“噗”的一声闷响,胸口中了偷袭。肉体相撞,竟发出声响。乃是一味想要救人,真力送到伍嗣芟的掌上和伍嗣芟的真力合在一处,伍嗣芟顺势打在一味身上。一味人象断线的风筝飞出十步开外,重重摔在一尊佛像上。 伍嗣芟没想到居然伤师父伤的这么重,师父毕竟老了,任谁武功盖世也敌不过岁月刀割啊!“师父,我对不住你,我还年轻!”不敢去看,含泪又一次拎起清心,三步一回头向山顶蹬去。思忖以师父的内力定可痊愈。清心真是又急又气又无奈,怕师爷爷有生命危险,随即又为自己的性命担心起来。 清心走的这条路,其实山里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他把这条路当做和英子共有的秘密。如果他知道别人也知道这条路,会不会想办法把这个悲剧嫁祸到别人头上呢? 两个人更没有说话的理由了,默默的蹬到山顶,清心在想这个人每次伤人之后是不是都会变的不爱说话了?天上初升的月亮和落日相互印缺争辉,伍嗣芟在最高处伫足和很久,看着日月交辉的情景,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从后山下山的时候,月亮赶走了太阳,天黑得路已经看不见了。伍嗣芟收住脚,小心翼翼的抽出那把宝刀,清心闭起了眼睛,绷直了身体,“我跪下来求饶,他会不会放了我?”“该来的时候终于来了,英子,对不起,不能再陪你爬山看日出了。”等了半响,不见动静,正准备睁开眼睛,霎时之间,眼皮里面红烘烘的一片,被一道极亮丽的白光刺的睁不开。好一会儿才适应,微睁着眼睛,第一次正面欣赏到这把宝刀:刀型细而弯,刀背密布细齿,如夜魔之牙。刀柄龙鳞装饰。这时寒夜清冷,半圆月露眉尖,尽管亮的刺眼,却给人冰冷的气息,象要引人入幽冥路般,散发着森森鬼气,摄人心魄。 “此刀名唤‘夜魔’,饮血后见月即黑。若用水淬之,则会发出白光,四周宛如白昼,百步之外都能清楚看见,夜间杀人最是好用。”伍嗣芟略带得意的解说道。他绝没有这个文采,只是转诉江湖上流传的原话。 清心不答话,他对杀人的东西不感兴趣,无论多么华丽言辞的赞美,终究只是用来杀人而已。 “真是跟猪说话。”伍嗣芟也不再言语了,两个人借着亮丽的光芒,很顺利的到了后山脚。 “有时候,唇舌比刀剑更能杀人。”伍嗣芟突然又想和清心说话了,开口打破沉默。 “英子的嘴巴不是也很厉害么,她爹不是被你伤了么?一切都只看自己的真本事而已!”清心没说出来,在心里暗暗反驳着。 山脚下只有一条小路伸向远方, 伍嗣芟还是问道:“这条小路直走就能出城了么?”他见清心闷口不答,两个眼神不甘的看着自己,好象是为刚才自己没被师父废掉武功而惋惜。心下恼怒,又起杀心,手起刀落,清心眼前骤亮的白光一闪,闭目等死还来不及,抬眼一看,明晃晃的短刀搭在自己光头上,性命只在毫厘之间,自己的生死就等着别人判决。 “还以为你不怕死呢,怎么尿裤子了?” “我是怕死,但我不是怕你。”清心的眼珠努力瞪大了说道。 伍嗣芟一愣,叹了一声,往鼓山半山方向长望了一眼,干咳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对清心道:“和那个老头说一声,这是大、二师兄托我交给他的。”强行塞到清心手里。见清心还是不出声,伸手把玩清心的光头,又摸了下自己的光头,自嘲般的笑了笑。又补充道:“我这里还有更好的刀伤药,也给你吧。” “你怎么不杀我?”那包刀伤药正是清心急需的,怕他真激急了不给,只好开口说话,冒出这么一句。 “你骂我娘,证明我是有妈生的。所以我不杀你。我这人只杀我讨厌的人。从小我就是个孤儿,蒙师父收养进少林,恩重如山,我们师徒四人那时侯多快活啊,可惜后来……。”伍嗣芟伤了恩师,心中愧疚不已,想给清心——这个当时在场的第三者解释什么,缓解心中的不安,正要倾诉自己凄惨的身世。可清心现在哪有这个心思,左顾右盼急的早点回去,伍嗣芟心中一阵莞尔:“我和这个半大的孩子说这个干什么。”收刀入鞘,挽起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转身俏无声息的消逝在茫茫夜色里。 第九章 江湖中人 清心在回去的路上,又赞叹起轻功的好来:被劫持下山的时间半个时辰都不到。重新回山,心中焦急,步伐沉重,又是夜色爬山,越急反而越慢。天上的那轮月儿还时儿被云遮盖,伸手不见五指,四下里静悄悄的,也不知是什么鸟兽的声响此起彼伏,这鼓山人烟活动较多,猛兽基本绝迹,可还是叫的清心心惊胆颤。半道上喉咙有点血腥味,停下来走几步,又跑了起来。登到和英子经常玩耍的地方,就不管有没有路,认准了山顶,见到石头就攀,到了山顶不敢休息。怎料下山更是难走,两脚又酸又软,跑的太快,脚板剁在石阶上,就会向前倾倒,膝盖都有些疼,真想直接弯了坐下来。清心本想直接就赶去英子家的,到了分岔口,踌躇了一下,还是往半山寺的方向跑去了。 半山寺的烛火微弱的飘忽着,就要油尽灯枯了。一味运功完毕,仍然盘膝而坐着,人若枯槁,目光呆滞,这次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清心走进跟前,用手掌在师爷爷的眼前挥了几下,没有反应。“莫要被他徒弟给打傻了。”盛了一碗开水,伸到师爷爷嘴边,没动,捏住他鼻子灌了一点进去,终于咳嗽起来,心下稍安。取出伍嗣芟给的药丸说道:“这是你徒弟给你的,不知道是不是毒药。”一味伸手抓住,看也没看直接服了,又运功起来,脸色渐渐红润有光泽,看来真的是好药。清心心中挂念英子父女,却又觉的这时不该走开,试探着问道:“师爷爷,你好些了么?” 一味没有立刻回答,慢慢睁开眼,清心看到,他的眼珠子不再闪烁着孩童般的神采,也象一般的老年人那样蒙上了一层沧桑的浊灰色。他竟用恳求的语气对清心说道:“我收你做徒弟,让我做你的师傅,好不好?”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说的清心大喜过望,心中波澜骤起:“都怪自己没本事,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受伤害,若自己的功夫也象师爷爷一样,只有别人求我的份了。”见识到师爷爷的武功的时候,清心就有想拜师报仇的念头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没想到师爷爷先说出来了。能入江湖,飞檐走壁,快意恩仇,是多少少年人梦寐以求的,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愿望实现的太过突然,清心只能不住的点头,口中连连说好。 一味咧开嘴,也点着头很高兴的笑着,摸着清心的头,就象长辈叮嘱晚辈一样:“那我今天会武功的事千万不要让寺里其他人知道。” 清心重重的点了下头:“恩,佛主也曰过:‘不可说。’嘛。”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对师爷爷的称呼也改为老师父,算是拜师了。一味的眼神有点迷乱,他把清心看成哪个徒弟了?他站起身,扶起清心,紧紧的盯着清心的脸,又将清心抱住揽进怀里,用下巴的几跟胡子去扎清心,满脸慈祥。清心没有推却,这种感觉对他和老师父都是久违的,只是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大了,脸还被人用胡子扎。”良久才松开,清心说道:“老师父,我下山去看看英子。”一味听到这话,全身一震,表情痛苦的摇着头,回忆起:“这句话,哪个徒弟对我说过就一去不回了?!” “老师父,我想下山看英子他爹,就是我干爹,他被砍伤了。”见到老师父表情痛苦,以为他身上还在疼,关切的问道:“老师父,要不要喝点水,我去找大夫。”一味摇了摇手,说道:“你去吧,早去早回,记得把指甲剪了。” 再次下山,心境不同,脚步轻快了很多,清心一路上不住的傻笑着,幸亏夜晚没人路过,不然以为遇见夜游的疯子。没注意,和一个低头赶路的人撞了个满怀,看清来人,原来是舅舅,他双手紧抓清心双肩,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清子,吓死我了,没伤着吧?” “没事,英子他爹呢?” “躺在家里休息。” “怎么在家里?没去找大夫么?” “大夫说,之前已经抹了上好的刀伤药,就是失血多了些。” “那三师父呢?” “提起这个就心疼,那个庸医在他身上乱摸乱按了一个时辰才解开,仁渡说是被点穴的,那个贼医硬说是他治好的,正想和他吵的时候,仁渡又说你被贼给抓啦,我们也顾不得和他争了,可惜了我的诊金。”他说完叹了一口气,表情十分惋惜。“仁海去报官,仁渡说可能从后山出城,赶到渡口的时候,发现老赵被伤了,弟妹送他们进城找大夫,我和仁渡就绕到后山去找你,没赶上,我就回寺看看。” “后山不是要蹬到山顶爬下去么?” “山脚下有一条路可以直接饶过去,你还不知道?” “你们没和我说呀。害的老师父也被打伤了,不过现在没事了。” “那寺里没什么损失吧?” “佛主拈花那尊被打破了。” “哎哟,这个天杀的,我得马上回去看看。” “那我去看干爹了。”清心心里一阵温暖,舅舅虽然有些贪财,可还是很关心我的。 屋子里外静悄悄的,赵大伯躺在船上,睁着眼一动也不动,众人正不知道说什么好,清心的到来打破了沉默,众人摸着清心问长问短,英子站在床角,没有表情的看着清心。清心走到她跟前,打开伍嗣芟给的纸包一看,根本不是什么刀伤药,而是几锭不小的银子。“这是那个坏人走时候给我的。”按英子以前的脾气会立马就摔到地上。英子一把夺将过来,脸微红了一下,藏在怀里,惟恐有人抢了去。清心以为她会很感激的说些什么,这段时间,他开始很享受英子的崇拜。没想到,英子劈头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出他是那样的坏人!”清心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原以为这件事自己根本没有做错,反而有功劳的,现在被英子这么一责问,深深后悔、自责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知趣的回寺了。 官府的人来了好几次,实在问不出什么,捞了大笔的好处才走了,把仁山气的大病一场,直埋怨自己不该去报官。 发生这样的事后,英子家的光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赵大伯开始学会喝酒和赌博,找大婶终日以泪洗面,女婿和大女儿来了一次,给了点钱就匆匆走了。大女儿又偷偷回来一次,又给了点钱。英子变的有些陌生,她挑起了生活的重担,都是天没亮就赶着进城卖农货,天黑才回山。基本上都是清心去找她,总是扑了空,到后来也很少再去了,每次路过英子家门口的时候,总会犹豫徘徊,有时候下决心进去,更多的时候还是直接下山去了。清心也有了自己的事情。 五月上旬,天隔三差五的一直下雨,每一场雨后天气一阵热胜一阵。清心原以为学功夫会从挑水,踏梅花桩,甚至夹苍蝇之类的开始。老师父却尽是精神抖抖的传三套拳法给清心,让他依样画葫芦的学。 “阿三,你为人心浮气燥,好用奇兵异器克敌制胜,现在江湖中也盛行此风,早有违武术本意,我传你一套‘担雪填井’,对功夫可能没有裨益,修身养性却再好不过。”说罢,舞了一套极慢的拳路,大开大合,姿势不雅,清心看的胃里一阵想呕吐的感觉,昏昏欲睡。 “阿二,你为人又太过内敛,我也传你一套拳,名唤‘月印千江’,做个佛门中人也莫要太过压抑,收放需自如。”这套拳又极度张狂,快若疾风,吹满四面八方,刮的旁边清心脸上生疼。虽然看的不是太懂,却觉的心里有一条触角撩动自己跟着心潮澎湃,心里大叫过瘾:“这套拳看来最适合我了。” “阿一,你为人中庸,最得我意,可惜容易被俗事所扰,或为情或为义。我知你好用剑,我佛慈悲,只诛大奸大恶,‘达摩剑’‘拈花涅磐’出手无悔,不和你性,这几年再难上一层楼。我传你‘空花坠影’,须晓得人生如梦,诸般业障不过是过眼云烟!”又舞了一套时快时慢的拳法,若地狱最底层,阎王断案,判你轮回或魂灭,底下跪倒的众生狂悲狂喜。清心的心情也跟着极尽起落,欢喜,难 受。 “老师父,我是清心啊。不是什么一二三,能不能传些有用的给我。”清心哭笑不得。 “住口!你不要想我传那女子一招半试,功夫不是用来报仇的。”一味厉声回到。清心才知道老师父有点失心疯了,无法,怕再刺激了老师父,只好装傻跟着学。‘担雪填井’也就罢了,多看几遍,摆个形似神离的肢势就好,‘月印千江’就苦了,清心没有根基,哪里能打快了?‘空花坠影’快慢交杂,全靠临敌应变,更打不出来,直被骂笨驴。这一老一少,就这么疯疯癫癫,在无人路过的后山空地上周而复始的教学着。 十月下旬,天间歇性的下雨,天气也跟着一次比一次寒冷。一味在入冬后,一病不起,真的要油尽灯枯了。清心为自己成为江湖中人的梦想这么早破灭黯然神伤,这段时间和老师父终日相处,有了一定的感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明。一味这时候交给清心一封信,燃起了他的希望。弥留之际,这个老和尚给清心讲了一个很长很久以前的故事,卸下了自己的包袱,却给清心套上了纠缠一生的桎梏。 第十章 少林三分1 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后,教人忍让、博爱、死后往升极乐,在中原大放光明,南北朝的时期更是达到鼎盛。少林寺也是在那时侯修建的。只可惜那时出家的人太多,难免龙蛇混杂,善良难敌奸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逐渐控制了寺院,利用佛教成为自己升官发财的工具。很多爬上高位的佛门高僧不思普渡众生,反而为虎作伥,帮着官府欺压百姓,自己过起如同世俗官僚地主一样的生活。少林是当时少数独善其身、刻苦修炼的寺院之一,倍受百姓爱戴,这才有了唐朝时帮助李世明灭亡了暴隋,朝廷特许少林养僧一千,威望盛极一时,武林泰山北斗的地位也是那时侯奠定的。 李唐自认为道教的祖师李耳,既老子是他们的先祖,扶植道教成了唐朝的‘国教’。本来修佛中人不该去争这个虚名,只是佛道之争千年无止,也不只是被什么心魔操纵,人人身不由己。到了周武篡权,佛教参与了这场宫廷争斗,这其中包括少林,佛教被那个女人封为了‘国教’。佛门中人又获得了官位和各种显赫的殊荣,佛教彻底的堕落了。 这时候南方一个卖柴出身、不识字的修行者,打着废旧立新的旗号,把我们少林达摩尊为初祖,创立了‘禅宗’。徒儿,你如今早晚朝拜的佛主菩萨都已经不是原先的了,哪有如来佛主通晓人情事故,菩萨由男变女,专门给人送儿子,又随便向任何男子献身的‘马郎妇’呢?佛庙里罗汉居然和道教的八仙同居,成何体统!真正的佛不是有求时候才去拜的功利,不是那个不识字的和尚所说的‘顿悟’。唉!这些大概都是佛主为了考验世人而给我们布的魔障吧!这种风潮从南方渐渐风行到了北方,当时少林寺的僧人陶醉在‘天下第一寺’的光环下,为了保住在武林中的地位,个个都只思着钻研武术,忽视了对佛法佛经教义的研究,全寺就象肢体没了主心骨。终于在唐玄宗‘安史之乱’的时候出事了。 玄宗带着杨贵妃西逃,当时少林弟子护架者甚众,马嵬坡上,三军哗变,要就地诛杀祸国殃民的杨氏兄妹,所以说啊女人是祸水!大难临头,玄宗只能忍痛割爱,绝代佳人总不能在三军将士面前活活吊死,于是众人就提出让少林弟子来见证行刑,这就为难了佛门中人,出家人总不能看着别人活生生的死去而无动于衷吧?可不杀杨贵妃,江山将落入外人之手,生灵涂炭。可是宫廷争斗永远不可琢磨,正两难之际,他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肃宗,逼父亲退位,玄宗提出条件就是放了杨贵妃,父子间达成了交易,少林弟子经过商议,为了天下苍生,也只能默认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有一位和杨贵妃体形相若的大师自愿自缢身亡,套上杨贵妃的外衣,被画花了面目,尸体当着众人火化了,黎民百姓躲过一劫,现在少林僧人却连这位大师的法号都忘了。 这件事发生的太过仓促,消息传回少林,整个少林寺闹翻了天。这位大师有个一起出家的亲哥哥,听说后,怎么也想不开,越想越岔,最终亲情战胜了理智:“难道出家人就没有父母兄弟么?”“凭什么是我弟弟而不是别人。”导致练功时候走火入魔,功力大进,人却成了个疯子,掌毙戒律堂首座,重伤主持方丈。本来那时侯寺里如果有一个懂得疏导的得道高僧,这样的惨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可当时几个高僧都随军在外,留寺的僧人武功固然是高,但受到‘禅宗’思潮的影响,在这件事上本来就有分歧,再加上这个和尚平日里为人老实谦厚,待门下弟子极好,逃出少林的时候,随者六十余人。事情发生后少林乱成一团,倾寺而出却怎么也找不到。后来才有消息这批人流落到了西域,可西域那么大,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隔了几代弟子就无人过问了,这批弟子带走了九项绝计,至今少林还没有重练出来,不是不想去找,而是那时侯佛教又发生了一场大浩劫:‘唐武宗灭佛’。 只怨唐朝时佛门中人太不知自爱,只知道占地敛财,脱离了百姓,唐武宗本人又迷信道教的长生不老,听信了一些别有用心的道士编造的谶语和朝中为了收回土地财产的大臣们的鼓惑,发动了这次‘会昌法难’,导致中华正统佛教八宗齐没,至今还没有恢复元气。只剩下当时还在南方山野里传播的‘禅宗’一枝独大。若不是少林开唐有功,当时的主持静慧方丈带领着三百弟子死守藏经阁,以身殉教,少林典籍才得以保存,恐怕现在少林寺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少林留寺者当时只允许养僧三十人。到宣宗即位恢复佛教时候,少林的绝技只留五分又三了,可少林的苦难还没有完结。 唐末时候宦官专权,有些太监打小和皇帝一块长大,深得皇帝宠幸,长大之后掌权,都成了决定皇帝存亡的‘太上皇’。有个少林的小沙弥从小被选入宫里和皇帝感情深厚,到了一定年纪就要回归少林,小皇帝不许,就让他挥刀自宫,留在自己身边,那个小沙弥还小的时候,不懂什么,觉得也没关系,出家人要那话儿也没什么用,做了个小太监。稍微大些人就开始变得性情古怪,习得了一些邪门功夫,再长大后人就有了私欲,秘密将一些十四五岁,六根未净的小沙弥骗来,传他们武功,做了阉僧,在宫廷之中,逐渐形成一股势力,妄图保持朝政,终于和朝中的朋党发生冲突,就算你武功再高也终究敌不过千军万马,这批阉僧败走西域。再后来,黄巢作乱,五代十国,都是天下大乱,西域的两股少林却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平常别看他们不相往来,甚至互有争斗,可一旦有了外敌,觉得同病相怜,都会互通鼻息。他们很少踏足中原武林,宋朝以后,北少林寺也就不管了。这两拨少林弃徒,虽然没有固定的寺院,仍被知晓的人统称为‘西域少林’。 至于你们福建的南少林,则是我前几代恩师做的决定。 ps:三武一宗灭佛,尤其是唐武宗灭佛(会昌法难)是改变中国历史的重大事件,大家有兴趣的话不妨去查查资料。我对佛教了解不多,写出来的东西纯粹是为故事情节发展而写的,并不能当真。 第十一章 少林三分2 “会昌法难”是任何一个佛门中人都不愿提及的伤疤,人人忌讳莫深。历代皇帝也是刻意淡化这段仇恨,后代的僧尼们没有了切肤之痛,任由时间稀释了脑海中的痛苦。记载少林这段历史的卷轴也尘封在藏经阁的最高处。时间流逝到了明朝,少林寺又出了个武学天份极高的人,他酷爱用刀,可是少林的刀法竟然只有‘达摩刀法’,他求遍了整个少林一无所获,都只说这几百年来少林不出用刀的高手,都以为少林的刀法本来就是只有一种,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探究了。他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有不甘,夜探藏经阁,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卷宗记载道:“‘一念刀’,‘安史之乱’佚失,‘地藏刀’、‘慈行普渡刀’法难时佚失,恐已流落西域少林,寻访三次,不得,僧人有去无回,逐不寻。”他越想越是心痒难耐,觉得其他的什么都学不进去了,总是想着这几套刀法,正想向方丈和师傅提出要去西域寻访。突然接到方丈手谕,南下福建,心里百般不愿,但师命难违,只好从了。 为什么要在福建建立南少林呢?自有‘江湖’这个称谓以来,武林的中心从来只在中原、江南,但是元末明初的时候,江湖突然如沐春风,一夜之间百花齐放,先是张三丰的武当,再是巴蜀的唐门、峨眉,河北的宋氏财阀,长江一带武林更是如雨后春笋,洒雨成荫,就连关外都有了雄霸一方的上官家族……,惟独两广福建就只有一些名字都难记住的小镖局小门派。武当近年来更是高手辈出,已然和少林并驾齐驱。习武之人最好面子,少林也难免俗,于是就商议去南方再修建一个少林,选拔人材,尽管当时的方丈普原并不同意,还是经不住众人劝说,只好点头。那个弟子也是南下的人选之一。两广风化不开,长江一带帮派林立,就选了福建。计划是好,可赶不上变化,山高皇帝远,两边的少林仅靠几只鸽子通信,隔了两代弟子后就不怎么来往了。那个弟子虽已年过半百,却仍还惦念着那三套刀法,正巧南北少林在处理江南一个俗家弟子开的镖局的事上起了争执,他和几个徒弟北上少林,思量处理完这事就去西域一趟,哪怕见识一下也好。不料暴毙在僧来僧往的大雄宝殿,死状奇惨,凶手一直无法找到。南北少林从此更少往来了,近年来倒是有所缓和。我曾师傅是那个弟子的师兄,也是当时招待那个弟子的人,心中一直无法忘怀,他把这件事告诉太师傅,太师傅传给了我师傅,我师傅就把这件事传给我,我现在又传给了你。 也许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自然成为讲故事的高手,一味说话时候,声情并貌,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说到痛处更是鼻涕和泪水一起流下,捶足顿胸,咳嗽连连。说到法难时垂死病中惊坐而起,清心真担心一味会一口气接不上突然死去。只好不停的倒水、垂背。老师父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称自己徒弟,清心很高兴。 “你看看你们半山寺,大和尚视财如命,二和尚和妻子公然一起住在寺院里面,三和尚卧室门前还挂了个八卦,个个整天只想着怎么赚百姓的钱。”一味显然平时看不惯寺里人的生活,这时候终于说出了不满。 这话说的清心大是不以为然,老师父怎么可以把自己和三个师父将要一生从事的行当讲的如此不堪。 “我生平收了三个徒弟,就有三件憾事,其实归结起来也只有一件。你有三个师兄,我给你一封信,推荐你去北少林,艺成后帮我找到他们,对他们说:”是为师对不起他们‘。“ 一味其实根本没指望眼前的这个小沙弥能做什么,只是推卸一种负担,为什么到了临了还要这样,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怕无颜到地狱去见自己的师傅吧,三个徒弟都被自己毁了,没来得及和他们说这段少林往事,这个故事不能在自己嘴里结束,现在讲给清心,心里反而更加难受,前程往事开始历历在目,儿时的亲人,出家后的师父、师兄弟还有徒弟,开心痛苦仿佛就在昨日,呐喊过也彷徨过。自己在不清醒的情况下收了这个徒弟,他有没有怪自己?……他已经不敢再想了。 一味尽力的张着眼皮,自己最心爱的三个徒弟都不在身边。他一生未尝情爱,师傅从小教导女人是老虎,他自己也过着苦行僧的生活,他把这套搬在三个徒弟身上,他们却一个个离自己远去,眼前这个小沙弥眉清目秀,担心清心会重蹈覆辙,将他拉到跟前,示意他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异常坚定的口吻说道:“红颜祸水!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出家人不恶口,更何况一味这样苦修之人,说出这句话可见他畏惧之深。也不能怪他,他就曾经亲眼见过多少少年豪杰毁在色字头上。 一味将仁山叫了进来,最后又替清心撒了次谎:“我推荐他到江南——我师兄的寺里面受戒做和尚。”仁山一时不敢相信,怀疑自己听错了,确认后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外甥:这小子平日里不声不吭,原来这么能干,捞了这么好的肥肉。将清心拉出屋外,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其他人,众人都替清心高兴,能在大寺院受戒、出家、授牒意味着将来前途无量,再不济还俗也衣食有着。围着清心问长问短,全然不记得小屋里有一个垂死的老僧人。 听着屋外的欢声笑语,看着狭小空荡的屋子,带着深深的遗憾和歉疚,一味圆寂。众人回到屋里,才发现一味已经死了。寺里的人看惯了死人,看多了生离死别,床上这个老和尚和自己非亲非故,平日里都没怎么说话,没有人流眼泪,只是有些伤感。清心感觉鼻子有些酸疼,眼泪最终也是没有掉下来。 想到生老病死迟早有一天也会落到自己头上,这场超度没有钱收,却感觉已经很少没有这么合拍过了。和尚圆寂后本该火化的,鼓山的却是土葬,因为寺里前几代和尚吃肉喝酒,火化后都是剩骨灰,和尚死后没有舍利是多么丢脸的事情啊!所以仁山的师父圆寂前就规定直接土葬了。清心在牌位上刻下“一味大师”的时候,众人方晓得这个老和尚法号原来叫一味啊。 第十二章 春色扰人1 清心躺在床上看一封信,却不是一味给的那封,一味的信被漆密封着,这点礼貌他还是懂的。他看的是家书,催他过年回家的,大哥春节就要娶亲,很需要钱,这一年清心超度、放焰口的钱,再向舅舅等亲戚借一点应该够了。这个地方男子结婚是门赚钱的买卖,收的彩礼抵去办酒席的钱,通常都会略有盈余。不过之前办酒席的钱要去借,盈余的钱是不会还给清心的,要等清心娶亲的时候自己去赚,生女孩子是绝对倒贴的买卖。春节前后黄道吉日最密集,亲朋好友也都在家过年,很好请,人多彩礼也就多。‘一年四季在于春’,夏天太热,冬天太冷,秋天忙收成,就春天,尤其是初春,到了晚上,无事可做,郎情妾意,正是生娃的好季节。 结婚也是分家产的时候,长子长孙分最多,依次递减,这封家书冲淡了清心就要去北少林寺的兴奋,他在想自己娶亲的时候能分到多少?也许到时候没这个必要了,那时候他就会有很多钱。他的老婆他早就指定好了,就是半山腰的英子。 “得和英子说清楚将来的打算,最近很少见到她了。”说干就干,他去厨房拿了点香客留下来的水果就兴冲冲的往英子家跑去。 可是去北少林寺的路费该怎么筹集呢?半道上清心忧虑起来,向家里要是不可能的了,只好找舅舅了。舅舅当然要跟清心一起回去的,大外甥娶亲可是一件大事,送的彩礼还要重,他可是一寺的主持啊。 英子却不在家,清心放下水果,继续往山下走,以前在渡头都能见着干爹和英子帮人摆渡,与船客聊天、吹嘘,这是清心找到英子玩耍的规律了,可现在通常都是十去九空。干爹出事情后就不再靠摆渡谋生了,船却没有卖,干娘说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不到万不得以是不会卖掉的。 清心就要出远门,这个别是一定要道的,他还要向英子表白,出家回来要取英子做媳妇。清心今天的运气很好,山脚下,英子已经把他爹从小酒馆里面赎回来了,清心隔岸召唤正在很吃力划船的英子。 才多久不见,英子比自己还高了,不,是一样高了,她穿的布鞋比自己的僧鞋要厚,清心以前偷偷对比过的,哪有老婆比丈夫高的呢?英子胸前是不是藏了两个小馒头?她现在买了东西再也不分给我吃了。 “我要回去收鸡毛了,有什么事,快说吧!” “能换个地方说话么?” “为什么?” “我……我有很要紧的话想和你说。”清心支吾的答道。 "好,上来吧。划到上游去说。" 英子看着醉熏熏的父亲,昨天赚的钱又被他拿去赌博、喝酒,现在嘴里还喊着划拳的酒令,右手没了四指,左手划拳一定不习惯,老是输。英子逆流而上,突然使劲地划桨,让还没站稳的清心打了个踉跄。上游有经过一片很大的芦花荡子。芦苇长得密密的,当中有一条水路,四边不见人。 清心喊起来:“英子!英子!你怎么啦?你发疯啦?为什么划得这么快?” ……又划了一气,看见那一片芦花荡子了。清心想:“真是个表白的好地方。”英子忽然把桨放下,让船再顺着江水自动漂流而下。她躺在清心身边,微喘着气,眼望着天空白云,对清心道:“有事你说吧。” “我和舅舅要回乡一趟,我大哥娶亲了。” “恭喜啦,大嫂漂亮么?” “还没见到,邻村的,屠夫的女儿。” “家境不错呀,送了很多彩礼吧?” “没,我们这边是娘家人送彩礼。” “怪不得你们这边生女娃都溺死在井里。” “你见到了?” “恩,好多人围着我不敢上去劝。我老家是男方送彩礼,女娃不愁嫁。” “娶英子的彩礼大概要多少?”清心也看了一眼船尾醉熏熏的干爹,想:“一天一斤酒灌醉应该没有问题吧。” 逆流而上划了好久,顺流而下却不知不觉就要到渡头了。“英子,你……你过几年嫁给我好么?”清心终于鼓足勇气,声音却轻如蚊咛。 “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刚才没有听见。”英子不是撒娇,她确实是没有听见。 “没……我背干爹回家吧。” “你背的动么?还是一人一边扶着吧,顺便来我家帮我收鸡毛。” 山道上,清心又找了个话题,思忖着等说到最后几句再顺便表白。“英子,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又有什么事?” “干娘为什么和我二师娘合不来?” “因为我爹说你二师娘厨艺比我娘好。” “啊,就这样啊?!” “别小看一句话,说错了,别人会记恨你一辈子,哪怕不是你亲口说的。”英子转过脸,正色道。 “干娘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肯定有别的原因英子也不知道。”清心想。 “大哥婚礼完,我就要去少林寺受戒做真和尚了。” “就是南边打打杀杀的那里?”大伯的事情让英子对武术非常的反感,皱眉不屑的说道。 “不是南边,是北边的那所,唔……这个送给你保平安。”清心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摸出一个自己画的平安符,用红纸包着的,很精致。 “谢谢你。”英子随手放进袖腕里。 “算了,还是等我赚完钱回来再提亲吧。”清心轻易的放弃了。 帮英子收完鸡毛回到半山寺已到吃晚饭的时间了。饭桌上,舅舅很爽快的答应了清心借路费的请求,没有理由不投资在清心身上,若是清心能当上方丈,江南寺院的方丈!那可是百倍的回报啊!清心就要出远门,这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与众人都有了感情,就要离别,有点舍不得。菜很丰盛,却很少动筷子,七嘴八舌的给清心出主意,可寺里居然没有一个人走出过福建,也没有一个人在外化过缘。 “北边一年到头都很冷,单薄的衣服就不要带了,那边都穿棉袄。”二师娘建议道。 “出远门,难免有什么磕磕碰碰,不比寺里。若不小心钱财用光了,化缘的时候,那个钵盂一定要用大的,我等等帮你挑一个。”二师父仁海关心道。 “二师哥说的极是,化缘最重要的是脸蛋要干净,话要甜,祝别人生意兴隆啊之类的……不然和乞丐没区别了。”三师父仁渡接话道。 ………… 第二天早早醒来,给几个佛主菩萨上了香,清心在寺里走了几圈,就要离开了,什么都要记在脑海里,唉,怎么有些地方我现在才注意到呀!随后,清心的注意力集中在送子观音座下的那对童男童女,都说摸童男就能生男孩子,摸童女就是生女孩子,来这里求子的人都只摸童男,童女脸上都沾一层灰了,不过童女遇上了勤快的清心,一年前清心来半山寺的第二天就把童女擦拭的一层不染,童女的脸笑的很灿烂。不过今天清心要摸的是童男,他想让他的大嫂生男孩子继承香火,第一胎生男孩子是整个家族的大事啊。 舅舅今天醒的也很早,清心依依不舍的告别众人,踏上他新的旅途。 第十三章 春色扰人2 婚礼就选在除夕当天晚上,地点就在祖宗祠堂外面一片好大的空地上进行的。请来的大厨就是不远处杀猪的王大叔,屠夫的朋友哪个不是厨道高手?用泥土石块砌成两个灶,几个人围着,人手一把大铲子在锅里不停的炒啊炒,香气四溢,惹的客人食欲大好。亲戚朋友一共请了十一桌,光是和尚就占满了两桌,还不包括清心和他舅舅。清心的父母做在首桌首席,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很少夹菜,丝毫不介意展现自己嘴巴上面只剩半数的牙齿。舅舅还是老样子,吃到高兴的时候,把腿翘在椅子上,不停的和各桌的人吹着牛皮,他坐有靠背的椅子做习惯了,总想不住的往后靠,好几次差点就要摔倒。那两桌和尚刚开始吃还没怎么发出声响,受到舅舅的影响,加上今晚气氛又好,邻桌美酒飘香,酒不醉人人自醉,也跟着话多了起来,到最后什么不妄语、不两舌、不绮语、不恶口,通通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亲家母的餐桌上放着一个纸包,不停的夹菜,一夹放进嘴里,再夹放在纸包里。他家里的亲戚占了这里一半还多,多数是男丁,难道是怕亲家人欺负女儿,特地来摆架势的么? 后来舅舅吹到清心的头上,说在他的培养下,清心如何如何的进步神速,现在被江南大寺院的主持看上啦,年过完就要出发了,又添油加醋的把老师父形容的多么多么的神秘,乔装来他的半山寺挑选接班人,最后清心通过了重重考验。众人都看着清心,惊叹出声,盛产和尚的家乡人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父母的下巴笑的都快脱落下来,显然他们对自己的英明决定也非常的自豪,对清心做和尚的表现非常的满意,而那两桌和尚更是投来嫉妒的目光。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清心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很想找个人说话,可说了又话不到心坎里,人人都在客套,与人聊了几句,总难投机,反觉得更受冷落。“是就要出远门的不舍和对未来的不安吧?可为什么上次去做和尚的时候就没有呢?”“我就要出远门做真和尚了,为什么没人来关心我一下呢?”“哪怕只是夹一口菜给我。”他觉得所有人都在关注大哥大嫂,没人在乎他。清心吃的很少,却每一样都尝过去:“比二师娘的手艺差上太多。” 远处传来喇叭唢呐奏响的喜庆鼓乐,新娘子罩着红盖头,由媒人林大妈领着往宗祠方向慢慢走来。有几个小孩跑到新娘子跟前,围着她由下往上往红盖头里面瞅,想看看新娘子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若是以前清心也会跑过去凑热闹,看看这个大嫂长的怎么样。可现在他已经长大了,这种事是三岁小娃娃才做的,至少清心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脸看不到,只好看身体,新娘子被大红礼服裹的严严实实,看上去很壮实,不愧是屠夫的女儿,一定很能干。爹妈真是会选媳妇,大奶子大屁股正是生娃和养娃的好条件。大哥也穿着新礼服,站在父母身边,憨厚的笑着,心花怒放迎接新娘子。片刻后,新郎接过新娘的红线,跪在爹妈面前,在祖宗牌位之下行三拜之礼。这里人结婚拜完堂就忙着进洞房啦,不象其他地方新郎新娘还要留下来陪客人吃酒,这个地方传宗接代最要紧,把新人灌醉了,春宵就不值钱啦。 农村的婚礼是彻夜的狂欢,清心明天就要去动身去北少林,要早点睡,和爹妈喊了一声就离开宗祠回家了。清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新床单软软的、滑滑的,盖的很舒服,可这鬼天气,全盖着又太热,掀开被子又太冷,露出身体哪个部位就冻着哪里。父母还当清心是个小孩子呢,而且还是个小和尚,把他的床铺安排在大哥洞房的隔壁。 窗外不远处池塘里,冬眠醒来的青蛙“呱呱”做响,又是谁家的猫儿近乎哀号似的叫春声响彻耳旁。动物也赶着时节敷衍后代。就连蚊子也想成双成对的闯进清心的帐里开怀畅饮。大哥大嫂刻意压抑着他们亢奋的喘息和呻吟,这若有似无像是一道幻音传进清心的耳朵里,惹得他莫名其妙的难受。“啪”的一声,隔壁的二哥一巴掌拍死了一只蚊子,他什么时候也回来啦,也睡不着,也想讨个老婆了? 唉,真是春色扰人眠不得啊! 清心到了打三更的时候才勉强睡下,天刚朦朦亮,条件反射性的的惊起身,脑中一个激灵:“该给佛主上香了。”再看看四周,原来是在家里,又躺下去,再也睡不着,索性起床洗脸刷牙。大嫂比清心起的还早,在院外筛米。清心心中一赞:“好勤劳的女人,大哥真是有福气。” 大嫂听见门“枝呀”的开启声,忙站起身,用围裙擦拭都是水珠的手,低首叫了声:“小叔。” 清心也赶忙应了声:“大嫂。”两个人就都没话好说了,都傻傻的站着。清心很想看清楚大嫂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可天还暗着,大嫂又偏偏害羞低着头,总不能没了礼数冲到跟前仔细看吧,更可恶的是清心的身高正好和埋首的大嫂形成视线的盲点。“唉,我什么时候能长高一点?” 到最后清心还是没看到大嫂长的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下次回来要等到什么时候?到时候也许就能抱上侄儿啦。”大嫂去伺候就要起床的父母,清心也要去收拾行装。 一切都已经命里注定的么?清心一年前出发也是这个时候,也是一样的装束,只不过这次是要去做真和尚。他拜别父母的时候,爹妈很高兴的抚摩着清心的光头,离别时刻却没有一丝的伤感,只叮嘱清心:“去外头做和尚不比在舅舅寺里,要勤快肯吃苦,做和尚也要有出息,多给家里寄点钱。”舅舅也在一旁附和说:“在外头,做人不要太老实咯。” 清心先送舅舅,他舅老觉得自己不在寺里,寺里会出什么乱子似的。清心看着舅舅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他转身向父母磕了个响头,独自踏上沙门之路。在这个和尚之乡,这样的离别早就司空见惯,更何况这不是爹娘和清心第一次离别,清心是往高处走,他们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清心的父母却不知道,正在长大的清心这时候心里有一种被人遗弃的感觉。当他们最看轻的小儿子默默归来已经是十多年之后,已经不再是和尚,而是权倾武林的一代宗师! 第一卷 完 第十四章 闽道也难 “店家,一碗锅边,素的,再来两根油条。” 说话之人正是风尘仆仆赶往北少林寺的清心。他自认不是一个刚开始花钱大手大脚,到最后紧缩银根,勒紧裤腰带过活的人。舅舅借给他的钱是按北上江南的脚程来计算的,费用充足,去驿站坐马车,去港口做船任选,但清心真正的目的地是北少林寺,一路上就是再省也到不了,他打心眼里不想去化缘,那是没有寺院收留,落魄潦倒的僧人才做的事。他还没有授牒,不是真和尚,不能在沿途的寺院里挂单。清心有自己的一套计划,北少林寺在嵩山,从沿海北上再向西,虽然路好走,可沿海比较富庶,费用较高,到江南就用差不多了,所以他选择先向西再转道北上。他天真的认为路程越短到的时间就越快。他哪里会知道中国的地势是越往西地势越高,崇山挡道,峻岭拦路呢?人一生的际遇往往一个十字路口就会不同,这一路上遇见的人改变了清心一生的命运,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清心口中说的锅边,又俗称‘鼎边糊’,是福州的标志性小吃,白脆薄润,汤清不糊,食之细腻爽滑,清香可口,既便宜他又爱吃,一路上,他餐餐都点,连吃米饭也配锅边,看着锅边,口中就分泌出唾液,嘴里酸酸的,就象给锅边添加了天然的醋,味道更好了。凡在福州生长或长期客居福州的人无不爱吃。只可惜清心的锅边,在铁锅里不能盛上蛤、香菇、虾米什么的荤料,只能加葱、黄花菜等配料熬成的清汤。清心不在乎这个,能吃的到就是最大的享受,出了福州府的范围就再也吃不到了。相传锅边是前些年抗击倭寇的时候,老百姓送军出征,可将士们因为行军太急,顾不上吃饭,一个送儿子上战场的老妈妈担心儿子的身体,急中生智,直接在铁锅上方抹上猪油,再将预先备好的浓米浆均匀泼在铁锅内缘四周,烘干后铲入汤中,片刻即熟,让自己的儿子不至于饿着肚子上战场。这个方法迅速传开来,福州人人会煮的美食就因为母爱而诞生了,在抗倭战斗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至于油条,这个传说历史更久,南宋时,人们对卖国贼秦桧恨之入骨,京师一个小食贩,把面团做成人形,入油锅炸之,取名油炸桧。人们一听说就争相品尝,供不应求,为了快捷,就直接拉成两根皮条,方法迅速传到全国。遗臭万年的秦桧夫妇不经意间也算为中华美食做了点贡献,不知道他们在地狱里下油锅的时候可曾想到么?把油条放在锅边里沾软,放在嘴里,“咬死你个卖国贼!”这时的清心直觉人生美味莫过于当下这一刻了。 都说蜀道难,那也只是因为李白担忧友人而做的诗句,更准确的说是因为李白而出名了。只可惜李白的朋友当中没有一个敢上闽道走一遭,不知道到时侯李白会有什么样的感慨。蜀道难,巴蜀怎么成了‘天府之国’?也不过是个大盆地罢了。可闽道所经之处,穷啊!“八山一水一分田”绵延不绝的山脉阻隔了中原文明,山脉之下又是起伏不定的丘陵,丘陵之下的人们与世隔绝,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方言的变化毫无规律可循,到这里的外人全成了哑巴。这一切无不让人仰天长叹:“闽道难,难于上青天。”民谣也有:“北岭石阶三千三,阿爹挑担忙下山,出门月色照山路,回家日头早落山。”福建的简称‘闽’字,就是一条虫子被困在大门里面,清心也曾想过,为什么不是龙字写在里面?被困在大门里面的人又怎么会成龙呢?福建虽然也有几次象“五胡乱华,八姓入闽”、“宋人南渡”……这样的人口大迁移,但那都是被迫的无奈离乡,象清心这样土生土长的闽人,能走出福建,还是去北少林寺,那实在是天赐的机缘。“我会不会是第一个在北少林寺出家的福建和尚?”想到这个,清心心里也泛起小小的自豪。 这一路上没少受奔波之苦,这天,眼见天色尚早,清心想再赶一程,到前面的小镇上再休息。那镇子明明远远可以望见了,赶了半晌,突然无路可走了,却原来还要翻过一座小山。这下错过了宿头,掉回头又觉得可惜,前面的路不是白走了么?看这山并不高,应该几下就能翻过去,哪想山上小路弯弯曲曲,盘盘绕绕,越走越窄,天又暗的很,根本辩不着方向。清心越走心越慌:“这才离乡多远,山就换成这种样子了?”索性不走了,生堆火,再套上一件棉袄,靠在树边过一夜。怕有毒蛇猛兽,强打精神,不敢合眼,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惊醒,只好一直添柴火,将火烧的很旺,三更时候,再也挺不住,半睁着眼睛也睡着了,做了个梦:自己和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应该是长大以后的英子吧,他们一起爬上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却很快就到达了山顶,正欢呼雀跃之时,自己脚踩着的山地倏地凭空消失了,人由高空不断的往下坠,自己的手变的好长,忙抓住英子的脚,旋即又想:怎么能连累英子一起掉下去呢?正要放手之际,英子的脸诡异的笑着,在自己脸上狠狠的踢了一脚,自己掉进了无底深渊,身体永远坠在半空之中着不了地,一颗心慌呀、怕呀,不管坠得多深,高山上英子幸灾乐祸的样子总是近在咫尺。 清心从梦中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不住的往就要熄灭的火堆里添柴火。开始想念寺里的几个师父、英子,若留在有田有地的半山寺,用的着受这种罪么?“‘好男儿志在四方’,和尚也是男儿,也要走出去。”舅舅的话还回响在耳畔,这不正是我的志向么,我还犹豫什么?待天色能认的请方向,又继续赶路,在半山腰看见耕田的农夫,心下稍定。问路时候,那老农夫只会说方言,不过心眼倒挺好,把清心带到好走的地方才回去继续耕地。 下了山竟然还要过一个村子,这村里又几乎家家养着清心最怕的土狗、狼狗。只只凶横,大小不一,颜色却相似,可能这地方交通闭塞,狗儿都是近亲结婚吧。狗都不栓着的,离清心十步开外就开始成群结队的叫唤,跟比赛一般,一只比一只叫的响亮。清心所到之处,都有户主家的狗紧紧跟着,到了另一户人家,这一户的狗再接力跟随清心。清心心里害怕,却知道不能快走,更不能用跑的,乡下小孩这个知道的最清楚啦。出这个村又用了好一会儿工夫,肚子直饿的“咕咕”作响。 终于到了这个小镇,当然先要美美的吃一碗锅边油条。 “店家,一碗锅边,素的,两根油条。” “客官,油条是有,可您要的锅边是什么东西,我们这里没有。”小二见清心是外乡人,卷起舌头,官话说得不错。而前面几个村子,能听懂官话的都没几个。大地方人多,外乡人也多,本地人尽管不爱说官话,但为了“对付”外地人,又人人都会说官话。 “啊,这里不属福州府了么?那你们这里有什么吃的?”一想到不能再吃到锅边,让清心觉的好象身上掉了什么东西似的。 “五花肉,东坡肉……。” “有素食么?”清心有些来气,你没看见我的光头么?还一直推荐荤食。清心很自然的一摸头,想借此提醒下店家自己是个如假包换的小沙弥。怎么感觉好扎手?原来自己从福州府出来后再也没有剃过头发了。 “有是有,不过很贵。” “怎么素食比肉食还贵?” “这两年我们这里很少下雨,收成不好,菜基本上都卖给道观里的仙人啦。” “那给我来三个馒头好了。” 啃完难吃的馒头,清心拿出剃刀刮头,二师娘想的可真是周到,这个都放在包裹里。在寺里都是三师父理头,手艺好的很,现在连个镜子都没有,刮在头皮,火辣辣的疼,头皮颜色深一块、浅一块,极是难看。清心点算下身上的盘缠,居安思危,看来想顺利到达北少林寺,清心这一次真的要托钵行走,随缘而化了。 ps:。。。这一章算是过渡章节,大家姑且看之,下一章会出现一个重要人物哦:) 第十五章 女乞小苏1 上回说道清心决定先通过化缘节省开支,但这第一次的化缘实在是挑错了地方,这里的人自己的温饱尚且没解决,喂自家的小孩就跟喂猪一样,哪有多余的饭菜施舍给和尚,更别说这地方宝贵的素食了。清心处处碰壁,遭人冷眼,更加怀念半山寺有田有地,收租就能吃好穿好的生活。他甚至想这里怎么没人在办红白喜事,自己好上去学以至用、分一杯羹,旋既口中念叨一声“阿弥陀佛”,出家人怎么有这种想法,希望别人家死人呢? 清心吃了多次闭门羹,也学乖了,穷人家肯定不行了,听那个小二口吻,这里好象都是道观,和尚不吃香,就好比嵩山上不会有道观,武当山下不会有和尚庙一样,穷人的钱财都被道士拐走了,和尚没门这里插上一脚了。他应该去那些富户门前碰碰运气。 清心托这他那个大大的钵盂,这个钵盂他一直背在身上,很沉,好几次都想扔掉,想到二师父特别叮嘱过,没舍得,不想真派上用场。看见前面一片高墙亮瓦,大概是富人集中的区域,“这次如果没化到饭菜,只好花钱了。” 第一户开门的是个男仆人,这人只是看了清心的光头一眼,马上“嘭”的一声,把大门光上了。这不由的叫清心气往头涌:“哼,狗眼看人低!”哎呀,我怎么恶口了?“阿弥陀佛。”“算了,再试一家,如果这次再没化到饭菜,就真的去花钱了。” 他又记起三师父交代的那句话,又拿出剃刀,匀称的刮了一次头皮,光头被暖暖的日头照的闪亮闪亮的。又换上包袱里面最干净光鲜的衣裳,“人靠衣裳,佛靠金装”。脸上挤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敲了门。 这次开门的是个女仆人,开了个小缝,也看了一眼清心的光头,将门半掩着,进去通报了。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出来的是个徐娘半老、风韵尤存的女人。她先看到清心的光头,深皱着眉头,再往下,看到清心努力的笑容,“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的脸皮也抽动了一下,笑了。知道是来化缘的,回头唤来女仆人,吩咐几句,少倾,一碗隔夜的饭菜端到清心面前。“真是苦尽甘来,居然给的还是素食。”清心感激的望着她。那女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给菜的时候摸了清心胸脯一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妩媚,清心背上直起鸡皮疙瘩。她抓住清心的手,嗲声道:“小和尚,进来,我帮你把菜热一热。”也没等清心答应,就把清心往屋里拽。 清心正迟疑怎么拒绝这个“热情”的女主人,人已经被拉到内屋门口了。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有节奏的跳跃声,两人不由的都停下手上的动作,往门外看去:是一个小小的女乞丐,衣裳褴褛,脸黑漆漆的,黑的认不出几岁,双脚并拢,很认真的一点点往这边跳来。她长长的头发如水银泻地挂到腰间,随着跳动,左右摇摆,上下波荡。跳跃声在过膝高的门槛前蓦然而止,她双手捏成拳,膝盖弯曲,脚下发力,想跳过这用来挡鬼的门槛(古代人门槛做的高是用来防止僵尸的)。 “扑通”一声,小女乞丐的小脚丫被门槛绊住,面朝下,四肢着地,头发散了一地,真有点象个小女鬼。她很快爬起身,摸了摸发疼的额头,拍掉手上的灰尘。清心左右眉头上下分开,怪异的望着这个奇怪的女乞丐。 小女乞丐小跑到女主人跟前,毫无礼貌的伸出一只小手,直刺刺的喊了一声:“喂,给我饭吃!”脸上的表情,好象不是她在求人,而是别人在求她要饭似的。当她看到清心那个装满饭菜的钵盂,好奇的鼓大双眼,又伸出另一只小手,想合成钵盂的形状,大概在她眼里,有这个钵盂就能要到饭啦。清心不自觉的护住钵盂,“你个乞丐,还想抢和尚的饭啊!”“不过,她的眼睛好漂亮啊,有点蓝,象颗宝石。”“还有头发也很飘逸,天生的吧,从来不洗也能这么柔顺有光泽。” 那个女主人厌恶的看着小女乞丐,缩回抓在清心手上的手捂住鼻子,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小女乞丐并没有象其他乞丐那样死赖着不走,也没软语相求,她用很平常的表情和眼神看了那女主人和清心一眼,转过身,又双脚并拢,往门槛跳去,这次在门槛那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鼓足力气和勇气,连清心的心也跟着一提,这次终于成功了!那小女乞丐很高兴,蹦蹦跳跳的跑走了。 也多亏了那个小女乞丐,清心终于摆脱了那个女主人的纠缠,跑出百丈远,心情大好,正想找一个清净的地方美滋滋的享用这首次成功的化缘。谁知,不远处又看到了那个小女乞丐的瘦瘦的背影,齐腰的秀发,甩来甩去,很好认,她去称体重的话,头发就能占了一半吧。她好象已经筋疲力尽了,却还努力的迈着自己的“大步”,忽然又是“扑通”一声,整个人斜地里载倒在地。清心的心里也跟着“哎呀”一声,以为她很快就能站起来,好一会儿,还是没动静。“不会饿晕了吧?”清心赶紧跑过去,扶起她,哇,好滑的头发,无论是抓还是捏都很舒服。取出水囊,喂进她的小嘴里,猛按她的人中穴,这是三师父以前教的。小女乞丐终于幽幽苏醒过来,口中无力的说道:“我好饿。”没办法,这时候不给饭,清心还算是个出家人么? 小女乞丐扒了几口饭,竟然将钵盂往清心怀里一扔,“好难吃。”用手指着前方旌旗飘展的一处小酒家,用命令的口吻对清心说道:“喂,你,和尚,带我去那里吃。”饭菜撒了清心满身都是,把清心心疼的要命。气不打一处来:“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若是我腰缠万贯也就罢了,现在自己还要省吃俭用,怎么可能请你下馆子。”清心很坚决的拒绝了,要是以前在老家没做和尚的时候,非揍你一顿不可。 那小女乞丐也很生气,奴奴小嘴,霸道的瞪了清心一眼,又跑掉了。清心吃掉钵盂里剩下的饭,菜全掉在地上了。因为心中有气,吃的一点味道都没有。吃完了就要睡,清心到了小镇里,打算找间破庙之类的落脚过夜。酒家里飘来的香味惹得清心喉咙痒痒的,正要快步逃离这恼人的味道,“嗨!小和尚,看这里!”一个幼稚清脆的叫声传进清心的耳朵里,是在叫我么,举目四望,只有自己一个和尚。扭头一看,对面的酒家里做着个小女孩,正是刚才已经遇见两次的小女乞丐,她坐在小酒馆靠街边的位置,正挥舞着手中的鸡腿,朝清心这边不停的炫耀着,她的旁边坐着两个男乞丐,年龄三十来岁,身体强壮,也在啃着鸡腿。 “好啊,原来是有帮的乞丐,明明有好东西吃,却来开刷我。”清心更加郁闷了。他不去搭理,尽自走了。找个睡觉的地方,也真是困难,哪象半山寺里有高床软枕,好不容易在小镇外的山头找到一间破败的寺庙,正要迈步而进,从里面响起一阵小女孩惊惧的哭喊声,清心往破掉的窗户纸往里面一看,天!还是那个小女乞丐,她蜷缩在墙脚,全身发抖,双手使劲卷在怀里,不停的哭喊,身旁站着刚才见过的那两个壮汉乞丐,面露凶光,一个人手持钢刀,另一个右手上拿着一跟长长的粗绳,左手狠命拉拽小女乞丐那长长乌黑的头发,要绑这个小女乞丐。 清心豁然想起小时候老人给他说乞丐之乡的故事:那些乞丐散步全福建各地,一些人专门拐骗自己的乡亲,将他们手足弄成残废,让施舍的人觉得他们很可怜,给更多的钱。而这些钱最后会转回到自己的手里,大鱼大肉,而那些残废的乞丐只能勉强得到一口饭吃。 “没想到真的有这种事情!”清心脑海里浮现出干爹赵大伯的四根蠕动的手指,英子当时悲怆的哭喊以及自己的无能,热血上涌:“这一次决不能再让悲剧在我眼前重演!” 第十六章 女乞小苏2 十万火急,不容细想。清心将手上的钵盂往地上那堆篝火中间使力砸去,顿时火花、炭灰四溅,散发出浓浓的烟雾。两个壮年乞丐促不及防,呛得直咳嗽,一时之间睁不开眼睛。清心大概分辨了小女乞丐所在的位置,快速冲了过去,想抓住她就跑,没想到却抓到一只毛茸茸的大手,自己的手反而被这只大手紧紧的反扣住了,清心这个年纪哪有什么力气,更别说内力了,挣不脱,自然的用脚去蹬,想以脚的力量来加重手上的力道,以他的身高正巧踹到了那乞丐下面最要命的位置,就算没什么力气也够疼的了。那乞丐感觉跨下就要裂开一般,他反而没有放开清心的手,发起狠来,举刀就往清心脑门上剁。清心在乡间打惯了群架,在半山寺里和三师父、老师父都学过“几手”,和不会武功的人打架也算是个老手,他可没慌乱到用手去接人兵刃的地步,手腕被制,只好身体顺势向前倚住乞丐,这一刀上臂过了头顶,砍空了。两人贴身肉搏,清心在那乞丐用刀的手臂一侧,死命的抱住他的腰,用膝盖猛顶壮乞丐的阴部。 清心更小的时候在乡间玩踢鸡毛毽子,阴部不小心被个女孩儿踢个正着,当时疼的他腰都直不起来了。现在踢这个乞丐,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纯粹是出于自我保护了。这时候,小庙里烟雾已经散尽,另外一个乞丐却在一旁袖手旁观,他和被打的这个乞丐最近因为分赃不均,起了点摩擦,他只在一旁看好戏,想让对方吃点苦头,料定他对付一个小和尚应该绰绰有余,就没上前帮忙。这个乞丐周身被缚,有力没处使,只能用空出的左手猛打清心的身体,身体固然强壮,可最薄弱的部位屡屡受击,再也承受不住,口吐白沫,晕死过去。另一个乞丐这时才感事情不妙,却已经晚了。他冲到清心背后,用手上那根粗绳子勒住清心的脖子,口中骂道:“天杀的臭秃驴,心肠这般的狠!”,全身的力量使在手上往后勒。清心双手抓住绳索往前拉,哪斗得过他力大。双脚起初想踩踏乞丐的脚掌,后来就变成无意识的乱蹬了。 清心一抬眼,却看见龟缩在墙角的小女乞丐竟然向庙门口的方向开始逃跑!不禁愤然心伤:“忘恩负义!早知道就不冲进来救你了!”清心的脸开始由红变黑再变紫,眼皮向上翻白眼了。那小女乞丐又跑回来了!她手中抱着几块石头,满脸通红,显然瘦小的身躯正用着她最大的力气,她用石头猛砸那壮乞丐的头部,可她拿石头尚且吃力,砸起来就更没力道了,无异于隔靴搔痒,那壮乞丐不为所动,只是头上隐隐做疼,手上却勒得更紧了。他打算各个击破,先结果了清心再轮到小女乞丐。清心大急:“用刀啊!下面不是有把掉了的刀吗?”只可惜他喊不出声。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垂死的清心眼前浮现出一个人的倒影,天啊!是自己,正双目微闭,满脸祥和,双手合十,念颂经文《往生咒》! 这当口,小女乞丐焦急紧张得哭了。她忽然记起了什么,靠近壮乞丐的屁股背后,用小脚猛踹,那个和尚哥哥刚才好象也是打这里,那个乞丐就倒下了。怎么没用啊?她更急了,伸出手穿过壮乞丐的裤裆,两个小拳轮流出击,终于奏效了!壮乞丐的要害被雨点般的肉拳持续击中,力气不大,却一阵疼过一阵,终于再也禁受不起,猛的回过身,重重一把掌把小女乞丐掴的老远,跑去地上拾刀,打算一刀一个,快速结果了他们。 清心眼冒金心,奈何桥上走了一遭。没等缓过气来,一把刀砍将过来,清心想故技重施,那壮乞丐早有防备,用脚踢清心的肚子,清心抓着他的脚往后拖,脸上被绳索抽了一鞭,吃痛放手,只能转身就往后跑,壮乞丐就追,庆幸的是这间破庙的佛像东倒西歪,经常被人移动,四处摆放,清心就这么不规则的逃命,东串柱梁西绕佛像,那壮乞丐竟一时拿他没折。那壮乞丐也挺有耐心,专挑清心追,不会去追小女乞丐。后来嫌手上的绳索碍事,扔了。等清心逃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随手捞了起来,心中心念直转,想起乡间孩童常设计的小陷阱,在隐秘的树干上牵跟绳子,再在树干枝叶茂密的地方放些作弄人的玩意,比如童子尿、鸟粪……等被作弄的人靠近,手上轻轻一拉,倒的他满身都是。手上这跟绳索连接两尊佛像应该没有问题,主意打定,见庙东一个角落佛像较为密集,逃经过的时候,将绳索的一端圈在一尊佛像脚下,第二次经过再圈在另一尊上,这两次耗了些时间,让壮乞丐追近了很多。壮乞丐也是走南闯北,自己就是个常坑害他人的人,这小小的陷阱如何逃得过他的眼睛,心中暗暗冷笑:“哼!傻小秃驴,这就象骗你爷爷我么?”第三次追到这里的时候,清心放慢了脚步,壮乞丐暗喜:“要拉绳子,想让我摔倒么?看爷爷我怎么剁你!”在绳索放的地方跃起身,打算跳过去。清心却不是去拉绳子,而是推一尊佛像!这尊佛脚下的绳子又拉倒了另一尊,象骨牌一样四尊佛像倒下,“哄”的一声响,最后压在壮乞丐的身躯上。机不可失,清心赶紧拉了小女乞丐往庙外飞奔。 又是“哄”的一声闷响,清心以为是壮乞丐爬起来了,抓紧了小女乞的手掌,慌不择路,往山下的小镇逃命。其实那声响,是壮乞丐挣扎爬起时,又触动了另一尊佛像,头部被重击而亡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佛主也不会饶恕的吧!这算是清心杀的第一个人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就是这么解释的吧! 跑到山路的一半,那小女乞丐一屁股坐到草丛上,口中嚷道:“我很饿了,不跑啦!”清心急了,唬吓道:“你不怕被人剁手剁脚么?” 小女乞丐惊悚得弹起身,眼红红、怯生生的说道:“我怕,……不过我现在很饿!” 清心气绝,却又不忍心独自逃离,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拿出包裹里两块薄饼递给小女乞丐。这个包裹任何时候都紧系在身上,刚才那场激烈打斗都没掉下来,清心心中暗自庆幸,后怕不已:“下次再也不一时冲动去打抱不平了。”这薄饼其实比上次化缘来的饭菜难吃,小女乞丐这次却吃的津津有味,吮着五根小指头,连渣沫都没放过。吃饱后继续逃命,这次心里塌实了许多,有了固定方向,镇子里家家户户的灯火指引着清心。那个小女乞丐,只管拉着清心的手,安心的跟在他屁股后面就是了。 他们没有进小镇,清心不知道壮乞丐已经死了,怕他们追进镇里,发动其他乞丐截击他们。他决定在山脚下过一夜,明天清早再进城。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间,总不会被群乞丐抓住吧。他们靠树躺下,清心觉得和一个小女孩没什么话好说的,装着闭眼瞌睡,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那个小女乞丐安静的倚靠在清心身边,看着他的光头,用手摸了摸,被清心用手一把推开了。她突然开口道:“和尚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清心。你呢?”清心答到。随即又后悔反问她的姓名,他没这个心情交谈下去,再说一个乞丐的名字大概也就是阿猫阿花什么的。 “苏漠鑫,草头苏,沙漠的漠,都是金字的鑫,很好听吧!” “呃。”清心有些诧异,一个乞丐名字也这么复杂。 “你真的是和尚吗?” “呃。”这不是明摆着的。 “那头上怎么没有烧洞,我那边的和尚都有。” “过段时间就能烧了。” “我能跟去看吗?” “这个不能观礼的。” “什么叫做观礼?” “观礼就是……。”他们一问一答,清心发现这个小女乞丐几乎什么都不懂,说的词语稍有些深就要解释给她听,到最后终于用个释迦牟尼如何得道成佛的故事把她哄的无聊透顶,沉沉睡去,清心才浅浅的睡去。 东方露出鱼肚白,他们偷偷摸摸的进了小镇。两个人漫无目的,这个平凡的小镇实在没什么好待的,清心认为已经安全了,自己忙着上路,是该和小女 乞丐分道扬镳的时候了。他正要开口作别,却见到苏漠鑫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小手合十,象是小声祷祝:“清心哥哥,我饿。”说完把小手指向一座大概是这镇上最好的酒楼。 “这个小乞丐是不是看穿我在想什么了?乘机敲我一顿。”清心和她经过昨晚的历险,也算共过患难,分别之际,啜上一顿,也是应该,就答应了。 苏漠鑫识字不多,随手在菜谱上点了三个最长的菜名,二素一荤。 “店家,一只鲤鱼怎么也那么贵?”清心心疼道。 “客官,这段时间缺水,鱼是您这样有钱人才吃的起。” “这是什么东西?能吃吗?”苏漠鑫居然一脸狐疑的看着桌上的小鲤鱼。 “你没吃过鱼?”清心实在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没吃过鱼的人,沿海地方就算是乞丐也不至于如此吧。 得到清心肯定的答复后,苏漠鑫将筷子犹豫的伸到鱼头上,先摘了鱼的一只眼珠放进口中,“叩叩”两声,没什么味道,又将整只鱼翻转吃了另外一只眼珠,才开始吃肉。她吃东西的时候,手拖着碗,右手翘起兰花指,没一点声响,倒是和清心一样很安静。街上却突然闹哄哄起来,男女老幼,拖家带口都往同一个方向跑。清心看到楼上楼下的客人都排队去结帐,和人群汇拢一处,也往那个方向奔去。清心大奇,找来小二一问,才知道:这个地方庄稼干涸了很久,今天重金请了三个道士求雨,在镇西口开坛做法,所有人都跑去看拉。 苏漠鑫很喜欢看热闹,听到有事可看,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拉着清心的手就跑。清心付帐的时候还盯着桌上只被咬了几口的鱼:“真是可惜!不知道有没有篮子装了带走?” 第十七章 久旱甘霖 道士的法事叫做斋醮,又称做道场。斋醮又可区分三类:黄箓、金箓、玉箓。黄箓,专用于超度亡录;金箓,除了超度外,还包含延寿受生的内容;玉箓,专用于消灾祈福,祈求国泰民安。道场以天为计,有一、三、七、四十九天不等。这里要做的法事是第三种,一天的玉箓。这章登场的三个道士其实只是江湖术士,流窜各地,专门骗百姓钱财的骗子。 对于道士,清心了解的不多,只知道道士也分很多派别,比如崂山和茅山的道士抓鬼很厉害,他小时侯既爱听又怕听到鬼故事,封妖抓鬼好象都是道士出马,和尚就知道一个法海会抓,看戏的时候还对法海深恶痛绝,他简直就是和尚中的败类嘛,白娘子那么好的妖精为什么还要被压在雷峰塔下面?还是道教的文昌帝君投胎成白娘子的儿子许世林救出来的。家乡的老人才不管你是哪路神仙,只要有个像立在那,就一律照拜。就像老师父说的,现在人,包括一些和尚还是佛道不分。还有就是传说中会功夫的道士,前朝的全真、现在的武当都是赫赫有名。街上的算命先生也都是身着道士的装束,听说一些地方建佛门寺院的时候还请道士看风水,盖房子防火防水是最重要的。 苏漠鑫拖着清心,随着人流来到一片好大的稻田,这样成片的稻田在福建实在少见。稻田前面的空地上搭了一座简陋的祭坛。三个面貌丑陋的道士一字排开,一个长的象狮子、一个像大象、还有一个像大鹏,具是招风大耳,朝天大鼻,身体肥胖,顶着大肚囊。清心不禁微微失望,不是重金聘请么?怎么比我的半山寺用的还要省?他是第一次看道士做的法事,有心看下和自己做的有什么区别,没想到也就是念咒、行行礼、再叩礼和巡回转经等动作,就是法器、服饰有所不同。没什么看头,清心想,不知道北少林寺有做法事赚钱么?听舅舅说,大的法事,动辄成千,多则上万,若是奉皇命举行的,那更是巍为壮观。有生之年真想看上一眼,若能主持这样的祭奠,呵呵,死而无撼了。 “清心哥哥,你怎么不去做道士?衣服比你的好看多了。”苏漠鑫一句话把正在自我陶醉的清心唤醒回来。 清心白了苏漠鑫一眼,没回应她。生在和尚之乡当然做和尚了,不知道有没有道士之乡的?光头只适合夏天,冬天风一刮,冷飕飕的。而台上的三个道人就有三套衣帽,分别头戴混元、纯阳、一字巾,身着蓝、白、金色法衣,脚穿高功道靴。清心有些羡慕,和尚要做到方丈或者掌座才有红色袈裟穿。 祭坛前面跪着黑压压的一群人,后面是站着只是看热闹的人。清心和苏漠鑫个子不够高,来得又晚,就爬上一棵大榕树,居高临下观看。半个时辰后法事就进入尾声,三个假道人欺骗道:“雷公电母今日被王母娘娘请到蟠桃圆赴宴,已收到我等通禀,过几日便来小镇降雨。”清心大感没趣,正要下树,甩掉苏漠鑫,自行赶路。苏漠鑫却拉住他的衣角,说道:“清心哥哥,你上去试试。” 清心心道:“这不是没事找事么?我还忙着上路呢。”清心心道。正要开口拒绝,却见到苏漠鑫双手卷成圆形放在嘴边,用来放大音量,她对下面的百姓高声喊道:“下面的人听着,我的清心哥哥现在就能求到雨!”清心急忙按住苏漠鑫的小嘴,已经来不及了。“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清心哥哥了。”清心心中叫苦不迭:“骑虎难下,这下完了!” 这一声喊在鸦雀无声的田地上显得异常嘹亮。百姓齐刷刷的转过头,仰视树上这对“兄妹”,一下子炸开了锅。“和尚,你真的能立刻求到雨水?”“让他试试吧,太久没下雨了。”“他比那三位道长还厉害么?”“也许和尚的法术更有用呢。”……最后一个跪在最前排的老者由人搀扶的站起身,双手下压,示意众人收声,冲着清心说道:“大法师,就请你上来一试吧,也不知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得罪了老天爷,我那一村已经饿死好多人了。”说罢老泪纵横,许多人也跟着哭出声来。 就这么的,清心不明就理被众人连哄带推上了祭台,第一次被人敬称“大法师”就要抗起这么大的责任,心中毫无欢喜之意。他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心下一片茫然,紧张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肚子有涨涨的感觉,明明昨晚刚拉过,大便现在又想从屁眼里串出来。暖阳阳的日头照在身上,心里却在发凉,脚也发软,真想找间茅房蹲一会儿。四下张望,想找苏漠鑫的人影,出门在外,举目无亲,也只有和她算是认识,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些鼓励,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鼓舞。人怎么不在!?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她竟然跑了!把自己‘出卖’到台上,她却跑了! 台下所有的百姓都伸长脖子等着清心,清心却只想变成一只乌龟,脖子和四肢都能缩到壳里去。他心头迁怨道:“重任在肩,而自己却只能听天由命,这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吧!若求不到雨,会不会被村民乱棍打死?这苏漠鑫,今天要被你给害死了。” 那三个假道士就站在不远处,双手交叉在胸前,等着看清心的笑话。“哼,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和尚,想挡道爷我的财路!刚才看你趴在树上我就已经很不爽了,现在看你怎么收场!”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静寂的大空地,静寞的老百姓,台上紧张的发不出声的清心。“沙踏……”是赤脚小跑的声音,是刚才那个小女乞丐,那个和尚的妹妹。只见她身穿一件沾满灰尘的破旧蓑衣,右手拿着一把破了好几个窟窿的大伞,左手提了一双破旧的棉布鞋,向祭坛方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奔跑着。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这身行头,活象一个会走动的深色大粽子。 “你们让一让!我要帮清心哥哥撑伞!”苏漠鑫气喘嘘嘘的说着,用衣袖擦拭头上的汗水,却把小脸弄的更脏了。她的话现在仿佛是一道命令,让人难以抗拒,百姓们不约而同的让开一条小路。 苏漠鑫上台后,站在清心背后用力撑起手中的大破伞,骄阳还是透过那些窟窿映照在清心光头上,闪着白花花的光点。她身上原本淡淡的臭味由于跑动流下的汗水让人感觉越发的难闻。 “清心哥哥,加油!我在旁边帮你挡雨。我要观礼!”苏漠鑫语调异常的坚定。她现学现卖,昨天刚明白观礼是什么意思,现在就用上了。她又冲着台下的老百姓着急大声嚷嚷道:“你们快回家收衣服、拿伞呀!很快就要下大雨了!”她也不知道因为缺水,这里人都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洗身子了,哪有衣物可晒? 人人惊愕动容! 一阵莫名的感动涌上清心的胸腔,将心虚的心灵烤暖,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看着台下老人们一张张皱巴巴的老脸,小孩子干裂的嘴唇,龟裂的稻田。清心心中大恸,这时候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心诚则灵,尽力而为。跪倒在地,口中随口念出背的滚瓜烂熟的《般若波罗蜜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菩提萨婆诃。” 这世间原来真的有奇迹!就当清心和老百姓绝望的时候,起风了,燕子低飞,天上飘来朵朵乌云,继而雷声隆隆,闪电在乌云中透出强光,象是有仙人踏云而来,擂鼓降雨。众人先是呆若木鸡,不敢置信,当确认滴在稻田里的雨千真万确的时候,转而有的人欣喜若狂,有的人痛哭出声。一群小孩子涌上祭坛,围着清心和苏漠鑫载歌载舞。苏漠鑫开怀、骄傲的娇哈大笑,她刚才一直仰望日空,现在眼前五光十色亮芒芒一片,清心在她眼里是彩装塑身,耀如一尊神佛。 “清心哥哥,你好厉害啊!” “小苏,我以后就叫你小苏好不好?!”清心激动的抱住了苏漠鑫,发自内心的说道。她难不成是菩萨化身的么!? “恩,只准清心哥哥你一个人这么叫我!” 清心和苏漠鑫携手走出欢乐的人群,却不晓 得背后正有三道怨毒的眼神目送他们离去。当人们回过神来找寻那两个救世主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后来这个和尚“兄妹”的故事越传越神,一个伟大的作家听说后,将这个故事转化到他的小说《西游记》里,只不过三个道士成了三只兽身人面的妖怪,清心还是那个没用的和尚,苏漠鑫则化身成鬼灵精怪,法术通天的美猴王:) 唉!我们的主角清心这时候为什么不懂的带领村民将那三个江湖骗子拿下,不让他们继续行骗呢?至少也该留下来拿些食物做为报酬,解决他和苏漠鑫几顿温饱后再上路。他不是正为这些发愁吗?是他年纪还太小,还是苏漠鑫的天真感染了他,也为这场久旱后的甘霖高兴呢? 第十八章 出水芙蓉 老天爷大概也是憋了太久,放肆的宣泄大雨。清心不想去躲雨,也没这个必要了,全身早被淋透。他牵着苏漠鑫的手,漫无目的的游走在小镇街头。所有人都在享受这场好雨,没有人会留意到“带给”他们雨水的清心。大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后转为小雨,小雨很快转晴,又下了一阵太阳雨,才止住了。湿透的衣服黏着肌肤,很是难受。找个水潭洗个澡,是清心现在最想做的事情。他记得昨晚逃命的时候有经过一条小溪,因为干旱,水流很小,现在水源应该很充沛了吧。他向苏漠鑫说出想法,苏漠鑫身体微颤,并不愿意去那个伤心地,可还是点头答应了,清心哥哥去哪里她也要跟去哪里。 林风郁郁,山泉叮咚。清心穿的僧衣扣子一排七个,稍费点时间。正想让苏漠鑫离远一点自行梳洗,只听得“唰唰”衣服肌肤的摩擦声,苏漠鑫单手一抹,双肩一收,衣服滑落在脚下的溪水里,一丝不挂的站在清心面前。长发随意垂摆在上身四周,山涧上游的溪水浇灌在她头上,顺着头发流遍全身,宛若初发芙蓉清浅出水。天上雨后的彩虹、阳光射在浪花上出现的彩虹,所有的七彩光芒都围绕在她的四周,她皮肤原来是这么白皙,像被抹了一层白粉。明眸皓齿,笑颜如花,声音好似莺啼鸟啭,十足一个美人胚子。她不过八九岁年纪,把情窦初开的清心瞧的面红耳赤,赶紧背过身去,走到水源的另一头梳洗。 “清心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苏漠鑫感觉自己被“伤害”了。 “没,小苏很好看。可是我们那边规矩不准这样”。 “什么规矩?” “呃,就是要结了婚,成了夫妻才能脱光衣服,不然会生病。”清心解释不清楚,含糊道。 “哦,我晓得了。”苏漠鑫嘴里说晓得,动作却学着大人模样,左手托着右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在苏漠鑫转过身甩动头发的一刹那,清心见到她背上纹着一幅画,很快就被头发盖住了,有些惊奇,也没去多想,也许是自己少见多怪,这只是她家乡的习俗。 清心给了苏漠鑫一件僧衣,寺里没有规定僧衣不能外借。就算有这条清规,这时候总不能让苏漠鑫光着身子跟自己走吧,这也算是“助人为乐”,总比犯“色戒”要强。他把淋湿的衣裤存在包裹里面,打算有地方歇脚的时候再晾干,把苏漠鑫的脏衣服丢弃了,摸起来手感不错,好象是丝绸,她哪里捡来的?自己先洗好站在林外等,好半天,才见到苏漠鑫走出林子,僧衣对她来说确实大了点,袖子搭拉在手掌外面,双手还要提着裤管,走的很慢很别扭。头发上残留的水珠把后背的衣服又弄湿了。清心走过去搀着她,把袖子和裤管卷到能露出手脚为止。可走了一小段路,又滑下来了。这样往复几次,清心失掉耐性,干脆用剃刀割短,再给她扎个象英子一样的麻花辫子。 “清心哥哥,你现在要去哪里?” “少林寺,你知道不?”清心语气略带骄傲的回道。 “真的吗?我也正要去少林寺找我爹爹。” “她不是四海为家的小乞丐么?原来有地方要去的。”清心略感诧异。“你也有爹?”这话一问出来就觉得失语,这不是废话么,哪有不是爹妈生的人。 “恩,我一生出来就没见着我爹爹。只听我姨说他现在在少林寺。”苏漠鑫没听出清心的失语,并不生气。 “那是北边还是南边的少林寺?”清心又问道。 “不知道,我姨没说。清心哥哥,你呢?”苏漠鑫眨眨眼,反问道。 “北边那所。” “那我跟你一起去。” “这里离南边那所已经很近了,你应该先去那里找找看。”清心发自内心建议道。 “那清心哥哥你陪我一起去。” “这可不行,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呢。” “哦,那我也先去北边那所找找看。” “这不是舍近求远,南辕北辙么。”清心没把这话说出来,免得到时候又要解释成语的含义了。 一场大雨一阵艳阳,一天之内忽冷忽热,这么一折腾,苏漠鑫病倒了。“清心哥哥,你话说的好准,我真的生病了。”清心求了碗生姜汤,并不奏效。去找郎中,开了几贴中药才医好,用了一两银子。“我就这样带她一起上路么?我的盘缠哪里够用。”清心暗暗忧愁,“现在有些舍不得小苏了,有个伴一起上路也不寂寞。实在不行,我自己少吃一点,干吃米饭也没关系。”他不想把情绪传染给天真的小苏,一路上有说有笑给她讲故事。 不料,这几天走下来,化缘居然无往不利。路过的几个村庄人人都赞苏漠鑫玲珑可爱,她听了也不见得很高兴,这样的赞美在家乡听的耳朵都生茧了。锦上添花并不可喜,清心哥哥的称赞才是“雪中送炭”值得珍惜。他原本并不喜欢我,我们共过生死后他才觉得我漂亮的。苏漠鑫也不想想她和清心见面时候的“丑样”,任谁见了也不会夸她漂亮的。清心心里乐开了花,小苏简直就是个聚宝盆啊!把她脸天天洗地干干净净,再喂得白白胖胖,还怕到不了北少林寺,哈哈。 这一日,行至一片偏僻的树林,又是近黄昏的时间。清心不愿像上次那样在野外过夜,和小苏加快脚步,想寻个落脚处歇息。斜地里杀出三个道士,正是那三个江湖骗子。他们一直怀恨在心,赶在前头清心必经之路设伏,只打算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和尚揍一顿,再顺便捞几两银子。 “小和尚,坏道爷我的财路,今天不放你几滴血,不留下点银子,不知道道爷我的厉害!”长的像大象的道人开始恐喝,制造“气氛”。他没骂清心是秃驴之类的,因为道士和和尚有个“默契”,你不骂我秃驴,我不损你牛鼻子。这两个外号实在不雅,也不知是哪个世俗之徒先叫响的,真该千刀万剐。他们虽然只是三个江湖混混,可既然穿着道袍,也遵守这个“行规”。 “哟,你旁边还带个小尼姑呢,够可爱的,养大以后,真该卖到窑子里面糊口饭吃。”长的像大鹏的那个猥亵的说道。 “三弟,不如让她改作道姑,服侍我们三兄弟就寝,岂不快活。”长的像狮子的那个笑得更猥亵了。 清心心下又怕又怒,把苏漠鑫护在身后。“你们三个没老婆的丑八…,丑道士,欺骗村民,会被二郎真君责罚的!”他原本在乡间和孩童对骂的时候就不说脏话,全靠口齿伶俐。上了鼓山,身边有更能说会道的英子,压得自己口舌日渐笨拙了。赵大伯断指时,才对伍嗣芟破了恶口。之后做了一年多和尚,五戒十善常念嘴上,潜意识中逐渐有了一种无形道德观的束缚,今天正准备骂三个道士是丑八怪,又转念成丑道士,他们三个长的丑,是事实,不算恶口了。他对道教的神仙认识不多,记得路过最多的就是真君庙,随口而出。 苏漠鑫偎依在清心背后,对三个道人嗔目怒视,冲他们做鬼脸给清心壮胆,说道:“清心哥哥,快做法赶走他们!” 清心脸现苦笑,心中亦是叫苦:“我还打算等你这个小菩萨显灵呢?”“现在该如何是好?”眼见这三个道士成三角夹击,缩小,包围。动作不紧不慢,表情惬意,他们两个不过是瓮中之鳖,待宰羔羊。清心握紧拳头,根本没有胜算,只能象以前打群架那样瞧准一个拼一拼,希望能让小苏先跑出去。 “呜……呜……”低闷的野兽叫声,从山林远处沉沉传来。好象是只野狼,近了,从身影上看,不像。待众人看清楚,是只狗,还是只眼睛被人射瞎的狗。脚步很慢,却一下子近到众人跟前。这次看的真切:这只盲犬,有半人多高,撕牙咧嘴,抽动着鼻子,竖起身上的白毛,做出腾越的姿势。它肚子股股的,仍做出饥饿的样子,流着口水,像等待谁一声令下,随时准备出击。 “莫非二郎真君真的派他座下的哮天犬来了?”三 个假道士面如死灰,吓得抽出原本不打算用的长剑,在大犬面前慌张的晃动。 苏漠鑫突然一个箭步离开清心,奔到那只大狗旁边,清心大惊失色,急唤了声:“小苏,不要!”想拉回来已经来不及了。狗是自己最怕的动物,还是生平所见最大的一只。他迟疑了,可还是跟了过去,不过,换成他躲在苏漠鑫后面。那只盲犬闻到苏漠鑫,立刻换了一幅表情,欢快的叫了两声,温驯的趴在她脚下,添她的小脚丫。再闻得清心的味道和苏漠鑫身上穿的衣服味道是同一种,也凑过鼻孔朝清心吹气,做势欲添他的手,清心吓的围着苏漠鑫的身体打转,躲闪盲犬的舌头。 “清心哥哥,它叫大白。现在不用你做法了,我婆婆来了!”苏漠鑫回眸,安心一笑道。 第十九章 最伤离别 夕阳拉长了一个矮小的人影,手中拄着一根比人还高的东西,一步一挪朝这边走来。“莫不是二狼神亲自来了?!”三个人伪装道人,并不信鬼神之说,这时候难免也害怕起来。近了,原来是一个驼背老太婆,手中拄着是根拐杖,拐杖比她人还高上半分,身体臃肿,步履蹒跚。三人同舒了口气,看这个老太婆衣着华丽,体态富贵,身上的首饰闪闪发亮,一定油水很足,多来一个多赚一笔。这里除了那只盲狗,其他的都是老弱,不足为惧。有钱人养的狗就是比别人不一样,以前哪里有见过这样的种,定是从福建泉州那边的番鬼子那买来的。待到了跟前,定睛一看,哈哈,还是个瞎老太婆,和那只狗一样,也是被人弄瞎的,那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哈哈,小女娃,以为你的瞎婆婆能救的了你么?是不是还有个聋公公啊,拉出来骝骝!”长的像大鹏的那个笑的欢畅。可一句话后,他僵直了身体,头上直冒热汗,痛苦的一只手箍住喉咙,另一只手向身边的两个同伴比划着,那意思象在说:“有东西卡在喉咙里,帮帮我!” “三弟,你怎么了?为什么我听不见你说什么!?”长的象狮子的那个一个劲的用小指上的指甲抠着耳朵,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跑到两只耳朵里,不停的往里钻。 “大哥、三弟,你们在干什么?我看不见你们,我什么都看不见了!”长的象大象的那个用双手猛搓双眼,好难过,眼珠要掉下来似的,真想立刻摘掉。 这个变化来得太过突兀,清心根本没看出发生过什么,三个假道士已经在地上痛苦的打滚着。再看瞎老太婆只是立在原地,冷笑着。清心不寒而栗,小苏家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可怕,那个婆婆还有这只狗。他如遭电击一样的松开搭在小苏背上的手,退了几步。细看这个婆婆其实并不老,大概家中富贵保养的好吧,看起来比自己的母亲年轻的多,母亲可是二十就生了我。而且容貌也还算艳丽,只可惜配上一对瞎眼,脸上无论浮现出哪种表情,都让人毛耸孔然。她的臃肿绝不是天生的,应该是产后没有做月子或受了什么刺激,等老了以后自然形成的。农村的穷苦人家的媳妇无论生男生女都会在床上休息一个月,生男娃的更是鸭虾进补,她这样的富贵人家怎么反而没有? 苏漠鑫当然猜不着清心心里的小九九,也不管地上假道士的死活,和大白快步迎了上去,亲昵的搂着她婆婆,低声耳语,还不时的偷瞧清心几眼。大白插不上嘴,只好围着祖孙两打转,汪汪叫唤。那老太婆找着孙女当然开心,慈祥的聆听孙女说写什么。起初敛眉,有些恼怒孙女偷偷溜走,接着微微点头含笑,可后来脸上表情越听越凝滞,待听得孙女身上穿的是僧衣,勃然大怒,拐杖重重敲着地面走进清心,伸出长满老茧的短手,用力抓住清心的手腕,尖声厉叫道:“你个死贼秃,敢坏我孙女清白!今天定要你毙命当场!”她激动的身体颤抖,衣袖里飞出两只象苍蝇一样的虫子,“这是什么动物啊?”清心翻胃欲呕。 “什么清白?我……我什么都没做。”清心也大概猜着她说的是苏漠鑫的裸体被自己看个精透。可她不过八九岁,在我的家乡这样的年纪还穿着红肚兜四处发野,小苏只是多脱了一点而已。他被这个婆婆的气势震慑,加上手腕疼痛,语气虚弱,说出来更让人觉得他是理亏。 “啪啪”响亮的耳光打在清心的脸上,立刻红肿起来,清心拂着脸,怒目而视,很怕她把自己也弄残废,生不如死,所以不敢发作。“贱贼秃,老身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太婆五指成勾,指甲上散发黑气,一排米粒大小的虫子有秩序的顺指甲而下贮留在指甲尖上等待主人号令。清心哪里经过这样的场景,肝胆具裂,双腿打颤。这些虫子若爬到身上会有什么后果?是从七窍进去屁眼钻出,还是肌肤被一寸寸摄食? “婆婆!你坏,你怎么打清心哥哥?他是好人!”苏漠鑫护在清心跟前泣言道,被打的那个应该是自己。 老太婆颓然放下手臂,指甲上的小虫又结队回到她的腕袖里,摸着苏漠鑫的头:“阿鑫,你还小,不知人心叵测,你妈和我……”她欲言又止,不想让自己的孙女太早听到这些江湖恩怨。 清心心中稍安,向前一步紧挨着苏漠鑫,这样应该更安全些,老太婆知道我和她孙女贴在一起,应该不会放虫子了。他看到地上滚针板一样的三个假道人,心中不忍,明知老太婆能听见,还是压低声响说道:“小苏,你求求你婆婆,放了他们三个。”见死不救可是比亲自杀人还要恶的罪行。 “为什么?他们想打我们呢。”苏漠鑫不解道,在她小小的心中认为:对她好的,她一定加倍报答,对她坏的一定以牙‘换’牙。清心哥哥教的成语今天又用上了一个,是还牙还是换牙?算啦,都一样用一颗牙还或者换一颗牙。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以后你可以进极乐世界呢!”清心的语气带着点“诱惑”。极乐世界啊!哪个信点佛主的人不想进。 “哦?极乐世界?天天和清心哥哥在一起的地方吗?”苏漠鑫显然心动了。她心动的是能和她的清心哥哥天天在一起的世界。 “呃,我当然也能进极乐世界!”清心嘴上自信道,心里也把苏漠鑫想了进去:“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时候顺便也把小苏一起带上天去。” “恩,那我们约好了,以后一起进极乐世界!不准骗人!”苏漠鑫兴奋的合拍小手,对着外婆撒娇道:“婆婆,你就医下他们吧!”她也不管她和清心的对话拖延的时间增加了地上三个人多少痛苦。她伸出小指,和清心拉小指勾:“拉勾,立誓,上吊,一百年不许骗!” 三个假道士见有了转机,忍痛爬起,跪着求饶:“仙姑婆婆,求您大发慈悲放我们兄弟三人一马,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狗屎蒙了狗眼……。”拍马屁告饶的话一下子蹦出一箩筐。 “这样吧,你们三个只能有两个活着离开这里,自己选吧!”禁不住爱孙的软磨硬泡,老太婆生硬的说道。可又不能让这个贼秃得意,依然选择了折磨人的方式。 “你快和你婆婆说诱人杀人那可是恶中之大恶,还有……”清心瞥目见老太婆面色震怒,那双瞎眼似乎能把自己的身体看穿,赶紧收声。 那三个假道士听了,不再喊疼也不再求饶,强忍疼痛,挺直腰杆。聋的和哑巴一起看了瞎的道人一样,相互对望,点点头一起走近瞎道人。老太婆心中冷笑着:“什么结义兄弟,还不是大难临头互相残杀!”却是见他们一起握住瞎道人的手,三双手同时用力五指相互紧扣,能出声的二人不约而同道:“我们三人滴血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瞎眼的道人又对清心说道:“小和尚兄弟,谢谢你好心搭救,是我们坏事做太多,报应来了,来世做牛做马助你做个有道高僧。” 地上老太婆的影子轻微的一晃,似有触动。那双瞎眸恍然有光:“不用等什么来世了,正好这里有个和尚超度你们,哼!” “婆婆!”“清心哥哥说救就得救!”“不然我不理你了。”假道士谢清心哥哥,那是比向自己道谢还高兴的事,苏漠鑫用出了杀手锏。 “这毒好解,去有茉莉花开的地方,毒虫自己就会自行跑掉。”老太婆奈何不了自己的孙女,挫败的摇摇头。三个道人如遇大赦,朝清心感激的点一点头,连滚带爬的逃离这里,去找有茉莉花开的地方。 “阿鑫,现在可以和婆婆一起回去了吧?” 苏漠鑫娇气的扭头不理婆婆,居然要自己求了这么久。转而垫起脚尖,双手围成圆形,在清心耳边悄声道出自己这几天的心事:“清心哥哥,我以后做你老婆,要不要?”她粲然笑着,她很期待。 “阿鑫,你说什么!他只是个贼秃,怎么配的上你!”瞎眼的老太婆耳朵自然比常人灵 ,何况还是个会内力驱虫的武林人,听了这话,以为孙女在赌气,又一想她才九岁,怎么会想到用这个气我,哎哟!不好,这贼秃莫非会什么蛊术?她也不想想这时候清心和苏漠鑫才几岁,这不过是像农村小孩办家家一样罢了。 “不!婆婆,你不要看不起清心哥哥,他也要去少林寺,以后肯定很厉害!” “哼!少林而已。不如抓他跟我们走,做个奴才伺候你。”老太婆面色轻蔑的说道。 “我问过了,清心哥哥不肯去,我要先和他一起去北边的少林寺找爹爹。” “呜~小鑫,你娘她现在……”老太婆以手拭泪。她见孙女对这个贼秃依恋颇深,不肯回家,只好用女儿临行前交待的办法了。 “我娘……我娘她怎么了?是不是老毛病又来了!?”苏漠鑫抽涕道。婆婆欲说还休,更惹急了她。 “这老太婆演技未免太假了,一看就知道是装的,小苏也太好骗,居然相信了。可是我总不能戳穿,挡人天伦之乐吧。这是别人的家事。”清心看着凶巴巴的老太婆为了接孙女回家装腔作势,甚是好笑,又不敢笑出声,对苏漠鑫的“求娶”全当玩笑。 苏漠鑫泪眼婆娑,对着清心哽咽道:“清心哥哥,对不起,不能陪你去北少林了。……你一定要记得我!……我很快就过去找你。……到时候我武功也很厉害的,再也不让别人欺负!”她梨花带雨,小脸布满泪痕,一句话说得时断时续。接着解开麻花辫子,她并不喜欢这个发式,睡觉时候不好受,又借过清心的剃刀割下一小撮头发,编成蝴蝶的花式,神情郑重的交给清心,说道:“清心哥哥,这个你不能丢,不然以后见面,我也踢你下面。”她对清心踢壮乞丐下身勇救自己的画面印象太深,这时候说出来“震慑”清心。 清心心下感动,珍惜的放进怀中的暗袋,重重的点了下头。 苏漠鑫一步三回头被婆婆拖走,身后还跟着一只很高兴找到小主人一起回家的盲犬。清心猛然想起一出戏:“白娘子被拖进雷峰塔的时候,也是这种场景,这个可恶的老太婆--法海的转世。” “清心哥哥,你到底要不要我给你做老婆?到时候我脱衣服给你看就不会生病了!”苏漠鑫远远的隔着一片矮树林高声的喊道。看来她不得到答案是不会罢休的。 清心也高喊:“恩。” “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清心大声地喊:“要!” “你喊什么!” 清心大大声的喊:“要——。” 第二十章 落难书生 清心怅然若失的继续北上,昨夜他一宿未眠,他在为自己的前路迷茫。他也很思念小苏,尤其思念和她一起化缘的那几天,真是手到菜来啊!身边没了个听话的“跟屁虫”也怪不习惯的。一夜没睡,肚子的饥饿感就更加强烈,大清早,他进了大城镇,问明方向,直奔专门卖和尚器具的店铺,挑了个比原来那个小一点的钵盂,这个钱可不能省的。他后悔以前没跟二师傅一起下山采购器皿,不知道行情。他看老板一直笑着,就有点感觉被人给骗了,真是世风日下,连和尚的钱也骗。要是英子在旁边,不懂行情也能狠狠的杀价一番。这个心事就陪了清心好几天。 一路上能路过的大城镇不多,清心多逗留了一日,抓紧时间多化缘了几家,运气不错,化到几个能带在身上的烧饼,寻了个僻静的角落把现吃的食物吃了。这一夜好睡到晌午才醒,出城赶路行至郊外瓜地,突然很想拉屎,虽然四下无人,但决不能随地拉,一定要找间茅房解决。舅舅说过:“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仔细记录在案。比如说吃饭有桌神、菜神,不可以敲打桌子嬉戏,不可以浪费食物。茅房有厕神,他左手捧尿,右手托屎,多么勤劳啊!你若随地解决,多么伤他心。将来你死后,这些都会报告给阎王爷,你若浪费食物多了,就要把浪费过的食物吃完才能过奈何桥。你看那些狗儿,落了畜生道,便是前世这样乱大小便多了,今世偿还。 好在瓜地里建有供农夫应急用的简易竹茅房,种田的当然欢迎你来此处如厕,方便施肥。“人整天吃的都是自己的粪便。”清心突然想到这个,下面更急了,径直走向茅房。这时候正是晌午日头最烈的时间,瓜地里能看见的只是几个毫无生机的稻草人。又大又圆的西瓜,闪着绿油油的光,真想化一个来尝尝啊!本来拉屎应该是人生很悠哉的一件快事,今天的茅房下面堆积着很多五颜六色的粪便,臭气熏天,清心只想快速解决离开这里。排完便后,才发现这茅房没有瓦片刮屁股沟(古代只有富人才有纸擦屁股),就想去瓜地里拔几片西瓜叶将就下。(古人如厕不擦屁股是常有的事),可既然有就当然要用上,免得屁股粘的难受。 “好你个偷瓜贼!今天终于抓住你啦!”当清心弯腰拔瓜叶时,一声棒喝从不远处传来。这句话用方言说的,清心从凶厉的语气里也猜着了大概。清心虽然没想偷瓜,却也慌了,手一哆嗦,放下瓜叶,两手空空朝那个农夫使劲摆手,这可不好解释,说了农夫也听不懂。那农夫年轻力壮,举着扁担,朝自己这个方向杀奔而来。清心更慌了,想跑,但一想:“我跑不就认了自己是偷瓜的么?这以后还怎么做出家人!这个清白不能丢!”清心就坐在瓜地里做着蹲坑的姿势,接着又站起身做了个擦屁股的手势,这个意思再明白不过:自己只是是路过借用你的茅房,再出来拔几片瓜叶擦屁股而已。这个农夫真是愚顿,没明白过来,反而加快了速度冲这边跑来。咦!怎么还有“汪汪”的叫唤声?天!有两只大狼狗跟着农夫也往这边冲来,转眼就在农夫前头了。这下如何是好?清心不得不跑啦! 清心还是选择了要逃。猛然从旁边瓜地下凭地钻出个少年:头戴四方平定巾,却围个绿色的草圈,身穿儒生白服,贴着大小不一的绿叶,显然是经过经心准备,怪不得刚才没发现到。他左右手各抱着一个大西瓜,看着清心,眼神竟流露出不满和一点鄙夷:“真是道貌岸然,和尚也来偷西瓜,连累我也暴露了!”清心也带着点藐视的眼光看着他,又不准备跑了,心下泰然道:“原来他才是偷瓜贼啊!那我还跑什么?真是人心不古啊!读圣贤书的人也偷东西!” 两个人奇怪的对望着,都心道:“你怎么不跑啊?”书生摸样的少年硬是塞了个大西瓜在清心怀里,鼓励式的拍拍清心的肩膀,自己拔腿就跑!清心手捧着大西瓜一时没反应过来:“扔给我干什么?”一声犬吠把他震明白:“他把我也当成偷瓜的同道中人啦!”再看那两只狼狗已经分开,成左右合围之势朝这边冲来。那农夫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骂骂咧咧的,意思大概就是:“你一个和尚也来偷我的西瓜!”清心真是欲辩无言!那书生跑了几步又回头,见清心还是傻愣在原地,又折了回来,抓住清心的衣领跟着他一起跑,清心手上的西瓜掉回到瓜地里。 清心从没做过这么长距离的高速奔跑。前面有个书生领跑,后有个农夫两条狼犬穷追不舍,这大概是清心活到现在逃命潜能被激发最强的一次了。待甩掉农夫和狼狗,一屁股跌坐在一颗大树干下,喘着粗气。他埋怨的看着躺在地上,紧抱西瓜,大喘粗气的书生,他大约十五六岁,国字脸,经过长时间的奔跑,脸居然没红,白白嫩嫩的,下巴错落几点胡渣,衣裤脏兮兮的。 “和尚!你今天把我害大啦,你是不是第一次偷西瓜?至少伪装下吧!” “我没偷!我只是拔几根瓜叶用来擦屁股!你才把我害了呢!” “哈哈!笑死我了,这样的妄语你也用的上。那我还只是想拍拍西瓜,看看它熟了没有!”书生捧腹道。 清心气的不再言语,他打开水囊准备喝几口水就走。瞄了一眼书生,他粗鲁的用膝盖顶烂西瓜,用黑手直接抓了吃。清心这一瞄,让书生以为他也谗,递了一片给清心,嘴里戏谑道:“和尚,你少装蒜啦!想吃就拿一个吧。”他又拍了拍鼓起来的肚子,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我不吃偷来的,嗟来之食!”清心不屑的扭头起身道,他准备上路了。 那书生听到这一句,霍的站起身,白脸愀然作色,双肩抽搐,捏紧拳头,激动莫明,瞪着清心。他的身高对清心有种天然的压迫感,清心暗自防备:“这书生要打人啦!哼!你虽然大我几岁,可我未必输你!”却见书生放松了拳头,颓然坐倒在地上,转而用手抹脸,白脸出了五道黑痕,伤心抽涕。清心没想到书生会有这么大反应,居然哭了。 清心的这句话触伤了读书人敏感的心。“嗟来之食”这个故事连和尚都知道,书生怎么会没听过呢?“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这是从小就扎根在心底的。而如今自己如此窘迫潦倒,沦落到乔装偷瓜渡日,被一个也是“偷瓜贼”,下九流的和尚耻笑,怎能不悲从衷来。书生泫然泪下,愤怒的对清心咆哮道:“你以为我喜欢这样么?!要不是为了我爹娘争一口气,去进京赶考,被人抢光了财物,才偷生苟活到今日。”“哼!你们和尚自以为剃了光头就比乞丐了不起么!要饭就要的心安理得!其实你们就是一群逃避世俗的废物!” 这些话若骂在平时,清心一定会愤怒的反驳,甚至拳脚相加。可这次没有,一是因为对方是哭着骂的,情感上有点可怜书生。二是清心自己也读过一点书,虽然对气节的理解没有读书人那么深刻,“士可杀不可辱。”还是懂的,就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的确有些重了。可书生侮辱了自己的“职业”,怎么可以自己先去道歉,清心默默的捡起书生摔在地上的碎西瓜,象征性的咬上一口,算是为刚才自己的失言认错了。 书生气也消了,也觉得自己骂的太过分,自己和和尚是五十步骂百步。他像个孩童般破涕为笑,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回应清心的“道歉”,只好像一般人初次见面打交道那样问道:“和尚,你的法号叫什么?” “清心。书生,你呢?” “我写出来,看你认得不?” “仇(chou)祚(zha)佟(dong)。” “什么啊!就知道你会念错。没念过书吧?” “念过几天私塾。你的名字太怪啦,专门读书人才会念。” “我赶考,名字就是专门给读书人念的。” “到底怎么念?” “仇(qiu)祚(zuo)佟(tong)。和尚,你哪里人 ?” “福州府。书生,你呢?” “出状元的好地方,兴化。” “你们那边米粉很出名,很好吃。你刚才说被抢劫了?是怎么一回事?” “你念错我名字,罚你请我吃一顿吧,我们边吃边聊。” “……”清心估算了身上的银两,唉!刚请过一个小苏,现在又被一个书生缠上了。 第二十一章 卖艺父子 清心和仇祚佟又返回镇上,挑了间小酒馆。与其说是请吃饭,不如说是请喝酒。仇祚佟肚子被西瓜填股了,清心也化缘吃过了,他注视着仇祚佟手里的酒杯,每喝一杯就吟一句关于酒的诗,也不知道是为酒而诗还是因诗而酒,又或者只是想在一个不准喝酒的和尚面前彰显下酒量?清心全家都没有饮酒的习惯,以前未做和尚的时候,只喝过一小口祭灶公灶母的米酒,满口辛辣,从喉咙烧到肚子,怎么会有人对这种东西趋之若骛呢?下酒菜是几个猪蹄,猪圈里整日踩自己粪便的东西,却美其名曰“千里香”。 “和尚,为什么我看到一些信佛的人照样吃肉喝酒呢?”三杯酒下肚,咬完一只猪蹄,仇祚佟开口了。 “他们吃的叫三净肉。”“就是没亲眼看见、听见动物死时样子、声音的肉,而且也不是为了想吃而让人故意杀死的。”清心连说了两句解释道。 仇祚佟嗤之以鼻道:“这般做作!要么干脆不吃,要么亲手杀了吃才香。” 七小杯酒过后,仇祚佟就不胜酒力了,醉眼微乜,有问必答,不问也答。 “我家姓仇,我娘家姓佟,祚也就是富贵、福气的意思。” “象我这样出来赶考的书生,十个有九个能到京师,又只有六七个能回到乡里。”“半路遇到歹人或病死了,没有考中,自杀或是等来年,有的高中后做了陈世美便不回乡了。” “我们兴化这些年文曲星高照,出了好几榜进士,可惟独就我这个仇姓一个都没有,祖宗牌坊都低人一等,家里人可就指望我了。”清心听了心道:“你这个仇,在家乡有几个人姓?机会当然就小了。”这话当然没说出来。 这酒真是个害人的东西。书生借着酒劲继续侃侃而谈,开始扯到自己的家事:“我原以为上茅房从来都是用纸的,可那天我看到父亲用的居然是砖瓦。我以前常怪父亲不懂钻营,弄的家道中落,四处求人。那天看到他那样,我第一次哭了。”清心心道:“上茅房,穷人本来就是用瓦片的。你这富贵书生对这个也多愁善感。”他和书生家境际遇不同,没有共同语言,对不上话,只能听他倾诉。 “这一次倾尽家产,只为一搏高中,光耀门楣,不想车夫和山里的贼人串通,半路上谋我钱财,当时想死的心都有。”“想起父母送别时的殷殷寄托,一定要活的到留都(南京),考不中才死而无撼。”“这样我才去偷西瓜,于是就见着你这个偷瓜的和尚。” “书生,自杀就是杀父母呢!”清心怕仇祚佟真的想不开,劝解道,也不计较他又一次污蔑自己是偷瓜和尚了。 “这我自然明白,家里就我一个独子,希望我延续香火就好,可我仇祚佟岂是这样默默无为的人!我一定要闯一番事业给族里人看,让他们来求我的父亲!”仇祚佟的眼里射出一道精光,语气坚决。 仇祚佟后来尽管不胜酒力,可还是把最后一滴酒喝光了,不浪费这一点,清心很欣赏。他们在瓜田外的草堆上过了一夜,仇祚佟建议再回来,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有段路程是是顺路的,结伴而行。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些人,你和他相处久了,他的脾气就会影响你。而书生,清心只和他相处了几天,就发觉自己变的爱说话,喜欢对书生的言论反唇相讥。这天仇祚佟对清心的光头触头生情,给清心讲了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人,头上光秃秃地没有头发,因此冬天觉得特别冷,夏天又被太阳烧得特别热,还有蚊子来叮,很是苦痛。他到处打听医生,希望能治愈他的毛病。后来,他探知一个医生,据说这个医生不论什么疑难杂症都能医治,他就跑去请教,对医生说:“我的秃头病实在太痛苦了,现在知道只有您能治我这个病,无论如何请您给我医治一下。”不料,这个医生立刻脱下帽子,把光秃秃的头给他看,并说:“对不起,我自己也是患着这个毛病,很是痛苦。假如我能治愈这病,我不是早已把自己医好了吗?” 清心当然晓得仇祚佟在讥笑自己的光头,书生的爱挖苦人,这几天他已经习惯了,于是他针锋相对,也说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天,佛与诸比丘,走到了一条大河,见河边有五百牧牛人,五百捕鱼人。佛一行人坐在离河不远的草地上休息。此时,捕鱼人网得一鱼,五百人拉网,一起用力都不能将此鱼拉出水面。五百捕鱼人又吆唤牧牛人众,千人共同用力才得拉出一条巨大的怪鱼。只见此鱼身上长有百头,且种类不一,有驴、马、骆驼、虎、狼、猪、狗、猿猴、狐狸等等。众人甚觉奇怪,都竞相观看这只怪物。 世尊释迦牟尼佛寻声也来到河边,看见这条怪鱼,便问鱼道:“你是当年那个书生吗?”如是问了三次,那怪鱼都回答道:“我是呀!”世尊又问道:“当初那样教化,你均不知悔悟,现在你在何处?”怪鱼回答道:“我堕在阿鼻地狱中,苦不堪言……。” 阿难(佛陀的弟子)在一旁不解地问世尊“伟大的佛陀,你为何把这条百头怪鱼叫书生呢?”佛祖就为大众开示百头鱼的因缘果报。 前朝时候,有一户殷实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名叫书生。他生来聪明博达,精通许多学问和技艺,从小到大,无论在哪里,他的表现都非常优秀,从不曾让老来得子的父母失望。在书生的父亲过世后,年老的母亲对他有了更深的翼望。一次,她问书生:“孩子啊,你这么聪明,恐怕天底下没有人比得过你吧?”书生老实回答说:“有一位释迦牟尼看透人间万象,这点我不如他。” 母亲就说:“你为什么不去学习佛法呢?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超越他!” 于是书生就盾入佛门学习佛法,越学就越觉得佛法精深,深不可测,而自己以前只不过坐井观天。他的母亲时常来探望他,满心期待的问道:“孩子啊,你现在学的怎么样了?胜过释迦牟尼了吧?”书生一次又一次的摇头,他的母亲心情跌落到谷底。终于有一天,母亲再也忍受不了,对他说:“我教你,以后只要有人胜过你,你就用恶毒的语言回骂他:‘你们真是太愚痴了!没见识!比猪还不如……!’这样就没有人再敢和你比了。” 书生饱读诗书,当然知道这样不对,可百善孝为先。想到自己从前都是第一,现在却怎么也比不上佛主,他的心情也急噪起来,所以他真的用骂人的方法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和不足。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原本善良的书生,变的越来越傲慢,越来越口不择言,用他想到的一切动物来骂人,如:猪头、狗脸、牛头、马面、猴屁股……来侮蔑自己看不起的人,不管他是否比自己知识渊博。 如此深重的恶业,使得书生死后沦落到了畜生道,而且形貌怪异,身上长满了百余颗畜生头,犹如无数的毒瘤。佛主的声音中,流露着无限的悲悯,教化了在场的众人。 仇祚佟听完不怒反笑,清心也跟着笑了。他们不再言语,又走了几步,互相对望一眼,一起笑了,交友于心。清心想:“书生并不是一个坏人,只是有点偏激好高。”接下来的几天,清心给仇祚佟讲佛门的故事,书生一一驳斥如何如何的不通常理,反过来给清心讲儒门的大道理。友情有时候也是天意的安排吧!这些话如果是苏漠鑫和仇祚佟交谈就是相互对牛弹琴了。 端午节的前一天,两人行至闽西最大的城,人群熙攘,接踵磨肩,大河里的龙舟蓄日待发。街上格外热闹,请心这样混口饭吃的和尚都要驻留数日,更何况那些杂技班子、卖艺的江湖浪人、漂泊的江湖郎中术士。清心和仇祚佟都是爱热闹之人,可精彩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围的个水泄不通,清心个矮,仇祚佟也只和成年人一般高,他们又不愿互相垫着看,就去寻个冷清的把式看。终于寻着一处,是一对父子模样,在表演‘胸口碎大石’。清心以前看的都是花把式,图个热闹, 这样货真价实见的不多,可这‘胸口碎大石’也未免太老套了点。所以门可罗雀,更别提有什么收入了,和旁边的杂技班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父子俩皮肤黝黑,那少年年纪比清心大却仍然矮了清心一点,大石块压在身上,他憋红了脸,可旁人看过去还是一张黑脸。父亲举重若轻,手法干净利落,一锤破石,等少年起身端着铜锣来收钱的时候,清心拉着仇祚佟象以前一样跑开了。旁观的众人均想:“就这样‘匡当’一下就跑来收钱?是来抢钱的吧!”那少年眼神怨怼:“你们看完了整套把式,却一文钱也没给。”父亲只是一摇头:“这年头识货的看官实在太少了。” 清心和仇祚佟去买粽子,趁着喜庆去化缘,战果颇丰,又一次路过刚才的街口,街上的艺人收摊大半,也准备去吃顿好的。那对父子却还在。这第二次看,还是和早晨一样,胸口碎大石,比早晨还要惨,寥寥数人在看,觉得没意思又走了几个,更别提掏钱的了。“难道他们从清早一直卖艺到现在?” “他们大概还凑不足今天的饭钱。”清心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摸搜出几文零钱放在盘子上,他用了点力,砸出了声响,他想让这对父子知道:我现在可是有给钱了。那父亲拱手作谢,那少年只是捡起钱,面无表情。 清心心中有些欢喜:今天做了件好事。他和仇祚佟走进一间面馆,明天就是端午节,而且过几天就要和书生分开了,得好好吃上一顿,当是饯行。 ps:本章中的故事,选自《百喻经》,的故事,选自《贤愚经》。 第二十二章 结义金兰 明天就是端午节,本地人在家里吃团圆饭。面馆里照样座无虚席,全是清心这样各怀目地的旅人、各色各样为生活奔波的卖艺人、商人。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谈笑风声,看来今日收入颇丰。清心吃阳春面,仇祚佟还是要了一盅白酒。他说人可一日无米,却不可一顿无酒,有酒醉了就不饿啦。除了清心和仇祚佟没有人会注意到饭馆里又来了一对入夜才收摊的卖艺父子,此时已经没有单独的空位,小二就询问一桌只有两个商人摸样的人可否让这对父子一同落座,那商人白了小二一眼,鄙夷的看着这对卖艺父子,他的意思不言自明。小二又问了一桌卖艺的班子可否让一张桌子,他们总数不过六人,却把三张桌子拼凑成一排好把脚翘在椅子上,领头的老头知道这对父子,早上就在相邻处卖艺,一行人背地里耻笑他们卖的单调无味。同行相轻,老头奚落道:“今儿的钱赚够吃饭,吃完继续搬石头。”举座笑出声来。那少年闻言似要发作,瞧着父亲,父亲向小二说了声有劳,转身向门口走去。感觉有人靠近,回身一看,是黄昏时给过钱的客人。却是仇祚佟跑过来招呼他们一起落座,他看不下去了,怎么这样瞧不起人。“大师傅,这桌靠近厨房,热了些,将就。”说完改坐在清心旁边,那父亲感激的望了二人一眼,拱手道:“多谢!”拉着儿子坐下来。 这个父亲在桌上仔细点完一个个铜板,一字字的看完菜名,要了两碗牛肉刀削面,面上来后,将牛肉从自己碗里挑出放在儿子碗里。儿子说:“爹,你吃。”父亲说:“爹以前放过牛,不吃牛肉。” “大师傅贵姓?”仇祚佟问。 “免贵,鄙姓楚,名雄。小儿楚芥。”那男子答。之后仇祚佟天南地北的说起来,父子二人却只顾吃面,偶尔由楚雄应上几声“恩、哦”,楚芥更是一声不吭。仇祚佟大感没趣,也只顾着喝酒了。看父子二人吃完了面,仇祚佟又要了一盅雄黄酒,多了醉意,话又多了起来:“楚师傅,喝几杯,如何?” “好,多谢小兄弟。”楚雄点头。又对儿子说道:“明天过节,你也喝几杯。”楚芥也点了下头,父子二人举起酒杯敬仇祚佟和清心,敬酒词又是一声:“多谢。” 酒过三杯,仇祚佟又问:“师傅哪里人,要往哪里去?”和这对父子实在谈不出什么名堂,只好一直提问,他们才会回答。 “我们父子是广东潮州人,要去江南,那边富裕,好讨生活,而且有几个朋友好照应。”楚雄的酒量看来并不好,话开始多说了。而且居然开始反问道:“两位小兄弟呢?”酒有时候也是好东西,清心想。 仇祚佟见楚雄话多了起来,他忙接着气氛:“我仇姓祖籍河南,南北朝时中原战乱频繁,我的先祖只好……,为了家族荣辱,我赶着去留都应对明年科举,在路上,我和这个和尚,他法号清心,我们……。”他长篇大论,上到河南,下到福建,终于口干,呷了一口酒,轮到清心说话。 清心终于细细品完了他的阳春面,回道:“我要去少林,北少林。”他听老师父,就是死去的一味的口气中,感觉南少林比不上北少林,所以他用重音说了北字。 “少林?嵩山少林?”清心的话说的很明白了,楚芥还是重复问了一次,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和外人说话。少林寺在武林人心目中的分量不言自喻,清心听得出楚芥语气里的惊讶,心里小小的虚荣了一下。他没有发现楚芥眼神里不经意间流露的嫉妒和异样,一瞬既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话多了起来,酒喝到浓处,仇祚佟上了趟茅房,回来建议一起出去走走,过节晚上一定很热闹。楚雄很少喝酒,不胜酒力,想早点休息。楚芥望着父亲,眼里透着渴望。楚雄答应:“恩,早去早回。”掏出剩余的铜板交给楚芥。 这城里有一半的人都出来了,岸边张灯结彩,成两条长龙,江面上十六条龙舟横锁。编染芦苇成七彩龙角形状缚在龙头上,龙身中间一坛雄黄酒,一筐粽子,龙尾一个大鼓。路过的家家户户门插插菖蒲、艾叶驱鬼,薰苍术、白芷避疫。 三人结伴而行,仇祚佟居中,一路上他话最多,瞧见不远处,灯火辉煌,是猜灯谜的。妙龄少女、俊郎才子穿梭其间,过身回首、眉目传情。心中计痒:“灯谜而已,待我一展才华,定要这些少女对我顶礼膜拜。”他怕旁边两只“呆鹅”对文字游戏没兴趣,使了点心机,开口对二人说道:“常理而言,一行人中走在中间的必是其中最优秀的带头之人。”“这书生真是臭屁的很,又乱吹。”清心中计了。 “你看对面猜灯谜的三个少女,最美的那个一定是站中间。”清心顺着仇祚佟的手指望去,是三个少女的婀娜背影。“不信的话,我们过去看下。”仇祚佟拉二人到了少女旁边,自己大胆的含笑而视。清心则是假装看灯谜,眼角余光偷瞧,论相貌,中间那名少女确实略胜一筹,清心可不认输,他说左首的女子更美。“色和尚,你倒别有眼光,那女子身材饱满,曲线匀称。”仇祚佟毫不忌讳对话被人听见。清心被他瞧破,不禁脸红。不知何时起,清心看女孩子不是先看脸,而是先看胸脯和臀部。“书生,你流口水了。”清心挖苦仇祚佟来掩饰自己。他们就让楚芥评价,楚芥漠不关心,随口应付:“右边那个有点象我姐,最美。” “你还有个姐姐,在老家么?”仇祚佟问。 “没,我们分开了。”楚芥不愿多说,对话就此打住。 “斩木为兵称木枪。打一字。和尚你猜。”“柔。” “不赖,不枉读过书。”“一顿夜餐挥珍玉。和尚,你再猜。”清心猜不出。“餮。”“这个字我没学过,书生,你故意刁难。” “那好,看这幅:刘邦闻之则喜,刘备观之则悲。打一字。和尚,你再来猜。”清心沉吟,承认猜不出。“翠字,上头羽,下头卒。项羽死了,刘邦当然高兴,关羽死了,刘备当然哭了。”仇祚佟放大喉咙,故意让姑娘们听的真切,效果达到了,众人侧目而视。仇祚佟有心让人做衬托,凸显自己,楚芥太木讷,清心正合适。他心飘飘然,今晚说不定能得个姑娘荷包什么的。 果然有姑娘摘了谜语围上来,仇祚佟卖力的一一作答,面色得意非常。姑娘身上浓鼻的胭脂味让清心很难受,他和楚芥悄然退开。姑娘们得到答案后转身离开,仇祚佟原以为姑娘家怕羞,可等了许久也没有一个姑娘再回来说个只言片语,心中疑问窦生,借问路人,才知道每猜对三个就送个小礼品,姑娘们都去领奖品去了。“书生,你先去照照镜子,而且衣服还是布做的。”清心不失时机的挖苦道,他什么时候变的爱挖苦人了?遇见仇祚佟后才这样的吧。仇祚佟想再猜几个也去领礼品,谜语却已经被摘的差不多了,大感挫折,也没了这个兴致。他不理会清心的挖苦,愤懑道:“以后我高中做官,一定不准这里的女子出阁!”清心当这是句愤世嫉俗的玩笑话,继续挖苦道:“这种话等你真的高中再说吧。” “少年佳节倍多情,老去谁知感慨生;不效艾符趋习俗,但祈蒲酒话升平。鬓丝日日添白头,榴锦年年照眼明;千载贤愚同瞬息,几人湮没几垂名。”仇祚佟念长诗的时候就代表他不想和人多说话了。清心心道:“就准你挖苦别人,稍微损你两句就不高兴。” 两个人都觉得扫兴,把楚芥夹在中间,并排而回。路过一间卖泥人的摊位,清心停下脚步。三国里面的人物排在最前面,刘关张又是其中最显眼的。他突然想起那三个像动物摸样的道人,互挽着手等死的情景。他后来好生羡慕,自己有亲兄弟,可终究是要分家的。他多么渴望有这样的异姓兄弟,就像小说里面的刘关张那样生死闯荡天下、休戚与共。戒律里有规定和尚不能拜把子的么?反正清心的半山寺没有。“我们像刘关张那样拜把子好不好。”清心即情开口道,语气有点像在乞求。 仇祚佟和楚芥听了,面面相觑,这个提议太过突然,他们没有心理准备。仇祚佟原本摇摇头,看到楚芥点头,又改为点点头。楚芥本来点点头,看到仇祚佟摇头,也摇摇头。 “到底要不要?我们现在就煞血为盟。”清心有点火急,现在就要他们回复。 “煞血为盟我看就不必了吧,拜先师孔夫子就可以了。”仇祚佟说出实质性的建议。 “拜佛主。”清心反对。 “拜关二爷。”楚芥都提了意见。看来他们三人心中都有点这样的结义情结。 “那就三个都拜好了。”仇祚佟取了个折中的办法。他们买了三个泥人,钱自然是清心出,跑到江边,插在土里,各人对着相应的泥人跪下,清心怕他们反悔不拜了,就不争老大,按年龄排序,认了最小,仇祚佟为长。立誓的话也跟着仇祚佟说:“我仇祚佟(楚芥)(清心),今天向孔夫子(关二爷)(佛主)像前立誓:我等三人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违誓约,不得善终!”这段誓言,仇祚佟自觉好笑,楚芥面无表情,清心说的严肃。不知道这草草促成的兄弟誓言会以什么方式实现呢? 他们回到饭馆门口,楚雄在等他们,他给楚芥的的钱一子也不少收回钱袋里。 第二十三章 端午龙舟 翌日,端午龙舟赛,风大、雨急、浪汹涌。岸上虽打着五颜六色的油伞,人们还是全身淋透。龙舟里百里挑一的壮汉子,赤露的上身,雨点打在肌肉上犹如砸中墙壁,溅起小水花。左侧岸上最好的位置临时搭建了一座颇为华丽的看台供官员就坐。在这样疾风暴雨的早晨,看客是为热闹而来?不是。龙舟手是为赏金而来?也不全是。他们仅为一个名字而来——屈原。传说,屈原于五月初五自投汨罗江后,当地百姓闻讯马上划船捞救,从源头到洞庭湖,终不见屈原的尸体。那时,恰逢汛期,洞庭湖面上的小舟汇集在岸边的亭子旁等雨停歇,当人们从源头的百姓那里得知是在打捞贤臣屈大夫尸骸时,纷纷冒雨出动,划进茫茫的洞庭湖找寻。可是长江水脉四通八达,屈原大夫的尸骸流到哪里去了?洞庭湖的船夫向西就找到汉水,向东找到鄱阳湖,鄱阳湖的百姓就继续往东请西湖的百姓帮忙,就这样,楚地找到齐地,找到全华夏,人人都被屈原的爱国精神感动,竟相寻找,都想先找到屈原的尸骸,这才有了现在的龙舟竞赛。 楚雄没有来看龙舟赛,他去找大石块,准备下午的卖艺,说难得过端午节,你们该去看龙舟,没让儿子帮忙。三个刚拜过把子的少年站在一棵大树底下,有点不耐烦,这种鬼天气,台上的官员直接宣布开始赛龙舟不就得了,还要先演说,让老百姓干淋雨。那个为首的官员见天气这么坏,讲演的兴致其实不高,可这架子又不能不摆,什么屈原,他只想早点念完预先打好的稿子,打道回府。他喝口好茶润了润喉咙,懒的起身,端坐在太师椅上,用官腔朗声颂道:“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春水涣涣招英烈之魂,春日和煦抚万民之忧思……。”台上的其他官吏均是一怔,大浪阴雨怎么成了春水春日?师爷跑哪里去了?怎么出这种笑话?顶头上司出了大丑,下面官员只能强忍住笑,掩口喷茶。底下的百姓就不管了,先是一部分读过书的齐笑出声,转告给没读过书的,大人说给孩童老人,男人说给女人,这轰笑声约好了一般此起彼伏,绵绵不息。那大官员气的肺都炸了,脸却不红,立起身将一名护卫的红缨枪夺来扔到台下,台下就近的百姓闪躲后退,后面的人也跟着退步,如一波潮水,人人都退后一步,不敢再笑。大官员环顾一周,满意的坐回太师椅上。良久良久,见台下的百姓还是低着头,杳然无声,他脸上露出笑容,招手唤一名官员来到身边,示意龙舟赛可以开始了。 清心原来只注视着江面上的龙舟,这时候才把视线转移到官员席上,觉得末座有个官员好眼熟,对了,是来过我家避过雨的秦大人。他指着秦仲允,开口道:“书生,二哥,我认识那个当官的,以前来过我家。”他和仇祚佟还是互称书生和尚,习惯了不好改口。 “我大姨妈的姑姑的小舅子还在朝中当大官呢。”仇祚佟显然不相信。 清心说:“他真的来我家躲过雨。” “到就到过吧,看他的官服也就一个从七品的官员。”仇祚佟话是信了,语气还是不信。“过不了几年,你该改说:‘那个仇大人是和我拜把子的兄弟’。”清心还想说等下我到前面看他还认不认得我。仇祚佟可不想在这个事情上纠缠下去,指着江面兴奋道:“别说了,龙舟要开始了。” 鼓声有节奏的由小及大,龙舟手只等台上官员鸣炮划舟。就在百姓开始低声交谈,热情再次被点燃的当口,岸上却跑来一个书生装扮的老者,头上绑着绷带,左手上举纸稿,右手下提长褂,正是那大官员的师爷。他卧病在床,讲演的稿子昨夜提前写好交给大人,老天爷给他开了个大玩笑,昨晚还是月朗星晰,今天一早大雨却不期而至把他惊醒,急匆匆赶来,已经来不及了。他心头悲忖:“照大人的脾气,家中的妻子儿孙也要遭殃,我……。”想到家人,一半是担心一半是生病老迈,腔中呕血,老眼眩花,失足落入江中。 顿时大乱,岸上惊叫四起,清心高喊救人,仇祚佟说:“和尚,你不要只是光喊,下去救人啊,我不会水。”楚芥最先跳了下去,清心在脱衣服,仇祚佟又急又笑:“衣服早就湿了,还脱什么啊。”,清心这才跳下去,仇祚佟在岸边呼喊求援,续而有几个水性高超的年轻人也跳了下去,后来再煽情的呼援也没人跳了。 那名大官本要回府,现在反而留了下来,他不开口救人,心里也不反对救人,溺死人可以欣赏,救人的场景也可以欣赏,他只是品茶,武夷山的铁观音就是不一样。余下的官吏相互对望,同时看了一眼长官,见他不置可否,就不敢下令手下官兵救人,表情复又漠然,又开始喝茶,武夷山铁观音的味道不过如此。末座的一位官员,秦仲允,终于于心不忍,走上前,对大官躬身道:“大人,不如今日的龙舟竞赛改为救人,以功显大人爱民如子。”长官口中应许,心中却是不喜:“你明知这个师爷今日让我当众出丑,还来求情救人。” 人命关天,秦仲允匆忙下台,传声道:“大人有令,救出师爷者赏银三百两!”众军士听了,不去传达口令,一个个争先恐后跳水救人,等传到百姓耳里,只要会点水性纷纷跳入水中,而岸上的老弱则着急的指点可能存在尸首的方位。即能得银子,又能积功德,何乐而不为。一时间,江里人头涌动。清心在江里无从下手,只是用青蛙的肢势乱游一气,手乱捞,终于抓到几撮头发,“哈,运气真好,被我先找到啦,三百两的路费。”鼻梁随即被人重击一拳,原来是抓着一个也是在捞尸体的,反被他打了。清心不好还手,人家也是在救人。他心里认为:“有这么多人在水里,我看我还是回岸上指点二哥比较好。” 清心就往岸边游,刚划出一丈开外,自己的头发也被人给抓住了,他想一掌推开,那人却死命的把清心往水里按,这哪里是在救人,简直是在杀人。清心力气没他大,手脚乱挣,不能吸气,“要救人反成了陪葬的不成。”正想用嘴咬按在肩膀上的手,上面的力道突然消失了,他浮出江面,大口呼吸,是楚芥救了自己,楚芥拉着清心上了岸。再看江里的人,简直成了热锅里的活鱼虾,都想争着往岸边游。脚下面仿佛有水鬼缠拉着,要找活人垫背,借魂往生。是一些水性不好的人受不了大浪,慌了心神,死抓着其他在水里的人。起初是几个,几个又套住几个,接二连三,岸上亲人的指点声转变成哭喊求救声,都冲向水里要拖亲人上岸。喜庆的端午龙舟会成了修罗葬场,生离死别。 那长官只想看一出“好戏”,居然演变的如此精彩,他意犹未尽,下台来“巡视”“慰问”一遍哭丧的百姓,这才坐轿回府。秦仲允几次想起身做点什么,躯体却象被人抽去脊梁骨,软瘫在椅子上,自己好心开出的赏银却成了催命的符咒。那些兵士比百姓逃的还快,自己一个从七品县令下令救人哪里管用? 满街哭丧的老人寡妇,没有一个百姓去状告官府,又用什么理由去告呢,告了又有什么用呢,这里面好象谁都有错。第二天,老师爷的尸骸漂浮在水面被打捞上来,肚子被江水灌的鼓胀,早已死去多时,手中还紧紧抓着那团成了水浆的稿子。又有多少具尸骸再也浮不上来了? 老天爷看来是存心让那老师爷死不瞑目,当天下午太阳又露脸了,用春水涣涣,春日和煦来形容实在是恰到好处。清心三人抢了个好地点,就等楚雄运大石回来开始卖艺。走来三个光头,清心猜是和尚去帮方才死去的百姓办丧事,他就想:“我能不能也合个伙,人死那么多,和尚道士一定紧缺,帮人又帮己。”正犹豫着,那三个光头却是走到清心面前,语气带着恳求,说道:“大师父,合伙超度,你领唱。”细问之下才知道是三个土匠打扮成假和尚趁机捞一笔,正四处寻个真和尚带头。清心反而生了逆反怒气,一口回绝:“我是真和尚,不做这样的缺德 事!”这三个假和尚怨恨的看了清心一眼,边往回走边骂:“一个和尚,清高个鸟。” 仇祚佟心下佩服,嘴里却反要开口挖讽。迎面气势汹汹走来六个人,是昨晚嘲笑楚雄父子的卖艺班子。“你们三个小毛孩快滚开,这是我们的地方!”“明明是我们先到的!”清心争辩。“你没看到是我这只猴子先抢到地方的么?”“猴怎么能和人相提并论?”仇祚佟讲道理。“你们卖一整日还不如我家猴儿在场里绕一圈,哈哈……。”卖艺班子放肆的嘲笑。“那我们来比一比!怎么样?”仇祚佟也没征求楚芥的意见就提出比试。“麻烦各位父老乡亲作证,我二弟楚芥要和一群猴眼看人的匹夫比试比试,有钱的掏钱,没钱的捧个场面……。”仇祚佟鼓动街上的行人围拢观看。 卖艺班子里只下场一个中年妇女,手持一条软铁线,显然不把楚芥放在眼里。她将铁线绕成几个形状,猴子就做出相应的动作,惹人喜爱,围观的看客只是哄笑那只猴子,有几个给了铜板。中年妇女将铜板在楚芥面前抖的轻轻作响,“小娃娃,你能多过这些钱么?” 轮到楚芥,只见他将那妇女打耍用软铁线一圈一圈的紧绕在手臂上,蹲开马步,气沉丹田,暴喝一声,只听得像燃放爆竹一样有节奏断裂声,手臂青筋暴涨,软铁线一节节脱落在地上,手臂上不现一线淤伤。所有的看客都惊呼叫好。 “好,二弟有种,就是该让这些人见识下什么是真功夫!”仇祚佟血奋的大叫,清心的腰板也跟着挺直了几分。楚芥跨前一步,一吐胸中之气:“还比不比!?”那架势哪里是和人比试切磋,根本就是要和卖艺人比命角斗。那班人真功夫一点也无,只为混口饭吃,哪里还敢说三道四与人搏命,牵着猴子一溜烟跑走了。 城里刚出了事,街上看热闹的人并不多。客人丢在地上钱却比前三天赚的总合还多,楚芥单膝跪着将铜板一个一个的捡起,心想:“父亲不吃牛肉,今晚就吃鸡腿,吃到不能再吃为止。”一条高大的影子遮住了铜板和楚芥,不用抬头就知道是父亲的身影。楚芥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把铜板全都拾起攒在手里后,才起身捧到父亲面前,说道:“爹,好多钱!” “啪!”手里的铜板全被父亲一掌打散在地,又是“啪”的一声,脸上被重重的摔了一巴掌。 楚芥手抚着火辣的脸颊,他心中第一次不服父亲,倔声道:“爹!我们的本事明明可以赚大钱,为什么不用?!”清心和仇祚佟站在楚芥身后忙不迭的点头,以示对兄弟观点的赞同。 第二十四章 胸中有石 楚芥要得到父亲的解释,他用叛逆的眼神盯着父亲。从习武艺开始,单是蹲马步就整整五年,离开家乡前,都是挑水施肥、踏梅花桩,而这一路上只是表演胸口碎大石来糊口。楚雄一句话也没搁下,他转过身去卸大石块。“又是胸口碎大石,爹就没有别的能耐吗?”楚芥心在郁怨,又去捡地上的铜板放入口袋,“这是我应得的。”楚雄将长凳摆好,示意儿子像以前那样躺下。楚芥别过头不看父亲,楚雄没有用强,他在等儿子自己躺下,父子俩就这么僵持着。他们之间有种无形的焰气在燃烧,围观的看客更多了。 “和尚,你躺下去,我来捶你怎么样?”“怎么不是你躺下去我捶?”“这么不信任我?怕我把你光头砸开花。”“你不也是一样。”仇祚佟和清心见气氛不对,开口对话缓和。楚雄还是看着儿子,楚芥依然不看父亲。 “楚伯伯,没武艺的人能躺下表演这个么?”为了继续打破僵局,清心带点好奇的问。楚雄冲清心点完头,继续看着儿子。“那我和书生来试试吧。”为兄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和尚,别逗了,单是石头就能把我压死咯。”“书生你真不够意思。”“父子会有什么深仇大恨啊,你摆这样的义气。”清心不再理会仇祚佟,躺在长凳上,“楚伯伯,我来试试,以前我也学过两手。” 楚雄无法,走向运石头的板车,挑了块最小最薄只能盖到肚脐眼的石块,这就压得清心有些胸闷,如果再被这大铁锤重力一砸,人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啊。清心有点想放弃了,他用力举了下大石抬离胸口几寸,锤子不至于直接砸到胸口,有个缓冲。“手不要顶石头,会痛的。”楚芥开口提醒道。这一锤却已经下来了,他闭目,放了个长长的响屁,全场的看客都笑了。“隆”的一声闷响,有沙土渗到僧衣里面去了,开眼往胸前一瞧,大石块碎成小石块和石沫散落一地,一点也不疼,为什么以前看二哥表情有点苦痛? 见清心没事,仇祚佟也来了兴致。“我试过了你才上啊,太狡猾了你。”“你没听过河豚的故事么,别人吃过了才放心自己吃。”仇祚佟厚着脸皮讪笑道。他仔细的挑选石块,总觉得不满意,最小最薄的被和尚用啦,只好将就一块,他躺在凳子上,楚雄举起大锤,他喊:“楚伯父请等一下。”起身脱去外衣再躺下,楚雄再一次举起大锤,他又喊:“楚伯父再等会儿。”调整个舒服的姿势,倒吸一口气睁大眼睛看着锤子砸落,一锤定音。“痛快。”有种濒临死亡却绝处逢生的快感。他一个文弱书生第一次参与到卖艺这样的行当里,觉得很兴奋,直喊再来一次,来个更大的石头。 “书生,起来啦,石头要用力气拉的。”清心不满的说,仇祚佟见楚雄也没有再锤的意思,只好起身。楚雄继续看他的儿子,迈几步子走近。楚芥退后一步:“爹又要打我么?”楚雄是把手中的大锤交给儿子:“你来捶我。” 楚雄自行挑个最大最厚的大石躺在长凳上。楚芥手持大锤,居高临下看着父亲,这种感觉说不出的奇特,也许只有大哥这样的读书人才能形容我现在的心情。父亲这么做是什么用意?是想说我的力气还不如他吗?这一锤真的只要用蛮力吗?沉香开山救母的故事他小时侯听娘讲过,娘痴痴的看着父亲,笑着说胸口碎大石就是这个故事转变来的,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笑的特好看。父亲真是没用,没钱没势,又不懂甜言蜜语哄娘开心,眼睁睁的看着娘和姐姐被人带走。如果我一辈子这样跟着父亲,哪有本事去找娘。父亲捶我的时候心有在痛么? 楚芥缓缓举起大锤,从头到脚俯览父亲的身体,想着娘亲和姐姐,用尽全力捶下:“我一定有本事找回娘和姐!”楚雄鼻息一声闷吐,胸口上的大石松缓龟裂。楚芥扶起父亲,看着父亲,他失望了,父亲依然没有赞扬自己。 楚芥不停的把石块压在那些围观的看客身上,楚雄的锤子来者不拒,上到八十岁的老妪老叟,下到八岁的幼童,人人都付费体验,供难给求,把已经裂开的石头再使用,直到石头不能再被锤的大小。父子俩全都汗流浃背,彼此却没再说半个字。这都是仇祚佟出的主意,让客人付钱参与。原来胸口碎大石也可以赚这么多钱。 朝来清雨晚来凉风。楚芥独自推着板车赶在前头,后面是望着他背脊的父亲和充实过了一天的清心、仇祚佟。 过大河需要乘大船,这船分上下两层,下面那层舱费用便宜,几只长凳钉固连成左右两排,一行四人入坐。今天生意并不好,二十来人就开锚了。下层舱里的客人跑到上层去了,上面有床被,不用白不用,船家也没阻拦。仇祚佟说上面还有空位,能躺着总比在下面坐的好,气味又难闻。他见楚雄父子缄默不语,心中悻道:“老实人这种便宜也不敢占。”这段水路之后四人就要分手,天上小雨更衬托离别的伤感。仇祚佟说和尚先和我们一起去江南再去北少林,路比较平坦,还可以看我中状元。可清心还是固执的要往西边走,他心因别离而烦绪,不爱言语,书生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江南美景、美女,为这点破事,而然争吵起来。 “大哥,三弟,你们别吵了,有没有听见哭声?”楚芥突然开口。众人竖耳聆听,恍听得是婴儿的哭声。“很正常啊,抱小孩的。”清心说。“今天哪有抱小孩的人上船。”仇祚佟心思较缜密。他和清心遁声而寻,船板下面是一些船客的行李,哭声渐趋响亮,苗头不对,再掏出行李,下面还有个大暗格,哭声好似在催促,掀开,众人大骇哑声。 这船板夹层低下全是被人下了蒙汗药的婴孩! 福建,尤其是沿海地区的农村,有了儿子还要多子多孙。生了女婴,当众溺死也不获罪。心疼是头胎,生养下来,可第二胎若还是女婴,就想法子弄个男婴来顶,就有了贩卖人口,先是婴儿,后来五岁以下的都要,再后来拐卖妇女奴仆,情况愈演愈烈。 楼梯有响动,仇祚佟一时慌张,把板盖上,盖不住这甘心疾首的哭声。来了两个人,一高一矮,矮的尖嘴猴腮,高的驴脸衰像。以貌取人的话,一看就感觉不是个善类。他们对望一眼,显然事前已经商讨过如何应对突发情况,矮子手中掂着一张银票,递到楚雄等人面前晃了晃,伸出一根手指,低声道:“你不说,靠岸后一百两金子。”他再指着腰间的刀鞘,做了个砍头的手势,声色具厉道:“若走漏半个字,扔你们下去喂王八!” 楚芥不予理会,又翻开甲板,婴孩中的一个没有鼻息,触手冰凉,已经死去多时了!这些人到底有没有人性!他心中燥怒,也不等父亲脸色,抡起拳头打过去,矮子没有防范这少年会金子不要去自寻死路,吃了一记,眼冒金心。楚芥江湖阅历不够,没有持续出击,看起来还想等人还手才觉打的过瘾。矮子右手拔刀,左手成拳,那拳正中楚芥胸膛,却好似击中了大石,不错,正是击中大石!肉拳怎能击石,蚍蜉焉能撼大树?这个人功夫如此稀松平常,楚芥夺刀在手,不知该如何处治,他没杀过人,没砍刀的勇气。楚雄霎的打出一猛锤,脑浆崩裂,头被拍进胸腔里,矮子当场毙命!血溅在楚芥脸上,他愕然的望着父亲,楚雄说:“杀人!”“爹,你以前杀过人吗?”“没有。” 高个子赶紧回身逃跑,父子俩急追,来到上层甲板,高个子急呼同伴救援。就近跳出三人三剑齐刺,被楚雄一锤荡开。乘客大声惊哭抱头鼠窜,以为撞着杀人越货的水盗,却又不知该窜到哪里去。楚雄眼见门口堵着个身着青衫之人,旋即向前,举锤猛砸,青衫人促不急防,举刀挡在胸前。隔山打牛,手中劲道经锤头透过钢刀正中青衫人的胸口,口吐鲜血,晕死过去。对这些人根本不必留情!剩下的人贩子没料到会杀出这么一个人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看着尸首,看着楚雄。楚芥见父亲顷刻间杀的贼人一死一重伤,“没想到我们家的功夫这么厉害。 ” 楚雄夺过大刀,大刀杀人利落痛快。他横刀立门,身后是拿刀的儿子、失措的乘客和婴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一个短发男子阴恻恻的笑着,负手度步向前,众贼自发让出一条路,看样子这个人是这群人贩子的首领了。清心和仇祚佟到了上层舱,见楚雄连胜两人,大声呼好,看来今天又会是充实的一天。 第二十五章 铁肩道义 这批婴孩来源既不是明抢也不是暗偷,而是买来的,从他们亲生父母手里买来的。这批人有本生意经,专去大涝大旱、官逼民反的地方收购婴儿再倒卖到福建沿海。有的父母为了孩子不至于饿死,白送给人贩子,周俞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非常的安全,还是稳赚的买卖。这批人心无亏欠,还认为自己做了好事,只恨那些没脑子的同行坏了信誉,去抢去偷婴孩,害得自己东躲西藏不说,还要往官府送银子。今年江西发瘟疫,他们“不顾个人安危”倒来一批,进入福建又遇大旱,又得了一批,满心怡悦。大旱之后是大涝,冲断了去路。“改日功德圆满替乡亲修几条路也方便自己的买卖。”听说这有个姓秦的县令食古不化,为免节外生枝,他们改走水道,这批人根本不是什么武林中人,拿刀剑只是摆摆样子,砍砍山上的荆棘。遇到坏事之人便晓之以理,动之以钱。今天,天不佑善,半路杀出个不明事理的“程咬金”,还杀了两个同伴。看起来请来的保镖要派上用场了。 楚雄一把钢刀舞的大开大阖,是江湖中的入门刀法“五虎断魂刀”。刀是百兵之胆,这套刀法最重力道,速度,最适合楚雄这样的人入门。擒贼先擒王,楚雄也不多话行交手礼,直奔短发男子杀将而去,和这些连婴孩都不放过的人交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只可惜人人都会的刀法若使的无独到之处遇上行家里手就相形见绌了。这短发男子出身南少林,手使双棍,少林器械之中以棍为首,只见他单棍专门搁刀,另一根舞的虎虎生风,将楚雄罩在棍网之中。 楚雄全力突围,一次次被逼退。知道对方强过自己,逐只守不攻,偶尔转砍为刺,想来个突然变招,打对方个措手不及,乘机杀出。那短发男子得势,试出了楚雄功夫路子,不再单守单攻。他双棍齐出,打的楚雄毫无反手之力,只是碍于顾主交代不能杀人,才未下杀手。 楚芥眼见父亲处境堪虑,他心如火燎,这批人贩子只有这个使棍的功夫最高,其他人哪里谈的上会武功。他围魏救赵,见一对夫妇摸样的人贩子手牵着手打抖,他怒目圆睁,杀了过去。他虽未学过刀法,常在江湖卖艺也耳濡目染,刀也就是砍刺削剁。把手中的单刀也杀的凛凛吓人。那对夫妇尖叫一声,丈夫逃左,妻子逃右,互拉着手,却忘了分开,眼见两手要断。 “你快来救我们啊!”夫妇同时绝望呼救。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短发男子无法,弃了楚雄,去追楚芥,后发先至,逼退了楚芥,回手再对付楚雄,依然游刃有余。父子二人双刀齐出合力对付短发男子,可楚芥一点招式都不会,只能拖父亲后腿。 “芥儿,你退开。” 父亲生死攸关,楚芥哪里肯听,可自己又碍手碍脚,瞅见一个发福的男子手中虽提着一把三尺多长的剑,却龟缩在一角,逐跳出战圈杀了过去。那发福的男子面色煞白:“别打了,先救我啊!” 短发男子抽身来救,楚芥只想着如何替父亲解围,又转向原先那对夫妻。眼见无休无止,那短发男子对双方都怨恨起来:“你们合起来杀他啊!”“他也杀了你们两个人啦!”“你们都想被官府抓走吗?” 这一声声叫骂对这些人贩子如同醍醐灌顶:“是啊!他杀了我的同伴啊!”“我们把这些婴儿从受灾的地方救出来有什么错?”“被官府抓了更没活路了。” 人贩子挡住楚芥三刀,信心趋增,五个人合拢围击楚芥。楚雄见儿子受困,心中焦躁,手上的刀慢了三拍,出了个大大的破绽,机不可失,短发男子双棍上下夹打楚雄使刀的手腕,手骨断裂,单刀脱落,剧痛攻心。楚芥听的父亲惨叫,心乱如麻,原本没有招式,全丈气势吓人,现在为防袭来的兵刃,成了“有招”,挡了西边难防东边,上臂中了一剑,伤痕入肌。 楚雄大吼一声,背部硬受一棍,缓一个间隙,冲到儿子身边,夺过儿子的钢刀。为了保护儿子,剧痛反化做气力,平平无奇的刀法,只用左手使得泼水难入,刀影拢住周身。楚雄护着楚芥且斗且退,他们退,清心、仇祚佟和那些乘客也跟着退,一个庙堂和尚,一个学堂书生,哪见过刀光剑影,没尿裤子已是坚强。清心在半山寺脚下见过伍嗣芟伤赵大伯,也鼓过勇气,甚至不惧生死带伍嗣芟下山,可那时侯自己不抗下来,英子和自己甚至全寺的人都会死,这里有个会武功的楚雄,他出什么头。他和仇祚佟只能随退随扔地上船客的行李,什么锅碗瓢盆、棉衣被褥……砸向那群人贩子。 双拳难低四手,何况一手要敌十手。楚雄体力渐感不支,只能护住周身要害,其他部位的伤痕深浅不一,向外渗血,如受酷刑,却不能速死。退至船舱尾舵,清心腿软打了个趔趄跌坐在地,那短发男子有意杀人,激起其他人的杀性,朝清心脑袋“双鬼拍门”,这棍打实了,不死也成脑瘫。千均一发之际,楚雄弃刀掷向短发男子面门,使其不得不回棍保身。 楚雄失去兵器,等于失去了最后的依靠,他小腹深深中了一剑,绝别的望着儿子。“怎么他们在冲向我的儿子?不可以!”楚雄悲怆的长嗥一声,他张开身子,最大限度的盖着儿子。“不可以有一刀一剑加害在儿子身上。” “跟你娘和姐姐说我对不起她们!”这是楚雄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也许儿子在自己死后也要被人虐杀,不久黄泉路上就会相见,他想保护儿子,却已经无能为力,挺睁着眼球,死不瞑目。楚芥想挣脱父亲,他要为父亲挡刀剑。父亲的臂膀宽厚,爆发着最后的力量,他只能睁眼看着一刀一剑刺进、砍进父亲的身体,血流在自己的身上。 “父亲是挡着刀剑,护在自己胸前的一块大石啊!” 这群人自认良民,刚杀了人,心中其实害怕,这血溅在嘴角,似有甜味。剩下的船客手无寸铁,不杀他们就会走漏风声,自己家中也有高堂儿女要自己养活,人人杀红了眼,手拖兵器,一步步心里争斗走进人群,就要大开杀戒。 第一个倒霉的是一个病人,这个病人好生怪异,鼻梁之上惨白,鼻孔以下黎黑,中间才是正常人的肤色,像刚经历过一次长途跋涉,羸身履足,人仿佛没了骨架支撑。病人就由女人来动手,女人扭曲着面容一剑刺向病人,捂住胸口却是女人,她圆瞪双眼看着病人,再看向丈夫,不敢相信,最后软软倒下,没人看见病人是如何动手。他杀女人就象宰牲口。女人的丈夫悲嚎一声,冲向病人,片刻之后他也倒下了。第二次人们终于看清病人用的是剑,他的腰间系着一把软剑。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人剑法如此高超,刚才的打斗又有什么意义! “南少林的弟子越来越多,德行却每况愈下了,唉……。”病人的叹息不知是讥讽还是为福建武术在武林中地位而担忧。短发男子已经不敢去想了,跳水而逃。他混迹福建,自然听说过不苟喜怒的“病人”,福建武林有数的几个高手之一。 这船自打斗开始后就没有行驶,顺风而行。以那个“病人”为圆心出现了一丈宽的真空地带,没人敢靠近。那批人贩子只剩三个,吓的一动不动,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其他人则像砧板鱼肉遇到不会动刀的烂厨子,垂死挣扎,等待另一个厨子下手。 众人进退维谷之际,岸上突然火把通明,奔来一群差役和手持扁担锄头的农民,为首一个官员骑着一只瘦马,无奈马术不精,死死的抓着缰绳,显是仓促赶来。他们乘上十来只小帆船驶进大船,那个官员正是多事的秦仲允。 那些人贩子原本凶狠摸样,此刻见了官兵,却如斗败的公鸡等着主人裁决生死,悉数被擒。 父亲的伤口零散全身,一条条分不清是被什么兵刃所砍,躯体被雨水一点点稀释,成了肉泥,泥人的手臂不再有力道,终于沉沉的从儿子身躯上脱落。楚芥只是不停的嚅齿自语:“爹,抱紧我,抱紧我……我们一 起去找娘和姐姐……”他本该放声大哭,此刻却没有一滴眼泪,他心中有的只是恨:这批人贩子、见死不救的“病人”应该千刀万剐,甚至迟到的秦大人、躲在身后的船客、一点本事都没有的清心、仇祚佟也该杀,最后是自己也该杀…… 清心看着楚芥,想着刚才那场打斗,心中第一次想问佛主一个问题:“像楚伯伯、屈大夫、岳爷爷、包大人……这样的人应该都是天上的神仙下凡的吧,为什么他们能够不计较个人生死得失,为国为民?而大多数人庸庸碌碌,甚至为蝇头小利不惜丧尽天良。” 清心心中万分难过,销心成泪,却没有想到尽管这时候的他能力弱小,可是如果他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第二十六章 前路迷茫 惊骇于“病人”眨眼之间连杀两人的威势,没有人敢站出来告发。那些船客事不再关己,就高高挂起,既然保住了性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包括清心和仇祚佟甚至觉得是“病人”出手救了整船人。船客在得知打斗的起因后,私下耳语,咒骂楚雄父子多管闲事,害他们吓的裤子都尿湿了。清心和仇祚佟则怨怪这个“病人”: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早点出手救下楚雄,白白死了一个这么好的人。 自从秦仲允接任这个县令后,办案公正,为民造福,渐受百姓爱戴。这几日大雨,他带领百姓修复山路,几个山民举报说:“山林里发现一群外地人鬼鬼祟祟,手持兵器,行踪可疑。”他派人留心跟踪,这一日就等这群人上岸后进行盘查。可船行至江心就不动了,他心中起疑,带领衙役、百姓上了船,查问这些船客,个个都成了结巴,口齿不清,把事情说的颠三倒四。还是仇祚佟站出来,指着地上的楚雄尸体说道:“这位大侠发现一群人贩子,和他们起了打斗,不幸遇害。”他有些怕引火上身,这句话说得和自己毫无关系。清心满腔愤怒,一一指出三个人贩子。秦仲允这才知道是一宗贩卖婴孩的案件,将毫不反抗的人贩子拿下后,走近楚雄尸体旁边,嗟叹自责自己晚来一步,赞叹惋惜这样的侠义之人。这些话纯粹发自肺腑,带着哽腔。楚芥却听得句句刺耳伤心,他用怨毒的看着秦仲允:“你们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秦仲允知道他心中悲绝,不以为意。 秦仲允看到一动也不动的那个“病人”,看样子身体虚弱,又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走过去关心的问他上岸后要不要看大夫。“病人”对这个当官的举动有点意外:“这样的人当不了大官。”清心则看着“病人”的腰际:“这软剑真好,华而实用,即能做腰带又能杀人,还不被官府察觉杀过人。”“我以后也要选个派头的兵器。”他见过伍嗣芟的夜魔刀,那刀沾过干爹赵大伯的血,本能的有一种厌恶感。既然选择了行走江湖,没有兵刃怎么行。他开始形成兵器的审美观,觉得刀是满身横肉的粗人用的武器,他开始喜欢上剑,正直灵动,带一点风流,是斯文人用的武器。 清心没有刻意的去提醒秦仲允,两年前他在自己家避过雨。清心想让秦仲允把自己认出来。“当官的就是贵人多忘事。”尽管清心搔头弄耳,想多吸引点注意,可秦仲允还是没有认出自己。清心特意看了仇祚佟一眼,好象没有在鄙视自己,看来把昨天的话忘记了,书生都是当官的料。 经过这件事,看到“病人”杀人,却没有获罪,没人责怪。清心开始觉得视人命,视坏人的命如草荐是件很快意的事情:“到少林以后学好功夫,先替二哥报仇,再杀光天下的坏人。”仇祚佟则心中忧虑:“以武犯禁,连太史公都倾心这种人的品质,国无法,必将不国啊。”他们心里各想心事,嘴上却缄默不语,都想去安慰楚芥,却觉得什么都不说反而更好。一起看着楚芥,见他紧抱着尸体,血和雨水交融全身,神情既显茫然又像心事无限。就在船快要靠岸的时候,楚芥轻放下父亲的尸体,突然站到“病人”跟前,扑的跪下叩首道:“多谢大侠替我父亲报了仇!”“病人”听了纵情而笑,又蓦的收住笑容,用他的病腔道:“你想我收你为徒?”“你想杀我替父亲报仇?”“的确是件很有趣的事,不过,这又于我何干?”三言两语道破楚芥心机,又断然拒绝。楚芥不善说谎,听了这话,绷屈的身体一屁股颓软在跪着的小腿上,清心和仇祚佟一起把他扶上了岸,楚芥甩开二人手腕,冲回船,不要帮忙,自己一个人拿回大锤,背起父亲尸体又上了岸。那个“病人”拖着“病躯”,扬长而去。 清心再也忍不住了:“秦大人,你还记得我么,两年前你在我家避过雨。”秦仲允仔细看着清心,这才蓦然想起,一年前那个小孩现在已经是出家人了。清心又一次特意看了仇祚佟一眼,那眼神就是在说:“我说的没错吧。”结义兄弟死了父亲,他心中万般难过,却仍有心思争一口这样的气! 秦仲允请清心三人回衙门录口供、做证人。他一是敬佩楚雄壮烈侠义,二是以前受过清心招待,三是仇祚佟是个读书人讲话明白。有心多留他们几天,看能否帮上什么忙。一年前秦仲允还是孑然一身,对雨惆怅,现在已娶了一妻一妾了。妾怀了小孩,嫌那个老仆人不方便,手脚又不利索,打发他回乡伺候秦仲允的母亲,改请了两个丫鬟。 秦仲允和仇祚佟都劝楚芥把父亲的尸体火化成骨灰,方便携带回乡,楚芥坚决不同意,执意一个人押送灵柩。他说:“如果连父亲的尸体都不能保全回乡,枉为人子。”众人不好相劝,南方人土葬的风俗观念更强些,听说有些地方还把棺材悬在半空中的悬崖峭壁上的。秦仲允买了上好的棺木装殓楚雄尸体。他和仇祚佟都是读书人,却好象话不投机,送了点盘缠衣物以备赶考。和清心还是象以前那样投缘,互问近况、打算。听到清心要去北少林寺当武僧,便说:“这样也好,会武功能帮更多的百姓。”清心重重的点了下头:“恩,我也是这么想的,下次遇见人贩子绝不让他们杀害好人。” 仇祚佟得了秦仲允的路费,担心误了考期,先行一步,继续北上江南。三兄弟分别在歧途,仇祚佟自信满满:“二弟、和尚,现在习武若不能出类拔萃,又不肯昧心去偷盗,实在难以出头。他日如有困难尽管来江南找我。”清心听了,照样不爽,出言相讥却带着伤感。三人从此各分南北西东,相见何时? 过了头七,明天楚芥也要拉着灵柩返回广东安葬父亲。清心这几天怕楚芥想不开,都陪着他睡。今天见他喝了很多酒,早早入睡。清心看着熟睡的楚芥,不知道他将来有何打算,问他总是沉默。清心也想起自己的家乡,觉得好累,沉沉入睡。 清心这一夜好睡好梦,梦见自己得了把神兵,天下的坏人都被自己“教训”成了好人,自己成了天下第一。 县衙客舍外突然乱嘈嘈的一片,他惺忪睡眼,微怨这些人扰了好梦。乍醒来一看,楚芥不在身边,他走出屋外,听了差役的话,猛的一惊而全醒,“大牢里的三个人贩子昨夜被人杀了。”“也算罪有应得。”清心想。又马上觉得不对,再细问情况,三个人贩子都是被锤子砸死的。清心大惊失色,四下寻找楚芥,灵柩已经不在了,“也不和我说一声,杀了人就走了。” 这下连累到了清心,被秦仲允查问楚芥的去向,清心老实交代,又等于什么都没交代。秦仲允知他不会说谎,不再问话,摇了摇头,表情叹惋。立了案,发公文给广东的同僚搜捕。 清心也怕再节外生枝牵连到自己,觉得不能再留下去了,作别秦仲允,准备继续西行。他收拾包裹,少了一样东西!那封推荐去北少林寺的信!清心的心先是猛的往下沉,再一点点的跌落到谷底。他把全身上下翻了两遍,可能放的地方又多翻了几遍,最后彻底绝望,心中发凉,颓瘫在床沿。 清心心中郁结难平,愤怨难当,实在不能相信被第一段友情欺骗的事实。事实却活生生的摆在眼前:那个楚芥,杀了三个人,偷了结义兄弟的东西去做和尚了! 清心仍然带着侥幸询问差仆衙役:“有没见到我包裹里面的一封信?”有谁会承认自己乱翻客人的包裹?清心又在昨天路过的地方来回走了两次,专注着看着地上,像个少年疯子,逢人便问:“有没有看见地上丢的一封信?”行人匆忙走开。 凄风扑面,艳阳成霜。清心想起楚芥拉着父亲的棺材应该行的不远,现在就追说不定还来得及。他迈开腿朝南追,脚跑起来象被灌了铅,一个分岔口,两个、三个分岔口……街上行着车轮,地上道道碾痕,楚芥的灵车虽然显眼,却无人见过,自己追错了方向,楚芥是直接去了北少林寺。清心自怨自艾:“明摆着是被人卖了还不相信,刚才真应 该马上就追,兴许就追上了。” 清心衔恨怨诽,惶惶忽忽走一阵,失魂落魄坐在路边一会儿:“现在应该去哪里?继续上北少林寺揭发楚芥,可自己手头一点证据都没有,没名没势,有谁会相信,白跑那么远的路。回乡么,丢不起这个脸,家里人都以为我去江南当和尚了,会受到邻里耻笑。还有,怎么还舅舅的钱……”清心已经没有勇气再想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一走就出了城,不知不觉入了林地,待清心翻然觉察,已经认不得回去的路了。 “难道我也会象那些赶考的书生迷失方向,死在荒郊业岭。” 清心强自镇定,不再想那封信,这时候性命要紧。他只认准一个方向往回走,越走越是心怕,身体空的慌,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排排参天大树过滤了阳光的热量,照在清心身上,涔涔冒的是冷汗。到了晚上,总感觉后面有什么东西跟着,往后看又什么都没有,既害怕又希望后面真的有东西跟着,哪怕是只鬼魅。 “楚芥倒还有点良心,没把钱、干粮和水带走。” 闽西的山林广袤成片,从东到西,走上个把月也不稀奇。清心以前错过宿头的时候,就是坐地等天明,这一次不比以往,他白天走,晚上也接着走。这里的毒虫猛兽没见过人,就好比‘黔驴计穷’里的那只驴初入贵州,猛虎不敢食,居然没受一点伤害。行了五日,干粮吃尽,头发也开始扎手。这一天日头凶猛,行至一片绿地。“怎么会有绿地?有点不对劲。”清心有所警觉,可这时的他饿得眼冒金星,累的头晕眼花,心存侥幸,懒的绕道,一脚踩实踏了个空,原来是个陷阱。 真是一难未平,一劫又起。好在这陷阱下面没有机关刀枪。清心心中反而高兴,说明这一带有人迹活动,就快走出去了。旋即绝望起来:“做了陷阱,往往半个月才会来查看一次。自己乞不是要活活饿死在这里。” 日头一点点西落,被困在狭小陷阱里的清心孤独绝望,坐着等死的恐惧感袭遍全身,心里有股气想向外发泄,他大喊大叫:“救命!有没有人啊!”这叫声竭撕底里,一点点减弱,最后只能听见自己的呻吟。 也是命不该绝,这个陷阱是个少年樵夫所设,他初学陷阱,心中难耐,第二天就来查看有没有猎物上当,这个猎物还是个大活人。二话不说,将清心救起,给了清心一块兔肉。 清心只是手拿着兔肉,肚子反射性的“咕咕”作响,心中百味翻搅,泪水朴溲而落,迟迟不动口。 少年樵夫哪里晓得清心现在心里的挣扎,心中纳闷道:“这人是不是饿昏了,看兔肉看了这么久,流着口水、眼泪,硬是不吃。不是说几天没吃东西了么?” 清心最后还是没吃下兔肉,跟这少年樵夫走出了山林,清心笑了。 “我终于坚持下来,没有吃肉,没有破戒,哈哈……” 第二十七章 铁口直断 有些意外,那少年樵夫官话说的不错。不过清心不想和他多说言语,心里认为:“我掉进你设的陷阱里,你救我出来也是应该,没欠你的。”少年樵夫问他为什么不吃兔肉?清心说我只吃素食。少年樵夫热情的邀请清心去他家吃素食。清心迟疑片刻:“要害我就不会救我出来了。”“算起来他还欠我多些,我是掉进陷阱的受害者。”清心的肚子贴着背,像风干的皮,他饿的昏,样子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少年樵夫很高兴。 “你要去哪里?怎么会迷了路?” “我去北少……,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清心本来要脱口而出去北少林寺,马上又改口。这个改口心中真不是滋味,吃的菜咳了出来。“你们这里人是不是都是樵夫?”清心转问一个话题,靠山吃山,清心想当然的认为。 “不是,不过我全家都是樵夫。”“我家从我爷爷的爷爷开始就一直是樵夫。” “这倒和我不同,我爷爷是木匠,我爹是农夫,我是和尚。”清心说。 “我不想一辈子做樵夫,你认为我能做什么?” “你会什么?” “砍柴、烧饭。” “哦,你素菜做的不错,不想当樵夫去外面学厨好了。” 这次清心美美的饱餐一顿,拍拍屁股,简短的道了声别就走了,只留下还有很多话想问的少年樵夫在那怔神。 清心走上一条大路,大路车来人往,让他有安全感。虽说不知道何去何从,潜意识还是往家乡返,而不再是北少林寺的方向。他不再担心路费,所以走的很慢,脑子里都在胡思乱想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清心心情沉重,走一阵停一会儿,别人看来却觉得这个人好清闲。日落西山,人到渡头,是那天楚雄上船后再也回不来的渡头。好几个身强体壮的青年围着看一则招工的通告:收几个纤夫,每日工钱十文。清心看到“每日工钱十文”这几个字,又开始担心路费:“要省下来还给舅舅的。”“拉纤回家,有饭吃有钱赚,何乐不为。” 清心就去报名拉纤。他长了头发,却还穿着僧衣,像个落魄的少年行者。船老大看清心身形矮小单薄,不耐烦的说道:“小孩子,一边凉快去。”清心被人晾在一旁,心中大是不满:“这一路上走来,生死边缘也有过两回,还会怕拉纤?” 船老大收了个把时辰,应征的却没几个。天色已黑,人手不足,船老大说:“你气力小,一天八文钱。”清心说:“我出的也是全力,十文。”船老大无奈,把清心收下了。 第二天,见着纤绳,清心心里就打了退堂鼓,这纤绳比自己手腕还粗,放在肩上都勒的疼。因为清心个矮,连累其他纤夫的腰多弯了几分,均埋怨道:“怎么请了个矮冬瓜?”把清心的脸说得一阵红一阵白,心中使坏,故意少出了几分力。 一艘大船,上面载着一群纸醉金迷的浮夸公子、谄媚求生的风尘女子,无病呻吟,吟诗做赋…… 循着气力规律,每到众人低了精神头的时候,纤头就带头唱纤夫号子:“妹儿的奶子大又圆呦,伊的屁股……”这“妹儿呀、伊呀……”都是民间小巷烟花之地唱的小曲,本是酥骨销魂,被这群大汉唱的铿然粗犷,唱的越是难听,拉纤反而越有气力。 “新来的,你也喊啊。”“谁少出一分力,其他人就要多出一份力。” 清心也跟着哼呀唱起来:“哥儿辛苦把活揽,只等晚上把妹儿……”这俚俗的艳曲反激的清心使出了全力,好象真有个‘妹妹’在等他收工回家。“是啊,自己少出一分力,就害得别人多用一份力。” “再大声点,粗点声,你把我骨头都唱散咯。”众纤夫调笑道。 “你们这些卖力气的,能不能改唱别的。”这粗鄙的喉声大坏船上公子伶人的雅兴,出口喝止。 “行啊,公子想听雅的。伙计们唱:‘寻寻觅觅,冷冷清清……这次地,怎一个愁字了得。’”纤夫们的破嗓门居然唱起李清照的《如梦令》,叫船上的公子哥越发抓狂…… 晚上收工,累的都不想吃饭,稍稍迟到一小会,菜已经被夹光了,好在光喝水,干吃米饭清心也能咽下去。流了一天的汗,倒不觉得自己有多臭,不去冲凉,倒头就睡。刚入眠,先是狐臭躺在左侧、接着是腋臭出现在右侧、然后是脚臭、光屁股的……。甲板上,一群满身臭汗味的蛮夫把清心弄醒。“我怎么和一群这样的人睡在一起。”他再也睡不着,想着现在自己的境遇,看着肩膀和手臂上的血痕,心中对楚芥的恨又多了几分。“一天就受不了了,还要这样过上两个月……”实在受不了这个苦,他不敢也不好意思索要当天的工钱,躺着等到天蒙蒙亮,灰溜溜的上岸,不做了。“反正现在路费够用,回半山寺做快活和尚,赚钱还舅舅、娶英子做老婆,再加一个小老婆……” 清心“大手笔”的去驿站乘坐马车,未行出十里地,马车陷在一片人海里踯躅难前。人海中心让出一片空地,空地上搭了一个大擂台。妇女挺着大肚子抱着儿子,小孩子叠罗汉往里看热闹,这小乡能走的人大概都出动了。一打听,是一户柳姓人家在招收仆人,这个仆人不是用来打杂的,要会功夫,保护柳家少爷出家做和尚。相传柳家祖先得了高人指点,创业发家,三代单传,总能保住富贵,成了这乡首富。传到这一代,总无所出,日日去庙里求子,终于诚心动天,菩萨垂怜,老来得子。可解签先生说这个孩子命薄,恐活不过成年,要出家积福德。柳家总是舍不得,孩子养到本命年,柳氏夫妇两心中有了心病,吃不好、睡不稳,还是决定让儿子先出家,成年后再回来继承家业。宝贝儿子总不能托付给一个坏人,就请了个算命先生看相,想上擂台先要过算命先生这一关,丑陋凶恶的不要、面相危浅福薄的不要…… “他们公子要去哪里出家?”也是个和尚,清心留心的问了一声。 “好象是叫少林寺吧。”乡民漫不经心的回道。 清心猛打一个激灵:“少林寺!真是锋回路转,柳暗花明。楚芥!看我追到你,拆穿你……” 清心对自己的相貌有一定的自信,何况自己本身就是个和尚,本正源清。给过车夫路费,丈着身高较矮,用头钻出一条人逢,走到算命先生那里排队。他从后排看这个八字胡的算命先生,面部有点残疾,脸上的肌肉会不由自主的定时跳动。清心听人说过:往往就是这些天残地缺的人有特殊能力窥探天机,洞悉将来。再看这些应征之人,面上有刀疤通过了,脸上刻字的边罪之人(做过牢狱的)通过了,还有一个没一根手指的人也通过了。清心心中摇头,这些人明文规定是不能出家的,算命先生连这也不知道。眼见没几个被刷下来,心里更放心了。 轮到清心,一上来,算命先生话也不多说,指着清心的包裹,再抖抖龟壳里的铜板。“明目张胆,要我给钱行贿!”清心心中愠怒一声。算命先生以为清心还是不明白,用手和眼神不住的暗示,就差明抢了。 这时候走来一个体态富贵的老者,算命先生起身行礼:“柳老爷。”柳老爷看清心相貌比其他人清楚多了,不解的问:“大师为何不要他?而要那个面有刀疤的人?” “那个刀疤是挡灾的,他已经替你家公子挡过血光之灾。”“别看这个少年面目清秀,其实是凶神派来害你公子的煞星。”那个柳老爷对清心的条件其实很满意,可深信算命先生的铁口,只好做罢。 “真是颠倒是非,指鹿为马!”清心这时候很想去少林寺追楚芥,眼见柳老爷对算命的言听计从,一定想办法当面向柳老爷揭发算命的受贿。刚要呼叫,面前窜出几个家丁,他们受了算命的好处,半打带骂把清心推了出来。 人群都集中在擂台附近形成一个人圈,清心怒冲冲的走出。看到人圈外的空地上,一群小孩在踢蹴鞠,身着丝绸的一个少年被他们 当做活靶子,脸上还笑嘻嘻的。这群布衣孩童轮番将蹴鞠往他身上踢,他不躲不闪,踢中头部算最高分。清心心中不平:“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么。”球滚到清心脚下,清心正无处发泄,大脚一抡,正好砸中其中一个踢人的孩童。那群孩童却反围住那个丝绸少年,作势要打。清心上前护住丝绸少年,卷起袖腕,对众孩童怒目圆瞪,如狮吼道:“你们上来试试!”清心这一声吼含着自己的气愤,声势逼人,把众孩童吓跑了。 “你们别走,陪我玩,陪我玩啊!”“他们都走了,你陪我玩。”这个丝绸少年追了几步,又折回来拉住清心衣角,悻怨道。 第二十八章 南少林寺1 清心看这个丝绸少年,脑袋挺大,五官稀松平常,前额扁平,眉宇分的较开,身体微胖,给人感觉傻头傻脑的。想他一个富家公子,怎么被一群穷家小孩当靶子戏弄?定是平常太孤单。说好听点就是人变老实,难听点就是傻子。丝绸少年缠着清心,埋怨清心把他的“玩伴”赶走了,嚷嚷着要清心代替“玩伴”陪他玩耍。 清心这时候心情烦躁,哪有空理丝绸少年,他很想抓住这个机会去少林寺,正思付着怎么接近柳老爷。看见这个凌罗绸缎的富家公子被自己拒绝后正无精打采的在地上画圈圈,灵机一动,心道:“看来他家在这乡也是有钱人,不如让他去通知柳老爷:算命的是个骗子。”也不是存心利用人,清心走近丝绸少年身边,哄道:“你帮我个忙,我就陪你玩。” “不,你先陪我玩。”丝绸少年听到能玩,两眼有光。他只是单纯的想玩,提出了要求。清心听了心道:“你倒挺会算的,不傻嘛。”有求于人,就答应了。 清心乡野长大,鼓山上又陪英子玩了一整年,自找乐子实在是小菜一碟。只是清心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孩子,对这些儿时乐趣提不起童心了,一时不知道该带丝绸少年玩些什么。看到丝绸少年地上乱画的圆圈,想起‘画公公’的游戏,便说:“一个人在地上乱画,也有好玩的。” “一个姓丁的老公公,欠我两个蛋,他说三天还,结果四天还不还……把他抓进大牢里。”清心一边唱游戏的儿歌,一边在地上画出一个老公公的脸:‘丁’字是鼻子,‘两个蛋’是眼睛,‘三天’是额头上的皱纹,‘四天’是嘴巴,‘大牢’是脸……清心画的维妙维俏,一旁观看的丝绸少年赞叹不已,也在地上画了起来,可总画不象一个人脸,急的都快哭了。清心看的直摇头,看来这个游戏不适合丝绸少年,便说:“我们玩别的,去掏鸟蛋。” 清心教丝绸少年做弹弓,丝绸少年怎么也学不会,就直接要了清心那个。跑到树边,枝上一只鸟儿正专心的啄虫子。丝绸少年上石开弓,射歪了,把鸟惊飞,清心就爬上树,将鸟窝摘下来。丝绸少年兴奋的大叫,要把鸟蛋捏破。那只飞走的鸟儿又冲回来啄丝绸少年的手,绕着两人打转,总抓它不着。清心看着鸟儿和鸟蛋,陡然想起佛经里注释的一首诗句:“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心动恻隐,幡然醒觉:“自己正在杀生啊。”将正在拉弓的丝绸少年拦下。丝绸少年还是要射,清心把弹弓抢回来,又将鸟窝放了回去,说:“我们再玩别的,更好玩。” 清心又教丝绸少年跳格子、撞膝盖、踩高跷、滚竹线圈……把丝绸少年乐的颠屁颠屁的,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玩的这么高兴过。回去的路上,月露眉梢,天现天狼星,清心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童心未泯。 “你再陪我玩。”丝绸少年把清心粘上了。 清心知道丝绸少年尝到了甜头,时机已到,便说:“晚上还有更多好玩的,你先帮我忙。”丝绸少年嬉戏正酣,把清心看做外地来的“孩子王”,佩服的五体投地,那神情,让他上刀山火海都愿意。 “你知道柳老爷么?你帮我去他家,跟他说算命先生是个骗子,受人贿赂。” “哪个柳老爷啊?” “就是今天办擂台的那个。” “那个就是我爹。你陪我一起去做和尚,好不好?” 清心把头点的频急,心情激动,无法言语,心中喊道:“我当然愿意!我本来就是和尚!本来就要去少林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世间有的事只要自己会利用,很容易办到的。” 丝绸少年见清心不言语,以为他不答应,这样就没人陪自己玩了,怕旅途寂寞,急道:“一起去嘛!钱我家来出。”清心平复心情,说“好。”他们互报姓名,丝绸少年名叫柳灿生,他爹叫柳灿。 到了柳府,见有人向外抬米,问管家才知道:被清心踢中的穷家小孩回家告状,父母找上门来,柳老爷陪他们一担米。“柳老爷真是一个大大的善人。”清心想这句话形容柳老爷的时候,自己都分不清是真的在表扬还是带点讥讽。“有钱人的孩子被人欺负了,不去兴师问罪,倒向穷人陪罪送米。” 柳灿生不是直接去找他爹,而是先去找他娘,要娘答应带上清心一起去少林寺。再由娘去求爹,这样比较容易。柳老爷觉得一路上有个年龄相若、又能照顾儿子的少年陪伴再好不过,就去问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怕清心揭发,又见清心把那个傻少爷弄的服服帖帖。他感觉形势不对劲,脸上肌肉抽动的更厉害了,立刻改口道:“我有一个法子,可免少主人的劫难,还能转祸为喜。”他胡乱的画几张符放在柳灿生头上烧几圈,就当消过灾了,末了还讨好似的看了清心一眼,说道:“这位贵人名中带水、青二字,与少主人水火相济,顺水而行定是青云直上,前途无量!”清心听得好笑,心道:“这个算命的倒是识相。”他和算命先生居然“默契”而笑! 我们的男主角他怎么了?不是想习武救民么,怎么一点点往坏处发展。清心的这一次昧心的不揭发,造成柳灿生一生的不幸,也给自己留下一个终生遗憾,这都是后话了,先卖个关子:) 翌日清晨,擂台比武已近尾场。能进少林寺习武,是江湖中无门无派,又无一技之长的人夙寐以求的事。柳家收人护送儿子去少林的消息传开后,临近乡镇会点拳脚的参擂踊跃,也不乏老远赶到这个小乡的外地武林人。有会点真功夫的,也有混水摸鱼的。当然,真正的高手是不会来的。这些人把平静的小乡弄的比过年还热闹。 清心舒服的躺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看着台上打的难解难分。记得三师父说过:“能坐着就不要站着,能躺着就不要坐着。”清心现在感受这句话,说得真是对啊。椅子尽管是用来坐的,清心想出办法,斜身松垮的躺着。擂台上一个中年男子引起清心的注意,中年男子武功明显高出其他人不止一筹,未尽全力将对手击败。获胜容易,难得是让对手毫无损伤,自愧不如。清心暗自庆幸,自己真的上台打的话不知道能赢几个人。 中年男子连胜三阵,只要再击败眼前这个护院,就能去少林寺习武了。打斗未开,在众人眼里胜负已分,中年男子必胜。果不其然,虽说这个护院也胜了几场,可矮子里的将军碰到真正的炼家子,立刻相形见拙,败下阵来。 “大侠高抬贵手,我家尚有妻儿老母靠我出家养活。”护院跪倒在地,流泪求饶。在很多人眼里,出家成了养活家人的行当了。护院四肢爬向中年男子,袖里藏刀,暗下毒手。这一手也没逃过中年男子的防备,反把他激得恼怒,下手重了些,把护院踢下擂台。 就要同行上路,清心就问中年男子名叫什么,听到算命的回答,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这个人名字也叫楚雄。再想想,这个名字平凡无奇,天底下叫楚雄随手抓一大把。只是楚雄的侠义在自己脑海里近乎崇拜,再听到和他同名同姓的人,难免有点震动。 近看这个楚雄,三十出头,天生一副苦瓜脸。“真是得一望二,有这么好的功夫还想去少林寺再进一步,我要是学成他那样早就心满意足了。”清心心想。 “这位楚师傅将护送你去少林寺。”柳老爷对儿子交代,介绍他们认识。“那边靠海,你不会水,不要跑去玩。” “什么那边靠海?”清心听的不对劲,问道。 “少林寺不就是南边那所么。”柳老爷根本不知道江湖中事,选寺庙也是听算命先生的主意:柳灿生名字里五行缺火,属东,往东边出家,大利。福建的大寺庙主要集中在沿海,就选了正在扩招和尚的南少林寺,顺便锻炼儿子的身体。 “南少林!怎么是南少林寺?!”清心嗔目结舌,心态落差,一时难以接受。一 南一北两个少林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南少林寺净培养短发男子那种为祸百姓的败类,自己忙活一场要去的竟是那种寺院! 以前南少林寺选僧严格,百里挑一。可习武的好苗子大多家境贫寒,这样就造成僧穷粥少,只好分出一些名额给那些想习武的达官贵人之子。这些公子哥儿和还俗的和尚,就是通常所说的俗家弟子。到后来更是发展到只要交一份钱就能入寺的地步。要不然清心和柳灿生这样的人哪有机会进入呢? 真是此少林非彼少林。清心自我安慰:“反正都是少林寺,管吃管住,到那里总能学到一些本事。总比面带愧色回乡,遭人耻笑好。”清心叹了一口少年气,又将开始一段新的寺院生活。 第二卷完 ps:我对佛教了解其实不多,如有错误,还请指正原谅。故事的主旨并不在写和尚,读者完全可以把他们想成普通人,下一卷将主写清心在南少林寺的生活。我不知道坚持看到这里的读者有几个,哪怕只有一个,我也会为你写下去:) 第二十九章 南少林寺2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柳灿生的母亲挑灯夜织,再将衣物一件件叠的整整齐齐,最后又翻了一遍行囊,惟恐落下什么。准备了针线,又想到儿子不会用,就嘱咐儿子破了就再买一件。清早临别,更是千叮咛万交代,不住的掉眼泪,就要分别四年,宛如生离死别。柳灿生也尽在哭,老是问:“为什么要我出家做和尚?”他哭的时候鼻涕比泪水还多,滑在嘴角有点痒,就用舌头舔,再和痰一起吐出来。柳母听了,哭的更伤心了:“我的儿,这都是命啊!柳家就靠你继香火,怕你出事,才送去做和尚。” 清心一旁看柳母舐犊情深,心中羡慕:“我出家的时候,爹娘笑呵呵的要我多赚钱。都是命里注定,他出家和我出家就不同了,他出家几年就回来当土财主。”又瞧见柳灿生泪涕齐飞,清心心中耻笑其不能自立:“真是的,都这么大人了,还和爹妈一起睡。” 柳氏夫妇一直送到渡头,看着船消失在视野中。清心轻简行装,拖的都是柳灿生的行李,“新的”楚雄两手空空,只背了一个包裹。清心心理不平衡的看着楚雄:“你可是柳老爷收来的仆人。”这话当然没说出口,一路上还要靠他保护。好在这一路主要沿江而下,偶尔才上岸做马车。柳灿生一听做了和尚都要吃素食,到时候哭爹唤娘也是无用,开始抓紧时间,多吃多餐,爆食肉类。他餐餐点鱼肉,在清心强烈要求下才点上一两样素菜。他不知道清心已经是和尚,就劝说清心:“你赶紧吃啊,以后就没机会了。” 羁旅之人对将来怀有不安。清心此时正沿着来时路往回走,对所去的南少林寺又怀偏见,觉得自己是水向低处流,心情梗慨抑郁,没什么胃口。清心光吃米饭蔬菜,他本来就是和尚,深山老林都能忍下来,又怎么会在这时候破戒。倒让那个楚雄觉得:“这个少年怕到了南少林不适应,现在就戒荤,也算能忍。”随即也跟着多吃起蔬菜。蔬菜本来就少,多一个人,清心就少吃了,清心心中更加不满:“你跟我作对啊,那么多肉不吃,专吃我的菜。” 柳灿生晚上一定要有人陪着才能入睡,拉住清心睡在一个床铺上,把大腿盖住清心肚脐,抱的紧紧的。入睡之后还打起呼噜,而且打的不是有节奏的那种,是先轻呼几声,再有一个音节突然高亢而上,吵的清心无法入睡:“这么小就能打呼噜。”“他爹妈这么多年都能忍着,和他睡在一起。” 就在清心迷迷糊糊,将要入眠之际,柳灿生尿急醒来:“清心,你陪我一起上茅房,我一个人怕。”清心现在是拿人手软,无奈的和柳灿生一起去茅房。茅坑正被人占着,等了很久人不出来,他们就先回房等等。过了一会儿,柳灿生急的不行了,叫道:“清心,你先去茅房看看里面那个人拉完没有。” 清心吃人嘴软,有点带气的去茅房查看,人正好出来了,却是楚雄,只见他满脸通红,头冒热汗,手在肚子上摸圈。他看见清心吓了一跳,低头回房去了。清心心怨:“连上茅房也抢我的,拉这么久。”清心回去通知柳灿生,不想柳灿生由小便急成了大便:“清心,你在外面等我,不要走开啊,我怕。” “清心,没有纸擦屁股啊。你给我去买。” “都过二更了,哪有店铺开着,用瓦片拉。” “瓦片好脏。” ………… 到最后柳灿生用新衣物擦屁股,第二天由清心去洗。“我可是你请来陪着去南少林的,怎么倒成了仆人。”这之后,每次住客栈,清心都在床铺底下放了个尿盆,大便还是要跟着柳灿生一起去。经常在茅房碰到楚雄,他每晚都要习一遍夜拳,通一次夜便方能睡去。“怪不得抢我的菜啊,原来人到中年,排便困难。”“吃菜通便,也适合做和尚。”楚雄的脸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清心联想到:“他是不是背负血海深仇,去学艺报仇的。”两个少年和楚雄年纪上有代沟,没什么共同语言,楚雄也不主动找他们说话,清心把他想象的非常神秘。 他们乘的船行至险滩,船主招来一群纤夫。下游远比上游富裕,纤夫好招。再次听到纤夫号子,清心有过感同身受,心里可怜这群卖力为生的人,心底却是高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去南少林总比拉纤好。”临近福州府,清心喉咙痒痒的,好想吃锅边。可是近乡情愈怯,不敢见来人,清心怕撞见熟人,特别是半山寺的师父和英子,自己出发的时候踌躇满志,结果绕了一圈却回到起点,这脸往哪搁?清心就对两人说绕道走。柳灿生能多吃几天肉,当然乐意。楚雄虽是不解,但也没反对。 越近南少林,羁旅装束的行人越来越多,有的已经是光头了。相同目的的人逐渐汇拢同蹬一座矮山。到了山顶,极舒双目,眺望山下:两片风格迥异、占地相当的建筑群,左首是县城,右首就是南少林寺。庙宇分布宛如佛主座下莲花,九极而开,九极之下又有荷叶相偎。小间庙堂围着九所大庙宇,九个庙宇再拱出中间那所最为宏伟的建筑,想来是大雄宝殿了。还有好几间僧舍正在加紧新建,是给扩招来的僧人入住的。 这庞大的寺院群代代新建,钱从哪里来?羊毛出在羊身上,就是柳灿生这样花钱进来的和尚上供的,柳灿生这样的人钱从哪里来?就是租种他家田地的农夫汗水里来的。南少林寺又催生了这座繁华的县城,养活了一方百姓。走在街上,车毂相击,人肩互磨,挥汗能成雨,抬眼便是光头,比起福州府也毫不逊色。城里的到处是靠和尚吃饭的百姓:寺里已经配备了剃头僧人,街上剃头铺还是有增无减,因为县里的剃头匠帮挖耳屎、剪指甲等等,服务周到舒服。专做刀剑的铁匠铺连成了一条街,南少林棍术精绝,这里所做的僧棍早已驰名江湖。还有四处飘香的素食馆,背地里躲避巡逻僧而开着的荤食店…… 三人找了一间南少林寺指定入住的客栈,等待寺里来人传唤。县里一下子涌进那么多外乡人,客栈的房间竟还有空的,可见南少林寺扩招已非一日,早已准备充足。而客栈也越开越多,竞争激烈。一起入住的准和尚们互相打量、瞧着,将来可都是师兄弟了。清心也四处瞅,大部分是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少年,还有就是和楚雄一样年纪的中年人,竟然有一个年近五十才来当和尚的,二十出头的几乎见不着。有父子、兄弟一起来当和尚的。从他们话里言间听得:他们有的在江湖中已有事业糊口了,比如一对父子就是镖师,只是总镖头只提拔从南少林寺出来的人,才回来当和尚的…… 到了午膳,准和尚们三五成桌,先是相互小声说话,被邻桌的人听到了也插进嘴来,到后来,一桌桌板凳互移,大聊起来。多是少年人,多爱热闹,很快客栈里嘈嘈杂杂,说成一片。 “这客栈定是和寺里人合开的,寺里人吃三成。”一个爱抖小道消息的少年说道。 “你怎么知道?”众人被这话吸引,齐问道。对将要待上四年的地方,任何点滴都不能放过。 “江湖上的门派都是这样,我听说北方几个名门大派出师的弟子连钱也不用入,只要亮出自己的名号借人用就能坐地收钱。” “北少林也是这样么?”问这话的是清心。 “北少林不象武当那样有朝廷拨银子。他们除了收俗家弟子的孝敬,还做会收钱——人在江湖飘,怎能不挨刀。平时入会交钱,一旦出了闪失,北少林帮你。”那少年对江湖中事知之甚多。 “为什么朝廷单拨银子给武当?”少年人未入江湖,却各有一个江湖梦,众人对武林中事甚感兴趣,又齐齐发问道。那些闯荡过江湖的也不插嘴点破,心中各有酸甜,曾几何时他们也和这群少年人一样有过梦。 那少年成了众人焦点,兴致更高了:“当年张真人和我朝成祖……”小二走过来拍拍他的肩,陪个笑脸,指着墙 上一块牌子:“莫谈国事” …………众人立时哑声。 这时候从门外进来两个知客僧领人进寺受戒,首批剃度受戒的是南少林寺在各地选拔的习武苗子,他们手中握有推荐信,住店都不用钱,走过他人面前,脸有上多傲色。清心看了,心中揉愤:“神气什么啊,我本来去的可是北少林寺呢!”“我们这些交钱做和尚的待遇反倒差了。” 直等到下半夜才轮到清心这批人,上下眼皮正在打架,换了两个知客僧进来领他们。楚雄却寻不着了,柳灿生傻呼呼的直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叫楚雄的人啊?”清心心笑:“他们哪会知道什么楚雄。”不料,一个知客僧答道:“楚师傅已经入住僧舍了。”清心继续追问,才知晓:南少林寺扩招,师源不足,这个楚雄是回聘的俗家弟子之一,以前也是南少林寺授碟出去的。 清心几欲绝倒:“怪不得比一般武师厉害,原来是南少林寺出去的,已经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十多年。去擂台就是为了省路费!人品真是不行,剥夺了别人学艺的门路。他这样的武功还要为生活卖身奔波,教出来的和尚又好到哪里去?我过完这四年,能赚到什么钱,还不如做个“文僧”念经超度的好……”清心对未来越想越悲观。 从各个客栈出来会合,与清心一起受戒的一共三十六人。受戒的地点在最远的一所大殿。众人在路上叽喳起来:“妈呀!好好的头皮上烧十二个洞,那不疼死啦?” “兄弟,咬咬牙!出来混,这一关总要过的。” “我多给点钱,不烧疤,就学武,行不?” “有这个例子,不过我们身份不够。” “受了戒有啥好处?” “受了戒,四年后还有一份戒牒,你就是真正的南少林出身。就可以到处云游,逢寺挂褡,吃住都不用钱。” “这样就可以在江湖中行走,找事做,比如参军、开镖局、当有钱人家的保镖护院……甚至做杀手……” “哦!” 终于走到受戒的大殿,月光照着屋顶,一片柔色的金碧辉煌。第一道门坎比清心的肐膝都高。迎门矗着两块大牌,一边一块,一块写着斗大两个大字:“放戒”,一块是:“禁止喧哗”。气象庄严肃穆,到了这里谁也不敢大声咳嗽。走过的天井有二亩地大,铺着大青石,种着苍松翠柏。再进一道大门,众人四处张望,好家伙!这哼哈二将、四大天王,有三丈多高,都是簇新的,才装潢了不久。主殿刚进去,凉嗖嗖的,到处都是金光耀眼。释迦牟尼佛坐在一个莲花座上,单是莲座,就比这行少年中最高的那个还高。抬起头来也看不全脸,只看到一个微微闭着的嘴唇和胖敦敦的下巴。两边的两根大红蜡烛,一搂多粗。佛像前的大供桌上供着鲜花、珊瑚树、玉如意、还有整根的大象牙……香炉里烧着最高级的檀香,闻着自己的衣服都是香的。四周一千个金佛,不知道有没有人仔细数过?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腿都酸了。 “一千个金佛啊!四年后能不能得个回去。”就要受戒做真和尚的清心,心里想的只是这个主意。 第三十章 偃月青龙 清心记得到半山寺第一次剃度的时候,头发从头上掉落,头发茬把脸皮弄得有点痒,可以伸手去搔,在这里却万万不敢。那个剃头和尚已经很老了,清心心想:“剃头和尚做了一辈子,真是没出息。”再一想:“就是没脾气才能做剃头和尚,不然哪天一个不高兴,去剃头的命都没了。” 这老和尚技术和三师父有的一比,把清心的头剃光后,用温水一洗,横摸顺摸都摸不出头发茬子,滑不溜手。这手功夫一定要到家,不然香一烧,就会“走”了戒,糊成一片。受戒师傅用枣泥子先点在清心头皮上,然后用香头子点着。第一下感觉很疼,后面就一点点减轻了。 清心是第九个受戒的,第十个少年进去后不久,就传来杀猪一样的嚎叫,接着是骂人声:“我操你奶奶!我不烧了!”这个少年就被护戒僧人赶出来,卷起铺盖回乡去了。 余下的人就怕了,问道:“怎么?很疼么。”前七个都说不疼,只有第八个和清心说第一下挺疼的。第八个就是客栈里爱说江湖逸闻的少年。 轮到柳灿生,他战战兢兢,不敢进去。清心知道他胆小,就劝说:“你怕的话,一个人回乡好了,做和尚其实没意思。”柳灿生更怕一个人回乡,他如赴刑场,进了戒堂。众人原以为他会在里面“喤喤”而啼,哪想竟一点声息也无。柳灿生待在里面的时间比别人多了半响,待他出来,众人就问:“你不觉得疼?”柳灿生说:“不疼。”清心正想表扬他,柳灿生又补了一句:“我晕过去了。” 烧完戒疤,都要喝一碗蘑菇汤,让头皮“发气”定疤型。还要不停地走动,叫做“散戒”,这大殿离客栈那么远,也有这个原因。众人被带回各自所住的客栈,都有些兴奋,睡不着,有几个人就要求那个少年继续说武当旧事,那少年一口回绝:“我很困了。” 刚眠上一会,知客僧又跑过来告知新僧人:“今早必须在寺里用膳,再去校场拜见主持和三位首座,然后入住僧舍。”最后受戒的这批新僧心中抱怨:“我们都是后娘生的不成,受这样的虐待,眼刚闭上就被叫醒。” 各路的新僧人越集越多,却井然有序。一个一个,穿着统一的新海青,黑色的裤腰带,下摆绣着四个金字:“南少林寺”。光光的头皮上都有十二个点,昨天点还是黑的,今天就脱落了,被成白白的、圆圆的,大小都一样。有些相识的老乡用眼神打着招呼,清心在人堆里见到了那个楚雄,他也变回了原来的光头,只是戒疤是旧的,正领着一群刚受戒的少年和尚。他应该也看到了清心,却装做没看见。清心这路新僧就小声问知客僧:“我们的师父呢?”知客僧答道:“还在路上,你们师父最远,五台山回聘的。” 好大一个膳堂,上下三层,坐得下千百个和尚。粥是糯米粥,加了香草、蘑菇等等,味道很不错。那么多的和尚吃粥,竟然不出一点声音!每层的上首都盘膝坐着一个穿着黄色僧衣的厨子和尚,手里拿着戒尺。这戒尺是要打人的。哪个和尚吃粥吃出了声音,他下来就是一戒尺。这一戒尺的轻重就归一个自诩“食堂首座”的胖师傅管,他可是南少林寺“实权”人物,只要哪个得罪了他,你这路弟子就没好饭吃啦,指不定什么时候在你饭里放些老鼠屎、小蟑螂什么的,还有让他的手下拿着戒尺往你头上重重一拍,嘿嘿…… 全寺的新僧都集结在一个大校场听主持或是某个首座“训话”,这是每年的惯例。在南少林寺习武,除非你真的天赋异柄,否则留寺的机会并不多。每年有人来做新和尚,也有旧和尚回乡做主持、小庙祝……还有人入了江湖。江湖中的门派分好几类,有家族式的,有只收一点人材专心培养的,有广收门徒的……各门各派,尤其是帮会对人才的争夺是很激烈的,朝秦暮楚的“叛徒”到处都是,楚才晋用之事也非止一端,今天你还是少林的扫地僧,明天也许就是慕容世家的坐上嘉宾…… 清心个矮,今天倒发挥了作用,在前排看的最清楚也听的最真切。站着讲话是戒律堂首座忘归,后面坐的是达摩堂首座忘悲,罗汉堂首座忘心,主持忘尘却没见着,清心微微失望:“忘尘可是舅舅的偶像,刚进半山寺的时候就对自己说了。”僧众犯戒均归戒律堂管,忘归出来讲话最有威严,而且他生得一张国字脸,面相阳刚,不怒自威,让人感觉正气凛然,不可侵犯。 忘归环视众僧,开口而谈,声若洪钟:“不管你们看书、看戏,还是听庙里老人讲,一定都听说过关云长。”他说了一句话就此打住,看底下新僧人的反应。 台下新僧原以为听的是种善因得善果之类教戒话,听到关羽,一阵骚动,都提了兴趣,频频颔首,心中称是:“义薄云天的关二爷,世代人心中的神仙英雄啊。” 忘归对底下众僧的反应很满意,但他并没有马上接口,而是叫三个弟子抬出一件用长红布包着的事物。看这三个弟子正当壮年,身板结实,却抬的满头是汗,步伐吃力,可见这东西有多重了。众新僧都心奇道:“这是什么东西,要这么费力。是不是装出来的?”忘归解开众人的疑惑,答案石破天惊:“这就是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 答案实在是匪夷所思,令人震惊。众新僧顾不得环境身份,尽皆惊呼,哗然一片:“今天看到的可是南少林镇寺之宝啊!” 各路师父好久才让新僧安静下来。忘归缓缓的掀开红布,众新僧的视线也一点点的随之移动。图穷匕现却叫人大失所望:哪里是什么刀,只有一根锈迹斑斑,青色的长铁棍。 众僧的反应又在忘归意料之中,他继续胪述,说起这根铁棍的由来:“关二爷桃园结义,忠勇辅义兄,框复汉室正统。只可惜勇不过三代,配用青龙偃月刀的乞能是泛泛之辈?关二爷的儿子关平也算是响当当的好汉,孙子就差了些,到了曾孙、重孙那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终于对这把刀没了感情,生活艰难便把刀卖了。买这把刀的是个富商,富也不过三代,后来也转卖掉了。如此这般辗转流离……”忘归突然停顿,众僧急于知道下文,注意力更集中了。忘归憾恨而叹道:“这把青龙偃月最后刀棍分离,青龙棍留在我们南少林,偃月刀……却落入倭寇手里!” 众僧随着忘归讲的故事发愤叹息,喟然做声。 忘归把众僧的表情尽收眼底,回首往昔,铿然一声大吼:“这件事实在是我们中华武林的奇耻大辱!”“倭寇这样见利忘义、猥琐龌龊的矮小人怎配保有关二爷的偃月刀!?”“历代南少林弟子都要以寻回刀身为己任,自强不息!”“那年倭寇初犯福建,南少林弟子浴血杀敌,方丈和我们三个掌座都是从血堆里面爬出来的!” 堂堂一个南少林首座大爆恶口已够让人炸舌,再听到方丈和三个首座都打过战,杀人无算,台下新僧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这些话犹如平地惊雷,炸得众人面色各异。大多数人被燎得满腔热血,面色义愤,只恨自己生不逢时,不能杀敌卫民。也有人忧心忡忡,面带惶恐。还有人面色复杂,心思与众人不同…… “要是倭寇再敢来我家乡,一定将他们一寸寸斩段。”清心寻声后望,说话的是众人中年纪最长,个头最高的少年。 “清心,做和尚还要去杀人啊,我们赶紧回去吧。”柳灿生浑身战栗,拉拉清心衣角说道。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和睦共处自是最好,若敢来犯,便是国难当头,就是和尚也要入伍,更别说我们这些习武之人。”这话说的文诌,是个与清心差不多高的少年,他就站在清心身后。清心小肚饥肠,一阵不爽:“明明还比我矮点,该站我前面的。” “什么偃月刀、青龙棍,我家还有把祖传的方天画戟呢。身上有真功夫才实在。”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年不屑的说道。 “若能将刀棍重新合二为一,不仅青史留名,还能卖个好价钱 呢。”又一个少年抵掌揣摩,做深思状。 相比忘归的惊世发聩,达摩堂首座忘悲、罗汉堂首座忘心就说的平衍无奇了。忘悲说的是南少林寺从创立到誉满江湖的奋斗史、各项清规戒律……忘心教训的是“莫到老来方向佛,孤坟多半少年人。”之类的陈词滥调。南少林寺那段历史和一味说的有些出入,忘悲说是北少林的一些弟子主动南下福建建寺,清心听了也没放在心上,陈年旧事,立场不同,当然会不一致。 散会后,最高的那个少年被知客僧带走。众人不解,便看着那个爱抖消息的少年,都开始养成习惯了。那少年也不推迟,道出其中原由:“放一堂戒,要选出一个沙弥头,一个沙弥尾。沙弥头要老成,要会念很多经。沙弥尾要年轻,聪明,相貌好。我看那位师兄应该是我们的沙弥头了。” “当了沙弥头、沙弥尾跟我们有什么不同?” “功夫好、背景强的沙弥头,沙弥尾,将来都有可能当上方丈。现在的方丈和几个首座原来就是沙弥头和沙弥尾出身。” “怪不得戒律堂首座这么会说话。”“那我们中间还有一个沙弥尾呢?怎么没选?” “你们忘了,不是有一个已经回家不做和尚了么?应该会从别的地方再调来一个。”“每个师父带三十六个僧人成一组。”“六人成小棍阵,十八人成大棍阵!”“一百单八人就是传说中的罗汉开悟大阵,不过南北少林都没用过。” ………… 入住僧舍,清心在南少林四年,哦不对,是三年多的习武生涯正式开始了。 第三十一章 因材施教 新僧舍都分配给有钱又有势力的公子哥和习武苗子住了,旧僧舍留给柳灿生这样的土财主、带艺投师的江湖人、心怀江湖梦的少年人……小小一间旧僧舍要住满十二个和尚,清心最关心的茅房也是整排六间僧舍共用,离吃饭的膳堂又远,洗澡要去寺外的小河塘……床位由新僧人自己挑,一进门靠墙两排床铺,床铺底下放行李,什么东西都要自备。一个精瘦的少年几个箭步抢到了他心目中的好床位,有人喜欢躺中间,比如清心和那个爱抖江湖消息的少年。柳灿生就睡在清心旁边,清心这一路和柳灿生一起睡怕了:“他的鼾声太可怕了,等下有必要提醒下大家。”墙角留了一个众人心目中最差的铺位给将要调来的沙弥尾。 之前相处两天,爱讲话的人相互之间早就混熟了。众人各报姓名,当上沙弥头的叫石孝,爱抖江湖消息的姓百名晓知,说话文诌诌的叫叶穆元,冲进来抢床位的叫颜佩杰,就是想把青龙偃月合二为一拿去卖的那个……谈话的焦点转到百晓知身上,众人都问:“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江湖中事?” “这是我全家的爱好。” “你家的癖……爱好真是独特,可总不能当饭吃吧?你家是做什么的?” “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他家有个小妹正准备找婆家呢……” 众人正闲聊将来的打算,来了两个巡逻僧人要检查众人的行李。主要是不准新僧人私藏兵刃,他们从一个叫刘凯的包裹里搜出一对判官笔。巡逻僧人就奇怪道:“南北少林都没这个功夫,你带这个干什么?” “我家传的。” “你有家传的武学还上南少林干什么?” “南少林出去的好混饭吃啊。” 巡逻僧最后还是把判官笔没收,说四年后再归还。又见巡逻僧取出叶穆元包裹里的一副棋盘翻转察看,叶穆元急道:“这只是一个棋盘啊!木头做的。” “明明是暗器,你看棋子是石头做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谁会用这个做暗器?我看唐门的人都做不出。” 颜佩杰把脸凑过来,将棋子对着光线仔细端详,最后下结论道:“色质纯优、手感温润,这是上好的寿山石,市价高的很。”他这么一说,叶穆元更心疼了,说了一大堆好话才把棋盘留住了,值钱的棋子一个不存。叶穆元哭丧着脸,对新环境的好感荡然无存:“这不是明抢么?”百晓知用他的“家族之学”安慰道:“据我所知,四年后,除非东西真的丢失,一般都会还的。” “就是好的东西才会真的丢失啊,说不定哪个首座正在挑呢。”清心插话道,他主观臆断,正想说南少林的人如何如何品行不端。忽听一人冷硬的语气说道:“只要你将来功夫够高,还有什么东西要不回来!”清心一看,是那个身材魁梧的少年,他叫召平。 “是啊,说不定将来方丈就出在我们僧舍啊。”一个叫孟人起的玩笑道。 门外有阵脚步声,是一主两仆,门没敲、话没问,直闯进来。就是新调来的沙弥尾了,他见僧舍简陋,住僧舍的人更是陋简。深敛眉头,又见好铺位都被人占了,故意针对他似的,脸色不善,走到一个叫赵干城的身边,语气好似威胁道:“你站起来,这个铺是我的。” 那赵干城见这个刚来的沙弥尾派头十足,心有些慌,可众目睽睽之下若让了,以后怎么抬头生活在这间僧舍,就低头默不做声。刚来的沙弥尾立刻恼了,手下两个仆人见状,就要上前动手架起赵干城。 石孝上前护住赵干城,对刚来的少年笑道:“师弟,你将就些,和我换床位,现在天热,这铺通风。”沙弥尾就是不同意。最后择中,赵干城睡石孝的铺,石孝睡到墙角,刚来的少年如愿躺到铺位上。 一个叫林宇的见这个沙弥尾言行嚣张,定是个背景硬的大家子弟,有心巴结,想问出他的家世:“师兄这样的人怎么和我们住在一起?”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来这做沙弥尾,以后好做方丈。”这话说的好直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因为说人是“鸡”在福建就等于骂别人是妓女。没人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上经课点名,才知道他叫付瑞,过了几天,才知道他是一个从六品县令的儿子,浙江台州人,原来是和一些相同家世的公子哥分在一起,后来自己向罗汉堂首座提出要调到这里来的。 第一天上武课,五台山回聘的师父还没来,寺里又不准四处走动,只好待在僧舍睡觉的睡觉、聊天的聊天。第二天上经课,经课是一起上的,有抽点名字,宽敞的大殿里,圆溜溜的一片光头,一个不落。因为南少林的僧人越招越多,干脆不起法名,直接用俗家名字了,四年后有心留在南少林的才给起法号。 第三天武课,听说师父还是没到,众人正赖在床上各自春秋美梦。一个彪型大汉如天神降临,声如狮吼,自报身份姓名。这便是将来的师父了,人如其名,姓林名彪强。他一路风尘,居然一点未现疲态,将众新僧拉下床,催去习武,时不我待,已经浪费一天了。隔壁僧舍传来一声怪叫,原来是天气炎热,有个僧人裸睡,正晨间勃起,被林彪强翻开被褥,一柱擎天的丑态被僧友一览无遗。 众僧人在练武场站成三排,等这个师父先训几句话,然后再教点什么。却见林彪强话也不多说,脱掉上衣,放松裤带,展露浑身肌肉。他上身使力,前后左右各摆造型,很得意的摆弄健美的身材,胸前的肌肉还能随自己的意愿跳动。也不知道他这体形是如何锻炼出来的,让人看得有一种独特的美感。新僧们不禁啧啧赞美,明明是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看起来却觉得是一个骚妇正在挑逗自己,撩人心菲。 “你们在我手里学的将是武林中最好的功夫——金钟罩。”林彪强一开口便直奔今天的主题。 “我给你们说个我亲眼所见的事:那年一个武举出身的官员得罪了东厂,拉到武门问斩,刽子手刀都砍折了三把,竟一点伤痕都没有,最后东厂的太监威胁他的家人,他才自刎而死。” “这门功夫因材施教,身体好的适合练,身体不好的就把身体练扎实咯。” 事实胜于雄辩。林彪强说完,前迈一步,青筋爆展,内劲护住周身,喝道:“现在不管你用什么东西砍我,皱下眉头,我认你们做师父。” 众人起初不敢动手,石孝带头打了一拳,把自己反震的疼。其他人见沙弥头先上了,就放开了胆子。肉拳肯定不行,就四下寻找家伙往师父的身上招呼,林彪强越被打越高兴,不断的鼓励:“好,很好,再用力!”轮到清心,清心只是盯着师父的下身,没有动手。 林彪强晓得清心的顾虑,说道:“没关系,尽管踹我下面,你们一定认为那是罩门。最低级的金钟罩、铁布衫才会那样。” 得了这句保证,清心就上前狠踹一脚师父的下身,真的一点没事,林彪强还在笑咧。 最后一个上去的是清心僧舍的刘金钿,他用的手段与众不同,手在嘴边吹了口气,去挠师父的左边胳鸡窝。林彪强嘴角动了一下,可这威信决不能丢,硬是忍过去了。孟人起想上去帮忙挠右边胳鸡窝,林彪强却已收回架势,对孟人起说道:“你刚才已经试过了。” 师父雄健的体魄、刚才的以身示范和他说的话都很有诱惑力,把众新僧燎的跃跃欲试,却被泼了一点冷水:“这门功夫不能立刻就炼,第一年学基本功、罗汉拳、铁纱掌,第二年才能主修师父的功夫,第三年开始习棍术,第四年按各人的资质重新编排习更上层的武学。” 翌日,又是上经课的时间。这些五湖四海的少年人来南少林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学武术,对枯燥的经文毫无兴趣。起初上经课,因为是新僧,不敢旷课,可没过几天,一些捣蛋的新僧见那个讲经的老和尚一副两眼不见四周,一心专渡觉海的摸样,就慌称害了 病,躺在床上睡大觉。后来个个都成了老油条,爱去不去,分散的空位越来越多。偶尔被抽到名字,就由交好的僧友代答。经书没学到几本,个个倒成了口技高手,一张嘴能变几个人的腔调。清心不明白:“连膳堂都有僧人看管,怎么经文课反管的这么松散?” 清心也开始常请病假,请的是武课的假。他自从习了正规武学,是真的今日头疼脑热,明朝生了脚疾,从头病到脚,再从脚伤到头,周身轮着害病,他开始怀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学武?”林彪强来探望清心,帮清心按摩,还说:“等你脚病痊愈,我帮你把课补上。”清心听到这,头疼得睡着了。林彪强冲着清心僧舍的其他弟子说道:“你们师父我的按摩手艺这么好,清心舒服得睡着了。” 清心身体未见强健,经文却悄然增长,与众人背道而驰。他有饭便吃,有水既饮,全然一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的模样。直到一天夜里,偶然目睹了一件风流大丑事,改变他原本单调乏味的寺院生活。 第三十二章 人各有志 一日黄昏,清心和僧友们正打扫整理僧舍,进来两个笑容可掬的师兄,用福州方言向清心打招呼。清心身处异乡,乍闻乡音,倍感亲切,也操起方言回话。两个师兄东扯西谈,问清心初到南少林的饮食起居是否习惯,和外乡的师兄弟相处如何,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异乡的大热天里,两个师兄地道的乡音、温情暖意烤的清心更加心热,不疑有它。两个师兄兜了一大圈,却能很自然的聊出今日来找清心的目的:我们的家乡,虽然和尚出了好多,可在南少林做武僧的,名字倒背都只要一碗饭的工夫,于我们和尚之乡的美誉极不符称,所以师兄们商议,召集新来的师弟们开个同乡小会。 清心正想找些事来打发光阴,闻听此言,连连称好。他在家乡耳濡目染,未出家前便晓得做和尚关系是很重要的:舅舅如果不是和尚,我也不会是和尚。清心正要欣然前往,师兄又道:“这间僧舍还有同乡么?”清心说:“还有一个,叫颜佩杰,不过他虽生在福州,却长在福宁,说的是地道的福宁方言。”师兄听后收回方言,改说官话。 颜佩杰一听,也是欣然应许:“多认识一些朋友当然是好。”两个师兄接过此话:“交朋友多多益善。”又问其他人去不去? 福建方言的大多生硬,感情只在语调中体现变化。其他人听不懂清心的“鸟语”,大是无味。这时终于从中解脱,柳灿生第一个嚷嚷要去,他是跟定了清心。百晓知习武是为了将来亲历武林大事时能够自保,他爱说武林中事,更爱听武林之事,也说要去。刘金钿和孟文起爱热闹,这事不会少他们。刘凯问:“有东西吃么?”听到师兄说有花生,便道:“也行,算我一个。”石孝是沙弥头,几个师弟一起出去,他不放心,也跟去了。 赵干城身体肥胖,走起路来胸前一颤一颤的。他好静,和其他人话不多,跟闺阁小姐一般。一次孟人起和他开玩笑,从背后来了个熊抱,抓他双乳,取笑道:“说不定你是我们这的祝英台咧。”竟把他弄哭了,其他人再不敢和他开玩笑,他更加寡言少语了。付瑞瞧不起这些人,懒的搭理,便走出舍外。那林宇自从得知付瑞是县令之子,终日鞍前马后,倒水端茶,攀定了付瑞,连忙跟走。那叶穆元却不知跑哪里去了。众人走出门外,撞着刚加练铁纱掌回来的召平,清心看他手掌通红,心想:“这个武痴肯定不会去的。”清心礼节性的提到此事,召平却道:“好啊,当是散步,正好散功。” 一个大厅里,一个桌台上,一个中年和尚满脸堆笑,台下坐着三十来个新和尚。身后一个青年和尚将他介绍,这中年和尚算是你们的师叔,是南少林寺十八铜人之一,青年和尚见台下新僧面露钦佩,就继续用最美好瞻富的言语赞美这位历经千锤百炼为福州和尚争光的师叔,许诺将来多为乡亲谋福利云云……。那个师叔极是谦虚,不时羞笑回着:“哪里,哪里。”“蒙师长错爱。”“谢乡友抬爱。”…… 这位师叔与台下新僧共话乡情,又说从南少林寺出去的福州和尚都成了各地寺庙、镖局、有钱人家里的香饽饽,让大家对未来要有信心。他说得连珠并玉,鼓动人心,清心第一次觉得南少林寺也并非一无是处。 话到尾声,师叔又给大家一个惊喜:“两年后大家都会接触到棍法,我先送大家一根,有空打打根基。”既叙乡情又有礼送,台下新僧均是欢喜,刘凯更是庆幸自己跟来了。领同乡来的几个师兄开始送棍,师叔继续在台上开谈作解:“这僧棍采用闽西上好硬木,刚柔并剂,又是县东王二师傅的独门手艺……” 新僧们未觉这话有异,只是摸着僧棍,有的当场试用起来。石孝眼见天色已晚,带着众人想要作别离去。门口却挡着两个师兄,不肯放行。石孝回头看着师叔,师叔也没放众人走的意思,继续把打造这僧棍的店铺吹得天花乱坠,接着“建议”道:“卖这些僧棍让你们很多师兄发了大财,你们不妨向周围的师兄弟推荐推荐。将来你们若有机会闯十八铜人阵,我会支会其他的师叔照应照应。” 众人渐渐觉得不对劲,只是唯唯诺诺应着,没人真的掏钱。那师叔越吹越沉不住气,终于凶象毕露:“棍我送你们一根,一人要买十根回去卖!” “好啊!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抢劫么!”众人开始恼了,一些人站起身想要冲出去。一群人围住他们,是那些师兄,手上开始有了动作。人在强权下,不得不低头,大多数人乖乖的回到座位上。那些师兄将一捆捆僧棍硬是塞进师弟们的手里。 突然烛火全熄,是召平吹灭了大蜡烛,大声骂了一句:“捅你娘的,敢向老子要钱!”没人知道他爹原是个山匪,他是带艺进了南少林。 厅外虽有月光,可烛火霎时而暗,众人视觉一时无法适应,伸手难见五指。召平心中怒火喷发,双手铁砂掌便推中看门的两个师兄,带着清心他们潇洒离去。众人笑赞召平的功夫了得,打的痛快。只有石孝面带忧色。 真应了一句俗话:“老乡找老乡,背后一尖枪。”随着乡情的破灭,清心对南少林寺彻底绝望了。 隔天经课后,建宁的同乡来找刘金钿,可任他们口若悬河,乡情盈溢。刘金钿死活不去。众人心中称幸:“还好昨夜先见识了清心的同乡师兄们。”颜佩杰把无处处理的僧棍收集起来卖到各个僧舍做了衣杆子,小赚了一笔,剩下几根就放在自己僧舍外晾裤衩。 又有一句雅话:“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众人的脾气不同,相处久了,便开始三两成对。清心被楚芥骗过,对人不再推心置腹。可人总要说话的,他和叶穆元、颜佩杰成了能聊得来的朋友。清心开始觉得柳灿生总是粘着自己,有点讨厌:“这么大了,还叫全僧舍的人玩老鹰抓小鸡。” 一天,清心带着叶穆元、颜佩杰去县里找吃锅边的地方。店铺是有几家,可没有一家店主能说福州方言,清心就觉得这锅边味道不正宗了。 叶穆元便说:“临渊羡鱼不如归而结网。连老妪都能做的东西,你怎么不自己学呢?” 清心说:“我总觉得别人做的才好吃。” 颜佩杰接口道:“就是有你这样的想法,钱才让人赚去了。” 上次的事得罪了十八铜人之一,他教的弟子经常来找清心僧舍麻烦。首当其冲的就是召平,召平是个拼命三郎:“反正这些人不敢把我打死,就当练拳。”打了几次,那些师兄反倒怕了,就专挑柳灿生、赵干城这样的软柿子欺负。他们不敢欺负付瑞,那是当官的儿子,林宇也跟着躲过了拳头。孟文起和刘金钿半夜里偷偷去那些师兄的僧舍门前解手,搞的臭气熏天。那些师兄防范了一阵,以为不敢再来,哪知两人就等他们有这想法的时候又去跑去撒了一泡。 林彪强听说弟子被欺负,便找上门去找那个铜人理论。他出身市井,学泼妇骂街能算一流,可要在庙堂之上讲理,就显得拙相宛出,越说反倒成了自己这边理亏。后来逼急了,干脆也骂一句:“鸟你娘的,敢欺负我的徒弟!”和那个铜人大打出手,把铜人眼上打出两个黑圈。 “什么十八铜人,也不过如此!是吹牛皮、拍马屁混到的吧。” “你放……我们十八铜人合起来才是天下无敌……”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南少林寺,林彪强被罚杖责三十,面壁思过一个月,那铜人却一点事也无,只不过他的弟子再没来清心这个僧舍找麻烦了。这件事把林彪强的徒弟们感动的尚气激扬,个个发奋习武。清心刚开始也勤炼了一段时间,后来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清心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在南少林寺过了第一年。又到炎炎夏日,无风夜晚,清心汗粘竹席,隔壁的柳灿生又呼呼做响,鼻子捏了几次也没用,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睡着的。清心实在难以入睡,独自一人去小河溏洗澡。南少林寺并不允许僧人擅离僧 舍,并派有专人看管。可今天看门老和尚不知道在看什么书,津津有味,还眼眯眯的流口水,清心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他竟没注意到。 清心光溜溜的浸泡在河溏里,一种声音似曾相识,异喉同曲,却不再是幻音,而是真真切切,大胆炽烈…… 列位看官,上章说到的风流大丑事,这里才开了头,这事给清心带来什么变化,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十三章 梦里是谁 映入清心眼帘的是一幅香艳的活春宫:两具赤裸的肉体正进行着盘缠大战,一男一女放浪形骸,姿态狂野夸张,男的鼻息吐着粗气,女的娇喘呓语。河溏月色下,粼粼水光照着肉体,水中映出一对相同的倒影,给予清心更加直观的视觉冲击。男子的太阳穴高高隆起,好似练功到了最关键的关口,女子的呜咽已近乎哀惨,就要走到崩溃的边缘。 肉光霍霍杀的清心僵在当场,早就忘了去瞧他们的脸。心中惊吓,进退失据:不走,全身都在难受。走开,又怕被他们发现。这索性成了理由,将一片旖旎春光尽收眼底。抑或是清心根本不愿走开? 这发于天籁,本乎人情的床第之欢在清心眼里是多么的惊世大胆。清心口干舌燥,有一种自然的魔力牵引着他不能自拔。他血脉喷张,河溏也成了一锅沸水,底下膏火慢慢煎熬。青春的萌动,压抑的的渴望在迅速膨胀着,清心也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霸王上弓,如箭在弦。 “我下面什么时候长了几根黑长毛了?” 这场鏖战持续了良久良久又良久……终于云雨初收,穿上衣物。清心面上烫霞渐褪,就要解脱之际,那二人却开始绵绵情话,山盟海誓,奏起靡靡之音。清心不能起身,这些情话毕肖于耳,字字如能目睹。又是良久良久,终于道完了想恋,诉尽了闺思。那男子目送情人离去,他转过身,却是一个光头! 清心惊骇口张: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相貌威仪的戒律堂首座忘归! 清心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身体感受到了溏水的冰凉,才手脚僵硬的穿上衣物,回到僧舍。他自认是“迫于形势”看了几眼,却怎么心中有鬼?进门时候踮手踮脚,象个夜贼。柳灿生的鼾声戛然而止,他心中一惊:“他是不是知道我回来了?”片刻之后,鼾声再起,心中才定。点着蜡烛,蜡烛却差点掉落在地,只见石孝正圆瞪双目注视着自己,清心又是一惊,觉得心虚,正要开口,石孝却侧过身去了。清心呆了片刻,听他呼吸既又匀净,才晓得石孝和张飞一样,晚上是睁着眼睛睡觉。清心躺在床上,明明刚冲过凉,身体却比出去前还热,突然听见隔壁的颜佩杰用方言说着什么,语调窃喜,还不时偷笑出声,清心只听懂了一个钱字。这几声方言刚落,召平在床铺上又挥舞了几下罗汉拳,床板“乒乓”作响……经过这几次惊吓,清心的身体反倒凉了下来,柳灿生的手臂却搂上清心的脖子,大腿盖住清心的肚脐。清心害怕:还有谁晚上会梦魇游走?他闭紧眼皮,却一宿没睡…… 第二天武课,清心最后一个离开僧舍,没走几步,对前面的百晓知问道:“我们门关了没有?”他这段时间总是疑神疑鬼,老觉得僧舍的门没有关上,又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我记得是关上了。”百晓知对自己的记性力很有自信,肯定的回答。 “我还是回去看看吧。”清心停下脚步细想自己有没有做出关门的动作,最后还是不放心,又跑回僧舍,仔细查看门锁,摇了几下,确定锁上后才去上武课。铁纱掌是清心最讨厌的一门功夫,又是无精打采的一天…… 清心的烦恼象树上的黄叶一样落地日多:叶穆元已经足足高自己半个头了,每次排队伍,在前面的总是自己。上茅房会情不自禁的偷察他人下体的长短大小,开始有种自卑感:“是不是功夫好、内力强的高手下面也比常人大?”“我个长不高和学武有没有关系?”…… 清心的这个“嗜好”有一天终于被孟人起发现了。孟人起护住自己的隐秘部位,也看了清心下面一眼,怪声道:“清心,你的下面那东西的皮好长啊……”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召平,惊呼道:“哇,召平你那话儿好大啊……”召平昂首挺胸,把尿射得比旁人高远,说道:“爷可是有练过的……”柳灿生也进来小解,孟人起看得惊异:“哇,灿生,没想到你平日深藏不露,竟是天生奇葩……”柳灿生道:“大就拉得快吗?”……这些话让清心的烦恼又多了一层…… 清心终日神情恍惚,脑海不时浮现那天夜里的场景,肉腾腾的一幕总是折磨得他迟迟不能安睡。今天他却睡的很早,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思积累成的梦今晚不期而至:梦中出现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窈窕处女、秀外慧中……所有女子身上所能具备的优点错乱相糅合在她一身。这个女子又极中意高大英俊、武艺高强的清心。清心练得盖世神功,英雄救美,成江湖一霸,终于抱得美人归,共赴一场云雨……突然一切又都不见了,自己还是那么矮小穷困,没人注意,娶的是一个集所有缺点于一身的老婆…… 清心飒然惊醒,原是半段南柯一梦,这个梦既似畅美,又好折磨人。感觉下面粘乎乎的,不知是什么事物,又咸又湿,手正搭在那儿,如沾上一层厚厚的猪油。他慌张的望着四周,其他人还未醒来。清心不知这是何物,却前所未有的害怕,急忙清洗,用力的擦拭,气味、痕迹尤存,最后索性扔了裤衩,换条新的。躺回床上,清心再去回想梦中的女子,脸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只能记得不断摇晃的大奶子,大屁股。 “她是谁?”“是不是长大以后的英子?一定是她,那么美,那么健康壮实……” 清心热切的期盼这样的美梦再来一次。可惜,求之不得。他只好夜夜辗转反侧。穷则思变,终于被清心发现了一个方法,只要象那天夜里,想着梦中人情景色,手拂下身那话儿,身体就会很舒服,最后喷出一样粘稠的液体……清心开始乐此不疲。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末为。天已入冬,某一天夜里,盖着厚厚棉被的清心仍是冰体炭心,把玩着下体,梦中美人如约而至。清心正逍遥其中,柳灿生似乎发现了什么,大鼻子皱了起來:“清心,你身上……你身上好像有什么味道?”说着凑近清心又嗅了几下。 “哪……哪有什么味道了?”清心慌得停下手中动作。掩耳盗铃,欲盖弥彰。他看著柳灿生一脸疑惑地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脸红得烧到了脖子上:“別乱嗅了!我……我身上哪有什么味道?” 柳灿生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脸上竟露出一副陶醉的表情:“这个味道让我觉得好舒服啊。又酸又咸。清心,你是不是偷吃东西没分给我?我吃东西都有给你的。” 两人的谈话声把颜佩杰吸引过来,他也深吸一口,先是表情怪异,接着面露神秘之色,最后怪笑的看着清心,就是不说话。莫道无言,其音却如雷。颜佩杰的样子让清心好害怕,象正做着坏事被人当场逮住,把柄落入他人之手,真想找个缝钻进去。 为了躲避这种尴尬,难耐的清心变换着地点,荒野郊外之下,高山流水之间,琼楼玉宇之上……到处都留下他的斑斑痕迹。 少年情怀总是湿,清心就这样沉溺在短暂而虚空的快感中不能自救,挥霍着正在成长的身体。原本对美好爱情的向往正一点点的被欲望扭曲着,啮噬着。 ps:这一章写得有点……变态~我考虑再三才写成这样,不过大家不要担心,我不会写成情色作品的。这一章写清心少年时期身体的躁动,对他的人生观,爱情观有很大影响。为了继续后面的故事,必须这么写。 第三十四章 渔翁得利 某一夜,清心与梦中美人“云雨”而归,其他人均已入睡。他不点蜡烛,眼睛适应黑暗后,摸索入床,正高兴柳灿生今晚没打呼噜,自己能睡个安稳觉。一股浓浓的骚味油然满屋,与清心身上残余的“味道”交融一起,淫靡之极。 黑暗中,柳灿生眼眸泛光,竟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咸湿“猪油手”。“水珠”滴答落在清心的棉被上,他好似完成了一件清心交代的重托,功成一笑:“清心,这个我也会。” 黑暗中,这个憨声笑容好生谲诡,如鬼诉冤。恐惧感从头皮蔓延到下体,清心一阵害怕难过,没想到柳灿生连这个也学自己,第一次对柳灿生有了负罪感。这夜之后,清心心头总觉得有东西羁绊,足足半月未赴“美人之约”,也有意的疏远了柳灿生。 大清早,清心不去上经课,来到河溏清洗粘在被单上的斑斑“黄点”。他不敢再挑晚上了,那样就是故意偷窥,有意犯色戒。而且忘归一个指头就能把自己捏死,生命更可贵,他只要有他的“梦中美人”就够了。老天偏不让他安稳,又让他撞着一个秘密。 清心看见两个人,两个年老的男和尚相对而立。其中一个清心在校场见过,达摩堂的首座忘悲。另一个敢和首座对视而立,应该也是大人物了。气氛很不对劲,无风晌午,两人却僧裳鼓鼓,内劲催的平地起风,折压花草。 “功夫高就是好,夏天约到一起,互相吹吹风。”清心心中调侃一句就准备回去了,他见到这样的大人物天生有些紧张。 “金八,当年师父看走了眼,选你当了主持。你看看现在南少林寺被你弄的乌烟瘴气,铜臭熏天。你死后怎么去见师父!”忘悲疾言厉色斥责的竟是他的师兄,南少林寺的主持忘尘。他们系出同师,私下都直称出家前的名讳。清心听到这一句又转回身,他想瞧瞧南少林寺的方丈,舅舅的偶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个传说中五十多岁的老方丈看起来比他实际的年龄还要老,一派之首却面有菜色,僧衣破旧竟有补丁,大概上了年岁,后背微驼,不能与忘悲等高了。他面露悲苦,象受了委屈,说道:“阿虎, 你错怪我了。盖过武当,胜过北少林,何尝不是我心所愿。只是情势比人强,多年入不敷出,只好多收弟子以进财源。近百年基业万不能断送在我们手里。” 忘尘见忘悲点头,以为他明白自己的苦衷,心中一喜。听忘悲说道:“这个我自然明白,不过再这样下去,南少林只会日渐沉沦,成江湖中不入流的门派。我想到了一个方法,不知道主持同不同意。” 忘尘又是一喜,什么方法既能不伤师兄弟感情,又能解决南少林寺的困难?连忙说道:“阿虎,何必说的这么见外,好办法尽管道来。” 忘悲深望了师兄一眼,终于下定了决心,颤声说道:“那就是……投靠朝廷,投靠东厂!” 忘尘听了,心中惊骇巨震,慌忙摆手。他对师兄弟情义看得较重,此时见师弟似已入魔道,不再顾虑,净言直斥道:“阿虎!多少门派投靠朝廷后落得灭门灭派的下场你又不是不知。纵然一时风光,又能如何?这个万劫不复之境,想都别想!” 忘悲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听不进人劝,心已褊急,大声驳道:“金八,你放纵忘心不理罗汉堂的事务,明知忘归和那寡妇伤风败俗也不揭发,就知道做你的佛门‘好人’,教出的净是佛呆子、佛败类,用一根破铜烂铁招摇撞骗,成了天大的笑话,南少林寺迟早毁在你们手里!”“我爹已经在朝中奔走,今天从是不从也由不得你了!”“想你一个卖豆浆的儿子凭什么爬到南少林掌门的位置?”……他心忧南少林的前途,越说越是激动,情感淋漓倾注。只觉自己对南少林爱的最深,功夫最高却屈沉人下,有才难展,眼见南少林在江湖中的地位日渐卑下,急火攻心,已近成魔。 忘悲手足开始在空气中挥舞,双眼血红,仰天长啸:“我……我要让南少林成为江湖第一大派!江湖之中哪有什么南北少林,只有我们是正宗少林!” 忘尘见师弟如癫如狂,心中悲悯,凄楚道:“阿虎,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切莫太过痴念……”话未说完,却见忘悲面目扭曲,狞笑一声,一手‘立雪少林’向自己推来,气浪排山倒海。 唉!实在是可悲可叹。南北少林本系出同根,第一代南少林弟子行走江湖也自称少林。可后来北少林的弟子瞧不上南少林,不再与其并称少林。南少林寺的弟子暗下决心:有朝一日,定要让你们北少林的弟子将‘少林’二字羞于启齿。这种执着传到了忘字辈弟子手里,这批弟子不同与清心这些人,他们从小在南少林寺长大,对南少林爱得深湛。可同样是爱,却化成了两种理念,起了争斗。 清心手提木桶,立在树后,第一次见到高手之间的对决:出手疾如锥出,战如雷电,解如风雨。二人周围气浪卷涌,刮得他脸上生疼,舞起沙尘,吹得他睁不开眼。 出现一个大活人当然逃不过场中二人的眼睛,只是此刻开斗的难解难分,无暇顾及。清心看了片刻,猛然想起自己现在看的正是南少林的家丑,无论谁胜谁负,自己都没有好果子吃,他们虽然是出家人,却是南少林寺的出家人,搞不好来个杀人灭口。清心转身要逃,两人打斗吹来的风劲象是要送他一程,让他步伐轻快很多。一声大喝却从身后传来:“小沙弥莫走!” 大人物的叫喝使清心心头一跳,不由得停下脚步往后瞧:一切都静止了,两个人双掌相抵,一动不动,能开口说话的是忘悲。 原来二人缠斗至比拼内力的阶段。忘悲年纪较轻,所学的内功又敷张而扬厉,此刻正处在走火入魔的边缘他,试图速战速决,内劲如大江东去奔涌而出。他仍有余力开口说话,再也不顾同门情义,叫唤清心,想让其杀了苦苦支撑的忘尘。他们同学的是南少林的《易筋经》,这门内功若是同门相斗,只要有个外人稍施外力,胜负立分。为什么会有这种缺陷?这又是当年一桩少林公案了。 “小沙弥,过来碰一下对面的金八。”“事成后我保你前途无量,当十八铜人,当首座,以后还能做官……”“你要怎的,都随你。”到最后竟似成了情人调情,摘星星,捞月亮都愿意了。 忘尘渐落下风,气闷于胸,无法开口。他见这个小沙弥脸上,一副全无定力,欲念横生,迷惑到爪洼国的模样,心中知道大限已到。他修为颇高,自以为看透了生死,哪知临了还有这么多牵挂放不下:今后南少林投靠朝廷,定是凶多吉少,还有眼前这个师弟神智疯狂,死后见到恩师如何交代……他难免悲怨,心情激荡,内力又弱了几分。 忘悲感受到了变化,心中狂喜,一边加紧发动内力,一边催促清心道:“小沙弥,还等什么?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啊!”“小沙弥,你家住何处?我明天就派人送银子去你家。” 清心完全动心了!只是他一路上经过几次生死,也看了点沿途的人情世故,你尔我诈。他不能确认忘悲话中真假,兔死狗烹可是常有的事。听到忘悲问话送钱,随口答道:“福州x乡x村郊外一棵大榕树旁的两间小农房就是。” 忘悲见这个小沙弥这么婆妈,急催道:“好,我明天就派人送上银子。我有个徒弟和你同乡,现在位居十八铜人之列了。” 忘悲见清心开始迈大步走来,以为他答应了。转头对忘尘狰笑道:“金八!杀了你之后再杀忘心、忘归,重振南少林,江湖之中唯我独尊!”说完纵声狂笑,响彻云霄。很快的这笑声便止住了,那个小沙弥的手戳的竟是自己的胸口。忘悲的内息如决堤的洪水向外泄露,软软的载倒在地上,他转头看了清心一眼,眼神净是怀疑和不解。忘尘也是一脸的疑惑。 只有清心自己知道:自己现在最想要的是“梦中美人”。忘悲的许诺带有不确定性,虽然诱人,难保不是海市 蜃楼。再听到他说那个铜人竟是他的弟子,恨屋及鹊,定也不是一个好东西。“怪不得他和师父打架没受罚呢,原来有达摩堂首座护着。”“忘尘是舅舅的偶像,救了他以后还能在好高的舅舅面前吹嘘一下”……清心此时想的在外人眼里是多么的可笑,但确实是他此时心中所想。 忘尘大难得脱,心里不觉得庆幸,有的只是无穷的悲伤。这个师弟武功尽失,以后将是一个废人。两个人代表着南少林寺不同的出身,即便是怀有同一种理想,贫富也难相容么?再想到忘悲的家世,朝中三代为官,小儿子成了废人,岂会善罢甘休?南少林的麻烦还不止这些……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忘尘只能用这句话来解释清心的行为。“自己不也是个卖浆出身的和尚么?”忘尘更坚定了多收民间弟子的决心,将来总有人会开花结果,重振南少林! 第三十五章 罩门之伤 清心浏目忘尘的寝室:一条木床、一条蒲团,一张桌子、四张椅子,一个书架、上百本经书。除此之外,真可谓家徒四壁了。清心不禁肃然起敬:“堂堂一个福建首刹的主持竟过得这么简朴。”旋即又生了疑问:“我们交的费用都花到哪里去了?” 清心心里在算着能有什么奖赏:“把讨厌的沙弥尾付瑞撤掉换我做,以后慢慢升接做方丈。”“或者现在就打通我的韧督二脉,让我更适合练功夫。”“哪怕是为了保守秘密,给点钱打发我回乡。”“最少先请我大吃一顿。”…… 忘尘一句话也没出,大概伤势较重,直接上床,在蒲团上盘膝打坐运功。清心虽然心里急,却不敢也不忍去打扰,就这么干坐在椅子上。“好香的味道。”清心深吸一口,怡心爽肺。“是最好的伽楠香,最宜入定。”这可能是这间屋子最奢侈的东西了。 斜阳成了月光,忘尘的光头已经不冒烟了,还在闭目静坐。“是不是入定入睡着了?”清心想站起身活动下筋骨,想吃桌上的糕点,想喝一口茶,想翻翻书……又觉得在这么肃穆的环境下,如此质朴的主持面前做小动作实在是不敬,硬是按耐下去。他无聊至极,又四下张望这间屋子,原来还有一幅画,是达摩祖师的画像。与平常见到的不同:是个胖子,神态桀骜乖张,留的是骆腮胡,白纸天然形成眼白,又上了色,白的吓人。并不象出自一人之手,先是几个人随手涂鸦,再由一个画手整合而成。落款四个小豪体‘五味俱全’。 “小沙弥,你叫什么名字?”忘尘终于缓缓的睁开眼皮。 “回禀方丈,我叫清心。”清心心里一阵激动:“来了!” 忘尘微微颔首记住名字,说道:“你回去吧。” 清心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样就完了?”待要“提醒”方丈还有什么交代,却见忘尘又闭眼入定了。这个“逐客令”让清心面上一红,好梦落空,空手而回。 路上遇见召平、石孝、孟文起和刘金钿,一问之下才知道明天就要考核这两年练‘金钟罩’的成果,二帮二,临阵磨枪,不亮也光。清心破罐子破摔:“算了,反正功夫不好也不会被赶出南少林寺。”几个人又走一段,碰上叶穆元和颜佩杰,他们刚刚烧香临时抱完佛脚回来:“清心,先前我们一直找不到你,上哪里去了?”清心臭着脸不回话。回到僧舍,原本想好好吹嘘一翻的他像挨了霜的茄子——蔫蔫的,倒在床上“怨恨”起来:“两手空空他们哪里会相信我?”“不知道救忘悲会是什么结果?也许明天就不用去校场考核,听说还要往身上扎针呢。” 翌日,年关前的最后一堂武课,林彪强依旧热情饱满:“今天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节武课,明年的棍术课将由我师兄来上。”众人听得一阵难受,相处两年,名为师徒,实为长友。临到分别,师父的种种好处又在脑海里不断浮现。 林彪强见众徒弟面带不舍,他很高兴自己在徒弟们心中的地位,顿时两眼湿润。可转念又觉得自己在徒弟们印象里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怎么能在徒弟面前留泪,这个印象一定要自始至终。他脱上衣的时候假装卡住了,借这个瞬息擦拭就要溢出的泪水,定了定心神,说道:“今天最后一课,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出你们各自的罩门所在。” 林彪强左手一个大钢钉,右手一把大戒尺,解释道:“钢钉试‘金钟罩’的高低,戒尺打哪里疼,哪就是罩门。”正要开始,一个心情紧张,四下张望的徒弟突然开口:“师父,方丈来了。”众人一起望去:主持忘尘和达摩堂首座忘归,陪同一个不高的少年正朝这边走来。那少年身着绿衫,手持一把大扇,旁边两件火红袈裟把他烘衬而出。远远看去,校场好比水溏,长出两朵似火榴花,中间一枝绿叶摇青。“他是什么来头啊?这么大架势,要咱们主持和首座亲自作陪。”“大冬天的还带把扇子,神气什么呀。” 近看那少年,眼尖的一望便知:那少年是个女扮男装的雌儿。知道‘他’是个女子,清心‘老毛病’又犯,先瞧身体,失望莫名:冬天,大概是怕冷,‘他’裹的严严实实的。清心责怪起天气:“要是夏天该多好,肉隐肉现的,勾人遐想。”再看‘他’脸,并没有刻意易容:圆脸如白玉,雕着大大凤眼,柳眉细细,唇红齿白,轻薄如火苗,眉宇之间现股英气。众僧好奇带点躁动,直勾勾的看着那‘少年’,只有柳灿生瞧不出,对身边的刘凯说道:“他和清心一样高,一样俊啊。”句中的高字该用矮来替代更好些。众人心笑他傻,男女都不分,均想:“一个少女能和清心等高,已经是少有的高挑了。”清心也是这般想法,一阵自卑:“我连个女子都不如。” “大概是什么江湖人物上门拜访,可碍于寺规,只好穿上男装。” 忘尘的话正对众人所想:“这位是唐门的唐九施主,我寺明年将增设暗器课。” 众人全都心中叫苦:“明年还要学暗器。”清心心中则多“哦”一声:“原来我们交的银两都用来打点江湖关系。” 方丈驾临,‘美女’在侧。这些成长中的少年人无不精神亢奋,想好好表现。清心身高最矮,站在最前排,第一个试的就是他。“念着口诀,提气护住全身。”林彪强说完用钢钉刺清心的前胸。清心的丹田空空如野,哪来的什么真气。本想忍一忍,不至于太丢脸。可钉子一碰上就痛入肌理,大声呼疼。林彪强用戒尺拍打清心周身,只是有一点疼,能忍。可一拍到那话儿,清心疼得弯腰护住下体,痛苦的呻吟出声。忘尘本以为救自己的小沙弥侠肝义胆,功夫也当不错,没想到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不住的失望摇头。 第二个柳灿生还没上便晕了过去。唐九扑哧一笑,用手捂住小嘴,心中嘲讽:“怪不得南少林口碑日下,原来都收这样的徒弟。” “不要气馁,高手对决,一般不会认为罩门就在那处。”林彪强怕清心想不开,安慰道。可这哪里是在安慰,柳灿生倒没什么,清心脸上象要渗出血来。“难不成罩门和做那种事情有关系?”他对自己学武天份彻底没了信心。 正要轮到下一个,唐九开口道:“忘尘大师,我看不用在这浪费时间了,有空不如让这位师父带徒弟学学暗器的入门。”‘他’转身要走,又扭头对众人说道:“再强的‘金钟罩’也只是防御外家功夫,碰到神兵暗器根本没机会使。”他的音质沙哑,却不象装成男子的声音。冬日里每说一句话都会有气从嘴里冒出,这本该吐气若兰的美景,却因为这撕哑的音质大煞风景。 林彪强见徒弟们听了这话面色沮丧,眼神哀怨:“这两年白流汗了。”林彪强看到脱了上衣的徒弟中有几个练的皮都脱了几层。他心中磊落交杂负欠:“自己毫无藏私,能教的都教了,却换得这样的结果么?”胸中又升起一股不平之气:“这些徒弟仅仅因为所谓的天份,一开始就不能拜到好师父,将来如果真在江湖中行走注定低人一等,甚至一招之差,性命便没了。我这个做师父能给他们做些什么呢?”想到此处,开口唤住唐九。 “小娃娃,来,比试比试!”林彪强出身市井,为人却率真无忌,称这唐九“娃娃”别无他意,他人听来却像在挑衅。 果然,唐九听了大是不喜,也不征得忘尘同意,点头道:“那就请大师傅赐教了。”抬眼见林彪强胸前肌肉强健,还能跳动,面上竟是一红,眼中有股妒意:“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林彪强要争一口气,让徒弟们对各自所练的‘金钟罩’有信心。他真气全开护住周身。唐九手扣‘无影神针’,待林彪强内劲鼓在最大的时候方才出手。出针开阖,飘针荡漾,入针急坠。八根细能绣花的小针有七根掉在了地上,还有一根刺入林彪强的上臂。 唐九心中冷哼一声:“自找苦吃。若不是要和南少林寺合作,你早被钉成刺猬了。” 众人眼中撅泪,举目含恨的看着唐九。这一根小针必定留下后患,与人打斗上臂就会隐隐作痛。待师父年老后,碰上逢刮风下雨天气,定是疼痛难当。他们望着主持和忘归,“弟子被唐门的人伤了,视若无睹,还陪笑脸赞人功夫好!”忘归心中责怪师兄:“好弟子不瞧,偏偏选这种弟子来丢人现眼。” 召平出列对唐九叫道:“有种你也不动,站着让我师父打一拳。” 唐九听到“有种”两字,用力合上折扇,便想向前比划拳脚。见到忘尘面色怫然,心道:“第一次独自出门替家族铺门路,莫要搞砸了。”她不屑的冷嘲一声:“这年头,傻子才用拳脚。” 天上刮来一阵冬风,吹起远去的绿衫和大红袈裟,叶穆元想起学堂里的一首启蒙诗:“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流水绿如蓝。” 听唐九声音低沉,出手刚猛有如男子。众人又有点疑惑了:“莫非他真是个男的?只不过天生长的像个女子。” ps:在国外的网吧写文章,为了赶时间省点钱,这章写的仓促。不过我会一边更新,一边完善前面章节,大家可以回头看看前面章节有什么不同吧:) 第三十六章 唐九小姐 清心功夫如此差劲,最伤心倒不是他自己,而是忘尘。忘尘得清心解救,感激不表于言行,而在内心。又见清心眉清目明,以他的年纪观高手打斗却不怯场,颇有慧根,又生爱才之心。能干坐椅子几个时辰,自然也不会把忘悲的事说出去,心中好感,打算好好栽培。正巧唐家派唐九来南少林寺联络,欲借己之手打开唐门暗器在福建的门路。忘归就提议先让寺里的弟子们见识一下唐门暗器的风采,忘尘专挑了清心所练的‘金钟罩’。一到校场,看到的却是清心的丑态,让南少林寺被唐家人看轻了。 南少林寺也沾了过年的喜气,多挂了好些个新幡,佛主、菩萨又上了新漆,面前的香烛都多点了几根。寺院分了糕点给弟子,人人脸上浮着笑脸,嘴里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心里却是带甜,平常相互看不顺眼的也打了招呼。迎着喜气洋洋的人群,只有清心愁眉不展的走进方丈寝室。 忘尘又在入定,清心不敢入坐,正想着:“难不成这次要站几个时辰?”好在忘尘片刻之后就睁开眼说道:“清心,你师父有传授武学与你么?”他这么问是有原由的:自己私下听到一些说法,有些师父为了爬上更高的位子,专挑一些资质极好的徒弟传授,就等四年后比武胜出。今天一看,倒像是真的了。 听到自己师父受了冤枉,清心一急,说道:“方丈你别乱讲,师父对我们很好,是我自己不努力。”话一出口便觉冒犯,瞥见忘尘殊不以为意,正低头沉思。他心想:“你不先报恩,还想倒打一耙罚我么?”清心又补了一句话,有替自己争辩之意:“回禀方丈,我功夫是不好,但我经书念的不错。” 忘尘听了,面带赞许,点头道:“出家人本就该熟读经书,倒是我们南少林寺本末倒置,荒废正业了。”他随口考了一些常用的经文,听清心背得一字不落,他颔首微笑,复又正言建议道:“倘若你真想习武,我便帮你另拜一个师父。不然趁早换别的事来做。” 清心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道:“回禀方丈,学武功我没天资,师父更不能换,他人很好。”停了半响,又问道:“我们南少林寺有帮人超度么?”见忘尘点头,清心心中一喜:“看来要在南少林重操旧业,这里的油水一定更足,可以寄钱回家了。” “你会什么乐器么?”忘尘问道。 “怎么还要会乐器,不就是木鱼、磬、云板……那几样么?”清心不解的反问道。 忘尘轻轻的摇了下头,说道:“虽说众生平等,南少林寺只度有缘人。既是有缘人,自然我寺当然要度的与众不同了。” 清心听后,心里暗“呸”了一声:“什么有缘人,是有钱人才对吧。”清心异想方丈说这话的时候一定心中有愧,心道:“做到主持也很难吧,喜怒哀乐不能自己做主,为了寺院的生存,迎合世俗。” 清心面色现苦,说道:“我一个乡下人,哪里学得到什么琴啊、萧的。” 忘尘点头,说道:“我的车夫调去千总衙门,你替他试试看吧。” “叫我做车夫?我哪里会驾马呀。”清心这么想却没有回绝,他听百晓知说过做大人物的车夫,以后也有机会平步青云。那一白一黑的骏马极是温顺,根本不用抽鞭,点个方向便明白了。清心就这么架着马车和忘尘在县里活动。哈哈,连守城门的兵卒见到自己都要自觉让条路出来。县太爷都要给自己几分面子。寺里的人看我的眼神也和以往不同了。街上车水马龙,能驾驭这么豪华马车的车夫又有几人?和忘尘相处越久越觉得主持为人高尚:那么年老了,还批改卷宗,日夜殚精竭虑。都说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方丈这么辛苦,却换不得寺里人的真心。还要不时在官小权大的人物面前陪笑脸。“做个大人物也可怜得紧呢。” 和忘尘相处几日,清心胆子就大了,想借方丈的马车用一用,送送师父,让师父临走前派头一下。清心驾车拉忘尘来到僧舍。除夕夜,决定一起到外面吃年夜饭。见到方丈,除了林宇讪脸而笑过来拉坐倒水之外,其他人全都傻在原地,林彪强就问了声“方丈好”,也不吭声了。忘尘见这些弟子刚才还有说有笑的,见到自己便拘谨了,心有些酸,掉头走了。清心还想请忘尘一起去,又想到有方丈在众人反而不方便了。“做个大人物也寂寞得很呢。”那林宇却心中不是滋味:“没想到这个叫清心的竟是马屁高手,屁传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巴结上方丈的。” 一行人定的是受戒时所住的客栈,这次年夜饭真可谓一箭五雕:一是过年,二是谢师宴,三是安慰清心和柳灿生,四是祝贺清心,最后便是相互“恭祝”又“老”了一岁。先以茶代酒,为这五件事干了三杯。想起明日师父就要回五台山,众人心中难过,气氛陷入沉默,有的弟子竟已泪水涟涟。 满楼都是过年的和尚,进来一个陌生人点一桌荤菜就特别的显眼,是那个唐九。‘他’换了一套新男装,还是绿的。听得小二说没有雅座,也不强求,径自找了单桌入坐。‘他’甫一落座,骚动四起,所有的和尚都看着‘他’。‘他’对这样的目光见怪不怪了,‘他’怪的是桌上的几只墨鱼,对着黑黑墨汁一般的食物,踟躇不敢下筷,大概为人高傲,不问小二,结果吃得满嘴黑墨,觉得恶心,吃了几口再没碰了。湖南以西人人好辣,唐九向小二要辣椒,一看上的是小小片的,吃起来不上劲,正想整根生吃,想到四周人都看着自己,入乡随俗,又忍住了。 清心看得心想:“人长的貌美,菜都比别人上的快,小二还故意多擦一遍桌子,偷瞄几眼。”他忽地想起苏漠鑫吃鲤鱼的样子,和唐九简直是如出一辄,可一个是大胆流露,一个却含羞怕人知晓。他又心中叹道:“任凭你功夫再高,人间美味没吃过,活着有什么意思。”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叶穆元吟一首天下皆知的诗句。“川人没吃过海鲜,到我们福建反成了乡下人了。”颜佩杰接上口。好不容易打破沉默,众人接着气氛,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来,都开始抱怨怎么像师父这么好的人反而不能留在南少林寺。 “你们千万别这么想,我对方丈绝无怨言。”“也不怪你们这批孩子对南少林没有感情。”林彪强就开始谈自己这代弟子是各地挑进寺院的穷苦孩子,寺院生活虽然艰苦,人人相处倒也其乐溶溶,人人对南少林寺依恋深深。他虽然没有直接表述,可言下之意,对南少林寺现在交钱才收徒弟的做法颇有微词。百晓知道:“北少林寺能留得住弟子,一等一的高手少说也有二十人,可南少林寺忘字辈的高手又有几个人?”到后来又说到主持身上:“怎么钱收了那么多,一点好转都没有?”清心想起忘尘微驼的背影教人怜悯,心道:“做大人物不被理解也真是可悲。”他想为方丈争辩,又转念想:“现在为方丈说话,和师兄弟关系就疏远了。”他能为师父得罪主持,却不想为了主持的名誉搞得自己和师兄弟关系不佳。 他们的对话句句被唐九听进耳里。‘他’佳节独处异乡,虽不思念亲人,也是孤寂无聊,四下倾听这些和尚说写什么,均是对自己评头论足,听到赞美‘他’不见欢喜,听见有些言语带着龌龊,‘他’秀眉微蹙,却也不怒。一桌人的谈话引‘他’专聆,一看,是那天丢脸的一群和尚,怎么刚才还是泪眼汪汪,现在却有说有笑了?唐九见他们狠恨的眼神望着自己,一幅要把自己生吃了还不解气的模样,心中爽笑,脸也笑咪咪的回看这群和尚。 听声辩音位,唐门中人从小练起,耳朵较常人灵敏不止十倍,嘈杂之下,也能将特定方向的声响听个真真切切,一字不落。 林彪强的弟子们对唐九恨之入骨,既然不能爆打一顿,有几个就开始在嘴巴上讨点便宜。“这里比外头暖活,‘他’也不脱掉外衣,定是个该凸不凸,该凹不凹的。女扮男装就是因为这个。” “我们打个赌如何,猜‘他’是‘环肥’还是‘燕瘦’?” “师弟,留三分口德!” “我是就事论事。” ………… 这些话字字如针刺中唐九最伤之处,心中一阵凄楚:自己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儿身,可女儿家功夫再好也要嫁人的,唐门是个大家族,暗器是门有诀窍的武功,长辈们可不想传女儿一身武艺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甚至反噬一口,作茧自缚。唐门女子大多不会武功。自己从小就看到爹爹眼神里的落寞,只因为她不是个男孩子。她发奋习武,想让父亲以自己为荣,看着其他姐妹玩耍,心中羡慕,却咬牙坚持,失去了童年应有的欢乐。别人回想无忧无虑的童年都是满心喜笑,而自己现在回想的只有头悬梁,锥刺骨,身体柔的比杂技班子还能弯,哪像个少女的身体?在澡盆水倒影自己的相貌,心中骄傲,再看平扁的身体,却是独自落泪,常常深夜暗问自己:“这一切值得么?” “派自己来福建找不入流的南少林寺摆明了不重视自己。哼!总有一天自己会证明给爹和族里的人看!谁说女子不如男!” 唐九负能使气,摸进怀里,想发铁针,将打赌之人射成个哑巴。整个县城响起如潮的鞭炮声,新年来了。唐九心生感慨:“又大了一岁。”手上一缓,暗器未发。尚有几户迟放的鞭炮声未歇,有个大嗓门的和尚提议众人以茶为酒,为新年共干一杯,众人哄然叫好,起身共饮。只有唐九依然坐着,她正要出手,却突然传来一阵萧声。众和尚心中一齐纳闷:“这吝啬的老板什么时候请了个乐手,过年还有人吹萧给我们听。”故装风雅听了一阵,却觉得这萧声听了怎么这般难受。 萧声似在哭诉一个故事:少女新婚前夜,与新郎未曾谋面,心怀期许紧张。过嫁之后方知所嫁非人,初夜咛涕。后半生更是际遇悲惨:年老色衰遭弃,丈夫纳妾,自己独守空房日夜嗟号,却无人理会。老来中夜潜泣,泪眼成瞎,末夜静静死去。 这萧声只有入声时听出点欢愉期待之情,后段尽是苦恨悲戚。这当中掩抑的情思千回百转,深婉凄凉而又缠绵悱恻。纵然是百炼之纲亦能销化成绕指之柔了。众人也随着萧声辛酸落泪,有如身受,想起心底最痛苦的一段往事。 唐九俏脸现出惊慌,换掉手上的铁针,‘顺逆神针’紧紧暗扣于手,心道:“新年刚来,仇家也跟来了。” 第三十七章 缺陷之美1 一曲终毕,竟全无重章复沓,众人明知会听得凄苦难受,却仍然侧耳聆听。传情悲愤处嘈嘈如雷雨,哀怨时切切如静夜私语。曲声应人心,人心伤曲声。一喉虽只吹一曲,一曲却生了百情。说此曲‘阳春白雪’,却怎么屋外马匹悲鸣,圈内猪儿停下交配?说此曲‘下里巴人’,却怎么使得冬风不刮,月儿怕羞躲进云里?众人的思绪与这萧声互相生发,暗暗契合,被牵引出来的却尽是悲伤往事,不由得心神悸荡,停杯不饮,有的竟已垂泪嗟叹。清心想起的是天真无邪的英子,大大黑黑的眼睛,粗粗长长的麻花辫子……突然换成了干爹赵大伯四根断指,英子毒怨的眼神…… 众人只顾听着曲声,却不曾想到该看看演奏之人。这余音袅袅仿佛从演奏者身体散发而出,低徊无限,像一个被人摒弃的怨妇,独坐幽台。无声心自鸣,当中情思真如白居易《琵琶行》里的:“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有异曲同工之妙。过了良久,众人才仰头欲知谁是此曲演奏之人?均想:“如此天籁,定出自绝色女子之手。” 一个满脸“美人痔”的妇人垂足坐于梁柱之上,身着青袍,竟是个尼姑,她环视众人,将目光定在唐九身上,浅笑着。这笑容像个不经人事的少女,那目光却是如刀。 “真是可惜,是个尼姑,而且不是美女。也是,这种客栈怎么请得来美女。”众人刚才还陶醉于音律,此刻眼见是个丑尼姑所奏,兴趣大减,又动起筷子“欣赏”唐九。只有叶穆元拍手称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众人都瞧向这一桌,却无人应和,他尴尬的笑了笑,抬头看那尼姑也是充耳不闻,冷若冰霜的目光仍是盯着唐九。 众人均已清醒,只有清心和唐九愣怔无语。那唐九更是潸然泪下,面露怅惘,想起了自己去世的母亲……良久才回过神,迎着那尼姑的目光,眼中含泪,骂了一声:“贱人!” 这一骂,众人全都放下碗筷,看着这两个女子。那尼姑听得这一声骂,却是目的达到,开怀大笑。众人瞧得莫名其妙,唐九‘顺逆神针’骤然出手,那尼姑不躲不让,用萧挡下‘顺逆神针’,反向唐九冲来,两个人的目的都达到了:这针名为顺逆,乃是针上带钩,不能拔除。唐九毁了尼姑手中萧,为解心中之气。那尼姑想以音杀人,实难办到,旨在创人心伤,目的既已达到,萧已无用,故意让萧钉上‘顺逆神针’,借这空隙逼近唐九。“是娥眉派的尼姑。”一个识得身法的人惊呼道。 娥眉、唐门、青城在巴蜀鼎立而三,武艺各擅胜场,娥眉派专收女子,所学自是轻巧灵动。虽说唐门为防近战,也有近身搏斗的功夫,与娥眉相比,仍是差距较甚。唐九为毁吹得自己心烦意乱的萧,却让尼姑近了自己,暗器难发。外人看来,却是唐九吃了大亏。唐九反心中快意,来了精气,拳脚上一时也不落下风。 两家轻功,一个为上峰采药,一个为伤敌逃遁,不分轩轾。两个女子身影腾挪闪躲如蝶儿花中弄影,煞是好看。众和尚身有功夫,见着打斗,并不惊慌逃走,饶有兴趣交头接耳的观赏起来。时间一久,那唐九毕竟年纪尚轻,临敌经验尚浅,内功修为有限,总跳不开五步之外,暗器莫说出手,连放入手中的机会也无。五十招后,唐九精竭气慌,心念一转,往和尚堆里钻,口出损语言:“思春的丑尼姑,这有一堆和尚等你呢。”那尼姑并不回嘴,寒着脸亦步亦追。这些和尚有的见唐九美貌,还出手挡下尼姑几招,有的见唐九口出秽语侮辱修佛之人,便帮着尼姑缓住唐九。菜肴共衣裳一色,锅碗与瓢盆齐飞,客栈乱作一团。老板冲出来无助的哭喊:“这店你们寺也吃三成,看我禀报方丈,赔死你们!” 唐九窜至清心这桌,见那天丢脸的和尚还在那边发楞,心道:“傻子,怪你命不好吧。”她手掌成爪,就要把清心抓来掷做挡箭牌。“女娃娃,心肠这般狠。”林彪强眼疾手快,瞬间提气,拳击唐九手爪。偷鸡不成反失把米,唐九五指吃痛,又被尼姑追上了,无法再逃,唐九换手出掌与尼姑硬撼一掌,内力相斗,高者为胜,唐九脚失重心不住向后倒退,那尼姑乘胜追击,十成之立拍中唐九胸口。唐九人被击飞十步之外,一口鲜血有意吐了尼姑一脸,一手‘漫天飞舞’飘洒而出。那尼姑满脸是血,一时睁不开眼,心中知道不好,急忙提气上跃,小腿还是中了一针,无法再追唐九了。只留下一群和尚“嗷嗷”惨叫。 好在清心这伙人一个未伤,见老板四下堵人要钱,赶紧一窝蜂的往外逃。清心乘上马车独往马厮赶,突然后面一架马车疾驰而过,里面的人还向清心吐了口痰。清心一摸脸,还是带血的。大过年被人吐了口血痰,清心现在是什么人物?堂堂福建首刹主持的车夫啊!他逍遥自在,正是这十几年里最快活的时候,今天却被萧声撩起心底最深的伤疤,这一口痰使清心勃然动真怒,纵马急追,两匹马儿平日里好料贯养,今天白白被人抽了好几鞭,也是大受委屈,长声嘶鸣,疾骋而追。前面的马车虽然赶的急,却好象没有固定方向,立刻被清心的好马追近了。那辆车的马儿失控撞向清心,清心驾技不高,无法掌控,马儿互相践踏,两个人都被抛出车外落入一个水溏,清心见到活春宫的那处水溏。清心浮出水面,那个人是唐九。 清心害怕这个女魔头来杀自己,赶紧游开,却见唐九身体开始下沉,才想起她人受伤了。见死不救既杀生,清心游到唐九身后,挽起唐九向岸边游。眼角突然看见那个尼姑向这个方向追了。清心心道:“什么深仇大恨啊,赶尽杀绝。好歹是出家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清心担心自己也被杀,赶忙游到一个隐秘角落,是那天撞着活春宫的角落。 那尼姑见着马车,知道唐九就在附近,自己不识水性,不敢下水,气急败坏冲着溏水怪叫几声。四下寻找,看有无船只。 恶敌当前,唐九身受内伤,心儿慌乱,又突然醒觉,有个和尚正把自己抱在水里,有个硬物顶着自己的臀部。她十三岁便随长辈行走江湖,自然知道这是何物。唐九急忙抽身,才想到自己不会水,只能由和尚抱着。仰头看见和尚笑脸看着自己。“一个和尚居然可以笑的这么猥琐!”自己身着男装,他竟然在寒水之中,趁人之危,起了“反应”。“什么出家人!简直就是个有龙阳之癖的色中恶魔!” 清心则是有苦自知,他掉入水溏就想起那晚肉晃晃的一幕,再见着唐九惊慌失措、楚楚可怜的水柔容颜,水冷心热,下身怒举。他只能尴尬、羞愧的对唐九笑着。感觉立刻从下身传入脑门:“她的身体怎么这么硬,铜胸铁屁。有点象师父,精瘦、坚硬的肌肉。”“原来师兄赌的是真的,她样子虽美,身体却象个男子。”像刚买到一个自己心爱的东西,却发现它竟有缺陷,有些失望。 清心正要向能站住脚的浅水处游,唐九突然掏出一把飞刀对着清心脑袋。清心大惊,叫道:“不要杀我,你会沉到水里去的。” “你这色秃不要碰我!” “不碰你怎么救你,下面是他自己立起来的。”清心为了自保,慌得口不择言了。“姑娘美胜天仙,身形具佳,佛主见了也会动心……” 听到清心赞自己“身形具佳”,唐九心像被人揪住,面色更寒,说道:“那好,你便说说我的身体美在哪里?说的不好或是说谎我便是死前也要一刀刺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天上飘来几朵云儿遮住了月亮,清心看水中的唐九如只有头颅的女尸。云儿又迅速飘走,月光照着唐九素美的容颜,水中的身体被月光打了对折,受了内伤,寒水之中微微颤抖,弱不禁风,哪是个冷冰冰、凶巴巴的“女魔头”。强烈的反差把清心瞧的痴了,由衷赞美道:“你好比天上的月亮,上弦月缺,你能说今晚的月亮不美么?” 唐九先是一怔,蓦然之间心悸颜动, 再见清心眼神诚恳,面是正色,唐九又一刹那间竟露出小女儿家应有的情态:“第一次有人这样赞美自己。”“有赞自己美貌的,有赞美自己武功的,身体是第一次被人赞美。”女子谁不爱美?谁不喜欢男子称赞?唐九手中飞刀再送几寸就能刺进清心太阳穴,却迟凝不刺。 清心真心过后,却第一次对一个女子起了“坏心眼”,他继续赞美唐九:“你听说过“坐怀不乱”的故事么?柳下惠怀里的美人一定没有你美。女娲娘娘定是嫉妒你的脸,才把你的身体捏成缺陷之美。”清心又顺便赞美唐九的家人:“你爹爹一定长的很俊吧,我老家的人都说父亲越俊,女儿越美,你爷爷……” 清心越说越欢,却突然瞥见唐九面色越来越阴沉,忙收住嘴。唐九森冷道:“是了,我爹就是太过俊美,那尼姑才成了疯子!” 第三十八章 缺陷之美2 两人立在浅水处,瑟瑟发抖。唐九手中仍持着飞刀,身体却不听使唤倚住清心,靠得更紧了。清心越来越恐惧:“就算不被杀死,也要被活活冻死,还有可能被这“女魔头”先刺死陪葬。”他见那尼姑不死心,一直在寻思渡水之法。她只需守住水边就能活活困死唐九,可能怕夜长梦多或是手刃仇人方觉痛快,四下找寻,不时回看水中二人所在方位。清心虽然能站立,却仍装着是在水中游动,迷惑那尼姑。他突然想到:“我这算不算是在骗人?”“那尼姑连人都杀得,我为保命,骗人又算什么?”“我一句话也没出口相骗,我只是在游水,那尼姑自己看着,不算骗人。” “你过去引开她。”唐九气息虚弱的开口,飞刀在手中不住打晃,已是强弩之末。清心一听这话说的如此薄幸,真想把唐九交给那尼姑换自己回去。他越是长大胆子越小,那尼姑武功高强不比常人,英雄救美之心他有,见色轻生却是万万不可。心中一番激斗:“那尼姑一时半会还不敢下水,我还是回寺搬救兵。”清心离开唐九的身体,唐九手中的飞刀掉落水中,白脸暗淡无光,身体随波打晃,仿佛随时就会沉入溏底。清心看得心生怜念:“菩萨保佑,那尼姑不要发现我去搬救兵。”清心见那尼姑去找断的大树干,他赶忙连走带游悄然上岸,正要开疾步逃走,又突然想到方丈那两匹马,马车虽然坏了,马一定要留住,不然回去如何交代。四下一瞧,两匹马驻足不远处吃草,他一喜,奔了过去,有马就跑的快,唐九获救的机会也大些。谁料,那两匹马见到清心这个抽打自己的“仇家”立刻分头逃窜。这一响动,那尼姑立即发现清心,怒喝一声,便向清心扑来。 清心大叫倒霉,赶紧往水里回跑。幸亏那尼姑脚上中了唐九的暗器,这几下竟没追上。尼姑正懊悔间,看见慌乱的清心在水中竟是用走的。原来溏水浅能踩住脚的,又见不远处的唐九哪里是在游动的姿势,她面露狂喜,杀气陡涨。也跳入水中。 清心听得身后落水的响动,心下惨然:“今日真的要陪牡丹花下死么?”他尽力的向唐九游去,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清心第一次有了害人之心:“自己向深水的地方游,那尼姑要杀的是唐九,先让唐九挡一阵。”“唐九,你反正都要死,不如死前先救我一命,来世能做神仙呢。”清心来不及羞愧,来不及想象自己这时候多么邪恶,他只是尽力的逃生。游到唐九身边的时候,唐九眼已闭上,身子开始下沉。清心刚想着害人,真到此刻,却又身心不一,顺手抱住唐九,向深水带去。这么一缓,二人注定是要死在一起,相互陪葬了。 那尼姑距二人只有三步之遥,定能追上了,反而先收住脚步,指着唐九恣肆的大笑:“唐守业!今天我要你后悔一生。”唐九听了心道:“我死了,爹会后悔一生么?”那尼姑笑完,双手成爪向两人的脖子抓来。清心明知来不及了,仍是尽力的前游。游到深水处,发现自己命竟然还在,那尼姑居然没追上,可他还是不敢回头,用力向前再游了几丈。唐九突然睁开眼睛,低说了一声:“傻子。”这句话不知道骂的是清心还是那尼姑。清心看一眼唐九,见她嘴唇全无血色,脸孔白的吓人。回头看那尼姑,也是面色惨白,立在浅水处。 那尼姑怪叫的拍打水面,激起浪花,对着唐九叫道:“没想到你比你娘还毒!”唐九气极,身体抖得更厉害,却苦于无力出手击杀,出言相刺以解心中之气:“妖婆,你脸已经够难看的了,还想身子也烂掉么?”原来唐九扇子射出药粉溶与水中,见血既成毒药,晚上根本看不出来。两个女子在水中怒目对视,似要比拼耐性,看谁先死。终究毒不等人,那尼姑脚如抽筋,麻痹感慢慢向身体蔓延,她知道这是何药,也知道解毒之法,不敢再逗留,眼神怨毒不甘看了清心和唐九一眼,回身单脚在水中跳着,手在水中“狗刨”上岸,回头又看了唐九,上了那匹黑马,她马术精湛,瞬间仅剩一个暗点。唐九长喘一口气,再无力坚持,“你……别想碰我……”话没说完,晕在清心怀里。 翌日,清心正去客舍打听唐九的情况,半路上被那几个相互打赌的师兄弟围住了:“听说你们在水里抱了一个晚上,那唐家‘公子’身材究竟如何?菩萨面前不准打妄语哦。”这些人并不真赌,只是当时为师父解气之举,现在是真想知道答案了。 “很美,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缺陷之美。”清心此刻回味,不是用身体,而是用心。众人听得丈二摸不着头脑,究竟是美还是不美?清心这是不是在说谎?菩萨也抿嘴笑了。 未到客舍,却看见唐九牵着白马,忘尘作陪,迎面而来。清心纳头拜倒,口中告罪。忘尘摆摆手,说道:“马车毁掉之事,唐……‘公子’已经对我说过了,这匹白马就送给‘他’了。”清心看着脸色苍白的唐九,突然想起什么,全身摸了一遍,并无异样,还是不放心,心中怕道:“溏水有毒,自己会不会也中了?”他慌忙开口道:“唐……‘公子’,我的解药啊。” 唐九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合扇而笑,笑而不语。看着清心,眼神无解,就是不给答案。转身向忘尘谢礼作别,不理会追向自己讨解药的清心,纵马疾驰而去。 冬风、寒水、僧衣、光头,师父雄壮而孤独的背影,怕徒弟见到自己流泪,头也不回,大步离去。众人想起师父来时从天而降的情景,真如一场春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叶穆元悯情而歌,却被师兄弟骂了个狗血淋头:“好你个穆元,什么乌鸦嘴,怎么咒师父出事啊你。”…… 清心吃不好,睡不稳的过了几日,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又配了一架新的马车,一切按部就班。他的双手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想起唐九的美貌,“梦中美人”有了具体的面容,身材却换了一副,极度惹火,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女子,并且有了更具体的情节,为什么会云雨?总要有个理由吧,自己英雄救美,击败所有的情敌,抱得美人归……。对是否中毒的不安、对柳灿生的负罪感、和师父离别的哀愁又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淡漠了。以前还只是夜晚,现在就连白天也忍不住了,废寝忘食,乐此不疲…… 某一日,一场手里云雨过后,清心立即感觉一阵尿急,就近寻了间茅房。已经有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和尚在槽前解手,动作迟缓,手掏那话儿都要费上老半天,清心解决完毕,那老和尚竟然还没掏出,老吾老,吾及人之老,清心真想上去帮他一把。按捺住冲动,老和尚终于把那话儿掏出,清心癖好又犯:老和尚那话儿短细干皱,滞在手中良久就是射不出,骤然一泻,尿液喷到手上,滴在裤子上,尿完后又停了很久,才收回裤裆里,步履蹒跚的走出茅房。 自己老来千万别变成那个样子…… 第三十九章 佛门学究 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 清心伏案写家书,他要告诉家人、半山寺的师父还有英子这两年多来自己的际遇:原本要去的不是江南寺院而是北少林寺,被人出卖,阴错阳差来到南少林寺。现在替方丈架马车,工钱挺高的,过的很不错。要师父转告英子:要对他有信心,攒够钱或是混出头就娶你。清心幻想未来——家敦而富,志高而扬。 也真是有钱始作人。清心起初不敢跟家人、师父说去北少林学武,只对英子说了,那是因为当时他有一个江湖梦,江湖是快意恩仇展拳脚的地方。现在才知道,在江湖混的好,能赚很多钱。他当了方丈的车夫,就觉得只要能赚钱取亲养家,哪里的寺院都是一样,说出去不丢人。 新来的棍术师父就是那个楚雄。暗器入门只是做个样子,并不真学,江湖中扬名立万靠的是本门独到的功夫。以清心的“地位”已经不用上武课了,方丈在悟禅,马也喂饱了,他松散的坐在校场边看师兄弟舞棍。队伍空了个缺,楚雄就问:“是谁?起床没唤他么?生病了?”石孝答道:“回禀师父,赵干城没来。”楚雄心道:“才练几天的课,就敢这样。”他见远处清心懒洋洋的打哈欠,就喊清心去催赵干城。清心对这个楚雄全无好感,装做没听见,心道:“我现在是什么人,除了方丈,谁能使唤我。” 楚雄、柳灿生和清心结伴来到南少林寺,彼此算是认识。楚雄见清心不搭理自己,心道:“方丈怎么请这种人架车。”柳灿生自告奋勇道:“我去。我去。”楚雄一说好,他就跑回僧舍了。过了良久,却不见柳灿生回来。“也去睡大觉了不成?”楚雄就让付瑞跑一趟。又是一次良久,也不见付瑞回来。众人开始小声议论。“怪了,莫非出了什么事?”楚雄让石孝带队,自己亲自跑一趟。清心也跟去了:“应该有热闹可看。” 远远看见柳灿生倒在僧舍门口,楚雄和清心一齐涌身上前要去扶。跑到了门口,还没扶起柳灿生,两人都是双腿成瘫,清心跌倒在地,楚雄手扶住门:赵干城吊在悬梁上,眼瞪口张舌吐,大小便失禁,还在下滴,散发浓臭。清心坐在地上吓得不能动了,楚雄冲上前,后面一个声音喊道:“他已经死了,别动!”是付瑞带着一群师叔赶到了。“吧嗒”一声,赵干城的尸体已经落在楚雄的怀里,这一拉就断的红绳怎么就把他吊死了?那些师叔已听付瑞说过,此时仍是倒吸一口冷气,赶紧护住门口,以防走漏消息,上报给方丈和首座。请来验尸的老杵作说:“有过挣扎,但的确是自杀死的。” 佛门中人自杀,传扬出去,南少林寺颜面何存?原以为赔多些钱给赵干城的家人便没事了。赵干城的家人收了钱,仍然身穿素缟在山脚下闹:家里并不富裕,就这么一个儿子,砸锅卖铁凑钱上南少林寺学艺,将来有个好出路,谁料出路没有,儿子都没了。眼见闹的厉害,只好请官府派人哄走。这下闹的满城风雨,人人皆知,谣言四起:“听说是压力太大,人又自闭,想不开死的。”“不对,我听说那个和尚是被同舍的人欺负,想不开自杀的。”“哪呀,我听说是被有钱有势的公子和尚欺负,想不开自杀的。”……南少林寺今年在本地的招僧大受影响,锐减三成。 清心这舍的人想调换僧舍却被告知没有新的,除了召平睡着了,其他人都躺在床上抱怨,不能入睡,希望用谈话来驱走恐惧,柳灿生把清心抱得紧紧的,林宇更是怨艾道:“死也不换个地方,这里超度不用钱的吧。”人刚走,他竟说这种话,众人厌恶他薄幸,都不说话了。夜越深,心越怕,总感觉上头有个吊影摇晃着。孟文起在寂静之中幽幽开口道:“我给大家说一个故事,叫好兄弟,背靠背。你们听不?”众人都称好,反正睡不着。 “从前南少林寺有两个很要好的师兄弟,他们形影不离,睡觉背靠着背,练棍术也是背靠着背互补不足……后来师弟爱上一个女子还了俗,师兄对临走的他说了一句:‘好兄弟,永远背靠背。’师弟凭着一身武艺发了财,那个师兄却在和倭寇高手的打斗中死了,就是因为背后没有师弟,那套棍法施展不出。师弟听说后,很内疚,吃饭、睡觉,总感觉有师兄立在身畔,梦里总是听到师兄临死前在急促、绝望、不停的喊:“好兄弟,防住后面,你在哪里?好兄弟,永远背靠背……”师弟心中难以饶恕自己:一身武艺,求得富贵,却无法为兄弟报仇。师弟出远门,突然想起有样很重要的东西忘记带了,回家却发现妻子面色慌张,衣裳有些凌乱,他为人不羁,并没注意,拿好东西正要出门,却听到床板下有异动,他翻开床板,一个赤裸男子身成“大”字,吓死在床板下,仿佛是被人钉上去,地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许多颗小小的舍利排成一行字:好兄弟,背靠背……师弟杀死妻子,又拿起棍,走向杀倭寇的战场……” 众人听到一半就知道是鬼故事,还是充满好奇将它听完才开骂道:“文起,你找揍啊,都什么时候了开这种玩笑。”……孟文起说的时候,脸色诡诞看着林宇。林宇全身发毛,因为他就睡在赵干城的隔壁,平日里的睡姿正好是背靠背。颜佩杰将清心从柳灿生怀里抢出,说道:“清心,脸朝我这边,和灿生背靠背。”柳灿生却不过来回抢清心,反而侧身,背靠清心,痴痴幽幽的说道:“我和清心是好兄弟,好兄弟,永远背靠背。”清心听得心中一阵悚然,将柳灿生翻转,脸朝向自己,说道:“灿生,你是柳家单传,早晚要娶老婆的,天天和我背靠一起有什么好?到时候请我们喝上喜酒,就是好兄弟啦。”众人一阵笑声,纷纷开口丑清心和柳灿生。清心大声还嘴,柳灿生却再次背身,默默不语。巡夜的僧人过来敲门,大声叱喝几句,众人才压低了声音。 赵干城的死又让清心的命运拐了个弯。他不能再当方丈的车夫了,忘尘也没告诉他理由。 忘悲的弟子,原是十八罗汉之一的克守当上了达摩堂的首座,忘心的弟子接上了十八罗汉的空缺。“怎么方丈的弟子在十八罗汉和十八铜人里面这么少?”闷郁不解的清心被赋闲在僧舍,“难道我又要重新学武术不成,那还不如回乡呢。”写好装封的信件又被清心压在枕头底下。 一日突然听到消息,忘尘生病了。清心想去探望,被拦在门外,守门的弟子也没告知原由。各处的弟子开始私下议论,各种猜测都有,有百晓知在,他们僧舍是最早知道消息的。颜佩杰说道:“可能要选新方丈了。” “你们说会是谁接任?”刘凯问道。 “忘尘在寺中威望不高,指定掌门,绝对有人不服,甚至会生变故。可能会在克字辈的师父里面选。”付瑞说道。 “恩,忘尘方丈是上代主持良信指定的,可这些年,底下的弟子们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都觉得是忘尘把南少林寺带没落了。选方丈只在下代弟子里选,同辈不能接任。”众人不爱听付瑞说的,百晓知的话才能让众人信服。 “谁当方丈和我们又没多大关系。” “我们人微言轻,说说也无所谓。” “谁当方丈和我有关系啊。”这句话是忧心重重的清心说的。 清心焦急的等待消息,突然有个师兄跑来找清心:“方丈传你。”清心大喜,心道:“看来方丈没事。”走到半路,又被一个师兄拦住,塞给他一封信就匆匆走了,脸都没让清心看清楚。清心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看信,这是他的习惯。竟是一封推荐信:去藏经阁念经书。“这又是什么差事?”“对了,听说藏经阁就是培养教授经课师父的地方。”想起经课师父身形佝偻、性格迂腐的模样,清心心中“呜呼”一声。 清心收拾被褥去藏经阁住,其他人望着清心,都心想:“这清心怎么奇事不断啊。”百晓知说道:“清心,你可想好了,进了藏经阁以后就是一生留在南少林寺教经课 ,否则没有方丈同意,一辈子都别想出去了。如果真换了方丈,你怎么办?”清心听得心中一凛,暗自揣测道:“我可不愿一辈子做和尚。会不会是方丈生命垂危,‘自做多情’留个后路给我?”“那个给信的师兄匆忙神秘,会不会是叫我去藏经阁完成什么任务?” 清心带着心事到了藏经阁,还有一个年纪不过十岁的小沙弥也在。他是罗汉堂首座忘心推荐来的,罗汉堂是专掌经文庶务的。两人正要一起进去,却听到楼上一个骂声:“这样的经书进的做什么用?擦屁股还嫌有墨水!”话语粗鄙,显是气愤之极。楼上另一个人没有回嘴,却见一个过了中年的和尚气鼓鼓的拂袖而下,见到那小沙弥却立刻慈祥笑脸,对他说道:“好好念经,这里以后归你管。”对清心却是正眼不瞧,走了。清心认得他,是忘心的大弟子克业,算是师伯,掌管寺中支出,是议论中下任方丈的热门之一。 清心和另一个小沙弥上楼,见一个胡须长长白白的老和尚,在一座小山似的新经书前,正左手持一盏油灯,用右手轻轻抚摩,翻阅。好象一个妇女正照顾初生的婴儿。 “这不就是那天在茅房见到的那个连解手都困难的老和尚吗?” “老师父,你胡子烧着啦!” 第四十章 南北禅争 老学究的目光在两个沙弥脸上扫了两遍,问道:“就你们两个?”清心二人也不清楚,一齐摇了摇头。老学究早就料到徒弟会不多,一见竟只有两个,仍不免微露失望之色,淡淡一叹,道:“真是佛门凋零,学风日下啊。”清心听了,心道:“想做和尚的明明越来越多,哪来的佛门凋零。除了自己,寺里人人向上,发奋习武,何谈学风日下。”老学究又问他两的姓名,听到“清心”,就不问另一个小沙弥的名字,直接说道:“你叫清心,他就叫清头好了。” “亏你胡子一大把,书看那么多,不知道清心就是清净如水的意思么。清头又是什么意思?脑袋空空?难听死了。”清心看着这个以后就叫清头的师弟:他正看着浩如烟海的经书,面露些许苦色,更多的是惊讶与敬佩,对今后将伴他一生的法号好听与否并无所谓。清心也被他眼光一带,看着这间大屋子:经书汗牛充栋,为了防火,没点灯,有如一座座黑森森的大山压的自己喘不了气。清心面上露的全是苦色,看着老学究,心道:“真的有人一生就这样过么。” 老学究也不吩咐二人该做什么,将他们晾在一边,自个儿挑灯夜读去了。二人不知道做什么的好,清心觉得闷,就和清头说话:“你是忘心首座推荐来的么?”清头机警的看了清心一眼,不置对错,起身扫地去了。清心心道:“定是忘心吩咐他什么也别说。”闲着没事,清心也拿起扫把帮清头,清头一见清心也在扫,走到另一头去扫了。 等到粗略扫完大屋,已过子时,那老学究还在看书。两人实在太累,清心壮着胆子问老学究能不能去休息,老学究头也不抬,有些生气的含糊一声鼻音,就当同意了。在清心的幻想里,他能在任何地方与“梦中美人”相会,可本人一到新的环境,便没了兴致,一躺下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早起床,见老学究睡的正香,不敢打扰。到了中午,二人正犯困的时候,老学究却是精神最好的时候,起来教书了,天天如是,二人也被逼的更改了作息。藏经阁明明很大,老学究偏爱将二人关在局促狭小的屋子里上课,四周都是一人半高的书架,压迫得清心记忆力减退。那些经文古奥迂涩,有些字甚至连见都没见过,更别提梵文的原经了。 老学究见清头年纪还小,就只单问清心功夫如何,见清心一脸羞晦,他又是一叹,说道:“将来你们教经课,面对的是上百的僧人,没有丹田之气,如何将经文念的响亮?”清心对自己功夫不好也是自卑,将头埋低,心中却反驳道:“逃经课的僧人就有一半,睡觉聊天的又去了一半,上经课只要念念经书给自己听就行了,不用担心啦。”老学究自己把经文倒背如流,不看经书便能教,他不把经文讲成浅显易懂,反而味同嚼蜡,令人昏昏欲睡。两人若背不出来,总是被打头,清头一下,清心就有三下。清心心道:“怪不得教出来的弟子都那么迂,被他活生生弄傻的。”“经书只能这么教么?讲点故事或许会更好。”老学究除了上茅房,其他时候,尤其是打人的时候动作都正常。 一天,来了一个肥肥的商贾模样的中年人来找老学究,送了三张银票:“谢谢师父关照弟子,一点心意,还请笑纳。”清心看老学究接过了银票,心里仅有的敬意荡然无存。老学究说道:“我进你的书,是因为你的书好,和你是俗家弟子没有半点关系。”他仔细看着银票,似在鉴定真假。那商贾面上堆笑,眼神有些得意与嘲讽。突然老学究指着银票上一枚印章,说道:“这是什么字?”那商贾一怔,以为老学究还在怀疑,说道:“官府印章,千真万确。”老学究还是问:“这是什么字。”那商贾无法,说道:“好象是‘华’字。” “你一个卖书的,竟不识字!这是‘芈’字,也是人的姓。”老学究竟是气极,手指颤动,指着那个“芈”字,那张银票也在手中抖动。 “师父的教训有如醍醐灌顶,令弟子茅塞顿开,受教了。”那商贾连用两个近意的成语来显示自己并非一无所知。 “我问你,知不知道醍醐灌顶出自何处?”老学究抓住这话问道。 “这……这……”那商贾连说了几个这字,却再也吐不出什么了。 老学究看那商贾问题答不出来也不脸红,他怒发冲冠,咄咄逼人道:“亏你还是佛门出身,醍醐灌顶出自:《敦煌变文集·维摩诘经讲经文》:‘令问维摩,闻名之如露入心,共语似醍醐灌顶。’以前教你经课的师父是哪个? ” “这……这……”那商贾又一次口吃难语。 老学究将银票塞还给那商贾,下了“逐客令”:“不送。”那商贾还想说什么,老学究走开钻研学问去了。那商贾终于面上一红,对清心两人说道:“老师父才德兼备,你们跟着他学经文,将来前途无量。”这话不知是出自真心还是讽刺。清心刚才还为老学究收下银票而鄙视,现在银票被带走了,反觉得有些可惜了:“收下来用做好事也许更好。” 这一日,清心的头又被老学究打了几下,低声抱怨:“就会让我们死背,不让我们发问。” 老学究正要考清头,一听,转身道:“那好,你想问什么?”清心道:“释迦牟尼是如何成佛的?”听到清心考自己如此“愚蠢”的问题,老学究又狠狠的打了下清心的脑袋,那意思就是:“你连这都要问。”他看清心像是不服,“问题虽然提的傻,可不回答不就显得自己不知道了。”他不耐烦的从简而述:“佛主原是净饭王子,原名叫悉达多,他是在一天夜里翻然醒来,看着身旁一群宫女的睡态而产生厌倦之感,从此出家的。他先修习每日吃“一粒米”的苦行,身体羸弱不堪,到河边梳洗落入水中,后来拉一根柳枝爬上岸,已是奄奄一息,是一位好心的牧羊女救了他。他后来又坐在菩提树下沉思了整整四十八天,才证悟了顺逆十二因缘,创立了佛教。” “那后来那位牧羊女怎么样了?救了佛主,应该也成佛了吧?还有那根柳枝呢?”清心终于问出真正的问题。 老学究正捋着白须自鸣得意,听此一问,手上一拉,绷直了长须,眼唇两圆,始料不及。他先饶头回想书上有没有这个牧羊女和柳枝的记载,感觉好象有又好象没有,总记不起来。就撇下二人,一个人在书海里查找起来。这一查用了一个晚上,老学究面色愁苦、上上下下翻阅,连饭也不吃了。清心先有一种复仇的快意,品尝着上好的糕点、茶水,到后来越看越不忍心,劝老学究早点休息。老学究用愧疚的眼神看着清心,他在为不能回答学生的问题而苦恼。 第二日,老学究一觉醒来,又恢复了“威风”,对清心的打骂似乎更胜昨日。清心又用无尾的佛门故事来求教,老学究又开始爬上爬下了。如此往复,一日老学究竟找到一个沾点边际的故事接尾,兴冲冲的回找清心,却见清心满嘴都是糕屑茶香,他心道:“这些日子,我这个师父考徒弟倒会心虚了?好象自己反去求教似的。这怎么象话!”他要挽回师道尊严,见清头正在擦拭桌几上的屑末,便道:“我问你,慧能为什么能接下禅宗的衣钵?” “一个时时勤拂拭,一个本来无一物。慧能的理解更合禅宗的顿悟。”清心心里轻视的“哼”了一声:“你也就这种水平考人。”他嘴巴都是糕末,怕说话的时候喷出来不雅,就言简意赅的一句话道过。 老学究紧接这话,声势逼人的问道:“后来的故事,你知道不?”见清心摇头,老学究换掉平日里高深莫测或是自负的微笑,改作开怀大笑,竟露出了酒窝,好似经过刻苦修炼,终于战胜一个强劲的对手一般。他心满意足,卖弄般的叙述道:“五祖弦忍将达摩的袈裟传给慧能,慧能连夜南行,众僧不服,就由当过将军的惠明率领数十人追到大庾岭,惠明捷足先登,要夺袈裟,慧能将袈裟放在一块大石头上,惠明使尽力气却提不起来。除了神秀,余下众人一一 试过,都提不起来。众人都看着神秀,神秀长叹一声,独自北去。这禅宗就有了南北之分。” “说不过我,就找个荒谬的传说来敷衍。”清心暗自不服,问道:“那再后来呢?” “没有再后来了。” “怎么会没有再后来?” “再后来……,南北禅宗逐渐融合了。” “那达摩祖师为什么将袈裟传出去,而不留在北少林寺?” “这……” “哪有那么多再后来,是不是。”老学究自认学识渊博,如今一个劲的被清心问佶,所学仿佛都是无用一般。他气得嘴巴打结:“你……你……你,你吹毛求癖!”他手举在半空,连说了四个你字却还未打下,也不知是要真打还是只想吓唬清心。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清心也觉得委屈,倔强的看着老学究,顶嘴道。他想起一味说的故事,又问道:“我就知道在西域还有一个少林,你知道吗?” 老学究听到“西域少林”,突然双手抱头,痛苦的嗫嚅道:“是了……还有一个少林,有人和我说过,他……是什么人……” ps:这一卷出场人物众多,文笔有限,掌握的不好,我决心花几天时间修改前面的章节。感谢坚持看到这一章的朋友,耐心的等几天,让我构思一下以后的剧情。 第四十一章 藏经阁中 这么多的再后来、是不是、为什么,让老学究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是无,又认为清心目无尊长,既愚又奸,真是小子不可教也。他只叹学风不古,教再多的学生也是无用,这样的学生再去教学生,若是愚奸碰巧教出些个聪颖奸诈之人,为祸百姓,自己也难辞其咎了。老学究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不再理会清心,仍是独自个埋在书海之中,只不过在每本书后面都记上许多的“接着呢?”、“为什么?”、“真是如此吗?”……他自己无法解答,记录下来似要等后人回答。 清心也乐个清净。倒是清头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学究突然转了性不打自己头了?”他出去一趟回来,也不再理会清心和老学究,径自在书海中啃嚼起来,只不过仍是死记硬背,不求甚解。清心偶尔也会过去逗清头说话,藏经阁实在是无聊的紧。清头终究是个小孩,也耐不住寂寞,觉得清心在欺负自己,时哭时笑的追打清心。清心每次问他什么,他总是三缄其口,不再言语。清心猜:“大概忘心以后想让他接老学究的班掌管藏经阁。” 寺里给这个老学究的待遇非常高,四菜一汤,又备有饭后水果、茶点,清心整个人吃胖了一圈。俗语云:“饱暖则思淫欲。”清心对藏经阁的生活早就习惯了,现下无人打扰、幽幽静静,“梦中美人”又赴约而来。“她”与清心相互趁虚而入,寂迹藏经阁中,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再次熊熊而燃。这种渴望愈演愈烈,便是对着经书也能浮想连天,每次完事后,人一下子轻松好多,也很好入睡,不会再想到其他烦恼事。清心也会想:“这到底犯不犯色戒?”他自问却无法自答,经书里也没有答案,这里更是无人能够请教,“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个习惯?”他自从见过唐九后,就把唐九代入梦中云雨,他内心深深自责:“我若是唐九,知道自己被他人幻想成这样不堪,定会恶心死了。”“佛主也一定知道的。”清心内心天人交战,觉得自己无耻至极。他和唐九相处不到一天,道德上这么一折腾,唐九的样子竟变模糊了,不能记忆,“梦中美人”的脸又开始模菱两可起来。 藏经阁的打扫都由清心和清头负责,剩下的时间,清心也会看书,走着走着会顺手从书架上取出一本阅读。一日,看到一篇禅宗小品:“金沙滩头马郎妇”,说观音菩萨化作“贤女马郎妇”,在金沙滩上与一切过往的男子作爱,“凡与交者,永绝其淫。”清心看了大是愤慨:“一味老师父说的没错,这真是叫人愤怒,什么‘以淫止淫,淫是成佛的必经之路。’真是假借大义,道貌岸然。”清心又挑了几本禅宗的书,里面更有甚者竟公然鼓吹:“大道真体,不离声色。”“一切声,是佛声。一切色,是佛色。”清心嘴上批完,脑海却蝉联而想:“和观音菩萨做那种事,是什么样的场景?”随即狠狠的打一下自己的头,深自懊愧:“我真是……胆大包天,畜生,哦不,是畜生都不如。观音原本是男的,这不成了龙阳怪癖了么?罪行实在令人发指。” 清心开始寻找一切能“刺激”自己感官的书,好进行批判,佛经古典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描写,他就专挑禅宗的书来看,才知道现在信佛之人,不管你是清明寡欲还是狂蜂浪蝶,学的都已是禅宗了,只不过“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学的宗派不同罢了。“原来我学的也是禅宗。”清心年岁渐长,渐渐明白一味老师父的梦想是恢复佛的本意——济世为民。清心联系自己做和尚的所见所闻,认为一味老师父的想法未免太过不切实际了。再看了一些禅师的事迹,南宋有专门和卖国贼秦桧作对的宗杲,清心想:“那不是和岳爷爷一样么?”心中肃然敬佩,宗杲有收个女弟子妙总,后来也成了著名的禅师,清心就羡慕他们的洒脱。再看福建的禅师有直斥沉溺女婴现象的:“无恻隐之心非人也。”他们尽自己所能保全女婴,清心自问若是自己见到,会不会有这个勇气?……这些禅师舍己为人、救国赴难、以身殉佛的壮举丝毫不逊佛主割肉喂鹰,清心就觉得一味老师父对禅宗的看法偏激了些,矫枉过正了——只要处事身正,影子斜点又有什么关系?这些故事清心越看越迷,诙谐幽默、呵佛骂主、风流不羁……还知道禅宗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和尚出身的开国皇帝自己吃喝玩乐,却强制僧尼严守戒律,杀了好多和尚。“藏经阁连骂太祖皇帝的书都敢进,被查到了,老学究九个脑袋都不够砍。”“晓知说成祖皇帝以后,朝廷专拨银子给武当,不知道和太祖皇帝是和尚出身有没有关系?”“一味老师父的师祖和太祖皇帝一个年代,是不是发生过什么?”“这种事还是不要胡思乱想的好。”清心很想带着书去找老学究问问他的观点,可是现在他们关系这么僵,去了还以为故意刁难他,只好作罢了。 禅宗的书经常引用到一本佛教经典《维摩诘经》,为了更好的看禅宗的故事,清心就找来看。经书上说:“既世间而求出世间。”佛教的两大护法神都是有妻室的,释迦牟尼和文殊菩萨都敬畏的佛教居士维摩诘更是家财万贯,妻妾舞女成群,他在家修“菩萨行”即享受人生,又念“南无陀佛”。”清心就认为:“禅宗的师父们定是想:凭什么他两者皆顾,我就偏偏苦行?”“要是我也是这般想法。” 清心又倒回看禅宗,看到‘会昌法难’部分就多留了心,可不知为什么满档的书架就这部分空了几格。“肯定是谁借去了,还俗后懒的还。”清心在一味说的故事基础上又多了解了几分:法难之前,原本与禅宗并列的还有七宗,其中三论、法相宗在会昌法难之前就传承不旺,终于在法难之后人间蒸发;华严宗、律宗则无可奈何地融入了禅宗的思想流派中;天台宗到了南宋才有了香火,可大部分典籍只有在日本、朝鲜才能看到原本;净土宗以净土信仰在民间颇有影响,宗派组织却基本为禅宗合并,分不出彼此了。“家里的阿公阿婆们信的原来是净土宗。”最后一个密宗,本身与汉人习俗传统有所悖离,流传有限,在元朝随着藏传密宗的强力介入,汉密也被藏密所吞并,太祖驱逐哒虏,密宗远遁西藏、西域。禅宗分了五宗,流传到现在也只有临济宗一枝独秀。 清心这个年纪正是最敏感好奇的时候,其它宗派一览而过,惟独对密宗大感好奇,“性趣”播发。密宗所供的是欢喜佛,清心望词生意,密宗定是污秽不堪,决定细细深究,好好批判。清心一夜不睡将它看个大概:“欢喜”二字在教义中并非淫乐,而是指大无畏,大愤气慨,凶猛的力量,残忍的手段,把异教徒俘掳到手,蹂躏尽兴而踩在脚下,而欢欣喜悦的样子。曾有这样的传说,“毗那夜迦”是崇尚婆罗门教的国王,残忍成性,杀戮佛教徒,释迦牟尼派观世音化为美女和“毗那夜迦”交媾,醉于女色的“毗那夜迦”终为美女所征服而皈依佛教,成为佛坛上众金刚的主尊,故亦称“爱恋之神”。“原来原经里佛祖也会用美人……美男计,使这种手段驯服对手。” “欢喜”二字攫抓着清心敏感的神经,他就觉得心中有一团火,追本溯源才能将它扑灭。可密宗的书仿佛生了脚,偏偏和他作对,也是清心欲望弥坚,终于在最偏僻的角落寻找几本破烂泛黄小开本的密宗书籍。这一翻,乖乖!大不得了。这哪里是经书,简直就是春宫图!书里画的称不上是人,其外表怪诞难晓,有睦丑陋凶恶,有的人身兽面,有的多个脑袋,有的有多只手,有的腰间挂着人头,有的脚下踩着伏卧在地上少男少女,有的单身,有的双抱交媾…… 清心此时眼里只有这些图,对旁边的注释一字不入欲眼,再也忍受不了,内心毫无反抗的将手伸进裤裆里,“梦中美人”善解人意,按图索骥,照着图上的样子,摆出种种撩人的造型…… 欲火甫熄,尽管四下肯定无人,清心还是偷偷的浏目四望,清洗完毕,他的心极度空虚搀杂自责,认为密宗的书实在是“不洁之物”,惹欲上 身。清心此时真想把这些书一把火烧掉,但这不是他的东西,他做不了主。清心就把这些书压在隐秘的地方,书堆底下,他自欺欺人,让别人找不到,发誓再也不碰这些书了。可一觉醒来,却又费尽气力又把这些书翻了出来…… 又一次的欲火甫熄,清心的目光终于停留在图下的注释上,字迹虽小,却写的苍劲有力。“不是老学究的字体,定是以前的经僧留下的。”清心抱着闲来无事的态度往下看,只觉得作者写这些注释是在为画这些图案开脱。里面写着什么:“男女合抱交媾是一种修炼方式,男女佛交是阴阳调和、消邪避灾的佛法威力,并非着意宣扬男女房事。” 还有一段清心最是嗤之以鼻,说什么“性修炼功法要有一定条件,要扎扎实实地按藏密章法修炼脉气,一是男女双方切不可为欲而练此功;二是男女双方功力要相当;三是男女双方不能与多人乱修,要保气之纯;四是必须上师口授咒语进行双修。”清心心道:“哪有做那种事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的道理。” 书中最后一段写道:“按‘佛’字本意,‘亻’是人身,而‘两竖’是人体左右二脉,‘弓’则是形态弯曲的中碎屑。通过脉气修炼使左右二脉采地之阴气以补阳,用中脉采天之阳气以补阴。利用补气一呼一吸使内气达到天人合一,阴阳调协,延年益寿,功力日进。练功之时若稍有不慎,左右二脉若被精血充满、压迫,致中脉扁缩不通,状如‘弓’形的干枯羊肠,又因烦恼、习气积聚在身体里,致三脉在顶、眉、喉、心、脐、生殖和海底七轮互相缠绕,形成“脉结”从而阻气入中脉,轻则功力全失,重则走火入魔,全身瘫痪。修炼得法并长期修习,发动中脉,次依将七轮溶于水脉、火脉、灵脉,开五眼、通六神,冲千结,使气脉通畅,使精力充沛,使心境升华,达到大彻、大悟、大觉,始成佛。惟有法力无边方能普渡众生。” “没想到老学究也收藏这种东西。”“藏了能忍住不看,真佩服他。”“他那么老了,动不了,定是年轻的时候看的。”清心七想八想拐了几个弯。 “我佛真是博大精深,做那种事也能练功,真叫人匪夷所思。”清心就觉得这门内功听起来很好,可未免太过荒谬怪诞,定是作者痴想生幻,意淫而出的怪论……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又只盯在图上,手又滑进裤裆里。距离上次和“梦中美人”云雨,只过了看这些注释的片刻工夫…… ps:佛教实在太复杂了,我写这些只是皮毛,为将来的故事铺垫。大家有空有兴趣可以自己研究,千万不要只相信我写的东西。注:欢喜佛的故事是摘抄网络上的。 第四十二章 老僧希施 清心就这么的纵恣无常,把持不了自己的欲望,过后又自羞自愧,可不管内心无论如何挣扎,最后还是将手伸进裤裆里。他每次都暗暗告戒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原指望拔苗能毁苗,却反倒真的拔苗助长,成了附骨之疽,几日不弄便浑身说不出的难受。清心时而觉得那些密宗书籍真乃天下奇书,时而又觉得它们糜烂不堪,罪恶之源头,想把它们揉个稀烂,心里有个声音却说道:“这不是你的书,毁了就是偷抢公物……也许……也许等下还用的着。”这些书原本就已残烂,再被清心这么上下压取,翻倒端看,以及不洁的液体偶尔滴上几滴,不到一个月,已变的条纹缕皱,一阵风就能吹得分崩支离。这些书的每一寸都被清心仔细观赏,多识了许多新字,也看出了几个错字,还明了了人身上的几处要穴……这些书却有个暇纰,就是装订线将图案的一小部分盖住了,这张遮住了小脚板,那张遮住了胳膊……清心一次欲火大涨,很想把图看全,就把装订线擦了,看完再装订回去,而且清心在半山寺也学过画画,这时居然派上这种用场,临摹一份。一擦开,竟发现经书中缝藏有小字,清心不以为意,只乐把图看全了,熄灭欲火后,才闲来无事,就寻找拼凑,玩玩文字接龙。这些字并不按书的页数衔接,颠来倒去都能读的通顺,有的经过加工润色,文采斐然,有些直译得平白质木,显然不是出自一人一时之手。 “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返虚入浑,积键为雄。……持之匪强,来之无穷。”……清心读着读着,发现这里面充斥着诸如:“长、键、大、勃、强……”这类男性专用字眼,他忽地联想道:“不知道学这个能不能身体长高,或是……或是下面变长、变大一点。”清心经常听林彪强师父讲“因才施教”,习武最能强身键体,他早就怀疑自己比其他人矮是因为没有习武。他突然有股很强烈的习武欲望,可惜已经太迟了,连内功入门的方法都不会,再上乘的武学摆在面前也是挂草赶驴,叫他能看不能吃。 清头经书读累了也会看清心在干些什么,他稍感奇怪:“这个清心怎么突然静下来看书了?”过了一段时间,微风送来一股淡淡的、腥臭的怪味。清头凑到清心身边探头伸手想望个究竟。 大凡一个人喜欢上一样东西,理当迷得心无旁骛,清心却是惕然四望如过街老鼠,一见别人探头也想看这书,立刻被他一把推开,心道:“我已经落了魔道。不能让你这小孩再跟进去,这是为你好。”清头奇心大动,趁清心睡着,想抓来看看。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这是什么书,藏得这么隐秘。” 秋风吹来了凉意,却吹不走欲恼。一日,清心正沉湎其中,猛然掉下来两只老鼠,吓得清心尚未尽兴就喷了出来,清心不禁嗔怒。两只老鼠吓得更厉害,逃窜飞快却让清心发现了鼠窝。蟑螂也赶在最后的时节疯狂活动,与老鼠结伴肆虐。清心可不是个佛痴呆,学得法高僧放血味蚊这样的蠢事,这些害虫惹得他不胜其恼,他叫上清头正要第一次大开“杀戒”,门口传来敲门声。 藏经阁藏的都是佛经史典,并无拳谱心法,高深武学均是代代口授,普通的早已广为传抄了,否则今日监守自盗,明日皇上和皇后吵架,来一个不高兴,命人放火,再多僧人看守也是无用。今天难得来了三个人,两个师兄,带了七盒月饼和一个新的小沙弥。清心客气地问了法名,两个师兄,一个叫“清方”一个叫“清墨”。新的小沙弥自报法名:“清……清……清知”清心听完,不禁一愣,一问之下才知道打算长留南少林寺的这一代的弟子是清字辈。“哈哈,都跟我的名么,我可真是名垂寺史了。”清心心中一乐,又想道:“老学究是什么人物?寺里的辈分都由他来定?”“怎么可能,老学究只是个教经书的,一点功夫也不会。也许法名就跟取名字一样,由家中最长最有文化的人来起。” 那个小沙弥和清头一般大,甲字脸,浓眉大眼。清心第一眼见他觉得长得像柳灿生,多看了几眼才在脑海里留下印象,“长的普普通通,人的脸也就那么多种,鼻子、眉毛换来调去,似曾相识并不为怪。”两个师兄将月饼递给清心,说道:“这是膳堂孝敬老师父的。”又将清知拉到清心跟前,道:“他以后就是你师弟了,将来也是个教经课的小师父。” 那个清知并不怕生,指着自己的喉咙,说道:“我……我叔叔说……说常……常念经能治……治这个病。”他说完这句的时间,清心已将七盒月饼的封面迅速的扫了一眼,“不错,有豆沙、绿豆、水果……”清心刚才还以为清知是初来紧张,法号都说结巴了,现在一听,才知道他是个口吃,清心心里没有取笑的意思,只是生平第一次碰到口吃之人,听起来怪怪的。这时候,清头和老学究也到了,清心看老学究步伐比以前慢了,心中微觉愧疚。两个师兄行过礼,将来由又说了一遍。老学究见多了个徒弟,这些个月终于来了件开心事,眉头稍展。他细细一问,清知口中的叔叔原是他以前的得意门生,终于展颜欢笑,对清知的口吃浑然不以为意。老学究拉着清知往回走,突然收住脚步,面露惋惜,无意的看了清心一眼,对清知说道:“你叔叔特别乖巧,又肯用功,只可惜佛缘太薄,生病回乡了。”他又问清知他叔叔现在怎样了,清知回答他叔交代他来南少林寺后就死了。老学究一听,泪水竟是潸潸而落不能言语,死的便如他亲人一般。一旁的清头心里在想:“忘心首座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一声新来了一个小经僧?”来了一个年纪相近的师弟,以后被清心欺负也能有个帮手,清头心里还是高兴的。清心心里想的却是:“忘心首座再调来一个,以后掌管藏经阁的机会就大了些。”“听这话,假装生病就能出藏经阁了么?” 老学究带着清知参观藏经阁,清头跟着。清心也掉头回走,却又被那两个师兄叫住了:“老师父,过几天就是中秋,寺里办法会,各大寺的方丈都会来,要各处负责打扫临时充当知客、服事僧。”老学究对这种事漠不关心,充耳不闻,带着清知走了。清心叫住清头,他想以大欺小让清头去。一个师兄说道:“忘心首座点名让清心师弟去。”他不知道哪个是清心。现在的清心才不想替人端茶倒水,回道:“是方丈点名要我在藏经阁学经课的。”那个师兄说道:“方丈久病未愈,现在暂由忘心首座代行方丈职权,主持南少林寺。”清心心中一气:“好啊,方丈病了,我就什么也不是,让我去哪里就要上哪里。”他紧接着为方丈也为自己担心起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方丈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若是不能,我一辈子要留在南少林寺了。” 清心匆匆收拾了几件衣物,也没和老学究说一声,当天晚上就去报到。走过路上发觉寺里和以前不太一样:灯笼二十步就有一盏,围绕着大雄宝殿处的小殿合围成了一个外坛,间隔五步就有一根大烛点着。大雄宝殿成为圆心,更是灯火辉煌,一个个小黑点似的护坛僧人隐约可见,让天上的圆月也失去了光彩。到了杂堂,掌管服事的师叔见满脸油光的清心一副极不情愿的摸样,再一听是藏经阁来的,大皱眉头,心道:“藏经阁的,被人服侍还差不多。”便说道:“你去最西边的云游僧房,那里暂时无人挂单,平日里打扫下几下即可。” 能少做事哪有不答应的,尽管远了些。清心到那一看:一张桌子,香炉连香也没点,床位八铺并排,真的一个人也没有。清心洽意倒头要睡。不想,静静秋风夜,僧敲月下门,来了两个和尚。清心认的其中一个,带他去剃度的知客僧。那知客僧打着哈欠,表情颇为怨怼,似正在熟睡被人吵醒。他指着旁边的老僧人,对清心说道:“这位师父来参加法会,请贴说是丢了,暂时在寺里挂单。”说完分头行了礼,快步离去。清心招呼老僧人进屋,心里在想:“他定是个野游的僧人,无处可去,明明没有请贴却谎称弄丢 了,真不老实。你看,脸都红了,骗顿饭吃、诓晚榻睡,真是可怜。”过了一会儿,清心看老僧人脸上红晕不退,才晓得他原来是天生的红脸,清心又想:“有一张天生红脸,做了坏事,用来掩饰也真不错。” 清心本不想多看,可这房间里就两人,你端详我,我也瞧瞧你,不得不记住老僧人的样貌:身材短小却不精悍,下巴尖削,一副牙齿向外突出,鼻头低陷,光头上青筋突出可见。“这样的皮包骨,露宿荒山野岭,狼还要考虑吃不吃呢。”“年岁那么大的人还比我矮。他定是人矮不俊又没钱,才勘破世间,入我佛门。”清心和老僧人无话可说,自己长时间胡思乱想,一个念头没来由忽地闪过:“哎哟!我长不高会不会和做那种事有关系?” “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般的高,现在人老了变矮了些。”那老僧人突然开口,一语戳中清心所虑之事。他目光深睿,似能读懂人心。 “啊!我现在已经不高,老了还要再矮!”清心怵然心慌,他更在意身高,将担忧冲口而出。对老僧人猜中心事反不觉得奇怪了。 “少年人莫要着急,一年之间长高一个头是常有的事。”老僧人上下打量一遍清心,胸有成竹的说道。 清心见老僧人安慰自己,心道:“多半是为了多留几天而拍我马屁。”清心表面上装做不在乎,内心却生了感激,进而心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一年还没长高一点点呢。”一时好感激增,便问老僧人法名。 “希施。” “什么!?西施?” 云游僧房连茶也无,老僧人说法号时清心正喝着凉水,水又即刻半数呛了出来,不住咳嗽。希施连忙过来拍清心背,说道:“法名是师父所取,希即是少,少还能施与他人,上善之法。”清心听了,心道:“你一定经常向别人解释这个法名。” 第四十三章 杀人事小 翌日,清心带希施到膳堂用午饭。 清心在藏经阁随着老学究的作息,习惯不吃早饭了,躺在床上迷糊听见希施的肚子在叫。清心懒得起床,就由得他了。希施想唤醒清心,伸手到半空又停住了,只能去喝水,水太凉,老人家不习惯,只喝了几口。清心起来去茅房,希施以为要出去了,也跟着。谁知清心小解完,又倒头睡下了。 日头晒到清心的屁股,实在睡不下去,清心才起床带上希施,他肚子也饿了。都到膳堂三楼了,还是没有空位。好多外来的和尚,头上六个到十二个疤的都有,身份较尊贵的用屏风隔成单独一间,至少是克字辈的弟子在作陪。他们都是福建各大寺庙有头有脸的人物,应南少林寺邀请来参加法会的,清心的舅舅不在其中。过道上见不到看管膳堂的弟子,总不能拿把戒尺打外来和尚的头吧。清心游目一遍,看看有没熟人插个座,看到了付瑞和林宇,没过去,不习惯和他们坐在一起。付瑞和林宇也看到了清心,付瑞是不会先打招呼的人,林宇是看人打招呼。突然有人胳膊搭上清心肩膀,紧紧一搂,是笑咪咪的叶穆元。顺着叶穆元手指看后堂,胸前挂着围裙的百晓知在向自己招手。一问,原来他们也成了服事僧,再问原因,百晓知是想亲睹盛会,应征膳堂跑腿。叶穆元则忸怩的答道:“管事的师叔说我俊,别人看得舒服。”语气也带一丝骄傲,男人也喜欢赞美。他人听了只会一笑,清心心中略感不是滋味:“他刚来时候和我一样高的。”百晓知看到希施,正要礼问,清心用话打岔开了,没向他们介绍希施,这是为希施好,省得又要解释法名了。 吃饭的人潮渐退,才寻着桌子坐下。希施虽然饿极,饭还是一口口吃。清心不招呼他,转向百晓知奇道:“晓知,你会做菜?”百晓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会坛。可这种盛事我怎能错过?只好硬着头皮来了,主要是跑跑腿,被‘膳堂首座’打骂两下,也没什么的。”希施听了,奇道:“你们南少林寺膳堂也设首座?”百晓知就解释开来,“膳堂首座”如何“位高权重”,因而“残暴不仁”。希施边听边微笑,说道:“你们南少林寺也真特别。有机会倒想见见他。”百晓知又将头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我隐隐觉得这次法会不那么简单,可能要选新方丈,所以我才一定要来。”希施神色一动,饭爬到嘴里没咽下去。清心和叶穆元正待细问,跑来一个把佛经哼成小曲的和尚,是颜佩杰,他面带得意,见到清心也是高兴,得意与高兴合在脸上更显夸张。他趁着法会小赚了一笔,饭都没赶上吃,特地跑来带大伙改善伙食。刘凯、孟人起、刘金钿一起上了楼,看到清心都是惊喜。清心问:“灿生呢?”叶穆元语气带着怪异与调侃道:“你走以后,他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整天丧魂落魄,一副非君不要的样子,不爱与其他人说话,这次也没跟来。真怕他变成第二个……”刘金钿拉他衣角把话打住了。孟文起问:“要不要去叫他?”清心说:“算了,僧舍那么远,下次吧。”又问:“那召平和石孝呢?”孟文起道:“召平进达摩堂,在练‘无相手’,石孝决定一生留在南少林寺,提前去罗汉堂授碟。”清心心道:“这几个月关在藏经阁,外边的事都不知道了。”他心急吃喝,草草的画一张回去的路线图给希施,让他自己回去。拉着久别的众人有说有笑的走了,楼梯口不知谁说了个笑话,众人轰笑,膳堂还在吃饭的人全瞧了过去,寺里的弟子心道:“没了看膳堂的弟子,就变的这么放肆。”请来的客人心道:“堂堂福建名刹怎么管的这么松垮?”。希施看着这群年少轻狂的和尚,轻轻摇着头。 颜佩杰去的菜馆要路过县衙,县衙的路却被一队差役拦住,要众人绕道而行。清心上前借问,差役毫不理会,清心讨了没趣,心道:“真是人走茶凉,我做方丈车夫时,他们还对我挺恭敬的。”刘凯道:“衙门的事少问,走罢。”突然一阵马蹄声响,马车上下来的人众人都认得,罗汉堂首座忘心。清心看忘心所乘的马车根本就是方丈的标准,心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来衙门肯定想得到县令大人的支持。”,其他人则心道:“忘心首座不在寺里陪客人,怎么到县衙来了?”清心等人可不想因擅离寺院而受责,赶紧绕道回避,此时一顶八台大骄迎面而来,看到时还在老远,众人转身回头迈步之际已近在跟前。抬矫之人也是官差打扮,一般的高大健壮,稳步直前,那阵势,前面就是铁壁悬崖也直走不误。清心等人忙两旁散开,轿子上下来一个官,官服和平常官员不太一样,那人面色粉白,好似终年不照日头,可日头照在他脸上却都暗淡下来。他和忘心对视一眼,彼此之间似乎并不认识,又看了一眼清心等人,目黑空洞,似能噬人。忘心也被瞧得心中一凛,他依稀记得清心,问道:“你们跑到县衙做什么?”清心等人不好说谎,又怕被责罚,顾虑碍面,口纳不言。脑袋瓜正急转间,县令从里头快步跑出,门槛出差点摔了交,欲向白脸人下拜行礼。白脸人单手托起县令,再双手扶正县令的官帽,拍了拍县令肉弹弹的脸颊,不出一语,进了衙门。忘心也不再理会清心等人,和县令一起进去了。 众人大松了一口气,刘凯道:“我们还要不要去?忘心首座会不会罚我们?”刘金钿道:“放心啦,你这相貌,只要我们不出卖你,忘心首座不会记起你的。”百晓知道:“没想到忘心首座这么明目张胆、堂皇过街,不知道他会立哪个弟子,我们只等拜新方丈了。”清心道:“你没看忘心看我们的眼神么?不屑一顾嘛,说不定我们连新方丈都拜不着呢?”百晓知问:“为什么?”清心答道:“我们这样的辈分,只能站在后头,新方丈的脸都瞧不清楚啊。”颜佩杰道:“不要在这里妄自菲薄啦。缘所造,照缘行。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去吃吧。” 众人徒步行了老久,还是没到。“佩杰,到底在哪里啊?我肚子都扁了。” “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又经济又实惠。” “怎么?你想偷吃肉?” “去海边,吃海里的菜,那的菜还能用火烤呢。”“我小时侯常去海边抓螃蟹,捣粹了,腌成酱,美死了。改天还俗来我家,第一道菜就请你们吃这个。” “说到海,我家乡单是一道开胃的凉拌菜‘萝卜蜇’,也就是海蜇皮就够你们嘴馋了。”孟人起说完,闭眼,嘴巴深吸搅动,回味当时,甚是陶醉。 “小时侯,家里一头等死的老牛,被我家请的厨子做成‘青椒炒牛肉’,现在还想再尝尝。”刘金钿也摆出和孟人起一样的表情和动作。 “你怎么这么残忍,牛替你耕了一辈子的地,要死了还被你杀了做菜。” “是啊,我后来被爹打得半死。” “要说闽菜还是我闽南菜最好,‘醉糟鸡’、‘糟汁氽海蚌’、‘沙茶焖鸭块’、‘芥辣鸡丝’……” “吹什么吹,我闽北山里的菜最好,穿山甲、青花蛇……你们吃过没?” “清心,你们福州呢?” “我……”清心本想说锅边,可刚才听别人说的都是山珍海味,说锅边未免太寒碜了,可他又没吃过什么好东西,面上一红,心道:“你们都生在小康之家,我来南少林寺的钱还是灿生的呢?说了就被你们笑了。”众人都不清楚清心的家境,也不在意,又各自有说有笑的,为谁的家乡菜肴是闽菜之冠,,而然争吵。他们戒荤将近四年,回味起出家前吃过的美食,再听别人猛夸家乡的菜肴,个个满嘴都是馋涎,只等到了地方大打一顿牙祭。到了海边,他们却险些成了村民的刀下鱼肉。 上百号村民,孩童挥舞着赶牲口的鞭子,男子手持扁担、耕具,妇女在扔烂透的水果和鸡担,均是用方言叫骂不休。一个未及中年的大肚妇人被关在一个鸡笼里,又四个壮夫抬着向海里走。一个白须老者攒眉怒目 ,手拿一张长纸,义正言词念着:“贱妇乔氏,性淫且荡。本嫁予本村林公,不思勤俭持家、格守妇道,反克死其夫。后蒙本村段公不弃,改纳为妾。其竟不加悔改,而变本加厉,与人通奸成孕。其情天愤人怨,吾等代天行罚,溺此淫妇女,以息神怒,佑我xx村子孙万代……” 清心等人看笼中这个孕妇被村民打得出气多入气少,就算不沉入海,也是难活了,大肚下羊水已破,就要临产。清心看这个妇女的身影,觉得好熟,他是看到白脖子就想到全裸体,想到全裸体就记起那晚河塘见到的、使自己晚晚不能入睡的一幕。“是她,那个奸夫不就是……”“她把胸脯包得那么紧,差点认不出了。”……清心一时思绪纷乱,在两个生命即将消失时,想的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在英子、苏漠鑫乃至唐九生命垂危之时,可不是这个样子。 这里常有游人观海,村民对清心等人视而不见。有些农妇见笼中淫妇体态丰饶,相貌颇佳,心道:“真是个天生与人偷情的烂货。”一些农夫亦是双眼兽亢,心道:“怎么不是和我偷情,真是该杀。”叫杀声更响了。笼中妇人微睁眼皮,毫无生机,连绝望在她脸上也看不见,双手只是本能的护住大肚子。她看到清心等和尚忽然到来,眼皮奋力再睁开少许,复又垂下,显然清心等并不是她心中所等之人。 “住手啊!你们这样可是一尸两命,先让她把孩子生出来再说。”孟人起再也看不下去,大声悲愤制止道。 那老者却是最后才看到清心等和尚,他大声道:“几位小师父来得正好,你们说说与人偷情生育该不该杀?” 孟人起道:“这个……这个命里注定,善恶到头,佛主自有安排。孩子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刘凯也道:“杀人偿命,今世不还来生也要还。”村民听了,嘴巴骂成了一片,他们也信轮回报应之说,却自认杀淫妇、溺孽种,佛主是赞许的。笼中妇人听得孩子似有一线生机,又睁开眼,感激得看着众和尚。 那老者木木道:“这孩子生了也该溺水,谁叫他天生是个孽种。”语气毫无感情,似在说一件稀松寻常之事,道理是在他那边一样。 “你……你……你……”孟人起直想破口痛骂,又怕惹恼村民,妇人死得更快。这几个“你”字还在说,笼中妇人又离海水近了。 “等等!我这些钱,你们让孩子生下来卖给我。”颜佩杰将口袋里的钱全翻了出来,其他人也跟着掏钱。他赚钱的方法和事情想得倒是飞快,真遇到这样的突发“俗”事,便一筹莫展,想到的还是用钱解决。可他们出门只为吃饭,这点钱哪够上百村民分,连孩童一人一个糖葫芦都不够。村民原以为有了赚头,眼睛一亮,钱多是可以商量的。待见到见钱那么少,感觉和尚在耍自己,尽皆大怒,有人骂道:“臭和尚。这么少,当我们要饭的么!”抬鸡笼的四人又向前迈大步,妇人的衣襟已触到海水。 叶穆元高声道:“再等等!”一个村民怒道:“又有什么事?”叶穆元向那老者信口道:“您以前一定是位教书先生?”老者奇道:“你怎么知道?”叶穆元道:“可惜,老先生所做这篇檄文听起来满嘴都是淫啊、奸啊的,教坏小孩,太不雅了。”这老者在村里年老位尊,面上挂不住了。叶穆元却没瞧见老者脸色,他尽在拖延时间,寻找转机,开口朗诵道:“我也拟作一文,请老先生品评,如何?”“xx村乔氏,人非温良,地实寒微。昔首嫁林公……泊乎晚节,秽乱于村……”通篇下来,果然没有“淫荡”之类的字眼出现。村民大字不识几个,这篇檄文其实只有老者听懂了,他只觉这和尚驳了自己的颜面,立时扼腕大怒,不顾年老体衰,抄起锄头打向叶穆元。 众村民对这些和尚早已不耐,此时见到村中长辈出手,才不管你南少林寺是个鸟,男女老幼一起杀出。“听说你们和尚武功很厉害,让我们过两招。”“抓了去向他们家里人用钱赎回去!”…… 这些少年和尚习武三年多,练的全是挨打的功夫,与打人一道却不精通,手上又无僧棍,只好运起拿手的“金钟罩”挨揍,倒也坚持了一会,心中均是哭悔:“艺到用时方恨少,早知如此,平日里多练一时辰也好。要是召平和石孝在就好了,他们打人可有一手。”村民见这么和尚果然有点门道,换做绳索就要捆绑,众人心中惊呼:“惨了,完了。”清心连“金钟罩”也没学成,只好发足狂奔,后边一群村民紧紧追杀。 清心在狭长的海岸奔跑着,前头隐约有两匹牲口栽着两个人向这个方向慢慢行来。“不好,莫非前有堵截?”近了一瞧,一匹高头白马载着一个佩剑师太,旁边一个女扮男装骑驴之人,竟是唐九。清心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稻草,大声呼援:“唐……唐‘公子’,救我!” 第四十四章 贞洁事大 唐九一身青绿公子装,与上次为进南少林而简淡装扮不同,此次经过刻意梳妆,不仔细盯上一晌,绝瞧不出端倪。于风流之间仍不改素颜玄发,皓齿丹唇。清心以前若没见过,只会嫉妒: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俊美的翩翩公子!骑马的师太四十左右,容貌算得甚美,但两条眉毛直直上扬,把一副面相变得极是刚阳,作何表情都像在动怒,马鞍上一柄四尺长剑正在颠晃。一尼一俗骑着驴马,闲庭信步,观海吹风,唐九眼望大海似有心事。白马经过长途跋涉显得无精打采,竟不如旁边的老驴,猛地先看见了抽打过自己的清心,顿时鼻子喘起粗气,冲将过去。师太被猛冲的白马带得向后一仰,她旋刻勒马,看到前方一个和尚只穿着半边鞋子正急速狂跑。唐九这才回神也看到了大声呼救的清心,她神情一怔,不开口,心在想:“怎么在这里也会遇上?这猥琐的色秃又做了什么恶行?”她离开南少林寺后只记住了清心赞美自己身体的话,对清心这个人,只觉得是龌龊至顶,不想也罢。练功累了也偶尔会想:“这些话若是个少年英雄对我的就好了。”现下海边巧遇,才记起有这么一个人来。 清心欲绕到马后,马上的师太大声提醒:“小心!”一伸手将清心抓到身边,马腿向后踢了个空。师太道:“九娃,你认得他?”唐九低头又摇头道:“不认识。”清心把唐九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见她矢口否认,大急道:“怎么是不认识了,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在水塘里,我还赞你美……”唐九面色一潮,疾声道:“住口!”师太听得摸不着边,心道:“什么赞你美?”再瞧这个和尚两眼一直盯着唐九的身体,而唐九面上那一红稍显即匿,心中又是一疑:“这和尚难道知道九娃是女儿身?”她面色怪异,对唐九问道:“九娃,什么一起在水塘?”唐九见姑姑一脸疑窦,她自己想歪了,也担心姑姑想歪了,忙解释道:“姑姑,九个月前来福建办事……”唐九将水塘里清心对自己所做的动作和言语用自己的话述出,可一时半会倒说不清楚,反而有越描越黑的味道。清心看着杀气腾腾的村民也没心思插嘴,只是心道:“怪不得冷冰冰的唐九和这个师太状态亲昵、言语无忌,原来是她姑姑。”又想到自己夜晚寂寞难耐之时曾将唐九的样貌代入梦中,不禁脸上发红,对唐九有愧,却忍不住又多看了唐九几眼。那师太听到丑尼姑一节,面色更加古怪,搀杂着惋惜、后悔、悲怜,再听到唐九将水塘一节解释得是是而非,心头疑问更增,脸上现得是亲人间的诨谑与爱怜,心道:“九娃倒是第一次把事情说得那么笨拙,她外冷心热,真怕她找不到婆家呢。”唐九见着姑姑的表情,她是又气又苦,一双凤眼冷恨的看着清心。 村民将他们团团围住,见骑马的中年尼姑和使驴的纨绔俊公子将和尚救了,相互之间还是老相识,三人竟不顾被围竟自交谈,而尼姑更是与那少年眉目传情,一脸暧昧,一旁的和尚脸色羞红的插上一腿。村民自认信佛,先前见到一群和尚为淫妇求情,现下又见三人不伦不类的搭配,心中叹骂:“伺候菩萨的都是这样的人,无耻、下流。”一个老妇人大约是“虔诚”至极,再也无法容忍这三人对佛主的亵渎,她大哭一声:“佛主啊、太上老君啊,你开眼看看出家的都是什么人啊……”余下村民群起呼应,远处的村民已把除清心以外的和尚悉数捆绑,也围了上来,听说后也骂成了一片。刘凯纠正道:“太上老君我们是不拜的。”脸上被人扔了几个臭鸡蛋。 “他们在骂些什么?”师太岁听不懂这的方言却也知道是在骂人。清心等人在这里近四年,别的没学,方言听懂大半,尤其是脏话,只不会说。清心即刻翻解道:“他们骂人,说什么和尚尼姑都是一伙的,要抓我们换钱。”师太见上百村民围殴几个和尚,又听到这样秽垢言语,勃然大怒道:“无知妇孺、黄口小儿,怎知我佛门慈悲!”声音竟是盖过了众村民的辱骂,村民全都一愣,听不懂官话,只不过声响很大罢了,村民立刻骂得更凶了:“你还得理了,这么大声,一把年纪了还找个幼仔……”清心见这个师太马上佩剑,又是唐九的姑姑,武功定是高强,他闻句即译,将众村民的脏话捡最难听的译出。师太耳听这些骂声越来越不堪,村民也渐渐围拢欲将三人擒住辱打,她嗤的一声抽出长剑下砍,剑气舞起海滩上的细沙形成一堵沙墙把众村民全都吓得倒退,可马上又围上来真打了,口中犹自叫道:“妖怪啊,做法啦……” 清心正要翻译,孟人起大声道:“清心!别说了,那个孕妇快死了!”师太问道:“哪个孕妇?”孟文起将来龙去脉简单一说,师太大急大怒,前方果然有个笼子,可相距较远刚才根本看不出里面关的是人,旁边倒是站着一个人。师太怒瞪清心一眼,不能妄杀村民突围,当下施展轻功,飘身向笼子奔去。一些村民就回追,唐九蓦地出手,但见寒光点点,也不知是什么暗器出手,只听骂声矛头调转:“张三,你敢瞧我闺女”,“李四把你的狗眼闭上”……有的相互扭打起来,是唐九眼见情形混乱,用暗器将一些女子的腰带射断。闺女媳妇被人看了大腿,在此地村民的心里已是大大的受辱,可算戴了绿帽结下大仇。清心轻声咕哝道:“就只准你脱别人的,就不许我以前碰你两下。” 和尚们不敢去看,趁乱也跑到笼边,那孕妇已经死了。旁边站着的是刚才的老者,他是看着妇人死去的。老者蹲下还想探气看妇人是否真的气绝,唐九一进身制住老者,声带哭腔道:“人都死了,你还想怎样?!”老者正气凛然道:“淫妇,死的好,死的好!”他涨红了老脸,怎么也挣不脱,师太使了个眼色,唐九道:“姑姑……”还是放了老者。老者向正乱成一团的村民处奔去,大声呵斥了几句,众村民听说妇人死了,觉得做了件大好事,都很高兴,私人仇怨回村再说。 众人心中凛凉,刘凯道:“这女人一半也是我们害死的。”唐九指着清心,咬牙道:“是你害死的!”清心正要辩解,那师太却道:“未必!”她蹲身扶正孕妇,用掌推拿其后背,那孕妇猛的大叫一声,众人全都吓得退后一步,孕妇下身开始一直流血。师太救活了孕妇接下来却不知道怎么办了。百晓知却晓得输气推宫与己大损,若非至亲好友轻易不施。百晓知好生景仰,上前能不能帮上手,被师太拂袖推开,叫道:“女人生小孩,男人让开!”又觉人命大于天,又道:“你会接生么?”百晓知摇头,师太连瞪他两眼,道:“不会你过来干什么?”百晓知道:“我以为你会,想做个帮手。”扭头问众人:“你们谁看过接生?”众人干是心慌着急,清心心道:“这个师太心眼很好,怎么出家了,如果嫁人也该生过孩子了,眼下也有经验了。”忽听百晓知问道:“清心,你在藏经阁看过接生的书么?”清心道:“我……我没事看那种书干什么?”耳听眼见那孕妇的表情叫声越来越痛苦,众人手忙脚乱,力气却不知用到了何处,没了主意,开始互推互咎起来。 唐九一声棒喝稳住众人心智,对颜佩杰道:“你去寻热水。” “刚和村民干了一架,哪里去找热水?” “我可不管。”唐九面色霜冷道。颜佩杰看了看兜里的银两,苦着脸跑去寻找。 唐九又对孟人起、刘金钿道:“你们偷偷四下寻寻,抓个村婆来。”又对刘凯道:“你去寻寻有无暖身的长被棉衣。”三人忙不迭的散开寻找。 清心也要走,却被唐九叫住:“你,过来按住她的手。”清心照做了,却见唐九怀里取出几根银针封了孕妇的几处穴道。清心心呼:“这唐九,想把死马当做活马医。” 孕妇的手掌痛苦的拼命挣扎想挣脱清心。清心则大骂自己禽兽不如,竟将孕妇痛苦的惨叫想象成做那事时的呻吟,忙咬牙收敛心神,不去想歪。师太见清心眼光一直想往下瞧,心中气愤兼之紧张,长剑剑尖在清心眼前不 住打晃,喝道:“闭上眼睛!”清心大大叫苦,若是这个师太控制不了情绪,自己这双招子可就废了。颜佩杰回得最早,左右各一桶热水,是用钱买来的。孟人起、刘金钿从田里请来一个村婆,村婆听说有人难产,忙抛下手上农活赶来,她还不知有这沉溺“淫妇”的事。刘凯最晚,村民因为闹别扭,在村口集会,他直接进了一户人家,留了张条子详尽写下:为什么拿你被子,很快就会还……才拿走两条长被赶回。 立刻将孕妇放在被子上,唐九按脚,清心抓手,村婆接生,师太忽而念佛,忽而给那妇人打气,其他人散到一旁。清心歪想:“穴口喷人,大腿之间才多大,竟能拉出个大活人,定是疼死了。”唐九见清心不敢睁眼但眼皮微跳,她对分娩也是好奇:“娘当年生我也是这般,只可惜我不是个男孩。”“生孩子是这般痛楚,若不是十分中意之人,我就算死也不替人生。”一时众人心思一致:“母亲十月怀胎,种种恩情今生难以报答万一。” 只听“哇”的一声哭响,那妇人问:“是男孩吗?”唐九皱眉点头。妇人喜道:“他有后了。”唐九正要说什么,却听妇人又大叫一声,又爬出一个,是一对龙凤胎。 师太蛮横的扒下清心的外衣,包住婴儿,向妇人问道:“这个负情薄幸的男人是谁?!你和我说,定要替你将他碎尸万段!” “不,师太不要。他待我很好。只有他会和我说悄悄话,逗我开心。我为了听懂他的悄悄话,这一年偷偷看书学官话,他总是夸我、美我,从来不嫌弃我……”妇人目光散乱,话语痴痴,不断诉说那男子的好处。她一生孤苦,先后两任丈夫都将她当作泄欲工具,碰上对她稍有真心的男子,便觉得是世上最好之人。 “那总要寻着他,父子相认啊。”刘凯说道。 “不,他德高年劭,我不能误了他的前程。他说他最近忙一件很重要的事,……忙完就来接我。”妇人声音微弱起来。村婆大叫一声:“不好!”妇人的下体仍是流血不止。“谢谢……几位大师,出家人……都是好人,好人……一定有好报。”妇人的声音断续凄怆,唧唧难闻。这一句赞美令人听得好生心酸。妇人亲了亲儿子、女儿,用脸颊感受孩子的体肤,说道:“娘……娘对不起你们。”她仰望苍穹,此时红日已匿,继以郎月,星儿三三两两散布夜空。想起那些柔情夜晚,妇人又向南少林寺的方向望了一眼,似有无限遗憾却又嘴角含笑,闭上双眼。两个孩子还未开眼,一个尽的哭啼,他们却连母亲最后一眼也没见着。 “怎地又是对不起,一味老师父是、楚伯伯也是,都要死了还有这么的多对不起!”清心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喊着。 第四十五章 老尼念结 师太握住妇人脉门,已然回天乏术。她气得全身抽抖,目眺欲裂,长剑向海沙上重砍一击,裂开一条长缝,直延伸至海水三尺有余,将来潮斩为两半。这一手把众和尚也劈得心中栗栗,清心寻思:“孩子的爹八九不离十就是忘归。看师太这个样子,我若说出去,这两个孩子恐怕连爹都没了。” 清心等人连说带比划,让村婆不要把今天的事情传开,颜佩杰大着胆子向唐九讨了五两给村婆。村婆连连推辞,妇人死了,她心中甚是愧疚,推让一番才收下一半,一脸难过的走了。刘凯道:“这个村也不全是坏人。”刘金钿道:“她如果知道孩子是偷生的,也和其他人一样了。”众人相顾沉默,一脸茫然看着师太和唐九,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师太道:“寻个隐秘处葬了,她生的凄惨,死了该让她安息。”众人称是。唐九抱着女婴,师太抱着男婴,妇人的尸首用长被裹着由众和尚轮流抬向一座小山。 明月何皎皎,冉冉孤生竹,再过三日就是中秋,天上月亮又大又圆,照着山中竹林,风吹影动。众人担心村民连妇人的坟墓也不放过,只能往深处走去,都觉得是受了委屈,还要似做贼盗墓一般偷偷摸摸,吊胆提心。一行人无心交谈,默默上山,此地村民大概是种竹为生,刘金钿便踢了几脚泄愤。最后是清心耐不住这撩狂的寂静,说出上山后一直在想的问题:“呃,晓知,能问你个事么?”百晓知点头。清心问道:“呃,这个……男人想让女人生小孩,时间可以选的么?”百晓知一愕,摇了摇头,没说是不能还是不知道。清心心道:“看来晓知只醉心收集江湖资讯,对其它的所知甚少。”百晓知怪道:“清心,你问这个做什么?”清心道:“我在想,若是男人知道生小孩的时间,这样随便,也太不负责任了。”众人听得轻笑出声,都说清心动凡心了。唐九回头看了清心一眼,心有所动。 到了接近山顶的密草处,众和尚徒手合力挖了个坑,正要将妇人尸体放入。师太却说道:“下葬前替她念遍经文往生,愿她来生享得富贵,能遇到真心爱她之人。”说完闭眼念祝起来,耳朵里却只听得清心一人能合着。念毕,师太面有愠色,说道:“除了他,你们竟连《观无量寿佛经》也不会念吗?”众和尚虽然低头,微感惭愧,却觉得这个师太未免太爱小题大做了。众人动手将妇人埋葬,还将土坟好好装葺了一番,墓碑上的字却不知该写什么。一般已婚女子死后,墓碑都写“xx之妻x氏之墓”,可这个妇人到底算是谁的妻子?师太沉吟半晌,带拂郁悲愤之情,用长剑刻下“乔氏之墓”四个刚峭粗体,墓碑上片却留下尺长空白。师太道:“待我手刃那个无情之人,再补上碑文。”众人站立看了良久,都觉这妇人一生实在是可悲可怜。 唐九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下山小路上,唐九忽地问道:“姑姑,我们要去是南少林寺的法会么?”众人一起注目唐九,师太道:“九娃,你气糊涂了,不然干嘛转道来福建。”唐九折下一根竹枝,说道:“那个孕妇说那个男人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又说他德高年劭,我猜……那个男人是南少林寺的。”她一句话分成两句说出,显然是不能肯定。清心猝得一惊:“猜得这么准。”他却说道:“唐……‘公子’,是你对我们南少林寺有偏见,过中秋,德高年劭又在忙的男人多得去了……”猛听“咔嚓”一响,师太五指掐裂一根细竹,清心硬生生的收住下面要说的话。刘凯反而接口道:“你们没听见孕妇说:‘出家人都是好人’吗?”师太气道:“不肯认错,还拼死抵赖,难怪南少林寺这些年名头越来越臭,当真兽师出兽徒!”她虽出家,可亲情毕竟血浓于水,对侄女的话从来不曾怀疑,认定是南少林寺了。唐九道:“我也是凭那句话揣度来的。”想起那晚水塘,她毒毒的看着清心,又道:“我的确对你们南少林寺有偏见。”刘金钿讪笑,打圆场道:“可不要一棒子打死,像师太一样的好人还是占南少林寺里大多数的。”师太听不得这样的奉承,瞠目怒道:“抱着这两个孩子去法会,他若还有半点良知,自会出来相认。” 牵了驴马,众人往南少林寺的方向回走。唐九怀中女婴忽然大声啼哭,师太怀中的男婴也跟着哭起来。两人见过别人哄小孩,当下也来个鹦鹉学舌,嘴中“哦哦”哄着,双手学着摇篮摆动,哄了好久仍止不住哭声。两人大急,众和尚看得忍俊不禁,清心道:“师太,让我试试。”师太脸上写着“怀疑”二字,道:“你会哄小孩?”清心接过男婴,把包婴儿的僧衣脱去,见上面湿漉漉的屎尿,心中一愁:“偏偏扒我的衣服包孩子,再买一件要钱的。”只见他折折叠叠、翻转挽扣,稍倾竟将僧衣弄成个襁褓形状,将男婴放入,果真不哭了,唐九依样折出个襁褓给了女婴。众人又奇又乐,清心面上得意,道:“以前闲着没事做,从干娘那学的。”清心这么一施身手,气氛一时好转起来。夜间小路,谁都不愿坠在后头,三两并行,漫无边际的闲聊。 清心壮胆问道:“敢问师太,法号怎么称呼?”师太道:“什么敢问不敢问,少年人说话吞吞吐吐的。峨眉老尼念结。”她年纪并不老,在峨眉却是第一辈人物,习惯在外人面前自称老尼。清心得知了法号,下面却不知该说什么,看了念结一眼,心在想:“这个师太就是眉毛难看了些,出家也怪可惜的,还有脾气和唐九一样怪的很。”细看襁褓中的男婴,晚上却睁起大眼,一对浓眉,甚是壮健。再看唐九怀中女婴,眉目娇美,神姿秀丽,小脸红红,正自熟睡。清心顿生爱怜之情,脱口一句不伦不类的赞美:“这个女娃娃长得真像唐‘公子’啊。”众人听得发愕,唐九更是横眉冷对,念结则是直笑不止,气氛又一次尴尬起来。 进了县城,已到子时。中秋将至,街上仍是灯火通明,行人穿梭。百姓们见一个俊公子带着一群出家人,还怀抱两个婴儿,都觉诧异,口中小声议论。两个婴儿饿了,发自本能,在众目睽睽间,小嘴凑向念结和唐九的胸部,用力吮吸。二人面上大羞,清心看得心驰摇曳,暗想:“她们唐家尽出美女,我若是怀中那个婴儿就好了。”立刻一正神,心中自责道:“我怎么动起这样的念头。” 刘凯说道:“你们先得喂他们吃奶啊。”念结和唐九满脸通红,念结喝道:“你这小子敢说话占我便宜?”刘凯摆手摇头道:“我没讨你便宜,人要吃饭,孩子没牙要吃奶,不吃都会饿死。”念结道:“我是佛门中人,未婚女子哪有奶给孩子吃?”颜佩杰道:“刘凯的意思是说先花些银子找个乳娘喂饱他们,又不是要你们……”众和尚本要去海边改善伙食,没料到撞上乡间私刑,饿了整整一天,那会紧张时还不觉得,现在进了城,客店香气飘溢,众人胃水酸酸直往口上流。念结和唐九眼下也没了主意,点头答应了。 进了一间客栈,颜佩杰和叶穆元去寻乳娘,身上却无分文,涩涩的看着念结,唐九“哼”了一声,给了一锭大银。老板没想到团圆夜来了客人,还是出家人,匆促之下只上了素面,众人饿极,也吃得津津有味,都心道:“还有手艺这么好的面店,这三年竟没发现”。孟人起爱边吃东西边聊天,他说道:“师太,如果孩子的爹不是我们南少林寺,或者负心汉不认这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师太道:“出家人哪来那么多的如果、也许。这两个孩子让我遇上了,便是有缘,收养进峨眉,早晚供奉菩萨。”清心听得心中无端一悲:“一生下来就没了母亲,还要去当尼姑啊,太可怜了。” 孟人起又问:“那男孩呢?峨眉不收男弟子,也去当和尚么?”清心抢先接一口:“这可不行,这样他家就绝后了。”唐九只觉这个叫清心的和尚庸俗之至,她怒道:“他这样无情无义,绝后再好不过。” 一碗面吃完,颜佩杰和叶穆元也回来了,后头跟着一个年轻妇女,一对齐尺大乳 随着走动,摇啊,晃啊的。她脸上荡笑,不知是因为自信还是今夜又能赚到大钱。清心不由自主看向唐九扁平的胸脯,傻愣愣的呆立,被叶穆元一把拖走,总不能看女人喂奶吧。好在唐九也是看得发呆,并没有留意到清心的“偷窥”。 吃完奶的两个婴儿微微露出笑容,嘴巴嚅动,似在品味又似仍不满足。清心心道:“做个婴儿真好。”这一次他没有自责,感慨发自由衷,做回孩童,那感觉一定很好。年轻奶娘走后,刘凯立刻问道:“她自家的小孩不要喂么?”清心道:“她奶水有多,即能帮人又能赚钱。”刘凯又问:“怎么?女子的奶水,每个人都不一样的?”清心重重“恩”一声,道:“乡下媒婆替人挑媳妇,最看中的就是这点。”言毕,看了一眼百晓知,心中微有取胜的快意:“这种事,我比你懂得多。”他却没看到唐九正阴沉着嫩脸,直勾勾的盯着他。 众和尚怕巡逻僧人大清早会来查房,又继续往南少林寺赶。一尊地藏菩萨倒在路边,大概是被前两月的大海风吹倒的,却无路过的僧人、香客顺手扶起。念结带头,与众和尚一起将地藏像扶正、洗净,念结叹道:“这么多人来回拜菩萨,却怎么连一尊像也懒得扶起?”清心看着地藏菩萨,也忽地喟然道:“见闻瞻礼一念间,利益人天无量事。那个孕妇若只生第一胎男孩,说不定就不会死了。”这副对联挂在天下所有的地藏庙旁,意思是:哪怕只是一念之间的为善,也是功德无量。唐九会错了意,以为清心说女子是祸水,是第二胎的女娃害死了母亲。这一刻间,她对清心厌恶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姑姑在旁,这个清心早就死上一百次了。 第四十六章 中秋法会1 众和尚商量要不要从洞口钻进南少林寺。那洞口是一些不守戒律的僧人打凿逃经课用的,很多僧人都知晓,心照不宣以备不时之需。念结还以为和尚要带自己走偏门,哪想竟是狗洞。她气结结道:“你们南少林寺还有没有门规,开这样一个洞戒律堂都不管么?”刘凯道:“这个洞很多人都知道,却没有一个人说起过。”念结道:“这于我何干?我也见不得有人污了佛门。”她虽不拘小节,也还是江湖中叫得响的人物,钻狗洞若传出去,脸往哪放,她转身即走。 颜佩杰正想提醒念结不要把他们抖出去,却听到寂静夜里有人连打两声喷嚏,心中叫声:“不好,巡夜的来了。”法会期间南少林寺加强了夜间戒备,黑暗中首尾两个灯笼,六个巡夜僧人发现了他们。念结和唐九早就听到远处异响,她们身负绝技又没做亏心事,不必躲藏。那六个巡夜僧大步奔近,六个方位将众人围住,为首掌灯的僧人一声质问:“你们是哪个僧舍的,有无出寺手谕?”众和尚心中连叫倒霉:“这下难免一顿责罚了,洞被发现,全寺都会怪到我们头上了。”巡夜僧见清心等低头不语,定是偷溜出寺无疑,其中一人斥道:“未经许可出寺者,戒棍二十。”另一人道:“咦!你们嘴里还有兔肉香味,破素戒加杖二十。”请心等听得屁股直发麻,刘凯道:“师兄,你们吃过兔肉?”那人口气一塞,道:“出家前……出家前一年吃的。”六人两两对看一眼,一人说道:“不过,知错能该,善莫大焉。只要你们认错,我们可以考虑通融,通融。”他将通融二字说得缓重,自然别有他意了。这人待要再说下去,却见一个年轻俊公子“哼哼”冷笑,一个师太刚眉冷目,两人都手抱婴孩。他再看了一眼狗洞,对清心等厉声道:“你们还想带外人偷爬进寺,罪加一等!”言下之意,认定念结和唐九是要爬狗洞了。唐九终于“哈”的一声笑出来,念结道:“哈,这就是你们南少林寺管戒律的弟子?这就是你们南少林寺的待客之道?”这人听两人话语无礼,想来了下马威,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定是想来我寺偷盗,拿下再说。”刘凯道:“师兄你喝过酒?”六人不再答话,三人一组,横棍夹来。但听的“哐哐”六声细响,念结剑不出鞘,剑鞘轻击六棍七寸处,众人眼前一花,又见念结双手抱着婴儿立在原处,低头看着,生怕方才出手的声响吵醒了婴儿。 六个巡夜僧手臂发麻,僧棍在手掌中微抖,使力抓住,身体也跟着抖了起来。想放手,面子却不能在清心们面前丢,潇洒的舞了几圈风火轮,插入地上。队尾掌灯僧人见到师太那对刚眉,蓦地想起江湖之中有这对眉毛的不是峨眉念结又会是谁。这可是打灯笼都请不到的贵客,他立时换了一副嘴脸,说道:“念结师太大架光临,南少林寺真是棚壁生辉啊。”唐九冷笑道:“你算南少林寺的哪根葱,说这种话往脸上贴金。”这僧人在清字辈中自觉身份不低,被唐九贬损,面上挂不住,又不能发作,只好向清心等人说道:“你们是出城恭迎两位女侠的吧,辛苦了。”清心等心中纳罕,第一次见到变脸那么快的人,清心心道:“这个人,有前途。”巡夜僧人带众人从正门而入,从清心口中知道华服公子竟是唐门中人,立即奉如天神,说出:“有一道灵光从天灵盖激射而出,果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这类谄媚话来。前倨后恭的样子令唐九做呕,隔夜饭都能吐了出来,远远牵着驴子堕在后头。 马厮里一匹匹高头大马,异种奇驹,见来了只老驴,口中嘶鸣,四蹄翻腾,似要赶走这个不入流的异类。负责看守马厮的僧人已换,清心不认识。他得知念结和唐九身份后,大伤脑筋,这些牲口都是有身份人物的坐骑,如果乱调马位,觉得得罪了这个不好,得罪那个也不好。其实按念结和唐九的性子,只要随便安排个位置即可,他却大费周章,竟安排了半个时辰。 忘心的大弟子克业倒履迎宾,口中直念:“赎罪、失敬……”“师父不在寺中,未能相迎。”……这类客套话,将念结和唐九迎进上房。他看着两个婴儿,满脸奇怪,又不好相问,念结反先开口道:“寺里有给孩子吃的东西么?”婴儿能吃什么东西,自然是人奶了。克业道:“宾至如归,我们少林寺还能保证的。”他这一代的弟子都自称少林寺,前面不加南字。唐九道:“你们南少林寺倒是神通广大,连女人的奶都有。”克业一窘,讪纳道:“这……寺里和乡民鱼水情深,需求必应。”可昨日念结和唐九见到情形简直是水火不容,唐九待要开口相讥,被念结一个眼神止住了。 清心回云游僧房,希施却是不在,清心也不去找,独自落个清净。清心躺在床上想唐九,他对唐九的印象本已模糊,可这番再次相见,唐九的脸却印在脑海更深处,再难相忘。这夜“梦中美人”的脸非唐九莫属。一夜奔波,身体已经很累,亲眼见着孕妇死去,心中也是悲伤:“这么美妙的呻吟声就这么的消失了……”累和难过都挡不住欲望的潮水。清心幻想今天的村民都是武林高手,救人的不是念结而是自己,救下的不是孕妇而是唐九,只不过移形换影,唐九有了一身傲人的身材、娇甜的喉咙…… “任你名门望族、高高在上,在我梦里还不是任我驱使,哼哼……”这种念头是第一次出现在清心的意幻里。“梦中美人”赤身裸体向清心扑来,尽管清心并没有真正见到过女子的裸体。“昨天差一点点就见着了,可是被念结长剑吓得不敢开眼,要是当时偷偷……”清心正自逍遥间,门却猛地开了,是希施。清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被窝中提上裤子,岔怒道:“你怎么连门也不敲?”希施不答,软坐在清心床沿。清心道:“希施,出什么事了?”希施目光哀哀,说道:“我饿一天了,有吃的么?”原来昨天下午清心草草画个路线图给希施,他却怎么也不会走,连膳堂的路也忘了怎么回了。清心心中又乐又愧:“这老和尚四海为家,竟然是个路痴。”清心道:“你怎么不去问路?”希施道:“问过了,可他们好象个个都身有要事,对我不理不睬,也不好麻烦他们。”清心又道:“你可以出去化缘啊。”希施道:“化过了,这里乡民对你们寺似有成见,有人甚至出言相讽。”清心只好一展荒废多时的厨艺,随便煮了碗面,又给了吃剩的月饼。希施先用调羹喝了几口汤,觉得鲜美,再月饼蘸汤,细嚼慢咽。清心想:“这老和尚这么穷,吃的样子倒是文雅。”“人饿了,什么都觉得好吃。”被希施这么一搅和,清心再也无心胡想,躺下便睡着了。临睡前好象有又好象没有,说了一句:“你个挂单和尚,吃也吃了,碗碟自该你洗。” 为表歉意,第二日清早,清心带上希施去吃早点。走在路上,发现寺里人头攒动,这人头不是光头,也不是善男信女的头,而是刀疤头、秃头、戴各色奇异帽子的头……。这法会是佛门中事,虽说佛门广大,不拒来者,可清心见这些人大多是生肉精悍的虬髯大汉,怪里怪气的江湖异人,不敢明火执杖携带兵器,就在肚中藏上“流星赶月锤”之类的大件兵器,像个怀胎十月的孕妇,把长枪做成伞柄,短兵器藏在红盒里挑着……清心心中奇怪:“这些人面上隐隐带有萧杀之气,怎么看也不象是信佛之人。入寺也不行检查。”耳旁“久仰大名”之声四起,武林中本就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往往一面之缘也能往脸上贴金,竟将庄严肃穆的寺院变成了套交情的场合。希施的运气真是不好,膳堂又被这些江湖人物挤满了,清心可不想自掏腰包,半生不熟的隔夜饭菜热给希施,又权当早午两顿了。 知客僧带这些绿林豪客入住客房。刚才还在套交情的两人,现在为了一间客房、一点面子,立刻翻脸不认人:“他算哪根葱,能上住东房,我‘鲨鱼帮’可是福建第一大帮。”“你娘的,要不是叛徒赵四带走了一批弟兄,你也敢称第一?”……一时乱哄哄一片。 一些得道高僧暗暗摇头:“南少林寺怎么请这些人来观礼法会。”清心看这些得道高僧,心中也自有一番想法:“这些大庙的主持和那些当官的大人物一样,十有七八天生异禀,光吃素菜也能大肚挺挺。”他又想起许久未见的忘尘方丈,心中叹气:“方丈也是每日陪人吃喝,可还是瘦的跟皮包骨一样。” 各处的知客僧手忙脚乱的时候,清心的云游僧房最是清闲自在。清心本人却很不自在,希施吃一堑长一智,总是如影随行,生怕跟丢了他。害得清心与“梦中美人”约会的机会一点也无。 ps:在国外的网吧写文章,为了赶时间省点钱,这章写的仓促。不过我会一边更新,一边完善前面章节,大家可以回头看看前面章节有什么不同吧:) 第四十七章 中秋法会2 这些江湖人物来自各地,又以福建、浙江、广东居多,浩荡近千人围在南少林寺外就地生火做饭,吓得四邻不敢进去。接待的知客僧成了最受气的活,好在这些弟子都是沉得住气、善逢迎,况且强龙不压地头蛇,这群江湖人也不敢太过造次。 清心托着希施往膳堂挤,由于开销加剧,普通弟子的早膳仅是施粥一瓢,其他人一领就过,忍住法会几日而已。可清心就想往二层吃好的,被两个门神似的师兄拦住,师兄对他说:“二、三层用来招待英雄佳宾,闲杂人等未经许可,不得擅入。”清心说:“我也是负责接待的弟子,云游僧房的。”师兄看了一眼希施,嘴角抽了一下,说道:“只有穿黄色僧衣的知客弟子方能入内。”清心眼光往里一浏,那些捧菜陪坐的师兄弟果然都穿着黄灿灿的新僧衣,个个七尺男儿、相貌堂堂。叶穆元也在其中,正挤眉弄眼朝自己打招呼,旁边的希施面露懑色。清心觉得叶穆元在笑自己,希施在看轻自己,大感脸上无光。清心又一桌一桌的瞧,想找找念结和唐九是否也在其中,扫了两遍没见着,就问师兄:“峨眉派的念结师太、唐门的九……‘公子’是我朋友,我能进去找他们么?”师兄喉咙干笑一声,说道:“想见念结师太和唐九公子的人很多,先要写拜贴给克业师伯,已经堆成山了。”清心还想说什么,一旁的希施转身快步离开了,清心也不追,心说:“这个路痴,也不怕走丢了。” 早膳用毕,过了一段足够解手喝茶的功夫,外坛法器声、颂经声大作,清心知道法会开始了,不再去找希施,赶向法坛想找个好位置。坛场外围,铁塔般高大强壮的弟子在红毯两旁站成两线,手持僧棍连成一线,防着往里压、看热闹的江湖人物。低辈的南少林弟子由各自师父带领,离坛外远远坐着,伸长了脖子还是看不见走红地毯的贵客,内坛的三个首座看起来更是只有小拇指一节大小,清心僧舍的都心道:“还真被清心说中了,这法会我们连人脸都看不到。”清心这个没人管的云游房小僧也混在各地江湖人中间,虽然快被挤成肉干,好在值得,看到第一个走上去,坐中间那张太师椅是正六品,掌管佛事的僧录司善事,比第二个上去的县太爷还肥上一圈。自古民难与官争,走投无路才以武犯禁,谁会愿意惹上一身臊,甚至陪上九族,武林中只要不是打杀的场合,都会请相干的官员。 有些绿林中人背过身,惟恐被两个当官的认了出来。接下去是福建各大寺庙的主持、得道高僧,人数多、礼数繁,顾着身份走得缓慢,边上群人看得大是无味,只盼着这些人早点走完,让武林人物上坛。两种人都觉得不自在,请来的高僧由真正的主角变成了配角,均想:“法会是佛门盛事,南少林寺也算福建名刹,怎地请这些人来观礼亵渎佛主?”江湖人物则想:“南少林寺自称闽中第一,其实不过是井底之蛙,和其他省份渐离渐远。不思勤学苦练,居然还有心思搞什么法会。” 人群由不耐的抱怨转成兴奋的鼎沸,是一些在福建有名望的豪门、镖局、帮派当家,两旁只要是熟识的帮众、亲友,大声欢呼、叫喊名字,试图盖过其他同行的气势,若不是长蛇棍阵扎的结实,早就一拥而入握手拥抱了。红毯上的帮主、门主们走的无意,不自觉间众星拱月出的是个女子,念结师太。如今的江湖,要论女子门派中高手用四肢数不完的只有峨眉,任何一人放在一般帮会中都可独挡一面,念结更是当中翘楚。这些年来,峨眉山收徒甚广,那些还俗后嫁入官宦世家、武林豪门的,更是让人不敢轻易招惹。便如念结,指不定将来帮会、镖局的生意做到四川,总要先行拜会,不然她娘家唐门冷不丁一根绣花小针就要了你的命。男尊女卑,这些人却如约好的一般,让周围的人目光集中在念结身上。清心见不到唐九和两个婴儿,心想:“昨天还为孕妇的事火气直冲,今天却哑了嘴,定是被昨夜好吃好喝填满了肠子。” 清心正想唐九定是怕事或是偷偷将孩子扔掉了,念结却朝清心这个方向疾步走来,清心心头一欢:“哈,是来和我打招呼的,我好大的面子。”清心也拼命的往里面挤,念结在清心跟前看也不看清心一眼,跃众而出。众人见到一个老和尚转身在走,只有清心知道他是谁。 念结抓住希施上腕,做金刚怒目,说道:“希施,原来是你,还钱来!”希施明知自己身无分毫,还是上下摸了一遍僧衣,似菩萨垂眉,说道:“师太再宽限些时日,等我禀明方丈,再亲手送上峨眉山。” 念结说话底气十足,人人可闻,一句出口,场中除了清心和没在江湖中走动的弟子外,人人耸动出声,把希施心虚的话淹没了。百晓知刚从膳堂推一车茶水交给叶穆元,不顾水壶滚烫,站了上去,心道:“原来少林寺罗汉堂首座如此其貌不扬,还有念结师太那对眉毛。唉!我怎么没想到用相貌来认人,要好好记录才是。”叶穆元说道:“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末路僧’,清心认识他也不介绍给我们。” 忘归和忘心急忙赶下坛来,都想:“这两个人要是在南……少林寺打起来,谁都劝不住。”忘归心中蹊跷:“少林……北少林寺的首座怎会来,还和忘尘的车夫在一起,难道……”忘心袖口微微颤动,显是掩不住的激动:“没想到少林……北少林寺的人会来,怎么不事先知会一声。”他们平时交谈,谈及北边的少林,前面总刻意加上北字,可越是着意,越显得不自然、心虚。所有人都看向念结希施,不知是何原因,两人不共戴天。有人盼着他们干上一架,好让自己一饱眼福,不虚此行。也有人想着等会如何趁乱躲避,最好借刀杀几个仇人。有的想如何巴结上两个武林名人……长久间,但听风声、但见幡动,人人心动。 这场法会还未开坛,风头先被北少林寺、峨眉派抢了一半。忘归走到两人近前,悦声道:“鄙寺法会能得两位道友大驾同临,真荣幸之至,还请上座。”念结放开希施手腕,对忘归说道:“我本要在南少林寺找个薄幸寡德之人,却无心插柳,找到少林寺见利忘义之徒,好极了。”说完,念结目光扫向台上克字辈的南少林弟子,这些弟子被她瞧得心中发慌,念结见了他们的脸色,觉得个个都有可疑,当下走上台去坐了末座。希施由忘归领着,想离念结远些,只好坐在僧录司善事旁边陪了上座。清心本以为群人听到希施法号会嘲笑出声,哪料到这些人连屁都不敢放,希施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大人物。清心脑袋一白:“我对他这么坏,他会不会报复我?”“早知道他身份这么高,该要好好伺候才是,现在……”……叶穆元和百晓知在坛上一直向清心勾手,示意他上来。清心脑中没了主意,腿还是迈了上去,这次无人阻拦。 忘心走到法场正中,合十行礼,口宣佛号,说道:“今日得蒙天下英雄赏脸光临,我少林寺至感光荣。只是敝寺方丈师兄久病未愈,无缘得会俊贤,命老衲郑重致歉。”他说“我少林寺”时特意看了希施一眼,见他捻着佛珠,浑不在意。在坛上的南少林弟子自忘归以下,人人起身向众人行礼。清心行礼时看着忘归,寻思:“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相好的死了,若还能装得无其事,可真是干大事的将才了。” 下面的人群中,忽地有人异声鼓噪道:“听说忘尘那老头儿从年初病到现在,还没来个痛快,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又有人说道:“忘心大师,今天的法会是为忘尘祈福的么?”还有人接口道:“我只听县里人说忘尘命不久矣,你今后就是南少林寺的方丈了么?”“这些年南少林寺被忘尘弄的好不成样子。”说话的竟似一个南少林寺的弟子。……一时之间,贬低忘尘之声、褒扬忘心之声一并响起,南少林寺弟子听到方丈受辱,竟无一人挺身喝止。忘归眉头大皱,心中想的是:“他怎么请这些人来添乱?!” 忘心再一开口,这些声音立收,只听他说道:“中土法会 求世间妄事多多,有求国泰民安、有祭佛主菩萨生诞、有求吾皇万寿者……其实法会本缘自西方佛陀,孝敬父母,脱鬼道之苦。”底下群雄本是受邀,想来看看热闹,是不是新方丈接任,此时一听,竟真是搞法会,大部分都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人都出家,断子绝孙了,还口口声声谈什么孝道。” 众人心中所想似传进忘心心里,他说道:“世人怀有偏见,多是听了儒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误引。”坛上其他寺院高僧齐齐点头,口颂“阿弥陀佛”。忘心继续说道:“孽因生孽缘。今世能成父子,无非是前世的冤家债主,缘遇会合。”“便说逆臣方孝儒,他的父亲因为有了官位,移葬祖坟,掘出了八百多条红蛇来。据说事先有人托梦,请求他救它们八百多条生命,不要杀害了它们。可是方孝儒的父亲,不信此说,把八百多条红蛇,尽焚于火。后来方孝儒出世,位极人臣,可谓耀祖荣宗了。成祖兴兵平叛,方孝儒不肯投降,十族尽遭诛戮,刚刚也是杀死了八百多口家亲眷属,这就是轮果因报。”“为了一己之愚忠,连累了父母亲属、朋友门生,现在竟然有人立位供奉,世人太过痴昧了。”这一说,在场凡是稍有正气之人,无不心上怒怒。方孝儒在官府嘴里是叛国逆贼,在一些士人心中,尤其是浙江人心中,其实是个有节不屈的大英雄。 忘心朗朗道:“现今之人,所谓大孝,不过是四时八节,买一点酒肉之类,养其口体,死后用五鼎三牲,祭之以礼罢了。例如世俗人为父母做寿,就要大开屠场,贺客盈门,座上客满,肉肥酒暖,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为子孝亲之道,果能如此,家边邻里就会说某人很有孝心。实在是大错!特错!以佛的看法,那不是孝亲,而是为父母造罪,本来父母所担的罪担子,只有五十斤重,你恐怕这一点罪恶,还不能下地狱,再替他加上五十斤,凑成一百斤重,压得父母透不过气来,那就是大家公认有名的大孝子了。唉!真是我佛所谓:‘可怜愍者!’”这些话又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江湖中打打杀杀,谁没沾着血腥?这样就成了不孝,江湖中哪有一个孝子了? 一群知客僧走入人群中间派发一本小册《父母恩重难报经》,有千本之多,每本工线精装、残留墨香,竟是印刷不久的。忘心道:“佛主亲写此书,这书上尽诉做母亲的十月怀胎、三年哺乳、推干就湿、咽苦吐甘的苦处!还望各位回家阅读,体会我佛一片苦心。”群人想到:“都说南少林寺这些年在忘尘主持下,钱赚的满钵满盆,看来不假,这经书像是一夜之间赶印出来的,纯粹显摆来着。”寺里的弟子没发到经书,想的是:“最近早饭只是喝粥,这印书的钱足够美美吃上几顿全素宴了。” 忘心与忘悲同出官宦世家,都原打算出家几年就回家中,后来习上武艺、对南少林寺也有了归属感,再难释手。起初觉得对父母负欠太多,于是日夜吃斋念经为父母祈愿,后来打坐读经让思维慢慢转变,觉得归依了佛主才是解救父母,为父母积福,真正算是大孝。此刻他健谈自己的佛理,体认动情处,浩然弥哀,眼角有泪。传进众人耳中,实在是与世俗大相径庭,与传统格格不入。强加与人的道理,即使是其他寺院的高僧也难接受,更何况刀尖上过活的江湖中人了。坛下人人都觉得反感,都想反驳,却无一人吭出声来。有的是不愿做出头小鸟,有的是肚中墨水不多,不知如何回驳。有的在心中暗骂、暗怜这个颠倒伦常的佛痴呆……忘归见众人脸色不对,暗思:“这些人都是来帮忙的,师兄这样把他们开罪光了。须得提醒一下。”正欲起身,突听远处一个沙哑的女子喉声飘来:“我倒想请教忘心大师,若是有人始乱终弃,生了孩子不去认养,而他又是个佛门中人,这算不算不孝?” 第四十八章 中秋法会3 说话之人正是唐九。群人见“他”两手环抱两个婴儿,婴儿睡在绿色崭新襁褓中,和“他”身上所着绿衫成映,身材虽是纤小,眉宇间却有股英气,迫人收起小觑之心,正稳步向坛上走来。婴儿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位,男婴头发较密,一看就知都没出生多久。群人不识得唐九,以为只是个受邀请观摩法会的客人,他们受不了忘心的佛论,就想:“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看他年纪轻轻,竟然生两个了,定是家里妻妾成群,多生是福。”有些人想的深些:“听他话中有话,不知道搞什么名堂?” 忘归认出唐九,却坐着不动,盯着唐九怀中的婴儿,只想看全孩子的脸蛋。他背地里与女子来往,为顾身份,有如惊弓之鸟,立刻认为唐九话中所说之人正是自己,即时心头惴乱:“我将阿梅安顿在妥善处养胎,现在未足十月,生的还是两胎,不可能,不可能。”“难道早产,还是双生儿,哪有这么巧,阿梅又在哪里?”忘心站在坛中,见念结与这个少年姑侄相称,猜到是克业昨夜迎接的唐门中人,他不便下坛,于是朗声说道:“贫僧昨夜不在寺中,唐公子远来,未能相迎,还请见谅。不知唐公子刚才那番话是何用意,还请明言。”底下群豪听到“唐公子”,就猜晓到他是唐门中人,虽不如知道少林寺希施身份后的耸然惊动,也都面色诧异,心道:“江湖近来传闻,唐门为防着宋阀势力南下,和南少林寺交往甚密,看来是真的了。” 唐九道:“我想问大师,你为什么出家?”忘心回道:“为父母积福,小时侯进少林寺做了俗家弟子。”唐九道:“那为什么后来却真的剃度出家了?”忘心表情更加肃穆,道:“得佛陀指引。”唐九又道:“冒昧一问,大师的父母很生气,是不是?”忘心面色复杂,答不上话,她接着道:“让父母不高兴又怎么谈得上尽了孝道呢?”“天下人若都象大师一样只念经就能孝敬父母,过不了几年,天下人不就死绝了么?”坛下众人听得大快朵姬,只差叫出好来。忘心自有千种理由回驳,此时却一时哑口,不敢正面回答唐九,反向念结问道:“念结师太,你也是出家人,你又为什么出家?”念结也是犯难,指向希施,说道:“这不是还有个名头更大的出家人么?怎么不去问他?”在场所有人都看着希施,论武林中的名望自是以他马首是瞻。希施沉吟良久,念结正想出口一讽,却听希施开口道:“父母既是家中神佛,岂可不供养?不孝父母者,死后必堕地狱中。若要忘心师傅为父母而死,我想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顿了口气,又说道:“父母恩情重,五鼎三牲未足酬,亲得离尘垢,子道方成就。我说念经真能解救父母,可要唐公子出家向佛,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全场一片沉默,人人都回忆起自己的父母,一时各样辛酸。只有清心心笑:“几个人击鼓传花,推来推去,等于什么都没说。”那县令大人也想要表现表现,忽地大声道:“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坐。咱们既要念经又要给父母大鱼大肉,不就两全齐美了吗?”这本是酒肉和尚自侃自脱之语,其实是对佛主的大不敬,在场的僧人对这个当官的全无了好感。僧录司善事觉得自己官位最大,也该出出风头,他自行下了个评判,哈哈说道:“在家既可修行,两不误,不相矛盾,两位是平手,平手。” 唐九看着念结,心中一痛:“姑姑去峨眉派出家,不过是爷爷手中的一个棋子。”她对念结说道:“姑姑,你也不该出家的。”念结诧怔,想开口复又迟疑:“九娃怎么当众这样说话。这毕竟是家事,何况我并不后悔出家。”唐九见念结神色忧郁,就不再逼话,当即话锋一转,对着忘心,却象在问所有人:“大师,你说生男的好,还是女的好?”忘心道:“自然是生男的好。”唐九问道:“出家人不都说:‘众生平等’么?”忘心道:“正是,佛主说的是生命平等。唐公子问的则是好坏。女子能做的事男子也可做得,男子做的事,女子却未必能做。”唐九紧迫道:“大师,没有母亲又何来自己?”“便说你们福建,将女婴溺死,这死的又是多少无辜?” 大部分人心中都是一厌:“这两个怎么又说上了,没完没了的,来头都那么大,看不顺眼就打呀。”人丛中忽然有人细声细气的说出:“没有了女人,男人活着也没啥意思了,嘻嘻。女人就是用来生孩子的。”坛下人人都听得这句话是从耳畔处发出,各顾四周,却只听到一些轻浮之徒窃窃笑声。 唐九虽然耳聪目锐,可这话只说一句,这里人又多,还不能辨出出声的方位。她不加理会,只暗自凝耳留心,嘴上旧话又提,说道:“大师念经、供十方神佛,和百姓烧纸人、贡酒肉其实也没分别。”她转向坛下群人,说道:“死后若真有地狱天堂,你们怎么向地狱拜祭,而想的不是天堂?”她不等有人回答,自忖也无人会答,又自说自话道:“只因你们自认在人间,人人都在做坏事!”她看了一眼怀中两个婴儿,想起他们的母亲,说道:“害死这两个孩子的母亲的,与其说是无知的村民,负心的男子,倒不如说是你们!”众人听的莫名其妙,心头上火:“这样也能怪到我们头上?!”忘归心中一沉:“她说那个母亲死了,是不是阿梅?不会的,不会的。”清心自认听懂了:“这个唐九大概想说女子未必不如男。”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象是刻意尖了嗓子,语调尖锐:“你们姑侄两个玩龙阳之好,领来两个小杂种。还想赖到别人身上。”念结大怒道:“放你娘的狗臭……有种的站出来,躲在人堆里做矮子,是什么男人了?”这声音不再答话,念结愤怒无处宣泄,将长剑竖立手倚,向场中和尚朗声道:“那个负情凉薄的人,给我自己站出来,否则别怪老尼不客气。”说完怒眼横扫,丝毫不将福建第一寺放在眼里,把众和尚瞧得阵阵毛然。清心心说:“师太这只没头苍蝇,怎么连小沙弥都去瞧,他们想生还不能呢。”又突然想到自己:“我现在能不能生孩子了?每次流出来的液体难道就是……” 忘心也动了真怒,但他今日另又盘算,实在不想平添两个劲敌,乃说道:“不知何故,唐公子和念结师太一口咬定两个孩子的生父是少林弟子。”他向场中所有南少林弟子说道:“若此人真在寺中,自行站出来,即日还俗抱孩子回家,不与追究。”念结冷笑道:“好一个不与追究,惺惺作态,有谁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后排一个僧人走出,怒道:“你们莫要欺人太甚!寺有寺规,在福建轮不到川人教训。”众人一看,此人是新任不久的戒律坛首座,忘悲的弟子克守。他一直隐在身后,不想在两个师伯面前出头,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了。唐九说道:“不认也许更好。姑姑将这个女婴带回峨眉山,一盏青灯,长伴古佛,不正合了忘心大师孝顺之意了么?”“而这个男婴就从此姓唐,做唐家家奴,将来一身武艺行走江湖,光宗耀祖。”这两句就说的有些刻薄了,女的去做尼姑,男的改姓唐,光的是谁的宗,耀的又是谁的祖?两个婴儿从襁褓中探出小脑袋透口气,忘归分不出男女,却觉得一个越看越象自己,另一个则越看越象阿梅。婴儿似乎知道父亲在场,心有灵犀,摇了摇小手,看着四周黑压压的人,甜甜的笑着。忘归只想站起身冲将过去,抱在怀中看个究竟,问个究竟,对他们的对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忘心和几个克字悲的弟子均觉纳闷:“忘归怎么了?平常他可是最善打场面交道的。” 人丛中那细声细气的声音忽然又一次说道:“师太是不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极其烦躁,做什么事都觉得很累?”语气还颇为关怀,倒像是大夫问诊一般,说的却是女子月事隐私,阴损下流之极。念结只感觉暗处有人正偷窥自己,不禁打了个寒战,大恼道:“为人当做暗处君子。你这说话不男不女、藏头缩尾的小人,有胆何不出来一战!你们福建就没有能人了么?” 这话说的福建武人面上无光,而在暗处讽刺之人被骂也不回嘴,只等念结目光移开,冷不防再冒出一句。念结面罩寒霜,往坛下一个一个的看去,人人都心怕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突然之间,念结那两道锋锐如刀的目光停在一个人身上,准确的说是停在一个病人身上。这个“病人”还与清心有过一面之缘,是福建有数的高手之一。 第四十九章 中秋法会4 这个“病人”若站在常人中间,江湖中人一眼就能认出,可今天是倚在一个角落里,群人都只道是一个寻常武林人易容而来,谁也没去注意。此刻被念结眼光揪出,“病人”周围的人连忙躲将开来,把他突出得更加显眼。 念结走近,语气不善道:“是不是你在搞鬼?”“病人”回道:“不是。”又说:“可是如果师太有病,真该去看大夫,免得将来像我一样。”语气关心,用词却是接着暗中说话那人,讲念结月事不调。场中有人偷笑出声,念结更不怀疑,手中长剑呛啷啷抽出,怒道:“你刻意压低病嗓子,说这等污秽言语,活该全家遭了报应!”“病人”仍是不温不火道:“我为什么刻意压低嗓子?”问音未了,倏地腰间寒光陡闪,真力爆发而出。 念结本已打算先出手,见他反而先行出击,心下一惊,急忙竖剑相挡,看清了“病人”兵器是把软剑。两剑相交,软剑竟对折一个弯,剑尖向念结眉心荡去,念结不躲,横力挡开,软剑剑尖偏离眉头三寸。念结正欲进招抢攻,“病人”软剑被挡开后,也不换招,用手臂倚住软剑中间,剑尖又打了个弯,如电梭般向念结面门窜来。念结招不能出,回剑掠开,那软剑竟在“病人”脖子处折了个大弯,剑尖又向念结眼部刺来,念结抢出的半招又生生收回挡住软剑。如此,念结不能出招,只能防御,“病人”软剑用身体做媒,急抢出招。那软剑起初只是剑尖不住颤动,后来整把软剑如灵蛇舞走,和“病人”身体、念结长剑相触时,总能找出路子绕出剑身,剑尖攻击念结。念结想不与之相触却是不能,想只击剑尖,莫说福建,整个武林也找不出三两人来。软剑质地薄柔,内力最容易透入剑中,内功高明的想软想硬更是随心而化了。 “病人”在福建声名虽然不佳,也只是为人怪癖,倒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只怕比在场的绿林人物还要好些。此时在场的只要是福建人,人人心中都为他喝彩加油。“你看不起我们福建人,川娃子也不过如此。”……有几人向唐九走进,隐隐成合围之势,暗防唐九出手相救。忘归也迈上几步,他是怕有人伤到婴儿,投鼠忌器,倒把来帮自己的人防上了。清心看着“病人”,想到死去的楚雄:“这个‘病人’这么厉害,当初能救下楚伯伯就好了。”又想到背叛自己的楚芥,咬牙切恨,心里阴暗:“活该你没了父亲!” 念结脚上倒退,想着自己斗过的用鞭高手:“破鞭之术在于近身,可这软剑两面是刃,近身必伤。”又想起和武当门人切磋时的招式:“这软剑也是借力打力,我且用内力逼他借不着这个力。”主意打定,念结面上现出霸悍之色,手中内力灌输长剑之中,手腕一抖,长剑“嗡嗡”作响,剑刃轻晃,与软剑相交。那软剑果然被震得偏离寸许,念结心喜,加紧催发内力,长剑与软剑相交偏开的距离也越来越大。念结终于缓到一个空隙,将峨眉派“八十四盘”使出,一招得出,再不留余地,移步换式,招式层层绵绵向“病人”卷来。一把长剑也将峨眉派飘柔灵转的特点施展开来,总是不等招数使老,急急变招抢住先机,不住倒退的反成了“病人”,一时场中胜负之数立转。 在江湖中行走,拳脚若不是练至臻境,终究吃亏,所以人人皆携带兵器上路。兵器之中又以剑风大畅,剑派林立,统计使剑人数,江湖中有一半加一之说,就是用剑之人占江湖一半还多一个。这时两个用剑高手相斗,坛中一些在福建武林中身份教高的耆老名宿指指点点,教导后辈。虽然他们自己真上场肯定过不上十招,仍装着大宗师的样子说道:“‘病人’之所以开始能占上风,胜在兵器怪异、猝然发难,使念结应变不及。可终究敌不过峨眉派的厚积薄发。”“就好比关羽,若真等到颜良、文丑摆开架势才打,他也成就不了一招间斩颜良诛文丑的美名了。”……他们刚才还心中为“病人”喝彩,此刻见场上形势突变,立刻出言赞美起峨眉派的功夫来了。 暗中那人听到有人赞美念结,忽地又怪声怪气的响起:“嘿嘿,你们福建人最好狗咬狗,吃里爬外!”说这句话就表示他不是福建人了。奇怪的是,那些耆老名宿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唯诺的弓起身子,不再言语,手下人想开骂也被他们喝止住。人们又全都聚神凝视场中打斗,但见“病人”手中软剑已成绷直,他被迫用内力灌入软剑之中,成了硬剑与念结长剑硬撼,以己之短守念结所长。念结的性子偏好以快打慢,今日碰上快剑,剑上招势更想比“病人”还快,此时她若以慢打快,寻到“病人”招式的破绽,可能早就胜了。 二人斗剑经过之处,人人闪躲,惟恐伤到自己。唐九突然大喝一声:“出来吧!”人人都回头看“他”,以为“他”出手用暗器相助念结,只见“他”左右两手都还抱着婴儿,刚才是如何出手的?又见“他”凤眼如锁,人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场中一人。乍看之下,那人身材高大、脸皮较黑、胡须浓密,和寻常江湖豪客并无分别,可他用块锦罗香帕拭汗,让别人看了实在不舒服,眼尖之人看到他擦过汗的额头成了粉白一片。那人“咦”了一声,才知道上当,说道:“唐公子,你好聪明啊。”原来唐九试着用练暗器时的方法,一直敛心凝神。而暗中那人说话次数已超过五次,她猜着了大概方位,等到念结、“病人”斗到大约所在之处,唐九出口,手上却只是将两个婴儿向上臂提了一下,果见有个手持香帕、神情举止异样之人动了一下。众人听这声音正是暗处说话之人,细里细气、语调尖锐,并没有刻意尖起嗓子。 念结见到真凶被揪出,手上一慢。“病人”缓得一口气,急跃开三步,说道:“我输了。”又问:“还打么?”念结不答,心中暗叫侥幸:“惭愧,若不是他有病,内力不济,我也难胜。”对福建武林也没全瞧不起了。念结长剑指着怪声人,说道:“出招吧。”这也就是说不和“病人”打,改和真凶打。众人称惊:“她刚都完一个,还能斗?”怪声人不紧不慢用香帕拭脸,脱下酱色外衣,那脸粉白的出奇,里面那套官服和县令、僧录司善事大不相同,清心僧舍的人认出,他就是县衙外面碰到的大官。念结讥笑道:“你原来是男扮女装,戏台上唱花旦的老生啊。”怪声人并不生气,说道:“师太的火气和剑术一样,高的很啊。” 县令和僧录司善事齐抢下坛来,摧眉折腰到了极限,行礼问安:“曹公公早,怎么也不通知卑职一声,好去迎驾。”曹公公道:“善事大人的年纪比县令大人小些,是也不是?”僧录司善事答道:“公公神算。”曹公公道:“我哪是个神算,只是看见你刚才弯的比他低。县令大人,你要努力啊。”话外之音是你县令年纪比僧录司善事大,官职却小。县令忙不迭道:“公公英明,还仰仗公公提拔,仰仗公公提拔。”曹公公转向念结,却看见“病人”向坛外走,于是说道:“陈平易,你想胜过念结师太么?天下自有名医良药。你想为父母妻儿报仇么?本宫自有办法。”言下招揽之意甚显。众人知道怪声人原来是个太监,反而不惊讶了。倒是第一次知道“病人”的名字,心中讶道:“听起来,他的身世很惨。”“这个曹公公竟把这个调查的这么清楚。”陈平易脚步一停,全身颤抖,显然是激动、心动。过了良久,还是起步走了,边走边道:“世人都是豺狼虎豹,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他走过之处,人人如逃避瘟疫一样,急忙躲闪开来,所走的地方出现一个圆形真空。 曹公公也不觉可惜,又转向念结,道:“念结师太,要打么?”念结心中不定:“好几个师姐妹、弟子都嫁入朝中,虽不怕他,可东厂最好告密、暗中整人,实在后患无穷。”她自己不怕,却怕连累到师门,一时顾虑尤多,不敢立刻发难。曹公公见念结迟疑,心下了然,他也不想与人无谓争斗、白费力气,当即给了个台阶,说道:“师太、唐公子,你们只不过想 找到孩子的父亲,何不等法会完结,由新方丈帮你们找他出来呢。”他的语气倒像他是法会主持,由他来选新方丈一般。坛下众人见念结迟迟不动手,只道是她怕了,有人面现鄙夷之色:“还以为你多厉害,见到当官的还不一样是耗子见到猫。” 坛上清心知道那怪声人是太监,心中大奇:“天!还有人自愿把那话儿割掉的。他是如何小便,如何行乐的?”又忽地想起那天忘尘和忘悲的打斗,心道:“看来南少林寺还是投靠了朝廷。”“方丈会不会没病,是被软禁起来了?” 便在此时,远处飘来一缕悠悠的叹气声,这叹气声显是用内功催出,轻轻渺渺,却人人可闻。这声音听起来很是舒服悦耳,人人都想听听接下来她会说些什么。但听一阵曼妙歌声幽渺而来。 第五十章 中秋法会5 这歌声淡远迷离、绵渺空朦,唱得人心静澄明。僧人们听出所唱的正是坛下人手一册的《父母恩重难报经》,心中齐齐赞叹:“我们每天都念的经,居然可以唱成这样好听。”坛下群豪听说后,连不识字的都打开《父母恩重难报经》,要知客僧指出唱到了何处,想的是:“没想到这忘心还请人现场歌颂,真是财大气粗的有心人。”“这古怪的字竟然能用来唱歌,这书真该好好翻翻。”众人伴着歌声,脑海中浮现的是兄宽弟忍、父慈子孝、举家合欢的幸福场面,这是每个浪荡江湖人心底所期盼又得不到的,一时偌大一个法坛人人静听微笑,全都悠然向往。清心和唐九对看一眼,清心忙把头移开,没见到唐九面上一红,都想到水塘那晚,唱歌之人就是丑尼姑。这本《父母恩重难报经》,忘心诚心诵读了何止万遍,此刻听着用歌声唱出的经文,又是泪流。忘归看这唐九怀中婴儿,也是泪水眼眶中打转,心中绞痛:“这两个若真是我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再吃苦了。” 庙坛屋脊之上,轻躯鹤立,窈窕背影,风鼓尼袍,尼袍宽松,却难掩盈盈细腰柳波臀。众人见她宛如仙子,乍然间自惭形秽,只亟盼她转过身来,好一睹仙子芳容。清心预料到众人看到丑尼姑后的表情,在清心眼中,丑尼姑不过是众人眼中的动物而已,他突然觉得丑尼姑很可怜:“她除了样子,样样堪称绝佳,可惜没有钟无盐、诸葛亮老婆那样的好命。唐九他爹也是看相不看才的。”果然,众人看到丑尼姑面目后,表情与那日饭馆里如出一辙,有人甚至唏嘘出声:“大多数女子后面看都是美的,真跑到前头偷眼一看,十之有九又吓得人躲到后面去了。” 坛下嗡嗡小声蜚语,连成一片。除了唐九,谁也听不清特定的人在说什么。丑尼姑见坛下众人交头接耳,心想定是谈论自己,她听不真切,以为是在赞美自己的歌声,她很骄傲的看着唐九,仿佛在轻蔑的说:“姓唐的,你的身体、喉声永远也得不到赞美。”唐九细骂一声:“疯妖婆!”想将婴儿交给念结,自己向前相斗。丑尼姑向着念结说道:“师姐,你长大了。也怕当官的了。”念结年过四十,她说长大,像是一个大人看到子女懂事后即欣慰又略带惋惜的心情。念结道:“燎香……师妹……”想起两人一起学艺相伴的情形,现在人近疯癫,被人议论,念结酸楚得只能叫出名字。坛中读过书的心道:“燎香?细焚沉香,名字起的动听,却不吉利呢。”其他人心道:“原来也是峨眉派的。这下念结多了个打架帮手。” 燎香将额前秀发掠到耳后,指着唐九怀中婴儿,说道:“姓唐的,这两个婴儿是你和那个和尚生的么?”说完张大单眼皮四顾全场,想找出清心。那夜河塘中,清心不顾生命护唐九,她还以为二人有奸情。清心仗着身高较矮,忙躲在叶穆元身后。场中和尚多,燎香正想一个个认过去,见唐九怀中婴儿已经交到念结手里,她说道:“师姐,恭喜你做姑妈了。”念结正要解释,燎香飘身而下,念结挡在唐九面前,燎香说道:“师姐,孩子能让我抱抱么,他的外孙长的什么样?”唐九饶到念结前面护住婴儿,说道:“你,有本事也去生一个。”燎香心中一刺,面上不服输的冷笑,转向忘心说道:“大师,你们南少林寺也请女子看法会么?” 除了念结、燎香这样的出家女尼,南少林寺并不接待女客。众人听她们对话,早已纳罕:“怎么一个公子哥会和和尚生孩子?”再被燎香这么一问,千百道目光一齐“观赏”起来:“这唐公子的确越看越像女子,可为什么身体扁平,声音沙哑?”再注目很久,心中自答:“哪是很像,根本就是个女子。声音是故意装的,胸脯故意勒紧的。这么美的女子有缺陷太可惜了。”“还有,这么如花的老婆不要,要做和尚,真是暴殄天物。”曹公公讥弹道:“原来唐小姐女扮男装找丈夫,何必推脱孩子是别人生的呢?” 忘心上前道:“少林寺向来不许女流擅入,请唐……姑……夫人……施主自便。”他称呼连变三次,一次称唐九为夫人,显然认定婴儿是唐九生的。有人心想:“这忘心佛论讲的头头是道,现在连个称呼都说的不灵光。”唐九反而心中倔强:“我就是不走,看你们能耐我何。”忘心还以为唐九寻夫之志坚决,乃说道:“法会完毕之后,我寺定会寻着孩子的父亲交于施主。”念结道:“法会少则三日,多则四十九日。我们马上起程北上江南,可等不及了。”忘心听了,想起唐宋两门恩怨,点头正要说话。燎香猝然发难,近身念结,使峨眉派“小擒拿手”来夺婴儿。念结手抱婴儿,只能展开身法来躲,用腿接招。二人少时经常切磋,极其熟悉,接了一招就知道下招使什么。燎香欺了个巧,招招都使念结接的自然、习惯。念结仿佛回到从前,正想:“她下一招攻我肋下。”猛的一醒,手中的婴儿已经少了一个。燎香仍如少女时切磋获胜后,咯咯笑道:“师姐,你又输了。”念结急道:“别伤孩子。”燎香往婴儿裆下一瞧,是女婴。女婴大约受了惊吓,哭啼开来。燎香急道:“呀,她想吃奶了,姓唐的你偏心,只喂男的,不喂女的。”说完这一句,她又做恍然大悟状,看着唐九胸脯,贬损道:“看来是你奶水不够。不行!我要抓个乳娘喂饱她。”唐九不及回讽,伸手回夺女婴,她心急求速决,手手尽往女婴探取。燎香单手支招,嘴上叫道:“姓唐的,对自己女儿也这般狠。”唐九双手齐出,想迫使燎香弃婴自保,自己拼着受伤也要夺回女婴。击中的是另一个人,忘归。三女自相打斗,好似招招都打在忘归心上,眼见唐九出手猛辣,就要击中女婴,他急忙上前,背上硬接了一掌,这一掌却是虚的,并无大伤。燎香一愕后,再哈哈一笑,飞身施展轻功向寺外奔走。人人只见唐九下的是重手不顾孩子死活,心骂她狠毒,对忘归交口有赞:“忘归大师从法会开始到现在,不声不响,其实是大爱于心,出手在关键时刻。”只有清心心中在笑:“自己儿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当然要救了。” 见念结和唐九也急急施展轻功追赶,霎时间只剩三个小点,清心长出了一口气。曹公公心中也是一宽:“节外生两枝,相互岔开了去。麻烦人就这么走了。”他向正询问忘归伤势的忘心连使眼色,见他竟无觉察,心中有气:“这法会的主持人本该是忘归。他却似中邪一样,开始到现在一言不发,还做妇人之仁,差点坏了事。”忘心见忘归无碍,看了曹公公一眼,向大弟子克业点了下头。克业会意,走入坛中,鼓气出喉朗声道:“家不能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方丈病重半年有余,寺中处理大小事务实在诸多不便。经方丈首肯,寺中掌座商议,今日要推选克字辈弟子中最服众、出类拔萃者接任住持。” 法会是佛门中事,选方丈是江湖中事,所以才有了这么多武林中人到场做个见证。新选方丈本是几个人蓄谋已久,此刻让旁人看来,倒是顺理成章、迫于形势不得不选。万事具备,尽管已经内定,人们还是想看看将来统领福建武林第一的会是哪个幸运儿。忘心嘴唇要张未张之际,忽见一人大步走到克业面前,语带愤怒,掷地有声道:“历任方丈都是当众口传接任。方丈尚未圆寂,为何将他幽闭在经楼之中?”寺中僧人有大半不知道他是谁,相互询问才知道他是忘尘关门弟子克勤。寺中僧人心下敬佩:“当真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平日见他恬静少言,此刻忘尘其他弟子噤若寒蝉,惟恐罹祸上身,只有他站出来替忘尘说话。”克业道:“那是怕方丈的病传染到其他人。”克勤道:“那为何不见有人寻医问药,替我师父医治?” 曹公公忽向希施问道:“希施大师,现任少林寺住持希运大师是僧众推选出来的吧?”希施道:“是,前任彦智方丈突然病故,来不及传位。众人推选我师弟接任。”曹公公道:“那就是了,南北同出一脉,已有先例。推举之人只怕比 口传之徒更容易服众。”这话说得希施不能否认,只道:“方丈师弟克己奉工,是全寺的楷模。只是……众人推举住持只是个例,将来仍要口传接任。千年祖法,不能更改。”曹公公道:“大师未免太过拘泥了。嘿……说得好似帝王传位一般。选个一派之首,当然是文治武功,强者当王。”忘心也道:“正是,自然要经学、武功、德行具备,寺中佼佼者方能胜任。”克守冲着克勤怨声道:“你要医治你的师父,我却连师父都见不到了!” 坛下群雄见法会又起波澜,更添了兴致,只盼来个比武夺位,再饱一次眼福。有个声如驴鸣的声音说道:“你们福建人真爱耍嘴皮子。希施你也凑什么热闹。干脆来个比武夺胜,靠说话得来的方丈,晚上还不被另一伙人砍了。明争暗斗,却没有明枪暗箭,叫人看得好生闷煞!”这话唏哩呼噜说了老长,声音也是响亮,众人各看周围,却没见到有人嘴唇在动。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个会腹语之术的人学着曹公公的模样,添油加醋,叫嚷开来。 第五十一章 中秋法会6 腹语人接着怨道:“真是正角不急,太监急。日头都上三竿了,你们说的不累,把我饿的慌。”说完打了一响饿嗝。坛下群雄看热闹看的起劲,本不觉得饿,现在一听,嘴里酸了起来。再见坛上有身份的人物都在不停喝茶,坛下的心中不免叫骂,嘴上不说,脸上却抱怨起来。腹语人又谩骂道:“煞你娘的,不就争一间破庙住持么?何必弄得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手足相残,让旁人看笑话。”这国骂一出口,就知他不是福建人。各地人骂娘各有不同,四川人是“你奶奶的雄”浙江人是“你个娘西皮”……那人大概半道学了福建脏话,这时现骂出来,音发不准,所有人听得笑出声。忘心和忘归却是心有触动:他们加上忘悲,出身富贵,骨子里看不起忘尘。但转而追想,忘尘虽然把南少林寺带的不成样,师兄弟情意看得还是很重。再回想年幼时,脑子里没有穷富之分,他们都是整天追在忘尘屁股后面玩的开心。耳听腹语人骂道:“想夺方丈,又想人人都服你,你当别人都是白痴么?”曹公公尖声道:“何方高人藏头缩尾,何不敢出来讨教?效颦学步,未免可笑。”他躲在暗处气念结,现在轮到他沉不住气了。腹语人用自己的驴嗓学着尖声道:“刚才有三个娘们在,我不好意思说。我就是缩头乌龟,可你连头都没的缩啊,你个没种的‘断肠人’,没资格和我说话。”场中人人忍俊不禁,只是碍着太监也算是官,谁也不敢露出半点笑容,苦苦忍住。曹公公的脸气的发青,被他粉白的脸皮盖住,旁人都没瞧出。 忘心不知那人身在何处,虚空行礼道:“施主对我少林有何不满,请出来当面对质。若是我少林弟子,只要你佛法、武功合寺第一,方丈由你来做,也未尝不可。”腹语人回道:“是选住持还是选犬大王?”“哼,在自己地盘上撒尿做了犬大王,又立刻认了主人,你们到底是野犬还是鹰犬?”“你口口声声谈孝道,却奉个阉人当主人,全寺都去当太监吧。”……就是涵养再好的佛门弟子也受不了这样的辱骂,南少林寺中不乏市井出身的骂街高手,克业怒骂开来:“死乌龟,烂王八,煞你娘的,你奶奶的雄,下面一个丸子的……”一个有用的字也不说,直接脏话连篇,顺便纠正了用福建话国骂的发音。腹语人被骂的不出声了,寺里人心乐道:“嘿嘿,真是脏人自有脏人治。”大感快意,竟无人去阻止,庄严的法坛成了骂街场所。 克勤突然之间戾气大作,指着正骂得尽兴的克业,怒喝道:“住口!你这样的人也想当方丈。把我师父放出来!”说完,虎爪手中一式“虎入羊群”扑向克业。边出招边说道:“你忘了是谁把你领进少林的?忘恩负义的东西!”原来克业是忘字辈收的第一个弟子,他原是酒肆里的小酒保,忘尘见他根骨好,领进南少林寺。克业却不思习武,钻营到了忘心门下。寺里人只道克勤关心忘尘的安危,想夺住持之位来解救师父。都心叹只怕克勤是以卵击石,木已成舟的事,搏不出半点机会。其实克勤是气不过克业忘本,用酒肆里练就的骂人功夫帮忘心这帮富贵人说话。 克勤使的是虎爪手,克业便使龙爪手还击。虎爪手五指可微曲、可平直,纯粹为了伤人,劲道专是刚猛一路。龙爪手五指定要成勾抓取伤敌,迅捷刚猛中带点灵气。克勤五指伸得笔直,劲道凌厉,“虎入羊群”两手十指向克业脑袋合扫。克业双手两边一挡,左手全力挡下克勤右手的劲力,右手却只卸掉克勤左手大半劲力后就开始抢爪对方面门。这龙虎之斗,求的是狠辣伤敌,若双手都去防御就会落了下风。两人都是单手防御,单手出爪。同门之技,相互之间套路熟悉,都在等对方攻来招数中现出破绽,又要守的这一手不让对方有机可乘。 克业天资较高,为人虽然逢迎,习武却带点傲气,学的是带灵猛、吉瑞之气的龙爪手,他又能将龙爪手使得像自己性子一样隐晦,想找到必胜的破绽一蹴而就。克勤的武功在寺中不算一流,刚猛的虎爪手在能决胜负的地方又使的有些犹豫。两人各自踯躅,斗到二十余招后,出手速度竟都放缓了。这不是一场一流高手的打斗,可坛中能算一流的却也不上十人,人人都是看热闹,见他们出手变慢,料想是同门相斗,不至性命相搏。坛下群雄都为二人鼓劲,盼着早点分出胜负,不要越斗越慢才好,一时倒忘了暗中说话人的存在,都以为那人也在聚神观看、无暇叫嚷。 龙是人臆想出来,凶猛又祥瑞的天物,所化出来的爪法未免无根无据、似是而非,反之又有不可揣测的一面,让敌人拿捏不到变化的特点。虎是百兽之王,真有其物,所演化出的爪法有根有据,特点毕露,反之则有些失于呆板,难于灵巧变化。两种爪法的特点全在习练者靠修为和悟性避弱就强,灵活运用了。两人斗到五十招开外,克勤右手一招“虎出平阳”扑击克业腹部,克业左手一招“龙跃浅滩”腾击克勤胸部。克业见克勤左手横在胸前,他出招的左手虚升,只三分力道打在克勤防御的左手上,继续向上七分力和克勤下扑的右手相击,这样左手既攻击又防御,虽然吃痛,右手却得出空隙,也是一招“龙跃浅滩”再腾击克勤胸部。只听“嗤”的衣裳裂开声,克勤胸前僧衣被撕去一块,露出长长五条血痕,鲜血淋漓而下,若不是克勤及时闪后,非重伤不可。众人一阵惊愕:“同门性命相斗。”随即大声喝彩起来:“好啊!就是这样才过瘾!”暗中腹语人驴鸣声盖众人,猛地也为克业喝彩道:“好一招抓奶龙爪手!” 忘心纠正道:“施主说错了,这招叫‘龙跃浅滩’。另一招叫‘虎出平阳’,系出同理,都是压抑已久后瞬息爆发,勇猛异常!”腹语人不予理会,尤自叫道:“这两招是龙爪手中的‘学猴捞月’和‘学猴偷桃’吧,真是维妙维俏啊。”忘心也是连连纠正:“大错,特错,是‘双龙抢珠’和‘跃门是龙’。”腹语人越说越上劲,在原本大声的基础上又提高了音调:“啊!这招我猜中啦,叫‘观音坐莲’!”“没料到克业大师也是风月场中的老手,活学活用,佩服!佩服!” 坛下群雄一怔后,全体轰笑出声,不绝于耳。他们大多四海飘零,没有娶妻生子,寂寞难耐时自是妓院中的常客,对于床地中事也常相互调侃、戏谑,即使再粗鄙之徒也能把这种事说的文雅,这‘观音坐莲’既是房中术语的雅称,春宫图里更有详细记载。群雄耳听腹语人又将克业龙爪手的姿势说成:“老树盘根”、“老汉推车”……种种肉麻无耻,新颖的姿势,有的近乎匪夷所思。可当众人随言而看,再想到自己在床地间的动作,一分像也看成了十分。这个克业倒被说成了嫖中圣手一般,现场教学,让别人观摩、学习。 懵懂的小和尚不知道群雄在笑些什么,懂事的和尚不敢笑出声,个个歪曲着面容、眼神,清心呆若木鸡,良久后,他自我意会着这些招式,思潮彭湃:“说不定密宗那些图的武功真的存在。”“没想到这种事情也有这么多的花样,花样又可以说成成语。”“回房后要到梦里好好尝试一下……” 克业听众人笑得猥琐放荡,虽猜不透,也料定不是好话,本想听耳不闻,速战速决。可是坛下群雄竟开始相互大说荤话,最后克业竟也觉得自己出招姿势真是猥亵不堪入目,他心智渐感不支,龙气生威的龙爪手变的软绵萎靡,招式变形,处了下风。腹语人见状,故作可惜体贴道:“可怜克业大师为了在妓院中习武学肢势,弄坏了身体,中气、后劲不足了。大师,为了苍生,要保重啊!” 坛上克守眼见师兄情势不妙,耳听暗处腹语人大放獗词荡语,说得南少林寺好像接客的妓寨。他怒不可遏,一声爆喝:“住口!”运用上了内功心法“金刚狮子吼”,坛中内力不高者立感头脑一晕,普通人更是险些摔倒。人人面上变色,忘了作声。坛中忘心、忘归、希施等高手也是心中一凛:“忘悲技冠全寺,他教出来的弟子也 是出蓝之青。” 这腹语之术,相传有个和尚内功高明,心却不在佛门,和其他和尚一起念经时,心里想的、念的却是外面的花花世界。一天群僧颂经时,堂上有人突兀一声大喊:“昨晚的狗肉真香啊!”僧人相顾错愕,却找不到说话之人,那个和尚也是心中惊悚:“自己心里念叨的怎么发出声音?”这个和尚发现自己有此异能后,竟上瘾成癖,日夜作弄他人。终于有一日被一个内功更高之人破了功,成了残废。腹语之术的法门却传了下来,可法门在那摆着,学成的没几个,原来这腹语之术看的是人的体质,和天分、努力没半点关系。克守便是想用内功破术,见毫无异动,心中吃了一惊:“这暗中腹语之人内功比自己要高。”成名的高手都坐在坛上,他向身边一个个看去,一个寺外和尚引起他的注意。 这个和尚一个字就能形容,肥。福建名刹的高僧养尊处优,肥并不奇怪,却也没见过这么肥的,连脑后都堆满了一颤一颤的肥肉。要将上好的靠背椅四周扶手锯了,当成板凳才能坐下,屁股还有一半留在外面。不会武功的和尚受了“金刚狮子吼”,面色仍是如常,抓完发痒的屁股又去抠脚指甲缝里的污垢。克守起疑,正要过去盘问,坛下却传来尖叫声。一个年轻人小声嘲笑克业出的一招“盘龙出海”,将其称之为“腊肠入深喉”。年轻人想起自己逛窑子时有过的某个淫荡夜晚,忍不住留下口水,猥琐的窃笑着。曹公公嘴角一狞,欺到年轻人跟前,硬生生的将年轻人的嘴巴撕开。年轻人惨叫一声,嘴部一直下血,痛的在地上打滚。群雄见曹公公暴起伤人,手法残忍,无不骇惧,面部扭曲得各色各样,再也不敢出言嘲笑克业出招的肢势了。 曹公公一伸腿,如踢蹴球般向年轻人胯下踢去,眼见年轻人就要成个假男人。一根禅杖从高空以雷霆万军之势倒撞向曹公公,迫得曹公公连退三步,这根禅杖钉入年轻人大腿中间,年轻人吓得小便失禁,双手捂着下体,晕死过去。又见一条灰影如巨龙般串向克业,左手一招龙爪手中的“猛龙翻江”压住克业两只手腕,又似猛虎下山,右手一招虎爪手中的一式“争食日月”逼开克勤。转瞬之后,跃上坛来,睥睨八方,傲视全场。 众人还未回过神,板凳上的肥和尚肉颤颤的站起来,手上鼓掌,嘴里抱怨道:“丫的金八,你真是会装,现在才来。”官话说的比南方人都标准清楚。清心心上也是一股激流冲向脑袋:“这才是舅舅嘴里说的南少林寺的住持!”一直以来想见到的一个场景终于出现在清心眼前。 第五十二章 中秋法会7 清心觉得忘尘方丈起了点变化,可具体有什么变化,又说不出来。众人惊诧无声中,清心脱口欢叫道:“方丈病好啦?!”忘尘微笑着冲清心点了一下头。希施首次见到南少林寺的方丈,心中微奇:“一寺之主,脸上却显戾气。”他见过很多寺庙住持,有刚洁、有市侩,有威严、有祥和……这样的脸是第一次见到。坛下群雄惊诧法会波澜迭起:“不是重病在榻么?看他身手矫健胜过少年,生的是返老还童病不成?”忘心、忘归、曹公公等心中惊诧更甚:“这怎么可能?他是如何解毒的?”一时间不知所措。 忘尘迈前一步,忘心退了一步,忘尘站到了法坛中间。忘尘直视忘心,说道:“师弟,唐公子远来是客,为什么将他赶走了?”忘心道:“师兄,唐施主女扮男装,按照寺规,不能入寺。”忘尘点头,道:“是我老了,眼力不行了。”肥和尚道:“金八,你再老,这里还有个女子你一定能瞧得出来。”忘尘“哦”了一声,奇道:“是谁?”肥和尚手指往曹公公一指,道:“脸上没胡子,皮肤滑不溜手,人老不衰,能迷倒众生,真是沉雁落鱼、避月羞什么来着……”肥和尚正要再说多些泛美之词,一记阴寒掌力朝他袭来。肥和尚不闪不躲,也伸出肉绵绵的手掌接下。两掌相交又立刻分开,曹公公身体向后一仰,复才站定。肥和尚占了体胖的便宜,脚上生了根,纹丝不动,只是肚皮的赘肉不住打晃。两人各测对方功力深浅,肥和尚但觉手掌阴寒,曹公公只觉掌心烧灼,同时收起小觑之心。曹公公再提真气,连往肥和尚头、胸、腹攻了三掌,都被肥和尚硬用掌力化解下来。曹公公每打一掌都后退一步,肥和尚却是屹立不动,只是全身的肉至上而下都晃动起来。曹公公胸内热气翻涌,心道:“忘尘竟找到这么硬的帮手。这么肥的高手,江湖中怎不闻他名头?”“他功力与我相若,嘴皮子又厉害。又不肯主动出招,找不到破绽,奈何不了他。”肥和尚胸内寒气翻腾,见曹公公不再出掌,他特意大力的抖动几下下身的肉棍儿,出言损诋道:“真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又一抱拳,作谢罪状,道:“哈,抱歉,我忘了你是无根之人。我听说无根之人下盘功夫是练不好的,先天如此。是我占便宜了,承让,承让。”曹公公气得瘦肉也在发抖,掌心寒气大盛,想要上前再掌斗高低。 忘归踏步上前,拦住曹公公,向肥和尚合十施礼,说道:“莫言住持,早听说你精晓佛理,却没想到还神功盖世。”他见到婴儿被燎香和念结抱去,本是心乱如麻,忘尘的突然出现却似一把快刀斩醒了他。肥和尚说道:“哈哈,佛理精晓不敢当,神功盖南少林勉强可以。什么莫言?你说那个比我吃的还肥的?他半道上被老子打晕了。”众人早猜着肥和尚是冒名顶替进了南少林寺,见他直承其事,忘归“啊”了一声,既而又道:“那大师剃度的本院又是哪一座?”肥和尚道:“五台山。正宗的佛门名山。”忘归道:“据我所知,五台山的佛友们习武强身是有,可像大师这么高强,却没听说过。”肥和尚笑道:“今天你不就看到了。”忘归面容一正,加重语气说道:“看大师出手,武艺是习自北少林寺吧?”不等肥和尚开口,忘归转向希施道:“希施大师,你和他同来少林寺,想仗势欺人么?” 肥和尚所出的三掌均是少林正宗“一念万劫”。同样精修这套掌法的忘归、希施都瞧出来了,五台山和北少林寺交好,众所周知,忘归借机转问希施。希施素知南少林寺克字辈以上的历代弟子对北少林本院都心存敌视。忘尘做住持后,南少林寺收的年轻弟子对南北之分倒是不怎么重视了。北少林寺的住持希运和忘尘常有书信来往,这次希施受邀而来,就是想让南北少林常走动交流,不想竟碰上门户之变。南少林寺门户之争,北少林寺的希施身份敏感,不便插手。忘归将肥和尚这个烫手山芋扔到希施手里,也就是警告:南少林寺的家事,你们北少林管不着。以此误导南少林寺的弟子认定肥和尚是北少林寺派来捣乱的,激起同仇敌忾之心。忘归心里这么打算,坛下年轻弟子不以为然,清心等林彪强的弟子知道肥和尚是五台山来的,还不由得生起亲切之感,直想即刻上去打听师父的消息,却又不便。曹公公已退在一旁看忘归如何处理,众人就想:“这曹公公气焰这么嚣张,却原来这么没用。”“莫非真的是靠姿色取悦一些有怪癖的人才当上官的?” 饶是希施绪密思清,也只是答道:“我和这位大师也是素昧平生,他究竟属南属北,我实在不知道。”忘归道:“希施大师推得倒是一干二净,两边少林同一招‘一念万劫’区别,你又不是不知……”站在希施背后的清心突然说道:“希施大师一直待在挂单房,由我接待。这位肥肥的大师,我看到是克智师伯作陪吃饭。”克智是忘归的弟子,清心话中的意思是说:客人在寺里那么多天,你的弟子接待,没察觉到身份,是你们的责任。肥和尚道:“希施,没想到你这么怕事。我和金八生死至交,我当然站在南少林这边,哈哈。”克智急忙站起来道:“新掌门接任,越多人见证越好,我……”话未说完,忘尘的弟子克秀抢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在干什么,想巴结这些大寺院的住持,以后找出路。见到肥头大耳的就抢着接待,哪有空验什么正身。”又有一个忘尘的弟子克法也说道:“哼哼,平时是我师父太过仁厚、顾全大局,你们平日里的勾当以为他老人家不知道么?”他们见到忘尘出现,腰干也硬了起来,自己师父继续做住持,至少保住了饭碗。 忘尘上前止住弟子们的怨声,转头向忘心,义正严词道:“师弟,你办的这场法会就是请人来看寺里的弟子相互斗口斗气,拳脚相向的么?”又向克守道:“你接任师父的首座之职,对这种同门相残坐视不管的么?”原本一脸肃穆的忘心,听了师兄的责问,竟也脸转戾气,怒声道:“我们寺的风评日下,你竟能全赖在他人身上……你有什么面目去见死去的历代祖师!”忘心和忘归弟子中,一些沉不住气的也嚷咧出声:“也不知道是谁的儿子出家,见有钱赚,把全家搬来专做和尚、弟子的生意。”“这些年从我们寺出去的俗家弟子,去偷鸡摸狗的、当人贩子的……在窑子里过夜死掉的……。”忘尘的弟子也不是省油灯,粗俚回骂,这坛上成了互揭短处的戏台。坛下群雄面面相觑,当听到作奸犯科,有人面上愤然,有人同臭相投,会心的报之以笑。再听到偷女子裤衩、绞尽脑汁让别人付饭钱之类的事,全都轰笑起来。希施和一些有道高僧们的眉头越敛越紧。 忘归说道:“那些花钱入寺的弟子偷凿条狗洞夜出,竟没有一个弟子上报。这表明什么?全寺的弟子的道德沦丧!”此言一出,低辈份的弟子全都安静下来,心怕道:“原来这条狗洞早被知道了。不知道事后会不会责罚?”忘尘冷冷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每晚逾寺而出,走时候打着灯笼,却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忘归一听,全身冷汗如雨,心头栗然:“我和阿梅的事都被他知道了,那两个孩子真的是我的!”激动之下,忘了言语。忘尘注视忘归一会,转身走向克业,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说道:“你掌管财政,却监守自盗。还诋毁方丈、同门私斗。兵也是你,贼也是你。这私做的帐册,你怎么解释?”克业面色惶恐,求助似的看着师父忘心。指责忘尘带坏南少林寺的风气那是肉眼看不到的,而帐本却是实实在在的证据。忘心和本性正直的弟子惊怒交加,其他人觉得没分到一杯羹,也怨恨上了。 克守抢过帐本,说道:“你不要只揭别人的短处。你把我师父打伤,将他藏到哪里去了?”忘尘眼眸一黯,说道:“忘悲师弟执念太多,武功尽失后反而大彻大悟,回乡孝顺双亲。”克守仰天打了个哈哈,面目间却无半点笑意,反而转眼间戾气大盛,道:“废去武功就能大彻大悟?好!就让我打醒一些执 迷不悟的人!”将内力运到了掌心,却怎么也催发不出掌外。这一惊非同小可,内息快速运行一个小周天,并无阻窒,却不能运出身外。回想那声“金刚狮子吼”后,只喝过几口香茶。对!就是那茶水! 克守抓住百晓知的领口,对着忘尘大声道:“哼,我说师父怎么会败给你,原来用的是这种手段!”忘心和忘归闻言,各提真气,也是催发不出,心中惊骇。百晓知惊慌道:“师伯,我只是负责递送茶水。”克守又向忘尘说道:“是我们没想到。你也能收买到他。”这话中的他,便是“膳堂首座”。 眼见这里除了忘归、忘心、克守外,南少林寺没有一个是忘尘对手,更多的是墙头草随风倒的宵徒。忘归悲凉一笑道:“机关算尽太聪明,是我们输了。”忘心道:“你害了忘悲师兄,现在又轮到害我们了。” 第五十三章 中秋法会8 忘尘胜券在握,可是心中悲悯,脸上戾气渐消。他四顾众生群相,坛上坛下一人一个表情。他瞧得两眼茫茫,看不清的是他们在想些什么。忘心这边形势急转直下,谋逆住持之位,从他们脸上看不到半点愧色,忘心反而面色祥和,对他来说出师未捷是殉道就义。忘归心有不甘,想的是那两个孩子,若有所思。克守面色傲然,眼神射出怒火。他们至少会被赶出南少林寺,今后说到正道中人,再也不会有他们的名号了。 曹公公原本拟算:“自己和肥和尚交手,胜负五五之数。希施两不相帮,他们三个首座合力,生擒忘尘也不费力。”他却见忘心等面色迥异,一齐毫无斗志。再见克守抓着倒茶水的小和尚质问,心中明了:“原来三人都被下了毒。我们这样对付忘尘,他也这样对付我们。想不到忘尘如此奸猾,武林中的传言、主上的情报都出错了。”他没喝茶水,也急忙运一遍真气,发觉并无大碍。随即心念电转:“看来忘尘有所顾虑,为维护门面,不敢当众同室操戈。那肥僧不过嘴巴厉害,文绉绉的道理不一定行。现在惟有和忘尘辩道,说得他们当场理屈词穷,再寻找转机。” 想到这点,曹公公开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年从南少林寺出去的弟子,落草为寇、作奸犯科,扰乱法治。归根到底,是你忘尘领导无方。只有重选住持,归纳朝廷管辖,为朝廷效命,才是苍生、社稷之福。”明朝初期严防太监乱政,不准太监识字。可这些太监从小就被送到宫里,看那些军机奏章来来去去,听鸿儒、大学士商谈国事,就是不想去学,脑袋也被迫塞满之乎者也,曹公公信手拈来,套上一段。肥和尚肉肠般的嘴唇动了两下,没出声。曹公公心中“嘿”道:“只会说脏话的大老粗。”又开口说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你为了个人喜好荣辱,上串下跳,全寺离心,你不惭愧么?”“忘尘你武功不及忘悲,佛理不及忘心。全靠蒙蔽上代方丈才得了住持之位,是名不正也。南少林寺沉沦至斯,是言不顺也。名不正,言不顺,忘尘你安敢忝居高位乎?” 克勤见曹公公耍起了之乎者也,师父却只是呆呆出神。他以为师父被说中痛处,无法应对。他挺身而出道:“曹公公未免是断章取义,一概而论了罢。”他转向县令说道:“县令大人,我们寺交的赋税可是全县第一,从未少过分毫。僧人在寺内坏了规矩,自然是寺规来管。寺外犯案,我们也是协助抓拿,依国法办理,从未徇私枉法。”他再转向僧录司善事说道:“善事大人,国法有明文,僧人各种仪式、活动都由僧录司监督办理,却从未听说由东厂越权干涉。”这两个大人哪里敢说半个是字,只是埋头喝茶。他们不知茶中有毒,不过这毒对不会武功的人反有静心明目的作用。 曹公公一皱眉,心道:“南少林寺也不乏有墨水、能狡善诈的人。”他不想和克勤纠缠,仍旧冲着忘尘说话,回的是克勤所说的话:“赋税第一?南少林寺自你接掌以来,年年扩建,这钱都是哪里来的?”“依法守法?我知道你们看不起东厂,嘿!东厂里南少林寺出身的也不少。在福建本地打着南少林寺旗号犯案的多如牛毛,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南少林寺的招牌被你弄臭了。寺有寺规?号令福建?我看是自成一国,夜郎自大吧!” 朝中太监围在皇帝、权者周围,最擅谗言侧敲,恶意中伤。曹公公说的这些话竟在暴露忘尘做住持以来不好的一面,再配之他细细尖锐的喉声,这些话传到他人耳里,勾起人心的阴暗面,想不到南少林寺半分优点。这些话在忘归和克守的脑子里放大,就想到:“方丈之位再让忘尘坐下去,我们寺真要成了藏污纳垢,培养祸国殃民的场所了。”心念转而坚决:“不成!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让忘尘再做住持!人数我们这边还占优,真打未必会输。”念及此处,两人脸上戾气昂然,便想向亲信的弟子做暗示,要做困兽之斗。 剑要拔弩要张之际,远处马蹄声起,一匹白马、一匹黑驴,念结和唐九又抱着两个婴儿回来了。众人闪开一条道路让他们走进坛中。念结居马临下,剑指曹公公,道:“亮兵器吧!”这次回来竟是索战。唐九似乎刚打完一场恶战,额上全是汗水,秀发垂过肩,身上虽仍是男装,却不掩饰女儿身了。这身装束似在挑衅:“我大方方的来,看你们的寺规能耐我何。”二人在这节骨眼上来得意外,将局势横生打住。曹公公急道:“师太要打,不急在此刻。姓唐的要耍脾气,选出住持再撒。”念结和唐九对来去之间发生的事自是不知,见多了忘尘,还以为他病愈出来主持法会。唐九向忘尘点头,忘尘仍在出神。念结见曹公公如此傲慢,心怒之下就要出招。忽地坛北方向又是一阵马蹄声,马上之人武官打扮。群雄见来了个军官,都想:“是不是带来了兵马围剿,真打起来还是明哲保身的好。”有人见形势趋紧,寻思逃走路线。有人则自恃艺高人胆大,横生波折的法会越看越有意思。 军官骑至坛中,见到曹公公,怔了一下行了个礼,曹公公见军官官职不小,也回了个礼。军官问道:“谁是南少林寺的住持?”竟没有一个僧人回答。肥和尚指着忘尘说道:“最有方丈像的就是。”军官掏出一封书信交给忘尘,说道:“这是林大人的信,我带大人口信,说:‘阿虎已平安到了京师,多谢方丈对他的教诲。’” 忘尘未及开封,克守先抢了过去。信封里有两封信,他只看师父写的那封。看完又交给忘心,忘心看完交给忘归。忘归没接,看着唐九怀中婴儿,肯定他们是自己子女之后,亲情之爱盖过了一切,只想把事情经过问个明白,再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心了。传到忘尘手中看完,肥和尚也看了一遍,哈哈大笑道:“古时候有个什么子怎么说来着,有道理的放屁很多人闻,没道理的吃很多人的屁。”叶穆元叫道:“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亚圣孟子说的。”肥和尚摸下自己的光头,笑道:“我也掉次书袋,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又对克守说道:“看到没,你师父也要你听金八的话。”又改对曹公公说道:“太监,快亮你下面的兵器啊。”念结听了大怒,长剑转指肥和尚。肥和尚也自觉得在出家女尼面前口无遮拦,忙收住话头。 忘尘长久不语,忽然面向大雄宝殿,对坛中所有人颂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间的事,有为是无常,无为也是无常。”“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忘悲师弟归家行孝,行了难得久的无常,是有为,无愧与心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同是无常,看到有人为虎作伥、欺压善良而不加以阻止的无为,纵使认定世间无常,却又于心何安!” 忘尘看着忘心,只对他一人问道:“师弟,师叔当年给你取法号的情形你还记得么?”忘心道:“我的法号师父选自《金刚经》:‘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忘尘道:“《金刚经》里还有一句:‘菩萨所作福德,不应贪著,是故说不受福德。’”“师弟,你可知道我的法号师父为什么取叫忘尘?”忘心道:“也出自《金刚经》:‘微尘众,即非微尘众,是名微尘众。一切佛神力,尘中现众土,种种悉明见,如影无真实。’”忘尘道:“名为心,微尘众。想过去时候,有什么少林派,现在有了南北少林两派,将来又有多少少林派?”“我们不贪菩萨所赐的福德,不计较了个人得失,我们何必执着呢?”忘心听后,沉默不语。希施如闻秒谛,起身恭敬合十道:“善哉!善哉!世尊而说偈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南北殊途同归,何必执着太甚呢?”话中偈言也出自《金刚经》。 曹公公的心也被忘尘的佛语搅得凌乱:“看来今天是讨不得好了。”“我说了一大堆朝廷里天天讲的大道理,到最 后敌不过忘尘的几句鬼话?”“嘿,无常,真是无常。密谋了这么久,到最后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他夺过军官的马匹,眼神怨毒得扫了一眼忘尘、忘心等人,啪马而去,纵行间,阴鸷的声音响起:“敬酒不吃吃罚酒。南少林寺迟早毁在你们手上。”肥和尚高声冲他叫道:“小心下面剩的两个蛋也颠破了!”那军官错愕后,想到东厂人行为乖戾,一匹马而已,并不计较,向忘尘等行礼告辞,他可不想看法会听佛理。肥和尚对忘尘道:“金八,那我的法号可有什么高深含义?” 第五十四章 某个夜晚 忘尘说道:“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这场法会正如忘心师弟说的,旨在宣扬孝道。而哄蛋你自号一戒,戒的就是色戒。宏孝抑恶,你来的真是时候。”忘心已经退在忘尘身后,默认忘尘成为法会的主持。 一戒摆出一张臭脸,抱怨道:“金八,你真不够义气。玩卸磨杀驴,为了你这个开裆裤的兄弟,我可是连最后一戒也舍得的。”说完不知是真生气还是做样子,调头往坛外走。忘尘叫住他:“你走了,那曹公公又回来该怎么办?”一戒骂道:“你怎么变得那么怕事,连个太监都搞不定,你这方丈也不要做了。”“你又不陪我吃酒吃肉,我才不留下看你念经呢。”忘尘问:“你要去哪里?”一戒哈哈笑道:“忘尘方丈,你这话问的就俗了,我光秃秃的来,要往光秃秃的地方去。”“我先在你们南少林寺四处逛逛。去菩萨裙底下看看有没有带把的?”众人听得一脸愕然:“这肥和尚说这等不敬言语,当真一切不戒,对佛主全无敬畏之心。”“忘尘跟他说话才会脸现笑容,两老无猜,全无一寺住持的威严摆出来。” 一戒走后,全坛的焦点投射到了唐九身上。唐九直视忘尘,就等忘尘下逐客令后即起发难,无论是用言语还是拳脚。忘尘看了一眼唐九,转向坛中所有人朗声道:“从今以后,少林寺允许女子进出,烧香礼佛。”此令一出,群雄耸动哗然。全寺和尚哑了嘴,心里却炸开了锅:“这……以后还能静下心来看佛书么?”“方丈刚夺回位置就颁布这种异类、大胆的新规,不怕再激起变故么?”……清心则想:“藏经阁对外开放不?住在那最吃亏了,恐怕没有一个女施主愿意来。”唐九没了发脾气的由头,只感觉胸中有股气没的出,她半嘲讽半解气似的说道:“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个进出南少林寺的女子了?” 希施讶然后,口宣佛号以示称赞,接着说道:“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东风上下狂。一味严防死守,未必能够防范。曝于光天化日之下,反而容易监督。”北少林寺是不许女眷进入,希施这样说,可见是真心赞同了。希施邻座一个高僧不认可道:“忘尘大师这么做,如果有些弟子定力不深,动了歪念,这不是引人破清规么。”又一个高僧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只要心有正源,何必怕外来的诱惑呢?”这话里的意思是支持希施的说法了。希施不接口,反而辩驳他的说法:“一声南无佛,便想成佛道?顿悟岂是那么简单的。”那高僧平日在地方上无人忤逆,此刻支持希施,反被说成不对,心中有气,道:“这么说希施大师身似菩提树了?这衣钵是传错给了南方人,该归你们北方才对。”希施说道:“大师误会我了……” 清心在藏经阁看多了禅宗的书,知道北方的禅宗五祖神会提倡渐进式的修炼,希施定也是持这种观点。南方五祖慧能提倡的顿悟是廉价出卖和尚的票子,就像清心的家乡。清心看了那么多的书,做了近五年和尚,对南北之争有了自己的见解。他如哽在喉,截住了希施的话头,说道:“读尽百王书,未免受捶拷。一称南无佛,皆以成佛道。我想希施大师的意思是说:只有经过刻苦的修炼才能有顿悟的机缘。”坛上高僧对清心侧目而视,希施点头嘉许。一个高僧说道:“小小年纪有所参悟,难得。不过,说得模棱两可……”清心打断道:“才不是……” …… 没了剑拔弩张的形势,只有纯粹的参经论道。坛上这一翻大佛理说得坛下群雄已然昏昏欲睡,只因肚子饿才没真的睡着,当场就有人溜掉了。到第一天散场的晚上,坛下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剩下的是一些想蹭口饭吃的江湖落魄人物。到了第三天,坛里只剩下头皮像剥壳鸡蛋的和尚被太阳照的亮煌煌的,这些和尚还是不得不来,否则记录到操行里拿不到授碟。本打算办七天七夜的法会,三天就草草结束了。外来的和尚念不成好经,江湖人物只看到不痛不痒的打了三场,没决出生死。两种人均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们在福建各寺院,江湖中行走,将法会的情形加料的说出去,外人对南少林寺又多看低了几分。这次法会,忘尘夺回了住持之位,可是师兄弟之间的裂痕很难再愈合了。 法会后的几天,寺里的年轻和尚多了份心焦与不安,总是找个理由到寺门口张望。一切的担心、期待都成了多余,没有一个女子来到寺中。天下寺庙多的是,你南少林寺的菩萨又不是特别灵,名声也不好,搞不定仗着有点武功欺辱弱小女子,何必没事找事呢。和尚们只好去看唐九,不敢明目张胆,只是偷眼去瞄。唐九为了两个孩子的事情,也为了赌一口气,推迟了起身江南的行程。她总感觉四周有目光盯着自己,一扭头,四周的和尚又都在忙各自的事。她心头冷哼一声:“有色心没色胆。如果我不会武功,是个弱质女流,只怕……”唐九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敢再想下去。 至少清心是这么认为,忘尘保住方丈位置的好处立刻显现出来——他暂时不用回藏经阁,留在希施身边,继续做知客僧人,在最好的厢房伺候这位大名鼎鼎的北少林高僧。清心“抽空”回了趟僧舍,他用脚踢开舍门,大有载誉归来的味道。众人一片叫骂声,笑着围过来。清心就感觉众人的言语都是在巴结自己。他看到百晓知两个黑眼圈,就问怎么了。孟人起代百晓知答道:“晓知兴奋过了头,说第一次经历江湖大场面。整天在本子上记啊记的。”众人又把柳灿生推到清心怀里,说:“你朝思暮想的人来啦。”柳灿生低着头,手指相互转圈子,一幅闺阁小姐想见又怕见情郎的样子。清心笑了笑,忍不住炫耀的说出从希施那听来的一个“秘密”:“忘尘和希施商议,今年的校场比武,会选一批弟子去北少林寺精研武学。”众人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兴奋,只说道:“这又关我们什么事,八竿子打不到我们头上。石孝和召平是有可能。”石孝说:“我没打算出远门,我已经决定留寺了。”召平左手掌将右手指骨压的碎响,摩拳擦掌道:“去北少林寺的名额非我莫属,到时候替我鼓劲!” 因为希施的如影随行,清心已经很久没和“梦中美人”幽会了。今天回到熟悉的僧舍,清心本想好好的“甜蜜”一翻,可全舍的人聊不完的话题,怕他们察觉,清心迟迟不敢把手伸进裤裆里,心中欲火燎烧,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几个字。巡夜的老僧人敲了一次门,众人静了一会儿,又说了起来。巡夜老僧人又敲一次门,众人又静下来,听脚步声走开,又说起来。老僧人火了,大声斥责几句,众人不敢再大声了,小声的说着,越说人声越少,最后一个个全睡着了。清心终于把手伸进了裤裆里,可惜他也困的睡着了。 可能是太久没有相聚,在梦里,“美人”主动来了。这种感觉远比清心主动“出击”爽美万倍。无师自通的,用上了法会中,一戒曲解克业招式,说成的房中肢势。“‘老树盘根’、‘老汉推车’到底是什么样子?”……睡梦中,清心脸上全是笑容,只觉得美人把自己抱的好紧好紧。临近界点的那一刻,觉得屁股一阵疼痛,疼得清心由熟睡变成了半睡半醒,沉迷美梦中,他实在不愿醒来,正有意识的在想:“要疼的也该是前面,怎么变成屁股了?”忍了片刻,越来越窝火,大转过身,睁开眼睛,看到活到现今令自己最恶心、竦怖的情形:柳灿生正手举着话儿顶着自己上下套弄,面色迷醉桃红,最后轻哼一声,喷出液体,打在清心身上…… 清心怵惕惊惶,衣服也没穿,发疯似的奔跑出僧舍。“我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他想。巡夜的老僧人还在看着一本书,只感觉眼前影子一闪,他感叹:“我这把年纪,怎么防得住轻功高明的年轻和尚偷溜出去呢。” 第五十五章 自古离别 就在清心精神崩溃错乱的这个夜晚,唐九的厢房外也有个和尚内心煎熬着。 周围的厢房都空了出来,男女授受不亲。只有远处有个看门的,也是一个老僧人。寺里的弟子心想:“没想到四川人这么脏,怎么也不见她们去洗澡?”“听说西边的人就出生和婚娶才洗澡,看来是真的了。”两个婴儿吃足了奶,换上了干净的襁褓,仍是哭蹄个不停,怎么哄也睡不着。老僧人眠浅,被吵得实在烦躁,大声喊道:“可能是孩子受了什么惊吓,要给他压压惊。”念结就问:“怎么压惊?”老僧人说:“用金子泡热水。”念结说道:“我们身上没有金子,用银子行不行?”老僧人听了好笑,道:“惊通金,哪有听过压银的道理。”念结就问老僧人有没有。老僧人又笑,道:“师太说笑了,那是我一年的工钱。” 唐九不便夜间寺内走动,念结出了门。念结想:“南少林寺到处珠光宝器的,找块金子应该不难。”一摸佛像法器,大部分是漆上去镀一层薄金,而且管事的僧人说要拿到上面手令才能取走。念结直接去找忘尘,问:“你有没有金子借我一用?”忘尘疑惑的摇头,带念结去了储藏室,终于找到了。尽管念结走得很快,一来一回还是用上近半个时辰。 就在这近半个时辰中,一个蒙面黑衣人闯进厢房抢夺婴儿,与唐九起了打斗。这个蒙面黑衣人是忘归。忘归来得突然,唐九也早有防备。忘归的武功比唐九要高,唐九的反应较快。也许十年后唐九的武功就会远胜忘归,可现在唐九输的是对敌经验和对南少林寺寺内摆设的熟悉。唐九连射三针都订在屋顶悬梁上,在并不宽大的房间里,桌椅、粱柱,床头用来装饰的洞孔都成了忘归利用的优势。一招中,两人都想卸掉对方的掌力,顺势往下带,把床板劈成两半,各抢到一个婴儿,忘归往门外逃。 唐九想:“他是他们的父亲,不会拿儿女做挡箭牌的。”想冲黑衣人发针,又收手了,心道:“万一不是……”这一犹豫,黑衣人已和夜色溶成一体了。唐九走到宽敞处,等黑衣人回来再抢她怀中的另一个。忘归比唐九预想中回来的要快,他并没有将婴儿藏起来,而是抱着婴儿回来夺另一个。唐九心中暗庆:“你是关心则乱,你若把婴儿放好再来抢我的,胜算更大。”抱紧婴儿正要迎敌,却只见黑衣人突地怪嚎一声,将怀中婴儿扔向唐九。唐九大惊:“莫非婴儿不是他的?”慌急去接,抱另一个婴儿的手松了,被黑衣人夺去,两个婴儿调换。两人眼神交接,唐九见黑衣人眼神怨毒至深,呆了一瞬,才出手抢夺。各出了十余招,均抢不到对方。百步外响起嘈杂声响,僧人闻讯往这边来了。忘归急攻三招,自己怀里的婴儿差点被反夺去,出个虚招,向外逃窜,回头看着唐九怀里的婴儿,恶狠狠的瞪一眼唐九,唐九突感一阵心虚,追了几步,黑衣人已经远去了。唐九看了一眼婴儿,是女婴:“原来他折回来,并不是想两个都抢走,只是想抢回儿子。”一些和尚赶到,只见到黑衣人抱着婴儿逃走。他们心想:“既然人家来认了,让他抢走不是更好么,真多事,要面子。”打斗起了很大声响,这女娃大概被父亲抱过,当念结带着大锭金子回来的时候却不哭了。唐九的心里突然沉甸甸的。 忘心等人原以为校场比武,南少林寺会被希施、念结等人看轻。没料想,良禽美木本出幽谷,年轻弟子中好苗子,有特点的大有人在,都是花钱进来学武的弟子。这些弟子都是为了将来在江湖中谋到好出路,四年来勤奋刻苦,远胜那些各地挑选的弟子。不过,大部分花钱进来的仍是像清心这样庸庸碌碌过四年,耗时间的。 召平拔得头筹,围观的人里不见了清心和柳灿生。清心在躲,柳灿生在找。柳灿生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清心不理自己了。全舍的人一起去受戒那天住的客栈为召平庆祝,清心麻着头皮去了,坐的离柳灿生最远。柳灿生低着头,没动筷子,也不说话——清心没对自己说做错了什么,清心不理自己,就是自己错了。上满了菜,清心才发现少了一个人,是林宇。一问,林宇竟不等四年期满,不拿授碟回乡去了。刘金钿朝付瑞奴奴嘴,在清心耳边低声道:“林宇巴结的付瑞已经决定留寺,他不想做和尚回乡去了。”边吃边聊,刘凯忽道:“林宇有没有向你们借钱?”众人都说有,除了清心和付瑞,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借了点。刘凯道:“我借钱的时候不知道他要走,他这种人不会还的。”众人都说没什么,一点小钱,而没借钱给林宇的清心感觉自己赚到一样,笑着对颜佩杰说:“佩杰,你钱算那么精明也被骗了?”颜佩杰也笑道:“不过我留了一手,签了字据。”散席后,清心怕柳灿生缠上,赶紧跑了。 召平正准备行装的时候,有人跑来通知他:“比武通过的人,明天经试。”召平一下子傻眼了。刘金钿出点子说:“你去找清心帮帮忙啊,他神通广大。” 清心先是正气凛然的拒绝带召平走“后门”,因为他其实没有这个“后门”给人走。召平大感心灰意冷,看着清心。清心仿佛从召平眼里听到:“看你平常牛皮吹的。”清心埋首,心中在说:“我平常根本没有吹嘘自己,是你们想当然了。”召平走出门口的时候,清心说:“我帮你去考经试。” 运气很好,监考的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经课老和尚。卷子并不难,《华严经》上的内容,只要平常有来听课,回家有念过几次经,都能过,对清心来说更不在话下。当别人都在冥思苦想的时候,清心开始了洋洋万言,溶入见解,说理开来。很满意自己的答卷,浏览一遍,第一个交了卷。 这次选拔去北少林寺的一共十人,后来多算上清心,由忘归带队,加上回少林寺的希施,一共十三人。经试后的第一天,克勤来找清心,说方丈找你。忘尘说:“寺里打算选拔一个年轻弟子去北少林寺钻研佛经义理。我和老师父推荐你去。”他见清心发怔,以为清心突然得到通知,没有心理准备。于是他解释道:“老师父病重,藏经阁没人管理。打算等你从北少林寺回来后接管。”清心点着头,脸上不见喜忧。其实他是高兴冲昏了头:“嘿嘿,楚芥,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呀,到时候打不过他。还好召平也有去,他欠我一个人情。”“在北少林寺混的好才不回来呢。”……清心压抑自己的兴奋向门口走,忘尘又叫住他,凝视清心脸良久,缓缓说道:“万恶易行,百善难为。”他将手掌轻抵住清心心口,接着说道:“大千世界,万般幻象。心中要有所秉持啊。”清心笑着点头,说道:“多谢方丈推举成全!” 清心没想到老学究会推荐自己,听说他病重,决定去看看他。在藏经阁楼下见到唐九陪着念结借经书看。清心心情极佳,不管唐九脸色轻视,打了招呼:“师太,像孤本、手抄本这些珍贵的经书在老师父的房间。”念结喜道:“方不方便借阅?”清心拍胸脯打包票道:“包在我身上,我就是看管藏经阁的。” 说是病重那还算有救,清心看到老学究的时候,已经是垂死了。清知正在清洗老学究失禁的小便,清头在喂药。老学究看到清心,药都咳了出来。他无力的抬手召唤清心过去,举起一本厚册子,口齿不清的说道:“这些故事的答案我不知道……对不起,留给你去找了。”清心看着册子,心道:“这是什么啊?一口气没咽全靠它支撑似的。”接过册子,里面全是以前清心提的无解故事、由问题再引出的怪问题。清心心头突地一痛:“老学究不会是被这些东西弄成这样吧?”他正要开口解释这些都是赌气、偷懒而提出的,不要当真,不要太计较。 唐九站在清心背后,也看到了册子上的故事。抢在清心前面开口说道:“牧羊女救了佛主,佛主令月老搭线,让邻国的一位王子一心一意的爱上了她,多儿多女,白头到老。”清心和念结都想纠正:“月老是道教的神仙。”见 老学究眼睛忽地有光,又收口了。唐九拿过清心手中的册子,又看了一篇故事:一个男子娶了两位太太。大太太嫉妒小太太生了儿子,设计害死了他。小太太丧子之痛,又没有证据指正大太太,抑郁成疾,抱恨而终。小太太临死前拜了狐仙,本命之年穿着一身红死去。她连续六次投生为大太太的儿女,个个都夭折了。大太太忧愁悲恼、痛不欲生。这一年,她生的第七个孩子又病重,大太太心中悲痛,知道第七个孩子又会死去。一位阿罗汉圣者知道了这件事,有心度化二人。他将前因后果告诉大太太,大太太想自杀救孩子。阿罗汉圣者说自杀是大恶,劝大太太归依佛主。在大太太去受戒的路上,小太太又化身为毒蛇拦住去路。阿罗汉圣者告戒小太太:“你现在杀死大太太是阻碍他人受戒,恶报甚大,你将生生世世轮转无有穷尽,两人又将互相仇害。”大太太闭眼走到毒蛇跟前受死,小太太想到大太太六次丧子之痛,最终没有咬她。阿罗汉圣者道:“宿世的业缘,你们在今生终于有了了断!” 这故事本意是告戒世人:“冤冤相报何时了。”唐九看下面清心提出的问题:“两个老婆相互仇杀,老公跑到哪里去了?”唐九看了清心一眼,恨恨道:“这男子用情不专、三心二意,不但在世的时候无儿无女,死后更永受十八层地狱轮回受刑之苦。”…… 唐九一个个解答、续写故事,全是自己依情编述,直把每个故事都做了了结。清心很想再由唐九的续述中提出为什么、以后呢,见老学究越听越有味,面带微笑,缓缓点头,便不忍心插口,怕老学究一口气接不上,害死他的就变成自己了。其实就算清心继续提问,唐九也能接的下去。老学究面色越来越红,猛然用手掌重重一拍自己脑门,顿悟一般叫喊道:“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出来……”他眼睛睁的又大又圆,不住的用手掌拍自己的脑门。突然一掌拍错位置,拍到了眼睛上,面上夸张的笑容凝固着,再也不动了…… 一条小路中央,幽幽青山两旁,山中晚菊暗洒芬芳。大雁已经南飞到了福建却仍不知足,向更温暖的南方飞去。僧友们都来为北上少林的师兄弟送行,叶穆元很想吟出一点东西,从古到今为离愁别恨而做的诗词曲实在太多,他好几次嘴巴动了动,不知道该唱哪一出了。 柳灿生最后一个知道清心也要去北少林,他哭着四处找清心,终于在刘金钿“告密”下找到清心,说:“清心,我要和你一起去。你去哪里我也跟到哪里。”清心说:“去北边还是做和尚,你该回家继承财产了,娶个漂亮老婆,平安过一生比什么都强。”柳灿生就是不依,死命拽着清心衣袖。清心被弄烦了,用力推了一把柳灿生,自个跑掉了。晚上半宿没睡,第二天跑去找柳灿生家乡的老乡会,帮柳灿生订回乡的马车位,他记起柳灿生说过怕一个人上路回乡。这个老乡会,大概只有这点算有意义的了。清心让颜佩杰通知柳灿生和老乡们一起做伴回乡,他觉得自己没亏欠柳灿生什么了。柳灿生再去找清心的时候,清心已经不在了。清心不在,他在南少林寺也没了意思,他蹲在寺外河溏泥地里,一个人无聊的在地上画着“丁公公”,清心教的游戏。 静静的走来两个人站在柳灿生背后看着,其中一个就是曹公公,柳灿生没见过。很久,柳灿生才发觉背后多了两个人,他很害怕:“怎么其中一个走路不发声音,泥上没有脚印。”他惊恐的看着这两人,想跑。“要是清心在就好了。”他在想。 那个人慈爱的说道:“你别怕,我就是你画上的丁公公,可我没有欠你两个蛋呀!” 第三卷 完 第五十六章 行走江湖 纵观整个江湖,一个门派的崛起,往往取决于一人之手,开派祖师莫不是一代匠术宗师。而一个门派、帮派的覆灭,有时候也只在一夜之间。其兴也忽焉,其亡也忽焉。元朝的全真教单靠着王重阳就盖过了少林,压制了佛教。传到李志常手里,只因为在皇帝面前两次论道不得宠,就转眼间没落。武当张三丰这样的旷世奇才,三两年间就与少林共称泰山北斗,可是谁又能保证哪一天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一时喜怒,灰飞湮灭呢? 只有少林,千年来屹立群伦。有人想击败她一战成名,有人想进去躲避灾祸,有人进去又出来,想技艺有成后在江湖中混口饭吃……就是有这么多的进进出出,才成就了她的传奇。除了达摩,历朝历代,少林都没出过天下第一,可那些天下第一的传人们啊,却歌颂着少林才是天下第一。每一次当灭顶之灾侵袭,总会有种子让她星火燎原…… 在平常的一个早晨,嵩山脚下,知客僧能见、能渡正无聊的刁难一个外出回寺小沙弥,寻点开心。小沙弥口气很大,说自己是服侍戒律堂首座希介的。能见、能渡更开心了,八九岁的小孩最讨厌,仗着年纪小,以为大人不会去欺负,就刁得很,而作弄这样讲大话的小孩最有意思。他们能得到在山脚下知客的差事,自然背后有靠山,得罪人也不怕。 小沙弥被能见、能渡倒提着,说要抖出身上行刺的凶器。小沙弥大哭起来,他的哭声引来一个少女。少女原本想自寻出一条山路上少林寺,不是她不敢走正路,只是她的性子喜欢走出自己的路。她听到小沙弥的哭声,就觉得有热闹可看,走到他们跟前,问道:“喂,你们在玩什么呢?” 能见、能渡放下小沙弥,小沙弥止住哭声,他们全都吓了一大跳:这个少女穿着肉色的衣裤,乍看之下,她全身什么也没穿,仔细看,又什么都瞧不出,却更让人想看里面裹的是什么样的身体。他们先看完到了身体才注意到她尖尖的脸蛋,天真的双眸,秀而挺拔的鼻子,小巧而耐看的嘴,说话时候嘴角边甜甜的笑容……仍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与年龄不相符的丰满身体生出的这张脸上,却又说不出的谐美、好看。 少林寺千年来不准女子进入,能见、能渡第一次碰到来闯山的女子,一时间不知所措。好半晌才回过神,眼睛却还是盯着少女的身体。能见说道:“我们在搜这个小和尚身上有没有带兵器上山。”能渡说:“小姑娘你也要上山吗?少林寺不准女流入内。” 那少女回道:“我找我的清心哥哥,他在少林寺学武功。”“不进去也可以,我和清心哥哥要一起回我家。”能见说道:“原来姑娘是来探亲的。”“弟子的亲戚要先通报,择个日子才能安排到山脚下的厢房探访。”能渡补充着说:“还有不准携带兵器,时间不能超过一日……”少女说:“我没带兵器。我们马上就走,我们约好了一起行走江湖的……”能渡眼睛渐渐直了,他很猥琐的想着:“你年纪不大,身体怎么这么鼓呢?可能藏‘缚神绫’这样的软兵器,垫在胸前和屁股上吧。”这话当然不会无耻的说出口。那少女却突然说:“你们要不要搜身啊?搜完帮我叫清心哥哥出来。”能见、能渡嘴巴也圆了,想:“这少女为了进寺找哥哥,想用身体贿赂我们……有这么好的事,长这么大还没碰过女子的手呢……嘿嘿,等下来个打死不认……”他们搓着双手,鼻孔出着粗气,能见摸向少女前面的胸脯,能渡摸向后面的屁股,都先碰到了头发——这个少女的头发非常非常的长,能见、能渡没留意到,只有旁边的小沙弥在惊叹:“从我这样的光头长成这个姐姐那样的头发要多少年啊?” 一触到少女的长发,能见、能渡的手就肿得跟仙人掌一样,刺刺的疼,蔓延上全身,疼得一直在拔自己身上的毛,手臂上的、脚上的,还有那话儿上的……少女咯吃笑了,说道:“没拜过堂的人碰我的身体会生病的。只有清心哥哥能碰我。”她不想看他们的丑态,径自往山道走了。小沙弥想:“这个漂亮姐姐会仙法。”也跟着回寺走。 能心、能鉴看守着半山腰,心想反正没人敢闯山,不如抓紧时间练练内功心法,早日窥得上境,不再做这看门的活。突然他们看到一个肉色的美妙身影,他们揉揉眼睛,以为看错了,竟然有个女子来闯少林!少女到了跟前,惊诧得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他们认识后面气喘吁吁的小沙弥,就改问他。小沙弥见到戒律堂的师兄,很高兴,说:“这个姐姐找哥哥,法号叫清心。她把下面欺负我的能见、能渡打倒了。”能心、能鉴一惊,表情严肃,带点结巴的说道:“寺里没有清字辈的弟子,姑娘请回吧,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少女也客气的说:“清心哥哥进了你们少林寺可能改名字了,他长的肯定很俊,应该很好认。” 能心再次警告说:“探亲访友一律按照寺规来办。”“请姑娘告知你哥哥现在的法名。”他自己也很奇怪,平常见到闯到半山腰的不速之客,早就动上手了,今天怎么说了这么多。 少女的表情突然非常的哀怨,说道:“我们分开很久了。他说要和我结婚,我特地来找他去见我妈妈和婆婆的。”能鉴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嫉妒:“原来她嘴里的哥哥是她的相公。谁的命这么好,居然不认,甘心做和尚。”他说话的语气变得很硬。少女也是吃软不吃硬,两边动上了手。能心、能鉴的僧棍明明打在少女的身上,倒下的却是他们。两根僧棍都爬上了虫子。小沙弥开始害怕起来:“她施的是妖法啊!”他跑起步,不理会少女的叫唤,赶在少女前头,去通知师兄、师父。 小沙弥进了戒律院,对师兄们和希介说道:“有个漂亮姐姐闯山找他哥哥。”众人并不惊慌,希介更是没有表情。千百年来闯少林的不知有多少,也不乏武功高强的女子。他们奇怪的是:“你一个八九岁的小沙弥,也懂得看貌美女子?” 一个师兄取笑的问:“现末,那位漂亮姐姐怎么个漂亮法啊?” 这个叫现末的小沙弥食指伸进嘴里,想了片刻,一板一眼的说道:“这个漂亮姐姐那个漂亮啊,脸是瓜子脸。腰啊细得像杨柳。眉毛是菩萨一样的柳叶眉。眼睛大大圆圆的,像桂圆。嘴巴像我吃过的樱桃。手脚啊,白得像莲藕。还有啊,最漂亮的是,她的头发长得象我没见过的长江。”除了希介,所有人都笑了。一个师兄笑道:“现末,你说的是长江旁边长的一个棵怪树么?” 北少林寺的弟子下山都要闯十八铜人,不管你是凭真功夫还是行贿,南少林寺就不用,这是南北少林弟子进寺后所感觉的最大不同。闯过铜人能下山的弟子都会想尽办法下山找事做。所以啊,留寺的弟子们常年碰不上女子。当他们见到少女的时候全愣住了。 少女连过三关进寺,逮人就问:“你知道一个俗名叫清心的和尚吗?”少林弟子们虽然表情各异,有奇有慌,却都透着恐惧,连话都说不出了。 少女就这样畅行无碍的问到后山,这里只有一个年轻和尚正挥汗如雨,刻苦练功。年轻和尚看到少女,拳都打错套路,再听到“清心”这个名字,全身大震,支支哎哎的说:“我……认识,他没能到少林寺,可能回乡继续做和尚了。”少女心道:“清心哥哥没能到少林寺,怎么你却认识了?”她不信,于是就问了很多问题,年轻和尚都回答对了。少女深信不疑,活动几下筋骨,嘴里碎碎念叨:“福建,好远啊,坐什么去好呢……” 年轻和尚的脸红到了光头上,情不能禁的问少女:“姑娘,你……你叫什么名字?和清心认识?”少女反问道:“你是清心哥哥的朋友?”年轻和尚沉默了很久,点了下头。少女笑着说:“既然你是清心哥哥的朋友,我就告诉你。我叫苏漠鑫。小苏的苏,沙漠的漠,都是金子的鑫。”年轻和尚将名字印在心里,又自报姓名:“我叫宝宁,俗名……楚芥。麻烦姑娘 见到清心,就说……就说:‘我很想他’。”苏漠鑫扑哧笑了,说道:“你也想清心哥哥,那我们一起去找他啊。”楚芥真想答应,最后还是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瞧得痴了。当几个掌座大弟子冲来抓人的时候,只见到楚芥出神的站着。他们关心的说道:“宝宁,你也中了那女子的毒手!?怎么呆在那里?” 希施、忘归带着一行人北上少林寺。念结和唐九也赶往江南,他们雇了二十来个镖师。两批人嘴上没说,可因为路线一致,不知不觉走到一起。那些镖师无故得了这种好差事——护送一个有钱的公子哥和一个出家老尼去江南。这平坦、繁华的路上哪会遇见毛贼?就是担担行李而已。再一打听,走上一起的希施和忘归,是南北少林寺一等一的人物,这趟镖谁护送谁还不知道呢。福威镖局的创始人和南少林寺颇有渊源,几个大镖头还是南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每年也会来寺中选拔武艺高强的弟子进入镖局。镖局、护院……是许多弟子进入江湖的第一站,闯出名头后就会有世家、宫门这类更有前程的差事找上门来。 原以为是轻松的江湖之旅,可第一天吃饭就吃出问题。到了一间客栈,唐九突然跑进内厨一会儿。菜上桌后,一个镖师一把抓住小二的领口,骂道:“你开店怎么这么不厚道?青椒炒肉丝,青椒比肉丝多得不止两倍!”另一个镖师也说道:“还有这盘麻辣豆腐,麻辣虽然写在前头,但也不能辣椒这么多,豆腐这么少吧!”小二指着唐九,委屈的说道:“那位公子说他是四川人,要厨子多放辣。”镖师们虽然不满,可唐九毕竟是顾主,就为唐九单独备了一桌。另一边念结跟着清心们吃素菜,出家人不宜辣,念结也吃惯了各地的食物。希施品了各道菜几口,说道:“福建菜肴偏好酸甜,固然是美味,对习武之人却无补益。”念结开口道:“嘿,我也去过河南,吃了个把月的馍馍、刀削面,不见得对身体有什么补益。”希施低下头,专心吃起饭来。就要长途旅行,清心的食欲却非常的好,他身上带着这三年多在南少林寺赚的积蓄,他会经过家乡,他要告诉舅舅、几个师父、英子,他要去北边的少林寺,一定会出人头地。 第五十七章 大风起兮 福威镖局走过几趟海镖,如意算盘想着省时省力,反正收的保钱都是一样的。管海禁的官员是贿赂通了,可无奈海上的强人四处打劫,不吃固定孝敬这一套。天威又难测,过了九月还会刮大风,一翻船,赔的安家费都超过保银,只好重回陆上。这些年发展还算顺利,分号开到了两广、湖南、山东,到了今年却诸事不顺,再难有所发展。一个有心的镖头用信鸽通知总号:碰上少林的希施同路。 总镖头喜出望外:“如果能搭上少林寺,西边的门路就开了。”马上派了自己的儿子和几个能说会道的镖头赶来。赶得满头大汗却说正巧遇上,一起同行。从南少林寺到福州短短八天路程,镖局对希施极尽讨好巴结之能事。希施心里厌恶,却不知顾虑什么,没说一句重的拒绝话。搞得镖局以为希施是欲拒还迎,只是自己的马屁没拍到妙处,更加卖力的变着法儿。好的马屁使人身心愉悦,还不易察觉,末流的马屁则是黄鼠狼和狐狸结亲——臭味相投,稍有点骨气的人都会退避三舍。念结直听得头皮发麻,她刚眉冷眼盯着希施,把希施瞧得光头上也突起鸡皮疙瘩。 却原来念结与希施的过节不久前才结下的。希施的车夫拉着希施南下福建,经过江西老家,思乡情切,不禁泪流。希施知道后就放车夫回家探亲,自己独自南下,却走迷路了。碰上在鄱阳湖救灾的念结,希施就想帮一把,念结和希施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想:“少林希施名头那么大,总不至于骗我。”就把钱分给希施买米。希施买米的路上又走错了路,碰到四个从少林寺出来的俗家弟子,这四个俗家弟子现在发达了却并不忘本,极热情的邀请希施去坐坐。希施要人带路,又想劝这四个俗家弟子也加入救灾的行列中来,就同意了。在酒楼上,希施指着楼下哀鸿遍野的灾民晓以大义,这几个俗家弟子却是应东答西,说些肉麻讨好的言语。希施走错的路正是念结要布施灾民的路,酒楼下念结见希施吃吃喝喝,而且和希施坐在一起的四个人正是囤积居奇的罪魁祸首,不禁气得破口恶骂,挥剑就斩。最后又得知四人是少林俗家弟子,这下误会就大了。此番二度同行,再听到一样的谄媚言语,心中又气了。 照普通人的脚程,七天就该进福州府了,被这些镖师一拖,第十日才到。远远看见城门的时候,风云突变、狂飙骤起,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运气真不好,海面上刮大风了。镖师们高声喊叫着,那些守门的卫兵却不理会,忙把城门关上了。一伙人叫人人不应,叫天天不灵,大风把人吹得贴在城墙上,大雨也开始砸下来。被困在城门口的还有摆摊、耍杂等等来不及进城的百姓,清心和召平发现身旁多贴了一个和尚,百晓知。惊喜之下询问,百晓知看了念结和唐九一眼,大风之中小声说道:“唐宋两家江南‘烟雨楼’首战,可是近十几年来江湖未有的大事,我怎么可以不去做个见证!?”清心问:“那你碟文不要了?”百晓知耸耸肩,说:“以后想办法能不能补回来,不能为了这个因咽废食。”清心说:“你才是因咽废食呢。真不明白,记录那么多江湖大事对你有什么好处。”百晓知笑了笑,又说:“叶穆元也来了。”清心和召平四周看了看,百晓知说:“不用看了,一起大风,他就进城去了。”召平就奇了,问道:“能进城,你怎么不进去。”百晓知说:“听过尾生的故事么?宁抱枝头死,也不能不守信用。”清心笑道:“你真够偏执,我们可没叫你等,是你自做多情。” 风吹雨,雨打人,众人躲在城墙拱门下越靠越紧。城门突然缓缓打开,叶穆元站在正中,张开双臂、倘大怀抱,笑呵呵的说道:“宁抱枝头死不如立根破岩中,我躲到里面就是要劝说卫兵帮你们开门啊。”清心问他:“怎么你也想去江南看热闹?”叶穆元说道:“只有晓知这样的死脑筋才去看这种热闹,自己功夫又不好,指不定飞个刀片过来,可就伤大了。”“我爹替我在南京报恩院找了个位置,去那做和尚。”清心心中一丝嫉妒:“我也就舅舅这样小寺庙的靠山,穆元竟能进南京报恩院。” 清心本就思量着如何偷空回家看看,只是召平等人跟着,他不能脱身:召平等人家境都很不错,他不想让朋友看到自己的草瓦房。现在碰到大风,真天也相助,大雨阻了官道,抢修要三四天,他去忘归那请假,忘归的心思只在念结怀中的女婴,“恩”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清心冒着狂风暴雨往家里跑,“不知道家里的房子经得住这样的大风么?”“爹妈和三个哥哥怎么样了,还有这回一定要看清楚嫂子长的什么样子?”“这三年断了联系,嫂子生的是男孩吗?”……他跑过一间农舍,“我记得以前这里没房子的。”有个男人正顶着大风用木头支柱茅屋,现在的清心才不去理他人风中小屋呢,又跑了几步,猛然觉得男人背影好熟,又回头看,竟是大哥。清心赶忙跑过去认个真切,兄弟两相互认出,却无暇说话,合力用木拄顶着茅屋。外面下大雨,茅屋里下小雨,大嫂正在里面喂奶,清心忙把目光挪开,看到一个三岁多的女孩在墙角哭。清心心里突然一沉:“大嫂生的是女孩啊。”又寄希望于在大嫂怀中吃奶的婴儿:“菩萨保佑他是个男孩。”清心的目光又移到大嫂怀上。本来就已是强弩没矢,再这么一分心,换成柱子扶着清心了。清心正想喊:“大哥、嫂子带孩子快跑开。”忽然间,背后只觉一股强力注进双臂,立刻将木柱支撑住了,还有余力往后看,是希施在帮自己。 希施心中厌恶和镖局的人在一起,又怕像上次一样迷路,就跟定了清心。清心又看到希施背后有三个人也往这边跑来。一个人边跑还有兴致边唱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具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是叶穆元、召平、百晓知也跟来了。这首诗是杜甫忧国忧民之作,清心听得有点刺耳:“看不起穷人,唱歌来笑我。” 三人也来帮忙,希施反而退开十来步,上下看了一遍茅屋,又环绕一圈,走进屋子,在房梁中间立完一根烧火棒,然后说道:“你们可以放手了。”四人将信将疑,依次松开手,房子果真被支撑住了。只有清心大哥还在使力顶着,清心用家乡话说了一遍,大哥才松手。清心等人还不敢进屋,见到希施安如磐石立在茅屋里,就觉得心里有底,才敢进去。 大嫂已经放下衣服,低着头起身冲和尚们点头,头就埋的更低了。大哥对她说道:“这是我们的四弟。”大嫂头才抬高了点,清心走的时候,她也没见到清心的脸,这下都看清了。清心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有点失落,大嫂看起来比年龄老上好多。当知道大嫂生的第二个还是女儿时,清心更失望了。然后才问到大侄女,叫小妯。脸上脏漆漆的,鼻涕的黑痕挂在嘴角,躲在母亲身后,拉着母亲的衣角,怯生生的看着这个从未蒙面的小叔叔和几个陌生的光头。清心向前一步想抱抱侄女,她把脸也躲到母亲后背去了。 亲人们交谈当然全用方言,叶穆元他们一句也没听懂。清心心里不想他们瞧出住茅屋的是自己的大哥,也就不翻译说的是什么了。希施在茅屋里也走了一圈,要清心转告屋主哪里该用什么便宜材料能遮风挡雨。清心用方言一一转告,奇怪的问希施:“大师怎么知道这些。”百晓知抢着替希施说:“少林寺的新房子都是希施设计的,要不然威名怎么盖过寺里其他的大师呢?”叶穆元在一旁突然坏笑着说:“晓知拍的马屁比那些镖师顺耳多了。”希施苦笑着摇摇头。 茅屋外响起婴儿的哭声,又进来两个人,把屋子挤满了,竟是唐九和念结抱着女婴来了。原来孩子一哭,唐九和念结先想到的就是吃奶,大风大雨里她们护着女婴四下找找有无刚生完孩子的农妇,听到清心大哥家里有婴儿的哭声就进来了。看到清心等人,一愣后才就去询 问清心大嫂有无多余的奶水。大嫂听不懂就看着清心,清心见唐九怀里的女婴哭的厉害,就转译给大嫂唐九说什么。大嫂就说有,念结立刻喝道:“你们男的通通给我出去!希施你第一个。”清心等人看着盘陀大雨,大是叫苦,还是乖乖站到外面屋檐下,念结提剑看着,喝道:“谁敢向后看,别怪我的剑不长眼睛!”大嫂还是不喂奶,看着唐九。念结一怔后才明白,用官话说道:“她是女的,是我侄女。”大嫂没听懂,念结想用手比划,又觉得比划胸脯、肚子之类证明女儿身的动作太过粗俗,也叫唐九出去了。 孩子喂完奶就睡着了,天公也没为难清心他们,风雨渐渐停了。二女儿大概感觉到自己母亲的奶被别人抢了,大声啼哭起来。小妯过来帮母亲哄妹妹。大哥被大风大雨折腾一天,见到弟弟清心,听到女儿哭声,突然感到心里说不出的焦躁,大声骂二女儿,连妻子、大女儿也连着骂起来,还想动手去打。清心一旁看着,觉得大哥有点过分,可自己没理由也不该去说什么。 唐九走到小妯身旁,从手腕摘下一个银镯子给发抖要哭的小妯戴上,摸了一下小妯的头,叹了口气。嫂子没去摘下女儿的银镯子,只是不住的说:“东西太贵重,不能收。”这句清心不转译,一个银镯子啊,够大哥一家人一个月伙食了。唐九听不懂,也猜出她在推迟。唐九向清心说道:“你对她说:‘这没什么,算是谢她喂奶。还有以后要让女儿会听懂官话。’”清心心道:“女孩子家听懂官话干什么?我们这边的尼姑也只会唱方言经呢。”他对大嫂说:“收下吧,我和她认识。她说:‘谢谢你喂奶,当是酬劳。以后让小妯去念点书。’”清心心中认为会说官话,只有读书这一条办法。大嫂忙不迭的称谢,还要清心转告唐九农人传下来里养育婴儿的经验方法。她心中认为小叔真有本事,和尚做到了大城里,这位衣裳高贵的公子哥怎么不请个奶娘保姆呢。 清心心中则对唐九第一次有了好感。 第五十八章 祸从口出 大哥对清心说:“你回来的正是时候,二弟要结婚了。”清心第一个感觉是:“呀,又要用钱了。怪不得大哥心情这么烦。”第二个感觉才是高兴。清心对希施说:“我二哥结婚,我回家两天。”他知道只要希施不走,其他人也不会走。希施喜欢看别人得到幸福,果然说要跟去。叶穆元他们也要去。清心心中苦叹:“你们去吃别人喜酒都没给过红包的吧。你们不带钱去,出钱的可是我啊。”念结说:“这么大的风雨刚完,还能办喜事?”清心说:“师太,福建的天气,这样大风大雨完,会有个把月的晴天。”念结又要清心转问大嫂:“晚上还能不能帮忙喂奶?”大嫂忙不迭的点头。念结和唐九也跟去了。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清心的乡亲们在大哥介绍下才认出清心,问声招呼后就各自忙着大风大雨后的自救,这里路过一群和尚再正常不过。走到一半,那个少镖头和镖师们也赶到希施身边。 父亲已经是两鬓发白,在清心不深的印象中,爷爷也是这个样子,这个年纪死去的。母亲用手捂住只剩几颗牙的嘴高兴的笑着,她高兴的是小儿子有出息了,领来那么多人参加哥哥的婚礼,那彩头该有多少啊。闲聊中,从母亲嘴里得知:结婚后的大哥分了田地,自己盖了房子,起初觉得自己抗起男人的责任,拼命的干活。后来生了小妯,干完活后变的不爱搭理人。又生了二女儿,就觉得:这不是在为别人辛苦么?终日就只是哀声叹气,农活也不爱做了。而母亲自己呢,她没抱上孙子,心头不是个味儿,在邻里乡亲面前抬不起头来。心中有点埋怨媳妇肚子不争气,嘴上却没说什么。还常常去庙里给送子观音上香添香油,自认是个好婆婆了。可传到外面就变成婆婆对媳妇不好。家中条件也不是很优越,所以二哥的婆家找的久些,拖到现在才找到,正好碰上清心回来的日子。“这下钱的缺口有着落了。”母亲高兴的笑着,说。清心心中一扭:“这三年多在南少林寺当车夫,看藏经阁的辛苦又打了水漂了。” 婚礼上,清心第一个冲过去找的亲戚是舅舅,第一句想问的是英子的情况。舅舅也老了,光头和鬓角边上长了刺手的白毛,他大喜着抱住外甥,不停的问话,只让清心有回答的份,没反问的空隙。听完清心迭逢的奇遇,听到清心现在要去养僧一千的大寺庙,他对一整桌的和尚朋友大嗓门的说道:“哈哈,果然是外甥像舅,外甥像舅。有出息。”仁山和这些普通僧人对少林寺听说过,可江湖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只知道能养僧人一千,那是特大寺院了,心中自然敬畏崇敬起来。 饭桌上,一个老麽麽在每个客人面前放了一个红包。叶穆元对清心说:“你家乡真客气,还送红包。我们连吃带拿的,多不好意思。”清心苦笑的说:“你打开就知道了。”叶穆元一看,空的,马上明白过来,口袋里掏了钱塞进去当是意思。镖师们早就塞好了,召平和百晓知看到别人这么做,也照做塞了钱,表情怪异的看着清心,笑着。只有唐九、念结、希施还愣着。那个少镖头赶紧过来,塞了一张银票进去。老麽麽笑着立刻拿走了。少镖头对着希施媚笑着,希施莫名其妙的看着。清心的大哥见到女方带表字的亲戚塞的门头都比自己大,他这个做大哥的脸可不能丢,就把唐九给的银两塞进红包里。大嫂想要阻止却是不敢,脸上可惜,眼神埋怨。 酒浓话酣,舅舅只顾着自己说大话,对清心的问话都不屑一回。他心中觉得外甥问的都是自己天天半山寺见的人和事,太普通了,饭桌后再说。兴到浓处,女方一个亲戚趁着酒意喊:“今天这么高兴,请少林寺的和尚们露一手,唱一出助助兴啊。”希施见到一对壁人成眷属,心中高兴,正想应许。少镖头将酒桌拍掉一角,大骂道:“少林希施在江湖中是何等人物!你们居然当他唱戏卖艺的!”酒席乡亲们见他吼的凶,愕怕的不动了。只有仁山火了,和镖局的人对骂开来。 女方的爹娘、亲戚们吓住了:“那边的小儿子原来这么有本事。女儿嫁过去被吃的死死的。”不相干的就打听这小儿子以后还俗不?自己女儿和他年龄、八字相配呢。 希施说了几句才止住争吵,酒席气氛变的有点僵,不欢而散。深夜,母亲拉清心说悄悄话:“清子,你二哥第一胎如果还是女娃,我捎信给你,立刻赶回来。你三哥也快要结婚了,你好好做。”清心顿时觉得自己的下身任重道远,去北少林寺的这一路,心上有了无形的担子。 第二天清晨,清心早起追赶大队北上,急着找舅舅。舅舅还没醒,清心想:“舅舅真的也老了,以前都赶着回寺,看寺里没有他会出什么事。”清心摇着舅舅身体着急的问,舅舅迷糊的回答:“英子全家已经搬走了,三师父入赘,山上来了两个新和尚,是我家那边的亲戚……”清心还有很多的问题想深问,舅舅就是不醒,说话用的是鼻子。清心心中有股想回半山寺的冲动,想见英子、两个师父……不想漂泊,不想有什么出息,只想回到以前无忧无虑…… 眼见天色破晓,清心去追赶大队北上。到了通向鼓山的分岔口,他突然想到:“自己到底自己是喜欢做和尚呢?还是不喜欢?” 一行人进入浙江,江浙富庶,一眼肥田望不到边,米饭也特别的香。连农民也和福建不一样,能卷起舌头和你说官话。和尚一伙有说有笑,镖师一伙围着希施自说自笑,念结和唐九越近江南,心事越重。清心眼圈发黑,可能离了福建不习惯,每晚都睡不好,总是在做一个怪梦,这个怪梦是以前一个怪梦的延续:被英子踢下万丈深渊,英子的脸看不见了,终于着了地,欣喜之下一看,又是一个山顶,梦中一慌,山顶上有个人在等自己,还没看清他的脸,又被他踢,从山顶掉到另一个山顶……每个山顶总有个人接力踢着,那些脸若真碰上一定能认的出,可梦里就是想不起他、她们都是谁?最惊恐的是,少有几个能认得的人中居然有穿上女装的柳灿生,不男不女的唐九…… 怪梦折磨的清心精神难受,物质上也破了财。清心身体长高了!衣服不能穿要买新的,僧衣连当铺都不收的。清心整理旧衣服施舍给乞丐时掉出一个小红包,清心高兴了一下:一定是以前藏的钱,连自己都忘了。打开竟是一撮头发,这才想起来是小苏的,回忆那场求雨,便没扔又藏进新衣服里。清心心中理想高度只要比叶穆元高就可以,因为叶穆元以前比自己矮的。玉树临风的清心对希施佩服得不行了,希施还高兴的又对清心说:“晚长高的人,以后还会长的更高。”清心心道:“你这老和尚,人情事故懂的不深,这种事情懂的却这么多。”他还有生理上的问题想请教,为什么自己晚上会想入非非、不可救药。还有那些怪梦有解的吗……可是实在不好意思问出口。得蜀望陇,又一个烦恼接踵而至:“身体长高了,下面怎么没跟着长长呢?毛比那话儿还长啊……”这就好比再高再茂盛的树,根不长就吸不到水源,总有一天会枯死的。 这一天赶路错过了宿头,晚上见到这么一大伙带兵器的人,没一间客栈敢开门。出了福建,众人怕惹上巡逻的官差,就在郊外山林中起火将就一宿,都是江湖人,风餐露宿早已习惯。就因为习惯了,没一个人睡,各说各的。镖师那火堆旁传来一阵很下流的窃笑声,其他人听他们在说保镖的经历,都奇怪:本在说一路上打打杀杀的事,怎么突然声音压低,笑的这么猥琐呢?都竖起耳朵听: 一个镖师说:“……那场撕杀当真险到了极处,我下面若少缩半寸,只怕遇见不了我的妻子了。”另一个镖师取笑插嘴道:“只怕是你下面刚好短了半寸吧。”众镖师大笑,原先那个镖师也笑,继续说道:“当时我下面的血缓缓的流,怕死我了,赶紧找大夫医治。我还特意叮嘱大夫不要宣扬出去,否则……因为我还没讨到老婆啊,传出去一辈子就没人会来说媒了。 ”“我一年多都不敢动那种念头,后来实在忍不过,终于又去了窑子,你们猜怎地?”众人不再笑了,凝神去听,包括清心。镖师得意、淫笑着的说:“嘿嘿……我把那婊子爽的死去活来,以前我可是一会就逼出来的,那天特别的厉害……那婊子一直想把我摇出来,后来不行了,就找妓院打手,说我涂药,我说没有,就干上了。”“多亏总镖头保了我,少镖头,你们父子的大恩大德,我卞某永世不忘……”少镖头听到奉承很高兴,也淫荡的说道:“后来你逛窑子就都说你涂药,追杀你,不接你生意,你才去讨老婆的,是不是?”自称卞某的镖师竖起大拇指,说道:“少镖头高……”一个镖师犯贱的插口道:“时间特别的久,女人当然都喜欢了,嘿嘿,所以老卞才夫妻恩爱呢……嘿嘿,少镖头其实更厉害呢……。”一个入行不久的年轻镖师淫羞羞的问道:“师傅,你们说涂药可以做的很久,怎么个说法?”老镖师们更淫荡的笑着:“你个小娃娃……”一伙人围在干柴烈火边兴致勃勃的说起服食涂抹“仙药”,哪种不伤身又持久。行走各地遇见各地的妓女有什么不同“风情”…… 清心只听的大汗出额,心中反复想着:“我的皮也很长,割了皮就能持久?”“女人都喜欢男人很长、很强?……”“涂药就能做的很久……”…… 唐九手持带齿长针,这种针能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第五十九章 魑魅搏人 镖师们长行寂寞,相互之间说些荤话慰籍空虚的心,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他们不知道唐九是女子,念结离他们最远,应该听不见,况且她是个不该杀生的出家人,被她听见也无妨。何况男人说荤话,有时候还喜欢让女人听见。唐九耳尖,把这些话听得真真切切,不禁无名火起。手中的透骨钉若射进镖师的身子里,强行拔出会带着肠子,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唐门中人自小训练听力,三岁小孩也知道隔墙有耳。族中敷衍三代,各有派系,家族里即使至亲之间也从不随便说话,惟恐被人听去会对自己不利,人防人,心有隔隙。有这种本领不知是喜还是忧,有好几次靠着它躲过杀身之祸。行走江湖又觉得“四面楚歌”,人人都会对自己不利。 这些荤话唐九自然不想去听,可偏偏就是钻进耳朵里,只觉得身上起毛,一阵恶心。就想伤镖师解恨:“大不了打上一场结下粱子。镖师命好的话,姑姑念结能救他们,命不好的话,下辈子投胎做哑巴去吧。” 口舌招尤,大嘴短命。就在唐九的透骨钉未发却一定要发之际,唐门的又一个特长眼尖,让她看到前方树林中有个白影晃动。白影仓皇后颤巍巍的远去了。唐九以为是山里的动物,见它没妨碍自己,也不去追它了。突然“咔嚓”一声脆响,像是树枝折断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都往声响的方向看,见到两个白影飘忽忽往声响的地方摸赶。众人心中皆惊:“这山林里莫非有什么野兽?”几个胆大的镖师就要过去看,还说:“正好打野味做夜宵。”白影沉寂片刻,其中一个猛然发出一声人嚎,镖师们听见是人声反而蹑步不前。又是片刻,另一个白影开始不住啜泣,无限伤心,是害怕哭的。 “会不会是女鬼?”一个镖师说。“和尚,你过去看看啊。”又一个镖师指着清心说,见清心后退一步,镖师吓自己也吓别人:“如果是人,我们一起上。如果是鬼,当然是你们和尚的事了。”清心说:“抓鬼我们没学过。”姓卞的镖师荤话说高兴了头:“老子今生就是没和女鬼那个过……” 一行人中,希施、念结、忘归的地位最高。希施、念结性格使然,不会发号施令。这一路上有什么决定都由忘归指令。忘归走向白影,白影又晃了晃,抽噎声更响了。忘归心中也有些发怵,可怎能在弟子、北少林和不入流的镖师面前现出怯意?他离白影五步距离,看不见脸,全被白发遮住,衣裤也是白的。正待细看询问,其中一个白影抬起头,白发一根根向两边散开,目光凄厉,怆叫道:“你们这群畜生,我跟你们拼了!”手中一把剪刀向忘归刺来,忘归正要还手,唐九喊:“别出手,她是人!”白影冲了两步,踉跄跌倒,不再爬起,两手拍击大腿,就地痛哭起来。 众人知道白影是人,全都围上来。“三个是人,只有被我们吓的份,还怕什么?”另一个白影冲上前护住跌倒之人,哭声道:“我跟你们走就是了,放过我娘,救救我爹!”月光、火光下,众人见她面貌皎好,年纪还能称上姑娘,只是一头白发,褴褛的衣物带着淡彩,是因为时间久了才褪成白色。念结说道:“姑娘说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么?”白发姑娘没回话,冲回刚才哭坐的位置。众人才看到隐蔽的一个陷阱,一个白色老者掉进去,脚掌被陷阱底下插的长尖棍穿透了,疼得面容扭曲,却不发一点声音,大概是怕发出的叫喊声暴露妻女的位置。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老者救起,喷涂抹上各种伤药。三人见众人外地口音,和尚尼姑旅行者打扮,并无恶意,逐渐平复情绪,收起敌意。百晓知说:“我听一个大夫说过,有的家族天生通体是白,代代遗传。你们是怕人嘲笑,躲进山林的吧?”白发姑娘低首良久,才缓缓说道:“公子说的病症我也见过,不过我爹娘和我是因为太久没吃到盐巴,头发慢慢变白的。”大概是太久没和外人说话,语气带些胆怯,但说的流畅。 一个镖师问道:“好好的,你们躲进山林干什么?”白发姑娘又低首,似在犹豫要不要说。叶穆元说道:“我知道,一定是苛政猛于虎,要不你们是捕蛇者,捕蛇抵税。”白发姑娘听了叶穆元的话,又是汪然出泪,说道:“公子说的不中,却也不远。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柳子厚有言:‘赋敛之毒有甚于蛇者!’”“我就是躲婚,才逃进山里的。还连累上父母。”她转向白发的父母哭道:“是女儿不孝,对不起你们!”说完一家人抱头痛哭起来。 叶穆元、唐九见白发少女谈吐斯文,举止得体端庄,心生好感。唐九忘了自己女扮男装,伸手想去安慰。白发姑娘身子向后一缩,害怕的看着唐九,大概以为又碰上一只中山狼。清心从没见过唐九对人这么关心过,心想:“你穿着男装去摸人家姑娘,想干什么?”“没想到唐九喜欢这类人。她自己没什么学问,偏爱粘这种满嘴子曰、有言的读书人。” 一旁的叶穆元见她一个女子懂得子曰、柳子厚的《捕蛇者说》,大感惊喜,有了共同语言,也者乎之交谈开来,让其他人才一时插不上嘴。 召平倍感无味,寻个借口走开:“我去远点的地方拉泡屎。”清心忽然插嘴问道:“那个有钱有势的恶霸要你做老婆还是小妾?”白发姑娘说:“先是媒人说媒,接着他自己来,最后用钱势威逼我。”清心又问道:“这么说来那个恶霸定是相貌丑陋,或者……或者他身体上有点缺陷?”白发姑娘摇头,她对众人没了戒心,开始哭诉这几年来的苦楚:本是殷实的书香门第,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恶霸丈着权势逼未婚夫退婚,想让我嫁给他做夫人,我宁死不从,带着爹娘逃到山里来,一躲就是六年。 从话中得知,白发姑娘名叫许玲玲。她把苦处表达的跟说书一样,将怨恨委屈娓娓倾诉,赚人热泪,众人莫不是义愤填膺,边听边骂。清心听着听着,只想对许玲玲说:“是明媒正娶,人家也不是天残地缺,你为什么不答应?我两个哥哥都是媒人一说就成的。”“你一个姑娘家,书读那么多干什么呢?守这样的一念之贞。不读书就不会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正常事七想八想了。”“女孩子嫁人,有吃有喝就该知足了。自作自受,还连累父母。现在成了老姑娘,已经满头白发,那个恶霸不会要你了,平安回去吧。” 不知哪个镖师说了一句:“日他娘的!姑娘别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辈中人侠义本色,看我宰阉了那小子,替你出气。”许玲玲说:“多谢这位壮士。不过他们兄弟财大势粗,而且还会拳脚功夫,在此县一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成雨。众位大侠不必为我以身犯险。”镖师们听了这句大笑起来,说道:“姑娘叫我们大侠,大侠还怕会点拳脚功夫的恶霸?姑娘知道这位大师是什么人物么?”他们指着希施说:“他在江湖中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希施觉得许玲玲身世可怜,也有心相帮,正想有些表示,听到这句奉承,为自己也为镖师们脸红起来。念结不知是讽是褒的说道:“少林弟子遍布天下,他去卖个老脸也能救你。”忘归则想:“这一带并无成名的江湖人物,她一个弱质女流,没见过武林高手,把会三两下武术的人夸大了。” 有人出自侠义,有人想看热闹,有人想展示拳脚,都要为许玲玲两肋插刀。许玲玲不敢同去,众人体谅道:“也对,她凭什么相信我们这班萍水相逢的人。等我们帮了她再回来接她也不迟。只要她到时候还在这里,别以为我们是去出卖她的。” 清心归结出一个道理:“做个侠客,行侠丈义,原来只是这样仗强凌弱,没事找事啊!” 第六十章 你是英雄1 众人商议:“反正恶霸有名有姓,行侠仗义也不急于一时,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好施展拳脚。”便对这一家人说道:“你们不用怕,明天等我们好消息。”一家人眼神忽闪忽暗,最后低头又点点头。 当天晚上,唐九、念结、希施、忘归就听见一家人离开了,第二天其他人才发现,有人就说:“苦主都没了,还去行侠仗义么?”念结说:“为善何需让人知道、求人感恩。”清心说:“他们大概又躲到别的山里去了,就算恶霸伏诛,他们也不知道,不敢回去。”“难道我们要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找到他们不成?”“然后再帮年纪已经不小的许姑娘找个称心的丈夫,最好那个婆婆也称她心,还有生一堆男孩子,以及……” 人人都要赶路,再好心的人也管不了那么多好事。清心这么一问,众人气就短了三分,但既然昨夜信誓旦旦,今天如果不去不就是打自己一嘴巴么。众人下山进城,只想早点除掉恶霸。借问路人,人人都知道恶霸的住处,还高兴的对众人说道:“其中的大哥今天娶新娘子,城里只要道贺的都有红包拿。”又指着和尚们说:“尤其是出家的大师们,不管和尚道姑,只要念句吉祥经,红包拿两份。”说完一路跑走,急着拿红包去了。召平说:“平日被人欺压,今天稍微有点好处就高兴成这样。”一个同行的师兄说道:“肯定是平常被欺负怕了。”另一个师兄道:“不知又是哪家姑娘遭殃了。” 一行人随着人流追赶迎亲队伍,人群的嚣闹压过敲锣打鼓的乐器声,老远前面一个大红点,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一行人怎么也挤不到前面去,到了新娘子住的破房子,人流才停下来。只见到所有人都在笑着,一样的笑。只有一个人在哭,新娘子在哭,奇怪的哭,脸上嚎啕大哭,眼角却只有一两滴眼泪。她扑在一个老女人怀里哭,老女人脸上和众人一样的笑,眼角的泪却是一行行的。新郎官精心化过装,长得还算俊朗,下了马站在门外,欢喜的笑着。 一行人当中除了清心,其余的人脑子里已是先入为主:“围观的看客觉得不幸不是降落在自己头上,幸灾乐祸的笑着!新娘子被人逼迫,哭的是多么的伤心!与娘亲生离死别。而她娘和亲戚们却在笑,卖亲求荣却这么高兴!逼婚的恶霸新郎笑得多么的邪恶!” “恶霸”新郎官连哭都只让新娘子哭上片刻,就迫不及待迎上去,一双“魔掌”伸向新娘子的腰际,要把她从母亲怀里抢过来。如此美娇娘以后要被这个恶霸夜夜摧残,是可忍,孰不可忍!欢场老手少镖头不知是出于哪种心理作祟,带头挤开人群,学着唱戏里的台词喝道:“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强抢民女,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他原以为恶霸和他的手下会立刻围上来,也像唱戏里那样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县老爷是我干爹,县里的事就是我家的事,县里的女人都是我家的女人。”然后两边动上手,这种事当然镖师们上。“说不定最后新娘子是我的……嘿嘿……” 人群没了笑声,表情错愕,像看一只从没见过的怪物一样看着少镖头,突然轰笑开来:“怎么戏班子现在就开场了?小白脸学唱包青天审案子。”“哪家放出来的疯狗想乱咬人啊,敢快领回去。”……新娘子从母亲怀中站起,也是一脸惊愕,听到人群辱骂的言辞,她破啼为笑,嘲弄似的看着少镖头。少镖头尤自不觉,装成一腔正气的对新娘子说道:“姑娘你别怕,有我为你做主,诛杀这个抢亲的恶霸,为民除害!”“恶霸”新郎指着少镖头骂道:“哪里来的疯子想坏我的婚事,怎么没见过你。”少镖头怒道:“今天我要替天行道,为天下女子杀了你这恶贼!”“恶霸”新郎嘲笑道:“会叫的狗通常不咬人。”少镖头再不打话,两手向前一挥,手下镖师们一拥而上。 那少镖头本以为自己登高一呼会应者如云,不想冲上前的只有几个镖师。这些个镖师根本近不了“恶霸”的身,只有挨打的份。围观的人群也没有见义勇为、奋起反抗者,反而是嘻嘻哈哈、指指点点的看镖师们挨打。少镖头想:“这恶霸手下打手这么多,这里的人都这么麻木不仁。这次出顶风出风头,真失算了。”他见到有几个人往自己这边压来,心中怕叫一声,躲到希施背后,想:“我们一路上对你这个老秃驴百般讨好,这时候该换你出头啦。”希施几下擒拿手制住来人,心中暗觉不对:“怎么这里的百姓这么维护这个‘恶霸’?”但觉背后生风,有剑向背后的少镖头刺来。希施虽觉这些镖师令人俗厌,但也不能见死不救,一个急转身,空指入刃,夹住来剑,腕上使劲,弹去来剑。来人武功不高,剑也不是好剑,退了七八步才倚住墙角,剑也被压弯了。 “恶霸”新郎官叫道:“大哥,你来了!”大概他对大哥的武艺很有信心,他们打几个镖师已经占尽优势,见到大哥来了,仍叫得很兴奋。清心等人知道这个大哥就是当年抢许玲玲的人,都心中奇道:“两兄弟有钱有势,相貌也不差,不至于都靠抢亲找老婆吧。”希施说道:“你是少林俗家弟子?”“恶霸”大哥一怔,摇摇头,却又从随从身上取一把剑,对准少镖头要刺。希施心道:“这就好办了,只要问清原委,若是他们错了,要好好开导才是。若是少林弟子,定要带回去找他师父。”正想自报身份,“恶霸”大哥的剑却已经刺向少镖头。围观者喝彩声起,这里人人敬佩他的武功,只盼他制服这个出来破坏婚礼的少镖头。 少镖头身子缩在希施后面,低着头,变得比希施还矮,害怕得不住发抖。念结突然对希施说道:“哼,又是少林俗家弟子。”说完抢身而出,“恶霸”大哥还没看清念结的模样,剑已经轻巧的被念结夺去了。两指一夹,剑分寸寸段落。众人惊叹:“一个女子竟有这等功力!希施只是折弯剑刃,念结却将剑折为数段,功力高下不言而喻了。”忘归单手握住一个镖师的肘,引他击中另一个镖师,借力牵力,环环扣击。忘归只用了一招,就解了众镖师之围,用的倒是太极的巧处。 三个高手并没有让“恶霸”大哥知难而退,他又取来一把剑,一心想赶走闹婚礼的人。在所有人都注视场中的时候,少镖头偷偷摸摸贴进“恶霸”新郎,一柄匕首顶住其胸口,威胁道:“你马上退婚,滚得远远的。”“恶霸”大哥见到弟弟受制,全没了刚才的霸气,带着弟弟,恨恨的跑了。 少镖头对新娘子说道:“姑娘,你可以放心了。”新娘子哭道:“你们这般畜生,我和你们无冤无丑,为什么坏我婚事!?”少镖头就奇道:“那你们母女刚才干嘛哭得这么厉害?”新娘的母亲说道:“这是我们这哭婚的风俗,每家每户都是这样的。”新娘子寻死觅活的,生死是小,贞洁事大,往后她在人前如何做人。 亡羊补牢,未为晚矣。众人就去追,追到歧路口便分成两路去追,路口越来越多,人追的越来越少。清心不想自寻麻烦,他单独走上一条大路,心想:“他们肯定逃的是小路,自己走大路不会遇上。”走了一段,又想:“他们又不是傻子,肯定也会这么想的。”他又走上一条小路,又走了一段,又想:“还是走大路吧,大路毕竟人多,遇上危险也不怕。” 清心慢慢的走着,觉得嘴巴好渴,心想:“做好事也要量力而为呀,累死我了,先休息一下。”正好路边有一间客栈,就进去了,打算喝完茶就回去。人生处处能相逢,清心遇见一个熟人,是楚雄,一起去南少林的楚雄。 楚雄在南少林寺教了四年,想念亲人,钱也赚够了,谢绝了挽留,返乡经过这里。他见到了清心,两个人打了照面。楚雄没教过清心,相互印象不是很好,简单打个招呼,各自吃喝。 冤家路窄,怕什么偏偏来什么。那对兄弟逃进了客栈,打算买点干粮再上路。清心一人落单,正要逃跑,门已经被阻住了。他躲到楚雄身边,因为 楚雄也是个光头。两兄弟双眼赤红,身涨杀气,说道:“穷追不舍,赶尽杀绝的臭和尚。” 这个楚雄至死也不明白:“为什么眼前两个人要至自己于死地。” 只有清心明白,抑或连他也不明白,他脑子里有个怪异的声音在对楚雄说:“因为你名叫楚雄,你要救我,你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第六十一章 你是英雄2 楚雄系紧肩上的大包裹,里面有这四年的辛苦,更有给女儿买的各地风味干果、可爱布偶。他想象着女儿扑过来叫“爹爹”,自己把藏在背后的礼物送给女儿,女儿脸上的笑容,自己脸上的小吻……看着眼前两个面貌狰狞的“强盗”,年过四十,老来得女的老男人楚雄心中先是一甜:“这些钱够在家乡买块地,只等四岁的女儿长大后嫁个好人家了。”接着凝气敛神:“想不到此地强盗如此横行,拦抢和尚。” 兄弟中的大哥在三个高手面前一招也难出全,与楚雄相斗,兄弟齐心其力断金,两人又怨怒滔天,大哥把一套秀动的少林剑使得又狠又急,只要能伤敌,把剑都当刀来使了。弟弟拴住门,追着清心在客栈里猫抓老鼠。客栈不大,食客也不多,他们或藏在桌底或躲在墙角,看着穿新郎服的弟弟要把红事变成白事。就怕刀剑无眼伤到自己。 楚雄的功夫在克字辈弟子里,尤其是棍术一项能济身三甲,只是他不想引人注意又志不在南少林寺,才当了个普通棍师赚点收入。他用的戒棍是经过精心改良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祖师说过:“做和尚不一定就是要让人欺负,在江湖中做和尚更不能太老实了。”在奇兵异器盛行的年代,南少林寺出来的弟子也在棍上做了手脚,比如棍身用精铁打造外面裹层软木皮,或者棍心是空的里面暗藏毒药、再是棍身极软……楚雄两手在戒棍两端轻轻一拧分成三节,他的武功虽远不及希施、忘归、念结三个高手,也在这个大哥之上,只是楚雄习武却只能算半个江湖人物,他施展拳脚只为糊口从没杀过人,杀人就会惹上麻烦,老百姓天生是怕官的,“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进了衙门,当官的有两张嘴,什么事都说不清楚了。女儿生日要到了,楚雄不想惹这样的麻烦,不想双手血腥去见女儿。 楚雄的确使出的是看家本领,却只想让两个“抢匪”知难而退,前半招“武松打虎”将僧棍连起自上而下开山裂石刚猛异常,后半招“醉打金枝”将僧棍断成三截似柳条春风拂面轻击敌人要害,叫敌人知道:我若再加上点力道,你便死了。楚雄不知道的是,兄弟中的大哥对敌希施、念结这样的高手仍是知难而进,更别说你楚雄了。大哥有自知之明,他和楚雄相斗就觉得自己有三分胜算,这不到半数的胜算让他尽展生平所学,见你“武松打虎”,他便“藏龙卧虎”与你虚与委蛇,见你“醉打紧枝”,他便“华山救母”,拼得性命不要,不守要害,也要出招与楚雄同归于尽。每次当楚雄的机会来了的时候,他一犹豫又错过了,两人成了缠斗之势。 清心见到楚雄的棍断成三截,先是一惊:“没想到寺里也卖冒牌货给教课师父,很多弟子与人对敌时是被假货给害死的吧。”后来又见楚雄三节棍舞得威风凛凛,清心心中英雄情结重又沸腾。他想起使两节棍杀楚芥的父亲楚雄的那个和尚。清心到南少林寺后也曾打听过这个凶手,可他提供的相貌特征不够详尽,南少林寺出去的弟子又多,没人知道。想到欺骗自己的楚芥,清心心理阴暗面发作,倒有点感激那个凶手让自己认清了楚芥的真面目。慌乱中的清心心情复杂,而那“恶霸”新郎也一直注视着打斗情况,一追一逃好似孩童嬉戏了。 清心见楚雄占尽上风却迟迟不能拿下,他焦躁埋怨起来:“这世间华而不实的东西真多啊。”半点功夫都不会的清心竟也旁观者清,瞧出只要楚雄这招再高、那招再快上半分就能结果了对手,偏偏楚雄不争气不按自己想的部位出招。他刚想提醒楚雄,打斗的招式又变了,再想提醒,招风又从柔砖刚……声音赛不过眼睛,总是慢上半拍。清心恨不得附体在楚雄身上一棍棒得敌人脑袋开花。 “恶霸”大哥愈挫愈勇,他见楚雄棍成三节左右出击,便连剑鞘也用上左挡右拆。身有武艺却怕事的楚雄攻了许久不见“抢匪”退却,他本可以破窗而逃,却心有不忍,不想见到清心和其他的食客被抢劫,若是武功不济也就罢了,明明可以取胜却逃走,事后也会谴责自己。楚雄的思想渐渐有转变:“这两个抢匪如此凶悍,平日定是为恶无数,暂且将他们击倒捆住,再由这些食客拉去见官。”心中打定了这样的主意,虽不甚坚决,手上的招式却不自觉间加快加重了。中节棍挡下来剑,上节棍虚拍一记舞向“抢匪”脑袋,迫使“抢匪”用剑鞘防御,下节棍实实的击中“抢匪”手腕。“恶霸”大哥吃痛不过,剑鞘落地。楚雄反而犹豫住了,没有乘胜追击。突然脑后一阵晕迷剧痛,一个很响的声音在脑后叫道:“周大善人!快杀了他!”竟是一个窝到桌底下的食客爬出来抄起一张长凳子砸中楚雄后脑勺。 “大善人!?这恶霸怎么成了大善人了?!”清心脚上一缓,心中奇怪道。而突如其来的一击令楚雄脑子出现暂时性的空白,若是常人早就晕了过去。“抢匪”一剑戳进左肩,更剧烈的疼痛才让楚雄激醒过来。泥人也有土性子,被人欺负到忧关生死,什么人都会愤起还击。楚雄向后飞起一脚将偷袭的人踢开,放弃受伤左臂的上节棍,全力用在右手舞动下节棍。他只想打伤“抢匪”,仍无杀人之心。“恶霸”大哥手腕被敲得酸疼,脚上动作跟不上手,乱了吐纳之气。 被楚雄一脚踢开的人哪晓得楚雄脚上收了力道,否则早就穿肠破肚成个残废。他站起身,又抄起一张长凳用力掷向楚雄。楚雄刚想下的重手硬生生的收回,躲开长登,长登反砸中了“大善人”。武功高的反应更快,楚雄再下重手,耳听声响有物飞来,是一个茶壶,接着是茶杯、筷子、抹布……客店里仅有的几个食客像是受到正义的鼓舞,竟然全冒了出来,用能见到、能拿到的东西攻击楚雄。楚雄的三节棍倒是发挥了作用,一节防范来袭的物件,一节继续与“抢匪”撕斗。脑袋里范着迷糊:“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帮这个抢匪?……难道,难道这匪徒武艺高强,能把击向他的东西转击到我身上?……我,我为什么在这里和人无谓打斗?……”楚雄笃念动摇,身上又有伤,渐渐心力不支,形势急急逆转。 清心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明知结果却又无法可施。奔跑出的热汗和害怕出的冷汗一起流下,屎尿也快喷爆而出。六神无主间,又听有个食客喊道:“先抓那个小的光头!”清心只看见四个方向都有人往自己围来,他只能躲到客店角落。突然间脚底一软,踏空滚进一个小室里。生死之间,耳鼻口眼心五感全都异常灵敏,着地后瞬息见到有个门板能够上锁,急忙盖下,把别人挡在外面。 原来这家路边店规模小,酒窖只好建在角落。店主把酒兑水卖给顾客节约本钱,这种勾当当然不能被客人发现,所以地下室有上反锁。楚雄见清心躲了起来,寻思:“先躲进去包扎伤口。这一伙抢匪总不至于烧自己的店吧。”奋力一招“横扫千军”逼开敌人,也往清心躲的酒窖走来。楚雄站在门板边上,喊道:“快放我进去。” 只要清心开板放楚雄进来,两个人都能躲到酒窖里面。可清心心中那句话越来越响,他又一次为自己的懦弱争辩:“我不开门,因为你是楚雄,你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又一次的,清心一眼一眼的见到楚雄被人凌迟一样杀死在眼前。血一滴一滴的掉在门板上,渗进板缝,落在清心脸上,砸进清心心里。 清心“关心”楚雄:“你要挺住,你死了,下一个要死的就是我了!” 第六十二章 开山祖师1 楚雄倒在门板上,死不瞑目往门缝里看。清心往上看,想看外面的情况,只看到楚雄吓人的眼睛。清心抹一把沾上血水的脸,转过脸不敢看楚雄的眼睛,耳朵听到外面没动静了,没人冲进来。清心不敢出去,反而向酒窖下面退。又听了良久,一切静得可怕,只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清心手捂住嘴,仿佛怕被人偷听了去。退至抬头看不见楚雄眼睛的墙角,背靠着墙颓滑坐下。胸口因害怕而剧烈的起伏让清心觉得很难受,他深吸几口气,空白的脑子也跟着转了一下:“怎么死人了?我怎么又看见死人了?莫名其妙又死一个人了。” 酒窖里的劣等酒味让清心恶心想吐,突然上面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惊叫,嘈乱的各种动作声音,最后是拖动尸体的摩擦声。清心小心翼翼的微微向前抬头看,楚雄眼睛不在门缝上,清心大喊一声。上面有个声音回喊道:“是清心吗?”是叶穆元的声音。清心又连续喊了几下,却不敢自己走上去开门。上面传来多手多脚焦急的撞门板声,门板被撞开后,叶穆元进来拉清心,叶穆元腰上是召平和百晓知的手,合力把全身软软的清心拉了出来。他们摇着清心身体急问:“我们不见你回来,赶紧来找。”“怎么楚师父死在这?”“是谁杀死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清心一句也不答,声音哀求说道:“穆元,你们能把楚师傅的眼睛合上吗?” 叶穆元一怔,说道:“帮横死的人盖眼睛可不吉利,那是忤作的事。”召平不管这套,他盖上楚雄眼皮,说道:“等帮楚师父报了仇,便不是不吉利了。” 门外一阵脚步声,希施、念结,还有忘归带着南少林寺的弟子到了。他们后面跟着一阵脚步声,是县衙的师爷、忤作和差役。两伙人鱼贯而入,将小客栈挤得满当,片刻惊讶、疑惑后,都围着楚雄的尸体观察起来。清心只看到希施、念结和几个师兄脸现悲悯之色,而那些个差役却不相干般面无哀容,有的更是嫌楚雄死相难看,血腥味重。清心突然心中一股火气无法抑制,爆发出口:“你们怎么现在才到!”“不要都围着楚师傅尸体看热闹,先去追凶啊!”…… 众人又听清心嘴里不停喃喃自语:“楚师傅是为了救我而死的。”“你们一定要把那两个恶霸抓到,为楚师傅报仇啊!”……众人只道清心受刺激过度,言语失乱。师兄弟们温言相慰,其他人不做理会,细察楚雄伤口。清心等人一口咬定是那两个“恶霸”所为,差役就是不信,其中一人还小声嘀咕:“你们捣乱人家婚礼,还说他们杀人,还出家人呢……”忘归看到楚雄的三节棍,心中也不尽信:“楚雄是忘悲师弟的弟子,武功尤其是棍法不弱。那对兄弟连我一招也接不住,怎么杀得了他?”忤作打开楚雄紧紧捏着的包裹,里面只剩带血的糕点、布偶,布偶沾上了血,笑脸看起来有些恐怖。忤作说道:“钱财尽失,可能是谋财害命。”清心要是有武功的话,当场就会杀光这群衙役,他大叫道:“你们和那两个恶霸是一伙的吧!?”……希施在楚雄每一处伤口拂拭、测量,说道:“除了几处重剑伤,还有好几处钝器伤口……”清心连忙说道:“他们找了好几个帮凶。”可没说这些帮凶其实是平民百姓。希施点点头,又道:“胸口正中一处剑伤,薄薄一寸,才是致命一招。”众人都顺着希施的手指看去,忘归说道:“胸口是练棍之人防御最强处,出这手剑的人剑法不弱。”清心心道:“也许真的有人在我躲到下面的时候闯进来给了楚师傅致命一击。”“我……我就算冲上去也一样是死。”得到自己这个解释,心中好过了几分。 念结奇怪道:“出了命案怎么不见县令?”一个衙役说道:“王大人去雁荡山监察雁荡派创派大典。”明朝对五十人以上的集会监察甚严,担心聚众谋反,都要请官吏亲视。在场会武功的人听了衙役这随口一答,莫不动容。在高手如林的江湖中开山立派,除了武艺独到、能称雄一世外,更重要的是在江湖中的人脉。希施、念结、忘归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知道:南北少林、峨眉都没有接到观礼贴子,甚至……听都没听说过雁荡山有什么出名人物。 一个门派创建成名,那是数百年来一脉相承的英雄豪杰,花了无数心血累积而成,一套套的武功家数,都是一点一滴、千锤百炼的积聚起来,决非一朝一夕之功。少林派博大精深的七十二绝艺现在仅剩多少?这仅存的多少就有多少泣血保卫传承的故事。峨眉派都是女子竟能屹立江湖百年,决不是仅靠武学和几个天才。武学之中,要新创一路拳法剑法,更是谈何容易,若非武功既高,又有过人的才智学识,决难别开蹊径,另创新招。少林寺南北两分也有百年,武学出现的变化竟是因为藏私、分成两部秘籍各自钻研而出的。武功的一招一式无不经过千锤百炼,要将其中一招稍加变易,也已极难,何况另创一路?各派之中,偶尔也有一二才智之上,武功精强,雄霸当时。一个人在武林中出人头地,扬名立万,事属寻常。但若只凭一人之力,便想压倒天下各大门派,那是从所未有。这个雁荡派祖师是谁?习的又是什么武功?众人心中、口中纷纷纭纭,江湖中死一个叫楚雄的很平常,突然冒出一个门派更让人有兴趣吧。 衙门的人将楚雄的尸体先收殓回县衙,把抓捕的重点放在城门排查过路的外乡人,尤其是他们口中说的山贼、土匪摸样的人。召平打个哑哈,说道:“也许就是占山为王,听说雁荡山风景好,想收钱的。”清心说道:“也许……也许杀死楚师傅的人就是这个雁荡派的!”这么一说,众人都觉有理。江湖中出这么大的事情,人人都感好奇,就算凶手不是雁荡派的,也要去看看。百晓知取出纸笔又在涂鸦着什么,说道:“运气真好,这样的江湖大事被我第一个记载。” 清心问念结:“怎么不见唐九……小姐?”念结道:“她在给孩子喂奶。”又补充道:“请奶娘喂奶。”清心心里有点酸:“我的生死在她眼里不如一个婴儿一顿奶。”他本想一个门派开创少说聚集了上百人,如果凶手真的在雁荡派,自己这边势单力薄,多算上唐九的暗器去暗箭伤人赢面会大些。清心又问:“那个惹出祸端的少镖头和镖师们呢?”念结说道:“哼,他自以为英雄救美。反被所有人骂了一通。他们没兴趣看死人的热闹,先去游雁荡山了。” 众人再度出发,不是去亡羊补牢,而是去追凶。这次真的是有心报仇。如果南少林寺的人真的是被刚开派的人杀死,今后颜面何存!连逼婚的人都要惩罚更何况是杀人凶手! 雁荡山,人称“袁中绝胜,海上名山。”秀美灵奇,非身临其境不能体会。一行人一身杀气被雁荡山的美景洗涤去了大半。雁荡山的山峰多是拔地而起,一览众山之小。远远看去,东南西北中五处雁荡连绵一体,如一面大旗迎风招展。在多是山丘的东南沿海显得高耸入云,气势磅礴。山中瀑布更是一绝,雁荡山的瀑布不是以大取胜,而是以其优美的姿态打动游人。这时正是浙东雨水稀少的季节,瀑布从半空悠悠忽忽下坠,雾随风转,阳光照射,烟雾中出现绚丽长虹,轻盈、柔美、娇媚、婀娜…… 希施说道:“在多雨季节,雷雨过后,瀑布是从悬崖峭壁上奔泻而下,震天撼地。值得再来看一次。”清心问道:“大师你已经来过雁荡山了?”希施点头,说道:“漂泊四海,游览名胜古迹是一种乐趣。”念结说道:“也只有衣食无优的少林弟子才有这等闲功夫。其他人恨不得多练几套拳脚,多赚点钱银。” 叶穆元兴奋的哇哇大叫,语出无伦,把赞美天下山川的诗词都安在雁荡山上还嫌不够,对召平说道:“要是真如你说的是占山为王收过路钱,我第一个不答应。楚师父就算不是他们杀的,也要打到他们散伙!”召平说道:“你这样的书呆子才会对石头、清水生这么多感慨。”百哓知说道:“每处绝胜都被舞刀弄剑的 帮派占了,读书人都不敢来了。”念结边欣赏边赞美起自家的峨眉山,又连带的说起专培养和尚的少室山:“少室山和光头一样光秃秃的,真委屈你们和尚了。”嵩山位居五岳之中,自有其独特景观,念结迁怒于人,连山都讨厌上了。希施笑着不予理会,忘情山水之间。 清心也正陶醉山间,见到忘归和选拔出来的师兄们在清山美水间却各有心事,他心道:“这次选拔出来的师兄们有这么好的机会周游名山胜景,可是个个面上麻木,半句感叹也没有!练功练痴了吧,就比如……比如忘归,只会欣赏女人身体,哼!” “对了,还有那个宁可喂婴儿也不来看山的唐九!” 第六十三章 开山祖师2 一行人行走在密林山道中,碰到游人、山夫便行打听,却无一人知晓那雁荡派在哪个山头集会。正四处游走,忽听得前方刀斧声响,众人快步而行,见到那群镖师在砍伐树木。叶穆元叫道:“住手!你们不懂欣赏也就算了,干嘛还去破坏!”一个镖师说道:“那个叫清心的找着了?等我们留下姓名一起上路。”众人心中纳闷,走近一瞧,啼笑皆非。大树主干上被游人刻下:“某某人某日来此一游。”或画了个同心结,两边写着:“某与某永结同心于此。”……镖师们就写:“某某人压镖路过此地,祈求一路平安。”少镖头抵掌度步,胸中打着腹稿,要在此留下于众不同的“墨宝”。他猛一抬头拍掌,大声道:“我想到了!福临东海雁荡山,威加海内归故乡。镖门生意蒸蒸上,局中老少乐未央。 ”想是这少镖头家中有钱,请人教过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淫”,将“福威镖局”四个字做成藏头诗铭刻树上算是宣传。 少镖头没看见希施等人哑然失笑,正看着自己的打油诗自我陶醉时,山林尽头闪出两人喝道:“什么人在雁荡派境内大声喧哗?!”众人心道:“你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远远看去,那两人是道家装束,道袍度着金边,光艳照人。众人心中惊奇:“雁荡山不兴佛道之风,怎么这雁荡派崇道,要把雁荡山变成道教名山么?”少镖头心想:“今天一时意气,为一个女子得罪了次地恶霸,不知道镖局以后路过这里会不会遇上麻烦?还是巴结下这新立的什么雁荡派好。”当下陪笑脸说道:“不才即兴之作,献丑了。”他见两个道士衣着光鲜定是略通文墨的。少镖头的笑在两个道士看来是在自鸣得意,他们看了一眼树上的打油诗,立刻骂道:“写的什么狗屁!笔都握不清楚,想让人以为是狂草,白白坏了这上等好木。”“这里便是李白、杜甫来题字也剁掉他的指头!福威镖局算哪里的鸟?你又算哪个东西?” 少镖头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退到镖师们身后,骂道:“什么山不去,来这‘艳荡’山,我在福州常去的窑子就叫艳荡楼,有两个相好,就是你家妹子!”两个道士也骂得更凶了。三两嘴后动起手来。众人心想:“这少镖头怎么动不动就惹事上身。这雁荡派的弟子素质这般低下,和这种人一般见识。”众人一路上受够了镖师们的末流马屁,带头的少镖头又爱惹是生非,对他们一点好感也没有。也不认识雁荡派弟子,说不定还有仇。见两边打斗招式闹不出人命,当下连劝驾也不劝,作壁上观。 看这两个道士半点名家风范也无,倒似地痞流氓被人围殴时见人就打,不懂专打一个。有些镖师本没打算参战,无故被打了一拳,自然要还上两拳。围殴两个道士的镖师越来越多,一个道士突然直挺挺的躺倒不动了,另一个道士叫道:“死人了,你们杀人啦!”镖师们惊得收住拳脚,道士没动静,有个镖师上去轻轻补了两脚,道士仍是不动,心中害怕起来:“镖师杀人,镖局硬的就买通官府说杀的是贼人,麻烦尤多。后台不硬照样坐牢。”镖师们求助的眼神望着希施等人:“怎么你们这些出家人刚才见死不救呢?”忘归上前去探道士鼻息,道士骤然间诈尸般挺起身,拉住另一个道士飞速逃窜。忘归感觉被骗,心下恼怒,提气用轻功一个起落飞到两个道士跟前,两边胳膊缚住两人。少镖头上前说着辱骂言语,两个道士被擒,嘴巴却不输,尤自回嘴。忘归瞪了少镖头一眼,少镖头退后几步,小声又骂了几句便不敢再叫了。忘归双手加了力道,两个道士仍是想骂却也只有喊疼的声音了。 忘归想知道雁荡派所在,手上收了劲,正要发问。道士手上疼痛刚好转,立刻说道:“你一个和尚怎么这么狠,我胳膊都快断了。”忘归反说道:“你一个道士这么狡猾,当众耍诈死的伎俩。你们门派所在何处?”道士说道:“我们道门集会才不让你们和尚看。”忘归手上又加力道,道士吃痛不过,点头道:“我带你们去就是。”于是两个道士带着一行人往北雁荡山走。路上就问两个道士雁荡派的情况,这次倒是有问有答。“我雁荡派算是剑派,弟子来自附近有名望人家,师父现在正在授徒。”“这里道风本来就很盛,以道创派收徒也是顺水推舟。”…… 清心对叶穆元说道:“这样好么?人家道士正在典礼出家,我们这样贸然破坏,就好比有人妨碍我们受戒一样。”叶穆元回道:“我们是和尚,不是去妨碍和尚受戒那边不算犯戒。”召平和百哓知走进两人身边,说道:“你们两个说话总撇下别人,什么悄悄话也说给我们听啊。”清心又说出自己的顾虑、叶穆元的回答,百晓知笑道:“一个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一个断章取义、李代桃僵。”叶穆元详怒道:“嘿,你现宝啊。这四年里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来诗词歌赋比划比划!”召平一瞪眼,说道:“你两个学功夫的老爱在方块字上磨蹭。话说回来,这四年全舍没一个人让我看顺眼过。”……眼见山道盘婉绵长,四人无聊各自点评,之后又对寺里认识的人背后评点起来……清心今天才知道自己在师兄弟中间的风评如此差劲,心中老大的不舒服。又听说师兄弟们学棍术课时对楚雄意见很大,楚雄收钱为个别弟子开小灶,变相敛财,付瑞就是其中之一。召平不屑的说道:“我没补课,照样被选中上北少林寺了。” 两个道士将众人从南雁荡山带到北雁荡山,又是另一番风景,一线天、飞猿崖……越往上走越发陡峭。希施觉得不对劲:“为锻炼脚力、毅力,将派址选在高山上的祖师很多,可在连水源都没有的峭壁上如何活人?”又爬过一处陡坡,希施才问道:“平时你们哪里喝水?”一个道士答道:“师父很严,叫我们山下自己挑水喝。”众人不信,疑心顿起。另一个道士说道:“水源在一处隐蔽所在,我这就指给你们看。”他顺手一指,众人之中有人还真信了,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大部分人连看也不看,仍是盯着道士,防他使诈。却见着两个道士忽地跃身往山崖下跳,众人大惊,谁也料不到道士会自寻死路。眼疾手快的希施、念结只抓到了道士的头发、衣服。惊愕、惋惜、后悔之时,悬崖下传来两个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充什么好心,本来我头发就少,现在都抓没了,也快改当和尚了。”“这道袍可是今天刚发的。”…… 众人临渊俯看,崖下陡壁上有个山洞,不知深浅,外面的大风吹不进洞里,风是从洞里面向外吹。召平气不过,拿起一块大石头往洞里砸,里面传出“哎哟!你奶奶的,痛死我了!”的惨叫声,竟而砸中了,听到却已是回声。南少林寺一个弟子说道:“被他们拖进洞里,再好的身手也被暗算了。人生地不熟真吃亏。”众人心中都有气:“这新立的雁荡派弟子个个奸猾狡诈,将来说起正派中人,不能算他一号。”气归气,却没必要犯杀身之险。众人商议下山后回去休息,明日收殓楚雄的尸体再继续北上,到了江南福威镖局改由镖师们运送回乡。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下山该选的路众人众口不一,迷路了。百晓知说自己记性好该走西边,希施也模糊记得从西边走,念结却说道:“我记得该往上走一段才有下山的路。”希施又模糊记得是这样走,拿不定主意。忘归说道:“先按念结师太的说法走,一路上做好标记,错了也能回头。”念结带头走了一段,疑似山穷水尽时,柳暗花明一处现。无路可去的悬崖边,清心尖叫道:“你们看!” 对面山头有一处豁然开朗的大空地,空地上正兴建一所大道观,道观门前密密麻麻的人头从此处望去竟依稀能辨。百余个道人统一黑色道袍,甚有气势。众人似乎只要跨前一步便能跃到对面山顶,云雾缭绕又仿佛隔着十万八千里。远望一片云海,近看悬崖下面是深渊万丈。刚才在南雁荡山寻找半日的雁荡派在北雁荡山一座山峰之上一眼就寻着了方位 。众人莫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清心仿佛从对面的人堆中找到了杀人凶手,他高声道:“就是这雁荡派杀了楚师傅,这雁荡派尽出一些败类,这雁荡派让我们找的好辛苦!”叶穆元说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走错路竟找到这雁荡派了。”念结哑然道:“因缘,也是上天要为楚师傅报仇。”一个南少林寺的弟子说道:“报应,是楚师傅死不瞑目指引我们来的。” 雁荡派新进弟子正向祖师敬茶,这开山祖师满脸白须,一身白金绚烂道袍,从清心这边山顶望去,阳光柔和的洒在他身上,一股祥瑞正气。一个镖师说道:“乖乖,要喝百来杯拜师茶呀。”一个南少林寺的弟子说道:“也就嘴唇碰一下而已,难道真的一杯杯全喝下去?老年人尿多,不把他给憋死了。” “这样的老头,我看也没几年好活了,不回家养老享天伦,竟跑到山上瞎折腾。”又一个镖师不解的埋汰道。 忘归说道:“张三丰创武当派的时候已是高寿,传闻他活到一百二十余岁,能将一身所学尽数传与弟子。”“同是道宗名门的青城派便没那么幸运了,祖师立派时正值盛年,背负天下第一人的名头却暴疾而终,一身武艺掉了大半,也多亏了后来的弟子争气……”忘归正要历数天下道教名门大派,只听见一旁的念结冷“哼”了一声,忘归心道:“峨眉派和青城派素来不和,我怎么给忘了。哼,这次唐宋之战,青城派帮定了宋阀,却又关我何事?你和希施关系这么糟,我们南少林寺助你们唐门,你别把北少林寺推到宋阀那边去……”“唐宋大战前一定要把女儿夺回来……” 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众人从北雁荡山下来再上南雁荡山,又看一次相同的风景,除了希施,人人心里窝着一团火,只想把这雁荡派狠狠教训一顿。 第六十四章 过眼云烟1 雁荡派掌门杜莫光起初正襟危坐,百余个弟子立在下面对他来说算是大阵势,心情难免有些紧张。后来茶喝多了,这茶好似美酒让他有些飘飘然、熏熏然:自己年近六十,便在十年前他还要为衣食奔波,现在却是钟鸣鼎食、开山立派受人拥戴。“河东、河西何必要三十年,我这套剑法流传下去,我的弟子中总有超群绝伦者发扬光大,到时候又有谁知道这套剑法出自少林?人人只会记得祖师名字,万人朝拜我的牌位。”杜莫光这样想着,洋洋自得的喝下一名弟子的拜师茶,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有自信:“普通老人喝上几杯就要一直跑茅房,这些弟子的茶我都有喝进嘴里的。这一切的一切都要感谢少林……” 杜莫光原是少林弟子,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角色。他天资不高,就恨老天:“为什么那么不公平,不把我生成个练武奇才?”他为人也不勤奋:“已经没了天赋,再勤奋又有什么用呢?”他一无是处,便怨天尤人,还幻想联翩:“听说有一种果子、一种花草,吃了能增加一甲子的功力,一个山谷中有个不出世的高人,一本失传的无字天书,一把上古时代玄铁打造的名器……”杜莫光四十岁的时候被赶出少林,蹭蹬市井混个温饱,后来听说去西域贩货好赚钱,也随着年轻人去了,吃不了苦就往回走,大难不死老来撞大运……现在到武风不盛、无人知晓自己的南浙创个雁荡派,尊本地太上老君为宗,利于敛财。 “这么多财产无人继承,实在是人生遗憾,过段时间要去收些女弟子,嘿嘿……”杜莫光流出的口水随最后一杯茶喝进肚里,他起身要说些正气的场面话,颁布派规。在清一色的发冠中,他眨眨眼,以为是错觉:“怎么会有光头,和尚,和我以前一样的和尚。”光头中一个矮小熟悉的身影让他心头一震:“希施!”杜莫光霎时间百感交集:少年时代,他和希施同进少林,一样的没有天分,没有靠山,做的是最低贱的杂役。那些头头嘴上说众生平等,工无贵贱,却带头欺辱地位低下的僧人。他絮絮叨叨对希施说的尽是牢骚怨恨,却从没听见希施说过半句怨言。后来少林寺招僧扩建,希施凭着在家乡土木工的经验去做土木匠,几年后成了受人尊敬的名僧。他腹诽心谤:“凭什么呀,他有什么本事,和我一样出身的人运气竟这么好!” 杜莫光这些年蓄意留了大把长须,模仿古人增点儒雅气质,蜕装成了一代宗师的模样。他心道:“希施应该认不出我了,他再怎么出名也变不了他的穷根,还是土里吧唧的。”此刻,他倒希望希施能认出自己,看到自己的风光,他真想冲过去显显威风,吐出在少林寺受的气。按耐住这股冲动,心下寻思:“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难道我的事情被少林寺知道了?不会,知道也该戒律院的人来,希施贵为罗汉堂首座,又是个路痴,不会轻易出寺。”“我刻意不在江湖中显露,只想赚上一笔,过快活人生,流芳百世。少林寺又想来害我么。” 杜莫光有意卖弄,双足一点,负手飘然而下。弟子之中有二人抢先上前挡在杜莫光面前。杜莫光心中不悦,正要大声呵斥。清心先叫了起来,惟恐别人认不出:“就是他们两个恶霸,杀了楚师傅就跑来当道士。”希施等人都已经见过这对兄弟,根本不用清心指出。是清心心中有种深深的负罪感,一直想把这种负罪感转嫁到别人身上。又有一个南少林寺的弟子发现了刚才带众人兜山圈子的两个道士,这一路上被戏耍的好苦,就连念结都手握剑柄,众人的怒火只等对方引燃。别人的武器是刀棍,百晓知用的是纸笔,如实记载,心中好生失望:“一派初创竟没有一个武林人物到场祝贺。弟子们见到带兵器的僧人、镖师,面露胆怯,乱了队形。这根本是沐猴而冠,披一层道皮,带一把剑,便是武林人了么?” 杜莫光心下稍定:“原来是私人恩怨,并不是冲我来的。”见所有弟子都看着自己,又想道:“门派初建,如果连自己的弟子都保护不住,以后怎么立足赚钱!”喝止住那对兄弟,对众人行拱手礼,说道:“蔽派草创,未及通知江湖各路同道。少林罗汉堂首座与众弟子不约而至,蓬荜增辉,欢迎之至,荣幸之至。”说罢手自上而下捋一遍长须,装做开怀而笑,接着右手掌心向上,向坐台斜伸,说道:“还请上座,品一杯用龙湫瀑布水泡的雁荡毛峰,怠慢之处还妄赎罪。”他又指着周边的矮树,说道:“这些便是雁荡山白云茶树,窝边花草献佛,莫要见笑。”“有首诗云:‘雁山峰顶露芽鲜,合与龙湫水共煎。相国当年饶雅兴,愿从此处种茶田。’连丞相也不愿当,这茶纵是与黄山毛峰相比也不遑多让。”……众人只要从杜莫光口中听到半句逆耳之词就会出手,谁想说的全是茶道,被他儒生外表、淡雅气质所摄,无人带头发难,甚至连口也接不上。 忘归真的品尝一口,说道:“浙江的茶叶首推杭州龙井,余茶尽废。不比我福建,安溪铁观音、武夷山大红袍、闽北白毫银针、牡丹茶、闽南乌龙茶都是茶中极品。”忘归听杜莫光只识得北少林的希施,把南少林寺的弟子看成打下手的,心中有气,语气重了些。他又说道:“初尝茶道时,我见过一种假茶,外表光泽、手感酷似铁观音,泡一杯却是有如墨水,以次充好骗人,实在可恶!”杜莫光不在江湖走动,只记得希施一个人,误认忘归等人也是北少林寺的。和尚不能饮酒,茶叶是身居高位的僧人嗜爱,他本想借此套个近乎,哪想到忘归是来自茶叶名省福建的南少林寺。 希施合十说道:“我在江西也喝过一种茶,泡第一次色黑味苦,第二次、第三次……,一次比一次翠绿怡心。”他也喝了一口茶,又道:“就好比收弟子,日久见人心。”众南少林寺弟子心中叫好:“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两个首座。平日喝的都是这样的好东西,你一个小门派还吹什么牛。”杜莫光说道:“大师说的好,无论佛道都讲究惩恶扬善,就算他是大奸大恶,都要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念结说道:“假如做了坏事,出家后就能一了百了,庙堂间哪有你我立足之地了?”清心明白念结说的是天下坏人比好人多,坏人遭恶报时都去出家,没有百姓愿意施舍出家人了。他心道:“唉,有时候出家就和坐牢差不多。”忘归说道:“除恶务尽,放生恶人再造杀业,如同自己杀人,作孽尤甚!”杜莫光说道:“恶人?这两兄弟在乡间仗义疏财,是性情中人,被父老乡亲称做‘大善人’,也许只是一时失手……”清心终于抓到话中把柄,大叫道:“什么一时失手,我明明见到他们刀刀往楚师傅要害上砍,血一直流了,他们还一直砍……”清心哭的真心痛心,让人不得不信。兄弟中一个叫道:“臭和尚你乱说,你都躲到地窖去了……”另一人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仗着武功高强就欺负人,武功高强就一定是对的么?” 召平说道:“武功高强自然是对的,武功不强的就只会用阴谋、仗着人多杀我师父。”他这批弟子棍术是楚雄所教,虽说师徒感情不深,但一日为师终身是父,连自己师父的仇都不能报,还闯什么江湖?召平脚挑一个师兄手中僧棍末端,单手握棍,平刺向“恶霸”。眼闪虹光,收棍时只余半截。只见杜莫光持剑而立,随他眼光所及,一把宝剑通体如玉,剑脊处一条长长细细血痕,宛如从天外吸入一道虹光由剑尖直没护手。耳听杜莫光说道:“此剑名唤青虹,乃是三国时曹操所配。赵子龙长板坡斩敌千万夺得此剑,中间乃现血痕。” 杜莫光心中又有一翻算计:“擒贼先擒王,早就想和希施打上一场,出口当年恶气。别人敬你希施,是看背后少林寺的面子。今天你欺上门来,传扬出去,少林寺也不敢公然对我怎样,还能把我少林出身的污点洗白了。”“我有削铁如泥宝剑在手,和希施过招破百乃至战胜,江湖中一战成名,输了就把这对兄弟交给官府,损失点钱银罢了。” 杜莫光将 召平、忘归、念结等视同无物,走到希施面前,握剑并步亮指,说道:“久闻大师‘一指禅功’天下无双。我五年前突逢奇遇,得遇高人传授一套剑法,今日有缘,还请相互印证赐教!”希施是一行人当中最不愿见到杀戮的人,他看向台中县令,见他喝茶的手不停发抖,心中摇了下头,说道:“新派初建,良莠不齐实属正常。少林寺这些年扩招新僧,能留寺者不过七层……”杜莫光听到这句话,脸色大变,少林寺当年第一次扩大招僧,赶走的旧僧人就有他一个,尽管他不愿意待在少林,但当众被赶,实在是奇耻大辱,这些年来耿耿于怀。他厉声道:“接招吧!” ps:雁荡白云茶那首诗是清朝写的。本书会写一些历史人物和事件,但毕竟不是说史,我只能保证不出现太荒谬的错误。 第六十五章 过眼云烟2 杜莫光白影瞬动,虹光一闪,长剑直取中宫。中宫是最好防御之处,希施手中无兵器,侧身闪过。数招后,众人见杜莫光出招不快也不慢,所取部位也不是人体要害,只道他是此山主人,刚出手让着客人。又数招,入剑处转成手、脚、五官这些致残部位。希施心头升上一个疑问:“这套剑法所遵循的旨要怎么这么像少林剑法总纲?” 少林武学不以刀剑为长,在外人看来是佛门中人不好杀生,自然不知少林弟子心中的遗憾:少林立寺千年,剑法仅存三套,所幸口传的总纲保存了下来。总纲中所记,每套剑法都是由简入繁,前三分之一出剑柔弱,都含劝戒之意,循循善诱要对手迷途知返。再三分之一招专废人手足、五官,是惩戒之意,要对手知高识低,莫要再造杀孽。倘若对方仍不知悔改,又三分之一招,招招至人死地。每套剑法都会有最后一招,由繁入一,万不得已时,要与对手同归于尽,铲奸除恶完成大我。 又十来招后,杜莫光出剑更快,变招更加繁复。习武之人见猎心奇,尽管只是一点猜测,希施有心把这套剑法看全,他凝神接战,眼前一片空明,眼光所注,只是对方长剑的一点剑尖,再也不去理会人影。运起‘一指禅功’,食指弹向青虹剑剑脊,他土木工出身,眼光奇准,加之功力深厚,每弹一次,杜莫光手臂都会隐隐发麻,一窒间,剑招就会偏离。希施没有出手攻过一次,可相持不久,杜莫光便暗生怯意:“这怎么可能?只用手指就挡下青虹宝剑。”“这样下去,这套少林剑就要被他看全了。我精妙全展,看他却气定神闲,想要败我随他高兴似的。”心下迟疑,又将前面用过的招式换了顺序重新使出。希施见杜莫光剑招重又使出,再无新招,就已对这套剑法了然于胸,另一方面心中的疑问又变成了疑团:“这套剑法似乎仍有精妙之处没有全展现出来,若是师弟在……”“江湖传艺,做师父的常是教拳不教步,他的剑法若能和步法相互配合,定能威力大增。”“这套剑招的形虽全然不似少林已有的剑招,剑法的神却并无二致,莫非……倘若真是,那么最后会有一招……”…… 在希施信手弹指间,杜莫光的攻势全化无形。杜莫光心中更加畏惧:“遗失的剑法突又重现,少林定会举寺来查,天下就再无我容身之地了。”“难道真的要用上最后一招压箱本领?”他虽抱着能和希施过上百招就算赢的心理,可他是出了百招,希施却一招也没出,何况他利剑在手,二者高下立判。 众人起先见希施只守无攻,全都心道:“少林希施难道只是浪得虚名?”不久后,人人只看得头晕眼花,如看一个万花桶般,杜莫光身体和宝剑化做无数道光芒围着希施不停转动。围观的南少林弟子自认百里挑一有些本事,纷纷将自己的武艺放下场印证:“我下去能躲到第几剑?”到后来,越是专心,只会看得翻胃欲呕。场中的希施仍是只守不攻,如一尊千手观音立定不动,进入空明境界。念结和忘归更是心中暗愧:“在婚礼场上自己出招都想攀比过希施,不想他的修为竟已精至如斯!”清心用手肘推推召平,说道:“杀死楚师傅的致命一剑,应该是这个护短的掌门吧?”召平正专注着场中打斗,拿自己学过的‘一指禅功’相对印证,他也用手肘推了下清心,示意清心不要打扰,鼻子“恩”了一声算是回答。清心自己功夫不好,对召平是很佩服的,就认定楚雄是杜莫光杀的了。 倏然间,杜莫光幻衍出的身影、剑影全都回归本体,一动也不动。他手中的青虹剑戏法般蓦然消失,却有一道虹光贯入宽大的道袍当中,周身游走。希施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切磋而已,何必性命相搏?!”一个心跳后,杜莫光的眼睛已经睁到希施眼前。那道虹光从杜莫光肺部融出,仿佛身体多了一个部位。希施提气欲向后跃开,双手却被杜莫光的长袍缠住,不能立刻挣脱。希施已经从杜莫光的肺部看到青虹剑的剑尖,不容希施细想其他方法,他瞬间全身真气汇集左手,‘一指禅攻’提升为‘大力金刚指’,抓向杜莫光背后的青虹剑。 希施知道青虹剑是千年宝剑,锋利无比,他拼个壮士断腕,要救自己也救杜莫光。亏得希施眼光奇准,五指抓住了青虹剑没入杜莫光身体之处。青虹剑撞上‘大力金刚指’的指力,并不是如希施所预想中向后弹飞,只听“呛”一声尖锐响声,青虹剑又极快的轻幅振动,“嗡嗡”细响。这两种声响也只在霎时之间,又听精铁裂断之声,青虹剑前端进入杜莫光身体的部分碎成数片,散插入杜莫光的身体。 这一连串的变化只在众人几下眨眼之间,杜莫光就横死当场。众人无不震骇,只有念结和忘归看出杜莫光使的是同归于尽的招式,但二人也看不出希施是想出手相救。余下众人更瞧不出,但听一个镖师欢叫道:“少林希施杀人啦,真是厉害!”南少林寺的弟子四顾相觑,心中又惊又佩:“由‘一指禅功’、‘大力金刚掌’修升到‘大力金刚指’,除了天赋之外,更要有超乎常人的忍耐、痛苦,嘴上吃苦容易,真正付注行动的又有几人?”清心激动得掉出眼泪,心中一直叫道:“报仇了!报仇了!希施替楚师傅报仇了!” 杜莫光的脸正对着希施,也是死不瞑目,面部表情停留在由笑转哭那一刻。要他与人同死,以他胆小势利的性格和得过且过的处世态度,那是决计不会做的蠢事。教他这套剑法的人看透了这点,便说道:“这最后一招威力实在太大,不到万不得以,轻易莫使。”杜莫光心中暗快:“这傻子把压轴本事传给我。我可不会传给徒弟,谁要是欺师灭祖,再用这招收拾他。”他原本想借和希施相斗,搏个名声大燥,一斗之下,相差竟如此悬殊。他收的弟子都是本地富户,眼见师父如此狼狈,还不都改投少林了?希施的角色又成了阻碍杜莫光发财的绊脚石,杜莫光顿起杀念,新仇旧怨一起算。觉得一生声名富贵决于此剑,乃将身体潜能展到了极限。他笑的是困住了希施,连希施也挡不下这顷世的一剑。当断剑穿体,他想要后悔、求救,表情便凝固在那一刻了。 杜莫光突然一死,门下大乱,树倒猢狲散,有惊慌失措者,有趁火打劫者……稍有几个有义之士眼望着县令,那县令死人倒是见过不少,见到当场杀人却是头一遭,根本站立不起,两旁的护卫惊惧于希施的武艺,倒躲到县令后面去了。清心这时候涌起一个很奇怪、很奇怪的念头,他想握一下那把青虹剑,这样为楚雄报仇的人也算上他一份了。他不知道插入杜莫光身体里的部分已经断了,他一直很想要把剑,混乱中正是机会。 清心善于保护自己,总是不站在有危险的地方。杜莫光的尸体倒在山崖边,清心冲了过去,就要触到青虹剑的时候,左耳边隐约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紧接着右耳边清楚的听到“嘿嘿”的冷笑声。清心无心留神声音的来源,他碰到了青虹剑,并且还往死去的杜莫光身体里刺进了少许,清心心中“哈哈”而笑:“我替楚师傅报仇了!”清心正想把青虹剑向外拔,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怪异的脸,似活人却木无神色,似僵尸却有血有肉,一身黑衣迅捷无论,提了杜莫光的尸体往山崖下扔。悬崖只有一步之离,清心连撒手都来不及,人也跟着被拖下山崖! 第六十六章 福兮祸兮1 清心快速的往下掉,本能的将杜莫光尸体死死抓住压在身下。都说人临死前会飞快的浮现生前的亲人和朋友。清心的脑子里是空白一片,屎尿开始向外泻。 倏地,那张木头脸又出现在清心面前。晚霞中,一道乳白色的微光刺进清心眼里,一把刀向清心头顶砍下。这道光把清心空白的脑袋里激起一种颜色:“是砍下干爹四根手指的夜魔刀,是让自己进入所谓的江湖的一把刀啊……”“这把刀的主人换了……”“这把刀很锋利,杀人没知觉,总比摔个稀烂要好……” 正在清心选择睁眼还是闭眼死的一念间,一道和夕阳相糅合的光芒截向夜魔刀的白光,两件兵器交锋在清心头皮之处。木脸人“嘿”的一声,刀锋顺势向清心腰际处斩落,那道柔光也顺势沿着清心脊椎骨向下滑落,点在腰间,挡住来刀。木脸人又连变数招砍向清心身体各个部位,均被那道柔光拦下,相交处全是在清心衣裤肌肤表面。那道柔光若使得增之一分就要了清心小命,减之一分则挡不下夜魔刀,高速坠落中,出招一前一后,当真险妙到了极处。 三个人和一具尸体匀速的往下急坠,清心把杜莫光的尸体抱得更紧了。流光利转的夕阳下,清心模糊的看到另一个人,面如金纸,长须随着疾风飘散,手持一把利剑与木脸人交手。木脸人蓦地收手不攻,直视长须老者,“哈哈”狂笑数声后,夜魔刀收回腰际,右脚大力踢了一下杜莫光的尸体,借了这个力道,五指成鹰爪向清心喉咙抓来。 长须老者见木脸人收刀改爪,他不忍伤残死者尸身借力,只好右手将剑倚入峭壁,靠减缓下滑速度而形成的阻力与木脸人拆招。木脸人每借一次力,都要踢一次杜莫光的尸体,打在尸身痛在清心,可每踢一次,也让清心下坠的速度减缓一分。木脸人双手齐出攻击长须老者单手,却讨不到半点便宜,蓦地,木脸人探手腰间,左手一道虹光直刺长须老者,“铛铛铛”三声响,悬空中,一个剑招使到中途,撩、绞、抹,连换三个方位,三道剑速,攻了三剑。长须老者右手的剑仍倚着峭壁,只是松了力道滑落,火花飞溅。左手手指则连弹了三次,如打蛇打七寸,分别击中每一剑的破点——剑的前身、中脊、后身,使的也是“大力金刚指”。 木脸人收回剑势,那把剑与插进杜莫光尸体的一模一样,又是一把青虹剑!木脸人冷“哼”一声,手掌倒握剑柄,手中那把青虹剑剑芒大盛,又要出剑。一滴水珠落在他脸上,他看一下天,并没下雨。忽然闻到一股恶臭从清心身上传来,因下落而起的身旁大风也吹不散这股难闻味道。原来是清心吓得大小便失禁,此刻终于积到限度飞溅出来。 木脸人脸上终于有了一种厌恶之情,一脚把杜莫光尸体和清心踢向长须老者。他荡开少许,尽量离这臭味远些,也将剑倚在峭壁上下滑。长须老者使了个“千斤坠”接过清心。三人眼前豁然一片水粼粼的强光炸眼,清心将杜莫光的尸体抱得几乎溶为一体,将此借成肉盾。三人刚好屏住呼吸,瞬间掉入一个水潭之中。 亏得木脸人踢杜莫光的尸体,给了清心缓冲之力,又借了长须老者的“千斤坠”,再加上把杜莫光的尸体当了挡箭牌,清心被震得疼晕过去。醒来时,人已经靠在一堆山石旁,湿淋淋的冷,又有阵阵狂风大作,牙关直打冷颤。睁大眼,又见到木脸人和长须老者刀剑裹在一处。那两人催发内劲,衣裳鼓动,浑身冒起蒸烟,衣裤已经干了。 如此死里逃生,清心悸魂未定,根本来不及庆幸、后怕。想趁两人相斗胶着之际夺路而逃,却见两面峭壁森然搏人,绝非自己所能攀爬,后面一潭死水,半片旋涡、波纹都无,是极深的潭水,荒山怪水中也不知有无猛兽,清心能先活着,是不会去冒这个险的。而前面两人相斗,刀锋剑芒、潇潇杀气,更是不能近身绕过。 清心转而亟望长须老者能够获胜。只见长须老者大占上风,手中剑芒映着夕阳,笼住木脸人的夜魔刀光。丈外看去,有一晕柔和的光圈裹住了白光。白光在光晕中左冲右突都未能成功。就在日落西山的刹那,长须老者手中那把宝剑发出耀眼的光芒,褪却了光晕,成一道直直的眩光平刺向木脸人。木脸人不躲不闪,真如一块木头那样桩在原地。长须老者的剑抵到木脸人眉心,宝剑的光芒亮到了极点,清心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长须老者并不刺下,反而金面动容,吟道:“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谁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清心身后的水潭因为剑光的映照,真也如诗中所写半江瑟瑟半江红,煞是美景。木脸人的生死只在他人一念之间,他浑然不顾,也转头看着潭中水景。太阳就在此刻落山,那宝剑霎时暗淡无光,潭中复又是黑污污的死水,一点反光也没有。木脸人转回头,不无遗憾的吟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英雄迟暮,美人白首。再美的风景也有到头的时候!”说罢,木脸人抬起手上的夜魔刀,乳白色的暗光仿若入夜后吸食了天地妖气,越来越亮。木脸人看了夜魔刀片刻,脸上依然不现喜怒,又说道:“师兄,你输了。这些年来一点进步也没有。” 清心差点没晕死过去:“打了半天,原来是同门切磋,把我扔下山崖当成分出武艺高下的靶子!” 长须老者收回宝剑,把剑凝视,暗黯无华的宝剑应风而鸣,似在呜泣。长须老者良久不发一言,倒是木脸人又说道:“疏影暗香,自甘清冷。师兄,你后悔了吧!”长须老者眼神突现迷惘,眨眼后既成坚定,说道:“一日为师,终生是父。师父的话永远不会错的。”木脸人目中含恨,叠迭怨恨道:“师父?师父他只是推卸责任到我们头上罢了。”“为了他那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大师兄不知所踪,收了三个弟子,个个不成器!二师兄你固心自封。空有一身武艺,却不敢对他人妄动一指,只能在我这个师弟身上撒气。三师兄酒鬼疯癫,六亲不认。五师兄好端端一个美男子,枯坐禅台三十年。”“你看,你看!这把残阳剑也在笑你,她为能和夜魔刀、青虹剑一战而兴奋发抖。” “师兄,你还敢说你不后悔么?” 长须老者刻意回避,说道:“师弟,你把我引出来就为了说这些么?”他似乎心有不服,又补充道:“师弟,你又比我们好的到哪里去?”木脸人听见师兄的第一问,正要说出原由,待听见第二问,转而莞尔一笑,脸上终于起了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哈哈”一声后,先回答第二问:“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师兄,你还像小时侯那样不服输。师父说我样样都比你强,你就这点不听师父的。”“我现在身为一派掌门,武林中举足轻重,有什么不好?”木脸人又将问题推给了长须老者,却不让其有空隙回答,又继续回答第一个问题:“师兄你既自称心死如灰、身成不系小舟,何苦抱着要决不放,不把这套剑法传给师弟我呢?” “传给你?便如今日这般有人横尸当场?”长须老者面现悲悯。 “这杜莫光死有余辜,师兄你何必可怜他呢?”“当年我在西域寻找刀法,遇见这个心术不正的懦夫,他身上刚好有我想要的一件东西。于是我传了他这套剑法,用他来雁荡山做诱饵,请师兄你出来。” “你若是不传他剑法,他便不会有这样的歪念,招来杀生之祸。” 木脸人干笑一声,说道:“师兄,这样也能怪到我头上,又饶回小时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争论了。他心有邪念不安份,又没本事,迟早是个死。”“没有我,青城派恐怕早就在江湖中除名了。死一些人保住了武林一脉,很值了!” 木脸人竟然是堂堂青城派掌门——钱开赐! 第六十七章 福兮祸兮2 夜清寒,刀锋冷。夜越深沉,夜魔刀的光芒愈盛。钱开赐随手将刀入鞘,整了整并不凌乱的衣冠,说道:“师兄,我现在若用刀法胜你,确实是胜之不武,你也不服。这样吧,我们仍像小时侯那样用同一种剑法决胜,如何?”他的语气似在咨询,却不等长须老者回答,抽出青虹剑,自语说辞道:“宝剑配英雄,奇兵神器向来能者居之,从未听说过落入庸人手里还能发光的。这把青虹剑是枭雄曹操的爱剑,只怪他亲戚夏侯恩无能,被赵云抢去了,夏侯恩还陪上一条命。人情事故真是麻烦,曹操不情愿的厚葬夏侯恩,还仿造了一把青虹剑陪葬,算是给亲戚一个交代。我骗人、杀人,得了真的青虹剑,又盗墓得了假的青虹剑。” 钱开赐看了无数遍青虹剑,此时再瞧上一眼仍不嫌够。青虹剑剑脊上的血红相比夜色更显黯淡。他嘴角歪了一下,似在讥笑,说道:“我把假的青虹剑送给前任青城派掌门,认他做师父,背辱负重,隔年便杀了他和几个耆宿,自任掌门。之后我遍寻青城山,终于找到了失传的少林剑法。可笑青城子当年技冠江湖,用的是少林失传剑法,只是抄袭的像,竟无人识破。他的徒子徒孙更不争气,又是少林出身的我重振声威。到现在我还记得我那挂名师父得到假青虹剑时奸笑的模样。” 钱开赐说到宝剑、拜师、杀人……种种大喜大悲的经历,脸上仍不现喜怒,好象纯粹说的是事不关己的故事。他不管长须老者是否想听,又继续说道:“师兄,你说是不是造化弄人,不可捉摸?师父最想寻找的刀法,却原来一直就在少林寺中。”钱开赐指向潭水,又说道:“就在这少林弃徒身上。他怀宝不知,也被我的假青虹剑骗得团团转。”说完,钱开赐仰天打了个哈哈,脸上依旧木然。他左手拈个剑诀,右手起剑式,说道:“师兄,还是一起用这套‘大慈大悲’剑法。我不用你说,只让我看看,如何?”他又是征询的口吻,动作却无半分商量的余地。 长须老者一直仔细凝听,这才说道:“我早就说过,剑在人心,什么样的心使什么样的剑法。同一套高明的剑法由不同的人使来,就有千万中变化。师弟,你根本不适合这‘大慈大悲’剑法。当世用剑高手寥寥数人,你已是其中之一,何必执此一念呢?” 钱开赐道:“师兄你少糊弄我了,希施虽然武艺精湛,但也不至于一招不出,单用指力就将这套剑法破个通透。”“寥寥数人?哼,就是这寥寥数人让我生不安食寝。”“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只有人选剑法,哪有剑法挑人的道理?高低之分就在于修为深浅,师兄居然把善恶扯了进去。少林剑法诛杀大奸大恶,我这样斩尽杀绝的人不是更合适学么。” 长须老者说道:“你的修为当然高过杜莫光十万八千里,由你出手,希施根本来不及怀疑这是少林剑法……诛奸除恶不能等同赶尽杀绝……” 钱开赐抖了个剑花,说道:“听师兄一句赞美当真不易。你我都是行将就木之人,不图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师兄这一点心愿也不成全我,还要我随你们做个佛门卫道士,去完成什么少林合一的大业,可笑啊!”他正要一出手就是最狠辣的招式,耳边听到“哈哈”笑声。钱开赐和长须老者同时望向清心。 这笑声正是清心所发,是紧张得笑出声来。其实落入山谷后,清心就可以独自逃走。钱开赐和长须老者根本就无视清心的存在,不会去阻拦。可清心骨颤肉惊,前怕狼后怕虎,又是看地形,又是猜测钱开赐的心思,担心稍微一动便小命难保。待听到堂堂青城派是移花接木,抄袭少林剑法而传这样的大秘密,心里就凉透了:“这种事让我知道了,木头人哪里会放过我。”他心中虽是自问,却有了肯定死的答案了。转而想着有什么诡计能让长须老者获胜,又听到“少林三分”、“刀法、剑法流失”,立刻回想到一味说的故事,莫非…… 有了这一线生机,清心才“哈哈”笑了起来。他不敢正视对面两道目光,低着头说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啊!” 钱开赐临战的气势被笑声一阻,心中愠怒,说道:“怪不得分院的弟子被我们看不起,净出这样的徒弟。贪图宝剑被我丢下山崖,贪生怕死得屎尿失禁。师兄,先让我的青虹剑带上血腥、增点杀气,再和你斗。”他身份被清心知道,杀人灭口是迟早的事。希施等北少林弟子称呼南少林寺,也就加个南字,钱开赐干脆说成分院,那是更加瞧不起了。 清心“卟”的一声跪下了。他以前只跪的是父母和佛主菩萨。法事上让他装孝子赚钱,他心里是委屈、生气的。现在为了活命,脚上一软,毫不犹豫的跪下了。 钱开赐如果真要出手杀清心,长须老者仍会相救,只是看到清心跪下,禁不住皱了眉头摇了头。钱开赐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父母和天地。你这个样子,还是早死的好。” 清心见钱开赐提剑走来,他股战而栗,屎尿又开始流出。他露出牙齿,算是赔笑着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们是我师叔,是我的长辈。晚辈拜见长辈,不算礼重呢。” “哦!我有三个师侄,我都见过。莫非你是五师弟当年留下的风流帐么?”钱开赐讽刺的说道。这带些淫亵的言语用他呆板的语气说出,他木然的脸更让旁人瞧得好笑。 “我师父就是一味大师呀,我是他的关门弟子。” 钱开赐和长须老者身躯大震,尸化在原地。良久,长须老者仍未回过神来,只能下意识的说道:“大师兄……大师兄现在在哪里?” “老师父已经死了。”清心此时只关心自己的生死,说出这话语气并不伤感。对面两个老头僵化的脸在清心看来是多么的可怕,他又“哈哈”一声,说道:“我说个笑话给你们听吧。我问你们,人人都说小白很像一个人?像谁?真相大白啊……哈哈……不要杀我,我是你师侄……”清心说了这么个冷笑话,自顾自紧张得大笑起来,再看对面两个老头的脸还是僵化的,清心的脸也害怕的青了。 长须老者金面死灰,泪珠滚滚而下。钱开赐说道:“空口无凭,这种人为求活命,攀亲交故。师兄莫相信的太早。” 清心忙详细说出一味的身体特征,连胸口有痔,痔上有几根毛都说得清楚。钱开赐自小和一味一起生活,自然清楚。他低头不语良久,抬起头,眼中闪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狡烩,对清心说道:“我姑且信你三分。大师兄武功远胜我们众师弟,你怎么一点武功都不会?” 清心急道:“老师父收我做徒弟,不到一年就死了。只把少林的故事告诉我,教了我三套拳法。” “只是拳法?只有三套?”钱开赐脸上浮着失望,又说道:“那你演练一遍,我才能全信你。” 清心全凭着记忆将“担雪填井”“月印千江”“空花坠影”三套拳法使了一遍。钱开赐彻底的失望了,对长须老者说道:“大师兄还是太过固执,神兵利器难道比不过拳脚么。”“师兄啊,时日不多,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像大师兄这样架鹤西去,你自诩无欲无求,偏偏对师弟这么寡薄呢。” 长须老者何尝不知道这个师弟的心思,见他对大师兄的死如此漠然,哀莫大于心死,他说道:“这套剑法的秘诀我早就告诉你了,只是你不信罢了。”“这样吧,我把这套剑法传给师侄,由他和你斗剑。剑由心生,大师兄选的人是不会走眼的,他定能胜你!” 清心听了,又一团屎涌了出来,他很想说,又不能说:“老师父会收我做徒弟,是因为那时候他已经被他的三弟子气疯了!” 第六十八章 福兮祸兮3 钱开赐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大笑起来,说道:“师兄,你要一个没有武功、胆小如鼠的人和我比剑?只因为他是大师兄的徒弟,人品就是好的?”“人品好就能施展出这套剑法的最高威力?师兄,你将剑法流传出去,坏人反正是学不会,而天下的好人就不会被我这样的坏人欺负了。真是普渡众生,功德无量啊!” 长须老者不理会师弟出语相讥,说道:“前提是你只能用这套剑法,并且不能用上内力。”钱开赐心中冷笑,懒得说“好”,没出声便算答应了。长须老者向清心招手,示意清心来到跟前。清心却是一动也不动。长须老者走到清心身边,说道:“小师侄,我将这套‘大慈大悲’剑法演练两遍,你用心去记。” 长须老者由简入繁,又由繁化简慢慢演练两遍。钱开赐也不避嫌,见师兄使得并无高明之处,他甚至想开口指点。长须老者看了一眼钱开赐,钱开赐冷哼一声,背过身走到水潭边。长须老者见师弟误会自己的意思,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已经说过我并无藏私,师弟不必介意。”钱开赐听了,反而又走开老远,对清心说道:“死猪不怕开水烫,小师侄你横竖都是个死。死前多听听我师兄的教诲,下辈子投胎能转个富贵命。” 长须老者将残阳剑递给清心。清心无神的顺手接过,掉在地上。长须老者拾起,倒转剑柄塞进清心手里,说道:“小师侄莫要害怕,我师弟为人自负的很,说只用这套剑法、不用内力,就决不会食言。”“待会比剑,他一出手便会是后面的致命杀招。你切记以不变应万变,用最简单的、前面的剑招,一剑破敌。我自会在后面相助。”说完,他又从头到尾、从尾到头练了两遍给清心看。让清心演练一遍。清心此时早就害怕得荡魂于夜色之中,只能记得最初的几招,耍得牛头对上马嘴,全搞混了。 长须老者掺着清心走到钱开赐面前。缓缓的百步路,清心感觉走完了一生,来到的是阎王面前。钱开赐对面是一只煮熟的鸭子,削成片还是剁成块是迟早的事。清心第一剑来时,钱开赐倒想看看剑法会有何不同。只见来剑平直柔缓,即似平平无奇,又似蕴藏着无数的后招,笼罩住周身几处大穴。钱开赐“咦”了一声,心道:“‘大慈大悲’剑法不是和少林其他剑法一样,但求快、狠、准么,怎的这么简单的开招就有这么多的变化?”他是一代剑宗,身斗成名剑客无数,所应对的剑招自是精妙绝伦,清心紧张的一剑被他看得极其复杂了。清心的剑招固然有千万种变化,又岂是现在的清心能够掌握的。钱开赐随即醒悟:“这小和尚士害怕的紧了,出手迟疑缓慢,倒把剑法使成另一番天地了。” 钱开赐信手抢攻一剑,后发先至。他一出手,清心的剑好似料敌先机,自己瞧出了破绽,向他肩膀削来。钱开赐一惊:“小和尚必死无疑,想在我身上混出伤口。”他举剑上搁,两剑神兵相交,顿觉手臂发麻,心中更惊:“这小和尚有内功?”剑身再次相交,青虹剑仿佛生了磁性,要被残阳剑吸走。他急忙收剑避开残阳剑,抽身退了一步。若是和高手相斗,步伐进退实属正常,与一个小和尚对敌逼退一步,钱开赐大感屈辱。抬眼见长须老者站在清心身后,他立刻明白,说道:“师兄你好狡猾,以为传他内力就能胜我么。” 清心但觉背心一股温热汇入丹田,又由丹田分向全身,立时周身通泰,害怕的心情也减少了几分。随手使了两招,竟将一代剑师逼退一小步。清心点点的信心成倍增之势:“光脚不怕穿鞋的。背后的老头看来慈悲的很,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他等于吃下一颗定心丸,手中的残阳剑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又感觉身体,尤其是几处大穴,由温热迅速升成燥热,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只想把这些气力向外发泄。他右手大力的挥舞残阳剑,左手的力气没处使,憋曲得难受,把剑换到左手乱砍一气,右手又觉得难受,真恨不得残阳剑是把双面剑,能左右手一起使,最好脚上也能配把武器。 清心刚才由于匆忙慌乱,剑招只记下简单几招,且不甚明白,记得这招是这么用,使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依稀记得第一招该是指东,却又和第二招混淆,打西也不赖,这次指了东,下次就换打西吧。清心颠倒翻覆的使用仅会的几招,简单的几招却每一次都有一种变化,左手和右手使出,又多了两倍的变化。他像疯子追街一般乱砍,脚步轻微的挪动中又有了变化。记载脑海里不甚明了的招数用无穷无尽的力气使出来,产生了无边无际的异变。虽谈不上瑰美华丽,却卓然有度。 钱开赐使剑,求的是精益求精,求的是剑法少几分破绽,多几分杀机。他寻回少林剑法,整理青城剑法,加以改良创新,自负完美无缺,不能说后无来者,也是前无古人了。唯独这套‘大慈大悲’剑法,他浸淫最久,却怎么也达不到自己心中想要的境界。这套剑法他仅仅随意传给过杜莫光,当世也没有可托付共究的亲朋高手,只能自比自划。今天见到剑法的简单开招竟能有如此繁复、瑰丽的变化,怎能不欢喜赞叹、如痴如醉。陡然之中,钱开赐隐隐从清心的乱舞中窥探到了一片梦寐以求的新天地,一种心中有剑、心中无剑,两通的新境界。 在钱开赐的眼里,残阳剑仿佛就是清心身体生长出的一部分,弃去了脑中固有的实际剑招,发出的是由心而像相同剑招。这样的灵犀一点,对钱开赐和清心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这一层清心当然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击败了大宗师而心中狂喜,当他多年后学有小成,集合大成,又和钱开赐多次比剑,只能感叹当时的地利人和不能再有,当日的心境也不会再来了。钱开赐是明白的,他脸上声色不露,心中也在狂喜,只盼清心舞的再久一些。 又看清心百余剑后,钱开赐自觉已得到剑中真谛,不再恋战。只是他有言在先不用内力,虽四下无人,他一代宗师,但觉天知地知,断然不会食言而肥。没内力抢攻不得,多靠身法。生姜之性,老而弥辣。钱开赐江湖百胜,累积的世面岂是清心所能比拟,他既已偷得门道,立刻又了破解之法。清心的剑发自乱心,无端可寻,往往一招破绽刚被瞧出,已经换另一招了。钱开赐并不着急一击杀敌,而是随运而化,清心舞出多少乱找,他就有多少招相应破解,不加思索,防御的剑招几乎能和攻击的剑招同时。只是有时直觉的招数虽然精妙,因为没有内力相辅,力不从心。并且每次青虹剑与残阳剑相交,都会相吸,震得手臂酸痛。他心中奇怪:“靠肉身传递的功力怎么越来越强!?”边防御边思索片刻,钱开赐眼里只注视残阳剑,出的剑招总能离残阳剑微许,寸寸进逼。还闲眼瞧清心背后的师兄,见师兄脸色大异,他心道:“只是传功,怎么人形萧瘦,面色如死!?” 清心眼见钱开赐由守转攻,青虹剑尖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气势全馁:“怎么后面的长须老头还不出手救我?”他没了战气,不是只想着出招,长须老者教的剑招突然历历在脑海:“这招该是这么用。”出的剑是照本宣科,手腕一阵剧痛,残阳剑掉落在地。“我要死了!”清心还能想到死字,证明他还没死。 钱开赐就要落剑杀清心的瞬间,清心背后的长须老者喝道:“住手!”“恭喜师弟剑艺又上一层,不要杀他,为少林寺留点种子吧!”钱开赐凝剑不进,面相奇怪至极,半晌,古怪的苦笑道:“师兄,你竟将半生的功力传给这盗名的‘师侄’!你和大师兄要把希望寄托在这种和尚身上?” 清心转过身,只见长须老者满脸大汗淋漓,身体其他部位也是汗水源源渗出,闻起来却是不臭,形如僵尸,身上的水份顷刻脱干一般。 方才一声大喝耗尽长须老者所有的气力,他有气没力的对钱开赐说道:“剑学之道,永无止境,我虽明白,却一生无法参透。尚有更高层的境界,真希望师弟你能企达。” 他说的肺腑热忱,也不知对面的钱开赐有无感动。 钱开赐说道:“你和大师兄走的好轻松,我是不会接你们的烂包袱的。”他说完这就句,迅速转身离去,跑到山谷转弯处停下脚步,似要转身回头,终究还是没有。 长须老者期望的眼神顷刻黯淡,把清心招到跟前,说道:“大师兄选的弟子是不会错的。我半生功力尽付于你。希望你能完成大师兄的遗愿。”清心说道:“老师父只是要我找到三位师兄,向他们说一声:‘对不起’”长须老者大吃一惊,接着苦苦大笑,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就此不动了。 清心从长须老者身上搜出一本书,他火化长须老者后才敢打开看,一本用经文写的武功秘籍,像是内功心法的样子。 “山谷、世外高人、传功、宝剑、武功秘籍,这江湖间最好的事全让我遇上了!不用刻苦努力,只要命好,照样神功无敌!” “那个青城山掌门亲耳听到大师兄的死讯,亲眼见到三师兄死去,脸上一丝伤悲都没有。人啊,居然能把生离死别看的这么淡!”身后尸灰飞扬,清心诅咒着钱开赐的无情无义,他自己却连头也不会,步履轻快的走了。脚下轻飘飘的感觉:“这也许就是轻功了吧,哈哈。”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少年人啊!片刻春风得意,便始觉人生其乐无穷了! 第六十九章 唐宋之争1 清心出了山谷,回到县城,找不到大队伍,心中非常失望、生气:“见我掉下悬崖,一定以为必死无疑,尸首也不找就上路了,可恶!” 清心手上提着剑,再加上和尚在县城里闹过事,没有一间客栈敢开门。清心连夜赶路,他心怀不忿,想早点赶上队伍扮鬼吓吓别人。江浙地区,城镇一个接着一个,规模都不小。清心借问早摊商贩,显眼的一群出家人,居然没人见过。清心手上紧紧捂着残阳剑,路过的行人纷纷让道,清心觉得自己真是派头,他想:“赶上大队伍后,最好还能遇上几个悍匪,自己扮猪吃老虎,在其他人,尤其是看不起自己的唐九、召平面前显显威风。” 清心投了一间客栈,大吃一顿,枕着残阳剑和内功秘籍,纳头想睡,可因为太过兴奋,直辗转到晌午才睡下,连午晚饭都没吃,一觉直睡到晚上。醒来摸了摸被捂热的残阳剑和秘籍,清心大声喊小二要饭吃,没人理。清心亲自跑到柜台,把剑重重的往台上一拍,给了银两,算是恩威并施,小二才勉强上了三道菜。 清心水足饭饱,精神为之一振,打算明天清早坐马车上路。他在房间里随手舞着长须老者传授的‘大慈大悲’剑法,由于紧张而忘记的后面复杂剑招竟能一一回想起来,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可再也不能招式连贯,衍生出绵绵变化了。 清心又躺回床上,桌几上独股灯芯的矮灯檠乱晃着,借这微小的光亮,清心打开内功秘籍,咋看之下,与平常的经书无异,字里行间却不时冒出天池、中庭、大巨等等穴位名称,清心头都看大了,他经书念的好,是生活所迫,能赚钱,能让不会武功的自己与众不同,不会一无是处被人看不起。这本经书当然比其他的经书更有必要看,可清心就是反感:“算了,书又不会长翅膀飞了,有的是时间,以后再看吧。” 清心试图再睡,偏偏脑袋清醒地很,数羊、数星星都睡不着,侧头盯着微小的火苗。天阶夜色凉如水,这根火苗温暖着,点燃了因为长途奔波,久不勃起的欲望:“这摇摆不定的火苗,好像女人的身体啊!” “点穴这门功夫真是下流,女人和男人的身体不一样,胸脯屁股那么厚,点的准么?” “可恶!我怎么又联想到这种事情上去了!” 清心的念头也随着火焰摇摇不定:“现在有了宝剑和内功,该是实现梦想,做一番事业的时候了。可江湖是很危险的,一山还比一山高,现在招惹上青城掌门,千万别让我再碰到他了。富贵地位没得到,换个杀头开腔之苦便大大的不值了。” 正如‘大慈大悲’剑法的剑速,清心的想法真也变换得忒快:“男人不做一点事业,不游历天下世面,这辈子能算活过么?” 矮灯檠里的灯芯烧短了,光焰遂往下一沉,房里忽的一暗。无法入睡的清心缴械了,他自认心中抵抗过了,心底稍安些了,把手伸进了裤裆里。他明知日日夜夜不分地点的这么做,是不好的,事后会心里不安、忏罪的。喝下的明知是剧毒,却又甘于被它的色泽和醇郁所诱惑的一盏盏鸩酒。清心努力的回想自己见过的美丽少女,却都没什么深刻影像留在脑海。唐九又一次的成为清心的“梦中女郎”。 “这种事是谁第一个做的呢?只要是男子,就会无师自通的吧,真是让人好入睡的办法!” “女子……女子会不会也做这种事情自我慰籍呢?” 就在清心虽没睡熟,却也昏昏然进入无梦之境时,报更人路过客栈:“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清心转个身,贴到床角的墙壁,猛听得物件摔落、砸落的声响,清心被惊醒,恼了:“这天哪里是天干物燥。这店的墙板怎地这么薄,不隔音的。” 刚静一会儿,又是悉悉率率的怪声,清心全醒了,走到隔壁,正要砸门,却从薄薄的窗户纸里看到:一个男子正在脱一个女子的衣服。 “这和光天化日下交媾的狗儿有什么区别的呢?!” 清心要走,脚却不听使唤,挪不开。床榻上的女子当胸一片乳白的肌肤,香肩裸露,不掩斜领,端端一个美人头,赫然竟是唐九!男子脱光了自己的衣服,相貌说不上丑陋,可因为兴奋得全身通红,扭曲成了极其猥琐。 清心见唐九没在反抗。刚才唐九还是他的“梦中女郎”,顷刻后,就玉体横陈在别的男人面前。清心脆弱而敏感的男儿自尊被深深的伤害了:“这个男子会比我强么?”“难道真如那些镖师说讲,女人不看上面脸蛋,只看下面大小……” “平日都被唐九冷若冰霜的表面骗了,其实她心里寂寞难当……”“如果我早点看穿这点,说不定这个男人就换成我了……” “唉!功夫再好,钱再多,有时候也找不到真正两情相悦的人。”“或者,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真爱,只要功夫好,有钱,那些女人就会挂着真爱的招牌靠近你……”人生不如意十之有九,方刚气得意满的清心看到这样香艳的情景,身上的器官没有半点反应,反而异常的积闷、酸苦。继而苍苍莽莽的叹了一口浩然之气。 一声叹息时,清心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前靠,人连着门板一头栽倒到地上。“居然没闩闭就做这种事情。”“门板这么烂,这家店是纸糊的么?” 床上的男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向清心,怒举的下身也对准了清心,喷射一股股的液体。男子眼里的欲火成了受惊的怒火,杀机立现。清心尴尬至极,慌张的为自己辩解:“这门和墙板一样,特别的薄啊……”又看到对面同性颓软的下体、地上的液体、空气中的骚味,顿觉恶心。同时,清心心里邪恶的嘲笑着:“唐九找了个软蛋,稍微受惊就坚持不住了。” 正进退失据时,清心眼前白红两道光闪,一片刀影在男子下体一晃,血光冲到清心脸上。唐九手上一把匕首无力的砍向压着自己的男子,“兄弟”易处,成了个阉人。这一下变故太过出清心意料之外,见男子下身肉糊糊的血片,刚才还坚挺的下体肉酱式的掉在地上。清心并没有惊慌,反而向前迈了一步,也许他是想幸灾乐祸的看个清楚吧。唐九像只受惊反抗的小动物,拿着刀却不停的发抖。男子十分硬气,低吼一声,夺过匕首要刺杀唐九。清心就近一脚踢向男子没有男根的下体,等于在别人伤口上撒了盐巴,男子吃痛不过,滚下床去。唐九叫道:“和尚,杀了他!” “怎么可以教唆和尚杀人,和尚是不能杀人的。我也不敢杀人。”清心正想着找根绳索把男子绑起来。男子却已经自个爬将起来,一掌拍向清心前胸。清心冷笑一声:“我可是白得了高手半生功力的人。”他信心十足的一掌对向男子,人却被震飞到床上唐九身边。这一掌直打得清心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自信全溃:“那个长须老头是骗子!”他其实是不知身上的内力要配合运功法门才能施展。唐九叫道:“傻子,点我心俞、三焦俞、足五里三个穴道。” 清心看经书里绘画的人体穴位,第一眼瞧的就是胸部和档部,没想到刚看的书立刻派上用场。清心依言点了心俞和三焦俞,点足五里的时候稍微迟疑了一下,心想:“点穴这门功夫果真是无耻,点女人大腿根部。”这一迟疑,男子已经冲向唐九。唐九穴道得解,腿部能动,可依旧浑身无力,匕首毫无力气刺向男子。男子就要夺匕首。忽地唐九手中气力大增,清心握住唐九手腕,匕首扎进男子心口,一点点地硬挤刺进去。男子临死前凄厉的吐词,字字恶狠狠的诅咒:“姓唐的贱货……一辈子不能让男人快活……也没男人让你快活!” “这个男的不是我杀的,拿匕首的是唐九!” 小二敲了敲楼下立柱,颤声问道:“客官,有什么事吩咐。”清心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唐九轻启朱唇,轻声柔语地向清心笑道:“你来干什么?这里是我的住处,你占进来,反说我来寻你的,真 是岂有此理!”小二还道是小两口吵架,听唐九声音沙哑,他心道:“深更半夜的,对母夜叉都提得起兴趣。” 房里的清心也是听到、见到了平生最恐怖的事情。见唐九桃腮梨面,星眼樱唇,妩媚得近妖,伸出一双纤纤玉手,将清心的脖子轻轻搂住。清心面上泛红光,瞪着两只眼睛,朝着唐九只是发怪呆。心头小鹿片刻后才开撞:“唐九肯定被喂了春药了。我此刻要趁人之危么?”旋即否定:“原来我是没内功的。现在贪图片刻欢乐,她清醒后还不把我杀了。”看着地上男子的死尸,臊臭的液体,开始飘散的血腥味。清心更坚定了:“谁也不会选这种地方做事情吧!”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唐九见过别的男人那话儿,她已经是个不干净的女孩,唔,不干净的女人了!” 清心抛了色胆,仗着心胆说道:“这个……唐小姐,我清心一不是贪花浪子,二不是好色登徒,是个本分和尚。人生在世,名节为重,你们唐门显赫,不要以一念之差,致贻羞于万世。”说完用力推开唐九,去摸男子尸体,也不管是什么粉、什么颗粒,泡了茶扶着软绵绵的唐九喝下。 良久,唐九身上红烧褪去,她看到清心,面上白了。恢复力气的唐九一个胳膊肘将清心打晕。她慢慢走向床榻,忽然,多年以来积累的伤心,霎那抑制不住,悄坐床沿良久,扑住枕头,啜泣出声。 第七十章 唐宋之争2 清心晕沉沉的醒来,摸着还在疼得后脑勺。地上的血腥味更加刺鼻,男子的尸体开始僵硬,与尸体分离的男根,像没了水分的植物,萎在一旁。 “刚才还挺挺长长粗粗的冒热气,现在萎缩的连一半都不到了。” 与这血腥的环境形成强烈对比,更让清心觉得诡异的是唐九。 一桌全辣宴,唐九醉眼酡然,狎昵的倩笑着。她翘着小腿,随意的坐在椅子上,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清心也坐下。大概先前多喝了几杯,没缓过来,停杯不饮片刻,打了个轻嗝,又一口干了下去。 清心乖乖的坐上桌,觉得背脊发凉,很不自然:“难道解药不对,药性又犯了?她气力恢复,又酒壮色胆对我用强,由不得只能从了。”他偷偷瞥看一眼唐九,见她一双美目似乎在若即若离流盼着自己,脸上的潮红换做酒醉的桃红,较之先前更增一份动人。清心觉得时间突然变慢起来,心中抵触又夹着渴望。他像个受刑的犯人,等着上面的老爷宣判。他看着桌上的菜肴,没有一样是和尚能吃的,有鱼肉的腥,有蒜头、大葱的荤。又一会儿的工夫,唐九指着清心面前的酒杯,示意清心喝酒。清心解脱的同时,心里微微的失望:“看来是真的喝醉了,做那事之前,谁会去吃大蒜呢。” 当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唐九看着清心,心头怦的一动:“第一次在南少林寺见到他,比我还矮。这一路上都没正眼瞧他,居然长这么高了。”又见清心棱角分明,虽未全脱少年稚气,也被身上散发的男儿气息盖住。清心端着空酒杯,神色为难。唐九喝下一口酒,越发的醉了。她嫣然一笑,说道:“我醉了,忘记你是和尚,不能喝酒。”说完这句,唐九心头一凛,蓦地收心:“我嘴上承认醉了,那心里是清醒的。我在想些什么,无缘无故冲他笑什么。” 既然觉得心中没醉,以此刻唐九的心情,她又喝了几杯,不再说话。清心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唐九,他如芒在背,弓着腰,轻声地问了个问题:“我掉下山崖后,师兄弟们有去找我么?”唐九说道:“有,只是没找到下崖的路。其中三个还哭的很伤心。”清心大感欣慰,差一点就要添酒干杯了。他又问道:“哭的三个当中,可有一个叫召平的?”唐九说道:“我不认识什么召平。” 气氛显得有些尴尬,绞尽脑汁找话题是件很辛苦的脑力活。终于还是醉酒的唐九开口,接着刚才的话头:“哭的另外两个我有印象。你南少林的师兄弟都是很奇怪的人。”清心深有同感,他爱听别人背后说是非,鼓励式的问道:“这话怎么说?”唐九说道:“一个整天说话夹着唐诗宋词,不伦不类的。另一个整天在本子上乱写武林是非。”她又想起一个来,问清心:“那个傻子怎么没来?”清心“嗯?”了一声,不明所指。唐九说道:“就是整天跟在你屁股后面的那个。”清心心头不禁有些恼怒:“自己也觉得柳灿生有点呆,却不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说他。”清心心道:“女人都爱背后说人是非,唐九喝醉以后也不例外。酒这东西一定是以前官府为了套犯人的话发明出来的。” 唐九的心情是很糟糕的。清心见她突然和自己话那么多,以为唐九杀人以后是很快活的。他试探性的问了个很严重的问题:“杀了人,不处理一下么?”唐九摇了头,说道:“我就是要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 清心不再深问下去。没了说话声,四周又静寂下来。唐九并不擅饮,只是心中有股苦楚,想用酒来压制。她改用小口轻呷,浅浅的用嘴唇沾着杯口。男子的尸体就倒清心背后,清心恐惧,就怕尸体来个尸变。幸亏对面的唐九脸红着,不是平日的白皙,否则更加吓人。清心不能用酒驱散恐惧,只能找唐九说话。两个人同时开口说道:“你不想知道……” “和尚你先说。” “嗯。唐小姐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大难不死的?” “我没兴趣知道。” 清心本想把自己的经历说的曲折精彩,被唐九阻下,他心道:“这姓唐的真不会交际,难怪没什么朋友的样子。没兴趣,你也要接着话头问下去,长夜漫漫,消磨些时光。”清心说道:“唐小姐,你想问什么?”唐九指着清心背后的尸体,说道:“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清心点头,兴趣多多的脸色。唐九反而低头迟疑着,她酒醉得深了,学着男子豪饮,猛干了一口,像是下了万丈雄心,说起一个故事。 唐宋两家做的都是私贩兵器的生意。四川的唐门初创时,宋阀早已雄踞河北,打通了京师人脉,根深蒂固。唐门首位家主唐旷天,也就是唐九的曾爷爷,胸怀抱负,北上求见宋阀家主,求单生意,要帮宋阀代理川陕的门路,几次登门都吃了闭门羹。宋家门前学“程门立雪”的早排到了城门口,唐旷天不愿无功而返,绕道后门,思忖着找个人引见。路过后门庭院,园内传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唐旷天心生好奇,伏在墙头往下看:一个大小姐模样的女子,拿着一把纸糊的大刀,跟一群丫鬟装腔作势的闹在一处。丫鬟们随着主子的性子装虚作假,东倒西歪败在一旁。这大小姐脸上画了厚厚的红妆,看不出年纪,贴着长长的胡须从鬓角满到下颚,这样就以为自己是个美关公了。她横刀立于胸口,倚刀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唐旷天心中大乐:“这大小姐因春感情,遇秋成恨,在这后花园里疯婆子似的耍大刀。关公唱《牡丹亭》倒也有趣。”果听见那大小姐继续唱道:“可叹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唐旷天差点没从墙上笑摔下来。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唐旷天正值年少轻狂,一时玩心性起,笑唱道:“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 墙头这一出口,举院成慌,倒地装死的丫鬟们忙跑去通报,护着大小姐。那大小姐就是唐九的曾奶奶宋金娥,心中惊怕、欢喜,顺着剧里的情节,背身,小声咕哝:“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这句细如雨丝落地,唐旷天没听见,却也猜出是剧中唱词,大笑道:“小姐,咱爱煞你哩!”正待高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宋家成群的高手已经向自己扑来。唐旷天负伤败逃,却撒下了情网,网住了宋金娥。后来两人经历千辛万苦终于结合一起。宋金娥在炼金锻铁上展现了惊人的天赋,不会武功的她,制作武器,尤其是制作暗器上的造诣,江湖无人能比。 唐九将故事说到这里,眼里已不全是酒醉,深深地悠然神往着。双眸光彩闪动后,眼里似要射出火来,扫过地上男子的尸体。清心正专心的听故事,怀疑这种爱情的真实性,被唐九的目光热得心中一跳。 唐九切齿痛心,恨不得将地上的死尸剖腹挖心下酒。她继续说道:“宋阀一直将曾奶奶视为家族之耻,又眼看我们唐家做大,便设毒计,慌称曾奶奶的娘亲病重,催曾奶奶回宋家。曾爷爷明知凶多吉少,还是跟去了。宋阀威胁曾奶奶,要她害死曾爷爷,曾奶奶宁死不从,曾爷爷一人血战宋阀。曾爷爷自知当日无幸,他只恨壮志未酬,再也不能和心爱的人厮守一生。回想起入川的诸葛武侯不也是大雨之中未能烧死司马懿而饮恨、泪满襟的么?千百年后,英雄齐等悲凉,曾爷爷悲从中来,暗器出手,‘诸天雨花’竟融入大雨之中,随着雨点下落,尽诛宋阀高手。这一手‘武侯遗恨’杀得宋阀十数年不能恢复元气,不敢和我们唐家作对。只是‘武侯遗恨’就此失传。后来我们唐家三代,人人誓从宋阀夺回曾爷爷、奶奶的尸首合葬。谁要能做到,只要他是姓唐,他就是唐门家主。” 唐九醉眼冷笑,竟显森魅之气,用脚趾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这男的便是宋阀长孙大公子。自那以后,只要唐宋两家相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唐九识字,只为看懂武功 书籍。这个故事唐家代代歌颂,深印其心。这次情荡酒醉之下,说得文采斐然。清心像在听书,入了迷,心中却是不信:“居然把自己和诸葛武侯相比,什么暗器融入大雨之中,神话传说吧。” 唐九站起身,酒劲上冲,几欲跌倒。她弯腰,把脸对着清心,靠得很近,吐着酒气问道:“你说,宋阀的人是不是都该死?”她见清心忙不迭的点头,很是高兴,又用提问似的语气诅咒了好几句……在这愚蠢的你问我答中,唐九得到了片刻满足、肯定。 唐九又缓缓坐回椅子,看着清心,醉神很久,说道:“曾奶奶嫁入唐门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唐家暗器天下第一,唐宋两家南北并峙。” 清心这一夜看着唐九醉得不醒人事,他在门旁守着,他并不是怕唐九出事,而是害怕有人闯进来,抓了唐九牵连自己。 鸟声琐碎,日影扶疏。当唐九口干舌燥,不消残酒的醒来,见到清心倚睡在门口,口水荡漾。一阵满足填上唐九心头。她拍醒清心,语气依旧冰冷的说道:“和尚,我们走吧。” ps:心理学上有一种“吊桥效应”:人处在危险惊慌的环境下,心跳加速,会把第一个遇见的异性误以为是喜欢。这就是英雄救美后,美人爱上英雄的原因。本章想描写出这种状况,无奈文笔有限,以后再进行修改。还有《牡丹亭》是明万历年间成书的,本书的开头改为天启元年,也就是明末,方便以后的故事。而且时间越后,能引用的历史人物、书籍就越多。还是文笔有限,一个人物出口说大段故事的时候不好掌握,只能叙述。这一章和《少林三分》以后都会修改。 第七十一章 志当高远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这一场酩酊大醉,唐九将清心当成吐露心事的对象,可惜对牛弹琴实属枉然。清心已经是一个贪生怕死,将爱情等同于肉欲的下流宵小。他将身上染血的衣裳换掉,掉出一个红包,是苏漠鑫的头发,随手往门外扔。等在门外的唐九接个正着,问道:“家乡的平安符?”清心随口应了一声。唐九见到一撮头发,说道:“青梅竹马?又长又亮的,你不要,送我好了。”清心听了,又后悔扔掉,可又不敢要回来。 唐九带着清心寻找众人,行不足三里路,和清心说的话比以前加起来都多:“你掉入悬崖后,希施被官府抓起来了。”入什么行当遇什么样的人。清心数逢奇人异士,只觉世间无奇不有,说道:“这小小的城镇莫非又暗藏绝世高手?”唐九说道:“哪有那么多绝世高手,能生擒希施的,江湖中绝无仅有。希施是束手就擒,那些差役还不敢上前抓。”清心说道:“希施大师也真怪,他要逃,谁又抓的到他。”唐九说道:“他不用逃,这几天就会放出来了。”清心不明所以,唐九又说道:“少林门徒遍布天下,有财有势的大有人在,只要希施不自刎,自会有人赎他。”清心心中暗羡:“杀人都没事,什么时候我也能混成希施这样。” 街上行人川流,唐九声音不大,像在告密。清心要贴唐九很近,很认真才能听清楚。路人都回头看这对模样亲昵的“男子”。唐九说道:“你们南少林的弟子在等希施。其实用南少林寺的名气也能赎希施出来,碍于南北有别,不能坏规矩。我和姑姑先上路,遇到两伙劫镖的。”清心失声惊道:“两伙!?”他立刻庆幸扮猪吃老虎的计划没有实现,不然真猪入虎口了。唐九心有余悸,说道:“第一伙就是姓宋的,本来势均力敌。杀出个抢女婴的高手,形势立即就转了。后来的事你也看到了,姓宋的被我杀了。现在去找我姑姑。”清心心道:“你亲口承认是你杀人,不关我事。”唐九轻轻叹息,用清心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和尚,你救我两次了。”清心拉长耳朵,说道:“唐小姐,你说什么?最后一句我没听到。”唐九改口:“江湖各门派都有同门相认的标记,峨眉派是九瓣莲花,我们找找看吧。” 两人又行了不足百步,却各想了一段心事。清心小心翼翼的问道:“唐小姐,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唐九回神,说道:“有话直说。”清心说道:“比如,我是说假如,有人无意间得到万年,不,千年人参之类的能增加功力的灵药,是直接服食还是要用药物或者外力相辅佐?”唐九脸上似笑非笑,说道:“仙丹灵药,还需运功调化。不会武功的人吃了,反而虚不受补,就一定要去练武了。”“武功套路是一招一式,千般辛苦练就出来的,配置一颗丹药所花的工夫,已能学成一套内功了。”她见到清心背上不知何时多了把剑,觉得好笑,说道:“你不会武功,千万别学人佩剑。装个文弱书生,兴许强人便不屑动你了。”这句话唐九已是出自真心提醒清心,只是话出嘴巴,依旧伤人。嘲笑清心不会武功的人很多,刚开始清心是恼怒的,久而久之也无所谓了,他此刻在琢磨:“是否要学了秘籍上的心法才能发挥内功的功效呢?” 忽然,一声长啸从远端传来,陡然响彻耳旁,惊得鸡犬四下乱走,百姓脸上失色。唐九喜道:“峨眉派的‘观音海潮’,姑姑就在附近。”清心听这啸声果如一阵巨浪盖来,要淹没城镇一般。唐九望远端鸟雀飞离枝头,急展轻功奔了过去。清心心道:“又要开打,我可不想把命搭上。”远远的坐在一边。 真是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一个黑衣人迎面向清心冲来。尽管来人蒙头裹脸,清心还是一眼认出是忘归,赶紧闪在一旁。忘归和十步外的念结师太见到清心,俱是大惊,同时缓住。当念结急叫:“和尚,拦下他!”忘归已经没入人群巷弄之中。念结气急败丧的一阵数落:“和尚,你只要拦下他一步,我就追上了。”清心说道:“我已经让他停下一步了。”念结一想也对,跺脚不知骂谁:“这……死鬼!哼,要不是我手抱婴儿,早就追上了。”清心心道:“你奈何不了忘归,却把气出在我和婴儿头上。”唐九说道:“也不能怪他,我也猜到那人是谁了。” 三人回行,希施果真被放出来,身边还多了一些武林人物恭维环绕着。少镖头手下的镖师听见护送唐九的镖师被宋阀的人杀死,不觉得悲伤,还有人幸灾乐祸笑着。反观清心的师兄弟们一惊一咋,悲喜交集。清心见忘归直视念结唐九面不改色,他心道:“真有你的,参透到一定境界了你。”又见叶穆元、百晓知、召平三人眼部红肿,显是痛哭过。清心心中大为感动,饭后将他们单独招至一起,说出掉入山崖后的经历。召平大笑道:“你唬谁呢。还一甲子功力,我现在一巴掌就能把你扇飞了。”清心原本不打算将秘籍的事情说出,此时感动情急之下,掏出秘籍展示给召平。召平随手翻了几页,面上露出同情的神色,拍着清心肩膀说道:“清心,我知道你一直为武功不好而自卑。这一摔让你更呆了。武功不好我可以教你,人千万别弄坏了。这明明是一本经书,你糊弄我识字不多啊。” 清心急恼不过,生闷气独自在角落练功去了。另外三人直摇头走开。清心练了一个时辰,只感觉身体微微发热,说不出的舒畅,正想再练一个时辰,百晓知通知开饭。饭桌上的一席话又打乱了清心。 百晓知见清心脸上微微泛红,摸下额头,又摸自己额头。“有点发烧。”邻座的一个镖师说道:“该吃些小米粥、桃子之类的压压惊。我当时在旁边见你掉下去,吓得腿都软了。”另一个镖师笑道:“腿软?昨晚你明明在妓院里威风凛凛、一龙二凤,我在隔壁都觉得是你的床在抖。”先前那个镖师面色赧然,笑道:“所以今天我才在汤里加了枸杞,一起补补,哈哈。” “以形补形,可真有你的。”后一个镖师竖起大拇指说道。 “我很早以前就跑过江南的镖,实在是美差。单是扬州,窑场子就比福建加起来还多。等得了这笔酬银,我带你们去乐和乐和。尤其是窑子旁的汤酒店,什么牛鞭、虎鞭、乌龟王八汤、鹿血……”又一个镖师流着口水插入话题。 ………… 说到这等事情,镖师们个个兴致勃勃,对在场有女尼全不顾忌。念结听到这样的污言秽语,本该翻案怒斥,她一双金刚眼睛盯着忘归。忘归端着碗底只管吃饭。清心便问希施:“以形补形之说是否可信?”希施说道:“这种歪风邪气让多少生灵成了刀下亡魂。武当派的太极拳剑修身养性,吃蔬菜反而有益。”清心得不到想要的解释,心道:“我求得可是身体的功能,你却回答修身养性。”召平说道:“吃什么都是补的。吃脑补脑,脑袋灵光了,练功就勤快,功夫好了,身体其他部分自然也会好。”唐九说道:“哼,人是万物之灵,吃猪脑不是变傻么。”清心看唐九的单桌满满的辣椒,说道:“唐小姐,吃辣椒对嗓子不好,该多吃些丝瓜、莲子之类的。”唐九也不知是“哼”还是“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以形补形之说让清心不能专心练内功,胡思乱想一阵就睡着了。他躺在床铺内侧,晚上起来夜尿,吵醒了叶穆元,一起去茅房解手。这间客栈的茅房是排式结构,中间用木板隔成单间,正面是敞开的。最远处一个隔间,昏暗的烛火下倒影出一个长胡须的身影,手上拿着一根细绳打成小结套弄着男根,粗重的喘息声后,突然间加快掏弄喷射出来,影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清心和叶穆元面面相觑,双双迅速逃离。叶穆元说道:“刚才那老汉肯定丧偶或是一辈子没碰过女人,只能在晚上夜深人静时躲起来做这种事。清心,志当存高远,咱们以后千万别变成这样!” 清心昨夜在 前一间客栈里的思想挣扎瞬间有了结果:“一定要出人头地,这辈子不能白活!” 叶穆元就地解决,清心坚持回到茅厕拉掉。没了思想包袱的清心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一行人来到了江南。 第四卷 完 ps:草草完成这一章,突然一阵挫折感,没什么人注意我的作品。接下来几天要进行修改,可能要去别的网站发表,寻觅知音。请真心喜欢,看到这章的朋友加我qq673973160 第七十二章 江南烟雨 百晓知、叶穆元和召平都感觉到了清心的变化,时而旁若无人的傻笑,对江南的草木评头论足。时而沉默寡言,别人问话,只用鼻音回答。三人不禁担心:“看来摔的真是不轻,该想个法儿把他整正常了。”召平说道:“听说江南才子、书院多,清心最爱读书,该带他去领略一番。”百晓知说道:“错了。江南人爱读书,是因为风景好,地灵才会人杰。该带他到湖光山色中陶冶情操。”叶穆元说道:“都不对。我猜是因为江南景好人美,他不想去北少林寺念经书了。” 其实呢,清心是因为白得了功力和秘籍,这些日子练得小有所成,沾沾自喜,无法掩饰。转而觉得自己未足双十就见过那么多死人,经历那么多怪事,应该装成老练沉郁才是,立刻转成板脸。 照理说,镖师们离目的地越近,更该星夜兼程早点交镖。可唯独到了江南,行程反变的极缓。一般雇主托镖,行的都是山高皇帝远,强人出没的地方。能得到江南美差的都是有资历或善拍马屁之徒,他们本该交镖后再游院狎妓,但是人生及时行乐,他们只觉得错过了这家妓院,就不知何日君再来了。念结和唐九也不催,心事重重,焦急期盼着什么,似在等人接应。 镖师们眠花宿柳,清心等人忙着四处乱逛。叶穆元要去应天的报恩寺,人未到,礼先要备足了。和尚送礼也有奢侈品,要选的与众不同。叶穆元说道:“我从亲戚那打听过了,收我的那个师傅喜欢下象棋和围棋。还记得刚进南少林寺被没收的那幅象棋吗?我要回来了,可惜少了两个子,正好是红帅和黑将。到这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补上。” 四人前往本地最有名卖文房四宝、琴棋用具的集市。叶穆元拉了一下召平,说道:“别东张西望,好像乡下人进城。这样会被宰的。”运气好的很,真找到了一对翡翠棋子,叶穆元说道:“要是佩杰在就好了,他可是做生意、鉴别的行家。”四人讨论了很久,那个老板眼都看直了,怀疑四人是哪来的托。四人狠狠地杀价,老板火了,说:“不卖了。”四人回走几步,见老板没有留客,还是折回陪了笑脸把棋子买了,叶穆元说道:“还好缺的是将帅,用翡翠佩更显尊贵美观。幸亏那个师傅不下翻板棋。”召平笑道:“真有你的,这个都打听的这么清楚。” 正事办完,四人就去卖最奢侈物件的店铺,过过眼瘾也好。召平突然说道:“好像有人看着我们。”叶穆元乐道:“是小姑娘吗?看我们长的俊吧。”召平说道:“少臭美。是个可以叫老太婆的女人。”叶穆元反而更乐了:“听说过看杀卫阶的故事么?古时候,有个叫卫玠的,人品相貌具是超绝当时,全城老少不分日夜争睹其人,卫玠精疲力尽,活活累死了。”百晓知搂住叶穆元的肩膀,手指弹了弹叶穆元的脸颊,说道:“是呀,你这相貌,男人看了也想摸一把。嘿!那是店家怀疑我们偷东西呢。” 四人爱看的东西各有不同,你看这家,我瞧那摊,人推我挤,清心和另外三人走散了。清心并不担心:“只要回客栈会合就是了。”待要多逛几家,天色突然暗下来,太阳被几朵乌云遮住。清心记得来时路过一片矮巷,似乎是近路,他不想淋雨,便抄近路走。 天阴沉沉的,就是不掉雨。清心一进巷子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天色还未暗到要点灯的程度,而点的灯却比天色还暗。猛地,斜地里扑过来一个女人,抱住清心,用最嗲里嗲气的声音说道:“小爷,天要下雨了,正好进来坐坐,保你快活。”这个女人很肥,妆化得很厚,清心像见鬼一样赶紧推开。女人又扑了上来,说道:“哟,是个和尚。羞什么,第一次吧。”清心点头,又慌忙摇头,心道:“糟了,到妓巷里来了。我根本没打算要来,谈什么第一次。”女人把清心拽得更紧了,说道:“初哥你别怕,我不吃人,什么事都会有第一次的,越玩越上瘾。”这句话引来三个一样装束的女人,其中一个说道:“嫩哥生的有够俊的,老娘我要倒贴你哩!”说完一阵露骨无耻的笑声。清心大窘,心道:“这该如何脱身?难道初成的功夫第一次要打妓女?”“说什么都要护住贞操,不能落入这帮上不了台楼的妓女魔爪里。” 前方传来一阵宛如风铃轻响的天籁笑声,紧接着是一群嫖客啧啧称奇的惊叹之声,连围在清心周围的妓女也循声望去。清心看见一个少女站在远处,刚想走过去瞧瞧,面前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个水泄不通。但听一个嫖客说道:“小姑娘,睡你一个晚上多少钱?” 少女咯咯笑道:“大叔,我不习惯和陌生人一起睡。” 嫖客说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相好。多睡几次不就熟了。” 少女“啐”了一口,说道:“大叔,你长得很丑,身上也很臭。” 雨终于掉落下来,朦朦胧胧的。清心脱下外衣罩住头顶。和尚没有头发,本没必要这么做,清心想掩饰自己的身份逃离这妓巷,仿佛只要盖住了光头,就能遮掩心中的窘迫。少女“哎呀”一声,急道:“下雨了,我要赶路了。”她轻轻一跃,踩着嫖客们的肩膀跳出人群,正好落在清心面前。少女认真地看了清心一眼,说道:“这位哥哥长的很俊呀,可惜不是和尚。”说完一溜烟蹦蹦跳跳的跑了。清心愣住了:“什么可惜不是和尚?我就是和尚呀!”他摘下盖在头上的衣服,露出光头,少女却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好长好美的头发啊,怎么感觉似曾相识?不会这么巧的。”清心努力的记住少女的样貌和丰满的身体:“晚上的‘梦中女郎’又多了一种选择。” 江南的雨斜斜的淋在清心身上,仿佛尘土粘在身上,细细的颗粒,用手拍才会掉落。清心的心情跟着秋雨飒飒:“这样的少女怎么可以出现在那下等的妓巷中呢?她应该在帝王将相的府邸里。”清心感到不解,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低落烦闷。带着这种心情,清心回到客栈,眼前一亮,冲口一句和尚常说的话:“女施主,你和我可真是有缘啊!”方才碰到的少女也来到了客栈,正被一群人围着搭讪。少女见到清心,笑嘻嘻的招手。听了清心的话,回道:“你也从那些胖大娘堆里逃出来啦。原来你也是和尚。” 这少女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就连召平都跟着健谈起来:“姑娘,什么大娘堆里逃了出来?”少女说了一遍与清心相遇的经过,又补充道:“他把头包起来,当时我没看出他是个和尚。” 此时正是午膳时间,南少林寺和镖师们都在。众人莫不震惊,叶穆元尖叫道:“你……你甩掉我们,乔装打扮,偷偷跑去嫖妓!” “我……我和你们走丢了……正好下雨,用衣服包住头……”清心当真百口莫辩。偏偏这少女说的那么天真,声音是那么的娇脆,让众人深信不疑。 一个混迹风月场多年的老镖师略带文采的说道:“唉!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哦!这位小师父竟偷偷的去那么不入流的巷妓,还被人撞个正着,还不入和我们一起去,能保守秘密可是我们镖师们混饭的本钱啊……” 唐九看到这个少女,心中莫名其妙的微微发酸。听到少女说清心去嫖妓,唐九表面上漠不关心,心中却是不信:“这和尚哪有胆子去嫖妓呢。”念结看着希施和忘归,说道:“佛门清静地,表里不一的人实在太多了。”希施点头赞同,说话却为清心辩解:“我看他绝不是这种人。” 清心到底有没有去嫖妓,终于在一个镖师口里证明清白。这位镖师询问清心和另外三人失散的时间,说道:“从失散到回来,只有这么短的时间,哪有可能去嫖妓呢,除非,这位小师父做那事只有一刻钟,哈哈。” 清心的话题就这么带过,人们的眼光又集中到了少女身上,围着她攀谈开来。清心呢,他连自报姓名的机会都没有,见到少女不停的笑,于是他插进人缝,说道:“姑娘,我说个笑话给你听,要不 要?”少女连忙拍手说好。 “有两根香蕉一前一后的走,前面的香蕉觉得天气很热,脱掉皮。后面的香蕉,你们猜怎么了?后面的香蕉摔死了。哈哈。”清心说完这个“笑话”自己笑了起来,其他人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清心,少女倒真的和清心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清心和少女的笑声还未止,客栈门外也传来笑声,一声怪笑:“那个脱衣服的是女香蕉,后面的男香蕉被她害死了!”这个“了”字余音未了,一支判官笔的笔端已向坐在门口首桌的唐九扫来。 来人竟将香蕉分做男女,也算世间少有的比喻。唐九疑心生暗鬼,她杀了宋家长孙后,就时时提防宋阀报复,这香蕉之说分明指的是她和宋家长孙。她听到怪笑,就已探手暗器囊袋,判官笔早到胸前。唐九想也未想,把掏出的长针当作兵器,食指和中指抵在长针两端,硬是用中间的针身挡住判官笔。针身被判官笔压弯却有了弹力,飞向偷袭之人。 念结长剑出鞘。门口有人“哼”一声,道:“想两个打一个么?”白光一闪,截住念结。那边激斗中的唐九,袖口掉出一件红色事物。笑看打斗的少女激动的尖叫道:“头发!头发……清心哥哥!清心哥哥……”连叫几声,语音惊喜中夹着哽咽。她将长发一甩,如万条钢针刺向使判官笔之人。 清心尽管已是身负武功,他还是躲到墙角,听到少女惊叫自己的名字,还有“头发!”他的吃惊不亚于少女:“真的就这么巧,这个少女就是苏漠鑫!” 第七十三章 悔不当初 江湖中使判官笔的已算少有,而用头发攻敌的,恐怕只此一家一女。在场再见多识广之人也要感叹大开眼界了。 苏漠鑫甩动长发,如瀑水冲击,似铁索绞敌,伴着声声娇喝,轻舞腰肢,步步进逼。 这判官笔属近身肉搏的暗器,出过不少打穴名家,此刻场中使判官笔之人姓韩名樾盛,在江南威名颇盛。倒不是因为他判官笔使得出神入化,实在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这一时期同辈中并无卓然成家的好手,而判官笔专克拳脚,他胜过几个拳脚好手,成就了一点薄名。叵耐,凡事凡物都有两面,江湖对判官笔的描述是“一寸短,一分险”,判官笔越短对人的杀伤力越大,反之,判官笔最忌讳碰到长兵器,越短就越是凶险。 韩樾盛见到宋家长孙的死尸全裸,又听店里小二的转述唐九“勾引”“情人”时的蜜语,他心想:“一个用色相杀人的女娃娃能有多大能耐,先制下她,卖个人情给宋家,巩固帮派在江南的地位。”他如意算盘还未开打,半路就杀出个“程咬金”。斗“程咬金”的三板斧,只要挨过前三板,一切后招就迎刃而解,他斗过刀枪剑棍棒,对这头发,以他的资质与修为,临时根本应变不来,只能认栽了。他慌忙回招自救,笔管打圆转,左拙右支,守得极其难看,全无平常画笔成招,潇洒克敌的模样。 苏漠鑫长发千丝万缕,防不胜防。韩樾盛但觉脸颊上一凉,一根长发掠过,划出一道小伤痕,其后是钻心之疼。一根头发,蚁穴溃坝,一处痛,全身乱了阵脚,防御大开,条条伤痕渗出鲜血,滴落在地。 眼看形势危急,门口一人飞身杨剑向苏漠鑫的长发斩来。和念结缠斗之人也撤出战圈,挥剑来救。苏漠鑫娇呼一声,急忙后闪,身躯躲过,太长的头发却被斩去睫毛般长的几根,女子爱惜头发如同性命,苏漠鑫刚后退,发现头发掉了几小根,立刻娇怒一声:“你们陪我头发!”双手向前一挥。两个使剑之人不知这奇怪的少女又要出什么怪招,急忙躲开,少女的手上却是什么也没发出。再回头看少女,见少女身后的唐九手中寒光陡闪,二人抓着韩樾盛的双肩跃起,躲过暗器。他们若用兵器截下暗器原本不难,只是少女的功夫路数太过怪异,韩樾盛又受了伤,不敢恋战。 众人往刚才打斗过的地方看去,全都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蚂蚁般大小的黑色虫子,由一只红色毛毛大虫领着。红色大虫在韩樾盛血滴上嗅了一会儿,领着黑色小虫向韩樾盛冲去。其中一个使剑之人一剑刺破大虫,大虫爆成血浆,却从躯壳中钻出十数只红色小虫,领着那群黑色小虫分成十数路向韩樾盛十数道伤口涌去。 客栈老板惊叫道:“这……哪来的虫啊,小昆,你不是前些日子刚打扫过的吗!”叫了数遍“小昆”没听到回应,扭头一看,那个叫小昆的伙计当场就吓晕了过去。两个使剑之人再也顾不得同伴,分两边逃开。韩樾盛退至墙角,已经无路可退,勉尽力气施展轻功串上墙沿,那些虫子也跟着上了墙壁。韩樾盛绝望恐惧的喊道:“钱掌门,宋门主,救我!” 惊惧于少女的驱虫之术,众人倒忘了门口随后进来的两个大名鼎鼎的人物,青城派掌门钱开赐和宋家门主宋孤明。这两人名声太过响亮,将众人神魄稍稍拉回,肃然起立,只是眼角仍盯着那些虫子,谨防沾到自己身上。其他弟子尤其是百晓知瞻仰着二人的风采,清心躲到梁柱后面,见钱开赐带着一张木制面具,他心道:“反正都是面无表情,戴面具干什么?对了,他平常带面具,做坏事的时候又以真面目示人,和别人倒着干。”“难怪右眼皮一直跳,不过人这么多,他有身份的人,不会在这里对我动手。没想到苏漠鑫这么厉害,为以防万一,要和她早点相认,续续旧情才好,说不定还能……” 宋孤明四十余岁,亮额钩鼻,宽颚厚唇,富贵财主打扮,只因腰间悬剑,一般人才认出他是武林中人。韩樾盛是宋孤明在江南收买的马前卒,人人皆知,死了韩樾盛并不可惜,唐宋大战前堕了威风却是不行。唐宋世仇,唐九又杀了侄子,宋孤明决不会言语想求,当即要以暴制暴,制住唐九和念结。他亢声喝道:“姓唐的色胚,勾引女色使这歪门邪术,把命留下吧!”他豪门之主,平日里说话都是文雅华贵,出手前也会留条后路与人,这下恶口粹然出击,识得他的均是一愣。 宋孤明一出手就是致死杀招,他的身手,这里跟的上的只有希施和钱开赐。宋孤明掌近唐九,左手边希施肉掌托来,卸宋孤明掌力。宋孤明心中暗怒,左手结结实实和希施对了一掌。右手边念结先发后至,慢了希施半拍,使的是剑。宋孤明内息未复,袖袍鼓大,趁机将念结长剑裹住,猛地荡了十来圈,袖袍碎裂成小片,手往念结方向一杨,荡出的内劲全推给了念结。念结勉强把持住剑,虎口震疼,难出后招。宋孤明压住怒火,向希施说道:“希施大师!你是方外高人,也来趟这滩浑水么?” 希施救人反被责问,角色颠倒,他老脸先是一红既又平和,说道:“老纳原本想向那位女施主求情放过墙上那位男施主,走到一半,宋门主猝然出手,只能拦下了。” 清心心道:“姓宋的也知道这无聊的家族恩怨是一滩浑水。”其他人心道:“这下好看了,青城帮宋阀,少林帮唐门,鹿死谁手,难说了。”忘归心道:“怪了,北少林一向和宋家交厚,希施怎么……啊,对了,希施不喑世故帮了唐九。这样的人应是树敌很多,也不知他是怎么当上首座的。” 唐九脸色苍白,生死受人掌控的滋味令她无助,她向希施小声道谢,心里闪过一念:“利用这个老和尚,能帮家里一个大忙。” 苏漠鑫哪晓得她所认出的“清心”适才生死间的经历,她跑到唐九身边,欢声笑道:“清心哥哥,原来你姓唐啊,唐清心,好听!好听!”她一说话,墙头爬着的小虫一齐停住,有几只被水冲下墙壁,韩樾盛吓得尿了。认识清心的人一齐诧异,看着真正的清心。这里还轮不到南少林寺的小和尚说话,才没开口释疑纠错。清心看着苏漠鑫丰满的肉体,再也忍不住了,也不管钱开赐在场,也不顾这里没他说话的份,向苏漠鑫说道:“小苏,你认错人了,我才是清心。她是女的,叫唐……对了,敢问唐姑娘芳名?”清心认识唐九这么久,还没问过她真名叫什么。 苏漠鑫很生气,冲清心说道:“你凭什么叫我小苏,只有清心哥哥才能这么叫我。”“有我头发的才是清心哥哥,他不做和尚才能和我结婚。”她搂上唐九,说道:“他声音粗粗的,没胸脯没屁股,你怎么能指龙为蛇,说他是女的呢?”唐九听到苏漠鑫说自己没胸没臀声音哑,眉头一颦,似嗔似谑的看了清心一眼,搭住苏漠鑫的肩膀,说道:“小苏,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些年我常想起你,一直留着你的头发。”这简单的一句话把苏漠鑫引哭了,略过片刻又笑道:“今天能找到清心哥哥,我不杀那个用毛笔的老头了。” 苏漠鑫转嗔作泣,立刻又破涕为笑,众人从未见过这样随情随性的少女,她又生的美貌,众人的眼光全聚焦在苏漠鑫身上,一时忘了去瞧大赦后的韩樾盛。韩樾盛因为心情一松,人掉下墙来,落入虫堆,他恐怖的大叫一声,发现全身无恙,立刻爬到宋孤明身边。宋孤明心道:“姓唐的女娃杀了侄子,其实正和我意,再也无人和我儿子抢夺门主之位。一切都看儿子年后与唐家少主的决战。这里就放个面子给希施。”唐九心道:“这里敌我悬殊,正好借希施给的台阶下。”二人都没猜到对方心思,却无意中甚为默契。 唐九搂住苏漠鑫难盈一揽得芊芊细腰,似乎,在清心眼中,唐九似乎有意无意的握了握苏漠鑫那男人无法一手掌握的淑乳,一同消失在清心眼里。清心肠子都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