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熊猫引发的惊天血案》 第一章 天现异相,必生妖孽! 天空阴沉着,布满了乌红色的云。一大片一大片的,连绵不绝。它们来时,是毫无预兆的,就好像江里的怒潮一般,波涛汹涌,倾刻间占据了整片天空。 鸟儿不叫了。飞回树窝,簌簌发抖。 虫儿不窜了,钻入地缝,颤颤触角。 最迟顿的人类也惊惧起来,躲进房子里关严窗户,谨慎地向天空窥探。也有些特别迟顿的,痞痞地晃在街头,讥嘲谨慎者的胆小,招摇着自以为是的无所谓。 天色更暗了,乌云重重地压下来,彻底遮住了日光,好像太阳从来就未存在过。黑色的墨晕间,只露出细微的裂缝,从那里透出血红色的光。 播放美女广告的电视终断了信号,美女被压扁成一根细线,然后被黑暗吞噬,连细线也不剩。 手机的功能也在一瞬间停止,漂亮的盒子里装的,是除了增加份量之外,再毫无作用的废物。 马路上奔驰的汽车停了下来,明目张胆地违反着规章制度,但是没有谁在意。 滴哒作响的钟表的秒针停止了周而复始的转动。 一切都在说:现在,安静。 蓦地!闪电毫无预警地霹将下来!白炽的光芒,几乎晃瞎所有的眼睛! 又陡然隆隆巨响,骇断了魂魄!错觉天塌地陷! 一根高耸的灯柱莫名其妙地折断了,砸落地面的时候压垮了两株电线杆之间相联的电缆,火花被引到旁边的小树上,噌地烧着起来!与电缆断面的银蓝色电光相衬着,炫出一幅绝望的火树银花! 城市里最新盖起的楼房塌了半壁,那声炸雷正是霹在它的头顶!它旁边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建的老楼,在新楼房盖起之后,一直受人耻笑,但是现在它在怜悯邻居。 苍天在这一瞬间变得伟大,它轻易地告诉最狂妄的家伙,你不过是一只蝼蚁! 是世界末日到了吗?以前随口说着的玩笑,在此刻变成了禁忌。谁都意识着,谁都咬着嘴唇不说。 然而,在一切都张慌失措间,云退了。又是毫无预兆的。晴朗的天空碧蓝如洗,仿佛刚才的一瞬只是错觉。人们走出了仓皇间找寻的避难所,互相寻问。头上环绕着某某家某某星的名人们,争先恐后地挤上电视,发表着可笑的说明,努力地展示着自己滑稽的见识。 物业管理员跑到被雷霹塌了的房子旁,小心翼翼地察看损失。见没有人员伤亡,着实松了口气。他拿出小笔记本,用便宜的水性笔写了几个字,正要离开,却在眼角的余光里看到有几块断砖动了动。他紧张地走过去,掀开砖头,却见下面埋着一只大型的白色的似乎是狗的动物。那只动物的嘴里不断地吐着血,显然因为这场浩劫已失了大半条命。他想了想,又谨慎地看看周围,没见着别的什么人,便迅速地提起那条狗,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 名贵的狗的赔偿会很贵,而低贱的则很麻烦。索性在没人发现时扔进垃圾堆里,写个零伤亡。圆满完成任务。 物业管理员离开后,赵阿吉跑过去,从垃圾堆里拣起了大白狗。她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宠物诊所实习,对于这样的事,总是多一份好管闲事的兴趣。而选择这份工作,是因为她喜欢各种小动物。她爱它们身上软软细细的皮毛,伶俐水润的各色大眼睛,还有特别容易受外界干扰,而神经质颤抖的小鼻子尖。当然她也不讨厌有着冰冷滑腻皮肤的变温动物。那些青青花花的小蛇或者变色龙,总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和她相熟,然后乖乖地盘上她的手腕或颈间,在炎热的夏季,送给她一丝清爽。 她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她不能拥有哪怕一只,这种可爱的小动物。她很穷。实习的工钱很少,少到她还完了银行的助学贷款,再寄一部分给同样出身孤儿院的赵阿福读书,再交一部分房租之后,就只剩下每天刚刚能吃饱饭的数目。除非是一只不需要吃喝花钱的宠物,否则她只能去捡街头被遗弃的布娃娃了。 今天是她的生日。老板很喜欢她在工作时的认真负责,特意允她不用加夜班。况且中午时的天色,确实诡异得吓人,他自己也想回家压压惊。 于是赵阿吉,在工作以来第一次,在太阳落山以前回家,路上见到了大白狗被抛弃的全过程。 她可没有追上那个抛弃狗的人的念头,没谁会去拣自己扔掉的东西,何况还是一只死狗! 她注意到狗狗的暗淡的灰白色的毛发上,沾着许多碎石砖砾和垃圾的污渍,嘴巴由里至外,还结着许多暗红色的血块,有着肉垫和弯曲指甲的爪子上,还残留着灰土。真是可怜啊,过着肮脏的流浪生活,又被恶人打死。她心想。 然而多与动物打交道的经验,又告诉她这似乎并不是狗!它比普通的宠物狗要大得多!而且脸很宽,嘴巴很长,耳朵也更尖一些。更重要的是,它有一种狗根本没有的,很浓重的骚味! 这一定是一只狐狸!她下了判断。 她从包里拿出早上买的报纸,从中扯出两张,把死狐狸包在里面,心里充满怜悯和痛惜。明明狐狸是野生的动物,不适合做宠物的,却总有些爱哗众取庞的人,捉了它们去饲养。结果当然养不好。而不喜欢了,又随便地赶出来,完全不为自己的一时好恶负责任!哪怕后果是害死了一条生命! 一边腹诽着某些人的良心,她包着狐狸回了自己的住处。那是个处在郊区的很偏避的旧式小楼。交通十分不方便,又时常断水停电。不过这里的租金非常便宜,以她现在的身价,能住在这里,已属万幸。 她上楼开门,叫出了正在小厨房里做晚餐的房东大婶,向她借那把自己常借的旧铁锹。 房东大婶看了一眼她手里抱着里报纸包裹,善意又爱怜地笑笑,叫她自己去墙角取。 她礼貌道谢,努力地单手抱住狐狸,另只手拿过铁锹,出门下楼。 房东大婶追出门去喊:“阿吉!早些回来!今天阿姨给你煮生日面!” 赵阿吉答应一声,心里暖暖的,甜甜的。 带着死狐狸爬上小楼后面的一座小秃山。这座小秃山虽然寸草不生,但土石之下却有许多东西。比如小鸭子,小鸡崽,小猫咪,小麻雀,小乌龟……现在又要多了小狐狸。呃,不,是大狐狸。 她努力地用铁锹挖了很久,剔除了许多杂石碎块,终于在小猫咪的旁边挖出了一个,可以勉强把大狐狸放进去的土坑。 她蹲下来,把狐狸抱进去放好,动作轻柔地好像狐狸还是活的。 她双手合十,闭着双眼,喃喃地念叨:“狐兄啊狐兄,这辈子你命不好,被人从山里弄到了城里,枉死他乡。但愿你转世投胎能做一只狐狸精,和这山里的伙伴们和协相处。对了,听说狐狸是喜欢吃鸡的,但愿你不要欺负小鸡……”神情肃穆地好像在祷告。 她没有看到,那坑里的狐狸的尾巴动了一下,一只眼睛也已睁开了一条缝,其中闪烁着点点红光。 天色不知何时又暗了下来,乌红色的云再次聚拢来,低沉得仿佛要挤到地上! 脊背上突然来的一阵凉意,吓了赵阿吉一大跳,不禁仰头自语道:“这是什么鬼天气?难道要出妖怪吗?”有时候女人的第六感很准,但却常常得不到重视。 狐狸兄还在曝尸荒野,她打算把土好好填上。甚至要堆起一个小坟包,再竖块石头在上面,写道:狐兄长埋于厮。 于是她开始往狐狸身上填土。 狐狸的尾巴又动了,精神质的,好像死青蛙触电弹跳一般。 她看得清楚。手掌一个哆嗦,其中捧着的泥土洒在地上。 狐狸尾巴又不动了。 她怀疑自己的判断力,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去狐狸颈间,想要检查自己活埋动物的罪名是否成立。然而狐狸的脑袋也动了,脏乎乎的长嘴巴努力地凑进她手心里,喷出浓重的血腥气,和一颗姆指甲盖那么大的红丸 ! 与此同时,天际划过一道耀眼白芒,将这一人一狐拢在其内,又一声惊天巨响,炸在赵阿吉的脑袋上! 赵阿吉浑身剧痛,然后晕了。 第二章 瑞兽貔貅 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里。茂密青翠的竹子根根笔挺,身边还有一堆,正在蠕动着的,粉红色的物什。 “这是什么?”她纳闷道。却突然发现,自己吐出口的只是些“吱吱”“哇哇”的声音。不由骇然! 她再看自己的身体,发现也是一团粉红!又短又稀疏的透明绒毛,裹着粉红的皮肤,四肢又细又小,比不过地上草稞里最粗的枝茎! “吱吱哇哇——!”她眼冒金星,仰天惨嚎,这是变形记吗? 有什么在拨弄她。肚皮被毛毛的东西戳弄着,不情愿地翻了个身。迷糊着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张有些熟悉的犬类的脸。宽脸蛋,长嘴巴,尖耳朵,和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渐渐记得那时这张脸是惨淡的杂灰色,而现在是意气风发的银白色!而且在视觉里,现在的比之前的要大得多! 肚皮被戳的感觉消失了,原来是狐狸收回了爪子。它又咧起嘴角冲她笑。呃……她不确定那是不是笑,她以为动物的面部表情没那么丰富。 “你帮我挡了一半的天劫。”一个声音突然响在脑海里。 她又一个激灵,慌张地满地翻滚寻找声音的来源,但目光所及之处,唯有成片的绿竹!看来除了自己之外,唯一的可能发音的活物就是那只狐狸了。可是,狐狸会说人话吗? “不过你也占了很大的便宜,轻易就得了我五百年的修为,可喜可贺。” 声音再次响起。她骇然地望着狐狸,口里吐出:“吱吱哇哇!”其实她想说的是:是你在跟我说话吗? “嗯。”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我是将意念送进你脑中跟你说话的,否则我口吐狐言,你一样听不懂。不过因为比你多活了许多年头,你说的那一族兽语,我却是听得懂的。便是人类的几种语言,我也懂。”说到这里,语调变成了洋洋得意。 “吱哇?吱哇!”什么?兽语!她尖叫。顾不得欣赏狐狸臭美的样子,又低头看自己的身子,仍是梦中那小小的粉红色身躯,细小畸形的四肢!原来那并不是梦!狐狸也没有变大,而是自己变小了! 狐狸不阴不阳地笑着,用天生的媚眼瞟她,“自然是兽了。你持着妖兽的内丹又怎么能去找人体寄生?感谢我给你寻了个好身子吧,貔貅的幼崽可是很难得的。”感谢我吧!感谢我吧! “吱哇!”貔貅!传说中的上古神兽吗?”吱吱吱?哇哇哇?”龙的第八个儿子,有招财进宝之能,只进不出,只吃不拉的那个? “……请你以自谕为万物之灵的人类的大脑思考一下,那种动物有存在的可能吗?”得意的语气转变成鄙夷。似乎在它的嘴巴里,人类的大脑根本就是空的! “……传说说有。还有那些玉佩……”呐呐着应声,狐狸教训起人的时候,比学校里的老师还要可怕。 “如果那些玉佩是活的,我就把它们都吃了!” “……”好吧,你吃吧,如果不怕得胃下垂的话。 “……” “那么,你来告诉我什么是貔貅吧。还有从头到尾解释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原来这只狐狸是只狐狸精!而妖精修练是违反生死轮回,要受天劫的,逃过了才可以继续。每千年一劫。那天这只狐狸修行正满一千年。于是就迎来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天劫,中午的时候天雷尽责地出现,霹了它。但它躲在了一个房子里,天雷只霹塌了半壁房子,把它压成了重伤。它知道这天没过,天劫不可能过去,于是就装死,任由物业管理员把它扔进垃圾堆。谁知赵阿吉多管闲事,把他给拣出来了,还企图活埋。于是它没法再装死,于是又引来了天劫。好在它聪明地在天雷霹下的前一秒把内丹吐在了赵阿吉的手里,这样天雷就霹了他们两个,威力也减了一半。赵阿吉失了肉身,但是得到了狐狸一半的内丹和五百年道行,而狐狸失了一半内丹和五百年道行却能侥幸不死。两个家伙都被打回了五百年前,狐狸为了不使自己的另一半内丹和五百年修为被浪费,于是又替赵阿吉找了个身子,而且还是罕有的貔貅的身子,所以赵阿吉应该感谢它,感谢它! “貔貅就是大熊猫啦!在上古时可是最为骁勇善战的兽类之一,从来都是很稀有的。”狐狸又是得意又是羡慕地说。 赵阿吉汗颜。大熊猫=圆圆滚滚+憨态可掬+温驯可爱+国宝=有嘴无肛+只吃不拉+龙的变种+吃宝怪=貔貅=骁勇善战? 狐狸又道:“大熊猫是近代人们想出的名字,古时除了貔貅之外,还称其为白熊、食铁兽、貘、驺虞等。总之是与龙、凤、龟、麒麟,并称的五大瑞兽之一!”感谢我吧!感谢我吧! 赵阿吉用细小的爪子搔搔头,“原来熊猫的来头这么大啊。” “那当然了!” “可是我还是想当人。你把我送回去吧,我还要供阿福念书呢。” 狐狸没有得到预期中的感激涕零,洋洋得意的神情变成了郁闷恼怒。它恨恨地掉头离去,完全不理会赵阿吉在身后吱吱哇哇地大喊:“你去哪?别扔下我!我要回家!” 赵阿吉的声音没有叫回狐狸,却召来了熊猫妈妈。黑白相间的圆滚滚的身子如大皮球一般滚到了她跟前,见到她之后,欣喜地又在地上滚了两滚,然后用肥厚的手掌轻轻托起她,把她抱在怀里又亲又舔,在涂了她满满一身口水后,又用凸起的鼻子下面的有着一圈黑毛的嘴巴轻轻叼住她,往来时的方向奔去。 赵阿吉欲哭无泪。和国宝亲密接触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是变成了其中之一,就有些过头了吧! 熊猫妈妈把她带到一颗大树下面的土窝里,那里面已经有了一只和她差不多大的粉红色的熊猫宝宝了。赵阿吉认出是之前自己第一次醒来时看到的那个小家伙。它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半眯着,感觉到熊猫妈妈的到来,挪蹭着小身子往这边挤了挤。赵阿吉充满谦让精神地让它一个好位置,却被熊猫妈妈又用肥厚的手掌抓回来,重新放在原地。 赵阿吉尚自不明所以,已被熊猫妈妈抓起来,脸朝它胸脯地摁了下去! 赵阿吉呜咽一声,以为熊猫妈妈不满人类的伪善谦和,企图闷死自己!于是四肢乱动想要哀告讨饶。哪知一张嘴,竟然含入一颗暖乎乎的肉球!她试着吮了两下,竟然吮了满口奶液!她从心底哀叹一声,无力地放充无谓的抵抗,认命地吸吮起来。好吧,现在她是熊猫宝宝,不想被闷死就顺从强权地喝奶吧。 熊猫妈妈明显偏向她,在她完全喝饱,并且有撑着的迹象之后,才又抓起另一只宝宝哺乳。然而大部分的乳水都被她吃了,所以另只熊猫宝宝只好挨饿。她躺在用树叶围成的窝里,想起在某本书上看到过的,因为生存环境恶劣,所以熊猫十分讲究优生优育,就是生得少,好好养,生得多,挑一个好好养。现在看起来果然不幸如此这般,因为她的存在,另一只熊猫宝宝成为了被遗弃的目标。 熊猫妈妈哺乳完毕,又为她和另只宝宝舔顺了毛,把他们全都搂在怀里睡觉了。她窝在熊猫妈妈毛茸茸的身子里看着那个宝宝。它仍然半闭着眼睛,因为食不裹腹而微微颤抖的身子蜷缩着,一幅哀凄凄的可怜相。赵阿吉不由得从心底产生极大的罪恶感。她会成为杀死国宝的罪人吗?会被唾骂千古永垂不朽吗?哇!好可怕! 在那天深刻反醒了自己的罪行之后,她开始保护另只熊猫宝宝,比如在喝奶的时候只喝一半,将另一半留给它。还在熊猫妈妈外出觅食时,学着熊猫妈妈的样子舔舔它,亲亲它。很快地,那只宝宝在她的精心护理下睁开了眼睛。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她,每日里欢喜着和她挤在一起,用那有些泛白的毛皮互相磨蹭着。 狐狸来看过她几次,发现她“护宝”的行为后大加取 笑,“你这个傻瓜!这就是我们的优胜劣淘的规律,你把它养壮了,那只母貔貅就会抛弃你而只养它了!”即使成为了妖精,他仍然把自己归为动物一类,而在谈论没有高等意识的同类时,他又喜欢用鄙夷的描述人家是“动物”的语气。 赵阿吉心里愤愤,想:要不是你乱找替死鬼,把我弄到这个境地,我也不会做这种荒唐事啊!可她又不敢明面上骂狐狸,生怕把它气走再不管自己,于是道:“反正我有你一半的内丹和五百年修为不是吗?再怎么样,我也会强壮过它的!难道……你的意思是,你的内丹没有熊猫奶营养丰富?” 狐狸拉长了一张狐狸脸,脸上的表情好像吃了大便一样难看!它郁闷了好半天,才道:“内丹当然比奶水营养丰富!只不过需要些东西调剂。你等着!”其实内丹不过是修行精气归结的精元,跟饥饱养份实在扯不上关系,不过它实在不愿意被一只毛还没长全的貔貅幼崽看扁了,索性打肿脸也要冒充胖子! 于是赵阿吉每天的主食便由电视里见的,小说里听的百年灵芝,千年人参,树精嫩汁替代了熊猫奶。虽然她还小,这些东西常常让她消化不良,不过即使那一丁点穿肠而过的高养份,也足以让她茁壮成长!而让她啼笑皆非的是,另一只熊猫宝宝对于她在吃了补品后拉出的便便非常感兴趣,常常凑过去闻闻舔舔,想要把它们放到自己的嘴巴里。狐狸解释说,这是因为那些好东西她没有完全消化的关系,其实这样的经过一次性处理的便便,相较于未处理的新鲜货,更是幼兽的营养品。她为此大吐特吐,以后拉便便都要去离树叶窝很远的地方,再在地上蹭干净了屁屁才回来,以防止另只熊猫宝宝用偷偷舔过她屁屁的嘴巴来亲她! 第三章 狼帅哥和狐小受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赵阿吉长出了黑白相间的正宗的熊猫毛,和国宝招牌的黑眼圈,她时常望着愈发黑白分明的另一只熊猫宝宝,开始怀念能够照彩色照片的自己。 另一只熊猫宝宝学会了熊猫的本能之一“滚”,它动不动就把自己团成一个球,从树叶窝里滚出去,再欢实地叫着,要赵阿吉也滚出去。赵阿吉起先还保留着人类女性的矜持不肯,但是看它实在玩得欢畅便仅不住试了一次。果然!这是熊猫的本能!即使她这样带忆投胎的转世一族,也无法抗拒那种刺激眩晕的撒欢感觉!因为羞耻于这个发现,她报复性地替那个熊猫宝宝取名为“滚滚”。 狐狸对此表示鄙夷,说:“人类总是妄自替动物取名字,其实这是最愚蠢的行为!” 赵阿吉说:“那不取名字,怎么分辩他们呢?” 狐狸说:“你就随便叫一声就行了,反正这里只有你们这几只而已。” 赵阿吉说:“那么如果有很多呢?比如狼群?” 狐狸说:“能群居的就不是高等妖怪,有名字也没用!”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更加鄙夷的眼神瞥着不远处的狼群。 狼群看中了树叶窝里肥肥胖胖的两只熊猫,流着口衍向他们靠近。滚滚吓得瑟瑟发抖,把身子团成一个球,滚到赵阿吉的屁股后面。赵阿吉也发抖,用带着颤音的声音吱吱哇哇叫着说:“高,高等的狐狸精啊,请你打发了这些低等的狼怎么样?” 狐狸没说话,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往前走了两步,昂首挺胸直面狼群。 狼群低吼起来,逞扇形包围住这两熊一狐。狐狸深吸一口气,仰天长啸,浑身上下泛出刺眼银芒! 狼群顿时混乱起来,距离最近的,甚至双眼变成了血窟窿,哀嚎翻滚,纷纷后退! “妖怪真强大!”赵阿吉赞道。 狐狸得意地笑,十分享受这样的赞美。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远处一声洪亮的狼啸,起先很远,但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待到止歇时,已尽在咫尺! 混乱的狼群一下子镇定下来,就连那几只瞎了眼睛的狼也停止了哀叫,从地上站了起来,欢喜着低声噪动着,似乎在期盼着什么大人物的降临!狐狸的神情戒备起来,真正挡到赵阿吉身前,毛发皆张,尾巴绷直,终于做出了临敌对阵该有的严肃模样。 狼啸停止时,一个人从竹林中走了出来。不错,是个人!有着古铜色的皮肤和健壮的肌肉纹理,体格高大,墨黑的头发里竖着一对狼耳朵,穿着黑色毛皮短裤的屁股后头甩着一条粗长的狼尾巴的男人! 他脸上棱角分明,剑眉朗目,鼻梁高挺,唇似刀削,赫然还是一个罕见的,充满野性魅力的美男子! 赵阿吉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人类了,更妄论漂亮的男人!于是少女之心情不自禁地开始萌动,一个不小心脱口而出:“帅哥……” 狐狸难得的严肃表情迅速绷裂,露出了一丝气愤和不屑,蓦地人立而起,在一片白芒中也化成一个男人! 这个“新”男人,转过身来对赵阿吉道:“睁大你的熊猫眼仔细看清楚!他有我的一根尾巴毛帅吗?” 只见纷绿的竹林中,一位银发美男子傲身而立。他肤色白腻,身形精瘦高挑,一双俊眉飞扬入鬓,眸色暗红,鼻若悬胆,口似丹珠…… “你,你是小受!他是小攻!”赵阿吉激动地语无论次道。她此刻心情极为复杂,突然见到两个绝世美男,固然让她口干舌噪,欣喜激动难以自禁,除此之外又哀怨狐狸不早变成人身给她养眼。 狐狸俊眉微簇,“你说什么?”语气里明显带有不悦,“我问你他比得过我的一根尾巴毛帅吗?” 这话实在夸张得伤人。两个“妖人”单从美丑而论实在旗鼓相当,就算狼帅哥的耳朵和尾巴上的黑毛没有狐小受的白毛漂亮,但若说人家帅不过你的一根尾巴毛,也太过分了。赵阿吉犹豫半晌,考虑到敌我因素时,才底气不足地开口,违心道:“嗯。他帅不过你的一根尾巴毛!” 狐狸欢喜得直晃尾巴,晃得银毛满天飞,害得赵阿吉和滚滚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相较于狐狸的神采飞扬,狼帅哥一点都反应都没有。就算是被比成不如人家的一根尾巴毛,他也好像没听见似的,冷酷着一张脸,死死盯着狐狸。 蓦地!他身形窜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扑过来,张开嘴巴咬向狐狸白腻的脖子! 狐狸连忙闪开!长着尖锐指甲的手顺势插向狼帅哥的胸口! 狼帅哥不避不闪,一只手扣住狐狸的手腕,另一只手往狐狸脸上抓去! 狐狸尖叫一声,放出一股浓重的骚气! 狼帅哥皱眉,掩鼻后退,再欲扑上时,只见狐狸变成了好几个!前后左右,一齐向他鄙夷地笑! 赵阿吉本为狐狸捏着一把冷汗,生怕他被这只凶猛的狼人给吃了,哪知倾刻之间,形势就发生了逆转。狐狸变成了好几个,而狼帅哥仍是只身一人! 狐狸通过密音传耳,得意对她道:“瞧见了没?这是咱狐族的保命绝招,幻术!一个打他不过,就用十个!十个打不过,就用一百个,百而千,千而万,让他一个个地咬!累也累死他!” 赵阿吉羡慕得不得了,“真是好本事!你有空教我啊!” 狐狸说:“没问题……” 然而话音未落,狼帅哥已向着其中的一个狐狸攻了过去!狐狸惊惧躲闪,又幻出更多的身影。 可是狼帅哥只盯准了那一个,凶猛扑追,直到所有的幻术消失,被追捕的那一只狐狸狼狈万分地连放臭屁还了原形四肢并用拼命逃走。 狼群欢呼嚎叫,赵阿吉只瞧得目瞪口呆。她呆呆地望着狼帅哥舔着指甲里还沾着银毛的血,一步步走向自己。 “你,你想干什么?”终于回过神来,她尽量把滚滚掩在身后,战战兢兢地问。这时想起狐狸说过貔貅是勇猛的野兽,于是又是眦牙又是裂嘴,努力地做出凶悍的表情。 狼帅哥怔了怔。脚步微迟。 她又跳出树叶窝,在地上打滚,滚了一身泥巴后又给滚滚也抹得脏兮兮的。心想这么恶心的东西,想必他会嫌倒胃的吧? 狼帅哥又怔了怔,脚步顿住。 熊猫妈妈叼着嫩竹回来了,发现狼群和狼妖正围着自己的宝宝,只骇得扔下竹子,嘶吼一声直冲了过来!那是一个下坡路,熊猫妈妈又很着急,奔跑时一时不慎,被树枝拌了一下,立即化跑为滚,如保龄球一般地咕噜噜地滚将下来! 狼群根本不晓得这是何种战术,怔怔地忘了躲闪,任由自己如球瓶一般,被黑白相间的保龄球击滚而倒。 等到它们重新站起来时,便恢复了凶残的本性,低吼着喘着粗气,要扑向已滚得晕乎乎的熊猫妈妈! 赵阿吉大骇!一跃而起,抱住狼帅哥的大腿奋力扑打! 狼帅哥未料这滑稽相百出的黑白肉球会有动作,是以措不及防,被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赵阿吉趁势又扑上他的身,用肥厚的手掌没头没脑的胡乱狂揍! 狼帅哥固然很勇猛,但失了先机,又被厚重的熊掌揍了几下,也不免有点轻微脑震荡。赵阿吉趁他还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一把抓起身后的畏缩着的滚滚,高高举过头顶,做势要往狼帅哥头顶砸落!“快滚!不然我就砸死你们的老大!”赵阿吉冲狼群叫道。 熊猫语和狼语不通,而普通的狼又不像狐狸精那般精通外语,自然听不懂她说了些什么。但是它们会看。自家的狼王被对方骑在身下,眼看要被砸成肉饼,而对方迟迟不肯下手,只是冲着他们吼叫,所为什么,就算最简单的大脑也能够理解。狼群放弃了熊猫妈妈,低声叫着,慢慢向后退去。赵阿吉举着体重不次于自己的滚滚渐渐感觉体力不支。但在狼群完全撤离之前,她拼命咬牙挺住! 终于,等到狼群已经退到视线不及的范围时,她吁了口气,重重放下了滚滚。滚滚瑟瑟抖抖地滚进熊猫妈妈的怀里寻求安慰。赵阿吉刚想起身,却见到身下的狼人一双清亮的黑眸正瞪着自己,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怎么把这个最恐怖的家伙给忘了!他可是狼妖!以相当悍勇的身手打得狐狸精落荒而逃的大boss! “嘿嘿……”她骇极傻笑,“这个……狼哥,咱不想害你,这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狼妖一声不吭,沉默着瞪她。 她想起自己的屁股还坐在人家身上,十分不雅,便道:“嗯……你被压得很难受是不是?那我起来,不过……你得保证不来伤害我们!” 狼妖仍不说话。 “沉默表示赞同!我起来了!你可不准反悔!”一边说着,赵阿吉一边从狼妖身上爬下来。她似乎完全忘记了语言不通之类的问题。 狼妖喘着粗气坐起来,暗恨如果刚才不是凑巧被压得岔了气,他早就把这个黑白相间的混球撕得粉碎! 他望了望一脸合作愉快态度的赵阿吉,又望望满是戒备神情的熊猫妈妈和神态畏缩的滚滚,愤然起身,甩着尾巴窜进林子里去了!也许,这是他升级为妖怪以来,最糗的一次战斗!以往就算流血受伤,也没有被坐在屁股底下那么丢人!呃,不,是丢狼!可是杀掉让自己蒙羞的罪魁祸首,又被他的狼族道德观所不允!必竟人家刚才能杀他时却没杀他,他现在杀了人家就是忘恩负义!会由高贵的黑眼狼变成令狼唾弃的白眼狼! 从此以后,赵阿吉被滚滚当成了神一样的膜拜,而熊猫妈妈也为有这样强悍的女儿感到自豪,以至于后来赵阿吉以一岁的幼龄,勇斗狼王的英雄事迹在熊猫族中广为流传,成为众国宝们的偶像…… 第四章 初脱猎网,又遇狼群 狐狸再来找赵阿吉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它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从竹林中探出脑袋,左看右看,确定没有现在的或是潜在的危险之后,才跳出来,恢复一惯的高傲神态,优雅地迈着四个蹄子走向树叶窝。 赵阿吉正嚼着竹子混吃等死,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她白白的肚皮上,别提有多舒服!这是她唯一体会到的做一只熊猫比做一个人类的优越点,可以美美地晒日光浴而不用担心被晒黑皮肤。 滚滚跟着熊猫妈妈出去觅食了,虽然它很胆小,但是很勤劳,而且比赵阿吉更乐于遵守作为一只熊猫应该遵守的作息规矩。 赵阿吉见到狐狸十分高兴,扔掉竹子爬起来道:“你怎么不变成人的样子?那样多帅?” 狐狸哼了一声,神色有些尴尬,“我是狐狸!做什么老变成人的样子?” 赵阿吉奇道:“那你上一次不是变了吗?还有那只狼妖不也是变成人的模样吗?我以为动物修练成妖怪,首先都会变成人形的。” 狐狸从鼻孔里哼出一声,道:“那是因为人类的体型做事比较方便的关系,而且人类的数量最多,生活多姿多样,让久居山里的妖怪好奇罢了。” 赵阿吉道:“那你就一直用人类的样子好了!别再变成狐狸。” 狐狸怒道:“偏不!” 生气的狐狸让赵阿吉摸不着头脑,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而得罪了它。她小心翼翼地问:“狐狸,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狐狸别扭地沉默了一会儿,哼道:“你怎么没被那只狼吃了?” 赵阿吉不乐道:“听你的语气好像对此很遗憾似的!如果我说我把他打晕了,所以才逃过一劫,你肯定不相信!” 狐狸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瞅赵阿吉肉球似的身子!“你说什么?你把他打晕了?” 赵阿吉点头,“狼群要吃熊猫妈妈,我一着急就扑过去打他,然后就把他打得晕乎乎的。”她又笑着举起两只黑色的毛茸茸的肥厚的熊掌,道:“你说得没错!貔貅是勇猛的动物!” 狐狸的两只眼睛瞪得更大,长长的嘴巴微张着,半天没有合拢。它的神色中显出难以至信,半晌之后又转变成自怜的悲戚,再然后缓缓垂下头,掉转身子走开。 赵阿吉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喊它:“狐狸!你怎么了?干嘛走了?我们还没说上几句话呢!” 狐狸悲伤地摇头,“别管我,别跟着我。” 赵阿吉只好止步。她担忧地望着狐狸,发现它屁股后头的银色毛皮秃了一块儿,恍惚记得在狐狸变成人形的时候,那里似乎会化成一条兜裆布…… 赵阿吉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在再次醒来,饿的饥肠漉漉时,已经是次日天明了。树叶窝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熊猫妈妈和滚滚回来过的迹象。以前熊猫妈妈外出觅食时,偶尔也会有连续两日不归的情况,然而带着刚有行动能力的滚滚,似乎不应该玩得这么疯狂。赵阿吉打了个滚,爬起来在窝边一丈左右的范围内转了一圈,随便扯了几根竹子吃。兔子不吃窝边草之类的原则,对于她这个非地道的熊猫完全无效。她吃得无趣,又爬回窝里躺了一会儿,心里渐渐开始不安。 这种不安持续到下午时,终于应验。林中传来噪动,人声沸杂,吆喝声叫喊声,迅速向这边靠近。赵阿吉初闻人声,心头涌出无限感慨喜悦,她是多么得渴望重归人类社会,而此刻希望就在眼前! 她眼泪婆娑着期望着声音的来源。渐渐地,渐渐地,人声近了,一只熊猫从树丛中奔了过来! 赵阿吉微微一怔,再瞧时,只见那只熊猫体格尚小,远不及成年熊猫那么魁梧,身上的毛色脏兮兮的,张大着嘴巴粗重喘吸,眼神张慌,在看到她时,又盈满了喜悦。 “滚滚!”她惊叫。再看滚滚身后,追赶着十多个手拿棍棒弯刀的人,他们多后背弓箭,身围各色兽皮,显然都是猎人!他们在看到她之后,一下子兴奋起来,欢呼着散开,将她和已经跑进树叶窝里的滚滚团团包围! 赵阿吉大惊,刚才那一点与人类接触的喜悦刹那间散得干干净净,她护着瑟瑟发抖的滚滚瞪着这些人,猜想熊猫妈妈的处境。 是被杀了?被抓了?还是逃掉了? 猎人们雀跃着,议论着把滚滚放出来是何其正确的行为,如此由它带路,又可以抓到一只罕见的白熊!他们讨论这回绝对可以卖个大价钱,又说这回运气好,竟然抓到一只大的,两只小的,可以留下一只小的驯服了献给王公贵族,说不定还能弄个官儿当当!有几个人拿出粗绳编织的网子,慢慢向赵阿吉和滚滚靠近。 赵阿吉盯着网子,寻思对策,她知道如果进了那里,就彻底完蛋了!无论她有多么愿意跟人类打交道,也不想以猎物的形式! 两个人执着网子向她罩来,她瞅准了机会,怒吼一声,猛地扑向其中一人,轮起巴掌狠狠拍去! 那人早有防备,在她扑过来的同时往旁边一闪,抽出腰间木棒重重砸在她后脊上! 赵阿吉吃痛,从空中跌下来,啃了一嘴泥土!她爬起来想要再战,然而网子已兜头罩下!两人拽着绳缘迅速收紧,将她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她愤怒地在网子里挣扎,大骂:“人类中的败类!混蛋!私捕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我要去告你们!”然而谁也听不懂她的熊猫语。 挣扎中,她看到蜷缩在一旁,已然吓得呆了的滚滚,忙叫道:“你快跑啊!去叫狐狸来救我和妈妈!”同种类之间的语言固然相通,可是毕竟动物的逻辑思维要比人类差一些,不能一下子完全理解赵阿吉的话。赵阿吉见它呆呆地不动,又狂吼:“快跑!快跑!把你的四个蹄子收起来!滚!” 这个“滚”字,是她常对滚滚说的。滚滚早已耳熟能详,当下脑袋一缩,四肢抱拢,顺着坡势角度滚了起来。 猎人们连忙围追堵截,但又岂是那么容易能够抓获的?一个皮球在疾速的滚动中已然难以截住,更何况是个百来斤重的,有着自主意识的大熊猫! 滚滚一路披靡而下,所有企图阻挡住它的人都被它撞倒!猎人们气得连连跺脚,欲再追赶,奈何两只脚迈动的速度始终及不上球形滚动的速度! 滚滚靠着本能逃过一劫,仍然不敢止歇,没有坡道好滚,它就用跑的,四肢熊掌撒开,哼哧哼哧地拼命狂奔,不看方向,无视障碍,神挡撞神,佛挡撞佛,真真正正的大无畏! 一直奔到太阳下山,窜进陌生的林子里,它才虚脱地停下,长时间的奔跑让它感觉十分口渴,便战战兢兢地寻觅着去找水喝。不料刚走到一条小溪边,便看到小溪对面闪烁起一对碧绿光芒。它起先不解,并不理会,向着溪水又走了两步,哪料那碧绿的光芒突然间又多了一对! 紧接着,一对又一对,碧绿莹光渐渐地越来越多,野兽低啸的声音渐传入耳。它打了个冷颤,这才惊觉,原来自己竟然又遇上了狼群! 它一面哀叹自己歹命,一面畏惧地后退,每退一步,狼群便逼上来一步!它此刻心里一片绝望茫然,竟是连惊叫也忘了! 狼群趟过溪水,步步逼近这个曾经到口,却又不巧失落了的美味,眼中碧光大盛,口中流出馋衍。 滚滚四肢发软,此时便是想要团抱成球滚跑,也力不能及了。它认命地闭上眼睛,想到自己再也吃不到鲜嫩的竹子,再也不能与赵阿吉玩“滚滚”游戏,再不能被熊猫妈妈抱着,舔顺背上的毛…… 狼群并不急于吃它。几只毛色发沉,体格魁梧的老狼低低叫了几声,交头接耳,好像在讨论什么,它们喝住了焦噪贪食的狼群,踱到滚滚跟前。其中一只老狼,用头顶了顶滚滚的腰,又低低叫了两声,似乎在示意什么。 滚滚不解,兀自呆呆地坐着。 老狼又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在顶它的腰时加大 了力量。滚滚被推得往前动了动,这才大约明白狼群是想让自己换个地方。熊在狼嘴下,不得不低头。纵使它有多么不情愿给狼群提供吃自己的方便,但为了多活一秒是一秒,也不得不妥协。 它胆颤心惊地跟着狼群跨过小溪,穿过树林,来到一座在夜色中看起来,尤为阴森恐怖的小土山前。 小土山上坐着一个人,映着月光显出刚毅的脸庞,略为零乱的及背长发,健美的身形和非人类的耳朵和尾巴。滚滚记得,这是半个月之前带领狼群杀到树叶窝,要吃掉它和赵阿吉,却被赵阿吉英勇打败的狼王。想到赵阿吉,它又有些自豪,以至于面对狼王,倒不如面对狼群那么害怕了。 狼王本来懒散地坐着,仰望着天空椭圆形的月亮,听到动静才看过来。 几只老狼窜上土山,靠近它低嚎了几声。他若有所思,拍拍那些狼,站了起来。 他本来身形健美高大,在夜色里居高临下地站着,更显威慑力十足。 滚滚习惯性地又把自己团成一个球,两只黑熊掌抱住脑袋,认命地闭上眼睛。 然而,并没有预期被撕裂的疼痛。它等了好一会儿,试探着睁开眼睛,只见月光下,狼王仍是那般倨傲地站着,见它望向自己,抬手一挥。 滚滚又吓得闭上眼睛。然而仍没觉得什么动静。它再睁眼,狼王已坐回原处,又看月亮去了。 滚滚正自纳闷,却闻得身后低低狼嚎。它吓得立即转身,只见狼群已左右分开,中间让出一条路来。 这是给它走的路吗?让它离开?滚滚不敢笃定自己的好运,望望那条路,又回头望望狼王。 狼王没有反应,他看月亮看得正自出神。他英挺的剑眉紧簇着,似乎月亮对于他来说,隐含着无尽忧愁。 狼群不耐烦地低嚎起来,它们虽然听从狼王的命令,却不理解为什么狼王要把倒口的美味放走?便是他心情不好,不想吃,也可以赏给它们呀!它们是如此的饥饿! 滚滚颤着小心肝儿延着那条路走出了狼群的包围。它一边欣喜自己大难不死,一边绞尽了脑汁,猜想狼王为什么这么仁慈。终于,它想出了一个理由——狼王害怕赵阿吉! 一想到这个,它立即欣喜若狂,转过身子,撒开四条黑腿,延着狼群还未来得及闭合的路,又跑了回去! 它在狼群惊诧的目光中,冲到小土山前,伸长身子,像爬树一样,手脚并用,笨拙地爬到狼王身边。它抬起肥厚的熊掌,朝着还在望月出神的狼王拍了下去! 第五章 吃饭去! 狼王的神经何等敏锐!纵使他在痴望月亮,满怀心事,也能感觉到后脑勺被熊猫掌抡出的风声! 他连头也没回,出手如电,一下子扣住了那只肥厚的黑色的熊掌!这便是他爱以人类形态生活的理由,狼爪子永远也别想做到这个! 滚滚哀声呼痛,用另一只熊掌奋力地推着狼王的手,希望他能放开。然而狼王的铁钳分毫不松,一双黑色的眸子里泛出荧荧绿光,愤怒地瞪着它!小山下围观的狼群更是愤怒已极!它们在慷慨激昂的厉嚎中又鄙夷地想:这黑白相间的熊真是连白眼狼都不如!狼王好心饶它一命,它竟想恩将仇报偷袭狼王!但愿狼王快吃了它!扔些骨头渣滓下来,让咱们也填填肚子! 狼王扔开滚滚的熊掌,站了起来,他舔了舔尖锐成钩状的指甲,眸中绿光大盛!也许,最近他太专心自己的事了,忽略了这帮一直仰仗他的狼崽子们,失职地让它们挨饿了。这只熊猫虽然浑身脏兮兮的,但毛皮里头的肉大概还干净,就撕了给狼群分食好了。反正他刚才已经饶过它一回,算是还了那小母熊猫的不杀之恩,而且反杀要偷袭自己的家伙,可不算是有违狼德! 滚滚侥幸保得了腕骨,却也痛得半死。好在它没忘记自己的目的,见狼王站起,立即忍痛扑上! 狼王也不闪避,只等着滚滚扑到眼前就咬断它的喉咙! 滚滚张开双臂,努力地用后脚滑稽地走了两步,待到失去平衡要伏倒时,两只前掌正好亲热地捂住狼王的手! 狼王一惊!这是什么战术? 滚滚扯住狼王的手,往小土山下拽,它吱吱地叫着,焦急地诉说原由,然而因为语言不通的关系,没有一只狼听得懂。 不过狼王必竟是个修成人形的妖怪,比普通狼的智商要高出很大的一截,他略一寻思,便有些理解滚滚的行为了。这个黑白相间的小家伙,刚才偷袭他的时候,并没有使多大力量,大概只是想叫他注意自己而已。而它此刻如此焦急地拽他,大概是想引他去什么地方吧?想到这里,他那敏锐的嗅觉忽然隐约嗅到滚滚身上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再仔细地嗅,发觉是人类的味道!他的双眸眯缝起来,本已黯下去的碧光又盛!他呼嚎一声,喝令因为突发变故而乱作一团的狼群闭嘴,然后传达下一个指令—— 吃饭去! 赵阿吉被人绑了个四马倒攒蹄,挑在根长竹竿上,抬到山下的一个小村落里。小村落不大,只不过七八户人家,盖着茅草房。有妇女、老人聚在一起纺线聊天,还有几个孩子在一起玩耍。他们看到男人们回来非常高兴。孩子们欢笑着扑进父亲的怀里,女人们则过来接过男人手里的猎具,给他们递上擦汗的手巾,并柔声地寻问他们晚上想吃些什么。 男人们把赵阿吉关到一个粗木大笼子里,笼子里面铺着些蔫蔫的竹叶,还有几簇或黑或白的毛。赵阿吉认出那些毛是属于熊猫妈妈的!她焦急地四处张望,却无论如何也不见它的踪影! 有两个小孩子跑过来,隔着笼子好奇地张望她。 一个眼睛大大的,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说:“这个好看,比那个也小些,更好玩!”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地把小手伸进笼子里,想要摸赵阿吉。 赵阿吉郁闷地往旁边挪了挪,不想被他碰到。但那小男孩很有毅力,又跑到这边来,又向她伸出手。她只好再躲。 另一个脸蛋圆圆的小女孩细声细气地说:“这不就是昨夜放走的那只哈?”她的胆子比男孩要小些,距离笼子远远地站着,却仍忍不住好奇心,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瞧赵阿吉。 小男孩道:“阿爹说不是的。那只跑走了,只捉来这个。” 小女孩惋惜地叹了口气,道:“好可惜,要是有两只还能做个伴,阿爹他们就不该昨日里把那只大的卖了。” 小男孩没回话,自顾着又来伸手摸赵阿吉。 赵阿吉听说熊猫妈妈被卖了,心中发沉。她急于想知道熊猫妈妈的情况,便不想叫这一对小孩离开。那小男孩要摸她,她便也让他摸了。 小男孩摸着她毛茸茸的毛皮,心满意足,又十分兴奋,“啊!好舒服哈!它的毛好软哈!” 小女孩心生羡慕,道:“真的嘛?” 小男孩道:“真的嗦!比那只大的软哈!可惜那只大的被个富贵的城里人买去了,摸不到了。”说罢,又拉起小女孩的手,鼓励她道:“你试试摸摸它?” 但是小女孩还是有些怕,“大的那只好凶哦,说不准它也凶,我怕它咬我!” 小男孩便安慰道:“莫怕莫怕!我摸它都不咬!” 于是小女孩怯怯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在赵阿吉黑黑的胳膊上,然后立即缩回。见赵阿吉没什么反应,便大起胆子来,变指为掌,温柔地抚摸起赵阿吉。 赵阿吉被她摸得挺舒服,同时又有点哭笑不得,不管怎样,她也拥有着二十一世纪职业女性的灵魂!被两个小孩当成宠物摸来摸去,不免大挫自尊。莫非,这就是当年她胡乱摸宠物而遭到的报应? “阿哥,我们去告诉阿爹,叫他们不要卖它好哇?”小女孩满怀乞盼道。 “好!”小男孩立即同意,“留着它陪我们玩!” 两个小孩蹦蹦跳跳地走远。赵阿吉没精打采地坐在地上。熊猫妈妈竟然已经被人买走了。听这两个孩子的对话,似乎并不完全知道买主的来历。这样的话,她该如何去找熊猫妈妈?好在不过隔了一天时间,那人带着熊猫应该不会走得太远。那么,她是应该想法逃出去,漫无目的地追呢?还是装傻留在这里,等着他们寻来相同的买主把她买去,轻轻易易地找到熊猫妈妈?漫无目的地追,容易找错方向,甚至南辕北辙错过最佳迎救机会。而在这里等待买主,又不一定能等来买熊猫妈妈的那个!哎呀!她该怎么做才好呢?要是能说人话,问问这里的人就好了! 正自犹豫间,两个孩子又回来了。他们兴高采烈地议论着长辈们同意将赵阿吉留下驯养。小男孩捧着一大盆干米饭,小女孩手里还拎着两颗鲜笋。他们把吃食紧贴着笼子摆放,确保赵阿吉能轻易地伸手够到,便站在旁边观看。在这当儿,又跑过来了好几个小孩,有十来岁的,还有刚会蹒步的,他们嬉笑着,议论赵阿吉球形的身子,和那幅罕有的,讨喜的长相。 赵阿吉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下表演进食。她背转了身子,假装睡觉。 “它做啥子不吃饭?病了嗦?”之前的小女孩天真地问。 “定是不肚饿!”小男孩道。“它要睡觉了。” 小女孩道:“那我们走开些,莫扰了它。” 小男孩道:“嗯!” 他们又把这话跟那些小孩说了,小孩子们便都噤声走开。但是好动的天性,又无法让他们管住自己爱动的舌头,只走了没几步,便又唧唧喳喳地议论起来。 赵阿吉直到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才转过身子,抓了一把久违了的大米饭塞进嘴里。 入夜的时候,那一对小兄妹又来看赵阿吉。他们拿着一张毛毡和一些干草。小男孩把干草撒进赵阿吉的笼子里,小女孩则把毛毡盖在笼子顶。 “夜里冷,莫冻着哈。”小女孩笑着。又探手入笼摸赵阿吉的毛。 赵阿吉忽然生出了捉弄的心思,也把熊掌探出笼子去摸她的脸。 小女孩吓得哇得叫了一声,见赵阿吉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便又笑了起来。她搂住赵阿吉的胖熊掌在脸上磨蹭,道:“阿哥你看!它喜欢我喃!” 小男孩有些吃醋,道:“它要打你!” 小女孩道:“不是!” 小男孩道:“就是!” 小女孩道:“就不是!” 小男孩拔腿跑开,“我回家哈!留你给熊吃!” 小女孩也跟着追上,“我去告诉阿妈你欺负我!叫她打你屁股!” 赵阿吉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渐渐涌出一股酸楚。曾经她也有过这般的快乐,可是如今……阿福,你还好吗? 山里的夜,并不如何寂静。草稞里的虫子,树稍上的猫头鹰,还有在空中闭着眼睛乱闯的蝙蝠,都在欢实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好在山里人都习惯了,除了守门的狗汪汪地吠上两声之外,再没有人会在这样寻常的夜里保持哪怕一丝的警惕。 太阳出来之前的黎明是最为黑暗的。月亮不知躲在了何处,在她的照耀下而深蓝的天空,在此刻变得漆黑如墨,就连那些爱在黑夜里过活的夜行族也都躲了起来。静静地,静静地,蛰伏着。 赵阿吉突然从有着赵阿福的睡梦中醒来,那是因为一种异样的不安侵入了她的骨髓,把她梦里的赵阿福变成了血淋淋的尸体,吓醒了她! 她打了个寒颤。在恍惚中,听到不知哪家的狗在发出微弱的哀鸣。 血腥味弥漫过来,她蓦地清醒!两只熊掌抓住木头笼子使劲摇晃!本来她不想用这样粗蛮,而且容易被发现的手段离开的,她打算先表现驯服,等他们打开笼子时再逃出来。可是现在,她分明感觉到死亡的逼近!她害怕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黑暗中亮起幽绿的荧光。一对,两对,三对……好像无害的荧火虫,却又渲染着嗜血的杀意!赵阿吉更加奋力地摇晃笼子!同时又吱吱地高声尖叫,希望可以叫醒猎人们,避免这一场残酷的屠戮! 然而晚了。就在第一个猎人被她惊醒,迷糊着点起小油灯时,一条黑影飞快地窜进窗子,然后从里面传出半声支离破碎的惨叫,再然后是女人和孩子的惊呼…… 仿佛这就是袭击的号令一般!所有人家的窗子同时被破开,嗜血的饿鬼闯入进去,它们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享受所有的哀嚎惨叫! 赵阿吉吓得呆了!她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发疯一般地撞着笼子! 木头笼子被撞得松了,吱噶吱噶地尖叫,但是赵阿吉没有怜惜,似乎被沐浴在血腥中,也感染了那份残暴杀气,此刻的她竟也无畏地狂燥起来! 男人们怒吼着,女人们哭叫着,孩子们绝望地呼唤母亲!这些声音一个个地中断,凄厉地化成漫着腥气的冤魂,漂在村子上空! 赵阿吉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甚至看见那一对喜爱她的小兄妹,缺手断脚地漂在笼子前,瞪着已经变成血窟窿的眼睛瞧她,想要挤进笼子里贴上她! “呜——” 一声尖厉而又响亮的狼嚎吼了出来!所有的冤魂在这一瞬间被震得粉碎!他们不甘地挣扎着,却无奈地消散在空气里。 天边开始泛白。杀戮结束了。鲜血在土地上流成小河,成了有着碧绿眸光的饿鬼们的可口饮料。说不清有多少具残缺的死尸被一张张利口从房子里拖了出来,它们把他们横七竖八地推放着,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 狼王从他们中间走出,他的嘴唇,即使在这样灰暗不清的黎明,依然可以看出沾满鲜红的血!他习惯性地舔着指甲,冷冷地瞧着笼子中的赵阿吉。 赵阿吉此刻突然没有了任何感觉,任何想法。她愣愣地望着步步逼近的狼王,大脑中一片空白。 第六章 修炼 突然从狼王屁股后头钻出一颗饭团形的脑袋,上面有大大的黑眼圈和毛茸茸的团子耳朵! “滚滚?”赵阿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道。 刚才那一场杀戳同样也吓坏了滚滚,它生怕杀红了眼的狼群伤到自己,便如跟屁虫一般的一直跟在狼王屁股后头。如今看到了犹如天神般的赵阿吉,就很理所当然地抛弃了狼王,飞也似地扑到赵阿吉的笼子前,两只前掌扒着木栏杆,使劲地把脑袋往笼子里挤,想要钻进去寻求赵阿吉的庇护。 那笼子早已被赵阿吉晃得松了,滚滚这么一撑,正好让它散得稀巴烂。 赵阿吉任由滚滚的脑袋撞进自己怀里,磨蹭来磨蹭去,她的眼睛又盯向狼王,心中充满戒备。该说谢谢吗?本来应该是的。他带着滚滚来救自己,还给自己报了仇。可是,他满身沾染的血腥气,和那消极冷酷的眼神,却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狼王与赵阿吉对视了一会儿,不想再玩这种狼眼瞪熊猫眼的游戏。他冷冷地转过头,呼嚎一声,带领已经吃饱喝足了的狼群撤了。 人尸暴于荒野,是对死者的大不敬。而赵阿吉又没能耐挖许多坑把他们一一安葬。于是她只找出那对小兄妹的尸体,将他们好生埋了,其余尸体则堆在一起,泼上菜油,一把火烧了。 赵阿吉没带滚滚回树叶窝,那个地方已经和小村子一样,让她心里不舒服了。她先把滚滚安排在一个很隐蔽的土洞里,叫两日两夜都没合眼的它补觉。然后自己回忆着平日里狐狸说过的话,找到了躲在一条小河边的大树洞里养毛的狐狸。狐狸正在吃一只兔子,血和沾着血的兔毛弄得到处都是,看得赵阿吉想吐! 于是她就真的吐了。稀里花啦地吐在狐狸的家门口,堵得狐狸出不了门了。 狐狸气得毛都炸了,咆哮道:“你在干什么!你这个蠢女人!你不是人投胎,是猪投胎的是不是!啊?” 赵阿吉只吐得几乎把胃也翻出来才止了。她知道自己理亏,听凭狐狸骂她也不还嘴。可是渐渐地,鼻子开始发酸,眼里也有了水气。她拼命地忍,却怎么也忍不住,终于哇得一声大哭了出来! 狐狸吓了一跳,满口欲吐的恶毒言语顿时吞了回去。“你,你怎么哭了?心理素质没这么差吧?” 赵阿吉也不答话。她只觉得这么一哭,心里面就会舒服一些,于是索性什么也不理,痛痛快快地嚎啕一场。 狐狸急得在洞里打转。见赵阿吉哭得嗓子都哑了,却仍没停止的势头,不由心中发毛。他咬咬牙,狠狠心,眼一闭,前爪一抬,踏上了赵阿吉的呕吐物,然后迅速发力,蹭得一声,窜出了树洞。他也顾不得处理脚上的污秽,四脚一落地,便用脑袋去蹭赵阿吉的黑胖熊腿,“你别哭了好不好?我的耳朵都快被你哭聋了,刚才算我不对成吗?我不该骂你,我向你道歉!” 赵阿吉不为所动。 狐狸又围着她团团转了好几圈,突然灵机一动,人立而起,刹时间变成一个翩翩帅哥!他抓住赵阿吉用来抹眼泪的两只熊猫掌用力掰开,把自己的一张俊脸硬生生凑到赵阿吉眼前。 赵阿吉呆愣半晌,终于“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狐狸这才松了口气,正想要抹去脑门上的冷汗,却被赵阿吉张开熊胳膊熊腿猛地来了个熊抱!赵阿吉窝在狐狸怀里,刚刚顿止了的眼泪又重新流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和鼻涕一起蹭在狐狸帅哥白嫩嫩的胸脯上!她一边哭一边道:“狐狸我好怕!好怕啊!” 狐狸无奈地想今天大概是清洁日,即要洗地板,又要洗自己。嘴里却道:“怕什么?” 赵阿吉便把这两日发生的事说了,末了又说:“那只狼妖怎么这么残忍呢?他自己也化成了人形,却带领狼群把整村的人都吃了!” 狐狸闻言嗤地冷笑,推开了已差不多止住了眼泪的赵阿吉。 赵阿吉茫然抬头看他,却见他面上表情又是鄙夷又是不屑。 “狐狸,你的表情真奇怪,你想说什么?”赵阿吉抽着鼻子问。 狐狸翻个白眼张嘴欲言,却又顿住,他警惕地对赵阿吉道:“我说了你可不准再哭啊!” 赵阿吉点头。 狐狸便又恢复了不屑神态道:“你是来跟我控诉那狼妖残暴冷血吗?在我看来这是完全没有意义并且可笑的事。” 赵阿吉傻傻地问:“为什么?” 狐狸瞪大了眼睛,像看从天上掉下个大白痴一样地看着她,道:“你不是明知道他是个妖怪吗?并且还是个狼妖!拜托你用你那拥有着人类高等思维的大脑想一想,狼是什么动物?是食肉的!他们见着肥肥美美的人能不吃吗?就好像人见到肥肥美美的猪,想要把它们做成东坡肘子是一样的道理!” “可是,可是……”赵阿吉有些语结道,“它们为什么一定要吃人呢?为什么不去捕食别的动物?” 狐狸更加鄙视她,“你的意思是,叫他们来吃我就对了?” 赵阿吉忙道:“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狐狸不等她说完便讥笑道:“真是可悲又自私的人类!妄自尊大,目空一切,又自私自利!说什么只要不吃人,吃什么都好,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别的物种的需求!兔子饿了就要吃草,狐狸饿了就要吃兔子,猎人想做皮大衣就上山来打狐狸,他们赤手空拳面对狼群就要被狼吃掉,反之狼就要被他们杀死……所有的尸体最终都会变成泥土,而泥土里会长出给兔子吃的草。你以为植物跟动物有什么区别?其实都一样!它们也有意识!你吃竹子,竹子一样会疼!幸运的植物修炼到一定时候也会变妖精!然后受天劫,或者死,或者继续修炼! “所有的都是自然的,顺理成章的。上天从来没有规定过哪个高贵,哪个低贱,哪个应该死,哪个应该平安地活着!所谓的人是万物之灵,只不过是人类自己生出的荒诞又狭隘的想法,他们永远都不知道这天地万物所蕴涵的灵性!” “狐狸……你好像有点激动……” “我当然激动!那些狼救了你,你不但不感谢,反而还在这边抱怨它们的手段不附合人类的审美观!在我看来你活该被扒皮卖钱,重新投胎!” “……” “喂喂!你别哭哦!咱们之前说好了的!” “我才没哭。就是觉得你有些太激动了,不想再刺激你。” “哼!” “对不起,我不知道曾经有人想抓你做狐狸围脖儿。” “不是围脖儿!是皮衣!我长的大,做围脖儿岂不是亏死了!” “……嗯,我记住了。是皮衣。” “……” 熊猫形态的熊猫和人类形态的狐狸之间一阵沉默。赵阿吉直到看见狐狸的俊脸上,因为激动而晕染的绯红完全隐了下去之后,才重新开口: “狐狸……” “干嘛?” “你教我变成人好不好?” “为什么?听我说了一大堆,腻烦当动物了?” “不是。熊猫妈妈被卖掉了,我想去找它回来。你知道的,我这个样子没法融入人类社会,打听不到它的消息。” “……那就别找了呗,反正是你们人类买的!你们不是很喜欢熊猫吗?说不定也不会杀它,只是养起来而已。” “那不行!它不会喜欢那样的生活的。” “哼,你怎么知道它不喜欢?你问过它吗?” 明显听出狐狸已经是在蛮不讲理地胡说八道,赵阿吉失笑道:“它都不在,我问谁呀?总之它一定不会喜欢待在笼子里,或者被扒皮的。它会想念我和滚滚,而我和滚滚也会想念它。”她见狐狸无动于衷,便又抱住他的胳膊摇晃着,“好狐狸。你别生我的气了。你也知道我是从人变过来的,向着同族不过是本能嘛。你就瞧在我就你这么一个好朋友的份上, 教教我吧。迟些时候熊猫妈妈被带得远了,就不好找了!” 狐狸终于有些动容,不过仍然哼道:“只有群居的低等动物才有那种可耻的排外本能!” 赵阿吉不再说话。委屈地抽动鼻子,状似哭泣。 狐狸惊慌起来,忙又道:“别哭!别哭!咱不说好了吗?你想学什么,我教你还不行吗?” 赵阿吉露出大大的笑容,以无比灿烂的咧开的大嘴巴告诉狐狸——你被耍了! 变成人形是较难的课程,所以在此之前狐狸先教给赵阿吉一些基础知识。比如如何吞吐内丹吸取日月精华,如何使修来的精魄为己所用,如何运用特异的本领等等。 “狐狸天生有臭腺,释放出的气味可麻痹动物的神经引起幻觉,所以狐狸成妖之后,幻术的本领也会大增。能够轻易幻出其它动物所不能的各种异像。”说着,狐狸打了个指响,幻出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假狐狸。他笑,假狐狸也笑,他骄傲地用鼻孔看赵阿吉,假狐狸也骄傲地用鼻孔看赵阿吉。 赵阿吉被看得很不爽,坏心眼地问道:“既然幻术这么厉害,怎么对那只狼妖又完全无效了?” 狐狸及假狐狸的脸色同时糗了起来,然后假狐狸消失了。狐狸愤愤道:“是他蒙的!那种大脑简单的动物怎么可能有分辩真伪的本事?狼的本能就是瞎猫撞死耗子!” 赵阿吉一个没忍住,哧得一声笑了出来。狼是瞎猫,那么狐狸不就是…… 聪明如狐狸,怎么可能不知道赵阿吉在想什么!那话刚一脱口,他便惊觉自己失言。再想收回可来不及了。他心里恨得慌,便用极为不屑的语气道:“不过对于你的本能到底是什么,我可猜不出来。上古时候貔貅是勇猛的动物,可是到了你这儿……大概就只会吃竹子了吧?” 赵阿吉狠狠揪了一截竹子放在嘴里使劲啃,心里把它当成小气的狐狸的尾巴! 狐狸讨回了嘴上便宜,心里便痛快了,又继续说教道:“想要变成人,首先得清楚人类长得什么样子。这个对动物来说很难,但是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 赵阿吉咬着竹子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觉得这话有道理得不像话! 狐狸又说:“变化的时候要集中精力,脑子里努力地去想像,身体的每一部分要变成什么样子,从头到脚,连一根毛都不能落下!一但外表出了差池还好说,若是把内脏或者大脑变到了体外,就等着死吧!” 赵阿吉被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的狰狞表情吓得不轻,一时心惊没控制好力道,格崩一声把那根竹子从中咬断成两截。 狐狸很满意自己的威慑力,得意洋洋地开始为赵阿吉做试范。 “那!比如——头!自然是要变成头啦!不过样子要改一改。毛要收得又细又短,皮肤要变得又嫩又滑,下巴也要收得恰到好处,人类喜欢红色的嘴唇……” 赵阿吉仔细地看着狐狸故意放缓了过程的变身术,在看到狐狸由人变狐,又由狐变人的过程时,垂下了脑袋,两只肥厚的熊掌紧紧捂在眼睛上。 狐狸发现了,不满道:“你干嘛啊?我是特意为你才变来变去的!你不看我不变了!” 赵阿吉把两只熊掌微微向两旁分开,从窄小的缝隙中露出半只眼睛,毅然决然道:“你变吧!我绝不再在你没变兜裆布的时候看你的重点部位就是了!” 人形的狐狸脸红了。 第七章 再遇天劫 狐狸骂赵阿吉是“色熊猫”!在严肃又紧张的学习氛围中也能想那种龌龊的东西。他还不怀好意地问赵阿吉知不知道熊猫为什么会有黑眼圈。赵阿吉傻乎乎地问为什么?狐狸说就是因为偷看别人的重点部位被打的! 赵阿吉气得把竹子嚼成稀巴烂!可又怕狐狸恼羞成怒再不教自己了,便不敢还嘴,只在肚子里偷偷地骂:狐狸是个小气鬼!狐狸是个暴露狂! 狐狸耍够了毒舌,气消了,便指点赵阿吉,“当修为到了火侯时,就可以想变什么就变什么了。不过对于你这样的小妖怪,是不可能有那样强大的精力的,所以为了不使你变个身就要送掉性命重新投胎,你最好是变成和这个熊猫身差不多的人。” 赵阿吉不太明白,眨巴着那双,有着怀疑是因为看别人的重点部位而被打出的黑眼圈的黑眼睛,建议狐狸详细解释。 狐狸不耐烦地说:“就是说,你现在的熊猫体未成年,你也得变个没成年的小姑娘。眼睛,鼻子,嘴巴最好是按着原有的样子稍加改动就可以了。别指望你能一下子变成明星,只有修练千年以上的妖怪才能随心所欲地在变化时做大改动。” 赵阿吉说:“你不是也只剩五百年道行了?你也变得很漂亮。” 狐狸被夸得有些得意,语气也缓和了些,道:“那是因为我之前已经修到千年了。虽然损失了五百年道行,但变过美的就不想再变丑的。所以相对而言就要消耗许多精力,维持的时间也很短。” 赵阿吉恍然大悟,“哦!所以你平时都不爱变成人!” 狐狸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赵阿吉努力地变啊变啊变。在狐狸掺夹着刻薄言语的提点下,终于变成一个小女孩。十一、二岁的年纪,白净圆润的小脸蛋,肉乎乎的身子,肥厚的小手掌,略显短胖的两条腿。 狐狸又给她出了主意,叫她把两个黑耳朵变成一对梳在头上的双缵,黑眼圈尽量缩小变成长长的睫毛,脸蛋旁边贴上两片树叶变出一对假的人耳朵,身上的黑白毛皮按照原有的布置变化成白衣黑袖的奇特古装。脚下踩着一双肥大的黑色皮靴。 这样极为贴近原形的造型,虽然滑稽,却可使赵阿吉能够轻松地保持住。 赵阿吉很满意,之前对狐狸的不满统统烟消云散,喜笑言开地跟他道谢。 狐狸大大方方地收下,说:“好啦,你快去找你的熊猫妈妈吧,我还要收拾你造成的垃圾呢!” 赵阿吉顿感歉然,对狐狸道:“那你慢慢收拾吧。”然后撒脚就跑。 狐狸在后面大骂她不仗义,自己不过是客气一下,哪想她真的不负责了! 赵阿吉一边跑一边窃笑,她的责任早已用挨骂抵过了,其余的就让那个精力旺盛的毒舌狐狸自己来完成好啦! 赵阿吉找到滚滚时,时已入夜。滚滚还在呼呼大睡着。赵阿吉看着它肮兮兮的毛色,心里好不是滋味。她想自己在村子里吃白米饭过瘾时,这个小家伙大概还在林中奔波。也不知道它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请来了狼妖,那个过程大概挺刺激的吧。 她悄悄走开,想着去林中弄些鲜美的竹子,带回来给滚滚做早餐。 夜风轻柔地吹着,吹得枝叶哗啦啦地响,暗蓝色的天幕上,挂着圆圆的大月亮。大月亮神气地俯视地上的赵阿吉,散发出橘色的光晕…… 什么?橘色的! 赵阿吉吃了一惊,月光不应该是银白色的吗?怎么会发红?她不由自住地停住了脚步,更加仔细地与橘色的大月亮对视。 光泽渐渐加重,橘色的大月亮变成了红色的大月亮。那红色分外的诡异,竟将月亮周围的云彩也染成了暗红色! 等等!暗红色的云彩! 赵阿吉打了一个冷颤!脑袋里迅速闪过自己身为人类的最后一天!那天也是这样暗红色的云彩,铺满了整片天空,它们重重地压下来,从中酝酿出惊雷,狠狠炸在她头上! “不是吧……又来?”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纵使隐约有种感觉,这回的红云并不屑与自己为难,但她仍在潜意识里心惊胆颤!她撒开两条小短腿,慌不择路地拼命奔跑,徒劳地想要逃出这片红云的势力范围! 云越来越低了。月亮已经变成了血红色,渐渐往云层里隐去。 赵阿吉借着最后一点微光,发现一座小土山的底部有一条裂缝!她顾不得多作思量,连忙窜了进去,又一直奔到黑暗的尽处,身体贴上石壁,才不情愿地停了下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手扶着石壁,一手抚着胸口,向泛着微弱光亮的洞口望去。 从洞口射进的微光已经完全变成了暗红色。那颜色厚重得几乎和黑暗融为了一体!但是赵阿吉还是能感觉出其中的凶煞之气! 她害怕地又往旁边挪了挪,心想要离那红光越远越好,却不料黑暗中目不视物,竟然撞上了一个温暖肉乎的东西! 她惊骇回头,只见头顶黑暗处闪烁着一对绿色莹光! “啊……唔!”一声惊叫方欲脱口,便被一只大手捂住了!那只手微凉着,略微颤抖,手心里头全是汗! 赵阿吉起先惊慌失措,但等了半晌不见对方伤她,便慢慢放心。而紧绷的神经稍一放松,就立即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一股熟悉的血腥味! 这股血腥味极淡,若是平常相逢是绝对闻不出的。但赵阿吉经历过那场地狱般的屠戮,现又在这静谧得只有彼此的环境中,对于这种味道却是敏感到了极点!她一旦辩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就立即了悟了外面红云的意义! 她用力扯开那只手,轻声道:“你,你到一千年了?” 碧绿的眸子微微转动,对方没有答话,但也没有再来捂她的嘴。 赵阿吉又道:“我有个朋友也经历过这个!就是狐狸!你跟他打过的!” 对方仍然没有说话。 天色已经沉得连那丝诡异的腥红也看不见了,头顶传来闷响的雷声。赵阿吉又不自觉地慌张起来,加快了语速道:“但是他躲过去了!他把内丹吐给了我,叫雷劈了我们两个!他失了五百年道行,我失了肉身,但是我们两个都没死!” 对方还是不说话。 赵阿吉更加焦急,她知道那天雷的威力巨大,如果对方不合作,那么自己留在这里,就只有陪死的份!她吐出自己的那半拉内丹拖在掌心,道:“你快点也把内丹吐给我!一千五百年分一分,你还不能像狐狸那么惨!快点!不然我要走了!” 对方还是无动于衷。 这时雷声已近,赵阿吉再不敢耽搁,握起内丹就要逃出去。哪知她刚一抬脚,手腕就被攥住,一颗精亮赤红的珠子凭空冒出,缓缓落在她掌心。 轰轰雷声响在头顶,紧接着一声震聋发溃的巨响,刹那间土崩石落!耀眼白芒轻易地穿过一切障碍,狠厉劈下!绝情地炸在两个生灵的头顶! 赵阿吉只觉全身剧痛,如刀割火烹一般,再也忍不住地昏死过去! 公元1508年,明武宗朱厚照正德三年春。 碧色的山间小路上,匆匆走着一个人。白色的粗布褂子,黑黑的袖管黑黑的裤腿。乌黑的头发在脑袋上面挽成一对缵,圆圆的白净脸蛋上嵌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这人身材不高,看上去胖乎乎的,一幅稚气未脱的可爱模样,显然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自然便是赵阿吉了。她侥幸在二次天劫下又保得了性命,揣着因为误打误撞而又多出来的二百年修为,欢欢喜喜地去找熊猫妈妈。看吧,好心总是有好报的!要是她周围再多出几只要经历天劫的妖怪就好了,她一定还跑去救,这也是勤劳至富的有效途径嘛! 山路的尽头是悬崖峭壁,底下是奔流的河水,一根铁索凌空而悬,自这端的粗石桩上一直绑到那一端的粗石桩上,中间距离据目 测观察大概少说也有二百米! 赵阿吉抓了抓那比自己手臂细不了多少的铁索,又试探着往崖边走了两步,在马上要踏空时退了回来。她后悔没向狐狸请教凌波微步,这样风格特异的桥不会轻功可怎么过呀! 正在她愁眉苦脸,考虑要不要回去搬救兵时,打对面出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四十左右年纪,做农人打扮。男的腰间鼓鼓囊囊的,似是揣着什么东西,女的身后背着个大竹筐,步履轻捷,似乎没装什么东西。 那二人也望见了赵阿吉,愣了一愣,彼此说了几句话。可惜河水奔流的声音太响,赵阿吉完全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二人语罢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他们从竹筐里翻出粗布条裹住双手,然后一前一后地攀上了铁索。 他们先是背转身子,头部冲着赵阿吉,两手紧紧抓住绳索,然后双腿上盘,小腿交叉,使整个身子正好搭在铁索上。这样只靠手部的力量攀爬着,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灵巧而又熟练地,一点一点渡了过来! 赵阿吉只看得目瞪口呆,小心胆儿都随着他们的动作一下下地揪紧着! “幺妹,让一下子呀!” 男人的一句话提醒了赵阿吉,她这才惊觉自己正挡在铁索边,端端地阻了人家的道!她脸一红,连忙往旁边退去,嘴里道:“对不起,我没留意。” 那二人着了平地,并不介意地对赵阿吉笑。女人更是亲切地问她道:“幺妹哪里人呀?面生哦!” 赵阿吉指指山里,说:“我是山里人。” 男人说:“不像啊!你满口的中原话哦!” 赵阿吉尴尬道:“我……妈妈是中原人,教我的中原话。” 女人奇道:“山里来罗中原人嘛?我们就住在旁边的村子里,咋子不知道?” 赵阿吉心里一惊,道:“我一直都住在山里的,只是刚刚出来而已。” 二人点头。女人又问:“幺妹要过去嘛?小娃子攀这险哦!你阿妈呢?咋子不带你?” 赵阿吉道:“我妈妈被坏人抓走了,我要去找她回来。” 二人顿时一脸痛惜加疼爱。 女人看看男人,柔声道:“哎,我去把这娃儿带过去,再回家?” 男人摇头道:“我去,你歇着。”说罢便解了女人背上的大竹筐系到自己身上,又将腰间鼓鼓囊囊的包袱解下递给女人,冲着赵阿吉背转着蹲下身子,道:“幺妹上来。这筐结实哦!白熊都装得,不怕你!” 赵阿吉几乎跳了起来,惊道:“白熊?你们装过白熊吗?” 男人笑着瞅瞅女人,有些得意道:“自然装过!帮重得很,也没咋子么!” 赵阿吉急道:“那你们把它弄去哪了?” 二人有些奇怪她的反应,不过男人仍是道:“送去城里给个富贵人家,住大宅子的。” 赵阿吉又追问道:“是哪个富贵人家?姓什么?叫什么?” 二人更奇,男的还未曾答话,女的道:“你个小娃子问这些做啥子?” 第八章 白吃 赵阿吉这才觉出自己失态,忙掩饰道:“呃……我只是好奇而已,我很喜欢白熊。” 女的还想再问,男的却有点不耐烦道:“莫罗嗦哦,小娃子都爱熊,蔡家那两个娃子不就闹蔡老四,不让卖白熊撒?幺妹,你快进篓里来,我背你过去!” 赵阿吉生怕露馅,不敢多问,忙爬进大竹筐。 男人站起来,托着竹筐颠了颠,笑道:“这娃子帮重哦!像小白熊喃!” 赵阿吉更不敢多话。 男人背着赵阿吉攀上铁索,女人关心叮嘱道:“你仔细哦,慢慢来,回家我给你做面哦!”又对赵阿吉道:“抓紧你叔,眼莫看下边,莫怕哦!” 男人笑着应是,赵阿吉嚅嚅点头。 攀至铁索中间时,赵阿吉只觉身下湿气侵骨,水流撞击崖壁隆隆作响,不自觉地便往下看。这一看不要紧,只觉头晕目眩!滚滚江水自东向西翻腾奔涌,如万马齐嘶,卷惊涛骇浪!偶有石头草木坠入其中,立即被水流冲碎淹没!人虽在其上,却好似已堕入江口,倾刻间只生错觉,仿若天地尽化成水,立溺毕于厮! “娃子闭眼!”就在赵阿吉意识恍惚之即,男人突然大喝一声! 赵阿吉这才回魂,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有半边身子滑出了竹筐!倘若男人再晚出声半分钟,她已然掉下去了! 她咬紧牙关,死死闭住眼睛,两只手紧紧地攀住男人的脖子。 两人终于到了对岸,男人放赵阿吉下来,赵阿吉却腿软得站也站不起来,回想刚才在铁索桥上的惊心动魄,她此时仍恍惚着不敢相信自己竟捡了条命回来! 男人两手叉腰笑道:“娃子吓坏了撒?叫你莫看你偏看,好个瓜西西!” 赵阿吉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憨憨地问:“什么叫瓜西西?” 男人大笑,“就是傻乎乎的!” 赵阿吉大窘,心说自己还真是瓜西西! 两人歇气的当儿,男人望望江水,有些担忧地说:“今年怪哉,才这会子水就这么大哦,下起雨来不晓得会啥子样子?” 赵阿吉道:“下雨时江水会涨吧?但看这崖壁这么高,再涨也涨不出来。” 男人道:“你娃子懂啥子!这里是山上哦,水上不来,山下就歹罗,哪知会咋个样子嘛!” 赵阿吉不知确切情况,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 男人歇息够了,便背上竹筐,道:“我回去了,婆娘还在等哦,幺妹你找着你阿妈回来去我们村子哦,我婆娘做面可好吃哦!管你们吃饱!” 赵阿吉嚅嚅应是,目送他又攀过铁索桥,与他婆娘说笑着往那座她连回想也不愿意的小村子走去…… 离开悬崖,再延着山路走了约么半个小时,就出了山林。入眼是一座土石所砌的城墙,墙上略有斑驳及残砖碎瓦,看起来年头不短了。城门不大,依着赵阿吉的小身子板儿最多能并行六个,城门上高悬一匾,上书——灌县。 城门口有两个军兵把守,每有行人进出便加盘问。 赵阿吉略作寻思,自忖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躲过去,遂把心一横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两个军兵立即拦下她,一个问道:“娃子哪里去?” 赵阿吉立即作出一脸惊恐状,小小声道:“找妈妈。” 两军兵脸色略缓,那个问话的更放软了声音道:“你妈妈是哪里人?姓甚名谁?” 赵阿吉扁扁小嘴,作出一副哭相,“妈妈就是妈妈,我找妈妈。” 两军兵对视一眼,神情中俱有尴尬。 那个不曾说话的军兵道:“女娃子,你住在哪里?不说可不许你进城!” 赵阿吉硬着头皮指指来时的方向道:“我住山里。” 那个军兵寻着赵阿吉指的方向瞧了一眼,对另一个道:“山里那是猎户的村子吧?前时还有两人卖了货从这边过去,是他们那的娃子没错了!” 另一个道:“小娃子不当紧,许是堂客跟汉子闹了,跑回娘家了,只叫她过去找寻便是。” 说到堂客跟汉子闹时,两人都心领神会,嘿嘿地笑起来。其中一个笑够了,对赵阿吉道:“过去找你妈妈吧。” 赵阿吉如遇大赦,赶紧溜走。 灌县不大,也并不如何繁华,东西、南北两条石板路相插交错,边上林立着做吃穿生意的商铺,许多行人在街上闲逛,多神态悠闲,举止和气。不似她曾经那个时代,无论到了哪里,人人都匆匆忙忙,好似追命一般地活着。 此时正值晌午,饭铺酒楼之中飘出阵阵香气,诱得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的赵阿吉,肚子一个劲地叫。 她寻着香味来到一家酒楼门口。小二正端了刚出屉的包子出来叫卖。那包子个个面皮儿雪白,褶口微张,其中溢出阵阵鲜香,只馋得她连路都走不动了,可劲儿地咽口水! 小二吆喝了半天,不见有人来买,只一个稚龄小姑娘一脸馋相地盯着自个儿,不免心中不乐。皱起眉头道:“去去去!想吃包子叫你老子来买哦!” 赵阿吉以为人家嫌自己挡了财路,便往旁边让了让,但饥饿的肚子却怎么也不肯让她离开包子太远。 小二更不高兴,过来推赶她道:“瓜女子戳在这做啥子?家去走!” 赵阿吉上午刚学得了个“瓜西西”,现在又听到个“瓜”字,自然明白了他在骂自己,于是反推开他道:“我又没挡在你的摊子前,爱站哪站哪,关你什么事?”她原形是只熊猫,力量自然要比普通人大,只这么轻轻一推,却把那小二推了个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二摔得呲牙裂嘴,跳起来叫道:“格老子的!瓜娃子打老子!看老子揍你!” 赵阿吉也不料自己手力竟这么大,见人家恼了便害怕起来,扭头就跑。 她惊慌之间不及辩路,刚跑没两步便撞上一人!那人毫无防备,一撞之下竟倒着飞出一丈多远,只跌了个四仰八叉好不狼狈! 赵阿吉惊得忙欲过去搀扶,口中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时那小二也已追了上来,一把扭住赵阿吉的胳膊,怒道:“瓜娃子不像话乱打人!送去官府打你板子哦!” 赵阿吉当然不愿意去官府挨板子,遂与他撕扭在一起,只引了众多路人围观看热闹。 正在缠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个少年清亮的声音插进来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个大男人当街欺负个小姑娘,成何体统!” 撕打的二人俱是一怔,望过去时,只见是个头箍金冠,身穿锦袍,腰悬宝剑,面相俊秀,年约十六、七岁的小公子!他身旁还护有两个衣饰不俗的人,正在惶恐地替他拍打着锦袍底端,显然他就是刚才被赵阿吉撞飞的那个倒霉蛋! 赵阿吉自是吃惊加感激,那店小二更觉得此人脑子有病,怒道:“小公子被撞得宝器了吧?我抓这女娃子是给你出气哦!” “宝器?”小公子愣了一下,不解地望向一旁随从。 两个随从一个身材偏胖,皮肤白净,一脸憨相,另一个身材魁梧,面带凶气,一道狰狞疤痕从眼角一直划到耳边,乍看之下十分骇人。 这二人见小公子问向自己,顿面显惶恐,但只一闪而过,那白胖的嘻嘻笑道:“主子有所不知,这‘宝器’可是好意思,他赞主子聪明呢!” 另一个脸上有疤的也立即附和道:“主子天纵英明,盖世无双,自然‘宝器’至极了!”那一幅“惊人之姿”配上这般谗媚之相,再加上如此曲解“宝器”之意,更别提有多么惊世骇俗! 不仅那小二和围观的百姓笑了出来,就连不通方言的赵阿吉也知那般胡诌大是不妥。 小公子也觉出不对,面色发沉哼了一声。只这一声可不打紧,那脸上有疤的魁梧汉子顿时身浴煞气,上前一把揪住那店 小二的衣领,猛提至半空,喝问道:“说!‘宝器’是什么意思?嗯?” 小二只骇得手脚乱蹬,却根本挣脱不得,只得道:“你放手!放手哦!宝器就是……” 汉子又一紧手力,眯起了眼睛,恶狠狠道:“是什么意思啊?敢说错半个字,要了你的命!” 小二吓得裤裆都湿了,带着哭声道:“是聪明!是聪明的意思哦!” 那汉子这才放下了他,回至小公子身边,又回复那讨好谗媚的嘴脸,道:“主子您看,这确是好意。” 小公子这才脸色稍霁。 小二一得自由,如捡回了条命般,连滚带爬着回酒楼去了。那些看热闹的也觉出这三人不好惹,遂也自动散去。只剩下赵阿吉还戳在当地,对于瞬间变化的情况有些不大适应。 不过她也不算太“宝器”,见那个脸上有疤的汉子这么强悍,生怕他也把自己给提起来,忙上前向那小公子道:“真是谢谢你了!刚才我不小心撞了你,你还帮我解围,你真是个大好人!”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身边的人都这么喜欢拍马屁,说明他本人爱吃马屁,那她就不妨多给他吃些! 小公子果然很高兴,道:“没关系没关系,我瞧见他刚才追你来着,你又不是故意的。” 赵阿吉再加赞上一句:“你真好!”便就告辞。 岂料那小公子却不允,兀自亲热地揽了她的手道:“小妹妹你哪里人啊?听口音像是中原的,我也是从中原来的,算是乡亲,一同用膳吧?” 若是这少年再大几岁,赵阿吉也不是这幅幼龄身子板儿的话,她准要在心里骂上一句登徒子。可是今天情况不同,她实在太饿了!也实在太穷了!有免费的饭局哪能不应?是以立即点头如捣蒜,生怕小公子改变主意。 四人仍是去那家酒楼。之前的小二一见他们扭头就跑,宛若后面有煞星追着似的。旁的跑堂却有长眼色的,喊来了掌柜的亲自应付。 掌柜的生着一幅八字胡,也是穿绸裹缎,见那三个男的气势不俗,又早听闻了之前的事,遂满脸堆笑道:“四位客官楼上雅间请哦?” 小公子没说话,那白胖的随从哼道:“雅间自是要坐,只是这里人多吵闹,会妨了咱家主子的清静。你去叫他们都散了吧。”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那么的欠扁! 掌柜的一怔,迟疑道:“这……不好撒?” 白胖随从冷哼一声,从腰间的锦袋里摸出一个金锭子抛给他,道:“快些办了,咱家主子身娇肉贵,可等不得!” 掌柜的被金锭子晃得眼冒金光,立即陪笑道:“是!是!是!”又叫来伶俐跑堂的招呼几人上楼,自去向那些食客说明缘由,赔礼撵人。 什么叫势力?这就叫势力!什么叫有钱?这就叫有钱! 赵阿吉满心满眼的都是羡慕,看向小公子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崇拜的小星星! 饭桌上有鱼、虾、牛、羊,点心、蜜饯、瓜果、花糖。每一样都精致可口,每一份都诱人馋衍!赵阿吉前世是孤儿院的小可怜,今世是深山老林里的大熊猫,是以从来没见过这么大排场,更加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起先还勉强保持矜持,在人家斯斯文文的吃相下,也小口小口地品着,后来见那几人都不吃了,而小公子对她道了声“随意”以后,便再也顾不上许多,手爪并用,狼吞虎咽! 小公子看着有趣,哈哈笑起来,边笑还边叫赵阿吉多吃,又吩咐叫跑堂的多加几道菜。那两个侍从虽多有不满,却也不爱忤逆主子,面筋抽动着陪笑。 赵阿吉直撑得肚子圆滚滚,有显出原形的趋势这才止住。强忍着饱隔,羞愧地偷望向饭主。 第九章 通缉犯 小公子笑道:“你吃饱了吗?我再多叫些菜来,你再吃些?” 赵阿吉连忙摇头,“不了,谢谢你。我已经很饱了。” 小公子道:“那咱们出去逛逛,这灌县周边有江水,据说甚是宏伟有趣。” 赵阿吉有心拒绝,却又吃了人家的饭,不好一走了之,是以十分为难。 那小公子却不在意,又拉了她的手就要走。 赵阿吉临跨出雅间的时候迟遗了一下,回头望望满桌还有几样没动的菜肴,小声道:“那个……还剩好多,你们不打包吗?” “打包?”小公子吃了一惊道:“拿回去吃吗?那岂不是凉了?不要了!” 赵阿吉顿觉心痛如绞,“那能给我吗?”这么好的菜,一点都没动,扔了太可惜了!不如拿回去给狐狸,他一定喜欢! 小公子痛快答应。 于是赵阿吉就拎了一大堆油纸包裹跟着这位富贵公子城里城外窜着玩。赵阿吉注意到,无论这位小公子出城或是入城,守门侍卫没一个过来盘问的,更甚神色肃然,恭谨有礼。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小公子又请赵阿吉吃了一顿饭,便被那两名侍从催着回去休息。互道分别时,小公子意犹未尽道:“难得找到个好朋友,咱们得留个名字。我姓朱名寿,家住京城,小妹妹你呢?” 赵阿吉道:“我叫赵阿吉。是这附近的山里人。” 朱寿道:“我明日便需离开灌县去青城山焚香,后转道去成都,你若得闲,便去找我吧。” 赵阿吉道:“嗯。”心里却道:我找到熊猫妈妈就回山里,天晓得哪辈子再去找你。又想这少年如此气势不俗,定不是普通人,却难得的平易近人,对她这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也毫不嫌弃,可见人品不错,便又道:“今天真是多谢你了,又请我吃饭,又请我玩。若有机会,我一定要报答你。”这话倒是诚心的,可天晓得那机会在什么时候。 二人互道珍重,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时值天色已晚,赵阿吉漫无目的地挨家挨户地寻找“大宅子”,突然闻得街角铜锣声响,有人高声道:“玉垒山上的猎户村被人屠村罗!画影图形贴出告示大家过来瞧哦!抓住强人哦!” 锣一遍遍地敲,那声音也一遍遍地喊。一时间,街上的行人和家中的闲人全都涌上街头,争先恐后去看那爆炸性新闻。 赵阿吉也是心里一惊,画影图形?画什么?狼妖吗? 她仗着身材矮小,又有几分蛮力,硬是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哪晓得凑近画前一看,真真个大吃一惊!只见那上面画着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头梳双缵,睫毛欣长,身形胖乎,赫然就是她自己! 她,她,她什么时候成通辑犯了! 她既已瞧清了画像,周围人更已瞧得清了,再有眼尖的瞧见赵阿吉,对比画像模样,分毫不差,便喝起来:“在这呢!这歹娃子在这呢!” 人群便爆动起来,说不清有多少只手伸过来抓赵阿吉,也数不清有多少人用各种各样的物什打她! 赵阿吉抱头鼠窜,狼狈地在人群中四处躲闪。她拼命地叫着:“不是我!不是我!”可是哪有人会听!通缉画像明明白白的挂在墙上,缘由故事也一并清楚,证人按了手印,青天大老爷盖了戳,哪里还有假的! 头好疼!似乎被木棒打了一下,屁股也疼,好像被谁踢了一脚。肩膀火辣辣的,毛皮变化出的衣服被扯破了一块,看来她要和狐狸一样躲起来养毛了! 好不容易冲出人群包围,又见许多官兵手拎大刀堵了过来。赵阿吉哀嚎自己真不走运,只好玩儿命地逃! 她躲到巷子里,官兵们也追到巷子里,她钻进民房里,官兵们堂而皇之破门而入。她跑啊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断气化出原形时,终于看到了城门! 她欣喜若狂发疯般奔去,却不料那里早已围堵了数十名官兵!个个手执大刀,满脸杀气! 再欲往别的路奔去,却见那里也堵了人,百姓和官兵同仇敌忾,高呼着要捉拿杀人的残暴凶犯! 赵阿吉急得直打转,她恨自己生不出翅膀,飞不出这绝路险境! 包围一圈圈地缩小,愤怒的人一点点地靠近,他们已将那个小小凶犯收成瓮中之鳖,不再担心她会逃跑。 女人尖锐的哭喊声传了过来。赵阿吉借着火把的光亮辩出是那个上午见过的女人,她的丈夫将她背过了铁索桥,还邀请她找到妈妈之后一起去他们的村子,吃女人做的面。 女人哭喊着:“歹个凶人哦!杀我全家!二十多口人都死了哇!烧得去黑!龟儿歹毒哦!” 赵阿吉也被她哭得心碎,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 男人的声音爆喝起来,“歹娃子莫跑!抓你去见官老爷,招出你老子!” 赵阿吉见他从人群中狂怒着冲了过来,更是害怕,连站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抱住脑袋,哭叫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便在男人揪住赵阿吉之即,一声凄厉的狼嚎蓦地响起!震天地骇人心惊,退鬼神诸般不畏!久久不息! 众人只觉那声音带着难以形容的煞气入骨侵肺,直逼得后脊梁冒出涔涔冷汗! 守门官兵首先遭难!他们突觉肩上一沉,便欲回头查探,却还未及看清便觉喉咙剧痛!紧接着大股鲜血喷涌而出,连哀声都不及发出便断了气息! 此番过程迅速之极,无人及防,待众人缓过神识,数十名守门官兵只剩零星几人还站着而已! 黑压压的狼群带着戾气自城门口逐渐逼近,它们眸光凶恶,其中带着嗜血的贪婪! 莫说老弱妇儒惊慌不知所措,就连训练有素的官兵都一时没了主意!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狼哦?”人群中不知是谁用发抖的声音说了一句,既而又有人大喊:“快跑啊!”随之百姓骚动,争先后退,混乱中不时传来哭爹喊娘之声! 狼性最是谨慎,彼己双方对持,还有心提防不敢冒然出击,但若对方害怕避退,则再无顾忌!个个凶性大发奋勇扑杀,一时之间又不知多少人命丧狼口! 有官兵训练到位晓得其中厉害,大声喝止百姓不得莽动,却哪有人听?便是真有站定下来的,也被杀红了眼的狼群转瞬扑倒,呜呼哀哉! 那抓着赵阿吉的猎户男人见此情况,忙不迭嘶吼道:“野狼怕火哦!快用火把!”一边同时放开赵阿吉,抢过一个距离最近的官兵的火把,以此为掩护,抽出腰间弯刀与一头扑过来的灰狼搏杀起来! 狼自悍勇无匹,却因山间野性最惧明火,前番撕杀便是传攻没有火把的人,那些个有火把的则因此保得了性命。 猎户男人久居山里,详熟此道,更精通如何宰杀猛兽!他先是用火把晃得灰狼不敢上前,既而猛地掷出弯刀,正中灰狼脑袋! 众人见此法有效,纷纷燃起火把以求自保。官兵更是借助火把掩护迅速反击,只顷刻间,又杀了两匹狼! 狼群见状便生胆怯,攻势也失了之前的悍勇狠厉,渐渐被火把围逼聚成一团。 便在此时,又是一声狼嚎啸出!比之前更是凄厉哄亮,又带七分狂怒凶狠! 众人大惊,胡乱查看四周,却并不再见有狼! “啊——!”突然一声惨叫响在人群中!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那猎户男人胸口正插着一把弯刀!刀身贯穿他身体,刀尖冲外,直扎了个透心凉! 既而那刀影一晃,自上而下猛劈!生生将此人劈成了两半! 此等骇人惨相,着实言语难以形容!众人惊呼变色皆不论,更有数人吓得晕了过去! 只见猎户男人尸分两半,左右偏倒,其位后方显出一人来!此人身材高大,体格健硕,肩宽腰窄,四肢修长,未曾束起的及背长发中,竖着两只毛茸茸的狼耳,充满野性 的英俊面庞上溅了大片鲜血,而屁股后面还飘荡着一条粗硬的狼尾巴! 他的右手紧握着那把原属于猎户男人的弯刀,一双黑眸隐泛绿光! “妖怪啊!吃人的妖怪啊!”人群又是大乱!而他们再想用火把来对付这只狼妖,却是毫无作用了! 活了足千年,又经历过天劫的妖怪怎会畏惧那小小火源?只听他低吼一声,身形晃动,如鬼魅一般窜行于人群中!所到之处,无不鲜血飞溅,尸骸成堆!狼群得他助势,又再复悍勇,嘶吼着冲出包围,大开杀戒! 连番的变故,早已使得众人遗忘了赵阿吉,而她自己却也已被吓得呆了,忘记了逃走,就那么地坐在地上看着,喉咙干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一个又一个的生命倒下去,狼的,人的,血肉横飞,空气中都漫了腥红的颜色! 是因为她吗?是因为她吗?不……上一次,这一次,死了人,死了好多好多的人!不,不是的…… 狼妖的悍猛根本无人可敌!就算乱刀相向也无法奈何他一分一毫!他使刀,比人使刀更加灵巧迅捷!刀对人来说是工具,对他来说,却是添长了的爪牙!他正欲扑向那个抱着丈夫的两半尸体痛哭的女人! 不要!不要!“……不要!”她终于喊出来了!她拼命地,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在狼妖的刀子挥下之即,勘勘挡在女人身前! 刀子只差一分就劈在她面颊!狼妖怔怔地望着她,忘了收回这个怪异的姿势。 “别杀了!求求你!别杀了!”她哭泣着,刀子上的鲜血滴下来,落在她白净的面庞上,被眼泪冲糊成一大团。 狼妖轻轻摇头,他不理解为什么她要保护企图伤害她的人! 女人在他们对持的时候,猛地窜起,抓住狼妖的手腕狠狠一口咬下去!她更想要咬他的脖子,但是她办不到!只一口也好!只一口也好!即使马上死去,也会让他流血,也算为惨死的丈夫报了仇! 狼妖吃痛,弯刀立时脱手,趁此机会,又有两名官兵自后面攻上,两柄利刃直砍在他脊背! 鲜血迸出,狼妖狂怒,仰天长啸,身形回转甩出了女人,顺势将双手尖利的指甲插入那两名官兵的喉咙!猛撕之下,连头颅一齐扯落! 赵阿吉呆望着这炼狱般的景像,她也望见了狼妖脊背上深深的刀痕和喷涌而出的鲜血,她忽然间连哭也不会了,眼前阵阵发黑! 第十一章 疗伤 狼妖受伤颇重,虽因本性嗜血悍极一时,却亦有自知之明。他晓得若不止血早晚体力透支讨不了好去,便呼嚎一声,着狼群撤退。 官兵好不容易占得上风,自不愿将敌人白白放走,是以围追堵截死不相让! 狼妖愤而暴起,以己之力缠斗十数人,直见到狼群已退出战圈,出了城门,这才略缓攻势,他杀退几名官兵,趁一时无人敢来敌挡之即,长臂一抄,把个本来没受什么伤,却要死不活的赵阿吉夹在胳肢窝下,也逃出了灌县。 众狼二妖在前面逃,后面追着大批官兵,手舞刀兵火把,喊杀震天! 出城门再行二里地便是密林,奔至近前,狼妖命令狠群分散躲藏,自己却夹着赵阿吉,一边大声呼啸,一边往显眼处逃去。 官兵头头儿晓得狼妖厉害,忖若放厮归山,日后必生祸害!遂也不理那些普通野狼,只叫手下盯准了狼妖,一边追一边搭弓放箭。 狼妖身形快捷,又熟知林中地形,几番险招都勘勘避过。只是他背伤颇重,又挟了个百十斤的累赘疾奔数里,已然失血过多开始晕眩!他只觉头重脚轻,眼前金星乱冒,一时躲闪不及,被一箭钉中左肩,身形一歪栽倒下去! 赵阿吉自也被他摔了出去! 这一下倒是把赵阿吉摔得清醒了些。她见不远处火光闪动,叫喊声愈来愈近,而身边的狼妖却趴在地上,说什么也爬不起来,心中又是酸楚又是害怕!她跪爬两步,上前想要扶起狼妖,却甫一摸到他的身体,便占了满手粘乎乎的鲜血! 她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些,咬咬牙问道:“你还好吗?还能走吗?” 狼妖只是粗重喘息,并不答话。 她又抓了狼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努力地把他搀扶起来。“我扶你走,我们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然而她的身体毕竟还只是个稚龄少女,而狼妖又体型高大,这样别扭地搀扶着走了没几步,便又一同摔倒! 赵阿吉眼见人影越来越近,心中焦急万分却想不出一个主意!她只能拼着挡到狼妖身前,用小小的身子尽量护住他,心想着:无论如何,他是为救我才弄到这步田地,就算那些人一定要杀他,我也陪着一起死了就是! 这时众官兵已发现了他们,欢喜着冲过来。 赵阿吉咬紧了下唇,眸光坚定。她身后的狼妖渐渐呼吸平稳,一对泛着碧光的眸子,久久凝视在她肿起了一个大包的后脑勺上。 这时,山林里又传来了一声狼嚎。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奔了出来,体型庞大,撞得树木都歪倒了去,脚跺在地上咚咚直响! 官兵皆惊,纷纷议论着,“这是啥子?又是妖怪撒?” 然而不待他们得出答案,那一边的山林里也传出狼嚎,又有同样的怪物,披着影子一般黑森森的外皮,撞歪了树木闯了出来! 然后又是一个,一个接着一个……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个妖怪钻出来!都恰好的,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它们嘴里啸着狼嚎,眼睛都大得如铜铃一般,发出渗人的绿光! 官兵们害怕了,说:“一只妖怪就杀了我们海多人!这海多妖怪,不是要把我们全吃了撒?”然后他们就撤了。 赵阿吉略为宽心,却又担心这些不知名的巨大妖怪会对她和狼妖有恶意,便也不敢松劲,顺手抄起一根树枝横在身前,以防万一。 哪知一个声音蓦得凭空冒出,讥嘲道:“切,一根破树枝有什么用?还不如放个屁臭臭敌人呢!” 此声音极为欠扁,且兼有让听者恨得牙根痒痒之奇妙功效,但赵阿吉闻之却恍若仙乐,当即松了一切戒心,欣喜若狂地叫道:“狐狸!” 那些大妖怪瞬间消失,从草丛之中真格跳出了一只毛发雪白,闪烁银光的大狐狸! 赵阿吉猛扑过去,抱住狐狸眼泪鼻涕可劲儿地抹! 狐狸郁闷地要发癫痫,几欲挣脱却不能够,只好不停地叫:“我刚洗过澡!我刚洗过澡!”然而丝毫没有作用。 他见赵阿吉哭得快要断了气了,只好又变化成人,嘴里十二分不爽地嘟囔着:“看吧看吧,帅哥在这,别哭了!” 赵阿吉便很花痴地破涕为笑了。 狐狸连骂带损,终于甩脱了橡皮糖加眼泪王加鼻涕虫——赵阿吉,围着趴在地上的狼转了好几圈,然后仰天狂笑:“哇哈哈!愚蠢的群居生物!叫你狂!叫你狂!哇哈哈!” 狼恼怒地低吼,四肢发力,想从地上趴起来,却只撑到一半,又摔了回去。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理狐狸。 狐狸却不放过他,又窜到他面前,嘲笑道:“你不是很强吗?不是很能打吗?起来啊!叫上你的狼崽子们再杀回去!” 狼又重重哼了一声,再把头偏向另一边。 赵阿吉对狐狸的此种行为十分不满,道:“狐狸,你干嘛这样说他?他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个样子的!” 狐狸冷笑道:“我可没叫他去救你,我叫他看着那个‘滚滚’来着,他自己不爱当保姆,非要逞英雄的!咋样?这回人血喝得够了吧?哈哈!” 赵阿吉迷糊道:“你说什么呀?我怎么听着糊涂。你再仔细说一遍。” 于是狐狸便详细地说了。 原来赵阿吉下山去找熊猫妈妈,生怕滚滚有危险,便把滚滚托付给了狐狸照看。而狐狸在应付了滚滚一整天,要找妈妈,要找赵阿吉的疲累状态下,忽然通过剩下的半拉内丹感应到了赵阿吉有危险!他不愿意自己的内丹白白毁了,便很自然地要来救赵阿吉。而滚滚这个和赵阿吉拥有着同样橡皮糖劣质基因的家伙,非要粘着他。他在与其斗智斗勇以求摆脱的时候,遇到了这头只有四肢没有大脑的狼。 狼也通过自己那缺憾美内丹感受到了赵阿吉情况不妙。本着我的食物我没吃,也轮不到别人来吃的伟大观点,他也要去救赵阿吉。 狐狸说跟人打交道凭他那蠢脑子不行,叫他暂代保姆照管滚滚,他不听。狐狸再罗嗦他就动武。狐狸打不过他,只好叫他去了。结果他就弄成这个样子回来了。 狐狸很得意,后果很可怕。 赵阿吉见狼被狐狸嘲弄得几乎要气炸了,于心不忍,忙转移狐狸的注意力,道:“狐狸,我家滚滚呢?” 狐狸又轻蔑地冲狼哼了一声,才道:“它太缠人,我迫不得已放了个屁,让他睡着了。” 赵阿吉惊恐道:“你居然把他熏晕了!” 狐狸毫无羞耻感地道:“是啊!” 赵阿吉欲哭无泪,“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狐狸理所当然道:“会啊。以后它绝不会再缠我了!”然后又说:“你回来得正好,快把它弄走,别占着我的窝!”说罢拉了赵阿吉转身欲走。 赵阿吉刚一抬脚,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望了望狼道:“狐狸,你和我一起扶着他好吗?他伤得太重,怕是动不了。而我的身材又太小,独个儿扶不住他。” 狐狸却翻了个白眼道:“理他做什么?咱俩走就是了。” 赵阿吉大惊,“你是说不管他了吗?他流了许多血,会死的!而且万一那些人再回来的话……” 狐狸打断她道:“狼那种体力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天生就是贱命!那么点小伤可弄不死他。等一会儿他就又活蹦乱跳的了!况且人类最是胆小,即已经被吓跑了,短时间内就不会回来!” 赵阿吉不信,抱住狐狸尾巴道:“好狐狸,你别开玩笑了,快来帮帮他!” 狐狸连忙回身夺尾巴,“多此一举的大傻瓜!我讨厌这只狼!你喜欢就自己陪着他好了,快放开我!” 赵阿吉偏不放!狐狸拼命地夺! 便在两人如拔河一般争执间,一股煞气正在悄悄滋长,无声无息地铺张开来,渗进了空气里,连草稞里的虫儿都屏了叫声。 狐狸 下意识地觉得脊背有点冷,不过却因为赵阿吉搅和,也没太在意。待到他有所察觉之时,那煞气已然侵体! 地上半死的狼突然一跃而起!闪电一般扑向狐狸! 狐狸怪嚎一声,顾不得尾巴还被抱在赵阿吉怀里,生生拔出来扯掉了好几搓毛,双手抱头来了一个就地十八滚! 狼身在半空,见狐狸欲逃,不待双脚着地,狼尾已然横扫,扫断了碗口粗的树木,木石土砾全都砸向狐狸! 狐狸躲闪不及,被砸得嗷嗷惨叫还了原形! 狼一落地,便纵身上前,一把揪住狐狸那条倒霉的尾巴,抡圆了拳头没头没脑地开始揍狐狸! 狐狸嚎得比杀猪还难听,一边嚎一边一骂:“蠢女人!哇——!祸害女人!噢——!都说了这头蠢狼没事,哇噢——!你还不让我走!哎哟——!我破相了!你赔我!嗷嗷嗷嗷——!” 赵阿吉目瞪口呆。 好惊人的恢复力!好了不起的铁嘴毒舌! 她有心上前拉架,但看着那狼妖浑身浴血,杀气腾腾的模样不免心中胆怯。可是不拉架吧,又怕狐狸真格被打死。她心急如焚,双眼无意识地四下乱看,一个不小心,瞄到地上一堆烂糊糊的油纸包。 那是她在城里,朱寿请她吃饭,临走时送给她打包的佳肴。难得且不可思议地竟然被她一起拎着,经历了那场浩劫,一直保存到现在才扔下! 她迫不及待地撕开其中一个纸包,只见其中的菜肴已经变得又粘又糊了,说成猪食也不为过,只好在还没沾上脏东西。她悻悻地扔开,又撕另一个纸包。 她可没注意到,从那个纸包一撕开,狼的动作就慢了一分。她再撕开另一个,狼的动作又慢了一分。等到她把几个纸包完全都撕开了,狼已经彻底失去了继续揍狐狸的兴趣。 那个高大的,充满野性的,浑身带着血煞凶气的妖怪,如抛弃一坨屎一般的地抛弃了狐狸,走过来,蹲到赵阿吉身边,耸动鼻子,狐疑地盯着地上的大小纸包。 赵阿吉畏惧地后退出一段距离,胆怯地看着他用一根手指,挑起其中一包里的菜肴放进嘴巴里尝了尝。 然后那厮就眼冒心形绿光,一屁股坐在地上,手爪并用放肆地胡吃海塞起来!其吃相可赞为:鬼见了退避三舍,神见了逃之夭夭,赵阿吉见了……想起酒楼里的自己! 她狠狠打一冷颤,自己当时面对朱寿就是这么一副德性吗?不,绝对不是! 挨了一顿胖揍,却毒舌不改的狐狸在一旁见了,不免又要鄙夷讥讽。 而这时的赵阿吉却反应奇快!连忙冲过去,在他嘴巴张开的同时,双手合力又强把他的嘴扳得闭上,然后死死地捂住,以尽量不惊动狼的动静把他拖走…… 第十二章 搬家 回去以后,狐狸便问赵阿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在晚上的时候产生那么强烈的恐惧,害得他也不得安心。赵阿吉便把被通缉的事说了,又说了狼妖因为救她在城里大开杀戒等等。狐狸听完自然又大骂了狼妖一通,然后说: “搬家吧!” 赵阿吉有听没懂:“啊?” 狐狸不耐烦地一字一顿道:“搬——家!” 赵阿吉道:“为什么?” 狐狸愤恨道:“还不就是那头蠢狼惹的祸?” 赵阿吉想起了昨夜里地狱般的血腥杀戮,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狐狸继续道:“你当那些人会善罢干休吗?他们只是一时被我的幻术吓走,过不了多久就会杀回来的!” 赵阿吉道:“那你再放幻术,再吓走他们?” 狐狸用你是白痴,你是大白痴,你是超级大白痴的眼神瞪她,直到她惭愧地低下了头,才道:“普通人怕妖怪自然不敢再来,但是他们会请所谓的修练之人!人在修行这方面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稍有些资质的,随便修个十几二十年,就能降得住几百年的妖怪!我好不容易才从天劫下拣了条命,可不想再惹麻烦!也不愿意在你身上的五百年修行白废,所以才好心通知你一句。你爱搬不搬随便。” 赵阿吉忙道:“搬!狐狸你有文化有素质,你说的自然没错的!我一定跟着你搬!” 狐狸面色顿和,微露得色。 赵阿吉趁机请教:“不知道搬去哪里好呢?” 狐狸摇头晃脑道:“我早在初来时,便看察好周围地形了,灌县西北是玉垒山,就是咱们现在呆的地方,西南则是青城山。那是自古以来中国道教发源地之一。那些愚人请修练之人,必定会从那里请。所以,咱们就搬去那里!” 赵阿吉吃了一惊,道:“搬去青城山?那不是和那些修练之人呆在一起了?” 狐狸得意道:“不错,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咱们有胆子躲到他们的老窝去!便叫他们漫山遍野地找吧!哈哈!累死他们!” 赵阿吉佩服地五体投地,道:“那我去告诉狼一声。” 狐狸大怒,“不行!” 赵阿吉奇道:“为什么?他们就是来抓他的呀!” 狐狸愤道:“他活该被抓!做事只图一时快活,却不想后果有多严重!要知道人类入山可不会只抓妖这么简单!他们烧、伐、猎、捕,不知要害死多少生灵呢!单只说你我,是你杀人了,还是我杀人了?不都得因为他无处栖身吗?” 赵阿吉曾经为人,听狐狸这么阴损人类心中颇不是滋味,可是她又明知狐狸说的是对的,心情复杂,一时呐呐地说不出话来。直过了好半天才道:“可是,可是那只狼,他毕竟是因为我才做出那些事的。我和你一样,一点也不赞同他的行为,却不能置他不理。” 狐狸恨恨道:“那你陪他一起留下来好了,我可不管你们!”说罢扭头就走! 赵阿吉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眼见狐狸越走越远,身形就要消失在树丛里,忙追上叫了一声。 狐狸立即回头,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回来。“怎么样?守着那只蠢狼多没意思!他还好杀嗜血,搞不好饿的时候把你当成食物给吃了!还是跟我走吧?” 赵阿吉摇摇头,把被狐狸屁熏得晕乎乎的惺忪地用黑手掌直揉眼睛的滚滚拉了过来,道:“狐狸,我还得麻烦你当回保姆,你再照顾它一段时候吧。等这边太平了,我就去接它。” 狐狸气得连食性都改了,狠狠地啃地上的草!他一边啃一边四只爪子乱刨,刨得土屑草根漫天飞!害得赵阿吉也和滚滚一样使劲地揉眼睛。 狐狸刨着刨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蓦地人立而起,变化成帅哥一名!只不过头脸上依然都是大包,身上还有不少瘀青破皮的伤处。 他毫没自觉地把满是青肿的脸贴近赵阿吉,蛊惑道:“跟帅哥走吧!跟帅哥走吧!” 赵阿吉把眼泪都憋出来了才没有笑场,紧紧眠着嘴,轻轻摇头。 狐狸仰天狂吼:“蠢狼!我恨你!” 晨初时分,雾气袅袅,如薄纱一般,垂过天际,笼于山林之中。莺雀鸟儿由于饮了叶尖清澈露珠儿,嗓音格外圆润,停在树梢枝头,唧唧喳喳叫个不停,其势仿佛是在竞决“超级鸟声”! “真好听!”赵阿吉一边走一边赞道。这般幽美的山林配上这般自然淳朴的鸟鸣,便是清灵脱俗,纵是世间最华美的乐章也无法批拟! 狐狸却不屑道:“有什么好听的?还不是公的问母的‘你今晚方不方便’,母的问公的‘你准备了几条虫子’吗!” 赵阿吉的笑脸立时垮了下来,埋怨道:“狐狸,你可不可以高兴一点啊?刚刚攒起来的好心情又被你给破坏了!” 狐狸哼了一声,像盯着一颗盘踞在屎上的苍蝇一般盯着某妖道:“有他在我绝不会高兴了!我不高兴你也别想高兴!谁叫你非要带上他的!” 赵阿吉倒吸一口凉气,谨慎地也向某妖瞟去一眼,见那厮不过一边走路一边用冰冷的眼神看风景而已,似乎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这边,这才放下心来,小声对狐狸道:“你就少说两句吧。还想挨揍吗?我可再没吃的给他了!” 狐狸又哼哼两声不说话了。 走着走着,又遇到一片竹林,其中竟然还有两头正在嬉闹玩耍的大熊猫!滚滚乍见同族十分惊喜,欢叫一声,四肢收拢“滚滚”着就去找人家。 那两只熊猫先是一怔,后也欢喜起来,任由滚滚滚过来撞到自己身上,三只熊猫歪倒趴成一团,十分可爱。 滚滚耍闹了一会儿,想起赵阿吉,便大声招呼起来,叫赵阿吉也来加入。 赵阿吉好笑着走过去,全然忘了自己还是人身的形态。 滚滚与她出自一胎,又一起长大,纵是她改变外貌,也可凭味道辨认出她,不过那两只熊猫却是不能的,一见赵阿吉,立即紧张起来,再见到赵阿吉身后的狐狸和狼,顿时骇得蹦起多高,四肢并用连滚带爬着逃走了。 任凭滚滚如何呼唤,它们连头也不回一下。 滚滚失望地垂下头,慢慢爬回赵阿吉跟前,仰起脸,神情迷茫地望着赵阿吉,口里低低地叫着,问赵阿吉:为什么? 赵阿吉在心里好生自责,然后抱住它的饭团脑袋亲了亲,故作笑意道:“它们着急去便便,等咱们找到安定的窝,以后就天天出来找它们玩!” 滚滚又高兴起来,滚啊滚,滚到队伍的最前头! 赵阿吉生怕它滚丢了,忙跑着追上。 她身后,狐狸和狼对视了一眼,只这一眼,便就凝视不动!二妖默默相对,欲语还休,状似眉目传情,其实却乃萧杀之意! 好半天,狐狸终于憋不住了,张开嘴巴讥笑道:“蠢狼,你不会说人话吧?” 狼先是错愕,接着低吼一声,双手攒拳,就要纵身扑上! 狐狸忙道:“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狼微有迟顿。 狐狸趁机做好了逃跑的预备姿势,快速又丝毫不减得意之色道:“因为你如果会说人话,会骂人,就不会蠢得只凭暴力解决问题了!” 狼扑!狐逃! 狐狸逃到赵阿吉身边,作出一脸惊恐愤慨道:“阿吉你看!那头蠢狼又发了凶性要杀我!” 赵阿吉慌忙回望去,果见狼一脸凶恶地追将过来!她忙把狐狸掩在身后,双手大张挡住狼道:“喂喂!狼大哥,咱们说好的,要和平相处!” 狼望望赵阿吉颜色苍白但神情坚定的小脸,又望望缩在她身后一脸得惩坏笑的狐狸,愤然哼了一声,止住攻势。 赵阿吉稍觉宽心,却又听狐狸哀戚戚道:“阿吉,都怪你,硬是要带着他!都说了他凶性难改了,这回无缘无故地要杀我 ,哪天也无缘无故地来杀你!” 狼大怒,再要抓狐狸,却见赵阿吉又复双手大张的姿势挡在狐狸身前。那双黑亮的大眼睛圆睁着,虽饱含惊惧却毅然望着他,一如那日她纵然吓得腿都软了,却毅然护到自己身前。 双拳握了再握,胸口剧烈起伏,终于,还是把这一口气咽下去了。 远处传来滚滚的惊呼声。 赵阿吉一惊,再顾不得二妖忙追过去。 她跑了没几步,却赫然发现前面是个陡峭的下坡山势!角度倾斜粗略估计至少有45度!滚滚正是因为滚得过于欢畅,没注意看路,一个不留神从这里滚下去了! 球形滚动速度何其之快!赵阿吉起先不过和它相距数米,稍一迟缓时却已拉了数倍不止! 她大惊失色,想也不想,立即也显了原形,双手抱头滚追了下去! 狐狸和狼俱也大惊,但是这种坡势奔跑起来必然会跌得惨不忍睹,一点点慢慢下吧,又实在追不上那两只施展无敌风火轮的熊猫! 狼妖不愿多想,飞奔上前就要扑下,狐狸长嘴一张,报仇似地狠狠咬住他的尾巴! 狼妖吃痛只好止住,回手就要揍狐狸! 狐狸忙吐出他的尾巴叫道:“你个蠢货!你有他们那么厚的毛吗?滚下去摔死了,还叫他们救你不成?” 狼妖的拳头在半空中改了去势,重重砸在地上。地面应声陷下去一个脸盆大的坑!溅起的石块儿崩到狐狸脸上,又替它添了两个包。 第十三章 悲哀的囚犯 赵阿吉滚啊滚,只滚得头晕目眩,脑袋里面都要成了糨糊!她正在迷迷糊糊地想着:不行了!再不停止我就要吐了!忽听滚滚一声尖叫,紧接着又觉得自己身下一空!竟是直直地坠了下去! 赵阿吉挂念滚滚,在下坠途中睁开眼睛,只见所入之处,竟是个黑暗的地穴!头顶土石草稞簌簌直落,光线愈来愈暗,而下端则更是黑乎乎的瞧不见底! 她大叫滚滚,滚滚也一般地回应大叫,她在空中舞动身体,渴望能够接近滚滚,然而只是滑稽可笑的徒劳挣扎。 糟了!这样猛的下坠之势,要到了底,岂不要跌成肉泥?她还来不及思量对策,耳边只闻卟通!卟通!两声,同时身子猛地浸入一股冰凉之中!她张开嘴巴欲要呼喊,却又呛了水,这才惊觉已是落入了一个深水潭中! 潭水冰冷刺骨,她止不住地浑身直打哆嗦,全凭着一股求生意识才屏住气息,奋力游出水面。她犹记得落水之前,也听得滚滚落水之声,便也顾不得上岸,只大叫着滚滚,想要确定它是否无恙。却喊了好几声也不见回答。这黑黝黝的地下水潭之中,除了她呼唤的隐约回声,便只是水潭波纹荡漾所发出来的细微动静了。 滚滚怎么了?莫非…… 突然!水波荡漾骤然加剧,水中温度也愈加寒冷!水潭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浮起!那东西明显注意到赵阿吉了,它直直逼近,张开了嘴! 黑暗之中,赵阿吉目不视物,但她却直觉到不祥!在水中之物张开了口的同时,她也闻到了水花中散发出的一股腥臭之气! 她连忙往旁边游闪,却已不及!只听水花翻动一阵巨响,然后便被什么东西托着出了水面!那浓烈的腥臭之气将她全身包裹,头顶脚下同时产生巨大压力,仿佛要将她吞噬! 她骇极之即,忙跪坐起身子,条件反射地双手上撑,勉强挡住怪物上腭下合之势,同时脊背绷直,硬生生撑阻着,不让自己成为盘中餐! 怪物起势之后便是落势,含着赵阿吉又扑到了水里,冰冷的水流激得赵阿吉连心底里也在发寒,却不敢放松一丝一毫! 怪物没能把赵阿吉顺利吞了,心中着实不爽。身子翻滚,发出一阵嘶吼,巨嘴又再使力! 赵阿吉渐觉体力不支,眼前金星乱冒,身子发抖,就要妥协。 却在这时,只听得黑暗中响起一阵吱吱哇哇的尖叫,这尖叫对怪物有分神之效,对赵阿吉却似打了一针强心剂! 赵阿吉听出是滚滚在找自己,猜想之前大概是初落水中把它激得晕了,被怪物一阵折腾才又醒来,便一边又加了几分力,缓缓撑开了已合了几分的怪物嘴巴,一边也大叫着回应于它,并不忘告诉它,这边危险,叫它快跑! 滚滚回以慌张的叫声,在水中胡乱扑腾,听声音却怎么也游不远! 那怪物似是好久没吃到野味了,今日落下两个新鲜货色,顿时勾起了肚中馋虫,它顾不得嘴里还含着一个未能消化的,脑袋一摆,竟是又向着滚滚扑了过去! 滚滚听势不好更为惊慌,手脚划动欲脱出险境,哪知那怪物动作极快,竟只这么一扑一潜,已然将滚滚也含入了口中!滚滚却不似赵阿吉那般善于应变。遇到这般境地,只会双手抱头,习惯性地蜷成一个团发抖而已! 赵阿吉意欲施救,却力所不能,只感觉着滚滚惊叫着从自己身边滑过,直直落入怪物的肚子里去了! 赵阿吉从一个孤苦伶仃的孤儿变成有家有亲人的大熊猫,早已在心底里视滚滚为亲弟弟一般!如今滚滚就在她身边被怪物生吞入腹,她却力不能救,悲愤之情溢于言表!她此刻只觉胸口发闷,腹中发涨,头脑之中一阵阵晕眩! 怪物吞了滚滚,便专心对付起赵阿吉来。它见只凭嘴巴使力压不扁赵阿吉,索性重重喷气,直把赵阿吉吐了出来,想要先摔死她! 赵阿吉飞在半空,只觉胸腹间烦恶难当,更有一股绞痛厉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她痛苦不堪,积攒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长啸!声音凄厉尖锐,震动地穴,连那水中的怪物也为之一怔! 碰!得一声,赵阿吉重重撞在地穴石壁之上!顿时四肢百骸剧痛不堪,胸腹中的厉气更仿佛得到了助力一般,急冲她喉间!化为鲜血喷吐而出! 怪物大喜,张开嘴吧,直冲着滑落在水里的赵阿吉扑咬过来! 赵阿吉连受重挫,周身惨痛,意识模糊,明知处境不祥,却也禁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蓦的。黑暗中亮起一对红光。如灼热的血滴,幽幽闪烁! 怪物的动作不禁迟疑,在那红光亮起的同时,它忽然感觉到了一股连它也觉得周身发寒的暴戾之气!但是它还是扑过去了,想要将那对红光,连同那具小小的,圆圆的,肉肉的身子一齐吞进口中! 黑暗之中一声嘶吼!响彻地穴,震落土石!红光陡然暴涨!小小的身子在骨骼撕扯的咯咯声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着!只片刻功夫已长成了与那怪物相当的体魄! 她大吼一声,狠狠一掌,正拍在怪物的右颊上! 怪物被拍得斜撞出去!脑袋磕在石壁上,砸得石片泥土纷纷而落!它刚欲起身,只觉又是一股巨力袭来!躲闪不及左颊上又挨了一掌! 两掌打过,只打得它头晕目眩,自觉力所不及,便一个猛子潜入水中。 巨大的红了眼睛的赵阿吉寻不见怪物,气恼至极,大声咆哮着,在水中乱踢乱打,又用巨大熊掌猛拍石壁,直搅得地穴震动,山体摇晃! 山坡上正在找寻他们的狐狸一个没站稳,差点也滚下山坡。狼眼疾嘴快,也狠狠咬住他的尾巴! 水中怪物静默着,冷冷地看着赵阿吉发疯,只把自己蜷缩到更隐蔽的角落里。它静侯着,等待着时机,一举至其于死地! 赵阿吉疯得累了,动作便缓下来。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里红芒渐暗。 怪物仍然不动。机会只有一次,谁错过,谁抓住,就是生死之分! 终于,赵阿吉眼中的红芒完全褪去。她似乎正在清醒过来,呻吟着,在骨髂收缩的咯咯声中,身形缩小了下去。 水中怪物陡然而动!翻起巨大水花,以此为掩护,迅速缠上赵阿吉的身! 赵阿吉想要尖叫却不能够!那水中的怪物将她裹得死紧!几乎连胸骨都要碎裂了! 意识再次恍惚之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孤儿院。两个眼神胆怯,打扮邋遢的小孩子手拉手站在一起,戴着金丝边眼睛的院长慈爱地看着他们,说:“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孩子了,我姓赵,你们也都姓赵吧。我要给你们取个好名字,叫你们将来都吉运亨通,福星高照。所以,嗯……你,叫阿吉。你,就叫阿福吧……” 阿福……阿福……我好想你,我去看你好不好? ……不好,很不好……怪物的肚子里不舒服,很闷,你别来…… 混乱的意识中,阿福和滚滚的样子重合了起来,都是她的好弟弟,在怪物的肚子里……在怪物的肚子里? 在怪物的肚子里! 混蛋!你敢把我弟弟吞进肚子里? 黑暗中红芒再现!嘶心裂肺的怒吼震天动地! “把我弟弟吐出来——!” 紧紧缠裹的躯体被硬生生撑开了!粗壮的臂膀探了出来,手指深深地嵌入鳞片中去!狠狠地,把缠绕的怪物揪扯起来! 她想把怪物举起来,再轮上几圈,甩它个生活不能自理。但那怪物的尾端似乎连着铁链一类的东西,随着每一下动作,都有哗啦啦的铁链声响,无论如何都扯不断! 怪物趁赵阿吉疑惑之即,奋力挣扎,寻着空隙,一口咬在赵阿吉的黑毛胳膊上! 赵阿吉痛叫一声,眼中暴戾更盛,生生将手臂从利齿中抽将出来,带着淋漓鲜血,重重捶上怪物的肚子! 怪物一声惨叫 ,被打得飞起,撞上石壁! 红眼睛的巨大赵阿吉追捕过去,又是一阵撕打!“把弟弟还我!还我!” 怪物耐不住打,终于一阵痉挛,把个裹着腥臭粘液的一团东西吐了出来! 赵阿吉连忙接住,用已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仔细瞧了瞧,确是滚滚没错,这才欢喜。就着潭中冷水把它冲洗干净,抱在怀里好不欣慰。 她抱着昏迷的滚滚走上岸去,寻了干燥地面坐下。只觉疲倦阵阵袭来,周身又范起疼痛,昏沉沉地便要睡去。 “……喂,你是貔貅吧?”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说话声。冰冷,嘶哑,又有几分凉薄的温柔。 赵阿吉吓了一跳,强打精神定睛瞧去,只见黑黑的水面上,那个本来的怪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飘浮着一个人!一个披散着头发,有着窈窕身形的女人! 水鬼?她不自觉地哆嗦一下,感觉身上的滚滚压得自己好难受。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自己已缩回了原来大小!而之前的意识也逐渐遥远,对于那场暴力,只剩下片断的记忆而已。 “怎么不回答?以你的妖力该能化成人形,说人话的吧?”水鬼用清冷的声音道。 于是赵阿吉只好化成人形,紧紧抱着滚滚,哆哆嗦嗦道:“你,你是谁?”顿了下又补充道:“我可没有吃你,你去找吃你的怪物报仇吧。” 水鬼哧笑一声,道:“我不怪物,我是青龙。” 赵阿吉眨巴眨巴眼睛,抱着滚滚往后缩了缩:“你就是那个怪物?我警告你,你别再来吃我们,否则就算你是女的,我也还打你!” 水鬼做深呼吸,清冷的声音变得粗重,有着一丝恼意地辩解着,“我不是怪物!我是青龙!” “听说龙是吉祥的神物,至少不会吃熊猫!”赵阿吉寸步不让。 “……”沉默之后,是苦涩的叹息。“我……已经有好久都没吃过东西了,好饿……” 凄凉,孤独。深沉的悲伤在地穴里弥漫开来,如那潭水,深沉,冰冷。 “……好久好久了,就只有我一个。我每天醒来,又睡去。渴望听到除自己以外的声音。但是没有。我饿了,却没有吃的,只能喝水,越喝越饿,越饿越喝……” “你干嘛不出去吃饭?灌县里有一个大酒楼,里面的菜很好吃。有清炸白菊花,清烹野鸭脯,空心琉璃球,金钱吊葫芦……” “啧……好想吃啊……”蓦地水花翻腾,水中的女人飞身而起! 赵阿吉还以为她又要扑过来吃自己和滚滚,忙又护着滚滚后退了一段距离。岂料女人只是往上面的洞口飞去,但只飞了一半,又似被什么牵扯着,重重落回水里。 “呜……我出不去,好饿啊……”清冷的声音里含了哭腔,女人飘浮在水面上,噎噎抽泣起来。 那哭声连带着赵阿吉的心也酸起来,同情道:“你为什么出不去?” 女人缓缓飞出水面,赵阿吉隐约看见她赤 裸白皙的脚裸上,套着一个钢圈之类的东西,钢圈上栓着链子,直拖进水里。 “这是伏魔圈。”女人幽幽地说着,“他们用这个东西困住我,叫我看着这里,不准我离开。” “他们是谁?”赵阿吉好奇道,“又为什么叫你看着这里,不让你离开?” 青龙又苦涩叹气,幽幽说起前尘旧事。 第十四章 自由 东汉有道祖姓张名陵,后改为张道陵,七岁读老子道德二篇,即了其义。又通晓天文、地理、诸子、五经等。乃不世出的奇才。百岁时驯青龙为骑,赴蜀除六魔,后占青城山修道,创立正一盟威之道。号入教者需交五斗米,又称五斗米教。一百二十三岁上,与夫人雍氏升仙而去。留下几本破书烂符,嘱青龙守护。 青龙说到此,指指自己脚裸上的钢圈,恨道:“那时我修行近千哉,他说缚此物可免遭天劫,我为保活命便就轻信。岂料缚上便除不下了!后来他走之前,又在这圈子上栓了链子,不许我离开。我打又打不过他,跑又跑不掉,就这么一直暗无天日地活着了。” 赵阿吉好生同情,道:“那家伙岂不是个骗子?你真的躲过天劫了吗?” 青龙呜咽道:“躲是躲过了。不过却没了自由。兴许上天见我不过是区区人类的宠物,便不屑加害之故吧。但我宁可在天上好好玩几日,把人间美食吃个痛快,然后随便怎么被天雷劈死!” 赵阿吉心中感慨,这便是若为自由缚,万者皆可抛了!又不免惊讶,原来早在汉朝时就已有避雷针了! 青龙抱怨得够了,眼泪汪汪地瞅着赵阿吉,“你来帮我打开这个圈子好吗?我好饿,好想出去吃东西!” 赵阿吉在心中怜悯此妖,方才那些敌意便淡了去,自然应允。她强撑着酸痛的身子走过去,仔细研究青龙脚裸上的圈子。只见那圈子呈赤金色,平滑冰凉,碗口大小,正好缚住青龙双脚,既不能让她把脚抽出来,也不至于缂伤了她。 她挠挠头,心忖怪哉!这个东西没有焊接口,是怎么套上去的? 青龙又道:“这伏魔圈太过缺德,我发身形长大,它也大。我变小了,它也跟着小,便似那附骨之蛆一般!” 赵阿吉点头道:“嗯。是够缺德的。你想叫我怎么帮你?” 青龙道:“你的力气好大,帮我把这圈子掰开弄断就成了!” 赵阿吉怔了怔,回想刚才发生过的事,却又更模糊了一些。她把手指头抠进圈环里,使力挣这个圈子,却并不起半丝作用。 青龙还以为她不愿意帮自己,软声道:“好妹妹,你别气我。我确是饿得狠了。虽说于我这般道行的龙再饿个几年也不至死,但肚中空空实在难受啊!你帮我解开这伏魔圈,我有大好处给你!” 赵阿吉又狠狠使了使力,还是没用,叹道:“不是我不帮你,我真的弄不开。” 青龙道:“你快显魔身,个子大了就有力气了!” 赵阿吉使劲抓了抓头发,回想刚才是怎么变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道:“我忘了我是怎么变的了。” 青龙眼珠子一转,蓦地再原形,巨大龙首跃过赵阿吉直扑滚滚!将之一口吞进嘴里! 赵阿吉一惊,立即心领神会,冲着缚住青龙的钢圈拳打脚踢,嘴里还不忘叫着:“敢吃滚滚?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青龙盯着那个手脚乱舞的小胖女孩直怔了半晌,巨大的脑袋顶上落下一滴汗。叹息一声,把滚滚吐了出来。 赵阿吉安置好滚滚,歉疚地望着青龙。“对不起,我真的忘了。” 青龙又再叹气,还了人身,面现凄苦,委顿在水里。淡蓝色的泪珠儿从苍白的脸上滚落下来,滴在水潭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赵阿吉实在不忍见她这个样子,对比回想刚才这青龙凶悍的模样,更是掏心窝子的难受。她安慰道:“你别哭了。你想吃什么?我去外面找来给你,好吗?” 青龙啜泣着道:“那你能日日给我找吗?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困上多久,你总不会一直陪着我的。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还不如死了呢!” 赵阿吉越发觉得不是滋味,她又摆弄了一会儿那圈子,想找个比较薄弱的接口却仍然失败。她奇道:“连个接口都没有,这个东西当初是怎么带上去的?” 青龙道:“本来这内口是很宽的,但那臭道士念了个咒就变小套在我身上了。” 赵阿吉一拍大腿道:“原来是念咒啊!这你不早说!个声控密码箱你非得叫我用暴力解决,能管用才怪!” 青龙挂着眼泪道:“声控啥?” 赵阿吉也不给她解释,只问当初张道陵念的是什么咒语。青龙却答不上来。赵阿吉又问她张道陵飞升之前可留下什么遗言没有?青龙说只是叫她看着这洞而已。赵阿吉再问她这洞里有什么东西值得她看?青龙说: “留下了三本书。一本是《三皇秘典》,一本是《黄帝九鼎丹书》,还有一本是《正一盟威符录》。” 赵阿吉道:“书呢?” 青龙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饿急了,就都给吃了。” 赵阿吉也从脑袋顶上落下一滴汗。 青龙见她这般模样,便猜到她在想些什么,赶紧道:“不过那些都是我看烂了的,我逐字逐句地读透了,却没哪个能解开这伏魔圈的。我又饿又气,才给吃了的。” 赵阿吉头疼道:“那就更麻烦了啊!”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托腮,努力地思考。 青龙见状,便也学了一般模样,坐在水里思考。 二妖沉默半晌,看看天,又互相对望,然后同时叹气。 “喂!”喂喂喂喂…… 从洞顶传下来的声音,在空旷深邃的地穴里产生了回音。虽然微弱,却听得十分清楚。 青龙尚不及反应,赵阿吉已喜得欢跳起来,“是狐狸!” 狐狸和狼一行打打杀杀,在彼此的精神及肉体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终于在万幸的喘息中瞧见了吞噬赵阿吉和滚滚的大洞。肉体受伤颇重的狐狸当即表示休战,要仔细察看这个洞,而精神上一直承受着残酷折磨的狼欣然同意。于是二妖就暂时和睦相处地都趴到了洞口,由唯一会说人话的狐狸往下喊话。 “阿——吉!”狐狸又喊,“你——在——吗?” 赵阿吉忙将双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仰头冲洞口大叫道:“在——!” 过了半晌,狐狸又道:“下——面——什——么——情——况?” 赵阿吉道:“是——水——潭!还——有——青——龙!我——们——上——不——去——了!” 又过了半晌,狐狸道:“那——我——走——了!再——见!” 赵阿吉差点栽一跟头!正在旁边注意倾听的青龙也一脑袋撞进水里! 只听得洞顶传来一阵肉体搏斗和惨叫的声音,又隐约听得狐狸叫喊着解释:“这么深……你有本事……弄出来……我……找吃的……饿死……” 然后声音弱了下去。再然后一个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下来,“澎”得一声跌进水潭里。 青龙顿时两眼放光,大叫一声:“食物!”一个猛子扎扑过去! 片刻之后,只见水花翻腾,青龙双手紧紧抱着一个男子从水里冒了出来!微弱的光线下,只见那男子个高腿长,肌肉漂亮,身材着实不错!与青龙窈窕的身形颇为相衬。赵阿吉看在眼里,更觉如梦似幻的般配凄然!她甚至已经在心里编排出了一段至死不渝的猥琐的爱情故事! 青龙一边将脸庞凑近男人的耳边,如怀春女子亲昵情人一般地贪婪地嗅着人家的味道,一边用欢喜得颤抖的声音道:“好美味!好美味!这样的佳肴我可舍不得一下子吃了!我要先吃手,再吃脚,然后吃肚子,吃屁股……” “这个……”赵阿吉只觉得后脊梁直冒凉气,她想提醒青龙那个被她当作食物的家伙已经醒了,并且正瞪着一双冒着绿光的狼眼看着她呢。 青龙却以为赵阿吉是嫌自己把她忘了不高兴,于是立即慷慨道:“自然了,你即在此陪我,我便也要分你一些的。嗯……头给你吧。脑髓舌头都是难得的佳肴!” 赵阿吉被她说得都要吐了!完全不够使唤的一双手即 捂嘴巴又捂耳朵,忙得不亦乐乎! 青龙咯咯笑着,伸出巧舌去舔狼妖的脖子! 狼妖却也不动,嘴巴张开去咬青龙的舌头! 青龙微怔,一扬手将狼妖甩入水里,随即显出原形,翻滚着张开巨口向其咬去! 狼妖丝毫不惧,厉啸一声从水中弹出,凌空翻身踏上岩壁,以此借力向青龙面上扑去! 赵阿吉见状心急如焚,这二妖都不是善与之辈,真格哪个把哪个杀了,就在此间开膛破腹,大块朵颐,岂不要吓死她! 在这两相吃人吃妖眼睛都不眨的妖怪之前,叫她介入拉架那考验她的胆量,不过她可以喊,站在远远的,安全的角落里,无伤大雅地扯着嗓子干嚎: “都住手!别打了!” 二妖没一个理她的。 “大家都是自己人!” 二妖同时嗤鼻,什么自己人?咱们是妖! 赵阿吉眼见他们越斗越烈,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便也有了三分恼怒,气道:“打吧打吧!都打死了!永远都不要出去了!” 地穴之中,突然发出了一丝轻微的鸣叫声。 二妖打着打着同时怔住,侧耳倾听起来。 然而那鸣声却又消失了。 二妖不明所以,正欲再斗。突然!青龙身子一震,一道微弱金光自她体内迸发消散,同时似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脱落,带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落入水里。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三妖默默相觑,连大气也不敢喘。 蓦地!青龙昂首长吼,身形纵展!小小水潭泛起惊天骇浪!地穴震荡,如海啸山崩! 赵阿吉在这气势磅礴的汹涌间,只觉连呼吸都困难!她死死搂住还昏迷着的滚滚,身子不由自主地被激荡的水流卷得翻滚跌倒。 岩壁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水流冲击,渐渐显出裂痕,块块崩落! 赵阿吉害怕地闭紧了眼睛,在这样强悍巨大的力量面前,一切的反抗都显得那样虚弱与微不足道! 一块足有半人高的大石被水流冲卷着扑面砸向了她!而赵阿吉正死闭着眼睛听天由命,根本毫无所觉。眼见巨石落下,赵阿吉便要重新投胎,忽然一道身影飞窜而至,勘勘挡在了她身前! 巨石重重砸上!大股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浓稠的血溅在这汹涌的水流中,瞬间便被稀释,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阿吉本在绝望的等死中,被大力猛地一撞,不由睁开了眼,只见狼妖正背靠着自己,身子微抖,形容狼狈。 她忙托他一把,担心道:“你没事吧?” 狼妖没回头,也没说话。他强撑着站起来,仰天发出一声狼嚎。 伴随着这声狼嚎,他的双腿,双手,渐渐长出黑硬的粗毛,而后他嚎声转低,身形俯下,缓缓变成了一只狼! 真正的狼!有着两个人般巨大的体魄,及尖长锋利獠牙的狼! 赵阿吉见过许多次狐狸变身,却是第一次见到狼变身。与狐狸的潇洒随性不同,他那与生俱来的凛冽的杀气随着原形显露陡然增强!强到凝结成冰冷森然的气场!硬生生让这周围几尺的汹涌水流缓弱下来!连那些巨力袭来的岩石碎块也只撞在外围便落了下去,不得侵入分毫! 赵阿吉躲在他身后,第一次由衷地感觉到,这匹狼,很强。 青龙在力量的激荡中,难以抑制地狂喜!多少年了?这样足以撼天动地的力量终于又回到了自己体内!她终于可以摆脱那些暗无天日,被束缚,失去了一切的日子!她又可以拥有蓝天,拥有自由!拥有真正属于龙的尊严!她快乐地嘶喊着,浑身绽放出耀眼的青色炫光,盘旋着,向那湛蓝的天空中飞去! 第十五章 青城山 地穴承受不住青龙巨大的力量,终于坍塌下来。穴顶陷落,潭水喷涌,形势恶劣得已经无法再呆下去!狼妖果断地收了结界,又重新化为人形。左手抓起滚滚,右手拎起赵阿吉,把两只熊猫夹在胳肢窝下,以无比迅捷的身法踏越过块块坠落而下的巨石,逃到了地面。 就在他的脚刚刚接触到坚实的地面时,身后传来轰然巨响,回头看去,大片土地陷落,曾经的地穴已经被土石填得面目全非了。 狼妖眉头紧皱,默然不语。他腋下的赵阿吉却怔怔着出神,原来真的是传说中的龙啊!这样强大的力量,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她恍惚还记得方才自己与青龙搏斗了一场,现在回想起来,当真疯得不要命了!想必当时青龙是被伏魔圈封印了力量,不然只稍动根小指头,也早已要了她性命! 便在他们二妖全神灌注地欣赏废墟美景的时候,一个声音远远传来:“混蛋!大混蛋!没教养!没礼貌!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再被我碰到,有你好看!” 狼妖转身,只见不远处正站着人形的狐狸,他指着天空大骂着,神色间满满的愤慨和鄙夷。而被他所指的天空湛蓝无比,便是连片云朵也没有。 赵阿吉一见狐狸,立即欢喜,挣扎着从狼妖手臂里爬下,迈着两条小短腿踉跄着跑过去。“狐狸!好狐狸!我就知道你没走!你肯定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 狐狸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努力酝酿出一副不屑神情,正欲说什么,却见赵阿吉跑着跑着,突然眼中火苗一闪即灭,毫无预兆地扑倒在地,不动弹了! 狐狸大惊!忙奔过去抱起她,道:“喂!阿吉?你怎么了?别装死啊!” 赵阿吉一动不动。小脸苍白着,右手的手臂一片血肉模糊。 狼妖紧皱着眉头,也慢慢走过来。 狐狸听到脚步声,随即抬头怒目而视,本欲说什么的嘴巴,却在看到狼妖比赵阿吉还要白了几分的脸色和唇角隐约的血丝时,讪讪地闭住了。他抱起赵阿吉,又抢过狼妖手里的滚滚,依样挟在胳肢窝下,往密林中走去,走了几步不见狼妖跟上,便不情愿地撇嘴道:“这么大的动静一定会惊动青城山的臭道士!你要是喜欢被他们抓了炼丹,就留在这好了!” 青城山林木秀丽,四季常青,诸峰环峙,状若城廓,故取“青城”二字为名。时值三月,本正该是春暖花开,景色怡人之季,却哪料得前些日子后山莫名轰响,塌了半座山壁,而后天色便阴霾下来,阴雨连绵,打得花败人蔫,时至今日仍不消停。 青城山第一峰的上清宫后殿中,一位身披灰色道袍,上绣太级图案的老人正闭目端坐于明黄色蒲团上。他发须皆白,却面皮如婴,气色红润,端的看不出确实年纪。他右手结印,左手姆指在其余四指各关系处捻动,口中念念有词。 半晌,他身子一抖,左手拇指甲盖正掐在中指第二关节处,生生掐出了血来!随着暗红色的血液滴在地上,他缓缓睁开了眼,凝视左手,面色愈发凝重,以极低沉暗哑的声音,异常缓慢地吐出了两个字,“妖……孽。” 便在他说完这两字不久,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年约十岁上下,面容极为清秀的小道童提伞走了进来。在门口处站住行礼,态度恭谨道:“师父,那位朱寿公子又闹着要见您了。” 老人双眉微皱,重又闭上了眼睛,并不言语。 小道童随即明白师父这是不愿理会之意。可要如此这般去答复那位公子却不容易,那位要是好相与之人,他也不用这么来回地跑腿了。正当他犹豫着想要劝说师父几句时,却见老人神色肃然,眉头紧簇,似正在思量什么,便不敢打扰,再施一礼默默退出。 他走出上清宫,来到观日亭。此亭建在上清宫以下,一处峭壁巨岩之上,共有二层,分六角,古朴雅致,是于清晨观看日出的绝佳之地。不过这几日阴雨连绵,却只能用来欣赏雨景了。 此时正有三人在亭子中。其一是个衣饰华丽,腰县宝剑,面相俊秀的少年公子。他站在二层,背负双手,眺望远方。另二人一个是面上有疤,面相狰狞的凶汉,另一个是个总喜欢笑眯眯的白胖子。他二人站在底层,态度悠闲,不时低声聊上一两句。 小道童走上前去,正欲开口,那白胖子却冲他笑了笑,先道:“有劳小道长了,外面雨大,不如进来讲话。” 于是小道童便走进亭子,收伞施礼,道:“多谢二位居士。” 那白胖子笑呵呵还礼,道:“静定真人可有回复?” 小道童歉然道:“未曾回复。师父这几日神色不定,似有什么心事,不理俗务。” 白胖子与面上有疤的男人对视一眼,又同时仰头向二层望去,面显忧色。那有疤的男人回过头来,更面有怒容,道:“咱们主子此番上青城山心意甚诚,更几次三番不顾风雨,求见静定真人,而静定真人如此托大偏是闭门不见,莫非不将我等放在眼里吗?”他本就面相凶恶,这会儿发起怒来更是吓人! 小道童只骇得后退了一步,忙道:“不敢!不敢!确是师父有要紧事思量。” “何要紧事比得咱们主子……”有疤男人的话说在一半,被白胖子劫住了,白胖子向他使眼色,嘱他稍安匆燥,又笑嘻嘻地对道童道: “不知小道长拜在静定真人门下多久了?” 小道童未料话峰一转,竟是问这个,只好如实回答:“贫道自幼被师父收养,至今已有十年。” 白胖子赞道:“原来如此!看不出小道长年纪轻轻,竟已有十年道行!” 小道童面上一红,忙道:“不敢。” 白胖子道:“想来这十年间,小道长已颇得静定真人的真传,有些成就吧?” 小道童道:“师父道行高深莫测,我资质愚笨,学不得万分之一。” 白胖子呵呵笑道:“小道长过谦了。便你是年纪幼小,静定真人未传大法与你,说话指点想必是有的。” 小道童道:“这却不假。” 白胖子道:“那便由你来回复咱们主子吧,主子问你什么事,你只管依着你师父的样子回答就是。” 小道童惶恐道:“这怎么成?若是公子问的,师父没说过呢?” 白胖子道:“那你便揣测你师父的心思答出来便是。” 小道童道:“不成的。师父高深莫测,他老人家的心思我可揣度不来。不如过得几日,我再代诸位请教师父吧。” 那脸上有疤的男子见状越发不耐烦起来,上前一步揪住小道童的衣领怒道:“跟咱们主子说话,可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你再罗嗦不识好歹,我就把你丢到山崖里去,再一把火烧了这龙门派!” 小道童只骇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惨白着小脸儿求救似地望向白胖子。 白胖子轻咳一声,笑着解围道:“江兄弟莫急。这位小道长只是一时没拿定主意而已,想必他是十分愿意去见主子的。” 姓江的脸上有疤的男人哼了一声,这才放开了小道童。 小道童心中骇然,想要逃走,却明知这二人必不能允!他们势力极大,说不好真会为自己伺侯不周,闹翻了起来!把自己丢到山崖里事小,烧了龙门派可事大!既然如此,说不得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二人见道童允可,便带他走上二层。且不忘小声叮嘱他该如何看眼色行事。 三人上得楼来,只见朱寿仍在望雨发怔。直到白胖子恭谨再三地叫他,这才回过神来。他转身看见小道童,俊眉微皱,道:“静定真人仍是不肯相见吗?” 白胖子不等道童答话,立即抢道:“那静定真人身子欠安,生怕过病给主子,是以不敢相见。但他生怕怠慢了主子,便将些话儿教给了他徒弟,主子有何事,尽管问这位小道长就是了。” 朱寿以询问的 眼神看向道童。小道童望望白胖子,又瞅瞅姓江的,惨白着小脸儿认命地点头。 朱寿便道:“不知静定真人身子如何啊?可有大碍?” 小道童嚅道:“无,无碍。” 朱寿又道:“可需要什么药材大夫?朱某或可帮衬一二。” 小道童道:“不,不必。” 朱寿俊眉皱得更紧,默了一会儿,回转身子继续看雨。 白胖子和姓江的面面相觑,再一起望向小道童。小道童正也无措地望向他们。白胖子眼珠子转了转,凑到小道童耳边,如此这般小声嘱咐了几句。小道童连连点头,然后大声道: “朱公子可是要问前些日子灌县中妖魔作祟之事?” 朱寿立即回身,面显惊喜道:“小道长如何得知?” 小道童偷瞅白胖子,得他示意,道:“是家师掐指算得的。” 朱寿赞道:“静定真人果然神仙一流,连朱某的心思都掐算得出。却不知真人与此事可有何见解?” 这回小道童却没看白胖子,直道:“师父已于三日前得知此事,知闻妖邪害人,大为恼怒。已派遣几位师兄下山降妖去了,相信不日便会有消息传回。” 朱寿道:“但不知道家仙长们如何降妖?是杀了吗?” 小道童道:“为祸妖孽必是要杀的。取出内丹回来炼化,或可造福。” 朱寿皱眉道:“可否不杀?” 小道童奇道:“为何不杀?祸人妖孽死有余辜。” 朱寿思量片刻,眉宇间微有向往赞服之意,道:“那般天地造化精灵,一时行差踏错再所难免,若可收服予以己用,必成大器。” 小道童怔了怔,道:“这个……我再去请教师父吧。”说罢施礼,便欲离去。 朱寿忙道:“慢着!朱某还有一事要请教静定真人。” 小道童在无人看见的角度里面筋抽搐,然而还是硬着头皮回转来听着。 “公子请讲。” 朱寿望向后山方向,道:“前日青城山之异相,静定真人必是看见了的,不知有何见解?” 小道童为难道:“这个……” 白胖子见他答不出,立即陪笑接道:“前日主子您驾临青城山之后,即有异兆,先是山体震动,再有祥光飞升,隐现真龙模样,此为大吉大利,喻示主子真龙护体,万寿无疆!” 姓江的也忙道:“刘管家说的不错!这青城山千年以来平常的很,正是我主驾到才现真龙,其祥瑞之兆不言自明。” 朱寿唇角含笑,却斥那二人道:“莫胡说八道,且听静定真人如何以为的。” 小道童至此已明白该如何应答,便就顺着江、刘二人道:“确是吉兆。” 朱寿这才满意。 刘管家趁机道:“主子这几日为这些事情劳神,不思茶饭,如今得静定真人解答,便可放心了。奴才听说这青城山有四绝饮食,不如请主子移架,过去尝尝?” 朱寿欣然应允,刚要迈步,却又嘱咐小道童道:“烦劳小道长代为请求静定真人,望他瞧见天地慈悲,造物不易的份上,莫伤那些妖精的姓命。” 小道童揣着满心的不以为然,嚅嚅应是。 便在四人先后离开观日亭不久,一道灰芒从空中疾落,正砸在亭檐之上!赫然是个浑身浴血的中年道士!他翻滚着从亭檐滑下,重重摔在地上,接连吐出两口血!而后强忍晕眩,勉力往上清宫的方向爬去,口中声嘶力竭地叫着:“师——父……” 第十六章 抓贼 后山同样是阴雨绵绵的,老天不会偏坦任何一方,比如这个地界在过去的一千五百年里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一直风调雨顺,那么现在她就要弄些麻烦事补偿回来。 在一个勉强可以躲避风雨的山洞里,一只熊猫形的熊猫在啃竹子,一只人形的狼倚在洞壁上假寐,一只人形的熊猫在冲一只狐狸形的狐狸聒噪。 “拜托了!狐狸!你去帮我找熊猫妈妈嘛。我被通辑了,去不了了!”人形的熊猫,也就是赵阿吉摇晃着狐狸的大尾巴恳求道。她看上去似乎长大了一些,个子稍稍窜高了点,相貌也略脱了稚气,从以前十一、二岁变成了十三、四岁的模样。 狐狸不耐烦地抽出尾巴道:“不去不去不去!因为那头蠢狼闹的,灌县里一定戒备森严!搞不好还有会法术的修炼之人在,我可不想冒险!” 人形的狼听到狐狸又在骂自己,气恼地低吼一声,身子弓起欲扑过来。但看了看正好杵在二妖中间的赵阿吉,憋了半天气,还是坐了回去。 赵阿吉再如何记挂熊猫妈妈,也不好叫朋友去犯险。她寻思片刻,道:“那狐狸你教我些幻术好吗?我变化一下自己去找它。”顿了片刻,她声音转低又道:“野生的动物是很难养的,熊猫又是生性娇贵的动物,过了这么久了,我怕它会……” “呸!呸!呸!”不等她说完,狐狸便啐道,“天下第一不孝子莫过于你!好端端的竟然诅咒自己妈妈!你再怎么看不起动物,也别忘了是人家给你这副身子的!” 赵阿吉忙道:“我才没有看不起动物!我也没有诅咒她!我只是很担心罢了!” 狐狸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赵阿吉嘴巴张了张还欲解释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只叹了一口气。 山洞里一时陷入静默。唯有滚滚啃嚼竹子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喂。”毫无预兆的,狐狸突然叫了一声。 两只熊猫一只狼,一共六只眼睛一齐望向他。 狐狸别扭道:“看什么看?我喊阿吉!” 滚滚压根儿听不懂人类普通话,是以仍瞧着他,而狼却是懂的,他也懂得狐狸这句话就是说给他听的!他皱眉,又低吼了一声,再望望赵阿吉,再又瞪了一眼狐狸,最后还是把脸转到一边去。 狐狸毫不吃亏地也狠狠瞪了狼一眼,以极为傲慢的语气对赵阿吉道:“我饿了。” 赵阿吉望望洞外雨水,不怎么上心道:“等雨停了你就能去抓兔子吃了。” 狐狸道:“可是我现在就饿了,而且也不想吃兔子!” 赵阿吉眨巴眨巴眼睛,又瞧瞧正在咯吱咯吱嚼竹子的滚滚,道:“你想叫我跟滚滚要根竹子来给你啃?” 狐狸傲慢的脸色转糗,狼很糗的脸色转成好笑。 狐狸被狼笑得很没面子,很生气地对赵阿吉道:“你这么没诚意,我不教你幻术了!” 赵阿吉自动忽略那些没营养的坏话,只听说狐狸要教她,便喜得什么似的!忙狗腿地凑上前道:“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弄!” 狐狸得意地瞄向狼一眼,见其脸色又变糗,心情大好,清了清喉咙道:“这个嘛,我也不为难你。咱们现在青城山上,便只挑些青城山有的东西好了。那,首先是……” 青城自古多美食,其中尤以四绝为最。一绝“洞天贡茶”,那“紫背龙芽”和“白背龙芽”早在宋代就已被列为贡品。茶质优良,汁色清澈,茶香味醇。二绝“白果烧鸡”,此为传统名菜,汤汁浓白,鸡肉异常鲜美。三绝“青城泡菜”,俗称青城道家老泡菜。以青城山道士生产的鲜黄瓜、豇豆、水红辣椒、萝卜、大蒜、白菜、仔姜、良姜等为原料,放入用山泉水、精盐、花椒等配制而成的特殊汁液中,脆嫩清鲜,深有回味;四绝“洞天乳酒”,以青城山所产的猕猴桃鲜果为原料,按道家传统工艺榨取果汁,再配以醪糟汁、冰糖水和少许曲酒酿造加工而成。酒味浓而不烈,甜而不腻。 此刻后山味江镇,味江酒馆里,一个白胖子正指着菜牌对着一个少年公子卖弄唇舌。他面上的肥肉随着下巴的开合而一抖一抖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跳跃出来,幸喜其脸皮够厚,还能勉强拉抻得住。 那个少年公子正是朱寿了,而巧舌如簧的白胖子则是刘管家。旁边还坐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便是姓江的。 朱寿也不说话,含笑听着刘管家介绍着。末了轻轻点头,道:“听你这般形容,那些食物似乎烹制不易,左右也闲着没事,不如去后厨瞧瞧鲜儿吧。”说着就要起身。 姓江的连忙相拦,道:“那种地方可去不得!《礼记·玉藻》中曰‘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便说欲食之,不可视之。况且烹食之地难免污秽,莫要脏子主子的衣裳。” 朱寿有些不悦道:“这一路之上,你尽管着不许我去这,不许我去那的。前番灌县中凶妖大展神威便说危险不让我瞧,后来上了这青城山,地穴中飞出了龙来也说山崩危险不许我瞧。今儿我要去瞧人做饭你也不许了,东也管西也管的莫不是想闷死我?” 姓江的顿时骇得脸色惨白,就好像屁股上被针扎了似的立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忙不迭地解释着:“主子明鉴!奴才不是这意思!奴才只是关心您的安危,奴才……”他身形甚是高大,相貌又凶悍,若是平常再也不会让人想到会有这般惊惧惨相! 朱寿哼了一声,也不理他,负手离开。 刘管家随后跟上,经过姓江的身边,唇角露出一丝冷笑。 因为下雨,酒馆里只有他们三个客人,小二自也闲闲地只管伺侯他们。那也是个善辩颜色的,见那三人这等架势,不待朱寿询问,便告之了后厨位置。 朱寿也不道谢,大步走了过去。只是他的脚还未跨入门槛,便闻得里面一声惊呼,“有贼!” 他顿觉有趣,脚下加急连忙冲进去,想仔细瞧瞧传说中的贼是什么样子。哪料那贼人正好也从后门窜出,隐约间只瞧见白色的衣角! 做饭的厨子极为肥胖,只追了两步便跑不动了,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在原地挥舞着菜刀破口大骂:“龟儿子的!偷老子烧鸡!吃了噎死你撒!” 朱寿没能见到贼的样子,心中惋惜,便问那厨子道:“贼长得什么样子?” 厨子一愣,见问话的公子衣饰华丽气度不俗,不自觉地便从心里起了三分敬意,粗口也收了起来,客气道:“哪晓得哦,我正做菜呢,想起少一味料,回头找时,就瞧见个人儿抱了烧鸡就跑。”说到此他又痛心起来,“我的白果烧鸡撒!可惜哇!” 朱寿不禁有些好笑,道:“不过一只烧鸡而已,你再做就是了。” 厨子瞪他一眼,道:“个小子是外地来的不晓得撒!前日里山崩,有怪风刮过来,把个镇子里的吃的都刮跑了!这只鸡是我养在屋里头才剩下的,没有了就得到镇外去买撒!” 朱寿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这么说来,他要饿肚子了? 刘管家虽是伶俐人,此时却也不知说什么好,主打菜白果烧鸡没了,难道只叫主子吃泡菜喝白酒吗? 便在此时,一道人影如风一般从朱寿身边疾掠而过,一并扔出极为恭敬的话道:“奴才去捉贼!” 风雨中,赵阿吉抱着装烧鸡的盆子跑啊跑。她怕雨水把食物弄坏,便摘了片大树叶遮在上面。只不过丝丝香味仍是掩不住地飘出诱人心魂!树叶下,隐约可见金黄色的鸡身油汪汪的,浓汤中的鲜香味道随着风儿吹拂拼命往她鼻孔里钻!她馋得几乎流出口水,肚子更是咕噜噜地叫个不停! 就吃一口吧!就一口!撕一小块儿鸡皮吃,狐狸不会发现的…… 要不,只喝一口汤?狐狸再如何精明,也不会察觉这么小的失误…… 还是只吃个白果吧,那个东西准没数…… 赵阿 吉放慢了脚步,终于停下来。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手中的白果烧鸡。她慢慢伸出舌头,颤抖着去舔露在树叶外头的一根烧鸡的脚趾头…… “大胆小贼!” 蓦然一个霹雳!只骇得做贼心虚的赵阿吉猛一哆嗦!手中拿捏不稳,一整盘白果烧鸡顿时摔在地上,噼哩啪啦,稀里哗啦。 赵阿吉和抓贼人同时怔住。四只眼睛都瞅着地上,眼睁睁瞧着最后一滴汤汁也回归了大地的怀抱。 抓贼人脸上的疤痕都在抽动,他猛抬头,恶狠狠瞪向赵阿吉! 赵阿吉也偏头看向他,大大的眼睛里有液体滚动,小巧的嘴巴扁了又扁,最终还是没忍住,大大的泪珠滚了出来。 姓江的甚是恼怒,喝道:“你坏了咱们主子的佳肴,还有脸哭?” 赵阿吉却更是哭出声来,“我找了好多地方才找来的,你赔我!” 姓江的大怒,一把揪起她的衣襟吼道:“跟我回见主子去!” 赵阿吉不甘示弱,边哭边用小胖手拍打他的胳膊,“都怪你!我没法学幻术了!你赔我!你赔我!” 暧昧的风雨中,一个壮汉和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在哭声中互相撕扯着,他们脚下是一盆摔碎了的白果烧鸡。油亮的鸡身在雨珠的滋润下泛着柔和的光,鸡嘴巴微微张开,含笑望着他们…… 熊猫形的熊猫啃光了竹子,在人形的狼的旁边寻了个位置,倚着洞壁睡着了。由于睡得太熟,它那饭团形的脑袋不自觉地从洞壁缓缓滑下,最终成功地伏在狼的大腿上。 狼抬起眼皮瞄它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闭上眼睛继续睡自己的。 唯一没有睡意并且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狐狸嗤笑一声,道:“它倒不怕你把他吃了!” 狼皱眉,口中发出威胁的低吼。 狐狸冷笑道:“少吓我。当我和熊猫一样笨得看不出来吗?你至少断了三根肋骨,不再歇个两天绝对动不了!” 狼冷冷地看他,半晌转移视线,继续睡觉。 狐狸又呆了一会儿,觉得没人吵架挺无聊地,便化成人形站起来。他望望雨势不减,却越来越暗的天色,迈步走出洞去。 狼有所察觉,低吼了两声。 狐狸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道:“女人就是麻烦!要是找不来那个熊猫妈妈她一定要哭了。我警告你,要是偷吃她带给我的东西,我就……”就怎么样呢?骂人似乎早就玩腻了,打吗?等这只狼伤势好了还不一定要被报复成什么样子!算了,还是留下意义不明的“哼!”声,消失在暧昧的风雨中吧。 第十七章 暗算 掌灯时分狐狸来到灌县地界。他不敢妄入城中,便围着城周转了一圈以看察情况。他走到城西灌江边时,发现因为雨水稠密的关系,其中江水汹涌隐有泛滥之势。且伴随水流湍湍,自上流不断冲下些杂物。 千年妖怪的灵感加上动物本能的直觉,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盯准了上游冲下来的最大的一块杂物,在其接近跟前时,猛地跃入江中,将其抓在手里,奋力游上岸去。 这一番来回耗了他不少体力。这江水面上湍急,底下更是暗流汹涌,水质又沉,还有一股子怪异腥味儿,好像什么东西腐烂在其中似的! 他思索片刻,凝神望向中手之物。却骇然吓了一跳! 只见一具灰烂布裹身的人尸正用翻白鼓胀的眼睛瞪着他! 虽然他心中早有准备,知道上面飘下的绝不会是好东西,但看到那死尸时仍是禁不住心惊! 他修行千年,见过的死人死尸不知道有多少,却没一个似这般模样的!身子被江水浸泡得浮肿不说,一身伤痕或有孔洞状的,或有划伤的,甚至其内骨格碎裂,刺出体表!面上双眼翻白嘴唇青黑,脸蛋上更不知被什么东西刮得肉飞骨裂!下巴不见了,露出上腭白森森的牙齿和已腐烂的喉咙! 狐狸眉头紧锁,再往江中看去,只见又有两具尸身从上游冲下。虽然转瞬即逝。却仍可看出类似惨状。 “玉垒山出事了?”他一边低声自语,一边快步往上游走去。却走了没几步又在原地顿住。他瞧瞧灌县的方向,又瞧瞧蒙胧天色中的玉垒山,冷笑道:“死几个臭道士关我屁事?还是先把爱哭包的事办了吧。” 暖昧的风雨直到暮色降临也未止歇,反而有愈来愈大的趋势。 姓江的右掌拍出,正向赵阿吉胸口! 赵阿吉大呼一声“色狼!”嘴巴张开以利齿接招! 姓江的即不愿做色狼又怕染上疯狗病,连忙撤右掌换左掌往赵阿吉头顶拍落! 赵阿吉茫茫不知躲避,两眼一闭,叫声“哎哟!” 姓江的碍着她与自个儿主子相识,不好真下杀手,便临时收了力道,只轻轻拍了一下。 赵阿吉惶恐中却惊觉不疼,还以为人家没本事 ,立即胆肥到可耻!一记熊抱扑上,两只小胖手胡乱拍打,“赔我烧鸡!赔我烧鸡!” 姓江的甚是气恼,揪住赵阿吉后衣领使劲拉扯,嘴里大喝道:“好个不要脸的丫头!又是做贼又敢抱男人!” 赵阿吉只觉后颈皮肉被揪得生疼,却偏抱得越紧,叫道:“管你怎么说!反正你不赔我烧鸡我就不放你!” 姓江的只恨不能一掌把她拍死,但好在他心思深沉,便是气急攻心也还有思考能力。心道主子似乎对这古怪丫头颇有兴趣,便是没了那白果烧鸡,只带她回去见主子,大概也可消得主子几分怒气吧。 于是他任由赵阿吉树袋熊似地挂在自己身上,大步往味江镇走去。 因为失去了阳光的关照,雨水更冷了,空气也是又潮又冷的。滚滚已经将整个身子都蜷在狼的身边,口中呢喃叫赵阿吉抱抱它。 狼是听不懂的。他没狐狸那么高智商的大脑,可以精通各种语言,他只懂狼语和人语。其中人语还只会听不会说。这不能怪他,似他这般冷傲的性子是绝对不屑和食物和平交流的——就算妖怪的通用语是人类的普通话。或许他应该学学,至少能够和那只傻乎乎的小熊猫说上几句,告诉她别总自以为是地护着那只狐狸,他揍他确是有正当理由的! 滚滚梦喃了好一会儿,不觉赵阿吉搂它,心中不乐,自迷糊着摸索抓住狼的一只手,胡乱压到自己身上,这才满意地哼哼两声,又睡去了。 狼的额顶浮起井字青筋,想要把这只得寸进尺的家伙踹到一边去,却身形稍动便牵动了胸口伤处剧痛不已。他小心地调匀呼吸,拼命扪心自问:当初到底抽了哪根筋居然没把它吃了? 狐狸远远望见守城官兵,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静业如雕像一般,风雨无阻地守着城门。他眉头微皱,红眼珠子转了两转,摇身一变,变成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但见其云鬓乌黑,眉眼似画,鼻若悬胆,口似丹珠,小身段儿窈窈窕窕,别提多么消魂! 他再折根脚下草茎,变成一柄红色油纸伞,用葱白的手指撑着,扭捏着走过去。 守城官兵老远就瞧见了。随着狐狸渐渐走近,身形样貌越来越清晰,他们脸上的表情也从警惕戒备变成了惊艳。 狐狸走到他们二人身前,微微一笑,露出雪白贝齿,甜腻腻地道:“二位官爷好哦。”一口地道的川话毫不逊于本地人! 二差便是连心底里也酥麻了! 好在之前狼妖的闹腾给他们打下了良好的防妖疫苗,仅片刻的失神后,便又恢复了神智,反而更为戒备道:“女子哪里来的撒?” 狐狸更为扭捏道:“人家外边来找郎君的撒。” 一官差道:“这些天没的外人进出城,你莫诓撒!” 狐狸甚没诚意道:“我郎君就是灌县人,我来投奔他。” 官差更加不信,二人一起抽刀出鞘,喝道:“全都胡扯!你一定是妖怪撒!来害人的!” 狐狸咯咯娇笑,“不是哦!不是哦!”转身即逃。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从屁股后头现了出来,在风雨中嚣张地摇摆。 二差又惊又恼,便想一齐追上。不过再次感谢狼妖的防妖疫苗,他们生怕中了妖怪的调虎离山计,便略一合计,只一人前去捉妖,另一人继续守城。 狐狸东跑西窜,将追赶者引入密林中,施个幻术叫他盯着自己的假身,自己则轻轻巧巧绕在其身后,一记掌刀劈晕了他! 他得意轻哼,仔细观察那人模样,再摇身一变幻化而成,又扒了人家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对着由他亲手造成的赤条条的身子大肆嘲笑了一番,然后提起军刀大摇大摆地走回城去。 另名官差见同事去而复还,奇怪道:“妖怪呢?” 狐狸大模大样地哼道:“跑回山里了撒!” 那官差又说:“幸好你回来了,我还怕你追得太远被妖怪害喽!莫忘妖怪厉害得很,上次害了我们海多人哦!” 狐狸呵呵假笑,心想那家伙可不就是被妖怪害了! 那官差又瞧瞧远方,叹气道:“青城山的道长们上山去捉妖,却这些日子了还不见回来,现下妖怪又跑了来,莫不是……呸!呸!呸!臭嘴该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狐狸回想起江边死尸,心说这家伙的乌鸦嘴倒是蛮准的。只是不知那玉垒山上何时又出了难缠的角色。看那尸身伤痕该不是寻常野兽所为,莫非是哪个妖怪乔迁新居刚搬来的?这般惹事生非的家伙以后得有多远就躲多远! 又呆一会儿,狐狸假装随意道:“哎,你说这些妖怪是啥子时候出现的?” 官差瞟他一眼,道:“便是前些日子在县里害了海多人的时候呗。” 狐狸摇头道:“错了错了,我听说是在玉垒山上的时候。” 官差略一寻思,立即赞同道:“是这样的撒!那个猎户村说不准就是被妖怪给吃光了撒!” 狐狸道:“哪你晓得为什么妖怪要吃他们吗?” 官差道:“这个哪里晓得去?妖怪就是爱吃人的,还有理由哈?” 狐狸一本正经道:“当然有理由!咋个平时不见他们随便害人?” 官差挠挠头道:“这个不晓得撒。” 狐狸高深莫测道:“我猜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坏了妖怪的规矩!” 官差奇道:“啥子规矩?” 狐狸含糊道:“准是谁拿了动了他们的东西,弄到村子里,又弄到咱们县里来。要不咋子那村子遭了殃,咱们也跟着遭殃?” 官差觉得他忽悠得挺有道理,便抓着头皮使劲地想。蓦地大叫道:“莫不是白熊哈 ?猎户村才送来了白熊就出了事撒!” 狐狸做深沉思考状,半晌在官兵期待的目光下重重点头,“定是这样啦!那白熊稀有得很,妖怪定是很宝贝的,得需把它弄还回去才行!” 官差惊道:“还回去?”又有些胆怯道:“这个……怕是不妥吧。” 狐狸道:“有何不妥?”又拍胸脯大义凛然道:“为了咱县中百姓,为了天下苍生,我便自己去把白熊还了,叫妖怪莫再来害咱们撒!” 官兵惊讶加崇拜,眼中闪烁出小星星,深深地望着假同行狐狸,宛如劳苦大众在瞻仰人民英雄纪念碑! 狐狸忍不住又露出习以为常的得意臭屁表情,裤子里边的尾巴都在不安份地蠢蠢欲动。 “兄弟!你安心地去吧,家里弟妹你哥我替你照顾撒!” “……” 由于守城官差并不知道买卖熊猫的具体情况,狐狸便借尿遁跑去市集方向寻找知情者。因为连日来大雨滂沱,那平日里热闹的集市已变得十分冷清萧条。 狐狸挑了个门板虚掩的成衣铺子闯进去,冲着起先听到有顾客光临,眉眼笑开了花,却在看到是个差役,笑颜立时变得成惶成恐的店老板道:“你见过白熊吗?” 店老板战战兢兢堆起满脸假笑,“莫,莫见过撒。官老爷有吩咐?” 狐狸道:“咋个莫见过,前日里分明见有人领来卖撒!” 店老板苦笑道:“确实莫见过。怕是去别处卖了吧?” 狐狸皱皱眉头,转身出了店铺。 店老板趴着门缝瞧他走远了才长长吁一口气,赞道:“介官老爷好哇,问话不收税撒!” 狐狸又在这条街上问了几家,却都说没见过白熊。他心中犯急,寻思若回去晚了,那白果烧鸡准要凉了,便是侥幸不凉,也一定在蠢狼的肚子里保温了!这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街上行人更少。他左右张望不见有人注意,便纵展身形上房跃瓦,站在高处观察地形。赵阿吉说熊猫妈妈被有大宅子的人买去了,那他就直接找大宅子好了。 嗯……那个宅子挺大的。有院子,有茅房,加起来大概有一百二十平吧?啊!那个更大!除了一百五十平的房子,还有个十平的狗窝!那一个也不错,三间大瓦房,一个微型养鸡场,占地面积怕有二百平不止!这些若搁在五百年后,一准儿个个都是打着中产阶级旗号的资产阶级领路人!而在现在,却只算是普普通通的无产阶级。 炒房者还没诞生是一件十分值得庆幸的事。 狐狸挨个房顶窜腾着,终于皇天不负有心狐,找到了全县中最大的宅子——县衙! 正门大堂气势恢弘不提,那后花园更有池塘假山,屋脊十数间。总占地面积据目测估计大概不少于两千平。 更为重要的是,那后花园之中,隐约散发出一丝与赵阿吉身上相同的味道!熊猫的味道! 狐狸欣喜跃入,心想那白果烧鸡准凉不了了! 却不料双脚甫一落地,便闻得一阵清悦铃声,紧接着一束红芒直袭而来! 第十八章 冤枉 他连忙就地一滚,往旁边闪开,顺势躲入一株大树后面。岂料喘息未定,又一束红芒竟是穿树而过,直照在他大腿上!他立即便觉一阵火灼针刺般的剧痛直入骨髓,两只眼睛都冒出金星,拼命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叫出声来! 他知晓厉害不敢在此多待,瘸着腿奔向墙头,想要按原路逃生。却又有数道红芒一齐袭来,分别往他头,肩,腰,足六处要害钉去! 他大骇失色,施出看家幻术,化为数道白烟分往不同方向逃去! 那数道红芒略一迟疑,瞬间一而二,二而四,四而八地化为一张红色光网,铺天盖下,将狐狸幻出的数道白芒全部罩在其中! 狐狸惨叫一声,幻术尽散,自个儿变成狐狸原形,穿着人类衣服,被红网紧紧束裹着蜷在地上不动了。 一句无量佛号念出,一名老道自假山后走出来。他发须皆白,面皮如婴,身披太极图道衣,手执拂尘,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说来也怪,雨势虽狂,风势虽大,却近他周身寸许便再不能犯,是以他不拿任何雨具,衣服却是干爽的。 老道身后还跟着一个道童,面容极为清秀,约么十岁左右年纪。左手撑一柄油伞,右手执一面黄铜古镜。他宝贝那古镜比宝贝自己还多些,大半个伞都移在捧着古镜的手上,自己却有小半个肩头淋在雨中。 老道瞥眼狐狸,见其倒在泥泞水中丝毫不以为意,冷哼道:“祸人孽畜,死有余辜。” 道童怯生生走前几步,却又离狐狸有段距离,道:“师父,它真死了吗?” 老道道:“观此妖道行不过数百年而已,摄妖铃下焉得幸存?你且踢它一脚,若它还动,就再用照妖镜照它!” 道童抬脚,却不敢踢实了,只轻轻碰碰狐狸,见他确实不动,方回首道:“禀师父,摄妖铃好用得很,它确是死了。不用照妖镜了。” 老道念了几句咒,拂尘一甩,自地底及周围树从中飞窜出数枚金铃,个个指甲大小,声音清脆,缓缓落入他掌中。于此同时,狐狸身上的红芒光束也渐渐消散。 这时又有几人过来,为首一人头戴乌纱,身着官服,有仆侍专为他撑伞,旁边几人都是手下衙役之类,手拿绳索棍棒,俱都一脸惧意地盯着狐狸。 县官对老道十分恭谨道:“敢问仙长,这妖孽可是伏诛了?” 老道道:“不假。” 县官欣喜施礼道:“如此多谢仙长。还我一方太平。”又道:“幸喜仙长事先算得鄙处有难,及时前来施救,不然鄙人全家老小尽遭毒手!” 老道并不还礼,淡道:“修炼之人本该降妖除魔,大人不必挂齿。倒是此妖道行不深,恐非奇祸之首,或有同党,仍需尽数诛去,放可真保太平。” 县官道:“有劳仙长。” 老道看看狐狸,又道:“此妖身披人服,必新害一人,请大人明察善后。”又对道童道:“真嵩,你且将此妖尸焚化成灰,以免后患。” 县官与真嵩道童皆恭敬应是。 老道再不多言,拂尘一摆,身子竟是腾空而起,穿云破雨飞往高空去了。 县官目送老道离去,赞叹连连自去休息不提。真嵩却是对着狐狸发起愁来。 师父说是要焚化成灰的,但此刻大雨倾盆,又哪里燃火去?弄到厨房做成烤全狐吧,他又没胆子吃妖怪。于是一番思量,便在花园中草草挖了个坑将其埋了。打算着待到天晴之日再刨出火葬。 真嵩回到房里,仔仔细细把那面黄铜古镜擦试干净,又小心地藏在枕头底下。他随便吃了些点心,便在床头打坐用功。师父之所以将他留在这里,一是因为他道行太浅,去不得凶险万分的玉垒山,二则是叫他保住这城中太平。只可恨他跟着师父的日子太短,又没诸位师兄的资质好道行高,只能做这一点微末的小事。可也幸喜因此保得了性命。 用功至三更时分,他隐隐约约觉得窗外似乎有动静。就好像有什么人用指甲轻轻击打着窗格一般。可又不是很响。他起先以为是风雨吹起砂石所至,并不在意。但隔了一会儿,那响声愈来愈强,最后竟变成了猛烈撞击着窗子,似欲闯入一般! 真嵩吓了一跳,忙睁眼去瞧。这一瞧不要紧,那窗子似有感应一般立时破开!一股子阴风吹将进来,桌上蜡烛顿时熄灭,室内温度降到冰点,阴测测的好不慎人! 真嵩忙从枕头底下摸出照妖镜,擎在自己身前,壮着胆子喝道:“大,大胆妖孽,半夜三更竟敢行凶?看我不收了你!” 打开的窗子在风势下一开一合的,发出吱嘎吱嘎挠人心肝一般的刺耳响声,细密的雨丝打进屋里,带来阵阵阴冷。然而除此之外,再不见任何动静。 真嵩吁了口气,暗笑自己太紧张了,他缓缓放下照妖镜,想要起身把窗子关上。却在此时,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从窗根下钻出:“妖孽不在半夜三更行凶,难道要在光天化日行凶?” 真嵩一个激灵,忙又举起照妖镜,那声音立即消失。他再不敢放下镜子,颤抖着声音却正色道:“自然光天化日也是不准的!无论何时妖孽都不可行凶!” 这回却不用他放下镜子,那声音便又响起,阴测测地笑道:“哼哼,无论何时妖孽都不可行凶,无论何时人却可行凶!” 真嵩一怔,道:“人也不许!人和妖孽都不可行凶!” 那声音突然尖厉起来:“胡说八道!你适才明明行凶过的!” 真嵩身子一颤,叫道:“我没有!” 那声音道:“呸!” 真嵩怔住。师父教过他讲理,可没教过他骂人。那个“呸”字在他听来十分新鲜,却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嘴。 那声音沉寂了一会儿,不见真嵩回话便又响起。比之前更加阴森,和着萧萧风雨,在漆黑的夜里拼命地凄测地喊:“我好惨啊……我好惨啊……” 真嵩只听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抖着舌头叫道:“你,你为什么好惨?” 那声音道:“我一生行善积德,却莫名其妙被人打死了。尸身不得安葬,还要被和在稀泥里,忍受雨水侵蚀。好惨啊好惨啊……” 真嵩不仅同情道:“那真的好惨啊。” 那声音又愈发更大声更凄厉地喊:“好惨啊好惨啊……” 真嵩只听得后脊梁直冒凉气,连捧着镜子手都有些发麻,忙叫道:“你别再喊了,听着怪怕人的!” 那声音却不停止,反而愈来愈响。 真嵩急道:“你,你再不收声,我可要用照妖镜收你了!” 声音蓦止,即而厉道:“还说你没有行凶!刚才我可伤着你一根汗毛了?竟然要用照妖镜收我!” 真嵩顿时语涩,吱唔道:“我,我,我只是吓吓你,可没想真的收你。” 那声音叱道:“你说谎!你一直捧着那破镜子,就是要寻机收拾我呢!” 真嵩道:“才没有!我是为了防身才这样的。” 那声音厉叱:“说谎!说谎!等一会儿你就要出来用破镜子收我了!” 真嵩道:“我不会的!真的!” 那声音道:“那你把镜子放下!” 真嵩一呆,却又更瓷实地抱住镜子。这回他的表情已由方才的惊慌转为坚定,大大的眼睛里射出两道精芒,怒道:“大胆妖孽,竟敢行施诡计骗人!” 窗外风雨更狂,除了那扇已经打开的窗子外,另几扇窗子也都鼓荡起来,仿佛有许多只巨大的怪物要扑将进来!那声音更发出刺耳的尖笑,“哼哼,就是骗你了又能怎么样?刚才那些废话就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才说的。我已经用法术换了你的破镜子了,你现在拿的不过是个照不出任何东西的赝品!” 真嵩大惊!忙低头察看镜子! 便在他将镜子翻转,察看镜面的同时,一道白芒如闪电一般从窗口窜入! 真嵩还未来得及瞧清是个什么东西,照妖镜已脱手而出!他方欲大叫,只觉喉咙一紧,似被钢钳掐住一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来者正是狐狸! 他浑身沾满雨水泥污,银色的长发糟乱不堪,胡乱粘在脸上、身上,裸 露出来的皮肤上布着数道烫伤似的红痕,右腿的大腿上更有个血肉模糊的伤洞,正在不停地往外渗着血! 他脸部肌肉抽搐,显然是在忍耐极大的痛楚,嘴角却含着一抹冷笑,看着真嵩的眸光中更是带着三分讥讽鄙夷! 真嵩被他掐得呼吸困难,以为他想扼死自己,拼命挣扎!怎耐一个十岁幼童的力量又如何敌得过千年妖怪?只动了没两下,便被狐狸扼得晕了过去。 狐狸把他扔在地上。又从床上扯了被单,把左手中提着的照妖镜包起来。他不敢使镜面冲己,是以将镜子倒扣着包裹。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对包裹施了幻术,使其变成一根细小的尾巴毛,天衣无缝地系在自己的尾巴上。 做完这一切他突然面露痛楚,再也坚持不住,呻吟一声,软软瘫倒。 赵阿吉恬不知耻地抱着姓江的,任由人家拖着走。她以为凭自己那熊身份量,那人就算走也走不了几步。可眼瞅着都能望见村庄了,那人还是面不改色气不喘的。她不禁有些发怵,怀疑自己这死缠烂打的招数是不是用错了对象。 姓江的感觉赵阿吉手臂一松,马上料到她要逃跑,长臂一圈,将其反抱住。 赵阿吉又怒又羞,以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语气骂道:“色狼!变态狂!不许抱我!” 姓江的也脸色微红,幸喜夜色深沉瞧不大出来。他虽是一言未吭也不肯放下赵阿吉,却不自觉把手往袖口里缩,尽量不使手指直接碰触赵阿吉。 于是赵阿吉便自食恶果,极不情愿地被带到了朱寿面前。 朱寿吃泡菜吃得郁闷无比,巴巴地盼着姓江的能成功带回烧鸡。然而随着时间愈来愈多地流逝,他心底的这种渴望慢慢地逐一变成了失望。当他看到姓江的浑身湿透胸前挂着个黑白相间分明不是烧鸡的家伙出现在自己眼前时,那种失望就变成了绝望。 他叹气摇头,任命地再夹一块泡菜塞进自己嘴里。 刘管家见状,皮笑肉不笑地道:“江兄弟辛苦了。竟是找来这么大只烧鸡。” 姓江的道:“刘管家取笑了,兄弟无能,只抓到这个小贼。” 未等刘管家说话,朱寿便有气无力地晃晃筷子道:“放了吧,又不能为了区区一只烧鸡就治他的罪。” 刘管家和姓江的同时拱手道:“主子真是仁厚。” 赵阿吉趁姓江的放手时,忙从他身上滑下。朱寿只挂念着烧鸡并未看清楚她,她却已认出了朱寿。她这会儿虽还在痛惜拿不到烧鸡无法请狐狸教自己幻术,但更多的却是觉得对不起朱寿。人家慷慨地请自己吃饭,自己还未还情却抢了人家的吃的。真格羞愧难当。 她见朱寿吃泡菜吃得愁眉苦脸,便慢慢挪过去扭捏道:“嗯……等天气好了,我给你弄兔子吃。” 朱寿闻言抬头,见着她愣了一下,即而笑道:“啊!原来是你!” 赵阿吉更扭捏道:“嗯。是我。对不起,是我拿了你的烧鸡,不过,我不知道是你的,不然……” “这不打紧!”朱寿打断她笑道:“这间食材太少,待得去得别处,你再想吃多少烧鸡我都请你!” 赵阿吉感激涕零,“你太好了!” 朱寿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蓦地止住,神秘兮兮地凑近赵阿吉耳边道:“喂,你是不是妖怪?” 第十九章 偶像 赵阿吉大吃一惊,惶惶摇手道:“不是!不是!” 朱寿道:“若不是妖怪,怎的几天不见,你长大了这许多?”边说边故意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赵阿吉。 赵阿吉小心儿碰碰乱跳,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企图躲过朱寿的视线。并且极为心虚地道:“没,没有啊,你看错了。” 朱寿见她如此不打自招的行为,本来心中揣着三份的底,此时也变成十分了,他面上笑容更加灿烂,和蔼可亲到夸张的地步道:“你莫害怕,是便是吧,我可是很喜欢妖怪的!” “哎?”赵阿吉面部神经抽搐,怀疑自己听觉出了问题。 朱寿更加温言道:“我自幼便听说这世间有种种神仙妖怪,盼望能得见一二,却机缘浅薄一直未能如愿。如今得你做朋友真个好生欢喜。你若不弃,咱们就结伴到处玩玩,我请你吃遍这世间美味如何?” 先好言安慰打消对方的警惕与敌意,再以美食诱之。正是饲养员亲近宠物的必要手段! 赵阿吉是宠物诊所实习生出身,对此再熟悉不过。她有心拒绝,却见那姓江的戳在一旁,不像易善罢甘休的模样,而朱寿开出的条件又实在吸引人。她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心中犹豫不决。 朱寿见状忙再加一把劲,亲热地拉住赵阿吉的手道:“瞧你衣衫湿透的模样一定冷得很吧?我还有些新衣服未曾穿过,就送予你吧。”说罢也不等赵阿吉同意与否,便硬拉着人家去了楼上雅间。 姓江的眉头微皱,本欲说什么,却在看到朱寿那一脸欢喜的模样时,话到嘴边转了几转又吞回肚里。 刘管家在一旁见了,仰天打个哈哈儿笑道:“主子真是生性风流啊。今夜恐怕不能允你我睡在外间伺侯了。” 朱寿从雅间的雕花柜中拿出一个明黄色的包裹,打开来从其中挑出一套月白红襟的华服。但他却没直接把衣服给赵阿吉,而是扔在床上,又动手去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赵阿吉起先见他拿衣服出来,本想推脱说自己是毛皮护身用不着换,但看到后来竟是朱寿自己在脱衣服,只羞得满脸通红。她想虽然朱寿本未成年,自己也是稚气模样,但男女有别,这么坦逞相见总不太好,于是就想离开。 朱寿忙拦了她。一身细皮白肉,却显然未发育成熟的小身子板儿挡在赵阿吉身前,有些慌张道:“哎,你不能走!” 赵阿吉忙甩脱他的手,脑中想起电视里常演的强逼良家妇女的场面,不由羞愤道:“你想做什么?” 朱寿一本正经道:“换衣服啊!” 赵阿吉道:“那你自己换吧,我不用换。” 朱寿道:“自然用的,你我都得换!” 赵阿吉咬紧下唇,寻思如果动用暴力伤到这位年纪不大,却色心不小的仁兄的话,应该算他咎由自取,还是自己忘恩复义? 朱寿几番想扯她回床边却都失败,再看她面色严峻隐有怒色,便猜中她心中所虑,不由苦笑道:“你莫多心。我真的只是换衣服而已,你且到里间听我仔细解释。这边门口说话易被别人听了去。”他说罢又生怕赵阿吉不信,忙匆匆跑到里间把那套新拿出的月白红襟的华服穿上。 他又把自己换下的那件衣服递给赵阿吉,凑近她耳边小小声道:“你把这件换上。” 赵阿吉狐疑地盯着他,并不接过。 朱寿连对她使眼色又欲拖她去里间。 赵阿吉将信将疑,便也不再违拗,半推就着去了。 二人都坐上了床头,朱寿又放下了暧昧的床帘子,这才对她道出自己的心思。 他很实在地说自己是个花花公子,不学无术,不爱做事,生凭最大的本事就是吃喝玩乐。好在他家有钱,只要摆脱了那群以束缚他自由为人生终极乐趣的老头子们,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玩。不过他也有优点,他爱武术,虽然自己的武功不咋地吧,却甚是喜爱武艺绰绝的人才。那个姓江的就是他从自家的侍卫中挑选出的佼佼者。他听说赵阿吉在灌县犯的事儿了,更看过赵阿吉的通缉画像。他忒崇拜那个仅凭一己之力就灭了全灌县二分之一兵力的妖怪了!想求赵阿吉带他见见偶像,零距离亲密接触一番。自然了,作为报酬他愿意请赵阿吉和那位悍勇的妖怪偶像吃所有他们想吃的美味大餐! 赵阿吉听罢愣了半晌,心说偶像效应还真是哪个时代都有呢。她十分乐意接受朱寿的美味大餐,却又担心狼妖的凶残好杀,不由呐道:“可是,他是吃人的呀!” 朱寿蛮不在乎道:“我不怕!我家里有个豹房,其中养着许多老虎花豹,我凭日便与它们厮混在一起,晓得如何不被它们吃了!” 赵阿吉道:“普通动物和妖怪是不一样的,在我看来,那个狼妖比一百只老虎加起来都更危险些。不瞒你说,我第一次见他时,还差点被他吃了呢。” 朱寿笑道:“原来是狼妖啊!那便需央你做个保人了。你与他是朋友,自可请他口下留情,莫拿我当点心。” 赵阿吉又再寻思了半晌。是冒着风险领朱寿去参观狼妖,以换取白果烧鸡求狐狸教自己幻术呢;还是拒绝朱寿,被姓江的困在这里永远别想见滚滚也别想救熊猫妈妈?唉……冒似不管怎么着自己也别想得好。想想看,如果狼妖被参观得恼羞成怒,要吃自己和朱寿,大概狐狸会帮忙吧;可如果自己留在这里,狐狸却因为害怕人类不一定能找来。嗯。还是兵行险招主动出击的好! 于是她坚定地点了点头,说:“好!我带你去看狼妖。” 朱寿欣喜若狂,只差没在床上打滚。 山洞里打盹养伤的狼妖打了个喷嚏,他抬眼狐疑地望望四周,奇怪这里的温度还没低到可以让他这个生命力超强的千年妖怪感冒的地步吧? 滚滚的头还枕在他的大腿上,软软的身子暖烘烘地偎着他。洞内洞外都是漆黑一片,唯有雨丝及地发出唰唰的声音。 大概已经入夜了吧。他想。怎么那只小熊猫和那只欠揍的狐狸还没回来?莫非出事了?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感觉胸口的剧痛已缓解了许多。这得感谢狼族的特异体质和他千年的道行。他双手托住滚滚的头,以尽量不惊动它的动作把自己的枕头大腿抽出来。这般轻柔的动作绝不是因为他有多么温柔,实在是他不想弄醒了这拖油瓶而害得自己无法脱身。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洞口,感觉冰凉的雨丝密密地淋在自己身上。他敏感地嗅到雨丝中杂着一丝淡淡的腥气,混和着让人心底发冷的不祥。 赵阿吉穿上了朱寿换下来的衣服。又努力照着朱寿的模样变化。这比变成那个胖胖的小姑娘要吃力许多,不过朱寿的计划只是应付一时,应该没问题。 朱寿又嘱咐她如此这般,然后自己猫在床帘内不出来,催赵阿吉快快行事。 赵阿吉下了床,先清清喉咙,然后扯起嗓子大喊一声:“滚开!”再提起茶几上的一只青花瓷壶,用力掷在地下! 只听“乒乓”一阵脆响,茶壶四分五裂!朱寿跟着大声喝骂:“好个不识趣的丫头!我如此待你你却不识抬举!愿你日后莫要后悔!” 赵阿吉在他话音甫落便大踏步往门口走去。便在她的手要碰到门扉之时,门却已被拉开。 刘管家和姓江的二人正一脸惶恐地站在那里。 赵阿吉只会变化外貌却不会变化声音,便不敢开口,只冷着脸哼出一声,大步出门。 刘、江二人好奇地往里面张望,却只见床帘低垂,一地的茶壶碎片,隐约看出似起过争执的模样。配合之前听到的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不问可知。 他二人不敢多话,紧随假朱寿赵阿吉离开。 赵阿吉一言不发,直下了楼去,径自走出味江酒楼。姓江的几步追上,叫道:“主子欲往哪里去?外面雨大,莫淋着身子!” 赵阿 吉也不理他,仍自顾着往前走。 刘管家见这阵势也着急起来,胡乱抢过掌柜的柜中一柄油纸伞,撑起追上道:“主子仔细身子啊!有何脾气只管对奴才们发就是了!若是记恨那丫头,只抓起来杀了便是。” 赵阿吉吓了一跳,心说这白胖子还真狠毒呢,就算自己真的把朱寿惹毛了也不至于用命来还吧?她心中气愤,便更不理刘管家,走得更快。 眼瞅她便要走出味江镇。姓江的脚下发力,一跃到了前面挡住去路。他一撩衣襟下摆,干净利索地双膝跪地,匍匐在泥水中叩首道:“野外危机重重,奴才斗胆请主子返驾!” 赵阿吉万料不到自己演个戏竟会受此等折寿大礼!惊骇之余不仅停住了脚步,更往后连连退怯。她吃惊过度竟忘了应该隐藏声音,不自觉地边退边道:“别,别,你快起来!这个,这个我受不起!” 姓江的岂是等闲之辈?他早觉主子行为怪异,只是碍于主仆身份不好质问。这会儿又听了这等娇嫩女声,顿时明白着了道!他怒气勃发,蓦地跃起,探手向赵阿吉抓去,同时厉声道:“你是何人?” 姓江的身手极快,这一变故又是促起难防,赵阿吉躲闪稍慢,被对方一把抓住了袖子!好在她也不是蠢到无可救药,知道事情败露不能再留,于是用力一挣,将个袖子扯碎,撒腿便跑! 姓江的在后头猛追,刘管家也奋力帮忙。不过世间胖子并不是个个都似赵阿吉般,因为拥有兽类本能而体力充沛动作迅捷的,是以他只跑了没几步便被远远落在后头了。 赵阿吉一口气跑出了味江镇,往青城山后山逃去。她和朱寿约会好脱身之后在青龙盘踞过的地洞处会和,但身后那姓江的紧追不舍,她自然不敢过去。便只好盲无目的地随便乱跑。 她这个身子必竟年龄还小,应付不了过强的运动量,是以跑着跑着渐渐脱了力。于是假朱寿的身材开始变胖,个子也开始变小,然后面貌五官逐一变化,终于显出了胖丫头的本貌! 这么一来,朱寿的华服就显得长了,拖在泥泞的地上,一个不留神便挂到了树枝之类的东西。 赵阿吉这时也已累极,再加上一天没吃东西,竟然力虚到无法稳住身形踉跄摔倒! 姓江的趁机追到她身边,气极败坏地一把揪住她的耳朵!他却不知赵阿吉这人耳朵是假的!这一扯之下,竟是轻易地扯了下来! 他大骇失色,眼睁睁瞅着赵阿吉连滚带爬又逃出了一段距离!而手中的耳朵变成了一片树叶! 他愤愤扔下树叶,大喝一声:“妖孽!”又追了上去。 赵阿吉此时却连人形也都难以保持了,她感觉姓江的已追到屁股后头,惊叫一声变回熊猫模样,双手抱头瑟瑟发抖! 姓江的揪住她真正的黑耳朵,怒吼道:“你凭什么变成咱家主子的模样?咱家主子又哪去了?说!” 赵阿吉被他吼得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飞,想要反抗又没有力气,只拼命地吱吱乱叫。 尖锐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在黑夜中远远传开…… 第二十章 人妖之战 仿佛呼应一般,不远处竟也响起一声狼嚎! 姓江的并未在意,赵阿吉却顿止叫声。她又仔细辩了辩那狼嚎的声音,焦急地对姓江的道:“你快放了我!不然等会儿要有麻烦的!” 然而她忘了自己已现出原形,说的是熊猫语,姓江的根本听不懂。 姓江的见她只吱吱乱叫,却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更加恼怒道:“你不说出咱家主子的下落,我便杀了你!” 赵阿吉听那狼嚎声愈来愈近,更加慌神,挣扎道:“快放开我!不然等会儿被杀的是你!” 姓江的见她愈发不老实,气愤地抬脚往她屁股上踹去! 然而就在他的脚尖刚刚碰到赵阿吉的屁股时,只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后脑发寒,如利芒在背! 多年的习武经验告诉他,这是危险的信号!他慌忙舍了赵阿吉往旁边闪去! 就在他勘勘躲闪之即,一道黑影迅疾无比地扑在他方才的位置,力道之猛竟将土石地面砸出了一个坑! 姓江的骇然瞧向来者,借着漆黑天幕吝啬地反射出的那么一丁点的光线,只见一个人形兽耳,身后还拖着一条粗硬尾巴的怪物傲然而立!它眸光幽绿,其中射出两道森冷杀意! 赵阿吉得脱困境,在泥泞地上又滑了一跤,好不容易才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她见狼妖凶恶地与姓江的对质,立即吓得毛骨悚然,猛扑上前一把抱住狼妖大腿,叫道:“多谢你救了我!咱们快走吧!” 狼妖皱眉低吼,轻轻抬腿,不耐烦地把这只已还了原形,并且忘了用妖怪通用语讲话的小脏熊猫踹到一边去。 赵阿吉仗着身体圆乎,顺顺当当地滚出好远才停下,等她再爬起时,狼妖已和姓江的战在一处! 姓江的武艺精湛,拳、掌、腾、踢俱受过名家真传,又有妥实不浅的实战经验,是以躲闪出招应变奇快,攻守兼备章法森严! 而狼妖出身野兽,自小就驰骋林间,常常为求一口食物不惜性命相搏,早已摸爬滚打练就一身快、准、狠、辣的独门绝技,再加之他有千年道行在身,纵是从未习武,也可凭借经验猜出几分武者的手段! 是以他们初时相搏,只打了个难解高低,不分上下! 然而姓江的必竟只是人类,时候稍长,体力难以应对,渐渐地招术发滞,身形渐缓。 而狼妖也并不加急进攻,反而像配合一般地,在动作间也慢了几分。 这般场面看在赵阿吉眼里,不由十分欢喜,暗想他们大概是打累了不想打了。不如就此罢手,谁也别伤着谁最好! 但看在姓江的眼里却是分外愤怒。他自己体力不支固然发急,但见对面妖怪也跟着放缓攻击,料定必是妖怪故意放水耍自己玩儿来着。不由心中恼恨:你莫非是猫儿变的,拿我当耗子耍不成?于是借一转身之时,施展轻功跃至半空!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剑尖颤抖,直刺向狼妖! 狼妖见大片寒芒闪成剑花由上冲下将自己圈住,不知如何应对连连后退。 姓江的见状大喜,双足落地不待站稳,再又施展更猛的剑势,招招指向狼妖要害! 软剑与别种兵器不种,可软可硬,可刚可柔,招式路术又是诡异难测,便是武术名家也未必晓得如何拆解,更何况不怎么与人类打交道的狼妖! 他虽勇猛善战,但于此精奥武术却是一点也不明白。再加之他本身重伤未愈,此番搏斗分明勉力而为,只能使出往日十之一二的力量,遇上这般以轻巧取胜的战法,便大大吃亏。 姓江的见软剑对付妖怪甚是有效,心下更为得意,只拼起全身力气,将所学剑术使了个十成十!他也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只求能快得一分是一分,在体力耗尽之前至对方于死地! 一人一妖在风雨中激烈缠斗,赵阿吉只瞧得清那一束寒光或曲或直,或散或凝,有时追着狼妖急刺,有时绕着姓江的乱转,至于他们到底谁占上风谁处下风她却一点也瞧不明白了。 她还在不停地喊叫那二人住手,但是熊猫语实在没人听得懂。慌乱中,她不由得想,要是一定要分出个胜负,那么谁赢比较好呢?是妖怪?还是人?狼妖胜了,当然会保全她。但是姓江的还有命在吗?姓江的胜了,大概不会立即杀他们,但是就算保全了性命,是不是还要像熊猫妈妈那样失去自由?依着狼妖那样的烈性,只怕会愤怒到自杀吧? 便在她胡思乱想之时,人、妖双方都近力竭。姓江的剑尖轻颤,虚招刺向狼妖小腹!狼妖侧身闪避,探左爪抓向姓江的左肩! 姓江的不闪不避,任由尖利指甲插入骨肉!剧痛袭来,他大喝一声,冲盈全身力量回刺狼妖面门! 狼妖左手指甲嵌在对方的骨肉中,片刻之间不及抽出无法闪避,眼睁睁瞧着寒芒逼近!他亦大吼一声,空出的右手疾抬迎向剑尖! 只听得“哧!”得一声!剑尖透骨而入! 鲜血汨汨流下,混合着雨水,散发出刺鼻的腥味…… 时至此刻,这一人、一妖的战斗已到了可以说是惨烈的地步!双方都已重伤,都采取了自残的方式留着性命至最后的生死相搏! 赵阿吉只看得傻了,她竟也忘了呼喊叫他们住手,甚至根本没想过可以在此时过去分开他们! 大概就算她真的这么作了,那二位也不会同意吧。既然已到了这个地步,就必要分个输赢胜负了! 蓦地!狼妖仰天长啸!人头变成了狼首,张开两排锋利的牙齿向姓江的咬去! 姓江的面如土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忘了。对方是个妖怪。就算彼此双方都被制住了双手,妖怪也还有牙齿,还会吃人! 罢了。这一辈子他虽活得不长,却也经历了不少他人望尘莫及之事。犹记得畿内闹贼时,他被对方射了三箭,其中一箭中在脸上,划过脸颊直刺到耳根!他当时为免人心惶乱,胡乱拔出不及裹伤便奋勇杀敌,虽是得胜而归,脸面却从此毁了。好在主子并不嫌弃他,反而重用于他,使他尝过世间及至的荣华富贵。如今为了主子命丧在这妖怪手里,倒也算死得其所。 哈哈!再想,天下又有几人能死在妖怪手里呢!他姓江的死也死得比他人稀罕! 然而他闭着眼睛等了许久,却没等来预期的疼痛。他试探着张开眼睛,只见那颗巨大的狼头已又变回了人类模样。一双幽绿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以为对方又在拿他当耗子耍,便气愤道:“一只妖怪,偏也似女子般婆婆妈妈的!要杀快杀!要吃快吃!” 狼妖听罢绿眸闪了闪,冷哼一声。抬腿踹上姓江的小腹。 姓江的应声飞了开去,直飞了两丈来远,跌在烂泥里! 他只觉肩膀小腹都痛得厉害,但要呼痛出声,却见对方正冷眼瞧着自己,生怕给其小瞧了,便紧咬牙关硬生生憋了下去! 狼妖又看了他一会儿,冰冷的眸光似乎温和了几分,随即转身,用未伤着的左手捞起脏兮兮呆乎乎的赵阿吉,习惯性地夹在胳肢窝下,隐入丛林中去。 赵阿吉被狼夹在胳肢窝下走了一会儿,心中渐觉宽慰。她不自觉地问狼道:“你怎么没杀他?”然而话刚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在说熊猫语。刚才她光顾着心焦和害怕所以才疏忽了这一点。 她本也没受什么伤,只不过跑得急了气虚而已,现在已经恢复了许多,于是忙从狼手臂里攀下,化成人形。重复问道:“你怎么没杀他?” 狼并不言语,自往前走着。赵阿吉知他性子冷漠也不以为忤,追在后面又道:“谢谢你又救了我。你的伤要不要紧?” 狼仍是不语,好像赵阿吉的话和这自然界的风雨没什么不同。 赵阿吉又跟他走了一会儿,隐约看见前面的山洞,便道:“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找个朋友。”她以为这回狼也不会有 什么反应,于是说完了就走。 不料手腕却被抓住了。 她惊讶回头,只见一对荧绿的眸子不满地瞧着自己。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用空出的另只手抓抓后脑勺,说:“是跟人家约好的。你的崇拜者,羡慕你超人的战斗力和英勇无畏的性格,想要跟你亲近亲近,向你学习。”话说到后来,只见狼的目光越来越冷,她也不自觉地越说越狗腿。 但是狼显然不接受马屁这种抽象的食物,他手腕一紧,硬是把赵阿吉扯进山洞。 赵阿吉被扯得酿跄,脚下又拌到石头,步覆不稳,一头撞进狼的怀里! 狼闷吭一声,额顶冷汗渗渗而下,更有腥咸的味道从口中溢出! 赵阿吉丝毫没有骨断的经验,再加上夜色浓重视觉受阻,是以她虽然感觉出头顶碰触的位置不大对劲,却不明所以。她稳住身形推开狼,又揉着脑袋抱怨道:“干嘛这么大力拉我?撞得疼死了!” 狼慢慢坐下,背脊倚着墙壁闭目修养。 熟睡的滚滚听到响动,迷糊着醒来,见到赵阿吉欢喜地叫了两声,身子却往狼的身边滚去,又把饭团脑袋枕在狼的大腿上。 赵阿吉在旁边只看得乍舌不已,奇怪一向胆小的滚滚何时和它最害怕的狼这样要好了!她不知道,充满弹性又温热舒适的枕头,即便是动物也会十分眷恋的。 她又四下望了望,却没见着狐狸,不由奇怪道:“狐狸呢?” 狼理所当然地不言语,而滚滚更在忙着睡觉,没空理会她。 她轻叹一声,望着这两只贪婪睡眠的家伙,不自觉地也产生一丝困意。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揉着眼睛瞧向洞口。自己已出来有些时候了吧?朱寿一定等急了。这样大的雨势,如果任由他等到天亮,一定会生病的! 于是她又瞧了瞧狼。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见其睡得甚是安稳,便悄悄抬腿往洞口挪去。 “呜……”低低的吼声传来,吓得她打一哆嗦。 黑暗之中亮起荧荧绿光,瞧得她头皮发麻!她自知理亏,挠着后脑勺心虚道:“嗯……我去方便。” 眸光不灭,冷冷盯着她,如利剑一般,轻易刺破她拙劣的谎言。 她只好赔笑,说:“你歇着,我很快就回来。”说罢不等狼再有所动作,便跑出洞去。 便在她刚刚离开洞口不到十步距离时,忽然闻得洞内一声尖叫!接着又有吱吱哇哇呼痛的声音! 这声音如此熟悉,她不用辩认就知道是滚滚!大惊之下又连忙跑回去! 只见滚滚抱着脑袋滚在洞壁另一侧,一张饭团脸上写满痛楚迷惑加委屈! 她赶忙跑过去抱住它,急问道:“怎么了?” 滚滚迷糊着吱吱叫:我也不知道!然后就可劲儿地揉脑袋。 赵阿吉也替他揉,揉着揉着发现鼓起了一个大包! 她怀疑地望向狼,刚才滚滚分明是枕在他的大腿上的,怎么莫名其妙就跑到这边来? 狼安然无语,连闪烁荧绿光芒的眼睛都闭上了,他的胸膛极为规律地微微起伏着,好像早已熟睡。不过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他那素来冷硬的唇角竟然微微上扬,隐约着狡黠和得逞的快意。 第二十一章 高智商 朱寿在赵阿吉引开江、刘二人后从味江酒楼里也溜了出来。伙计掌柜不敢阻拦,只好由他抢了蓑衣斗笠去了。其实也不算是抢,他虽是未经主人允许地拿了,却放出话来叫江、刘二人付帐。 他穿着雨具行头,从镇子另一头上了山。 天色黑沉,他又不懂得山间行路之法,磕碰了也不知多少次。只跌得一身烂泥脏水狼狈不堪。 他也数次考虑是不是要回去,但又想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能看到心目中的英雄,与偶像亲密接触,便又产生了动力。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第一次骑马,第一次舞剑,第一次聆听祖先光辉事迹时的感动,又好像他在金色的笼子里,仰望蓝天,追随飞鸟时的渴望! 他走啊走,走啊走,走啊走啊走啊走。他很努力地去实现他的愿望,追求他的梦想,但是他忘了,他不识路。 就算赵阿吉已经大致把景色特点告诉了他,他这个自幼在金屋子里长大的公子哥儿,也不晓得山间辩路之法! 他理所当然的迷路了! 耳边传来滔滔水声。他开始有些惶恐。他不记得赵阿吉曾告诉过他青龙的地穴旁边有河流之类的东西。他转身往回走,可是走来走去,又走回河边。也许跟刚才不是同一位置,但是总归是河边。 天色蒙蒙亮起来。他已疲累得再迈不动脚步。他扯起嗓子大叫了几声,希望赵阿吉听见予以回应。好吧,就算不是赵阿吉,刘管家和姓江的随便谁都好吧,只要可以带他离开这里就行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水流奔涌的声音。 疲累使他感觉到饥渴,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往那条让他痛恨不已的河流走去。 河面不太宽,约有两丈左右,不过其中水势汹涌,早已没过了河岸,淹没了最矮的芦草。 朱寿站在坡势稍高的地方,弯腰探手去抄河水。 够不到!还要再近一些。还够不到!还要近一些…… 河水奔流那般湍急,眼睁睁盯着其中,使人晕眩! 蓦得!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旋涡中冒出,紧紧攒住了朱寿手腕!朱寿大叫一声,栽进河里,扑腾着被河水淹没。 真嵩是被喉咙中的剧痛弄醒的,他只觉得嗓子眼火辣辣得,连喘气都难受。他稍待恢复些意识,便想起了照妖镜,忙起身查看。 只见屋中一片狼藉,枕头被褥都落在地上,桌椅器具更是东倒西歪。地上还有大滩血迹!他惊骇着四处翻找,却哪里还有照妖镜的影子?想起师父严厉的斥责和失望的眼神,他不由得鼻头一酸哭了出来。 窗外扬起沸沸人声,既而有仆侍在外头喊:“不好了!打更的纪老头被妖怪杀了!” 真嵩惊怒交加,只好擦擦眼泪走了出去。 青石铺成的小路上,在知县与众仆役的围观中,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老人仰卧着。他肤色灰败,皮肉干枯,因为恐惧而圆睁凸出的两只眼睛也涩涩的干瘪着,好像浑身的精气已被吸走了一般。 真嵩倒吸一口冷气,他听师父和师兄们说过无数妖魔祸人的事,然而亲身经历却只这一回。那毫无生机的身体让他害怕,他甚至不敢想像这位老人在遭到妖怪残杀时的景象! “小道长?小道长?”知县见他久久不语,担心地呼唤道。他其实也并不如何指望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孩子,但是静定真人不在,整个灌县中也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能勉强应付妖怪了。 真嵩定了定神,努力告诉自己:我是道士!是妖怪的天敌!然后鼓足了勇气,蹲下身子,翻动那具让他害怕的尸体。他发现老人脖颈处的衣领被撕碎了,灰黄的皮肤上赫然印着一圈尖利深遂的齿痕!齿痕周围的皮肤外翻着,被雨水浸泡得发白。那般即将溃烂的模样看得他想吐!他连忙收回视线站起来,用因为喉痛而沙哑的嗓音勉强道:“是被吸干了精血所至。尸身未僵,大概那妖物还未走远。” 知县等人俱是惊骇,他们倒不是害怕纪老头的死状,而是担心那吸人精血的妖怪再折返回来! 知县道:“小道长果有神通,不知可有本事寻到那妖物除了它?” 真嵩默然。他道术不精,唯仗师父所赠照妖镜护身,眼下照妖镜不知所踪,仅凭他个十岁幼童,又有何本事对付千百年的妖怪? 知县见状长叹一声,“静定真人为保此一方太平,入山除妖,哪却料得妖怪竟已杀入县衙里来。”此言虽是感叹,却隐有责怪真嵩后勤工作不利的意思。 真嵩岂有听不出来的?小脸儿一红,意气道:“大人不必担忧,师父留我在此便是要我守护这里。我这就去捉妖便是!” 知县闻言大喜,指派众衙役从旁协助。 真嵩叫衙役备好香蜡纸钱,又自回房去取了几点狐狸留下来的血迹摸在一张黄纸上。他运用自己那点微末道行,于风雨中点燃黄纸。那纸上火苗发出淡淡明黄,竟是雨浇不熄。他又点了蜡烛檀香,取过一碗清水,将燃着的黄纸浸入其中,双膝跪地,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纸燃成灰,化在水里,灰糊糊的一团。真嵩伸出右手小指将浑水搅匀,倒在青石板上。水渍凝而不散,缓缓流淌,指向西南! 众人看得惊奇不已,纷纷赞叹。真嵩却是脸色惨白,身子发抖,几欲软倒。 知县见了问道:“小道长可要歇息?” 真嵩咬咬牙道:“不必。”只要了一柄腰刀护身,一套雨具遮雨,便率了五个衙役出府去了。 被倾盆大雨覆盖的山路上,蹒跚着走着一只灰毛狐狸。狐狸的四只蹄子迈得很不稳健,并且走几步便停下来歇一会儿。 这趟买卖做得真赔!熊猫妈妈没找到,自己反丢了半条性命!狐狸一边叹气一边想:身上又弄得这么狼狈,待会儿见了那头蠢狼,准要被他笑话了!哼,他又有什么资格来笑话自己?这种事要是叫他这个连装死骗人都不会的笨蛋摊上,一准儿连半条命都剩不下!更何况自己还带回了照妖镜,多少可以炫耀一番,反正那头蠢狼是没本事弄来的。 他自我安慰一通,又无奈地仰头望天。这该死的雨!下起来没完没了,蛰在伤口上痛死了! 连续几天的雨水已彻底将山地浇透,地面稀烂松软,行走甚是艰难。他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边又想胡思乱想起来:赵阿吉必定拿着白果烧鸡等着自己呢,自己这般回去,她一定很失望,说不准还要哭鼻子。那鼻涕眼泪一准儿是要报复着抹在自己身上的。说不定还有那个滚滚的。两只熊猫可劲地闹腾自己,再加上蠢狼在旁边帮腔……啊呀!这该多么可怕! 想到此,他打了个哆嗦,脚步一转,溜到一棵大树下。 先在这待会儿想想对策吧,便是什么也想不出来,晚回去一分,便可多享受一分清静——好吧,他承认,其实是因为他走不动了,要在这歇会儿。 真嵩领着衙役们追来的时候,便看见一只大狐狸蹲在一株参天大树下面,倨傲地瞧着他们。灰白杂色的皮毛上沾着深浅不一的血迹,周身更有许多处类似烫伤的焦红伤痕。 衙役们看到受伤的狐狸十分惶恐,道:“那不是昨天被静定仙人打杀的狐狸精吗?怎的没死?”十只眼睛齐刷刷地瞧向真嵩,好像他们师徒是混饭吃的江湖骗子! 真嵩亦搞不明白这个道理。那摄妖铃对付百来年的妖怪足够了,怎的这妖狐死了又活转过来?他又想起昨夜的经历和纪老头的死状,不由也胆怯了几分。还没开战呢,脚步便往后退去。 狐狸冷笑一声,突然口吐人言,道:“怎么了?你们是打算一起过来让我饱餐一顿呢?还是一个个过来给我当点心?” 真嵩牙齿打颤,不自觉又退了一步,那些衙役见他退怯,更加往后退了好几步! 狐狸鄙夷地瞧着他们,蓦地人立而起,周身散发出强烈白芒!在这 白芒中,他身形暴涨,如山般巍峨耸立!他仰天大笑,声震四野!“哈哈哈!你们不过来,我就要过去了!把你们一个个撕碎了煲成皮蛋瘦肉粥!” 众衙役不清楚啥是皮蛋瘦肉粥,只知道这么大个儿的家伙,一脚踩下来自己就得变成糨糊!是以双腿打旋儿,只逃得比喷气式飞机还要快! 真嵩那两条小短腿儿却是逃不快的,他之前作法寻找狐狸已耗了不少力气,眼下只有瘫坐在地上发抖的份儿。 狐狸吓走了众衙役,便还了原形。其实如果那些人群起攻之,他重伤之下也没有周旋的本事。幸好上天垂怜,给了他一颗高智商的大脑,和让那些人均分了兔子的胆儿。 不过现在他可真是一丁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刚才的幻术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他现在连迈动一只狐狸爪子也难。 一人一狐就这样僵持地对望着。真嵩怕狐狸扑过来吃了自己,狐狸怕真嵩拔出腰刀砍了自己。 然后狐狸的高智商发挥了作用。他毕竟要比真嵩多活了九百九十年,所以更快地意识到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他呲出食肉动物特有的尖牙,对真嵩道:“我要吃了你!” 真嵩小心儿一跳,嘴巴扁扁,眼泪在眼圈里打了四五个滚儿,终于放弃了所有的仙家体面,道家尊严,像个普通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哇……妈妈……” 狐狸心中窃笑,面上却怒道:“烦死了!不准哭!再哭就把你的手指头一根根地咬下来!” 真嵩顿时闭嘴,两手攒拳,戒备地背到身子后面。 狐狸再接再励,牙齿呲得更长!“你这么小,做成肉粥大概不够料。不如剥了皮,抽了骨,剔了筋,把些精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串在竹签上烤了吃!还有内脏啊,脑袋啊什么的,用盐渍了做成腊肠什么的……” 真嵩那幼小纯洁并且脆弱的神经,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这般残忍卑鄙的摧残!他如崩溃一般地又大哭出来:“别吃我!别吃我!我的肉不好吃!” 狐狸那双血红的眸子里尽是得逞的笑意,更道:“可是我饿了,我就要吃你!” 真嵩哭得眼泪鼻涕比雨势还大,“我可以给你找吃的!我也会做饭!你想吃什么我都弄给你!” 狐狸正是等他这一句!他心中十二分欢喜,面上却作不悦道:“我可不信你,你们这些臭道士最是奸滑狡诈,说不定面上答应,转脸就在我后腰插上一刀!” 真嵩急道:“我不会的!你瞧,我这就把刀给扔了!”边说边解下腰刀扔出二丈有余。又恳求道:“求求你别吃我!我太小了,不好吃!” 狐狸直在心里笑翻了天,面上却作足模样道:“就算你把刀扔了,也不代表你就会乖顺听我的。这样吧,你答应做我的仆人,我就不吃你。” 真嵩一怔,惊道:“我堂堂道家嫡传弟子,怎么能给妖怪做仆人?” 狐狸怒道:“那怎么还有些所谓的修炼成仙的人类抓妖怪做仆人?不就是因为妖怪打不过他们吗?你现在打不过我!如果不想被我吃了,就给我做仆人!” 真嵩眼泪汪汪,“呜……师父知道了会生气的。” 狐狸道:“那你乖乖地让我吃了好了。我先吃了你,再去吃你师父。这样他就不会生气了!” 真嵩一听要连累师父,更加害怕伤心。他这时也是吓糊涂了,竟然完全忘记了狐狸是如何被静定真人打成重伤的!他呜咽哭道:“你别吃我师父,你也别吃我。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狐狸的一颗心这回才真正安稳地放回肚子里。他放肆地仰天长笑,却因为动作过大牵扯到伤口而痛歪了一张狐脸。 第二十二章 中间 狐狸总是骂狼蠢,其实他错了,狼一点也不蠢,非但不蠢,而且还相当狡猾。比如说,现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重伤的情况下,根本没有能力管束赵阿吉,但同时又很明确地认识到赵阿吉的弱点——滚滚就在跟前,于是他就对滚滚下了手,逼得赵阿吉不敢离开。 更绝的是,他踹了滚滚之后,立即装睡,滚滚迷迷糊糊说不清楚,赵阿吉又没证据,就算明知道是他做的手脚,也不能说什么。从这一点上来看,他的智商并不比动不动就叫他吃哑巴亏的狐狸差得太多。 赵阿吉就这么的在山洞里和狼耗到了天亮。她无数次地想要偷偷离开,可是又怕滚滚遭殃,她又无数次地想拖着滚滚一起离开,但是滚滚依赖狼的大腿已经到了迷恋的地步!最后事情就变成了她拖着滚滚往洞外走,滚滚抱着狼的大腿不撒手。 这样毫无胜算地斗争了大半宿,赵阿吉终于疲累不堪地昏昏欲睡。滚滚十分慷慨地指着狼的另一条大腿,邀请赵阿吉共同享受。赵阿吉坚决拒绝,她心说人家就算是条狼,也是条公狼!公母授受不亲,她怎么好意思!话又说回来,她可不认为狼是善与之辈,那一身就算是泡在硫酸里也洗不掉的血腥味,一定会让她做恶梦的! 所以,找颗合适的石头,凑合着吧。 狐狸伏在真嵩的背上,一颠儿一颠儿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恬静安睡图。他顿时心理极度不平衡起来!心道:老子在外头拼命,你们一帮懒虫竟然在家里睡懒觉!这世界上还有天理吗?还有公平吗?他似乎全然忘了,根本是他自己找事要擅自行动的。 他气呼呼地指使真嵩道:“去!仆人!去踹那个胖女人!” 真嵩抹了一把头顶汗珠,又眨巴两下那双依然含泪的大眼睛,胆怯地往洞里望了望,在看到赵阿吉时目光稍顿,小小声道:“你是说那位姐姐吗?” 狐狸道:“除了她还有谁?这里还有哪只母的比她更胖吗?” 真嵩又瞧瞧洞内其余二只,在瞧到滚滚时眼前一亮,但又瞧见了与滚滚处在一起的狼,立即心生畏惧。 他背着狐狸故意绕开狼,走到赵阿吉身边,伸出脚尖,轻轻碰触赵阿吉的胳膊。而赵阿吉睡得太熟毫无反应。 狐狸道:“叫你踹她你就踹她!想给我当点心是不是?” 真嵩拼命摇头,一咬牙,使力踹了过去! 赵阿吉被痛醒了,她揉着胳膊抱怨道“是谁这么粗鲁啊?”当瞧见了狐狸,禁不住一声惊呼!“狐狸?你昨天跑到哪里去了?我好担心你!啊呀!你受伤了!怎么伤得这么厉害?一定很痛对不对?”她一边罗嗦地叫着,一边跳起来,把狐狸从真嵩背上小心托过,抱在怀里。 狐狸满肚子怨气立即消散了。赵阿吉的怀抱很温暖,赵阿吉的手指很温柔,赵阿吉的罗嗦很动听,赵阿吉因为心疼他而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的眼泪很可爱…… 不过他仍然大大咧咧地说:“我见那头蠢狼眼烦,跑出去修炼了,这些伤都是我修炼时自己弄的!” 蠢狼睁开眼睛冷哼一声。而熟悉真相的真嵩则差点跌一跤! 赵阿吉却是深信不疑的。她心疼地用手指轻抚着狐狸脏兮兮的杂毛,埋怨道:“那你也不能这么狠啊!你这哪里叫修炼了?整个一自残!” 狐狸蛮不讲理道:“我乐意!这样修炼进步得快!你想修还修不来呢!” 赵阿吉不愿和伤号争执,无奈道:“好好好,你修炼的本事高明。你修炼的手段独道。你了不起,你伟大。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伤该怎么治?什么时候能痊愈?” 狐狸闭起了长嘴巴,脑袋在赵阿吉怀里拱了拱,“我困了,我要睡觉!” 聒噪的嘴巴闭起来了,山洞里就安静了。赵阿吉把注意力转移到真嵩身上。为了不吵到怀里的狐狸,她尽量轻声地道:“多谢你把狐狸送回来,请问你是……”她本来想问你是什么妖怪来着,但看到真嵩一身道童装扮,实在本分得不像个妖怪,便没问出口。 真嵩呐呐着说不出话来。狐狸睁起一只眼睛,颇为得意道:“他是我的仆人。而且还是个道士!” 赵阿吉惊得合不拢嘴,“你的仆人?”她又仔细打量真嵩的相貌身材,道:“就算是道士又怎么样?他才多大点啊?你这不是摧残祖国幼苗吗?” 狐狸头一偏,假装睡着没听见。 一旁的狼发出低沉的吼声。他的双眸如刀子般锐利,紧紧盯住真嵩!他唇畔轻启,微微探出了舌头,浅浅地舔着嘴唇! 赵阿吉奇道:“狼大哥你要做什么?” 狼不语,推开滚滚扶着墙站起来。他一步步走向真嵩,眼神愈来愈兴奋,吼声愈来愈狂躁。而他的肚皮,也适时地发出咕噜噜的轻响! 便是瞎子也能瞧得出来——他饿了! 真嵩一屁股瘫坐在地,双手捂脸大哭道:“别吃我!别吃我!” 狼无动于衷继续靠近,他已经在兴奋地打量真嵩白嫩的脖子! 真嵩如拉扯救命稻草一般,拼命拉扯赵阿吉怀里的狐狸,叫道:“你说过的!我给你当仆人,你就不吃我!” 狐狸被扯痛了伤口,睁开血红的眸子恨道:“我可没要吃你,是他要吃你!” 真嵩哭道:“我好好伺侯你,给你们做好东西吃,求求你叫他别吃我!” 狐狸不耐烦地抖抖身子,将真嵩的手甩开。他又瞧了瞧眼冒精光的狼,道:“除非你现在能立即拿出一百只白果烧鸡来。” 真嵩的哭声变成了绝望的干嚎。狼已经走到他跟前,伸出尖利的指甲往他脖颈抓去! 蓦得!一个白色的物体被抛向狼的面门!狼快手接住,定睛一瞧却是狐狸! 趁两只妖怪对眼儿的当儿,赵阿吉一把扯起真嵩,飞快地冲出山洞! 赵阿吉一心要救真嵩,也不辩方向南北,只管往离山洞远的地方跑。二人也不知道跌了多少跤,身上被树枝划出多少伤痕,拼命狂奔,直被滔滔水声拦住了去路。 只见眼前是一条幽绿的河流,河流的上方是数道银河般的瀑布! 赵阿吉回身张望,不见狼和狐狸的踪影,这才松了口气,疲累地坐在河边。她可不知那二位已伤得连路都走不动了,自然不会来追他们。 真嵩也累极在旁边坐了下来。二人歇了好一会儿,真嵩爬起来冲着赵阿吉俯身跪拜道:“赵真嵩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赵阿吉忙扶住他,道:“不客气不客气!今天不过年,我又没带压岁钱,你快起来吧。” 真嵩严肃道:“我不要钱!我是真心谢姐姐的!请姐姐受我一拜!” 赵阿吉心说一天之内被人拜了两次,忒也折寿了,便道:“你的心意我领了,这地上脏,就甭拜了。” 真嵩还要再拜,却没赵阿吉的力气大,只得做罢。 赵阿吉问真嵩是怎么遇到狐狸的,又怎么成为狐狸的仆人。真嵩便把被狐狸忽悠的事说了。当然他直到现在也没想到自己是被忽悠了。 赵阿吉却是反应了过来,心想狐狸也真狡猾,连个祖国花朵都不放过地骗来做苦力! 真嵩又说起狐狸是如何乔装变化跑去县衙里,又是如何被静定道人所伤。赵阿吉听了心中好不难受,狐狸这分明是为了自己才弄成这样的。难为他又不想让自己难过,还撒谎说是什么修炼弄的! 真嵩说完了又问赵阿吉:“姐姐,你也是被那两个妖怪抓去的吧?他们忒凶恶了,一定折磨得你好苦……啊!你的那只耳朵是不是就是被他们吃掉的?”话说到后来他已看到赵阿吉少了一只耳朵。不禁联想到差点被吃掉的自己,语气里甚是愤慨同情。 赵阿吉迎着他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尴尬地摸着少了耳朵的脸侧,干笑道:“哈……这个……其实是被‘人’弄掉的。嗯……我也是妖怪。” 真嵩大吃一惊,“人怎么会吃妖怪的耳朵?”他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赵阿吉,“你又怎么可能是妖怪?你一点也不像!” 赵阿吉便把怎么被姓江的揪掉耳朵的事说了。又指着自己头顶的双缵说:“我把真正的耳朵变成了头发,又因为尾巴短不容易被发现,所以变化了你才看不出来。像狐狸和狼那样的长尾巴就不好藏了。” 真嵩听说姓江的揪掉赵阿吉耳朵时呆了一会儿,喃道:“原来人也真有这般可恶的……你这么好,又没伤他害他,他凭什么揪掉你的耳朵?”他想起狐狸向他控诉人类无缘无故祸害妖怪的话语,心中惴惴。 赵阿吉见他神情有恙,便安慰道:“他也不是故意的。疑心我害了他主子嘛。” 真嵩的表情轻快起来,笑道:“嗯!是这样没错!人可不会随便害人的!”他又想起赵阿吉说妖怪可以变化,甚觉有趣,便乞盼道:“那你能变化一次给我瞧瞧吗?就一次!” 赵阿吉慷慨应允。摇身一变成了只脏兮兮的小熊猫。 真嵩大喜,克制不住地扑上来抱住赵阿吉,笑道:“是白熊啊!小白熊!真好看!” 赵阿吉脑门上滴下一颗大汗珠。 真嵩说此处叫“幽谷飞泉”,东行可到龙门派祖师殿。他力邀赵阿吉随他一同去,吃些喝些,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 赵阿吉拒绝了。她想滚滚还在狐狸和狼那里,如果他们牵怒来,把它当成食物可不得了。还有朱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他的两个奴才找到,但愿别被这雨淋出毛病来。她刚夺了狼的食物,可不敢再领人类去见他,至于答允朱寿的事,也只好过两天再说了。 真嵩却不愿放赵阿吉走。他甚是感激赵阿吉救命之恩,又瞧她原身十分可爱,便孩子心性地想与她做朋友玩耍。他扯住赵阿吉胖胖的手腕道:“好姐姐你便随我去吧!我们龙门派有好多好吃的呢!什么洞天乳酒啊,白果烧鸡啊,连师父都说好吃呢!” 赵阿吉在听到“白果烧鸡”时眼睛一亮,道:“你们有多少白果烧鸡?” 真嵩略一思索,道:“现成的可没有。不过我们嫡系旁系,师祖师兄们加起来约有三、四十人,为糊口圈养的鸡大概也有百来只,姐姐喜欢吃,大可以多做一些!” 赵阿吉喜道:“那你肯给我一百只白果烧鸡吗?” 真嵩惊骇:“姐姐你这么能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