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她妩媚天成》 1、阮棠是个瘦马 阮棠是个瘦马,入行已经六年了。 阮棠自恃美貌,一心想攀高枝,中秋这日晋王到访扬州,由刺史府负责接待,月娘话里话外的提醒她要抓住机会,可是她却不争气的…… 生病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傍晚刺史府设宴招待晋王,府里的歌姬都前去献艺,以求博得晋王青睐。 阮棠自然不甘心放弃这样好的机会,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顶着虚弱的身子、踩着虚浮的步子慢腾腾走到了梳妆台前。 镜中的美人生了一对极具魅惑性的凤眼,眼尾上挑带着无限风情,她的眼睛虽不够大,却胜在有型,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珠增色不少。 阮棠拿起眉黛描了眉,又开了胭脂点了唇,镜中美人褪去了些许病容。 妆毕她寻了一件极轻薄的宽博,用帛带将自己盈盈一握的细腰紧紧裹住,宽大的袖子若隐若现的遮挡着细腰,带给人无尽遐想。 前厅之中,晋王慢慢摇晃着琉璃杯,看着烛光下的葡萄酒在其中晃荡,心里颇有些无趣。 他自小见多了美人,席间跳舞唱曲儿的歌姬勾不起他的兴致。 席下的歌姬个个春心荡漾:晋王殿下生的俊朗,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贵气,他每一言每一行都好似排练过一般令人赏心悦目,却又那样的自然随意。 陆恒百无聊赖的看着席下美人使尽浑身解数讨好他,杯中酒晃厌了,他立起身:“孤去外面醒醒酒。” 这厢阮棠顶着晕乎乎的脑袋按照明月的指引一路往东南方向走,皎洁月光照下来,整个刺史府弥漫着柔柔月色。 阮棠听见了一墙之隔的丝竹声,她扶着一颗树不住喘息,给自己打气:很快就可以见到晋王了,只要过了这道墙,她就能平步青云过上想过的日子。 她平息了许久,举目望去,只见这道墙长的不像话,从角门绕过去不如直接翻墙来的便捷。 她恹恹的想,翻墙是不现实的,她这虚弱的模样压根爬不上去。正打算绕角门的时候却发现身后不远处放了一架梯子。 她当然是心生欢喜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梯子搬了来架在高墙之上。 她爬上墙后,却听得有人在轻声念着诗,她仔细听了听,那声音却又似平地而起的小旋风一般,转瞬不见了。 她专心致志的拖梯子,墙这么高,她得靠梯子爬下去。 晋王灌多了酒,连平日挂在嘴边的诗歌也忘词了,他想了许久,方才一掴掌,欣喜道:“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阮棠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一松,梯子“哐当”一声落回了原地,她心中一急,加之脑袋晕乎,直直从墙头上栽了下来。 晋王被从天而降的美人砸了个满怀。 有美人兮,砸……砸东墙? 陆恒痛的眼冒金星,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鼻子痛的厉害,他抬手捂住,试图减轻痛楚。 阮棠砸在了人肉垫子上,浑身倒不是特别痛,只是她病着,脑袋晕乎的厉害,闭着眼乱摸了一通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你没事吧?” 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空灵、甜美。 “你觉得呢?”陆恒捂着剧痛的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身上这姑娘砸了他还对他上下其手,晋王何曾被人这样过?京中贵女即便对他有意,也只敢凑上前来说话,万不敢对他动手动脚。 阮棠气喘吁吁的从他身上爬起,不住致歉:“实在是对不起……” 陆恒借着月光看向面前的姑娘,心中着实被震撼到了:她生的极美,令人见之忘俗的美,月光照在这张脸上,竟让他恍然有种见到了天仙的感觉。 阮棠被人这样打量惯了,不想多做逗留,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和下摆,借着月光细细检查了一番,庆幸道:“还好砸你身上了,不然我这身衣服脏了还得换,我今儿赶着去勾引晋王,恐怕来不及。” 陆恒听得这话愣了愣:勾引他? 他慢慢坐起,仍旧捂着鼻子:之前是痛,现在是刻意遮挡了。 他听她自怨自艾道:“我这幅柔弱的身子,怎么经得起来回折腾呢?” 陆恒眉心跳了跳:生的美,这性子恐怕有点儿……作? 陆恒掩面颤颤:“姑娘,晋王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你凭什么认为他会看上你呢?” 阮棠倚着墙,有些烦恼的嘟着唇:“我若是没有生病便好了,没生病铁定能让他为我魂牵梦萦。可惜呀……” 陆恒抽了抽嘴角,提醒道:“姑娘,晋王好美色,并非良配。” 阮棠立即一脸警惕的看着他,那模样仿佛他要赖上她似的。 她义正言辞的说道:“虽然郎君帮了我一次,但是郎君不能挟恩图报,我可是要攀高枝的人。” 陆恒幽幽望着她:他何曾需要挟恩图报去逼迫一个姑娘家就范?他只需杵在那儿都能引来一大堆采花的蜂蝶。 阮棠见他幽黑的眼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是不会报恩的。” 她仍旧有些虚弱,虚虚的声线听起来不光身体虚,心也虚。 即便她脚步虚浮,她也走出了婀娜多姿的步伐,一步一步带着那细腰左右摇晃,被帛带紧裹的细腰仿佛一掐就断,陆恒看着她的背影,不自知的滚了滚喉结。 阮棠走到宴厅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腿打着颤,双手连提起的力气也无,只想靠着墙根睡觉,可是想到里面有个高高在上的晋王,她硬着头皮进去了。 月娘很讶异她的到来,可到底自己也是想把阮棠送到晋王身边去的,便着手安排她的曲目。 阮棠擅弹琵琶,可是月娘让她跳舞,因为跳舞可以借机和晋王近距离接触。 陆恒回到厢房换了一身白色大袖衫,秋风徐徐吹来,褒衣博带,长袖翩然,他甫一进门,阮棠便听到了身旁的姑娘们欣喜的声音。 她侧目望去,只见身穿白色衫子的青年行止从容、体态风流,他生的极周正俊朗,眉横山峦、目蕴九州,一双漆黑的眼含着温和笑意,与她对视时还礼貌的点了下头。 阮棠的心跳有些急,收回目光时竟难得的羞涩起来。 2、阮棠又甜又软 晋王坐定后,眼神若有若无的瞟向阮棠,阮棠只当是自己的美貌吸引了他,却不知陆恒盘算的是如何逗她玩。 唔,这种对方一头雾水,自己门儿清的感觉真是太好玩了。 阮棠今日跳的是孔雀舞,十指尖尖掐成一个孔雀的模样,裙摆由两个小小的绳扣系在指间上,随着手臂的摆动会不住张开翩飞,有如开屏的孔雀。 可惜,这是一个需要不断旋转的舞,阮棠如今生着病,头晕脑胀的实在是受不住。 她跳到一半时,已经有些晕头转向了。 她强忍着不适转到了晋王面前,伸手捻住含在唇上的花枝,含情脉脉的递到了晋王面前。 晋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唇角挂着笑意,伸手去接时,她却一个旋转又转开了,陆恒只记得那洇湿的花瓣冰凉了他的指尖,凉意顺着指尖的血脉慢慢蔓延到了手臂之上,麻酥酥的。 阮棠见花没有送出去,可自己不得不跟着节拍转开了,心中有些急切。 殊不知,这小小的失误却带来一种欲擒故纵的引诱感,撩拨的众人春心荡漾。 陆恒知道她不会就此罢休,于是泰然自若的坐着,眼神追随着那婀娜细腰,眼神中充满了寻味。 阮棠顶着晕乎的脑袋跳着旋转舞,终于…… 失误了…… 她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一个趔趄往前栽去,好巧不巧的,直直往晋王怀里扑来。 可惜晋王面前是有案席的,眼见着她慌张的向自己扑来,急忙直起上半身险险扶住了她。 阮棠没想到他会施救,眼神茫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却看到了他眼中含着的洞悉一切的鄙夷。 他微微一笑:“姑娘的花,还送吗?” 阮棠茫然的眼神瞬间清明,她挣开晋王的手,以一种极其迅速的、流畅的、优美的姿势跪了下去,声线清越如金玉相击:“殿下息怒。” 晋王低眉看了一眼跪在案前的阮棠,见她的肩膀竟微微颤抖,低着头时修长的脖颈弯成一道恭顺的弧形,上面还起伏着形状好看的颈骨。 “你叫什么名字?”他语气温和,一如平日里的温文尔雅。 “奴阮棠,阮咸的阮,海棠的棠。” 阮棠不知自己是不是做的太明显了,这个晋王竟然全然无视了她的美貌,眼中的鄙夷仿佛看穿了她要勾引他一般。 偏偏他还不接招,令她很尴尬。 “阮棠?”她听得头顶上的晋王轻笑了一声,“倒真是个又甜又软的……” 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阮棠,将那“尤物”两个字咽了下去。 他拍拍身旁的席子:“坐到孤身边来。” 阮棠依言就坐,他侧首望来,看到了她精致起伏的侧脸。 她生了一个极高挺的鼻梁,以及极其流畅的下颌骨,即便是侧脸,也已足够让人心动、沉沦。 阮棠天生媚骨,身段窈窕、纤秾合度,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写满了诱惑,偏她此刻微微低着头一副害羞含情的模样,将“娇羞”二字发挥的淋漓尽致。 晋王好色,但是…… 从不近色。 阮棠却似乎紊乱了他的思绪,他一口一口慢悠悠喝着酒,眼神始终落在她身上。 阮棠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晋王有所动作,等得自己快要泄气了。 晋王仍旧不紧不慢的喝着酒,直到酒壶里空了。 他伸手去够酒壶,阮棠眼疾手快的按住了他的手。 纤长柔滑的的手指轻轻握住了他,仿佛一捧温泉水紧紧裹住了他,又如一段上好的丝绸亲昵的贴着他。 晋王愣神片刻,抽出手时,却感觉手心被轻轻勾了一下。 那一勾酥酥麻麻的,他脑中“轰”的一声,仿佛山川崩裂、山石滑坡,一时间竟顾不上思考,只下意识的迅速握住了那根捣蛋的手指。 阮棠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轻轻挽起,将笑未笑,勾人的丹凤眼中写满了羞涩与诱惑。 “殿下……”她清澈甜美的声音唤了一声,未尽的情意都包含在那颤颤的尾音中。 晋王轻声笑了,他抽出手勾起她一缕发丝悠悠把玩,心想这阮姑娘果真是勾引人的好手。 “嗯?”他低沉的嗓音应了一声,充满了被她引诱的熨帖。 她微微咬了咬下唇,握住他把玩头发的手,含羞道:“奴,想伺候殿下……” 她又黑又亮的眼睛充满希冀的望着他,他看了许久,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他掂起她纤巧的下巴,凑近了她,酒香喷洒在她鼻尖,轻声而缓慢的说道:“做、梦。” 他看着她一张俏脸由红转白,明亮的眼眸同时暗了下去,最后两眼一闭倒在了地上。 他原本心里得逞的恶趣味也变成了惊慌,不过一个玩笑,怎么就把她给吓晕了。 3、阮棠是真戏精 阮棠一度以为自己完了,当她从一众歌姬口中得知自己勾引晋王未遂反被吓晕之后。 她恹恹的养了两天病,身体好了,心里的郁闷却怎么也不得纾解。 好在此时桂花开了,她可以做些精致的情趣来排忧解难。 桂花甜香,可用来做桂花蜜、桂花油,而她想做桂花露。将桂花阴干后浸在收集好的晨露里,浸上一夜后,水便含了桂花香,再大火烧开,只取盖子上那凝聚的水滴,等到水烧干了,桂花露便也取完了。 一篮子桂花,大约只能熬一小瓶的桂花露,桂花易得,晨露采集却难,是以珍贵。 桂花粒小,还要注意小小的飞虫,采起来费时费神,但是阮棠是个很有耐心的人,独自一人挎着小花篮专心致志的采了大半个时辰。 眼看着快到申时,她已经采了小半篮桂花,打算收工时却听得晋王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远方传来,她聚精会神竖起了耳朵,听得晋王说道:“后日便启程了,今日还没将美人送上来的县有几个?” 阮棠心里又激动又疑惑:激动的是自己总算又能在晋王面前露脸,疑惑的是晋王居然胃口这么大,刺史府里那些瘦马还不够他挑的吗? 她听得刺史回话:“都已经送来了,殿下现在便能召见。” 阮棠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四下看了看,都是低矮的桂花树,咬了咬唇,计上心头。 她取下自己的披帛挂在最高的桂树上,在自己腰上狠狠掐了一把,登时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她轻声饮泣,一边还偷偷瞟向晋王走来的方向,眼见着晋王的衣角出现在眼帘中,她将披帛打了个死结,越发哭的伤心了。 晋王原本听到哭声时有些纳闷,待看清一个身姿婀娜的美人正背对着自己准备上吊时,心里惊了一把,身旁的刺史浑身一哆嗦,喝问道:“谁人在此造次?” 阮棠吓的抖了一抖,不敢回头,只装出伤心欲绝的模样说道:“使君恕罪,奴不想活了,奴前日勾引晋王殿下未遂,被一众姐妹嘲笑的体无完肤。她们都说晋王殿下好色,好色却看不上奴,奴不想活了……” 她说着把脑袋伸进了披帛中,刺史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顾不得晋王在侧,一步窜出去拉住了她:“阮娘子何必如此,殿下并没有……” “娘子这篮子里的桂花采了许久吧?”陆恒慢吞吞打断了刺史。 “呃……”阮棠看了一眼脚旁的小花篮,暗道失策。 陆恒走上前来拉了拉披帛,树上扑簌簌落下许多桂花来,他用一种带着鄙夷的语气说道:“桂树低矮,树枝纤细,娘子是吊不死的。” “至于吊上去摔下来嘛……”他望着比他高不了多少的树顶啧啧摇头,“也不至于把娘子给摔哭啊。” 阮棠早忘了哭,只是泪还挂在腮边忘了擦,双眼泪盈盈的,倒当真有种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 只是,戏真多啊!陆恒慨叹。 阮棠何其善变,只要能攀上晋王这根高枝,任人打骂她都忍得,何况区区几句奚落呢? 她立即羞答答的低下头,将自己精致的侧脸完美的展现给他。 “殿下真是明察秋毫,可是,奴也是因为倾慕殿下啊……” 晋王见到她的长睫微微颤动,想必那双眼眸之中正酝酿着如何博得自己的注意。 她已经够美了,并不需要刻意引起他的青睐。 他轻轻一笑:“你说你叫阮棠?” 阮棠含羞点了点头,他又问道:“海棠的棠?” 阮棠越发娇羞了:“是……” 他听了这话,思绪有些飘忽,却没再说话,轻拂衣袖掸去上面落下的桂花,留下一个衣带翻飞的背影走了。 4、阮棠养小鱼儿 秋日的中午尚有些热,陆恒午后独自一人走到后花园消食,攀上假山上的小凉亭时,一低眼却看到府里豢养的瘦马正在小潭边嬉闹。 这处位置极好,嶙峋的山石挡住了姑娘们的视线,他却能透过缝隙将她们看的一清二楚。 阮棠自然是其中最亮眼的一个。 她坐在栏杆边上,笑看着一帮少女捞小鱼,脸上仍有病容,但是明显精神不错。 几个十五六的姑娘吩咐婢女撒鱼食,自己则拿着小勺子伺机舀小鱼。刺史府里养了许多锦鲤,鱼食一撒,岸边便红了一大片,宛如水中盛开了朝霞。 陆恒只当她们是捞小锦鲤回去养,他难得空闲,就这么津津有味的偷窥了许久。 他看了半晌,心里有些纳闷:这些少女捞上来的绝大部分锦鲤都放回了小潭里,只留下两三寸的小鱼苗盛在洁白的圆钵里,捞了许久也不过捞了六七条。 这时,阮棠跪坐在栏杆边的长椅上,伸长脖子数了数钵里的小鱼,笑道:“够了够了。” 几个少女叽叽喳喳扔了小勺,一窝蜂冲上了回廊,其中一人玩笑道:“阮棠一点儿力也没出,光在一边看热闹了,得从你开始。” 说着她便伸手去扯阮棠的衣襟,阮棠警惕的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没有闲杂人等,便将上衣半褪下来,露出极白腻的肩来。 她曲起手臂,肩窝处的锁骨便突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小窝,几个少女啧啧叹了一番,舀起小鱼小心翼翼的倒进了窝里。 这便是俗称的“美人窝”了。 一个少女惊叹道:“呀,阮棠的锁骨能养三条鱼呢!看来又瘦了。” 阮棠不免有些得意:“是呀,这几天生病,胃口不太好。” 陆恒探着脑袋往前凑了凑,他未曾见过这样新奇的比美方式。 阮棠将小鱼儿倒了,说道:“这长廊上难免有人,咱们去假山上的凉亭里,那里隐蔽。” 陆恒正看得起劲,没反应到阮棠说的凉亭便是自己足下之地,待他一脸疑惑的望着几个姑娘绕过假山,轻巧的步伐离自己越来越近时,他知道自己偷窥不成了。 王孙贵族,从来都有一副优雅的做派,即便他们在被抓包的时候。 晋王殿下不具备“羞耻感”这样高尚的情操。 他坦然的摇着折扇,晃悠晃悠看着阮棠拾阶而上,待四目相对时,她的眼神又惊讶又羞恼,而他一副“你能奈我何”玩世不恭的模样。 阮棠是个经过调教的瘦马,她可以利用自己的各种优势去引诱男人,但并不代表她喜欢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他们偷窥。 阮棠所有的讨好、引诱、媚惑,都基于她拿捏得度的表演,她乐于展现演技良好的自己,而不是真实的自己。 她站在狭窄的石阶上,举目问道:“殿下来了多久了呢?” 她的语调很平和,即便愤怒羞恼,她也知道对方是高不可攀的士族,不是自己能耍性子的对象。 陆恒慢悠悠摇着折扇:“你猜?” 他望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谑笑,赤裸裸的告诉她自己该看的都看到了。 阮棠气红了脸,可到底是不能拿他怎么着的。 陆恒觉得时下这美人褪去了刻意的讨好与装饰过的娇羞,这番气到脸红的模样却真实又可爱,令人很想揉一揉。 她生的多美呀!一双微微勾起的凤眼,并不似常人那样狭长,她的凤眼生的圆而润,眼珠又黑又亮,既善睇兮又宜笑。 她用那双黑亮的眼睛瞪着他时,他难得的产生了心虚的感觉。 他收起折扇,负手下了石阶,幽幽道:“中秋寒凉,阮娘子大病初愈,什么水儿呀鱼儿呀都少碰。” 阮棠气的直咬牙,谁知他又道:“毕竟娘子还是要随孤上京的不是么?” 阮棠愣神片刻,回过头来却发现陆恒的身影早已隐在嶙峋的丛石之后,她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突然欣喜若狂:“殿下这是……上钩了?” 原想养小鱼儿,却没想到钓了一条大鱼,今日的收获,令人始料未及。 5、阮棠的卖身契 阮棠满心以为自己从此开启了人间富贵的大门,然而当她与七八个扬州美人一起站在狭窄仄小的小院儿里时,心里忍不住失望透顶。 负责引路的侍女有着不失傲慢的恭敬,她的礼数很周全,只是态度冷淡令人难堪。 “这处听竹轩便是各位姑娘的居所了,院子里共三间房,都已替各位姑娘安排好了住处。若有不便之处,希望各位姑娘自行解决。” 阮棠本想讨好的话被这句“希望各位姑娘自行解决”给噎了回去,她望着灰扑扑的大门,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晋王府的前院儿多气派呀,雕梁画栋、飞阁流丹,小径四通八达,处处都是风景,最适合用来入画了。 当然画里不能少了她这样的美人。 其中一位王姑娘问道:“敢问姐姐,殿下将我们带来京城是何目的?是要……收房吗?” 她最后几个字说的极轻,仿佛咽在喉咙里,脸上红了一片。 侍女微微冷笑:“不是。” 这两字无异于当头棒喝,一帮美人皆白了脸,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侍女道:“各位姑娘是要做贵人的,岂能轻易就留在王府里呢?” 比晋王府还高贵的去处,怕是只有……皇宫了。 一帮美人纷纷暗笑,心里很受用,只是阮棠七巧玲珑心,细细观察着侍女的表情,总觉得不太对劲。 既然是做贵人,怎么她一点儿讨好的表情也没有呢? 阮棠猜不透、想不透。 陆恒住在正中的映月楼中,每日早朝回府后便是窝在书房里处理政务。 当然,府中的一切大小事宜也是需要他经手的。 官家顾仲送来了一叠卖身契,说道:“殿下带回来的这些个姑娘,除了阮姑娘和两个清白人家的姑娘没有卖身契,其余人等都全了。” 陆恒数了数,六张。 他问道:“阮姑娘为何没有卖身契?阮姑娘是瘦马出身。” 顾仲摇头:“仆不知原由。” 陆恒思索了一番:难道是月娘不舍得将阮棠转手?但是他将这些瘦马带走的时候,里面包含了买阮棠的一百二十两银子。 七个瘦马,他给了六百两,其余每人八十两,结果最贵的阮棠居然没有卖身契? 他道:“去扬州将阮姑娘的卖身契讨来,人是我晋王府买来的,断没有卖身契被旁人拿着的道理。” 顾仲应了一声,又递上一叠纸,说道:“这是殿下离京这段时间的画像,殿下过目。” 陆恒接过,一张一张仔细看了许久,画中美人或娇俏或冷艳,或拈花轻嗅,或执扇扑蝶,道不尽的女儿家柔情。 看完后,他将画像扔回顾仲怀里,语气平稳:“裱一裱送进宫去吧!” 顾仲收了画像,有些迟疑:“殿下,官家前日将周贵嫔锯死了。” 陆恒平静的眼眸闪了闪:“为何?” 当今圣上嗜酒嗜杀,但是多杀大臣与近侍,周贵嫔是第一个被杀的后妃。 “据说是周贵嫔为自己的父亲讨官职。”他顿了顿,“想讨司徒一职。” “不自量力。”陆恒嗤了一声。 司马、司徒、司空为三公,位居极品,可开府置幕僚,养了家臣,那就是个土皇帝,周贵嫔不过是家妓出身,其父乃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居然妄想做司徒。 顾仲原是想为画像上的姑娘们求个恩惠的,可是陆恒的态度明显不同情周贵嫔,他只好默然闭嘴。 进了皇宫,只能看造化了。 6、阮棠不想入画 次日,阮棠在院子里浸桂花,听得隔壁院子人生嘈杂,便搬了椅子爬上墙头去看热闹。 她看到十来个容貌出色、身段窈窕的少女兴奋的背着包袱,正议论着进宫一事。 “听说官家年方二十,比晋王殿下还小一岁,正值青春年华呢!” “是呀,总好过伺候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阮棠扒着墙头看了半晌,这帮兴奋的姑娘也没有发现她,闹腾着出了院子。 阮棠总觉得没这么好的事,只在晋王府走个过场便能入宫当娘娘? 她刚缩回脑袋,却听得墙壁那头一个讽笑的女声说道:“还当自己捡了大便宜,殊不知是去送死。” 阮棠惊了一跳,正想伸出头去看个究竟,又听得另一个甜美女声说道:“都是贱籍的人,入宫做个宫女很不错了,当自个儿都是周贵嫔吗?” 讽笑女声听了这话吃吃笑了:“周贵嫔又如何?不也被官家给弄死了吗?据说是生生拿锯子给锯死的,锯的一块一块,那血把周家的地砖都涂满了。” 阮棠听得心惊肉跳,想想那血肉模糊的场面,不由头皮发麻。 甜美声音又说道:“官家先前开了杀大臣的先例,便收不住手了,这两年得杀了四五十个大臣。现如今开了杀后妃的先例,只怕这一批去了很快要步周贵嫔的后尘。” 她二人一边说一边笑着走远了,阮棠手脚打颤,哆嗦着从凳子上爬了下来,回想着她们说的生锯周贵嫔的事,整个人惊恐万分。 就在一夜之隔的昨日,引路的侍女冷笑着说她们是要去做贵人的,不会轻易留在晋王府。 怪不得侍女对她们会做贵人一点儿也不艳羡,反而态度冷淡甚至眼神中还有些同情,原来做贵人是要命的。 她手忙脚乱的收起干桂花,步履踉跄回了房,将自己埋在床榻里发抖。 她不能入宫,长得美又如何?周贵嫔不美吗?一定是美貌绝伦才能从一个家妓翻身做上贵嫔。 为今之计,只有紧紧抱住晋王的大腿才能保命。 她在床榻上打着哆嗦,却听得门外传来侍女的呼唤:“各位娘子请梳妆好,殿下寻了画师来给大家画像。” 阮棠方压制住心中的恐惧坐起身,便看到侍女推门而入,见她歪坐在榻上,一双明眸惊疑不定,湿漉漉的望着自己,便好声道:“娘子请梳洗一番,今日要去前院儿画像。” 阮棠点点头:“好。” 她掀了毯子下床,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敢问姐姐,给我们作画要做什么?” 侍女笑道:“自然是要送进宫里去的,官家时常会挑些美人充后宫。” 阮棠登时栽回了床榻,颤着声儿道:“劳烦姐姐替我告个假,我……不太舒服。” 侍女走上前来,见她果然面色煞白,额头沁着密密的汗,柔声道:“那娘子且歇着,我去与画师另约一日便是。” 她疾步走了,阮棠捂着心窝慢慢爬进毯子里,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手心下的心脏扑通直跳。 7、阮棠的美人窝 陆恒本对画像是没有兴趣的,但是他知道今日要画阮棠,这便勾起他的兴致了。 阮棠就是这样一个美人,美到赏心悦目,让人整日盯着也不厌烦。即便这个美人戏多、心眼多,也不妨碍他欣赏她的美色。 他远远站在楼阁之上,低眉看着芳菲未尽的园中那几抹俏丽身姿,目光逡巡四顾,却没有见到阮棠。 他问道:“怎么少了阮姑娘?” 一旁的小厮道:“刚刚后院儿的添枝来禀,说阮姑娘病了。” 又病了?陆恒微微蹙眉:这身体也太弱了。 他转身下了楼阁,秋风送来午后的燥意,他的步伐有些急切,不似平日那般缓慢从容。 阮棠裹着薄毯,躲过一劫的她心情平复,坐在床头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得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未久,房中的光线亮了起来,陆恒带着三两个小厮走了进来。 他的到来,真是蓬荜生辉呢! 晦暗的房间仿似有了朝气,他寻来一张方凳,端坐在床前,仔仔细细的打量她。 阮棠心知他大约是来试探自己的,可自己旧疾未除,面无血色,再装出些娇弱无力的模样来,任他也瞧不出端倪。 “殿下……”阮棠软软糯糯的唤了一声。 她咬着唇,目光湿漉漉的望着他,眼中饱含着乞怜。 陆恒原本是想来瞧真伪的,他总觉着这阮姑娘在打算盘,故意以退为进招惹他。他在一路走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各种揭穿她的戏码,然而当他真的看到她面容憔悴并且楚楚可怜的唤他“殿下”时,他很可笑的缴械投降了。 “嗯?”他低沉的应了一声。 阮棠三分娇弱,三分妩媚,剩下的,便是处心积虑的勾引。她眼中泪光点点,言辞做作:“奴本以为跟了殿下来到京城便可享福了,可是奴的身体不争气,在扬州染的风寒反反复复不得好,奴是不是,是不是……” 她说着哽咽起来,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奴打从见到殿下起,便想与殿下长相厮守,奴对殿下一往情深,奈何身体弱,奴只怕是妄想了……” 陆恒的食指轻轻敲击着床沿,眼珠不错的看着她:原本见她缠绵病榻确实有几分怜悯,然而她这样一做戏,他逗弄她的心思便又起了。 “生病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他慢腾腾说道,“阮娘子再饿上一两天,那肩窝里便能养四条小鱼儿了,岂不美哉?” 阮棠登时一脸错愕的看着他,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生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这晋王的纱是拿盔甲做的么?极厚极坚,刀剑难破。 好在她是风月场里历练过的,短暂的错愕之后,她摆出一副娇羞面容,声线低微又甜润,宛如极细的涓涓溪流蜿蜒淌过他的心房。 “殿下也喜欢奴的美人窝吗?” 喜欢?陆恒心里摇了摇头。 那日他只远远瞧了一眼,只见到了她白到晃眼的肩膀,至于那美人窝里的场景,当日人头攒动,这等秀色他无福窥见。 8、阮棠住进抱厦 阮棠见他目光放空,迟迟不说话,便壮着胆子握住他的手,引着他往自己的锁骨间摸去。 “殿下说的对,奴的胃口不好,再饿两天便能养四条鱼儿了。” 陆恒触摸到了细麻布下突出的纤细锁骨,他短暂失神,下意识的伸出大拇指轻轻抚摸。 他知道这层细麻布下遮挡的是何等风光,那白腻的肌肤他只远远瞧了一眼,便知道是会令人销魂蚀骨的滋味。 阮棠见他抚摸着自己的锁骨失神,嘴角不由微微勾起:他合该是她的掌中物。 陆恒缩回手,她的肩膀很单薄,单薄到他害怕自己一使力,她的骨头便断了。 “孤记得娘子的病这两日已经大好了。”陆恒端坐在方凳上,看向阮棠的眼神充满了探究。 阮棠又有何惧?那被生生锯死的周贵嫔将她吓得够呛,足以让她扮一回弱。 她一双黑亮的眼眸注视着他,带着装饰过的无辜:“这里太阴暗了,不适合养病。” 唔,她实在太懂得陇望蜀,陆恒心想。 “那你想住哪儿?” 他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时,已经向她妥协了。 这处院子确实不算好,是用来给他搜罗来的美人暂住的,来来去去这里大约住过两三百人,后来有的送进宫了,有的卖给人牙子了,他却从未想过将这里修缮一下。 阮棠见他上了钩,循循善诱道:“当然是亮堂宽敞些的地方啦!最好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晚上可以在楼上喝酒赏月,院子最好靠着花园,这样奴去采花露就方便多了……” 陆恒听着听着,那惯常的笑意便慢慢攀上了嘴角:“孤倒是觉得,那映月楼很合适。” 他的眼神充满了戏谑,仿似在看她的笑话一般。 “映月楼……”阮棠轻声重复了一句,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那不是陆恒住的地方吗? 果然,他的笑意中带着玩味与洞穿一切的鄙夷,阮棠咬了咬唇,声线低微:“奴知道自己不配住映月楼,可是只要能离殿下近一些,奴都是心甘情愿的……” “知道就好,”陆恒站起身,“映月楼的抱厦倒是空着,去那边吧!” 阮棠呀阮棠,在他面前总是端着一副假惺惺的模样,她说的对自己一见钟情,其中真意只怕经不起推敲。可是她却能一直扮作喜欢他的模样,说到底,不过是权力和地位在作祟罢了。 陆恒想的很明白,这也是他屡次不给面子的原因。京中爱慕他的贵女那么多,其中不乏姿容绝姝者,他何必要一个假惺惺的阮棠来膈应自己呢? 陆恒走了后,阮棠美滋滋的从床上爬起,开始收拾衣物。 她并不在乎陆恒如何看待自己,她是个人人轻贱的瘦马,尊严这个东西早已丢了,受白眼挨辱骂这等事,她在扬州时经历过不少。陆恒只不过透露出了小小的鄙夷,远远打击不了她的积极性。 “啊,被人鄙视一下又怎么样呢?反正我生的这么美。”她躺在映月楼的抱厦里自我调节。 反正抱厦这么亮堂。 出了抱厦便能看到陆恒居住的映月楼高耸在眼前,重檐叠角、雕梁画栋,只一墙之隔。墙上有个垂花门便于出入,她随时可以穿过去制造一场偶遇。 抱厦里的日子是无忧无虑的,但是阮棠松快不了,她还没有画过像,陆恒早晚会记起这件事。 依着他的态度,十有八九是对她入宫这件事无动于衷的。 9、阮棠初见官家 晋王府的宅子占地二十多亩,里面蜿蜒的河流围绕着八十多间房屋,各式亭廊上百座,错落有致,花园三十余处,四季花开不败,可谓足不出户看遍世间盛景。 映月楼自成一进小院儿,院中有溪流,还种了很多细竹,整座院子的点睛之笔在于有一座水榭,夏天来时,会有水车将溪水运上房,水流铺满整个房顶,在檐角四散垂落,汩汩有音,是避暑的好住处。 映月楼往南是一处极大的花园,穿过花园便是寻常待客的厅堂,一个月里陆恒总会宴上几回宾客,不至于太冷清,也不至于太热闹。 天越来越冷了,月光也凉如水,照下来冷冷清清的。今日前面的宴客厅里又热闹了起来,阮棠在轩窗下坐着,心想今日不知来了什么客人,喝酒劝酒的声音此起彼伏,连隔得老远的抱厦都听得到。 她正准备梳洗,却听得门外脚步声凌乱走来,几个侍女提着琉璃防风灯恭敬的站在廊下,高声唤道:“劳烦阮娘子随我等去前院儿陪客。” 阮棠急忙开了门,应道:“劳烦各位姐姐稍等片刻。” 陪客是作为瘦马的一项重要技能,阮棠在入行的六年之中耳濡目染,早已将这项技艺运用的炉火纯青。 她是迫不及待想去陪客的,因为晋王一定在席上,而她已经好些天没见到他了。 她精心装扮了一番,换上一袭浅绿的曲裾,腰间坠着禁步,路走急了便会叮叮作响,声音悦耳动听。 几个侍女提着灯,见到她时均暗暗惊艳了一把。 她生的极美,眼尾上挑带着媚惑,然而她的长相却很端庄,令人生不出亵渎之意。 而她却又有着极媚的体态,个子细长、纤秾合度,胸前的饱满呼之欲出,腰臀间的曲线圆润紧实,浑然天成的带着引诱。 这是一个媚骨天成的美人,她的美令人着迷,她的媚令人沉沦。 侍女们沉默着在前引路,琉璃灯比寻常的灯笼亮堂些,照的小径分毫毕现,路旁花草清晰有如白昼。 阮棠站在宴客厅外,听到厅内传来的嘈杂人声,不由皱了皱眉。 一个侍女道:“今日殿下宴请的是当今天子,阮娘子一会儿进去了要注意言辞,莫惹得官家不高兴。” 阮棠听得“官家”二字,有如当头棒喝,惊惧交加,站在门外打着哆嗦不敢进门。 侍女疑惑的眼神望来:“娘子怎么不进去?” 阮棠扶着墙,只感觉一双腿颤悠悠提不起劲来,她说道:“突然,突然不太舒服,可不可以,不、不去了?” 侍女道:“娘子不可任性,官家等了许久,若是惹了他不高兴,只怕要拿你是问。” 阮棠听了这话,心中越发害怕了:不进去官家十成十的会不高兴,进去的话还能背靠晋王这颗大树,既然都是死,很明显靠着晋王会死的慢些。 阮棠硬着头皮进了宴厅,厅中原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正是酒酣之时,然而当她一出现,这喧闹的宴厅便沉寂下来,鸦雀无声。 阮棠壮着胆子抬起头,往相隔二丈远的主席望了过去。 席上坐着一个俊朗的青年,一双微醺的眼与自己交汇,其中的惊艳不言而明。 他生的瘦削,眼底黑青,年纪轻轻显露出被酒色掏空的疲态来,阮棠远远行了个礼,往角落里躲去。 陆绰手里握着酒杯,半晌未再动弹,他的脑子里只剩下那惊鸿一瞥的惊艳。 这个美人生的极美,令他六宫粉黛无颜色。生的美便罢,她偏还身姿婀娜,走到角落里不过六七步距离,她却走出了万种风情来。 纤腰柳枝,身段凹凸有致,只是远远看着便能令人血脉偾张。 “皇叔!”他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指着晦暗角落里的阮棠问道,“这可是皇叔府上的家妓?” 陆恒冷冷瞥他一眼:“不是。” 阮棠的卖身契还在扬州,现在并不属于他。 10、阮棠引起纷争 陆绰愣了:“皇叔没有姬妾,不是家妓,难道是客人吗?可是陆家的亲眷之中,有这等美人朕岂会不知?” 陆恒没有说话,阮棠缩在角落里,低着头祈祷陆绰能忽略自己。 然而上天没有听到她的祷告,她战战兢兢时却听得陆绰高声唤道:“请美人献艺。” 阮棠仍旧暗自祈祷,下意识忽略了陆绰。 陆恒偏过头,见到角落之中阮棠正垂着眼,口中念念有词,遂朗声唤道:“阮棠!” 阮棠一个激灵,抬头望来,澄澈的眼中满是畏惧。 “过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可拒绝的威慑。 阮棠压制住心中的恐惧,慢吞吞走了过来屈膝行礼:“殿下。” “阮棠?”主席上的陆绰舔了舔嘴唇,“美人这名字取得好,听起来心里甜的厉害。” 阮棠低着头不敢应声,陆恒道:“给陛下请安。” 阮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声音实在太甜,配着泠泠作响的禁步声,清越又美妙。 陆绰压根掩饰不住寻到宝藏的欣喜,他急切跨过席案,亲自将她扶了起来:“美人平身。” 他一双眼紧盯着她的脸挪不开目光,一双手握着她的柔夷轻轻抚摸:“美人的手为何如此冰凉?” 阮棠努力克制着抖如筛糠的身体回道:“初见官家,有些惧怕。” 陆绰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双手紧箍着她的腰,他已微醺,酒意激荡了他的情潮。 她的腰生的极细,好像他轻轻一用力,她的腰便断了。 他用带着醉意的声音说道:“美人莫怕,除了皇后,朕什么都能答应你。你想要什么?” 阮棠极度抗拒他的亲近,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她感到了极度不适。 她微微后仰,陆绰停了下来,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寒意。 “你敢反抗?” 阮棠心中盛满了惊惧,见他眼神瞬冷,仿佛想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般,不由颤着声道:“奴不敢。” 陆绰张狂的笑了:“对嘛,乖乖伺候朕,朕让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牵着她的手一同在席前坐下,阮棠怯怯的望了一眼陆恒,只见他端着酒杯正要喝酒,看到自己时明显愣了一下。 陆恒见到了一双含着乞求的眼神,如同误入人世间的小鹿,惧怕他却壮着胆子寻求他的庇护。 他放下酒杯,再抬眼时,却看到她低下头去,一双雪白的手正颤颤的给陆绰斟酒。 陆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看到了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她在他面前向来矫情、假惺惺,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是经过精心雕琢的作品,可是现下他看到她如此的惧怕,心中生出些怜悯来。 他起身道:“陛下,阮棠是府中女客,并非家妓,不能陪酒。” 他走上前,将阮棠拽起护在身后,拱手致歉:“府中家妓陛下可尽数带走,还望陛下海涵。” 陆绰“啪”一声摔了酒杯:“皇叔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了,先前说的可是请家妓来献艺,既不是家妓,她来做什么?” 陆恒冷冷道:“陛下喝多了,还是早些回宫吧!” 陆绰站起身,狠狠踹翻了席案,咆哮道:“朕觉得皇叔是在藐视天子!” 陆恒护着阮棠后退了两步,席间宾客早已跪了遍地,连呼“官家息怒”。 陆恒清隽的面容波澜不惊,他声线平缓,字字有力:“自重者人重之,陛下不可妄自菲薄,臣也没有藐视陛下。” 陆绰向来酗酒,一旦喝多便寻衅滋事,如今灌了许多黄汤下肚,加之陆恒言语轻慢,早已将理智抛之脑后,他解下佩剑,拔剑相向:“朕问你,今日你是要命,还是要美人?” “命与美人,皆不可失。” “咚!”一声闷响,陆绰扔出手中佩剑,剑柄不偏不倚的砸在了陆恒的额头上,顿时鲜血淋漓。 阮棠低声惊呼:“殿下!” 她立即抽出帕子为他捂住额头,焦急问道:“殿下怎么不躲呢?” 11、阮棠没有真心 陆绰见自己伤了陆恒,心里有些愧疚,但是自恃骄傲,偏不肯道歉,大手一挥:“朕改日再来!” 一众宾客也纷纷道别,眨眼功夫喧闹的宴厅走了大半。 阮棠替陆恒捂着伤口,颇有些内疚:“是奴拖累了殿下。” 陆恒微抿着唇,看着面前蹙眉的阮棠,见她目中泪光点点,一副哭将出来的模样,烛光映照下,她的脸颊晶莹莹的,他轻声问道:“你哭什么?” “啊?”阮棠缩回手往自己脸上摸了一把,见果然两颊湿湿的,她愣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流泪,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后怕,还是因为真的担心他? 陆恒道:“走吧,该歇息了。” 映月楼和抱厦通往同一个方向,陆恒捂着额头在前,阮棠亦步亦趋在后,陆恒听得她脚步声有些急促,遂放缓脚步,问道:“孤有一事想问阮娘子。” “殿下请直言。”阮棠今日靠着他逃过皇帝魔爪,现下对他简直是有求必应。 “娘子心悦孤,是真还是假?”陆恒顿下脚步,转过身来定定看着她。 月光之下,她神情错愕。 她生了一双极具魅惑人心的凤眼,眼尾上翘,若有似无的勾着人心。月色下,她脸上蒙着淡淡光晕,美得似仙子下凡尘。 她没有想到陆恒会这样直白,她对他所有的讨好、示爱,都基于他的地位——她自恃美貌,并不甘心给平凡人做妾。 阮棠,是没有真心的。 她半晌没有回话,他却知道了答案,他怅然回过身去,继续前行。 “当、当然是真的。”阮棠见他背影落寞,在月光裹挟之下越发清冷,忍不住违心说道。 “娘子这句话,又有几分真心?”他脚步未停。 阮棠沉默了:当然是半分也无。 陆恒声线平静,无波无澜:“娘子,若这晋王另有其人,娘子也会毫不犹豫的‘爱上’他吧?娘子喜欢的不是孤,是孤的地位而已。” “很可惜,孤不能许给娘子一个名分,孤不想要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他顿下脚步,映月楼到了。 “可是,”阮棠咬唇,“殿下为何要为奴出头呢?” 是啊,陆恒也觉得自己很可笑:他何时有了怜悯之心呢? “陛下酒后嗜杀,孤不想把你送到他的屠刀之下。”他顿了顿,又道:“孤看的出来,你很怕他。” “为什么?”他追问。 阮棠踟蹰片刻,实话说道:“那日府中遣送一批美人入宫,奴在隔墙听到了侍女们的议论,她们说陛下好杀美人,奴不想死,所以害怕。” “呵。”陆恒嗤笑,“阮娘子不光爱慕虚荣,还贪生怕死。”他掩上大门,将她拒之门外。 阮棠回了抱厦后将自己略微收拾一番便上榻睡觉了。 月光透过蒙了纱的窗牖照进来,朦朦胧胧的,她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晋王知道她一直都在装模作样,而她还可笑的不自知。 阮棠自知生的美,大部分男人都对她的美貌难以招架,是以她从未尝试过用美色勾引人,陆恒是第一个。 但这第一个,却让她产生了无尽的挫败感。她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即便陆恒知道她虚情假意,可她这么美,将她收房并不吃亏呀! 三更鼓敲过,她才迷迷瞪瞪睡了过去,心中的疑惑,只怕暂时是解不开了。 12、阮棠更换目标 晋王府里的光景远比扬州好,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还能出府去放风,如此半个月,阮棠早已将当初那点儿疑虑抛之脑后。 宫中要进行秋猎,此时深秋,正是动物贴秋膘时,个个身肥体壮,适合打猎。 陆恒身为皇亲贵族,自然是要去的,可是陆绰却点名让他带上阮棠。 阮棠、阮棠。 陆恒初听得这个旨意时,唇角淡笑,目光温柔,可是笑着笑着,他周身冷凝,目光含霜,他冷冷道:“命阮娘子前往秋猎。” 这次秋猎,她必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阮棠得知要去秋猎,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期待。怕的是势必会遇到陆绰,期待的则是秋猎时王孙众多,只要小心避开陆绰,她完全可以凭借美色一步登天。 秋猎那日阳光普照,皇家围场郁郁葱葱,浩荡的队伍深入围场,旌旗招展。 陆恒纵马前行,与一众皇亲寒暄不止,阮棠则跟随各家女眷一起乘坐马车。 “驾!”马车外传来一声娇喝,阮棠掀了小帘望去,见一匹枣红马疾驰而过,上面骑着一名身穿红色劲装的少女,扬着马鞭意气风发。 她的马太快了,阮棠只看到她梳着胡人的发髻,额前坠着璎珞珠,她回眸一笑,洋溢着少女的张扬。 阮棠心里赞叹:好潇洒的女郎。 她放下帘,却听得尚书令家的小妾艳羡的说道:“刚刚过去的那位是若若公主呢!” 她这句话仿似打开了话匣子,其余两个娇客也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起话来,阮棠初来邺城并不熟悉,只温顺的在一旁聆听。 “齐王妃真是大度,为了两国和平,甘愿自贬为妾,把正院让给若若公主住,自己去住偏房。” “是呀,我等就没有这样的福气,我们家夫人就是个善妒的。郎君在我房里歇上半刻便会遣人来请,一会儿说自己头疼,一会儿说让他教小郎君念书,烦不胜烦。可我到底是妾室,说不得什么。”附和的是光禄大夫家的小妾。 齐王陆慎,是陆恒的同胞哥哥,只是二人相差了二十多岁,陆慎是太后元氏的长子,陆恒是幺子。 陆慎常年累月在外征战,前朝的大半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陆慎居功至伟,早已有了不臣之心,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二弟陆恪趁他外出征战时瞅准时机逼着前朝幼帝禅让,自个儿当了皇帝,陆慎心中虽气,但从今往后是为自家效力了,便收了心思一心辅政。 齐王陆慎去年为了铲除东魏,向柔然提出了和亲要求,为自己的长子陆纬求娶柔然公主若若。然而柔然王却不屑于与陆慎做亲家,他想做陆慎的…… 老丈人。 是了,旧年若若公主年方十五,而齐王陆慎……五十了。 但是阮棠并不知道齐王陆慎的年岁,她听得几个妾室这般羡慕若若公主,心里不由的幻想起齐王来。 她本低贱,入了这行便是只有做妾的命,能遇上个性格大度温顺的主母,自然是好了。 若如晋王这般没有妻室的当然更好,可是晋王始终对她的示好视若无睹,她得不到回应,当然要半途而废另谋高就了。 其余三人皆是达官贵人的妾室,有的风情万种,有的艳丽多娇,然而四人的马车之中,最沉默的阮棠却轻而易举的掩盖了她们的光芒,她只静静坐着,广袖博带,安静中带着超然绝尘的仙气。 其余三人皆是美人,却不是倾尽天下难寻的美人,而阮棠却是误入凡尘的仙子,她如天边月,人人见得到,却不是人人触手可及,她光芒清幽,温温柔柔、安安静静的,令人仰望。 13、阮棠不是小妾 尚书令小妾见她生的美貌,安安静静坐着不说话,遂问道:“敢问娘子是哪家郎君的小妾?” 阮棠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尾音颤颤,带着迷惘。 她不过是个瘦马而已,晋王的意思,她貌似连个家妓也算不上。 她莞尔一笑:“我是晋王府上的。” 三人听了这话,越发欣羡不已:“晋王没有正室,妹妹生的这么美,一定独得恩宠吧?” 阮棠心下苦笑:若是独得恩宠便好了,晋王对她……压根无意。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几个小妾却当她是默认,七嘴八舌说开了:“听说晋王好色,后院里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换美人,妹妹入府多久了?” 阮棠实话道:“尚未足月。” 几个小妾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她得了天大的恩宠一般:“尚未足月便能带你来这等场合,晋王殿下真是宠你呢!” 阮棠只好闭嘴:能来秋猎大抵不是晋王要带她来,而是官家的意思吧? 光禄大夫小妾神神秘秘的说道:“你们可知晋王为何不娶妻?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了。” 阮棠竖起耳朵:晋王的八卦,好像很神秘的样子。 光禄大夫小妾见大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不免有些得意,拿帕子掩口一笑,说话清婉温柔:“我听我家郎君说呀,晋王殿下这些年一直在找一位小青梅,从十四岁起就在找,已经足足找了七年了。” 阮棠心想怪不得不上钩呢!原来心有所属。 既然心有所属,阮棠自然是不想白费功夫的,况且若是她成功入了晋王的床帐,日后他那小青梅寻着了,他岂不是要抛弃自己,让她日日守空房? 这万万使不得,一眼望到头的无趣日子,她不想过。 她想做王孙贵族的心尖儿宠,想要一个能把自己惯上天的夫君,她天生美貌,就该恃美行凶,傲然群芳。 她心中百转千回,遐思之间,马车已然到了目的地,她掀起车帘来,却看到陆恒打马立在一旁,见到她便勾起了那常日间温煦的笑意。 他白衣飘逸,深秋的风吹起衣带,带来晨间凉气。 “孤带你去营帐。” 他长臂一揽,将立在车架上的她拉到了马上,坐在自己怀里。 车中剩下的三位小妾:好羡慕啊!晋王殿下居然和小妾同乘一马。 阮棠在马车上时已经想好了要另谋出路,眼下与晋王摩肩接踵,她便生出三分不愿来。 若是今日之前,能有这样亲近他的机会,她定会使劲浑身解数挂在他身上不下来,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她以袖遮脸,半低着头,听着马蹄声不急不缓,心里有些着恼:晋王怎么不走快些呢? 宽大的袖口隐隐送来清香,陆恒低眉,看到她埋在袖中,不由讽道:“娘子为何遮脸?今日贵人众多,娘子大可趁机露露脸,说不定就钓的如意郎君飞黄腾达了。此番娘子遮住脸,可是觉得孤碍事?” 阮棠心里暗恼他通透,将自己的心思猜的明明白白,偏又不好发作,遂小声道:“非是奴嫌殿下碍事,而是奴怕碍了殿下的事,若是人人都知道殿下和奴走的近,只怕京中贵女心中犹豫,再不与殿下亲近了。” 陆恒鼻间轻哼一声,嘴角勾起的笑意充满了嘲讽。 本是她私心为己,一番话却说得情深意切、深明大义,若不是知道她擅长虚情假意,他只怕会被蒙骗过去。 14、阮棠是识字的 马蹄声依旧徐徐,晋王有心要逗她玩,故意走的慢腾腾的。 一路走来,阮棠听得四处议论纷纷:晋王怀里那个美人是谁?可是前些日子引得官家和晋王大打出手的那位美人? 终于,马儿驻足在一个白色营帐前,陆恒跨下马,将阮棠拦腰抱下。 “你与孤同住一帐,”清晨阳光明亮柔和,风中带着朝露的湿气,他立于白色帐篷外,一身素衣与它浑然一色,“若是不想被陛下盯上,就乖乖的待在帐中不要乱跑。” 阮棠听得“陛下”二字,那不安分的、蠢蠢欲动的心顿时如凉水浇透了一般冷却下来。 “是。”她声如蜂虿,难掩失落。 陆恒带着她入了营帐,帐中设施简陋,却用屏风隔出了两个隔间来,一边安着一张榻。 陆恒取了弓箭便走了,剩下阮棠一人留在帐中。 其实陆恒本是一人住,只是阮棠太过惹眼,他不放心她独住一帐。 自从遇见她,他已经三番四次向她妥协,原本不存在的怜悯之心一次又一次被挑起。 阮棠虽然想着飞黄腾达,但她更惜命,有周贵嫔珠玉在前的例子,她不想往陆绰面前凑。 她四处打量,见陆恒办公的席案上有书,便上前翻了翻,寻到一本《论语》来读。 《论语》记述了孔圣人的名言和为人处世之道,篇幅短小精悍,字字都是精华,阮棠看的津津有味。 过午时分,陆恒掀了帘入帐,看到阮棠时愣住了。 帐篷上的小窗帘被掀起,洞开的窗口透进明媚的阳光来,她于光影之中静坐,低头捧着书,娴静而端庄。 她发如黑墨染就,丝丝缕缕垂在胸前,清风徐徐来,发梢便随着风悄悄荡漾。 她听得动静,从书中抬起头来,见到陆恒便微微一笑,盈盈施礼。 陆恒走上前来,他素色的衣衫上沾了点点血迹,如雪地之中盛放的红梅。 他道:“阮娘子识字吗?” 阮棠羞赧的低下头:“略微识得几个。” “略微识得,如何能看得懂《论语》?”陆恒不解,“阮娘子过谦了。” 阮棠将书放回案上,没有说话,好在陆恒没有追问。 晚宴是露天举行的篝火宴,王公贵族们围着篝火而坐,火焰明灭,照亮了深沉夜色。 陆绰按照功劳大小分配了猎物,陆恒得了一只鹿,一只獐子并几只兔子,算不上多,吩咐小厮拿去处理了。 宴上许多达官贵人都携了妻妾入座,阮棠并非妾室,只远远的躲在一颗梧桐树下,在暗处将宴上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 一圈席案,只有两个公子身旁是空的,一个是陆恒,另一个,是个看起来非常寂寥的白衣公子。 陆恒穿白衣,飘逸出尘,温煦和蔼。可是这个公子身穿白衣,却透着一股冷而煞的气息,熊熊火焰温暖了篝火周围的众人,却仿佛将他单独剔除在外,他始终冷冷清清。 阮棠叹了口气:唯二的两个公子,陆恒不上钩,这个公子看起来也不好接近,真是恼人呢! 15、阮棠醍醐灌顶 陆绰此人,不喝酒时尚算正常,一旦喝了酒,便成了人人敬而远之的疯子。 酒过三巡之后,他突然起身将自己扒得精光,提着剑奔入空旷的草地上,用那长剑不断挑起火花,看着火星肆意喷溅,席间群臣纷纷躲避,他不由哈哈大笑。 有眼见的臣子见他提起剑,早已携了妻妾遁逃了。 阮棠从未见过这样不堪入目的画面,一个天子,喝多了酒便肆无忌惮的扒光自己供群臣取笑。 陆恒紧紧攥着酒杯,深邃的目中倒映着闪烁的篝火和那裸身嬉笑的天子,一张薄唇抿着,下巴绷的紧紧的。 “哈哈哈!”陆绰挑起火花往最近的武卫将军泼去,武卫将军身旁的姬妾吓得花容失色,纷纷逃窜,陆绰却丢了剑,三步并作两步抓住了最美貌的那个。 小妾尖叫着讨饶,陆绰却不管不顾的将她拖进了树林深处。 阮棠眼瞅着这样荒唐的一幕,忍不住胃中翻腾,可是席间的群臣却仿似看惯了这一幕,见陆绰进了树林,大家又开始说笑着碰杯。 半刻钟后,陆绰仍旧裸身从黑漆漆的树林中走了出来,他奔到陆恒面前:“皇叔,阮棠在哪儿?朕要阮棠!” 梧桐树下的阮棠瑟瑟发抖:不,她不想伺候陆绰。 陆恒抬起眼眸,淡淡一瞥,声调清朗有力,试图警醒那耍着酒疯的疯子:“陛下又喝多了。” 陆绰踩上席案,将杯碟盆盏踢的七零八落,陆恒皱眉看着,站起身制止道:“陛下,怎可如此浪费?” “朕要阮棠!”陆绰一脚踢开酒壶,显然不想与他多费口舌。 “陛下玷污了几多人妻自己心里没有数吗?”陆恒字字含霜,“臣不会把阮棠拱手相让,陛下死了这条心吧!” 陆绰听了这话,呆了许久,陆恒以为他听进去了,却不曾想,他反身折回篝火旁,重新提起剑,一脸杀意的奔了回来:“皇叔不交出阮棠,朕便先杀了你,再将阮棠大卸八块!” 陆恒广袖一挥,一道无形内力将陆绰震出三步远:“我晋王府的人,没有我的允许,谁敢动?” 他极冷极淡的眼神掠过光着身子的陆绰,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来。 他振袖离席,直往阮棠这厢走来,光与暗交错时,他见到了那树影下隐约婀娜的身姿。 陆恒见她靠着树干,面色惊惧,一双手紧抓着树皮,划出了好几道印子,他道:“该回营了。” 阮棠的心跳的极快,她点点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惊恐的回头望一眼,生怕陆绰跟上来。 次日,陆恒仍旧跟随大部队去捕猎,阮棠出了营帐,见不远处的空地之上几个娇客围坐在一起闲聊,便伫足听了几句。 一个身穿粉衣梳着妇人髻的少妇说道:“昨晚宴席上看到齐王了,不是说他病的爬不起来了吗?” 身穿粉衣想必是哪家贵人的妾室。 阮棠听得“齐王”二字,不由竖起了耳朵:她昨日刚打起齐王的心思,今日居然听到了他的消息。 她见几个娇客相觑一眼,掩口直笑:“若若公主来狩猎,他若是不跟着的话,那柔然王叔怎会放过他?” “听说王叔让人把他抬到了围场来。”一个绿衣满脸都是“你懂得”表情,“若若公主生了孩子他才能回去,难怪他着急。” 几人听了这话,越发笑的肆意:“那齐王年过半百了,如何能和若若公主整出个孩子来?只怕心有余力不足。” 阮棠听得这话,倒是醍醐灌顶,不免庆幸:幸好自己昨天自己一直在陆恒帐中,不然凭她的性子,只怕早不安分的去齐王面前献媚了。 16、阮棠收到蒙骗 她歇了心思,准备回营时却见一个长相秀气的婢女前来问好:“阮姑娘好,晋王殿下在围场猎到几只白兔,说是要给姑娘留着,让姑娘前去挑选。” 阮棠应声,那几个闲聊的娇客停下话头来,窃窃私语:那就是两次惹得晋王和官家翻脸的阮棠。 婢女带着阮棠往南去了,阮棠走着走着觉得不对劲,问道:“敢问姐姐,上林苑在北面,怎么往南走呢?往南的话便出围场了。” 阮棠隐隐意识到不对,见婢女不说话,她停下脚步:“姐姐见谅,我家殿下让我莫离营帐太远,我要回了。” 她转身刚走了两三步,又惊恐的退了回去。 陆绰一脸涎笑的站在数步之外,身后是几个健壮的带刀侍卫,煞神一般围成小半个圆,堵住了她来时的路。 阮棠硬着头皮行礼:“奴见过官家。” “老熟人了,阮棠不必多礼。”陆绰掩饰不住兴奋之意,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纤白的手。 阮棠生的实在太美,流畅圆润的鹅蛋脸,高挺小巧的鼻梁,加上那副会说话的眼总是丝丝缕缕的流露着媚态,只消看上一眼,他浑身便酥了。 阮棠心里又急又怕:这陆绰就是个疯子,肖想了自己好几次都没有得手,如今轻易诱骗了自己,还不知道会怎么报复她。 “陛下。”一声冷冷清清的声音传入耳际,如天际飘来的清风般极淡极轻。 陆绰笑容凝滞,阮棠如蒙大赦,她循声望去,只见昨日夜宴那白衣公子立在树下,在这枯黄的秋意中,浑添了一丝冷色。 他的脸色很苍白,掩映着素净的白衫,散发着一种冷煞的清寂——未曾走近,却让人感觉到了周围温度的冷却,一股寒凉之意直抵心扉。 星目含霜,俊眉微蹙,以及轻抿的、几近没有血色的嘴唇,似乎都在昭告着他的不足——他有宿疾。 陆绰眯起眼,威胁的气息腾然升起:“王子有事?”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果然…… “晋王殿下猎了几只兔子,请阮姑娘前去挑选。”他轻轻开口,声线清、冷,似千年不能融化的寒冰,语速慢条斯里,似乎每说一个字,都用尽了气力一般。 陆绰目眦欲裂:“你胡说!” 这明明是他蒙骗阮棠的谎话! “是否胡说,陛下问问晋王便知。”他一步一步走来,似乎每一步都沉重不堪,却走的那样稳如泰山。 陆绰气结:他当然不会去问晋王。他为帝荒唐,几个皇叔对他多有纵容,唯有晋王敢给他摆脸色。 “姑娘,”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拓跋弘,带你去见晋王。” 他的手极冷、极苍白,清晰可见手背上跳动的血脉。 他隔着衣袖,可她仍旧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拉着她,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擦过陆绰的肩,破开严阵以待的侍卫,每一步都走的从容、镇定、沉稳。 陆绰双眼猩红、眉间高耸,仿似忍着滔天怒意,可他却轻而易举的放走了他们。 “拓跋公子,你的手有些冷。”阮棠看着他仍旧握住自己手腕的手,轻声说了一句。 他很知礼,也很体贴,知道自己手冷,他握着她时包住了一圈袖子。 “还请姑娘忍耐片刻。”他的声音和他的手一样,冷冷的,如同破冰之时的寒川,冰块零星,水却刺骨。 阮棠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问,你的手为什么会这么冷?” “先天寒疾,无从根治。”他淡淡的,仿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让我温暖你好不好?”阮棠面对他时,总有种惧怕的感觉。 他太过冷淡,那生人勿进的疏离感令阮棠望而却步。 面容苍白的青年停下脚步,目光透过秋晨的红日霞光,一路捕捉到了她脸上真挚的表情。 “好。”他沉默了许久,终是这样淡淡应了一声。 她反握住他的手,温暖的掌心包裹着他冰冷的手,徐徐送去暖意。 17、阮棠受了一箭 直到二人走出很远,陆绰才回过神一般抢过一个侍卫的弓箭,对准阮棠的后背“嗖”一声放了出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是陆绰常年沉迷酒色,于武术之上无甚造诣,这支箭虽然劲道足,准头却小,直直奔阮棠的小腿而去。 “嘶——”阮棠突然吃痛,停下脚步。回头望时,只见一支箭挂在裙摆之上,她掀起裙摆,发现裤子上有斑斑血迹。 箭伤不深。 陆绰追上来,举刀相向,神情暴躁:“朕得不到的东西便毁了它。” 凛冽刀锋反射着寒光,向着阮棠迎头劈下,阮棠惊惧之下退后两步,却听得“叮”的一声,陆绰手中的剑应声而落,“哐当”掉在了地上。 一支箭拦腰劈过,同长剑一道掉落在地,箭镞的寒光不遑多让。 “皇叔?”陆绰的神色心虚不已。 陆恒纵马上前,低眉睇他:“孤猎了几只白兔,要带阮棠去挑几只。” 简单的两句话,阮棠今日听到了三次。 第一次是陆绰的蒙骗,第二次是拓跋弘的威胁,第三次是陆恒的警告。 陆绰听得这句话,面上的心绪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理直气壮。 “皇叔总是藏着掖着不把阮棠送给朕,朕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送给你?”陆恒简直被他的厚颜气笑了,“孤早说过阮棠并非家妓,陛下听不懂吗?” 陆绰指着阮棠振振有词:“朕早打听清楚了,阮棠是瘦马出身,是专门培养了给达官贵人做玩物的贱流。贱流与物什何异?既然皇叔不肯出让,那朕只好毁了她。” “身份高贵的贵女陛下也喜欢过很多,孤没见陛下对她们长情过。”陆恒目光流转,阳光在他眼眸之中闪耀,“阮棠,孤要定了。” 今日他言辞尤其强硬,打从见到陆绰之后,他便一直以“孤”自称,全然没有了往日地位的桎梏——在他眼中,陆绰便是个草包,若不是先帝先下手为强做了皇帝,这皇位怎么也落不到他手里。 齐王的几个嫡子,个个文武并举、温良谦恭,比起陆绰这个草包来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他对陆绰的嫌恶,是从来不加掩饰的。 他将阮棠拉上马,朝拓跋弘拱手致谢:“多谢王子相救。” 拓跋弘的礼数也如同他的人一般冷而周全:“无需多言。” 二人回了营帐,阮棠仍旧惊慌不定,听得帐外些微动静便紧张不止,陆恒见她一张美艳的脸花容失色,水润的眸中满是担忧,眼中的泪将落未落,硬生生含在眼中,心中那怜悯之情更甚。 “怕吗?” 阮棠点头。 “伤口深不深?” 阮棠摇头,陆恒命她坐在榻上,小心翼翼替她挽起裤管,箭伤靠近膝盖,他取来白酒和金疮药,说道:“有些疼,忍着点。” 阮棠眸子湿漉漉的,乖巧的点了点头。 陆恒握住她纤细的脚腕,心中一怔。 阮棠的肌肤细腻,彷如凝脂一般,他握住时,手中滑腻一片,好似摸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他抬头看她,此时她褪去平日的算计,微蹙着眉头,眼中水雾迷蒙,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疑惑的问道:“殿下怎么了?” 陆恒掩下眼帘,长睫遮住了旖旎情愫:他有些心动。 他觉得自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拿帕子沾了酒后飞快的给她清洗了伤口,又对付般的倒了些金疮药便草草了事。 阮棠见他如此草率,嘟起嘴皱起眉头,楚楚可怜的看着他:“殿下……” 陆恒正暗自运气压下心中绮念,听得这如娇似嗔的声音,身子都酥了半边:“怎么了?”他不自觉的放柔了语气。 阮棠赌气似的说道:“殿下的药上的太粗糙了,不信你自己摸。” 她说着抓起他的手伸进了已经放下的裤管中,陆恒脑海中“轰”的一声失去了理智,只跟着感觉从脚腕处向上摸去,一路腻滑毫无障碍。 当他碰到那敷着药粉的伤口时,阮棠低声“嘶”了一声,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他倏地缩回手,抬头看她,却看到了那双清澈的眼,不夹杂半分矫揉造作。 “孤不擅照顾人,你自己上药吧!”他逃也似的出了营帐。 18、阮棠见皇太后 阮棠自己上了药,还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想着那救自己的拓跋弘,心里的小九九又开始盘算起来。 晋王有心头好,齐王又年老,拓跋公子除了冷了些,当真不错呢! 下午未时,有人在帐外来请:“阮姑娘在吗?皇太后有请娘子前去叙话。” 阮棠有些迟疑:早晨才被陆绰骗过,她害怕这又是陆绰的诡计。 犹豫之间陆恒走了进来,白衣裹挟着午后的温热之气,眉眼和煦,他道:“随孤一道去见太后。” 阮棠立起身,他却问道:“腿还疼吗?” 阮棠摇摇头,他却上了前来将她打横抱起。 他身上有淡淡的澡豆香,白衣之下跳动的脉搏均匀有力。阮棠勾住他的脖子,抬眼看着他,他微微愣怔:“怎么了?” 阮棠摇摇头,兀自笑了:“奴先前一心想着与殿下长相厮守,殿下却总是冷嘲热讽不上钩。现在奴不想这些事了,殿下却对奴这么好。” 陆恒目光一暗:“为何不想了?” 你不知道逗弄你多有趣吗?你不玩了,我去逗谁? 阮棠笑了笑,妙目盈盈:“殿下心有所属,阮棠敬重有情有义的人。” 陆恒听了这话,目光幽深:他一直寻找的那个人,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 他一路抱着她去了太后的营帐,惹的路人窃窃私语:晋王殿下对这个侍妾真的是很特殊呢! 阮棠内心无助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只是腿受伤了而已! 太后年逾四十,是陆恒的嫡二嫂,穿的很素净,干净的面容上有着温和的笑意,望向阮棠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皇后李氏端坐在太后身旁,她生的美艳端庄,唇上点了胭脂,衬的肤色亮白剔透。 阮棠见了礼,跪坐在陆恒身后,太后声音婉婉:“我那孽子素来是个好色的,想必吓到了你。” 阮棠连道“不敢”,陆恒却道:“皇嫂当管教一番才是。” 太后神情一噎,讪讪笑了:“皇弟说的极是。” “陛下常说一众叔伯之中,唯有十四叔对他最为严厉。”李皇后掩口笑着,浑然没有责怪之意。 她不过十八九岁模样,却比多数老臣还稳重。 陆恒听得她说话,面上愠怒收敛,和颜悦色道:“皇后贤惠,陛下对皇后常常言听计从,还望皇后从中斡旋,让陛下歇了收阮棠的心思。” 陆恒对这个侄媳很敬重,她与太后一样贤良淑德,只是太后到底不如她,她的几个儿子都教的知书达理,太后却把陆绰给教偏了。 陆绰荒唐,酒醉后时常鞭打后妃,却对李皇后极其爱重,假以辞色。 李皇后的姐姐大李氏生的貌美如花,比之阮棠不遑多让,陆绰对其垂涎已久,骗了大李氏的夫君入宫,将其乱箭射死,又吵闹着要纳大李氏入宫当昭仪,大李氏拒不受辱,直言要以死殉情,惹得陆绰杀意大起。 彼时太后听闻,赶来劝阻,却被陆绰打了一顿,还威胁要把她送到边疆去嫁给胡人,太后气的当场晕倒,倒是李皇后来劝了两句,陆绰便歇了心思。 李皇后只道:“陛下若执意要姐姐入宫,那妾身不能委屈了她,当把这后位让给姐姐才是。” 没有哭哭啼啼,没有苦苦哀求,只有大度谦让,陆绰反而吃她这套,歇了纳大李氏入宫的心思。 满朝文武提起陆绰时会暗暗摇头,提起李皇后却是个个称道,陆恒自然也极其敬重她,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却能将荒淫的陆绰安抚的服服帖帖。 19、阮棠和拓跋弘 太后让阮棠上前说话,阮棠依言在她下首跪坐,太后一伸手便能够到她。 她盯着阮棠看了许久,笑道:“这双小鹿似的凤眼,倒像极了那薛夫人,难怪十四弟对你这般上心。” 陆恒原本安静喝着茶,听得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来,神色惊异:“皇嫂可看错了?” 太后却不说话了,陆恒从席间起身,走上前来仔细看了看阮棠的眼,又问太后:“皇嫂真的觉得阮棠的眼睛像薛夫人吗?” “是有些像,但时间久远,薛夫人的模样哀家早模糊了。”太后神色懊恼,仿似后悔提起薛夫人。 阮棠见太后有意避开话题,而陆恒却仿佛要追究到底,心里很好奇薛夫人的身份。 太后借口身子不适下了逐客令,陆恒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悻悻离开。 回了营帐后,他却拉着阮棠看了许久,大拇指不断勾画着她眉眼的形状,幽黑的眼深邃的如同一汪潭水,里面盛满了追思。 “阮棠,孤听说你十岁时入行做歌姬,在此之前,你家中是何境况,你还记得吗?” 阮棠长睫掩下情愫,摇头道:“不记得了。” 她是记得的,但她不想说。 “那你可记得你母亲姓什么?是姓薛吗?”陆恒有些迫不及待。 阮棠仍旧摇头:“不记得。” 阮棠只记得父母双亡之后的事,至于母亲的姓,她彼时太小,真的记不得了。 陆恒有些失望,他道:“孤记得你还没有画过像,等秋猎结束后就去寻画师吧!” 阮棠顿时惊慌不定:晋王是觉得她言不由衷,所以决定把她送给陆绰吗? 她眸中起雾,几分可怜:“若是殿下不想将奴留在府中,可否将奴送给拓跋公子?” 陆绰觉得莫名其妙:“孤不曾想过赶走你,也不曾想过将你送人。若是想送的话,之前陛下在晋王府喝酒时孤便可以顺水推舟将你送与他。” 可是阮棠不信他。 她是个万事为自己考虑的人,她见过了太多的主人将家妓送人,其中不乏有孕在身者,她虽然只有十六岁,可是情场之上的冷暖她已冷眼看遍,所以她不奢求真情,她只要宠爱。 既然晋王不能给她真情,亦不能给她宠爱,她便只有另寻出路。 陆恒迟疑片刻,问道:“你喜欢拓跋弘?” 阮棠咬着唇点点头。 “阮棠,”他温热的掌心抚摸着她的头,声音缓缓有力,“拓跋弘不是好归宿。” “他是质子。” 此时的拓跋弘,正在营帐之中运着内功驱逐寒毒。 冬日渐近,他身上的寒冷之气越发流溢,冰冷着每一寸肌肤,他不得不运起小周天来奔腾血脉,获得暂时的抚慰。 他半垂着眸,长睫羽扇一般遮下,削薄的唇和苍白的面色融为一体,浓黑的眉是苍白面容上的唯一异色。 他听得帐外有急促的脚步声,遂收了功,举目望去。 阮棠出现在他眼帘中,她小鹿般的眼含着急切,见到他,她便奔上前来,跪在地上问道:“公子,阮棠给你暖床好不好?” 她知道他是质子,他大约一生都不再回国,没办法给她富贵腾达的日子,但她直觉他会对自己很好。 她注视着他,他漆黑的眼眸淡淡看了她一眼,又掩下去。 他总是这样冷冷的,阮棠的希望渐渐渺茫,她含着泪站起身,轻声道了声“打扰了”转身欲走。 “阮棠,”她听得身后的公子声音如同雪花一般轻而冷的落下,“我很冷。” 20、阮棠没了幻想 当陆恒听得拓跋弘要讨阮棠时,他是愤怒而讶异的。 素衣清冷的公子立在荒凉的落叶之下,星目耀熠,他素来冷情,眼神中甚少有这样的奕奕神采。 “请晋王将阮棠的卖身契交与我。”他每一字都说的清晰而郑重。 陆恒不知为何一个两个的都要阮棠,阮棠是长的很美,端庄而不具攻击性的美,极具亲和力的美,令人趋之若鹜的美。但是他不止一次的昭告他人——阮棠不一样,怎么他们就看不懂呢? 非要他在她脑门上贴一个“晋王爱姬”才能歇了他们蠢蠢欲动的心吗? “王子何时动了凡心?”他眯起精明的眼,想一探他的究竟。“府上有新来的歌姬六七个,大可全部送给王子,阮棠不行。” “我要阮棠,”拓跋弘毫不让步,“只要阮棠。” “你休想!”陆恒甩袖,愤愤离去。 他回了营帐,却看到阮棠哼着小曲儿在涂蔻丹,貌似心情不错。 她十指纤纤如削葱根,鲜妍的蔻丹与莹白的手指交相辉映,衬的红的越红,白的越白。 她笑容明媚,眸如秋水横波,从内到外透着开心。 她见到陆恒,笑容顿了顿,起身盈盈施礼:“殿下。” “阮棠何事这么开心?”他大抵也猜到了,“可是为西凉王子拓跋弘?” 阮棠小小的愣怔了一下,尔后笑的越发甜蜜了:“奴想侍奉拓跋公子,希望殿下能将奴的卖身契交给他。” 陆恒看着她的笑容,心中堵的厉害,仿似全身血液都奔往心间,聚集膨胀令他透不过气来。 “阮棠,孤一直在想,为何你不能拿出几分真心来对待孤?”他漆黑的眼仿似蒙了灰,黯然失色。 可是他问完这句话,又自嘲般的笑了:阮棠向来没有真心,他怎么能奢望呢? “孤是一个予取予求、知恩图报的人,只要你有一分真心待我,我会十倍相赠。”他呐呐自语,神情凄楚。 阮棠向来是理智的,她看多了被始乱终弃的歌姬,对爱情是没有憧憬的。 她道:“殿下不能给奴想要的恩宠,把奴送给拓跋公子不是皆大欢喜吗?拓跋公子需要一个给他暖床的丫头,奴喜欢拓跋公子。” “区区两日,阮娘子就‘爱上’了西凉王子,娘子的爱真是不值钱呢!”陆恒的话语轻蔑又心痛。 “是的,殿下说的很对。”阮棠黑亮的眼眸与他相对,“奴是个低贱之人,打从有记忆起,奴便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直到十岁那年被月娘买走做了瘦马。即便人人轻贱,奴的日子也比先前好多了。奴只有十六岁,长得也貌美,想过好日子,这并没有错。” 她说这话时,神情平静,语气和缓,过去的苦日子一带而过,并没有趁机卖惨,陆恒注视着她,见她黑亮的眼眸干净澄澈,没有算计没有矫情,平静的心湖仿佛被人投入一颗石子,荡起了层层涟漪。 “娘子虽然劣迹斑斑,这说真话的模样还是可圈可点的。” 阮棠愤愤的想:他总是这样嘲笑她,好在现在自己对他没了幻想,否则还要忍着恶心讨好他。 21、阮棠战战兢兢 今日晚宴,陆恒不知起了哪门子的劲,居然带着阮棠出席了。 阮棠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说是天下绝色也不为过,配上那白皙的肌肤、纤秾合度的身段,只静静往人群中一站,便有如鹤立鸡群一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如皎皎明月,是黑暗夜色中的唯一亮点。 开席后,她跪坐在陆恒身后,陆恒却分出半席来,让她与自己同坐。 她是不太愿意的,因为陆恒的席案正对着拓跋弘,她稍稍抬头便能看到他。 他仍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平静的眼眸波澜不惊,仿佛对她不甚在意。 陆恒位高权重,席案离陆绰的主席也近,陆绰自打见到她起,那如狼似虎的眼神便紧紧跟随着她,连喝酒都有些心不在焉。 阮棠心惊胆战:一方面猜不透陆恒的用意,一方面担忧拓跋弘会不要自己,另一方面还害怕虎视眈眈的陆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陆恒不断示意她给自己斟酒,她对酒席上的礼仪熟透于心,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恰到好处,加之不敢让拓跋弘产生误会,她始终表现的非常庄重。 阮棠虽为瘦马出身,其容貌却生的端庄妍丽,仿佛天生自带贵气。这番为陆恒斟酒,不但显不出半分谄媚低贱,反而令人赏心悦目。 陆绰看了半晌,只觉得心里那把火怎么也灭不掉。 他半路离席,去了营帐将周贵嫔的妹妹周才人召来纾解了一番,谁知周才人侍奉完毕,他却想起了一件事来:周才人曾是他的皇叔陆忱的家妓。 家妓、家妓! 他突然怒火中烧,想起了阮棠。 阮棠也是家妓,他想要的家妓,一帮叔伯都会大方的拱手相让,可是陆恒却三番两次的拒绝将阮棠送给他。 他想起阮棠那诱人的身段、令人见之忘俗的脸蛋,想象着陆恒与她在榻上翻滚的旖旎画面,心中越发妒恨。 他提起剑将尚在穿衣的周才人砍杀,想到她曾经和自己的皇叔陆忱耳鬓厮磨,心中的妒恨越发汹涌,仿似火山喷薄,一阵高过一阵。 可怜周才人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被砍,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赴了黄泉。 陆绰杀了周才人,心中狂躁不已,他发了疯一般对着周才人的尸身乱砍,将她的脖子砍的血肉模糊、尸首分离才扔了剑,将周才人的头颅揣进衣襟,鼓鼓囊囊的继续回去喝酒。 陆恒注意到了他鼓鼓囊囊的衣襟,放下酒杯问道:“陛下怀中藏了什么?” 陆绰邪邪一笑:“皇叔想知道吗?拿阮棠来换。” 陆恒重新端起酒杯,没有回话。 陆绰阴鸷的剜了他一眼,又对阮棠投去了势在必得的眼神。 陆恒被他注视的头皮发麻,遂道:“陛下若想要阮棠,当先问问拓跋王子的意思。” “嗯?”陆绰阴鸷的眼神瞟向拓跋弘,后者低垂着眸,声音缥缈仿似天际飘忽的脱线风筝:“陛下当真不知昨日我为何横加阻拦吗?” 他淡淡的反问,却将意思表达的清楚明白:他看上了阮棠,所以不许陆绰染指她。 阮棠欲为他辩驳,他却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眼神坚定,仿佛自己真的是因为看上她才阻止了陆绰,阮棠只好将话语咽了回去。 22、阮棠被吓坏了 陆绰冷笑,反问陆恒:“那么皇叔可答应拓跋王子了?” 陆恒道:“臣早说过阮棠不是家妓,不能送给任何人,陛下难道一直觉得臣是在开玩笑吗?” 陆绰心想也是,若是他应了拓跋弘,今日的阮棠就该坐在拓跋弘旁边了。 他敛起戾气,如先前一般恣意喝酒,这小小的插曲很快被众人抛之脑后。 阮棠下意识的往拓跋弘那厢望去,却见到他端起酒杯朝自己遥遥举杯,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烛光,熠熠生辉。 他轻轻点了一下头,将杯中酒仰头喝下,尔后倒悬酒杯——涓滴不剩。 阮棠报之一笑,举起面前的酒樽,大大方方喝了一杯。 上首的陆绰却将这一幕看了个始终,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戾气重又腾起,他冷眼看着席间觥筹交错的群臣,冷不丁从怀中摸出了周才人的头颅,将它以一种万分流畅的抛物线方式丢入了群臣之中。 血肉模糊的颈上还在零丁滴着血。 “轰——”群臣吓坏了,个个面如菜色,一个两个看着周才人那死不瞑目的头颅颤颤发抖。 周才人的头颅好死不死的滚到了阮棠面前,阮棠吓得花容失色——周才人的眼大睁着,全然没有了神采,空洞的眼却仿佛死死盯着她一般,令她头皮发麻、如芒在背。 她觉得陆绰故意将这颗头颅扔到了她面前。 陆恒挥袖,一股内力将头颅震的老远,他将阮棠拉入怀中,捂住她的双眼轻声安慰道:“不怕了,不怕了。” 群臣纷纷逃散,陆恒护着阮棠,质问陆绰:“陛下为何在群臣面前如此暴戾?不怕寒了群臣的心吗?” 陆绰眼神阴狠的剜了一眼他怀中的阮棠,阮棠埋在陆恒胸膛之中,却敏锐的感觉到后背射来一道仇恨的光。 “皇叔不愿将阮棠送人,却不想女大不中留,她早已与拓跋王子勾搭成奸在席间眉来眼去,朕只是小题大做借题发挥,提醒一下皇叔罢了。” 拓跋弘听得这话,微微怔忡。 他向来宠辱不惊,冷冷清清置身事外,即使今日见了陆绰抛出头颅来吓得群臣四下逃散,他也仍旧端坐如钟,不曾有一丝慌乱。 “刚刚晋王也说了我曾向他讨阮棠,”他淡淡道,“晋王不允,我朝她看两眼又何妨?” 他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为她挡下了唇枪舌剑,阮棠向来不信奉情与爱,可此时听得他的万般维护,说不感动是不能的。 陆恒知道陆绰不是空穴来风,先前拓跋弘向他讨阮棠的卖身契,他以为是拓跋弘单方面的意思,可是阮棠却也巴巴的要他把自己送给拓跋弘,他们二人早在私下达成了某种一致——可笑的是,她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与拓跋弘暗通款曲,而他却不自知。 得知他二人看对眼时,他愤怒、惊讶,最后却都被一种叫做“郁闷”的情绪所替代了——不知不觉之间,阮棠已经凭借美色成功在他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他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阮棠貌美自然众人瞩目,陛下误会王子了。” 说完他牵着阮棠离了席,对面的拓跋弘白衣胜雪、眉眼清寂,目送他们离去。 23、阮棠噩梦连连 阮棠回了营帐之后仍旧惊魂不定,周才人那空洞的眼一直在脑海中萦绕不去,陆恒安慰道:“无事,睡一觉便好了。” 阮棠泪盈于睫,泫然欲泣:“殿下将我送给拓跋公子好不好?奴可以跟着他去西凉,永世不再入邺城。” “阮棠,”陆恒郑重道,“你在担心我护不住你吗?” “殿下……”阮棠哽咽着看他,烛光相映在她光洁脸蛋上,为美人更添几分朦胧感,“奴素来爱慕虚荣,是因为知道自己这幅容貌恐怕普通人家护不住。可是奴现在不这么想了,奴即便入了晋王府,头顶上还有个时时要杀人的官家,奴从小颠沛流离,对这条命看的比荣华富贵都重要。” 她屈膝跪地,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求殿下将奴送给西凉王子,哪怕万劫不复,奴也甘之如饴。” “阮棠,你该信我的,”他只手覆在她的头顶上,目光坚定,“有我在,陛下不敢伤你。” 他的语气有些悲凉,因她始终不能完全的信任他。 但是阮棠如何敢信他?她曾亲眼看到陆绰拿剑柄砸了他的额头,他的承诺一如他嘲讽自己的口气一样令她感到寝食难安。 阮棠很绝望:她一心认为拓跋弘才是她的好归宿,可是陆恒却不放人。可他是主,她是奴,她不敢对他横加指责。 她收了眼泪,抽噎着上榻睡觉。陆恒将她安顿好,去了屏风另一边的榻上就寝。 陆恒在榻上辗转反侧,屏风那边阮棠的抽噎声渐歇后很快入了梦,帐外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卫兵巡逻时整齐的踏步声。 他翻了个身,看着帐篷的接缝处漏进来的银色月光,眼睛酸痛的厉害,然而脑袋却清醒无法入睡。 他根据月光的位置推断已是三更之后,闭上眼要睡,却听得屏风那头的阮棠惊恐的说起了梦话:“别看我!别看我!”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绕过屏风,借着月色清辉看到阮棠紧闭着眼,一双眉紧紧蹙着,神情惊恐。 阮棠梦到了周才人,周才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直直走向她,空洞的眼神仿佛紧盯着她,她躲到东边,周才人追到东边,她躲到西边,周才人追到西边。不伤她,只拿那一对空洞的眼吓唬她。 “别看我!”阮棠在梦中大汗淋漓。 “阮棠。”陆恒坐上榻,轻轻拍她的脸颊试图唤醒她,“别怕,阮棠别怕。” 阮棠神色惊恐之下,在梦中却寻得了一处极粗壮的树,她紧紧抱着树干,奇了,周才人偃旗息鼓,转身走了。 陆恒低头看着阮棠的手紧紧箍着自己的腰,推了两把没有推开,再看她时,她已眉眼舒展睡得极安稳,便脱了鞋躺下一道睡。 营帐透进了三两道月光,清光如水,他借着浅淡的光线看她,她的脸近在咫尺,高低起伏精致的侧颜,她闭着眼,显出一种娴静的风情来。 她的唇生的极好,有一颗尖尖的唇珠,说起话时唇珠颤颤可爱极了。 他伸手摩着她的唇,想起皇太后所说的阮棠的眼生的像薛夫人,心里隐约有些期待。 24、阮棠疑似故人 阮棠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肚子上沉甸甸的,迷迷糊糊间摸去,却摸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她睁开眼,见一个男子与自己耳鬓厮磨挨得极近,鼻间喷薄的热气扫在她脖颈之间,带着男儿气息。 她吓了一跳,尚未来的及看仔细便抬起脚将他踹下了榻。 “登徒子!” 然而当她看到陆恒滚下榻的那一瞬,理智终于回来了,可是来不及了——陆恒已经睡眼惺忪睁开了眼,看着自己趴在地毯之上,抬头看向阮棠。 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是你踢了我?” “不是!”阮棠立即否认。 “殿下是不习惯与奴同睡,自己掉下了床。”她一本正经的胡说。 陆恒盯着她看了许久,心中那股奇怪的念头越发强烈。 这种熟悉的挨揍的感觉、以及被欺负了后对方矢口否认时的爽快,都让他想到了曾经的棠妹妹。 阮棠被他盯的差点破功,她后背起了一层的汗,仍旧强自镇定的看着他,湿漉漉的眸无辜的很。 他爬上榻,对她说道:“再踢一脚。” 阮棠缩在里侧,听得这般要求不禁诧异的看着他,仿佛没听懂似的。 他又重复道:“再踢一脚。” 阮棠看看自己的脚,小心翼翼的、慢吞吞的拿脚尖在他小腿上轻轻撞了撞。 这挠痒痒都不够的力度令陆恒皱眉:“踢一脚,就像刚刚你把孤踹下床的力道。” 阮棠缩回莹白的脚:“奴说过了,那是殿下自己摔下去的。” 陆恒看着她,那无数次令他吃瘪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总是堂而皇之的欺负完他之后,一本正经的将责任推到他身上,自己摘个干净。 他的小青梅棠家小娘子,幼时的模样仿佛与眼前的阮棠合二为一了。 棠小娘子是个很善于扮猪吃老虎的角色,她经常背地里欺负他,在人前却扮出一副被他欺负惨了的模样,因为生了一双看似无辜的鹿眼,长辈们永远选择相信她,将他敲打一顿。 只有他知道她有多坏! 她生了一对凤眼,眼尾飞扬,小小年纪便显出一副心机深沉的模样来,偏这样的眼配了一对又黑又亮的眼珠,湿漉漉的仿似误入红尘的小鹿般无辜,以致长辈们从来都选择跟她站在统一战线上。 每次他在棠小娘子那里受了欺负都不敢告诉家中长辈,因为势必会招来第二顿打,打他的理由无外乎“连个四岁的小娘子都打不过还有脸回来告状”,亦或是“棠小娘子那么小,你这么皮实,年岁又大,她怎么可能欺负你”。 天地良心,她虽然只有四岁,但是打起人来一点不含糊,将他按在地上使劲摩擦的时候活像个夜叉。 他指着自己的腰:“来,往这里踹一脚。” 明明是鼓励的话语,阮棠却听出了威胁的意思:来啊,你敢踹这里我就打死你! 她坚定摇头:“殿下金枝玉叶,奴万万不敢冒犯殿下。” 陆恒的好耐心快要磨完了,急得要抓狂——他迫不及待想要证明她就是棠家的小娘子,然而这关键时刻她却在跟他扯地位和身份。 “孤命令你踹一脚!” “砰!” 陆恒话音刚落,腰间就被狠狠踹了一脚,直直向后倒去,栽到了地上。 “殿下!”阮棠惊慌失措爬到床边,见他捂着被踹的腰一脸痛苦,急切解释道:“这可是殿下让踹的!” 陆恒颤着手指她:就知道,就知道!她一定会在欺负他之后把过错推到他身上! 25、阮棠的父母亲 晋王殿下扭着被踹伤的老腰继续去秋猎了,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阮棠战战兢兢:她以为自己踹了晋王之后会被责难,即便是他的命令自己也难辞其咎,但是晋王居然轻易的放过了她。 晋王殿下已经无心打猎了,他觉得心里那令人激动的猜想已经离真相不远了,阮棠十之八九便是棠小娘子。 脾性相近,模样相近,名字里也同样带着“棠”字——不得不让人对她们的关联想入非非。 文武官员们见他今日总是捂着腰偷笑,一脸幸福的模样,纷纷前来打探消息:“殿下何事笑的这么开心?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晋王笑的如沐春风:“当然是为阮棠啊!” 群臣了然的起哄:“哦——” 有几个素日玩的近的对他挤眉弄眼:“殿下美妾在怀,应当克制些才是,年纪轻轻就把腰给弄坏了得不偿失。” “腰?”陆恒摸摸还在隐隐作痛的腰,“这也是阮棠踢的。” 众人倒吸凉气:“嘶——” 大家窃窃私语:晋王殿下很宠这位小妾呀!居然由着她欺负。 在男人眼中,妻是需要爱重的,妾是用来消遣的玩物,怎么能让一个妾室欺负到头上呢?这不合常理。 荒唐如陛下,对妃嫔轻则打骂,重则残杀,但对自己的皇后李氏始终敬爱有加。晋王向来明事理,虽有“好色”之名在外,但不至于色令智昏呀! 晋王哪里顾得上群臣怎么想,只等着秋猎结束好好回去研究阮棠的前十几年。 阮棠觉得晋王对自己的态度很奇怪——自从上次她踢了他后,他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每天带着讨好的笑围着她,客气的过了头。 面对他那鞍前马后的恭敬态度,阮棠总感觉脖子凉飕飕的——听说要砍头的死囚,最后一顿都会吃的特别好。晋王这态度,与对待死囚有异曲同工之妙,好像就是在使劲在对她好,然后……一刀结果了她? 她胆战心惊的过了几日,秋猎结束了。 回晋王府会路过东市,东市极繁华,整条街熙熙攘攘都是人,每走两三丈便有酒肆,满街飘着诱人的香气。 阮棠坐在马车之中,掀了帘四处看,稀奇的紧。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自己也曾经和爹娘出来逛集市,可惜她太矮小,抬起头看爹娘的样貌,却被日光照花了眼,他们二人的模样都是模糊的。 陆恒打马路过,见帘内的她目光放空,遂低腰问道:“要不要逛逛集市?” 阮棠收回思绪,莞尔笑道:“求之不得。” 若是晋王当真要杀她,她就趁着有限的年华放肆一番,才不枉这人世走一遭。 陆恒下了马,将她抱下马车,牵着她的手在集市上慢慢走。 阮棠记得自己的爹娘也是这般慢悠悠的走着,二人手牵着手说话,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二人男的俊逸若谪仙入世,女的美艳如仙子下凡,郎君褒衣博带,女郎衣袂飞扬,如同神仙眷侣一般,惹的来往百姓频频侧目。 26、阮棠挑选头面 他们携手走到一家银楼前,陆恒停下脚步,见阮棠乌黑的发丝盘了个简单发髻,只簪了一支桃木簪子,便牵着她进了银楼。 银楼分两层,底楼卖些银器,二楼卖贵重的金器和珠宝,陆恒在底楼逡巡了一番,带着阮棠往二楼去。 阮棠道:“殿下也喜欢花花绿绿的首饰吗?” “不喜欢,但是喜欢打扮你。” 阮棠向来是个自恃美貌的人,她认为所有的男人都该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可是陆恒偏不如她的愿,如今贸然对她好,着实令她受宠若惊。 她顿下脚步:“殿下,奴是个爱慕虚荣的人。” 陆恒挑眉:“所以呢?” “所以,如果殿下真的喜欢打扮奴,一会儿不能舍不得钱。” 陆恒了然:哦,这是要把自己当肥羊宰。 陆恒不缺钱,他缺兴致。 陆家早在篡天下之前便是门阀世家,几世积压的家底足以再造一个京城,他当然不在乎用金钱去讨好阮棠。 他没说话,径自上了二楼,用行动告诉她自己是乐意的。 阮棠从未逛过这样豪华的银楼,通透亮堂的陈设间,金器玉器在光照之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她流连在各个柜台之上,拿起这个放下那个,只觉得都合心意,恨不得全部搬回王府。 店家奉上了茶,陆恒端着茶碗,默默看她兴高采烈的比对。 他见阮棠只在零碎首饰旁流连,遂问道:“怎么不去看整套的头面?” 阮棠头也不抬的回绝了:“太贵重了。” 她拿起一只翡翠镯子套在手上晃了晃,又摘下来放回原处。 “奴身份低贱,能出席的场合无外乎贵人们喝酒的时候唱曲弹琴,这样污秽的场合配不上太华贵的首饰。若奴是官家女郎的话,可以参加春日宴啦、赏梅宴啦、花神节啦,几十个女郎在一起争奇斗艳的场合才配得上整套的头面。” 她说的专注,眼睛只盯着面前的首饰,不想陆恒早默不作声的站在她身后,待她住了口,冷不丁捉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的往里走去。 银楼中最贵重的东西往往都存放在最里面。他边走边道:“为何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那些个宴会、节日,你想去便去,我晋王府的人,谁还敢不给面子吗?” “可是奴是乐籍……” “除了它便是。”她尚未说完,陆恒便打断了她。 他停在一套繁复的金嵌玛瑙石海棠花头面前,玛瑙石个个通透澄明、鲜艳欲滴,打磨成海棠花瓣模样,中间用金珍珠做花蕊,依靠金线将花瓣收紧在花蕊之上,粗看之下典雅大气,细看之下精巧细致,不失为一件巧夺天工的作品。 这套头面共有八十八件,除了常见的步摇、簪拆、梳篦之外,还有项圈、手镯、耳珰,连禁步也配上了一串,上面缀满了珍珠与小银铃。 若说之前的零散首饰只是令阮棠喜欢的话,那么这套海棠花头面便是令她惊艳、令她爱不释手了,她目光中的欣喜之色难以掩藏。 可是当陆恒问她喜不喜欢的时候,她却摇头拒绝了:“这红色是正房夫人才能穿戴的颜色。” 即便晋王肯为她除乐籍,她也再难给人做妻的。 陆恒却吩咐一旁导引的娘子将这套头面包好送到晋王府,去府上结账。 阮棠急忙阻拦:“殿下,真的不用,奴用不上这些。” 陆恒却认真的问道:“为何想做妾?做妻不好吗?” 阮棠被这话噎住了,一时语塞。 陆恒又认真道:“除了乐籍,你便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戴这样的头面并不越矩。” 他选好了头面,拉着她下楼,经过拐角时,却发现柜台上放着几条细细的金链子,其中一条中间坠了个白玉做的小脚丫,胖乎乎的,非常可爱。 他目光一暗,想起了阮棠那莹白细腻的小腿,那突出的脚踝骨上似乎少了点东西。 他摘下那条小脚丫链子,吩咐她坐着,蹲下身将她的裤管卷了上去,露出了一截小腿。 他在那突出的踝骨之上摩挲一番,将链子给她戴上,白玉的小脚丫挂在踝骨之上,纤细的链子绕着莹白细腻的脚腕,别具情致。 “很配你。”他说。 阮棠轻轻碰了碰小脚丫,笑吟吟道:“谢谢殿下,很可爱。” 27、与棠小娘子 出了银楼往东拐便是一个水果小摊,摊子上有苹果和梨。陆恒与水果摊擦肩而过时,目光仿佛透过面前的梨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惨状。 棠小娘子不吃梨,也不许别人吃梨。但是陆恒不信邪,偏去招惹她。 陆恒从小是被宠大的,他是太皇太后元氏的幺子,也是追封的孝武帝最小的嫡子,万千宠爱在一身,几乎是想要什么,下面的奴仆便会颠颠的献上来讨好他。 所以他的性子有些不可一世,若不是碰上棠小娘子这颗钉子,他会一直嚣张下去。 他九岁的一个秋天,那日秋高气爽,元氏带着他去朗陵侯棠大人府上串门,说是串门,其实是想相看一下棠家的小娘子。 陆恒听说这个小娘子不吃梨也不许旁人吃梨,心想这可太霸道了。于是怀里揣着个雪梨去了棠府,心里琢磨着若是棠小娘子霸道的阻止他,他就不娶她。 进了棠府,元氏与棠家夫人薛氏寒暄一番,薛氏生的很美,陆恒看到她时,只觉得那亮堂的堂屋仿佛都是晦暗的,只她一个人在闪闪发光。 元氏趁机问起棠小娘子,薛氏便笑道:“皮着呢!这会儿大约在东面的花园里玩。” 元氏于是寻了由头将陆恒赶了出来,棠家的奴仆都心知肚明这陆十四郎是来相看小娘子的,于是殷勤的指路,将他一路畅通无阻的领到了东院的小花园中。 陆恒一径四望,小花园很安静,一条蜿蜒小河打从中间劈过,清水如练,不时有坠落的黄叶随风落进水中,打着旋飘远。 河上架着小桥,过了桥是一段长长的走廊,走上三四百步便是极繁茂的菊花园。陆恒寻了个石凳坐下,见四下无人便摸从衣襟中摸出了那颗雪梨。 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愚蠢、最后悔的决定。 他脆脆的咬了一口,雪梨脆甜多汁,味道好极了,他陶醉的吃了小半个时,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小而细碎,仿佛是个小娃娃。 他抬眼看去,只见长廊之上奔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只到他腰那么高,穿梭在走廊上的模样像个团子滚了过来。 她生的着实可爱,粉嘟嘟的嘴巴,肉嘟嘟的双颊,最妙的是那一对眼睛,眼珠又黑又亮奕奕有神。 他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她已经跑到了他面前,问道:“你在吃梨吗?” 陆恒点点头,把雪梨伸到她面前:“你也要吗?” 粉团子毫不客气的接过梨,两只胖嘟嘟的小手捧着梨笑的天真可爱:“谢谢哥哥,我可以亲一下哥哥吗?” 被这么可爱的粉团子提这么让人难以拒绝的要求,九岁的陆十四郎不飘是不可能的。 他听话的蹲下身去,嘴角噙着幸福的笑。 粉团子吃力的踮起脚把梨放在石桌之上,转身抱住了他的脸颊。 胖乎乎的小手抱着他的脸,又滑又软,陆恒觉得这粉团子可爱的令他心都要化了。 然而—— “啊!”陆恒忽然向后倒去,两手捂着眼躺在地上不断呻吟。 这粉团子毫不客气用两只小小的大拇指使劲的剜了他的眼睛。 眼睛还在痛着,他呻吟之间又觉得身上一重,粉团子已经盘踞在他肚子上,两只小手直往他脸上招呼,啪啪扇着:“让你吃梨!让你吃梨!” 这时的陆恒才后知后觉的知道这粉团子是棠小娘子。 他眼睛剧痛稍减,便捉住了她作恶的小手,谁知她却忽然往地上一倒,躺在自己身旁“哇”一声哭开了。 陆恒心想这可是报仇的好机会,刚坐起身扬起手,便听得元氏和薛氏的惊叫声:“住手!” 陆恒怔怔的回过头,身旁的棠小娘子哭的越发凄惨了,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 元氏走上前来将他拉起,劈头盖脸骂道:“你怎么能欺负这么小的妹妹呢?” 薛氏将棠小娘子抱在怀中柔声安慰,棠小娘子哭声小了,然而头埋在薛氏怀中,时不时抽噎一声,看得人生怜。 陆恒气急败坏:“我没有!我都还没打到她,她自己就躺地上了!” “还狡辩!”元氏揪着他的耳朵,向薛氏道了歉,将他拎回了家。 陆恒气的牙痒痒——若是下次有机会,他一定要逮着机会报仇。 28、阮棠不记得他 陆恒转过头看身旁的阮棠,她路过水果摊时一点儿异样也没有,大约不知道那雪梨给自己造成的阴影有多大。 也对,她那时才四岁,大抵是没有记忆的。 阮棠路过一家糕点铺,脚仿佛被钉在地上挪不动步了。 陆恒问道:“想吃?” 阮棠点点头,陆恒便让店家各色糕点都包了两块递给她,说道:“外面这些糕点王府里都能做,你若是有爱吃的,我回去让人做给你吃。” 阮棠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双眼眯起一脸陶醉。她道:“奴小的时候家里穷,一日两餐都周转不了。那时哥哥在地主家放牛,地主家供饭,哥哥吃了饭以后,就在嘴巴里含上一块糕点飞快的跑回来喂给我吃。” 她说着又笑了:“但是乡里人家哪里舍得放糖呢?那些个糕点甜味很淡,没有这家好吃。” 虽没有这家好吃,却已经是童年的奢侈物了,阮棠的记忆中,这样的糕点也不过吃过两三次,其它的往往是哥哥含在口里的米饭。 陆恒心中纳闷:棠家也是世家,即便后来在边境之役被灭了门,但是其姻亲尚在,错综复杂的世家关系一定会给侥幸活下来的阮棠提供庇护,她怎么不去投靠亲眷呢? 他问道:“你哥哥给你喂饭是几岁的事了?” 她道:“八九岁吧!哥哥不是我的亲哥哥,是嬷嬷的儿子。嬷嬷对我也很好,但是我十岁那年嬷嬷病故了。那时哥哥放牛没有多少钱,扬州又有养瘦马伺候贵人的习俗,为了不拖累哥哥,我把自个儿卖给了月娘,就这样入了乐籍。” 陆恒知道棠家灭门时棠小娘子只有六岁,但是这时候应当有记忆了,她应该记得自己姓棠,而不是姓阮。 他道:“你哥哥姓阮吗?” 阮棠摇摇头:“殿下为何这样问?奴姓阮并不是因为哥哥姓阮,‘阮棠’是入了乐籍后月娘给奴取的艺名,月娘说这名儿又甜又软,光是听个名就能让贵人酥上三分。” 陆恒追问她原本的姓名,她却眼神躲闪:“奴早忘了。” 陆恒眼神一凛:“不可能,先前你跟随我秋猎时我曾见到读《论语》,这说明你是识字的。入学启蒙大多都在四五岁,启蒙第一件事便是学会写自己的姓名,你既认得《论语》,如何不记得的名字?” 他见阮棠低着头不看她,明显在逃避这个问题,心里猫抓似的难受:明明他离真相很近,然而望山跑死马,阮棠的缄口不言不知令他绕多少圈子。 他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她吓了一跳,眼神惊疑:“殿下这是做什么?” “阮棠,”他郑重道,“若是你记得‘陆十四郎’,那么毫不犹豫的告诉我。” 他以为她会欣喜若狂的告诉他“知道”,然而她坚定的摇头:“殿下多虑了,奴记忆中没有这个人。” 她没有骗他,她真的不记得“陆十四”,四五岁的记忆,早已消磨在时间中,那小时棠府的繁华盛景,也在后来艰辛岁月的磋磨中消失殆尽了。 陆恒黯然放手,目光很受伤。 29、阮棠是假淑女 回了晋王府后,陆恒便遣来了画师,这画师是曾经给薛夫人画过美人像的,陆恒一直没有换过。 陆恒试图从他画的美人图中比对出最与薛夫人相似的美人——这也是他一直四处搜罗美人却又不断送走的原因。 不管阮棠怎么不情愿,现如今也是被人按在了砧板之上。 陆恒觉得阮棠画完像之后对自己殷勤了许多,说好的不再勾引他的呢? “殿下。”她眉眼盈盈,楚楚可怜的看着他,软糯的唤了一声。 陆恒见她这副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心都要化了,将面对她时那原本就温和的语气越发放软了三分:“怎么了?” 阮棠走上前来牵起他的手,伸出纤长食指在他手心里画着圈,语气带着恳求:“殿下不要将奴送进宫好不好?奴可以一辈子跟着殿下不变心。若是殿下不喜欢奴,就将奴送给拓跋王子,好吗?” 陆恒反握住她作祟的手指,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前一句话令他心生甜蜜,后面那句,令他心生嫉妒。 他不允许自己的小青梅喜欢上别的人。 “阮棠,”他道,“在我面前不要提别的男人。” 阮棠悻悻闭了嘴,知道自己想去伺候拓跋弘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了。 她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加倍讨好他。 “殿下。”她有些嗔怪他的模样,“殿下不许奴提起拓跋王子,可是殿下每次都对奴的示好无动于衷,殿下这样冷淡,奴当然要转投他人怀了。” 他淡淡应了一声,“不许。” 他不许她移情别恋。 阮棠噎了一把:这晋王殿下的占有欲不是一般的强。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当然是继续装模作样倒贴他啊! 这时管家来禀:“殿下,宗庆银楼送来了一套头面,说是殿下订下的。” “拿进来。”陆恒话音刚落,便有四五个小厮将头面送进了房。 管家目不旁视,低着头带着小厮退了出去,陆恒拿起最近的一根发簪,在阮棠头上比了比,尔后插在了她的垂云髻上。 他认真打量了一番,红色的玛瑙与玉白的肌肤相得益彰,相衬的恰到好处。 阮棠微微偏头,簪上的海棠花便花瓣颤颤,仿似将开未开的模样,生动极了。她眉眼含笑:“谢谢殿下厚爱。” 他没说话,只觉得她亭亭玉立站在面前的模样很令他心动。 她长裙曳地,眉眼如画,安静站着便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他牵起她的手走进了帷帐,将她压在身下,伸手描摹着她的眉眼。 她闭着眼,睫毛微颤——她是经过调教的瘦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从未想过拒绝她,她是他买回来的瘦马,是他的所有物,讨好主人是她的毕生课程。 他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尔后食髓知味似的黏着她不放开,可是这时门外又响起了官家的声音:“殿下,宫中有口谕。” 陆恒蓦然睁开眼,见身下的美人唇瓣红红的,带着晶莹的水光,两眸湿漉漉的带着情欲,正是娇艳欲滴期待承宠之时,遂不耐的回绝:“一个时辰后再说。” 他又埋头去亲她,可是管家却道:“殿下,官家说事发紧急,需要殿下尽快入宫商量大事。” 陆恒无奈的支起上半身,阮棠却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眼眸中满是不满与恳求:“殿下别去好不好?” 她眼下只想靠美色拴住他,可他眼见着被自己套上钩了,却要被人横插一脚搅黄好事。 他喟叹一声,又狠狠含住她的唇亲了一番,坚定的爬了起来:“国事不可儿戏,等我回来。” 阮棠看着他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气的直捶床。 陆恒进了宫才知道一起入宫的还有几个老臣,以为发生了大事。 宽敞的御书房中飘着龙涎香的气息,陆绰两腿缩在雕花大椅上,两臂交叉于胸前说道:“朕要把拓跋弘遣回西凉,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陆恒心里还回味着和阮棠那未尽的好事,一心只想着早些回府,于是断然拒绝:“不行。” 若是他答应了,还得继续坐着商量后续事宜。 陆绰听得他带头反对,神情激动的站起身——他本是缩在椅上的,自然也站在了椅子上,毫无天子风范。 “皇叔为何不许?难道皇叔不知道他与阮棠有私情吗?” 陆恒乍听得“阮棠”二字,醍醐灌顶一般开了窍:“陛下为吃拓跋王子的醋便拿国家大事当儿戏,难道不知质子事关两国邦交吗?” “皇叔不允,朕也要赶他走!”他横眉冷对,陆恒一言不发的站起身,目光轻蔑的瞟了他一眼,径直走了。 阮棠他要定了,陆绰、拓跋弘,一个都别肖想她。 他心急如焚的赶回府,想着和阮棠体验一回云雨之好。谁知刚踏进房门便听得美人嘤嘤哭泣的声音,他眉头一紧。 “怎么了?”他看到她靠在床头饮泣,婀娜的身姿曲线毕露,带着妩媚的诱惑。 她不理他,只是收了声无声哭泣。 只是这无声的哭最是惹人爱怜,他目光一暗,莫名心疼,耐着性子上前问道:“谁欺负你了?” 阮棠心知自己不能拿乔太过,于是抽抽噎噎的哭诉:“殿下匆忙就走了,让奴以后在姐妹们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她们都以为奴是殿下的房中人了,若是日后被她们知道真相,肯定要取笑奴。” 陆恒原本就心猿意马,听得这番与勾引无异的哭诉,早控制不住自己的绮念了。他故伎重演将她往床上带,低柔的嗓音满含欲念:“莫哭了,我与你燕好便是。” 谁知她却毫不留情的推开了他。 对于男人来说,吃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阮棠虽然有意勾引他,但是分寸之间的度量,她把握的分毫不差。 “殿下若是不稀罕奴,就把奴送给拓跋公子。”她瞪着红红的眼说着赌气的话。 陆恒听得这话,登时想起了陆绰要把拓跋弘送回西凉的荒唐决定,她在无意之间已经惹得三个男人为她争风吃醋,气恼之下将她狠狠推倒在床榻上,双眼猩红:“你当我是死人吗?三番两次提他!” 阮棠推了两把没推开他,见他剑眉紧蹙,黑曜石一般的眼中满是愤怒,心中蓦地腾起一股怒火,她“啪啪”在他脸上胡乱拍了两掌,骂道:“陆恒,你疯了!” 响亮的耳光拍的陆恒愣在原地。 阮棠见他神情愣怔,心中有些发虚:她是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打晋王! 30、阮棠与波斯猫 陆恒觉得自己真的疯了,那挨打后的快慰居然令他欲罢不能,他小时被棠小娘子欺负的熟悉感以及怪异的受虐后的快感再一次汹涌袭来。 幼时的他不可一世,所以棠小娘子的存在令他既害怕又期待,养成了一种爱被她欺负的受虐心理。有时几天不去挑逗她,他便浑身皮痒难耐。 她向来是狡诈而且跋扈的,当她恶狠狠的叫他“陆十四”时,他知道自己不过是挨上一顿小拳脚。然而当她软糯的唤他“哥哥”时,他便警铃大作,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因为这意味着她要整治他了。 开始时他是不懂这两个称呼之间的区别的,于是在她软糯的唤着他“哥哥”,并且小心翼翼的捧着雪梨递到自己面前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原谅她。 他以为她真的是来赔罪的。 “哥哥,这雪梨可甜了,你尝尝。”她脆脆的咬了一口手里的雪梨,粉嫩的小嘴巴上满是晶莹的汁水。 陆恒托着手里的雪梨,见她吃的津津有味,毫不设防的咬了一口。 “我——”他咬了一口便忍不住要骂娘,然而当他见她眨着天真善良的双眼看向自己时,他艰难的将“操”字和着咬下的雪梨咽了下去。 他见她一口一口吃着雪梨,嘴角挂着狡黠的笑,终于回过神来:“我的梨怎么是苦的?” 她有神的眼扑闪扑闪:“因为我用黄连水洗过呀!” “你!”陆恒狠狠扔了梨,上前一步抢走了她的梨:“好你个姓棠的,你素日霸道,今天我偏要吃给你看!” 她眼见着雪梨被抢走了,只站在原地不动,不争不抢的,陆恒觉得奇怪:这不是她一贯娇纵的作风。 果然不多时,她放开了喉咙哭将开来,陆恒心想不惯着她,仍旧心安理得的啃着她的梨。 直到元氏从背后揪起他的耳朵,声音尖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光知道欺负妹妹!” 陆恒跳脚:“我没有!” “还说没有!”元氏不由分说把梨夺下递给了还在哭的棠小娘子,“我看的真真切切,你抢了妹妹的梨,把她惹哭了。” 棠小娘子接了梨,又抽抽搭搭的哭诉:“哥哥霸道,自己的梨掉了就来抢我的。” “你看!你看!”元氏不断拿手指戳着他的脑门,“还说你没欺负妹妹!” 陆恒真是百口莫辩,元氏气恨的揪着他,边走边骂:“就你这德行还想娶妻?出家吧你!” 陆恒在棠小娘子的阴影之下磕磕绊绊度过了两年灰暗的生活,直到棠小娘子随着朗陵侯北迁才戛然而止。然而这样的生活却令他产生了对棠小娘子的向往——他大约是个天生的受虐狂吧! 唔,真变态。他这样评价自己。 阮棠心中七上八下,琢磨着晋王府是待不下去了,若是晋王不放她去拓跋弘那边,她只有偷了卖身契偷偷追随拓跋弘。 晋王还是一如往常的对她嘘寒问暖,没有半分怨怼的意思,这令阮棠越发诚惶诚恐了。 她知道乡里人家总爱养上几只鸡鸭,待得年关肥硕之时宰了祭祀。陆恒对她的好,好比乡里人喂给鸡鸭的饭食,只等着时机到了就让她归西。 晋王从宫里带回一只波斯猫,通体雪白,两眼一蓝一绿,讨喜极了。 阮棠自然是喜欢它的,可是晋王说了,不许波斯猫离开映月楼半步。 阮棠咬唇,楚楚可怜的乞求他:“殿下,奴可以养好它,白天抱着它晒太阳,晚上抱着它睡觉,还能给她梳毛挠背。” 晚上抱着它睡觉?陆恒恶狠狠的瞪了猫儿一眼,心想自己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它凭什么钻美人怀? “唔,你想抱着它睡觉?” 阮棠楚楚可怜的点头。 他循循善诱:“不是我小气,是这猫儿精贵,一定得养在映月楼里。要不你晚上宿在我房里?” 阮棠气的牙痒: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可是色诱陆恒一直在她的计划之内,若是能宿在他房里,她还能趁机翻找一下卖身契,岂不美哉。 于是她眼眸含羞,娇滴滴的低下了头:“自然是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哦,明明乐意,却要说成是他强求,他虽看穿了她虚伪的本性,但是见她娇羞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心动。 谁让他喜欢她呢? 1、妻还是妾 陆恒进宫吃晚宴去了,映月楼空荡荡的,灯烛辉煌,矗立在冷月清辉之中,自有一派巍峨繁华。 阮棠打开房门往走廊上瞧了一眼,见走廊上空荡荡的,立即掩上门在房中翻找起来。 白日陆恒很少在王府中,也不许旁人进映月楼,这几日因为阮棠要陪房,得以在黄昏之后宿在他房中。阮棠一直挂念着卖身...... 《怎奈她妩媚天成》1、妻还是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都在装腔作势 陆恒以收拾行装为由请了事假,每日与阮棠朝夕相对,过足了神仙眷侣的日子。 出发前一天,他带着阮棠去逛集市。 快要年下了,邺京城处处都是浓浓的年味,酒楼飘来浓郁的饭食香,混杂着木炭香。集市上的人千姿百态,有的行色匆匆,有的面带喜色。 阮棠打从十岁做了瘦马后,便没...... 《怎奈她妩媚天成》2、都在装腔作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面具 “殿下,邺城有信件。” 早晨的阳光透过洞开的窗牖洒了进来,窗边的陆恒正在批阅公文,风吹起他的发带和衣袖,洇开了浅淡的墨香。 他接过侍卫长纪修递过来的信件,拆开看了半晌,“啪嗒”一声将书信按在了案上。 ...... 《怎奈她妩媚天成》3、面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幼帝 晋王日夜兼程,终于在拓跋弘一行人即将出关前拦下了他们。 按照他们的进程,只需再走两天就能进入西凉,到时只怕陆恒有心也无力了。 越接近西凉,土地越荒凉,一望无际的黄土地土质稀松,西北的劲风一刮,便能掀起漫天黄沙。 阮棠每日都需用一方头巾裹住头脸,否则刮起风时鼻...... 《怎奈她妩媚天成》4、幼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晚更公告 瓶颈到了,卡文厉害,之前是早晨九点半之前更,这两天调整到下午,尽量下午六点之前更完。 字数有点少,来聊一聊本书相关,背景是南北朝架空,这本书的皇室都比较奇葩,来自历史原型北齐皇家。 北齐皇家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赫赫有名,因为特别奇葩,大概率有祖传精神病,建议大家看一看二十四史中的北齐史了解一下。 了解我的小天使都知道,我在架空的基础上,会尽量往真实的历史上去靠,很多知识我很乐于分享给大家,但是作者有话说字数有限制,分享的时候束手束脚。 所以如果对文章中的习俗存疑,可以留言,我都会回复。上一章里面,李皇后自称 “哀家”,我想到了会有小天使提出疑问,但是忘了写在作者有话说里,今天解释一下,古代的 “哀家”,不是一种地位的称呼,而是一种对失去丈夫的自称,李皇后哪怕没有晋升过太后,她也应该是自称 “哀家”的,这个称呼不是太后或者太皇太后的专用。感谢追文的小天使,等瓶颈期过了我会尽早回复早更,本书字数不长,是我在失业的情况下贸然开笔写的文,前面两万字大家都看得出来,情节没有连贯性,废话连篇,因为是为了钱才写的,没有思路。 再次感谢,鞠躬! 《怎奈她妩媚天成》晚更公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蹴鞠 丹阳郡主横空出世了,这是桃花冷香飘遍京城时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事。 桃花飘香,带着粉红色的暧昧。丹阳郡主与晋王殿下的牵扯,令人想入非非。 丹阳郡主府坐落在西市洒金街,府邸采用的是江南庭院风格,白墙黛瓦、小桥流水,颇有江南气韵。 阮棠在自己的院中养了许多花,时下三...... 《怎奈她妩媚天成》5、蹴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若若公主 阮棠去昭信宫接陆信的时候,李皇后独自坐在庭院中,一脸愁绪。 见到她,她便站起身来,强颜欢笑的打招呼:“郡主是来接阿信的吧?劳烦你了。” 阮棠客套的说“不麻烦”,李皇后将她请到殿中喝茶,阮棠刚一坐下,便看到陆恒背着她缝的书袋...... 《怎奈她妩媚天成》6、若若公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李皇后 阮棠是不能坑拓跋弘的,若若公主这个麻烦,她决定釜底抽薪,彻底绝了她嫁晋王的心思。 她开始以丹阳郡主的身份结交京中贵女,京中贵女本对她感到好奇,于是纷纷应邀来她府上走动。阮棠是个惯装腔作势的人,人前总是表现出一副非常温柔可亲的模样,京中贵女们接触下来,发现她不光长得美,性子也温柔,一...... 《怎奈她妩媚天成》7、李皇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陆绍的心机 若若公主很快有孕了,换了个身强力壮的夫君很奏效。 柔然王叔看到了回国的希望,在大魏待了好几年,他无比想念可以纵马疾驰的草原、醇厚醉人的马奶酒以及入夜后点起的篝火。 若若公主有孕了,当然要柔然王叔去柔然报个信,派谁同行呢?陆绍早想好了。 陆恒去,最好不过了。 ...... 《怎奈她妩媚天成》8、陆绍的心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顾印 顾印局促的坐在亮堂的厅堂中,看着面前端方明艳的女郎优雅的给他侦察,声音柔和的唤他“哥哥”,他忽然生出自己不该来的念头来。 面前的美人,再也不是那个追着他喊“哥哥”的黄毛丫头了。她长得这么美,身份这么高贵,和他天壤之别,他太低贱了。出现...... 《怎奈她妩媚天成》9、顾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冰蚕 阮棠有孕了之后便把自己小心照顾着,生怕磕了碰了让陆恒担心。每日接送太原王陆信的任务自然落到了顾印身上,顾印非常乐意的接受了。 宫里的陆绍很久没有见到阮棠了,他觉得有必要寻个借口把阮棠召进宫来,以慰相思之苦。 于是他借立秋开宫宴,邀请群臣入宫赴宴。阮棠本不想去,但是宫中的...... 《怎奈她妩媚天成》10、冰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五石散 晋王与丹阳郡主的大婚在中秋前匆匆举行了。 阮棠很不爽。 她来不及绣嫁衣,来不及给自己准备丰厚的嫁妆,聘礼是宫里的,陆恒自己只需要出很少一部分。于是他将自己的家底拿出来给阮棠置办嫁妆,这才让她的嫁妆单子好看一些。 阮棠刚刚才被封郡主没有多久,所谓的赋税还未开始...... 《怎奈她妩媚天成》11、五石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二月窈窈 陆恒登基不久,每日忙的焦头烂额。这天他在御书房忙着批奏折,阮棠给他炖了清心莲子粥来,他忙里偷闲,将她拉到怀里坐着,温柔的将手放在她鼓起的肚子上,一脸慈爱。 阮棠揽着他的脖子撒娇,声音柔媚的要滴出水来:“陛下,你把后宫清理一下好不好?” 陆恒不明所...... 《怎奈她妩媚天成》12、二月窈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顾印桓莹 柔然边境上,大魏与西凉联军趁虚而入,在他们北上与高车打的火热时,两国联军从背后突袭端了他们的老巢,将他们的都城碎叶给占领了。 柔然王听得消息,唾骂道:“陆恒这厮阴我!” 他的兵力在与高车对抗中损失了许多,杀回都城是不现实的,只能忍气吞声带领残兵往...... 《怎奈她妩媚天成》13、顾印桓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