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蝉》 1.教训我,你们还不配 “滚开,我来!” 一声怒吼震得窗户都颤了两颤。脸色紫红的中年男人夺过小厮手里的木棍,踉跄了两步重新站稳,对着被按住在长凳上的女孩子就要打下去。 廊下兵荒马乱,哭声震天。 “老爷啊——”被仆妇架住的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要打就打死我吧,夫人在天上看着呢!” 男人手一颤,眼泪立时滚落下来。 他却不肯后退,反将木棍又攥紧了些,咬紧牙关高高扬起:“大不了打死她,我给她赔命!我亲自下去向颍娘赔罪!” 话音落,木棍也随之落了下去,砸在女孩子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男人手一颤,木棍跌落乒乒乓乓滚下台阶。 他没有弯腰去捡,蹲在地上捂住脸又发出一声吼:“打!接着打!打啊!” 啪! 一棍落下,力道不算大,声音亦不太响,在场众人却都跟着颤了一颤。 有一个小厮已经动手了,那就不愁没有第二个。原来矜贵的千金小姐也不是不能打……木棍接二连三地落在了那片瘦弱的脊背上。 挨打的女孩子忽然睁开了眼。 背上疼痛一下比一下剧烈,随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浸透了每一寸筋骨,将一些陌生的声音和画面推到了她的眼前。 “你们,不能打我。”她伏在凳上,对着面前捂脸哭的男人说道。 目光清冷,神色平静,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那些红肿破皮流血的棍伤不是长在她背上的一样。 行刑的小厮抖着手不约而同抱着木棍后退,旁边哭哑了嗓子的女人顺势扑了过来:“蝉儿!蝉儿,你别怪老爷,他对你是爱之深责之切……好端端的,你怎会做出这种事来啊!” 哪种事? 当然是有辱门楣、令一家老小蒙羞、连家里的买办都被连累不敢出门的腌臜事。 她,书香门第的闺中娇女柳闻蝉,在半个月前杀死了守夜的奴婢,私逃出府跟一个男人跑了。 还是兵马司的人帮着找回来的,据说人找到的时候……场面很是不堪。 回府的时候似乎全城都知道了,马车被簇拥着寸步难行,四道街口走了整整一个时辰,这个人、这张脸,如今已经无人不识。 古老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此刻柳闻蝉看着死死抱住她的女人,再看看不远处蹲着的显然还想下令继续打她的亲爹,就觉得,很可笑。 “你是不是以为,”她看着亲爹平静地问,“你这张老脸,很值钱?” 值钱到连半点儿尘埃都沾不得,一旦沾上了就需要用亲生女儿的性命去把它洗干净,连等女儿醒过来问一句话的工夫都耽误不起? 柳孝延被问得发愣,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大怒:“我这张老脸不值钱,你就可以肆无忌惮拿那些污秽事往上抹吗!” 柳闻蝉嗤笑一声,扶着长凳慢慢地坐了起来,环视众人,冷冷:“我对你们所有人的老脸,都没有兴趣。” “你们不愿意去查明真相,我来查;你们不愿意替柳闻蝉报仇,我来报。” “你们只记着一句话——” “教训我,你们还不配。” 2.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柳孝延一开始不肯承认自己不配。 直到柳闻蝉当着他的面劈开婢女花影的棺木、剃掉尸身的头发,按着一处明显的凹陷问他:“这是什么?” 这是钝器伤。 只一下便砸碎了头骨,先别说十六岁的闺阁小姐有没有这个力气,你先算算她够不够得着? 柳孝延的脸色已经不紫了,有点发青。 柳闻蝉又拔出了插在花影胸前的剪刀,转了两下随手丢在桌上:“造假造得如此敷衍,这是糊弄傻子呢。” 糊弄柳家的傻子们。 而且还真给他们糊弄住了,就很荒诞。 柳夫人余氏按着胸口,颤声问:“你是说这剪刀扎得不够深?可她这一身血……” “这一身血,不是她的。”柳闻蝉擦擦手将布巾扔给小婢,转身坐了下来:“如今,父亲愿意听我狡辩了吗?” 柳孝延站在花影的尸身旁看了很久,深吸一口气,闭眼:“你说。” 柳闻蝉伸手接过婢女奉上的茶,抿了一口:“你女儿……我是被人骗走,或者也可以说是掳走的。” “那天夜里,先是花影,”她放下茶碗,回头看向余氏,“然后是余管家……” 余氏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心里还没回过味,人已本能地站了起来。 但她并没有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因为外面忽然有个小厮脚不沾地飞跑着进来了:“老爷!夫人!岳家的人……岳家来了好些人!气势汹汹的,阵仗很不对头!” 岳家,那可是相府。 跟柳闻蝉一起私奔的野男人就是他们家的。 岳三公子岳陵安,岳相爷的长房嫡孙,玉树临风文武双全,与永平侯戚家的六公子并称“东城双璧”,一直是京都万千少女梦里的人物。 那样的人品、那样的家世,乍然被一团烂泥糊在身上,一大家子都气疯了也是情有可原的。 柳闻蝉第一个站了起来:“岳陵安来了吗?” “你干什么?坐下!”柳孝延啪啪地拍着桌子,吼得山响:“你还嫌不够丢人,非要自己把脸凑上去让人打吗!” 柳闻蝉回头,冷淡地看着他。 柳孝延心头一凉,语气莫名地就放缓了:“不是不信你,只是现在的局面……你要知道,岳家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