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续集》 第一章(1) 2006年10月,深圳某小区。 “胤禛,你真的如此恨我吗?真的如此……”他始终是没有来,他再不肯原谅我了,心像被生生撕裂了一般,疼痛以心脏为中心,一波一波地扩展到四肢百骸,觉得整个人难受得不能自己。不是已经死去了吗,为什么身体还会疼痛,为什么脑中还会有如此清晰的记忆。轻轻地动动指尖,指腹下能感觉到柔软的棉被。心中震惊,猛然睁开眼睛, 白色的天花板挂着水晶灯,恍若梦中,环顾四周,粉红色的衣柜,粉红花的梳妆台,身旁放着我最喜欢的米奇玩偶。脑中瞬间有些迷茫,真的回来了吗?现在自己是张小文吗? 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前不时地闪现与他相处的每一个细节,眼泪再也不受自己的控制,如泉涌一样‘哗哗’流出。心都留在那里了,为何要回来。既然回来,为什么不把所有的记忆都失去呢,一个没有心的人又如何能生活下去呢。 一个夜晚悄然而去,又一个夜晚匆匆而来。仍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睛仍是盯着天花板,没有感觉到困,也没有感觉到饿,全身没有任何感觉,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不知道这是哪一张面孔,是若曦的还是我的,忽然摸到脖子里的坠子,耳边似乎又响起他的声音:“总有一天,你会愿意带上它的……” 急忙起身下床,脚下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挣扎着起来,慢慢移到镜子前,镜中的自己好像依旧是2005年那个换灯泡时的我,只是不同的是那时的脸庞是有朝气和活力的,而不是现在的苍白、憔悴。仔细地抚住颈中带着的木兰坠子,感觉自己不是做梦,我的胤禛他真真切切地曾经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望着镜中的自己,思绪一下子飘了好远,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他冰冷的双眸, 他悲痛的样子也越来越清晰,耳边也又响起了他悲痛的声音:“从今日起,朕永远不想见你……”, “你永远不要碰朕……”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伤他,感觉心脏一抽一抽地剧烈抖动,刹那间脑子一片空白,身子软绵绵地向后倒去,觉得头似是重重地撞在了床沿上,一阵剧疼,黑暗像洪水一样涌来……。就这样死去吧,不要醒来了,没有他的日子和一具行尸走肉也没有什么区别。 雍正三年五月,怡亲王允祥府第大门。 天色阴沉沉的的,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一切,让人觉得压抑沉重。就如我此刻的心情,仿佛也遇到了难受的事情。就连挂在王府门口的大红灯笼在灰暗中也不那么的引人注目,反到觉得特别刺眼。 在门口徘徊着,不知道要不要敲门,不知道敲开门后说什么?难道告诉十三我是若曦吗?难道还真的要和他纠缠一生一世吗?他不是并没有原谅自己吗?但是老天为什么又把我送到这里呢。真是天意弄人,当我醒来时,居然发现自己躺在十三的府第门口。 “小姐。”身后传来开门声夹杂着巧慧迟疑的说话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月白色袖口绣着木兰花的衣服,心中不由得一阵苦笑,老天像是和自己开玩笑似的,自己再次来到这个朝代,身上穿的居然却是他最喜欢的衣服,居然又来到了他挚爱的弟弟的府门口。我缓缓转过身去,只见巧慧满面苍白,呆呆地盯着我。 “你…你…你是谁?”巧慧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遍。从巧慧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知道这次回来自己已不是若曦的容貌了,望着这个曾经真心待我的人,我心中一热道:“巧慧,承欢你们都好吗?”明明知道她已认不出我,但仍旧紧紧抱住了她。 巧慧轻轻挣开了身子,又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看着我说道:“声音好像小姐,可是……,可是你究竟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家小格格,你又怎会知道我是谁,我并不认识你。”我知道我没有办法解释明白,可是我该怎么办…… ---------------------- 站在正厅里,静静地望着渐渐走近的十三,胸中有一股热流淌着,眼眶有些热。不由得紧紧握住双拳,抑制住开口叫人的冲动。 这是他最信任的十三弟,我在此间最好的挚友。我心中急切的想知道胤禛现在怎么样,可是此时此刻的我能问吗?十三能理解在这个时代死去而又在这个时代重生的人,并且已经不再是以前模样的若曦?不管我的理由是多么充分,他都不会接受,也不会承认的。 望着十三看似沉静眸中却闪着疑惑的样子,我悄悄拭去眼角的泪花,嘴角扯出一丝笑容,缓缓跪了下去轻声道:“爷,奴婢马而泰。晓文,前些日子家中遭遇了变故,现在家中已无他人,望爷能收留奴婢,奴婢将感激不尽。”既然上天又一次让我来到这个时代,能留在他最喜爱的十三弟身边时时得到他的消息也是上天对我的眷顾。 静静等了会,十三没有开口说话,我心中有些焦急,如果他不收留我,在此间我只是孤家寡人一人。默默抬起头,凝视着他,他眉宇轻蹙,面色依然平静。 半晌后,十三脸上挂着浅笑着望向巧慧,巧慧面容一肃,简单地叙述了发现我的经过。其实心中明白巧慧为何自作主张领我进来,心中又一次暖暖的,蕴在眼角的泪再次落了下来。 听完后,十三又默了会,然后淡淡地向我吩咐道:“你以后和巧慧一起照顾承欢格格吧。”我垂首应了一声,站起,默默随巧慧往内院走去。 跨出门槛,回头幽幽地看了一眼,正好撞上十三探究的目光。我对他浅浅一笑,扭过头,快步跟上巧慧向内院行去。 承欢依旧住在几年前我带她进宫时的院子,默立了会,突然传来了动听的筝声,是那首‘归去来’。听着那熟悉的旋律,快步走到门口,轻轻地打开门。站在了她的面前,只见承欢双眼有些红肿,小脸上泪迹斑斑。可怜的孩子,母亲已经弃她而去,而现在…… 再也忍不住,轻轻地叫道:“承欢。” “姑姑,姑姑……”承欢扑到我面前时突然停了下来,“你……你不是若曦姑姑。”说完小嘴马上蹶了起来,眼泪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下来。我走上去蹲下身子紧紧地抱住她,用力地咬住嘴唇,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承欢的背上。不管巧慧是多么的惊讶,也不管自己是什么模样,只是想这样抱着自己一直牵挂的孩子,可能对我来说,承欢就如自己的亲生孩儿一般。 怀中的小人只是静了一下就用力的挣开了,跑到巧慧身后,脸上挂着泪花伸出头悄悄地打量我,巧慧也是一脸的迷惑。 看到巧慧和承欢的表情,心中再次提醒自己,自己已不是若曦了,所有的一切都将从头开始。在心中暗暗叹口气,起身对承欢微笑道:“格格,奴婢是新到府上的。王爷吩咐奴婢以后和巧慧一起服侍你。” 承欢依旧在巧慧的身后嗫嗫地问道:“你为何穿着姑姑的衣服,你可是认识姑姑。”这是我没有办法说明白的,但又不想骗她,只好说道:“那是因为奴婢很喜欢这种样子的衣服,难道格格的姑姑也有这样的衣服吗?” 听完我的话,承欢慢慢从巧慧的身后走了出来,走到我身旁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急忙蹲下身子,承欢钻入我的怀中,静静地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微愣一下,随即轻柔的揽住了她。 过了许久,承欢抬起小脸道:“你的怀抱和若曦姑姑的一样温暖,真心想抱承欢的人承欢会感觉到的。”听到怀中承欢的话,泪水再一次涌出。 ――――――――――――――――― 思念他的日子从承欢听来的只言片语中好过了许多,每到这时候,总在心中嘲讽自己,以前的自己总想着如何才能逃离皇宫,可真正出来了,并且自己如果不说,别人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时候,居然是那么的思念以前。有时候突然感觉,在同一片蓝天下、同呼吸一个空间的空气,也是幸福的。 今年的夏天 好像来的特别早,刚入八月天已经有些闷了,就连那微微吹来的细风也带着一丝丝的燥热。 树下的承欢满头大汗却不肯停下来,我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心中一阵高兴,经过我两个多月细心的照料,承欢越来越喜欢和我腻在一起, 也不再整天哭着找若曦姑姑了。开始虽然心中有一些失落,但马上又释然了,试想有哪一个亲人不盼望自己的孩子开开心心地成长呢。 “承欢,在干什么呢?”不知何时允祥站在了我的背后。“奴婢见过爷。”轻轻地退到了旁边,笑着对他请安。 这是这次回来第二次见到十三,他似乎比第一次见更清瘦了一些,眉眼间隐隐透着一丝的愁容。朝堂上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吗?从我知道的历史中明白这个时候是他们最累的时候,八爷党仍旧存在,年羹尧和隆科多也越来越不安份。他怎么样了吗? 他是不是又夜以继日的批阅奏折呢? ……。 承欢走过来,怯怯地道:“阿玛,我在跳皮筋呢,是晓文姑姑教我的。”说完求救似的拉我一下,承欢在允祥的面前仍旧有些拘束。我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笑着道:“爷,是这样的,今天格格已经弹了一个时辰的琴,奴婢认为对孩子来说劳逸结合也许会更好。”听我说完这几句话,感觉十三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 三人默立了会,承欢抬头盯着十三道:“阿玛,我想给你说件事。晓文,你去拿酸梅汤来。”我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阿玛,八月十五我想进宫看看皇伯伯。”身后传来承欢的声音,我脚步一滞,心没来由的抽了下,未踏出门槛,就传来十三的声音:“本来就准备带你去,你皇伯伯心情不好,你去了好好表现表现。” 十三话音刚落,承欢已接口道:“还是为若曦姑姑吗?”我脚下一个趔趄,急忙扶着身旁的拱门,心像被刀子突然划了一下。我支撑着走出院门,扶着墙向前走了几步,人却越来越无力,慢慢转过身子,靠着墙壁,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自己一直以为自己是坚强的,可乍一听到他的消息才惊觉那只是自己骗自己。 院内的十三轻轻叹了口气:“是,所以在你皇伯伯面前不要提若曦姑姑的事。”我抚着胸口,闭上眼睛,承欢呜呜咽咽哭了起来:“阿玛,我进宫后可不可以住在宫里,像若曦姑姑在的时候一样。阿玛,你在宫里时间比在府里的时间长,我不想在府中住,我想皇伯伯,想若曦姑姑,想弘历哥哥……” ------------------- 银白的月光下,我提着食盒信步踱着。一阵微风吹来,清清凉凉,煞是舒服。每当有月的日子里,我总喜欢提一壶酒,寻一静处,静静的自斟自饮。 仰首望望明月,朦胧之中似是看到了桂花树下并肩而立的吴刚和嫦娥。我垂首无言苦笑,他真的如此恨吗?恨到连我最后一面都不见。静静站了许久,渐渐收回飘渺的思绪,缓步踅进前方的亭子里,为自己摆上酒菜。 直到月影西斜,两壶酒全部喝完,才觉得微微有些醉意。以手支腮,怔怔望着那轮明月,昔日的人影轮个在脑中滑过。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的思念他们,口中喃喃的重复着:“胤禛、允祥、允禵、敏敏……” 日子转眼间已经到了八月十五, 看着雀跃着满地跑的承欢我不禁莞尔一笑。承欢还是喜欢宫中的生活,可能对承欢来说宫中才是她真正的家。 十三爷满眼宠溺的望着承欢,亲眼看着十三从一个风流倜傥的俊逸王爷变成一个慈爱的父亲,我心中一阵高兴,眼光不停在他们俩人身上扫着。看着巧慧已经放好物件自院外走进来,承欢看着十三叫道:“阿玛。”十三摇摇头,道声‘去吧’,承欢开心地向院门跑去。 直到承欢出了院门,十三才收回目光,静静的凝视我一阵,微笑着说:“晓文,此次进宫你一个人随着格格去,进宫以后好好看着她,让她好好学些女儿家该学的东西。”我点点头,心中一阵欢愉,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欣喜神色。 正在高兴,无意中发现十三若有所思的盯着我,我心中一惊,他如此眼神,好像看出了什么一样。自己虽说想让他知道自己就是若曦,可他会相信吗,我没有把握。想到这里,我面容一肃,低眉顺眼的立在那一动不动。 默了一阵,十三轻声道:“你从未进过宫,宫里有许多的规矩,你要当心着点,多留心,我会让宫里的麽麽教你些东西。要照顾好格格,不要让她经常缠着皇上。” 我一怔,有些不解,在宫中承欢自有宫中麽麽和我照顾她,而胤禛平日里只在养心殿处理朝事,承欢又如何有机会整日里缠着他。十三看我一头雾水,淡淡一笑:“我竟忘了,你们这次直接去圆明园,到地方,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十三又看我一阵,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向院门口走去。 我边走边胡思乱想,十三今日的眼神有些奇怪,但细细想想,又说不出什么。正在迷茫,突然觉得自己撞在一人身上。 “唉哟。”我抚着鼻子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真是的,步子停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打声招呼吗,“十三爷,你……”冲口而出的瞬间我一下子怔住了,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老是记不住自己不再是若曦了。 看着十三眼中那道一闪而过的疑惑,我有些呆了。很快他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神态,“晓文,进宫以后不要再穿这件衣服了。”望着他刻意轻描淡写的样子,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王爷。”我用一个奴婢该有的态度轻声说,并努力地保持着镇静。胤禛,有弟如此,你不要再为其他兄弟的伤害而难过了吧。我和十三两人静静地站着各自发着呆,他淡淡的问:“为什么会么喜欢这件衣服。”十三的眼神有些许迷懵,我一呆,是呀,我为什么会一直喜欢这件衣服,那是因为是他喜欢的,他的喜欢便成了我的最爱。 “木兰花……,只因为奴婢最喜欢的花是木兰花……”我喃喃地回了声,错开身子,绕过他,径直向府门口的马车走去,只是步子有些呆滞、缓慢。我也清楚背后有两道泠峻的目光,但是我已无力向任何人解释。 圆明园,禛曦阁。 望着这个新建的院子我的眼睛又不由自主的潮湿起来,禛曦阁,他本不是一个多情的人,但却如此公开建造这座院子。由此可见,他心中也是在乎自己的,但为什么不见我最后一面呢? “皇伯伯。”听到承欢兴奋的声音,我的眼睛紧紧盯住了院子的门口,自入十四府后我已经191天没有看见他了,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脸有些许苍白、眸中无神,身子也比以前清瘦了许多。虽然心中曾经无数次的想像他的样子,也曾经无数次想像和他相见的场景,但他真的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却什么也想不出来,心中的千言万语只变成大脑的一片空白。只知道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直到指甲深深扎进肉里,手心粘粘的,才觉得自己是站在他的面前。 身子轻轻颤着,双眸紧紧裹在他的身上。 承欢欢呼一声,跑着扑了过去,整个人像只八爪鱼似的缠在他的身上,他孤寂的面孔上逸出一丝微笑,弯腰抱起了承欢:“承欢也变成大姑娘了,皇伯伯有些抱不动了,十三弟……” 他的目光穿过十三望向我,静静凝视我一会,收回目光,缓缓放下承欢,牵着承欢的手,掠了十三一眼,十三瞅我一眼,对着胤禛微笑着解释:“皇兄,这是承欢的贴身丫头,是臣弟三个月前收留的。”他像是知道他的四哥需要这个解释。 “承欢,喜欢这个院子吗,这可是皇伯伯和承欢的院子。”胤禛听后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抱着承欢准备进院。承欢抬起小脑袋,脸上有一丝期待:“喜欢,可是为什么要住在圆明园呢,住在这里若曦姑姑能找到我吗?” 他的脸色 瞬间发白,我胸口犹如被利刃划过一样,我不由得抚着心口,眼中有些湿润,既然如此牵挂,为何不愿见最后一面呢?难道真是如此恨吗? “承欢,没有记住阿玛交待的话吗。”十三一脸的震怒的斥责承欢。 承欢微张着小嘴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她本来就对十三敬多于爱,况且十三以前从没有像今天一样如此严历的呵斥过她,承欢两眼含泪,泫然若滴。 承欢两眼蕴着泪,努着嘴嗫嗫望着十三,不敢放声大哭,我心中一阵难受,孩子又如何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疾步向前,蹲下身子揽住承欢,轻轻地拍住她的背道:“承欢,若曦姑姑会找到你的,她不是最怜爱承欢吗?若曦姑姑在天上会一直看着你的。”是呀,我会一直看着你们,守着你们的。 从刚才相见的满心欢愉到相见却不相认的痛彻心扉,禁不住如此起伏的心情变化。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不去理会自己的异样,抱起承欢遮着我双眼的泪花快步向院子里走去,如果不赶快离开,我不知道会不会控制住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月到中秋分外明,整个院子在皎洁清亮的月光照射下如同白昼。漫步其中,阵阵夜风扑面,只觉得神清气爽,有些沉闷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望望四周,发现这个院子分为外院和内院,外院是由花园和正厅两部分组成,而内院也分成了两部分,承欢我们居住的院子我已经看过了,另外一个呢?应该是他的吧,他不是说这是承欢和他共有的吗。 我轻轻地推开小院的门,一幢独立的房子被高高矮矮的白玉兰包围在中间,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弯弯曲曲通向那间房子,小路的两旁有两个小小的池塘。好眼熟的房子,它不是应该在宫中吗,为何它会在这呢。 心中震惊,怔怔地盯着它。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反应过来,拔腿跑向它,难道真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 推开房门,熟悉的物件,熟悉的位置,就连床上的被褥……,都是自宫中西暖阁搬来,原来他如自己一样,也在内心深处挂着对方。 缓步走到桌前,桌子上放着我最喜欢的糕点,芙蓉糕。捏起一块,放入口中,从来都不知道芙蓉糕也会这么香甜可口。 继续前行,站在床边。默盯着熟悉的被子,猛地掀开它,只见两个枕头并放着。霎时,我心中犹如打了五味瓶,各种滋味都有,难道他一直就在这里住着。 泪水自眼中涌出,我一下子趴在床上,紧紧抓着被面,轻咬下唇,蜷缩在床上,无声的啜泣,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知道,他的若曦就在他的面前。 第一章(2) “晓文,晓文……”我正在心生感伤,突闻外面似是有人叫我。 我匆忙擦干眼泪,疾步出去,小宫女菊香正焦急地站在院门向内探头探脑。菊香是胤曦阁的小宫女,圆圆的脸,笑时两边各有一个酒窝,一脸的单纯。自上午到这里我就喜欢上了她,不说25年的现代生活就是这个时代19年的宫中生活我就能感觉她绝对是没有什么心机的小丫头。 我跨出门槛,疑问道:“菊香,是不是格格有什么事?” 承欢本来硬拉着我入宫,可十三对承欢说,“晓文才入宫,并不知道宫中的规矩,如果想让你晓文姑姑挨板子的话,你就让她陪你。”承欢一听这话,虽是一千个不情愿,但还是嘟着嘴让菊香跟了去。 可是在这个时间,她们都应该在宫里,菊香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回来,难不成是承欢这丫头惹出了什么祸端。我皱着眉头,有些许担心,菊香绷着脸望我一会,突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道:“格格要奴婢回来取她做给皇上的礼物。” 我摇摇头,松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向承欢的房中走去,后面的菊香叫道:“晓文。”一边向前行一边问道:“什么事?”菊香像是没有听到似的没有应声,在后面默不作声,我只好转身又问道:“什么事?”菊香用手挠了挠脸望了我一眼,仍是没有说话,心中有些怀疑,不再问她,只是静静盯住她,被我盯了一会,菊香一甩手道:“给你说了吧,那个小院子以后不要再进了,那是皇上的院子,连高公公都不能进呢。” 痛彻心扉的感觉再次撞击我心底那最柔软的部分,人也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我的反应大概吓住了菊香,她急忙拉住我的袖子道:“没关系的,又没有别人看见。” 我呆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不愿意见到我吗?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不怕授人以柄吗? 菊香推我一下,着急的道:“你还发什么呆,这园子离紫禁城还远着呢。还有,格格要你随着一道去,王爷也同意了。”我木然点点头,回房取了精心准备的礼物,随着菊香出了园子。 端坐在马车上,默默出着神,菊香嘲笑说‘亏你还是从王爷出来的,不过是去趟宫里,你也紧张成这样。’我瞅了眼依在软垫她木然笑笑,人却依然端坐如故,脑海中却不停地想着那句话:“……那是皇上的院子,连高公公都不能进呢。”既是如此深情,那又为什么做得如此绝情呢?难道心中的爱真的比不上心中的恨吗? 宫里的中秋宴会依旧是悬灯万盏,亮如白昼,银光雪浪,珠宝生辉。但现在已是物是人非,人非当年人、心非当年心,当年我是八爷的小妻妹,他们是康熙的阿哥们;现要我是承欢格格的贴身婢女,而他们………。 站在承欢背后心情复杂地抬头向上看去,他居中坐着,左首依次皇后乌喇那拉氏、年妃、齐妃、弘时、弘历……,右首第一个座位是空着的,其次是熹妃、裕妃、十三爷、十四爷、八爷……。 这些都是他的亲人们,如果没有选择离开,那我或许也坐在其中了吧。垂首暗暗苦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苛求他?为什么不能做一个什么都不管的幸福小女人?为什么要负了他的深情?为什么为了他人一次又一次的伤他的心,甚至连累了我们的孩儿…… “这是家宴,在这里朕和各位王爷之间只论兄弟,不论君臣。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皇考把大清的担子交付于我,朕希望各位兄弟同心协力,共同打理好祖宗留下的基业。”他依旧用他一贯低沉口气说着。 “四哥,中秋佳节就不要过于沉重了,你有各位皇嫂陪在身边,自是不会理解的这花好月圆夜,我们这种人心中的凄凉的。四哥,我不胜酒力先行回府了。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八爷说完,端起面前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目光直视前方,径自走了出去,他还在为胤禛命他休妻之事而耿耿于怀。 他面色一沉,眸中神色极冷。众人身子一矮,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我心中一凛,俯下身子,欲交待承欢上来送礼物,以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正要这时,十四摇晃着站起来:“四哥,你旁边的座位是为我哪位皇嫂留的。”他面色一白,一抹痛楚自脸孔上一闪而逝。我的心犹如忽然被人撕扯了一个口子一样,痛得我缓缓蹲了下去。我终于明白了当日他的痛苦,那时八爷向他诉说和我的点点滴滴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是这样呢,虽然面上表情平静,甚至是谈笑风生,可内心却忍受着最爱的女人的欺骗和政敌的嘲弄。 承欢扭过身子,抚住我的额头:“姑姑,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我一手紧紧捂着胸口,低声对她道:“承欢,你送给皇伯伯的礼物呢?”不忍心看他继续难堪,希望承欢能化解这诡异的气氛。 她点点头,起身离座,跑向胤禛,边跑边道:“皇伯伯,这是承欢为皇伯伯准备的礼物。”胤禛身边的高无庸面色一松,急忙上前牵住承欢的手。 望着承欢的笑脸,胤禛的眼角出现了一丝笑意:“承欢,你给皇伯伯的什么礼物。” “是香囊。”承欢边说边向胤禛的腿上蹭去,这个丫头始终不知道皇帝的权威是什么。 望着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惘,我不由的有些后悔,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心急了一些。这件礼物是我怂恿承欢送的,当然香囊也是我绣的。那是用月白色绸布做的,在两面的右下角我都用淡紫色的线绣着一朵木兰花。 “十三弟,承欢真是长大了, 绣工真的很好。”胤禛用一只手抱着承欢,一只手拿香囊仔细地看着。 “皇伯伯,不是我绣的,是晓文绣的。”承欢小脑袋一摇,边说边用手向我这边指了过来,我心中暗呼糟糕,这小鬼头,我一直交待她不许说是谁做的。 一瞬间,所有的眼光都向我看过来。 胤禛,十四爷,九爷,十爷…… “若曦,你回来了。”刚刚落座的十四有些微醉,而我因不知道会入宫,仍穿着上午进宫时的衣服,并没有换。 他步履蹒跚地向我走来:“若曦, 我对不住你,你知道吗?我是个混蛋,我怕别人笑我老十四的福晋写一手老四的字,我把你的信封外面又用了一个信封,结果四哥以为又是我写的混帐诗骂人,四哥没有及时发现你的信。我是混蛋,若曦,我是混蛋……” 我吃一惊,原来如此。并不是他不去,而是他不知道,他后来一定去了,他肯定是去过了。我眼眶里蕴着泪,幽幽望了他一眼,他的目光也正在我身上。 四目相对,目光紧紧地搅在一起。他旁边的皇后乌喇那拉氏轻轻地拍拍他的手,对他笑笑。我猛地回过神,我这是干什么,自己已不是若曦的样子了,怎能在众人面前这么盯着他呢?我迅速调整好心情,可是心中却清楚的明白,不能再让十四再这么说下去,他现在是皇上了,他的尊严是任何人不能践踏的。 我俯下身子,不理会十三满面疑问,轻声道:“王爷,十四爷喝醉了,奴婢先扶他出去。”十三点了一下头,我走过去,扶着十四快步向外走去。 十四边走边道:“若曦,我对不住你,我该死。”一直这么重复者,可这又怎能怪他,或许他和若曦容貌的我只能缘尽如此吧。 我步履蹒跚,缓步走到禛曦阁院门。正要进院,一侍卫喝道:“什么人,还不止步。”我一惊,愣在原地。 这个并不是白天的侍卫,我扯出笑:“我是随着承欢格格进园子的丫头。”他仔细打量我一阵,向里挥挥手:“以后不要这么晚回来,这院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我点点头,笑着道谢后赶快入内。 承欢还没有睡,躺中床上瞪着双眼看着帐顶。菊香坐在床过,轻声央求:“格格,你该睡了。”承欢摇摇头:“晓文姑姑还没回来。” 我轻哼一声,菊香抬起头来,高光的道:“晓文,你回来就好,格格这就交给你了。”承欢坐起来,皱着小眉头道:“皇伯伯喝了好多酒,是阿玛扶着回来的。”我心中一紧,在心中暗暗难受。一个不喜酒的人居然喝醉了。 待承欢睡下,回到我房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怎么也静不下来。起身下床,不停地踱来踱去。 深深吸口气,提步向那小院走去。走到那间房子外,默立着。半晌后,房中突然传出了他的呓语声:“若曦,你恨我吗?………你一定是恨我的,若非如此你不会跟十四走的,你不会跟他。”重复了数遍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完全没有。 我轻轻地推开门,只见他侧躺在床上,仍穿着宫宴的衣服,眉头紧锁、满面倦色,嘴唇有些干。犹豫了会,走到桌边,端起杯子,喝口凉水,走到他身边。 俯下身子,以唇接唇,缓缓将水送入他的口中。 坐在他的身侧,轻轻抚着他薄薄的嘴唇,脸缓缓地俯在他的胸前。鼻头有些酸,眼眶又有些热,我正欲起身, 突然他一个翻身把我抱在了怀里,口中喃喃地叫着:“曦儿……” 我大惊,轻轻挣开了些,稍稍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他没有醒,只是脸上露出微笑,淡淡的挂在嘴边。我心中一暖,静静地保持着这种姿势,待他睡熟,才轻柔的挣开身子,回到自己房中。 园子里的日子过的飞快,转眼之眼,九月份也就没几天了。 这日,菊香随着承欢进宫,禛曦阁除了院门肃容站立的侍卫,只余我一人。 缓步踱到内院门口,站定,凝神望着那间房子,心里酸涩不已。这一个月来,他几乎都是近三更才回来,每次看到他那孤寂落寞的身影,隐于暗处的我都会难受的不能自己。 站了一会,垂目暗自苦笑一番。转身回到我和承欢居住的院子,坐在树下的躺椅上,拿起蒲扇茫茫然的出着神。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我心中一震,八爷和十四站在我的面前,默默打量着我,两人身后站着一脸惶恐的侍卫:“王爷,皇上吩咐了,这院子任何人都不得入内。”两人仿佛没有听见,并没回头,仍保持着方才的神情。 在心中暗暗叹气,起身,对两人施了一福道:“奴婢见过王爷。”八爷默了会,脸上浮出淡淡笑容,柔声道:“起身。”十四仍微蹙眉头,直盯着我看。 八爷侧过身子,微笑着对侍卫道:“你先退下。”那侍卫搓着双手,一脸不安。该来的总要来的,自己早晚都会面对这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自己毕竟已换了张面孔。想起十四陪我走过的最后的日子,我鼻头有些酸。 我深透口气,走过去对那侍卫陪笑道:“你先出去吧,王爷找我有些事,皇上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那侍卫怯怯的看了眼八爷,又瞅瞅我,最后一咬牙,转身走了出去。 八爷向前行两步,坐在椅子上,脸上依然微微笑着,问我:“你是哪里人氏?”我轻咬下唇,默了一会儿,才道:“奴婢西北人氏。”十四面色微变,走过来,目注着我道:“八哥,这位姑娘的喜好和若曦还真有相似之处,那天穿的衣服都和若曦的一样,还真是巧。” 八爷神色未变,睨我一眼,淡淡地问:“你一直都在怡亲王府中?”在心中苦笑一阵,木然回道:“奴婢是今年五月份到怡亲王俯的。” 八爷眼中一黯,十四已冷笑一声,嘲讽道:“亏若曦对他那么信任,为讨老四的欢心,若曦才走了几天,他就巴巴地给他寻来了一个。” 心中苦涩不已,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十四呀十四,得友如此,此生足矣。但是,现在的自己,既是已经改变了容貌,还要向以前那样生活吗?难道心中不想和他相认、相知、相守吗?默默琢磨了许久,既然再次回来了,何不抛弃以前的身份,少了这份羁绊,只纯粹的生活在他身边,难道不是此时自己所祈望的吗? 不再踌躇,我抬起头,浅笑着对十四道:“十四爷,我就是我,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不要把自己想法强加于人。”一直默默听着的八爷,忽然抬起头,凝目看着我,点头道:“不开口有五分像,现在有九分像。” 微怔一下,他没有说出的那一分大概指得就是容貌吧,在心中暗暗叹口气,垂目平静地道:“茫茫人海、芸芸大千,相像之人又何止一两人,如果与奴婢相像之人是两位爷关心的人,请看她的份上,不要再来打扰奴婢正常的生活。” 两人相视一眼,八爷轻笑起来。十四却缓步走过来,我心中一惊,自己方才的话确实大胆了一些。十四站在我跟前,又是凝目注视着我不出声。我暗自思索了会,躬身行了一礼:“奴婢刚进园子,不懂规矩,言语上有冲撞之处,望两位爷见谅。”十四突然上前一步,探起身子细细的打量着我的脸,我面上一热,不自觉得后退一步,十四一把拉住我。 “八哥、十四弟。”背后忽地传来十三的声音,我急忙挣开手臂,回身,只见胤禛和十三一前一后站在院门处,身后随着一脸惊惶的侍卫。胤禛掠了我一眼,面色淡淡的,十三则是微微笑着。 “臣弟见过皇上。”十四有些敷衍,而八爷则是微微笑着,并没有行礼。 我轻咬下唇,默默盯着两人的背影,心中有些难受,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们,怔怔的立在原地,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收回目光。却见胤禛若有所思的盯着我,而十三则是略显忧色。 第二章 拿出一套白色金边的汤碗,把刨好的冰片放在冰块上,然后用纱布熟练的挤出榨好的葡萄汁和梨汁分别放入汤碗中。做好后,怔在原地,心中有丝犹豫,不知道如此做是不是心急了些,可又怕失去这么一个好机会。 默想了会,一咬牙,端起冰镇酸梅汤向外走去,未到前厅,便听到他的声音:“‘进不得尽其忠节,退不行保其身家,抚驭乖方,君臣两负。’、‘杀道济而长城毁、害萧懿而东昏亡,洪武戮开国功臣如屠羊豕,靖难兵起而金川不守,可胜慨哉。’” 他‘哼’一声,又道:“说起来,此人做为幕客,也算是为主子尽心了,可是他选错了主子。”十三接口说:“他本意是为主子提个醒,可惜,年羹尧并不理解他的苦心。不过,他更可恨的是,不该把这些写入书中。” 原来是年羹尧和幕客汪景琪的事,以前查资料时,曾看过此人的事,汪景琪写了本书,具体叫什么,我想不起来,可依稀还能想起,那本书对年大事吹捧,并且讽刺时政,文章的主旨是责备人主猜忌、为功臣鸣不平。他认为,功臣怎么做都是获罪于人君。 正在胡思乱想,又听到他冷声道:“ ‘皇帝挥毫不值钱’,如果没有主子撑腰,这一个小小的幕客有几个胆子,敢说这么悖谬狂乱的话。” 半晌后,两人言语之中已无朝事。我站在原地,轻轻的吁口气,提步向两人走去。 走到两人跟前,轻轻放下汤碗。我给胤禛准备的是是葡萄汁,在葡萄汁中加入了一朵白茉莉,而给十三准备的是梨汁,梨汁上放几朵红梅花,和那次出塞行围相比,只是盛酸梅汤的器皿不一样,其他的都是一样的。 胤禛凝目望着汤碗,十三眉宇微锁看着我,我默立在一旁,目光却紧盯着胤禛的神色,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什么。他未抬头,拿起汤匙喝了一口。 “啪”汤匙落于桌上,他的面色有些许苍白,盯着酸梅汤有些失神。十三担心的看着他。三人默了会,他猛地抬起头,起身,走到我跟前,以手支起我的下巴。我抬起头,回望着他,眸中有些热,渐渐的眼前模糊一片,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两人如此站了会,他轻轻叹口气,放手,转身向外走去。 我闭上眼睛,紧紧咬着下唇,泪水顺脸而下。十三仍端坐着,一匙一匙的慢慢喝着,我心中惨痛,木然呆立着。十三起身,走过来,盯着我道:“晓文,这酸梅汤。” 他话未说完,我此时脑中空空,淡淡的道:“怎么了?”十三眉头微蹙,默盯着我问:“你从何处来,你又究竟是谁,又为何来到我的府上,你对宫中有着非比寻常的熟悉,像是一直生活在宫中的人一样。” 我知道他心中的疑惑,我心中也想大声对他说:“我就是若曦,你的朋友若曦。”可这现实吗?他会认定我是别有用心的人。 我抬起头,苦笑着道:“十三爷,你既然相信我一次,让我陪着格格进宫,那就什么都不要问,你可以像相信你的朋友若曦那样相信我,你关心的人同样也是我关心的人。” 既然解释不了,那就不解释了,但我不能因此而害了十三,就如十四心中所想的那样。 坤宁宫 来到这里已经十几天了,我仍旧理不出头绪。酸梅汤事件后的第三天乌喇那拉氏来到了禛曦阁,和十三说了一会子的话后直接把我要了去,说是身边一直一缺少一个心灵手巧兰心慧质的丫头,十三看了我一眼后就同意了。 来到了体顺堂后乌喇那拉氏只是让我奉奉茶,并没有安排我干其他的活,这就证实了我的猜测,她并不是单纯的想要一个奴婢。按照胤禛对待后宫的态度她不应该知道这些天发生在禛曦阁的事,定是那天中秋节宴会上她也同样注意到了我。但她到底有什么意思这就不得而知了,想着在宫中十几年谨小慎微的猜度康熙和阿哥们的心思,却独独没有仔细地观察她,她对若曦可以宽容,因为她是知道胤禛是真心爱着若曦的。但我现在已经不是若曦的模样了,她会如何对我呢?我知道她是极度爱着胤禛的,但谁会知道一个爱着不爱自己的男人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事呢?大力地甩甩头,不想了,管她想干什么呢?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现在他在十什么呢?自从来到这里后就一直没有见过他。 虽说已经入了秋,可这天气和夏天没什么两样,两旁的树叶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白光,看着越发的刺目,许是紫禁城内宫墙太高,没有一丝风透入,只要是太阳一露脸,整个皇宫就像一个大蒸笼似的。 出了坤宁宫,信步踅进通往养心殿的胡同里,缓步走着。抬头望望两侧红红的宫墙,又垂下首笑笑,以前一心想逃离的牢笼,现在却又义无反顾的进来。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我抬起头,心中有丝后悔,但同时又有一丝心伤,既已落了痕迹,又避无可避,遂躬立于一旁,福一福道:“王爷吉祥。” 八爷浅笑着问:“去养心殿。”我起身,微笑着道:“皇后有些事差奴婢禀告皇上。”他轻摇摇头,笑着说:“是吗?”我心一慌,急忙开口问:“十四爷呢?”他一挑眉,淡声道:“回去了。”我叹口气,笑着道:“奴婢躬送王爷。”他看我一眼,缓步离去。 他一走,我脸上的笑容一下挎了下来,原来十四已回景陵了。 我心中默然,垂着头缓缓的前行。‘呼’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中又是一惊,不知撞了谁。正欲起身,一抬眼,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出现在眼前。 呆愣在原地,“大胆奴才,还不闪开。”他身后的高无庸轻声喝斥,我一愣,心中酸涩难当,忙起身跪下:“奴婢见过皇上。”他轻声道:“起身吧。”我起来退到一侧。 他瞅我一眼,淡淡地问:“你怎么在这?”我道:“奴婢刚刚入宫,迷了路。”他静默一会,又开口问:“何时入的宫?”我一怔,即而心中明白了他并不知道我来到此间,我抬起默看他一眼,道:“奴婢入坤宁宫已十余天。” 他眸中一暗,又掠了我一眼:“朕正要去坤宁宫,你随着来吧。”他还是刚才那种语调,不知道对我刚才的话有没有没怀疑,我和高无庸并排跟在后面,高无庸疑惑的看了又看,我却目注着他越来越瘦的后背,心中的痛越来越重,他每天睡两三个时辰,每件事都亲力亲为,他是心结没有解开,还是想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是一个好皇帝。 旁边的高无庸用手臂碰了我一下,我侧头看他,他锁着眉头,轻轻摇摇头,我对他笑着点了一下头。是呀,一个小小的宫女怎能如此直眉棱眼看着皇上呢。我在心中暗笑了一下,以后真不能这样了,一个曾经在宫中待了十几年的管事姑姑可不能因为规矩丢了小命。 ----------------- 斜倚在躺椅上,透过枝叶的间隙仰望着碧空白云,默想着心事。 身处的这个院子是我翠竹同住的,她是那拉氏自雍亲王府带出的贴身奴婢,现如今也是坤宁宫的领头女官。我虽刚来坤宁宫,那拉氏甚至没有见我几面,但她如此安排,虽不知她的真实用意,但明眼人谁又看不出,我的身份是与众不同的。 众人许是以为我是出自怡亲王府的缘故,倒也没有什么闲言碎语。 别人不知内情,翠竹长时间随着那拉氏,又岂会不知那拉氏心中的思虑。因此,我的起居所用之物,都是她亲自准备的,没有任何怠慢,宫中诸人俱是八面玲珑,对我自是客客气气。 既是如此,我也乐的配合,这几日受凉,头昏昏沉沉,遂向翠竹告假,那拉氏许是交待的有话,她不仅欣然同意,甚至还允诺,可以多歇息几日。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的日子里,本应是神清气爽。可一阵微风吹来,我却微微有些睡意。 “叭”一声,院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我无奈地暗自叹气,还 未睁开眼睛,身边躺椅中已挤入一人。 我微皱眉头,轻斥身边的承欢:“这院门早晚都得被你拆了。”挪了挪身子,让她坐的舒服些,她双腿垂着,搂着我的胳膊娇声道:“拆了再装上就行了,若曦姑姑经常这么说的。” 我抽下帕子,拭去她额头涔出的细汗。她仰头,待我擦完,向外招招手道:“弘历哥哥,你站在门口当门神吗,快进来。” 原来承欢并非一人前来,我心中微怔,移目看去,弘历站在门口,眸中透出笑意,显然早已站在那里,只是看着承欢和我亲热的样子没有出声而已,眼前的弘历已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与前两年眼睛随着小宫女转的孩子已全然不同,长高了许多,眉眼之间甚像胤禛。 我忙起身,向他矮身一礼:“奴婢见过四阿哥。”承欢趁说话之间,早已跑入房中,拿出了一把椅子,弘历接过放下。 他摆手让我起身,正欲开口说话,承欢已站在我跟前,抬着头道:“姑姑,我说你做的膳食比宫里的御膳可口,弘历哥哥笑我吹牛,我领他来,让他见识下你的手艺。”说完,瞅了眼弘历腰间的荷包,得意的笑起来。 这次入十三府后,承欢也是刚由宫中回去。由于多年未在府中居住,对她来说,除了十三和巧慧外,其他人都是陌生人。看她郁郁寡欢、精神不振,整日里追问巧慧“若曦姑姑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我苦无他法,只好不断用现代的方法变花样为她烹制膳食、用尽心思让她过得丰富、充实些,使她没有闲暇时间想其他事。一切如自己所愿,承欢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天真活泼,当我心中暗松口气的时候,却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这小丫头粘上了我所做的饭菜,时不时就要吃上一次。 弘历低头看一眼,笑着轻摇头。我笑盯着承欢,承欢笑着拉拉我的袖子,我蹲下身子,她捂着嘴上来悄声道:“如果我没有吹牛,他就要把身上的荷包给我,那荷包是他宫里的阿桑做的,他可珍惜了。” 我摇摇头,站起来。对他又行一礼道:“奴婢这就去准备。”他睨了眼承欢,笑着道:“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不用这么多礼儿,就像你和承欢在一起时一样,要不,承欢会不自在。” 我轻声道:“奴婢不敢”,承欢看看他,又看看我,摇摇我的胳膊道:“有什么不敢,他若想用阿哥架子压人,我哄他走便是。”说完,推搡着弘历道:“我不要你的荷包了,你走。” 我忙拉承欢过来,赔笑道:“四阿哥不要多想,奴婢遵命便是。”弘历一挑眉毛,看着承欢摇头无奈轻笑,我冲他笑笑,心里一阵高兴,不枉我一片苦心,让承欢故意和他走的近一些。 看着桌上的菜色,弘历面带讶异。早已落座等待的承欢挟了一块糖醋鱼,正要往口中送,看我还立在一旁,又放下,起身,拉我坐在她身边:“姑姑,就当他不在,我们像以前一样。” 许是我不同于宫中的做法令他惊奇,此时他正挟起一箸蒜拌茄丝,放在口中慢慢品,听了承欢的话,他点点头道:“你如此拘谨,怕是承欢以后再也不肯领我来了。” 承欢忙咽下,伸出手道:“拿来。”弘历自身上解下荷包隔桌递过来,笑着道:“你确实没吹牛,很可口。”承欢得意地笑笑,随手放在桌边,我拿起来递还给弘历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承欢边吃边说:“我也不稀罕这东西,只是不喜欢阿桑,不想让弘历哥哥的戴她绣的东西。” 弘历没有接,笑着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我微微一笑,把它放在承欢身边,默默吃起来。 夜空中斜挂着一轮弯月,银河中繁星密布。 我头枕胳膊,躺在御花园的草地上,默望着星空,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傍晚时分,翠竹回房后抑不住兴奋,忍不住对我说:“皇上已几个月没翻任何妃嫔的牌子,今圣祖爷守丧期刚过,皇上就来了坤宁宫,这说明皇上心里还是念着皇后娘娘的……” 收回目光,望向宫墙,另一侧的坤宁宫必定是温香软玉、浓情融融吧。无言苦笑,大力左右摇摇头,仍抑不住想他现在干什么呢。轻咬下唇,暗暗思虑,守丧期已过,他此次来莫非是为了册封大典之事? 这样一想,心中的难受稍稍轻了些,又默一阵,模仿他低沉的声音轻轻哼着那首在心中唱了无数遍的曲子 “…… 朝搴阰之木兰兮 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 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 恐美人之迟暮……” 泪终是忍不住自眼角落下,顺脸滑入身下的地上。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办?自己如今身处坤宁宫,能见到的只有承欢和弘历,几乎见不到他。 繁星如调皮孩子的眼一样不断眨着,像是无情嘲笑的我无助一般。我以手抱头,痛苦的蜷曲着身子。 “你有很多心事。”恍惚中乍听到身边有人说话,我唬一跳,惊坐起来。胡乱擦两把脸,扭过身子,弘历坐在身侧,凝神注视着我。我深透口气,放下心来,这些日子,他一直随着承欢去我那里,两人之间已熟稔了许多。我努力扯出丝笑,问:“这么晚,你怎会来这?”听我不答反问,他瞅我一眼道:“睡不着,出来走走。”说完,收回目光,躺在草地上,我“哦”一声也躺了下来,两人默默望着夜空,都不言语。 “你有伤心事?”他语气淡淡继续着开始的话题,等了会儿,见我没有应声,他续道:“不妨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我能说吗?暗自苦笑,道:“为何四阿哥会认为奴婢有伤心事?”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是任何事前波澜不惊,既然他已看到了方才我的样子,我也不能一口否定。 他一动不动,仍向上直盯着:“每次承欢缠着你时,你虽是满脸宠溺,可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痛苦神色,那种痛是来自心底深处的,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或是失去过什么吗?另外,偶有失神时也总是面带浅愁,究竟是为了什么?” 心中震惊,他心思如此缜密。 我默一会,“哧”地笑起来:“我哪有什么事,小孩子不要操心大人的事。”他翻身坐起,微怒道:“我最后再说一次,以后不要这么称呼我,我已经成年了。”我仍轻笑着,他怒盯着我,我敛去笑容,淡淡地问:“你相信人能死而复生吗?”他微怔:“我不信鬼神之说。” 我仍盯着那颗最耀眼的星星,脑中木木的,喃喃地道:“一个孩子都不信,更何况是他。”弘历讶异的盯着我问:“你说什么?”我木然笑笑,没有接话。他默坐许久,起身,拍拍衣衫道:“夜深地上寒气重,莫要冻坏了身子,早些回吧。”说完,大踏步向外走去。 就如我知道的历史一样,这个月中雍正为皇后乌喇那拉氏举行了册封大典。 本来那拉氏很少让我出现在众人面前,我也乐得轻闲,可自从举行完册后大典,一拔拔前来道贺的皇亲贵胄、当朝大臣络绎不绝。人手不够,我再次开始奉茶,人来人往,若不是在康熙年间已经习惯,每天这样如陀螺般的忙碌,恐怕我早就吃不消了。 这天,来人较少,那拉氏许是累了,吃过午膳便遣散了众人,只留翠竹一人服侍着歇息。 我躺在床上,揉了会胳膊,眼皮渐渐下沉。 …… 青灰色的袍子,冷眸薄唇,对面的他缓步走来。我心中一喜,迎上去柔声叫他:“胤禛。”他手一挥,我伸向他的手被挡了回来,他冷声喝问:“你是何人,居然直呼朕的名讳。”我又一次扯住他的衣袖,泣喊:“我是若曦,你的若曦啊。”他眸中更冷:“若曦,她已经不在了,她不愿做朕的女人。”说完,冷笑着猛地摔开我的手,径往前走,一群侍卫冲过来拦着我, …… “姑姑。”正当我绝望的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模糊时,忽闻耳边传 来承欢焦急的叫声,我左寻右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我一惊而醒,原来只是一场梦,怔坐在床上,一时之间有些缓不过神。承欢面带惊色,怯怯的站在床前盯着我,嗫嗫地问:“姑姑,你怎么了?” 我隐地满腹愁苦,浅笑着道:“没事,姑姑做恶梦了。”承欢茫然点点头,爬上床,坐在我身侧,用小手为我擦拭腮边的泪:“你叫若曦姑姑了,阿玛说姑姑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我想若曦姑姑,你若知道她在哪里,给皇伯伯说说,我们接她回来,喜欢承欢的人,她都喜欢,所以她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难道我竟叫出了声,我心中一惊,笑问她:“姑姑还说了什么?”承欢皱眉道:“姑姑还叫了映真,他是谁?”我抚抚她的小脸交待道:“承欢,今天之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让别人知道,能做到吗?” 她点点头,突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变,扭过身子向房门叫道:“弘历哥哥,姑姑已经醒了,你可以进来了。” 我心中又是暗暗一惊,不知他没有没有听到。 承欢话音落了一会儿,弘历才出现在门,见他面色平静,我提着心落了下来。 他若有所思瞅我一眼,走进房中,绞了帕子递过来,笑着道:“刚睡醒?”我点点头,接过来擦了擦脸,问:“你们怎会这个时间过来?” 他瞥了眼承欢,拿把椅子坐于床前,笑着道:“今儿来坤宁宫请安,皇后娘娘吩咐今晚的家宴要早些过来,她献宝似是荐你,把你做的膳食吹嘘了一番,本来皇后不允,但这丫头不知怎的,拗着辩解,说你做的必定合皇阿玛的口味,她这么说,皇后娘娘才应了下来。这不,我们来通知你一声,早些准备一下。” 看她一脸期待,我点了下她的额头:“皇后娘娘允了,难不成我还能抗旨。”她一喜,笑搂着我的胳膊。 我敛了笑,脸一板,拉开她问:“你瞒着姑姑还做些什么?”她摸摸额头,喜滋滋地道:“如果皇伯伯喜欢,那我一定求他,让你随着回圆明园。”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我抚抚她的脸,抬眼看看弘历,他默一会儿,对承欢道:“晓文是皇后向十三叔讨来的,要回去,也只能是十三叔开口。”闻言,承欢一脸欢愉僵在脸上,瘪着嘴求弘历:“你给我阿玛说说,让姑姑随我回去吧。”弘历摇摇头:“十三叔无法向皇后开口。” 承欢垂着头,不言不语。 那拉氏和身边的承欢、福惠不知说着什么,承欢指着福惠,‘咯咯’地笑,福惠嘟着脸,瞪着承欢,气呼呼的。弘昼一脸好笑的盯着看,而弘时、弘历两人都面带微笑,轻声说着什么。 我躬身站在一侧,默看着桌上的菜色,心中略为犹豫一会,还是走上去把清淡爽口的移到主位前。那拉氏远远掠我一眼,面上笑容一怔,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一瞬。 弘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瞅了眼桌子,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我笑着对他微一颌首。转身往回走,正对上弘时冷眼打量我,我嘴角噙着丝笑,微一点头,站回原来的位置。 房中恢复了欢声笑语,我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半晌后,随着高无庸的通传声,那拉氏领着众人迎在宫门,胤禛和十三缓步走了进来,众人各自见礼后,才落了座。 胤禛坐下看着桌上的菜色道:“这菜是花了心思的。”十三点点头,笑问那拉氏:“这菜色、香俱佳,就是这味道不知怎样?” 那拉氏瞟我一眼,笑着对十三道:“尝尝即知。”胤禛连挟几箸密汁鲜桃,承欢拿着筷子紧盯着他,胤禛笑着侧身吩咐:“为格格布菜。”我忙走过去,拿一小碟,拔了些密汁鲜桃放在承欢面前。 承欢看看我,忽然开口道:“皇伯伯,今晚的膳食好吃吗?”胤禛轻轻颌首,面带疑色笑看着承欢,我忙对承欢摇摇头,承欢一呆,低头开始吃饭。胤禛掠我一眼,又看看承欢,默默吃起来。弘历捏捏眉心,轻摇了摇头。 深秋已逝,寒冬来临。北风凛冽的吹着,让人从心底里觉得冷。 皇贵妃年氏于年底骤然去世,汪景琪所著之书便成了年羹尧之罪的铁证,胤禛令其自尽,其九族之内全部革职。其幕客汪景琪以“大不敬”定罪,处斩。这完全验证了当初十三所说的话“月满则亏,盛极则衰。若高到不能再高,就只能往下走了。” 年妃去世的第二个月便发生了这件事,宫里的太监、宫女们纷纷议论,认为胤禛冷酷无情、惨杀功臣。 心中一阵心痛,有谁懂他呢?一个将军利用战事纳贿营私,冒销滥报,然后利用所得之财笼络兵士,令兵士只识将军不识朝廷; 另外年羹尧自以为当年在西北绊住了十四是立了大功,就残忍异常、杀戮任性,起居饮食,与宫中无二。他是最痛恨官员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所以在雍正元年元月份就连下了十一道谕旨,告诫督抚提镇等文武百官司,务必勤于政事,杜绝贿赂等弊政。为制止官吏的贪污受贿现象,还建立了养廉银和耗羡归公制度。更何况年羹尧是他一手提携的,他心中的痛不是旁人能理解的。 年羹尧真算功臣吗?比起十四来,他又算得了什么? 缓步走入御花园,随兴踱着步子。 无意中看见弘历一个人坐在湖心亭子里,我走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端起桌上的酒壶抿了口,见他依然意兴阑珊、情绪低落,我继续默默喝着酒。 半晌后,他自湖面收回目光,看着我微怒道:“他们都说皇阿玛容不下大臣。” 我瞅他一眼,反问道:“那四阿哥也是这样认为的吗?”说完后静静地看着他,他冷哼一声,恨声道:“利用战事纳贿营私、冒销滥报,这就是他做的好事。皇阿玛继位之初就下了十一道谕旨,告诫文武百官,务必勤于政事、杜绝贿赂等弊政。若不是他有战功,他又岂能活到今日”。 我笑笑道:“那只是其一,他更该死的地方,应是‘分陕旌旗周召伯、从天鼓角汉将军’吧。” 弘历一呆,凝目注视着我,一脸的不置信。 过了许久,他叹口气道:“这话不要乱说,小心招来祸端。其实阿玛心里很苦,作为帝王,他并没有做错。” 我点点头,笑着道:“如果皇上听见会很欣慰的。”他摇摇头,苦笑道:“我也只能瞎着急,帮不了阿玛什么。” 我抿嘴笑笑道:“ 位不期骄,禄不期侈,最明白的还是十三爷。” 弘历眉头轻蹙,一脸不解道:“晓文,为何你总称十三叔为十三爷,你不应该称‘我们王爷’的吗?” 我一呆,忙道:“进府时就这么称呼,习惯了。”弘历端起杯子,仍盯着我:“你的见解不像是一个奴婢能想到的,你为何有着与你的年龄不符的成熟。” 二十岁的容貌,四十多岁的心境,况且我知道历史,我的见解当然不是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所能理解的。 --------------- 自年羹尧死后胤禛就迁至圆明园处理政务,历史上说雍正帝住圆明园的原因,一是嫌宫内窒息嘈杂、二是喜园中景物宜人而且宜于酷暑纳凉 。可我是知道的,胤禛虽然由乾清宫搬入了养心殿,可康熙的死在他心中始终是一道永远的伤疤,所以他选择了远离。但自此开始,圆明园也成了清帝治居的御园。 清晨,推开窗子,默看着大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树上、屋顶、台阶……,经过一个晚上,此时的圆明园已是白雪恺恺、 银装素裹,景色十分怡人。 回首这几个月中发生的事,我不禁暗暗苦笑,从十三府中到圆明园,再到坤宁宫中,前些日子又突然被调入圆明园勤政殿。在短短数月,我竟换了这么多地方。 听翠竹说,高无庸前来探望刚送到坤宁宫的六十阿哥,顺便提起,原来奉茶的宫女几次 犯错,重新挑人也要一些日子,正好听说皇后这里有一位聪慧灵巧的宫女。 我听后,哑然失笑,御前奉茶,没有胤禛的同意,他高无庸又怎能随意调人呢?只是,我心中不知的是,这是承欢向他提的,还是他自己的意思。如果不是承欢提的,那又代表什么呢? 又默站一会儿,深深透口气,转身披上斗篷,开门向外走去。 踩着落雪,缓步出贤良门,向圆明园南门走去。出了园子门,一路前行,走到畅春园门前。 还未走到,门前侍卫已熟稔地打起了招呼:“晓文姑娘,这雪这么大,想着你今日必定不会来了。”我朝他笑笑,把手中提着的点心递给他:“给你们提些糕点。”侍卫们笑着接过。 我穿着月白色的衣服,同色的斗篷,默默站在湖边。 湖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上面铺盖着白雪,风卷雪飞,煞是好看。 脑中蓦然想起曾和他驾船荡漾在碧绿的荷花丛中,心中一酸,举步走向那座小桥,那只小船还在吗? 走近小桥,探身向桥下望去,它还在。直起身子,慢慢走过去,脚下一滑,整个人向湖中摔去。我眼一闭,心中暗暗叫苦。 可等了一会,并没有像自己想得那样落入水中。我忙睁开眼睛,一下子呆愣了,他眸中隐蕴疑色,直盯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面上恢复清冷面色,淡淡地问:“你怎么会来这里?”我蓦然回神,发现他一手托着我的腰,另一手被我紧紧攥着,我整个人贴在他的怀中。急忙起身,走开两步,矮身一福道:“奴婢今日不应值,没事出来转转。”他掠我一眼,目光又定在湖面上:“说实话。”我心一横,抬起头凝视着他道:“来这里找一些回忆。” 他眸中似有一道亮光闪过,瞬间而逝,眉宇微蹙目注着我,两人就这样静默的望了会儿,他嘴角现出一丝笑:“你不怕朕。”我一愣,没有料到他会说这些,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见我如此,他轻摇头,续道:“你很喜欢木兰花?” 我垂目思索一会,苦笑着低声道:“我又何止喜欢这些,我还喜欢微雨的天气,不喜欢毒日头;喜欢的水果是葡萄;喜欢的动物是狗……。” 又是一阵沉默,我抬起头,他面带惊色盯着我。见我抬头,他缓步走上来,依然是用手托着我的下巴,沉声问:“你究竟是何许人?” 一串泪珠自眼角落下,我一字一句盯着他的眸子道:“皇上可否相信人能够死而复生?”他盯着我默一会儿,放开手,道:“朕不相信鬼神之说。” 五脏骤寒,脑子也一片空白,这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可依然一下子瘫坐在雪地上。心更是一抽一抽的痛,我捂住心口,自己究竟是谁?若曦、晓文,还是两个人的综合体。 无声苦笑,蹒跚着站起,踉踉跄跄向林子外跑去。雪大地滑,跑几步摔一跤,起来再跑。待跑到林子边,已是身上、脸上沾满了雪,在林子边站着的高无庸一脸诧异,走上来道:“晓文,你怎会在此,可碰见了万……。” 他话音未落,背后已传来胤禛的声音:“高无庸,吩咐再备一辆车。”高无庸应了一声,匆促地踩着小碎步去了。我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他过来掠我一眼,继而眼光越过我,缓步径往前走去。我心中踌躇不定,不知该等高无庸,还是该跟上去。 他头未回,声音淡淡地道:“如果你不随着出来,相信下次你根本进不了这园子。”想想也是,遂提步跟在他身后。 到了园子大门,门前的两侍卫面带惶色,想是怕我冲了圣驾。但见我随着胤禛一起出来,并且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这才面色一松。我拉开帘子,朝两人歉意笑笑,两人忙垂下头,只当没有看见。我在心中暗暗叹口气,自己怕真是再也无法进来了。 马车停在贤良门,我挑帘下车,却发现后面还有几辆车正慢慢过来。 马车还未停稳,帘子已被掀开,承欢探身出来,看见我欢呼道:“姑姑。”我走上去,抱她下车,她拉着我的手冲到胤禛面前:“皇伯伯,你和晓文姑姑去哪了?” 胤禛微微一笑,我忙蹲下身子:“格格,不许胡说。”承欢咂咂嘴,正要开口,背后已传来请安声:“儿臣见过皇阿玛。” 我拉承欢走到一侧,弘历、弘时躬立着,胤禛看着他们道:“先进去吧。”说完,转身向门内走去,弘时、弘历随着后面,承欢牵着我的手,叽叽咕咕说着和福惠之间的趣事。 坐在马车上,默想着心事,自那日后,一切又如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他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心中酸涩,暗自叹口气,直起身子,掀开侧面的窗帘,透窗看去,京城的街上人来车往,道旁的商贩卖力地吆喝着,一幅繁荣的景象。 康熙年间,由于康熙过于注重历史留名,对许多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造成了吏治腐败、积重难返的局面。若要处罚,也是拿两三个人开刀,杀鸡儆猴。另外,西北战乱,军队开支庞大。胤禛继位之初,偌大一个国家,库银仅余几百万两。但随着胤禛新政的推行,十三铁面无私的执行,这三、四年间已好了许多。 放下帘子,向后靠在软垫上。闭目暗自思索,自己该怎么办?这是近来自己常问自己的一句话,朝夕相处、近在咫尺却难以相聚,这种蚀骨滋味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马车一顿,我身子一晃,猛然间回神。不可能这么快就到园子的,可马车怎么无故停下来,我探身掀开帘子一角,向外望去,只见对面马车上陆续下来三个人,八爷、十四爷、弘时。 我坐的马车是园子里的,他们应是过来打招呼的。 八爷走在前面,一脸淡淡的笑,我忙掀帘下车,在驾车太监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看到车子里的人是我,三个人面上微带诧异神色,八爷仍是微微笑着,十四眉头微锁眼神有些许惘然,而弘时却上上下下肆意打量了我几遍,嘴角露出一丝讥刺的笑:“晓文姑娘面子可真是大,不仅与皇阿玛在畅春园雪中漫步,而现在出园子一趟,动静也是这么大。” 闻言,八爷仍微笑着盯着我,只是笑中有丝冷意,十四眉头紧锁看着我,我嫣然一笑,转身面向八爷道:“承欢格格急着用奴婢取回的物件,王爷如没有别的吩咐,那奴婢就回园子了。” 弘时一愣,许是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脸上突地变了色,走过来猛地抓住我的胳膊,怒道:“你这个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我。” 我觉得手臂似被他拧折了一般,倒吸口冷气,冷笑着道:“一个连自己父亲都不尊重的人,何以会受到其他人的尊重。” 八爷还未开口,十四已走上来,捏着弘时的手臂,喝道:“放手。”弘时忙松开,揉着手臂不解地道:“十四叔,你……?”八爷静静的看我一会儿,柔声道:“你去吧。” 我应一声,快步走回马车。 边走边想,他们为何会走的这么近,十四为何又出现在京城,心念一转,突然记起电视剧中八爷生前曾发起过八王议政,算来他已没多少日子,难道此事竟是真的。 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愣,呆立在原地。默想一会儿,猛地转过身看过去,八爷和弘时已上了马车,十四仍站在原地向这边望,许是没有料到我会突然转身, 一时间有些愣。 我快步走到他面前道:“十四爷,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一怔,道:“说。”我垂目匆匆地道:“既然已成事实,就不要再做徒劳之事,就是不为自己,也该为身边的人留条后路,毕竟她们也陪你这么多年。” 说完,不理他的反应。转身快速上了马车,催促小太监往回赶,小太监已被刚才的场面吓着了,忙扬鞭轻喝,快速往回行。 心中暗暗思虑,对十四说的这番话,不知能起些什 么作用。但我也只能点到为止,他应该能听得懂我是什么意思。 第三章(1) 冬末春始,虽转暖了许多,可微雨中夹带着寒风,仍让人感觉到凉意很重。 禛曦阁。 胤禛脸色微怒,两手紧攥着椅子的扶手,手指因用太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十三额头紧蹙默坐在下首。 八王议政果然发生了,八爷九爷联合八旗旗主上殿逼宫,企图架空皇权。 胤禛是感情内敛的人,喜怒哀乐表情都是淡淡的,可这次怒形于色,可见这件事确实触怒了他,这次事件虽说是八爷九爷挑的头,可有一个被他公开称为舅舅并委于九门提督重任的隆科多也牵联其中,想是此时他心中的悲愤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我蹑着脚,端着茶水慢慢放在他身边的几案上,他眸中蕴着恨意:“朕于登基之初就封老八为亲王,对他们一再忍让,可他们却一再的逼朕。” 十三微不可闻叹口气道:“皇兄也无须再为此事费神,这件事也算是平息了。” 胤禛‘啪’地一声,拍在几案上,茶碗应声而破,血自他手指处流了出来,他却浑然不知,我皱眉紧盯着,心中略为犹豫一瞬,下去绞了帕子,走上去,抓起他的手轻轻拭去血迹,他手一颤,我心神一晃,忙垂目自身上抽下帕子,轻柔地为他缠上。 十三面色由不解,变为紧张,大声吩咐高无庸:“快宣太医。” 太医包扎后,高无庸同太医一同走出去,十三瞅我一眼,脸上恢复一脸淡然。我心中一紧,忙低头开始收拾桌上的碎片,胤禛突地开口道:“放下吧,等会让高无庸吩咐人收拾。” 我轻声应了下,默立在一旁。十三又抬头瞅我一眼,我脸一热,紧接着三个人静静地沉默着。 在这难奈的寂静中,突闻外面咚咚的脚步声,我不禁莞尔一笑,救星来了。 承欢一嘣一跳的跑进来,后面跟着满面笑容的弘历。承欢看我一眼,径向胤禛冲去,她挤站在胤禛腿边,拿起他的手皱着眉头:“皇伯伯,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胤禛眸中掠出一丝笑意:“不妨事。”承欢一听,放下他的手就要向上爬,要挤坐在胤禛身边。十三笑斥道:“承欢,不可顽皮。”承欢抬头望了望胤禛,又转脸怯怯看了眼十三,乖乖立在一旁,不吭声。 胤禛笑着把承欢抱到腿上,对仍站着的弘历道:“这些日子你经常来这。”弘历面上一慌,忙回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只是送承欢妹子回来,这就回了。” 看着弘历略显尴尬的脸,我笑盯着承欢,小丫头眼睛一转,应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果不其然,承欢仰头道:“皇伯伯,我想让弘历哥哥和我一起用膳。” 胤禛笑着道:“十三弟,你也不要走了,我们一起用膳。” 我仍是把清淡的放在胤禛和十三的面前,而把荦菜放在承欢和弘历的面前。 承欢拿起筷子望着中式猪扒,笑问我:“姑姑,这就是你说的中式猪扒吗?”我点点头,承欢一脸兴奋,望着胤禛,只等他开始,胤禛和十三相互看了一眼,十三笑道:“皇兄,开始吧。” 吃了几口,胤禛问我:“上次皇后宫中的菜肴可是你做的?”正欲开口应是,承欢已道:“皇伯伯,上次是姑姑做的,姑姑做的菜肴可好吃了。”听着承欢口齿不清的回答,十三摇了摇头,轻轻地拍着承欢的背笑着道:“不要噎着了,一点也不像个女儿家。” 默看着吃饭的几个人,心神一阵恍惚,感觉自己已不是张小文了,张小文最不屑的就是相夫教子。而现在的自己,却像是一个每天用尽心思为亲爱的丈夫、可爱的儿女烹制菜肴,时时刻刻为他们担心的妻子、母亲一样。 “晓文,你怎么了?”乍听弘历的问话声,我‘啊’一声,不知出了什么事。 看几个人同时看着我,我忙用询问的眼神看了弘历一眼,弘历道:“皇阿玛夸你的菜做的好呢。” 我忙回话:“皇上谬赞了,奴婢用的也只是平常材料,只是奴婢留心了几位主子的口味,所以皇上才觉得好吃吧。” 听完我的回话,他眼中又是亮光一闪,瞬间恢复正常,和那次在畅春园林子里的相同,快得让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并不相信人能死而复生,难道竟是……。想到这里,心中的挫败感一点一点的加重。他不会是相信若曦没有死吧,毕竟他并没有见到若曦的尸身。他既是不相信人能死而复生,当然也不会相信我就是若曦,我的出现只是令他又生了一丝的希望。 心中郁悒,心中不断猜测着,他真是相信若曦没有死吗?当然,确切地说若曦也真的没有死,只是换了另一张面孔。 忧虑自身的同时,心中又隐隐有些不安,虽然心中不愿再与他们有瓜葛;虽知此时他们并不会毕命;更知此时的自己任何忙也帮不上,但是心依旧不由自主揪成一团。 八王议政后,或许胤禛感觉大局已定,便召集满汉文武大臣传谕,宣称‘廉亲王允禩狂悖已极,朕若再为隐忍,有实不可以仰对圣祖仁皇帝在天之灵者。’然后历数其康熙年间的种种恶行,而自己嗣位之后如何对他宽容忍让、委以重任,胤禩如何心怀不满、怨尤诽谤,做出种种侵害皇权之举,最后宣布‘允禩既自绝于天、自绝于祖宗、自绝于朕,宗姓内岂容此不忠不孝、大奸大恶之人。’命将其黄带革去,开除宗籍,同党的胤禟、苏努、吴尔占也一并开除宗籍。 在八爷一党力量削弱的同时,隆科多许是也想自留退路,主动提出辞去步军统领一职。胤禛不仅马上同意,还擢升了与隆科多不甚亲密的巩泰来接手这个职位。 ----------- 初春,园中的林木花草锭出了新芽、开出了花。树木花草与假山墙垣、小桥流水互相映衬,美仑美奂。 微雨的早上,仰头望着有些雾蒙蒙的天空,心中有丝欣喜,缓步漫步其中,感受着‘小雨纤纤风细细’的美丽与浪漫。 近两个月,随着胤禛在阁内用膳次数的增多,我的心情也由先前的沉重变的明快许多。上天对我还是眷顾的,若非如此,如果这次回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有可能一辈子既见不到他也不能回到未来,如果是那样,还真是生不如死,现在不管怎样,毕竟还在他的身边。 想到这,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微抬着头,闭目两臂平伸,静静立着,默默享受着霏霏细雨的抚摸,觉得脸上凉凉的、潮潮的,很是舒服。 耳边似是有人轻哼一声,心中微怔,这会此处怎会有人呢,现在是早朝期间,当值的宫女、太监们都忙着伺候着主子们,不当值的这会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虽是如此,还是急忙放下手臂,睁开眼睛,对面三阿哥弘时举着竹伞,一脸不屑看着我,见我睁开眼睛,他嘲弄道:“好一个会偷懒的奴才。 我矮身一福:“奴婢今日不当值,应该还谈不上‘偷懒’两字。”话一出唇,心中就有丝后悔,在他面前又何必逞这一时之快呢。但话已说出,也无法挽回,只好默站在原地,一时之间心中有些忐忑。 听了我的话,他默站了会儿,面色转了几转,最后猛地扔掉手中的伞,快步向我走来。我心中大惊,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他走到我面前,怒瞪着我:“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说的一点不假,以前,每当书中有说,雍正为了给弘历扫清障碍,把自己另一个儿子囚禁至死,自己虽喜欢雍正这个帝王,但心中还是不同意这种做法,认为还有其他方法可取,认为这并不是唯一的途径。现在看来,不管具体原因是什么,但胤禛如此做,一定是忍无可忍,才会这样做。 这么一想,心中居然静了下来。对他浅浅一笑,道:“皇上马上就要下朝,三阿哥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说完默等了会儿,看他没有说话,我急忙转身,径往向勤政殿方向 走去,背后传来了他气极的声音:“本阿哥可让你走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脚步一滞,停在了原地,突地觉得身上出现一丝凉意。依目前自己对他的了解,自己的皮肉之苦是逃不了了。 雨渐渐大了,额前的头发湿淋淋贴在脸上,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已快步走上来的弘时用力捏住了我的下巴,将我的脸高高抬起,盯着我恨声问:“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十三叔、四阿哥,还是我的皇阿玛?” 他话中有话,我心里不禁苦笑,想挣开他的手,但转念一想,这样做无异是对他火上烧油,遂忍住痛,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他加大手上的力度,续道:“你为何帮四阿哥,为什么?” 看我既没回答也没挣扎,他猛地放开了手,力道太大,我身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我慢慢起身,站起,仍对他福一福道:“奴婢告退。”在转身的一瞬间,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真痛。 刚走进阁内,廊子下的菊香便开始大呼小叫,直到我走进房中,她跟上来依然不停追问‘你的脸怎么了’。 直到我说n遍路滑不小心摔了,她才住了口,我仔细的嘱咐她,一定不可胡说,见她点头答应,我才吩咐找高无庸告假。 见她走远,我暗自叹口气,这个菊香还是没有吃过苦头、受过教训,要知道宫闱之中,盘根错节、凶险万分,这最容不得就是心机单纯。 泡在浴桶里,抚着颈中的木兰坠子,理顺思路,默想着弘时所说的话。 这些日子,弘历的确是一直来这里陪胤禛吃饭,弘时知道,那后宫诸人也应知胤禛常在阁内吃饭,看来以后更要循规蹈矩、慎言慎行。雍正年间虽没有九王夺嫡,但宫中之人哪一个不是为权势利益而活,有权益就有争斗、有争斗就有猜忌,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中,有猜忌就有生死。我虽是自怡亲王府而来,但被人寻个把柄,定个莫须有的罪名,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日后,就一直躲在房中不肯出去,承欢来闹了几次,见我下巴青紫也就没要求带她出去,来了也只是在屋中唱唱曲、临临帖。 高无庸也谴了勤政殿的小顺子送来了伤药,来时正遇上了弘历也来送药,见和小顺子送的相同,表情讪讪的要拿回去,我笑着夺了回来。过了十余日,下巴的青紫才算消失。 这天,我伤愈后头一天当值,勤政殿只有胤禛一人批阅奏章。 我奉上茶水,正往外走,身后的他突然问道:“完全好了?”我一怔,转身看向他,他头未抬,边写边道:“朕问你是否完全好了。”我心中一暖,道:“谢皇上惦念,奴婢已经好了。” 他点点头,不再言语。我抑不住,抿嘴而笑,步履轻快地向外走去。 正要进偏殿茶房,远远地看见高无庸领着一个小宫女走来,我忙转身走向前道:“晓文谢谙达送药。” 高无庸匆匆看了我一眼道:“好了就好。”这完,步子不停径往大殿急走,我一呆,高无庸做事一向谨严精细,是个泰山压顶面不改的主,今日怎会如此慌张,遂转过身,望着他们的背影。 走的太快,后面的小宫女踉跄一下,差点摔倒,高无庸忙转身扶她一下。高无庸居然扶了一个宫女,心中更是惊奇,凝神仔细向她看去,这个宫女……,她的背影太像一个人,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心中震惊,头上立刻像响了一声炸雷,脑袋嗡嗡的,往日的一幕幕蓦地出现在脑中。 本欲再次端茶入内,想一探究竟,可高无庸竟挡在门口,说不用再奉茶,谴散了众人。 天色渐暗,虽知这样不妥,可还是站在树后向大殿方向望去。大约一个时辰了吧,其间没有人进出。站得双腿酸痛,依在树上还是不死心。 终于,高无庸领着她走了出来,她头微微垂着,脸上似是挂有泪迹。我心中焦急,看不清她的容貌。 她抬起头,像是问了高无庸什么,高无庸边点头边说着。 的确是绿芜,我双手紧抓住树干,抑制住冲出去的冲动,他不是说绿芜死了吗?突然间心里竟有些恨他,如果说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十三,可对十三和绿芜来说,这是多么惨忍的事。 目送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才转过身子,无力地靠在树上,这就是宫廷,人的生生死死都不由自己决定,一个活生生的人可能下一刻就是一具死尸,而一个你认为死去的人,下一刻也有可能活生生的出现在你的面前。 缓缓地坐在地上,双手捂住头埋在膝盖上。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林子里光线强了些,仰首望去,原来一轮明月已挂在了夜空中,随风摆动的绿叶,在月光下像铺了一层银粉似的,煞是好看。只可惜,月虽是圆月,那么晶亮饱满,可是,本该团圆的人却……。 默坐一会儿,长长叹口气,起身。绕过身后的树,前面立着一人。心中微惊,待看清来人,心中有丝恼怒。 他站在树后,全身被黑暗包围着,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站了一会儿,见他仍没有言语,我举步向外走去。 他却忽地开口问:“你一直都在这?”我停下步子,未回头,道:“皇上担心什么呢?”他似是轻叹口气,续问:“你为什么总是叹气?”我苦笑着回道:“奴婢叹的是月圆人不圆?”默了一瞬,他淡淡地道:“人月两圆对有些人来说确是一种奢望。” 我心中一惊,喃喃的道:“天有意、人无情,近在咫尺难相聚。”我说的既是绿芜也是自己,他没有再说话,转身自我身边走过,向林外行去。我默跟在他后面,一前一后向禛曦阁走去,一路上两人再无言语。 外面的热浪好像要把人烤糊了一般,湖面、地面、殿阁……,被日光照的到处白晃晃的,刺得眼睛都睁不开。 今日不当值,斜躺在椅子上,手摇着蒲扇,微闭着双眼,心中仍暗自想着绿芜的事。 正要出神,手中的扇子突然被夺了去,不用睁眼就知道是承欢做的,我睁开眼睛,承欢一脸鬼笑站在面前,后面跟着的弘历也满脸的笑意。 打量我几眼,弘历笑着调侃道:“一个年青姑娘家,如此不重仪态,就这样大喇喇躺在这里。”弘历今年长得特别快,个头与胤禛已差不多。 我懒懒地直起身子问:“你们又想干什么?”弘历瞅了眼承欢,笑着道:“你问她吧。”我向承欢望去,承欢扯住我的袖子央求道:“姑姑,我们游湖吧。”我一呆,这种天气,我不禁有些晕……。 福海是园子里最大的湖,站在湖边亭子里,望着碧波闪闪的湖面,蓝天碧水浑然一色。自湖面上吹来一阵风,人一下子变得凉爽了,刚才还一直懊恼的心情也一扫而空。 三人上了船,摇橹太监慢慢开始划起来,自船离岸,承欢一直忙个不停,时而嬉水、时而唱歌、时而夺小太监手中的浆……,跟着承欢后面的太监一脸的惶恐,惟恐这个皇上疼爱的小格格失足落水。 我和弘历相视一笑,回舱,各自躺在茶几的两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弘历以手支头,看着我道:“晓文,以后有何打算?”一时之间,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扭过头有解的反问道:“打算什么?” 弘历仍是刚才的姿势,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做奴婢。”原来他说的是这件事,我笑着转过脸,盯着舱顶道:“也很好啊。” 弘历一怔,又续道:“你心中应该清楚,妙龄一过,女子的价值就有了折扣。”我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中一暖,但还是笑着道:“我知道,但目前的生活我还算满意。” 这么一说,他摇摇头,平躺着不再说话。 两人静静地躺着了许久,忽听外面承欢大叫,我心中一紧,忙起身,向外冲去。见承欢好端端的站在船头,我的心才放了下来。 承欢见我们两个出来,指着前方道:“是皇伯伯。”前 面波光鳞鳞的水面上停着一艘大船,船首皇旗飘扬,船舷边绕舟回廊上站着一排宫女太监,静静地肃立着。 许是听到了承欢的喊声,对面舱中高无庸快步走了出来,向弘历遥遥地行了一礼,这边的小太监已是手脚麻利地向大船靠去。 舱内胤禛居中而坐,望着两旁依次坐着皇后、齐妃、熹妃、弘时……,内心突地一阵失落,看翠竹站在一旁,走过去盯住脚尖不再抬头。许是感觉出我的异样,翠竹悄悄地握了下我的手随即放开,抬头我们相视一笑。装着不经意似的环视四周,夫妻恩爱、兄恭弟敬,看似一幅美满天伦图。 在心中暗自苦笑,待弘历行礼过后,胤禛沉声问:“让老三通知你,今日游湖,去了哪里,现在才到。” 弘历默一会儿,才道:“许是我和承欢妹子在园子里,三哥才没有通知到我。”弘时忙应‘是’。话音刚落,熹妃柔声道:“承欢,过来。” 承欢高兴地跑过去,站在她身边。那拉氏恬静的笑笑道:“皇上,圣祖爷守丧期已过,臣妾欲在明年春上选秀女,充盈后宫,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我身上微颤一下,脑子一片空白,僵了好久,意识有些模糊。依稀觉得有人似是看我一眼。我咬着牙,生生压下满腔酸涩,眼眶中的泪也硬生生憋回去,虽然古代天子都如此,但内心仍希望他能说出拒绝的话。 胤禛默会儿,淡淡地道:“皇后做主吧。” 翠竹轻轻碰了我的手臂,用眼神询问我,我指指脚,意思是脚有些麻。翠竹用手指向外指了指,我微一颌首,悄悄地退了出去,出了船舱,快步走向船尾,不理廊子里站着的宫女太监的反应,登上小船,吩咐小太监立即回去。 冲进房中,掩上门,窝在床上,蒙住薄被无声哭泣,一直不断的哭,感觉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一年多的委屈宣泄出来。原以为自己可以坚持、等待,可是等来的居然是这,虽知这种事避免不了,可依然难受心痛。 窗外日落月升,我哭到无泪,大睁着双眼,盯着帐顶,呆呆愣愣。 一夜无眠,清晨起床,双眼自是又红又肿。幸亏不当值,否则还得费一番周折解释。继续窝在床上,突然十分想念深圳、想念未来。 “晓文姑娘可在房中?”门外一个陌生的声音。 急忙应一声,迅速起床整理,打开门,一个陌生的小太监站在门前,见了我的眼睛唬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道:“皇后诏你。” 第三章(2) 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一点头绪,索性不想了。 听帘子后一阵响动,只见翠竹用手挑起珠帘,皇后乌喇那拉氏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走了出来,坐定后,她面色浅笑,恬静的默盯着我。因心中不惧,行过礼后便站在原地不动。 她静默着不吭声,我不知她用意是什么,遂微垂着头,盯着脚前的毯子,一动不动,难奈的寂静中,许是落一细针也会清晰可闻。 半晌后,那拉氏轻叹口气,道:“不只行为举止像,连性情都神似,真是天意。” 我心下微惊,自己上次被她要入坤宁宫,确实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在心里暗暗苦笑,她口中所说的若曦,和我本就为一人,性子自然没有两样。 她端起茶碗喝了口水,温言道:“晓文,坐下吧。”我忙矮身一礼,恭声道:“奴婢不敢。”听我拒绝,她倒没有坚持。 她又瞅我一眼,问:“晓文,你有十八了吧?”心中蓦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有丝无奈。 我嘴角逸出丝笑,轻轻应了声‘是’,等待着她下文。她默了会儿,道:“本宫为你寻了门亲,男方是当朝大臣之子,尚未婚配,你过府就是嫡福晋,你若是有意,我会向皇上禀明情况,早日放你出宫。”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想支开自己,但现在毕竟我在御前奉茶,如让我出宫总要找些名目,对女子而言,婚嫁无疑是最好的理由。况且这对于一个普通的宫女来说,这种安排是莫大的恩宠,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虽在心里暗暗嘲弄自己,可面上仍是一副惶恐的模样,忙跪在地上,道:“奴婢谢娘娘的好意,只是十三爷对奴婢有恩,格格现在住在圆明园,应值之余,想好好的伺候欢格格。” 我的回答许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又是静静地,默不出声,又是过了半晌,她才轻轻地叹口气,道:“抬起头。” 我心中忐忑,缓缓抬起头,她凝神注视着,仔细打量我,我心中莫名的开始不安,心中担心如果她坚持,自己该怎么办?会有人阻拦吗? 她恬静的面目现出一丝忧色,最后收回目光,轻不可闻又叹口气,但未再开口,默默起身,率先向内走去,身后的翠竹惋惜地瞟我一眼,忙上前挑帘,一行人陆续入内。 我木然跪了会儿,心中一酸,站起身子,拖着蹒跚的脚步缓缓地往回走,虽知无性命无忧,暂时也不会有理由让自己出宫。但总有一天会被放出去的,如果那时我们仍未相认,我该怎么办,又该何去何从。为何又回来,为何换了张面孔回来,怎么办? 心如乱麻、愁肠百结。突地觉得很累,累到全身疲乏,双腿一丝力气也无,不想再往前走,不想再坚持。心中凄楚,不如就这样放弃,或许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注定我们是无缘人,注定我只是他生命的过客。 心中烦闷,所走之路都是僻静小路,走了许久,直到日到正中,心情才稍微顺畅一些。 深深透口气,抬起头一看,居然不知身在何处。微叹口气,仍信步向前踱,既来之、则安之,正好今日不想见任何人。 只是随意而行,没想到居然发现前面有一片密密的林子。 夏日的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间隙照进林子里,自外面看进去,整个林中就呈现一种斑斑点点、忽明忽暗的神秘。我心中一喜,疾步向前,想隐身其中,把一切的烦恼都隔绝在外面……。 乍从外面进去,眼前一片黑暗,摸索着向前缓行。 隐约之中,后面似是有声音,心中一激灵,还未来得及转身。头“嗡”地一声,脑后一阵巨痛,心中恍惚,这就是自己最后的归宿吗?是那拉氏,还是其他人,我毕竟还在御前奉茶,还是自怡亲王府出来的,……。 眼涩头痛,觉得脖子上的脑袋已不是自己的,木木的,稍微移动一下,浑身酸痛。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子也像用针线缝住了似的,睁不开。 光线越来越暗,直到周遭虫鸣四起,我心中一怔,自己到底在哪,怎会听到这些声音。心中恐惶一阵,脑中渐渐有了自主意识。 理清思路,把事情前后串起来细想一遍。那拉氏想让自己出宫,无非是违恐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不想让我继续待在胤禛身边,以自己对她的了解,不应该是她。可是,如果不是她,谁又会敢对皇上身边的人下手呢? 默想一阵,没有任何结果,遂不再想这件事。思维一停,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在心中暗暗咒骂那该死的人,既然没有打算敲死自己,那下手这么重干什么。 抬起手,捏了捏脖子,手臂也是酸软无力,暗叹口气,还是好好睡一觉,希望睡醒以后,一切如常,自己仍在圆明园,眼前这些事,都是梦,梦醒了,一切如往昔,什么也没发生。 再次醒来已是日挂半空,出去溜达了几圈,居然没碰见一人。又过了几日,心中的焦急不安渐渐消除。 虽未见到他人,但日日送饭的,却是个小太监。急切想证实自己所猜测的,试着问了他几句,居然发现他又聋又哑。用双手比画了许久,他脸上仍是迷茫一片,无奈之极,却又无任何办法。 静下心,仔细想这几日发生的事,这里既有太监,那这里一定还在宫中。想到这里,心中竟是一松,这才发现,自己还是留恋这个皇宫的……。 脑后的肿块已完全消失,身子也轻松了许多。夜幕一起,虫鸣又如时响了起来,看看身后床上,草席已分不出颜色,四角也早已全散,轻叹口气,走过去打开门。 外面杂草丛生,看似华丽的房舍却满是灰尘,房舍虽多,但大多都漆黑一片,只有几处透出晕黄的灯光,晚上乍一出来,真有些阴森恐怖,从来都不知道宫中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一阵凄婉的筝声若有若无的随风飘来,心中有丝不确定,是这里的吗? 又细细听一会儿,飘忽的筝声中,夹着浅浅的愁思,不是没听过动听的筝声,但此时在这种地方听见,对我来说,却犹若天籁。 我跨出房门,摸黑前行,一路随着筝声向东行去,脚下不时有东西绊住 。踉踉跄跄,走到一个院落门口。 院门大开,小院里收拾的干干净净,院中坐着一个白衣女子,神情专注地抚着筝。情绪有些受感染,站在那里静静地听。她看起来不像是在抚筝,而是在对心爱的人倾诉心事。 一曲终了,那女子仍是刚才的姿势,过了许久,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提筝向屋中行去,透过屋中的烛光,我看清了她的面貌。 心中一惊,难怪那次自己会在宫中见到她。举步跨进小院,进了房,紧紧地盯住她的背影,轻声叫道:“绿芜。” 她身子一僵,背挺着笔直。两人静静的默站许久,她慢慢转过身子,微张着嘴,一脸紧张。待仔细打量过我,她面色松了下来,微微对我一笑,突地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敛了笑,默一会儿,才开口道:“姑娘认错人了,这里并没有什么绿芜。” 正想开口,心中忽地想起自己并非是若曦的模样,遂对她浅浅一笑,道:“姐姐,对不住,认错了。”绿芜摇摇头,脸上现出丝笑,那虽是笑容,在我看来,却还不如不笑,她道:“绿芜是谁,是姑娘什么人?” 心中暗自思量会儿,故意装出委屈的样子,道:“我本是怡亲王府承欢格格的贴身奴婢,绿芜是我们格格的额娘,在府中时,我曾见过绿芜的画像。后来,格格随着皇上住进圆明园,我也随着入了园子,现在在御前奉茶。” 自听到承欢的名字她的身子就有些抖,脸色也开始变白。我虽觉得有点不忍心,但只有这样才能走得出去,她既是能和胤禛见面,那她身边定有可以和外面通话之人,既然自己早已打定了主意,就不能在这里蹉跎岁月。 她沉默了许久,才恢复了正常。 她问:“你为何出现这冷宫。”和我猜测的一样,这里果真是冷宫。 既然能轻易地在宫中袭击我,又轻而易举把我送到这冷宫,说明此人定是宫中之人。但此时又不是想这事的时候,于是,细细地讲了如何迷路、如何遇袭、如何在这里醒来。 绿芜蹙眉听完,轻轻叹口气,微笑着道:“你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说完径自去准备被褥,我暗松口气,或是明日,又或许后天,自己就有可能出去。 这几日没有休息好,乍一躺在舒适的床上,眼一闭就有些睡意朦胧。但身旁的绿芜仍是翻来覆去,知她心中想知道什么,侧过身,看着她,抑制住睡意道:“闲来无事,给你讲讲我家小格格的事。”不等她开口就开始说起来,说承欢如何聪明、如何调皮、如何……,绿芜随着我的话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此时的绿芜脸上是幸福的、骄傲的。 讲完之后,静静等了一会,见绿芜仍直盯着帐顶,不吭声,我心中一酸,心中有丝犹豫,到底说不说十三的事。我踌躇一阵,还是决定不说,我侧过身,平躺下来准备歇息。 脑中混沌起来,半睡半醒之间忽听绿芜道:“你们王爷,……他好吗?”扭过头掠她一眼,她面带凄色,眸中蕴泪,我轻叹道:“看似风光无限,可是形单影只的日子,又怎可与‘好’字扯上边儿呢。”她咬唇不语,忽地翻身过去,望着她微微颤抖的双肩,睡意一下子全没了,……。 直到三更,她仍是身子紧绷,我暗叹口气,翻身向内,闭上了眼。 清晨醒来,绿芜已不在床上,静静躺了会儿。院子里似是有说话的声音,翻身起床,拉开房门。 院子门口,绿芜和一个小太监低声交待着什么。听见声音,回头看我一眼,又交待小太监几句,挥挥手,小太监快步离去。 眼前的绿芜一袭白衣,纯若仙子,站在清晨的阳光里,清秀身影显得越发纤弱。见我怔怔地望着她,绿芜浅笑着道:“姑娘为何这样看我。”我扯出丝笑,道:“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你似乎很喜欢这种生活。” 说完,朝她一笑,收回目光,直接向外行去。走到门口,未回身,道:“一个时辰后我会回来。”相信一个时辰后接我的人会来到。 没有目的,只是随兴而走,这才发现所到之处满目沧仪。在心中暗叹,宫中妃嫔的命运,受宠时可以锦衣玉食、呼奴唤婢,而一旦被打入冷宫不仅在感情上要受到煎熬和伤害,甚至还要忍受奴婢、太监们的欺辱。 突地有丝不确定,心里阵阵发冷,默一会儿,抚抚颈中的链子,在心中提醒自己,他是不一样的,一遍又一遍,心中才好受了些。 身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心中一喜,动作这么快,忙转身露出灿烂的大笑脸。不是高无庸,也不是小顺子,居然是四个生面孔。 心中有丝疑惑,但转念又一想,高无庸和小顺子在宫中谁人不识,出现在这里,是有些不太可能。 四人走到跟前,前面的太监上下打量了几眼道:“可是晓文姑娘。”点点头,轻声道:“有劳公公。”那太监转身行去,我忙随着跟上,绕了几圈已出了冷宫。乍见干净的路面、齐整有序的花草,心中大喜,轻轻吸口气,觉得空气也和平日里的不同。 走了许久,道路越来越不熟悉,心中的欣喜逐渐退去,怀疑愈来愈重。望着这四个人的背影,猛然发现他们不像宫中之人,确切地说他们并不像太监,太监的噪门都是又尖又细,虽然刚才他们刻意捏住噪子,但现在想想仍是不像,自己急切地想出来,竟然大意了,把这些忽略了。 我步子慢慢地缓下来,脑海中瞬间转了许多主意,但却发现没有一个是可行的,以我一人之力怎会敌过四个大汉,不停的望着周围,盼望能快点儿遇到宫中的人。 四人许是觉察到了我的意图,领头的假太监嘴角现出丝笑,疾速来到跟前,道:“对不住了,姑娘。”说完,猛地用帕子捂住我的口鼻,闻见一股异香,我慢慢向倒了下去。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摆设,一套干净的衣物放在床头,我心中一松,不再忐忑,既是准备了衣物,那至少应该是性命无忧了。 经过这几天折腾,身上的衣服早已辩不出颜色。拿着衣服正在为难,房门一响,掀帘进来一个小丫头,看到我起身高兴地道:“姑娘终于醒了,奴婢这就侍候你沐浴更衣。” 我微笑着点点头,随着她进了里间,浴桶中已备好了热水,水中浮着白色的茉莉花,心中微愣,默盯着那水上的花,难道会是他,是巧合吗。 整个人蜷缩在浴桶中,心中仍不断猜测,那小丫头见我半晌无语,问:“姑娘不喜欢茉莉花,这可是王……。” 她话说一半,突地住了口,我瞥她一眼,她面色紧张,一脸惶色。我朝她浅浅一笑,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讪讪一笑,道:“姑娘等会自会知道,奴婢名叫紫霞,是伺候姑娘的丫头。” 我摆手让她退下,静静地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显然假扮太监的四人并不是绿芜叫来的,细细想来,又不是第一次对我动手之人,这次又是谁。 一环扣着一环,而每一环的缘由自己心里都没数。 第一次能对皇上身边的人动手,说明此人只是卤莽无脑,并非心思缜密之人,脑中轮个过一遍,身上突地出现一股凉气,不自觉地抚了抚下巴,会是他吗? 而这次,能轻易把自己从宫中带出,又想得如此周到,能有这通天能力的,除了他们之外,也无别的可能。长长的吁出口气,想起先前想和他们撇清关系,真是好笑。 第四章 假山流水、鸟语花香。 花草房舍在夕阳的照射下犹若渡了一层金边,缓步走在院内,放眼看去,眼前虽比不上宫里的雕梁画栋,也比不上园子里的景色秀丽,可也建造的独具匠心、别具一格。 摇头苦笑,心中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 向前信步踱着,隐约之间听到前面说话的声音,刚欲转身离去,“八哥,她和若曦真有关系?”听着十四熟悉的声音,心里虽已猜出,但脚下仍是一滞,步子再也迈不出去,立在原地,无法前行一步。 半晌,没听到他的声音。我闭眼默一会儿,甩甩头,举步向前走,忽地传来他的声音:“其实当年,她心里并不舍得离开老四,如果不是我们,……,这是我们欠她的。” 心中一紧,再次停下步,只听十四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是啊,是我们欠她的,是我欠她的,……。” 心口暖融融的,双眸也微酸,微微抬起头,抑着泪,不让流下来。 不想与他们有交集,多么愚蠢自私的想法。只为一个和若曦相似之人,一个身份尴尬的王爷和一个被圈禁的贝子,冒着危险派人入宫。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木然发着呆,待听到身后脚步声,想躲避,已是落了痕迹,忙轻拭去挂在眼角的泪,转过身,矮身一礼道:“谢两位爷救命之恩。” 乍见我在此,十四微愣,八爷神色如常,淡淡笑着道:“姑娘都听到了。”我微垂眼睑,轻声道:“是,我听到了。” 八爷又道:“你以前认识若曦?”我抬起头,盯着他,坦然道:“我们熟识的就如一人。” 我内心平静无比,而十四却是一脸的不信,八爷的脸色由讶异转为淡然,八爷掠我一眼,道:“据我所知,若曦只有玉檀一个朋友。” 心知两人无法相信,但我也不想过多解释,毕竟是十四亲手操办若曦的身后事,自己又怎能说自己就是若曦。 我浅浅一笑,道:“你为了不嫁给我,不惜以死相胁,那为什么不能和我同生共死呢?”这是他曾对我说过的,一丝哀伤自八爷的眼中掠过,转眼即逝,他声音柔和了些,道:“姑娘可否唱首曲子。” 我心中微愣了下,但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遂轻轻开口唱: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 怕看花人儿骂。 ……” 没有了当初的心境,自是没有那时唱得甜美。 八爷已没有了刚才的淡然,走到我面前,默盯我半晌,轻揽我入怀,搂着我,呼吸吐纳间全是让我安定的气息,不自觉得将脸贴在他的胸前,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忽地他的双手一紧,俯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有些话若曦永远都不会和第二人说。” 话音落,他放开手向前行去,十四仍一脸不信,呆站在原地盯着我。八爷渐渐走远,遥遥传来一句:“十四弟,过会来书房。” 十四仍是凝目盯着我看,我脸有些发热,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遂低下头,不吭声。 十四轻声道:“居然能令八哥失态,你究竟是谁?” 说完并不等我的回话,目不斜视地从我的身边翩然走过。 ----------------- 此后的几天里并没有见到八爷和十四,只是通过紫霞知道这是八爷的一处别苑。这几日,闲来无事,随兴在院中打发时间,发现所到之处奴仆都是肃容躬身行礼,内心不禁有些感触,他还是如此有心。 这天,早上醒来,推开窗子,发现地面潮湿,花草树木的枝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微风的拂动下,闪闪发亮。 许是小雨荡清了空气中的尘灰 ,站在窗边,只觉得空气清新、凉爽宜人。 我闭上双目,贪婪地吸进几口着湿湿的空气,心情一下大好。 一扫这些日子心中的阴霾,挑了件月白色滚紫边的衣衫、对镜描眉、涂腮,并仔细地拢了自己喜欢的发式,折腾了一阵子,终于满意了自己的妆扮。 推门而进的紫霞微张着小嘴,紧盯着我,样子娇憨可爱,似是不解为何我突然有了这兴致。 对她莞尔一笑,她走到跟前,眼睛却仍在我身上打转。我刮了一下她的小脸,笑着道:“小丫头,不认得了。” 她围着我,来回转了两圈,停下道:“真好看。”看眼里全是羡慕神色,我心中突地有个主意。于是,笑眯眯地道:“我也给你打扮打扮?” 她面色先是一喜,随即又摇摇头道:“主仆有别。”我拉她坐在镜前,道:“今日不讲规矩。”她犹豫一瞬,便静静的不吭声,任我画、梳、涂。 一会工夫,便已拾掇好。她起身,在镜前前前后后照了两遍。我觉得火候已到,遂敛了笑,轻描淡写地道:“紫霞,咱们出去逛逛如何?” 霎时,她从陶醉中醒过神,边往门边退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道:“不行不行,王爷知道会出人命的……。” 我忙走过去,抓住她的手,道:“王爷有交待不让出去吗,再说今天这种天气,王爷是不会来的。”她扭头向外看了看,脸色也由坚定转为踌躇不定。 出了别苑,踅进一个清静的胡同,这里没有路人的嘈杂声音,也无任何小摊小贩,连碰上的几个下人模样的人,也是衣着光鲜、谈吐大方得体。紫霞面带浅笑,不时和迎面而来的人点头打着招呼。 出了胡同,她长长吁出口气,道:“终于走出来了。”我瞟她一眼,她朝我努努嘴,道:“别苑周围,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官老爷的私宅,所以那条胡同里没有闲杂人。” 心中早已料到,遂笑了笑,没有接话。 本想着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可走在这喧闹的街上,人却越发消沉起来,自入宫觐见那拉氏,现在已经十余日,园子里到底怎样了,他发现自己不在了吗?他派人找过自己吗? 还是,根本就是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他根本就没注意到。 又或是,即使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因为他身边,有没有自己这个人,根本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心里暗叹口气,该怎么办?求八爷,让他送自己回去,可回去后,要如何解释,说自己被人打晕,被扔进了冷宫,可自己被带出冷宫的理由呢。 我缓步走着,身子不停被穿梭的人流挤来挤去,默看了趋步跟着的紫霞,她满脸兴奋,不停地看路旁小摊上的稀奇玩意。 摇头轻笑,收回目光,突然看见前方米店的拐角处有许多人聚集在那里,深透口气,既然出来了,就什么也不想了,来此十几载,可真正出来逛,还真是第一次。 回首,对紫霞道:“我们去前面看看。”她探头瞅了眼,笑着点点头,我拉起她的手便往前急走。背后的她叫道:“小姐。”我未回头,大声道:“人多,牵着手,省得走散了。” 费力挤入人墙,各式各样的茶壶映入眼帘。 一张灰灰的毯子上,放着大小各异的茶具,陶土的、瓷的、竹木的……。 饶有兴趣的逐个看去,忽地,发现一个鼓形的小抽皮砂壶,壶身银砂闪烁、朱粒累累。 心中一喜,探身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细细看起来。 这是二人罐,而且似是苏罐珍品,没想到出来会有这意外收获。歪靠着墙边的卖茶具的老汉,斜眼打量我一阵,许是觉得我是懂此道的,拿起身边的平面木板递了过来。 我小心地把壶盖拿掉,放在毯子上,把壶身倒放在木板上,果然是三山齐。 这次回来,心中一直遗憾,身边没有好的茶具,没想到,在这遇上。脑中突地想起,他、十三和我一起在院中喝茶的情形,嘴角不由得逸出丝笑。 过了会,一回神,才发现老汉盯着自己手中的茶壶,一脸不悦。我忙问 价格,老者瞟我一眼,伸手指指刚才放茶壶处。 原来是明码标价,100两虽然是贵了些,可这种茶壶也算是可遇不求。 围观之人议论纷纷,说的好似我被骗了一样。我不去理睬,吩咐老人把茶壶包起来,这才转过身,找半天没吭声的紫霞付帐。 身后居然没有她的影踪,我心下一紧,这丫头该不会去别处了吧。但自己明明拉着她的手来的。 一会工夫,额头已涔出些许冷汗。身后一个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盯着我,我心中微怔了下,他身着藏青色的长衫,身材笔挺,俊朗的脸上露出丝怪异的笑。 心中不由有些着急,该不会遇上了登徒子。忙收回目光,心中暗暗叫苦,虽然在这里二十年,毕竟没有单独在外面行走过。 口中一边大叫紫霞的名字,一边向外挤去。这边已经包好茶具的老人问:“姑娘,这茶壶还要不要。”我摇摇头,心中虽有不舍,但也没有办法,遂歉意地道:“我身上没有带钱。”围观众人齐声哄笑起来,我面上一热,心里更急,在老人的啰嗦中我挤了出去。 向来时的路上走去,边走边东张四望寻紫霞。直走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仍是没有结果。我不由得心里一酸,不要说回园子,现在回别院也成奢望。 双腿如灌了铅,提不起来。正当绝望之时,肩膀被人拍一下,我心中一喜,忙转身高兴地叫道:“紫霞。” 仍是刚才那个男子,哪里有紫霞的影子。我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见了我的举动,他微微一笑,递来一个水囊,道:“喝点水吧。” 我迟疑着不敢接,那男子笑笑道:“我不是坏人,刚才你还拉我的手呢?” 看我仍是一脸的疑惑,他续道:“刚才你拉的人是我,不知是不是那时你和家人走散的。现在跟着你,是因为觉得你似是不认识路,担心你回不了家。” 听完他的解释,我有些不好意思,默了一会儿,确实很渴,遂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才道:“你可知道廉亲王府怎么走?”那个别苑自己也不清楚方位,当然也无法向别人问,虽然八爷被圈禁,但廉亲王府应该有很多人知道。 那男子眉头微蹙,道:“你是王府中人。”我垂首笑笑,没有回答他的话,续道:“麻烦你把我送到廉亲王府。” 本和他不识,他许是自认为我是王府中人,一路静默无语。 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了那扇熟悉的大门。府门紧闭,府门侍卫分列两排。我站在街口,静静地看着,以前的‘门前车水马龙’和如今的‘门前冷落鞍马稀’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古至今,不管时代如何变迁,有一样是不会变的,那就是人们对权位的态度。人们之所以对有权位的人前呼后拥,其实并非拥人,实是拥权,对有权位的人点头哈腰、卑躬屈膝,也并非敬人,实是畏权。如果权、人分开,那此人也就不是以前的那人。 摇头轻声苦笑,身边的那人默不出声。 待心情平复,抬起头,门前几丈宽的路上也没了昔日的洁净,污浊不堪。 凄凉无比,想是由此经过的人也会是路而去,以防沾了晦气,眼前居然没有一人行人。又是一阵苦笑,此时,却忽地发现一位全身上下一袭黑衣的姑娘,站在湖边的树下,两眼紧盯着王府大门,神情过于专注,并没有发现我们二人。 心中微愣一下,她是谁? 那姑娘二十岁上下,长相极美,只是那美目中却带着极重的冷意,细细看去,还带着一丝丝的恨意。我不由得被她吸引,举步准备过去。 身边一直没有出声的男子突然问道:“你是这府中的人?”我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姐姐已革去皇籍,我又岂会是这府中之人。 顺着我的目光,男子也发现了黑衣女子,他率先走过去,我随后跟着,他走到黑衣女子前,道:“师妹,你又来了。” 黑衣女子颌首一笑,那笑容转眼即消,她的目光越过那男子,瞅了眼身后的我,问:“她是谁?”男子道:“一个迷路的姑娘,……。” 他话未说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我忙转身,一辆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还未停稳,马夫便一跃下车,大踏步向府门口行去,在府门口边和侍卫说话边往侍卫手中塞着什么。 侍卫笑着开门进去,即刻工夫,李福已疾步而出,这边马车掀帘下来一人,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紫霞,心中一喜,刚才还担心如何对侍卫说,才能见到府中之人。 我开口叫道:“紫霞。”听到声音,紫霞转身冲了过来,拉着我的袖子,带着哭腔道:“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找了你很久了,到了最后,实在没法,才来找李总管的。” 看她眸中蕴泪,我拍拍她的手,还未开口,那边李福已经过来,向我打了个千,恭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小姐速速回去吧。” 李福这么说,显然八爷吩咐了什么,我轻咬下唇,默了会,问:“我什么时候……?”话未说完,我便住了口,李福顿一下,轻声道:“爷会寻机会的。” 我点点头,举步向马车走去,身后的男子,上前道:“姑娘,这是刚才你看中的茶具。”我这才发现,原来他手中一直提着一个包裹,谢了一声,吩咐紫霞付钱,紫霞还未拿出来,那边李福已拿出银票递入男子手中。 坐上马车,向别院行去,一路上紫霞啰嗦着埋怨不该带我出去,但见我靠在软垫上默不做声,以为我受到惊吓,这才住了口。 心中不由得想起刚才见到的女子,我在八爷府中并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她究竟是谁。还有,她眼中的恨是为了什么,那男子说了“又”,说明她经常去王府门前,为什么呢?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八爷,既然知道了今日的事,相信近几日,他会来别院,自己在怎么开口,说自己想回园子。 坐在院中,望着桌上的上下跳动的烛光,心中有些恍惚,直接和八爷说,他会同意吗? 默想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直接开口,但他现在不能自由出入,不知何时才能来这。无奈地叹口气,拿起茶杯抿了口。 放下茶碗,靠在椅背上,夜空没有月亮、星星,就如此时我的心情,一片灰暗。 这么呆坐半晌,再次重重叹口气,起身,收拾茶具准备歇息。细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我忙回身一看,呆愣一瞬,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 八爷和十四默站会儿,八爷瞅了眼桌上的茶具,嘴角噙着丝笑,道:“就为这个。”我点点头,道:“是,我很喜欢这套茶具,不留神才会和紫霞走散的,这事全怪我,和她没关系。” 闻言,八爷淡淡一笑,一直默着的十四忽道:“晓文,想不想回园子?”说完静静地盯着我,我心中一喜,忙道:“谢王爷成全。” 八爷和十四对望一眼,八爷脸上有一丝笃定,但仍淡淡笑着,十四的眉头微蹙,别过脸,不再看我。 自听到能回园子,我已没了往日的冷静,脑中被回园子全部占满,已无法顾虑眼前两人的心思。 八爷慢慢敛了笑,道:“以后的日子,过自己想过的,不要顾及太多无谓的人、事。”说完,转身径自向外行去,走到院门口,停下步子,未回身,道:“晚上好好歇息,明天一大早十四弟送你。” “过自己想过的”,这句话是对若曦说的,他什么意思,他相信我的话,“我们熟识的就如一人”,他相信了吗? 八爷身影早已消失,我仍是默想着他说的话。 耳旁轻哼一声,我蓦然回神,抬头瞅了眼十四,他目光烔烔盯着我,四目相对,都没有闪避,到了最后,十四收回目光,浅笑着道:“果然是像,除了她,哪还有别的女子敢这样看着一个男子。” 我立在那里,没办法接话。 他坐下来,道: “不请我喝杯茶吗?”我从房中屋子又搬出一把椅子,两人都是默默地抿着茶,没有出声。 马车有节奏的咣当着前行,身旁的十四歪靠着软垫上,闭着眼睛,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我掀开帘子,天色微明,路上驾车的扬鞭声不时响起,这些应是前来早朝的官员。几日来,心中的郁积之气渐散。 心中舒畅,面上自然带出了微笑。 “真的如此高兴吗?”乍闻十四的声音,一愣,放下帘子,原来不知何时十四已睁开了眼睛,盯着我看。我面上一热,心中有些不好意思,兴奋过了头,居然没有发觉十四一直注意着自己。 见我没有接话,十四续道:“不管你是谁,以后若有困难,可以捎信给我,若在园子里待不下去,来找我也可以。我虽然比不上以前,但护一个女子周全的能力还是有的。” 我心中一暖,脱口问道:“也是为了若曦吗?”十四默了会儿,才道:“我欠她太多,是我让她的最后一个愿望都落空了。” 他仍为我没能见到胤禛最后一面而耿耿于怀,一时之间我心中酸涩难奈,是他陪伴自己,捱过了那最难熬的伤心日子,到头来,还要他为自己伤心。 不知如何安慰他,更不知如何开解,才能让他打开心结,令他不再为此事烦恼,内心自责不已,思量一阵,对他道:“如果若曦姑娘没有死,那她会明白你的。如果她已死去,临去前如果真的想见心爱的人,那只是说明她没有死心、也没有放下,即使让她见了,她只会去得更加不舍、更加伤心。” 十四听着我的话,一脸的不置信,轻声道:“她真的不怪我吗?”我坚定地道:“不会怪你的。” 不知自己的劝慰能否让十四释怀,但也只能做到这儿了。帘子外驾车的奴仆轻声道:“爷,怡亲王的车子已经来了。” 十四从沉思中回过神,道:“伺候小姐过去,请怡亲王过来。” 我静静地看着十四,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道不明心里是哪种滋味,或许此次之后,我和他,今生永远无法再次相见。 许是见我神情悲切,他微微一笑,道:“以后别这样看一个男人,下车吧。”我道声“保重”,掀开帘子,由奴仆搀扶着下了马车。 路边停着十三的马车,随着过来的奴仆,轻声道:“王爷,我们爷请你过去。”十三掀帘跃下车,站在我面前,我忙对他施一礼,他默盯我一瞬,颔首示意我尽快上车,这里是进圆明园的必经之路,现在又是上早朝的时候,而十四又不能现身人前,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在奴仆的搀扶下,坐在马车中等十三。 过了会儿,十三挑帘上车,上车之后并不询问,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扯出丝笑,道:“王爷,如果想问就问吧。” 十三道:“我还能相信你吗?”仍是这么坦率,我笑了下,道:“王爷心中不是有答案吗。”十三摇摇头,道:“别让我失望。”见他眼角透着疲惫憔悴,我暗叹口气,十三呀十三,你若知道你心爱的女子就在宫中,并且是你最敬重的四哥安排的,你会怎么样,……。 ----------------------- 微风拂面,丝丝凉意。 我默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院子的一切,一棵棵葱郁的白玉兰傲然挺立,路两侧池塘的水面,在初升的太阳下,犹如染上一层玫瑰色的曙光,风拂过,水面上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身子僵直,脑中空空。突闻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破晓了清晨的宁静,也惊醒了我。 踌躇一阵,疾步跨入院中,到了门前,脚步一顿盯着房门,推,还是不推,一时之间脑中纷乱如麻。自己是不是太急了些,如果推开,就意味着自己没了退路,结果自己也无法预料到。 不推,就此掉头回去,至少还能待在他身边。 闭上眼,脑中闪过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咬牙,推门而入,走到柜子前,拉开,取出了那熟悉的红布包,慢慢地打开,拿出那支自己曾经摸挲了无数遍的白羽箭。 用手抚着,满腔心酸。 把它贴在胸口,决定以后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再也不对我们之间的爱有任何的怀疑。生死离别的遗憾,一生中一次就足够了。 瞅了眼窗外的日光,这会应该下朝了吧。 内心忐忑的同时,还夹杂着隐隐的欣喜,此时,脑中除了那张冷气逼人的脸再无其他。 日渐西斜,灼人的日光也开始收敛,似乎经历了半周的自转,也有了几分温柔和疲惫。 随着太阳慢慢升高又慢慢落下,我心中的希望一点一点被无情打碎,心中的一团火也渐渐熄灭,失望、伤心自心间涌出,慢慢渗进全身。 惨然笑笑,原来确实是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自己的消失或是存在,根本和他无关。 觉得双腿再也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重重地摔坐在椅子上。到了此时,才清楚的明白,摆在自己眼前的是条死胡同。 趴在桌子上,紧握着白羽箭,欲哭无泪。 觉得此时的自己,似是人站在悬崖边上,心却一下子坠到了崖底,浑身上下只余躯壳,内心空荡荡的。 脑子渐渐迷离,身子也好似是飘在了半空,任自己如何努力,也回不到地面上。眼前渐渐一片灰暗,宛如到了漆黑的夜里,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黑暗中,一个模糊的人影走近,我忙上前,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心中一凉,他仍是不愿见我吗? 站在他面前,木然道:“是你吗,胤禛,……?”手被他轻柔地握住,我心中一喜,反握着他的手:“胤禛,我是若曦,我只是换了样子,你不认得了吗,……。” 他的手突地抽出,我一惊而醒。 原来是梦,自己仍趴在桌上。黑暗中,我正欲起来,身子被拉起来,我忙闭上眼,身子被轻柔的抱起,慢慢向内走去。 我心狂跳,他认出自己了吗?把我放在床里侧,他躺在了外侧。我抑着呼吸,违恐他发现自己并未睡着。 静默着听着外面的更声,似是响了两次,我眼皮渐沉,脑中开始浑混。迷迷糊糊,似是回到了以前,侧身枕着他的胳膊,手自然搭在他的胸前。 梦境太过美好,许是潜意识里不愿醒来。待第二日睁眼一看,已是日挂半空,躺在床上,内心思忖着昨日发生的一切,如梦幻一般不真实。 起身,默看着房中的物件,心中感觉到了幸福,这十余日所有的担心、猜测、焦急,全部放了下来,整个人觉得轻松无比。心中暗暗失笑,原来自己是这么一个容易满足的女人。 用手细细地抚过房中的每一样东西,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有他留下的痕迹。 天空蓝得明净,朵朵白云悠闲地飘着。 走在路上,连平日里不喜的大太阳也不觉得刺眼,抿嘴轻笑,原来人的心情真是可以随着情绪改变的。步履轻盈地走着,一路上和迎面而来的熟识的、面生的宫女太监们打着招呼。 远远地看见小顺子跑过来,忙上前几步问道:“可是有事?”小顺子草草打了个千,急道:“高公公一大早就找你,找了许久,也不见你的影子。”我面上一热,早上我尚在内院房中,他又如何能找得到。 小顺子转身疾步前行,边走边道:“这些日子,没见你,回王府了?”我一愣,原来他们说我回王府了,轻声嗯了声,跟着他身后。 见所走之路俱是偏僻之处,知道高无庸定有重要之事问我,心中暗自揣测,应是为这次的意外之事。 小顺子向高无庸行了一礼,转身一溜烟跑了。 高无庸沉声问道:“晓文,可知是谁掳你?”他径入主题,我沉吟一会儿,轻声道:“谙达恕罪,晓文不知。” 高无庸静静看了一会儿,又道 :“以后不管有什么事,也不管什么人诏见,出园子之前,前来打声招呼。”我咬唇无语,默默点点头。 他转身往回走去,边走边轻声道:“以后注意,不要再让别人担心,歇息几日,不用忙着应值。” 随着他身后,慢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仍想着刚才他说的话,别人是谁?胤禛他担心过吗? 想到这,心中欣喜的同时又夹杂着些许不安,真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吗,是弘时吗,如果是,查出来怎么办,弘时毕竟是他的孩儿,该怎么办? 感到有些茫然、无助,但心中又十分清楚,不管弘时怎么对待自己,在这件事上,自己决不能让他出事。 忽听前方有说话的声音,抬头一望,高无庸早已远去,十三和李卫边走边商量着什么。扫了眼周围,原来无意中已踱到去勤殿的路上,忙躬身退到路边,十三瞅了眼我,转脸对李卫轻语几句,李卫抱拳而去。 十三走过来,睨我一眼,道:“那天没来得及问你,是怎么一回事?”我心中暗自琢磨,这件事谁都能不说,可对十三却是不能有任何隐瞒,毕竟自己所担心的事,要落在他身上。 我看看四周,十三瞅我一眼,道:“去林子里。”随着跟过去,离路已有一些距离,他停下步子,两人站定后,他默看着我。 我轻轻叹口气,粗略地说了遇袭的经过,他目注着我,不作声,两人默了会儿,他忽地开口道:“皇后诏见你,说了什么?”我没问我为什么会被袭击,却问了这事,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时之间有些愣。 他仍盯着我看,我轻咬下唇,沉吟了会儿,道:“也没什么事?”十三眉梢一扬,轻声道:“前几日,皇兄斥责了皇后,希望这件事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我心中微惊,是因为自己吗?如果是,说明他很在意。心中一阵暗喜,脸上不自觉地带出了笑,十三瞅了眼我,眉头微微蹙起,道:“以后说话处事要拿捏好分寸,不要让人抓了短处。” 我忙敛了笑,点了点头,心中暖暖的。 心中一动,脑中闪出了那纤瘦的身影,心中踌躇一阵,嗫嗫地道:“格格的额……。”话未说完,我便停了下来,心中犹豫起来,胤禛这么做,自己虽不理解,可中间有什么事,自己也不清楚,万一自己说出来,造成无法收场的局面,怎么办? 我瞟了眼他,他面带疑惑,眉头已皱了起来,我朝他讪讪一笑,掩饰地道:“格格这些日子没什么事吧?”他凝目看着我,疑道:“你不知承欢没在阁里住?” 我面上一热,自昨日早上回来到今日,自已一直在内院,根本没回我和承欢的院子,又怎会知道承欢不在。 我脸滚烫,双手绞在一起,后悔的直想咬自己的舌头。他轻轻笑起来,我头低垂着,他笑过后,道:“回去吧,再过几日,承欢就会回来。” 转身子,往回急赶。走了一会儿,心中突地想起一事,停下步子,待十三走过来,我道:“这件事能不能到这儿结束,不要再查下去。” 十三斜睨我一眼,道:“你知道是谁。”我嘴角噙着丝苦笑,无奈地道:“我能猜的出来。” 他微眯了眯眼睛,道:“皇兄把这件事交给了高无庸,估计是想暗中调查,如无特别的原因,我不好插手。”他说的是实情,毕竟我是出自他的府中,堂堂一个王爷介入,不合常理,也与理不合。 无言苦笑,怎会没有原因,我只是不想让再次陷入父子相欺的困境中。 虽知这是皇家永远都避免不了的悲剧,也知这一天早晚都会来到,可是能推迟一些也是好的。 作为儿子,他违背了父亲的意愿,作为父亲,他又将何去何从呢?难道真如史书上写的那样,他将自己的儿子监禁至死。如果真是这样,也不能是因为这件事。 脑中瞬间已转了几圈,心中有些气闷,盯着十三,道:“即使查出来,也没什么用,落下来的只是无法处理。” 十三一愣,紧盯住我的眼睛,过了会儿,他收回目光,道:“这件事,你不必多虑,我会处理。” 我点点头,眸中有些泛酸,十三呀十三,假若有一天,你知道了今日我隐瞒了绿芜的事,会恨我吗,会怪我这个朋友吗? 自那日后,我就一直窝在房中歇息。间中小顺子来了一趟,说是高公公吩咐了,不用忙着应值,好好把身子调养好了再说。菊香也被拔了过来,说是照顾我。 看他们二人一反常态,言语之中甚是谨慎,我无奈叹口气,高无庸定是明白了什么。 菊香点亮宫灯,收拾着碗碟出了门,我漱过口,起身,走到桌前,铺上纸张,提笔蘸墨,不假思索,挥笔写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觉得自己的努力,已到了尽头,做这么我有悖自己性格的事,而我们之间却仍是无任何进展。 握笔站在桌前,脑中有些浑混,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既是如此关注,那又为何两天不见影踪。这张脸,是因为这张脸的令他裹足不前吗。 失神地呆望着这两行字,心中有丝绝望,自己会看见云朵涌起吗,再多些耐性,会不会还有别的路可以走,胡乱想了半晌,仍是没有看到一丝的希望,觉得自已把自己逼上了绝境,想逃出去,可却怎么也抬不起脚。 心中烦闷,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写一张丢一张,直到脚下一堆张,写得双目迷蒙、双臂无力,方才罢手。 放下笔,倒床就睡,脑中晕沉,睡的极不安稳。 朦胧中,觉得有人轻柔地抚我的脸,我心下一惊,还未睁开眼睛,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若曦,是你吗?”他不断地重复着,声声如重锤,一下又一下敲我的心。 心隐隐的钝痛,强忍着压下满腹酸涩,抑住呼吸,他自我的脸移向眉毛,又到耳垂,轻柔之极。 待脚步响起,我睁开双眼,无声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他站在桌前,身着中衣,看着桌上的字,半天不动。 过了许久,他轻不可闻地叹口气,俯身提笔挥毫。写完后,又是静静是看了半晌,他转地身子,我忙闭上眼,他又走过来,轻轻抚了下我的脸,才转身掩门而去。 我不愿起身去看他写了什么,也不愿去想他会如何对待自己。只是两眼盯住帐顶,一夜不成眠。 待窗外天色微明,才翻身起来,看着同样的字迹、一样的字,我心中一阵苦笑。小心的折起,放入柜中的锦盒。 梳洗过后,拉开房门。走到后湖边,摇橹小太监打着哈欠站在船头,见我过去,忙扶我上去,快速地向对岸滑去。 站在台阶上,僵着脸,远远地看着勤政殿,殿中灯火通明,前来早朝的文武大臣们陆续进入大殿,宫女太监们一脸肃穆地忙碌着。 心里不停地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高无庸既然专门拔了菊香照顾自己,近几日连阁内的宫女太监们言语之间也是赔着小心,这么做,无非是向大家诏示着,我的身份已不是先前那个普通的宫女。 想到这,心中蓦然明白,难怪那晚,他把自己留在了内院,再次苦笑,自己现在已被皇上‘宠幸’的宫女,当然已经与‘普通’挂不上边。 可是,目前的处境,并不是自己所期望的。与其这样这么担着虚名,不如做回以前,御前奉茶,也可时时相见,以聊无尽的相思。 这么一来,连日来胸中的郁闷居然也淡了许多。 忽闻前面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我忙抬起头,走到跟前的高无庸,也是满脸讶异。 他微躬下身子,道:“晓文姑娘,你怎么来了?”听他刻意改了称呼,我无奈苦笑,对他郑重地福了一福,道:“谙达,奴婢受不起‘姑娘’二字,奴婢只想来应值。” 他错身避开,面带惶色,道:“姑娘以后无须对老奴多礼。”心中微微有些恼 怒,不理他,径往偏殿茶房走去。 他忙赶在前面,躬下身道:“姑娘不要难为老奴了。” 我心一横,道:“奴婢前来应值,本是份内事,又何来难为之说。”我绕过他,继续前行。 他再次截在前面,“呯”地一声跪在了地上,我心中难受,想着这次初进宫时他的特别照顾,心中一软,轻声说了句“对不住”,转身向住处跑去。 自己究竟算什么,泪唰地落下,止也止不住。 第五章 坐在院子里,悠闲地茗着茶、翻着书。 眼睛看似盯在书上,其实思绪已不知飘向了何方,静谧、安宁、祥和……,心如止水,又许是无欲无求,心居然很平静。 自那日后一直待在阁内自己的院子,看书、写字已成了每日必修的功课。承欢一直没有回来,我已几日未开口说话。 间中小顺子来了几趟,送来些茶叶,说高公公交待,这是刚刚进贡的好茶,知道晓文姑娘喜欢这些,特意让送过来的。 身边侍候的菊香也没了往昔的叽叽喳喳,端茶倒水、似模似样,言谈举止,中规中矩。只是脸上时不时露出疑惑表情, 许是不明白高公公小心翼翼的侍候着人,皇上为何从不诏见,甚至一次也未踏足这一墙之隔的院子。 西斜的阳光自枝叶间隙透下来,正好洒在脸上。我用书盖着脸,把手放在脑后,准备眯一会。 书香和阳光干爽的香味揉杂着,萦绕在鼻端。困意袭来,脑中有些迷糊,人越闲越懒,真是至理明言,这些日子无事可干,总是坐坐躺躺,谁知越是这样,越易困,困了就睡,结果是越睡越困、越困越睡。 忽地觉得眼前一亮,有些刺眼,抽出手挡在眼前,才睁开眼。却见承欢站在面前,弘历面带浅笑站在她身后。 承欢手中拿着我的书,小脸皱着,嘴撇着,眼中蕴着泪。其实这些日子未见,心里极是牵挂这孩子,我坐直身子,伸出手欲抱承欢,她倔强打开我的手,向后退了一步,站着,紧盯着我,泪水顺脸流了下来。 我起身,朝她笑着,不成想她又退了一步。我抬头看看弘历,弘历摇头轻笑,表示帮不上忙。我蹲下身子,伸开手臂,等着她。 她拗了半晌,一下子扑入我怀中,“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用力搂着我的脖颈,哭道:“晓文姑姑不好,和若曦姑姑一样,你们都不要承欢了。” 眸中泛酸,却笑着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姑姑怎会不要承欢呢,姑姑永远都不会撇下承欢的。”弘历轻笑起来,笑过之后,道:“承欢,放心了吧。”怀中的人不应声,只是抱在我脖子的手又紧了些。 弘历笑着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一起出去。我笑着点头,柔声对承欢,道:“和姑姑一起出去,好吗?”她摇摇头,依然窝在我怀中。 弘历叹口气,无奈地道:“承欢,你难不成让晓文一直蹲着,听话,随我们出去。”我无奈的摇摇头,抱起了她,觉得有些吃力,弘历伸手接过承欢,缓步向外走去。 出了禛曦阁,他瞅了眼我,道:“前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你去哪了?”我暗中思忖,这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遂转头对他笑笑,不吭声。 他静静打量我一会,我心中一慌,这孩子目光犀利,觉得他的目光直视心底,我忙看向前面,他轻哼一声,道:“听十三叔说,你是因府中有事,回去了一阵子。但承欢也回府了几次,在府里并没见到你,就是今日随着进园子的巧慧,也没听说你曾回去过。” “你不在时,高无庸一直向外暗中派人,也不知道找什么。你回来后,他又特意拔了个宫女照顾你的起居,没有皇阿玛的默许,他不会么做,难不成那个传闻是真的。” 我心下微惊,身子也莫名的轻颤了下,忙掩饰地浅笑着道:“什么传闻?”他随手叫来一个迎面而来的太监,把已睡熟的承欢交给他,吩咐送到禛曦阁,那太监抱着承欢快步走了。 他盯着我的眸子,对视一会儿,微抬头望着半空,淡淡地道:“皇阿玛有一个心爱的女子,被皇爷爷指给了十四叔,而你是和那个女子相似之人。” 我步子再也迈不开,呆立在原地。 他依然紧盯着我,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回过神,木然笑笑,还是不发一言。 他默默等了会儿,见我没有回话的意思,遂叹口气,隐去焦急神色,轻声道:“晓文,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经历过什么,你不是她。在皇阿玛心中,谁也代替不了她。以依的眼力劲儿,你应该发现,皇后的册封大典举行后,皇阿玛只是让嫔妃们向皇后朝贺。按照惯例,其实也应向贵妃祝贺一下。但皇阿玛却不允,这说明什么,你心里还不明白吗?宫中不是做梦的地方,否则伤心的只有你自己。” 我嘴边逸出丝苦笑,我怎会不明白他此举的意思,他要这个皇宫里,只有只有一位皇帝、一位皇后,他不愿意让后宫的女人们来左右他。他是九五之尊,称孤道寡之人,他不要任何人的束缚,后宫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摆设。 我双手捂着脸,心中酸涩难奈。 他上来拉开我的手,满脸担忧,我心中虽苦闷,可也不想在一个孩子面前显露。我朝他嫣然一笑,道:“四阿哥,你认为奴婢该如何做?” 似是没想到我会忽然笑起来,他一愣,我又是一笑,举步向前走去。他跟上来,笑斥道:“看似很明白的一个人,怎么说出这种话。你若不嫌我班门弄斧,我倒是想多说一句,做自己该做的事、份内的事。” 他说这话,倒是合情合理。 他见我收了笑,又没说话,又瞅我一眼,轻叹道:“宫中之事,行差一步可就事关生死。” 是呀,自己怎会不知道呢。 这次无缘无故的失踪,他会慢慢查仔细,可自己毫发无伤的回来,十三是如何对他解释的,我心中却是没谱。 心中一直自怨自艾,这几日又赌气似的在院中闲晃,丝毫没想到这一层。 园子里既已有传言,他不会不知,他又亲眼见了自己的字,他心里是如何想的,又为何对自己避而不见,为什么,为什么……。 脑中蓦地有个想法,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自己被自己的想法惊的一愣,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十三特意带来园子里的吧。 忙又甩甩头,对自己说,不会的,绝对不会的,那是他最信任的十三弟,他不会这么想的。 弘历许是被我吓着了,一脸讶异盯着我。我回过神,苦苦一笑道:“四阿哥,可否借肩膀靠一靠。” 闻言,他愣在原地,一脸不信,许是从未见过如此胆大的女子,我不理他的反应,直接把头靠在他的肩头。心里想,靠一会就好,一会就好。 他默一会儿,忽地笑着道:“是不是女子年龄大了,涵养和脸皮都会变厚。”闻言先是有些恍惚,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一暖。 这话听着虽然有些损人,但我心里明白他的本意是想让自己笑一笑,高兴一些。于是,我抬起头,扯出一丝笑,道:“我很老吗?” 他趁机向前走几步,大声笑道:“很老,老气横秋。”我追着他向前跑去,一路上嘻嘻哈哈、跑跑停停、他糗我我损他,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男子的体力较好,跑了会儿,两人已隔了很远。停步,歇息一会儿,却突然见他停了下来,我心中一喜,忙急跑到他身后,猛地向前跨一步,抓住他的胳膊,笑道:“你……。” 我话未说完,一阵击掌声自前面传来,我忙放开手,转身向前看去。 三阿哥弘时身着白色镶银边的长衫,面带嘲弄,站在对面,他旁边还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那女子细眉小口、身材匀称,本也算是一美人,不过可惜的是,眼神有些凌厉,看上去面带凶相,让人心里觉得不舒服。 忙敛了笑,上前躬身福了一福,退到了路的一侧。 弘历道:“三嫂也来园子了。” 原来是弘时的福晋,她冷冷扫了我一眼,才向弘历微一颌首。 弘时也斜睨我一眼,嘴边挂丝冷笑,道:“她随着皇后娘娘来的,我已去请过安了,四弟若得空,还是去一趟。”我心中一怔,那拉氏也来了园子。 弘历面色未变,微笑着道:“三哥,我先去行一步,去给娘娘请安。”说完,往前行去,我忙跟了 上去。 走到弘时身边,他轻哼一声,我不禁抬头瞅了眼他。他嘴角噙着丝怪异的笑,轻声道:“听说你被人掳了。” 这个消息除了胤禛、十三、高无庸和我本人,连常来阁内的弘历也不知,果然是他。我心中微怒,瞪他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他转过身,又是一声冷哼,道:“你本事不小,可以手眼通天了。” 我停下步子,回身看着他,冷笑一声道:“奴婢的本事再大,也大不过三阿哥,只是不知道皇上知道了三阿哥的所作所为,三阿哥会怎么样回应。” 他面色一怒,向我走来,他的福晋忙叫了声‘爷’,他停步,咬着牙道:“你倒是因祸得福了,能在本阿哥面前作威作福了。” 我扯起嘴角微微一笑,他面色更怒,我瞥他一眼,不想再和他一般见识,比起当年的几位爷,他的手段和谋略确实差了许多。 见我转身欲走,他面上神色转了几转,最后仍是噙着丝冷笑,恨恨地道:“如若皇阿玛知道,一个女人周旋于他和四阿哥之间,不知那个女人会怎样?” 身子一颤,正在转身的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脚踝一阵刺痛。 他笑着上前,向我伸出一只手,我哪会等他来拉,忙支撑着起来,忍痛向前慢慢行去。 走了会儿,实在忍不住,慢慢蹲下身子,坐在了地上,拉起裤角一看,脚踝红了一片。 我抬头看看,弘历已远去。暗叹口气,只好坐下来等着来往的宫女太监,可等了会儿,却无一人经过。 低头坐在地上,默想着弘时的话,我虽大弘历几岁,可满人向来不讲究这些,我心中一紧,在别人眼里,我和弘历关系真的要好吗?但转念又一想,自己当年也曾和十三共乘一骑,想来比这更为严重,遂放下了心。 似有脚步声传来,我忙抬起头,原来是弘历。 见我坐在地上,他急赶两步,小跑着过来,问道:“怎么了,还能走吗?” 我吸了一口气,摇头道:“走不了。”弘历左右看了一圈,眉头微蹙,道:“这些奴才们,想用时一个也见不着。” 他伸手过来,柔声道:“我送你回去。”我心中一暖,感动地道:“你特意回来寻我。” 他一愣,不解地道:“我在前面等了会,一直不见你过来,便回来看看。”我一笑,道:“四阿哥,你先走,待会遣人来寻奴婢便是。” 弘历似是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笑容满面,看着我摇摇头道:“你一个在这,那怎么行,我扶着你走。” 我打了下他伸过来的手,张口道:“被一个阿哥扶回去,你是不是想我出事。”弘历侧头一想,笑着道:“也是,你等着,我马上找人过来送你回阁。”说完,快步向前行去。 总不能一直坐在地上,用手撑着地,没扭伤的一只腿先支着站起来,慢慢让身子稳下来,然后,用一只脚向侧面的凉亭蹦去。 人若倒霉时真是什么意想不到的事都会发生,正当我心中庆幸即将平安到达亭子时,身子居然一晃,整个人直直地向前摔去。 我闭上眼睛,准备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身子忽然被人拉住,忙睁眼一看,原来是十三。拍拍胸口,正欲开口道谢,身后却传来高无庸的声音:“王爷,还是奴才扶着吧。” 我身子一僵,高无庸在,他一定也在。 转过身,静静地看他一眼,随即垂下眼睑,矮身一福。脚稍稍一动,痛得又倒吸口冷气。 胤禛沉声道:“高无庸,还站着干什么。”十三神情微变掠我一眼,高无庸身子一躬,忙小心扶着我,进了凉亭。 胤禛和十三一前一后缓步进来,坐定后,胤禛淡淡地道:“坐下吧。”我坐下,微垂首望着地面。 静默,无一人开口,周遭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悄悄抬起头,十三神情淡然,静静地望着亭子外面的路,胤禛眉宇微蹙,盯着我的脚,见我抬头,他才收回了目光。 又是一阵沉默,我实在忍不住,开口道:“皇上,奴婢的脚已不是太痛,奴婢先行告退。” 高无庸看了眼胤禛,忙伸手欲扶我起身。我还未站起来,十三已开口道:“皇兄,臣弟还有些事交待承欢,臣弟先行一步。” 见胤禛颔首,十三起身向外走去,高无庸见状,也急忙说要准备软凳过来,跟着十三背后匆匆地去了。 随着两人离去,我的心情也渐渐平复,抬头,轻轻地吁出口气,心中最后的一丝尴尬和不安也随之而去,突地发现沉默也是一种幸福。 就如现在,在他身边,虽未开口说话,但我仍觉得心安、温暖。嘴角不禁扯出了一丝笑,待发觉时,发现胤禛正盯着我,眸中盛满温柔。 见我回神,胤禛敛了笑,淡淡地问道:“不痛了?” 经他一提,脚又钻心地痛了起来。脸一苦,道:“还很痛。”他盯我一瞬,过来坐在我身侧,弯腰把我的脚放在膝盖上,掀开裤角,细细看过后,在红肿处轻柔地揉着。 我轻咬下唇,这算什么,我想缩脚,他却紧拉着。心中犹若打翻了五味瓶,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而且,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太异于平常。 他有意无意向外透着一个信息,自己似已是他的女人,可是自己心里却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 他这么做,是说明他心中已做了决定了吗,换言之,就是对我,他已有了定语。但以目前来看,这个结果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想到此处,心中一凉,神情木木地盯着他,他脸上依旧是云淡风清,嘴角挂着丝笑。 心中酸涩,远远看见高无庸带着两个太监走来,我把脚移下来,浅浅笑着要求:“皇上,奴婢想去应值。”胤禛默了会儿,道:“脚好之后,找高无庸。” 高无庸上前欲扶我,我摔开他的手,忍着痛赌气自己朝前走。高无庸紧跟着身侧,违恐我再次摔到。 背后的他轻叹一声,高无庸忙轻声道:“姑娘……。” 我仍拐着脚自己走,高无庸许是心中惶恐,只好亦步亦随,紧紧跟着我的脚步向前移,两个太监已是面面相觑,无声相视一眼,似是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宫女为何会在皇上面前如此嚣张,连高公公也噤若寒蝉,不敢开口训斥。 我移到软凳前,坐下,潸然泪下。 ---------- 我们既没有天各一方,现在也不存在生死相隔之说,但是,两人之间却如隔了永远无法逾越的障碍一般,我到不了他那边,他也来不了我这边,彼此只能在隔岸远远地观望。 从他在掠过我的每个眼神,我都能觉察到温暖,从他无意提起的每句话中也能觉察到他的怜爱。 可是,除此之外,我们仍如以前。 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究竟是何原因,也想不出如今还有什么能阻挡他? 脚好后,找到了高无庸,许是胤禛有交待,他没有再阻挡。但是,自此之后,勤政殿的宫女太监们再也没有和我主动搭过讪,说过话,事事对我赔着小心。我除了奉茶之外,已无其他杂活。 心中有事,无法释怀,人也越发的沉静,有时一天几乎不说一句话,不当值的时间几乎全部用来练字。 承欢见我如此,再也不敢任性胡闹,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怯怯的。 弘历无意中看到我的字,大吃一惊,愣得半晌没说一句话,只是紧盯着我,但最终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每次来的时候都打趣一番,说和尚念经也会分分时辰,晓文姑娘这可是不眠不休。次次如此,我次次回报的都是惨淡笑容。巧慧看我的眼神也越发的担心,还不时地会轻叹一声。 没有精力,也不想去理会。仿佛除了应值和练字,这里再无其他可恋。 过了大暑,盛夏已悄然过了一半,令人难以忍受的酷热 天气也凉了下来。 依然一个人待在房中,站在桌前,继续写着字,沉浸在迷离的思绪里,浑然忘我。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过来,紧接着桌上多了碗莲子粥,我抬起头,向身侧的巧慧道了声谢,拿起喝了一小口。 往常,她总是轻叹一声,转身就走。可今日,她却站着,没有走的意思,我心中微怔,缓步走到桌边,坐下来,微笑着道:“巧慧,出了什么事?” 她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看了我几眼,欲言又止。看她为难的样子,我轻轻一笑,道:“巧慧,有话不妨直说。” 她默了会儿,道:“晓文,你是我领进府的,我不想你出什么事情,这些日子,你太消沉,静得让人从心底里害怕。” 我苦苦一笑,仍是静静坐着,她叹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也不该糟蹋。” 我听得一怔,反问道:“我糟蹋身体?”她道:“这段日子,你身子瘦了许多。” 我嘴角噙着丝笑,道:“我不会有事,你放心。” 她隔桌伸手过来,紧握着我的手,声音有些发颤,道:“我有些怕,你这个样子,像极了我家二小姐去世前的样子。不吃不喝,不分昼夜地写字。我看着都觉得心疼,有时真的怕你也像她一样,那么年轻就去了,我懂得不多,可总比你大上几岁,人活一世,有许多人和事是值得珍惜的。” 我眼中有些酸,有点想哭出来的冲动,但又不想再落泪,这些日子,已经哭得太多。 我强自压下眼底的泪,抽出手,反过来紧握住她的手,道:“我不会有事。” 我的泪没落下,可她却眼睛微红,蕴着泪道:“在我的心里面,总不由自主把你当成我家小姐,巧慧求求你,振作起来。” 看着这张真诚的脸,我点了点头。巧慧又默看我一阵,觉得我没骗她,才放心地起身,向外行去,边走边擦着脸上的泪。 走到镜前,抚住自己的脸,不自觉的苦笑起来,下巴尖尖、双眸无神,这是自己吗。 坐下来,对镜描眉、画唇、涂腮,遮住满脸的苍白憔悴,起身向外行去。 午后的阳光还很烈,且没有一丝风,有些闷热。 我漫无目的在林中的小路向前踱着,脑中似有无数桩事搅在一起,拧成无数个疙瘩,怎么也理不顺道不清,可甩甩头再仔细想想,却又似一桩事也没有。 整个人虚若空壳,像喝过酒的人一般,有几分醉意,却又带着几分清醒。 用力地摇摇头,想甩开这一切,令自己清醒过来,在心中对自己说,不管怎么说,目前这种状况,总比他一直没觉察出什么好。 微抬起头,愣怔看看半空的浮云,心中暗暗苦笑,真得好吗,这样真的好吗,他没感觉到什么的时候,自己满怀希望,想方设法想让他早日发现自己,可现在,突然发现,他虽发现了自己,却不是自己希望的那样。 久久地呆站在原地,忽地一阵说笑声传入耳中,我收回目光,朝前面看过去,胤禛、十三、弘时、弘历、张廷玉等坐在前面的凉亭里,谈笑风声。 默看着中间端坐的那个人,他眸中含笑,与儿子大臣在园中畅谈,我心中一酸,你窝在房中自虐,可他呢,眼前是一幅君臣同乐的美图。 直盯着他,心中渐涌出丝丝怒意,像是感应到了一般,他扭过头,朝我这边看过来,正对上我咬牙瞪着他。他眉头微蹙,十三、张廷玉已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我的表情一下僵在脸上,愣了一瞬,忙转身往回急赶。 未行几步,就听见了后面传来高无庸的叫声:“晓文姑娘。” 我步子一滞,有心赌气不停下,但转念一想,今天这日子,这么多人,遂转身回头,长长吁出口气,待脸上挤出丝笑,方上前几步,道:“皇上有何吩咐?” 心中有丝无奈,怎么无意中来到这里。 这个农园是十三被圈禁后,他为了避嫌,也为了改善与康熙的关系,便投其所好,开辟的园子。并自称“跛尘居士”,最终令康熙放下了对他的戒心,称赞他“能体朕意,爱朕之心,殷情恳切,可谓诚孝。”许是因此,这个农园才得以保持了它的原貌。 高无庸微躬着身子,轻声道:“张大人是品茶的行家,他早已听说你是园子里的泡茶高手,刚才他还可惜不是你当值。这不正巧,姑娘正好来了,皇上吩咐奴才叫你过去。” 我随口应了声,便向前行去。见高无庸有意地落后半个脚步,我心中对自己嘲弄不已,自己到底算什么,主子,还是奴才? 无言苦笑,恐怕现在的自己,在主子眼里,我是奴才,在奴才们心里,我称不上主子,充其量也只是皇上随兴“宠幸”过的小宫女而已。 渐渐走近,他们的谈论声也越来越近,张廷玉道:“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皇上高瞻远瞩,比我等看得透彻。” 弘历眸中蕴着笑意,瞅了眼我,扭过头接口道:“现在人多而垦田有限,粮食就显得不足,民食不饱,必定生乱,朝廷是要重抓。” 胤禛微笑着点点头,坐在弘历上首的弘时脸上一黯,冷冷扫了眼弘历,弘历却浑然不知,目光又投到我身上。 我皱眉微摇头,他眉毛轻挑一下,收回目光。 我走过去,对着胤禛矮身一福,站定。 胤禛暖暖看了我一眼。轻笑道:“廷玉,终是你有口福。” 眼前的张廷玉须发已有些灰白,但却不显老,在我看来,他人是儒雅的,他的眼神是犀利的,通常来说,儒雅和犀利是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但出现在他身上,我却觉得没有任何的不妥。 张廷玉快速地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微笑道:“臣之福也是皇上的福传来的,如果不是皇上身边有一个心聪手巧的丫头,臣哪有这种福气。”我心中暗笑一下,拍马工夫真是一流。 果不其然,胤禛已大笑道:“晓文,还不快动手,可不能让朕失了脸面啊。” 轻轻应了声,向他面前行去,石桌已放了朱砂三人罐,原来是要喝功夫茶。只是,这里有五个人,我悄眼瞅了眼他。 他已敛了笑,正瞧着我手下的动作。我一停下来,他许中已知道了我心中想的,嘴角逸出丝淡淡的笑,轻声道:“开始吧,不用管两个孩子。” 我一怔,两个孩子,他对我说,那是两个孩子。 正出着神,旁边端水等我净手的高无庸用极轻的声音哼一声,我面上一热,回过了神,亭子一角的水已烧得差不多了,我忙净手,之后蹲下身子,仔细地望着水。 脑中不由得想他说的话,忽听身后的张廷玉道:“蟹眼已过鱼眼生。”我心中一愣,怎会又走了神,知他暗中提醒自己。 我抬头,轻声接了一句:“嗖嗖欲作松风鸣。” 张廷玉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情,我低头一望,水已到了火候,白鹤淋浴、乌龙入宫、悬壶高冲、……韩信点兵,自烫盖开始一气呵成。 我的这手法,胤禛虽表情自若,但眸中却隐着说不清的东西,十三眉宇轻蹙,瞅了眼胤禛,又状似无意地掠我一眼,弘历倒是满面赞赏,弘时瞟了眼弘历,对我冷冷一笑。 张廷玉拿着杯子,放在鼻端轻闻了下,笑着问道:“姑娘是南方人?” 我暗自思量一瞬,听张廷玉对我说话的语气,他许是听说了什么,或者觉察出了什么。这种场合,自己岂能当众人谈论中的主角,遂谦恭地回道:“奴婢是西北人。” 闻言,他笑对胤禛道:“臣竟看走眼了。” 胤禛眸中闪出浅笑,暖暖掠我一眼。 下首的弘历笑着道:“张大人,晓文泡茶的花样可是多着呢。”我心中微惊,弘历心里也大抵清楚弘时心中所想的,另外,他也应明白自己在阁中的特殊身份,但如今,却如此在众人 面前夸赞自己,他心中想什么。 惴惴不安,心中暗暗祈祷,此时此地,弘时千万不要接口才好。 抬头飞快扫了眼弘时,他幸灾乐祸的瞟了我一眼,我心中暗叫不妙,还未来得及请退,他已笑着开口道:“四弟自然是知道的,四弟平日里和晓文的关系最亲近。” 我心中一紧,赶紧向胤禛望去,只见他眸中一冷,目光扫向弘时,弘时见状,急忙低头,小声嘟囔道:“这可是事实,前些日子我还亲眼见他们又抓又闹。”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让所有的人听见。 张廷玉默默啜着茶,十三面无表情瞥我一眼。 张廷玉放下茶碗,转移话题说了一阵,可众人心中已是各有思虑,场面再也热烈不起来。一时之间,亭子里陷入寂静,我木然站着盯着自己的脚尖,弘历这小子,究竟想干什么。 这时,一直默不出声的十三淡淡地道:“皇兄,中秋佳节已近,皇阿玛的丧期已过,今年是不是要和臣工们一起热闹热闹。” 胤禛收起一脸的冷峻,轻一颌首,淡声道:“已过了三年之期,确实该和群臣同乐一番,老四也不小了,这次的宫宴就让他历练历练。” 弘历忙起身应下,弘时则满面通红,狼狈万分。 十三又默了会儿,淡淡地道:“皇兄出来一阵子了,想必也累了,我们先行告退。” 一行人鱼贯而出,亭子里只余胤禛、高无庸和我三人,他仍坐在那,没有起身的意思。 静默,又是一阵静默。虽说早已习惯,可今天却总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迫在胸中膨胀,心中很想马上逃离这里。 心无二用,心乱时总是会出错,正当感到不知所措时,手中的茶碗‘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看了眼地上的杯子,淡淡地道:“想做老四的福晋?” 我一下呆在原地,半晌才回过味,走到他跟前,怒瞪着他,大声道:“我想与不想,你关心、在意吗?” 掩口轻笑起来,直笑着泪流满面,身子轻颤,从没想到有一天,会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话。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心中有丝绝望,面带惨笑,再也不看他一眼,快步跑出去。 跑跑停停,半晌后,停下来,见路旁有一片茂密的林子,不假思索一头扎了进去。林中的光景有些暗,借着树叶间隙洒下来的阳光,寻了个干净的地方,摔坐在地,忍了许久的眼泪,倾泄而出。 他说,让自己做弘历的福晋,问我想吗?他居然问我,想不想做弘历的福晋。 依在树上,抬起头,泪无声的顺脸往下流。 夕阳的霞红被天边的暮色一点一点的蚕食,林子里已是漆黑一团,仍旧静静地靠在树上,心中已是无比平静,心中突地觉得有些可笑,义无反顾一头扎进来,等得就是今天吗?在心中一遍遍的问自己,还有留下的价值吗?心底一个声音回应着:“没有了,没有了……。” 林子边缘最后那抹光线也隐去,我起身,慢慢向外行去,脑海中思量要不要出去,如何才能出去。现在只想远离这一切,躲开他。 路边似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听到我这边的声音,转过身。 原来是弘历,上前对他庄重地福了一福,然后,向住处行去,他忙赶上,截在我前面,道:“晓文,你生气了。”我抿嘴轻笑,摇摇头道:“四阿哥,对不住,因为奴婢,令你难堪了。” 听着我谦恭的回着话,他有些慌,结巴道:“我根本不在意这些,您也无须自责,其实我今日是想……。” 在心中暗叹口气,不管他心里是如何想的,但自己这些日子和他走得近,这是事实,不能怪他什么。 心中烦闷,也不想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遂截住他的话头,浅笑着道:“真的不在意?”他一愣,许是不理解这前后的功夫,我为何会态度大变,他瞅了我半晌,才道:“不在意。” 抿嘴轻笑,心里却想着,你现在不在意,那是你还小,再待几年,必不会这样。 两人默行一阵,心中虽还有丝不确定,但仍忍不住道:“四阿哥,可否帮奴婢一个忙。”弘历敛了笑,斜瞅我一眼,道:“如果是帮你出宫,就不要开口了。” 我心下一惊,这孩子今日的所作所为,太不同于往日,似是一天之中长大许多,这种变化让我诧异,让我来不及接受。 望着我满脸讶异,他笑瞟我一眼,双手背在身后,挺胸迈着方步走了几步,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是你一厢情意地把我和承欢放在一个队伍里。我可是一个成年的男子了,或许很快,皇阿玛就会给我指婚了。” 我心中暗惊,今日的事……,我不敢往下想。 想到这里,心里竟有一丝怕,向路边靠了靠,离他远了些,他见我如此,面上笑容一僵,低头默一会儿,抬头,脸上挂着丝笑,道:“如果以后,你若真找不到自己的归宿,本阿哥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名份。” 想是我心中所怕的,他已明白,他既是这么说,相信以后不会再出现今日的事。 见他有些故作轻松,我也忙掩饰地笑着道:“四阿哥,你又不嫌奴婢老了。”弘历眸中一黯,但随即大笑道:“你本来就老了,本阿哥对年长的女子可没兴趣,我只是给你名份,怕以后没人要你,别想歪了。” 说完,快步向前跑去,明知他这么说的意思,但脸上依然有些挂不住,抡着拳头跑着追他。 ------------- 无所谓忧, 也无所谓愁,只因少了份牵挂,人变得轻松、闲散。觉得自己就如水中那无本无根、无牵无挂的浮萍一般,随波飘流,飘到哪算哪,不做努力,也不改变什么,只是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 在勤政殿的偏殿茶房中,准备着茶水,有些不上心。 身边的其他宫女,悄眼打量着我,我依然自顾慢腾腾的泡着水,忽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心中轻笑一声,又来催了。 刚转过身,小顺子急急地冲了进来,喘着粗气道:“晓文姑娘,快一些,怡亲王都坐了半晌了。” 说完,许是觉得自己口气急了些,忙朝我讪讪笑笑,我抿嘴轻笑,端着茶盘向大殿走去。 盯住地面,目不斜视,把茶水轻放在十三的旁边,然后退到一边,静静地立着。 十三喝了口水,道:“皇兄,浙江贩卖私盐日益成风,朝廷如不早管,只怕官府会把税款转移到百姓身上,这样一来,日后怕是官商勾结、民不聊生了。”胤禛面色凝重,微怒道:“这些个盐贩子,是该好好管管了。” 他静默一会儿,又道:“李卫任事勇敢,可担浙江巡抚兼理两浙盐政。” 十三点点头,道:“臣弟也觉得只有此人可任此职。”两人又说会些朝事,十三忽道:“皇兄,明日臣弟带承欢回府住几天。” 胤禛面色松了下来,笑着问:“府中有事?”十三笑了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后天是玉檠的寿辰。” 玉檠是十三的嫡福晋,自十三禁于养蜂夹道,她一直支撑着管理着府中的大小事物,虽然在头几年,不是很顺利,可近些年以来,十三忙于朝事,几乎少有时间回府,她却成了王府中实实在在的顶梁柱。 胤禛笑着听完,道:“明天朕会吩咐高无庸派些人过去,这几年玉檠确实辛苦了。” 十三忙拒绝道:“皇兄不可。” 胤禛起身,下了台阶,走到十三跟前,拍拍十三的肩,笑着道:“不要再推脱了,你也歇息两日。” 十三一笑,道:“臣弟遵旨。”两人笑着缓步向外走去,出了大殿,十三朝贤良门方向走去。 待十三走远,胤禛看着他背影叹了口气,我在心里也是一叹,脑中蓦地想起了绿芜,心中还是不解,现在又有何人还能拿她的事来打击十三,相信 根本无人敢这么做,既是如此,那还有什么原因呢。 默想半晌,除了自己心中徒增丝丝哀伤,什么也没想出来。 抬头看看,忙提步向湖边跑过去,高无庸立在船头,见我过来,忙闪身让开,轻声道:“皇上已上来会儿了。” 我点点头,走过去掀开舱帘,发现胤禛歪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我轻轻坐在一角,默盯着被风吹得飘飘忽忽的舱帘。 承欢明日会出园子,自己何不趁这机会出去,想到这里,心中一愣,自己这么做,是真想走,还是……。 心中居然有丝不确定,我轻咬下唇默看着他,心中还在盘算,是走,还是留。心中犹豫不定,走,心中不舍,留,心有不甘。正在这时,他居然突然睁开了眼,目光一遇,我一时竟傻了,他嘴角隐着淡淡的笑意,那抹笑还未逸出,便已消失,他瞅我一眼,淡淡地道:“想说什么?” 听他用冷冷的口气问自己,一怒,心中马上确定走还是留。天下之大,难不成没有我容身之所。 强压下自心口窜进脑中的怒气,静了静神,淡然道:“奴婢想陪承欢回府几日。”他神色未变,淡淡地看着我道:“巧慧会随着她回去的。” 我唇边漾出丝淡笑,挑衅地道:“勤政殿有没有我这个人,也不会怎么样。”他直起身子,默盯我一会儿,忽地伸手拉我过去,我没提防,一慌,摔开他的手,被他拉得向前倾的身子摔倒他在跟前,我忙爬起来,向后移去。 他收回手,默盯着我,声音平平:“虽不会怎么样,但这里又岂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我心中难受,眼里泛着酸,是呀,这里岂是自己能决定去留的地方,自己早已被他一时暖一时冷的态度搅得乱了心神,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也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低头无言苦笑,直起身子端坐着,待心情稍微平复了些,脸上挤出丝笑抬起头,道:“奴婢只是不放心格格。”他瞥了眼我,默一会儿,道:“那你随着去吧。” 舱中一片寂静,我木然端坐着。 船身一震,我起身出舱,掀开帘子,待他出来,高无庸忙躬身侍候着下船,我缓步跟在后面。 待三人走进阁内,绕过正厅,走进内院,我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他走到两步,回身,道:“晓文。”我步子一顿,回身微垂首默立,他淡淡地道:“晚膳你做些小菜,许久没吃,还真有些想。” 高无庸飞快扫我一眼,又悄眼打量胤禛一瞬,蹑着步向外退。 胤禛目光落在我身上,却对高无庸淡声道:“明日晓文也随着去怡亲王府。”高无庸一怔,忙瞅我一眼,轻声应下,匆促地踩着碎步退了出去。 鲜嫩而爽口、清淡而味长,完全现代做法的四凉四热,我轻摆上桌,向后退两步,心中有些堵,这是最后一次,从此之后,虽同呼吸一个空间的空气,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可再也不相见、不相识,不相守,从此天涯陌路,相见无期。 他坐于桌旁,犹若听到了我心中的话,瞅了眼木然站立的我,道:“希望这不会最后一次。” 我心中莫名一慌,掩饰地笑一下,道:“皇上想吃,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吩咐奴婢一声就行了。” 他轻轻笑了下,收回目光,道:“坐下来一起吃。”我心中迷茫,听错了吗?我摸了下耳朵,蹙眉凝目看着他,见我这样,他一笑,道:“我不想用膳时一直抬着头。” 他没有用‘朕’,而用了‘我’,我心中一怔,随即自嘲地笑笑,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假像,不要多想,一切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你只是晓文,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和若曦再也搭不边,也就是说,和他再无关联。 我恭敬地矮身行一礼,道声:“谢皇上。”然后坦然坐下,他眉宇微蹙,掠了我一眼,挟了箸拌山药丝,放在面前的碟碗里,抬头看着我道:“今天的菜很精致。” 在心中暗暗失笑,当然精致,这是我精心料理的。面上淡淡笑着道:“奴婢对做菜一向很上心。”其实心中并不是这么个意思,心中想的是‘只要是为你准备的,我都会很上心。’ 他为我挟了箸菜,我忙起身谦恭地道:“谢皇上。” 他眸中掠出丝沉痛的东西,盯着我,重复道:“是非同寻常的精致。”说完,似是一声轻叹,很轻,很细微,似有似无。但传在我耳中,却如惊雷,我心中一颤,挟起他挟来的菜,放入口中,平日里喜欢的,今日却味同嚼腊。 走还是留,再一次徘徊心头。 身子渐渐有些僵,脑子有些许迟钝,手中的筷子“啪”地落在桌上,一惊而回神,慌忙瞅他一眼,他依然盯着我,我忙捡起来,埋首吃饭。 他感觉到了吗?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但是,既然先前已有了决定,为何又露出了破绽,难道不该把事情谋划得细致、稳妥一些。 脑中一闪,难不成是自己潜意识里不愿离开。脑袋轰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耳边又传来他的轻叹声,我忙拉回思绪,尽量保持镇静。 知道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匆忙吃完,垂首道:“奴婢用完了。”他默了会儿,柔声道:“去吧。”我起身,逃也似的离开。 第六章 坐在马车里,斜靠在软垫上,默默出着神。 承欢掀开侧面的小帘子,半跪在向外瞧,瞧一阵,回身摇摇我,说外面有卖糖葫芦的、捏面人的……。 承欢接过侍卫自帘子处递进来的面人,过来挤在我身边,笑着道:“姑姑,你瞧,这面人捏得像真的一样。” 我笑着点了下头,握着她的小手,道:“明晚你姨娘寿辰时,你记得说姑姑教给你的话。” 上车前已苦口婆心交待了无数遍,连巧慧都笑着说我‘年纪青青,这般罗嗦。’ 承欢皱起眉,苦着脸道:“姑姑,承欢记住了,再说,就是忘记了,还有你在身边,你可以提醒我的。”我抚了抚她的脸,笑了笑。 她朝我笑笑,低头玩起面人来。我默了会儿,扭过头,交待巧慧道:“该教格格规矩了。” 她愣了下,不解地道:“晓文,你不是一直反对格格太早学规矩吗。”她摇摇头,又道:“这两日,你有些怪。” 我一时静默无语,自己这是怎么了。 半晌后,我隐去满腹的心事,淡淡笑着道:“也没什么,只是格格渐渐大了,该学些规矩,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现在是皇上、王爷宠着,万一哪天他们都不在了怎么办?” 她慌忙起身,跪坐在自己腿上,用手捂着我的嘴,并撩开帘角向外望了望。我拨下她的手,嫣然笑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人总是要去的吗,能活千年,那不是人,那是妖精。” 她面色又是一变,轻斥道:“你还说,以后休要再说这些大不敬的话。”接着,又轻声交待承欢:“格格,今日姑姑的话,你不要乱说,如若不然,你姑姑可是要挨板子的。” 承欢抬起头,笑着道:“我晓得。”说完,仍专注地玩手中的面人。 我心中一热,拉巧慧坐在自己身边,笑依在她肩头。 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承欢放下面人,掀开帘子一角,向府门口瞅了一眼,马上放下帘子,回头苦着脸道:“姑姑,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我和巧慧相视苦笑,有些无语。承欢见状,绷着脸向马车内移了移,依在垫子上,不愿起身。 我温言劝说一会儿,承欢才站起来,牵着我的手,准备出去。刚伸出手,准备掀帘,帘子已“呼”地一声被掀开,马车外露出富察氏略显夸张的笑脸:“我们家承欢回来了,这些日子,可把姨娘想坏了。” 话音刚落,便伸出手欲抱承欢,承欢向我身后移了移,紧握着我的手。 我不动声色挡开她的手,下车后抱下承欢,径向府门口的兆佳氏走去,不理身旁的巧慧如何使眼色,也不理富察氏的脸色多难看。 上了台阶,放下承欢,笑着对兆佳氏福了一福。 兆佳氏微微一笑,道:“承欢在宫中劳烦姑娘了。”我忙笑着道:“哪能称得上劳烦,说到底,我也是自府里进宫的。” 她点头笑笑,向承欢伸出了手,承欢依旧向后一躲,兆佳氏面上有丝尴尬。 紧随其后过来的富察氏嘲讽道:“原来承欢这儿,不是只有我一个吃闭门羹,姐姐也一样,果真是皇上疼爱的格格,就是和府里的孩子不一样。” 她边说边幸灾乐祸地瞟我一眼,我朝她冷冷一笑,蹲下身子,笑对承欢道:“随着额娘进去。” 因绿芜不在,我特意让承欢称兆佳氏为额娘,一来,十三去后,承欢终就还是怡亲王府的格格,有个靠山还是好的。二来,如果有一天绿芜回来,兆佳氏爱屋及乌,总会念及承欢在宫中这点上,对绿芜好一些。 承欢眸中有些懵憧,面上又有些蹙促不安,许是见我面色严肃,才嗫嗫地抬起头对着兆佳氏道:“额娘,咱们进去吧。” 随着承欢的一声额娘化去了兆佳氏的难堪,她对着我盈盈一笑,牵着承欢的手向内行去。旁边冷眼瞧热闹的富察氏冷哼一声,怒瞪我一眼,率先入门而去。 身后的巧慧悄悄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放慢脚步,她脸上布满担忧,道:“晓文,你怎么回事,进府就得罪侧福晋。” 我轻拍了下她的手,嘴角挂着丝冷笑道:“她不配抱承欢。” 她一脸迷茫看着我,见她们已入了正厅,我边走边笑着道:“有些事还是不明白的好。” 她面色一松,摇头笑道:“出了宫,人也变了,话中还藏着玄机。”我笑笑,没有接话。 一轮弯月斜挂空中,繁星在漆黑的夜空中显得越发耀眼。 借着微弱的月光在府中花园里散步,边走边思索如何才能无声无息地离开,那日,他特意交待了高无庸,说自己也随着承欢过来,自己心中本隐隐担心,害怕高无庸会安排人紧随着自己,可来后,却发现,自己又一次高估了自己。 正想得出神,忽觉得肩膀撞了什么,忙抬头一看,原来是十三。 两人同时一愣,即而又同时一笑,我噙着丝笑道:“原来不看路的不只我一人。”十三摇头轻笑道:“撞了人还有这么许多的理由。” 对他一耸肩,不置一词,调转身子和他一起向前走去。 十三轻叹口气,道:“晓文,从来没有仔细和你深谈过,有时总觉得很了解你,但许多时候真看不懂你。”我敛了笑,有些失神道:“十三爷,哪里不懂?”十三指指前面的亭子,道:“去前面聊。” 两人坐在石凳上,十三隐了脸上的笑,带着探究的目光盯着我,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我摸摸鼻子道:“我脸上刻花了?” 十三轻摇头,道:“你对宫中的人、事有着非同寻常的熟悉,并能驾熟就轻的趋利避害,这种反应不会天生就有的,在外面也不可能练就这些。我查了宫中所有的人,居然没有一人和你有关系。” 我心里暗吃一惊,没有想到十三会这么郑重其事调查我。我心中有些无奈,浅笑着道:“让十三爷如此劳心费力,对不住了。” 见我反应淡淡,他眸中居然露出些许的笑意,道:“你不知道怕?” 我笑着道:“有何惧,如果你真的想动我,又何须这么费事。” 笑容在十三的脸上放大,他道:“你的话总是不会令我失望。”我心中不甘,遂敛了笑,肃容问他:“为何一定要查我的来历。” 他静静地盯着我,我亦回望着他,心中侥幸的想,或许十三知晓胤禛为何会忽冷忽热、似真似假的对待我。 他轻叹一声,凝目盯着我,道:“只因你的性情、言谈、举止都极像我的一个挚友。” 在心中暗自苦笑一番,他说得我心中虽很感动,但并不是自己希望听到的,不死心地反问道:“仅仅这样吗?” 十三一愣,若有所思盯着我,半晌无语,许久后方道:“她也是我敬爱的嫂嫂。” 我心中一阵恍惚,居然张口说了句:“谢谢。”十三面色一紧,惊得站起身道:“你说什么?”我也一惊,忙道:“谢你如此长情,也谢你因此而厚待我。” 十三慢慢坐下来,默盯着我看了半晌,才道:“晓文,仅此而已吗?” 我有些无措,不知他想说什么,遂默不作声,静等他的下文。 他道:“人在何种情况下能更改容貌。”我心中一抽,本想捋额前头发的手停在半空,心中隐隐地钝痛,说吗?要说出来吗?……。 可胤禛的态度隐晦未明,自己能对十三说什么吗?如果真如自己所担心的那样,他认为自己是十三特意带进园子的,那如果由十三说出,自己是若曦,那结果会如何,自己真无法预料。 木然想了会,一回神,见他仍盯着我。 我掩饰地笑笑,道:“人怎会自己更改容貌。” 他道:“你们除了容貌不同,其他的,在我看来,相像得就如一人。“ 我心中震惊,既是十三都能看得出来,那胤禛怎有可能看不出 来呢。 见我默默无语,他又道:“如果心里已有了人,以后尽量不要和四阿哥走的过近,有些事一旦发生,就无法挽回。” 我木然道:“为什么?” 他道:“譬如弘历要你。” 我摇摇头道:“怎么可能,他不会开口的。” 他轻哼一声,道:“会有人替他留意的。” 我心中微怔了下,谁会留意这些,抬起头,却见他面带戏谑神色,我面上一热,刚才的对话,我岂不是间接承认了自己对胤禛有情。 忙撇过头,望向亭子外,道:“爷,吹首曲子可好?” 十三轻轻笑起来,道:“你怎知我会吹笛子。” 我又是一愣,说多错多,于是,干咳一声,道:“听承欢说的。” 这次,他倒是没有再开口,悠扬的笛子在黑夜里响起,我的心情渐渐平复,心绪渐渐随着笛声飘了起来。 一曲吹过,两人静静坐着。 我在心中暗自思量着十三说的话,‘会有人替他留意的’,想到这儿,心中突地涌起一股恐惧,这些日子,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直只是顾及到自己的心情,却忘了自己生存在步步为营、适者生存的地方,生活其中的每个人都在算计、利用、陷害。不管是何人真心或是假意为弘历要我,胤禛和我也就永无可能走到一起,他怎会和儿子争一个女人呢。 掠了眼对面端坐的十三,心中想想自己,再想想绿芜,心中瞬间酸楚不已。 --------------- 一夜无眠,待窗外微明,我起身推开窗子。窗外院子里的奴仆穿行、脚步匆匆,看来已开始着手准备晚上的寿宴。 抬头望着半空,这方天地下,除了皇宫,真有自己的立身之所吗?默站了会儿,暗自失笑,不试试,又怎会知道没有呢。 不再犹豫,关上窗子,简单洗漱后,打开房门,向外走去。 行至府门,突见巧慧自外面走进来,我脚步一顿,她已开口道:“这么大早,就要出去?” 我嫣然笑着道:“偷得一日闲,还不能出去走走。” 她摇摇头,无奈地笑道:“出了宫似是转了性子一般,出去可以,只是要记得早去早回,省得晚上寿宴上承欢又惹事端,惹得福晋们不高兴。” 我口中嗯一声,算是回应,举步向外行去。 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走了许久,站定望望四周,不知这里是哪,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望着身边如梭的人流,心中一阵恍惚,去哪,自己做什么才能养活自己。 会计,在这显然没有用处,任何一家店铺都不会用一个女子管理帐目。泡茶,环顾四周,没有一个茶馆,另外,即使有,人家用不用女子,自己心中也没谱。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出来了,试试也无妨。 提步走到路旁边的酒楼,还未进门,门口的小伙计便笑着过来道:“姑娘,本店今日……。” 看他的样子,想是要把招牌菜说个遍,我忙截住他的话头,赔着笑道:“我不是吃饭的,不知道……。” 我话未说完,他面色一变,扫我一眼,伸出手道:“问路呀,不早说,拿银子。”我心中一怔,但随即明白他误会我是问路的,我摇摇头,道:“我想问的是你们店里缺人不缺?” 他嫌恶地上下打量我一眼,撇撇嘴,道:“衣着光鲜,还是一个女的,想找活,这没有,前面去找。”我心中一喜,忙扭头向前看。 斜对面,‘云香楼’三字映入眼帘,几个花枝招展的妖媚女人在门前拉着客,我怒气直窜向脑门,回身瞪他一眼,他双手抱肩,嘲弄地斜眼瞧着我。 我咬牙硬生生咽下,摔袖离去,背后传来方才围观众人的哄笑声。 未行几步,身子又被人撞了一个趔趄,在心中暗呼倒霉。 脑中突地一闪,这个情节电视剧中常有,我忙摸自己身上的荷包,果真已没了踪影。 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原来天地虽大,却真是没有一寸地方是自己可以立足的。轻轻笑起来,来此间,自己仅是一个一无事处的人。 脑中空空,随着人流走乱走。 日渐西斜,我蓦然回神,左右看看,心中慌起来,这是哪里。 正在愣神,忽听前面传来一声轻笑,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一看,一个年青的男子面带微笑站在对面,我左右一望,确定他是对自己说话,我疑惑地道:“我们认识?” 那男子眉梢一扬,道:“姑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的声音,我确实有些印象,低头默想一会儿,恍然憬悟,微笑着道:“多谢你上次带路。” 见我想了起来,男子大笑道:“每次见面,姑娘都好似迷了路。” 闻言,我心中一暗,愁绪又涌上心头,见我神色微变,那男子道:“姑娘不用焦急,如果还是迷了路,我倒是乐意效劳。” 不知如何回答,遂默默向前慢行,男子见状亦慢慢地跟着。 过了一会儿,男子道:“我叫张毓之,姑娘有何为难之事,不妨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我理顺思路,浅笑着道:“只是想出来走走,却不知哪里好,逛了一会儿,地方没找到,又迷了路。” 张毓之道:“有一个去处,姑娘定然喜欢。” 反正自己不知要去何处,再说,早已走得乏力脚痛,遂笑着道:“劳烦你带路,我叫马而泰。晓文,公子无须一口一个姑娘。”他点点头,两人向前行去。 一个不是太显眼的胡同里,一间古色古香的房子,我抬头看着门楣上挂着的匾,轻声道:“菊舍,好名字。” 他一笑,率先走进去,小二一见,不等吩咐,手脚麻利地带我们上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 我们坐定后,他笑着道:“此处尚可吧?”我四下打量一下,笑道:“幽静、清雅,难得一见的好地方。” 见他有意无意瞟了自己几眼,我问道:“想说什么?” 他瞥了我一眼,疑道:“晓文姑娘真是令人费解之人”。 我心知他为何这样说,遂轻笑一声,转移话题道:“叫我晓文就可以了。” 他似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仍续道:“廉亲王府的仆人称你为小姐,你却不承认自己是王府中人。这还不算,最奇的是两次见你,你都独自一人在街头。” 不想在这事上说得过多,遂笑笑不作声,见我如此,他讪讪地道:“我不该如此的,你莫要见怪。” 我中有些过意不去,赔笑道:“我没怪你,是我不知如何回你。”听了我的话,他虽愣了下,但没有继续再问。 “小顺子,你怎会在此。”忽听楼下传来熟悉的问话声,我心中讶异,正欲起身,对面的张毓之已先我一步,向楼梯走去。 我有些不解,紧随其后。走到楼下,赫然发现,小顺子微躬着腰,向一老者低声说着什么,猛然间见到我下楼,面上一紧,转身就向外走。 原来如此,他既是交待了高无庸,高无庸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已照了面,自己又无地方可去,何不随小顺子回去,既不为难他,又不用再找人带路。 于是,我开口叫道:“小顺子。” 小顺子和老者同时转身,原来是张廷玉。 我忙向前,走到他的面前福了一福,轻声道:“奴婢见过张大人。” 他眼神犀利依旧,快速打量我一眼,朗声笑道:“刚才还纳闷为何小顺子会在这儿,原来是姑娘在这。” 我见他身后的小顺子眼神有些慌乱,心生不忍,对着张廷玉浅笑着道:“奴婢很少出门,因此今日特意麻烦了小顺子。” 心中知道这谎话说的实在拙劣,张廷玉怕是早已看出小顺 子和我并非一路,但目前也只好这么说。 他目光越过我,面色凝重盯着我身后,身后的张毓之已走过来,躬身道:“毓之见过舅舅。” 我暗吃一惊,他们竟是舅甥,他瞅了眼张毓之,沉声道:“你为何在此?”张毓之恭声回道:“这位姑娘寻饮茶的好去处,毓之就带她来了。”这个张毓之也是心思缜密的人,刚才的那番话想是他也听明白了。 闻言,他笑着对我道:“这的茶可是比不上姑娘泡的。” 心知自己的出走计划已完全失效,既是这样,不如早回王府。心中主意已定,道:“谢张大人谬赞,奴婢已出来很久,如大人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回了。” 小顺子面露喜色,忙不迭地点头。 他道:“让毓之送送,你们不常在外面走。”我道了声谢,向外走去。 经过刚才一事,张毓之许是隐约地明白了,我心知这时亦没有必要再隐瞒身份,遂笑道:“我是宫中之人,先前没有明说,你莫怪罪。” 他扭过头,瞅我一眼,声音有点闷:“宫里的人,少有在外行走,难怪你总是迷路。” 我笑了下,没有接话,他默了会儿,又道:“你身份很高。”刚才张廷玉对自己的态度,另外,小顺子紧随其后,在他看来,我在宫中应该是有身份的人。 我有些无语,在心中苦笑一番,不再开口,一路上三人静默地走着。远远地望见怡亲王府,停下步子,对他微微一笑道:“谢谢。” 他微怔一下,蹙眉道:“这么快。”说完,似是觉得这句话不妥,又忙摆手辩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不是回宫吗?” 待两人道别后,我心中有些奇怪,一时之间不明白他为何要解释一番。 愣站一瞬,回头见小顺子面露难色,我暗叹口气,道:“高公公怎么吩咐你的?”他挠挠头,面上现出骇色,颤音道:“高公公交待如果跟丢了,让我直接提头回宫。”说完,他身子一抖。 我道:“你不必担心,我明日回宫。” 他一喜,就要往下跪,我忙托了下他的胳膊,苦笑着道:“你我都是奴才,用不着这样。” 看着小顺子千恩万谢的模样,我心中一阵唏嘘,自己的出逃计划居然如此不堪,以至差点累人性命。 天色渐晚,王府内早已挂上大红灯笼,房里房外一片通明。 我牵着承欢向正厅走去,承欢边走边埋怨:“姑姑出门,为何撇下我?”我已无力再说,遂朝她笑笑,不说话。 还未进门,便听见了房中的声声恭贺,见承欢进门,纷纷住口,我用手轻摇了下承欢的手,她略为迟疑了下,才松开我的手,跪在兆佳氏跟前,道:“承欢祝额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青春永驻、心想事成。” 我在承欢身后也矮身一礼,道:“奴婢也祝福晋福寿连绵。” 她忙起身,先拉起承欢,又握着我的手,走到她的位子旁边道:“姑娘坐吧。”我心知不妥,忙道:“奴婢不敢。” 她轻声嗔怪道:“莫非姑娘不给我这寿星面子。”话已至此,只好欠身坐下。 刚坐下,承欢已钻入怀中,她笑道:“承欢在园子里,亏是有姑娘在身边。”我正要回话,坐在下首的富察氏‘嗤’地一声冷笑,紧接着尖声道:“可不是有她吗,让我们这帮姨娘对承欢是有心无力。” 我心中微怒,强压下去,瞅她一眼轻笑着道:“只要有心就一定会有力,如果不是托你的福,格格哪能待在园子里。” 众人掩口轻笑,兆佳氏却是面色一怔,若有所思瞅我一眼,富察氏面色一紧,眼神一阵慌乱。 承欢抬头轻声道:“姑姑,我们回去吧,她们不喜欢承欢。”承欢声音虽小,但身旁的的兆佳氏应是听得一清二楚。她目光柔和瞅了眼承欢,但紧接着收回目光,轻哼一声,厉声道:“这府里是越发没规矩了。”富察氏面色一凛,恨恨地看我一眼,嘴张了几张,却无一句话。 随着外面的朗朗笑声,十三和胤禛同时进门,众人忙起身行礼,然后是依次入席,我本想悄悄出去,可兆佳氏却执意拉我坐了她的旁边。我万分为难,自己的身份又怎能坐在这席上,可十三却笑着道:“坐下吧。” 坐下,悄眼看了眼胤禛,他一反平日的清冷面色,眉眸都蕴着笑,我不自觉默盯着他,他目光淡淡扫了过来,一时之间不安压抑笼罩全身。 他收回目光,笑着道:“玉檠,你们不要过于拘谨。”兆佳氏忙笑着回道:“没听爷说,皇上要来,准备的寒酸了些。” 他摇摇头,看向十三道:“让你大办,你就为玉檠办成这样。”他这话一说,兆佳氏已感动的眼圈微红。 十三虽在朝中重权在握,可只有薪俸,没有额外进项,而胤禛的赏赐,十三多是坚决不受,是以,兆佳氏的寿宴办成这样,已实属不错。 他许是心中明白,轻叹一声,瞅了眼十三,十三笑着道:“皇兄,你不动筷子,让大家怎么开始。”他轻笑着道:“开始,开始。” 我早已是眉眼低垂,默想着心事。 心思百转,浑然不知麻烦已近。只觉得手背一热,瞬间整个肩膀已是火辣辣的灼痛,坐在身边的富察氏乍似惊慌失措,斥责道:“你这不长眼的奴才,端汤也能烫伤人。” 胤禛、十三已先后离了座,众人见了,也纷纷站起来。 富察氏伸手欲拉扯我的袖子,我一时之间有些愣,胤禛沉声道:“不要动,高无庸,拿剪子来。”许是又觉得不妥,又道:“玉檠,去拿剪子。” 瞅了眼富察氏,她眸中闪着丝得意,而身后的婢女则是满面委屈,心里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我心中苦笑,原来是刚才口舌之争惹得麻烦。 待兆佳氏拿来剪子,剪开袖子,整条手臂已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兆佳氏担忧地看着十三,道:“爷,请大夫吧。” 十三还未及开口,胤禛却淡声道:“十三弟,不用请了,还是让她随朕回园子让御医瞧瞧。”霎时空气像凝固了一般,整个厅里静寂无声,扶着我的手臂的兆佳氏,手轻颤了起来。 忍住灼人的痛,我浅笑道:“皇上,王府距园子还有些距离,不如就在府中让大夫先看,待简单处理后,才回去也不迟。” 他沉吟了一下,轻一颌首。 兆佳氏面色这才缓了过来,扶着我准备出去,她是今日的寿星,怎能让她缺席,我停下步子,道:“奴婢谢福晋,还是让她扶我吧。” 见我看着刚才洒汤的婢女,兆佳氏微怔了下,后笑着道:“姑娘真好心肠。”我淡淡笑了下,道:“那福晋定不会再责罚她吧。” 兆佳氏摇摇头,脸上带着歉意,道:“不会的,快些进去,让大夫瞧瞧。”她的心中许也明白,这汤为何会洒在我身上。 丝丝细雨带来秋的凉意。 境由心生,心悦则觉物美,心悲则感事哀。 因心境淡泊,也越发觉得雨中景色美得出奇,我合了手中青竹雨伞,微垂着头,缓步踱着,让这微风细雨层层地围着我。 手臂已结了疤,有些痒。我抚了抚,心中一阵难受。事发当晚,待兆佳氏寿宴结束,我随着他回了园子,当时宣了太医重新复了诊。 自那日后,太医日日必去循诊,引得园子里众人纷纷猜度,连阁内的宫女太监们也争相议论,不明白皇上怎么就会对一个宫女这么上心。 不愿造成这样的局面,找了他几次,居然次次被高无庸挡驾。虽想硬闯,但看看高无庸面带惶色,满面为难,遂不再去找,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 忽听前面有细微的脚步声,我抬起头,原来是他,高无庸举着伞在后面。 又垂下头,向侧面走了些,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径直往前走。走了会儿,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还是不想理,加快步子 ,又走了会儿,但身后的人如影随形。我心中微怒,愤而转身,只有他一人,默默站着,高无庸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我轻咬下唇,默了会儿,掉头继续往前走。既是如此待我,又何必惺惺作态。 雨似是大了些,后面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你手臂才好,不能淋雨。” 我轻轻笑起来,冷声道:“奴婢何德何能,不劳皇上您费心惦念。” 他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步子一滞,停了下来,心神一震,他话中有话。 我转过身,凝神目注着他,道:“奴婢现在就想明白,想知道。” 他脸上露出丝痛苦神色,道:“以后不要自称奴婢。” 他盯着我,我直勾勾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他,走到他面前,泪和着雨水顺脸而下,道:“现在,告诉我,我不想再等,不想再猜。” 他自我手中拿出伞,打开,放在我手中,道:“你会明白的。” 说完,不再看我,快步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回身,望着他直挺的后背,一丝绝望自心中蔓延开来。 雨越发大了,风携着雨在半空拉起一条条又长又细的白线,然后直泻而下,一会工夫,地上汇成了一条条的水流。 我全身无力,伞自手中随风刮在半空,打个旋飘走了。我神情木然,慢慢走在雨中,脑中一直想着那句话‘你以后会明白的’。 扬起头,大睁着眼,原因,这天下都是他的,还能有什么原因。 双眼已被雨砸得睁不开,觉得身子似是飘了起来,……。 -------------- 全身酸楚不已,人时而清醒、时而浑沌。清醒时思绪飘忽,浑沌时脑中不时闪着支离破碎的片断。 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气声,我心中一震,抑住呼吸。 紧接着冰凉的手抚抚我的额头,我在心中暗暗苦笑,这是幻觉,不是真实的,不要醒过来,也不能睁开眼睛,睁开眼后一切都又恢复以前。 忽地耳边传来他略显嘶哑的声音:“若曦,我做错了吗?” “若曦”,他叫我若曦,我的心开始隐隐的钝痛。 薄被下的手紧握成拳,想保持镇静,可身子却不由自主的轻颤,宛如置身在冰冷的冬夜,瑟瑟抖起来。 他的手自额头移至发间,哑声道:“若曦,你还是不喜欢这里,还要再一次撇下我,我以为你是喜欢我们院子的?” 我喜欢,喜欢那个院子,可是,你……,你为什么对我视而未见,为什么。掀开薄被,伸过手拉过他抚着我头发的手,放在胸前。 他手轻颤了下,静默了会儿,他又道:“你难受,我又何尝不心痛,但你可知道我有多怕,怕自己会得而复失。” “得而复失”乍一入耳,我头轰地一下,他担心的,何尝不是自己担心的,再也抑不住,喉中哽咽,泪自眼角成窜落下。 我慢慢睁开眼睛,他面色憔悴眸蕴伤痛,我凝目盯着他,半晌不动,他回望着我,伸手拭我腮边的泪。 拭完又落,落了又拭,两人静默着重复。 最后,他嘴角忽地现出丝笑,柔声温言道:“是不是拭不完,就不能走。”我心微怔了下,突地明白他话中含义,面上一热,头向内移了移,打开他的手,闭上了眼。 他哑声一笑,拉起我的手在他脸上抚了下,道:“你折磨自己,也就是顺带折磨我,如果心疼我,就不要再为难自己。” 话音落,手被他轻吻了下,紧接着他的脚步响起,门“吱呀”一声,房内静了下来。 我睁开眼睛,凝神细想他的话,他是认出自己了吗? 望着帐顶,静下心神,仍默默思索着,这些日子,就凭自己表现出来的种种,如若他没有认出,自己又岂会有命在,还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 “即使丑陋,也要真实”,昔日话语犹响耳边。我心中释然,心中的愁绪竟然瞬间烟消云散。 起身,揉揉酸痛的肩膀,走出房门,向阁外走去。 一丝霞光隐映在乌云的罅隙里,且一点一寸的向外透出光来。 清风习习,走了会儿,身上生出了丝丝凉意。我拉紧身上的旗装,依旧向前缓行。 远远的,薄雾中影影绰绰站在一人,我心中讶异,除了上早朝的人,居然还有人起得这么早。 这些日子,异样的眼光不少,虽不在意,但仍不想看见。停步,欲转身避开,前方已传来弘历的声音:“晓文。” 我心中一松,走过去道:“四阿哥,居然也这么早。” 他嘴角牵出一丝笑不答反问,道:“身子可好了?” 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总能轻易地放下心中的一切,我挥舞一下拳头,笑着道:“力壮如牛。” 他皱眉看我一会儿,后摇了下头,道:“看样子是好了。”说完,竟转身就走。 心中一愣,这孩子,遂在他身后大声道:“你怎么回事,莫不是有急事?” 他停步,回身,面带无奈道:“我两天没合眼,现在要回去补一觉。” 我心下微惊,有些不安,疑惑地道:“你在这里不是等我吧?” 他轻叹口气,斜瞪我一眼,道:“难不成是等别人?” 心中又是一愣,心中似是明白,又有些许不解,但面上却从容笑着道:“你不能进去呀,非要在这等。” 他眼神迷离,突地觉得有丝痛隐在里面,我忙收回目光,看向别处,他漠然道:“这几日没有人能出入禛曦阁。”我心中震惊,呆愣在原地,他顿了下,又道:“或许你真的可以取代她。” 心中似喜似忧,一时之间竟难辩。 木然望着弘历孩子似的脸庞,浅笑着道:“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他目注着我,看了会儿,面无表情道:“她外表清冷、沉着,内心机敏、智慧,不喜约束,很少见、很奇特的女子。” 我嫣然一笑,微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他轻轻吁出口气道:“你比不上她,你心中有太多的牵挂。她明明爱着皇阿玛,却依然义无反顾地去了十四叔那里。你做不到她那样决绝,你也不像她,因你没有任何退路。即使这个人是你深爱的人,可伴君如伴虎,做决定时还是要慎重一些。” 在心中暗叹一声,抬起头笑着道:“既然你已知道,我也不想瞒你,我想随着心走,不想再违背自己的心意,即使这个过程是短暂的,我亦不悔。” 他目光炯炯、面色冷峻,盯着我,我始终笑着,他眸中闪过丝痛苦神色,但嘴角却噙着丝笑道:“你也是较少见的女子。” 望着他酷似胤禛眉眼的容颜,脑中蓦地想起那夜十三的话,心中虽有不忍,但仍上前牵着他的手,温言道:“四阿哥,在我心中,你和承欢一样,都是我牵挂的孩子。” 他面色一紧,推开我的手,双手负于身后,随即露出挪揄的笑,道:“你还是称我四阿哥,这样较为顺耳,如果真到了改口的那天,再叫也不迟。”说完,掠我一眼,转身疾步而去。 本已平静的心绪随着弘历的一席话再掀波澜,他虽叫自己若曦,可他能理解发生在我身上发生的种种吗?能理解我容颜的改变吗?心中刚刚才有的自信又轰然倒塌。 第七章 旭日东升,霞光穿透林林林木木,地面霎时光亮起来。 鸟儿初啼,迎接着晨曦。 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默默想着弘历的表情,信步向前踱着。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因心中烦闷,未回头,走到路的一侧,仍缓步走着。 “晓文姑娘这架子倒是越发大了。”弘时阴阳怪气的声音响在身侧,心口涌起一股无名火,自己的一再退让,却使得他得寸进尺。 我停步,走过去,对他矮身一福,漠然道:“奴婢见过三阿哥,三阿哥吉祥。”他斜睨了我一眼道:“经过这些天的调养,姑娘的气色可是好得很。” 心中冷笑,但脸上却笑嫣如花道:“奴婢心中坦荡、胸中光明,气色自然很好。” 许是讶异于我态度的转变,他一时竟愣了,但瞬间工夫,他便怒不可遏地道:“你可真是不要命了。” 我心中一哆嗦,脚也不自觉得痛了下,静了静神,浅笑道:“奴婢的命虽贱如蝼蚁,但真要有一个堂堂皇家阿哥陪葬,那也是有趣的紧。” 他脸有些许扭曲,眸中闪着怒,我心中有些后悔刚才的言语过于狠毒。 于是,敛了笑,诚恳地道:“三阿哥,或许奴婢的话有些不中听,但这也是奴婢的肺腑之言,只要自己做了努力,既然不成功,但仍是地位尊荣的王爷,况且有些事不能强求,也不是自己所能左右、决定的。既是这样,何不顺其自然。奴婢言尽于此,希望三阿哥不要责怪。” 我心中忐忑,不知道说这番话的结果是什么。 过了许久,他面上怒容隐了去,恢复了平静,他冷冷瞥了眼我,道:“以后不要多管闲事,以免累已性命。” 我无奈苦笑,在他心中,仍认定我暗帮了弘历,我摇头轻笑道:“三阿哥过虑了,奴婢只做自己份内的事,其他的,都与奴婢无关,奴婢自不会多管闲事。”他冷声道:“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说完,摔袖离去。 虽已是艳阳高照,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身子竟阵阵清寒。已没了刚才的心境,遂转身往回走去。 未行几步,便看见菊香气喘吁吁地跑来,小丫头边捂着心口边道:“晓文,快回去。” 她面带骇色,语气焦急,我心知阁内必出了事,边向前疾行边问她:“出了什么事?” 她伸手拉起我的手,紧握着,道:“皇后在阁内等你。”感觉她的手轻颤着,遂轻拍了下她的手,以示安慰。 菊香一路领我进了内院,我的房里,我心中微怔了下,不知那拉氏为何不在正厅。 透过纱帘,见她背对着门,盯着我的床,我走到她身后,心中一紧,床头是胤禛的中衣,听弘历的意思,胤禛连续两日都应在我房里,今晨又是自我房中直接上了朝,这衣衫应是换下的,而我醒来后,直接出了门,也是直到现在才看见。 我愣了瞬,矮身一福,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吉祥。” 她似是从沉思中醒转一般,转边身,脸上有些许的恍惚,过了一会,才恢复了她原有的端庄恬静。 我面上神色从容,她静静地打量了会儿,淡笑着道:“晓文,坐下吧。” 立着的菊香飞快地瞟了我一眼,我瞥了菊香一眼,她慌忙掩门离去。 我不知她有何意,心中暗暗猜测,既然园子里有了传闻,她此次应不会是再为我说亲。 见我站着不动,她轻叹道:“姑娘还在为上次为你说亲之事生气。”我心中一动,她不会为此事专门来这,遂静等她的下文。 她起身,拉我坐在她身边,她道:“晓文姑娘,你可知道皇上两天末上早朝。” 我心下微惊,胤禛自继位以来,便‘以勤先天下’, 不巡幸,不游猎,日理政事,终年不息。据后世研究雍正的人统计,他日均批阅奏折约10件,均是亲笔朱批,不假手于人。眸中有些泛酸,心中霎时明白她为何前来,也明白了弘时话中含义,内心虽翻江倒海,但面上仍是微微笑着。 她眸中温柔忽逝,双目泛着欲置人于死地的冷冽光芒,冷冷地道:“本宫不希望以后有类似事情发生。” 我袖中双手紧握,他竟两天末早朝,他那句‘得而复失’又响在脑际,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不满在这一刻得到释放,原来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再等,再熬,自己身边一直有他,只是自己没发觉,不知道而已。又许是,自己太过专注于自己的想法,太注重自己的心里感受,已没有精力想其他的事。 霎时,心中暖融融的,嘴角不自觉逸出丝笑。 一回神,却见她仍静静看着我,我忙敛了笑,道:“再也不会发生皇上不朝的事,请皇后放心。” 闻言,她眼中凛冽渐减,脸上又是柔和一片,此时她又成了雍容优雅母仪天下的端庄皇后。 她的眼光始终不离我的脸,此时,更是目光不眨凝目看着我,看一会,轻叹口气:“难怪……,太像了。” 知道她话中含义,遂浅浅笑着不作声。 她微笑道:“姑娘似是对任何人都不恐惧。”她并不是要我回答,我依旧是笑笑不作声,她续道:“既是皇上对你这么上心,就好好侍候着,不要顾忌太多,也不要在意什么闲言碎语,有了难事尽管来找我。” 她所说的闲言碎语,应是我像若曦的传闻,我是当事人,又岂会在意这些,但她这么说,确实也是真心为我。心中虽不情愿,但仍是站起来,朝她谦恭行一礼。 她的确是无可挑剔的皇后,我心中有些难受,既然已到了这地步,以后能做到如她一样,能无视胤禛宠幸别的女子吗? 想到这里,身子不由得轻颤了一下,她似是看穿了我的内心,面带凄色,浅笑着道:“晓文,不要要求他太多,他是皇上,注定会有三宫六院。思量越多,痛楚也就多。她,……她若不是太在意,又岂会既难为了自己,又伤了皇上。” 心中难受,为自己,也为她。她内心太过清亮,她能做到,但自己真能不想、不闻、不问吗。 她默看我一会儿,道:“你很喜欢皇上,这我就放心了。”我一愣,她拍拍我的手,道:“包容一些,看开一些,自己就不会难过,皇上看似薄情,那是别人不知,其实那是皇上太过专情。” 说完,轻叹一声,起身离去。 经此一事,心中犹若吃了定心丸,心绪也平稳下来。 他忙碌时,我写字、看书、打理内院两人的住处,他闲暇时,我泡壶茶水,两人一起品茗、谈笑,日子过得忙碌而惬意。 虽然如今的日子仍过的如以前,他还一直称自己“晓文”,仿佛若曦的一切再与我无关,我有时虽疑惑,但又想想,名字只是人的称呼而已,叫什么也不打紧,只要心中清楚即可。 虽常常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但心中仍不时的泛酸难受,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无法张口询问,每当此时,总是目含哀怨盯着他,他却总是眸含深情轻摇头。 这日不应值,坐着院中树下默默啜着茶水,脑中蓦地想起那日的事,那拉氏把胤禛看得太透,说他太专情,丝毫没有夸张。猛地,脑中有个想法,难道,他仍有疑问。 一阵熟悉脚步声传来,我隐去愁绪,未回头便开口问道:“皇上今日要回来用膳?” 话音未落,小顺子已站在了面前,他道:“晓文姑娘为何不回头就知是我?”我轻笑着道:“我能先知先觉。” 他挠挠头,面带迷惘,我抑不住笑了起来。 他道:“还是不扯了,总是说不过你,高公公让我来传话,今日皇上和怡亲王一起过来用膳。”说完,一溜烟地跑出去,我又笑了阵,才起身去准备。 待两人落座,我上前为两人倒上酒,然后,便退了两步,静默地立着。 胤禛面色暖暖掠我一眼,轻笑着道:“还不 坐下,又没外人。” 我朝他一笑,坦然坐在下首,他笑瞟了身旁的位子,我轻摇头,他默看我半晌,站起身来,我咬唇站起,慢慢走到他身侧坐了下来。 十三先是有些错愕,目光在我们两人脸上游离一阵,又会心一笑,笑对胤禛道:“皇兄,恭喜。” 胤禛在桌下握了下我的手,道:“这还不是你的功劳。” 我面上一热,忙抽出了手,十三轻摇了下头,笑而无语,低头慢条斯理开始用膳,胤禛瞅我一眼,抿唇轻笑为我挟了箸菜。 ---------- 心情欢畅,步子也越发的轻盈起来,跟着后面亦步亦随的菊香打声响响的哈欠。 我回身看她一眼,道:“小丫头,如果困了就回去,用不着这样提醒我。”菊香贼贼一笑,道:“这可是你让我回去的。”我无奈点点头,她拔腿就往回跑,生怕我再让她回来。我叹口气,轻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行去。 细风拂面,月光柔和地洒下来,整个园子笼罩在银色的光芒下。 我借着亮光,在湖边寻了个平滑的石头,坐上去,枕着双臂躺了下来。 这几日他回来的较晚,膳食也没回来用。但朝堂上似是没什么大事,我轻叹口气,遂扔在一边,不想再想。默看着夜空,让自己全身心地放松。 一声细微叹气声传入耳中,似是旁边还有人。我微怔了下,心中暗叹,原来还有和我一样夜不成眠的人。仍望着明月,没动身,各人有各人的愁思,人人都有不同的无奈,既是没有影响到我,我也犯不着管别人的闲事。 凄美的笛声若有若无随风飘了来,我坐起来,默听了阵,缠绵委婉、如泣如诉。 忙起身,循着笛声向前方寻去。 十三孤寂地执笛端坐湖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似是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响,双眸空洞、无神,犹若是一尊无生命的雕塑一般。 笛声太过凄迷,不忍再听下去,遂重重叹口气,十三蓦然回首,静了一会儿,才笑着开口道:“扰了你的清梦,不过,算算时间,你应该不是从阁内过来的。” 我未接话,仍站在原地,心中一阵酸苦,十三笑看着我,道:“你已得偿所愿,怎么还是这副模样,让皇兄看见,该伤心了。” 他虽笑着打趣我,但眸中却隐蕴伤痛,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张口说道:“不要自苦了,明明放不开,开吗不去寻回来。” 他一呆,拿起身旁的酒壶灌了口,后苦笑着道:“把她绑在身边,又不能保证她能活得自在开心,找回来又怎样,还不如让她自由。” 我蹙眉盯着他,他又灌了口酒,然后,微扬着头望着星空,我推他一把,他低头瞅我一眼,又拎起酒壶。 见他又要灌酒,我一把夺了过来,放在身边,道:“你太不解女人,你们共同过了十余年,没有你,她怎能活得开心自在?” 他摇摇头,苦笑着道:“至少现在她还活着。”我一愣神,他又道:“我虽贵为王爷,但有些事,还是无能为力,如今我和皇兄,因清理积欠,得罪了多少朝臣, 我们不能有一点把柄。” 他说这话是实情,自胤禛颁旨清查亏空,一直以来都是十三执行,此过程中十三的态度是不论何人,只要亏空,决不宽饶,虽有胤禛撑腰,但确实得罪了不少满人贵族和各级官员。这些人对十三是既怵又恨,十三当然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这些人手中。 无奈叹口气,把酒壶递给他,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 默了会儿,心里忽地想起一事,遂笑着问:“当初,为什么让我一人陪承欢入宫,你不怕我是别有用心之人吗?” 他自身后又拿出一壶酒递给我,我伸手接过,探了下身子往后看了眼,笑道:“你拿了这么多,是不是准备在朦胧月色下一醉方休呀?”他举起酒壶,我和他对碰了下,他道:“怎么想起问这事?” 我抽下帕子拭了拭嘴角的酒渍,抿唇而笑道:“早就想问,但总觉得时机不对。”他摇头轻笑:“胤禛、允祥、允禵、敏敏。” 他捏着嗓子学得惟妙惟肖,我面上一热,伸手搡他一把,他躲了去,大笑起来。 我道:“那天你也在?” 他点点头,敛了笑,叹口气道:“你入府时,我就觉得你身上有种东西,很像当年的若曦,也就留意了你的一举一动,那晚,也是无意之中,见你在园子里喝酒,本想和你深谈一次,不成想刚走近亭子,就听到你说了这么一大串人名,我们的,你知道了也罢,可敏敏你不应该知道。我吃了一惊,又仔细地观察了你一些日子,才做了这个决定。” 我呆了会儿,笑举起酒壶,十三轻摇下头,和我又对碰了下,道:“皇兄现在怎么称呼你?” 心中瞬时涌起丝丝哀愁,我有些失落,道:“叫我的名字。” 十三道:“如果不是顾虑太多,皇兄又何须如此。他虽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也有他的为难之处。” 我心中黯然,道:“不管他心中有何为难之处,只要是能认出我,我亦无所求了。” 十三道:“你能明白就好,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他话未说完,我已知他想问什么,我轻叹道:“你不要问了,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月挂正中,我们二人已有些许醉意,扔掉手中的空壶,笑问十三:“为何今日没回府?”十三瞅我一眼,似是有些犹豫,我心中虽疑惑,但口中仍道:“朝堂上的事,不说也罢。” 他探身过来,敲了下我的头,道:“这口不对心的毛病也还在。” 见我揉揉额头,瞪着他,十三敛了脸上的笑,道:“这次中秋宫宴本是大办,皇兄的意思是让八哥、九哥他们都回来。可九哥却驳了皇兄的面子,在禁处不动身。” 我心下一惊,直起身子,不由得屏住气,急问道:“那八爷和十四爷呢?” 见状,十三摇头道:“十哥和十四弟已回话会回来,八哥还没表态。” 心里犹若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着,泛着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疼痛,我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撑在石上,许是见我面色凄苦,十三微蹙起眉头,道:“难怪皇兄不愿叫你若曦。” 心神俱震,原来如此,多日来困扰自己的疑团瞬间解开,难怪开始他一直不认自己,难怪他说以后自己会明白的。只要他一日不承认自己是若曦,自己就没有立场开口为他们说什么。 心中苦闷,眸中泛酸,各种滋味掺搅在一起,难辩滋味。十三静静地盯着我,默不作声,待我思绪平复,十三盯着我道:“四嫂,不要让四哥再痛苦,也不要再为他人顾及太多。” “不要为他人顾及太多”,他也说过,默默想了半晌,才缓缓舒出了口气,心里好受了一些。 十三细细查看了我的脸色,才侧过身子凝目看着湖面,道:“皇兄这么对他们,也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如若他们没有教唆弘时,没有离皇兄和弘时的父子情,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他们总以为自己做的巧妙,可能瞒过皇兄吗?” 我盯着十三眉宇微蹙的脸,心中哀伤,苦笑着道:“他们放弃了皇位,皇上龙椅已是稳若磐石,况且三阿哥也没做出太出格的事,几个被重兵把守分散拘禁的人,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成不了什么事。” 十三猛地直起身子,盯着我的眸子,微怒着斥道:“放弃,他们放弃了吗?时直今日宫中仍有他们的人,上次你被绑走,皇兄才得着信儿,他们已派人入宫带走了你,你可知道皇兄当时有多震怒,不管皇兄当时有没有认出你,可勤政殿的人无故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意味着什么?” 我脑中纷乱烦闷,觉得他说得合情合理,丝毫没有不妥之处,但脑中还剩的一丝清醒提醒着自己,被拘禁的这几人也是你的朋友、亲人,也 是你所牵挂不舍的人。 十三默盯着我,见我闷着发呆半晌无语,他站来,又瞅我一眼,才提步向路边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身道:“夜深了,保重自个儿的身子要紧”说完,转身大踏步而去。 月影西斜,遥遥传来了更声,已是三更了。我盯着湖面,怔怔出神。 月光下,斑驳的树影投在水面上,勾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这些暗影随着水流缓缓摆动,又改变原来的样子,成了新的影像。 凝神思索,胤禛并无意置于他们于死地,这次还让他们回京参加中秋团圆佳宴,我心中有丝侥幸,或许,……,或许留给十三的东西不会再用。 松了口气,但转念又一想,史书上八爷确实是今年过世的,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事情却急剧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细细想了会,朝堂上并无大事,问题会出在哪。脑中一闪,身子轻颤起来,再也无法安心坐在这,遂起身往阁的方向走去。 进阁,绕过正厅,走进内院,走到他的院门,停下步子,心中略为沉吟了下,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房里漆黑一片无灯光,暗叹了口气,他还未回来。 转身,出院,走进自己的房中,摸黑趴倒在床上,紧抓着薄被,想着那个可能性,明知那只是自己的猜测,明知以八爷的性子,那只是一个很小的可能,却又无法抑住,不去往那个方向想。 想了又想,不能成眠。 待窗外天色微明,我起身下了床,只觉头重脚轻、眼涩口干。对镜描眉,才惊觉面容苍白无一丝血色。 淡淡涂上脂粉,掩门而出,心中烦闷愁苦,却又不知应该做什么,又恐惧自己真做了,万一成不了什么事,会使结果更差。 历史终就是注定了的,想到这里,犹若被人当头击一棒,人也猛地惊醒,心中钝钝的隐痛,脑中眼前都是那个曾在漫天雪地和我紧握着手并肩前得的飘逸男子。 停下脚步,微抬头,木然望着半空徐徐升起的红日,身上突地泛起阵阵清寒。往昔的一切又似回到了眼前,十三的十年拘禁、明慧的自焚、玉檀的惨死、绿芜的离开……。 心中猛地一抽,似是骤然之间停止了跳动。全身无一丝力气,双腿沉重,提一口气慢慢移到墙边,背靠着墙,慢慢坐在地上。 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以为已摆脱了前些年心中的阴影,以为自己可以用这张新面孔重新来过。可当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自己回到了以前的位置,却惊觉自己仍谨小慎微、儋前顾后,依然先考虑最后的结果,内心依然充满恐惶、悚惧。 满腹愁思,思来想去,心中还是没有主意,脑中浑浑噩噩,身体也像是麻痹了一般,没有一丝自我意识存在,遂趴在膝盖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臂膀酸痛、双腿麻木,睁开迷茫的双眼,抬头看看头顶上方的太阳。心中暗叹一声,扶墙起身,准备回去。 “就这样走了吗?”乍闻十三声音响在耳边,我微怔了下,转头看去,十三面带浅笑,倚墙而立。 朝他笑笑,他走过来,浅笑着道:“在这里歇息是否比较香甜。”我瞪他一眼,提步向前行去,边走边道:“你取笑人的本事是越发见长了,你可是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仰头瞻仰的怡亲王。” 十三大踏步赶上来,和我并肩而行,侧头看着我,笑着道:“为你站岗许久,就这样感谢我?” 我脚步未停,笑问道:“究竟有何大事,劳你大驾站岗等我?” 十三轻了摇下头,道:“脑子还是这么好使,不过此事你应该很关心。”我停下步子,紧盯他问:“八爷回信了?” 十三叹口气,无奈轻笑着道:“对八哥他们的事还是这么上心,看来以后还是不能向你透露他们的消息,否则,总有一天,皇兄会怪罪下来的。” 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遂静静地盯着他的眸子,不吭声。见我如此,他撇过头,笑着道:“以后不要这么看我,还是给你说了,八哥同意参加。” 暗松一口气,他却敛了笑,肃容盯着我道:“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不是智者所为,也起不到好的作用。以后八哥他们的事,你还是尽量少参与少管,现在不比以前,皇兄已有生杀大权,你的一言一行或许就能决定着他们的生死,你要慎言慎行,不要冒着个险,也不要陷皇兄于不义。” 细细地听着十三的一字一语,默想了会儿,矮身一礼道:“谢谢。” 他忙闪开身子,道:“如果是为八哥,用不着你向我行礼,他是我兄长,而与你无关。如若是为你,那更不必,那本是我该做的,我也受不起你的礼。” 我面上带着丝笑,思绪却停在“他是我兄长,而与你无关”,无言苦笑,不知是他们太过通彻清楚,还是自己夹杂不清,分不清现实与自己情感之间。 本就低沉的心情更加沉闷,我长长地吁出口气,木然向前走去,从此之后,自己只要慎言慎行,就可保他们生死,我摇头苦笑,如果这么简单容易,我倒希望自己永远不开口,只要他们平安无苦难,过着开心快乐平常人的生活,可这可能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十三蹙眉盯着我,我只是低垂着头,默默前行。 一阵细碎匆促的脚步声传来,我抬头一看,是高无庸。 猛然间想起今日该我应值,忙上前道:“谙达恕罪,晓文这就前去应值。” 高无庸哪敢斥责,他谦恭地对十三道:“皇上诏见晓文姑娘,不知王爷还有没有别的吩咐?”十三摇头,笑着道:“去吧。”我瞅他一眼,对他扯出丝笑,随着高无庸疾步向前行去。 走到殿门,高无庸赔笑道:“万岁爷等着姑娘,快进去吧。” 我点头,跨入大殿,胤禛坐于几案后,凝目看着我,我抿唇笑笑,放下满腹心事,嫣然一笑道:“为何这样看我?” 他依然淡淡笑着,不作声,见他笑中有丝无奈,心中暗自揣测,不知又有出了什么。 我上阶,走到他跟前,站在椅子旁,笑着道:“究竟出了什么事,竟令我们的万岁爷无法吐口。” 他细细看了看我的神色,我虽疲惫,但仍面带浅笑坦然盯着他,他微叹口气,笑道:“白担心了。”我脑中转了几转,心中仍是不解,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笑问道:“你到底担心什么?” 他面上越发古怪,脸上虽挂着笑,但微露尴尬神色,我心中微怔,但又不想静等,今日心情本就不好,他想说就说,说不出也就算了。 见我沉默着不说话,他突然问道:“刚才去了哪里。” 我一呆,抚抚鼻头,讪笑着道:“不小心睡过了。” 不敢说自己一夜没睡,也不能说自己刚才在外面补了一觉。他眸中盛满溺爱,想想刚才还为他人担心,我竟不敢直视,遂撇过脸看着几案上几摞子的奏章,他轻摇了头,哑嗓闷笑了会儿,拉我挤坐在他身旁,随手拿起身前最近的一个折子,低头看了起来。 以手支头趴在几案上,默看着他蹙眉往折子上写字,在心中却暗暗思索,不知他刚才为何是那副表情。 我想了许久,仍是没有头绪,回过神,伸头看看,折子上他已密密麻麻批了近千字,批的字竟比折子上本来的字还多。我暗叹口气,拿起一角他的茶碗喝了一口。 他头未抬,依然写着,却淡淡地道:“中秋节留在园子里,不要随着入宫。”在心中哑然失笑,心中蓦然明白他面上为何会出现那种表情,手中茶碗微颤了下,幸是水已被喝光,忙掩饰地放下来,浅笑着道:“为何?” 话一出唇,就有些后悔,但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果不其实,我话音刚落,他已放下笑,抬起头凝目盯着我的眸子,苦笑着道:“怕你回来后自虐。” 我神色黯然盯着他,他揽过我的身子,在园子里住的时间太 长,竟然忘了他还有众多的嫔妃在宫中。 心中有丝苦涩自心间向外翻涌,身上的温度也一丝丝的退去。 刹那间,一丝后悔在心中蔓延开来,为什么要急切与他相认,如果现在仍是没相认,自己内心深处也就不会要求的更多,没有要求这么多,心中也就没有这么难受。 心中不畅,依在他肩头,木然苦笑道:“皇上多虑了,奴婢不会逾越了自己的本分。” 他身子一僵,拉开我,盯着我的眸子,他脸上沉痛褪去,现出丝心酸,沉声道:“若曦,你是在提醒我,让我给你一个名份?” 他明知不是这个意思,可依然这么说,我心中一阵酸苦,眼窝一热,眼前有些雾气,拉下肩上他的双手,笑嫣如花道:“那是皇上为奴婢准备的三尺白绫。” 说完,自那龙椅边站起,盯着他向后退去,心有丝丝绞痛,竟忘了龙椅太高,脚下一空,人向后栽去。 他探身一拉,拽着了我的手,他忙起来,拉我起身,见他脸上露丝痛苦的神色,心中虽有不忍,但仍是倔强是站着,眼泪成窜落下,他自我身上抽下帕子,轻柔地拭去,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轻叹一声,揽我入怀,我用力地挣了下,却觉得他抱得又紧了些,只好停下,身体僵直任由他抱着。 他微垂头,抵在我肩上,呼吸吐呐暖暖地吹着耳边,我面上突地滚烫,扭着脖子,想把他的头顶开。 他抑住呼吸,哑嗓要耳边低语道:“还怕吗,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这样抱着。”脸上更烫,又挣了几下,不知是自己根本无意离开,还是他抱得较紧,总之没有挣开,人仍在他的怀中。 两人静静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忽地发觉自己有双手竟环在他的腰间,我忙松开,背在自己身后,虽觉自己的动作很可笑,但是,心里却觉得只有这么做,心里才好一些。 他又是一笑,我却已平静下来,既然无力改变,只好顺应,闭目默了会儿,既然心中隐隐担心事情会发生在这上面,何不随着他入宫,总是好一些。 殿门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我抬起一看,外面艳阳高照,应该是高无庸提醒他用膳,我心中一急,欲推开他,谁知他仍是用力抱着,犹若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蹑着步进来的高无庸面色一紧,马上垂下头,转身蹑着步疾速向外退去。我咬唇闭上双目,却听到殿外“嗵”地一声,夹杂着高无庸抑着的闷哼声。 羞赧不已,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再也不肯抬头,耳旁他轻笑着道:“我说过,不要再自称奴婢,记住了,每说一次,如此惩罚一次。” 闻言,我用尽全力推开,摔脱他手臂的禁锢,低头向外跑去。 --------------- 光阴如梭,日子转眼已近中秋佳节。 心中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心底深处隐着的恐惧一天胜似一天,隐约感到在这看似团圆美满的日子里会出什么事。这么一直想着,心也就整日揪着,郁闷难当,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园子的林木极多,我独自漫步在四周环林的小路上。迎面一阵细风吹来,身上忽生丝丝寒意,抬起头,几片落叶随风飘落,如蝶儿般轻盈地转几个圈儿,悠悠然的落下来。 我伸手接过一片,拿在手中无意识地瞧着,绚烂已逝,只余枯黄。 木然瞅了会儿,翻手扔下,心中惆怅丝丝加重。仍缓步向前踱着,没有目的,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前方传来一声轻哼,我抬头看去,弘历自对面走来。 我朝他颌首一笑,自他身边错身走过,行了一阵,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来,心中有些无奈,遂转身停下。 他停步打量了我一眼,皱眉问道:“你很不奈烦?” 我收起脸上的黯然神色,浅笑道:“怎么会呢?” 他撇嘴轻笑一声,道:“都在脸上呢,我又不傻,怎么看不出来。你这个人又不太会撒谎,心情不好就是不好,什么时候开始在我面前也开始掩饰了。” 我笑了下,不知不觉中又开始口不对心,口中所说并非心中所想,但又不想辩解,遂又是微微笑了下,不吭声。 他淡淡掠我一眼,轻声道:“你似是已做了决定。” 我心中错愕,瞅他一眼,他面无表情眸无情绪,微愣了一瞬,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笑着点了一下头。 他笑了下,道:“你刚才的满面愁苦是我看错了吗,如果不是我出了声,你是不是要撞上来。” 他面上淡淡,但语气微怒。我瞥他一眼,轻叹了口气。 他默盯我一瞬,脸色慢慢松了下来,嘴角噙着丝笑,道:“既已遂了心愿,为何还愁眉不展。” 没有诉说的欲望、心境,因为自知此事没有合适的倾听对象,遂仍浅浅地笑着,不吭声。见我如此,他的笑容僵在脸上,过了一会儿,才道:“晓文,没有外人时,不要把我看作小辈,我只想在宫中有一个纯粹的朋友。你不必担心什么,你所担心的事也不会发生。” 想想那日自己所说的那番话,心知他已猜出我意思,面色一赧,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道:“朋友,那我是否可以走了?” 他脸上逸出丝笑,道:“那你可否给我这个朋友说说有何为难之事,毕竟我这个朋友可是大清的四阿哥。” 没想到今天他居然如此不依不挠,有些强人所难的意思,心中虽有些无奈,但仍轻笑道:“面色愁苦并不都是心情不佳,难道你没听过‘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吗?” 他抬头看看树上渐黄的叶子,斜睨我一眼,道:“秋愁,秋愁,你就愁吧,现在刚入秋,你已愁成这样,以后的日子不过了?” 明知他不信,但实在没有心力解释,遂挂着笑,哀求道:“只想一个人感受这秋日的风情,不知朋友可否放行。”一会工夫被文绉绉的拽文弄得心烦气燥,遂不再理他,径自往前走去。 背后的弘历续道:“如果认为我解决不了,那你心中的人应该可以解决。” 闻言一怔,心中突地有了主意,快步向前急行,边走边大声道:“谢谢朋友。” 月光如流水,静静的泻在阁院内,枝桠花草上覆着薄薄的雾,看起来犹若罩了一层轻纱。 我抬头看看正中的月亮,裹紧身上的衣衫,执拗地站在院门等。 直到身子冰冷、双腿酸麻,耳边才传来那熟悉的脚步声,忙抬起头,他正缓步走来。 心中一喜,走过去,道:“这么晚才回来。” 他怔了下,面色虽清淡,但眸中已浅蕴笑意,道:“你等我?” 我瞥他一眼,笑嗔道:“如若不是等你,我早已睡下了,……。” 他双眸紧盯着我的脸,面上露出一丝略显怪异的浅笑。我愣了一下,疑惑地抚抚脸,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拉下我抚脸的手,笑问我:“果真是等我。” 忽地意识到刚才自己说的话太过暧昧不明,像是暗示什么一般,我面上一热,摔开他的手,亏是月色朦胧,才可以遮住满脸的尴尬、羞赧。 我两耳发烫,他却嘴角噙着丝笑静静看着我。我忙避开他的眼光,轻声道:“中秋节我想随你入宫。” 等了半晌,他依然静默无语。我心中一凉,他不愿意我跟去,不想让我见到他们。我抬起头,却见他面容有些绷,薄唇紧抿,似是身子有什么不妥,我心中愣了下,猛地明白了他为何如此。 心狂跳,人却呆愣。 他伸手握住我的双手,笑问我道:“若曦,我们……。” 他话未说完,我已知他话中意思。猛地抽出手,转身向自己的院子疾步而去,进房掩上门,背紧紧贴靠在房门上,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还有丝慌乱。 半晌后,两腮仍滚烫,心中暗 暗嘲讽自己,自己并非未经人事,为何在他面前却依然羞怯。 又过了许久,觉得平静了些,走至镜前,镜中之人两眼含笑、面若桃花,心神一阵恍惚,这是自己吗。 愣神瞧着镜中的人,却忽闻有人轻叩房门,心中莫名一慌,忙走到床边坐下道:“我已睡下,有事待明日再说。” 房外寂静无声,想来他已离去,默坐了会儿,还是按捺不住,走过去打开房门,他站在院中,双手负于身后,微抬着头望着那轮半圆月,还差那窄窄的一溜,就成了团圆满月,可是,……。 暗暗失笑,心中微酸,遂跨出房门,走到他跟前,两人身后被月色拖成的暗影,由一道变为一双。 他轻不可闻微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转身向房中走去,踏阶走到房门前,转身淡淡地道:“还不进来。” 我两脚像生了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好笑地轻摇头道:“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我不会吃了你。”说完,径自进了房。暗叹口气,缓步随着进了房,坐在了他对面。 他嘴边挂着丝笑,自桌上拿起茶壶,倒了碗凉茶,拿起就准备喝。我伸手夺过放下,道:“残茶太涩,我再泡一壶。”他摇摇头,又拿起来,喝了口,还是没说话。 我默默枯坐着,他面色淡淡看着前面宫灯罩里上下摇曳的烛火,眸中无一丝情绪在内,我心中不解,遂默默盯着他,他扭头看着我淡淡地问道:“一定要去?” 原来他跟来是为此事,心有些许失望,但仍笑着点点头,道:“你不想我随你去?”他仍盯着我,我笑着回望着他,他叹道:“希望你是真心随我去,而不是为了他人。” 闻言,心底酸涩向上翻涌,人微呆了下,木然扯出丝笑。 第八章 贤良门外,马车一字排开,如长龙一般。 承欢牵着我的手,轻轻摇了几下,我忙收回心神,低头笑问道:“说到哪了?”她努着嘴,不高兴地道:“姑姑,今日自出阁院门,你就一直发呆,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一句也未听进去。” 我忙抚了抚她的脸,笑道:“你不是说四阿哥宫里的阿桑吗?” 她忙不迭地点头,左右看了眼身边的宫女,见无人注意,才压低声神秘地道:“阿桑现在不在弘历哥哥宫里了,前几天,我去给熹妃娘娘请安,在那里见了她,一个人躲着偷偷哭呢?” 我一怔,蹲下身子,也压低声问:“怎么回事?” 见我在意,她得意洋洋笑瞟我一眼,道:“她本来就是熹妃娘娘宫里的,因绣活好,才派去了弘历哥哥宫里,可是,近来,她绣的荷包、做的衣衫弘历哥哥都不用也不穿,我还见过弘历哥哥斥责她,‘做好本份,多想无异,……。’最后,又把她退给熹妃娘娘了。” 原来是这样,想是熹妃本想送儿子一美娇娘,可事与愿违,弄巧成拙,弘历不喜欢也罢了,还退了回去。 摇头轻笑,嘱咐承欢道:“不要再提这事。”她见我面容严肃,并非说笑,遂老实地点点头,道:“我就对你说过。” 我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站起身,牵着承欢的手,正欲上车,却见高无庸脚步匆促走来,道:“晓文姑娘,皇上今日口一直很干,还是你随着侍候。” 身边宫女们飞快瞟我一眼,慌忙又微垂着头谦恭立着,高无庸恭声续道:“茶叶已备好,只等姑娘了。” 我点点头,浅笑着道:“奴婢安置好格格,随后就到。”身后的巧慧眸中透着笑走过来,接过承欢的手。 承欢的嘴张了几张,许是想同去,巧慧笑着轻摇头,她最终只是瘪瘪嘴,随着巧慧向马车行去。 随着高无庸,走过去,踏凳上了他的车辇,掀帘入内,他歪靠在软垫上,蹙眉盯着手中的折子。我坐在他对面,四目相对,默默无语。 马车轻晃了下,我猛地回神,浅笑着问道:“你渴了?” 他把手中折子放在里侧,笑着张开双臂,我迟疑了下,移身坐过去,他一手环我的肩一手握着我的手,笑道:“这次回来就搬过去住吧?” 我默了会儿,瞥了眼他,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他笑拥我入怀,下巴抵在我头上,叹道:“上天待我不薄。”拿着他的手,指指相扣,握在一起,心中犹豫,说,还是不说。 说了,等于承认了自己此次入宫并非为他,不说,自己就无法畅怀。静了一会儿,理顺思路,抬起头,道:“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他看着我,不说话,我道:“只此一事,从此之后我会以这张面孔重新来过,若曦的一切再与我无关。” 他面上笑意隐去,只余清冷。我心慢慢下沉,笑容也僵在脸上。 他道:“还是放不下他。” 我松开相握的手,直起身子,道:“他写的那封休书,成全了姐姐,让姐姐最后一个心愿没有落空。我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若他能活着,可以活得有尊严一些,若不能有尊严的活着,就让他干净利落不受折磨的死去。” 他面色沉静、眸中更无一丝情绪,道:“只要他们安份一些,做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贝子,还是有可能的,我并不想伤他们性命。” 心中一松,内心侥幸地想,自己知道的那点历史不可全信,有可能是误载的,八爷他们并不是死于非命,想到这里,长长呼出口气,依在他肩头,拨弄着他腰间的香囊,道:“还带着呢?” 他低头俯在我耳边,道:“更想整日带你在身边。”我笑搡他一把,他拥着我,两人默默不语。 马车缓缓停下来,我忙直起身子,用手向耳后捋捋头发,理理衣衫下摆,见我慌忙紧张的模样,他轻笑道:“没有什么不妥。” 我朝他一笑,欲掀帘下车,身子刚移开一些,又被他一把拉入怀中,我心中大窘,嗔道:“外面迎着的人都等着呢。” 他抑住笑,哑嗓低声道:“就这样走了吗?”在他面上匆忙轻吻了下,掀开帘子,马车边站着的高无庸伸出手欲扶我,我瞅了眼前面那拉氏、熹妃等一群妃嫔,忙闪开身子,自个踏凳下了马车。 胤禛自进宫开始就进了养心殿理政,这日不应值,闲来无事,随兴前往御花园,好巧不巧,未行几步,便遇上那拉氏和几个妃嫔。 不想久呆,矮身向她们见了礼后,便请退欲离开,那拉氏恬静浅笑着,道:“姑娘可真是赶巧了,既然如此,不如一起坐坐。” 笑着点点头,随着那拉氏一行入了凉亭,众人落坐后,只余我和翠竹站在一侧,那拉氏笑着道:“晓文,过来坐。” 我暗叹口气,过去坐在她下首,刚刚坐下,对面的齐妃笑道:“姑娘果是容貌秀丽、仪态端庄。”话音刚落,不容她人接口,她已扭头笑问熹妃道:“妹妹,弘历也十六了,该娶福晋了。” 我心中一冷,漠然盯着齐妃,她眉眼含笑,看着熹妃。 熹妃面色未变,微笑着道:“是该娶了,前些日子皇上还说要亲自为这孩子指门亲事呢。” 齐妃一呆,我抿唇轻笑,果然是未来的皇太后,思维缜密、洞察敏锐、言语得体,不软不硬地把这话题轻易绕过,且无人能再接得上去。 笑看齐妃,她却是脸露愤懑神色,心中蓦然明白弘时为何总是言语浮躁、言语不谨。 面上虽笑着,心底已是烦闷焦燥,没想到进宫的第一天就遇到这事,那拉氏眼掠四周,众妃嫔即刻收了声,她笑着对我道:“晓文,这些日子皇上在园子一切可安好?” 我笑回道:“皇上一切都好。” 想是所有人都明白我和胤禛是怎么回事,但此时经那拉氏一问,胸中酸涩瞬间上涌,顺着背脊传了上来,直窜进了脑门。 她淡淡笑着,拉起我的手,对众人道:“晓文早已是万岁爷的人,以后没边没谱的话不许再说。” 熹妃仍是笑容犹若暖春,点点头,道:“以后皇上的起居就要劳烦妹妹了。”裕妃和其他一些品阶较低的也随着点点头,齐妃却眸蕴丝嫌恶,一闪即逝,嘴角略带一丝冷笑道:“皇后娘娘不说,我们这些久呆宫中的人还不知道呢,只是,这么久了,皇上为何还未册封。” 那拉氏虽娴静淑雅,但此时也是面带微怒,轻斥道:“皇上的事,轮得了你我操心吗?” 齐妃面色一紧,瞪我一眼,不再开口。她如此对我,许也是以为我帮了弘历,我心中百般滋味齐涌,我强自压了下去,站起身,道:“出来了一阵子,怕是皇上已议完事,奴婢先行告退。”那拉氏笑着点头,我转身往回行去。 在房中枯坐许久,蓦然回神,窗外已是月影西斜。 那拉氏为何特意在众人面前宣布自己的身份,只是为了当时堵齐妃之口,还是有其他意思。想了许久,却依然无头绪,暗叹口气,不再去想。 虽未掌灯,但房中却亮如白昼。起身,倒在床上,人早已疲惫不堪,很快便沉沉睡去。 清晨,黑夜正欲隐去,天灰蒙蒙渐亮起来。 眼前的他眉头紧锁,我伸手过去轻柔地欲抚平。他一惊,睁开了眼,默看我一瞬,探身过来轻吻了下我的额头,道:“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我笑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他低头向下看一眼,面带浅笑,我顺着往下看,自己的另一支手竟紧紧抓着他的中衣,手旁边还有被抓的痕迹。我忙松开,讪笑道:“只是无意中抓了你的衣衫,能会有什么事?” 他轻叹道:“你紧抓了一夜。” 我有些无语,默了会儿,敛了笑,道:“许是心里不想让你离开身边。” 他轻叹了口气 ,拉我入怀,紧搂着我,似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子一般。 早知他身边不只是我一人,也明知自己希冀的永远都不可能实现,总对自己说,早已准备充分,不会再在意,可真让自己面对那么多他的女人,却仍是不能坦然从容相对。 在心里苦涩笑笑,用手指轻柔地在他胸前抚着,他紧绷的身子慢慢松了下来。 他道:“你不想见她们,可以不见,没有人能强迫你,只要你不为难自己,我就放心了。” 我心中一暖,问:“你如何得知?” 他淡声道:“你走后,皇后来了一趟。” 抬起头,却见他眸中载满怜惜,道:“我不想你为难自己。” 我嘴角逸出丝笑,道:“我也不想你为我为难。” -------------- 倚窗望着挂在夜空中的满月,抿唇轻笑,强自压下心中的丝丝苦涩,闭上眼睛做几个深呼吸,觉得心中的郁闷之气散了一些。 他自身后环着我的腰,温言道:“如若不想去,不要勉强自己。” 我收回目光,双手覆在他的手,软声道:“难不成我躲着一辈子不见人,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一定会走下去。” 他的手紧了些,这么相拥抱了会儿,房外高无庸轻声提醒:“皇上,到时辰了。” 他转过我的身子,我忙隐去满腔愁绪,四目相对时,我唇边已漾着浅笑,他细细打量会我的神色,眸中那丝丝缕缕的担忧、痛惜,还有疑惑才散去,又重复了句:“不要勉强自己。” 我忙微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道:“你对我没信心?” 他轻叹一声,托着我的下巴,直视着我:“你变了一些,以前逢上这事,你躲还来不及,哪会主动要求去。”我略为慌了一下,笑着催促他道:“你该走了。” 他的眼神在我身上又停留会儿,才放开我,道:“待会坤宁宫会派人领你去女眷处。”我轻一颌首,笑推他离去,他蹙眉摇了摇头,转身出房离去。 听着脚步声渐远,我面上笑容一挎,心底深处隐着的那丝若涩又升了上来,抑制不住、又摒弃不了。 重重叹口气,回身坐到桌边,暗自思索,八爷、十四已见过,九爷,自己对他本无好感,况且他待在禁处根本没来,只是不知老十和明玉怎么样了。自己在女眷处,也只能见到明玉,根本不可能见到老十。 想了会儿,心思乱了起来,遂甩甩头,不想再想。眼角余光忽见房门站着一人,心中微惊,忙看过去。 八爷默默立在门口看着我,数月不见,这面如冠玉的俊逸之人居然单薄了许多,只是精神尚好,我起身,怔怔盯着他,本还以为今晚没有机会再见他,心中一时之间喜忧参半。 他面色淡漠,缓步走过来,直到走到跟前,我才醒悟过来,忙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两人坐下来,我脱口道:“这些日子似是清减了?” 他淡淡笑着反问:“是吗?” 听着久违的声音,心中莫名一松,道:“本来以为你不会来参加?” 他扭头看着我,唇边仍噙着极淡的笑,道:“你担心过?” 心似是漏跳一拍,掩饰地讪笑着道:“八爷来此,所为何事?” 他敛了笑,面色沉静如水,盯着我道:“我本不想来,但心中还有一事不明朗,一直放不下。” 暗自苦笑,最先要答案的居然是他,但穿越时空,这个在二十一世纪都无法解释的概念,三百年前的人如何能够明白。怕是我说出来,他定会把我看作精神失常之人。霎时,心中千头万绪,自己竟不知从何说起。 他目光凛然,仍盯着我,道:“你不想解释?若曦确已不在人世,可她的一切你又从何知晓。” 解释,要如何解释。 他眼睛微眯,面露迷茫,又道:“况且确如你所说,你们确是相像的就如一人。” 我默了会儿,道:“我虽非她的容貌,但却有着她的思想。”他面带讶异,有些不相信,我轻轻叹口气:“许是她放不下,舍不得,才会让我来到这里,虽是不同的容颜,但她身上发生的一切我都历历在目。” 伤感萦绕在我心头,眸中有些泛酸,他闭目一瞬,后猛地睁开,笑道:“放不下、舍不得,……。” 我心中难受,嘴张了几张,最终还是不知该怎么说。他慢慢收了笑,面色也渐渐恢复正常,两人静默端坐相对无言。 他瞅我一眼,道:“那现在的你,是若曦,还是……?” 他话未说完,我心知他不知怎么说下去,遂一笑,轻声道:“我为她而活。”为她而活,还是为小文而活,其实本为一人,心中无奈苦笑。 他脸上露出极淡的笑,只是一瞬,便已隐去,淡声自嘲道:“她放不下的仍是他,早知如此,当年何必离开,到头来伤的只是自己。” 无法接口,也无法回答,只好垂首微笑着默认。 他默看了会儿窗外月色,复又把目光投在我身上,道:“果真是她,我的感觉没有错。”心中愣了下,但随即明白了他所说的是那次别苑之行。 他站起来,道:“不要顾及无谓的人,以后只为自己而活。”我心中一暖,但心头的伤感却依然未褪,于是,轻声道:“既是关心、顾及,那就不是无谓的人,八爷,你也放下吧,不为别的,为弘旺留条路,也算是对得起福晋在天之灵。” 说完,心中一紧,暗想,自己不该提明慧的,悄眼望了他一眼,他面上并无悲伤,也无特别的表情,只是轻描淡写地道:“胜负早已见分晓,我又岂会再做无谓之事” 我心中一松,轻轻吁出口气,这些天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又掠我一眼,沉吟一会儿,走到我的面前,拉起我揽在怀中。我本欲离开,但心念一转,僵直的身子松了下来,默默地任他搂着。过了半晌,他放开我缓步走向房门,愣怔地盯着他的背影,不再飘逸,只余孤寂、悲苦。 呆望着门外的月光,思潮起伏不定,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会接踵而来,要如何解释,别人还好,若是胤禛,怎么办,怎么办? 头隐隐地钝痛,一黑影立在门边,我未及抬头,来人已道:“奴婢翠竹,来接姑娘。” 我起身,走过去,她恭声道:“娘娘命奴婢来接姑娘。”我笑推她一下,道:“什么奴婢不奴婢的,以后不许这样。”她笑睨我一眼,道:“先练习一下,省得该改口时改不过来。” 我轻叹了口气,随着她走,遥见大红宫灯挂于廊檐下,心里虽是万分不愿,但仍浅浅而笑、款款前行。那拉氏正浅笑着和身边的人轻语,见我到来,她笑着道:“坐姐姐这来。” 我坐下,状似无意眼掠四周,面熟的也只是他的妃嫔和十三的几个福晋,其他的许是朝中臣工的妻妾们,见我坦然自若坐在那拉氏身边,大多微露惊诧神色。宫中妃嫔则是面色淡淡,微笑点头示意。 玉檠目光和我一遇,用眼神瞧了瞧自己的胳膊,见我浅笑着微摇头,她释然一笑。许是因为她对绿芜的态度,心里一直对她心存好感。见我们以眉眼表达意思,玉檠身边的富察氏则是面含愤懑,一脸嫌恶。 我冷冷扫了她一眼,回过头,那拉氏笑着道:“晓文,这是明玉,十弟的福晋。” 心中一震,移目过去。明玉身着一袭白里透淡粉的衣衫,缓步走过来,那拉氏拉她坐在我身边,我默看着她,她面上虽带笑眸底却蕴愁,她许是不知如何称呼我,只是含笑点了下头,我也浅笑着回应。 暗自神伤,也后悔不已,自己不该来的。正在这时,周围众人突地收了声,抬起头看过去,小顺子领着两排小太监疾速而至,远远传来‘皇上驾到’。 跟着大家起身,面色肃穆地立着,过了会儿,胤禛面带微笑缓缓走来 。随着众人跪倒在地,又茫然随着起身落坐,脑中却还想着当年明玉神采飞扬的神情。 席间许是胤禛面露微笑,不似平日清冷。酒过三巡,皇亲朝臣们终于放开了些,相互举杯共饮,行令助兴。女眷这边,也纷纷开始谈论衣饰、妆容这类轻松话题。众人许是吃不准我的身份,恐言语不当,与我目光相遇时也只是微笑颌首,并不多说,这也正好合我心意,本就不喜如此费心力地绕着说话。 明玉落寞地端坐着,无一人主动与她说话。我深透口气,道:“十福晋。” 她抬起头,盈盈笑道:“姑娘叫我?” 我点点头,心中犹豫了下,道:“你们一切可安好?” 她一惊,搁在双膝上的手轻颤了一下,默看我半晌,嘴边慢慢逸出丝笑,冷声道:“一切安好,谢姑娘惦念。” 心知她误会了自己,但此时也顾不上许多,又道:“你们俩过得真的好吗?” 她眉宇拧起来,加重声调道:“我们很好。” 心中暗叹,无言苦笑,这个话题已无法继续下去,遂浅笑着道:“请转告十贝勒,他早些年欠人的要求,如果想还,就善待自己,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 她一呆,盯着我,我轻轻吁出口气,起身,悄悄向外走去。 躺在御花园的草地上,仰望着夜空,圆月的光芒如牛乳般倾泻下来,如少女垂下柔顺的青丝,悄无声息在地上溅起丝丝缕缕的轻烟,泛起圈圈的薄雾,后弥散在空气里。 这么躺着,心中烦扰之事似已逝去,觉得四周一切静谧、安详,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有股淡淡的月的芬芳。 脑中空空,意识犹若被抽离的一般。明玉这般谨慎,想是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过了许久,眼前一片灰暗,刚才还是满月夜,一会工夫怎会阴满天。心中疑惑,睁眼一看,十四站在面前。 背着月光,看不清他面上神情。我起身坐起来,朝身边草地上拍拍,他轻笑一声坐了下来。 他道:“八哥都告诉我了。” 我轻声嗯了声,没有接话。 他续道:“以后我会尽力护你周全,我虽是一个过期王爷,但想办的事却也是极少人能挡得住。” 他此举是为了赎罪,凝神想了会儿,道:“你们都活的好好的,才是她最希望看到的。如若宫中仍有你们的眼线,也及时撤走吧,一个玉檀已足够,不要再伤及无辜的生命。” 他眸中一紧,冷声斥道:“你真以为他会放了我们吗?只是现如今还没找到适当的理由而已。” 单凭自己一时劝说岂能令他解开心结,遂闭嘴不语。 见我静默不语,他微抬着头,望着宫墙上方的月,道:“谢谢,因为有你,她还活在这个世间。”说完,起身,大步离去。 时间悄然流逝,月亮渐渐西斜。 月色下,墙垣林木的影子也越拖越长,周围雾蒙蒙的,似是下了露水,身子湿湿潮潮,早已没了丁点温度,打了个响响的喷嚏,觉得喉中有些疼,遂起身往回走。 房门虚掩,我轻轻推开,房中没掌灯。 他默坐在床边,盯着我。我走过去,坐在他的身侧,握着他的手,我的手冰凉,他暖了会,拉开薄被把我推了进去,然后躺在外侧。 他仔细地打量着我的神色,道:“我说过,你不用勉强。” 我把手隔衣放在他腰间,移身过去,偎在他怀中,道:“我不想做的事情,谁也勉强不了。” 他哑嗓笑起来,道:“这倒是实话,只是既然去了,为何又早早退了席?”我手已暖和许多,他这么一问,我一时倒说不出话来,无意识地抚着他的腰,声音涩涩道“说一句想三想,觉得累。” 他轻叹一声,紧紧揽着我,呼吸吐呐呵在脖颈中,痒痒的。我欲推开他,他双手又紧了些,道:“曦儿。” 我啊一声,抬起头,却见他眸中蕴笑,暖暖盯着我。心中一慌,忙挣开身子,转身背对他,心中有些无措,又隐隐有些期待,一时之间竟不清楚自己将意欲何为。 背后的他叹道:“还没准备好?”我身子一僵,他拉过我的身子,自背后搂着我,静静保持着这种姿势久久地默着。 大队车马停在西直门。 我坐在车上,自从飘忽的帘子间隙向外看着,他面带浅笑站着,那拉氏轻声说着什么,许是临行关怀之语,他频频点着头。正心中微酸,他却忽地回头朝这望了一眼,下意识地撇过头。 帘外传来脚步声,我忙歪靠在软垫上,闭目假寐。脸上似有一股热气,睁开眼,忙挡着他贴过来的脸,他嘴角蕴笑,直起身子道:“就怕你如此,才不要你来的。” 我脸一热,道:“我只是困了?”他笑着轻摇头。 离了宫门,距园子渐近,我心里越发高兴起来。 两人并肩斜靠在一起,他随手拿起里侧的一个折子,我笑夺过来,搁在一边,柔声道:“歇息一会儿,陪我说说话。” 他抚了把我的脸,正欲开口,马车却了停下来,外面高无庸恭声道:“皇上,前方路上一辆拉石料的车子坏了,石料堵了路,要停一阵子。” 自胤禛在圆明园理政,皇宫、园子间官道两边已商铺府邸争相建起,因此,官道上拉石料、木材已是常景。 他挑帘看了看,道:“尽快处理。”我的心没来由抽了下,不好的预感渐涌脑门。人不由自主地紧靠着他,许是觉察到了我的不安,他轻笑道:“越来越会腻人了。”听他刻意的调笑,扯起一丝笑,但心中仍似压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见我如此,他也默了起来。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一点滑过,我紧握着他的手,开口道:“别等了,回宫吧。”,他瞅着我,淡声道:“见过他们了?”心中略为迟疑一下,轻声道:“见过了。” 听他状似无心的问话,我瞬间五脏骤寒,犹若身着单衣置身在寒冷冬夜。 “皇上,高公公吩咐奴才拿些茶水过来。”听到声音,我仍呆愣着没回神,他探身掀帘,一个精神的小太监立在车辕边,我脑中一闪,猛地把胤禛拉过来,与此同时,小太监已自袖中掏出一物向我刺过来,身后的胤禛拉起我,大喝一声:“抓刺客。” 外面侍卫已叫嚷着抓刺客,乒乒乓乓的刀剑声响起来。 耳边传来他焦急的声音,我脑中有些迟钝,朝他笑笑,他的眸子却盯着我的腹部,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看,羊毛毡毯一滩猩红的鲜血,顺着血迹向上看,自己腹部插着明晃晃的匕首,茫然想去抓起刀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眼前越来越暗,直到最后那丝光线也消失。 站在云端,看着身旁的朵朵白云,心中欣喜不已,原来天上竟是这么美。 扬着手臂,脚踩云朵,慢慢向远处飘去。 “若曦,若曦……。”不知是何人一声又一声叫着自己,细细凝神听去,原来是胤禛,心中一喜,环顾四周,却没有他的人影,心中着急,顺着声音寻了去。 好痛,痛得我倒吸了口气,睁开双眼。 “太医,她醒了。”循着声音,扭过头看着他的脸,他眉宇深锁眸底蕴着伤痛,我欲伸手抚开他紧蹙的眉头,可试了几试,终是抬不起手臂,扯出丝笑道:“不要苦着脸。”他抿唇轻笑一下。 太医切完脉,说危险已过,要卧床静养,伤口就会慢慢愈合。待太医退下,他坐在床边紧握着我的手,我蓦地想起那日的事,身子一抖,他忙摁着我,道:“不要动,莫要把伤口再撕裂。” 我默了会,还是忍不住问:“是谁?” 他面上一冷,恨声道:“行刺之人活捉后已咬舌自尽,目前还不清楚是谁人指使,这件事你不要再问。” 刚才身子一动,此时伤口有些钻心的疼,轻咬牙默默 忍着,他眸中一黯,担忧地问:“很疼?” 我轻摇头,道:“不会是他们,他们不会用如此拙劣的手段。” 他盯着我的眼睛,柔声道:“我说过,并不想伤他们的性命,你好好养身子吧,事情自会查清的。” 卧床养伤的这几日,每天都会凝神想,思绪一直在肯定与否定之间信马由缰。不知是躺着累,还是想得太多,一天一天的下来竟比以前应值还累。 胤禛除了早朝,余下的时间都来陪我,虽然如此,但心仍有疑虑,十三居然一次未来,待胤禛不在,问了身边的几人,她们不是支支吾吾,就是顾左右而言他。 胤禛端着药坐在床边,温言劝道:“为何跟身子过不去?” 我心中烦躁,执拗地不言语,他叹口气,道:“十三马上就会来看你。” 我道:“他来了,我自会喝药。” 他眸中蕴着怜惜,微怒道:“为了他们,你竟不顾及自个儿的身子。”放药碗于床边的小几上,摔袖而去。 日落月升,月没日出,默躺在床上,腹部隐隐作痛,已几日未喝药,伤口的疼痛慢慢的加重。 门被推开,十三风尘仆仆站在床前,眉宇微蹙,端起药递过来,我忍痛直起身子喝下去。十三接过,放碗在几上。 我道:“九爷走了?” 十三一愣,疑惑地道:“你如何得知?” 我苦苦一笑,喃喃道:“他还是杀了他们。” 十三道:“皇兄并不想杀他们,你被刺,已查清确实是他们安插在宫中的太监动的手。” 见我面露不信神色,十三续道:“这次事件已经查清,确是九哥安插在宫中的太监动的手。皇兄已许诺你,不伤他们性命,所以只是下令严加看管,至于余下的事,是我自己的主张,把当年你让巧慧交给我的药给了九哥。” 我苦笑道:“此事只是他一人而为,与他人无关?” 十三随手拉过锦凳,蹙眉道:“你为何还是看不开,对于八哥来说,随着四哥的继位,他的生命也就毫无意义,他如今仍活在世间,那只是他还牵绊于弘旺。”他顿了一瞬,道:“其实八哥这次会入宫,我没有预料到,以他的性子,他不应该去。” 我面色微变,默着不言语。十三摇头道:“皇兄从不受他人左右,却心心念念惦记着曾答应过你的事,这本不是他的作风。若曦,你这么难为他,是在逼他,看着心爱的女人在自己眼前受伤,却无能为力,他内心的苦楚是我们无法体会得到的。” 我心中一震,闭目凝思,心中有些苦涩。 每次遇事只是一味怪责他,却丝毫没考虑他的感受,或许他也极度矛盾,也需要可以发泄的地方、也想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心中忽生自责,心中急切地盼望他能出现在自己眼前,可天不遂人愿,自那日后,他居然一次未来。 天气渐凉,我慢慢向前移着步子。一阵风拂过,满地落叶如飞浪般涌来,看那叶子,皱巴巴、枯黄黄,煞是难看。 仍缓步前行,脚下的落叶发出‘吱吱’的响声,侧耳仔细聆听,似是生命逝去的声音,想到这,心中莫名一颤,不知是伤口痛,还是心口痛,总知,很痛,遂停步捂住胸口。 忽听前方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我抬头一看,心中哑然失笑,心中真的如此挂念吗?只是随兴而行,也能无意识的来到通往勤政殿的必经之路上。 迎面而来的应该是散朝的大臣,三五结群小声地谈论着,万口一声、众口一词,句句都与阿其那、塞思黑千般罪行有关。我心中难受,转身往回走去。 “晓文。”忽听十三的叫声,我刚停步,十三已走过来,压着嗓子道:“身子还没康复,如果找皇兄可以在住处等,这么走来走去,怕是对伤口不好。” 我苦笑道:“哪里是找他?” 十三抑住笑,仍是压低声音道:“难不成是找来找我。” 不理他的取笑,掐指算算日期,心中凄苦难受,步子不由得一顿,十三掠我一眼,敛了笑。 我惨然一笑,道:“还真是来找你,你……,你何时去八爷府中?” 十三许是觉察我的情绪不对,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道:“你如果真想去,我倒是可以带你,但只是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为他们伤神。”我木然点点头。 自身侧经过的张廷玉笑容可掬的轻一颌首,我浅浅一笑作为回应。 这两年,张廷玉与十三两人俨然已是胤禛的左膀右臂,十三自不必说,张廷玉得如此殊荣,却与他‘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有关,为人处处谨小慎微,此时却特意过来,想是有重要之事找十三,遂笑着道:“奴婢告退。” 他笑着道:“姑娘慢走。” 十三嘴角含着浅笑,道:“先回吧,到时我来接你。”我点点头,缓步往回走去。 昔日他的书房前,本是花藤漫绕、清香扑鼻,此时却新建一石屋,没有红砖绿瓦,也没有檐廊雕饰,甚至没有房门,只留一小窗,霎时心中悲伤全无,只留震惊。 站在窗前,默看着他。他背对着,负手而立。 十三轻拍了下我的胳膊,我回过神,木然瞅他一眼,他轻叹一声,道:“八哥。” 闻言,他转过身子,目光淡淡看着我们两个人,十三越过我,走至窗前,把手中小瓷瓶递给他,道:“这是当年若曦留下的。” 他伸手接过,淡淡瞅了眼,笑问:“听闻九弟已去,你这样一而再地帮我们,皇上不会责怒于你吗?” 十三看我一眼,嘴角逸出丝浅笑道:“如若是若曦的意思,皇兄即使生气,也不会说什么的。” 八爷静默了会儿,道:“我去后,弘旺……?” 我道:“皇上不会降罪于他。” 十三接口道:“八哥请放心,我在一日必看顾他一日。” 他收起一脸淡然,对十三长揖一礼道:“谢十三弟。”十三忙闪开身,道:“八哥不可。” 行完礼后,他转身面朝墙壁,不再回头,从始至终,未给我说一句话,也未多看我一眼。十三凝目半晌,对他躬身一礼,然后看着我,道:“我在车上等你。” 我脑中空空,眸中只有这一屋一人,喃喃地道:“把它拆了。”十三一愣,凝神目注着看我,似是没听清我的话,我重复道:“让他出来,即使是死,也不能是在这里。” 石屋中的他背脊虽瘦却依旧直挺,未回头,道:“不必如此麻烦,也不要为难十三弟。”十三无奈摇头离去。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一滴地流逝,两人静默站着不发一言。许久过后,他道:“为何还不走?”他声音淡漠,没有一丝异样,犹若现在的他仍是意气风发时的他。 我道:“没有要交待的事吗?” 他低头默一会道:“我去后,如果可以保住全尸,麻烦你将明慧的骨灰与我合葬,如果是被粉骨扬灰,那也麻烦你把她的与我撒在一起吧!生前我未能做到与她长相厮守,死后希望能遂了她的心愿。” 霎时,脑中闪出了那个爱憎分明的女人,想着她决绝地自焚,浑身激凌凌地抖了一下。 声音有些颤,想抑住,但没能如愿,道:“生不同衾死同穴,我会让她如愿以偿的。” 他身形未动,声音却柔了下来,道:“去吧,记住我说的话。” 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一酸,道:“我会放开心胸,好好生活的。”他不再接话,我直盯着他许久,叹口气转身向府外行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来去之间是两种迥然不同心境。 因知八爷的选择,来时莫名的悲伤已散去,取面代之的是轻松愉悦的心情,有些领悟到死亡或许并不可怕,可怕是生不如死而必须生。 出了府门,转身再次凝视这座府邸,心中提醒自己从此以 后将永远和若曦这个名字告别。想到此处,心中莫名一轻,转身向马车行去。 见我走来,车前奴仆忙伸手欲扶我上车,脑中却忽地想起一人,遂停步向湖边望去,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服色,不同的是脸上已无恨意,只是面色极为凄若,心中不解她为何如此,抬脚欲向她行去。那姑娘再次见到我,也是一愣,但又似是知道了我的意图,先我一步疾步离去。虽有疑惑,但许是因为站立太久,腹部隐隐地刺痛,暗叹口气,人已不在,恩怨情仇也只能云消雾散,一切归于尘土,于是,踏凳上了马车。 十三眉宇微蹙,似是在凝神静想。待我坐下,才蓦然回神,道:“若曦……。”我截住他的话,道:“以后在这世间再无若曦此人,我只是晓文。”十三面上一喜,揶揄道:“皇兄终是要幸福了。” 朝他淡淡笑笑,他却敛了笑,道:“若曦,你以前总是愿意记住美好的东西,总是愿意原谅,既是已知八哥的选择,以后不要再为难皇兄,这些日子四哥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 我咬唇未语,他一顿,又道:“其实,一个人的生死看似简单,但是我们的身份决定了本来简单的事,也注定不会简单。”说完,轻叹了口气。 见他神色有异,我侧头默想一会儿,问道:“那日张廷玉找你,也是为了八爷的事?” 他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们只看到了皇兄对他们的强硬手段,可他们这些局外人,看的却是八哥他们心里的谋算。其实刺杀这件事,我也总觉得有些不对,这不是他们的作风。这么做,只有一个解释,他们在逼皇兄动手,是为了做实皇兄弑父屠弟的罪名” 我心中震惊,头轰地一下。如果真如十三所说,那自己的做法,岂不是万分可笑。 呆呆坐着,久久不能回神,过了一阵子,才苦笑着道:“张廷玉说的也有理。” 他们作为皇子,乍从高高的顶端重重摔下,连小小的州府官员都能随时给他们脸色,既然生不如死,那不如离开,可是怎么离开,自杀,显然不可能,这是弱者所为,会令天下所不齿。逼胤禛动手,既如了自己的愿,又达到了诬蔑胤禛的目的。 心中凄楚难奈,惨然一笑,看着十三道:“你已知他们的想法,为何还要这么做,不怕皇上怪责吗?” 他道:“皇兄震怒的原因不外是你受了重伤,并不是真心为难他们。” 已无力分析这些事,心里似有一团乱麻搅在一起,急于解开,却发觉越来越乱,无从下手。脑中只旋着一句话“尘归尘、土归土,时光流逝、生命轮回,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何必如此,何必……。” 第九章 漆黑的夜空似是也早已沉睡,只余几颗忽明忽暗的星星点缀着这黑暗。 默站在正厅廊下,眼睛则是紧盯着院门。回园子已有三日,但依然不见他的身影,丢下矜持,特意等他。听着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心中有些泛酸,眼前也有些雾气。 他似是觉察到了我的存在,脚步一缓,正有些欣喜,他却未停脚步径自向内院走去。 泪自眼角落下,心中有些微怒,遂下了台阶,随着他紧跟在他身后。 进屋,隔着屏风,默看着他,他却慢条斯理褪去外衣,躺在床上,把我当做隐形人。 心中的委屈愤怒一点一点的膨胀,最后直窜入脑门,愤然走到床边,怒盯着他,他却是目光淡淡回望着我。再也抑不住,眼泪倾泄而出,过了半晌,他轻叹口气,起身把我抱到床上。 转过身,背对着他轻声呜咽,这几日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释放。过了会儿,他扳过我的身子,我挂着泪看着他,他眸中深蕴柔情,我心中一暖,绷紧的身子软了下来。 他轻柔地捧起我的脸,抿着薄唇深情看着我,我面色一面,主动地把脸靠近,轻轻地吻住他,他身子一僵,随即回应起来。 唇齿轻咬,他的舌尖深深探求着,我只觉得身子酥软,全身滚烫,他解开我的盘扣,翻身上来,……。 窗棂子外灰朦艨的,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有些羞涩,居然是自己跑来和他……。 双腮发烫,拉起被子盖着脸,耳边传来他的轻笑声,我面上更热,拉着被子的手更紧。他笑着拉起被子,我板着脸问:“昨晚为何对我视而不见?”他绷脸默想一会,忽地大笑道:“我不如此,你会跟来吗。” 心中大窘,用胳膊大力地搡他,他依旧是大笑。笑过后,他凝目盯着我柔声道:“若曦,搬过来住吧,这本就是为你准备。”我笑容一僵,轻声道:“没有若曦,她已经去了,从此之后我只是晓文,若曦的一切再和我无关。” 顿一会儿,他道:“叫什么都行,在这院子里,你永远都是我的若曦。” 口中嗯地应了一声,双手无意识地在他的胸前慢慢抚着,过了会儿,忽地觉得他身子紧绷,我抬头一看,忙披衣起来,身后传来了他无奈的苦笑声:“还是这么会磨人。” 坐在院子里细细地翻着手中的书,这是年初他令人整理的‘悦心集’,里面都是些看透世事,任情放达的文章。虽知他极喜佛法,但总觉得那是他当年掩饰自己的手段,却不料他竟如此透彻。 正看得出神,书本的阳光忽地被人遮住,抬起头却是十三,他面色沉静,双眸却隐蕴愁苦,我合上书问:“发生了何事?” 他哑噪道:“八哥的后事已安排妥当了。”心中暗惊,疑道:“有麻烦?” 他面色一黯,落寞地道:“同穴而眠,也是种幸福。” 书本‘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声音有些颤,道:“一直以为你看开了?” 不等他开口,我摇头道:“这种事又有谁能看得开呢?” 他仍是默着不言语,一股无以名状的悲哀涌上心头,原来在感情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没有男女老少、坚强于否的分别。我理清思路,道:“如果现在绿芜回来了,你准备如何安置她?” 他猛地抬头,坚定地道:“即使浪迹江湖也绝不再放手。” 看着他眸中那抹令人绝望的沉重,不禁心里难受起来,他不知他深爱的人就在宫中,他也不知他的挚友隐瞒了绿芜的下落,他更不知这或许是他尊敬的四哥一手安排的。 但又转念一想,依绿芜的性子,默默居于冷宫之中,只会是她自已向胤禛要求的。 两人默了半晌,心中突地有了主意,拍拍身边的椅子,十三愣了一下,似是这几日一下老了十岁,无力地坐了下来。 他陷在悲痛的思绪中,默坐着。我轻叹口气,道:“如果你陪着她浪迹江湖,她会答应吗?如果不是她明辩大是大非,她会忍痛出走吗。” 他身子轻颤了下,许是我的话说到了要害,这大概正是他所担心的,虽说他不能有把柄在别人手中,可这么多年以来,他如此沉静,没有大肆寻找,甚至没有一丝绿芜的消息。他情绪更低沉,我心生不忍,开是,开口道:“你们给一个女人一个新的身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他面露迷茫,过了一瞬,面上一喜,但只是瞬间又露挫败之色。心中明白他为何会如此,心中暗乐,在政治上有着敏锐头脑的怡亲王,在男女之事上却也如此无措,这或许就是爱到了极至,患得患失的心理吧。 向后靠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半晌后,他看着我,轻笑着道:“你对此事似是胸有成竹,我要如何做?” 他面色沉静如水,只是眸底蕴着的激动光芒暴露了内心的情绪,我笑瞥他一眼道:“如果皇上倚重的怡亲王病了,皇上身边又恰有一个合适的人及时提醒,王爷为何会生病,那你说皇上会怎样做。” 他一呆过后和我相视轻笑,他摇摇头,道:“敢于算计皇兄的人,你是第一个。” 凝神想了会儿,道:“此事能否成功有两个关键,一是你的病不能让任何人起疑,二是不知绿芜能不能找得到。”虽知绿芜必会对十三的病万分焦急,但仍是不能肯定她会出来和十三团聚,毕竟她知道胤禛会不顾一切地医治他。我不能给了十三希望后,又马上让他失望,怕他禁受不住如此大的打击。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沉声道:“绿芜会回来吗?” 我心中一沉,也有些犹豫,不知自己这么做,会怎么样。但在此时,自己不能先打退堂鼓,扯出丝笑,道:“如果你生病的消息放出去,她一定会回来的。” 世事难料,暗叹自己是乌鸦嘴,本想让十三装病,却不料真的发生了状况。 看着榻上的十三,心中暗责自己,出了这么个主意,如果十三真有个什么好歹,那我真是难辞其疚。 十三似是知道主角已经登场,沉睡中的他口中轻声叫道:“绿芜,……。”咬唇悄眼看了胤禛一眼,正遇他带着探究目光看过来,心一虚,忙撇头看向别处。 默了一瞬,他淡淡地问:“十三弟怎会从马上摔下来?” 立在榻前的玉檠凄声道:“这几日,爷心情低沉,下朝后多是一人独自去骑马,不知怎么回事,就摔伤了。” 十三从自在马背上长大,怎可能会摔下来。自己心中就觉得不可能,何况是他? 做了亏心事,总觉得不自在,出府上了马车,不看他的脸色,胡乱抓了个垫子歪靠着,装着很困,闭上双眼。 半晌后,仍是静静的,无一丝声音。沉不住气睁眼一看,他面色淡淡打量着我,我忙朝他一笑,复又闭上了眼。 风透窗而入,我拥被坐在床上,默默发着呆,这两日,他如没发生任何事一般,对我也不怎么理睬,心里本想问问绿芜一事,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进房,关窗,褪去外衣,坐在床边,见我仍端坐不动,他淡声道:“苦肉计十三弟已经用过了。” 面色一赧,讪笑着道:“你都知道了。” 他道:“绿芜已回去了。” 心中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填满,拉起他的手握着道:“十三没有白受苦。” 他摇头轻笑,轻叹道:“本来这些日子就准备再劝劝她的,十三弟的摔伤可谓恰到好处。” 心中一松,吁出一口气,轻声嘟囔道:“早知这么顺利,就不这么提心吊胆了。” 他好笑地瞅我一眼,躺了下来,道:“好心办坏事,十三这下要躺个把月了。” 我心微惊,蓦地明白十三为何会落马,他不会去装病,只会真的病了,他这是不愿欺君。 心头涌想一丝悲哀,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拉我躺下,轻笑着道 :“把最难办的交给了我,又谋划着算计我,这笔帐是得算算。” 正在出神,闻言,面上一热,掀起被子蒙头转身背对着他。 他哑嗓一笑,道:“脸皮还是这么薄。”然后掀被而入,霎时,满室春光旖旎……。 -------------- 秋风凄冷, 寒意无情地吞噬着一切。 我坐在马车上瑟瑟发抖,紧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身上依旧没有一丝暖意。自听说绿芜回府就一心想去看看,可胤禛却说应给十三他们一些时间,因此一下就拖到了现在。 正在神思缥缈,忽感一阵冷风灌入,浑身的汗毛一下全竖了起来。 帘子口的菊香忙放下帘子,赔着笑道:“我看看到了没有。”见她面带惶恐眸蕴悚惧,我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见我并没怪罪,她脸一松,神情有些开心。 刚进园子时一直心有不解,不明白胤禛为何会在阁内安置一个如此粗枝大叶的宫女,随着在阁内居住的日子渐长,才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想使禛曦阁成为一方净土,不想阁内出现另外一个玉檀,毕竟玉檀的死带给我的伤害的严重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在心中暗叹了口气,靠在了软垫上。心中有些犯愁,不知要如何开口对绿芜说自己的身份。迄今为止,胤禛并未询问自己的为何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当然也不知道十三是如何对她说的? 左思右想,马车已稳稳地停了下来。菊香掀开帘子,车辕旁已候了一个奴仆,在他的搀扶下下了车,府门的十三和绿芜已下阶走了过来,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十三脸上漾着幸福的光芒,绿芜面上则现出一丝讶异。 见三人如此呆站着,十三笑道:“嫂嫂,进府吧。冻坏了,可是会有人怪责我。”脸上一热,瞪他一眼,浅笑着道:“前些子不知是谁愁眉不展……。” 未等我说完,他已截口赔笑道:“好嫂子。”见十三面色讪讪,我心中不禁有些暗乐。 绿芜看看我,又瞧瞧十三,恬静的淡笑着。 水蓝色的床幔被褥、同色的珠帘流苏、整个房间显得淡雅而温馨,熏炉内轻烟缭绕,丝缕幽清萦绕着鼻端,久久不散。 收回目光,默看着对面的绿芜,有些难以启齿,她似是知道我的为难,微笑道:“多日不见,姑娘一切可安好?” 我轻一颌首,暗松一口气,问道:“十三可知道你是从宫中回来的?” 她许是早已知晓我会有此一问,摇摇头,仍微笑着道:“当年皇上找到我时,我实是不想再回来,可皇上却说天下虽大,王爷如果执意要找,那他一定会寻得到。既然真不想见他,只有藏身他无法触及的地方。因此,我就住到了那里。” 心中震惊,心中蓦然明白当年找到假绿芜时为何她的面容俱毁。凝神细想,胤禛如此安排,既能保护绿芜和十三,又让绿芜生活在他的视线中,待时机成熟,自会安排两人相聚。 绿芜站起,走到我跟前,敛了笑,肃容道:“姑娘请受绿芜一拜。”说完,径自矮身一福,我忙起身,拉起她,道:“我受不起你的礼。” 这么做,只想补偿十三,想让心中的愧疚少一些,苦苦一笑,轻声自语:“这本就是我的错。”绿芜一脸错愕,不解我为何这么说。 心中涌起一丝苦楚,倘若当年没有私心,没有向八爷提供那些所谓的消息,又何来十三十载拘禁生活,又何来后来这一串的事。 满腹悲怆,但却笑着道:“要承欢回府吗?” 她面容瞬间苍白,眸中深蕴悲苦,半晌后,才恢复正常,道:“绿芜已去,现在我是张慧之,至于格格,我想在宫中生活,对她更好。” 天意弄人,世上似是不停地演绎着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故事,好多年、好多世,不断重复。丝丝凉意自心间滑过,我看着绿芜,这个曾经为了感情而深受折磨的女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可以爱人相陪身伴,可还要忍受着骨肉分离这种彻心之痛。 有些受她感染,心中隐隐开始难受。站起来,看着她道:“你既是已做了决定,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我会让承欢常常回来。”她微颌了下首,看看我,似是有话要说,但最终却是只叹口气,没有说出来。 我心中疑惑,看了她一会儿,她依然没有说的意思。 不知有何事,她会难以启齿,我道:“有话不妨直说。” 她嘴角边隐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道:“我不知还有没有说这话的权力,生而不养,我对不起承欢那孩子。”我轻叹一声,道:“你当然有,难道你不想让她承欢膝下。” 她淡然一笑,轻声道:“如果有可能,将来不要把她嫁入官宦人家,我不奢望她能永享尊荣,只愿她能平安快乐的活着。” 静静听着,默想一会儿,才道:“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不管嫁给何人,只要她是心甘情愿的,自是甘之若饴。这事我不能说满话,但能保证她所嫁之人定是她喜欢的人,不会有政策联姻。” 她神情微愣,沉吟了会儿,又是淡淡一笑,道:“说的也是。” 举步向房门走去,她矮身又是一礼,恭声道:“以后承欢要你多费心了。”我颌首应下,道:“不必来送。” 出得院门,沿着廊子向十三的书房走去。刚刚转过弯儿,却见十三立于长廊下一人默默站着,一阵风吹过,衣袍下摆随风飘扬。我拉紧衣衫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戏谑道:“形单影只的日子已彻底结束,为何还是这副模样,让绿芜看见该伤心了。” 他扭过头,瞅我一眼,复又微抬头,仰望着半空,保持着方才的神情,道:“昔日戏言今日戏,现在都到眼前来。你当日的苦楚,我今日可真是体会到了。”我一笑,再欲开口打趣他,但看了他的神色,住了口。 又一阵风,携着落叶吹来,我身子哆嗦了下,抬抬头看看十三,见他仍是不开口,我抬腿就走,这么下去,他许是没事,我可是会得伤寒的,既是绿芜已回,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走了几步,心中犹豫一下,转身道:“我真走了。”十三睨我一眼,见我两手统在袖中,一副马上就会被风吹走的样子,轻摇头道:“去书房坐会。” 书房中已放了炭炉,忙走过去坐在旁边,顺手加了块炭,火星子‘哧’一声冒得老高。里外冷暖太过悬殊,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抽下帕子擦了一下。见状,十三唇边漾开一丝笑,道:“不知皇兄看上了你哪点?”我嘴一撇,反击道:“不知绿芜看上你哪点了。” 一下子感觉心情大好,似是又回到了被戏称‘拼命十三妹’的时候。笑容满面,正要再往下说,却忽觉气氛有异,抬头一望,十三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面色沉重、眉宇紧蹙,似是还隐着丝六神无主。 心中大奇,不知何事令当今权倾朝野的他感到棘手。默默地注视了他一会儿,见他仍是没有回神,拿起烫好的酒抿了一口,心中渐暖了起来。 半晌后,忍不住问:“到底什么事令你这般为难?” 十三轻叹道:“我很怀念在养蜂夹道的十年光景,环境虽不济,但有绿芜陪在身边,觉得很踏实。” 手一顿,酒洒了少些出来,滴在炭炉子里,火星子瞬间变成蓝色的火苗窜了上来,十三的手在上面,他却恍若不觉,忙打开他的手,他一愣回神,瞅了眼手,抿嘴苦笑一下。 难怪在绿芜房中,自己就觉得有些怪异,说不出来是为什么,但经十三这么一说,霍然明白原来经过了这么许多的事以后,那个才情品性俱佳的绿芜已不复存在,现在这个名叫张慧之的女子心中有着太多的担忧顾虑。 拿起手中的酒杯,满上后,递给他道:“不是她一个人变了,你我,还有皇上,不都变了吗?经历这么多事,不变是不可能的。你想让她回到以前,不是一朝一 夕的事,以后至于她到底能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那就要看你了。”十三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接过我递的杯子一饮而尽,然后他道:“对,以后怎样就在我了。” 我道:“为何取张慧之这外名字。” 十三道:“这是皇兄的意思,现在绿芜是张廷玉的外甥女。” 恍然憬悟,刚才听绿芜说这个名字时就觉耳熟,张慧之、张毓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么巧。 每逢想起他,就不由自主想起那个神秘的黑衣女子,既是他的师妹,那他定然知晓她的身份。 脑中一闪,今日何不趁这机会问问,她到底和八爷府有什么关系。心中思量一阵,抬起头笑着道:“可否借府上一人?” 他嘴角逸出怪异的笑,道:“要借何人?” 心知他又要开口打趣,遂无奈地笑道:“前些日子寻了个喝茶的好去处,和自己泡的大不一样,今日难得出来一趟,想再去一次。” 他瞅我一眼,道:“本王乐意奉陪。” 我笑道:“随便找个熟悉外面街道的人即可,哪能劳你大驾,再说,刚才就听你说李大人要来拜访,还是公务要紧。” 他敛了笑,默看我一会儿道:“若有什么闪失,该怎么办?” 我站起,边穿斗篷边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会出什么事。” 他忽地轻笑起来,道:“你千般阻挠、万般推脱,不让我去,莫不是有什么事要瞒皇兄。” 心中一慌,正在系带子的手也停下来,斜睨着他,轻哼一声,道:“你想去,就随着来,我会有什么事要瞒你们。” 他淡淡笑着,不置一词,待我穿好斗篷,举步出门,他也随手拿起斗篷,向后一抖穿上,我无奈地道:“你还真要去?” 他懒洋洋瞅我一眼,轻笑着道:“当然是真的。” 长长吁口气,无奈之极,遂默着疾走,他也不说话,只是随着身后。 “王爷。”我抬头看去,李卫在管家的带领下已迎面而来。 李卫忙走到十三跟前,抱拳道:“王爷要出门?”十三点点头,李卫面带难色,“浙江之事刻不容缓,这……。” 十三蹙眉默一会儿,侧脸对我说:“让管家随着你去。”我心中一松,轻颌一下首,十三吩咐李卫身后躬立的管家,道:“多去几人,到地方后马上差人回来送信给我,不能耽误。” 李卫一愣,飞快地扫我一眼,他外放后极少进宫,是以神色恍惚了一瞬,随即似是想了起来,忙赔笑道:“原来是姑娘,几年未进宫,有些面生了。” 我以浅笑回应后,举步向外走去,管家忙随着身后。 菊舍。 在一楼,环视一周,没有他的影子,心有些许失望。走到二楼,许是天骤然转寒,二楼仅有我一人,依然不见他,暗叹口气,哪会有这么巧呢。但既来之则安之,来了就品一下此处的茶。 摒退随从,气定神闲地品茗,忽听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随意瞟了眼,待看清来人,心中一喜,叫道:“张毓之。” 他微愣了一下,走过来,道:“这大冷的天,你怎会前来?” 我笑道:“你不是也来了吗?” 他笑笑,未作声,随他一起上来的小二,喜滋滋地接口道:“这位张爷可是我们茶舍的常客,几乎每日这个时辰都会来,而且还是这个位子,……。” 张毓之面色古怪,未待小二说完,便轻斥道:“还不去准备茶水。” 小二一愣,似是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张毓之面色一黯,小二忙小跑着下楼。张毓之默了会儿,朝我笑笑。 未及寒暄几句,我直接开口问道:“冒昧问一句,令师妹叫什么名字,和廉亲王府有何关联?”许是我问的坦白,他一呆过后,随即接口道:“她叫吕岚曦,入门比我早,似是很小就送到了师父身边。她父母从未探望过她,只是师傅每年带她下山一次,也未提及去干什么,至于是哪里人氏、父母是何人,师父和她从未露过半丝口风。若说她和廉亲王府有什么关联,那就是自下山起她几乎每天都去王府门口。” 来这本想解惑,却不料听过这些以后心中疑虑更多。 凝神苦思,还是不知所谓,遂笑对他道:“这里茶叶虽好,但水质欠佳,泡出的水也就欠了些。” 张毓之端起杯子呷了口,点点头,道:“我只是喜欢这间茶舍的环境。” 没听到答案,疑惑又增多,心里倍觉失落,正要开口说要回去,楼梯上又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菊香快步走到身边,急道:“园子里来人接了,马车在外面候着呢。” 她面带惊惶,我心下暗惊,难不成出了什么事。匆忙起身,道:“今日我们的谈话……。”张毓之看看菊香,又看看我,闷声道:“不要误了正事,快走吧。”他这么说,显然已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朝他一笑,疾步下了楼。 自己的马车后,停着另外一辆,高无庸站在车辕旁,心中一暖,走过去,高无庸轻声道:“天冷,姑娘赶快上车吧。” 掀帘进去,他却若有所思看着车外,然后笑瞥我一眼,他笑得极是古怪,坐在他身边,挑起窗帘一角向外望去,原来张毓之不知何时也跟下了楼,正站在门口,朝这边默望着。 轻轻透出口气,移身过去,拉开他袖着的双手,偎进他怀里,把冰凉的双手放入他的袖口中。 他轻叹一声,朝外道:“拿进来。” 高无庸掀帘放进来一个暖炉,双手依然放在他袖中,纳闷地道:“刚才怎么没有?” 他无奈地道:“刚才在前面的马车上。”我抽出手,笑着道:“那我过去。”他轻摇摇头,把我的手又塞进袖中,淡声道:“怕冻着你,巴巴去了十三弟府中,却不想你倒是另有去处。” 霎时,心头一阵感动,抽出双手,紧搂着他的腰道:“你政务繁忙,我不想耽误你,才独自过来。” 不想说话,只想这样静静依在他身边,他似是也被我感染,抱我坐在他腿上,双手环着我的肩,默默地过了许久,他轻声道:“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再想着离开,禛曦阁是你永远的住处。” 抬起头,凝目注视着他,他面色柔和,眸中深情醉人。 一时之间,有些呆了,他却一笑,用下巴抵了下我的额头。 有些气闷,向外挣了挣身子,想离开,他手一紧,敛了笑,自嘲道:“我是怕某些人再次出走,今昔不同往日,外面都已有人接应了。”想起那次不成样的出逃计划,面上一热,讪讪地朝他媚笑。 他又是轻摇头,下颌依在我肩头,呼吸吐呐暖暖呵在耳边,心神一恍,慢慢侧过头,轻吻在他的唇上。 天阴沉沉的,天地之间犹若用墨汁刷过一样,刚吃过午膳,房里已常起了灯。北风携着地面上一切可以刮起的东西遒劲而凛冽地拍打门板。往炭盆前又凑了凑,端起几案上的茶碗抿了口,随手拿起本书翻起来。 门外似是有人叩门,侧耳听了会儿,忙起身打开房门,高无庸发辫吹得凌乱,缩着脖子站在门外,我忙道:“请进。” 高无庸进屋,忙用力掩上房门,未等我开口询问,他已道:“皇上自早朝就一直在大殿里,午膳也没用。现在大殿已是漆黑一片,皇上还是不让奴才们进去,老奴惶恐,特意来请姑娘过去看看。” 心中有些许担忧,定了定心神问:“早朝所议何事?” 他犹豫了下,轻声道:“圣祖爷的……。” 他话只说一半,我默想一瞬,心中已全然明白。 我轻叹一声,道:“皇上只是太忙了。” 他抬头疑惑地看我一眼,又慌忙垂首道:“奴才告退。” 算算日子,再过半月就到了康熙的忌日,这时的他不需要任何人在他的身边,他只需要静静 地独自舔噬自己的伤口。 心一直提着,两天过去,他仍是没有回来。 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子,窗外已是灰蒙蒙的。踌躇一阵,开门向外行去。未行两步,发现了小池塘边上的他,头发微乱,衣角随风飘舞,两手负于身后,无神地微抬头仰望着。 不知他站了多久 ,我跑过去,握着他的手,他手冰凉,身子已无丁点热气。 我心中一酸,道:“我不想问太多,但是让我一起分担你的快乐、悲伤,我不是外人,是你的曦儿。你两日未回,我知你心中难受,不忍让我跟着难受,可是,这样我心里会更担心,会更难受,你痛,我会更痛。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扛在自己的肩头,让我也分担一些。”他身子轻颤了下,收回目光,凝目盯我一瞬,拥我向房中走去。 夜里,他睡得极晚,也睡得极不安稳。 第十章 自那晚后,胤禛病了,病势汹汹,因知历史,又知他是伤悲过度又外加风寒,心中开始并不是很担心。但看着太医面色沉重的来回穿梭,心还是一点一点提了起来。 床上的他面色苍白、神智昏迷,重新绞了块帕子,换下他额头上湿热的帕子,问仍闭目诊脉的太医道:“皇上何时能醒转?” 他睁开眼,面带苦色道:“风邪为百病之长,皇上风寒入侵,其他邪气必须依附于风而侵犯人体。冬天风加寒气盛行,虽说皇上受寒,但还不至于昏迷不醒,……。” 回身掠了眼躬立的太监宫女们,忙打断他的话,道:“可有了方子?”听我口气严厉,太医身子轻颤了下,道:“老臣来时,药已煎上,只是夜里需有人陪在身边,待皇上的烧褪时,马上再喝一剂药,消消炎症,巩固一下。” 心渐渐平稳许多,不似先前那么的急怒攻心。 摸摸他的额头,依然滚烫,吩咐菊香换盆冷水。高无庸低声交待众太医不可离阁,而让其他人都散了,待一切安排妥当,他掩上门,静静垂首立于门边,道:“姑娘,有事就吩咐老奴。” 换了数不尽的帕子,换了无数盆的水,他身上渐渐恢复了正常的体温。 臂膀酸痛,双手互换,揉了揉双肩,看看窗棂子外已是灰蒙蒙的,天色渐亮,原来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一宿。眼有些干涩,拿起身侧的浓茶灌了口,头脑清醒了些,伸手轻抚抚他的额头,烧已退了些,心中一松,紧握着他的手,眼皮渐觉。 不知过了多久,悠悠醒转,抬起头揉揉眼睛,却见胤禛以手支腮,侧躺着看着我。两人静静地望着彼此,他眸中神色由怜溺慢慢归于平静而后充满渴望,我眼中一酸,泪唰地落下,在脸上肆意横行。 他起身,拉我上了床,揽我入怀,紧拥着。 趴在他肩头,默默啜泣,他轻柔地抚着我的背,笑道:“傻丫头,我不是好好的吗?” 我本是无声哽咽,听他这么一说,一下子变成了嚎啕大哭。他有些手足无措,许是从没见过我这样失态,边为我拭泪边柔声叫着‘若曦’。 他越是如此,我的泪越是止不住,最后,他轻叹一声,捧着我的脸,深情望了一瞬,随即轻柔地吻上了我的脸,吮去两颊上的泪。 他的吻自脸颊移向我的眉眼,最后停在唇上,温柔而绵长,我也没了以往的羞涩,脑中空空,热烈地回应着他。此刻,对我而言,一切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他仍在我的身边。 他眸中蕴着丝笑,静静瞅着我,我默默回望着他,虽是面上沉静,但心里却暗自思索,虽仅知历史的大致走向,但太子的两起两落、年羹夭的惨淡下场、八爷和九爷的去世……,一件件、一桩桩确实发生了,丝毫没有偏差。现在已是雍正四年末,一股寒意直窜心头,霎时额头涔出丝丝冷汗,下意识地紧偎着他。 许是觉察到了我的异常,他笑道:“只是伤寒而已,无须再担心。” 见我仍是面带惊悸,默着不言语,他道:“别想了,睡会吧。” 我点点头,但仍紧贴着他,他轻摇了摇头,道:“难不成你想坐着睡?” 我面上一热,脑中却忽地想起太医交待的话,猛地抬头,道:“你烧褪后,还要再吃一剂药。” 他自床边拿起一个空碗,笑了笑,我刚松了口气,想起高无庸还站在门边,而我们刚才却……。 双颊有些烧,朝房门看过去,他吃吃一笑,道:“他已退下了。”我收回目光,躺在里侧,一会工夫,头脑已渐渐模糊,又道:“你也歇息一会。” 他点点头,在身侧躺了下来。 莺红柳绿的三月,我们乘一叶扁舟,泛水而行。碧波涟漪,我身着月白色的衣衫坐在船头,两岸不知哪传来的乐音幽幽弥漫,我眸含柔情望着对面的他,他也朝我微微笑着,忽地他身后水面上窜出面目狰狞的怪物,向他扑去,他却恍若不知,依然浅笑着看着我,但身后却慢慢流出猩红的血,我厉嚎一声,扑了过去,他却忽地身形不见,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大叫道:“胤禛……。” 哭得肝肠寸断,全身一丝力气也无。 慢慢地睁开眼睛,泪水仍是止不住,梦境如此的真实,恍若发生在眼前。 他已不在身旁,起身,匆促地洗漱后,急忙出门,他身子才好,怎敢马上开始理政。 走出内院门,脑中还默想着那个梦,忽闻前方有杂沓纷纷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那拉氏带着妃嫔宫女十余人,她们应是得信来看胤禛的,走上前,矮身一礼,那拉氏忙托住我的身子,道:“妹妹不用多礼。” 那拉氏浅笑着道:“皇上这一病,可是苦了姑娘了。” 知她是真心说的这些话,心中并无不适,遂笑着回道:“哪敢道苦,这也是份内之事。” 她眸中笑意加深,握着我的手,问道:“皇上的身子可好了些?” 我点点头,道:“烧褪了,这会正在早朝。” 她轻叹一声,道:“皇上从不知顾念自个儿的身子,大病初愈,就忙着朝事。既是皇上身子已无大碍,我们也就回了。” 不能摇头又不能点头,默了会儿,浅笑着道:“下朝后,我会禀明皇上,皇后前来看望过。” 她恬静笑笑,松开我的手,道:“妹妹脸色青白,想是这几日累了,也要多歇息一下,省得也病倒。”我点头轻笑着应下,她正欲转身往回走,身后的齐妃唇边噙着丝冷笑,道:“皇后娘娘,听闻这阁内景色秀丽独特,既是来了一趟,就让妹妹开开眼吧。” 熹妃面色黯了一瞬,即而又是微微笑着,裕妃等众妃嫔有的面露期待,有的露着丝看好戏的神色,我暗暗叹气,此时已是初冬,树木花草早已枯死凋谢,仅余傲菊独自点缀着院阁内的黯然失色,哪有她口中的景色秀丽之说,心头涌出丝丝苦涩,有些无语,遂静站立在原地,面带浅浅笑意。 那拉氏细细打量了会我的神色,面色一沉,面虽挂笑,却冷声道:“这院子也是你等随意观赏的,真是反了你们了。”熹妃轻摇头,仍是浅浅笑着,裕妃等众人却是面色一凛,悄眼瞟了齐妃一眼,慌忙垂下了头。 那拉氏看着我,笑着道:“妹妹,前些日子宫里缝制了一件狐皮子斗蓬,回头差人给妹妹送来。要说这狐皮子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只是奇在它居然白的无一丝杂色。前些日子,我就寻思着,姐妹之中,也就只有妹妹的气质才能配它。” 见齐妃眸中含怨,我浅笑推脱道:“谢皇后的厚爱,只是我冬季里也甚少出门,还是赏给需要的人。” 见我推让,众妃皆惊,那拉氏显然也是一愣,似是不相信我会拂她的面子,瞬间过后,她微微一笑,提步欲走。一旁的熹妃却笑拉着我,道:“这是皇后的一片心意,妹妹就收下吧。” 熹妃似是面带深意,我微怔,她又点了下头,我默了瞬,矮身一福,道:“谢谢姐姐。” 听着我改了称呼,那拉氏先是微怔了下,随即脸上逸出笑,道:“我们这就走了。” 微笑着颌了下首,她们一行人缓步逶迤而去,忽地那拉氏回头望了内院一眼,眸中神色似悲似哀,我心头一震,不由自主身子拌了下。 心中一阵难受,在这里,女人的悲哀,不在于她生为女人,而是这个社会强加给女人的种种不公。 一阵刺骨冷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冷噤,抬起头,天空阴霾,块块、团团或青或灰或黯紫的浓云低低地压在头顶,天地犹若是两张大板,上面的大板渐渐的一点一点压下来,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仰首默了会儿,冷得浸骨的细雨洒落下来,蓦然回神,猛地想起今晨的梦,心中暗责自己,为何还为无谓的事伤神。绕过正厅,疾步向阁院门方向走去。 匆匆忙忙,刚行至院落门口,弘历 迎面前来。 自那次林中偶遇之后一直没有再见到他,这些日子没见,许是他个子长高的缘故,觉得他脸颊显得瘦了许多。 两人微微一笑,他错身让开了路,我前行两步,回身疑道:“你来此何事,你阿玛不是在早朝吗?” 他蹙眉不解地道:“早朝已散,阿玛已回来了,你没见到?” 我转身回来,站在阁院门口廊檐下避着雨,摇摇头,雨下得越发大了,我抬头看看,道:“许是在正厅,我们过去。” 他点点头,又看了我一眼,道:“你先等着,我吩咐她们拿伞接你。” 我走过去,笑道:“这么近,不用这么麻烦,我们走快一些也就是了。”说完,举步向前小跑,他随后跟着。 快到正厅,一个人影却从廊下急冲了出来,不及闪避,被撞了个趔趄,身子不由得向后摔去。心中暗暗叫苦,不知是谁这么卤莽。 身子被随后而来的弘历扶住,站定后,向肇事者看去,却见弘时目光阴冷盯着我们,在心中无奈地苦苦一笑,轻摇了下头,向前走去。 背后的弘时冷冷的道:“姑娘似是忘了曾经说过的话。” 早上齐妃之事一并涌上心头,回身,心中有些许微怒,冷笑一声,道:“我所做之事件件都是份内之事。” 他恨恨地接口,道:“以我看,现在姑娘的份内之事应是好好侍候皇阿玛。至于其他的,姑娘还是少插手的好。” 他这话说得狠毒轻浮,心中气极,面上却嫣然一笑,道:“我应做何事,份内之事是什么,似是三阿哥的指手划脚,也不算。” 他额头青筋乍起,握拳疾步走到我跟前,弘历忙过来,拽着我的手后退了几步,道:“三哥,你逾越了。” 弘时隐去怒意,嘴角挂着丝嘲讽的笑,道:“我乃堂堂三阿哥,有何逾越。” 心中微怔了下,无奈地轻轻笑了起来,对他谦恭一礼,道:“奴婢见过三阿哥,三阿哥您吉祥。” 弘时坦然受了一礼,我扭头向内院行去,不想再与这个被嫉妒扭曲了心门的孩子一般见识。 进房,绞了帕子递给随着跟来的弘历,他擦拭后依然身衫半湿,我随手招来院中的小太监,交待端一炭盆过来。 这本是承欢院中我的房间,虽是一些日子没在此居住,却依然被打扫的纤尘不染、窗明几净。 我坐下来,问:“你不是找你皇阿玛吗?” 他坐在对面,瞥我一眼,道:“三哥既已找过,况且看三哥的神情,想是事情已定了下来,再无转圜余地,找与不找,已没有两样。” 小太监麻利地放好炭盆,轻轻退了下去。两人不约而同把手放在炭火上方,我边烤着手边问:“出了何事?” 他半晌无语,我心中不解,抬起头,却见眉宇间有些许不自然,神色也略带尴尬,见我看着他,他收回手,眸中暗淡下来,道:“好些日子没来了。” 他答非所问,我默想一阵,心中莫名一慌,也收回手。 他轻叹一声,道:“你似是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一时之间我不知该说什么,他却又续道:“不过,以我看,过这种日子也是你所希望的吧?” 我轻吁出一口气,洒然一笑,道:“朋友还是如此明白。” 他嘴角扯出丝笑,默笑半晌,慢慢敛了去,双眸盯着炭盆子,道:“皇阿玛令我住持今年景陵祭天,早朝时已颁了旨。”我心中一痛,刚缓过劲的身子瞬间冰冷无一丝暖意,弘历似是仍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发现我的不安,又道:“这本应是皇阿玛亲自去的,可太医却认为阿玛的身子才好,抵不住舟车劳顿。” 定定心神,挤出丝笑,道:“这是你阿玛对你的信任,你应努力办好,才不至于辜负他对你的期望。”他笑着轻摇头,我一怔,道:“你怕了,其实你无须顾及他人,只要做好自己应做之事即可。” 他瞅我一眼,道:“角色转换的还真是快,刚才还叫着朋友,眨眼工夫就变味了。” 我面色一赧,撇过头,看向房外。 两人静默了会儿,他道:“我并不在意三哥的冷嘲热讽,只是担心阿玛的身体,仅是一场风寒,就伤了元气。这几年,皇阿玛对政事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就说奏折,绝不隔日,仅此一项,在帝王之中也算是前无古人。只是这么一来,必是心血消耗得严重,我只是怕这次的病只是一个开始。” 他并不了解胤禛内心的想法,但他这番孝心却是令人感动。两人各想各的心事,房中只余炭盆中‘哧哧’的火星子声音。 他微微一声叹息,我回过神,他站起身,道:“我走了。” 我点点头,走过去,他拿起门边太监拿来的伞,撑开,慢慢隐身于疾风细雨中。 默默出着神,原来弘时的愤怒缘于景陵祭天,胤禛的现有儿子中,他序位居长,而祭天这种大事,却是弘历而非他。他震怒之时,自己却与弘历一起出现,这误会是越来越大,想是再也不能解开。 我深透口气,撑伞向正厅走去。 上阶,站在廊下,合了伞,忽听房中‘啪’地一声,似是茶碗落地的声音,心下一惊,伸手欲推门。 “朕继位之初就为他延请饱学之士王懋竑为师,教导他,希望他能成材。可他却不惜福,科场弊案、八王议政,哪一件他没有参与,这些因他是受了怂恿,朕也顾念父子之情,容他活到今日,……。”他话未说完,已是剧烈咳嗽起来,我的手搁在半空,心中大惊。 房中传来十三担忧的声音:“皇兄,你要保重身子,不要为此事过度费心,再说,弘时未必就会动手。” 难道,难道他们说的竟是……,不敢再往下想。心中难受,不想知道这些,可偏又让自己听到。手无力垂下,准备回去。 胤禛又道:“今年若曦无故失踪,你暗中压下,这事是谁做的,相信你心中有数,如此狼子野心,又怎会顾念同胞之情,此次他若真的动手,朕不会再姑息。” 原来安排弘历景陵祭天是有用意的,并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是胤禛无颜见康熙。 四肢麻木脑子迟钝,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内院行去,因事不关已,心中没有一丝恐惧、心痛,只觉得空洞、悲凉。 雨渐渐小了,但却夹杂着雪粒‘噼噼叭叭’地落了下来,我木然低垂着头走着,平日里常走的路今日竟觉到陌生的很。 忽地觉得雨雪停了,心中微怔,抬头望望,原来不知何时小顺子过来了,此时正站在身侧撑着伞。 停步,身后传来高无庸的声音:“姑娘,皇上命老奴准备了早膳,吩咐只要姑娘一醒,就马上端进去。” 摆手示意不用,走进院子,缓步走着,小顺子依然亦步亦随跟在身后,我道:“退下。” 他忙转身而去,我进房掩上门,呆坐在桌前。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拭,原来是头上的雪粒化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隔着窗棂子向外看去,雪花纷扬飘舞旋飞旋落。一阵寒冽冷风鼓簾而入,浑身湿透的我激凌凌打个冷战。顿时,浑身木钝昏沉一扫而尽。起身,换过衣衫,躺到床上,盯着帐顶,默默出神。 开门的声音响起,我忙闭目,静静躺着。他走过来,用手轻柔地抚着我的脸,温言道:“若曦。” 他声音沉痛,心莫名揪了起来,慢慢睁开眼睛,迎上他略显苍白的脸。 他默盯着我的眸子,道:“若曦,我们要个孩儿吧。” 身子轻颤了下,潜意识里有些渴望,可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样。自己不能让他或是她来到这世上,整日为权势而谋算,为地位而失了自我。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但仍是不知该如何回绝。 他眉头微蹙,紧抿薄唇,道:“你不愿意。” 我起身,移身过去, 依在他肩头,道:“那年太医曾说过,我今生永远无法再有孩儿了。” 自已只能这么说,他脸上有丝痛苦掠过,哑嗓痛道:“我以为你现在可以,我以为我们有机会有自己的孩儿。” 心神俱震,心中想大声说出来,其实自己可以,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儿,只是,我刻意避开了那些日子,避开了可以怀上孩子的机会。 他紧搂着我,默了半晌,才闷声道:“起来吃些东西。” 我拭去眼角的泪,却见桌上放着食盒,心中一酸,搂着他腰的手又紧了些。 在弘历起程的第二天,我随着胤禛回了宫,开始一个冬季的宫中生活。 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但却依然没有半点停歇的迹相。 这天,独自一人走在厚厚的积雪上,眼望着天地之间一片白,心中欣喜异常。站定,看着白雪随风飞舞、翻转,煞是好看。 “原来姑娘也喜欢这种天气。”转身一看,原来是熹妃。 我淡然一笑,道:“我虽不喜冬日里的寒冷,但却极喜雪地里的景色。” 她眉眼蕴笑打量我一阵,道:“皇后娘娘果真是好眼光,这斗篷也只有你能穿出味来。” 低头看看身上的斗篷,仍淡淡笑道:“这确实是稀有之物。”虽已不似以前那样从内心里排斥她们,但仍做不到和她们像姐妹一样闲话家常。 她挥手摒退了随身宫女,走过来和我并行,两人静默向前走了会儿,她幽幽开口道:“谢谢妹妹。” 我皱眉不解,随即心中雪亮,心中苦笑一番,但面上带丝微笑,道:“难不成你也认为我帮了弘历。”本以为弘历聪慧机敏是她教导有方,今日看来,是我猜想错了,她和常人无异。 她轻轻摇摇头,道:“我从不曾认为是你刻意帮了这孩子,我之所以谢你,那是因为你确实是真心对待了这孩子。” 无意中瞟见她手腕上的佛珠,心中忽地有种感觉,自己竟看不透她。 我默着不言语,她又道:“这些日子,这孩子似是消沉许多,明年开春或许皇上就会为他指婚,作为母亲,我希望他娶回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子,妹妹眼光独特,也帮这孩子留意一些。” 这事她似是思量透了一般,说起来流畅爽利毫无蹇滞, 我敛了脸上的浅笑,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皇上指婚的女子决不会差,再退一步讲,四阿哥极为孝顺,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轻拂去我袖上的雪,微微笑着道:“难怪皇上如此喜欢,你确是不可多得的聪颖女子。” 心中再也搜寻不出想说的话,遂轻声道:“我也出来一阵子了,该回去了。”她许是已觉察出我的不耐,但仍浅笑道:“那就快回吧。” 我刚转身,她又道:“如若妹妹得空,还是去谢谢皇后的赏,虽不惧怕什么,但毕竟宫中人多口杂。” 我沉吟了下,道了声谢,转身往回走去。 ----------- 过了两日,雪依然下个不停。 不知哪个宫里的梅花早早地开了,空气里氤氲着淡淡馨香。宫中巷子里的雪都是旋下旋扫,此时地面上浮雪已无,冷风穿巷雪水凝成薄薄一层冰,我带着菊香逶迤前往坤宁宫。 菊香边走边嘟囔:“顺公公准备好了轿子,你不用,非要自己走,冻坏了还不是得自己受罪,别人可是替不了。” 正说着,前面忽地传来阵阵哄笑声,抬头一看,原来是胡同里扫雪的小苏拉、小太监,一边扫雪一边撒欢,不时有人摔个四仰八叉。菊香忘了埋怨,也随着笑起来。 见我们走过,他们收了笑,肃容干着活。缓缓地走着,不觉已到坤宁宫。 放眼望去,翠竹正指挥着十几个小太监扫雪。见我来到,她忙不迭地疾步走过来,轻拂去我身上的落雪。 我朝她微微一笑,问:“皇后可在宫中?” 她神色微变,面带一丝讪笑,嗫嗫地道:“皇上也在。” 见她为难,我浅笑着道:“那待会我再来。” 话音未落,我已转身顺着来路疾步而回,脑中空洞,不想知道他来此的原因,他毕竟也是她的夫,她的夫,她的……。后面的菊香不知轻声说着什么,我没听见,也不想理她。 雪白的晃眼,我已不辩方向,见着路就往前走,走了一阵,抬眼看看,是御花园湖上的长廊里。整个园子已被重雪盖严,天地之间似是没有界限,都是雾茫茫的。湖边的枝枝桠桠上都挂上了雪挂,千丝万缕朔风漫卷,轻盈的雪像粉尘又像白烟在湖面上飘忽移动。 腿脚似是已没有知觉,只是木然站着,怔怔出着神。一阵风吹来,身侧的菊香吸了口气,悄眼看我一瞬,统着手缩着肩头微垂了下去。 朝她浅浅一笑,道:“你先回去,我待会就回。” 菊香面色一喜,但随即面带担忧,摇摇头道:“天冷道滑,奴婢还是随着你才能放心。” 我敛了笑,沉声道:“回去。”许是见我眸中神色无庸置疑,她匝了匝嘴,没有作声,转身慢慢朝外走去。 仍默默站着,身上已无一丝热气。 忽听身后脚步声传来,未回头,轻斥道:“怎么又回来了?”脚步声停在身后,手中塞入了一个暖手炉,我叹口气,转过身,翠竹站在跟前,笑道:“你以为是菊香吧?” 手心传来了一丝暖,我微笑着朝她点点头。 四个太监抬着暖轿已候在湖边,翠竹扶着我边走边道:“皇后一听您来过,急诏奴婢来寻你,若不是碰上菊香,还不知你在这里。” 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笑着道:“皇上走了?”她笑容一顿,默点了点头。 宫里地龙烧得暖,刚入坤宁宫,暖融融的热气已扑面而来,宫里的妙鬓轻装的宫女见翠竹领着我进来,忙躬身退到两侧让开了路。 耳边若有若无传来莺呢燕啼的女人说话声,脚下步子一缓,好像并非那拉氏一人。身侧的翠竹疑惑地轻声道:“像是来人了,刚才还是皇后一人在。”既已走到了这里,已没有再退转的道理,我扯出一丝笑,缓步走了进去。 那拉氏笑迎过来,拉着我的手坐在她身侧,坐下后,向坐在旁边的众人微笑着颌首打招呼,却发现除齐妃外居然没有一个认识的。 许是众人对我较陌生,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们眸中都带着研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整个房中鸦没雀静的没有声响,被她们瞧得心中有些发毛。那拉氏轻哼一声,众人慌忙端肃而坐,只是半晌也寻不出什么话来扯。 翠竹笑着端上糕点,齐妃虚让了大家一圈,后笑着道:“妹妹们,你们一直想瞧瞧晓文姑娘,今日终是如愿见着了。” 又是一阵被人观赏似的打量一阵,心中有些微怒,那拉氏眉宇微蹙了下,众人这才收回目光。 那拉氏笑看着我,对她们道:“这是园子里的晓文姑娘。”她们笑着点点头,然后,那拉氏又挨个介绍着她们:“这是懋嫔、郭贵人、安贵人……。”我则是笑着挨个轻颌首,其实心中仅隐约知道懋嫔宋氏,其他则是一概不知。 暗暗叹气,此番前来并非认亲,遂收回目光,淡然一笑,道:“我是来谢皇后娘娘赏的,那件狐皮子斗篷我很喜欢。” 那拉氏绽出笑道:“妹妹只要喜欢就好了,以后还是叫我姐姐,这样听着受用一些。” 我点点头,既已把想说的话表达清楚,亦没有必要再留下来闲扯,或许自己本就是最不受欢迎的一个。 正要起身请辞,齐妃已笑道:“晓文姑娘怎会不喜欢呢?那本是做给皇后穿的。” 心下一惊,既是如此,那拉氏怎会送给了我,难怪那日熹妃面含深意,起身朝那拉氏谦恭一礼,那拉氏忙起身拉我坐下,道:“我穿上,只显斗篷,衬得人倒 不好看了,还是妹妹穿上相得益彰,人、衣都出彩。” 说完,轻拍了下我的手。我心中苦涩,却笑对她道:“谢姐姐怜爱。” 她朝我恬静笑笑,随即敛了笑,淡声对齐妃诸人道:“你们退下吧。”齐妃面色腾地通红,她人则是噤若寒蝉,慌忙起身向外退了去,齐妃猛地站起来,有些敢怒不敢言,犹豫了半晌,瞪我一眼甩袖离去。 那拉氏挥手摒退了房中的宫女们,她这么一来,我倒是无法开口请退。她静静看着我,轻叹道:“以后有事派个人过来知会一声就行,姐姐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们。刚才皇上也有交待,没有什么事不要去打扰你。” 我觉得心头一热,但依然默着不言语,既是把所有人都出去,她应该不止要说这些吧。 她沉吟一会儿,嘴角挂着丝笑,道:“这宫中就像龙潭虎穴,所有的人都盯着一个人、一个位子,人人都想吃人但又怕被人吃。如今皇子们都已渐大,朝堂里已有个别臣工有纠结同党的端倪。这本不是后宫该管的事,但每个皇子背后都有派系,皇上虽早有防范,但有些事还是防不胜防。因此在这个时候皇上不能太冷落后宫,毕竟皇上的恩宠对于妃嫔后面的家族来说是荣耀的,皇上也是需要这些家族的。” 瞬间心口如刀绞、似火灼,但脸上却依然颦眉嫣然一笑,轻轻地道:“那是自然。” 她默默瞅我半晌,见我面色未变一直浅笑着,她松了口气,道:“刚才皇上来时,我向他提的,在园子里也就罢了,可既然回了宫,就不能太冷落了后宫。本想遣人请你来一趟,知会你一声。可皇上刚走,就听翠竹说,你曾来过,本想着……,看来我是多虑了。” 心如瞬间被利刃划过无数道一般,痛的彻骨,咬着牙,站起身子,强挤出丝笑道:“姐姐,我这就走了。”她凝目盯着我,没说话,可我却再也等不下去,不等她发话,疾步向房门行去。 檐廊下站着翠竹笑着迎上来,但看清我的神色后,笑容僵在脸上,噤声默在了原地。想朝她笑笑,但再也挤不出笑,遂下阶,疾步向宫门走去。 出了宫门,跌跌撞撞向养心殿走去,但腿脚似已不当家,沉重的迈不出去,提着一口气,一步一步向前移着。 大殿里,已是宫灯通明。 默站在宫门,静静看着他,此时的他只是随着案上奏折的内容时而皱眉、时而微笑……,认真而忘我。 忽地,他蹙起眉头,随手把手中折子放在一旁,高无庸忙蹑着步走过去,轻声道:“老奴已吩咐小顺子送口讯给晓文姑娘,估莫着这会,晓文姑娘已睡下了。” 他点点头,高无庸自案子一角端起盘子,他并没有细看,只是随手翻起一个。我身子一软,依在宫门上,捂着心口,有些上不来气,狠狠咬着下唇,很痛,但心里更痛,自坤宁宫一直忍着的委屈,在这一刻,全涌了出来。 忽地觉得喉头一甜,自嘴角流下一股热流,紧捂着嘴,蹒跚着向外挪着步子。刚出大殿,‘哇’地吐出了一口,红艳的血在雪上向四周漫延。 呆了一瞬,便向台阶下冲去,身后传来高无庸惊恐的声音:“晓文姑娘。”紧接着,他人已截在了前面,见了我的样子,脸一下变得苍白。 我觉得手心粘粘的,抽下帕子,拭了拭嘴角,雪白的帕子便沾上了朵朵红花。胤禛已疾步走了过来,猛地翻开我的手,待看清帕子上的颜色,朝高无庸咆哮一声:“快传太医。” 无力地瘫在他的怀中,目光散乱地盯着他焦急的脸,不知道是伤害了他,还是伤害了自己。忽地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大的反应,难道是这些日子在园子里被甜蜜的日子迷惑了双眼,忘记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忘了他有三宫六院,为什么不能承受这些本已知道的事实呢? 他捏着我的双颊,痛声道:“不要再咬了,若曦,你的嘴唇已咬破了。” 待他把我安置在床上,高无庸已领着太医到了。 太医坐在床头,细细看了阵,蹙眉对他道:“皇上,微臣觉得还是得用药,待她昏睡后,才能松开嘴。” 他沉痛地盯着我,点了点头,自太医手中接过药碗,捏着我的脸,慢慢往我嘴里灌药,脑子慢慢浑沌,人也慢慢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窗棂子外灰蒙蒙的,再看看房中晕黄的宫灯,有些不清楚此时是早上还是晚上。目光在房中游离一圈,一个熟悉的身影伏在桌上,前尘往事霎时涌上心头,犹若看到久别重逢的亲人,喜道:“巧慧。” 嘴角一阵钻心的痛,她许是睡的极轻,猛地直起了身子,然后快步走过来,坐在床边,紧握着我的手道:“小姐,你终于醒了,我担心死了。” 泪悄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边拭我的泪边道:“菊香这个小丫头,侍候人还真是不上心,如若不是万岁爷发了话,高公公定会打得她屁股开花。” 心中一惊,支起身子,掀被就要下床,她把我摁到床上,道:“高公公正要责罚她,万岁爷却吩咐等你醒后再说,我猜想应是不想动你身边的人。” 躺在床上默想一瞬,待理顺思路,问:“今日为何你会在这里?” 她一笑道:“皇上吩咐,自今日起我要像以前照顾我家二小姐一样照顾你。”她唇边漾出丝苦笑,道:“这世上之事真是难说,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的遭遇就如二小姐一样。皇上不册封,但却特别上心,似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同吃同宿。” 我想对她笑,但心酸却猛地涌上心头,抑不住,所以笑意未出唇,眸中却微热,道:“那承欢怎么办?” 她轻叹一声道:“这些日子格格懂事了许多,你无须担心。” 巧慧许是年岁渐大,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我听得有些漫不经心,眼睛无意识地盯着窗子,天色像是又暗了一些,但依旧能看到雪花如花絮似的零零星星往下落。忽听房门轻响,移目望去,原来是他。 巧慧收了声,和站于门旁的高无庸一并退了出去,他蹙着眉头紧盯着我,面色虽清冷,眸中却闪着暖融融的光芒。我脑中蓦地想起那日的事,心中一阵锥心之痛袭来,不自觉得抚住心口。他面色一紧,疾步上前把我揽于怀中,轻柔地为我揉着心口,忧声道:“可是又不舒服了?” 没有回答他的问询,只是默默看着他。 两人相望许久,心中突地有了个主意,抬手轻柔地抚住他的脸,心里却犹豫起来,踌躇着要不要继续下去,下意识地咬唇,他忙道:“若曦,不可。” 又是一阵刺痛,我倒吸了口冷气,他轻摇摇头,拿下我的手,欲把我放在床上,我打开他的手,摸索着解他的衣扣。 他似是知道了我的意图,抓住我的手紧紧地搂住我的身子,紧得令我有些窒息。只在顷刻之间,他又急急地把我放在床上,快步向门外走去。心中挫败,叫道:“胤禛。”闻言,他脚步一滞,转身定定地望着我,过了半晌,他轻轻地叹口气,走过来躺在了我的身边。 枕住他的胳膊,双颊发烫,垂着眼睑,慢慢地把他的扣子一颗一颗解开,他抓起我的手,紧握在手中,道:“若曦。” 我‘啊’一声,但目光却仍盯在他胸前,他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认定你就是若曦?”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笑着道:“不说那么多巧合,如冰镇酸梅汤、畅春园湖边,还有你初见绿芜的反应,就说你被掳回宫的第一晚上,手握白羽箭,当时,我心中就确实你是若曦无疑。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会枕着我的胳膊窝在我的怀中睡,那晚你虽不醒人事,却仍是头枕在我胳膊上,睡觉的姿势和若曦一模一样。还有你的字,那是多年练出来的,一朝一夕是不可能写成的。” 我眸中一酸,道:“那你还忍心让我独自一人难受。” 他笑道:“可不是 你一个人难受。”他一顿,又道:“还有一点,连同房时的羞涩都如出一辙。” 说完,他哑嗓笑了起来,我面上滚烫,脸埋在他怀中,不肯抬头。他收了笑,身子忽地紧绷,我心中微怔,身子一动,触着了他的下身,我一下呆着不动。 两人静默无语,我抬起头,他道:“至于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不想问,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心中瞬间明白他是怜惜我的身子,不再犹豫,手径自向下探去,他惊呼一声,闷声道:“若曦,你的嘴上伤口还没好。” 我的声音轻若蚊蝇,道:“你不动我的嘴……,不就行了。” 他闷声一笑,翻身上来,时而狂野、时而轻柔,我也丢开以往的矜持,努力地迎合着他。 事毕,我轻柔地抚着他的背,他在我耳边轻笑道:“还想要?” 意识回笼,笑搡他一把,他抿唇轻笑了下,翻身平躺下来,为我掖掖被角。他许是困了,一会工夫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我大睁双眼,默默思量,不知道自已刻意在危险期和他行房,能不能如自己所意怀上孩子。 转念又一想,觉得自己本就像黑暗夜里摸索前行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隐在哪个宫里的鬼魅猛兽攫了去,又怎能要自己的亲生孩儿再陷进其中呢?身子不由轻颤了下,又有些后悔刚才的所作所为。 但渴望归渴望,后悔归后悔,这种事却是无法随自己的意愿的,遂叹口气,不再多想。 身子极乏,意识却极清醒,脑中不停想着如果有了孩儿将会怎样,……也不停地思索史书上他究竟有几个孩儿……。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见巧慧抱着一个孩子走过来,我急忙拍着胤禛道:“孩子来见阿玛了,快些起来。” 巧慧已笑盈盈地把孩子递过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出现在我的眼前,轻轻地抚住她细嫩的面孔,一旁的胤禛已凑过来道:“兰葸,让阿玛抱抱。”正待递过去,突见女娃儿身子渐渐淡漶,犹若一团轻烟,在房中散荡,最后湮灭无迹,我心中震惊,大叫着那个陌生的名字:“兰葸、兰葸……。” 蓦然醒来,心头依旧乱纷纷,梦境中的一切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向外看去,黑夜沉沉,身上泛冷,紧紧地向他靠去,睡梦中的他也似觉察到了我的不安,回身把我抱在怀中。 半睡半醒熬到了天色微明,轻轻地挣开他的手,起身洗漱梳理一番,打开房门欲向外行去,却见高无庸缩着脖子在门外立着。心中微怔,旋即明白了他在等胤禛早朝,见我已起床,高无庸躬身道:“今日已过了上朝的时辰,不知皇上……。”望望天色,确是比往常迟了一些,转身进房坐于床边,轻轻地抚住他的脸,他一惊醒了过来。 待他早朝后,我无意识地在房中踱着步子,口中喃喃地念叨着那个名字‘兰葸’,既是下定决心在此生活,一心一意地跟了他,为什么不能下决心为他也为自己生一个孩子呢?水到船头自然直,又何必执拗地跟自己过不去呢?我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他,能护我们母子周全,只要生下的孩子跟皇位无关,那自己还担心什么呢? 想到这里,全身竟是一阵轻松,看看窗外的天色,算算时辰,步履轻快地向外行去。站在养心殿外听了一会,里面静悄悄的,应是已经退朝了。 走进大殿,他面带微笑招了招手,笑着走过去,挤坐在他的身边。望着案子上如山的奏折,重重叹了口气,并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好笑地点了点我的额头,道:“叹气是心痛我,可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随手拿起一个折子,笑飘了眼上面的蝇头小字,又是摇了摇头,他道:“不知道你整天都在琢磨什么?”我放下折子,状似不经意地道:“如果我有了儿子,绝对不会让他做皇帝。” 他笑容一顿,凝目看我一瞬,用力把我揽入怀中,久久没说一句话。我轻轻挣开身子,悄眼瞅他一眼,他眉宇不展,抿着薄唇,垂首默默地开始看起了折子。 许是夜里睡得极少,坐了一会儿竟有些泛困,头枕胳膊,默默看着他,……。 “怡亲王走后,虽有嫡福晋护着,可绿芜姑娘的日子依旧不好过……。”耳边隐约听见高无庸的声音,‘怡亲王、绿芜’,意识猛然回笼,心中暗惊,抬起头,道:“绿芜发生了何事?” 阶下的高无庸似是唬了一跳,身子一颤,嘴微张怔在原地,我心中一急,大声喝问:“出了什么事?” 高无庸看看胤禛,又瞅瞅我,面带为难,一脸苦相,胤禛一摆手,他如获大赦,转身急急地退了下去。 心中焦急,遂扭过头盯着他。 他道:“昨个儿,绿芜被婢女烫伤。今儿一大早,玉檠就进宫请旨,想请御医过府瞧瞧。” 绿芜被烫,兆佳氏大张旗鼓进宫请太医,有些不寻常。 被烫,又是被烫,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其中的玄机,平日里十三必是对绿芜情意绵绵,他的众位福晋也必是怨声载道,这几日十三随着弘历去景陵祭天,她们又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如若不然,兆佳氏又岂会这般慎重,绿芜如今是张廷玉的外甥女,更重要的是,胤禛、我对绿芜的态度非比寻常。 我轻轻叹口气,暗自思索一会儿,道:“我想带着承欢去王府住几日。” 他点点头,轻不可闻叹了口气。听着这声叹气,心里的火腾地一下窜了起来,往外坐了坐,气闷地道:“都是你们惹得祸。” 他盯住我的脸,默了一会儿,无奈笑道:“若曦,不要这样。” 我猛地起身,边下阶边道:“我去了。”背后又传来他的轻叹声,我心中一酸,加快步伐向殿门疾行。 第十一章 绿芜闭着双目,仰面躺着在床上,眉宇间露着丝痛楚,咬着牙紧抿着唇忍着,左胳膊缠着厚厚的布,整个手臂包得像个粽子一样。 承欢看着绿芜,小脸皱了起来,用手抚着自己的脸,在房中左右看一阵,忙走到梳妆台铜镜前,细细看了会儿,满脸疑惑转过身,走过来,扯着我的袖子,道:“姑姑,为何……?” 床上的绿芜霍然睁开双眼,目光自我身上移向承欢,眸中奕奕闪着欣喜的光芒,定定看着承欢,再也移不开。 承欢愣站着,脸上有丝怯色。绿芜的满脸欢愉瞬间僵了,眸中慢慢涌进丝失落、伤心。 朝她淡淡一笑,正要开口劝慰,兆佳氏已领着御医进了门,她朝我微一颌首,走到床前,道:“慧之,这是自宫中请的太医,你再忍一会儿,让太医瞧瞧。” 绿芜淡然一笑,道:“谢谢姐姐。” 太医抬起绿芜的手臂,细看许久,道:“伤处显然已溃烂,缠着的布都浸透了,想是皮肉已沾上了布,重新上药势必要把布去掉,可是,这疼痛怕是福晋要忍不住。” 绿芜睨了承欢一眼,嘴角掠出丝苦笑,淡声道:“我可以撑得住,姐姐,把格格带出去,不要吓着她了。” 承欢似是也觉察出了一些端倪,抬头默默地瞅我一眼,轻声道:“姨娘,承欢不怕。” 霎时,绿芜脸上血色褪去,只余苍白,嘴唇轻颤。承欢一脸紧张,惊惶地轻声道:“姑姑,承欢可是说错话了?” 我轻摇头,暗叹口气。承欢自小入宫,绿芜自养蜂夹道回来,也只是在府中待了数月而已,承欢脑中显然已没有母亲的概念,心中自是没有母亲的模样,心中有些后悔带了承欢过来。 大冷的天,太医额头满是涔出的冷汗,对绿芜道:“忍着点。”绿芜浅笑着道:“有劳太医,开始吧。” 太医捏着裹布一角,猛一用劲,裹布连着皮肉一起撕了下来,绿芜整条胳膊已是血肉模糊。 不忍再看,忙撇过头,承欢惊呼一声,转身抱着我的腿,再也不敢回头,兆佳氏双眸蕴泪,看看绿芜、又望望承欢。 太医似是被绿芜吓着了,许是没见过如此坚强的女子,一脸惊诧,提着裹布呆了一瞬,忙开始清洗上药。 待一切忙完,太医对兆佳氏道:“侧福晋的伤口不能包扎,要定时内服药、外敷药,要好好静养。” 绿芜对周遭一切恍若不知,双眸直盯着承欢,一眼不眨。 太医收拾完药箱,叮嘱道:“福晋手臂不能动,也不能沾着东西,但一直悬着,又怕血气不活,看护的人不能大意,隔几个时辰,就要小心为她揉揉。” 兆佳氏道:“谢太医医嘱。”太医忙摆手,道:“岂敢称医嘱。”他走到我身边,打了一千,我轻一颌首,他这才转身而去。 承欢悄悄看了眼绿芜,回头看着我,我道:“承欢,去把巧慧寻来。” 兆佳氏面色一紧,用眼神示意我一起出去,我瞧了眼床上,绿芜仍盯着房门,默默出着神。 两人走到外间,面对面坐下来,她叹道:“王爷被圈禁的十年里,府里的姐妹们也捱得很辛苦,可慧之来后,王爷却独宠她一人。还有,府里的孩子虽多,可王爷眼里心时装的只有承欢,她们心中当然不好受、不服气。王爷一心扑在朝事上,极少过问府中之事,慧之即使受了委屈,她不说,王爷也不会知道。这次,那个丫头确实是故意的,我心中也清楚是谁在幕后主使的,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只能狠狠处罚了那个丫头,慧之也一再交待,不要大动干戈,也不要告知王爷真相。” 和自己心中所想的一样,无奈地摇头道:“说让上次烫伤我的那个丫头和巧慧一起照顾慧之吧。” 她默一会儿,苦笑着道:“还是让巧慧侍候格格吧。” 心知她担忧什么,我淡然一笑,道:“我会在这住几日,我回宫时,巧慧随着我走。我并非不相信府中的丫头,只是巧慧年岁长一些,照顾人还是细心一些。” 她面上一红,略显尴尬道:“王爷回来……?” 我道:“当事人都不追究,我当然不会多插言,王爷回来相信也不会出什么事。”她点点头,站起身,道:“我这就让红玉过来。” 过了几日,绿芜的伤口已经结疤,留下巧慧和承欢,带着红玉一起出了府。 路边积雪已有半尺厚,但半空中仍时疾时徐地飘着雪花,落在树上、屋顶上……,道两侧平日看着不起眼的商铺、酒肆,甚至普通的院舍,经雪这么一点缀,都变得晶莹明亮,玲珑不可方物。 红玉默跟着身后,两人漫无目的闲逛着,虽仍下着雪,道上却依然是人来车往熙攘喧闹,各家店铺都大开着门,因为外面亮,铺子里就显得黑漆漆的。店里有伙计们就站在门口,相互叫嚷‘进来看看’、‘货真价实’……。 “晓文姑娘。”一声熟悉的叫声传来,心中暗笑,和他还真是有缘,每次出来总能不期而遇。站定,转身望去,只见张毓之面若暖春走了过来。 三人边走边议论两边的店铺,但大多时候是张毓之说我听,过了半晌,他似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道:“啰嗦了这么多,不知晓文姑娘这次出来是为了何事,没有耽误你的事吧。” 我绽出笑容,道:“只是出来闲逛,没什么正事。” 闻言,他笑着道:“既是如此,那我就领你们去尝尝鲜。” 穿街走巷,最后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摊前,见我面露讶诧,他微微一笑不作声,只是熟稔地和摊主打着招呼。一会儿功夫,摊主麻利地端来了三大碗,凝目一看,也就是普通的水饺,心中有些许失望,本来还以为会吃到风味独特的小吃呢。 他笑飘我一眼,道:“尝尝再说。” 我挟起一个放入口中,居然入口即化,又连续吃了几个,抬头笑道:“确是美味。” 旁边又陆续来了几人,无意中看见邻桌两个俊俏的小伙子,确切地说应是两个女扮男装的美貌女子。两人匆匆忙忙地叫了两碗,老汉端来后,两人埋头一阵猛吃,吃完马上结帐,然后举步就走,心中有些好笑,居然有如此有意思的姑娘。 摊主见我如此,笑看着两人的背影,道:“那是朝廷大员李荣保的女儿,估莫着又是偷偷出府的,她极喜欢老汉的‘煮饽饽’,每隔几日,必会来一次。” 水饺在京城又叫“扁食”,满、蒙旗人又称‘煮饽饽 ’,把它视为美食,俗语中有这么一句‘舒服不如倒着,好吃不如饺子。’,说的就是北京水饺。 天色渐晚,红玉悄眼打量了我几次,又不敢开口催促,一时之间,面带万分为难。 我笑对张毓之道:“天色已晚,我们要回府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道:“是晚了,送你们一程,还是怡亲王府吧。” 我轻声‘嗯’了一声,三人举步往回走去。 离府门还有一些距离,他停下脚步,笑道:“前方已是王府,恕毓之不再向前送了。” 我道了声谢,正欲举步,他却又道:“听闻宫女到了年龄就会放出宫。” 我不知他想说什么,但仍是笑着点了点头,他似是要说些什么,犹豫了一瞬,末了却咽了回去,双手一抱拳,转身快步离去。 兆佳氏坐在正厅,高无庸坐在下首,心中微怔了下,见我走来,他忙站起身上前两步,道:“老奴来接姑娘回宫。” 因兆佳氏在场,不便询问,遂对他道:“我去给侧福晋告个别,公公再稍等片刻。” 高无庸赔笑道:“姑娘不用着急,老奴等着便是,宫里并无急事。”我心中一松,朝兆佳氏颌首微笑后,转身向绿芜房中走去。 承欢坐在床头,端着粥碗轻轻吹了口,道:“姨娘,张嘴。” 绿芜眼中盛满幸福,张开 了嘴。我靠在门框边,默看了一会儿,心中不愿打扰这母慈女孝的场景,正欲转身,绿芜却不经意地往这里看了一眼。 她咽下口中的粥,笑道:“来了很久了?” 我走过去坐在床边,接过承欢手中的碗,道:“承欢,让姑姑来喂。” 承欢点点头,道:“姨娘,承欢待会再来。”绿芜笑着颌首,承欢朝我一笑,转身走了出去。直到承欢的身形消失不见,绿芜才收回目光。 我道:“你可曾后悔,生了这个孩子。” 她眸中掠出丝宠溺,笑着摇头,道:“怎会后悔呢,她是我和王爷生命的延续。就是她今生永远都不知道我是她的亲生额娘,永远只是叫我姨娘,……,即使将来知道后,会恨我,我也不会后悔。” 我默坐在马车上,脑中一直想着那句话,‘她是我和王爷生命的延续’,……,‘我也不会后悔’。 ------------- 转眼之间春节将至,宫中却无一丝喜庆之气。 原来野史竟然是真的,弘时确实在祭天回宫的路上派人袭击了弘历,行刺之人当场被十三捕获,并且当场认了罪。胤禛震怒之下,派人把弘时拘于府第严加看管,并下令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 胤禛余怒未息,宫中众人俱是背若芒刺,人人都是战战惊惊,连说话都轻声细语,惟恐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 这天,坐在房中,本想为他绣只香囊,但心中烦闷,一会儿功夫手就被扎了几次,把它掷于筐中,呆呆地出神,怎么做才能令他释怀呢? 想了一会儿,哑然一笑,他又何需别人的开导或劝说,他需要的只是时间,处理这件事情的时间。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突然感觉自已的心就如这风中的雪花一般,想安定下来,可偏偏由不得自己,只好随着风走,风刮在哪里就落在哪里。只是,宫中的这股风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一阵风透窗灌入,身上生出丝丝凉意,轻吁出一口气,回身,走到床边和衣躺了下来。 过了半晌儿,房门轻响,我一动不动,仍是默盯着帐顶。他走到床边,默望着我,眸中无一丝情绪,知他心中难受,冲着他柔柔一笑,身子向里面移了移。 他也是和衣躺下来,静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你是不是感觉我很残暴,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顾及。” 我侧过身子,轻抚着他的脸,道:“这是皇室之中的战争,是必有的、不得已,在每一朝、每一代都会发生。你不仅仅是他们的阿玛,你还肩负着黎民百姓的生计、天下苍生的幸福,你这么做只是为了保住大清江山未来的希望。” 他握着我的手,嘴角逸出淡淡的苦涩的笑,道:“你懂,我就放心了。” 他敛去那丝若有若无的笑,虽面沉如水,但眸中却深蕴伤痛,我用力扳过他的身子,盯着他的眸子,道:“如果心中难受就说出来,不要独自一人忍着。” 他默一会儿,揽我入怀,紧搂着我,道:“我子息单薄,老三本也居长、其母地位也尊,他对储位怀有希冀,要说也是情理中事。可他行事卤莽、心思歹毒,且易受人鼓惑,容易被他人左右的人,又岂能担当大任。他不是能撑得起大清江山的人,我又岂能把祖宗的基业交付给他,他先前的所作所为,我都可以包容,唯有此次,他竟向老四下手,我断断不能饶恕他。” 我抬起头,看着他道:“口中说不能饶恕,心中是否有丝舍不得呢?既是这样,何不交给一个可靠之人管教约束他,至少这样他不会衣食无着、饱受折磨。”他凝目看着我,久久不说一句话。 胤禛之所以没有选择弘时,除资质、能力这个原因外,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就是除弘历外,其他儿子的生母都是汉军旗出身,择立弘历为储君,这是胤禛为了团结满洲上层贵族,稳定政治局势的必然抉择,可这层我又怎么可以说破呢? 房中弥漫着沉闷的气息,我暗叹口气,道:“假如我们有了儿子,能不能不入宗籍,就如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与政治、皇宫无关。” 他一愣,起身掀开被子,抚着我的腹部,来来回回几遍,然后,盯着我疑道:“你诊过脉了,一个月,怎会摸不出来?” 我推开他的手,拉他躺下,道:“我只是说假如,假如我一小心生了儿子。” 他仍盯着我,眸中暗淡隐去,相反闪出奕奕亮光,道:“若曦,让太医再瞧一瞧,你的身子已不似以前那么赢弱了。” 我垂下眼睑,仍执拗地道:“你还没有说,行不行。” 他抬起我的脸,盯着我的眸子,抿唇浅笑了下,道:“有了再说也不迟。” 心中有些许欣喜的同时,也有一丝丝的郁闷,欣喜的是他似是已经平复了心绪,郁闷的是他并没有给我一个确定的答复。 看他面上带着怪异的笑,心中的气闷不已,用力把他的身子扳过去,对着他的后背,咬牙挥舞着拳头。他猛地一个转身,我讪讪笑笑,收回双手,慢慢转过身子,送给他一个后背。 他哑噪笑了两声,翻过我的身子,下巴抵着我的头,紧搂着我。 自此后,许是他觉察到了什么,每日回房的时间略早了一些,我心中气闷之极,却又无可奈何。 待事情全部查清,弘时被撤去黄带,并交给他的十二皇叔允祹约束养瞻。也因此事,本已再过两日便到年末的皇宫也无喜庆氛围,宫女太监们依旧是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心中不畅,在宫里信步乱走。 忽然阵阵银铃般的童声笑声传来,宛如在寒冬腊月里走夜路的人,忽然看着前方一盆火红的炭炉等着自己一般。 我循声看去,原来是承欢领着一群孩子堆雪人,我心中一松,举步走了过去。 这些孩子是各个王府里年龄较小的格格、贝勒们,应是入宫参加除夕皇室家宴的。步子刚落,承欢已一阵风似的扑了过来。 她靴子裤脚都已湿透,上面结了一层薄冰,抚抚她已冻的通红的脸,笑斥道:“野丫头,越来越没有女儿家的样子了。” 她努努嘴,然后大笑道:“没有女儿家的样子,那也是姑姑的错,姑姑也没把承欢当做女儿家教。” 这丫头是越发的伶牙俐齿,心中正感无奈,身后已传来了揶揄的轻笑声:“承欢说的没错。” 我瞪一眼已走到身侧的弘历,笑斥道:“这些日子不见,还是这副模样。” 他洒然一笑,反问道:“哪副样子?”承欢已走到他面前,仰起头,道:“你说话不算数,说过回来就找我的,现在才来。”弘历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我笑着摇了摇头,再感无奈,遂不再说话。 他自景陵回来后我一直没见他,一直不知他伤得如何,上下打量他几眼,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他眸中一黯,垂首默一阵,又抬起头,正要开口说话,承欢却开口道:“要惩罚你一下才行。” 弘历眉梢一扬,嘴角隐着丝笑,却又抑住,板着脸,问:“要如何惩罚?” 承欢似是早已想好,闻言,马上接口道:“听姐姐们说,往年京城里元宵节的花灯很美,比宫里的还好看,你带着我和姑姑去看吧?” 和弘历相视一笑,两人有默契地不吭声,承欢仰首等了会,有些不耐道:“去不去吗?” 弘历带着探寻的目光看我了下,我思量一刻,微微点了下头。承欢一看,转身就要往雪人方向跑,我忙拉回她,道:“如果你乖乖地练曲子,那可以考虑一下。” 承欢小脸一皱,我摇摇头,转身往回走去。承欢步子更快,一溜烟地跑了,边跑边大声道:“我这就回去练。” 身后趋步跟着的弘历大笑起来,道:“其实承欢说得不错,她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你要负大部分责任。” 我步 子缓了一瞬,待他走近,道:“伤在哪了?” 他捋起了袖子,一条长长的裹布从手肘直包到手腕,微微一笑道:“只是划伤了皮肉,没伤到筋骨,不打紧。” 我心头突地涌出丝丝悲伤,不为这个伤口,只为这紫禁城的亲情,权位真的是如此重要吗?重要到不顾父子、不顾同胞,那万人之上的宝座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 他默看我一阵,忽地笑起来,道:“你这种表情是为了我?” 我脱口道:“你很高兴吧,以后前途可谓一片光明。”话一出唇,就后悔不已。 他面色瞬间通红,沉声道:“原来我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堪,那个位置是能者居之,明白人应该知道如若自己没那能力,即使做上了,那也是为难自己,正好,我也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完,怒瞪我一眼,居然拂袖而去,我心中错愕,自己的确有些口不择言。我踌躇一瞬,疾走两步,道:“是我说的不对,别生气了,朋友。” 他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回身瞅我一眼,道:“有人急赤白咧乱发脾气,是不是因为此事伤了皇阿玛的心,有人找不着出气的地方,正好我愣头愣脑的巴巴赶来了。” 我面色一赧,被他说中了心事,面子有些挂不住。微垂头转身往回走去,背后传来他的笑语声:“正月十五去看灯,这作为我的补偿。” 承欢的惩罚,他的补偿,自己出宫一趟还能有这么大的用处,心中莫名一暖,轻笑了起来。 缓步往回走去,脑中蓦然想起弘历的话,他说自己是明白人,可他明白什么呢?有时候感觉很了解他,又有时候觉得对他是一无所知。总觉得眼前的他不是真实的他,他似乎城府极深,又似乎清纯如白纸。据史书记载,他是一个到处留情的风流天子,可到目前为止,除见过他十二、三时用眼睛瞟瞟小宫女、熹妃往他宫里安置一个阿桑外,这些年从未听闻他有男女方面的事情。 想了几圈,仍是想不出个所以然,遂甩甩脑袋,觉得自己想得多余,不由自主的猜测别人的心思,这个毛病似是再也改不过来了。 高无庸领着玉匠孙天佑自对面而来,见到我,高无庸快步过来,道:“姑娘,皇上刚遣了小顺子去西暖阁找你,原来你在这,皇上在养心殿,你过去吧。”见他面露喜色,我心中有些纳闷。 进了大殿,他抬起头,朝我淡淡一笑。 瞥了眼案子上的折子,我站在阶下,道:“找我有事?” 他笑看了下身侧,我拾阶而上,走过去仍是挤坐在他的身边,笑道:“让我来不是看你批阅奏章的吧?” 闻言,他微摇头,把摊着的折子收起,抬头默盯着我,眸底蕴着融融深情,和他对视了一会,面上一热,遂低下头伏在案子上。 他在耳边轻笑,道:“娇羞如花,就是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在引诱我。”闻言,心中一松,他已有好些日子没有如此轻松了,抬起头,默盯着他。他许是知道我为何这样,仍是轻笑着,从案子一角拿起一个淡紫色的精致锦盒递给我,并用眼神示意打开。 一切答案都在盒中吗? 仍看着他,他轻点了下头,我有些疑惑,慢慢打开了它,一对别致的耳环躺在白绸衬底上。 说它别致,是因为它的做工、样式极是特别,如先前的链子一样,细若发丝的银丝穿着一颗颗珍珠般小玉珠,如流苏一样垂了下去,流苏的底端是同色的玉雕成的木兰花,那小小的木兰花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是整朵花。再说那玉,羊脂白玉中含着若有若无的淡紫丝,羊脂白玉很少有这种含异色的,应也是稀有之物。我有些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看着它,有些不可置信,三百年前的清朝,居然可以手工雕琢出来如此精致的东西。难怪会看见高无庸领着孙天佑,相信这活,除了他,别人是做不出来的。 见我呆呆地望着耳环,他笑意渐浓,拿起其中一个,轻柔地欲为我戴上,感觉到他的手有意无意地轻蹭我的脖颈,我面上一热,他抑不住轻笑出声。我此刻许是面红耳赤,只觉得两颊火烧,我起身欲走开,耳朵却是一痛,这才发觉他还没有戴上。微垂着眼睑任由他戴,心中暖融融的。 他许是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摆弄了许久才把两只都成功戴上。然后,身子向后退了退,微微笑着打量着我,看了会儿,他点点头,正色道:“果然增色不少。” 听他的口气好像我是极丑无比的女子一般,我心中有些好笑,难道这也算是解压的一种途径。但这样如果能使他开怀,我也乐于配合,于是,轻笑着道:“上天造就我这种丑女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的。” 他微愣,随即又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笑道:“你的意思不就是说,丑女嫁给了赖汉子,歪理还真是不少。” 笑瞟了眼案子上的奏章,道:“你还是先忙吧,要不然,又要熬夜。” 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抿唇轻笑,垂首看起了奏章。我站起来欲出去,他未抬头,道:“留下来陪我。” 我道:“我去泡壶茶。” 去偏殿茶房拿回一壶茶,一口一口地啜着,慢慢打发着时间。 不知不觉中一壶茶已被我喝光,心中有些暗笑,自己也有牛饮的一天,他似是一直都注意着我。见我摇了摇茶壶,轻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 我瞪了他一眼,起身向前迈两步作势要出去,他露出一张略带歉意的脸微微地笑着。心中满意他的表现,笑着坐了下来。 他低头又看起折子,我敛了笑,心中一阵感动,这是人们口中阴狠残酷的他吗,……。 正在出神,高无庸蹑着步子轻无声音走了进来,行礼后道:“皇上,太医已候在了外面,可否现在就宣。” 胤禛已恢复往日的清冷面色,淡淡地道:“现在宣。” 我一愣,他似是没什么不妥,站起来,正欲开口询问,太医躬身垂首进了殿。我咽下想说的话,用眼神询问他,他掠我一眼,道:“这些日子,朕身子易乏,你瞧瞧。” 太医上前,把两指搭于胤禛手腕上,仔细地把起脉来。我紧盯着太医的神色,希望从他脸上先看出一些端倪。 胤禛却依然看着案上的折子,似是对太医的诊断并不在意。 太医的眉头先是紧蹙,后又逐渐舒展,我揪起心也随之一松。太医向退两步,谦恭地道:“皇上身子表象并无大碍,只是长期过于操劳,又睡眠不足,身子有些虚。” 胤禛听后,轻颌下首,淡声吩咐:“她身子也有些不适,你顺带着瞧瞧。” 霎时,心中明白了他为何如此,无奈轻叹,趁着太医低头把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则是不在意地微微笑了下。 太医起身,对着他道:“姑娘脉象平稳,身体并无病症。” 自己的身子自己本来就清楚,我怒瞥他一眼,正遇上他的目光自太医身上扫过来,他的眸中隐蕴着激动欣喜,我心中一颤,心中微怒散了去。 他盯着我,向太医问:“确定没有病症?” 太医微愣,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又急急低了下去,恐惶道:“许是臣的医术不精,微臣的诊断确实是没有病症。”不等胤禛开口,太医又续道:“上次姑娘咳血,只是一时急怒攻心,并没有落下后遗症。” 浴桶里的水渐凉,我仍是不想起身,珠帘轻响,屏风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忙把身子又向水里缩了缩。 他站在桶外,凝目盯着我,道:“即使不想见我,也不能一直这么泡着。”他弯起,径自把我抱出,起身往床边走去。 这几日天正寒,地龙烧得也正旺,房中温度并不低,可泡得时间过长,身上依旧没有一丝热气。想靠近他取暖,心中又有些不情愿,只好蜷曲着身子,紧捂着被子瑟瑟发抖。 他轻叹道:“我并不是非要你为我生个 孩儿,一来,我确实担心你的身体,二来,你我年龄悬殊,如若我们没有孩儿,我百年之后,谁来陪你。” 心猛地一抽,‘百年后’旋在脑际,徘徊不去。 静默一瞬,身子向他移去,他轻揽我入怀,抚着我的背,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不希望自己的孩儿重复我们的路,可你也清楚除弘历外,弘时不成材,弘昼懦弱,六十又太小。” 我道:“我已死过一次,既然能再世为人,只想一心一意陪在你身边,也只想为我爱的人生一个孩子,但是每逢想起自己的儿女是皇子皇孙,我就止不住想别的,就开始恐惧。” 他身子一僵,把我紧搂在胸前,静默不语。 大年夜,本是欢庆夜、团圆夜。 我立在门口,目送他的身影渐远,悲伤萦绕心间丝丝不绝,再也抑不住,泪顺脸而下,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可我却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心中忽然想起我那再也不能相见的双亲。 檐廊之下那火红的灯笼随风轻摇,阵阵欢声笑语自四面八方涌来,人人都在团圆、都在欢笑,‘啪’地一声关上门,把所有一切都隔在外面。 外面隐隐传来三更的更声,蓦然回神,打量着今日显得格外冷清的屋子,心中一阵苦笑,在心中对自己说‘是你不愿去的,怪不得别人。’随手拿起针线筐,拿起那只未绣好的香囊,既是不能成眠,就找些事情打发这难熬的时间也是好的,头脑无比清醒,一针一线细细地绣着。 窗外天色微明,再看业已绣好的香囊,依旧没有丝毫困意,没有想到除夕之夜自己竟是一宿未睡,一个人孤零零地迎接着新年的伊始。 对镜描眉、涂腮,细细地为自己化一个精致的妆容,微扯嘴角,挤出一丝笑,盯着铜镜中的自己,让那丝笑定在在脸上,才起身向外行去。 雪花挟着雪粒子自灰暗的天穹荡落,走了一阵,雪花渐无,只余雪粒子,如盐似粉不再飘忽直落下来。此时,房顶的黄琉璃瓦、院中的铜麒麟早已盖上了晶莹得几乎透明的雪。 裹裹身上的斗篷,信步踅进胡同里,路上已铺了厚厚一层,想是还没开始清扫。我抬头闭目,任雪粒肆意洒落面上,脸丝丝刺痛,过了会儿,在脸上融化开来,慢慢地流入脖颈。 “晓文,你这是干什么?”我霍然开目,十三站在面前,担忧地看着我。我抿唇一笑,答非所问道:“绿芜可好了一些?” 他静静地瞅我一会儿,道:“笑得如此苦涩,这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在我面前不必强撑。”他话音未落,我脸上的笑便隐于唇边。 他道:“你可知道,昨晚皇兄在养心殿处理了一夜的政务,此刻面色青白,还在批阅奏折。” 我一愣,道:“昨晚不是家宴吗?” 十三道:“家宴过后,四哥只在坤宁宫坐了片刻就去了养心殿,这是不合规矩的,皇兄为何如此,相信你心中应该明白。” 心中震惊,同时又抑不住,心头居然涌起一丝窃喜,十三见状,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面上一热,道:“现在的我像是一个妒妇吧?” 十三轻叹一声,笑道:“你要真是妒妇就好了,如果是,你就可以施尽手段兴风作浪,把皇兄绑在身边,可你呢?只是自己虐待自己,只知道自己自苦,你明明知道无法改变现状,可又执拗地不肯接受。可这样一来,苦的却只有你和皇兄两人。” 他盯着我,慢慢敛去笑,默一会儿,又道:“家宴时,皇兄虽含笑风声,可细细打量仍能发现他有些心神恍惚,估莫着是不放心你。可能对你来说,对着后宫的妃嫔你很难受,但这种场合,如果你不在,四哥也会很心疼、担心。” 我轻咬下唇,微垂首默了会,道:“我不去,难受的只是我和他,我去了,未必会有人开心。” 十三又是一声轻叹,无奈地道:“也是,我考虑只是你和皇兄,而你思虑的却不仅仅如此。看来,两人感情确实是别人理解不了、也劝不得的。”心中明白他为何会这样说,我隐去愁绪,浅浅一笑,道:“绿芜可好了一些?” 十三眸底一黯,正欲开口,忽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熹妃和侍女们一行逶迤而来,众人各自见礼后,熹妃雍容一笑道:“姑娘身子才好,怎敢在这冰天雪地里久站。” 她边说边轻拂着我身上的雪粒,朝她嫣然一笑,道:“我已经痊愈了,谢娘娘挂心惦念。” 十三接口道:“皇嫂这是去哪?” 熹妃道:“去坤宁宫,十三弟,改天带玉檠她们来宫里一趟,好久没看到她了。还有,……,慧之手臂好了,也随着一起来吧。” 十三微笑着颌了下首,她一笑,扭过头看着我,笑道:“这几日,一直寻思着找姑娘一趟,今日既是偶遇,我就直接给你得了,也让姑娘帮忙看看。” 心中微怔,但随即明白了她话中意思,道:“还要四阿哥入得了眼才好,别人挑的未必合他的心意。” 她把纸塞入我手中,反握着我的手,脸上依然笑容暖暖,道:“姑娘的眼光极好,如若入得了姑娘的眼,弘历必会喜欢。” 静静地望着一行人渐渐远去,心中有些无奈,十三若有所思瞅了眼她离去的方向,后笑着道:“弘历早些成婚也好,这样一来,大家都省心了。” 我苦笑道:“那也得他喜欢才好,如若真的要强加给他,我也不希望这个人是我。” 十三道:“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是没变,每逢遇见感情之事,你总是想要成婚的人能两情相悦,可这在宫中是几乎不可能的。……,其实,有时候我也真想抛开一切,带着绿芜隐身江湖,可作为皇家男子,这一切真的能抛得开、忘得掉吗?” 两人相视一笑,慢慢向前走去。 我默一瞬,道:“不管怎么说,这乱点鸳鸯的事,我不想做。”他轻摇头,抬眼看了眼半空,道:“雪越来越大,回去吧。” 我轻颌首,朝养心殿方向走去,背后的他大声道:“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前车之鉴,千万切记。”心中不禁一暖,沉闷的心绪轻松了不少。 前面‘扑通’一声,我循声望去,原来是小顺子,许是走的太急摔在了地上,他呲着牙、咧着嘴地爬起来,拐着腿走到跟前,道:“姑姑,皇上吩咐,让你去养心殿一趟。”见我颌首,他匆促地小跑着去了。 ‘这样一来,大家都省心了。’大家都在担心什么呢? 难道仍担心弘历喜欢我,但这又怎么可能呢?不说是妃嫔、阿哥格格们,就连宫女、太监们都知道胤禛和我的关系,弘历又怎会不知道? 大殿一如往昔,仍是暖的融融如春。 我默站在大殿中央,不再往前走一步,他默默地打量着我的神色,眼中掠过一丝痛惜。我也默盯着他,他一脸倦容,果如十三所说,面色青白,我心中一抽,有些心疼。 昨晚所有的委屈埋怨瞬间云消雾散,朝他莞尔一笑,上阶站在他身侧。 他道:“去了哪里,找了你一阵子了?” 一宿未睡,又没用早膳,口中干的难受,见案子一角放着喝剩的参茶,端起来喝了一口。他眸中隐着笑,叫道:“高无庸。” 声音未落,高无庸已自大殿门口疾速而至,他道:“备些清粥。”高无庸应下后,又是疾速离去。 我拉起他的手,道:“回去歇息一会儿。” 他一笑,道:“可是又碰见了十三?”我点点头,他却未起身,虽笑看着我,但案子上的折子依然平摊着,没有走的意思。 我放下他的手,瞥了眼案子上的折子,道:“还是忙完手头上的事再回去吧。”他敛了笑,轻叹一声,拉起我的手欲让我坐在他身边,我摇摇头,声音似蚊蝇嘟囔道:“都坐了一宿了。” 他蹙眉瞅我一眼,问:“你 说什么?”我讪笑着道:“想站一会。” 他无奈轻笑,随手递给我一个折子,我一愣,看着眼前几案上已摊开的折子,是云贵总督鄂尔泰的上疏,快速地过了一遍,原来是鄂尔泰要求调整云、贵、川等省边境不合理的行政区划,以便统一事权,使地方官相机行事。 自明朝开始,在云南少数民族地区实行土司制度,土司统治下,土司世代拥有所属土地,并世代拥有所属民众,对所属人民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况且‘主仆之分,百世不移。’ 到此时,在大清版图里,它们俨然就是国中之国。 况且如今,土司已拥有自己的武装,他们利用自己的兵丁镇压当地人民,抗命朝廷,叛乱不绝。另外,土司之间、土司内部时常发生斗争,相互抢劫村寨,滥杀无辜,不仅人民生活艰难,而且影响了边疆的稳定。 胤禛自继位开始便开始大规模的改土归流,并于雍正四年颁旨,对不法土司要用计擒为上,以兵剿为次。迫使他们自动投献为上,勒令纳土为次。既要用兵,又不专恃用兵。以武力震慑,力争用政治手段解决。并于五月,平定了贵州长寨土司的叛乱,设立长寨厅。不久,朝廷又将原隶属四川的乌蒙﹑镇雄﹑东川三土府划归云南。 改土归流已大张旗鼓开始了很久,又取得了预期的效果,心中有些迷茫他为何会满面不安,这并不是他的作风。 转念又一想,既是令他担心,那也必定会棘手的事。我凝思默了一会儿,道:“这折子并无不妥,应该如此。”他沉吟了一下,道:“我担心推行过程中,如果用人不当,各地土司如果联起手来,那朝廷面临的将会是内忧外患。”这确是让人无法预料的事,这不是朝堂内部的勾心斗角,所发生的事都在边远地区,如果发生叛乱,没有办法即刻就作出对应之策的。 极力搜索脑中那有限的历史知识,怎奈想了许久,仍是不知所以然。 见他眉宇紧蹙,我张口道:“或许‘快’是处理这件事的关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出可靠之人,快速出击,根据土司本人对待此事的态度做不同的处理,对自动交出土司印章者,要下旨赏赐,或给予世职,如果世职太冒险,就是现任武职也行。对抗拒者重兵围剿,擒获后严重惩处,没收他们的财产,并将这些顽固分子迁徙到没有土司制度的内地省份,另给房舍安排他们过简单的日子。在设立府县的同时,一并添设军事机构,驻上兵士,以防部分投诚土司不甘失败,再生祸乱。” 洋洋洒洒说完这番话,忽见他凝眸望着自己,心中一慌,怎可在政事上插言。急忙把折子推到他跟前,赔笑道:“这是朝堂上的大事,我不该多说的。” 他却微微一笑,笑拉着我的手,坐在他的身边,道:“能拥有你,是上天对我的恩泽。你看事很透彻,一切如同未卜先知。你可知道,你说的这番话,十三走时,我们才谈过,你的政治眼光丝毫不亚于朝堂上的那群老臣。” 他的话犹若惊雷响在耳边,我心有丝惊慌,转移话题道:“找我来有什么事?” 他凝目盯我一瞬,淡淡笑着道:“新年的第一天,你不想陪着我?” 他表情有丝尴尬,我心中慢慢回过了味,现在的他对我的一切反应了如指掌。我轻咬下唇,默一瞬,道:“你就是留宿于坤宁宫也是应该的。” 他默默地瞅了我一会儿,摇了摇头,低下头边翻开另一个折子边道:“等我处理完手边紧要的事,我们一起回去。”他许是早已看透了我,知道这番话并不是出自我的真心。 高无庸放下清粥,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我一口一口喝着粥,他忽道:“这事说来容易,可实际操作起来却相当棘手,特别是用人,如果行差一步,或许就会令朝廷损失惨重。”暗叹口气,在政事上一向果断的他,居然会如此担心这件事。但自己已不能再说什么,况且这也不是今日就能定下来的事,遂静静地不作声。 待喝完粥,却见他脸上倦色已难掩,伸手给他,他合上折子,笑着握住我的手站了起来,两人相拥着向外走去。 出得大殿,风一吹,浑身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战,不自觉地偎紧了他。雪似是比早上小了一些,雪粒子又变成了雪花,片片随风飞扬,许是风太大,天上飞雪和地下落雪搅在一起回旋荡飞,在半空中打着转,让人有些眼花缭乱。 他拥在我腰上的手又紧了些,我仰首对他娇媚一笑,伸手拂去他眉上沾着的雪花。心中忽地想起一事,我道:“元宵节,我准备和弘历、承欢一起出宫去观灯。”他愣了下,道:“也好,省得你又……。” 他话未说完,我心中一酸,也不再开口。 第十二章 十几天的日子眨眼即过,元宵佳节转瞬而来。 我穿着月白色的衣服,外套同色的狐皮子坎肩,一头青丝也只是松松地挽了个髻。带着弘历和承欢熟稔至极穿梭在街道上,许是我们三人打扮得甚是光鲜,路人带着疑惑的眼光不停在打量着我们。但转念又一想,今日应有许多达官贵人、富豪之家流连赏灯,按理说,我们不应如此招眼。 顺着路人眼光转身看去,原来身后跟着的八个宫中侍卫,虽身着便装,但却分为两队排在身后,不引人注目才怪,况且这八人俱是面色严肃,哪像出来游玩之人。 无奈笑瞟了弘历一眼,他似是也发现了不妥,返身低声交待几句,八人迅速混入人群。 承欢却丝毫不顾及,也不注意这些,满面惊奇东张西望,弘历笑着摇了摇头,道:“离晚上观灯还有一些时间,你准备带我们去哪?” 弘历他们不比康熙年间的阿哥们,他们极少出宫,因此弘历对京城周遭并不熟。想想历史上,他或许是最喜微服私防的帝王,不知道为何与现在的他反差会这么大。 我笑着卖关子道:“到了自然会知道。” 他眼中似是掠过一丝惊艳,我一愣,待仔细看去,却发现他依然是先前的那副表情。 脑中蓦地想起熹妃相托之事,心中有丝担忧,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福晋了。” 弘历微抬头看看阴沉幽暗的天色,脸上掠过一丝浅笑,我心中一沉,他心中似是有事,但他随即收回目光,斜睨我一眼,道:“不用你乱点鸳鸯。” 不等我再次开口,他又道:“你领的地方不会令我们失望吧。” 心知他并不想谈论那个话题,无奈轻叹,向前看看,已遥遥看见了那个小摊,紧握着承欢的手,笑道:“快到了,这个地方不会令你们失望。” 三人坐下来,弘历微皱眉,瞧着这个四周露天的小摊点,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他一向对饮食甚为讲究,从未吃过这种路边摊,是以一脸失望。但承欢却是一脸好奇,不停地看着身旁的人,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羞涩。 卖水饺的老汉记性极好,站在火炉旁,笑着道:“姑娘又来光顾了,这次带了家人?” 我笑笑,道:“那是你做的‘煮饽饽’好吃。” 弘历定定地看着我,压低声音笑着道:“宫里、宫外两副模样。”紧接着他大声道:“老人家,她常来光顾吗?”老人哈哈一笑,道:“姑娘这是第二次来,可她的朋友却是常来。” 老汉说的应是张毓之,弘历面带奇色,盯着我,正欲开口询问,老汉自豪朝前一指,笑道:“你瞧,老主顾可不是又来了吗?”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过去,原来是上次见到的两位姑娘,她们依然是女扮男装。 依稀记得他是朝廷大员的女儿,我凝思细想一瞬,心中一动,‘李荣保’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猛然间想起熹妃给我的名单,上面有他的名字,只是不知李荣保有几个女儿。见我一直看着他们,弘历瞟了一眼,不屑地道:“不过是两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又何奇怪的。” 我收回目光,笑问弘历道:“你可知道李荣保其人?” 弘历朝我这边探了探身子,仍压低声道:“李荣保是富察家族人,幼年时过继给李姓汉人为子,曾是阿玛幼年的侍读,此人虽是满人,却有着汉人的风雅,为人很是清高,性格孤傲,但在阿玛眼里,他是个贤人和才子。康熙五十年八月时,阿玛举荐他为察哈尔总管,现在他已过世,你无缘无故提他干吗?” 我又看了她们一眼,接着问道:“你可知道他有几个女儿?” 弘历默看我一眼,淡淡地道:“只有一女,排行第九。” 听他说的流畅,我奇道:“你很熟悉他们的情况?” 弘历面色一黯,我心中一愣,他随即轻笑一声,道:“阿玛是亲王时,曾去过李荣保府上,在他的书房中见过他女儿写的字,阿玛当日夸赞说是‘笔峰有欧阳洵之骨、柳公权之风’。并带回府一张,当天就把我们哥几个叫来,训诫说‘此字乃是一九岁的女童所写,你们如不用心上进,怕是连女童也不如了。’你说,我能不熟悉吗?” 原来还有这么些典故,移目又望了那两个姑娘一眼,许是今日人较多,她们仍没有等到位子。见她们似有不耐之色,我忙抬手摆一下,道:“两位,如不介意,可以一起坐。”领头的姑娘面色一喜,朝后面的姑娘笑了下,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坐定后,领头的姑娘落落大方笑着道:“谢谢姑娘。” 那姑娘很健谈,一顿饭下来,感觉越说越投机,许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居然有些意犹未尽。 于是,我道:“我叫晓文,如若姑娘不嫌,我们一起逛逛如何。”几人相互作了介绍,原来这姑娘名叫傅雅,很好听的名字。 弘历许是不屑于和我们这帮女子胡侃,一个人缓步落在后面。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菊舍,望着门楣,傅雅道:“晓文姑娘真是文雅之人,连来的地方也是风雅之地。”我轻笑着道:“这也是一个朋友介绍的,我其实也没来过几次。” 身后站着弘历仍是默着不言语,心中微诧,凝神细想,自他听到傅雅的名字起就变成了这样,难不成他心中早已知道熹妃名单中女子是谁,难道眼前的这个女子真得会是她的妃子之一,又或许会是他将来的皇后。 傅雅笑着道:“晓文。” 我回过神,回头瞅了眼弘历,却笑对傅雅道:“希望这里不会让你失望。” 她抿嘴一笑,我领着众人径自上了二楼,那熟悉的座位上已有了别人,心中正在叹惜,待他一转身,心中又一喜,原来是张毓之。 领着众人走过去,一行人落坐后喧嚷着各自介绍了自己,弘历默默无语、表情淡然,静静坐着。 自弘历上楼,张毓之就一直不停地打量着他,弘历却恍若不知,目光一直投在窗外,对众人的谈笑充耳不闻。 张毓之笑对弘历道:“公子似是喜静,不爱说话。” 弘历回头,轻扯了下嘴角,但笑容未逸出,便湮没于淡然面色中,然后,又扭头看向窗外,张毓之一愣,面上蕴着丝尴尬,我忙笑为他解围:“他叫金弘,平日里就不爱说话。” 这个名字是出宫前就想好了的,爱新觉罗本就有金的意思,再取他名字中的一个‘弘’。 承欢看看弘历,疑惑地挤坐过去,瞧了瞧窗外,问:“弘……,弘哥哥,这条街太静,外面什么也没有,你瞧什么呢?”弘历淡淡一笑,刮了下承欢的鼻子道:“当然是瞧景色了。” 承欢抚抚鼻子努努嘴,后拉扯着他的袖子,软声央求道:“我们出去再逛逛,好不容易出……,出来一次,你答应过这算是我的补偿的。” 弘历轻哼一声,拉着承欢的手,边起身边重复道:“对,这是补偿。”他口气有异,心知他话中意思,遂朝他讪笑了下。 一直没说话的傅雅,嘴角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朝弘历浅浅一笑,道:“还是让小卓带着小姐去吧。” 承欢看看弘历,又瞧瞧傅雅的丫头,似是犹豫一瞬,后放开弘历,走过去牵着小卓的手,笑着道:“弘……,哥哥也没出来几次。”一大一小、一高一低两个丫头已下了楼,弘历轻摇摇头,又看向窗外。 张毓之抿了茶水,道:“令侄气质非凡,将来定非池中之物。”我一愣,还没回过味,弘历已回头笑掠我一眼。 正不知如何解释,楼梯口已传来承欢的娇笑声,这丫头怎会去而复返,循声看过去,胤禛牵着承欢在前面,小卓跟在后面,高无庸随着最后,陆续上来。 我心中诧异,晚间有宫宴,他怎会出宫。思量一瞬,心中一暖,微微笑着站了起来,弘历面色一黯也站了起来,傅雅、张毓之相视 一笑,也慢慢起了身。 胤禛掠了张毓之一眼,笑瞥着我,我让开位子,他在身侧坐了下来,众人依次坐下,高无庸便躬身站在胤禛身后。 胤禛面色清冷,又天生威严,此时,虽面蕴浅笑,众人言语也冷了下来。 胤禛扫了众人一眼,淡声吩咐高无庸道:“退下吧。”高无庸谦恭应一声,微垂着首疾步下了楼,张毓之大抵知道我来自宫中,见到这场面虽面露微诧,但不算惊奇,傅雅虽出身官宦人家,却仍是有些动容。 见状,胤禛淡淡一笑道:“你们不必拘束。”众人这才开始娓娓而谈,中间加上承欢的插科打诨,气氛又活跃了些。 看看窗外的天色,我轻声道:“晚上怎么办?” 他幽黑双眸中掠过丝柔和,微微笑着道:“我已有安排。”我笑而不语,心中暗想,不管怎么安排,你晚上也必须出席。 在心中暗暗叹口气,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口,却忽听张毓之道:“令妹品茗味感极好。” 我一呆,口中的茶水一下呛在喉中,捂嘴一边咳嗽一边悄眼打量他,他眸带嘲弄,轻摇了摇头,自承欢身上抽下帕子递给我,我忙接过,拭了拭嘴角。 这也难怪张毓之会搞错,承欢称我姑姑,又称弘历为哥哥,而弘历却叫胤禛阿玛,任谁都会以为胤禛是我的大哥。 张毓之和傅雅许是都觉得不对劲,一下全住了口,承欢瞧瞧众人,又看看我,娇声笑起来,道:“你们都错了,其实姑姑不是……。” 弘历截住话头,面带浅笑,对我道:“额娘,阿玛很少出府,时间不多,我们还是出去逛逛。” ‘额娘’一入耳,我又是一呆,不解地看着弘历,但弘历的注意力并不在我这儿,而在张毓之那。心中一震,看过去,张毓之眸露惊痛全面苍白,心中瞬间明白弘历为何会这么叫,也明白了先前胤禛那抹笑的含义。 站起来,大方伸手握着胤禛的手,对张、傅两人笑着道:“恕我们先行一步。” 胤禛眸中掠过丝宠溺的光芒,即而恢复清冷面色,紧握了下我的手,后放开,率先向楼下走去。 ------------------ 自满人入关,灭明建清,在治国理民的方针大计上都是‘清随明制’,一直强调‘详译明律,参以国制’。不管是顺治三年的‘大清律集解附例’,还是康熙十八年的‘现行则例’,都只是明朝法律的翻版延伸,没有实质上的清朝法典。自胤禛继位,就组织专人研究当前局势,精心修订,终于于年初完成,这就是‘大清律集解’,这是清朝立国来的第一部法典,这部法典也成为了后来‘大清律例’的蓝本。 自律法颁行全国,胤禛一直心情愉悦,这么一来,连带身边侍候的宫女太监们也步履轻快、眉眼含笑。 今冬落雪较早,现虽是二月,但已温暖许多。前几日,霏霏春雨下个不停,以至今日虽是天已放睛,但天色仍是灰蒙蒙的,晕黄的日光被不薄不厚的浮云隔着,看上去模模糊糊、若明若暗。 握着手中的物件,静静地站在养心殿的中央柔柔地看着他,四目相对,他似是有些疑惑我今日的神色,他起身下阶,走过来拥着我,笑道:“为何这样看着我,可是想我了?”听着他露骨的话,我面上一烧,道:“送你一个礼物。”他眸中有丝亮光闪烁着,接过我手中的锦盒,掀了开来。 一大一小一对玉戒指出现在眼前,这东西在此时本也平常,可这戒指的独特之处却是在玉上面又镶嵌了一块玉石,那小小的、椭圆形的玉石通体透明,好像现在的水晶一样,玉的中央雕着小小的玉兰花,玉石下面的戒指本身的玉却是淡紫的,两种颜色交融在一起,煞是好看。 他看了半晌,蹙眉道:“无事献殷勤,……。” 他话未说完,我便作势要夺回来,他一闪,我摇摇头,让耳坠子在两耳下晃着,道:“我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被你想成这样。” 他轻笑起来,道:“很别致,可就是有些不大气。”见我敛了笑,紧绷着脸,他又道:“不过,我还是很喜欢。” 见他这样,我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正色道:“这是情人节礼物。” 他微愣了下,反问道:“什么是情人节,这礼物有何特别之处?” 其实内心深处一直渴望和心爱的人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可又明白今生这个心愿再也难以实现,因此只好选在这个特定的日子里,送他这个,但又不能明了地向他解释戒指的含义。遂含糊其词笑着道:“情人节就是爱人之间过的节日,而这戒指代表我们是相爱的两人,如若有一方不再爱了,就把戒指拿下来,另外一个人心里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他敛了满面笑容,盯着我道:“这怎么听着像是暗示着什么一样。” 知他听岔了意思,我轻轻一笑道:“这个戒指带上去,一生一世都不能取下来。” 他板着脸,点点头,淡声道:“知道了。” 说完,拿起那个小的径自往我手指上戴,我打了一下他的手背,道:“不是这样戴的。”接着,细细地讲了戴戒指的讲究,应戴在哪个手指上……,听着我啰嗦着讲了一大串,他笑道:“你哪里知道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不曾记得西北有这规矩?” 一呆,道:“是你孤陋寡闻。” 他不以为然笑笑,然后,动作极其轻柔的为我戴上,道:“此生不悔。” 心中一阵感动,边给戴他边道:“无悔一生。” 他紧握着我的双手,直盯着我,眸中柔情尽现无遗,我两颊火烫,微垂眼睑,笑推着他,道:“还有一案子的折子呢,你去忙吧。” 他哑嗓一笑,笑拥着我,举步上阶,走到案子前坐下来,道:“在这陪着。”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已习惯他批阅奏折,我在这儿陪着打发时间,我起身,抽出张纸,他抬头道:“怎不坐着?” 我笑道:“想写会儿字,两人坐在一起怎么写?”他一笑,复又垂首,我执笔凝神写着。 大殿无一丝声响,他未抬头,忽道:“若是给老四选福晋,你觉得什么样的女子比较适合?”心中暗想,当然是他喜欢的好,但他既是这么慎重,想来是有其他考虑,遂轻叹道:“如果单纯只是选福晋,只要他喜欢就行了,但如果有其他考虑,所选之人应不重容貌、重贤能。”他微点了下头,我心却有些许不甘,续道:“还是他喜欢的好。” 满人选后一般是选贤能,因此我们今天看到有些清末清宫照片上的皇后并不是很美貌,除了现在和当时审美观不一样,其中主要还是满人立贤能的传统。或许此时弘历早已被秘密立储,如若不然,胤禛岂会如此谨慎,他这哪是为弘历选福晋,他是精心地为弘历选一国之母、统领六宫的皇后,这是非常富有政治色彩的。 感觉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仍是低着头写,轻声道:“你不该问我的。”默了一会儿,他道:“我确实不该问你,但我又止不住想问你,这宫中我还有可以说话的人吗?” 暗自苦笑,自古帝王都如此,你又怎会例外。 忽觉他的呼吸吐呐声渐近,耳边热热的,抬起头,却见他正侧着身子低头看我的字,轻声重复着道:“兰葸,兰葸……。”他抬起头,蹙眉问道:“这女子是谁?” 我笑道:“是对我很重要之人。” 他目光一紧,默默凝思片刻,道:“你好像没什么朋友。” 睨了他一眼,道:“到时你会知道她是谁的。”心中有些苦涩,觉得很无奈,当你不想要时,在不经意间轻易的得到了,但当你迫切想要时,却偏不能如愿。 我轻轻叹了口气,脑中闪出那粉粉的小脸,他盯着我沉默了半晌,轻声道:“对你最重要的人希望是我,而非别人。” 我隐去愁 绪,心中一暖,笑着点点头,他却轻叹了口气,道:“不知人是否能够轮回转世,是否肉体死后灵魂不灭?”觉得今日的他有些特别,确切的说是情绪有些低沉,我心中诧异,问道:“心中为何不快?” 静默了片刻,他沉声道:“我已令十三去寻我的万年之地,先帝的陵墓建在遵化,因此十三也就一直在遵化一带寻找吉地。”心中霍然明白他为何会如此,他是不希望百年之后和康熙葬在一起。我心头泛酸,默默思索一会儿道:“遵化一带土质含有砂石,好像并是很不适合。”他眸底一紧,看着我。 不想再沉浸于这难奈的悲怆情感里,我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道:“今天是特别的日子,我为你准备一个特别的晚膳。” 望着桌上的饭菜,他蹙眉轻摇头道:“气氛极好,至于膳食……,一块未切开的肉,再加上一截煮包米?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虽然材料有些难寻,可皇宫大内,费了点心思还是大致找齐了。忙活了这么半天,却被他这么说,自尊心颇有些受挫。 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道:“这叫菲力,是用最嫩的牛里脊做成的。”闻言,他左右扫视了一下,他望着我道:“如何吃法?” 由于他不喜油腻,因此我用了牛里脊上最嫩的肉,不含一点肥膘。并在牛排的一侧放入了一截两指长的煮玉米和一些切成小方丁的水果。本来以为刀叉要费一番工夫,可给高无庸一提,他却说宫中有西方传教士带来的刀叉,只是不知合不合用,找来一瞧,还正是吃西餐用的。 我左手执叉右手拿刀动作娴熟切了一块,举着叉子对他微微一笑,见状,他也尝试着切了一下,除了切的块儿有些稍大之外,居然似模似样。 一脸紧张等着他吃下第一口,过了一会儿,他微蹙眉头道:“味道有些怪。”心中纳闷,吃了一口,心中暗叹,这凑合着找来的原料确实不怎么管用,味道确实也不怎么样。我放下刀叉,尴尬地笑笑道:“还是传膳吧,我也觉得不怎么好吃。” 待吃过晚膳已是深夜,两人却依然没有困意,遂还是坐在桌边啜着茶,见他一直盯着我,我放下茶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他把我的手笑握起,道:“若曦,你总是让我惊喜,总是能让我不断地发现你与众不同的地方,这些日子你似是变了许多。” 我心下一惊,舌头便有些打结,支吾着道:“我一直就是这样,没有改变什么。” 他凝眸注视着我,许久之后方道:“你的改变令我欣喜,这说明我可以保护你了,不若前些年,你终日战战兢兢、瞻前顾后,我虽有心,但却无力。”暗松口气,以为他看出了什么。 见他依旧默默地瞅着我,我起身,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径自坐在他腿上,然后朝他浅浅笑了下。 他揶揄道:“还死撑着没变,如若是以前,打死你也不会主动坐过来。那时,你口不对心的毛病可是让人恨的牙痒痒。”闻言,我回报他一个极为妩媚的微笑,更为主动地把头枕于他的肩头。 他环住我的腰,道:“若曦,我答应你,我们的儿女不会入玉蝶。”心中一惊,慌忙抬头定定地望着他,然后一字一句地道:“你可否再说一遍。” 他轻叹道:“我们的儿女不会出现在皇家玉蝶里,但对外他们仍是皇子皇孙,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子嗣不会过滇沛流离的生活。还有,你须应下,生下孩儿必须受封,当然这也不会入玉蝶” 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也是极不合规矩,没想到他会答应自己。 本应是欣喜异常,但不知为何,心头却是莫名一酸,想对他笑,脸上却僵僵的,扯不出来一丝笑容,只知道默看着他。 他微微笑起来,淡声道:“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只当我没说。” 闻言,一愣回神,忙辩道:“金口已开,哪有收回的道理。” 他脸上瞬间堆满笑容,用力地把我拥在怀中,两人的脸孔紧紧地贴在一起。 紫禁城里一入三月,各宫各院已是春意盎然。 缓步走在暖洋洋的春日里,享受着春风拂面的清爽滋味、欣赏着繁花吐蕊的美丽风景。此刻的我,心境万分愉快,就连步履也轻快地出奇。身侧趋步走着的巧慧,不时地打量我一眼,抿嘴无声笑着。 满眼浓绿葱葱,浓绿、淡绿、苍绿、翠绿,……,但凡绿色,应有尽有,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停下步子,深深陶醉于此,突见一个小太监站在对面,向这边探头探脑张望着,见我看了过去,急忙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地上,转身匆促地跑开了,我心中微惊,还有丝纳闷,巧慧已面容一紧,道:“小姐,那边花已开了,过去瞧瞧去。” 看样子,这小太监应是传什么讯息的。有心不管,随着巧慧前行两步,心中又略一踌躇,还是转身过去,捡起一个做工精巧的荷包。 拿在手中细细地翻看着,这应该是女儿家的饰物。抽出荷包里的白色绢布,只瞅了一眼,便呆住了,字条右下角的印章是那么醒目,红红地灼着我的双眼。 静静地默了半晌,才回过神看绢布上的字, ‘弘旺已被发往热河充军,望姑娘救助。’ 心中一震,与弘旺有关,脊背瞬间涔出丝丝冷汗,时至今日仍有他的人留在宫中,他多年经营的势力果真不能小嘘,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瓦解的,心中忽地理解胤禛为何用这么强硬的手腕来对待他们。 细细打量着绢布,上面的字迹娟秀、字体工整,应该是女儿家所写,既然能吩咐小太监送信,这个女子应是宫中之人。无奈叹口气,转念又一想,当日和八爷的谈话,只有十三和我知道,这个女子能找到我,说明八爷临去之前必是作了安排。 我神思有些飘渺,精神怎么也集中不了,这些日子的轻松惬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觉得身侧隐着一张无形的大网,自已站在网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陷入其中。想到这里,心中猛地一抽。同时,心中又有些焦虑,毕竟弘旺是他唯一的牵挂,自己也曾亲口答应过他。轻叹了口气,把荷包掩入袖中,顺着路徐徐地走着。 巧慧轻轻哼一声,我抬头一望,熹妃站在前面,脸上挂着她那副招牌笑容,她的笑容无论何时总会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遂打起精神上前两步微笑着见了礼,她笑着道:“姑娘今日也得空出来了,以我看,咱俩的性子倒是有些相像,喜欢同样的天气,就连出来游园也总能不期而遇。” 心中本就郁闷,又听到这一番虚虚实实的客套话,心中更是不畅,遂微微一笑,默着不作声。她道:“相请不如偶遇,我们既是遇上了,就一起走走吧。” 我点点头,道:“上次娘娘相托之事,恕我无能为力。” 她仍是微微笑着,道:“这本是我逾越了,这孩子的婚事我哪里作的了主,只是……。”她话未说完,敛了脸上的笑,轻叹口气,不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只是什么,这事都已成定局。 我道:“皇上会为四阿哥挑一门好亲事,所选姑娘资色性情绝不会差,你无须担心。” 她沉吟了了会,又看看我,欲言又止,没说什么。半晌后,她脸上又浮出如这暖春般的笑,轻一颌首,道:“也是,我本不该操这份心。” 熹妃挥手摒退随后跟着的两个宫女,巧慧见状,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着我,见我微一颌首,她便转身去了。熹妃许是心中有事,但不知如何开口,我则是无话可谈,因此两人只是默默地走着。过了许久,她才幽幽开口道:“皇家男子,最忌的是……。” “全后宫都知道皇上曾下过口谕,任何人都不能打搅晓文姑娘的生活,还是妹妹的面子大,居然能和晓文姑娘游园畅谈。”听着前方齐妃刁狠犀利的话语声,我的脑袋有些蒙,暗叹今日运气不佳。抬起头,脸上逸出盈盈笑意,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两人 。 齐妃整个人似是清瘦了一些,面容略带一丝凄色,而她身边的娇小的美貌女子,却仍是风采依旧,不同的是眼中的凌厉神色少了一分,取而代之是有些黯淡,但这样一来,表面上看起来却温婉许多。 熹妃不论何时何地,都是外表慈善端庄微笑示人,言语举止进退有度,此刻的她,早已满面笑容,道:“今日阳光很好,本想独自转转,谁知好巧不巧,刚出来就碰上了晓文姑娘,姐姐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也一起走走?” 齐妃目光自我们两人脸上冷冷一掠,道:“还真是巧。”她身边弘时的福晋已笑道:“额娘,我们正好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就一起走走?” 齐妃一愣,弘时的福晋盯着她轻一颌首,齐妃面上嫌恶怨恨隐去,眸中只余凄婉,轻声道:“走走也好。”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四人俱默着不言语。我心中不耐,后背忽地涌起一股倦意,连缓步走着的双腿也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掩口悄无声息打个哈欠,感觉舒服的许多。 微垂首默默前行,弘时的福晋道:“叫你姑娘好像有些不妥,可叫别的,又不知姑娘介不介意。” 一时之间有些愣,抬头望望众人神色,反应过来她是说给我听,我浅笑着道:“叫我晓文即可。” 她盯我一瞬,似是想从我脸上分辨我的真实意思,见我面色平静,她又道:“爷日日念叨,那件事确实不是他授意的,不知是哪个狗奴才擅自做了主。爷内心一直责备自己,为皇阿玛添了堵心的事,可这真的是个误会。” 身侧的熹妃身形未动,依然恬静地浅浅笑着,犹若弘时福晋口中的事与她无关一般,齐妃看了眼熹妃,面色微怒双拳紧握,熹妃却恍若不知,弘时福晋面色一紧,忙轻轻碰了齐妃手肘一下,齐妃这才敛去怒容,恢复常态。 心中苦笑一番,弘时福晋又道:“晓文姑娘,这事确实与爷无关。” 我轻叹道:“女子不得干政,对这件事,你我都无能为力。”她眼中戾气一闪,即刻而逝,仍微笑道:“这哪是政事,这父子间的事就是家事,以爷的脾气说些悖礼僭越的话或是有的,可若说他能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那爷是做不出的。皇阿玛对爷许是‘恨铁不成钢’,可爷毕竟也是皇阿玛的嫡亲的儿子,怎么说也不能让十二叔管着不是。” 熹妃仍微笑不语,我心中无奈,不想再继续下去,遂站定,盯着她道:“他们虽是父子,但也是君臣,在宫中家事既是国事,国事既是政事,我们女子不便插手。” 说完,向熹妃、齐妃微微一笑,自顾转身离去。 弘时交给允裪抚养,本来就是为了以后开恩预留余地的,胤禛对弘时不可逆转的怒意,其一是刺杀弘历,其二却是其参与了八王议政,这两件事都犯了胤禛的大忌,岂会轻易饶恕他。这件事无论谁提,都不会有任何作用。 漠然前行,心里却翻来覆去地想着绢布的事,记得当初十三也曾答应八爷,会一直照顾弘旺。究竟这期间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胤禛会下令将他发配充军,难以想象这养尊处优的孩子以后如何生活。蓦地,脑中闪出先前避雨时那个踢我膝盖的孩子,我无奈地叹一口气,心里万分沉重,自己既是已经答应八爷护弘旺周全,就必须尽自己的能力从中擀旋。 抬头望望明媚的阳光,心中却是一片灰暗,那个女子究竟是谁?能与宫外互通消息,连我的事也知道。诸如此类的人宫中到底还有多少,想到这里,心里越发沉郁。 静静地一边走着一边凝思想着,直到差点和来人撞个满怀,这才发现,太阳早已过了顶。 瞅着对面的弘历,收起满腔伤感,朝他浅浅一笑,默不作声,他静静地打量了我一会儿,道:“你心里有事?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看到你这样了。” 我依然挂着丝笑,乍装侧头细想了会儿,道:“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听了我的话,他敛了脸上的笑容,凝眸注视着我,我亦微笑着回望着他,许是我面色平静目光坦荡,瞬间过后,他一笑道:“没有就好。” 两人默默向前踱着步子,我心中暗自思忖,这件事除了十三外,什么人都不能问、也不能说,否则也许会使弘旺的日子更加难过。 心思既定,面上自是神态自若,我瞟了一脸落寞的弘历一眼,笑问道:“什么事令我们的四阿哥忧心忡忡、一脸愁容。” 听着我刻意调侃的声调,他白了我一眼,道:“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竟然疏远许多。”他这冷不丁的一句,说得我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回过了味他是什么意思。自和胤禛相认后,潜移默化中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了小辈,角色变了,有些话自然而然也就有了顾及,心中思量一刻,不准备在这个话题过多谈论,遂微笑着道:“你没事了,整天瞎琢磨什么呢?” 他微抬头轻吁了一口气,道:“也是,自己的事还烦不完,哪还有闲工夫瞎琢磨别人的事。” 心中怔了一瞬,有些迷糊他话中的意思,细想一下,弘历这些日子确实有些怪,这也难怪熹妃会如此担心。我道:“看来心中有事的是你,出了什么事情。”他默了一会儿,道:“你刚刚是否见到了我额娘。” 他定是见到了巧慧,于是我微笑着轻颌了下首,他蹙眉盯着我,半晌不说话,他今日太过反常。 难道是为了熹妃托我一事令他不快,我道:“你额娘为了你的婚事很操心,前些日子曾托我寻觅合适的女子,但我觉得此事或许皇上已有考虑,也就回绝了。……,如若你心中已有心仪的女子,不妨先和你阿玛沟通一下,也好娶一个中自己意的。” 他眉宇舒展了些,但神情仍隐着颓废,道:“皇上指婚,作为皇子,我有商量的余地吗?即使有心仪的女子又有何用,不可能的,只能把她放在心底,……,我无须拥有她,她的幸福也根本不在我这儿。” 他自顾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默立着。我心中却是一阵紧急思量,他究竟怎么了,很失意、无奈。 本是万里晴空、风清云淡,鼻息中弥漫着春天的气息。可眨眼的工夫已是阴云密布、冷风四起,路旁垂着嫩芽的柳条被风吹得缠绕着、纠结着,一会工夫便扭成了一条一条的麻花辫。 身上忽生冷意,笑对他道:“以后有机会再说,回去吧。” 他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对周遭的变化恍若不知,看着我,道:“你是我的朋友,在我心里,不管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我希望你也是。” 今日的他太不同于往日,我盯着他默了会儿,还未及开口,他又轻笑出声,自嘲道:“这也要考虑这么久,看来我真是强人所难了。” 他本是天份极高聪敏过人,且又知我现今的身份,归照理说不应该如此的,我思索一会儿,心中霍然明朗,暗自一惊,默一会儿,理顺思路畅如流水的道:“朋友之间本就不分身份、年龄,虽然我在身份上也许算是你的长辈,可我们仍然可以算作朋友。” 风狂吹,枝桠猛摆,我额前的头发也已凌乱,飘忽在眼前,挡在视线,他的表情看得有些不真切。 他瞅我几眼,微抬头,看着天际,淡声道:“过几日,俄国使臣会来贺阿玛登基并商议通商事宜。”我微愣,不知他说这些的意思,可他却不再看我,径自举步前行,且步子越来越快。 自清建立,东南海疆就一直风起云涌,其中复杂的内涵没有哪一朝能比得上。自胤禛继位,南洋仍然禁航,但东南沿海是赖以捕捞海产进行贸易生存,禁航阻碍了当地的经济发展,因而沿海的地方官就不断上疏,历数南洋禁航的弊端和开禁的好处,请求取消禁令,允许民众赴南洋贸易。 胤禛认为‘海禁宁严毋宽,余无善策。’也就一直没有恩准,但天公不作美,人多地少的福建省居然连续两年遇灾荒,社会动乱不安 。为了稳定,也民众的生存,前些日子正式废除了南洋禁航令。但开禁的同时,也制定了相关措施,以防止出洋之人与海外的夷人串通危及朝廷。 南方刚刚开禁,而北方已派出使臣洽谈通商事宜。 心中有些明白弘历为什么会刻意告诉我这些,或许此时的胤禛内心应是焦灼的、忧虑的。国以稳定为重中之重,而此时的国家,在西方列强眼中已是一块肥肉,况且西方国家的殖民活动已相当猖獗,如果对外贸易不加以限制,那国家就得随时保持高度的警惕来防“夷”。 木然站一会儿,天色越发阴晦幽暗,望望愈压愈重的云彩,忙疾向养心殿方向走去。还未到,豆大的雨滴已直降了下来,滴在身上,竟凉馊馊的有些刺疼。 手放在额头上遮雨,跑到养心殿檐廊下,把额前湿发捋上去,面带盈盈笑意跨入大殿,霎时头轰地一下,一下呆站在原地。 胤禛居中坐在案子后,十三、张廷玉等大臣分坐在大殿两边,正在议事,十三以手掩口,抑着笑。胤禛嘴角微抿了下,面色淡淡。张廷玉面色沉静,端起身侧的茶呷了口。其他大臣皆面大惊、口微张,悄眼看看胤禛,再瞧瞧我。 已过正午,殿外又没有高无庸守护,本以为就他一人,不想却有一干大臣在。我木木地呆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眼中掠过丝好笑的神色,一闪即逝,随即吩咐道:“晓文,去知会高无庸准备雨具。” 我飞快看了一眼,暗暗记住了人数,快速转身向外走去。 靠在偏殿里的墙上,抚住心口,暗责自己,这些日子是越发的不当心,昔日的谨小慎微在我身上再也寻觅不出,暗暗吁出口气,欲去找高无庸准备雨具。 外面地上,雨水已汇成细溪,正欲下阶,小顺子已领着两个小太监抱着蓑衣和油伞小跑着过来,见我在这里,小顺子放下手中的蓑衣,打了一千道:“姑姑,皇上正在议事,你要稍等一会儿。” 我微颌了下首,问:“雨具可备够了?” 小顺子笑着回道:“姑姑放心,只多不少。”说完,压着嗓子轻声指挥着小太监把雨具码在廊子里,然后,挥手让两个小太监退了回去。 小顺子笑道:“姑姑,你还是去偏殿茶房等,待议完事,奴才去叫你。” 我道:“高公公怎会不在?” 小顺子见我面色古怪,忙隐了笑,肃容道:“皇上同大臣们一直议事,午膳还没用,皇上吩咐高公公准备去了。” 我道:“皇上议事时,殿门怎能不留人?” 小顺子一呆,道:“皇上议事时,任何人不得靠近,没有人会进去,……。” 我面色一紧,他慌忙噤了声,飞快瞅了我一眼,立在殿门前,再也不说一句话。 静静站在偏殿门口等,临时决定来这,本想想些法子让胤禛开怀,不想十三也在这,不知今日有没有机会问问十三,弘旺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会发配到热河。 双腿酸麻,斜依着门框上,默默望着外面,天幕下已是条条雨链,从上至下,犹若是一条细细的白丝带,丝丝缕缕、连绵不绝。 大殿檐廊下传来纷乱杂沓的脚步声,忙闪身入内,待脚步声渐远,出门,小顺子仍躬立在着,对他招了招手。他走到跟前,问:“姑姑,有何吩咐?” 我道:“怡亲王走了没有?” 他道:“没走,大殿中只有他和皇上。” 两人站着,他用笔圈点着轻语,十三蹙眉看了会轻颌了下首,我站了会儿,两人竟一无所觉。 举步上阶,朝案子上瞟了眼,是一幅大的地图,虽不是很标准,但看轮廓,仍能看出这是蒙古的边界。 我探身过去,两人均抬头,胤禛笑道:“刚才去了偏殿?” 我讪讪笑笑,点点头,十三瞟我一眼,抑住笑,想起刚才的事,面上一热,转身下阶,坐在椅子上,道:“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两人相视一笑,复又低头,边看边说,言语之中尽是‘阿勒坦布拉格’、‘色楞格’、‘恰克图’等一些绕口的地名,我觉得极是无趣,却又不想打扰他们,遂向后靠去,仰起头望着明黄色的殿顶。 紫禁城殿宇主色主要是黄红两色,所有宫殿都是黄色屋顶、红色的屋身。 黄色是五色之一,《易经》上说‘天玄而地黄’,在古代阴阳五行的学说中,将五色与五方和五行相配,土居中,故黄色为中央正色。《易经》又说:‘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所以黄色自古以来就当作为居中位的正统颜色,为中和之色,居于诸色之上,被认为是最美的颜色。黄色袍服成了皇帝的专用服装。 红色也是主色之一,明朝规定,凡专送皇帝的奏章必须为红色,称为红本;清朝也有相似的制度,凡经皇帝批定的本章统由内阁用朱书批发,也称为红本。 想了一会儿,眼皮渐沉,脑子也越发浑混,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悠然醒转,望着黄色的轻纱罗帐,脑中瞬间有些迷茫,不是在大殿吗?怎会在这躺着?默躺了会儿,面上慢慢火烧,难不成是被他抱过来的。 雨已停了下来,但偌大苍穹仍是乌云密布、幽黑如墨,看这天色,似是随时都会再下一场瓢泼大雨。疾风仍然劲吹,这几日初春的暖意也被吹得无影无踪。 进了大殿,两人仍在议朝事,见我进来,胤禛舒展了眉头,面带笑容,端起案上的茶碗朝我晃了晃,十三嘴边蕴笑,强抑住,道:“烦劳嫂嫂了。”心中明白他为何如此,我面上一热,忙转身出殿门口,自顾朝偏殿茶房走去。 自胤禛继位后,每逢议事,大殿均不留侍候茶水的宫女太监,这已是这几年以来的定律。 提壶为两人倒上,胤禛笑掠我一眼,我抿唇扯了扯嘴角,十三目光在我们二人面上游离一瞬,微微一笑。我转身下阶,肚子却‘咕噜’一声。自清晨起床就滴水未进,此时觉得已是前心贴着后背,回身对他二人讪讪一笑,疾步朝殿门走去。 “高无庸。”胤禛在身后沉声叫道。 高无庸飞快自殿门进来,见我迎面而来,忙错开身子,道:“皇上有何吩咐?” 他问道:“晚膳可备好了?” 高无庸恭声回道:“奴才已特意交待了御膳房,随时可以传膳。” 我停步回身,又是尴尬一笑,他嘴角蕴着丝笑,轻摇了下头,道:“十三弟,明日再议,如若无事,陪我们一起用膳。” 十三点点头,笑道:“也好。” 桌上菜色均是我喜欢的,顿觉馋涎欲滴、食指大动,胤禛笑道:“前几日,你一直犯困积食,什么也不想吃,今日却饿成这样,怎么回事?” 十三眉头一蹙,默了会儿,忽地面色一喜,把手中筷子‘啪’一声放在桌上,抑不住兴奋道:“皇兄,莫不是……?” 胤禛瞅了眼我,摇摇头,道:“不是。”十三笑容一僵,担忧地看我一眼,复又拿起筷子,默默吃了起来。 心中明白十三指的是什么,悄眼瞅了眼胤禛,却见他凝目盯着我,目光一触,他淡淡一笑,我心头却有些微酸,难道今生真的和孩子无缘。 他挟了箸鱼,细细地挑了刺、扒了皮,放在我面前的碟碗里,平日喜欢的,放在口中却淡而无味。不止无味,甚至觉得有些异味,想喝口汤压下去,忽觉胃里一阵向上翻涌,‘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直吐得胃肠俱空,还很难受,似是要把五脏全部吐出,才能止得住。 胤禛满眸担心,待吩咐过高无庸宣太医,轻抚着我的背,问道:“怎么了?”我抽下帕子拭拭嘴角,摆手道:“没事。” 十三疑惑地挟了箸,细细品了会儿,疑惑地道:“这鱼没什么问题。” 明明自己吃时腥味很浓,十三却说 没问题,怎么回事? 太医凝神细细地把了一会脉,眉头微皱站起来,对胤禛道:“姑娘阴虚内热,要好好调养一阵子,否则体内胎儿不保。”胤禛本是眉头轻蹙、面带浅忧,忽听到太医这么一说,眸中猛地奕奕闪光,面上难掩喜色,但只是即刻工夫,面色一黯,道:“不可能。” 太医面色一呆,忙道:“姑娘脉象有流产征兆,现在应该还在见红。”我心下一惊,手不自觉已放在腹部,胤禛面上已逸出了笑,道:“下去研究方子,有了结果交给高无庸。” 胤禛走上来,拥着我道:“若曦,我们终于有孩儿了。”十三见状,微一颌首,面带微笑退了出去。这是自己这段时间一直渴望的,但当真正如愿时,却完全激动不起来,此刻,只是想静静的偎他怀中,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第十三章 自那日开始,身边的宫女太监就全部为我腹中的胎儿奔忙着,而我也没有了行动自由,高无庸吩咐众人,如若晓文姑娘有了闪失,身边侍候的人都要提头相陪。众人也就战战兢兢赔着万般小心侍候着我。我也适时又要回了菊香,其实心中还是挺喜欢这个丫头。 本应安心养胎,可荷包绢布上那红色的印章一直徘徊脑际,几次想出去寻十三,怎奈每次都是还未走出院门,宫女太监已跪了一地,心中懊恼之极,但却无可奈何,没有办法,只好一遍遍的央求巧慧,让她出去找十三。开始巧慧只当没听见,一日又一日,被我磨的苦不堪言,许是觉得我见不到十三,就无法安心,也只好答应。 看着桌上的鸡汤,胃里一阵翻涌,侧过头,暗叹口气,这些日子一直喝这些说是添了中药的汤食,现在见到就觉得反胃恶心,站起来欲走开,立在身边的菊香‘嗵’地一声跪了下去,道:“小姐,你可怜可怜我吧,这汤已换了三次了。” 这丫头自回来开始就随着巧慧这么称呼我,见她微垂首跪趴着,我重重叹口气,道:“总让我可怜你们,你们也可怜一下我,这汤味我闻着就难受,怎么咽得下去。” 闻言,她默着不言语,但仍跪着不起身。我坐下来,抑住呼吸,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下去。菊香忙起身,拿起桌上的烤姜片,喜滋滋地道:“吃下去压压。”摆手让她下去,她笑着端起空碗退了下去。 “众星捧月的感觉不好吗?”身后传来十三的声音,我心中一喜,笑看过去,他双手抱肩斜倚在门口,面带微笑。我笑着轻摇头,道:“不是众星捧月,是深陷牢狱,……,我说,首辅大臣怡亲王,如今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十三缓步入内,在对面坐下,大笑道:“你说反了,现在能见你一面,跟登天的难度有一拚,真是不容易。”不理他的嘲弄,胤禛不在,正好可以问问弘旺的事,因此也就没有了客套话,直接径奔主题道:“弘旺为什么会被充军?”十三敛了笑,猛地直起身子,紧紧地盯着我,肃容问道:“你如何得知此事?” 我凝目看他一会儿,起身,自柜底翻出荷包递给他,他翻看了几下,从中抽出绢布,待看清落款印章,面色一寒,道:“是谁给你的?”这事我本也不想隐瞒他,于是简明扼要说了那日的情形,他听后,蹙眉端坐,半晌默着不言语。 我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道:“当年八哥势力庞大,这你也曾亲眼目睹,他能笼络大批为他说话的朝臣,为什么?你想过吗?他虽受封早,但俸禄也极其有限,不可能有这么庞大的财力物力。其实八哥私底下经营了许多产业,他虽然不在,但那些产业仍在。” 皇们之争本就是只有成败、没有对错,不管对对错错、是是非非,但祸不应该殃及弘旺,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 我道:“这些和弘旺充军没有丝毫关联。” 他摇摇头,道:“怎会没关联,当初被八哥笼络之人,皇兄均没有重用,有这些产业养着他们,他们怎会不生些事。” 我心中一紧,还未及开口询问,十三又道:“弘旺这孩子,被八哥的旧部怂恿,居然纠结旧臣散布谣言,说皇兄帝位来的不正。”我无力向后靠在椅背上,弘旺也确实够糊涂,现在八爷已死,那些旧部又怎会真心为他做什么,他们只是不甘心从此没落,且又没胆出头,才拉出了他。 心头有丝忧伤回荡盘旋,又是一个政治斗争的牺牲品。默呆了会儿,扭过头,凝目注视着十三,道:“难道皇上没有看出他只是替罪羊吗?还是他根本就是斩草除根?”十三盯着我摇摇头,无奈地叹口气。其实心中又何尝不知,如果斩草除根又何需发配,可以直接以大不敬的罪名入罪。但却不知为何,会张口说出那番话。 我默了一会儿,苦笑着道:“我们亲口许诺,会尽力维护弘旺,八爷尸骨未寒,却发生这种事。” 十三细细打量了会儿我的神色,面色一松,轻叹道:“我既已答应八哥照顾弘旺,就不会放手不管,可是,让他远离京城难道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吗?这个荷包还不能说明问题吗?现在宫中仍有八哥的人。” 虽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但仍有些不赞同他的观点,我道:“一个曾经显赫的皇孙,充军也算是好的吗?”十三沉声道:“你也明白,那是‘曾经’。我既然已答应了八哥,弘旺到了热河,可那仍是大清的国土,以我怡亲王当今的地位,难道还能苦了他不成。” 他说的确也是实话,于是,我心中释然了许多,对他微微一笑,想要拿回那个荷包。见状,十三却把荷包掩入了他的袖中,道:“还是我拿着吧,否则被皇兄看到了你要如何解释?” 我敛了笑,静静地瞅着他,他瞥我一声,轻叹道:“别这样看我,实话说了吧,我拿走它,一来是刚才说的原因,二来是想查查此人是谁?宫里还有多少这种人?为何会知道你?不给你明说,是因你现在身子重,不想让你再操这些心。” 沉吟片刻,我轻颌了下首,道:“先不要惊动太多人,现在八爷已经不在,就算宫中仍留有人,那也只不过是为了弘旺。” 十三轻摇了下头,叹道:“如果他们是为了弘旺也行,怕得是,他们想得不仅仅如此,……,我暂时不会告诉皇兄,你心中的人性太过美好,不要忘了,弘旺也是嫡系的皇孙,如果皇兄没有子嗣或是子嗣意外身亡,他一样有机会继承大统。即便八哥没有这样的意思,可宫里宫外这样的人多了,就难保不会出现这样或是那样的事端。” 心中暗惊,自己心中知道将来一定是弘历登基,可十三心中只是隐隐约约的明白,毕竟不像我这么肯定。他是从那场皇位之争走过来的人,当然不会让这种意外发生。暗自叹口气,远离宫闱对弘旺来说也许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十三之所以不知会我,或许就是怕我有这种反应。 默默思量一阵,决定把这件事情完全交给十三,自己插手只会越管越乱。待理顺思路,道:“他只能如此了。” 十三面色一松,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浅笑着道:“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先顾及自个儿的身子。”我笑着点点头,他一笑起身,道:“抽空过来的,大殿上还议着事,我先行一步。” 我笑而未语,轻颌了下首,待他走到门边,脑中却蓦地有了想法,道:“有了结果,来知会我一声。”他回身点点头,疾步离去。 自俄国大使萨瓦务拉的斯拉维赤与朝廷达成协议,起程离京后,我就随着胤禛就回到了园子。 ――――――――――――――――――――――― 差徭和田赋是历朝历代封建政府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自清建立,仍沿袭明代的一条鞭法,把部分差徭摊派在田地之中,规定可以以银代丁,交了银子就可以不出丁役,朝廷用收到的银子雇丁服役,这么一来,差徭的征收主要落于有田人身上,减轻了众多贫穷农民的负担,虽是如此,但仍有弊端,即是丁银与田赋仍然同时存在,拥有众人田地的家庭与一贫如洗的家庭,虽然贫富悬殊极大,但只要人口相同,所交丁银仍然相同,这就使得少田或无田之人藏匿人口或是逃荒不在原籍居住来逃避差徭,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清初,征战连连,人口也就锐减,朝廷所收丁银相应随之大减,为了改变这种现状,康熙年间朝廷出台了一系列相对应的对策‘丁随粮行’、‘以田载丁’等等,但还是没有从源头解决。 胤禛自继位起就着手此事,自批准把丁银并与田地之中,也就是‘摊丁入亩’,至此已过几载,现在已进入实质性的阶段。 ‘摊丁入亩’对农民有益,改进了人头税的弊处,改为田多多交税,田少就少交税,这就从改善了农民的生活,解决了问题的根本。 农民受益 ,有田之人势必受到损失,这就使得一部分有田之人,上下串通,隐瞒田地的真实数量,胤禛既已下定决心,当然不能容忍此事发生,连下几道诏令,命民间上报隐田,并明白诏示,瞒报之人,自己承认无过,一经查出,决不宽饶。 胤禛也越发的忙碌,穿梭于园子与皇宫之间,每晚回来的时间也晚了些,有时更是通宵呆在勤政殿。 肚子渐,我整个人已臃肿许多。掐指算算,肚子里的孩子已五个多月了,虽然行动已极为不便,但我依旧幸福甜蜜。特别是每一次抚住肚子,感觉到她的动静时,更是兴奋不已。 初夏的傍晚,空气里氤氲着各种叶子的清香味,还夹杂着丝丝温润。身侧亦步亦随的菊香轻声提醒:“小姐,估莫着汤食已送到阁里了,我们回吧。” 细风吹来,丝缕清香弥撒在鼻息周围,我道:“湖边可是种了荷花?”菊香点点头,微皱眉道:“小姐若是想再走会儿,那奴婢回去用食盒把汤提来。” 我点点头,她犹豫一瞬,交待道:“你不能远离这里,我马上回来。”说完,撩着袍角小跑着回去了。 湖边凹出一洼碧水,水中栽着一小片荷花,心中一喜,轻声吟道:“初夏湖边荷微露,瘦柳枝下人细语。”话音未落,荷花旁边已传来女子的细语声:“听说这次选出的秀女虽少,但大多都是名门望族……,这是皇上继位以来第一次选……,所以选出来的个个都是国色天香、闭月羞花,……。” 距离太远,听得不真切,但意思却似是宫里选了秀女,想退回去,但步子却不由自主循着话音慢慢走过去。 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也是,皇上也该选秀了,这都几年了,一直宠着那个宫女。她既无背景,又目空一切,连后宫妃嫔也不放在眼里,相信结局也好不到哪去,听说,有个鄂答应,姿色出众,……。” 我头轰地一下,觉得心神俱裂,身子也趔趄了下,忙后退两步,支撑住自己的身子。捂住心口,眸中泛酸,肚子里的孩子似是觉察到了我的难受,也不安的踢腾着。抑住泪,转过身子,木然往回走去。 难道他频繁回宫竟为此事,‘即使丑陋,也要真实。’原来做不到的不只是我,他也同样没有做到。心中微怒,用手撑着腰,疾步向前走。 迎面而来的菊香大骇,叫嚷着冲过来,道:“小姐,你怎么了?” 我推开她伸来欲扶着我的手,大声吩咐道:“快去备马车,我要进宫。”她似是被我的神色惊愣了,竟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我,我轻喝道:“还不快去备车。” 她一惊回神,道:“小姐,你不要着急,我这就去备车,但你不要再走这么快,待会奴婢自会找人来接你的。”我点点头,她才放心疾步走开。 坐在马车上,心中却踌躇不定,这么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想证实他没有做到,还是心中隐隐不甘,只是想要亲眼证实宫中确实选秀了,但即使是真的,自己又能怎样呢?为何不能心平气和、镇静自若把她们视作齐妃、裕妃呢?无力地靠在软垫上,闭上双目。 养心殿,没人。 西暖阁,还是没人。 东暖阁,檐廊下高无庸躬身立在门口,我木然站了会儿,苦苦一笑,转身往回走去。为什么要来,如若没有看见,当作一切都没发生,不是更好吗?但真的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吗?可能吗? 木然笑笑,微抬头,望着夜空,心中一阵悲凉。脚下似是绊着了什么东西,身子直向前倾去,身后跟着的菊香惊惧地叫了声‘啊’,我已双手先落地,缓冲了点身子的冲劲,跪坐了地上。 菊香冲过来,边拉我边压着声问道:“小姐,身子可有什么不妥……?” “姑娘,我怎会在这?”背后传来高无庸的声音夹杂着匆促的脚步声。 我一手拽着菊香的袖子,一手抚着肚子,对菊香道:“我们回去。” 菊香搀着我,担忧地道:“还是先回西暖阁,让太医瞧瞧,明晨再回园子。”高无庸已走到我另一侧,扶着我,轻声道:“老奴这就请太医过来。” 我朝他浅浅一笑,道:“好好去服侍皇上,还有那……,姿色出众的鄂答应吧。”他一愣,飞快抬头看我一眼,道:“老奴去请太医。” 全身力气似是突然被抽走了一般,依在菊香身上,边慢慢前行边抚着肚子,轻语道:“兰葸,最起码额娘还有一个完整的你。”腹中的胎儿也似是感应到了一般,不停地踢着我。 腿间似是有股热流,一丝不好的预感直冲脑门,隔衣一摸,手粘粘的,我一下子呆在原地,再也不敢往前迈一步。趁着两侧殿阁檐廊下的宫灯亮光,菊香看清了我手上的颜色,又是一声惊叫:“小姐,是血……。”前面疾步走着的高无庸身形一顿,然后,撩袍向前疾跑。 躺在床上,木然看着来回穿梭的太医,桌旁站着的高无庸满面焦急,搓着手来回不停的走。最后他面色一转,疾步向外走去。我的意识已渐渐回笼,嘴角逸出丝苦笑,道:“高公公,不要扰了皇上,如若不然,我这就起身回园子。”高无庸张翕着双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想为难他,我叹口气道:“皇上不会怪罪你的。” 他走过来,站在床边,微垂眼睑道:“请恕老奴多嘴,老奴并不是怕皇上怪罪,只是姑娘这样不让皇上知道,明日皇上会更自责难受,皇上对姑娘的心,姑娘不明白吗?” 怎会不明了呢?正因为太明了,才会这么跟过来,来证实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可这样做的同时,又止不住在心里鄙视嘲讽自己,明知选秀早晚都会有,是必须为之,可是,心里即使明白,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 或许是两人一直过着彼此相随、日日相伴的日子,竟忘了他是万人之上的皇上。想到这儿,我苦涩浅笑了下,道:“明早上过朝之后再禀,你去吧。”高无庸许是见我面色已恢复平静,谦恭地道:“如果有事,让菊香去知会老奴一声。”我轻颌了下首,他转身匆促地离去了。 折腾了一宿,血终于止住,庆幸的是胎儿没有问题。但唯一令我难受的是,太医交待要静养一个月,这就意味着必须在宫中生活一个月。 太医退下,我紧绷的神经一松,人却极乏,意识渐渐迷离,……。 梦中,在蓝天碧草间,胤禛骑一棕色良驹慢慢前行,手中牵着一匹白色小马,马上端坐着一女孩,胤禛回头满眸溺爱,道:“兰葸,要开始跑了……。”觉得口中似是被灌入汤食,我却愿醒来,仍沉溺于自己的梦境中。 耳旁传来重重叹气声,我心中一抽,但脑中仍闪现着他们二人在草地上策马飞驰的情形,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中,还是清醒了。 “若曦。”是他的声音,我从似醒非醒的遐想中清醒过来,睁开双眼,眼前是他眉头紧蹙的脸,双眸蕴着丝丝缕缕的东西,有些说不清,似是怜惜,又像是歉意,还像不安。 他自锦凳上起身,坐于床边,看着我,道:“本想等你生产之后再说,今年春上选了秀女充盈了后宫。但大多都充了女官,留下的只有几人。” 我默默听完,收回目光,翻身向内,苦笑着道:“以后不必如此麻烦,直接带回园子,或是住在宫里都行,不用隔三岔五来回奔波。另外,我知道或是不知道,都不重要。”心中明白,自己这样说是有丝赌气的成分含在其中,但又抑不住,言语之中已没了思量,觉得自己理当如此对待他。 他道:“这些日子,我之所以频繁回宫,是因为西藏噶伦内讧作乱,阿尔布巴要起兵造反。”我迟疑片刻,慢慢转过身子,垂着眼睑,不依不挠地道:“既是如此,还有精力……。”话未说完,幽幽看他一眼,就住了口。 他默了会儿,眉宇间忽现出丝倦意,道:“我派了副都统鄂齐去西 藏先行调解。” 心中蓦然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鄂答应必定是鄂齐的亲人,就如同当初的年妃一般。此时的鄂齐的作用就是胤禛在那里的耳目。 忽地觉得自己的反应极其迂腐可笑,为此差点伤及腹中孩儿,心中已没有了任何悲伤,只觉得这里再也没有一丝洁净之气,到处都是浑浊的气息,让人无法躲开,甚至无法呼吸。 半晌后,轻轻地吁出一口气,觉得心里好受一些,心中再一次暗暗安慰自己,这是1727年,并不是自己生活的二十一世纪。再退一步,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这种事情也并不是没有。 他和衣躺了下来,侧身看着我,鼻息之气呵在脖颈上,热热的、庠庠的,我翻身面向内,背后的他道:“若曦,你不想见我,但是孩子说不定会想见阿玛呢?”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心中居然充满后怕,身子不由得轻颤了下,眸中一酸,泪成串落下,道:“这是我的孩子,跟你没有一丝一毫关系。”他抚住我的头发,轻叹道:“没有我,你哪会有孩子。”心中越发沉郁,遂默着不言语。 他知悉我心中想的一切,也明白我想要的他永远也无法满足。 两人静默许久,他沉声道:“园子里永远都会是你一人,我心里的人是谁,你也知道。”我转过身子,透过朦胧泪眼盯着他的双眸,他眸中神色坚定,我心中一暖,把脸贴在他胸前。他一手环住我的肩,一手抚着我的肚子,道:“我已命小顺子回园子接了巧慧过来,好好休养一个月。” 半月时间转瞬而过,许是他吩咐了众人,从此我耳边再没有自己不想听见的言语,也没有看见不想见的人,只是中间皇后、熹妃等差人送来了一些补品。 第十四章 八月的紫禁城是百花争闹、万蕊吐香的季节,就连宫墙四角的天空,也是无比晴好,蓝澄澄的犹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偶尔一群不知名的鸟儿结队飞过,煞是迷人。 此时的我,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静静地享受着这怡情的时刻。 身侧坐着的巧慧边剥着荔枝皮边道:“小姐,如果你这一胎生出个阿哥,那就好了。”笑瞥她一眼,轻轻摇头,没有作声。巧慧对我的反应不以为然,依旧续道:“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母以子贵,生了儿子的妃嫔哪一个不是耀武扬威的,她们凭的不就是有阿哥吗?”我心中知道她的意思,心中一暖,轻声道:“圣祖爷有多少儿子,可真正有好下场的又有几人。” 巧慧手一顿,手中的荔枝顺手掉了下去,她慌忙四处打量了下,压低声音道:“你还年轻,皇上万一……。”我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道:“这种话以后休要再提,以防隔墙有耳,落人口实。”她轻叹一声,微微点了下头。 自己的再次回来,本来就是为他一人而生,他如果不在了,我还有在这个时空生存的理由吗?我想应该没有了,苦苦一笑,可真的没有了吗?垂首看着隆起的腹部,她该怎么办?八年,只有短短的八年,那时候这孩子还不到八岁,真的能撇下她吗?闭着双眼,苦思冥想,却如钻进了死胡同。 许是我脸上出现了异样,巧慧焦急地道:“小姐,你怎么了,以后这话我再也不说了,你不要这样,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睁开眼睛,朝她一笑,道:“回去取些清粥过来,我在这里等着。”巧慧犹豫一瞬,又啰嗦了数遍后,终于快步离去。我站起身来,顺着长廊信步向前慢慢踱着,默默地想着心事。 看着米白色的布靴停在眼前,移目向上看去,却看见弘历一脸的落寞,默站在跟前。 我脸上逸出丝笑,道:“好久不见。”他似是也想挤出丝笑容,却没有如愿,只好轻轻地摇摇头,道:“你这些日子可好?” 我怎么回答呢?说好,可自己这些日子的心情并不好。说不好,我又怎能在他面前说这些呢?就是说,又如何启齿呢?难道说是为他阿玛有众多妃嫔而苦恼吗?思量了片刻,我轻轻地颌首,道:“我很好。” 他脸上逸出丝笑,在我看来,还不如不笑,那丝笑太苦涩,令人不忍多看,他道:“既是很好,又何需想这么长时间才回答,各人有各人的苦恼,我不问也罢,况且你的烦恼只能你自己解决,任何人也帮不了你、也插不上手。”当然,我的烦扰都来自那高高在上的一人,确实只能我自己解决。 我暗自叹口气,笑对他道:“满面愁容、情绪低沉,你有何难事?” 他若有所思地瞅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到廊外的花上,默了半晌,才道:“你可否帮我退亲?” 我心中一紧,他曾说过,作为皇子,对皇上指婚是不可能有意见或是不满的,他明知如此,却想着退亲,难道所选女子确实不尽人意,于是,疑惑地问道:“为你选得是哪家的女子?你可曾见过?” 他神情微愣,收回目光,打量着我的神色,苦笑着道:“我们都见过,况且你和她还一见如故、相见甚欢呢?” 我惊问:“难道竟是那个叫傅雅的女子,察哈尔总管李荣保的女儿。” 他眸中隐着丝怀疑,似是不相信我所说的话,我恍然憬悟,他许是以为我早已知晓这件事。 斜瞥他一眼,道:“说亲这件事跟我无关,退亲这事也不要找我。” 他面色微赧,讪笑了下,道:“几个月后,不知我是有个弟郎,还是有个妹子?” 唇边不自觉逸出丝笑,但却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微笑着道:“感情是在接触中慢慢产生的,虽然如今你不了解她,也不喜欢她,可当真正生活在一起时,时间越长,了解越深,她身上会有吸引你的地方,你一定会发现她身上美好的一面。世上的男女,能一见钟情的少之又少,特别是宫里的阿哥、格格们本就没有婚姻的自主权,不能随心所欲的想娶谁就能娶,想嫁谁就能嫁。虽然如此,却也不乏有成亲后建立感情而生活的美满幸福的。” 脑中蓦地想起那对欢喜冤家,轻笑着补充了一句,“就像你十叔,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呆看我一会儿,眸中一黯,道:“你和皇阿玛……之间也是如此吗?” 当年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侧头细想一会儿,盯着他微笑道:“还真是如此。” 他笑了下,面色更暗淡了些,两人静默前行一会儿,他忽地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十皇叔的事,他在你入宫之前就离京了。” 心中微惊,竟忘了这一层,笑着掩饰道:“听你阿玛提过。” 他黑亮的眸子奕奕发光,道:“阿玛对任何人都不会说这些,另外,你也不是多事的人。” 心中挫败,确实,胤禛不会这么做,我也不会刻意向别人打听这些,不是弘历太过通透,只是自己的谎话说得太过拙劣。我双颊一烧,尴尬地朝他笑笑,不再言语。 肚子里的孩子又开始踢腾,轻轻抚了会儿,我道:“如果有一天,我和你阿玛都不在了,这孩子就托付给你,希望你能抚养他成人。” 他身形一顿,停下步子,我在心中暗叹声气,继续前行,背后的他默了会儿,疾走上来截在我前面,道:“你为何说这些?怎么听着像是安排后事一样,你还那么年轻,再说,皇阿玛身子骨还结实着呢?” 我道:“人早晚都是要去的,我只是提早安排。” 他盯着我躲闪的目光,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朝他一笑,淡声道:“那我托付他人。” 其实心中明白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找了,十三会在三年后去世,承欢是女孩子,终有一天会嫁人,错身绕过他,向前行,他在身后道:“不知道你整天都想些什么?” 他跟上来与我并行,两人都沉浸于自己的思虑中,默默地走着,有些漫不经心。在凉亭石阶前站定,石阶栏杆外密密匝匝栽种着各色的草花,在阳光下显得郁郁葱葱,美艳不可方物。 听着左边廊子里传来稳健的脚步声,循声看去,却是十三拎着食盒大步而来。身边的弘历已走上前去行了一礼,十三挥了挥手,道:“你怎会在这儿?”弘历道:“走到这里正好碰见,就说了一会儿话,额娘吩咐我今日过去一趟,我这就走了。” 十三看看弘历的背影,又瞅我一眼,默了会儿,什么也没说,只是举了举食盒,笑道:“你要的清粥。” 两人走到亭子里,坐定,我笑问他道:“你今日怎会有空过来?朝堂上的事忙完了?” 他笑瞥我一眼,打开食盒,为我倒出一碗粥,递给我,道:“受人所托,你先吃一些再说。” 我喝了几口,笑道:“巧慧托你?” 他微愣了下,随即轻摇了摇头,笑着道:“我去西暖阁寻你,恰好见巧慧提了食盒准备过来。” 我敛了笑,心头泛酸,默着不言语。十三也敛了笑,正色道:“皇兄对你的心,宫里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他毕竟是皇上,有太多身不由已的无奈,他想伤害你吗?他也不想,况且你身怀有孕。” 嘴角漾出丝苦笑,撇过头,看向亭子外的盆花,木然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一切都很正常。” 十三‘嗤’地轻笑出声,道:“真的正常,要不要我亲口说出来?”我面上一烧,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这些他会告诉十三,这些日子,虽和他日日相见,但在夜里我总是找各种理由,不让他进房,让他宿于别处。不是和他怄气,只是脑中每逢想到那句话,心里就隐隐难受。 十三见我微垂首,笑道:“有些不相信你会这样做,自大清建国以来,你是第一人。”尴尬的想找个地 缝钻进去,佯怒道:“你是来取笑我的?”十三掩口抑住笑,忍了半晌,才道:“每次只要遇到感情之事,你的理性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变得固执之极。你也生在官宦之家,你应该知道这是抚慰功臣最有效的办法,再说,在一起也不一定就意味着……。”十三轻哼两声,我面上更烫,嗫嚅一下,没有作声,又静静地默了片刻,才抬起头,问道:“西藏的事处理得怎样了?” 他愣了下,道:“达赖七世年龄很小,但声望影响却很大,其父族势力又过大,皇兄的意思是让他们迁居内地,过得几年,待西藏情势好转,再让他们回去,……若曦、……若曦。”听得十三叫了几声,飘离的意识一下子回了过来,十三又道:“刚刚我还纳闷,你居然开始关心朝事了,原来却是你没话找话,看来此刻的我也是讨人嫌的人,我走了。” 他刚行两步,又回身说道:“希望我能不辱使命。”说完,大踏步地向前行去,细风撩起他的袍角,看上去背影煞是潇洒,这一年来,由于绿芜的回来,十三似是年轻了许多、开朗许多。 红日西沉,暮色降临。 一阵莺呢燕啼的女人细语声在不经意间灌进我的耳朵,打断了我的遐思。循声看去,原来是齐妃和弘时的福晋一行人,齐妃的身边围着四、五个妙龄女子,看衣着饰物应该是这次选的秀女。我不由自主的仔细看去,紧挨着齐妃的是一个身材细挑、柳眉小口的妩媚女子,只见她一脸的幸福状,其他几个则是围在周围,有的满脸羡慕、有的脸色淡然。 那一脸幸福状的女子眼光掠来,那眼神有些目空一切,她只是鄙夷地望我一眼,低头和齐妃说起了话。我也收回目光,喝了口已经凉透的粥。 “姑娘,好久不见。”耳边传来齐妃的说话声,我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见我并没有起身,几个女子面露诧异神色,而齐妃身边的女子已开口道:“你好大的胆子,竟不起身见礼。” 见我欲要起身,齐妃和弘时的福晋面色一紧,齐妃顿了下还没有出声,弘时的福晋已疾走了两步扶着我道:“姑娘,我们只是过来打个招呼,这就要走了,鄂答应初来,不懂规矩,望姑娘不要怪罪。”原来她就是那个女人,我微抬下巴,脸上的笑容又柔美了几分,但却不看她,只是目注着齐妃,道:“不知着无罪,况且她也没说什么。”那几个秀女听后,脸上都变了颜色,最后眼睛盯都在了我的肚子上,而那鄂答应一愣,紧接着身子轻颤了下,结巴着道:“她……她就是皇上有口谕,不能烦扰的女子。” 对齐妃微一颌首,举步向前走去,刚走过廊子的第一个弯儿,背后就传来弘时福晋的声音:“姑娘,请等一等。”回身,见她面蕴浅愁、眸含希望,暗暗叹口气,待她走过来,我道:“如果还是三阿哥的事,恕我帮不上忙。”她面色微变,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眼眶有些微红,哑着噪子道:“你也即将为人母,三阿哥也是你孩子的大哥,难道你忍心让他知道,是他的阿玛逼死了他的大哥。”我心中一惊,道:“三阿哥身体抱恙?”她眸中的泪唰地落下,凄声道:“爷自被拘禁,心情一直很低落,整日整日的不说话,这几日更为严重了,连人也不见了,只是托十二皇叔送出一封信,连后事都安排好了。” 低头沉思一瞬,弘时并不是心机狠毒之人,只是行事过于卤莽,作为男人来说,这本不是一个致命的缺点,可他毕竟是皇子,这也就成了他要命的短处。 我想了会儿,道:“我可以开口为他求情,但他必须远离宫廷,不能再次伤害四阿哥或是任何一个人。”她面上一喜,道:“从此之后,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皇子皇孙,不会参与朝堂的任何事情。”她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毕竟离开了皇城,他们根本就没有生存能力。我接口道:“成与不成,我不能保证。”她面上忧色隐去,换上庄容,道:“只要你开口,定会事半功倍,大恩不言谢,请受我一礼。”说完,不容我拒绝,就谦恭矮身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弯月初升,我踏着朦胧月色慢慢往回走去,感觉胃里空空的,却没有吃的欲望。 前面的石板路上响起‘蹋蹋’的脚步声,抬头望去,高无庸急急地走过来。他走到身前,躬身道:“皇上已候了姑娘多时。”我沉吟了一会儿,问道:“皇上这些日子在哪里歇息的?”高无庸轻声道:“皇上这些日子以来,常常是通宵批阅奏章,实在累了,就在养心殿里的耳房里休息。”轻轻叹了口气,举步往回走去,高无庸则是趋步跟在后面。 我站在门口,默默地打量着他,他微闭双目,手支着额头坐于桌边,脸上倦色重重,而桌子上则放着几样精致的小菜。过了半晌,他猛然睁开眼睛,直直地盯在了我的身上。垂首缓步走到他的身边,他面色淡淡,向我张开双臂,我静静地站一会儿,还是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脸紧紧地靠在我身上,道:“若曦,只想这样抱着你,时时感受你在我身边那种温暖的感觉。”不自觉地环住他的脖子,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两人都默不作声,静静地享受着这醉心的时刻,但肚子却煞风景的‘咕嘟’一声,他忙道:“开始用膳。”这么一来,还真的觉得饥肠辘辘,仍坐在他腿上端起汤腕,大口地喝了几口,才觉得好受了些。 他抚着我肚子,轻笑着道:“你不只是虐待我,还虐待我们的孩儿。” 本已平复的心情再生微怒,轻咬下唇,默盯着他。见我如此,他攥紧我的身子,笑道:“为夫知罪,这就为娘子布菜,以示愧疚之意。” 一愣,蹙眉道:“几晚没见,连这些话也会说了。”他也是一愣,无奈地道:“这是十三教的。”他这么一说,我面上一热,撇过头望向窗外,声音轻若蚊蝇:“那些事你也对十三说。”他扳过我的身子,盯着我道,道:“不如实说,你能消气吗?” 再说下去,面红耳赤的可能就是我,遂拿起筷子准备开始吃,他却挡住我的手道:“今日我给你布菜。”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这些日子的不快已丢到了九霄云外。 我边吃边柔声道:“你这么对待我,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他边挟了箸菜边道:“为了你们两个。”心中不满他这么说,不死心地追问:“只能说一个。”他说了我,我不愿意,说他不疼爱孩子,他说了孩子,我还是不愿意,说他不疼惜自己。到了最后,他再也不肯开口回答,只是满脸溺爱的微微笑着,被我磨得实在受不了,他只好抱起我,放在了床上。 两人相互偎着躺在床上,他抚住我的肚子,叹道:“真希望你为我多生几个。”心中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子息确实单薄了一些,如若弘历出现了什么意外,对于他来说,可就是灭顶之灾,毕竟能继承大统的,自目前来看,只有弘历一人具备条件。 我静默了一会儿,侧着身子,看着他,轻声道:“听闻弘时好似病得很重。”他淡淡地望我一眼,握着我的手,道:“希望你不要管,这件事我自有安排。”我仍然续道:“他……。”我话未说完,他看着我,截口道:“我不想让你牵扯这些阿哥之间的事,不想你像当年一样,左右为难。” 自那晚后,他好像很忙,我再也没有机会向他提这件事,不想让他事后后悔,他此时虽是不能原谅弘时,可当弘时真的走了,不在这个世间了,他会有什么反应,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的住。 ―――――――――――――――― 云破处,红日悠然跃出。 走在清晨的青石路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觉得身子轻松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胎儿过大,才刚刚六个月,肚子已大的惊人,只好不停在锻炼,并在心里暗暗祈祷,可千万不要有什么‘脐绕颈’之类的,这里可是没有什么剖宫产。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我转过身子看去,果然是 巧慧和十三。 十三脸上难掩倦色,道:“让巧慧特意去寻我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正欲开口,却发觉他眸底蕴着丝焦虑,踌躇一瞬,压下心中想问的事,道:“出了什么事情?”十三叹道:“三月份俄国使臣来时,我们双方已大致谈好条款,可在实地勘察边界时却发生了一些事,双方达不成一致意见,我们又没有成形的边界地图,无法在朝堂上做出决断,最可气的却是我方派去的两位大臣之间的意见也不统一,没有了耳目,怎么作下一步部署。” 这关系着国家领土,确实是一件大事,我随口问道:“派的大臣是谁?”十三道:“是胡比图与隆科多,隆科多以为‘西边为贝勒博贝所属乌梁海,与俄罗斯乌梁海接壤,其地绵延多长不甚清楚。若不亲临查看,亦不问博贝,实难与俄罗斯会议。’而胡比图则以为‘该乌梁海乃新划定之地,易于议定。而位于额尔古纳河湾之地因原定界之人将额尔古纳河误议为东西流向,故归俄罗斯所属 。’要求重点勘察东部边界,后因路程关系,决定先勘察西部边界。” 二十一世纪的蒙古已不属于中国,且那些地名自己又不清楚,听了一遍,脑中并无概念。 我道:“隆科多不是被降职了吗?” 十三脸上闪出一丝笑,道:“他熟悉俄罗斯事务,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机会。”我笑着轻颌了下首,他又道:“找我来有何事?” 他既是忙于朝事,相信自己所问之事应是没有眉目,遂嫣然笑着道:“只是想找人来陪陪我、说说话,没想到你这么忙。”他疑惑地睨了我一眼,道:“果真如此。”我笑着点头道:“当然如此。”十三笑着大声道:“皇兄刚刚下朝,已经回去了,要找人说话,还是找皇兄吧,我可是失陪了,昨夜议了一夜,困得不行。”说完,径自转身往回走。 走了两步,他又转身回来,凝目注视着我道:“荷包的事还没有眉目,宫里的小太监很多,你描述的又不甚详尽,我会一直查,有了消息,会给你说的,你不要过于担心。” 说完,又是转身就走,边走边道:“我这次真走了。”我‘嗯’一声,他加快步子身影转瞬消失。 ―――――――――――――――――――― 世事无常,我还没有再次向胤禛开口,弘时却已抑郁而终。 消息传来,胤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但他面上却并不显得忧伤,他愈是如此,我越是担心,宫中规矩虽好了许多,但此事一出,宫里众人明里虽是没有大肆议论,暗里却流言四起,把当今皇上逼死亲生儿子的事件、场景传得神乎其神。直到连温婉娴淑的皇后也忍无可忍,杖毙了坤宁宫两个嚼舌根的宫女,并吩咐下去,如再出现,不问缘由,直接乱棍打死。 如此一来,众人谈论内容由此事转向那拉氏杖毙宫女一事,一天一天的过去,慢慢也就淡了下来。 自弘时过世,胤禛夜里几乎整宿整宿不歇息,甚至有几日竟不分昼夜在养心殿批阅奏章。我心中难受,但又苦无他法,对他的照顾却越发细微起来。 躺在床上,盯着帐顶,身边的他轻不可闻叹了口气,我心中一痛,扳过他的身子,盯着他的双眸道:“汉景帝用侵占祖庙的罪名,令酷吏郅都杀死了曾经是太子的刘荣,为得只是为刘彻扫清继位障碍。唐太宗李世民在玄武门射杀亲兄弟而登上了皇位。他们不是好皇帝吗?他们没有功在千秋吗?他们没有造福百姓吗?他们依旧是人民心中的好君主,天下人看到得,不是小义是大义。三阿哥之死,或许你认为自己没有及时救治而自责,可心病真的能治好吗?他许是早就没有了求生的愿望,他许是为了自己曾做过的事而赎罪才如此的,你不必耿耿于怀,这样说是有些不尽情理,可你的身子却是关系着大清的基业,孰重孰轻,你应该分得清。” 他的眸中依然暗淡无神,脸孔依旧忧伤难抑。我抱起他的头,搂于自己胸前,轻抚着他的背。他声音嘶哑,道:“若曦,我这时的心情就如皇阿玛临去前交待我那一番话时的心情一般。”我心神俱震,没有想到先前一个心结,此时竟变成了两个。 捧起他的脸,向他的唇吻去,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整个人僵直、紧绷。我用舌头撬开他的双唇,在他的口中探求,过了许久,正当我要放弃时,他才拥起我,热烈几近粗暴,后慢慢转为轻柔开始回吻我。 心中一松,愁绪散去。 ――――――――――――――――――――――― 艳阳高照,白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巧慧也被我打发了去,独自一人歪靠在椅背上,有些昏昏欲睡。 院门被‘砰’地推开,我心中一愣,是谁这么毛糙。 弘时福晋双眼红肿,咬牙恨声道:“就是怀了龙种,也是一个卑贱的东西,居然如此大喇喇地目空一切,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 她声音尖酸刻薄,几步已冲到我跟前,我心中一阵难受,起身,道:“请节哀,我还没来得及给皇上说,却不想三阿哥已过世。” 她重重‘哼’了声,看着我,一脸嫌恶仍旧恨声道:“爷留给我的信中说你心肠极好,不会记仇,他去后,如若我有了难处,额娘说不上话时,让我找你。我不只是瞎了眼,还竟傻得相信了。……,这么多天,你居然说没有机会,你究竟是没机会说,还是根本就不想说,难道是为了你腹中的那块肉吗?” 我的嘴张了几张,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遂闭上嘴,任她随意说、随意讲。 见我默不作声,她脸上逸出丝怪异的笑,盯着我,道:“曾听爷说了件事,觉得皇阿玛应该很有兴趣,我一直没有机会说于外人听,现在说出来也让晓文姑娘参详参详。四年时,听闻宫中御前奉茶的宫女无故失踪,只是不知为何,她却在八皇叔的别苑里藏匿了一个月,听闻,八皇叔和十四皇叔还曾夜游别苑,十四皇叔更是夜宿于此。” 我心中微怒,冷笑道:“那个宫女为何会无故失踪,皇上早已知道是谁人所为。” 她微抬头,轻笑起来,笑过之后,道:“这宫女真是不简单,还曾为皇阿玛挡了一刀,众人均以为是八皇叔授意、九皇叔派人所为,其实不然,皇上虽然知道,可两们皇叔依然被赐自尽,据我所知,皇阿玛这是一怒为红颜。” 盯着她,默默想着她的话,她知道的太过清楚,心念一转,头轰地一下,后退两步,颤着音问:“是三阿哥所为,而且对象竟是皇上。”她面上有些疯狂,还有丝扭曲,大笑着道:“不错,是我们。可那是他应得的,爷是长子,但他明里暗里都偏着老四,我们当然不服。” 心中的怜悯一下全部消失,我冷声道:“他们不是被赐自尽,那药是我带过去的,是他们寻求解脱,与皇上无任何关系,也谈不上一怒为红颜。至于其他的,皇上立谁为太子,那是皇上的考虑、决定,谁不服都没用。” 她面上已有些狰狞,慢慢向我走来,我心中暗惊,向后退了几步,猛地想起房中没有人,遂慢慢转过身子,向院门退去。她仍是一步一步紧随着,猛地自袖中抽了一一把刀,快速地向我腹部刺来。 两人距离太近,我已躲闪不及,下意识的用双手护住腹部,厉声叫着:“不要。”整个身子直直的向后倒去,脑中只闪着那个名字‘兰葸’。 ‘啪’,刀落地的声音。 ‘啊’,弘时福晋的尖叫声。 “十三弟,把她带下去。”是他的声音。 身子软软的落入一个人的臂膀中,我身子轻颤、双唇抖动,但却说不出一句话,仰望着他的脸,泪一下全涌了出来。 他抱起我,但我却依然回不了神,只是任由他抱进了房中。 第十五章 太医开了定神压惊的药,待巧慧熬好后我却不敢吃,曾记得现代的孕妇是不能乱用药的。胤禛对我的固执是无可奈何,只好吩咐下来,不得让我出院子。 心中很担心这件事的处理结果,不知胤禛会如何处置弘时的福晋,可待在院子里却听不到任何消息,有心问问身边的人,可总是我话还未说完,她们就躬身行礼而去,如此一来,我只好静下心休养身体。 这天,我躺在床上翻着书,巧慧坐在床边缝着衣衫,瞅了她一眼,无奈笑着道:“如果生出来的不是阿哥,是格格,你做这些衣衫有何用?” 巧慧缝完最后一针,把线剪去,然后拿起来,看了会儿,笑着回道:“瞧你肚子隆起的形状,还有走路的姿态,肯定是个阿哥,我不会看错。”我摇头一笑,不再开口。 “……,正在歇息,……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院外若有若无的传来嘈杂的争执声。 默听了会儿,放下手中的书,就欲下床。巧慧忙把手中衣衫放下,把我摁在床上,起身过去关上房门,道:“高公公吩咐,如果再出什么事,身边侍候的宫妇太监们都陪着小阿哥,小阿哥没了,院里的人全得跟着去。我年龄大了,少活几日也不打紧,可菊香她们正值妙龄,你也得为她们想想。”轻叹口气,靠在软垫上。 “狗奴才,本宫来瞧瞧晓文,你们也敢来推三阻四。”我心中一惊,院外是齐妃的声音。忙起身下床,巧慧欲再开口,我面色一冷,她咽下要说的话,随着我一起出了房门。 拉开院门,以小顺子为首的十余个小太监黑鸦鸦的跪了一地,前面被挡的则是满面愤懑的齐妃。听到开门声,小顺子扭头看过来,齐妃抬起头也看过来。小顺子微张着嘴,满眸惊恐。齐妃眼神复杂,似喜似怒,又夹杂着一丝恨。 我刚跨出院门,身后的巧慧担忧地轻声道:“小姐。”前方跪着的小顺子已猛地站起来,疾步来到跟前,道:“高公公交待奴才,除非有皇上口谕,否则,任何人不得进入院子。” 看了眼齐妃极力想抑住却又压不住的隐怒,有心不出去,但这件事也应有个了结,也得让齐妃知道弘时究竟干了些什么,但心中又清楚齐妃是很情绪化的女人,盛怒之下,会发生什么事,还真的无法预料,因此还是跟个人较为妥当。 我苦苦的笑了下,对小顺子道:“不会出什么事,你随着来吧。”小顺子和门口躬立的侍卫交换了一下眼神,便随在身后。 三人踅进通往慈宁花园的胡同中,一阵过堂风吹过,清清凉凉,很是舒服。她脸上愤怒、悲伤尽去,只余凄容,停步,和我面对面站着,盯着我的眸子道:“青诺的性子是烈了些,可她也是伤心过度,若她再出什么事,那时儿府上可就只有一个孤儿了。”原来弘时福晋名叫青诺,很柔美的名字,可性格却是这么刚烈。 暗暗叹口气,正欲开口说话,她眼神迷离,目光盯着宫墙上方,轻声道:“当年,弘晖夭折,皇上悲伤异常,恰好时儿四个月大,皇上几乎每天都会来抱抱时儿,他一母同胞的昀儿都没有这福分,当年的日子……。” 我心中一震,当时弘时、弘昀都是她所生,可见当时胤禛对她也是极上心的。我微垂下首,心酸地笑笑,她忽地冷哼一声。 我心生一愣,抬起头,却见她已隐去满面凄凉,面带微怒道:“都是皇子,却是两种待遇,弘历事事都好,时儿却做什么事都是错的,不讨皇上喜欢。为什么,是因为十三弟的特别关照,还是晓文姑娘的枕边风。” 枕边风,我还能理解她的意思,可十三的特别关照,还真不知她从何说起,见我面带迷茫之色,她冷冷一笑,道:“谁不知道承欢是十三弟的心尖尖,可格格打小就和弘历亲近,如果不是十三弟有交待,小孩子家怎会懂得这些,至于姑娘,你来自十三弟府中,可进宫后,依然敢是和弘历走的甚近。”心中霍然明白,自己无意识做的这些,落在她们眼中,全成了刻意为之。 轻轻摇头,转过身子挥手欲摒退小顺子,他面带难色,站在原地犹豫着。齐妃冷笑着嘲讽道:“狗奴才,还不退下,我不会吃了晓文姑娘。” 小顺子头猛地垂了下去,可依然躬身站在原地。我暗叹口气,对小顺子道:“下去。”小顺子疾走走开了些,停步,朝这边看着。 心中暗忖,这距离,他应该不会听到什么,见我如此,她又欲开口,我忙截住,道:“你可知道,去年皇上的御辇在回园子的途中遭遇刺客,主使人是三阿哥。” 霎时,她面白如纸,身子轻轻抖起来,不可置信地颤着音道:“不可能,时儿性情暴躁,这我知道,但他不会这么做,那是他的阿玛,他不会的……。”她脸上最后那抹镇静也消失,整个人萎靡失神,道:“皇上查出来了?”她的反应不像假装,应是确实不知道此事。 我声音平平地道:“这些事休要再提,你应知会青诺,以后不要说这些足以灭九族的话了。”她还未回过神,喃喃轻语:“我还有什么脸面来求人,他们是死有余辜。” 往昔她虽是言语刻薄,可毕竟也没有做过大恶的事,心中一软,脱口就道:“青诺不会出事,皇上不顾她,也会顾及孩子的。”她一愣,看我一瞬,苦笑着道:“你能不计前嫌帮青诺,姐姐谢谢你。虽然时儿已去,但这俩孩子罪孽太深,从此之后,我便是青灯伴古佛,也难以洗清。”说完,转身步履蹒跚往回走去。 心中难受,默立一瞬,重重叹口气,举步往回走去。却见高无庸领着两人疾速迎面而来,走到跟前左右望了两眼,带着疑问看向小顺子,小顺子脖子一缩,看我一眼,不敢开口说话。心中明白高无庸为何会来此地,心中感动,瞅了小顺子一眼,许是被两人无声扫了两眼,小顺子面带惊惶,轻声对高无庸道:“姑姑要出院子,奴才们不敢阻挡,才去禀报的公公。” 高无庸轻颌了下首,但仍怒瞪小顺子一眼,我边走边道:“此事与他无关,不要责罚他。”高无庸应声‘不敢’。 站得时间过长,人有些乏,走得也就越来越慢,高无庸担忧地问:“姑娘的身子可有不妥之处?奴才带了御医来,回去顺带着让他把把脉吧?”刚才没瞧仔细,原来他竟带了御医,许是担心齐妃也像青诺一样,我笑对他道:“我并没有不妥,皇上现在还在忙?”高无庸道:“皇上和怡亲王两人在养心殿议事。” 步子一顿,问道:“皇上如何处理三阿哥的福晋?” 他面色一紧,面带为难之色,我挥手摒退身后的一干人,待众人走远,我又问道:“我只问你,她目前有没有性命之忧?” 他回道:“目前皇上只忙着恰尔图的事,其他的事都还没有腾出手来处理。” 既是如此,这会儿他正议着事,也不急着找他,遂道:“我还想再走一走,你回去吧。” 他身子一矮,道:“姑娘,这……。” 我重复道:“回去。” 他这才停下步子,但走了会儿,依然听到有脚步声遥遥跟着,心中很是无奈,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好由着他。 漫无目的信步踱着,边走边瞧着两侧的繁花争艳、万紫千红。微风拂面,鼻端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一扫心中的积郁,寻着花香一路前去,在宫墙一角,一丛丛的栀子花,洁白、低矮却花朵众多,就那么随意地绽放着。心中犹豫一瞬,还是忍不住采下了一朵插于鬓边,又轻轻吸进几口浅香,这才转身离去。 一个孤寂的背影在前方缓步走着,我随意掠了眼,忽觉有些似曾相识。细细思索会儿,心中一愣,他怎会在宫里。转身向高无庸摆摆手,他一脸为难,许是见我脸色不悦,才转身离去。 “张毓之。”我疑惑的轻轻叫了声,心中还有一丝不确定,这个一身侍卫服饰的年青人会是他吗?那人身形一顿,停 下了脚步,静默了一瞬,随即快速地转回了身子。 他眉宇之间的落寞隐去,面色欢愉,眼睛瞪得老大,瞧着那模样,仿佛我是天外来客一般。我笑着道:“不认得老朋友了。”他的目光停在我的鬓边,眸中一黯,道:“原来是晓文姑娘,……。” 他话未说完,目光就定在我的腹部,一瞬间面色竟如死灰。我心中微微一颤,回想起那日的事,原来不经意间竟又惹了一身感情债。无奈地轻笑了下,有些后悔叫了他,但此时已不可能掉头走人,只好讪笑道:“你怎么穿着侍卫的服装,不过,这衣服应该是侍卫首领的,……。” 未等我说完,他已截口问道:“是他的孩子。” 心中疑惑,他口中为何称胤禛为‘他’,我道:“你进宫多久了?” 见我不答反问,他一愣,即而苦苦一笑,道:“三个月。” 心中霍然明白,他进宫时,我们已回了园子,而这些日子,胤禛只是穿梭于养心殿与我们的住处之间,他自是没有机会见到。 两人静默前行了会儿,他似是沉浸于自己的思虑中,默着不言语,可我却是不知从何说起,也是无法开口。途中遇到两个小太监,面容极熟悉,好像是在养心殿侍候的,见到我,两人迅速躬身退到路边,低眉顺眼地立在了那里让开了路。 张毓之见状,步子竟有些不稳,涩涩地道:“原来宫中一直传的宫女晓文,竟真的是你。那他是当今的皇上,而那个气质非凡的年青人是四阿哥。我早该明白的,哪有一个宫女能随心所欲的想出宫就出宫。” 我心中一觉,他继续哑嗓道:“我恳求舅舅进宫谋了这么个差事……,却不想……。我说怎么见不到你,原来你是住在园子里的。” 心中的后悔又增一分,撇过头却恰好迎上刺目的日光,人竟有些晕眩,身子不由自主一个趔趄,急忙稳住身形,收回目光,却见他欲扶我的双手搁在半空,想是准备扶我,可想想又不妥。我心中烦闷,不想再待在这么一个怪异的氛围里,便道:“我身子有些不适,这就回了。” 他轻颌了下首,我转身举步刚行几步,他又道:“既是如此看重你,为什么不给你个名分,也堵住宫中的悠悠众口。”步子一滞,但不想再说什么,觉得这事对他无话可说,他只是出宫偶然认识的一个朋友,仅此而已。于是,回身对他微微一笑,复又转身往养心殿方向行去。背后他的声音若有若无传了过来:“原来你根本不在意这些……。” 轻轻地吁出口气,决定待青诺的事情了结后就要求回园子里住,在宫中的这些日子,一事紧挨着另一件事而来,让人目不接暇、也让人来不及接受,感觉这几日神经绷得过紧,脑袋都有些胀胀得。 头疼欲裂,抬起手臂揉了揉太阳穴,又搓了搓脸孔,甩了甩脑袋,待这一系列事情做完,才发现胤禛眉眼打弯,面还浅笑,而他身旁的十三则是绷住脸,抑住笑,极力掩饰满眸笑意。 白了他们一眼,道:“想笑就笑吧,憋着多难受。”十三已‘哧’地轻笑出声,胤禛也笑了起来,边笑边对着十三道:“听高无庸说,她要自己闲逛,本有些不放心,又担心别人说不动她,这才过来,不想,她还真是惬意的很,看来竟是我们打扰了她。”十三笑看着我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回吧。” 他们一唱一合,配合的还真是天衣无缝,我忙快走两步,道:“既然来了,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一个人也没有意思,还是一起吧。”胤禛脸一沉,道:“不要走这么快。” 我点点头,目光仍在十三身上,十三狐疑的默看我一眼,面色一转,笑着道:“承欢被某人教得是女儿家的手艺一样不会,前些日子才找了个师傅督促她,趁这空当,我还是瞧瞧去。”我等一会儿还想让他帮忙说话,这会怎会轻易放走他,遂笑着开口道:“那有什么打紧,以前的我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吗?可现在,不都会了吗?”闻言,他居然转身而去,边走边道:“我还是先走了,免的被人利用。” 忿忿收回目光,却见胤禛双眸含笑盯着我,像看穿了我心中想的一切,心中有些狼狈,现在的自己是越发的简单,左右望望,躲开他的目光,盯着宫墙上方的碧空,嗫嚅低语:“肚子有些锇。”他对高无庸淡声吩咐道:“拿些吃的过来,挑些可口又营养的。”高无庸轻声应下疾步离去。 他道:“可以说了吧。”我瞥他一眼,见他脸上仍挂着笑容,深吸口气,赔笑道:“青诺本也是伤心过度,况且并没有伤到我。这件事本来也是我的错,当日就不该答应管这些事,……。”他截住我的话,沉声道:“我本不该开口再说,可这件事毕竟因我而起,因此,我并不希望青诺出任何事情,否则我会心神不安、寝不安枕的。” 我微张着嘴,愣怔的望着他,他说的和我心中想说的竟然不差一毫。许是见我的样子比较好笑,他脸上的笑意扩大,紧接摇了摇头道:“我已替你说完了,你可还有要补充的?”木然地摇摇头,觉得自己不知道往下应该如何说、如何做。他摇头轻笑,拥着我向前走去,走了一会儿,我整个人清醒了一些,分析了一下他所说的话,好像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对这件事并没有表态,我步子一滞,道:“那你会如何处理?” 他环着我肩膀的手一紧,沉声道:“革去皇籍,仍拘于十二府中,只是她行事偏激,这孩子可是不能再让她带了。”我暗叹了口气,她以后虽与跟这皇宫无关,但仍不能自由自在的生活,毕竟她曾是一个皇子福晋。但不让她见自己的亲生孩子……。我刚想开口,他已道:“只是不想让她再误一人。” 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想了一想,依青诺的性子,真的不敢保证她会把孩子教成什么模样。遂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头望望肚子,心中默默地道:“孩子,你瞧见了吗?你不会埋怨额娘一开始就夺了你作为皇子皇孙的权利吧。”他似是明白了我的心事,低下身子把脸贴在我的肚子上,我有些许开心,此时的他就如一个平常的父亲一般。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左右望了一圈,见四周并无一人,便道:“这孩子爱动,长大了定不是随我的性子。” 骄傲地抚着肚子,道:“那是自然,兰葸一定会随我。”他侧着头,疑惑地瞅我一眼,轻轻地道:“熟悉的名字,兰葸,兰葸……。”过了一会儿,猛然醒悟道:“这个就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唔,确实是很重要的人,只是这个名字太柔美了一些,我早已想好,这孩子生下来就叫弘瀚。”他的确是希望这一胎是阿哥,但这也不是说说、想想就能改变的事,斜睨他一眼,有些无语。 ――――――――――――――― 坐在桌边,看着巧慧利落地收拾着包裹,这些日子悬着的心彻底地放了下来,终于要回园子了。有些无聊,和巧慧说了几句话,可她只是敷衍回两句,便不在理我,心知她怕落下东西,遂不再开口打扰她。 手轻柔的抚在肚子上,轻声哼着现代的儿歌。唱了一会儿,肚子里的小家伙还真的安静下来了,不知道是真听见了,还是睡着了。 巧慧回头看了一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偏又生出这么许多花样,那只是个胎儿,能听得懂吗?不知在哪寻得古怪曲子。”向上翻了一下眼睛,道:“你又不懂,这可是专家研究的育儿歌,到你嘴里,怎就变成了古怪的曲子。”听后,巧慧走过来,小心地扶我起来,道:“是,奴婢不懂,可奴婢知道你再这么打岔,真的会遗漏什么物件的,园子虽是离宫里不太远,可来回跑来跑去,也是挺不方便的。”被她小心翼翼地扶到院中,坐在椅子上,她才回了屋。我枯坐一会儿,起身向外行去。 已是盛夏,日头虽还未升到正中,却依然闷热异常。寻了个背阴的凉亭坐下来,仍是轻声哼着儿歌,做着自认为极有用的胎教。 “原来是晓文姑娘,刚还猜想是谁会在这里唱曲呢。”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正在自娱自乐,嘴里、手上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我一愣,有些不解,后宫还有谁会主动过来打招呼。我起身一看,却原来是熹妃,她身后跟着的则是弘历和傅雅。我笑着微微颌首,作了请的姿势,待几人坐定,才道:“奴婢们正收拾着东西,我这才寻了这个地方歇息一会儿。” 熹妃脸上一直挂着恬静的笑容,听我说完,她道:“听皇后说起了,你们今儿回园子,本想单独找你,可想想又是不妥,今日既是见了,我就提前给这孩子了。”看她自袖中摸出玉质长命锁塞入了我的手中,我笑着接过,细细地看了一阵,见此玉质地细腻,光泽滋润,质坚而又富于韧性,知这是玉中极品。我递回去,笑道:“这太贵重了。” 熹妃推开我的手,浅笑着道:“这是当年圣祖爷在牡丹台送给弘历的,因有两块,一块弘历带着,另一块一直闲放着,弘历这孩子兄弟甚少,希望姑娘这一胎能给他添个弟郎。”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不接就显得矫情了,道了声谢,收了起来。傅雅自见到我起,就一直吟吟笑着,当日弘历的那声额娘,她应是已经明白了我的身份。心中突地想起弘历所说的退婚,虽说那作不得真,可……。 状似无意的瞅他一眼,只见他目光空洞,微抬着下巴向树上望去,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茂密的、浓绿的叶子反射着太阳的白光,一闪一闪的,煞是晃眼,但他竟目光不眨。 我心中的不安又增了一分,掠了傅雅和熹妃一眼,前者仍是文雅淑静的端坐着,面上仍是微微笑着,而后者面上虽笑,眸底却隐蕴着一丝担忧。 我轻笑着道:“和傅姑娘还真是有缘,想不到,我们还有在宫中相见的一天。”傅雅抿起嘴角淡淡的笑着,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道:“娘娘……、姑娘……。”许是听到刚才熹妃叫我晓文姑娘,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称呼我,左右看了弘历和熹妃一眼,面色一赧,面孔微红。 我了然一笑,道:“叫我姑姑吧。”我在这里的年龄也确实可以做她的姑姑,况且论起弘历的辈分,也只能这么叫。 弘历瞅了我一眼,复又默不作声地望向别处,傅雅嫣然一笑道:“姑姑,我又去过菊舍几次,可一次也没有见到你。心中还一直念叨,不知你忙些什么。”她盯着我有肚子又续道:“却不想你是有了身孕。”闻言,熹妃一愣,不解的问道:“你们先前已经见过面了?” 我和傅雅两人大略说出了那日的情形,熹妃听后默了半晌,后道:“这天越来越热了。”忽听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心中微愣,看她微笑着盯着我,我笑对弘历道:“还真是,四阿哥,你和傅姑娘一起去取些冰镇酸梅汤来。”弘历愣了一瞬,淡淡看了眼熹妃,又瞅瞅我,随即面色转为平和,口中逸出一阵清朗的笑声,笑过之后道:“也是,不能渴了我的弟弟。” 不知是我过于敏感,还是真如自己所想,总之,从他的笑中我听出了一丝别样的东西,微抬头,蹙眉看着他,他的目光和我一触即离,在那目光中,我分明看到了一丝挫伤,心中霍然明白,弘历心中的女子或许是……。心中一紧,觉得脊背忽地窜起一股凉意,顷刻之间,蔓延到全身。 待两人走远,我仍是默默呆坐着,熹妃苦笑着道:“姑娘可明白了我的担心?”我张翕了下双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被自已的想法骇住了。同时,在心中不断地埋怨自己,一心自认为他还只是个孩子,可却曾忘了他多次强调自己已成年,当时并未深想,早知如此,早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才是,可现在已然成了如今的局面,只能想出解决之法。 面对熹妃,忽地有些不自在,嗫嚅了一瞬,道:“弘历是个明白的孩子,他会接受傅雅的。” 她轻叹口气,道:“希望他能早日收心,否则早晚有一天,……。” 心中莫名一慌,截住她的话,道:“不会有这么一天,弘历和傅雅也肯定是美满的一对。” 她面上不安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些许释然,她叹道:“这我就放心了,弘历还是听你的话的。” 心头有些泛酸,心中极是明白想得到一份感情而又偏偏得不到的痛苦,如敏敏、如明慧、如姐姐……。没有想到自己一直心疼的孩子之一,也遭遇了这种苦楚,而始作俑者竟是我。熹妃许是知道此刻的我需要时间调整心绪,她静静地望着对面的花丛,不发一言。 弘历提一食盒疾步而来,傅雅落于后面努力想跟上,怎奈弘历速度太快,她终是赶不上。 待两人落坐,弘历为众人各倒一碗,四人之中三人各有心事,因此大家只是默默地喝着,默着不言语。傅雅许是也觉察到了气氛的怪异,悄悄抬头扫了众人一眼,又快速垂下眉眼。 此刻在这里,如坐针毡,未喝几口,便起身道:“东西收拾的大概差不多了,我这就回了。” 熹妃惊愣了下,瞬间又恢复慈善的笑容,盯着我道:“也是,这时间也差不多了。”不敢直视熹妃、弘历,只对傅雅微微笑了下,颌首示意后缓步而出。 身后的弘历道:“儿子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我也去了。”我步子一滞,心中暗暗抽了口气,傅雅也是个晶莹剔透的女子,必会从中看出一些端倪,虽不会往我身上想,也会猜测出弘历对她并没有好感。我心中正在紧急思量,已听熹妃轻笑一声,道:“雅儿也来了一天了,正好你顺路送她出宫吧。” 我吁出一口气,缓步向前走去。 遥遥地看见一群宫女在采花,我心中一动,心头涌出丝丝暖意,一时之间竟有些忘我,想起以前的自己每到不同的季节都采不同的花,用以制做干花,来做不同的用途。 “宫女就是宫女,出身决定了她们即使飞上了枝头,也变不成凤凰的。”身后传来鄂答应的嘲弄声。 我有些无奈,以前是齐妃,现在是她,许是鄂齐的原因,这个鄂答应竟如此目空一切。心中实在不想应付这种场面,轻叹了口气,并没有转身,仍自顾往前走去。 ‘哧’,一声讥笑从背后传来,她又道:“果真是小家子气。”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子,脸带盈盈笑意,静默地望着对面的一群女人。 以鄂答应为首的众秀女婀娜娉婷,如春风摆柳。见我笑颜如花,鄂答应一脸嘲弄僵在脸上,许是没有料到我会依然是满面春风。久久地看着她不发一言,她面色看似镇静,但眸中神色则是越发不安,但依旧强撑着回望着我。 我轻摇了摇头,笑着道:“其实即使在枝头上,也并不一定都是凤凰,麻雀、乌鸦不都是站在枝头上喳喳叫吗?” 她的脸瞬间通红,想发怒却又不知向谁发,只得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把脸撇向一旁。她身边的两人带着一丝嘲讽掠了她一眼,有些幸灾乐祸,而三人身后的另一女子,却是嘴角抿着丝恬淡的笑,对我微微点了一下头。 对她还以微笑,欲转身往回走,鄂答应身侧的一女子盯着我抚着肚子上的手,道:“琳盈,你瞧她手上的戒指,是不是你说的模样。”我心中微愣,朝手上看了下,明白了她话中含意,这戒指是我亲自设计,并且只有两枚,她既是知道,那定是那晚从胤禛那儿看到的。 她走过来两步,双眸紧盯着我的手,眸中先是疑惑、然后是憬悟、最后是挫败,……。 刚才说的女子撇撇嘴,嘲笑道:“琳盈,皇上整晚都在把玩的戒指,原来是一对,这位姑娘带的,肯定是另外一枚。这就是说,皇上虽在你身边,心里想的却是她。” 闻言,鄂答应身子微微地抖了下,然后狠狠地咬了下牙,似是要把所有的愤怒都咽下。然后,挤出一丝笑,边向我走来边笑道:“姑娘,是琳盈不懂事,不仅上次冲撞了你,这次还使你误会……。” 我心中正在暗暗好笑 ,她的脸孔竟然可以转得如此之快,忽然见到已走到面前的她面上突地敛了笑,冷笑着盯着我,我心中一凛,欲往后退。可她却抬起手往我脸一抚,蹭着我的身子走了过去。面上一痛,但此时已顾不上这些,两手急忙地向后伸去,撑住自己往下倒的身子。‘嗵’地一下坐在地上,霎时,我的脑中是一片空白。 心‘咚咚’猛跳,惊愣许久,猛地憬悟过来,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地站了起来。尝试着走了两步,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心中一松,亏得自己坚持锻炼,又是双手先着地,缓了身体的冲力。 心中微怒,转过身子,嘴角噙着丝冷笑,双眸冷冷地向她扫了过去。她眼中隐着一丝惊慌,人却依旧强撑。两人无言僵持了一会,她许是被我看的有些发毛,上前两步欲扶我。我袖子一摔,冷声道:“鄂答应似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这是哪里,甚至还忘了皇上的口谕。”被我一连串的说了一通,她脸色慢慢变得煞白。 “四阿哥吉祥。”她身后的三名答应齐声请安声传来,我目光越过她,见弘历大踏步走来,傅雅仍旧落于后面。 弘历看看我身上沾着的土,微怒道:“发生了什么事,道路如此平坦,怎会无缘无故摔倒,还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挡了道。”说完最后一句,他已站在了我的面前,犹若根本没有看到鄂答应。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未回头,吩咐傅雅道:“傅姑娘,小心扶着额娘。” 傅雅甜甜应了声,走过来,扶着我,我朝她微微一笑,她却面色一变,抽过帕子,在我脸上轻柔地拭了拭,我脸上隐隐疼了起来,定是被她的指甲划破渗出了血。对面鄂答应已是面色苍白,身子轻颤。觉得已没有再纠缠下去的必要,她们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我对胤禛意味着什么。她们或许认为我是没有任何背景,只是一时受宠而受孕的普通宫女。但方才弘历的一声额娘,应中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警告了她们。 想到此处,决定不再追究此事,抚住手臂上傅雅的手,对弘历浅浅一笑,道:“我们走吧,该是起程回园子的时候了。”他瞅了我一眼,略一沉吟,沉声道:“希望这次不会有事,否则不管是谁,都要付出代价。” 鄂答应面色更是无一丝血色,不知是由于气愤,还是因为惊悸,身子已不是轻颤,而是微微抖着,双手紧紧的绞着巾帕,手指因太用力而显得有些泛白。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是何苦呢?折腾了半天,结果却是她自己搬了石头再砸了自己的脚。 弘历又道:“还能不能走,……稳妥起见,还是你们在这等着,我吩咐太监抬顶轿子过来。”说完,大踏步而去。其实,自己的内心还是很担心会出什么事,遂静静地站在原地。我侧头望了望傅雅,却发现她面色微红,怔怔地盯着弘历的背影。我心中暗喜,本想揶揄她两句,脸上却一痛,轻轻地抚抚脸孔,绷住笑容。 弘历身形已远去,她仍是呆呆看着,心头忽地涌出丝丝担心,担心她的一番心意会付诸东流,道:“会不会耽误了你出宫的时间?”她回过神,微垂首轻笑着道:“不会,再说……。”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我心中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的担心更胜先前,斜睨了她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刚抬头的她和我目光一触,她面色一赤,复又低下了头。 我们一直喁喁私语,并没有在意鄂答应一行人。 “晓文姑娘,我们这就走了。”我抬起头,鄂答应三人已越过我,最后那浅浅笑着姑娘躬立在身边。我笑着颌了下首,算作回应。 她咬唇默一瞬,忽然轻声说了句:“谢谢姑娘。” 不解她为何如此,正欲开口相询,她已微微笑着向前走去。凝神细想,这是第二次见到她,第一次她们和齐妃在一起,我们之间并没有交谈,与她又没有什么瓜葛,那句‘谢谢’究竟是为什么。想了会,觉得自己是庸人自扰。 轻叹一声,还未及开口,身侧的傅雅已幽幽开口道:“宫中的殿宇和环境美的让人陶醉,可宫中之人却太可怕。”我苦笑接口道:“可真的爱上了宫中之人,你能做到理智的及时抽身吗?你不能也不可以,因为你的命运你自己已无法掌控,你的爱情也不再是一个人的了,它关系着太多的人,而这些人又恰恰是你最关心、在乎的。”傅雅微张着嘴,一时竟有些愣了。她是聪慧的女子,应该明白我话中的含义,大概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因而才会有这一脸迷蒙的模样。 静默了一瞬,她道:“你看出来了。”笑看她一眼,正欲开口,一阵轻微匆促的脚步声传来,移目看过去,弘历带着两个小太监抬了顶轿子疾步而来。 傅雅微垂首盯着地面,心中有些许后悔,不该说刚才的那番话,她本来心怀憧憬,因自己一席话而破灭,拍拍她的手,轻声道:“刚才的话你不要太在意,人随着心,不用活得太累。”看着渐近的弘历,我大声道:“你送傅雅出宫吧,我这就回去了。” 弘历眉头微皱,掠傅雅一眼,扯出丝笑道:“傅姑娘也不会急于这一时,还是把你送回去比较安心。” 傅雅羞涩的笑着道:“听四阿哥,还是把你送回去。” 心中清楚她并不想这么早出宫,况且熹妃的本意也是让弘历和她多待一会,虽心中知道,但自己内心却是另有思虑。万一……,这个万一如果是真的,傅雅如果知道了,她会怎么想?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 不能再添无谓的事端,我坚持道:“才叫过额娘,便不听话了。”这句话完全是长辈对晚辈的口吻。弘历一愣,凝眸定定地看着我,瞬息工夫眸中闪过震惊、伤痛……几种眼神,最后,微抬头仰天一笑,道:“儿臣谨遵额娘训示。”说完,竟背负着双手傲然离去。傅雅一呆,我挤出丝笑,道:“还不跟去。”她面上一红,道:“傅雅谢谢姑姑。” 坐上轿子,脑中仍闪着弘历刚才的眼神。心底烦闷不已,前有张毓之,后又出了这事,前者还好说,但弘历……。心头酸涩,我无法阻拦、也无法摒弃。弘历毕竟在情窦初开的年龄,感情之事只有想通、看透,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劝慰的,只是,但愿我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之间,已到了瑟冷深秋。 我一手撑腰,另一侧巧慧搀扶着,踏着片片落叶笨拙的移着步子。随着临产日子的渐近,我的心也越发不安起来。肚子硕大无比,双腿已浮肿的厉害,每日循诊太医的眉头的紧蹙程度一天胜似一天,我也没有了往日的镇静、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每天不停的散步,希望有助于生产。 走了一会儿,整个人已是疲惫不堪,把身体的重心移向巧慧,无力地道:“我们歇息一会儿再走。”巧慧应了一声,便开始搜寻趣闻说于我听,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的主要工作。她说了一阵,见我有些心不在焉,她默默的瞅我半晌,道:“小姐,你不要担心,宫中的稳婆经验很丰富。”我对她的话依然有些漫不经心,又发了一会儿呆,我问道:“十三爷有多长时间没来禛曦阁了?” 巧慧无声地瞅我一眼,面色有些不悦,道:“皇上千叮万嘱不要你关心其他事,可你倒好,面都花了,还担心着别人。”依着巧慧,抬手摸了摸脸上已经愈合的伤疤,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她不会再为我传讯,遂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天随人愿,想见谁谁就出现。 遥遥地望见十三步履从容、橐橐有声地踩着青石砖迎面走来,我心中极是高兴,微笑着掠了巧慧一眼,站直了身子,巧慧摇了摇头,轻叹道:“自己不知爱惜自己,别人瞎着急也没有什么用,万一出什么事情,巧慧也就跟着小阿哥去了,也省得整日里提心吊胆的。”这是她常挂嘴边的话,这些日子我也习以为常了。对她一笑,我道:“不会出什么事的,肚子又有些饿了,你回去取些糕点。”巧慧 又岂会听不出我的意思,又是摇摇头,边走边道:“怎会跟二小姐一个性子……。” 十三微笑着道:“还能不能走?”我站在原地,对他伸出了左臂,笑道:“借借胳膊就能走了。”十三抑制住笑意,向前走两步,右手搁于腰间,道:“这次可千万别让皇兄再次看见,如果眼睛可以杀人的话,我这身板早已被四哥的眼神射出几个洞了。”说完,还作势向后闪了一下。 默默地瞅着眉眼都含着笑的十三,一句话也不说,这些日子没见,他似是又回到了十年拘禁之前那个洒脱不羁的十三。被我盯了一阵,十三有些许不自然,摸了摸脸,疑道:“有什么不妥,干吗这么看我?”我睨了他一眼,笑着揶揄道:“金榜提名、洞房花烛这类事情好像都和某人没有关系,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某人笑得好像痴人一样。”闻言十三剑眉一挑,卖起了关子道:“你说的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能令我身心愉快的又岂会是那些事情。”用眼角余光觑了他一眼,道:“好好得意吧,不就是绿芜回到了以前的样子。”十三笑着听完,又道:“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心中一阵感动,绿芜本是心机纯净之人,但那必定的环境中已经潜移默化成了另外一人,十三又花费了多少心血、功夫使她回来,如果不是当事人,是无法体会到此中的艰难,当然也无法体会此时十三心中的欣喜若狂。 我道:“鄂答应现在怎么样了?西藏的事情处理到哪个程度了?”十三思索了一下,道:“皇兄已采纳了鄂齐的建议,派了僧格、马喇去了西藏,待动乱平反,此二人便留在那里作驻藏大臣,这次会派驻军入藏,彻底解决那里的问题。至于鄂答应,四哥并没有为难她,只是作为刚入宫的女人,行为极其飞扬跋扈,而且竟敢危害皇嗣,如若不是副都统正为朝廷出力,不要说四哥饶不了她,就是皇后也轻饶不了她,毕竟四哥的子嗣极少,这也一直是皇后的心病。” 抚住那脸上那细长的伤口,心中不禁回想起了那天回到房中的情形。 回到院中,已等得焦急的巧慧团团地转着圈子。待瞧见了我的脸,大惊失色,连着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本不想把事情弄大,因此,只是一个劲说是自己不小心挂了一下。但经巧慧仔细观察后,却一口咬定脸上是用手指抓的。直到胤禛回房,她还一直在坚持已见。 房中只剩胤禛我们两人时, 他静静地站在我面前凝视着我,最后目光盯在了我的脸颊上,眸中的暖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恨意。我心中极是熟悉他的这种神色,心底是不由得打了一个激凌凌的寒战。 不愿自己的孩子没有出世便沾上人命,于是,我向前一步,向前微微探着身子,把头置于他的肩头,轻轻地道:“我们走吧,我还真的有些想念禛曦阁了。”他默了一会,揽住我的腰,淡淡问道:“是谁?”心中一紧,快速地思索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这件事无论如何也瞒不下的。况且现在西藏的情势吃紧,他应该不会对鄂答应怎么样。 我抬起头,盯着他道:“鄂答应。”他神情如常,好像心中早已知道是何人所为,细想了一会儿,便知道了个中情由,这偌大的后宫,除了先前的齐妃口言语有些许刻薄外,其余众人都是娴静、淑慧的女子。因此,除了刚刚入宫,不知深浅的新秀女之外,没人会来招惹我,而新来的秀女中,只有那个鄂答应侍寝了一次,而朝廷又正好在重用她的家人。 “若曦,……。”听着十三的叫声,收回飘渺的思绪,瞅了他一眼,道:“什么事?”十三好笑地道:“你又神游太虚了,难道皇兄说你自回园子开始,就好像是有心事一样。”我心中一怔,即而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着弘历的事情,这是无法说得出来的难题,因而也无法排解内心的苦楚,整个人便显得有些悒郁。 我道:“我哪里会有心事,朝廷正用着鄂齐,因此鄂答应虽被禁足,也不要委屈了她。”心中暗暗苦笑,我们这边刚刚回园子,宫中的鄂答应就被禁足于秀女住处,如若不是十三说漏了嘴,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可是,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况且这也是她咎由自取。 十三摇摇头,嘲弄道:“先前是谁巴巴地追到宫中,令四哥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会倒是一副大方的样子。”伤疤被揭,心中有丝恼羞成怒的意思,抽出胳膊,站在原地,瞪了他一眼,道:“是谁为了见绿芜,故意把腿摔折了。”十三讪讪地笑笑,抓起我的手放入他的胳膊中,道:“到此为止。”紧接着又道:“你也不要过于担心,鄂齐已知晓了其妹的恶行,已上书请罪,并感谢皇兄宽恕了她。” 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儿,我心中思量了许久的话还是问了出来:“四阿哥这些日子都忙些什么,好些日子不见他了?”闻言,十三‘哧’地笑了出来,边笑边道:“这孩子像是转性了,竟一反常态,整日里往宫外跑。况且,两个月内收了三个待妾,连皇兄都大吃一惊,说不知随了谁。”说完,他抑不住,大笑起来。 心里犹如被细针密密麻麻扎了一层,有些隐隐作痛,步子不由得缓了下来,十三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道:“可是累了?”无力的点了点头,随着他向禛曦阁方向行去。 低垂着头,内心一直在责怪自己,已注意不到周围,只是亦步亦随地跟着十三。 “臣弟参见皇兄。”听见十三的请安声,蓦然回神,抬起头来,却发现胤禛面带微微笑意盯着十三臂膀中我的手,见我望去,敛去些许笑意,对十三道:“隆科多的事情处理得怎样了?”听得心中一怔,隆科多不是在勘测边界吗?正在不解,十三已抽出我的手,道:“造屋已完毕,只待押去就行了。”向前走到胤禛身侧,搂住他的一只手臂,整个身子都依在他身上,默默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原来隆科多因私藏玉牒底本之事被揭发,已于七月初三被召回京,抄家禁锢,并且诸王大臣会议定隆科多四十一条大罪。最终,胤禛的处理是‘隆科多免其正法,于畅春园外造屋三间,永远禁锢。’ ‘鸟尽弓藏之’,这确实千古不变的道理,隆科多唯一的错处或许就是参与了八王议政,这掩没了他的一切功绩。 这隆科多虽然地位尴尬,可此次事情中,却能恪尽职守,仔细进行实地调查,态度坚决地要求俄国归还侵占的大片蒙古土地。并在礼节上问题上不让步,要求俄方代表按照中方礼节行事。可是,图理琛与隆科多一向不睦,在商谈期间,图理琛指责隆科多存私心,对隆科多的强硬态度不满,他本人又从未亲自勘察边界,所以隆科多回京后,他草率的勘察后,先前两个月都无法完成的谈判,他在十天内,经过两次会议竟然就完成了。七月十八日,边界谈判基本结束,草约签订。八月,双方签订了‘布连斯奇界约’,九月签订了正式的‘恰克图条约’。在签订完条约后,谁也没有料到,竟发生了一件丧失国体的事件,令胤禛震怒不已,图理琛在与俄罗斯使臣萨瓦议定边界后,竟与俄罗斯一同列队,鸣炮叩拜天恩 。在这点上,也反映了图理琛在与俄国谈判时的让步态度。 历史上评论,本次条约的签订,虽然在语言文字、宗教、手工工艺、医学等方面的文化交流都取得了重要进展,使双方的的贸易出现异常繁荣的景象,可在边界划分上,俄方却是获得了最大的利益。 在康熙年间,俄国大使费奥尔多与索额图在涅尔琴斯克缔结条约时的旧边界,在每个地段都远远的深入到了俄国领土之内,而如今,图理琛划定的新边界,却是所有地段都远远地深入到蒙古地方有好几天的路程,有的地方甚至远达几个星期的路程,新边界的向蒙古推移,显然使大清的版图又小些。 对朝中之事、身外之人已有一些麻木,只是有些担心终有一天,胤禛会意识到因为隆科多回朝而失了国土,他定会在心中 责怪自己吧。暗暗叹了口气,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脚,换了一个稍微舒服的姿势,整个人的重心彻底移到他的身上。他揽过我的身子,眉宇间涌出一丝无奈,对十三微微一笑,道:“我们这就回吧,你随着我们一起用膳,还有一些事……。” 许是我要一人吃两人用,此时我的饭量已相当惊人,望着旁边小山高的各种骨头和不吃的菜,十三眼睛有些直了,见了十三的表情,胤禛笑道:“有何奇怪的,这样吃法生出的孩儿才会白白胖胖的。”这是他常安慰我的方法之一。 斜睨了他一眼,边吃边道:“这也是我发胖的原因。”许是胎儿在后期是长个子,我也越发能吃了,常常担心身形会走样,曾经有阵子不怎么吃饭。胤禛无可奈何,就每天让太医诊断,并日日提醒,‘大人能撑,可胎儿……。’这样每天耳提面命的絮叨,心中觉得烦闷之极,遂开始大吃特吃,如此一来,人也像气球一样胀了起来。他对抚了抚我的背,对十三道:“弘历这阵子有些反常,他们几个极是惧怕我,还是由你这个皇叔管一管。” 一口菜卡在喉中,咽不下也吐不出,只好用力的向外咳。见状,胤禛大惊,边拍我的背边大声向外吩咐道:“高无庸,传御医来。”向他摆了摆手,意思是吐出就好了,如果让太医看到我的模样,那出去真的无法见人了。但外面的高无庸应了一声,已急急地踏着碎步走了。 他许是怕拍重了,我觉得没起什么作用,想提醒他大力一些,刚欲开口,感觉口中之物反而又进去了一些。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用力拍了他一巴掌,他怔了一瞬,用眼神示意要拍下去了,我垂下了头等待着。‘啪’地一声响在了我的背上,我‘呼’地一下吐了出来,急促地呼吸了一会儿,喝了一口汤,才觉得好了一些。 轻轻吁出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赔着讪讪的笑望了他们一眼,复又垂首开始吃。十三轻笑道:“皇兄的日子过得很精彩。”我抬头白了十三一眼,正欲开口,胤禛敛了笑容,皱着眉头,盯着我命令道:“吃饭,不许再插嘴。”嗫嗫地在喉间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便不再言语。 十三续道:“弘历这样子没什么不好,安排给他的政事一样没落下,小小年纪处事便能心系于百姓。至于感情的事,我们还是不要管了,难道你希望他像我们,再说,你想让他早早地牵拌于一个女人吗?我们受过的苦,你也不希望在他身上也发生吧。”胤禛掠了我一眼,又默了一会儿,才道:“他在大婚之前不能这样。” 桌上鲜美可口的饭菜,吃在我口中已味同嚼蜡,放下筷子,怔怔地盯着桌子发呆,有些茫然,不知该怎么办,心中又止不住埋怨自己,怎会如此不小心。我心中一直清楚地把他认作是孩子,可在他的眼中,我仍是一个正值花季的妙龄女子。可经过这两个月的分析,心中又隐隐约约地觉得弘历并非是喜欢自己,许是自己虽已溶于宫中,却又异于生在、长在宫中的女子,只是让弘历觉得耳目一新,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没有觉察出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觉得心中的郁积之气散了一些。 雍正六年一月,紫禁城。 躺在床上,透过窗棂子的间隙向外望去,片片雪花随着风轻柔地飞着,时而左、时而右,绵绵落下。刚要开口说话,肚子又一次痛了起来,禁不住轻轻地哼出了声,床过的巧慧已疾步向门口走去,拉开门的缝隙,稳婆一闪身便冲了进来。稳婆掀开被子看看,怜悯地望我一眼,对巧慧摇了摇头,向门口走去,边走边道:“这孩子可真是会折磨人,这都两天了,可一点要出来的迹象都没有。” 阵痛越来越剧烈、也越来越频繁,觉得双腿像被人卸了下来。随着我的叫声,外面也隐约传来了胤禛的斥责声和稳婆的请罪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自小腹传来,我大叫一声,整个人便没了任何知觉。 ‘哇’地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传来,从莫名的黑暗中醒转,映入眼帘的是胤禛眉头紧锁的脸孔,定定地望着他,觉得眼角流下了一串泪,他面色舒展,目光不移,疾步走至床边坐了下来,道:“若曦,我们的孩子……。”闻言,我撑起身子环顾四周,颤着声问道:“她在哪?” 见我神色凄婉,他一惊,即而笑道:“怕惊了你,巧慧抱到外屋了。”松了一口气,正要往下躺,身子一动,疼得我吸了口气。刚才一心着急孩子,竟没有感觉到。他轻柔地托住我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炕上,并顺势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待直起了身子,他道:“弘瀚的个头太大了,以至于……。”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我面上一热,笑斥道:“不正经。”他眸中亮光一闪,揶揄道:“正正经经的怎会生出孩儿。”一时愣住了,忽地想起了刚刚他说的是弘瀚,难道竟是个阿哥,这才发觉其实自己心中最想知道的竟不是孩儿的性别,而是他是否平安的来到这个世上。但心中又有一些不死心,问道:“是女孩吧?”他脸上的笑意扩大,喜道:“是阿哥,天随人愿,何其幸之。”心中暗暗叹气,什么天随人愿,是天随他愿吧。 隔壁传来了哭声,我身上的母性突地不可抑制的迸发出来,可稍微一动,又疼得雌牙裂嘴的,见我如此,他边笑边大声道:“巧慧,把阿哥抱进来。”听着巧慧的应声,我的目光便紧紧盯在距门口最近的地方,觉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儿脸出现在眼前,只见他闭着双眼,露着红红的牙床大声地哭着,巧慧喜吟吟的道:“小姐,小阿哥生下来面色就很红润,好像十几天的婴儿一样,不像其他的孩子,生下来像是小老汉一般。”这是很自然的现象,正要开口驳她,胤禛已双手接了过去,细细端祥一阵,疑道:“还真是,弘历他们几个刚生下来确实如巧慧所说的模样,这孩子就是不一样。” 见他眉眼之间都蕴着笑意,我心中一沉,道:“你不要忘了曾经许诺过的话。”他微怔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我话中的含义,眼中掠出一丝失望,道:“不会忘记的,巧慧,去阿哥所传奶娘过来。”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宫中的规矩是不允许孩儿随着额娘的,觉得身上冷溲溲的,僵怔在炕上回不了神,怎么办?怎么办?……,脑中灵光一闪,我并没有册封,可以身兼两职,不是说母乳是最好的吗? 看他不停地轻拍着弘瀚,口中还小声哄着,心中一阵温暖,摸索着解开衣扣,道:“把孩儿抱过来,放在我身上。”他似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竟怔在了原地。我定定地望着他,他无奈地摇摇头,坐于炕边。觉得孩子的小嘴用力地吮着,心中才踏实了下来 见他眸中载着难得一见的慈爱神色,觉得是开口的最佳时机,于是,开口恳求道:“以后都这样照顾他,好吗?”他深黑的眼子盯着我,静默了一会儿,道:“弘瀚不需要去阿哥所,我会亲自带大他。”这是唯一不会令制度崩坏的的方法,心中明白去年才随着大清律例颁布了宫中的制度,如此一来,自己的要求确实是令他为难了,可他竟答应了自己。我心中一热,握住孩子身上他的手,哽咽道:“得夫如此,我很满足。” 坐月子,顾名思义,要一个月,没有想到长在二十一世纪的我,会有这么具有中国传统意义的经历。头上缠着布,整日里躺在床上。不知这样做究竟有什么医学根据,可太医交待月子病是可大可小的,因此自己虽然是躺得浑身酸楚,却也不敢轻易下床。这天,正和巧慧扯着闲话,门外传来小顺子的禀报声:“姑姑,四阿哥和四福晋来了。” 这是弘历大婚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只见他目光清矍,脸颊似是瘦了一圈,目光和我一触即离。他身边的傅雅则是一身大红的旗装,面带一丝矫羞。看她如些神色,我略为安心一些。 气氛有些许沉闷,我嫣然一笑,边向傅雅招手示意她过来边道:“女孩子变作妇人,模样也越发妩 媚了。”她面色一愣,笑容僵在脸上,眸中掠过一丝淡淡地愁容,随即又微微一笑,道:“额娘,你又取笑雅儿了。” 我觑了弘历一眼,见他目光游离不定,脸上落寞的神色是有增无减,我道:“你们还是叫我姑姑吧。”弘历接口道:“你不想让册封?”傅雅面色微动,仔细地打量着我的神色,过了一会儿,道:“皇阿玛对你真好。”弘历的眼光一暗,便不在接话。 觉得有些棘手,或许自己真的有必要和弘历长谈一次,先前想要弘历自己想通的想法看来是行不通的。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对着傅雅道:“不必羡慕,以后四阿哥对你会更好的。”曾记得历史上乾隆对待第一位皇后是极为尊重的,想到此处,心中略为安慰一些,傅雅掠了弘历一眼,微微一笑,道:“爷对妻妾们是极好的。”见她虽是面带笑容,可眼底深处却仍有一丝幽怨,我心中的苦涩滋味渐增,我抓住她的手,轻声道:“深宫大院有太多的身不由已……。”话一出唇就有些后悔,望着她黯然的眼神,心中涌起一丝愧意。 ‘哇’地一声,身边的弘翰挥霍着小拳头大哭了起来,抱起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他许是饿了,仍是哭闹不休,小脑袋在我胸前用力地蹭着。 “我们先回去了,皇弟饿了。”弘历道。闻言,傅雅站了起来,福了一福,随着弘历向外行去。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收回目光,吁出一口气。 木然地望着怀中的小人意犹未尽地咂着嘴巴,把他放于身边,盖在棉被。整个人僵愣在炕上,思绪飘了开去,过了好久,觉得眼前的光线暗了下来,心中一喜,只道是胤禛回来了,移目望去,笑容僵在了脸上,原来是弘历去而复返,心中有些愕然。见我的如此神色,弘历露出些许笑意,道:“刚才忘了要送给皇弟的礼物。”他边说边自腰间解下所带玉佩,又道:“这是我五岁时皇爷爷赐的,能辟邪赐福。” 这玉佩的来历我是知道的,那是康熙年间的一次中秋佳节宫宴之上,所有的皇孙吟诗作对时,弘历所得的彩头,因当时圣祖皇帝儿孙极多,而当时弘历却独占鳌头,曾让当时还是雍亲王的胤禛在圣祖皇帝面前挣足了脸面。 我道:“这玉佩对你意义非凡,怎可以给了弘翰,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不必如此。”弘历默了一下,道:“就因此玉佩对我确实很重要,我才要送于皇弟。”他说这句话时面色淡然,没有任何表情,语气犹如一个谦恭的晚辈。 心中有些许安慰,但同时又有一些难受,但这件事总得有个结果,‘解铃还需系铃人’,我犹豫一下,道:“你可知道你阿玛和若曦的事?”弘历剑眉一挑,眸中掠出一丝疑惑,轻提了一下袍角坐于床前椅子上,道:“知道一些。” 两人静默下来,我思索许久,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是从入宫说起,还是从来到这里说起。关键是如何解释自己就是若曦,只有让他相信,他眼前的晓文就是先前的若曦,他或许才会绝了心念。 想法已定,于是,理了理脑中的思路,我开口道:“朝代的更替是谁也阻挡不了的,我们清楚的了解明朝年间所发生的一切,只因我们处于今朝,当然后人也会明白当朝发生了一切,这就是历史,我们存在的空间就是由这些历史形成的。” 望着眼前有些张口结舌的弘历,我哑然一笑,不知他能否听懂我的意思,向后靠了靠,眼睛盯在了帐顶,觉得自己有些像是在讲故事,娓娓地道着:“三百年后,清朝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国家,而在那个国家里有个叫深圳的地方,有一个叫张小文的女子,在一次意外事件中,连她自己都没有办法解释为何这样,她的灵魂忽然来到了这里,并附身于马而泰。若曦的身上。她入宫、御前奉茶……,她在这里曾待了十多年,做的事连她自己都瞠目结舌,但她唯一不应该做的或许就是爱上了这里的人。” 斜睨了一眼弘历,他坐得笔直的身子好似抖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呷了一口,放下茶碗,双手紧紧握住膝盖,眼光投向前方的地面。我心中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又许是他根本就不会相信。过了一会儿,他嘴角掠出一丝笑容,道:“张小文、马而泰。晓文,……,这中间还有关联?” 心思百转,千般感慨、万般滋味齐涌上心头,这极为荒诞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自己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可如何才令他人相信,我却是一点把握才没有。我坐直了身子,盯着他道:“若曦的躯体去后,小文的灵魂回到了家乡。可十多年发生这里的事情,又岂能说割舍就能完全放下,……,张小文就是马而泰。晓文,而现在的我是我原来的面貌。” 他瞠目看着我,喃喃地道:“难怪,你刚刚入宫就对宫中的人、事极为熟悉,那日和承欢去找你,你梦中叫的名字果是皇阿玛的名讳,我本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有皇阿玛的一言一行都左右着你的心绪起伏变化,本以为是十三叔刻意安排你入宫,为了使皇阿玛早日忘了若曦姑姑,却不知原来是另有深意。”说罢,他不易觉察地扯了一下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又道:“皇阿玛早已认出了你,作为儿子,我本不应当说,我不如皇阿玛,园子里你住的院子名称,那是犯皇家大忌的,可皇阿玛却执意如此,如果不是爱到了极致,又怎会这么做。如若不是我喜欢上了晓文,你不会说出来的,我喜欢的只是马而泰。晓文,和张小文、若曦没有任何关系,因此若曦姑姑,你以后不必为我担心。” 心中暗自掂掇,自己说的事情他是信了,可听着他模棱两可的回话,还是猜不出他的想法。怔忡地觑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下,我道:“傅雅年龄虽小,可她一定会是一个温婉大方的女子。女子一入宫门,就相当于入了一个牢笼,如果得不到心爱之人的爱,在这里,她将会生无可恋、一生悲苦。”这也是自己的切身体会,因此说起来鼻子竟有些酸酸的。在我心中,他一直是温和儒雅、精明聪慧的,希望他能听懂我的意思,也不枉我这一番苦心。 他面色有些许苍白,过了良久,方开口道:“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你不同于其他女子,原来世间真有这些荒诞不经的事。”顿了一下,他好似忽然想起一事,急忙续道:“你既是下个朝代的人,那今朝的事你应该知晓的很清楚,前些日子,你曾把皇弟托付于我,那皇阿玛和你……。”猛然醒神,早已料到他会问些事情,只是没有想到他最先想到的竟是我们,心中一暖,我道:“我虽是下个朝代的人,但历史我知道的并不多,只是我和你阿玛已届中年,早晚会去的,弘翰尚小,这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因此,你不必过多担心。” 一阵沉默,他蹙着眉头沉思了半晌,面色恢复了正常,道:“弘历明白姑姑的意思,也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做。只是此事过于荒诞,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宫中严禁传神鬼之事,省得被人落了口实。宫中的规矩虽被皇阿玛整顿的好了许多,但宫中之事,说不得准,还是小心为上。”这些话曲折陈词,入情入理,说得全是为自己着想,心中一阵感动,紧拉着又是一阵轻松,这么多天,心中的一 大石终于落了下来。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站起来探起身子,把玉佩放在弘翰身旁,躬着身子道:“姑姑,弘历告退。” 第十六章 望着窗棂子外铺天盖地纷纷而下的大雪,叹了口气,终于熬到了满月,可以下床了。 背后的胤禛轻笑一声,道:“一个月终就是过去了,大家都都得偿所愿。”心中微怔,即而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一热,回过身,睨他一眼,娇声道:“在儿子面前,还是这么不正经。”闻言,他闷着噪子笑了起来,上前几步环住我的腰,抚了一把我的脸孔,托着我的下巴,道:“都已经做了额娘,脸皮还是这么薄。” 掠了他一眼,拔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道:“弘翰看着呢?”他的手住前一收,我不由自主地贴在了他的胸前,他道:“他只是个婴儿。”我正要开口说话,他已截口续道:“你是不是提醒我,弘翰应该由奶娘带。”心中气恼,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欲推开他,他似是早已料到我会如此反应,腰间的手又紧了一些,他低着头在我耳边轻声,道:“晚上身边没有你,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一样。” 这阵子他一直在东暖阁休息,而自己一直专注地照顾着弘翰,的确是冷落了他。身子不再僵直,也如他一样,双手环住他的腰,抬起脸道:“这些日子你瘦了许多。”他轻吁了口气,道:“国库空虚,而江宁织造却欠着国库几百万两银子,命他限期归还,而他不但还不上,还竟然在回京的路上,又在山东长清县等处勒索费用、骚扰驿站。我撤了他,他竟转移财物、企图隐蔽;还有,前几日,宝泉局匠役聚众抗议官员克扣粮食,这可是天子脚下,……。” 后世之人评价他,说是生性阴鸷、眦睚必报,可真正身在其中,我却是明白为何他会以整顿吏治为宗旨,清肃纲纪、严峻刑律。只有如此,他才能使国富,只有国富才有民安,民安才有太平。 我加重手臂的力量,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道:“圣祖年间的吏治腐败过于严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是四、五十年形成的问题,又岂是数年能扭转过来的。”内心略一思量,又续道:“因为有你,我们大清会有最璀璨的时刻。”顿了一会儿,他叹道:“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 他扯开我的双臂,握着我的手坐于床边,待两人坐定,他紧紧地盯着我,眸中透着热切的光芒。四目相望,只觉得自己双颊滚烫,身子竟还不自觉得轻轻颤着。垂下眼脸,靠在了他的怀中。两人静静地依偎了片刻,他捧起我的脸,黝黑的瞳孔涌出丝丝暖意。自己竟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般,呆呆地望着他越来越近的脸,直到他冰凉的唇覆上我的,才反应了过来。 他的吻由温柔渐渐变得炽热,自己则是随着他的引领,不由自主的配合着他。‘哇’地一声,弘翰的哭声骤然入耳,急忙推开他,向床上望去,只见小家伙手足并用,踢腾着棉被,身子扭来扭去。我心中明白了怎么回事,面上不禁一热,竟忘了给他换尿布。掀开被子,拿出自己亲手做的类似睡袋的小棉被,小心地把弘翰裹在里面,放入胤禛怀中。 弘翰已经满月,此时的小脸粉妆玉琢,胖嘟嘟的,十分逗人喜爱。可清宫家法“父道体尊”,讲究抱孙不抱子,胤禛虽是几个孩子的阿玛,可真正如今日般,大概还是头一遭。收拾完毕,坐在床上,望着他们父子俩,看了一会儿,发现胤禛身子僵直,姿势有些许别扭。 “皇上,坤宁宫差人送来了补品。”正欲开口要回孩子,房门外已传来了高无庸的通传声,自弘瀚的满月家宴以来,每日都会有各种礼品、补品送来,一般都是由小顺子直接接收,这次许是因为皇后宫中的,因此才会送到这里。我起身,举步走到胤禛面前,道:“还是我来抱吧。”他小心翼翼地递过孩子,才道:“进来。” 一个宫女踩着细碎的步子疾步进来,站定后,微微地垂着首,轻声道:“皇后娘娘差奴婢送来了一些干枣,温水泡发后可以生食,已经问过太医了,对补血很有效果。”正要开口说话,忽地觉得此女子竟十分面熟,凝神细想了片刻,恍然憬悟,她是那名叫吕岚曦的黑衣女子。 心中微愣,这次第一次近距离见她。只见她俏眉中间微微蹙起,蹙起处呈八字形向鬓边撩去,鼻微翘、口紧抿,面色白皙如故。 胤禛掠我一眼,我忙回神,对她淡淡地吩咐道:“放下吧。”吕岚曦利落地放下后,盈盈福了一福后,欲转身回去。 “吕岚曦。”我理顺思路,猛地开口叫了一声,她身形一滞,随即仍快步向外行去,我心中不好的预感不减反增,我又叫道:“姑娘,留步。” 她回过身躬声道:“奴婢瓜尔隹。岚冬,听候姑娘差遣。”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信她就是张毓之的师妹,我道:“回你主子一声,改日我会去坤宁宫谢皇后赏。”她依旧微微垂首,应了一声后,若无其事转身而出。 ――――――――――――――― 这是今冬的第二场雪,下得不如第一场雪那么疾、那么大,也不似第一场雪一直是雪花夹杂着冷雨,下完也化完。这场雪开头便是鹅毛大雪,慢悠悠地在半空中盘旋,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飞舞,并不急于落地。 站在门前,望着眼前披着银妆的宫殿楼阁,回身走到弘瀚的小床旁边,掖了掖被角,仔细交待了巧慧后,带着菊香向坤宁宫方向走去。 刚走到乾清宫外的胡同里,飞雪已不再是一片一片往下落,雪花像是在空中结成了团,一个个松软的雪球不再飘忽直降下来。虽然极喜欢这种雪景,可心中却有些后悔,应该用暖轿代步。但即使现在回去,也已落了满身的雪,只好加快步伐,匆促地向前行着。 “姑姑,……。”回身一瞧,原来是小顺子领着四个小苏拉抬着一顶暖轿疾步走来,待一行人走近,小顺子道:“今儿雪太大,奴才怕姑姑身子顶不住,因此特意备轿赶了过来。”待菊香掀开轿帘,我正欲入轿,却见这大冷的天,小顺子的脑门子上竟涔着一层细细的汗。瞅了一眼地上薄薄的一层冰,我心中一暖,道:“擦把汗,别着凉了。”小顺子笑嘻嘻的接口道:“姑姑这样说就折杀奴才了,如若不是这几年姑姑对奴才这么关照,奴才哪会有今天。” 小顺子本是雍王府的侍从,胤禛继位才到了宫中,自我有孕开始,高无庸便派了以他为首的几个小太监保护。自此开始,他俨然成了高无庸座下最得力的人,因而他常说是沾了我的福。这小顺子年龄本也就小,在王府时因胤禛家规极严,不要说侍从们,就是弘历他们犯了错,也是家法侍候,因而刚入宫也是战战兢兢,唯恐出错。可自从在禛曦阁待了些日子,规矩也淡了许多,可这在宫中却并不是什么好事,改日抽时间还是要叮嘱他一下。 忽然一阵冷风灌入,几团雪花飘了进来,定睛一看,菊香手掀着轿帘,原来已经到了坤宁宫。 出得轿门,踩着雪趋着步子向前缓缓行去,进得正门,仍是一群小苏拉扫着雪,目光自众人身上掠过,最后定在殿门侧着身子的岚冬身上。站定,默默地注视着,她身上有一种不同于其他宫女的东西,自己有些说不清是什么。见我站在那里,小顺子快步走到殿门通传,声音较平常略为提高一点,道:“皇后娘娘,晓文姑娘来了。” 岚冬回身下了台阶,走到我面前,道:“地滑,我扶着姑娘。”她的面色在雪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的白晳,看起来似是没有一点血色,我望着眼前的她,不由得一阵恍神,明白了她身上那种说不出的东西是什么了,那是一种深到了骨子里的孤寂,心中更是肯定了她就是吕岚曦。 我道:“谢谢岚冬姑娘。”闻言,她猛然抬头,面色更白了一些,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那日相见,她一直没有抬头,是以并没能见到我的面容,但对于知道她真实名字的人,她应该会记住我的声音。但只在顷刻之间,她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已经吩咐过奴婢,如若姑娘来了,不必通传,直接进去即可。 ”正待开口说话,已看见那拉氏下了台阶,向这边来了。“妹妹,这么大的雪,站在这里做什么,快进屋吧。”皇后那拉氏边说边轻轻地拂去了我身上的雪。 乍从雪地里进屋,觉得室内光线有些暗,什么也看不清,模模糊糊的。直到坐下,闭着双眼待了一会儿,再次睁开,才觉得清晰了一些。 扫了一眼周围,发现躬身站着的宫女几乎都是新面孔,一个个都站得像庙中的菩萨,鸦雀无声的。心中一动,我道:“翠竹今日没有应值?”那拉氏微怔一下,即而微笑道:“今年春上选了秀女,皇上只留下几名答应,其他的都充了女官、宫女,因而我这宫里原有的几乎都被放出宫了。”我面上不禁一热,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屋子里一时静极了,连桌上的炭炉子里火星子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这难耐的岑寂中,那拉氏一摆手挥退了众人,并吩咐岚冬道:“去小厨房拿些红枣汤来。”见众人都退了出去,她才说道:“姐姐并没有其他意思,既是今日妹妹来了,姐姐也就一并说了。”她无声地叹息一声,又道:“皇上本喜禅佛法,不喜女色,但真正让皇上上心的只有若曦姑娘和你,曾有一阵子,我一直认为你是上天派来代替若曦姑娘的。……,皇上曾有口谕,后宫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你,这份心意是明摆着的,可能对你来说,只是少了些烦扰,但这对后宫其他人来说,那却是梦寐以求的殊荣,……。宫中历来三年一次选秀,这是祖制,爷虽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姐姐也希望你能理解皇上,他并不是存心瞒你,只是你当时身怀弘瀚,怕你一时接受不了,……。” 她娓娓而道,我默默地听,她确是个无可挑剔的皇后,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没有一件是为自己而想,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胤禛考虑。 两人又静默了一会儿,她轻叹一口气,双眸紧盯着我,续道:“不管是若曦,还是你,你们对爷来说,都是意义非凡的人,姐姐不希望你们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是怎么也挽回不了的,可同样的事,无论是皇上还是我,都不会让它再次发生。姐姐知道你和若曦姑娘一样,不希望和我们有接触,可现在爷是皇上,选秀是避免不了的,……。” 其实自己一直都在自己安慰自己,认为自己只要看不见就好,这种心理,说的确切一点,本就是掩耳盗铃般的心态。那拉氏如今之所以明知自己不想知晓,却一再提醒,那是因为在以后的时间里,仍会有这种事发生,选秀不可能因为某个人而取消、或是改变。 此刻的自己,木然地坐着暖炕上,虽然目有视,但视得只是眼前几上的炭盆‘哧哧’地冒着的火星子,耳有听,听得只是皇后那拉氏的自说自话。宫中的地龙虽烧得极暖,可我心中却冷意渐增,不停在抚着手上的戒指,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胤禛心中只有自己一人。过了很久,闻得耳边一声轻叹,蓦然回神,只见那拉氏默默地盯着我,见我望去,她眸中淡淡的浅愁一闪即逝……。 ‘啪’,一声茶碗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斥喝声自门外传来,“你这个丫头,进宫这么些时日了,还是如此不懂规矩,端着汤碗站在外面做什么,真是的,……。”紧接着响起了岚曦的回话声:“路公公,奴婢正准备端进去,不成想公公急匆匆地来了,……。”许是坤宁宫的主事太监小路子和和岚冬撞在了一起。 门口的棉絮帘子‘呼’地一声,紧接着冲进来一个太监,可能是走的较急,在门槛处好似拌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他扶正帽子,边起身边道:“皇后娘娘,那件事……。”他说了一半,许是觉得气氛不对,猛然抬起头,见我在,瞠目望了望那拉氏,随即面色一紧,打了一千,道:“奴才见过姑娘。”我对他一摆手,道:“公公不必多礼。” 见小路子站在那里进退两难,两手不停在搓着,面色很是焦急,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向那拉氏禀报,碍于我在此,不好开口。于是,我站起来,道:“姐姐,前些日子的补品你费心了。弘瀚这孩子也该醒了,妹妹这就走了。”她的面容似是略欠血色,看上去显得有些苍白,但她的笑容却依旧淡雅,站起来,道:“也有些天没见弘瀚了,改日我去看看。” 我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徐徐下了台阶,摆手招来仍在扫雪的小苏拉,问清小厨房的位置,举步行去。 未行几步,便迎面碰见了端着汤碗的岚曦,她好似一怔,随即笑道:“晓文姑娘,不会专门来寻奴婢的吧。”凝神望了她一会儿,道:“吕姑娘,好久没见。”她面色平静,她像早料到我有此一问,微笑着注视着我一会,又状似无意地掠了眼四周,隐了脸上的笑容,回道:“姑娘好眼力,不过见我两面,就记下了。” 一阵风吹来,头顶上方树上的雪纷纷落下,落在我的脸上,凉凉的。我在心中暗暗佩服她,这份镇定自若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但我却不接话,只是默默地望着她。她拂去脸孔上的雪水,眼神黯了下来,说道:“我阿玛是朝中的四品大员,而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待选的秀女。”顿了一下,她又道:“一入宫门,可能就永远出不去了,因而我求了阿玛,入宫之前过我想过的生活。但我毕竟是待选项秀女,在外面便化名吕岚曦。” 这个解释也合情合理,丝毫没有任何破绽,或许真是我多虑了。我再次轻叹,这种滋味是自己经历过的,又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情呢。 身后传来趋步走路的声音,回过身,看见小顺子扶着巧慧匆匆地走来,巧慧边行边埋怨着我:“小姐,说了一会儿就回,怎么这么长时间,小阿哥醒了,哭得噪子都哑了。”我只顾岚冬身份的这件事,却忘了已出来了一阵子。 巧慧鬓角已有了些许白发,腰好似也佝偻了少许,这些年以来,她一心照料着我,现在又一心照顾着弘瀚,她已真心把我看作了若曦。我心中涌出缕缕感动,道:“巧慧,你差个人来就行了,雪大地滑,当心摔倒了。” 一声闷响自身后传来,回身望去,一个汤碗在地面的薄雪上滴溜溜地打着转,红枣粥撒了一地,粥旁边的雪在瞬间溶化。而岚冬面色微红,呆呆地向前望着,我心中一愣,待选秀女在储秀宫学规矩、礼仪,如若不合格,是没有资格留在宫中的,而岚冬入宫已经近一年,她不应在一天之内打翻了两碗粥,究竟为了何事,她会失态至此。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前面除了巧慧、小顺子以外,没有旁人。 巧慧走上去,捡起汤碗递于岚冬,道:“以后小心一些,宫内不比其他地方。”然后,巧慧催促道:“小姐,快回去吧,小阿哥饿了。”我应了一声,仍凝神望着岚冬,心中的疑虑复又回来,从上次她在胤禛面前从容应对我的回话来看,她不应该是如此冒失的女子。过了一会儿,岚冬许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异常,把汤碗移到托盘的正中,盈盈施了一礼后,迤逦而去。 本想通过与她交谈来寻一些珠丝马迹,可事与愿为。出得坤宁宫,举步向轿子走去,却见对面一棵三人合抱那么粗的树旁站在一个小太监,许是站了很久,全身上下披着一身白,连帽子上都堆着小山般的雪。 见我望去,他往前走了两步,突地又站在了那里,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在路上,撒腿就跑。我心中忽然想起了他是谁,正欲开口吩咐小顺子,小顺子已拍了轿前的两个小苏拉一下,三人向前追了去。 捡起地上的荷包,抽出里面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请速救翠竹”。荷包仍如那次的相同,绣工相当精细,可是,这次的字与上次的绢秀小字却有着天壤之别,显然不是出于一人之手。另外,这次也并没有用带有八爷印章的纸张。 我怔在了原地,久久的回不了神,翠竹不是已经出宫了吗?可这字条上的翠竹又是何人。难道那拉氏撒谎,可为什么会对我撒谎,虽然我 和翠竹曾相处的一阵子,可如果翠竹真的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我也不会开口说什么,毕竟那拉氏才是她的主子。 打量着手中的荷包,心中忽地打了一个激凌,上次的荷包的内容和弘旺有关,而且用的是带有八爷印章的纸张。这次之所以没用,或许是身藏这印章的人出了事……。我脑中‘轰’地一下,人也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觉得从脊背传来一阵凉意,并以此为中心,向四肢游走。翠竹是八爷的人,自己不能相信,八爷已去世了这么多年,可……。 在心中惨然一笑,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会有如此长远的打算、为什么要这么没完没了的算计、为什么不顾忌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他那张面如美玉、目如朗星的面容,他不是说过吗?‘胜负已见分晓,不会再做无谓的事’,可今日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我盯着手中的纸条,心中的郁积之气渐增,觉得身子胀得有些有些喘不上气。 把手中的纸条慢慢地揉成一个小团,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移目望向越来越近的四个人身上,小顺子走在前排,而那个小太监则是被抬轿的小苏拉一左一右夹在中间。 摆手让小顺子等到人退了去,见身旁的巧慧一脸犹豫神色,张翕着双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也退了去。我举步向树后走去,走了一会儿,站定。出神地凝望着眼前的雪景,如果这恺恺白雪能荡涤所有人心底深处的阴暗该有多好。良久过后,发现跟来的小太监居然如锯嘴葫芦一般,一声不哼的站在身后。 眼睛被雪晃得有些生疼,回过身,发现那小太监一脸肃容跪在地上,许是腿上温度较高,膝盖处已湿了一大片。默立了一会儿,见他仍是那个姿势,我道:“不开口,怎么救人。”闻言,他连续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时,脸上已被雪沾得白糊糊的,瞬息过后,雪溶化在脸上,顺着脸颊淌了下去,一滴一滴的滴在雪地上,打出一个个的小坑。 他用袖子擦了一把,仍是跪在原地,道:“翠竹姐姐说过,如果有一天她出事了,我有什么为难之事可以找你帮忙。”眼瞅着他腿上湿得范围越来越大,而他却恍若不觉,我心生不忍,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他应该还不算成年,我道:“起身回话,翠竹究竟出了什么事?她不是出宫了吗?” 小太监顿了一下,似是犹豫着应该不应该站起来回话,许是见我面色淡然,根本没有注意这些虚礼,于是,他边站起来边道:“奴才最先也听说翠竹姐姐放出宫了,可前些日子宫女、太监们中间又传言说是皇后宫中原来的贴身婢女被关起来了,奴才心中疑惑,便去看了看,果真是翠竹姐姐,这才想着以前的法,来寻姑姑救助。” 抬头望着一簇簇飘下的雪,落在脸上,刺激着我的神经,细想了片刻,仍是没有丝毫头绪。翠竹的确是出了事,但至于是何事,却不得而知。 心中突地有个想法,想了一会儿,觉得只有此事应该落在他的身上,他应该是最合适的人,他也答应过八爷,护弘旺周全。既是心思已定,遂开口对他道:“你先回去吧,我先了解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能帮上忙,我会帮的。” 步出林外,却见高无庸立在轿旁正在训斥小顺子:“以后姑娘出门,要事先知会我,我会多派几人跟着侍候。这天下这么大的雪,你们居然连个撑伞的人也没跟一个,姑娘正在坐月子,身子骨虚着呢,如若落下了病根。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吗?”小顺子则躬着身子低眉顺眼地应着话,四个小苏拉更是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走上前,我道:“高公公,今日不要责罚他了,是我走的太达匆忙,不能怪他。”高无庸躬身稍微垂首道:“既是姑娘吩咐,老奴领命。小阿哥哭闹了许久,不见姑娘回去,皇上命奴才过来寻一下,巧慧已先回去了,姑娘坐上轿子快些回去吧。” 自那日后,心中一直思索着究竟为了什么事,翠竹既是犯了错,为什么没有处罚,对她仅是一关了之,并且一关就是两个月。如果是被查出来她是八爷的人,那早就应该大张旗鼓地处置她,起到以警效尤的作用。 安置好弘瀚,站在桌前摊开纸张,缓缓地研着磨,这近一年的时间内,几乎没有写过什么字。正好这几日心中有事,不能排遣,希望通过写字,能稳定一下不宁的心绪。 蘸好墨汁,静了静神,提着笔,专注地写着,沉浸于自己的心绪中。 ‘啪啪’两声拍手声自身后传来,不待我抬头,身侧已传来十三揶揄的声音:“连我这个经常看皇兄字的人都快分不清是皇兄写的,还是你写的了。” 这几个月以来,平反西藏喝伦叛乱已到了紧要的关头,我如若不是对翠竹的事心生疑惑,也不会让十三在百忙之中来此,心中虽然知道此事自己已没有立场开口说话,但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我慢条斯理地放在笔,默默地盯着十三,见状,十三微微一蹙眉头,若有所思地瞅了我一眼,向前走了两步,坐于桌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脸上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表情了。” 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盯着他直入主题道:“荷包的主人找到了?”十三向后靠了靠,靠在椅背上,叹口气道:“你想问得大概是究竟是不是八哥安排的。”不待我开口,他敛了脸上的浅笑,正容道:“你当初已选择了皇兄,你的心也确实在皇兄这里,又何心再管这些事呢?是八哥安排的怎样,不是八哥安排的又能怎样,八哥已经不在了。但是,她们虽然做的只是一些无谓的事,但作为皇兄来说,这些都是不安定的因素,我们不可能让她们存在。”愣愣地发着呆,十三说得确实是事实,八爷和姐姐已不在了,弘旺又远在热河,自己已没有担心的人,自己确实已不应该再插手这件事,因为这虽是宫女的事,但从她做的事来看,却又是朝事。 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八爷临去时的平静,我心中一动,十三既是已答应照顾弘旺,八爷应是去得心甘情愿,他已不可能再做什么安排,去做一些大逆不到的事情。想到这里,心中竟是一阵轻松,在内心中暗暗嘲讽自己,自己苦恼了几天,猛然间又发现自己是再一次自寻烦恼。 又出了会儿神,轻轻叹口气,轻笑着问道:“你怎么查到的?”话一出唇,已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当日,他为了证实我的身份,曾经把宫中的宫女逐一排查。此次事关八爷,他当然会查得更细一些。我自失地笑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回答我的话。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放下茶碗,左右瞅了一眼,道:“弘瀚呢?自他出生,我只见他两次,我这个皇叔,还真有些想他。”这几日巧慧见我心绪不宁,因此,孩子一醒,便抱去了偏房。我道:“巧慧抱出去了。” 顿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苦笑着问道:“为什么没有处置她,这不是你四哥的作风。”十三怔了一下,说道:“不知宫中还有多少这样的人,这样做,只是想一网打尽。” 恍然憬悟,十三先查出了翠竹,刚好宫中充了一批宫女和女官,于是,就放出宫一部分宫女。隔些日子,便放出翠竹的消息,一些和翠竹有关的人必定会去探风,而如此一来,就锁定了调查的范围。 抿了一口凉茶,我道:“我想见见翠竹,毕竟在皇后宫中应值时一直得她的照顾。”十三盯着我,静默了半晌,后露出淡淡地笑,道:“随你吧,只是不要再做令皇兄为难的事。”拒绝了十三的同去要求,细细地问了关押的所在,便不再谈论这件事。 十三见我不言语,便起身道:“走了,这几日没见承欢,不知有没有惹出什么祸端。”言罢,提步便走,走到门口,回身又道:“过些日子有你的老朋友来京。”我一愣,侧着头盯着他,有些不解,我的老朋友来京城,在这里我 好像没有什么朋友,并且还不在京城。 凝神细想了一会儿,有些懊恼地道:“他还会当我是朋友吗?”见了我的样子,十三面色微怔了一下,即而又笑道:“也是,你的模样都变了,她不会认得你了。”十四一直以为若曦真的死了,认为我虽有若曦的记忆,但在他心中,大概我只是晓文,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若曦,他又怎能当我是朋友呢? 暗暗吁出一口气,对他耸耸望,我叹道:“他守了这么多年的皇陵,委屈他了。” 闻言,他瞅了我一眼,走了过来,又坐在了椅子上,微微笑着道:“你以为是十四弟。”我心中诧异,脑中又转了一圈,细细地想了一会儿,大喜道:“是敏敏,她要来了吗?” 十三眉一挑,点了点头,道:“西藏的战事,蒙古的伊尔根觉罗部和硕特部都出了兵,皇兄已下了诏书,战事一了结,两个部落的王爷都会进京领赏,皇兄还特意在伊尔根觉罗部的诏书里加了必须携王妃同来。” 心中欣喜不已,已顾不了许多,隔着桌子一把抓住十三的袖子,急切地问道:“应该很快的吧,佐鹰王子果真已继承王位,已经是伊尔根觉罗部的王爷了吗?敏敏肯定是王妃,是吧?。”十三笑着拿出我袖子底下的茶碗,放在一旁,道:“佐鹰王子已是伊尔根觉罗部的王爷了,西藏的事虽然已差不多了,但也说不得准,许是一、两个月,又或是半年。”听后,我心中虽有些失落,但转念又一想,即使等待半年,那也有相见的一天,低落的情绪又高涨了起来。 脑中不停在设想着和这个草原上的好姐妹重逢的时刻,直到此时,才惊觉其实自己内心一直是渴望这些朋友的。觉得十三晃了晃胳膊,指了指我的衣袖,原来茶碗的茶水全部洒在了衣袖上,我拧了拧袖子上的水,却发现十三表情有些许古怪。侧着头,凝神望了他一会,抿嘴一笑,正想打趣他。十三已开口道:“绿芜知道敏敏要来,定在亲眼见见她。” ‘噗嗤’,一口刚喝下的茶水喷了出来,没有想到一向矜持敦厚的绿芜也会有这种要求,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我道:“你准备怎么办?”十三无奈地笑过之后,盯着我用恨恨的语调说道:“如若不是你出的主意,弄了那场月中舞,也不会弄得人尽皆知。”想起舞后十三那婉转悠扬的笛声,我哈哈大笑,那种时刻,吹得那首曲子,想是那暧昧的信息早已传遍了皇城,只是没想到这件事能影响到距那时已十多年后的十三。 十三站起来,边向外走边道:“事情既然是你惹出来的,到时,我把绿芜交给你就行了,你带着她去见敏敏吧。” 直到看到十三步出房门,还是忍不住笑意,没有想到十三也会有这么一天。 ―――――――――――――――――――― 站在那破旧的房子外面,真有些不相信,华丽的宫中居然会有这种地方。 雪下得越发的大了,风也好象感受到了此间的荒凉,不忍雪上加霜。居然停了下来,雪却不依不饶,团团片片直降下来。左右打量一眼,这儿不像宫中的其他地方,没有人扫雪,更无一人经过,地上的雪已深到膝盖,檐廊的滴水也结成了一个个的大冰溜子。 暗淡的檐廊下,蛛网密布,窗子破旧,透窗看去,一个蓬头垢面的人紧紧地贴着房角蜷缩着,身上稀稀拉拉地盖着稻草,衣服已辩不出颜色。整个屋子里除了一些这些稻草,就只有地上放着的两个有着豁口的碗,碗中没有任何东西。 轻轻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在浣衣局的那几年根本不算什么。心底不由得涌出一丝悲凉,在这个时代里的人,生命都是那么的低贱。 推开房门,走进去,站定,静静地打量着她。她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两手紧紧地搂着双臂,整个人躬得像一个虾米一样,不知道此刻的她是醒着,还是睡着,没有一点动静。 解下身上的斗蓬,蹲下身子,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子似是轻微地颤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出声。我向前探了探身子,拂开她脸上的乱发,夹在她的耳后。她并没有睡着,微微睁着双眼,无意识地盯着墙面,目光散乱而迷茫。 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叫了声:“翠竹。”她的脸颊深深地凹了进去,眼神有些呆滞,怔怔地盯着我,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从来不曾认识我似的。我心中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用力地摇了摇她的身子,说道:“翠竹,我是晓文。” 闻言,她侧着头盯着我,喃喃地道:“晓文,晓文……。”重复了几篇后,她无力地甩甩脑袋,抬起胳膊,用手揉了揉眼睛,盯着我望了许久,眼泪顺着脸孔流了下来。 她低下头无声地抽泣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挤出一丝苦笑,道:“晓文姑娘,以后如若我弟弟有了难处,望你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帮他一把。这样,我死也瞑目了。”望着她泪眼中透着乞求,心中一阵难过,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好好的生活、平凡的过日子难道不好吗? 我道:“可是上次弘旺出事时送信的小太监?”她忙不迭地点头,道:“他在更房应值,这次应该是他找你的,要不,你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我口中‘哦’地应了一声,轻叹口气,盯着她,缓缓地问道:“现在你后悔吗?”她眸中亮光一闪,好像在一瞬间她飘渺的思绪一下子全回来了,脸上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道:“我怎么会后悔呢?自从我进入四王爷的府中,阿玛对额娘的态度好了许多。”我心中有些不解她所说的话,但有一点是明白了,她早已是八爷的底细。 她的身子很虚弱,说话又比较急,说完之后,她抚着胸口,喘了一会儿,才续道:“我阿玛是揆叙,我额娘是阿玛在外面养的妾,开始的几年,他对额娘也是极好的,可自打弟弟出世,额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久病之后,再也没有年轻时的花容月貌。自此之后,阿玛就很少去我们那里,在我十三岁那年,已半年没有露面的他突然来了,……,我因此进了四王爷的府中,跟在了福晋身边。从此之后,额娘的日子就好了很多。” “王爷去后,他的私章一枚李福带着,一枚我带着,而王爷外面的生意就由这两枚章控制着。王爷的本意,是李福管理的那些店面如果被抄,那至少还有我管的,想给弘旺小公子留些保障,却不想小公子这般糊涂,居然受那些人挑唆,落得这样的下场。” 和玉檀的事如出一辙,连遭遇都大相径庭。不同的只是玉檀为的是情,而她为的是孝。 她说完后,垂首默了一会,忽然她以手撑地,跪在了我的面前,抓住我的衣服,抬起头看着我道:“我只有这一个弟弟,还指着他照顾额娘,他不能出事。况且,他什么都不知道。” 拉起她,扶着她坐在稻草堆上,慢慢地把斗蓬裹在她的身上,扳着她的肩,痛心地道:“这世上任何一条生命,不管是高贵的、还是低贱的,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旦消失了,就再也不可能出现完完全全相同的一个来。你仍觉得值得吗?你额娘愿意你这样吗?你又忍心让她知道你的结果吗?如果真殃及了你的弟弟,你真的可以安心吗?” 听后,她的脸一下子苍白了,整个人像一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又好像很冷似的,身子不停地抖着,嘴角也哆嗦着,但她并没有流泪,只是面色极为凄苦。 松开她肩上的手,缓步走至窗边,默默地望着纷飞的落雪。 许久过后,背后传来了她的声音:“晓文姑娘,不要让我弟弟出事。”她的语气平静,已没有了刚才的激动或是无措。我回身仍站在原地,叹了口气,道:“你已经决定了。”她露出了无奈的笑容,道:“希望姑娘成全,让翠竹去得不要太痛苦。另外,李福总管曾交待过,在宫中你是值得信任的人,因此,我把这枚印章交于你保管,只是希望八王爷的财 产不要送于别人,特别是不能交给户部尚书怡亲王充盈国库。虽然阿玛的府第被抄,可怜的母亲生活过得却依然很好,这全仗着八王爷的这些铺面。因此,我并不后悔,帮忙转告我的弟弟,让他对母亲说,我已被皇后许给了蒙古部的好人家,请她不要太过担心。” 我静静地望着她,默默地听她安排后事,觉得心里堵的难受,又一个如花的生命将在自己的眼前消失。过了很久,待平复了心绪,我开口道:“希望你是最后一个因此而丧命的。”她怔忡了一瞬,随即轻轻地笑道:“曲终人散恩已散,人走茶凉情更凉,除了我之外,相信宫中已无八王爷的人了。” 她说完之后,似是再也不愿开口,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小章,望了她最后一眼,提步而出。 日子匆匆而过,转眼之间盛夏已至。偶尔想起那件事,已没有当初难受的感觉。自古皇宫死一个宫女、太监也许都是极为稀松平常之事,自翠竹自尽去世,大家谈论了几天,也就淡了。十三见到我,只是说‘何心呢?’,便不再多说。胤禛面色阴郁了两天,但并没有多问。 第十七章 自那日后,心中一直思索着究竟为了什么事,翠竹既是犯了错,为什么没有处罚,对她仅是一关了之,并且一关就是两个月。如果是被查出来她是八爷的人,那早就应该大张旗鼓地处置她,起到以警效尤的作用。 安置好弘瀚,站在桌前摊开纸张,缓缓地研着磨,这近一年的时间内,几乎没有写过什么字。正好这几日心中有事,不能排遣,希望通过写字,能稳定一下不宁的心绪。 蘸好墨汁,静了静神,提着笔,专注地写着,沉浸于自己的心绪中。 ‘啪啪’两声拍手声自身后传来,不待我抬头,身侧已传来十三揶揄的声音:“连我这个经常看皇兄字的人都快分不清是皇兄写的,还是你写的了。” 这几个月以来,平反西藏喝伦叛乱已到了紧要的关头,我如若不是对翠竹的事心生疑惑,也不会让十三在百忙之中来此,心中虽然知道此事自己已没有立场开口说话,但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我慢条斯理地放在笔,默默地盯着十三,见状,十三微微一蹙眉头,若有所思地瞅了我一眼,向前走了两步,坐于桌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脸上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表情了。” 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盯着他直入主题道:“荷包的主人找到了?”十三向后靠了靠,靠在椅背上,叹口气道:“你想问得大概是究竟是不是八哥安排的。”不待我开口,他敛了脸上的浅笑,正容道:“你当初已选择了皇兄,你的心也确实在皇兄这里,又何心再管这些事呢?是八哥安排的怎样,不是八哥安排的又能怎样,八哥已经不在了。但是,她们虽然做的只是一些无谓的事,但作为皇兄来说,这些都是不安定的因素,我们不可能让她们存在。”愣愣地发着呆,十三说得确实是事实,八爷和姐姐已不在了,弘旺又远在热河,自己已没有担心的人,自己确实已不应该再插手这件事,因为这虽是宫女的事,但从她做的事来看,却又是朝事。 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八爷临去时的平静,我心中一动,十三既是已答应照顾弘旺,八爷应是去得心甘情愿,他已不可能再做什么安排,去做一些大逆不到的事情。想到这里,心中竟是一阵轻松,在内心中暗暗嘲讽自己,自己苦恼了几天,猛然间又发现自己是再一次自寻烦恼。 又出了会儿神,轻轻叹口气,轻笑着问道:“你怎么查到的?”话一出唇,已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当日,他为了证实我的身份,曾经把宫中的宫女逐一排查。此次事关八爷,他当然会查得更细一些。我自失地笑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回答我的话。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放下茶碗,左右瞅了一眼,道:“弘瀚呢?自他出生,我只见他两次,我这个皇叔,还真有些想他。”这几日巧慧见我心绪不宁,因此,孩子一醒,便抱去了偏房。我道:“巧慧抱出去了。” 顿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苦笑着问道:“为什么没有处置她,这不是你四哥的作风。”十三怔了一下,说道:“不知宫中还有多少这样的人,这样做,只是想一网打尽。” 恍然憬悟,十三先查出了翠竹,刚好宫中充了一批宫女和女官,于是,就放出宫一部分宫女。隔些日子,便放出翠竹的消息,一些和翠竹有关的人必定会去探风,而如此一来,就锁定了调查的范围。 抿了一口凉茶,我道:“我想见见翠竹,毕竟在皇后宫中应值时一直得她的照顾。”十三盯着我,静默了半晌,后露出淡淡地笑,道:“随你吧,只是不要再做令皇兄为难的事。”拒绝了十三的同去要求,细细地问了关押的所在,便不再谈论这件事。 十三见我不言语,便起身道:“走了,这几日没见承欢,不知有没有惹出什么祸端。”言罢,提步便走,走到门口,回身又道:“过些日子有你的老朋友来京。”我一愣,侧着头盯着他,有些不解,我的老朋友来京城,在这里我好像没有什么朋友,并且还不在京城。 凝神细想了一会儿,有些懊恼地道:“他还会当我是朋友吗?”见了我的样子,十三面色微怔了一下,即而又笑道:“也是,你的模样都变了,她不会认得你了。”十四一直以为若曦真的死了,认为我虽有若曦的记忆,但在他心中,大概我只是晓文,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若曦,他又怎能当我是朋友呢? 暗暗吁出一口气,对他耸耸望,我叹道:“他守了这么多年的皇陵,委屈他了。” 闻言,他瞅了我一眼,走了过来,又坐在了椅子上,微微笑着道:“你以为是十四弟。”我心中诧异,脑中又转了一圈,细细地想了一会儿,大喜道:“是敏敏,她要来了吗?” 十三眉一挑,点了点头,道:“西藏的战事,蒙古的伊尔根觉罗部和硕特部都出了兵,皇兄已下了诏书,战事一了结,两个部落的王爷都会进京领赏,皇兄还特意在伊尔根觉罗部的诏书里加了必须携王妃同来。” 心中欣喜不已,已顾不了许多,隔着桌子一把抓住十三的袖子,急切地问道:“应该很快的吧,佐鹰王子果真已继承王位,已经是伊尔根觉罗部的王爷了吗?敏敏肯定是王妃,是吧?。”十三笑着拿出我袖子底下的茶碗,放在一旁,道:“佐鹰王子已是伊尔根觉罗部的王爷了,西藏的事虽然已差不多了,但也说不得准,许是一、两个月,又或是半年。”听后,我心中虽有些失落,但转念又一想,即使等待半年,那也有相见的一天,低落的情绪又高涨了起来。 脑中不停在设想着和这个草原上的好姐妹重逢的时刻,直到此时,才惊觉其实自己内心一直是渴望这些朋友的。觉得十三晃了晃胳膊,指了指我的衣袖,原来茶碗的茶水全部洒在了衣袖上,我拧了拧袖子上的水,却发现十三表情有些许古怪。侧着头,凝神望了他一会,抿嘴一笑,正想打趣他。十三已开口道:“绿芜知道敏敏要来,定在亲眼见见她。” ‘噗嗤’,一口刚喝下的茶水喷了出来,没有想到一向矜持敦厚的绿芜也会有这种要求,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我道:“你准备怎么办?”十三无奈地笑过之后,盯着我用恨恨的语调说道:“如若不是你出的主意,弄了那场月中舞,也不会弄得人尽皆知。”想起舞后十三那婉转悠扬的笛声,我哈哈大笑,那种时刻,吹得那首曲子,想是那暧昧的信息早已传遍了皇城,只是没想到这件事能影响到距那时已十多年后的十三。 十三站起来,边向外走边道:“事情既然是你惹出来的,到时,我把绿芜交给你就行了,你带着她去见敏敏吧。” 直到看到十三步出房门,还是忍不住笑意,没有想到十三也会有这么一天。 ―――――――――――――――――――― 站在那破旧的房子外面,真有些不相信,华丽的宫中居然会有这种地方。 雪下得越发的大了,风也好象感受到了此间的荒凉,不忍雪上加霜。居然停了下来,雪却不依不饶,团团片片直降下来。左右打量一眼,这儿不像宫中的其他地方,没有人扫雪,更无一人经过,地上的雪已深到膝盖,檐廊的滴水也结成了一个个的大冰溜子。 暗淡的檐廊下,蛛网密布,窗子破旧,透窗看去,一个蓬头垢面的人紧紧地贴着房角蜷缩着,身上稀稀拉拉地盖着稻草,衣服已辩不出颜色。整个屋子里除了一些这些稻草,就只有地上放着的两个有着豁口的碗,碗中没有任何东西。 轻轻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在浣衣局的那几年根本不算什么。心底不由得涌出一丝悲凉,在这个时代里的人,生命都是那么的低贱。 推开房门,走进去,站定,静静地打量着她。她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两手紧紧地搂着双臂,整个人躬得像一个虾米一样,不知道此刻的她是醒着,还是睡着,没有一点动静。 解下身上的斗蓬,蹲下身子, 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子似是轻微地颤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出声。我向前探了探身子,拂开她脸上的乱发,夹在她的耳后。她并没有睡着,微微睁着双眼,无意识地盯着墙面,目光散乱而迷茫。 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叫了声:“翠竹。”她的脸颊深深地凹了进去,眼神有些呆滞,怔怔地盯着我,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从来不曾认识我似的。我心中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用力地摇了摇她的身子,说道:“翠竹,我是晓文。” 闻言,她侧着头盯着我,喃喃地道:“晓文,晓文……。”重复了几篇后,她无力地甩甩脑袋,抬起胳膊,用手揉了揉眼睛,盯着我望了许久,眼泪顺着脸孔流了下来。 她低下头无声地抽泣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挤出一丝苦笑,道:“晓文姑娘,以后如若我弟弟有了难处,望你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帮他一把。这样,我死也瞑目了。”望着她泪眼中透着乞求,心中一阵难过,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好好的生活、平凡的过日子难道不好吗? 我道:“可是上次弘旺出事时送信的小太监?”她忙不迭地点头,道:“他在更房应值,这次应该是他找你的,要不,你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我口中‘哦’地应了一声,轻叹口气,盯着她,缓缓地问道:“现在你后悔吗?”她眸中亮光一闪,好像在一瞬间她飘渺的思绪一下子全回来了,脸上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道:“我怎么会后悔呢?自从我进入四王爷的府中,阿玛对额娘的态度好了许多。”我心中有些不解她所说的话,但有一点是明白了,她早已是八爷的底细。 她的身子很虚弱,说话又比较急,说完之后,她抚着胸口,喘了一会儿,才续道:“我阿玛是揆叙,我额娘是阿玛在外面养的妾,开始的几年,他对额娘也是极好的,可自打弟弟出世,额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久病之后,再也没有年轻时的花容月貌。自此之后,阿玛就很少去我们那里,在我十三岁那年,已半年没有露面的他突然来了,……,我因此进了四王爷的府中,跟在了福晋身边。从此之后,额娘的日子就好了很多。” “王爷去后,他的私章一枚李福带着,一枚我带着,而王爷外面的生意就由这两枚章控制着。王爷的本意,是李福管理的那些店面如果被抄,那至少还有我管的,想给弘旺小公子留些保障,却不想小公子这般糊涂,居然受那些人挑唆,落得这样的下场。” 和玉檀的事如出一辙,连遭遇都大相径庭。不同的只是玉檀为的是情,而她为的是孝。 她说完后,垂首默了一会,忽然她以手撑地,跪在了我的面前,抓住我的衣服,抬起头看着我道:“我只有这一个弟弟,还指着他照顾额娘,他不能出事。况且,他什么都不知道。” 拉起她,扶着她坐在稻草堆上,慢慢地把斗蓬裹在她的身上,扳着她的肩,痛心地道:“这世上任何一条生命,不管是高贵的、还是低贱的,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旦消失了,就再也不可能出现完完全全相同的一个来。你仍觉得值得吗?你额娘愿意你这样吗?你又忍心让她知道你的结果吗?如果真殃及了你的弟弟,你真的可以安心吗?” 听后,她的脸一下子苍白了,整个人像一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又好像很冷似的,身子不停地抖着,嘴角也哆嗦着,但她并没有流泪,只是面色极为凄苦。 松开她肩上的手,缓步走至窗边,默默地望着纷飞的落雪。 许久过后,背后传来了她的声音:“晓文姑娘,不要让我弟弟出事。”她的语气平静,已没有了刚才的激动或是无措。我回身仍站在原地,叹了口气,道:“你已经决定了。”她露出了无奈的笑容,道:“希望姑娘成全,让翠竹去得不要太痛苦。另外,李福总管曾交待过,在宫中你是值得信任的人,因此,我把这枚印章交于你保管,只是希望八王爷的财产不要送于别人,特别是不能交给户部尚书怡亲王充盈国库。虽然阿玛的府第被抄,可怜的母亲生活过得却依然很好,这全仗着八王爷的这些铺面。因此,我并不后悔,帮忙转告我的弟弟,让他对母亲说,我已被皇后许给了蒙古部的好人家,请她不要太过担心。” 我静静地望着她,默默地听她安排后事,觉得心里堵的难受,又一个如花的生命将在自己的眼前消失。过了很久,待平复了心绪,我开口道:“希望你是最后一个因此而丧命的。”她怔忡了一瞬,随即轻轻地笑道:“曲终人散恩已散,人走茶凉情更凉,除了我之外,相信宫中已无八王爷的人了。” 她说完之后,似是再也不愿开口,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小章,望了她最后一眼,提步而出。 日子匆匆而过,转眼之间盛夏已至。偶尔想起那件事,已没有当初难受的感觉。自古皇宫死一个宫女、太监也许都是极为稀松平常之事,自翠竹自尽去世,大家谈论了几天,也就淡了。十三见到我,只是说‘何心呢?’,便不再多说。胤禛面色阴郁了两天,但并没有多问。 园明圆内树木参天林立,几乎可以遮天蔽日,但连续几天烈日当空,园子相较他处虽清凉怡人,但人却仍能感到窒息般的闷热。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这几日许是忙得不亦乐乎,不是准备冰制饮品,就是自制制冷工具,因此,人也就极乏。这日,斜靠在椅子上黑甜一觉,醒来时,发现阳光已西斜了一些。抬起头,头顶上茂密的枝叶间隙中透出的阳光仍是很刺目,捡起已滑到脚边的蒲扇摇了摇,依然燥热如故,无奈地叹口气,拿起身旁的茶杯啜了一口。然后,伸个舒服的懒腰,起身向屋内走去。 弘瀚仅身着一个大红的肚兜,躺在小床上,抽下身上的帕子,俯下身子,轻轻的拭去小家伙嘴角流出的口水,并顺势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小家伙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香甜地睡着。 走到桌前快速地写一张字条,告知了我将要去的地方,轻轻地放在躺在软榻上休息的巧慧身边,紧接着,我轻手轻脚的向外行去。 我脚下的青石砖被炎炎烈日烤得足足有四十多度那么高,走在上面,只觉得小腿都有些烫,犹如走在了一个特大号的蒸笼里一般。四周没有一丝风,旁边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听得让人更是心情烦躁、气闷之极。我觉得喘气有些难受,遂加快步子匆促地向勤政殿的方向走去,只期望自己到达目的地之前千万不要中暑了才好。 进入勤政殿旁的偏殿,觉得一丝凉意扑面而来,人觉得很是舒服,但口却干的难受,见两个宫女正在低着头准备着茶水,于是,我径直走了过去,端起其中的一杯,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好受了些。两个宫女猛地抬起了头正要开口责怪,一见是我,便躬身施了一礼,然后又默不作声的继续准备着。我觉得两个宫女有些面生,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有一些熟悉。摇头暗暗笑了一下,由于弘瀚尚小,有些离不开人,还真有些日子没有来这里了。 不知道大殿里还有些什么人,遂开口问道:“皇上在和什么人议事?”外侧较秀气的宫女回道:“回姑娘话,万岁爷和四阿哥两人在大殿中。”原来弘历在这里,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没有找过我,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和傅雅的关系到底怎么样,是不是如自己所知道的那样,乾隆是极尊敬他的第一个皇后的。但心中又有一些不放心,如果只是敬爱,并不是爱人之间的如胶似漆的爱恋,那傅雅该怎么办? 本想着趁弘瀚睡着,过来给胤禛一个惊喜,但刚才那一腔的兴奋,随着自己的想法,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呆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做,才能打开弘历的心结。正在烦闷,觉得有人看我,移目望去,原来是刚才的小宫女有意无意地掠了 我几眼。觉得自己如堕入了五里雾里一样,正大光明殿的太监、宫女们没有不认识我的,她不该如此的。 微微笑着打量着她,只见她发如墨、脸如雪,眉弯口小,人很美,但有些不足的是,左脸颊的酒窝处有几个淡淡的雀斑。 见我望向她,她丝毫没有怯意,目光坦荡地浅浅笑着。她上前两步,盈盈一福,起身后道:“姑娘,你不记得我了?”望着她脸上那抹熟悉的笑容,我心中有了印象,她曾和那个鄂答应一起,并莫明其妙对自己说‘谢谢’的那个女子。只是她不应该是个答应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好像知道我心中的疑问,正要开口说话,殿外已传来高无庸的斥喝声:“笑泠,还不去奉茶,在里面嘀咕什么呢?”听到他急急的步子又向大殿行去,面前的她对着我歉意地笑笑,道:“以后有机会再说给你听。”说罢,接过另一个宫女递过的茶盘,欲进勤政殿奉茶。 自己来的目的本就是找胤禛,既来之则安之,没有现在就回去的道理,遂开口对笑泠道:“好,有空再聊,这茶水还是我拿过去吧。”她显然也知道我来的目的,于是,她脸上的笑容灿烂了一些,应了一声,把手中的茶盘递了过来。 其实知道她的身份后,心里本来还有一丝不舒服,但她那一笑后,我心中竟然突然释然了,心底深处那一丝酸意也随之消失。 走到大殿门口,对高无庸点头示意一下。踏入大殿,就听到了弘历的声音:“皇阿玛,自六月田文镜奏报民人翟世有拾银170两,归还失主,不受酬银一事,命给七品顶戴以资鼓励,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就出现了三起,长此以往,它就违背了朝廷原来的意愿,也失去奖赏的作用。” 胤禛掠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我,招了招手,示意让我先坐在一旁等待。我走过去,慢慢地把茶水放好,便坐在了离两人较远的椅子上。 胤禛深锁着双眉,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前几年人心玩忽,诸事废弛,官吏不知奉公办事,小人不畏法度,所以要痛加砭斥、整饬弊政。经过这几年的努力,已有了一些改观。但如果民风再好一些,少一些鸡鸣狗盗的事,使民安于田里而无饥寒愁叹之声,久而久之,那我们大清何愁没有盛世出现。” 弘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顿了一会,才说道:“也确是这个理,但也要有一个妥善的法子,不能听之任之,此类事情一经报到朝堂就要赏赐。”胤禛舒展了眉头,微微一笑道:“凡事宁严不松、宁紧不松,如果出现谎报邀宠,严惩不怠。但真是有其事,还是该奖励的,只是不会再是七品顶戴了。”弘历许是见胤禛面色轻松了下来,于是站起来,道:“皇阿玛的意思儿臣已经明白,儿子今日还未向额娘请安,这就回了。” 胤禛啜了一口茶水,身子向后靠了靠,说道:“过些日子蒙古部落来朝觐,你去准备一下。”弘历应了一声后,走到我的面前,道:“姑姑,弘历告退。” 然后恭敬地施了一礼后,疾步而出。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想到他仍是如此,没有一丝改变。 过了半晌,仍是怔忡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办法集中精神,人有些失神。 耳边一声轻哼声,我猛然回神,发现不知何时胤禛已走了过来,正站在身旁好笑地望着我。四目相望,见他戏谑的目光中还有一丝疑虑,我心中有些紧张,同时又有一丝无奈,两人静静地望了一会儿,他嘴角浮出了淡淡的笑容,道:“找我有事?” 我已没有了来时的心境,听他如此一问,我笑道:“没事,只是想来看看你。”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拉我起身,两人牵着手向案子走去。 他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腿,用眼神示意我坐上去,我掠了一眼大殿门口躬立的小太监,面上一热,边摇头边挡回了他伸来拉我的手。他眸中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但面色依旧淡淡,见我不肯,他沉声命令道:“你们都下去吧。”闻言,两名小太监躬身、垂首倒着退了出去。 我仍站在案子的一角,对他莞尔一笑,道:“你先处理政务吧,我可不想影响你。”他睨了我一眼,薄唇蕴着笑意,边拿起左手边的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边道:“好好斟酌一下,希望蒙古来之前定下来。” 我心中不解,不知道有什么会需要我做决定,展开纸张平铺在案子上,一下子怔在了那里,本想着他不会再提这件事,没有想到依然逃不脱。 一股莫名的郁积之气填满了内心,心口堵的有些许难受。抬起头,盯着他,微皱着眉闷声道:“怎么又说起这件事了,现在不是也很好吗?” 他轻叹了口气,道:“弘历、承欢称你姑姑,听闻小顺子他们也叫姑姑,这样也很好吗?”他说的的确地实情,宫中的妃嫔都是一口一个‘姑娘’的称呼;弘历、傅雅他们又称自己姑姑;而小顺子这些一直随着身边的人,见我没有反对,称姑姑也顺了嘴,也就一直这样叫着。这样想想,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这个尊卑分明的社会里,这样‘胡叫乱答应’的日子居然过了这么久。 一直倔强地不接受册封,想是他也知道我的心意,因此才会这么拖下来,可自己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这早已是更改不了的事实,如若没有他的态度,见到任何一个妃嫔即使位份再低的常在、答应,我都要恭敬地行礼,哪会有如今这样惬意、自在的生活。 再说,这本是自己已答应的事,也是已经想通了了的,先前是怕弘瀚不能生活在自己身边而不愿受封,但胤禛已有承诺,会亲自带大弘瀚,这也等于是变相的遂了自己的意。 既是早已接受了他,也决定了会在园子里陪他生活,既是不在乎身份,那再多一个称呼,又有什么呢?总让他一昧的迁就自己,自己是不是自私了一些,他想给自己一个对外的身份,那也是想让我陪他的范围更大一些。我何不遂了他的意,不让他为难。 胸中的闷气早已消失殆尽,我向前走两岁,站在他的身旁,冲他嫣然一笑,道:“你比较中意的是哪一个?”他定定地看着我,脸上挂着笑意,将我轻轻地拉坐到他的腿上,他用双手环住我,下巴支在我的肩头,接过我手中的那张纸,放在我们面前的案子上,道:“这个吧。”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兰贵妃’三字映入眼帘,他选得正好是我心中所想的,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心有灵心犀吧。 自己进宫后的命运一直和木兰有关,圣祖年间,带上了他送的木兰簪子,决定了自己的人生大事,……,即使自己的灵魂回到深圳,那条细若银丝的木兰坠子依然如影随形地带在我的身上,它引领着我再一次回到了这里。 默了一会儿,伸出手,细细地抚住他手上戒指上的木兰花,开口吟道:“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他反手紧紧握住我的双手,接口道:“朝搴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他道:“若曦,有你和十三弟在身边,我觉得很踏实,也很放心,这些年以来,十三弟虽变了许多,可你却仍旧是原来的你。”肩头上,他的呼吸吐呐的热气呵在耳边,痒痒的,我忍不住想去挠挠。 觉得抬上去的手被他握在手中,霎时,我心里暖暖的,一股幸福的讯息直冲入了大脑里。自弘瀚出生,我的心思都放在了小家伙的身上,已很长时间没有如现在一般,两人静静地待在一起了。 我们被温馨的气息包围着,良久没有移动身躯,紧 紧的、密密地贴在一起。咫尺的距离,挡不住暧昧的信息。我窝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身体的变化,我觉得面上一热,即而整个身子都有些发烫。 抬眼望望这肃穆的大殿,我脑中有了一丝清醒,悄悄地在心中暗笑了一下,在这当口,我的头脑还能如此清晰,如果让胤禛知道我心中的想法,铁定会赏我一记暴栗。 我转过头,正欲开口说一些话,用以转移目前的情势,却发觉自己和他脸对着脸、鼻尖贴着鼻尖,姿势的暧昧程度比刚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心思一滞,想说的话一下子又咽了回去,脑中的思维也像停下了,整个人呆呆地愣在那里,眼中只有他那双炽热的眸子。 我脸颊火烧、思维迟钝,迷迷糊糊中觉得腰间他的双手紧了一些,随即他的脸压了过来,他的嘴唇滚烫干燥,轻轻用舌尖撬开我的牙齿……。 觉得心跳得异常的快,‘嗵嗵’的清晰可闻,脑中却没有任何想法,什么也不想去想,只觉得自己如飘在空中的羽毛,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再也着不了地。 “皇上,大殿里的冰该换了,奴才们已候在了殿外。”恍惚间听见高无庸的声音,我一惊,慌忙推开他的身子,快速地站了起来,走下去,到离案子最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并掩饰地端起一杯水抿了起来。 胤禛瞅了我一眼,脸色一暗,面上已带出了愠色,他沉声道:“进来。”高无庸垂首领着几名各抱一盆冰的小苏拉轻手轻脚地进来,许是觉察到了胤禛的情绪有异,高无庸的低声轻斥‘快着点’,几个小苏拉利落地放下,又抱起已化开了的疾步退了出去。 吁出一口气,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斜睨了他一眼,却见他正默默地盯着我,眸中深情依然。被他这么看一阵,觉得面孔又一次热了起来,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瞅了一眼案子上小山高的折子,踌躇了一瞬,道:“弘瀚怕是醒了,我还是先回了。”见我这副样子,他嘴角含着笑,边起身边道:“是吗?” 我口中‘啊’地一声,呆呆地望着他走到身边,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伸手将我几根乱发捋在耳后,笑道:“已被你漠视许久了,今日既是你主动来找我,那我又岂会令你失望。”闻言,我大窘,挥起拳头打在他的前胸,他哈哈大笑,一下子抱起了我,疾步向殿内的耳房走去。 ―――――――――――――――――――― 下诏、册封在几天内就完成了,紧接着是一拔又一拔前来道喜的人,令我不胜其烦,却又无可奈何。 这天清晨,梳洗、上妆、穿衣、戴饰品……,整个人像木偶一样被巧慧她们摆弄着。‘唉’,我无奈地叹口气,抚了抚被她们扯得发麻的头皮,不知道是谁发明的‘上头’。巧慧慌忙拔开我的手,开口道:“好容易好了,千万不要弄乱了,否则还要再来一次。”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有多长时间没有如此装扮过自己了,细想一下,久远得让自己没有办法回忆起来。我抚了抚自己的脸,轻轻地笑了起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概就是我如今的样子吧。 本不想入宫,可随着这几日后宫诸妃的到来,我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入宫一行,自己的品阶仅次于皇后那拉氏,如果册封后一直不去见礼,那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我虽不屑于此道,也知道她不会因此而气恼我,可她要管理后宫,我不能因此而让她失了威信。 “小姐,已经好了。”随着巧慧的轻声提醒,我回了神,盯着镜中的自己,犹豫了一阵,打开桌上的首饰匣子,拿出木兰簪子、木兰耳坠子递于巧慧,低声道:“给我带上。” 等了一会儿,发觉身后的巧慧没有动静,我扭头望去,却见巧慧脸色苍白地盯着桌子上。我心中一下子明白了她为何会如此,这支簪子自再次回到我的身边,我一次也不曾带过,因此巧慧才会有这样的表情。在心中暗暗吁口气,转过身子,握住她的手,道:“在你心中我和若曦有区别吗?” 巧慧怔了一下,略显苍老的面上逸出一丝苦笑,道:“我家小姐是个可怜人。”我心中一痛,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如果实话实说,她也不见得会听懂、明白。顿了一下,她擦了擦眼角,又续道:“这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了。小姐没有得到的,你得到了,我心中也是高兴的。”我叹道:“谢谢你,巧慧。”她敛了脸上的忧伤神色,一笑,道:“快戴上吧,不要误了进宫的时辰。” 收拾完毕,巧慧左右打量了一下,方才满意。 正欲出门,外面已传来了小顺子的通传声:“娘娘,皇后娘娘来了。”话音甫落,门窗一挑,那拉氏已缓步走了进来。我急忙上前躬身行了一礼,她淡淡地笑笑道:“我们姐妹间哪用这些虚礼,坐下吧。”她握着我的手向前行了两步,分坐于桌的两旁,不待我开口,她已微微笑着道:“弘瀚这孩子呢,这些日子没见,模样又变了吧?”冲着她浅浅一笑,道:“我今日本打算去宫中见姐姐,才让奴婢们把他抱了去。” 她笑道:“我也本想谴小路子给你说一声,这大热的天,不要宫里、园子来回跑了。但又想想,我们姐妹也好些日子没见了,宫里正好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因此也就来了。”她脸上的笑容依然恬静,脸上也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喜怒无迹可寻,让人无法看透她内心真实的想法。既是如此,我也并不想往深里去探究,于是,为她倒了杯水,浅笑着道:“我本该早些去拜见姐姐的。” 这些天以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不断的说着言不及意的客套话、场面话,一遍又一遍地对着不同的人说。但对着她,说完那句话后,却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两人静了一会儿,她举杯抿了口茶水,微微地笑着道:“妹妹沏得茶水果真特别有味道。”我在心中暗暗笑了一下,我不擅于此,而她更是不精此道。茶水就是茶水,即便是懂茶的人,沏得不过好一些罢了,哪会有特别的味道。她应是有些话要说,而我的身份又今日不同往昔,想是找不到合适切入点。 头上戴的饰品过多,觉得脖子压得有些酸楚,我禁不住抚了抚后颈,见我如此,那拉氏道:“身份不同,身边要用的规格也就有相应的变化。”闻言,我正往回收的手一下子定在了半空,心中没来由得抽了一下,不明白她言语中的含义,难不成竟是想让我回宫居住。 她脸上似是有丝犹豫神色,但只是过了一瞬,她望了望窗外,又道:“有你在皇上身边,我也放心许多,但这院落太小了一些。”原来她难于启齿的竟是此事,这也难怪,为何建这院阁,胤禛为何居于此处,想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明白她是想让我搬出去,还是有其他的什么想法。 掠了她一眼,只见她眸中无一丝情绪,只是怔忡地盯在眼前的茶杯上,神思好象也随着视线定在了某一个地方,久久地回不了神。我不发一言,默默地坐着等待。 等了一会儿,她缓缓地道:“我会吩咐内务府按宫中贵妃的规格修整一下这个院子,稍后会和皇上商量一下,妹妹你意下如何?”我啜了一口茶水,站起来,淡然一笑道:“不过就是住的地方,姐姐既是如此关心,那还是随皇上的意思吧。”她随着起了身,脸上闪出一丝苦笑,道:“是呀,不过就是住的地方,皇上却花费了这么多的心思。” 我心神俱震,望着她那那苍白的脸,霎时,久已没有的心痛再次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 眼下虽已立了秋,可天气丝毫没有见凉的意思。连接的几次大雨,也是这边下那边停。睛时,依然焰腾腾的一轮烈日,晒得宫中的花花草草都蔫得不成样子。 我半躺在凉椅上闭目摇着蒲扇,似睡非睡,屋内的几盆子冰抵不住墙外的热浪,屋内的空气依旧是蒸锅上的蒸汽一般,闷得人心里发紧。 胤禛同意了那拉氏的提议,但并没有拆除重建,只是吩咐以禛曦阁为中心,重新规划、扩建。内务府的管事前来问了几趟,说是皇上吩咐了,一切以兰贵妃的意见为主。只要不动禛曦阁,我心里已是高兴不已了,哪还会操这份心,于是,心满意足地随着胤禛回了宫。说是待院子修好了,再回园子。 轻摇蒲扇,默默地发着呆,我来到宫中已有月余,但所居住的西暖阁竟无一人造访,连偶有在宫中行走时遇到个别妃嫔,总是未及寒暄,她们便绕路而去,仿佛我是洪水猛兽一般。 内心虽希望清静的生活,但心中仍有些隐隐不安。以往每次回宫,皇后那拉氏总会派人隔三岔五来询问,有无需要。此次,竟大为反常。脑中蓦地想起那日那拉氏脸上那一抹苦笑,它犹如一把利刃,猛地一下子刺在我的身上。心里大力地一抽,在这大热的天,身上一阵阵的发寒。扔下扇子,倒一杯热茶,端起来一饮而尽,觉得嘴中烫得木木的,身上却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冷意渐增。 “娘娘,笑泠求见。” 过了半晌,刚觉得缓过了劲,便听到门外传来笑泠甜美的声音。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待平复了心绪,我轻声道:“进来。” 门外应了一声,接着,挑帘入门。她身着一件米白纱褂,浅绿莲花滚边裤,一头青丝梳理的光可鉴人。站在眼前,亭亭玉立犹如荷花初开。 她躬身盈盈一福,道:“笑泠见过娘娘,娘娘吉祥。”对她一摆手,示意她起身,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坐下吧。”她微微一笑,道:“是!谢娘娘赐坐。”言罢,她微施一福,便大方地坐了下来,无丝毫怯意。 我抿了口茶,道:“今日不应值。”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抬头一笑道:“是。”见她额头涔出细密的一层汗,我拿起腿上的蒲扇递了过去。她微怔了一下,接过扇子,道:“娘娘果真心地很好。”我一笑,问道:“你怎么做了宫女?” 闻言,她一顿,似是思量了一下,接着,道:“恕我直言,笑泠并不想孑然一身老死宫中,因此,才做了这样的选择。” 我心中酸热难奈,一时二人沉默相对,过了一会儿,我理了理思路后道:“你已是答应,已入皇家宗谱,又怎可再做宫女。”她瞅了我一眼,淡淡一笑,道:“我阿玛求了皇后娘娘,先前娘娘并不同意。后来,却不知为何,娘娘忽然同意了。” 我心底莫名一颤,这哪里是同意她出宫,这分明是‘曲线救国’的路子,如若不然,又怎会把她安排在御前奉茶。 觉得心神俱疲,自失地笑笑,决定不再多想,还是任其自然吧。 过了一会儿,我从遐想中回神,望向笑泠,却见她怔忡地盯着我,脸上略带一丝忧色。许是自己的反应吓着了她,我微微一笑,道:“我有些累了。” 她面色一红,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回身坐下,道:“只顾着说闲话,却将来的目的忘记。”她睨了我一眼,敛眉轻声续道:“听宫里的姐姐们说,前些日子皇后去园子看过姐姐后,回宫便一病不起,现在还没完全好。” “这些天,宫中疯传,说是皇后要动你的院子,你心中不喜,顶撞了娘娘,致使温婉娴淑的皇后病到。还说,这宫中只要言语之间曾得罪过的你,都会遭惹祸端,如鄂答应、齐妃,说得煞有其事,犹如亲眼所见。” 一阵晕眩,想站起来,双腿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伸手端起杯子,觉得手都在抖,茶水撒得满身都是。那茶水只是半温,但喝下去,竟是透心凉的感觉。 笑泠慌忙起身,走过来,抽了身上的帕子,轻轻地为我拭了拭撒湿得衣襟。接着,向后退了一步,慢慢地跪了下来,道:“此事奴婢并非道听途说,冒昧地给娘娘说,那是为了谢娘娘的恩。如若笑泠做的不对,也请娘娘不要责怪。” 静静坐着,默默地想着。皇宫大内,妃嫔之间争房争宠在历朝历代都层出不穷、花样极多,但这样明目张胆传播流言,有些反常。依照我对那拉氏的了解,不应是从坤宁宫传出的。 “娘娘不必担心,许是奴婢多事了。”耳边猛地响起笑泠担忧的声音,见她依然跪在原地,我吁出一口气,但愿如她所说,这事只是因为那拉氏的病,赶巧了,并非自己想像的那样。起身,向前跨了一步,扶起笑泠,待两人坐定,我道:“刚才你说的谢恩是何意思?” 她道:“齐妃娘娘是我大姨母,三福晋青诺是我表姐。她们出事后,额娘曾来宫中探望姨母,我们曾见了一面,她拉着我的手,说‘在宫中,一定在照顾姨母,并要找机会报答一位名叫晓文的女官。’” 恍然憬悟,明白了她今日为何如此。 她起身,躬身施了一福,道:“如若娘娘有需要笑泠处,谴一人来告知奴婢一声就行,奴婢告退。”对她微一颌首,便闭上了眼睛。 -------------------------- 淙淙大雨,凉风透窗而入,屋子里的床幔、饰物流苏随风左右摇摆。 慢慢地踱到窗前,默默盯着外面,丝丝缕缕的水链如珍珠般掉落下来,落在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溅起如珍珠碎屑般的水粒。 雨中有风,在雨花中一阵一阵吹动,带着淡淡的湿气扑面而来,一阵冰凉入了肌肤,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一阵不好的预感直冲脑门。拿起门边的青竹雨伞,拔脚向坤宁宫方向跑去。 甫一出屋,未行几步,就见到迎面而来的巧慧。她全身已经湿透,鬓角几丝头发和着雨水贴在脸上。她道:“小姐,皇后娘娘怕是不行了,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皇上方才也去了。” 我心中一阵迷乱,头轰地一声涨得老大,那拉氏究竟是哪年殁的,我是一点印象也无。提着劲儿加快步子,刚跨入坤宁宫,便听到一阵隐隐的哭声,又一阵心慌,止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愣在原地,手一松,伞在地上随风滴溜溜地转着。细细一听,却又没有了任何声音,举步向殿门行去。 只见那拉氏的寝宫内外都是人,又没掌灯,殿里光线有些暗,平添了几分沉重的气息。略一定神,才看清床前站着七、八个太医,个个面无人色,有的调药、有的切脉、有的扎针;胤禛、熹妃等人站在周围,均是一脸紧张,最外面躬立的是几个阿哥和地位较低的答应们。 只见那拉氏满面潮红闭着双眼,口微张,胸口慢慢地一起一伏,手紧按在自己心口处。 见我进来,众人眼神复杂打量着我。我心中难受,走过去,站在熹妃身侧,站定,道:“姐姐,果真是因为晓文顶撞了你吗?如果是这样,晓文给姐姐赔礼道歉。”她努力睁开眼,抬头摆一下,想摇头,又无力。许是心中焦急,脸色竟由红变得煞白。 身边的太医惊呼一声,那拉氏却紧皱眉头,胸口起伏越发剧烈,呼吸声也越发粗重。我心下大惊,不敢再开口,若她有个三长两短,这多少双眼睛都看到了,确实是因为自己一席话,她又严重了些。 胤禛走上来,扶着我,道:“晓文,镇静些。” 我木然道:“皇后究竟是何病?”一太医转脸说道:“回娘娘话,皇后娘娘的脉象,不是绝症,是虚症。娘娘身子弱,命门之火冲积发散不开,痰气便不得畅……。”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深透口气,正欲开口打断,便听到身旁的胤禛沉声斥道:“不要罗嗦,只说有救无救?” 几个太医哆嗦了下,紧接着‘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了不来,刚才回话的太医道:“奴才们这些日子一直用散痰之药,照理说早该散了才是,可主子娘娘却是越发的重了,奴才们不得其解,到底是为何?”他话音甫落,殿里殿外便传来了‘嘤嘤’的哭声。 胤禛冷哼一声,众人神色一紧,收住了哭声。他道:“起身,快些拿个主意,怎生把痰咯出来。”众太医利 落地起来,皱着眉,围着床的周围继续忙碌着。 那拉氏患得原来是痰症,可这种病应是冬季才有,这天才入秋,怎么可能? ‘啪’地一声,调药的太医往后退两步,手里的碗摔了个粉碎,面如死灰,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胤禛身子一颤,快速走到床边,坐于床头,探了探那拉氏的鼻息,面色一变,大声喝道:“还不快抢救。” 我脑中一片空白,拔开太医,上床,坐在里侧,抽下身上的帕子盖在那拉氏的脸上,托起她的身子,不假思索地隔着手帕和她以唇相接,嘬着腮猛吸,却一时吸不出来。 抬头望了望一脸诧异的胤禛,我凄凉地道:“为了我们,你说些她想听的话,让她知道这世上还有值得她留恋的人。”他一顿,拉住那拉氏的手,道:“小婉,你知道吗?我们成亲的当晚,我挑开喜帕……。” 一行泪涌出来,透过泪眼,掠了一眼聚精会神诉说的他,自失地轻轻笑了两声,这究竟是个什么社会,自己到底是谁。 一把扯下她脸上的帕子,和她唇对唇,用力地吸着。不知是自己用法正确,还是胤禛的话起了作用,她喉中一阵响动,我忙翻过她的身子,拍着她的背,一口痰自她口中咯出。 拉她躺下,她眼神迷离,凝视着胤禛的脸,轻声道:“爷,是你吗?……,小婉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闻言,胤禛握着她的手似是又紧了一丝,像是让那拉氏感觉他的存在。 我淡淡瞥了眼那紧握在一起的手,起身,下床,步履如浮去一样向外走去,整个人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堆里一般。耳边依稀传来他的声音:“若,……,晓文。” 是他的声音吗?觉得那声音远得像在天际,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依然向前缓步走着,前面出现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脸,只见她们的嘴一张一翕的动着,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走了好久,终于看不见她们了。湿衣紧紧地贴在身上,有些迈不开步子,抬头望望,风携带着雨点打在脸上,不知道顺脸而落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怎么走不动了,疑感地低头瞧瞧,我的手臂被一只手抓着,怔忡的顺着手向上望去,眼前出现一张担忧的脸孔。我揉揉眼睛,自嘲地笑笑,欲举步继续走。 “晓文,你怎么了?”他扳着我的肩,摇了摇我的身子,企图让我恢复神志。心里万般滋味搅在一起,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我嫣然一笑道:“我怎么了,我根本不是我,我又会怎么了?”说完,又是微微一笑,挣开他的手,向前走去。 走了一会儿,仍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步回身,皱着眉大声嚷道:“你干吗阴魂不散跟着,我只想安静地生活,难道这你们也看不惯吗?” 他默默地盯我半晌,轻轻地叹道:“自古以来,宫里都是各种政治力量的反映所在,有一套潜规则的平衡状态,如果被某一个人打破了,不管她是谁,那众人的注意力都会在此人身上。你在宫中已生活了十几年,你觉得自己真的可能安静的生活吗?” 我心中悲伤,静静站在那里,眼泪潸然而落。这些自己又何尝不知呢? 想了许久,觉得脑中一片虚空,泪如泉涌,却笑着道:“我能怎么办?”他蹙着眉头,眸中露出一丝怜悯,慢慢地道:“出宫,或是回到张小文生活的朝代。”静了一瞬,他摇摇头,苦笑着续道:“但这两样你都做不到,用情太深。离开了皇阿玛,你还能生活吗?” 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颤着,紧紧地握着拳头,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雨中。过了一会,平复了心绪,他说的对,离开了胤禛,我还能生活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在心底苦笑一番,道:“你回吧,我这也回去了。”他眸中亮光一闪,上前两步,凝视着我,疑道:“是回去?还是像这样在雨中晃荡?”我扯了扯起嘴角,不发一言,转身向前行去。 哗哗的雨声依然挡不住身后的脚步声,本来心里就如同硬生生塞进一块大石,堵得有些许难受,被他这么跟着,人也就越发烦躁。但他也是一片好心,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叹口气,边回身边道:“我已经没事了,你回吧。” 雨水顺着他的衣襟如一条细线似的流着,全身上下已经完全湿透,而他却丝毫不在意。他面色沉重,眸中深邃的光芒闪烁着,看我回身,开口问道:“晓文,这样活着,你觉得愉悦吗?” 未等我开口说话,‘啪’一声轻响传来,目光越过他,向他身后望去,一把竹伞倒立着落在地上,伞随风雨左右摇晃。我心中一紧,向侧方走一步,错开弘历的身子,赫然发现,傅雅一脸悲伤的呆愣在原地。见到是我,她一愣,似是有些不解,随之而来的却是满面诧异。 见我如此,弘历转过身子,待看清来人,他面色淡淡的立在原地,默了一会,道:“可是有事?”傅雅一惊回神,即而弯腰捡起雨伞,浅笑着边走边道:“适才见爷并未带雨具,担心爷淋湿了身子,却不想娘娘也在,早知多带一把来。” 听她不着痕迹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我强自压下一腔愁苦,笑道:“我们也不要在这雨中站着了,都回吧。”弘历瞅了我一眼,又望向傅雅道:“回吧。” 她轻声应了一下,快步撑伞来到我面前,微笑着道:“我们回去的路较近,这伞还是娘娘用吧。”低头望望衣衫,已湿得不能再湿,哪还有撑伞的必要。我一笑,摇摇头,转身疾步往回行去。 第十八章 大雨过后,已显秋意。阳光温暖、微风和熙,坐在房中就能闻到透窗而入的那特有的属于秋天的香味。 蒙古两部王爷已率众抵京,允祥、允礼、弘历、弘昼等王爷、贝勒们迎在宫门,城门至宫门鼓乐大作,鼓乐中响着悠长而洪亮的通传声,‘和硕部王爷到’、‘伊尔根觉罗部王爷到’,……。这是自雍正朝以来前所未有,又极其盛大的仪式,对两部王爷来说,也是莫大的恩宠。 通传愈来愈近,我越发坐不住,站起来踱了会,又坐于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打量一番,拔下头上的簪子,瞅了一眼桌上的首饰匣子,踌躇一下,自铜镜中瞥了一眼坐于桌边呷茶的胤禛,随手又拿起另一个簪子,在头上比划着。 他站起,走过来径自打开首饰匣子,拿出那支木兰簪子,轻轻插进我的发髻,望着镜中的我们,他道:“自己喜欢的,就是好的。”望着铜镜中他凝重的面容,我默了一会道:“如果自己的喜欢的,带给自己的只是沉重的幸福,那也是好的吗?”他面色一暗,哑声道:“过了这几天,气也该消了。” 我眼眶一热,强笑道:“我是生自已的气,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仍是不能放开心胸,不懂得去珍惜,苦了别人,也苦了自己。”他微蹙眉头,摇摇头,轻叹口气,从后面环着我的肩膀,道:“还说没有生气,我都成‘别人’了。若曦,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我站起,转过身子,抓住他的手,仰起头盯着他,道:“庆幸的是,皇后的病已经好转,流言也没有了。独享宠爱,难免会有人眼热,我虽当时气恼,心中也是明白的。”他揽我入怀,轻抚着我的背,道:“处罚的过轻,没有得到应有的教训。” 我一时之间有些迷茫,不知他所说何人,在心中细细地想了一会,抬起头惊讶地道:“居然是她,她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会传出来这些呢?”他轻叹道:“西藏的事已了,鄂家也算是出了力的。”在心底暗暗叹气,宫中之人眼皮极活,认为鄂齐立了功,鄂答应自会再受恩宠,她虽出不来,可别人却是能进得去的。 苦笑着摇摇头,她的心胸居然如此狭窄,也如此糊涂,进宫已届一年,难道没有发现,自雍王府带出的几位福晋,现今的几位妃嫔,从不曾因争宠而惹出事端。 “皇上,两位王爷已入了宫门。”房外传来高无庸的轻声提醒。 他拍了拍我的背,我又用力的搂了一下,方才放手,微笑着道:“我这就去坤宁宫了。”他凝神望我一会儿,轻轻抓住我的双手,嘴角已蕴着一丝笑意,眉梢也扬了上去,眸中神色愉悦,前两天的沉郁已完全不见。我扯扯嘴角,笑了笑,道:“快走吧,不要耽误了正事。” 他轻松一笑,道:“和你在一起,也是正事。”我一愣,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居然从他嘴里听到这么窝心的话,我心中一暖,踮起脚尖,快速地在他唇上印一下,拔腿就走。 “若曦。”背后传来他的声音,我微微一怔,转过身子,疑道:“什么事?”他笑着柔声道:“不要担心,依敏敏的性子,就是认不出你,你们也会成为朋友的。” 微笑着‘嗯’一声,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行去,心中居然感动不已,只为他总是能轻易的洞悉我心中所想的一切。 步履轻盈地向坤宁宫方向走去,沿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菊香扯闲话,小丫头不知哪听来的笑话,听得我掩嘴轻笑。气氛正好,看见对面鄂答应迎面走来,背后跟着两个肃着脸的太监。见到是我,三人慌忙走到路边,让开了路。斜睨她一眼,依旧缓缓地向前走去。 她俯身请了一安,未起身,却忽然‘嗵’地跪了下来,两手撑在地上,抬起头,眼中隐隐含着泪花,道:“娘娘,奴婢该死,做了不该做的事,但奴婢已被禁足了这么许久,请娘娘饶了奴婢吧。”说完,头抵住地上的双手,整个人匍匐地地上。我一顿,停下脚步,默立在她的面前,过了一会,压下心底让她起身的想法,硬下心肠,淡淡地道:“现在你不是出来了吗?”她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哽咽道:“皇后身边的岚冬姑娘传话说,哥哥今日会进宫,令奴婢见兄长一面,并不是允许奴婢出来。” 心中思潮起伏,花季女子被禁于斗室,而且不是一天、两天,而是长达数月。心中对她的憎意渐减,低低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她一怔,似是有些不信,面色转了几转,最后,还是缓缓地站了起来。 两人静静地默了一会儿,她轻声道:“娘娘饶恕了奴婢吗?”我注目望着路旁已略显枯萎的花道:“既知错了,又为何错上加错,在宫中喜言是非,不是智者所为。”她轻轻一笑,低头理了理衣襟下摆,挺直身子漠然道:“奴婢的性格说好听些是直爽,说难听些是一根筋,又怎会如此费尽心思去想这些是非。前阵子,来看望奴婢的人,言语中倒是有这样的意思,可娘娘似乎有所误会,我言尽如此,方才请求原谅的话我收回,奴婢告退。” 站于她身后的太监面露愠色,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斥道:“带罪之人,还敢顶撞娘娘,……。”未等他说完,我面色一紧,冷声‘啍’地一声,他嗫嗫地咂了一下嘴,随即躬身垂首立在了原地。我瞟了她一眼,厉声对太监们吩咐道:“再怎么说,她也是主子,不能乱了礼数。” 两个太监不约而同跪了下去,连着声道:“奴才不敢。”鄂答应面露惊色,有些不解地看我一眼,然后,低垂着头缓缓而去。 —— —— —— —— ———— —— —— —— —— —— 刚入宫门,便听到阵阵莺呢燕啼的说话声。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扯开嘴角,让微笑定在脸上,缓步走向殿门。 香腮红润,云鬓浸墨。我目不转睛站在门口盯着敏敏,她身着蒙古华服,雍容华贵地坐于那拉氏身侧,和我记忆中爽快、活泼的美貌女子已相去甚远,眼前的她多了些端庄,多了份宁静。 “娘娘吉祥。”耳边乍闻众人的请安声,我一愣回神,忙吩咐她们起身,快速地瞄了一眼,原来宫中诸妃嫔、各个王府的福晋们都来了。上前两步,对那拉氏微施一福,那拉氏忙起身,拉着我的手,微笑着道:“这是伊尔根觉罗部的王妃敏敏,皇上随先皇塞外之行曾见过,据闻王妃骑术可是相当好。”敏敏笑着接口道:“草原上的儿女,骑术都是很好的。”我洒然一笑,乍一开口,她依然爽快。 那拉氏微微一笑,转过脸问道:“晓文,你可会骑马?”往日和敏敏一起骑马风驰电掣疾驰的一幕在脑中一晃,盯着敏敏,一丝笑意挂在嘴角,说道:“晓文有几位很好的师傅,骑的虽不如王妃,自我感觉仍还不错。”那拉氏若有所思瞅我一眼,似是对我言语中流露出的欣喜有所不解。 闻言,敏敏微怔了下,默默地目视着我,眸中竟有一丝复杂的光芒,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你就是兰贵妃,皇帝的……。”未说完,她停了下来,掠了众人一眼,尴尬的转移话题道:“娘娘怎知骑术不及敏敏?”她这么一问,我也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敏敏当年见到是若曦,而不是我现在的面容,忙道:“曾听皇上讲过,当年格格骑术精良、舞姿优美,是草原是最美的一枝花。” 敏敏静静注视了我一会儿,微微一笑,轻声道:“娘娘可听说,敏敏曾有一位好姐妹骑术丝毫不逊于我,她的骑术可是当年几位王爷、贝勒们手把手教的。”她话音刚落,身前的说话声突地停了下来,几个隐隐约约知道一些的人略带担忧的望了望敏敏,又看了看我,而一些年龄稍小一些的福晋们,则是好奇的轻声猜测,究竟是何人,有那么大的脸面。 心中一阵感动,紧接着又一阵心酸,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有些难受,眼眶有些热,心底深处有一种想说出‘我就是若曦’冲动。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握紧拳头,待心绪平和,微 笑着道:“王妃指的是若曦吧。” 霎那间,空气如凝结了一般,房中无任何声响,连微风吹动窗棂子贴纸的凹凸声都清晰可闻。见她们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我浅浅一笑,盯着敏敏。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口气,垂下眼脸,端起茶碗喝了起来。 ‘若曦’这个名字自我口中说出,大家有些许诧异,一时之间,大家相互间打量着,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沉默的气氛压抑着众人,熹妃笑着对那拉氏道:“不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还是请王妃说些草原上的风俗人情吧。”那拉氏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唇后才道:“也好,自皇上继承大统,国库空虚,为了不给沿路州县因接驾而造成亏空,即而加重百姓的负担。这几年没有进行一次木兰秋狝,我们这些人当中大概没有一人去过塞外。” 如果没有亲眼目睹,是无法想像皇家出巡日用排场的奢华程度的。康熙年间,其中四次南巡的都由江宁织造曹寅接驾,在经济上给曹家造成了三百万两白银的巨额亏空,曹寅去世后,经曹颙、曹盍饺稳Σ咕龋晕薹植梗上攵滴醯氖稳庵猓粝吕吹某丝彰褂惺裁础w载范g继位,接连颁布谕旨,开始在全国上下大张旗鼓地清查钱粮,追补亏空。并一再表示,不能再像圣祖年间那样宽容,凡亏空钱粮官员一经揭发,立刻革职。在雍正五年十二月,下令将曹罱挥赡谖窀屠舨垦仙蟆r蚨芤账锊苎┣鄞雍蘸昭镅锏墓倩率兰遥搅松餐咴畹牡夭健r彩且蛩咨砭思易宓乃グ苷庖患本绲淖郏圆苎┣劾此邓渫纯啵绻芗也皇钦庋慕峋郑挥姓庋木敲矗簿兔挥惺澜缑逗炻ッ巍贰?br>  低头默默地想了一会儿,抬头扫了一眼,入目处,敏敏正在讲着蒙古五畜过年的礼仪习俗、讲着蒙古特有的乐器马头琴……。 耳边好像听到了那悠扬的马头琴曲,闭目冥思,仿佛自己已站在坦荡辽远的大草原上,彩云般飘逸的畜群,以及那驰骋不羁的追风骏马,还有骏马上神采飞扬的我们。 “格格,奴才通传一声,你再进去。”门外传来小路子的声音,猛然回神,睁开眼睛,却见承欢已快步冲了进来。 熹妃轻轻地摇摇头微笑着招了招手,承欢对众人敷衍的施了一礼,便立在了熹妃和我中间。熹妃边用帕子擦拭她额头的汗边笑骂道:“成大姑娘了,还是这么粗枝大叶,小心嫁不出去。” 承欢冲她一笑,转过脸,轻声问道:“姑姑,王妃是若曦姑姑的朋友吗?这玉佩是她送给若曦姑姑的吗?”我看看她特意挂于颈间的玉佩,紧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她抽出手,走到敏敏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并端起茶碗,递到敏敏面前。敏敏一怔,眼睛定在了玉佩上,默默地不发一言。 过了一会儿,敏敏眼角隐隐闪着泪花,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放于桌上,拉住承欢的手,道:“是若曦送给你的?你是哪家的孩子?”承欢拭了拭敏敏的眼角,道:“是姑姑给我的,我叫承欢,怡亲王是我阿玛。”敏敏握住玉佩,把承欢拉入怀中,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原来你是十三爷的女儿,你额娘是否名叫绿芜?”承欢的眼神一暗,道:“在承欢心中,若曦姑姑和晓文姑姑都是额娘。” 我心中一痛,忙向坐于右侧的绿芜望去,她面色惨白,嘴唇略微颤动,眸中的神色令人不忍多看。双手轻颤,用帕子捂住口鼻,头低低地垂了下去。她身旁的兆佳氏,紧紧握住她另一只手,并对我微笑着轻一颌首。 —— —— —— —— ———— —— —— —— —— —— 畅春园西侧的御园,绿草如茵、丛花似锦,放养着鹿、斑马等,虽比不上木兰围场草原辽阔、山峦起伏,但也别有一番景像。 斜靠在树上,望着湛蓝的天空,嘴边不禁浮起一丝笑。自己本想找机会,让绿芜和承欢多待一会儿,可承欢却整日的缠着敏敏赛马,没有一丝机会。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移目望去,原来是胤禛和高无庸两人。仍靠在树上,盯着他微微笑着。高无庸见状,停下步子,站在原地转过身子。 他走到面前,盯着我道:“这两天累坏了吧。”我环住他的腰,看着他道:“她的身子刚刚好,不能过度操劳,我身为贵妃是要担起来的。操心是多一些,可还说不上累。不过,熹妃和傅雅倒是帮了不少忙。”他盯着我,眸中涌出融融深情,静默了一会儿,轻声叫道:“若曦。”我‘啊’地一声,他却没了下文,只是轻抚着我脸庞,嘴角蕴着笑。 过了一会儿,他道:“自从有了弘瀚,你改变了许多,这次虽然有部分是因为敏敏,可你做的确实很好。”挣开他的手,轻轻的靠在他的胸前,叹道:“以前总想找一个小院子,过着清静的、随心所欲的生活。这次回来,我找到了,禛曦阁就是我想要。自有瀚儿,我可能宽容了一些。那是因为,我无力改变一些东西,那只好改变自己。”他轻叹一声,紧紧地搂住了我。 两人静静相拥了会,他道:“你和敏敏还是没有进展?”我重重叹口气,闷闷地道:“敏敏的全部精力都在承欢身上。”他‘哧’地一笑,轻轻拍拍我的背,笑道:“这样不是你想看到得吗?”我仰脸,笑道:“那也得看她们的缘分。”他摇摇头,微微笑着不作声。 一阵细风吹来,他为我捋了捋鬓角的碎发。我道:“敏敏心思单纯,如果不给她明说,她即使能感觉到,也不会相信我就是若曦,毕竟有些事情是很难解释的。”他收紧胳膊,正欲开口,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小顺子面色惨白跑到面前,喘息未定,结结巴巴地道:“启禀皇上,四阿哥,……,四阿哥摔下马……。” 胤禛眉头一皱,面色猛地暗了下来,加重握在我手上的手的力量,冷声问道:“四阿哥伤得可严重?”小顺子已缓过了神,气也喘得顺了,低着头道:“当时狩猎包围圈已围成,四阿哥陪着蒙古的王爷、王子们准备围射,就在这时,一头母鹿居然猛冲过来,马一惊,四阿哥被甩了下来。因四阿哥习了武,一跃下地,才没有伤到骨头,奴才来时,听太医说,可能是伤了筋。”手被他握得生疼,我轻轻地拍拍他的胳膊,轻声道:“还是去看看吧。” 他默了一下,盯着小顺子道:“当时怡亲王可在场?”小顺子急忙回道:“王爷在场,当时四阿哥跃下马时崴了脚,摔在了地上,马又冲了过去,幸好王爷在四阿哥身旁,及时用鞭子勾住了马脖子。”胤禛轻吁一口气,面色舒缓下来。 他握着我的手,捋开袖子,见我手腕上红色的指痕清晰可见,他边轻轻揉着边道:“我先去蒙古两部瞧瞧,你先回吧。”见我颌首一笑,他大步往回走去,一旁站着的高无庸紧随着走了。 走到小顺子面前,道:“起来吧,现在四阿哥营中,谁照顾着?”小顺子站起,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道:“熹妃娘娘和四福晋。” —— —— —— —— —— —— —— —— —— 走至帐前,掀帘而入。弘历斜靠在软榻上,两手放在脑后,眼睛微闭,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右脚下垫着软垫,整个脚踝红肿的发亮。傅雅半蹲着身子,专注的、轻柔的擦着药膏。环顾四周,只有他们两人,熹妃并不在场。踌躇一阵,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开口的好,遂转身往外行去。刚至帐门,正要掀帘,帘子已‘呼’地被人掀开。 “姑姑,你要走了吗?”来不及阻止,承欢已抓起我的手,向内走。闻声,弘历支着身子,默默地打量着我。 傅雅放下药,直起身子,正要行礼,我急忙走过去,托住她的胳膊,微微一笑。她看了我一眼,头一低,用手擦了擦眼角,复抬起头,道:“太医说休息几日就好了。”见双眼微红,显然是刚刚伤心哭过。我心 中一阵泛酸,她是真心爱着弘历的,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我叹口气,走到旁边,拿起盆中的湿帕子,拧了拧水,走过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浅笑着道:“继续上药吧。”一直默立在身边的承欢,嘻嘻笑着道:“嫂嫂这是心疼哥哥呢?”傅雅面上一红,伸手作势要打承欢,承欢身子一晃,抓住弘历的手,仍打趣傅雅道:“嫂嫂默认了。” 眉眼含笑看着她们,无意中掠了弘历一眼,他仍如刚才一般,面色平静,眸中神色淡淡,没有一丝感情在内。我心中突地酸涩不已,可又不知从何着手处理,他早已明白、也早已知晓,我的身份、我的感情。他分寸的把握着自己的言行举止,没有说过出格的话,也没有做过不合身份的事。可是,他越是如此,我却越发害怕、恐慌。 —— —— —— —— —— —— —— —— —— 一轮淡青色的月亮,将满园草树渡上了一层水银。林中的黄灿灿的野菊,放着清洌的香气,在凉凉的夜风中飘荡着。从旁边湖里吹过来的霰雾,丝丝如缕,如梦幻仙境。 想想白天弘历的表情,又想想敏敏刻意回避着自己,心情郁闷难当。重重叹口气,自林中走出,踱过道路,踅进湖中的长廊里,信步向前走着。 “可是兰贵妃?”前面传来一声轻轻的问话声。 我一怔,从遐想中惊醒过来,循声望去,心中一喜,月光下敏敏静静的依在栏杆上。疾步走过去,两人静望一会儿,我拉起她的手,轻声叫道:“敏敏。” 她身子一抖,猛地挣开我的手,默默盯着我,似是难以置信,我居然如此称呼她。我苦笑着静静等待,等她开口。半晌后,她一字一句地道:“你知道我和若曦的事。”我深深吸口气,盯着她的脸孔,道:“我就是如假包换的马而泰。若曦。”她怔忡地望着我,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她面带鄙夷嘲讽道:“你也是这样对皇帝说的吗?” 黯然垂首,轻轻地苦笑着。在她心中,如今的我只是靠心机、耍手段谋取胤禛宠爱的肤浅女子。单纯如敏敏,能如此想,那宫中的人,大概都是如此看待我。 抬起头,鼻头有些酸、喉咙有些堵,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遂面色凄婉的盯着她。被我笑得有些微愣的敏敏,一皱眉头,微怒道:“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是利用了若曦才得到皇帝的爱吗?” 我心中悲伤,一把抓住她的手,直直地盯着她道:“姐姐,不管你曾经历过什么,都忘掉吧!……。” 这是我入十四府后,她信中的原话,她不可能不记得,或许只有说出这些,她才能相信。她一把推开我,往后退了两步,双手紧紧抓住栏杆,满脸的不相信。 泪水自我脸上悄然滑下,流入口中,酸酸涩涩,我哽咽着续着自己的回信:“我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幸福就在点滴记忆中。这么多年,从没有这么心境平和安乐过,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她松开手,向前走了一步,用手摸了摸我的脸,喃喃地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自语一阵,她眸中亮光一闪,疑道:“你入宫之前可在十四爷府中?” 看她的神情,应是信了七、八分,大概是无法说服自己,看到得竟是另外一张面孔。我轻轻一笑,拭去眼角的泪,笑道:“敏敏,十四虽不是我星星或是月亮,可总还是我的知已朋友,我们的通信自会亲自送到我的手里,绝不会假手于人。” 她凝神注视我一会儿,才道:“当年伊鹰专门派人来打探过,若曦确实已经不在了,难道中间有误会,可你的容貌只是二十多岁的年青女子,不可能是若曦。” 我再次苦笑,不知道要怎么给她一个好的解释,来令她相信。 两人相望着默立,半晌后,敏敏开口问道:“那你呢?你会忘了他,忘了月亮,去找星星吗?”我一怔,侧头细想一下,猛然间憬悟,这是她曾经问过自己的一句话,这事关八爷,即使从若曦口中知道什么事的人,也不会知道此事。 我上前拉起她的手,她手一挡,却没能推开,瞟了我一眼,便任由我握着。 我对她微笑着道:“会的!我会睁大双眼去找的,只要那颗星星是属于我的,我不会错过的。”她神色一变,眼中隐隐含着泪,上上下下打量了我许久,猛地搂住我,哭道:“若曦,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你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他们都说你不在了。”我搂着她,泪水狂涌出来,边哭边道:“你不用担心,不管我的样子如何变化,我都是你的朋友若曦。” 哭完之后,我们依在廊子护栏边,喁喁低语,叙着别后离情。 她挎着我的胳膊,紧握着我的手,眼角带着笑道:“你找到了。”微怔一下,随即明白她话中含义,心中一暖,嫣然笑道:“是,我找到了,我虽不他唯一的星星,而他却是我一个人的月亮。” ―――――――――――――――――――――― 望了望晕黄的宫灯上下摇曳,我面带着微笑,以左手支头,右手拿起发梢轻轻地在他胸前画着圈,静静地打量着熟睡中的胤禛。他闭着眼,嘴角上扬,轻轻地说道:“醒了。”我‘哦’地应了声,仍继续着刚才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轻轻地握着我的手,微笑着道:“昨日和敏敏相认了?”我抿嘴一笑,点点头,见他脸上仍带一丝倦容,我抽出手,抚抚他的脸道:“天还早,再睡会吧。” 他眸中笑意加深,双手放于脑后,凝神直直地望着我,顺着他的眼光,我面上一热,笑着拍他一下,拉起薄被盖在身上。 他哑着噪子沉沉一笑,拉我入怀,摸着我散开的长发,笑道:“若曦,你好些日子没有穿这件睡袍了。”这是我仿照现在的吊带睡衣,用上好的丝绸做的,穿在身上如无物,简单又舒服。 此时,他的眸子漆黑如墨,深情地凝望着我。手也自我背上轻柔地一路抚下去,我整个人麻麻酥酥,身子缓缓地贴上去,主动地吻在他的薄唇上……。 残阳隐去,夜幕悄悄升腾。 我和敏敏携手站着,远远地望着那堆篝火,相视莞尔轻笑。敏敏紧握了我的手一下,侧头望着我道:“好像又回到当年塞外那美好的时光。”我拍拍手臂上她的手,浅浅笑道:“是啊。” 两人相视笑着,过一会,她面色微变,盯着我正容问我:“若曦,你真的幸福吗?”我微怔一下,即而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道:“一直不希望仰望着宫墙四角过一生,可当真正离开后,却觉得撕心裂肺、生不如死。如今的生活,虽说偶有风波,但我依然感到温暖、踏实。”她对我一笑,低下了头,默一会,抬起头,轻声道:“他也幸福吗?” 我微怔过后,马上明白了她口中的‘他’是谁,遂挽着她的胳膊,看着她,浅笑道:“佐鹰不好吗?”她慌忙摇头,抓住我的手,盯着我,压着声音急急辩解:“佐鹰对我极好,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见她慌乱的样子,我‘扑哧’笑了起来。见状,她微怔过后,先白我一眼,紧接着,趁我不妨两手直向我腋窝袭来,大声道:“让你知道作弄我的下场是什么。” 两人边笑边跑,犹如在当年草原上。闹了一阵,两人躺在草地上,静默地望着满天繁星。敏敏开口道:“十三爷身边的名叫张慧之的女子,是他新宠的侍妾吗?绿芜呢?她怎么办,她会受得了吗?” 原来她担心的是此事,我轻叹一声,将绿芜改名的事细说一遍。敏敏侧过头,笑道:“我还以为十三爷是喜新厌旧的薄情之人呢?” 我心中突地有个主意,猛地起身,看着敏敏道:“你可愿意认识她?”敏敏起身,大声笑道:“如此奇女子,为何不见。只是十三爷会不会……。”她未说完便大笑起来,我斜睨她一笑,也笑道 :“他不想让见就不见了吗?”敏敏站起,边拉我起身边道:“希望绿芜不嫌我这塞外之人粗陋。” 未行几步,便见对面影影绰绰地走来一人。来人似是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缓缓地走着,不注意周遭的一切。待来人渐近,我轻声叫道:“前面可是慧之?”她脚步一顿,用帕子轻轻拭了脸,才上前躬身一礼道:“慧之见过娘娘、王妃。” 上前扶起她,发现她手中的帕子已湿了一片,她抽出帕子,轻轻往后一退,眼神越过我看了敏敏一眼,垂首轻声道:“慧之告退。” 我长叹口气,道:“不要太伤心了,承欢长大了自会明白你的用心良苦,她不会怪你。现在虽然你们不能长待一起,但最起码还能偶尔见面。”她幽幽一叹,转身离去。 敏敏过来,和我并排站地一起,凝神看着绿芜离去的方向,不解地问:“她怎么了?”我对她微微一笑,提步向前走去。敏敏紧跟于身旁,一拽我,我看过去,她纳闷地道:“她不喜欢我?”我摇摇头道:“她有些事需回去。”见敏敏一脸迷茫,我低头一笑。 人的感情是在接触中产生的,任谁都无法用外力改变,承欢自小离开绿芜,又何来亲情之说。因此,这件事任谁都无能为力,多说无益,只是徒增一人无谓的烦恼。 -----------------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 在碧草蓝天间,敏敏、她的大儿子佐特尔、承欢我们一行四人策马狂奔之后,我大呼吃不消,趴在马上,再也不肯直起身子,敏敏大笑。四人慢慢骑一阵,伊特尔口中一个响哨,和承欢对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疾驰而去。 这阵子承欢总是喜欢和敏敏腻在一起,因而马术在敏敏和伊特尔的调教下,已好了许多。 趴在马背上,缓缓前行,忽听一阵马蹄声由远自近,抬头一看,原来是伊鹰的贴身奴仆。他翻身下马,行了一礼后道:“王妃,王爷请你前去议事。”敏敏对我一笑,策马快速而去。 直起身子,望着远处如黑点般越来越远的承欢,脑中闪出绿芜凄凉痛苦的面容。心中一动,打马向十三的营帐行去。 未跑出多远,忽听身后的叫声:“晓文。”猛收缰转过身子,却见弘历脸色平静地坐于马上,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一心想着绿芜的事,竟对身后的声音一无所知。心中暗暗叹气,自上次雨中之后,他总是直呼我的名字。 我含着丝笑,淡淡地问道:“脚可好了?”他颌首一笑,收缰调过身子,缓缓向前行去。我提缰慢慢地跟了上去,心中暗暗对自己说,就在今日、就在此时,做一个了断。两人行到一片林子边,翻身下马。 静默一会儿,他转过身子,看着我,微笑道:“晓文,你来自以后的朝代,那应是知道我们这些皇子的事吧,史官是有记录的?”我心中一沉,抬头盯着他,道:“我对历史不感兴趣,因此并不是很清楚。我知道的只是历史的大致走向,至于细节,就不得而知了。” 他面色一暗,仰面轻笑两声,然后,凝神望着远方,自顾说道:“也许一切都是注定的,她注定是我的嫡福晋,我也注定得不到我上心的人,甚至是一丝机会都不曾给我。既然如此,又何必心系于一人,又何必这般自苦地生活。” 我心中有一丝慌乱,不想再在这个问题是夹杂不清,强自镇静了会,我道:“在这里,没有晓文,只有若曦。我永远是你的额娘,你阿玛的妻子。”他低首笑笑,又抬起头,轻轻拍拍自己的胸膛,盯着我道:“从此之后,晓文只在这里。”他翻身上马道:“儿臣告退。”说完,骑马疾驰而去,一会儿功夫,便无踪影。 心中难受,酸涩难忍,无心再去十三营帐,遂低头默行,缓缓地往回走去。 高无庸立在帐外,见我走近。微躬着身子行了一礼,我颌首后掀帘进帐。胤禛坐于矮几前凝神看着手中的折子,眉头微蹙,见我进来,微微一笑。我忙隐去一腔愁苦,强笑道:“年龄不饶人,骑了一会马,身子就如要散架了一样。” 他眉头一皱,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奈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我‘嘿嘿’一笑,指了指他身后的屏风道:“没有其他意思,你忙你的事吧,我休息一下。”说完,径自步入屏风后,和衣躺在软榻上。拉起薄被,盖在脸上,脑中不时的想着方才弘历的表情,心里一阵轻颤。 薄被轻轻被拉下,胤禛坐在身边静静地看着我,我一怔,脸上扯出一丝笑道:“有事?”他伸手抚抚我的脸孔,目注着我默了一会儿,才道:“发生了什么事?” 心中一慌,我急道:“哪有事,我只是久未骑马,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人有些乏。”他面色淡淡地望着我,半晌后,探身抱着我,下巴依在我头上,把我紧紧地环在胸前道:“不想说。” 我挣开他的身子,坐起来,面对面望着他,浅笑道:“真的没事。”他轻笑着摇摇头道:“蒙着被子,大睁着两眼,里面可有景致看。”刚要开口分辨,他已截口道:“难以启齿?”心中暗暗叹气,脸上却露出灿烂的笑脸,摇摇他的胳膊,娇声道:“好困,眼皮都睁不开了。”说着,还配合的打个哈欠。他睨我一眼,推开向内移了移,斜靠着躺下来,微闭着眼睛道:“我也有些乏,睡一会也好。” 他面带倦容,眉宇却微锁,不知到底是为了何事。我躺下枕在他的胳膊上,侧起身子,抚抚他的额头,他嘴角逸出一丝笑,抓住我的手握住,轻声道:“若曦,别闹,睡一会吧。”过了一会,耳边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窝在他怀中,静静想会心事,眼皮有些沉,意识逐渐朦胧。 ‘啪’地一声轻响,我一惊而醒,看看身侧,身边已空空无人。正待起身,外面已传来他冷冷的声音:“原来真有此事,直到现在岳钟琪也没有上疏朝廷,他们还反了不成。” 心中一惊,曾记得只有雍正末年才发生土司谋反之事,到底出了什么事,使胤禛如此震怒。怔忡一会,轻轻躺了下来,大睁双眼望着帐顶,默默等着下文。 “探子回报,岳钟琪正在严审那名送信的张熙,许是想查清其同党,将他们一起抓捕后再上奏。此人是皇兄破例重用的汉大臣,我们满人之中一些人早已心生怨气,皇上不妨等上一阵子,顺带考验一下他,他如果处理得当,也堵堵别人的口。”外面传来十三条理分明的回话声。 这就是胤禛的开明之处,提拔人材,唯人善用。继位之初,不仅封曾依附八爷参与皇权争夺,属八爷党羽的允礼为果郡王,管理掌蒙、回、藏事务的国家机构理藩院。虽当时本意或许是分化对手力量,可允礼却诚心办差,于雍正三年,因‘实心为国,操守清廉’,获赏亲王俸禄,并按亲王规格增加侍卫。并于年初晋封为果亲王。而且在雍正二年,封汉臣岳钟琪为奋威将军,在甫受封的当年二月,曾率五千人的骑兵,从西宁城向西急行军十二日并于第十三日的黎明,发动突袭,罗卜藏丹津的部队从梦中惊醒,战马均未备鞍,无法迎战,以至于全军崩溃,四散逃命,罗卜藏丹津急换上女人的衣服溜掉,投奔准噶尔。岳钟琪穷追不舍,每天奔驰一百五十公里,两天后,追到桑骆海,只见红柳蔽天,渺无人迹,才带着他的俘虏,包括罗卜藏丹津的母亲在内,凯旋而回。岳钟琪自出发到大获全胜,只用了十五天时间,就把面积约六十万平方公里的青海土地,完全征服,纳入清政府中央版图。岳钟琪以其计谋神奇,身先士卒立下头等战功,被胤禛封赐三等公,赐黄带。1725年升任四川陕西总督,任宁远大将军,节制川、陕、甘省。在太平天国之前,他是仅有的以汉人而握重兵的大将。 思来想去,却还是想不出和岳钟琪有关的究竟是何大事。他本是将军,应和出兵打仗有关,可印象中,在今年之中好像没 什么战事。默默听了会,听着两人的言语之中已无朝事,便起身向外行去。 第十九章 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走在上面一丝声音也无。我走到矮几旁边,静静地站定。 几上左侧放着未批阅过的,而胤禛朱批过则随手放在右侧。十三支着额头边低头看着一个折子边道:“皇兄,自开福建洋禁,那里民众出洋贸易频繁,而我朝却无相关条例,长此而往,怕是不好管了。” 见两人又要谈论正事,我轻手轻脚向帐门走去。未行两步,身后传来胤禛的声音:“若曦。”回身望去,胤禛嘴角蕴着丝笑道:“去泡些茶水。” 十三侧头看着我,嘴角含着丝笑道:“劳烦嫂嫂。”笑着白他一眼,疾步掀帘出去,对守着帐外的高无庸吩咐道:“去取些茶叶来。”说完,落帘进来。走过去,坐于胤禛身旁,静等着高无庸。 无意中掠了眼几上平摊着的一份折子,右下角红色的‘密’字极是醒目,有些诧异,遂低头望去,‘启禀皇上:陕甘总督岳钟琪在乘轿回署途中曾接一书函,内容涉及悖逆文字,以期望利用其兵权达到反清目的。’ 自清建立,统治者为了了解下情,虽沿用了明朝的票拟制度,但又具体做法上又与明朝不同,改掉了一些弊端。自康熙五十一年后,凡涉及机密之事,均可亲自写奏折。胤禛继位后,不仅沿习下来,而且进一步扩大密折人员范围,达到千余人。这样一来,上奏人数越多,事情越发不好隐瞒,因为你不实写,必会有他人实写,各官员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没奏,但其他人奏了,便显得有些渎职。 无言暗自失笑,不知这岳钟琪奏了没有,如若没有,轻者受斥责,重者或许受到怀疑,毕竟内容涉及悖逆文字,而且严重到期望用其兵权……。 想到这里,心中猛然一个激凌,人也不由得有些轻颤,恍然憬悟,和岳钟琪有关又令胤禛震怒不已的究竟是什么事了。一阵愣神,该来的还是来了,雍正朝唯一的文字狱。 文字狱古已有之,清朝仅在康熙年间就有庄氏明史案和戴名世南山集案。 明史案是浙江乌程富商庄廷拢无意中发现其邻居学士朱国桢的明史遗稿《列朝诸臣传》,购买下来后邀集许多名士加以编辑,并增补了明末天启、崇祯两代史事,这本也没什么,但他却在书中斥责满人,书中直书清朝统治者历代祖先名讳,这是犯大忌的死罪,且不使用清朝年号,而用南明永历朝的年号,并把书重新定名为《名史》,算作自己的著作。书编成后,庄廷拢已经去世,如果就此打住,或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其父庄允城却将书刊行,大规模的发行,被有心人士向朝廷告发,庄允城被逮入京,死于狱中,庄廷拢被掘墓开棺焚骨,所有作序者、校阅者及刻书、卖书、藏书者都被处死。先后因此狱牵连被杀者达70余人,被充军边疆者达几百人。 明人方孝标曾经到云南在吴三桂部下做官,后来投清而免除一死,其著有《滇黔纪闻》一书,此书中曾提到南明永历政权不算为伪朝。戴名世见到此书后,在所著《南山集》中加以引用,提到南明弘光帝及其年号,又揭露了康熙帝杀掉明太子的真相,以略微倾向明朝的口气叙述了明末清初的抗清事件,对南明诸王寄以同情。这么一来,两书被认为有‘大逆’语。结果却是波及数百人,戴名世被斩首,方孝标已死被戮尸,两家男子16岁以上者均被杀,女眷等则被没收为奴婢,方氏同族人都被充军到黑龙江。 这两起都是由于编写前朝、当朝的历史而招祸的。康熙的手段虽有些小题大作,但其真正目的却是给具有反清复明思想的汉族知识分子一个暴力的威胁。而此次的曾静案,却是欲拉拢朝廷掌握兵权的重臣,以期望用兵权来达到颠覆朝廷的目的,虽然我内心清楚他们并未有真正的行动,但在胤禛、十三看来,却不是小事,而是具有谋反意义的大事。 浙江‘东海夫子’吕留良在明朝灭亡以后,他曾参加过反清,但斗争最终失败,伤心之余,便在家里收子弟教书。后因有人推荐他博学鸿词,他坚决拒绝了,后来更是索性到寺院里,剃头当和尚,躲在寺院里著书立说。书里有反对清朝统治的内容,幸好书写成了,没有流传开去,吕留良死后,更没被人注意。湖南曾静偶然见到吕留良的文章,对吕留良的学问十分敬佩,就派学生张熙,从湖南跑到吕留良的老家浙江去打听他遗留的文稿。张熙一到浙江,不但打听到文稿的下落,还找到吕留良的两个学生。张熙跟他们一谈,很合得来。他向曾静汇报后,曾静也约俩人见了面,四个人很有志同道合,相见恨晚之意,他们商量怎样推翻清王朝。曾静打听到担任陕甘总督的汉族大臣岳钟琪是岳飞后人,并掌握兵权,颇受重用。觉得要是能劝说岳钟琪反清,成功就大有希望。曾静写了一封信,派张熙去找岳钟琪。岳钟琪收到信后,大吃一惊,在威逼张熙交待同谋不成之下,假装答应,张熙于是将他们的计划、主谋人员一一交待。岳钟琪马上上奏雍正,报告这起谋反事件。雍正帝将他们严加查办。吕留良虽死,雍正仍把其刨坟劈棺戮尸,又把吕留良的后代和他的两个学生满门抄斩。还有不少跟着吕留良的读书人也受到株连,被罚到边远地区充军。 我木然坐着,心中有些堵,吕留良究竟有没有孙女,到底有没有吕四娘其人,野史到底是不是真的。 “若曦,你怎么了?”耳边乍闻他焦急的问询声,我茫茫然地看向他。 他面色虽平静,眸中却隐隐含着担忧,我似是呓语般道:“他有孙女吗?”他眯了眯眼,掠了十三一眼,眸中的担忧转为疑惑,望了望我紧紧抓着几案边的手道:“若曦,谁有孙女?” 凝视着他,丝丝哀伤坠入心底,现在是雍正六年,还有七年,仅仅只有七年时间,我们面临的或许是再一次的天人永隔。我身子一阵发冷,脑中木木的,心中已没了任何想法,只是怔愣地盯着他。 十三面色惊愕,放下手中的折子对胤禛道:“皇兄,若曦有些不对劲。”胤禛微一颌首,若有所失的掠了眼几上的折子,扳住我的肩膀沉声道:“若曦,你害怕什么?你又知道些什么?” 回过神,心中凄惶,眼角中蕴着的泪顺着面孔汩汩而下,历史终就是注定的,自己有能力改变吗?但真的不能改变点什么吗?只是少许也是好的。 胤禛目注着我,轻轻地拭去我腮边的泪,侧头向十三道:“自朕登基,从未去木兰围场,蒙古各部也好些年没来朝觐。”他回头看我一眼,眸中忧色有增无减,眉头微蹙,盯着我,却向十三道:“你好生准备一下,晚膳和四阿哥陪着两部王爷,千万不要怠慢了他们。”十三看看我,站起,举步向外行去。 胤禛静默地盯着我,过了一会,待我平静下来,他淡淡地道:“你到底害怕些什么,自先帝你御前奉茶时,就常年忧思,行事如履薄冰、瞻前顾后。刚才你看到这份折子就神色大变,你久居宫中,能知道些什么,你又知道些什么。若曦,我们之间不是有约定吗,不管何时都会坦诚相待。” 心中苦涩不已,自己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的事情能对他能坦言吗?自己早已知晓他们每一个人的最后结局,对他能明说吗? 抬头凝视着他,脸上挂着泪花,却浅笑着说:“我怕的只是‘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 文人墨客著书立说,有些为的是留于后世,更有一些或许只为谋生存,并不是他们语含怨望、狂悼讥刺。” 他面上无一丝情绪,默盯着我,半晌后,他的手放于那份折子上淡然道:“你是说文字狱?” 我轻咬下唇,默了会,握住他的手道:“我并不是想在政事上插言,我只是害怕有些人断章取义,牵强附会,告密邀功。有人更是挟嫌诬陷,以报私怨。以至于文网密布,冤狱频起,文人士子人人自危,惟恐一不小心,陷于罗网,受到株连。到那时,天下就不会太平,一些别有用 心之人,会借机对抗朝廷、诋毁天子。” 他目注着我,听我说完,面色稍微舒缓一些,轻叹道:“你可知道那些悖逆的话都是什么,谋父、逼母、游兄、屠弟、诛忠、任侫……,足足列我十大罪状。” 我心中一沉,这都是他最忌讳的。他默了会儿,眼神渐渐沉痛,紧握着拳头道:“这些死抱华夷之辨的士大夫,在著作中处处表露憎恨朝廷、思念前朝的意思,我大清用近百年时间,竟得不到解决。我希望在我这里,告一段落。” 我心中一酸,他有他的想法,我不能左右他什么。只是期望自己知道的野史根本就是戏说的,根本没有这回事。期望自己担心的一切都是多余的。在心底深处暗暗叹气,虽说不希望有这么一个人,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改日见见十三,让他调查一下也是好的,总可以防患于未然。 他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淡淡笑意道:“这些事你不要瞎琢磨了,你现在要考虑的是好生把身子养好,好生给我生几个大胖小子来。” 我一愣,即而心里一暖,他这是不想再讨论此事,也不想我为此事担心,扯出一丝笑,搡了他一下道:“你以为我是母猪?还能一下子生出几个来。” 他嘴角蕴笑,拉我入怀,道:“如果是,那就好了,我一下就多了几个儿子了。” 两人各怀心事,说了一会。我静静地趴在他的肩头,盯着屏风,脑中空空的。他拍拍我的背,低低地说道:“我很怕你脸上出现那种孤独无助的表情,每当这种表情出现,我心里就会有一种不祥之兆,总觉得你随时都会离我而去。若曦,你不要担心朝堂上的事,你只要待在我和弘瀚身边,做我的娘子、他的额娘就好,其他的都不要管不要问。”我把头搁在他的肩头,双手搂住他的背,轻声道:“是呀,我也希望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但是,怎么可能做的到呢?” 他轻叹一声,沉声道:“若曦,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承担责任,他们既是留下了文章,那就得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但是,我只会查办相关的人,你所担心的文网密布,冤狱频起不会出现。” 如果自己是这个朝代中出生、成长的人,那该多好,不知道各人的结局,也不会整日里担心不已。自己费尽心机说了这么多,只是不希望出现诛杀吕留良的后人,那样,即使有吕四娘此人,那也不会出现自己所担心的那一幕。 心中悒郁,无法排遣。每日醒来,考虑的第一件事总是曾静案到了哪一个地步,有没有发现吕留良。心一直这么揪着,人也就显得无措,每日呆在帐中,默默的探听着事态的发展进度。 躺在软榻上,大睁双眼,呆呆地盯着帐顶。 一声轻哼响起,我移目一望,胤禛嘴角带丝无奈的笑,打量着我。我对他轻扯下嘴角,不知道脸上有没有出现笑容,便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表情,任由他打量。 他轻叹一声,坐于我的身边道:“若曦,这几日你怎么了?”我静静望了他一会,问道:“岳钟琪可有奏折递上来?” 他敛去笑容,脸色转为严肃,目光神色渐渐冷淡,盯着我沉声道:“若曦,你没听懂我的话吗?我不希望你过多关心朝政。” 我心中愁苦,遂可怜巴巴地抓住他的手,苦笑着肯求道:“我想知道的,只是这件事而已。”他目光柔和下来,轻轻摇头道:“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想什么。岳钟琪的折子已经来了,是一个名叫张熙的人,手拿反信拦截岳钟琪官轿,当时就被岳钟琪带进署中交巡捕看守,这个人要说起来,也有一些骨气,无论是套供还是动用大刑,均不肯实说。后来,岳钟琪用计假意与之盟誓,表示愿意同谋举事。张熙信以为真,才将实情通通说了出来。” “原来是他的老师,湖南永兴人曾静策划的,此人原是县学生员,因考试劣等被革退,于是放弃举业在本地教书,失意无聊之中常杂记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对前朝东海夫子吕留良宁可削发为僧也不赴清之荐举的事迹深为敬仰。此人的可恨之处,不仅仅是在其著《知几录》、《知新录》中多有抒发愤懑的“悖逆”文字,而是还将思想付诸行动,居然派学生张熙到吕留良家乡去访书。” 心中越发不安起来,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你要怎么处理吕姓族人?”他面色淡淡道:“大逆之罪。”我心中一惊,急忙接口道:“他已经死去好多年了,人死如灯灭,该了结的就让它过去,难道不是好的选择吗?”他面色一暗,眸中冷意骤起,嘴角逸出一丝冷笑道:“康熙五年拒不应试,被革除诸生,康熙十七年、十九年,两次不应“征辟”、并出家为僧、遁迹吴兴县妙山,筑风雨庵著书、讲学,著有《吕晚村文集》八卷、《东庄诗存》七卷、《续集》四卷;《东庄诗存》六卷、《惭书》一卷;与吴之振,吴自牧合选《宋涛钞初集》与张履样合选《四书朱于语类摘抄》三十八舂,所著诗词文章多处谤议皇阿玛。如此顽固对抗朝廷之读书人,如果朝廷没有应对之策,不施以打击,以后还怎么控制这些士子们的言论。” 我心中暗暗哀叹,一时之间心中没有任何想法,抽出手,拉起薄毯盖在脸上。隔着毯子,听他轻轻叹口气,过了半晌,没有一点动静。 心中已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可自己的担心却没有一丝一毫减少,怎么办?怎么办? 突地脑中一闪,‘呼’地拉开毯子,一下子坐起来。却见他依然坐在那,面带诧异望着我。我对他敷衍的笑笑,下床提步就准备出去。他眉头微蹙道:“再过两日蒙古部就要走,敏敏已来找你几次。”我‘哦’一声,表示已经知道,边往前走边道:“我这就去找她。” ―――――――――――――――――――― 策马疾驰,远远的看见十三与绿芜两骑在马上静静站着。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去,承欢、佐特尔两人高扬着马鞭,一前一后的策马狂奔。我心中有些泛酸,暗叹口气,一夹马腹,马快速地向两人奔去。 听见声音,两人翻身下马。我收缰下马,对绿芜颌首微笑一下,望着十三道:“我有些事想问你。”绿芜对十三浅浅一笑道:“爷,我再去骑一会儿。”十三睨我一眼,侧头向绿芜柔声交待道:“骑得慢一些,你才学会。” 十三目送绿芜走远,才回过身子笑着问道:“什么事?”我扔下手中的缰绳,肃容道:“想让你查查吕留良族中所有的人,特别是女子。”十三敛了脸上的笑容,盯着我默看我一眼道:“大逆之罪,其子孙、亲戚、弟子人数当地知府衙门自会报到朝廷。”我摇摇头,深吸口气盯着他道:“你派可靠之人去,查吕留良家中有没有一名叫吕四娘的女子,我要准信。” 他面露狐疑之色,看了我一会,淡淡地问道:“很重要?”我盯着他,边点头边接口道:“这件事只局限于你知我知。”十三默默地不作声,过了一会,才开口问:“为什么不能让皇兄知道,吕四娘到底是谁?”自己心中都不能肯定有这个人的存在,又怎能和他明说。 见我低头不语,十三笑道:“看你现在的样子,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是在我这里受到了什么委屈一般,我不问了,只是这远在崇州的人,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轻扯嘴角,强笑着说着:“绿芜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吗?” 见我转移话题,他盯着我摇摇头,眼睛望向仍在远处疾驰的承欢两人,脸上现出一丝无奈,轻笑着道:“承欢久居宫中,绿芜一直没有机会见她,这次我刻意带上她,就是为了让她和承欢多待些日子,可承欢却对她没有丝豪感情,她心中难受,可又止不住想看见承欢。” 他重重叹口气,收回目光,看着我说道:“前些日子,我本打算让承欢回府住些日子,可她却说承欢开心就好,阻止了我。” 我听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遂静静地站着,他许是心中 难受,也没有开口。两人待了会,他忽然轻轻笑起来,我一怔,抬起头呆呆地望着他,他笑过之后大声道:“真的很怀念当年大口喝酒,那时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也没有责任,凭一时兴起就可随意、随时游玩。” 脑中想起几次喝醉的情形,也大笑起来,连续几日的烦乱心情一下子大好。我抓住缰绳大声道:“现在没有现成的酒,再说你我已届中年,喝得酩酊大醉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十三‘噗嗤’一声,上下打量我一眼,大笑道:“你在暗示你很年轻,还是暗讽我已经老了,只是你在皇兄面前,有没有这样说过。”睨他一眼,不应他的话,瞟了眼正吃草的两骥马,我道:“赛赛马如何?”他豪气的大笑道:“有何不可。” 我们翻身上马,未待开始,便看见两骑白马缓缓前来。马上的敏敏和绿芜微笑着说着话,我心中一乐,朝十三望去。却见他脸色讪讪的盯着两人,一时之间呆呆坐在马上,不知做何反应。我轻笑一声,轻夹马腹,率先向她们的方向行去。 敏敏看到我,一提缰绳,快速前行,未等走到跟前,已开始大声埋怨:“这些日子怎么了,去找了你几次,高公公总是说你身子不爽。”听她怨声中含着关心,我笑着道:“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敏敏瞟了我身后的十三一眼,有些不满意:“还说是找我,我要不是碰见了绿芜,也不知道你竟在这里。” 十三慢慢地骑过来,越过我们,和绿芜并排站在一起。我赔着笑对敏敏道:“刚才还在给王爷商量着,一起去寻你赛马。”十三挑挑眉毛,侧头望望绿芜,绿芜对他浅浅一笑,他扭过头微蹙眉宇望着我。 敏敏回头望了望十三和绿芜,开心的大笑道:“好啊,这些日子一直没有畅快地骑过。”十三一皱眉头,绿芜已开口道:“爷,你就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便是。” 敏敏一听,带着疑惑的目光掠了掠绿芜,又看看十三,十三策马前行两步道:“她刚学会骑马。”闻言,敏敏一笑过后,以两指放于口中,一声响哨自她口中传出。 过了一会儿,佐特尔和承欢骑着马风驰电掣地赶了过来,一行人各自见礼后,佐特尔恭声问敏敏:“母妃召儿子过来有何事?”敏敏看着绿芜对他吩咐道:“福晋骑术有限,你在此陪着。”承欢看看十三,又看看绿芜,面带犹豫神色,我心中一动,轻声道:“承欢,你也留下。” 绿芜面上一喜,笑着望了十三一眼,十三对她点点头,随即对承欢道:“你和大王子教姨娘骑马吧。”承欢轻声应了声,脸色却一暗。她身旁的佐特尔朗声道:“伊特尔定不负王爷所托。”十三赞赏的点点头。 马鞭响起,三骑骏马飞奔出去,一行三人默不作声,都在不断策马加速。我脑中空空,耳边只闻呼呼风声,享受着速度带给自己的快感。许久过后,人马俱疲,三人便渐渐慢了下来。 最后,三人站于一高坡上,我和敏敏互相看一眼,即而大声笑了起来,十三立于一侧,轻轻地摇摇头,仍是不言不语。 “王爷。”一声焦急的声音传来,扭头一望,小顺子骑马快速而至。到跟前,一跃下马,慌忙行了一礼后道:“皇上急召王爷,现在皇上在大帐中等着王爷。”十三面色一肃,对我们微一颌首,便打马疾速而去。 敏敏翻身下马,我随着下来。两人找一片草地坐了下来。她问道:“前几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对她笑着点了点头。她叹口气道:“若曦,你现在身份不比以前,你的事我也不便开口问,但是你既是他的娘子,就不要想太多,只要想着好好看着孩儿,尽心地为他打理着宫中的杂事,令他专心地处理政事就行了。” 我一怔,盯着她有些不相信,这些话居然会从她口中说出。她搡我一下,笑着续道:“你不要笑我,我毕竟比你早成婚几年,夫妻之间的事我还是懂一些的。”我笑着道:“已经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敏敏往我身边移了移,挎着我的胳膊道:“若曦,我很喜欢承欢。”我心中一怔,有些不解她的意思,遂凝视着她。她笑着道:“我想让她做我儿媳妇。” 躺在草地上,默默想着敏敏的话,现在距十三去世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如果这时承欢随着敏敏去了蒙古,那承欢将来有一天如果知道绿芜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那岂不是要她后悔终生。但是,假如有一天,她没有了我们这些人呵护,她还能如现在一般生活吗,宫中的人还能像现在众星捧月般的对待她吗。如此看来,敏敏的提议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 见我沉默不语,敏敏侧头看着我道:“通过这些日子观察,我发现承欢似乎挺喜欢和佐特尔一起。”想起方才十三对佐特尔赞赏的眼神,我对她一笑道:“只要他们互相喜欢,我想十三爷和绿芜不会拒绝。” 敏敏睨我一眼,嗔怪道:“关于承欢的事,我想你的意见就是十三爷的意见。虽说承欢是他们的孩子,可承欢最听的也是你的话吧。若曦,你不是嫌我儿子不够好,配不上承欢。” 见她失望的样子,我心生不忍,可这毕竟是另一个人的终生大事,本人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另外,让承欢母女俩相认,那也是承欢离开京城前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坐起来,抓住她的手道:“敏敏,如果现在让承欢离开,假如有一天她知道了自己和绿芜的关系,那后悔伤心怕是在伴她一生了。”敏敏笑道:“这你无须担心,我那儿子早已和佐鹰要求,说是想在京城游学两载。前些日子,佐鹰和我已经商量过,都觉得很好。” 我瞅了敏敏一眼,微笑不语。敏敏眉头轻蹙,望我一阵,忽而搡我一下道:“怎么了,为何如此看我。”我‘噗嗤’笑出声来,掩着口道:“佐特尔有乃父之风。”她神情微怔,静默一瞬,后面色一红,轻声辩道:“有何不可,承欢性子纯真率直,不依仗显赫家世、皇帝宠爱而刁蛮任性,不要说佐特尔心仪,就是我和佐鹰也喜欢得很呢。” 我对她微微一笑,心中一阵高兴,自己有意不让承欢过早的学习规矩,即使近两年她年岁渐大,不得已才让宫里的麽麽教了一些,但我也没有管得太严,总希望她可能无忧无虑的多过一些时日,过一段纯粹快乐的时光。可内心总又隐隐不安,怕她由着性子,长大成人后不懂规矩,会害了她。可如今,恰恰是因为她这种丝毫不加掩饰的性格,攥住了佐特尔的心。 见我微笑不语,敏敏面色更红,笑斥着我:“你也该笑够了,你的促狭心思以为我不晓得,我不会因为自己没有嫁给十三而决定让自己的儿子非得娶他的女儿,承欢确实是个好姑娘,要不然,十三就是有个天仙女儿,我们也不会开口的。” 闻言,我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她竟有这种想法。她面红耳赤,面带赧色,站起来,举步快步而去。我站起,提步追了过去。 追上她,挽住她的胳膊,笑道:“我今晚就去问问十三的意思。”她一喜,忙不迭地点点头。 ―――――――――――――――――――― 夜幕缓缓降临,帐中的宫女忙完撤膳,一行众人鱼贯而出。我因心中惦记承欢的事,匆促地略作收拾,便提步出帐。 帐外的小顺子打一千,躬着身子道:“娘娘,外面天凉,万岁爷有交待,娘娘出去要奴才言语上提醒一声。”我心中一暖,自上次晚上和敏敏出去,回来时身子冰凉,他就一直这么吩咐身边侍候的人。对他颌首后,回身进帐,加一猞猁猴皮的坎肩。 到了十三营帐,帐外一侍卫躬身行礼,通传一声后慌忙掀开帐帘,绿芜的贴身丫头红玉已迎了上来。她谦恭微施一福,正待开口,绿芜已踏着碎步款款而出。 “不知娘娘要来,也没做准备,不知您用过膳没有?”掠了一眼,见几上晚饭尚未动筷,我坐下笑着道:“我已用过了,你先吃着,让红玉给我泡杯茶 过来。”话音未落,红玉已手端托盘走过来道:“听闻娘娘喝茶极是讲究,奴婢泡的茶如果不合口味,望娘娘见谅。”说完,把茶水放在我面前。 挥手让绿芜坐下,端起杯子抿一口,清香无比。我对绿芜微笑道:“主子雅致,小婢灵巧。”红玉听后笑靥如花,绿芜瞅了她一眼,对她微微一点头,红玉会意离去。绿芜这才坐下,浅笑着轻声道:“娘娘夸奖了。”见她虽面带笑意,眸中却有一丝落寞神色,我在心中暗暗叹气。 两人静默一会儿,我喝口茶放下杯子,开口道:“绿芜。”她抬起头,浅笑着道:“娘娘如何吩咐?”看她正襟危坐的端坐着,言语中规中矩,我重重叹一口气道:“绿芜,你定要如此说话吗?” 她微怔过后,掩口轻笑道:“是呀,我怎么越发不像自己了。”我心中一紧,我们都是成人,已不是当年那青涩的丫头,我们都知道把心底最深处的那抹心思深藏不露,聪颖如绿芜,又怎可能不知。但她这些日子的言行向大家昭示着,她的心痛、无措。 我盯着她道:“我们喝些酒如何?”她若有所思的望我一眼,起身向帐门走去。 一会后,她拿着两小坛酒进来,落坐后,她笑道:“听爷说,姑娘酒量极好。”我撤去茶水,也笑道:“那十三爷有没有说过,我不只酒量多,酒品也很好,总是喝醉后倒身就睡,从不管在什么地方。这次你可得准备好了,得找好人,准备把我背回去。”她抚着额头道:“不曾听爷这么说过。” 两人喝了一会,我开门见山的说道:“十三爷和皇上在陪着两部王爷用膳,有些话我本想同他商量一下,但转念一想,或许和你说才是最好的选择。”我顿了一下,见她专注地听着,我深透口气,盯着她道:“你不要自苦了,人生若短,和孩子相认吧。” 她手中的杯子‘咣当’一下掉在桌上,面色苍白,怔忡地盯着我。我望着洒出的酒顺着桌边汩汩流下去,流在她身上,她却置若罔闻。 半晌后,她紧咬着下唇,抑止住眼眶中的泪,不让它落下,惨笑着道:“让她回来,认曾是一个带罪之人为额娘,那岂不是害了她。” 我摇摇头,叹道:“绿芜,那已是圣祖年间的事了,况且如今朝堂上,已不是皇上继位之初的状况了。没有人敢以此事危及王爷,你不必如此担心。再说,人的一生,变幻无常,说不准我们之中的某个人就去另一个世界,如果到那时,孩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要她情何以堪,要她如何面对自己。” 绿芜眼中的泪始终还是落了下来,她抽下帕子,抹了一阵子。后透过泪眼望着我苦苦一笑,道:“想是姑娘也知道,前几日不是出了一个叫什么曾静的,他不是手执反书惹了祸吗?这虽是他咎由自取,可早晚朝廷都会处理的。在这当口,我们相认合适吗?如果影响到以后承欢的生活,那我宁愿她以后恨我,我也绝不和她相认。” 我再次叹气,心中已没有任何语言来说服她。作为母亲,她的决定是对的,如果我没有弘瀚,是绝对不会体会到她这种心情的。 拿起酒坛子,为她满上,我端起杯子,道:“我理解你,也知道你为什么做这种决定,绿芜,借此机会,我们痛痛快快地喝一次。”她擦干泪水,点点头笑着拿起杯子道:“我们真的很难有机会这样坐在一起,仿佛回来了从前一样。” 我们一杯接着一杯,见她醉意已浓,我诱导着她说道:“绿芜,想哭说哭吧,不用如此压抑自己。”她掂起坛子一饮而尽,后放下坛子,趴在桌上大哭起来,边哭边道:“这些年以来,我知道爷心心念念想让我高兴起来,我知道他的心思,我也努力的去调整自己,……。也知道承欢在宫中,你们必会一心对她好,可内心深处,我仍不可抑制地想着她,想像着我和爷、和她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情境,……,可这我怎么对爷说呢?以爷的性子,必会领她回府,和我相认,可是如今不说我的身份不允许,就说如果让她回来,她真的能像在宫中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吗?……。” 她的话音越来越弱,直到完全没有声音。我轻笑一声,抚了抚额头,过一会,觉得稍微舒服一些,抬头望着她自语道:“你这么苦自己,如果十三知道,他又岂止是心痛。”说完,慢慢站起来,一步三摇的向她走去,欲扶她回到榻上。 “还是我来吧。”耳旁突然传来十三的声音,我移目望去,十三眉头紧蹙,一脸沉痛,目光紧紧裹着绿芜,一眼不眨。我立在原地,点点头,口齿不清地说道:“也好,绿芜需要的不是我,我这就走了。” 十三头未回,一步一步向绿芜走去,边走边道:“谢谢四哥,也谢谢四嫂,让我知道了她的心思。”我醉意上涌,脑子也有些迷糊,迷茫地问道:“你怎么叫四哥,你不是一直叫皇兄的吗?再说,他又不在,干吗要谢他。” 帐门轻叹一声,我揉揉眼,怔忡地看着缓步走来的胤禛,我嘻嘻一笑,疾步向他走去,边走边道:“真好,我还发愁怎么回去呢?”脚已完全不当家,身子一个趔趄,整个人向他扑去。 他搂住我的身子,无奈的摇摇头,打横将来抱起来。我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头靠在他的肩上,嘴对着他的耳朵低声嗫道:“老公,你不是皇上,你只是我的老公,……。”他出了营帐,我仍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轻语,他加紧手上的力量,也轻声道:“若曦,有什么事回帐再说。”我‘哦’地应一声,窝在他怀中,不再说话。 躺在榻上,依然勾着他的脖子,他低着头躬着身子道:“若曦,放手,我给你倒杯水漱漱口。”我脑中其实仍有一分清醒,但这几日心情郁闷,想借着酒意放任一次,于是我眯起眼睛,媚笑着道:“我需要的不是漱口,我只想和我亲爱的老公待在一起。” 他轻不可闻地叹口气,顺势躺在我身侧,和我面对面相互看着,他面色沉静,眸中有丝说不清的东西在闪动,我迷惑不解,抚着他的面孔,默看一会儿,我道:“你眼睛里有样东西。”他拿开我的手,握在他手中,道:“若曦,你心中也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我盯着他,苦着笑道:“怎么会没有,你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我不能要求你什么,因为你肩负的东西太多,但是我想让你宽容一些。为自己,也为我,因为我心中很怕,害怕突然有一天你离我而去,到那时我活在这世间还有何意义,但是如果我们都去了,弘瀚怎么办。我每次想到这些,都心惊胆颤,夜不成眠。” 那丝说不清的东西在他眼中扩大,他一下子把我搂在怀中,紧接着他的唇落到我的脸上,辗转轻啄,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尖,最后落到唇上,轻轻碰了碰,我轻柔地咬住他的下唇,他喉间咕噜一声,先是温柔即而猛烈地辗吻我的唇舌。 第二十章 头痛欲裂,口干舌燥,用力地咽了咽,口中仍然干得难受。 “若曦,喝口水。”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我慢慢睁开眼睛,见他端着茶碗坐于榻边,脸上带着一丝倦色。我坐起来,手臂酸软无力,人又跌了回去。他摇摇头,把茶碗放在榻旁边的几上,轻柔的扶我起身,让我依在他的怀中,这才端起茶碗,送到我的嘴边。 我大口喝完,觉得好受了些,才开口道:“什么时辰了?”他放下茶碗,双手环住我的身子,温和的道:“已快正午了。” 我微怔,回过身子,坐起来,看着他道:“那你怎会还在帐中,明日里蒙古两部就要走了,今日正午,不应该是大宴吗?” 他嘴角隐着一丝笑意,盯着我道:“我亲爱的老婆还没有起床,我怎敢离开。”一句温柔体贴的话,自他口中淡淡地说出,似是有丝别样蕴在其中,看着他依然沉静的面容,我轻轻叹气,随后笑着嗔道:“油腔滑调。” 我突地觉得有些不对,脑中细细默想一会,昨晚的一切映入脑海中,好像是我先开口叫出老公的,可是,我好像并没有说‘老婆’这个词,他怎么会知道呢。 我盯着他,讪讪地问道:“你刚才称我什么?”他脸上那一丝笑意也隐了去,静默了会道:“老婆,你不喜欢我这么称呼你。”我一下子懵了,是自己喝醉酒说了什么了吗? 我偷眼打量他一下,他正好笑的望着我。我嗫嗫地道:“我昨夜都说了什么?”他绷了一会脸,终于,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他抚了把我的脸,向后一仰躺在榻上,看着我道:“你说了很多。”我心中一紧,轻咬着下唇想了会,没有想到大醉之后,每次都昏睡的我,半醒半醉时却是这般模样。 正在愣神,他轻轻的拉我躺下,两人静了一会儿,他叹口气沉声道:“若曦,以后你心中有任何想法,任何烦恼,我都要知道。”我默了会,轻声道:“我会的。” 在心中默默想一会,有些后悔醉酒后的那番话。我侧过身子,望着他道:“我醉后如果说了什么糊话,你莫放在心上。”听后,他一笑道:“西北的风俗还真有意思,夫妻间居然有这种称呼,‘老公’‘老婆’,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我一愣道:“西北的风俗?”他哑然失笑:“怎么,你不是这么说的吗?‘我们那里称妻子为老婆,称相公为老公’。”我依然讪笑道:“还说了什么?”他摸着我的头发道:“本想套套你的话,谁知你说完这些就睡,夜间还睡得极不老实。”闻言,心中一松,但见他脸上难掩倦色,我拉起薄毯盖在他身上,躺在一边便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忽然想到正午的事,我忙拍拍他道:“别睡了,正午的大宴还等着你呢。”他拔开我的手,闭着眼道:“已改在晚上,夜色中拢起一堆火,更有草原的气氛。”说完一会儿,便传来细细的呼吸声。 躺了一会,翻身下榻,为他掖好薄毯,轻轻地向外走去。 掀帘出去,帐门口的小顺子打了个千道:“娘娘,你的早膳菊香早已准备好了,奴才这就去让她端来。”我早已饥肠辘辘,俯背相贴,于是我道:“不用端来了,我直接过去,等皇上醒来,回禀皇上一声,我和承欢格格在一起。” 举步前行,还未走到宫女们住的帐蓬,便看见承欢骑一匹纯白色的骏马自两帐蓬间疾驰而出,后面紧紧随着的是骑深棕色良驹的佐特尔。我站在那里,望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承欢,此时的她竟像一个无优无愁的快乐的精灵。 看见我,承欢双手向上一提,身下的马‘咴咴’叫着停了下来。她一个漂亮的翻身,轻轻跃下马,扔下缰绳,欢快地跑来道:“姑姑,这几日都没见到你。”佐特尔下马走过来,躬身一礼后,微笑着拿起两马的缰绳,慢慢向前方走去。 我抽下帕子,拭去她额角的细汗,忽地发现她颈间的玉佩有些异状。我拿起来,细细看了会,这块玉佩确已不是原来的那块,虽然玉质相同,却纹路却不同。我心中一动,放下玉佩,为她理了理衣领,脸上带着丝笑望着她。 承欢低头看了眼玉佩,抬起头面孔有些微红,讪讪地道:“姑姑,这块是佐特尔的,我的那块送给他了。” 我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问她:“承欢,你喜欢这种天高去淡,骑马任意驰骋的生活吗?姑姑说的不是一个月或是一年,是一辈子。”承欢脸上有些懵懂神色,迷茫的看了我一会道:“姑姑,承欢没有想那么长远,不过,我这个月过得确实很开心。” 我望了望站在原处等着承欢的佐特尔,收回目光,抚了抚她的脸,盯着她道:“承欢,你是喜欢和佐特尔一起骑马呢?还是别人陪你骑马也行,你只是喜欢草原的生活。” 承欢皱起眉头,低头默了起来。远处的白马‘咴’地一声长鸣,承欢抬起头望了过去,过了会,她扭过头道:“姑姑,承欢是喜欢和佐特尔一起骑马。” 暗暗透出口气,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我笑着道:“姑姑知道了,你快去吧。”承欢面色一松,转身向前跑去,跑了两步,复又转身疑惑道:“姑姑为何问这些?”我对她摆摆手,她怔忡了一会,见我没有回答,她对我一笑,转身小跑着去了。 我心中一阵轻松,人却是越发饿了,觉得脚步都有些浮,遂提步向菊香的帐蓬走去。 “娘娘。”一声低低的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我疑惑地转身,一个宫中侍卫站在眼前,原来是张毓之。 有些微怔,不知道他为何出现在此地,这次负责畅春园这片御园周围一里地的侍卫都是由圆明园带出来的,而一里开外的绿营大军都是各旗军中抽出的精英,一来守卫营地安全防止野兽突袭,二来顺带练兵,他不应出现在这里的。我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这次你怎么会随着来。” 他默看我一眼,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道:“圆明园里又建了几个院子,侍卫有些缺,奴才。。。。。。,我这次是从宫中直接来的,蒙古人走之后,我随着你们回园子。” 原来如此,我心中突地想起一事,于是开口问道:“你是否知道你师妹也在宫中?”他点头道:“我就是为此事来的,原来她是待选秀女,难怪会易名。”我心中微怔,他应该不会专门为说这来的,遂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 他低头默了会,半晌后,方抬起头眉头微锁着道:“你没有学过歧黄之术,不知道我说这些你能不能理解。”他顿了下,又道:“有些药物是治病的,对病人是有益的,但几种有益的药物加在一起,虽说药理上也说得过去,但在治病的同时,能引起其他的病症。换言之,人食五谷杂粮,有些食物同时吃,或是先吃一种,隔一断时间再吃另一种,也可能会使人生病。我师妹武功虽学的只是皮毛,但这些却是得了师傅真传。” ‘……这些日子一直用散痰之药,照理说早该散了才是,可主子娘娘却是越发的重了……。’想起当日太医的话,我心中一紧,身上出了一身冷汗,难不成那次皇后并不是真的生病。或是真的生病了,在生病的过程中虽有太医仔细医治,但中间却有人做了手脚,令她的病一直加重。 自来此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原来自己在电视剧是看到的宫闱之中用药伤人的事确实存在。可是,那些都是出于女人们之间争宠嫉恨而使有的手段,吕岚曦并不是后宫妃嫔,她不需要用此手段的。 想了一阵,依旧想不出她的动机。我抬起头问他:“你怀疑她在皇后的饮食中做了手脚。”他眉毛一挑,注目望我一瞬,后收回目光道:“我没有怀疑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她是用药高手,宫中的太医们怕是都不如她。” 他说完对我一笑,便欲举步往回走。我心中极乱,不知那吕岚曦到底想干什么,又或是一切都太巧了,令张毓之心 生怀疑而已。想了半晌,肚子猛地一阵刺痛,苦着脸抚着肚子,抬头准备往回走。 “你怎么了?”张毓之仍在眼前,并没有走,我笑着摇摇头,道:“没事。” 他默了一瞬,盯着我道:“娘娘……,晓文,一直没有机会对你说,看到你过得这么幸福,我心中很高兴。”我心中暗暗叹气,正欲开口说话,他又道:“他……,皇上对你很好,昨夜我看见皇上抱你回帐,……。”话未说完,他突地跪在地上:“奴才张毓之见过皇上、王爷。” 我转过身,只见十三手中提一食盒,与胤禛一起缓步走来。胤禛道声‘起来’,张毓之站起,立在原地道:“奴才告退。” 胤禛目光淡淡地望他一眼,后微笑着看着我,却淡声问他:“你是这批派往园子里的侍卫?”张毓之恭声应是,胤禛手一摆,他疾步往回走去。 十三左右打量一眼,问我:“承欢又去骑马了?”我点头道:“刚才才与佐特尔一起走。”十三看了眼食盒,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肚子‘咕噜’一声,我上前两步,对十三笑笑。十三掠了胤禛一眼,好笑的递给我,后看着胤禛道:“臣弟告退。” 我接过食盒,强忍着饥饿,轻笑着对十三说:“你不要走,等会有事给你说。”十三神色微怔后脸上蕴着丝笑道:“皇嫂还是先进食吧。”说完,转过身子,走开几步,微抬着头望着远处。我掀开食盒,原来是一些桂花糕,连续吃两块,才觉得好受了些。 抬起头,却见胤禛眉宇微蹙盯着我,四目相望一瞬,过后,他轻叹道:“起来后没用膳?”我咧嘴讪笑道:“本来是要去用膳的,可正好遇见承欢和佐特尔,我今日本来就准备找找她的,所以耽误了一会。” 他默看我一会,轻声笑道:“遇见承欢了。”我心中有些迷茫,见他眸中有丝戏谑之色,恍然憬悟他话中的含义,我轻咬下唇盯着他,他仍轻笑着回望着我。过了一会儿,我道:“正要回去的时候遇见他的,也先前并不晓得他会去园子里。” 他默默看着我,隐去眸中神色,嘴角蕴着淡淡笑意,从我手中拿过食盒,端出食盒中的莲子粥道:“先吃些东西。”待我接过粥慢慢喝完,他接过碗放入食盒,回头掠了十三一眼,目光又定在我身上。 我放下食盒,瞥了一眼负手而立的十三,收回目光看着胤禛道:“佐特尔要在京城游学,你可曾考虑好了让谁照顾他。”他唇角浮出一抹笑容,望着我缓缓地说道:“你心中有人选?”我点点头,道:“十三所居住的交晖园距圆明园最近,方便他进宫或是进园子,又方便外出游历。”他凝神注视我一会,缓缓转过身子道:“十三弟。” 十三走过来,站于胤禛身前道:“皇兄有何吩咐?”胤禛笑着道:“若曦给你一样差事,让她给你说吧。”十三笑着望向我,我笑着瞅一眼胤禛后才道:“这事如果皇上允了,你要谢我。” 十三剑眉一扬,微笑着点点头。我敛了笑,肃容道:“我想让佐特尔居住在交晖园,承欢也随着回去住些日子,让绿芜派人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但是,这件事你要同你的其他福晋商量,我不想因佐特尔的身份而令绿芜受到伤害。” 十三身子一晃,脸孔上似喜似悲的神情交替闪过,待稍微平静了一些,他朝着胤禛躬身一揖,声音轻颤着说:“十三谢皇兄成全。”紧接着又转向我:“谢皇嫂的一片心意。” 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能帮绿芜一偿心愿,能让她和十三、承欢一家三口在交晖园一隅自己的院子中生活在一起。另外,承欢虽对佐特尔有些许好感,可承欢年龄尚小,不知道她能不能清楚明了的知道爱情是什么,我不希望别人把感情强加在她身上,也不希望她将来后悔,我只希望她和佐特尔日常接触中慢慢加深感情,希望她在十三最后的两年内能承欢膝下。 但是,佐特尔毕竟是蒙古八大显贵的嫡系大王子,让绿芜照顾会不会为她招来祸端,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情况之一。 胤禛面色沉静,沉吟一会,掠我一眼,对十三道:“你公务过于繁忙,原先想着让佐特尔随着弘历,可是经若曦这么一说,确实这些年委屈绿芜了,让承欢回去一阵子也好。但你们要切记,绿芜已不在了。”十三面带喜色轻颌了下首,道:“臣弟知道了。” 胤禛静静地望着我,轻声向十三吩咐:“你先回吧。”十三对着胤禛又是一揖,笑着再次道‘谢皇兄成全’后才大踏步的往回疾走。 望着十三的背影,我心中说不出的高兴。耳边忽闻一阵轻哼,收回目光,却见他眉眼含丝笑看着我,淡淡地道:“为什么不对十三弟明说?” 见他明白我的意思,我上前两步,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握着他的,缓缓往回走着道:“佐特尔挺喜欢承欢,喜欢也对他心存好感,可我不想让她在懵懂的年龄中作这么大的决定,我希望她再长大一些,清楚自己心中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因此,我没有向十三明说,我不想他们一开始就把承欢定位在佐特尔身上,人生若短,不想让承欢留有遗憾。” 他手一紧,然后笑着道:“你这么让他们同时回去,十三绿芜他们会明白你的意思的。”我笑了笑,看着他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如果不让佐特尔陪承欢回去,承欢会开心吗,如果承欢不开心,绿芜又如何会开心。她们不开心,那这失去了让承欢回去的作用。” 他回看我一眼,轻笑着摇摇头,走了一会,他忽叫道:“若曦。”我抬头微笑望着他:“怎么了?”他凝神看着我道:“你不要再喝药了,我们再要一个孩儿吧,自你有瀚儿,你的心思都放在了他和承欢身上,有这样的你在身边,我心里很轻松,这是前些年我从不曾有过的感觉。” 身子一僵,心向下沉去,因为不知道以后自己会怎样,内心一直不希望再有孩子,因此一直坚持喝汤药避免再次受孕。 见我没有应声,他轻轻一叹,接过我手中食盒,握着我的手向前走去。 低着头木然跟着走,一声轻笑自前方响起,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敏敏立在帐外,见她眸中含笑,我一愣,随即知道了她为何有这种表情。我紧握了胤禛手一下道:“待瀚儿再大一些,再要吧。”他眸中掠出丝缕惊喜神色,盯着我微微点了点头,并叮嘱道:“再去用些膳。”说完,对敏敏轻一颌首,便缓步进了帐。 敏敏笑着走了过来,默看我一会道:“若曦,他对你真好。”我对她笑笑,上前挽着她的胳膊问:“找我何事?”她目光一黯,低头道:“明日我们这一走,不知何时才会再见面。” 闻言,我也轻轻叹气,历史上雍正在位期间,没有进行过一次木兰秋围,也就没有了塞外各部王爷朝觐之说。而召各部王爷进京,也不可能每年都有伊尔根觉罗部。 半晌后,她收起黯然神色,微笑着对我说:“若曦,我们抛开身份,就如从前一般,尽情的骑马驰骋。”我心中突地豪气万千,大声道:“我们这就去。” 我们骑两骥白马缓缓走了会,敏敏口中一个响哨,两腿一收,马如利箭一样射了出去。骑了一会,她突地翻身跃下马,马速却丝毫没有慢下来,只见她左脚微一点地,又一个跃身,人又稳稳的坐了上去。 我大声叫好,一夹马腹,和她并排在一起。她看着我笑问:“如何?”我点头称好,她又道:“敢不敢?”我笑睨她一眼:“有何不敢。” 说完,提缰策马,和她拉开距离。笑着和她对望一下,便以右手抱着马脖子身子紧贴马侧骑,左手与肩成一直线,衣袖随着风摆去,马速奇快,吹着脸上,居然有丝疼意。侧面的敏敏笑着呼好,待我变换姿势,却见她以手支腮靠在马脖子上,整个人和身侧躺在马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姿势,见她微笑着望着我,我冲她轻轻一笑,随即以手撑起身子,在马上几个翻身,也如她一 样躺在马上,面对着面身向前疾驰。 两人相望一会,敏敏大声说:“若曦,紫禁城的宫墙并没有束缚你的手脚,你依然是你。”我心中感动,看着她大声回道:“你也依然是你,没有改变。” 眼睛余光忽然发现对面一高坡处,傅雅提缰骑在马上望着我们这边,一宫女却死死抱着马脖子,仰首看着她轻声请求着什么。 我翻身坐好,勒缰停马。敏敏见我如此,一个转身坐于马上,顺着我的目光道:“是四福晋。”我眉头轻蹙,傅雅面色似是有些苍白,神色也怪异。敏敏看看我说:“我回营了,明日就要开拔回去,我还要交待佐特尔一些事情。”见我点头,她骑马离去。 策马行了过去,“……福晋,您现在不能骑马,您就是回头打死奴婢,奴婢也不会松手。您不顾自己,也得顾肚子里的孩儿。”我心中暗惊,并未听任何人提及,难道她一直瞒着众人。傅雅见我渐近,对我浅浅一笑,后对着马前的丫头轻声斥道:“退下,我知道分寸。” 那丫头似是不死心,还要再说。我开口道:“下来聊聊如何?”小丫头回头慌忙行礼,挥手让她退下。我翻身下来,扔下缰绳,傅雅已下马过来,她微一躬身,我忙扶着她道:“有了身子,不用这些虚礼了。” 两人静默走了一会,我侧身打量一下她,她身子瘦,衣衫又大了些,丝毫看不出她有孕。见我如此,她面色一红,低下了头。我轻轻叹气,问她:“你为什么不说呢?有孕是喜事。” 她眸子忽地一暗,默了会道:“爷真会高兴吗?”我盯了她一阵道:“他现在在哪?”她对我嫣然一笑,轻声道:“在帐里。”我看着她道:“他是孩儿的阿玛,怎会不高兴。走,我们现在就回去,你去告诉她。” 她一顿,摇头道:“现在……,现在不合适。”我疑道:“有什么不合适。”她苦笑着道:“翁哲愉来了,爷现在在帐里陪着她。” 见她面色一白,我暗暗心酸,这本是宫中女人必经的遭遇,任谁也改变不了。我握住她的手问:“她怎会来?”她吁口气道:“她说肚子里的孩儿想阿玛了,就随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那拉氏要来,是前几天就通知了胤禛的。只是没有想到弘历这个侍妾这么有心计,我摇头轻笑道:“你太过为他着想,夫妻间不能完全这样,适当的发发脾气,闹闹性子更有利于感情的培养。” 她静默想了会儿,便随着我向弘历的帐蓬走去。到了帐前,帐门却无一人守,想是弘历支了去。她脸色更暗,头也低了下来。我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进去。她面带为难摇摇头,我拉着她的手,掀开帐帘,推她进去。 “呦,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嫡福晋,你看我这身子也重,怕是不能给你行礼了。” 闻言,我眉头一皱,刚刚往回走了两步的脚又定在了原地,这个翁哲愉太跋扈了些。 等了一会,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我心中微怒,弘历居然会容忍她忽视傅雅。我愤然掀开帐帘,疾步走了进去。只见傅雅端坐于几边,脸上无一丝表情,而那叫翁哲愉的女子却斜躺在榻上吃着点心。 她又从未见我,而我今日又身着骑装,她无法从身衫上辨认身份,是以,看到我仍是先前的姿势。 我环顾四周,原来弘历不在帐中,心中的怒气少了些。傅雅站起浅笑着道:“爷许是出去了,娘娘不用过于担心,雅儿会处理好的。” ‘啪’一声,榻边的点心掉了下来,翁哲愉一下子坐了起来。怔了一瞬,快速地走了过来,微微躬身行礼道:“哲愉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吉祥。”我掠她一眼,并不让她起身,笑着对傅雅道:“听你额娘说,你也泡得一手好茶,不知今日我可有口福?顺带着等等四阿哥。” 待两人在几边坐定,傅雅望望仍蹲着身子的翁哲愉,看着我担忧的说:“娘娘,……。”不待她说完,我截口道:“我等着你的茶呢。” 待她泡好茶水,我抿了一口,看了一眼翁哲愉,只见她额角已细细地涔出汗水,轻咬着下唇强撑着。因知道怀孕的辛苦,我心中虽有不忍,但如果今日不给她立立规矩,想来待她生出弘历的第一个儿子,傅雅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傅雅已坐不住,为难的目光来回在我和翁哲愉两人穿梭,我叹口气道:“我本来也不想提尊卑有别,但有人如果真的不懂事,那我也就给她立立规矩,让她知道什么是嫡福晋身份,什么是侍妾身份。” 翁哲愉目光一紧,往帐门一看,轻呼一声缓缓地坐在了地上。傅雅顺着她的目光,往帐门一看,面色突地无一丝血色,站起呆呆地站在几边。 我转过身子,却见弘历站在帐门,面无表情的看着翁哲愉。我再次佩服这个女子的心机,轻笑着道:“过来坐下。”随即对傅雅说:“你也坐下。”弘历缓步走过来,坐于傅雅身侧。我轻哼一声,冷声对翁哲愉吩咐:“你先下去。”她抬头面带委屈望望弘历,见后者没有反应,她面蕴微怒,悻悻地自已起身,缓步走了出去。 见他们两人,一个面色淡然,一个面带惶色,我深深吸口气对傅雅道:“你说,还是我说。”她看着弘历,以轻不可闻的声音道:“爷,我有了身子。”弘历一震,过了一会,方回神问道:“几个月了?”傅雅眼眶微红:“已近七个月。” 一口茶水沧在嗓中,她居然都已经七个月了,肚子却这么小。弘历面色一白,声音有些颤:“你为何早不说,这些日子你身子这般赢弱,方才还听丫环说,你去骑马了。”她的泪水顺着脸庞落了下来,哽咽着不言语。我摇摇头,鼻头有些酸,道:“雅儿,你先出去一下。” 我为他倒杯水,盯着他道:“我不管你喜不喜欢傅雅,也不管你如何宠爱你的侍妾,但你不能让她们无视傅雅的存在,傅雅的尊严也轮不到她们践踏。”他呷口茶水,眼睛盯着几上,默了会道:“以后不会发生你所担心的事。”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回答,我心中一松,瞅他一眼,见他仍是神情淡然,我站起来道:“我这就走了。”举步走了两步,背后的他突然说:“马背上的你很美。” 脚步一滞,人也一个趔趄,心中有一丝恼意,我回身盯着他道:“你怎么如此固执。”他抬起头,前言不搭后语地道:“你没有发现吗?哲愉的眼睛很美。” 我心中一惊,有些害怕自己所想到的,双手紧握,深透一口气道:“你定要我心中难受吗?你定要我过得不安稳吗?你定要如此下去吗?”弘历站起来,笑着一揖道:“额娘,你误会了,我确实是真心赞美你的马术的。”我面上一热,是自己会错意了吗?掠他一眼,他眼神纯真,不似假装,于是,我扯出笑容道:“她的身子弱,余下的日子里费些心。” 他轻叹道:“我会善待她的。”我点点头,提步向外行去。 ―――――――――――――――――――― 空旷的草地上,一堆熊熊篝火,燃起绚丽焰火,照亮了灿烂的星空。 坐在胤禛旁边,掠了眼远处一脸伤感看着佐特尔的敏敏,我心中暗暗叹口气。轻轻扯一下身边的胤禛,用眼神示意自己要出去,他眉宇轻蹙一下,后浅笑着微一颌首。刚刚站起,对面的那拉氏微微笑着道:“妹妹,可是有事?”我笑着轻声回道:“我去要衣。”两人又相视一笑,我便举步离开。 走了一会,抬头望望满天繁星,如孩子的眼一样调皮的眨着。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心中突地有些后悔将弘瀚留在宫中,虽然知道巧慧定会一心一意的照顾他,可在此时此景中,心底却猛然不可抑制的思念他。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我心中微怔一下,回身站定,一个眼生的小太监怯怯地站在两米开外。 我心中疑惑,开口问他:“你是哪个宫里的,为什么来找我?”那小太监腿一软,匍匐在地上回话道:“ 回娘娘,奴才是皇后宫里的,奴才来的时候,更房的一位差大哥要奴才捎个信给娘娘。”说完,头仍低垂,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双手高举着递了过来。 接过荷包,心中知道了是谁,只是这次不知道会是什么事。见他仍然跪在地上,我道:“你起身回吧。”他起身,微躬着身子后退了几步,才转身飞奔离去。握住荷包,怔怔地出着神,那枚翠竹给的小章仍被我置于箱底,自己也从没想过要出宫看过那些铺面,经营的如何。 一声‘娘娘’将我拉回现实,转过身子,黑暗中张毓之默默站立着,不知他来了多长时间。夜风吹来,有些微凉,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他上前两步道:“你早些回帐吧,夜里有些冷。” 点点头,便提步往回走去。刚行两步,他轻叹一声道:“今日本来是来告别的。”我一怔,转过身子疑道:“你不去园子了,要回宫吗?”他低头默了会,后抬头轻笑道:“不是回宫,是出宫。” 心中虽有一丝惊讶,但口中仍说道:“对你来说,出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本是学武之人,理应去行侠仗义,的确不应呆在宫中,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会被宫中的规矩磨去棱角,失去你本身的正义之气。” 他微微抬首,默默看着星空,半晌后才道:“菊舍已被我盘了下来,以后若娘娘有什么为难之事……。”说到此处,他收回目光自失的摇头轻笑:“以后出宫,如果想念老朋友的话,可以去那里。” 我对他微微一笑道:“那间茶舍的确很令人怀念,前几日,你还说要去园子,你什么时候盘下的。”他轻叹口气,苦笑着道:“好像娘娘忘了我有一位朝国重臣的舅父。”对他说话的口气心生不解,但仍轻笑着说‘也是’,他看看我,转身疾步而去。 一阵风吹来,我裹裹衣衫,快步往回走去。 扶着菊香的手落了坐,和那拉氏、熹妃相视浅笑后,胤禛眸中透着暖意掠我一眼,我心中一热,袖中的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 他回握一下,淡淡地开口道:“佐特尔王子要在京城游学一事,朕已准了。以后佐特尔住在交晖园里,由怡亲王的侧福晋张氏照顾其饮食起居。”这事其实并不需要由他亲自下旨,但他这么做,显然是要给绿芜极大的恩宠。心中高兴的同时,又有一丝隐隐的担忧,说不清到底为什么,但胤禛这么做,显然也有自己的意思,于是轻轻吁出一口气,或许自己地真的过于小心了。 ―――――――――――――――――――― 待蒙古两部浩浩荡荡离开京城,我也随着胤禛回到了圆明园。 站在院子门前,看着门楣上的匾,口中喃喃地念着‘杏花春馆’。心中有些恍惚,这就是圆明园四十景之一,心中一直认为这些都是乾隆年间才建造的。 见我如此,身侧的胤禛道:“怎么,不喜欢。”我摇摇头,跨入院子,迤逦前行,一路走过,矮屋疏篱,东西参错,环植文杏,秋意虽浓,烂然犹霞。前辟小圃,杂莳蔬瓜,放眼望去,一片田园风光。我心中欢畅,走到一个高高耸立的亭子里,环顾四方,上下天光以西,馆舍东西两面临湖,西院有杏花村,馆前有菜圃。 闭上眼睛,好像有果蔬的香味。背后的他将我环在环中,头搁在我肩头,轻声吟道:“ 霏香红雪韵空庭 ,肯让寒梅占胆瓶 。 最爱花光传艺苑 ,每乘月令验农经 。 为梁谩说仙人馆 ,载酒偏宜小隐亭 。 夜半一犁春雨足 ,朝来吟屐树边庭 。” 我睁开眼睛,看着如山水画一般的景色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胤禛。”他手一紧,在我耳边道:“你喜欢就好。”我轻轻一叹道:“园冶所说的,‘选材庄之胜,团团篱落,处处桑麻。’大概也就如此吧,我很喜欢这里。” 沉浸于此,久久不能回神。半晌后,心中一惊,挣开他的手臂,回身望着他埋怨:“不是说不会动禛曦阁吗?”他盯着我,无奈的摇摇头,拉着我的手,走下台阶,沿着曲曲弯弯的路向前走去。 远远的望着熟悉的院子,我轻声道:“路还真有些许陌生。”他低声笑了着道:“园子里建了几处院子,其他几处都是全都变了,只有这一处,保留了这院阁。为了让它能溶于馆中,宫里的御匠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加快步子,跨入小院中,打量了数秒,院子没有一丝变化。 ‘吱’一声,先前我居住的房子门打开了,巧慧抱着弘瀚站在门口,待看清我,巧慧脸带欣喜,边向我这边走来边道:“小姐,你可回来了,小阿哥又长高了不少呢。奴婢带着小阿哥也是刚回园子,小姐以前住的房子现在让小阿哥的房住……。” 听着巧慧絮絮叨叨的说着,我接过弘瀚,托起他的身子,细细地看着他。个子果真长高了许多,小家伙两眼骨碌的转着打量我,好似不认识我一样。正觉得心中郁闷,小家伙竟咧开嘴角笑了起来,我心中还来不及高兴,他却一把抓住我耳边的头发,用力的扯着,口中兴奋的‘啊啊’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好不容易松开他的手,让他斜躺在我怀中,使他的手远离我脸部的范围。却见胤禛眸中带丝笑意站在院门口。见状,巧慧忙躬身垂首轻轻的退了下去。 他走过来,伸手接过孩子,轻轻的把他向上抛一下,我一惊,正要开口埋怨,弘瀚却‘咯咯’笑了起来。 立于树下,默看一会,心中有丝凄惶,这种幸福的日子只有短短数年了吗?向后退两步,依在树干上,静静地目注着他们父子俩。 他眉眼蕴笑,逗着弘瀚,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清冷面色。弘瀚的两个小手在空中挥舞着,口中依然嘻笑不停。 眼眶一热,低头快速地拭去眼角的泪花。抬起头却发现他抱着瀚儿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直起身子,向他走去:“树上落了灰尘,正好吹到眼睛里。”他面色沉静,望我一会道:“这些日子,你为什么在伤神,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你方才的神色。若曦,你怎么了?” 我深透口气,向弘瀚伸出手浅笑着道:“我伤心的是什么,你马上就能知道。”弘瀚望望我,又望望他,小脸突地一转,双手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脖颈。我重重叹口气,笑睨他们一眼,转身向内院行去。 刚行两步,背后便传来他沉沉的声音:“若曦。”我脚步一顿,转过身子,只见他眉宇轻蹙,默默看我一会道:“你在敷衍我。” 脸上露出大笑脸,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高无庸一脸焦虑,迈着小碎步快速的走过来。见他如此神色,我心中没来由得抽了两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走过去,向弘瀚伸出手,这次小家伙倒是乖乖让我接了过来。胤禛看看高无庸,眸中无丝毫情绪,淡淡的对他道:“有何事?”高无庸眼睛一闭,两袖一甩,‘嗵’一声跪在了地上,泣诉道:“六十阿哥殁了。” 一下子懵在原地,这是年妃留在世间唯一的孩子,名福惠,乳名六十,今年才八岁。年妃殁后,由坤宁宫皇后那拉氏抚养,因那拉氏未曾育有孩儿,平日里对这个阿哥也是宠爱有加的,况且平日里这孩子身体极好,前几日在畅春园中,也没听那拉氏提及,他有什么事。 心中惊痛难当,呆愣的盯着胤禛。他站在原地,双拳紧握,面目苍白,薄唇紧抿,眸中悲伤的神色令人不敢多看。死一般的沉寂中,他冷冷开口问道:“怎么殁的?” 高无庸用用袖子拭去脸上的泪,轻轻回道:“落水。” ~~~~~~~~~~~~~~~~~~~~~~~~~~~~~~~~~~~~~~~~~~~~~~~~~~~ 朵朵的另一作品已开始连载,因不是此网站首发,不便发出网址。在百度上用“玉朵朵”或是文章名“雪蛮女”都可以搜到。 第二十一章 自他入宫,心就一直揪着。 这天清晨,起床后心中焦躁难奈,脑中如一团乱麻,在房中默默地踱着步子。 “娘娘,奴婢刚由宫中回来,有要事禀报。”正在焦急,房外正好传来菊香的声音,心中莫名一慌,走过去一下子拉开了房门。 “娘娘,皇上自己在西暖阁,已两日未进食,也没有召见任何一个人,皇后也病到在床,高无庸让奴婢带话,娘娘是否往宫中一行。”菊香站在门口一口气说完,我心痛难奈,他来就子息单薄,失一子后,连接又失一子,这种伤痛,怕是要压垮了他。 步出房门,边走边道:“快去备车,我这就入宫。”背后的菊香犹豫一下道:“娘娘是否整理一下仪容。”我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仍身着单衣。回头进房,吩咐菊香简单的梳理一下。 ――――――――――――――――――――― 西暖阁外黑鸦鸦跪了一地,最前面的听声音像是张廷玉:“……,皇上,您的身体关系着我们大清江山,您不能这么下去啊。”他话音刚落,众大臣但齐声说:“臣等恳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臣等恳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但阁内仍寂静无声。 高无庸躬立在房门外苦着脸,待看见我,他面色一喜,快速走过来道:“娘娘,皇上已两日未进食,也不允许奴才们进去服侍。” 我暗暗叹气,弘时,福惠,两年之中走两个,这种锥心之痛,又岂是劝两句就能消除得了的。 目注着那紧闭的房门,我心中酸痛不已,开口问道:“怡亲王去哪了?”高无庸回道:“王爷一直在忙朝上的事,另外,六十阿哥落水的事,也由王爷亲自查究。” 心中惊恐,难道六十的溺水不是意外。我扭过头盯着他问道:“可有了眉目?”他身子一颤,回道:“奴才未听到任何消息,这件事皇上命王爷清查,任何人不得插手。” 收回目光,看着房外的众人,对高无庸吩咐道:“命他们散了吧。”高无庸躬躬应‘是’,走到张廷玉旁边的人身边矮身说了一会。那人回身看看,却原来是果亲王允礼,他起身走过来,两人互相见礼后,他道:“皇嫂进去劝劝皇兄吧。” 我点点头道:“你们都回吧,这样下去怕是老臣子支撑不住。”允祉叹道:“那臣弟就让他们散了,臣弟还要去趟坤宁宫,福惠就如皇后的亲生儿子一般,他这一走,皇后怕是要伤心欲绝了。”说完,重重叹口气,转身向众大臣走去。 待众人静默着离去,我上前轻轻推开房门,走过去,胤禛背对着房门坐于桌边,整个人纹丝不动,只是发辫有些许乱。凝视着那直挺挺端坐的后背,压了两日的悲痛再也无法抑制,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站立半晌后,擦擦眼泪,强忍着悲伤,走过去跪在地上搂住他,脸贴在他的后背上柔声道:“不要这么憋着,难受就发泄出来吧。”他依然如刚才一样,端坐不动,我轻轻摇摇他的身子道:“你这么折磨自己,福惠就能活过来吗?” 感觉他身子一颤,绷紧的后背也松了下来,我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他眸中沉痛无比,薄唇已干的裂口,我蹲下身子,抚着他的脸庞,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他默默望我一会,用手拭去我腮边的泪,缓缓站起,一言不发走到床边,和衣躺了下来。我跟过去,为他盖好薄被。紧接着,疾步出门,向御膳房走去。 待我端着一碗小米清粥走进西暖阁,却发现他竟不在床上。 步出房门,提步向养心殿走去。 大殿门口立着的高无庸忙上前两步,接过粥,正欲行礼,我摆手止住问他:“大殿中有何人?”他向内望了一眼,轻声回道:“怡亲王。”我接过粥,跨入大殿。 “出洋船只条例已经制定好了,只待往下发旨了。”刚入大殿,就听到十三的说话声。胤禛表情是平静的,默默听完后淡淡地说道:“那就下旨吧,先按这个执行。”说到这里,他眉头轻轻蹙了蹙,淡漠的表情退去,冷声问:“查得怎样了?” 十三默了一瞬,沉声道:“前些日子,福惠偶尔发现那湖里的鱼煞是好看,于是,那日叫了皇后娘娘去赏,这才发生的这件事。臣弟已经查了当时在园子里的所有人,当时宫女、太监们都离得挺远,福惠身边只有皇后娘娘和贴身大丫头岚冬,福惠落水后,岚冬最先下水去救,随后太监们纷纷下水,但还是来不及,等找到福惠时,他已经断了气。” 岚冬,也就是吕岚曦,两次出事她都在现场,究竟这是过于巧合,还是她真的有问题。 立在原地,默默地想着。如果她有问题,她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她总应该有是理由,究竟有什么恨,能使她下得了这么狠的手段。是在针对那拉氏吗?还是……,我有些不敢往下想。 “若曦。”乍听到胤禛的声音,我心神一恍,回过神,望着他道:“我熬了些粥,你已两日未进食,需要吃些软粥调理一下。” 把粥放在案子上,瞥了一眼两人沉静的脸庞,我在心中暗暗伤神,为什么一件接着一件发生这些事呢,为什么平静的日子总是这么短暂呢。但细细想想,又摇头苦笑了一下,自己这是怎么了,宫中之事历来如此,是没有太多‘为什么’的。 突地觉得大殿内静悄悄的,疑惑的看看两人,胤禛脸色依然平静,盯着我默看,十三掠我一眼,收回目光后盯着眼前的一角,一动不动。 胤禛见我回神,缓缓地说道:“你先回去。”我默盯着他,知道他要吩咐十三做些事情,又不想让我知道。我收回目光,低头搅搅粥,后深吸口气,盯着他道:“无论你心中有多难受,你都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让心疼你的人心痛。”他眸中掠出一丝温暖,但瞬间过后,面色却犹若万年玄冰,冷得让人不敢直视。 我固执的站在原地,他轻叹口气,端起碗喝了几口。我举步下阶,疾步向殿外走去。 出得大殿,转身进入茶水房。房内一个眼生的宫女打着瞌睡,另外一个坐着,腿上摊着本书,正聚精会神看着。 许是觉得房中来了人,坐着的宫女抬起头,原来是笑泠,见到是我,她慌忙起身行礼,我挥手道:“给我泡杯茶,然后出去看着,如果怡亲王出大殿,及时回我一声。”她应‘是’后,手脚麻利的倒霉好茶水,放在我身边,快速地走了出去。 抿了两口,唇齿留有清香,心中暗奇,她竟是位泡茶好手。起身拿起她方才翻看的书籍,‘茶经’赫然入目,原来是唐朝圣茶陆羽的著作。轻轻叹气,脑中蓦然想起以前的事。 正在出神,伴着细微的脚步声,笑泠进来道:“娘娘,王爷已经出了大殿。”我起身,把书递于她道:“无论是煮茶,还是泡茶,只要合了喝茶人的口味,便是好的。”她面色一喜,躬身一礼道:“谢谢娘娘提点。”我点点头,看看依然未醒的宫女一眼道:“精神不济时,不要来应值,御前应值,可容不得犯错。”说完,提步而出。 十三缓缓踱着,我提步追了上去,和他并排走着。 两人默了一会,他开口道:“等我何事?” 我微怔,侧起头瞄他一眼,他又道:“御前奉茶的小宫女,看见我出殿门便转身走,随后你就跟着来了,不是等我吗。” 我暗自思索了会,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岚冬没有什么问题吗?” 十三停下步子,眉睫轻蹙道:“你为何这么问?” 我叹道:“岚冬入宫前曾易名‘吕岚曦’,她拜师学过功夫、医术,和张毓之是师兄妹,据说功夫虽不是很好,但身手比一般人还是好很多,并且医术十分高明,对药物、食物相生相克研究的颇深,这方面宫中的太医也许并不比她强。” 十三沉思了会 道:“难道你怀疑,上次皇后的病她做了手脚,或者,根本就是因为她,皇后才有了那场病。” 我轻摇头道:“我不能肯定,只是怀疑而已,也许皇后是真的生病了,只是太医救治的时候,她做了手脚,令皇后的病加重了而已。” 十三听了我的话,陷入了沉思,半晌后才道:“皇兄不知道?”我叹气道:“这次事关福惠的一条命,我并不能肯定的事,又如何给他说,况且,我两次见到吕岚曦在八爷府前,究竟她和八爷有没有关系,我并不知晓。” 闻言,十三摇摇头,笑道:“她不会是八哥府中的人,这你不用担心。”我盯着他,问道:“你怎能如此肯定。”他叹道:“八哥已去多年,即使当时有些想法的人,看到如真朝堂上的局势,也不会再有所行动。另外,还有一些事情,你也不用知道。” 默默思索一会,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极对。 但十三眉梢一扬,沉声道:“即使查不出什么,但她也不能再待在坤宁宫了。另外,一个年轻女子对功夫、医术感兴趣,也是极特别的。”他顿了一下,又续道:“但这次她毕竟立了功,总要给她些恩惠才是,她入宫也有些日子了,想来也想念阿玛、额娘了。” 我默了会,抬起头道:“你怀疑她的身份。”十三肃容冷声道:“如果她真有什么问题,她要为福惠的死付出代价。”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是不争的事,没什么可多想的。 两人前行了会,我心中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我走后,你皇兄又吩咐了什么?”十三瞅我一眼,淡淡地道:“如果福惠的死是一个意外,那当日陪着赏鱼的宫女、太监,除了坤宁宫总管和岚冬外,全部陪葬。” 我心中一惊,脚步一滞,觉得胸口有些闷,有些后悔问了这些。 十三停下步子,面沉如水,望着我道:“若曦,这事与你无关,你不要再问了,你目前只要照顾好皇兄和弘瀚就行,不必要考虑其他的。”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十三见状,叹道:“你如今已有弘瀚,福惠这一出事,如果你为奴才们说些话,知道你为人的清楚,你只是不想无辜之人受到连累,但别有用心的会怎么说,你心中应该清楚。” 思绪纷乱,但再也提不起精神说宫中的事。我淡淡一笑道:“佐特尔在交晖园生活的可习惯?承欢怎么样?” 十三舒口气,道:“佐特尔适应能力很好,但承欢整日里只是和佐特尔一起玩耍,和府中的其他孩子们都不合群。绿芜和承欢有七分神似,照理说,承欢应该有所感觉才是,可她和绿芜依旧不亲近,不仅如此,我总觉得她对绿芜还有些抗拒。” 我皱起眉头,道:“承欢年龄渐大,你是否考虑一下,告诉承欢真像,让她们母女团圆。”十三微笑着摇头道:“现在虽然绿芜伤心,但我们毕竟在一起,承欢也生活在绿芜的身边。我不想冒险,毕竟绿芜的身份不允许,这是其一,其二是我不知道承欢能不能接受亲生母亲活在世间,却从来没有照顾过她,如果她不能理解,伤心的可是两个人。另外,如果抖出绿芜的身份,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 我低头苦笑一阵,后抬头叹口气道:“你们总想着这样不会伤害承欢,或许等承欢知道真相后,她会怨你们,为何不早早让她知道自己本早该知道的事。”说完,对着微怔的十三浅浅一笑,转身疾步往回走去。 跨入养心殿,却见案子后的他以手支着额头一动不动注视着案子一角,眉头紧皱,眸中神色凄苦。我站在殿中央默默凝视着,心中酸痛不已,但又没有一丝办法,能缓解他内心的苦楚。 站了半晌,一腔愁绪渐散,理智慢慢回来。此时此刻,我怎能如此无措,于是,我举步走到他的身侧,环住他的肩,静静把脸靠在他的肩头。两人默了一会,他哑着噪子道:“你先回去,我单独呆一会。” 我抬起头,与他四目相望,他眸中凄苦已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坚定,我心中一紧,这种神色已我已好久没有看到。 凝神看他一瞬,心中虽知现在不是开口的最佳时机,但仍是一冲动说道:“死者已矣,不论他是失足落水,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我们现在做什么,他都不会再活过来。” 他紧盯着我,眸中有一丝冷意弥漫。我心神微乱,口舌有些打结:“我说的并不是什么都不去做,而是仔细调查,查清真相,如果真是有人刻意为之,那怎么处罚都是他应得的。可如果真的只是失足落水,那么当日陪着的奴才们都跟着陪葬,……。” 我话未完,他已淡淡地截口道:“此事你不要管。”我低头望着他,突地发现,两日之间,他的发辫中竟有了丝丝白发。 在现代,有时看到电视剧中的人物在伤心之下,一夜之间,须发皆白,总觉得有些夸大其词,没有想到,却是真的。我心中一痛,抬起手臂,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略显苍白的脸,看着他黑沉晦涩的眼睛,心头一阵难受,他此时是极度悲痛的吧。 他凝视着我,半晌后,反握着我的手,轻扯嘴角微笑道:“若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此事,这些奴才们没有尽责尽力照顾六十,却也是实情。”不待我开口,他又道:“我还有些事在处理,你去吧。” 我抽出手,沉吟了会道:“我只是不希望无辜之人送命,而让真的有心之人成了漏网之鱼。”说完,盯着他浅浅一笑,然后转身缓缓向外走去。 “若曦。”背后传来他的声音,我停下脚步,回身,静静地望着他。两人静静凝视一会,他却道:“去吧。”说完,低下头不再看我,我心中不解他为何如此,站了一会,转过身子缓步出去。 ――――――――――――――――――――― 坤宁宫 皇后那拉氏躺在床上,目光散漫,面色苍白,两眼盯着帐顶一动不动。我坐在床边,轻轻拉住她的手。她慢慢扭过头,目光有些呆滞,盯着我半晌,惨淡的笑道:“六十回来了吗?” 我心中一愣,她的脑筋好像有些不清楚。挥手招来坤宁宫太监总管小路子,问道:“娘娘这几日一直如此吗?”他目光一黯,苦着脸回道:“娘娘有时清醒,有时就如现在一样。” 我眉头蹙了起来,整个后宫事务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不能出事。我默默地盯着她,她眉宇之间仍然有丝迷茫神色:“他还没有回来?”我摇摇头,她面色更白,慢慢支起身子道:“快吩咐人去寻他。” 我轻摁下她的身子,向小路子一干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待一行人鱼贯而出,我盯着她道:“姐姐,你认得出我是谁吗?”那拉氏怔忡的望我半晌,突然双眸蕴着的泪唰地一下如泉涌一样流了出来,我为她轻柔地拭去,道:“姐姐,妹妹知道你心中很难过,也知道你对六十阿哥如亲额娘一般。可是,他人已经不在了,你这样不吃不喝的折磨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的泪不停的向外涌,悲声道:“自弘晖早殇,我就一直没有再生出孩儿,皇上并没因此而责怪我。年妃过世,皇上怜悯我,把六十交给我抚养,可我究竟做的什么,怎会如此不当心,皇上的子嗣本就少,六十又去了,我真的罪孽深重。” 深透口气,我开解她道:“皇上的子嗣是少,但自古以来,皇位也只是一人所得,子嗣多也并非全是好事。远的不说,就是圣祖年间,皇子争储,惨烈异常,我们都是经历过那个朝代的,你应该明白的。你不用因此而责怪自己没有生出孩儿,六十的死只是意外,我们都不想出这种事,可这事已经出来了,我们不能活在这种自责中。失子,最痛的应该是皇上,这时候你更应该坚强的站起来,继续为皇上打理后宫,这才是我们要做的。” 她止住眼泪,支起身子,我拿起软垫放在她的身后,扶 她斜靠在上面,她目注着我道:“妹妹比我明白。”见她恢复了理智,我开口问道:“那日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那拉氏双手紧抓着棉被,眉宇微锁,眸中露了一丝痛苦:“那日,六十兴冲冲地跑来,说湖中的鱼很好看,当时我还笑斥他,这天已近深秋,鱼早已藏身到水深处,哪还能看得见。他却说自己亲眼看到的,还说前些日子我身子不好,都没有好好陪他,我这才陪他去了。” “当时,我们穿过湖中的长廊,走进亭子里,靠着栏杆,还真如那孩子所说,湖中还真的有鱼,而且不同于往日里我们看的。当时,由于未带鱼食,六十就吩咐小路子去取,小路子走后一会,就出了这事。” 见她双手轻颤,我轻轻拍拍她的手臂,待她平静一些,我又问道:“当时亭子里还有谁,出事时在场的人都在干什么?” 她出神想了一瞬道:“奴才们都在湖边,只有我、六十,还有岚冬,当时,正和岚冬说些以前的旧事,没有留神,六十不知怎么的就落水了。岚冬及时下水去救,可终是晚了一步。” 她朝我惨然一笑道:“如果我的命能换回六十的命,那该有多好。”我心往下一沉,握紧她的手,道:“你不能这么想,这么多年来,不论在王府还是在宫中,都是你尽心尽力为皇上着想,你的功劳在皇上心中,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她微怔,怔怔看我一阵道:“真是像极了,这么多年来,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你和若曦有关系吗?依你的年龄,你不该以历过那个年代的。” 刚才心中只顾着劝她,没有发觉竟说漏了嘴。但是,若曦这个身份,我确实不想再提起,迟疑了会,苦笑着掩饰道:“姐姐,若曦早已去了,我想,大概没有人会和她有什么关系吧。”她淡淡笑了笑,道:“是姐姐多嘴了。” 对她笑笑,正欲开口,门外传来岚冬的声音:“娘娘,你的药煎好了。” 起身坐在床边,扶起那拉氏的身子,接过岚冬手中的汤药,慢慢让她喝下。汤药显然是很苦,她双眉微皱,一口气喝完。把碗递于岚冬,拿起托盘上的糖块,她接过服下,这才轻柔地放下她,仍让她依在软垫上。 她微笑着道:“有劳妹妹了。唉,我这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一年内,病了两次,上次如若不是妹妹,恐怕我早已不在世间了。”我握着她的手,摇摇头道:“姐姐莫要说这些丧气话,上次只是痰涌,不是什么大病。” 她反手握住我,苦笑着幽幽一叹:“晓文,我知道你只想安安静静的生活,可我真的不在了,这若大一个后宫,真正让我放心的人,也只有你。”我心中一紧,她话中有话,默一会儿,道:“姐姐不会有事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她摇摇头,浅笑着道:“自个的身子,自个心中清楚,我怕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这后宫里的妃嫔虽说也有自府中出来的,随皇上的时日也多,可她们都担不了这么大的担子。熹妃虽说心地善良、处事公平,可她佛心太重,怕是震不住众人,这齐妃她们就不用说了。” 听她轻轻一叹,我心中也没来由的一抽:“我怕是担不下来,姐姐可以做到的,我未必可以做到。”她可以按大清制度,全心全意的为胤禛选秀,无怨无悔的守着空房,这是这个时空爱的一种表达方式,我真能做到吗?我做不到。 她目注着望我一会,即而垂下眼睑,轻轻叹口气:“这让我怎么放得下心呢?”我无奈的苦笑:“姐姐安心养病吧,不要想这么多。” 她抬起头,柔柔笑着点点头:“是我太过一厢情愿了,妹妹勿怪。依妹妹的性子,又岂会争这个名份。”她微顿一下,又接着道:“我只是寻思着,这宫中只有你一人能要做的,能公平得处理事情,因为你是一心一意爱着皇上,没有任何杂念。虽说,你刚刚入宫时,就如若曦姑娘一样,不想与我们有接触,但经过这几年,你也慢慢的转变了些。” 我微笑着不语,她拍拍我的手:“不说这些了,我前些日子为弘瀚做件衣衫,本来想亲自送过去的,不想……。”她眼圈一红,紧接着又道:“岚冬,拿过来吧。” 岚冬自柜中取出,双手递了过来,我接过,粗略一打量,发现手工竟异常精细,我笑着道:“没想到姐姐竟有一手好针线活。”她看着衣衫,眼神柔和无比:“皇上继位前,府中银钱开支,管得极严,不像其他亲王、贝勒们,因此府中出来的几位娘娘,都会些针线的。” 身侧传来轻轻咳嗽声,听声音是极力压着的,扭头一看,岚冬已跪在地上:“请娘娘恕罪,岚冬这就退下。”她面色有些许苍白,身体似是不适,我盯着她:“病了还来应值。” 她微一抬头:“奴婢知罪。”此时,那拉氏挥身让她起身,又转头对我道:“六十落水,她也受凉了,本想让丫头休息几日,可她煎药很会把握火候,这才让她带病应值,怪不得她。” 她面色沉静,整个人看起来不卑不亢,乍一看起来,真有一丝大家小姐的姿态。我在心中一叹,心中对她的怀疑莫名少了一分,竟还隐隐的生出丝好感来,于是,不由自主的笑着问她:“你水性很好?” 她微怔一下,看我一眼:“回娘娘话,岚冬水性一般,谈不上很好。”她的话条理分明,我敛了笑容,盯着她:“当时你可曾留意,六十阿哥为何会落水?” 她掠了那拉氏一眼,道:“那日,阿哥一直趴在栏杆上赏鱼,奴婢和皇后娘娘聊着娘娘在雍亲王府时的一些旧事,不知为何,阿哥会滑下去。” 她面色淡淡的,好像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我打量了她一会道:“照理说,人落水后不会马上沉入水底的。”她一呆,望望我,又垂下眼睑:“六十阿哥确实不是一下子沉入湖底的,阿哥一落水,我马上下水,不想水很凉,骤然入水,腿竟抽筋了,我支撑着游到阿哥身旁,刚抱起他,谁知阿哥一手搂住我的脖子,一手抓住我胳膊,我的手怎么也抽不出来,我们两人是一起沉下去的。” 两人同时入水,但却是一死一生,我心中疑虑不已:“但我听闻,阿哥被救上来时是一人,而且已经咽气。”她抬起头,直视着我:“不错,我们沉入水底后,不知为何,阿哥竟松手了,但我却没有一丝力气。” 那拉氏又低声啜泣起来,我在心底暗暗叹气,为她拭去泪水,带着丝歉意道:“又让你难过了。”她浅浅一笑,望着岚冬道:“这丫头被救上来,也只剩下一口气。这些日子也多亏她了,如果不是她懂得一些药理,我这身子也不会康复这么快。” 我微微一怔,那拉氏知道,难道自己的猜想是错的,我对她笑笑:“你对药理感兴趣?”她垂着睫,淡淡地回道:“奴婢的额娘身子弱,奴婢小时候曾亲眼瞧见额娘犯病的模样,因此立志要学些医术,以时时在身边照料她。” 听了她的话,我舒口气,但愿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她的确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那拉氏对着她微笑:“岚冬,你下去吧。”岚冬面色一暖,微笑着躬身施了一福,轻盈的退了下去。 看情形,那拉氏对岚冬是十分宠爱的。那拉氏向内移了移身子道:“晓文,姐姐如果哪一天真的不在了,就让岚冬这孩子跟你回圆明园吧,这丫头外表看起来虽冷淡,但心肠却极好。” 我暗暗透口气,不知道怎么拒绝她。可转念一想,再过几年,她也该出宫了。另外,如果十三调查出来,她真的有什么问题,怕是她在宫中也待不了多久,我抚着她的手臂道:“姐姐今日总说这些话,你会好起来的,不用太过担心。” 看她的样子有些疲倦,我拿下她身后的软垫,为她拉拉被角,起身道:“好好休息,你会好起来的。我这就走了,改日再来看你。”她伸出手,握住我的手:“皇上那,你要多费些心。”我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跨出坤宁宫的大门,一抬头,却见岚冬站在路边。心中一怔,即而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应该觉察出了自己对她的怀疑,她的确是一个聪颖无比的女子。 她躬身行礼,起身后道:“奴婢想同娘娘谈谈。”我微笑着颌首,她左右望望道:“奴婢觉得这非谈话之地。”我依然笑着道:“边走边淡。” 她微微落后一步随着我,两人行一会,她目光直视前方,忽然轻笑一声道:“娘娘难道不想知道奴婢当时和皇后娘娘谈论的是什么吗?”自己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了六十为何会落水,竟忽略了这个问题,她们当时想必很专注于自己的话题,以至于六十为何落水,两人无一人知道。听她的口气,想必她们的谈话应该和我有关。我淡淡一笑,道:“我对别人的谈论向来不感兴趣,岚冬姑娘想说,我就听着,如果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她顿了一瞬,道:“娘娘向奴婢诉说,她刚刚嫁给皇上时的种种,当时皇后娘娘沉溺其中,很幸福。”我脚步一滞,停下脚步问她:“为何对我说这些?”她面色淡淡:“然后,皇后娘娘说到了若曦姑娘,她曾是廉亲王的妻妹、并且是当时圣祖皇上面前的红人,是一个很独特的女子。” 她眼中隐隐闪着一丝恨意,使我心生讶异,默默目注着她,顷刻过后,她抬起头:“皇后娘娘说,从没有看到皇上如此上心的对一个女人,讲她知道的,皇上与若曦姑娘的点点滴滴……,最后,又讲到你的入宫,你的言行举止,如何像若曦姑娘。后来,不用皇后讲,全宫几千人都看到了皇上如何对你,又如何对其他妃嫔。” 我盯着她道:“讲这番话,是为你,还是为皇后娘娘。”她微怔,目光带丝疑惑,我轻笑一声:“如果是为皇后娘娘,我很欣慰,不枉她这么疼你,甚至连你的以后,她都为你安排好了,但如果是为你,我很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给我说这番话。” 她神情猛然一变:“什么以后?”我看她一眼,缓步前行,对着前方轻声道:“她说如果自己一病不起,就让你随我回园子,跟在我的身边。” 她默了会,淡淡地叹道:“她对我确实太好,刚才这番话也算是我为她说的,娘娘的身子虚弱,怕是撑不了几年。” 两人停下脚步,她淡淡笑着道:“娘娘是否怀疑奴婢没有尽心救六十阿哥。”我摇头道:“我只是问问,并无其他意思。”她收起笑容:“那可能是奴婢多想了,这件事已以发生了,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娘娘身份尊贵,言谈或许决定着奴才们的生死,没有证据的事,请娘娘慎言,奴婢不想连累家人跟着遭殃。” 我定定的凝视着她:“有没有做过,还是自己心中清楚。今日就到这里吧。”我转身行两步,又转身回来,却发现她怔怔在望着我,见我猛然回身,她显然一惊:“娘娘还有何吩咐?”她默看她一阵,道:“姑娘既然懂得药理,应该还懂得药物与食物的相生相克,相信皇后娘娘的饮食,不会出现类似问题。” 她微微抿起嘴角:“是师兄告诉你,我懂这些的吧,他言行一直谨慎,很少在外人面前说别人的事。不过,娘娘放心,我既然懂得这些,这当然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在皇后娘娘身上。”说完,微一躬身,转身疾步离去。 第二十二章 西暖阁 银白的月光洒进房中,房中没有点灯,站在门口,透过灰暗的光线打量着他,他站于窗前,仰首望着弯月。 深透口气,走过去点亮宫灯,示意房外的高无庸进来,摆上饭菜,待一干人忙完退下。我掩住房门,走到他身旁,静静地站在他的身侧。 过了半晌,一阵细风吹来,带进丝丝凉意,我不受控制的打个喷嚏,他微不可闻的叹口气,关上窗子,环住我的肩转身走至桌边道:“喝些热汤,暖暖身子。” 为他盛上一碗粥,放在他的面前,他摇头道:“若曦,我没有胃口,你先吃些,我待会再吃。”我放下碗,微着道:“看你这么苦着自己,我还怎么咽下去。这是我特意做的肉桂猪肝粥,这些日子你面色苍白,吃这些能补气养血,你多少吃一些,如若不然,你如何有精神处理朝政。” 他轻叹一声,淡淡地道:“我陪你用一些。”看他端起碗,却久久没有吃下一口,我心中酸楚不已,眼泪无声而落,一滴一滴滴入碗中,我咬住下唇,极力忍着不出声,六十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自己体会不到那种切肤之痛,可作为母亲,我却清楚的知道失去孩子,对父母意味着什么。而他虽然悲伤万分,却隐忍着。 许是觉察出了我的异样,他扳起我的头,待看清我满脸的泪,他眉头蹙起,轻轻的拉我入怀:“若曦,你能去坤宁宫安慰皇后,我很高兴。你很担心我,我心里知道,只是我心中真的很难受。” 泪依旧不受自己的控制,我闭上眼睛,不让它从眼中滚落,此时此刻,我怎能在他面前流泪呢?我应该让他早日自悲伤中走出,于是,我轻轻的擦擦脸,微微一笑道:“只要你能振作起来,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抬起我的脸,凝视许久,我回望着他,脸上依然挂着浅笑,半晌后,他轻轻一叹,复又把我揽入怀中,两人静静拥了会,他忽然道:“朕是大清的皇上,为了大清的子民,朕会振作起来,使我大清的江山万世长存。” 我把头依在他的肩头,轻轻的点了点头。 ――――――――――――――――― 推开窗,凉风扑面而来,煞是清爽怡人。 门轻轻被推开,菊香端着盆轻轻的走进来,把盆放好后,绞了帕子走到我身旁:“娘娘,洗漱一下吧。”我深深吸口外面的空气,方转过身子接过帕子问:“阿哥醒了没有?”她笑道:“还没有呢,听巧慧姑姑说,阿哥估计还会再睡一阵子。” 今晨起来,胤禛精神已好了许多,我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这会,他上朝去了,而弘潮又未醒,正好偷得一会闲,去呼吸一下清晨的空气。 迅速的洗脸、漱口,然后,坐于镜前,轻巧的为自己梳了一个简单的发式,便起身向外走去。站在门前的菊香瞠目结舌,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道:“娘娘,你这样出去,是不是有些失身份,会惹闲话的。”我脚步未停,轻笑一声:“阿哥如果醒了,去御花园找我。” 缓缓在小路上踱着,风是凉凉的,吹在身上有几许寒意,风里夹杂着草木的芳香,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果香,在清晨的空气中缓缓的流动着。 光线渐渐明亮起来,天空显得格外幽蓝而高远,抬头看着它,自己也仿佛融化在那一片蔚蓝之中,重重吁出一口气,一扫这些日子心中的郁积之气,整个人也轻松了下来。“娘娘。”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怯怯的叫声,我疑惑的转过身子。 有些眼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他究竟是谁。许是见我面带迷茫神色,他双袖一打,跪下道:“奴才是翠竹的弟弟。”我恍然憬悟,心中想起了那个在雪地里求我救翠竹的小太监。 让他起身,他躬身立于原地,垂着眼脸轻声道:“奴才已等了娘娘数日,但一直没有机会和娘娘说得上话。”我心中忽然想起畅春园中的那个香囊,回到圆明园就发生了六十落水的事,竟忘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许是我一直未作声,他偷眼打量我一下,见我望着他,他一惊,急忙垂下头道:“宫外一位叫李福的人托奴才带话。”说完,匆匆自怀中拿出一张条,双手递给我。我接过,展开,一行字映入帘: ‘老奴已是油尽灯枯,如果姑娘还念及王爷一点情意,请速出宫与老奴一见。兮远玉器店李福留。’ 我心中琢磨了会,却无任何头绪,前些时日还与十三谈过弘旺的事,远在热河的他在十三的关照下,虽比不上京中的皇子贝勒,却也是过得自在惬意,此时李福求见,到底是有什么未了之愿。 沉思了会,我抬起头问他:“何人给你传的信?”他身子轻颤一下,两手来回搓着:“回娘娘话,我并不认识传话之人,我也并不知道李福是何人,只是传信之人手中拿着我娘亲的簪子,说是娘亲托人来捎信的。奴才也曾问他,为何会认识我娘亲,但听他说,和我娘亲并不相识,只是收了娘亲的银两,这才传的话。” 翠竹的话是真的,他的确什么不知道。我看着他,心中微叹口气:“你退下吧,此后,不要再做这类事情。”他慌忙应声,然后小跑着离开。 心中一阵恍惚,人也呆呆站在原地,半晌后,猛然回神,却发现早已是红日高挂。我暗暗叹口气,又垂目静静思索一会,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出宫一行。心中主意已定,便举步往回走去。 还未踏入房中,便听见弘瀚‘咯咯’的笑声,站在门前,长长出了口气,待心神静了下来,方走进房中。 只见弘瀚裹在薄被中,胤禛坐于床边,拿着一块镀金怀表不断的在弘瀚的眼前晃着。弘瀚已近一岁,手脚已是灵活无比,此时早已手脚并用踢开薄被,嫩藕似的小胳膊高举着,嘴中‘唔唔’的看着胤禛。胤禛脸上挂着笑柔声道:“叫声皇阿玛,阿玛就给你。”我站在门口,心中一丝暖流涌出,他终于放下了。 “小姐,别让阿哥着凉了。”不知何时巧慧站在了我的身后,我头未回,摆手让她退下,待身后没了动静,我走到床边道:“他还不满周岁,哪会叫阿玛。” 坐在他的对面,拿起床上的衣服,抱起弘瀚,准备为他穿衣。大家伙大概是没能要到怀表,刚被我抱起来,就咧嘴儿要哭,伸出小手指着胤禛:“阿……,要……。”胤禛一怔,紧接着看着我笑道:“我们的儿子会叫阿玛了。”我点点头,笑着道:“再过两个月,叫得会更好。” 他嘴角逸出丝笑,眼睛柔柔凝注着我,两人相望着静默了会,怀中的小家伙‘啊啊’的挣着身子,他摇头轻笑,然后把手中的怀表递给了弘瀚。我轻轻叹口气:“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他玩,你太娇他了,娇子如杀子,早晚会宠坏他的。” 他唇边依旧带着笑:“这就娇这几年,待他大一些,文要学武要练。如果那时该认的字认不下,该学的架势学不来,该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谁也护不了。” 话刚落音,弘瀚已举起手中的怀表掼了出去,‘啪’的一声,那表跌在地上,玻璃面儿立时摔得稀碎。我睨他一眼笑道:“儿子抗议了。”他看了我一小会,收起笑容盯着我淡淡道:“早膳后,我要往坤宁宫一行。” 我撇开目光,眼光低垂,瞥到手指上的戒指,忽然从心中泛上一股苦水:“去吧,她需要你亲口告诉她,你并没有责怪她,她心中的结才会解开,身体才会好起来。”他走过来,站在我的身边,伸手抚着我耳旁的碎发:“只有你最懂我的心思。”我轻轻的靠着他的身上,任由他自发间抚向我的脖颈。 ―――――――――――――――――――― 为弘瀚擦擦嘴角,对站在一旁的菊香交待:“对巧慧说,这阵子天干气燥,一个时辰后为阿哥喂些冰粮银耳汤,记得银耳要碎一些。”菊得应下后,抱着弘瀚走出了房门。 在房中踱了两圈,内心依然一团糟,怎么也静不下来 。 “娘娘,奴才小路子求见。”房门外传来坤宁宫太监总管小路子的声音,我心中有些微怔,胤禛走了没有多久,应该还没有到坤宁宫。 躬身进来的小路子道:“皇后娘娘命奴才请娘娘前往坤宁宫。”我心中诧异,浅笑着问:“可是有什么事?”他抬起头陪着笑道:“今日怡亲王、果亲王的福晋们进宫看望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知道娘娘和怡亲王的福晋们素来亲厚,这才吩咐奴才过来请娘娘过去说说话。”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笑着道:“回去回你主子一声,我这就过去。”他应声后,匆促地走了出去。 走进坤宁宫,却见岚冬站在台阶下,看见我,她向前走两步,对我躬身一礼,我点点头,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我盯着她默了一瞬,踏上台阶,向房中走去。 那拉氏舒适地半躺在软榻上,胤禛斜身偏坐在榻边看着她,我匆匆看了一眼,却发现除了他们两人及宫女们外,没有他人。于是,我停下了脚步,人有丝尴尬,心有点微酸,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心中踌躇一阵,轻轻转过身子,欲举步出去,谁知刚刚转身却听到:“皇后娘娘,各位娘娘已经到了。”心中蓦然明白岚冬为何如此,在心中暗暗苦笑,慢慢转过身子。 那拉氏略显苍白的面孔竟有些微红,扭头望望我,又略显担忧的看看胤禛。而胤禛双眸凝视着我,眼中蕴着一丝怜爱。我掠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嘴角噙着着笑,向前走两步,矮下身子施了一礼,那拉氏支起身子道:“妹妹勿须行礼。”然后,吩咐身后的宫女:“为娘娘们备座。” 待熹妃、裕妃等一行人进来,相互见礼后,我缓缓落座,盯着那拉氏笑问:“姐姐的身子可好了一些?”那拉氏恬淡的笑着:“身子轻了一些,也能下床了。”我轻轻咬了一下唇,依然笑着道:“那我就放心了。” 坐在身旁的熹妃笑着道:“医生和病人,看病和吃药也是要讲缘分两个字的,看来,这次为姐姐医治的太医医术相当高明。” 垂着眼脸静静地听着,心中知道他的眼神不时的停在自己身上,可心中却不想抬头看他。 心中突地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做的一切都是多余的,六十落水,不管是什么原因,历史注定他会死于今年;那拉氏生病,自己即使不来劝慰,她也不会出什么事情。这所有的一切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沿着历史的轨道发生的。自己不能阻止什么、也不能改变什么,自己何不生活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守着自己心中想守的人,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这不是自己一直期望的吗。 茫茫然的出着神,不知过了多久,幽幽回神,只听胤禛淡淡的声音:“……朕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想再失去一个娴淑的皇后,想开一些,好好调养身体。”那拉氏许是心中感动,哽咽着道:“臣妾有负皇上所托,也对不住年妹妹。”众人嘘唏感伤一会,那拉氏又道:“臣妾为着皇上也会支撑着起来的。” 胤禛默了会,站起身子,环视众人一眼,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一刻,然后淡淡地道:“朕还有些折子没有处理,你们聊吧。”那拉氏直起身子,胤禛拍拍她的肩头,说道:“你只管躺着,不用起身行礼。” 目送胤禛走出去,众人的话匣子才算打开。我默默的听着,脑中有些恍惚,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紧接着便是十三、那拉氏……几乎每年他的身边都会有一个重要的人离开他,……。 “姑姑,承欢很想您。”乍听着承欢的声音响在耳边,我才猛然回神,收起飘忽的思绪,这才发现,原来十三及允礼的福晋们已经来了。 众人各自见礼后,福晋们这才落了坐,我对对面的绿芜微笑着轻轻颌首,绿芜淡淡一笑,我收回目光,对站在我身旁的承欢笑着轻斥:“越大越没规矩,连礼都不知道行了。”承欢眼眶一红,低声道:“承欢害怕说错话,会令皇后娘娘更加伤心。” 心中微微一怔,同时又有些高兴,默默看她一眼,这孩子真的长大了,说话已经知道权衡轻重。只是不知道回府的这些日子,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竟好像长大了许多似的。 我握着她的手,正色道:“说出你心底想说的,就行了。”承欢犹豫一下,便走到软榻前,乖巧的行了一礼后,便站在了榻旁。那拉氏笑着拍了拍身边道:“承欢,坐下。 承欢坐于那拉氏的腿边,眼光便投向了我,我对她点点头。她迟疑一下,探着身子搂着那拉氏,声音有些哽咽:“您不要伤心,福惠弟弟虽然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可和您的亲生儿子也没有什么两样,他陪伴了您几年,他走了,您很伤心。就如若曦姑姑和我一样,她走了,我也很伤心。但是伤心归伤心,您要振作起来,就一定会有另外一个福惠来陪您的,就如承欢一样,现在就有了晓文姑姑。” 顿了一下,承欢又低声续道“其实福惠弟弟心中也是很想他亲生额娘的吧,所以,我们大家都不要为他难过,他只是想额娘了,想去陪陪额娘。现在,他心中一定很高兴。” 我一怔,向对面的绿芜看去,绿芜轻咬着下唇,两手藏在袖中,双臂却僵硬的绷着。她身边的兆佳氏浅笑着拍拍她的手臂,绿芜苦笑一下,垂首默盯着地面。 那拉氏默一会,拍拍承欢的背:“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兆佳氏笑着道:“谢谢娘娘夸奖,这还不全是几位娘娘的功劳,承欢多年生活在宫中,很少回府,要不是几位娘娘管教有方,这孩子哪会这么懂事。” 那拉氏直起身子,笑着道:“这我也一直很喜欢这孩子。”紧接着,她话锋一转,问承欢:“你可愿意来坤宁宫陪我。”我心中一紧,承欢回府是自己苦心安排的,想让承欢离开京城前,也想在十三辞世之前,他们一家三口能多待些日子,可是现在,又出了这么一件事,在心中暗暗后悔让承欢过去劝慰她。 但是心底又实在不想就这么让承欢再度回宫,缓缓吁口气,正欲开口,兆佳氏左侧的富察氏已尖着噪子开了口:“皇后娘娘,这恐怕不行,让承欢这孩子回府,可是皇上下了旨意。” 那拉氏轻轻一笑:“竟把这档事给忘了。”她握住承欢的手,问:“承欢,只要你愿意,我会向皇上说的。”承欢掠了眼绿芜道:“娘娘,再过两年吧,佐特尔现在住在园子里,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还是待他游学两载,回蒙古后,承欢一定回宫陪您。” 那拉氏笑道:“真是傻孩子,两年后你更回不了宫了。到那时,恐怕见你一面都要个一年半载的。”承欢一怔,面带迷茫神色,那拉氏笑意扩大:“蒙古伊尔根觉罗族的王妃,和苏完瓜尔佳王爷是姻亲,阿玛又是大清的王爷,承欢,福分真是不浅啊。” 承欢满面羞色,双手捂着脸:“娘娘取笑承欢。”众人跟着笑了起来,熹妃边笑边道:“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这孩子以前和弘历总是形影不离,这些日子,不在宫里,还真有些不习惯。两年后,再随着伊尔根觉罗族的小王子嫁到蒙古,还真是见面难了。” 兆佳氏柔和的目光注视着承欢:“唉,儿女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只是,王爷怕是要难过了。”承欢红着脸站起来,快步走到我身边,轻声道:“姑姑,别让她们再说了,羞死了。”我看着面若桃花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好好珍惜这两年,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永远无法弥补了。”承欢一呆,疑虑地问:“姑姑,你为何这么说。” 我握住她的手,看一眼对面的绿芜,再一次轻轻的叹气。 “妹妹。”不知何时,思绪又开始了飘忽不定,扭头笑着问熹妃:“姐姐叫我何事?”她嘴角蕴着笑意轻声问:“妹妹一直眉宇不展,可是有什么难解之事?”我笑着摇摇头,道:“昨夜没有睡好,人有些困。” 她温和的笑笑:“带孩子是很花精力的,我 们面也见了,也聊了一阵子。不如你向皇后娘娘告个假,回去歇歇吧。”身边的承欢开心的道:“正好,也有阵子没见弘历哥哥和嫂嫂了,我随着姑姑一起走。” 薄雾已经散了,阳光透过左右摇曳的枝叶,柔和的洒了下来。望着身边不停说话的承欢,我轻轻叹口气。 承欢侧着脸盯着我有解的问“姑姑,你今日为何总对着承欢叹气,可是承欢做错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你没有做错事,这些日子,你在园子里过得可好,开心吗?”承欢默了一会道:“我知道姑姑想问什么,姑姑你以后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停下脚步,静静望着她,她面容平静、目光清澈。过了一会儿,我抚抚她的头,点了点头,她浅浅一笑,转身离去。 ―――――――――――――――――――― 斜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一边静静的看书,一边煮茶。 耳边不时的传来弘瀚开心的笑声,我侧过身子,看着坐在石桌边的巧慧不停的逗着弘瀚,微微呆了呆,即而心中暖暖的。 自那日坤宁宫归来,一直刻意呆在西暖阁里,一心一意过自己的生活。发现自己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下,的确心神平静,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 微微笑着,盯着两人,巧慧望了我一眼,道:“小姐,水都煮干了。”我‘啊’的一声,慌忙直起身子,拿开壶盖,水面上已出现沫饽。小心的把沫饽杓出,置于旁边的熟盂之中,然后盖在盖子,继续烧煮。 巧慧摇摇头,笑着道:“和我家小姐一样,喝茶也喝的花样百出,以前是泡茶,这几日一如着了魔一般,不停的练习煮茶。难道换换方法、换换不同的水,茶水还能喝出其他的味道。” 闻言,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精茗蕴香,借水而发,无水不可与论茶也。’, 茶的色、香、味必须依靠好水才能显现。稍次的茶用特别好的水泡饮,茶性借之而充分显现,变成上好的茶;反之,用稍次的水泡上好的茶,茶性就不能充分发挥而成次茶。” “所谓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水十分,茶亦十分。八分之水,试茶十分,茶只八分耳。品茶者为何会对煮茶的水极为重视,那是因为水的品质对茶汤的质量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你难道没有听到“龙井茶,虎跑水”、“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这些都茶与水的最佳组合。” 洋洋洒洒的说了一阵子,扭过头,却看见巧慧正抱着已睡熟的弘瀚盯着院门。 胤禛站在院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巧慧抱着弘瀚微微施了一福便退下去,他缓步走过来,坐于我的对面。 我拿开壶盖,水已然波滚浪涌,我将盛出的沫饽放入壶中少许,待茶汤煮好,均匀的斟入茶碗。然后,抬起头,笑着道:“雨露均施,同分甘苦。”他嘴角微抿,端起茶碗,慢慢喝了一口,放下茶碗笑着道:“寓意不错,但味道比着以前泡的茶,稍微差了些。”我重重叹口气,皱着眉道:“真的不好?” 他伸手抚抚我的额头,后拿起我放于桌边的书,轻声道:“许次纾,‘茶疏’。”我‘唉’一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不用细品,就发现他说的不错,确实差了一些。 他随手翻了几页,头未抬,淡淡地笑着道:“这几日你有心事。”我点点头,盯着他道:“在你心里,到底是以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他抬起头,眉毛轻挑:“你所指的以前和现在,以何为界。” 我抚抚自己的脸,舒口气,皱着眉道:“以‘变脸’为界。”闻言,他好笑的盯着我:“‘变脸’前,我总在为你担心,因为你的脑中所有的思想都和其他女子不同,我是担心你有一天,会突然离我而去。” 他敛了脸上的笑容,默默看我一阵,才低声道:“而‘变脸’后,你平和了许多,有些时候虽然不是自己心中想做的事、想说的话,为了我,你都会去做、去说。这样的你,令我心痛。每次见你强迫自己改变,我都不由自主责怪自己。” 我静静的注视着他,内心一股暖流在心中流淌,原来自己在痛苦的时候,他也是感同身受着我的苦痛的。两人默默相望了一会,他道:“你只要做回原来的你就好。”我点了点头,他面色一松,端起茶碗慢慢喝了起来。 我吁口气,向后斜靠在椅背上,觉得整个人觉得轻松无比。用手遮住林木间隙透下来的阳光,眯着眼问:“十三回园子了吗?” 等了一会,却听不见他的声音,我疑惑的睁开眼,却见他两手抓着躺椅两侧的手柄,整个人探着身子站在我的面前,我面上一热,欲支起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却发现两人竟脸贴着脸。我抬起胳膊,推了他一下:“院门还开着呢?”他哑着噪子一笑,松开椅柄上的手,抓着我的手,拉我起身。 他缓缓坐在椅子上,盯着我面带浅笑,然后,对我伸出了双手,我面上一热,匆忙向院门望了一眼。他微笑着摇摇头,收回了双手,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我轻咬下唇,略一沉吟,走过去关上门。回身,坐在他的腿上。 他眼依然闭着,双手环在我的腰际,拉我入怀,靠在他的胸前。两人静静的不发一言,半晌后,耳边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在心里暗暗叹口气,他确实太累了。轻轻的拉开他的手,欲站起来。 “十三今日起身去江南了。”他睁开双眼:“估计得月余还能回来。”我一怔,盯着他问:“前些日子,你不是要说派侍郎王玑、彭维新去吗,为什么突然又要十三也去?”他眉宇微蹙,叹口气道:“清理积欠,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办完的差事,如果不让十三先去立立规矩,难免会发生地方官员、乡绅贿赂京官,如果他们有了一致的利益,积欠就不会到国库,朝廷的这个决策也将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但仍有一些不甘心:“果亲王允礼去难道不行吗?”他复又闭上眼睛,淡淡地说道:“朝廷里没有比十三更适合的人了。” 心中知道他说的确实是实情,这种担子也只有十三能挑得起来。 胤禛继位之初,财政混乱,经济出现衰退的趋势。为振兴经济,首先要整顿财政。他把这个带有战略意义的任务交给了十三,命十三总理户部三库事务,掌握了朝廷的财政大权,“专司各省事件及一切奏销钱粮”。这几年时间里,十三把全部的精力都倾注在朝廷的财政经济大业上。经过十三一番苦心经理,“稽核精密,出纳有经,径窦为之肃清,府库岁有余羡,国用益饶”。近两年,国库丰盈、国力大增,胤禛下旨分给他的庄田、并赏银二十三万两,支领官物六年。但十三奏辞不受,经勉谕再三,最后只接受赏银十三万两。 默默出了会神,扭头看看他面带倦色,伸手抚抚微锁的眉头,在心中暗暗叹气。 我起身坐在他方才坐过的椅子上,端起凉茶,默默抿着。 “皇上,奴才有事禀报。”忽听院门外传来高无庸的声音,我心中一惊,看了眼已然睡熟的他。 高无庸跟随胤禛多年,如果没有紧要的事,他不是会在这个时候来的。我急忙起身,拉开院门,高无庸垂着眼脸站在门口:“娘娘,广东、福建两省知府有急奏。”我接过奏章,交待他等在原地。 轻摇摇他的臂膀,他一惊,一下子坐了起来:“可是有事?”我点点头,把奏章递过去。他面容一肃,专注地看了起来。默默站了会,心中暗自揣测,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绕过他,静静坐在他对面。 过了一会,他眉宇舒展,我暗松一口气,看来并不是棘手的事。他盯着奏章又默看一阵子,忽然淡淡地笑道:“我们大清所管辖的所有省份,语言都统一起来,你觉得怎样?”我微微一怔:“当然好啊,如果语言统一,沟通就没有障碍。没了这些障碍,商旅们通商、学子们的言论都没有了障碍,这是利国 利民的好事。” 他眸中含笑,默盯我一阵子,才叫高无庸进来,吩咐道:“给张廷玉说,朝廷不会更改已下的旨,朝廷还会再下一道旨,如若这两省的学子没有学习官话,八年以后停止其科举考试。” 高无庸连连应‘是’,紧接着匆促的走了出去。我怔了一瞬,有些反应过来他为何会这么问,他应该是命闽粤人士学习官话。但转念想想,三百年以后的现代,东南沿海的依旧很多人说闽粤语,看来此次的决定并没有获得很大的成功。 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却发现他静默的盯着我,两人静静对视一会,他浅笑着问:“处心积虑的为十三创造和承欢相聚的时间,本是一番好意,可是别因此让绿芜的日子更加难过。” 我一怔,但随即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我微微一笑道:“虽然十三的其他福晋可能会对绿芜心怀不满,但有了你的亲口圣谕,相信她们也不敢造次。再说,绿芜也不会现在意这些无谓的事,只要能和十三、承欢生活在一起,她就是幸福的。” 他抿嘴微微一笑,低下头端起了茶碗。我心中突然酸涩不已,忍不住在内心苦笑,喃喃地道:“比着生死离别,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手一顿,茶碗停在了半空,盯着我道:“若曦,为何会说样说?” 我呆呆望着他:“如果十三有一天突然去了,至少绿芜和承欢有一段美好的回忆做个念想。”他面容肃然,静静地盯着我,眸中有丝冷意:“不准胡说,十三正当壮年,又怎会突然去了。”他顿一下,又续道:“以后休要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朕继位之初,财政混乱,没有钱花,朕……我要想政治一新就是一句空话。皇阿玛留下的户部,历年‘库银亏空数百万两’,钱粮匮乏,国库空虚,管理上积弊丛生。十三弟将整理财政、清查赋税。为此殚精竭虑,夙夜匪懈,豁出命来理事。十三弟上任时,滞积案牍如山。他革除旧有陋习,奖励富有进取精神和创造能力的官吏和办事人员,并明确规定完成整顿任务的期限。一手悬鞭挥策,一手奖以利禄,效果异常明显。四十日期限一到,旧案数千,悉经理就绪,部务于是一清。我是不会让他这么早去的,我需要他,我......, 朕的江山也需要他。”他说得极快,以至于面孔都有些微红。 我木然笑笑,十三仅用不到三年时间就查出户部库银亏空二百五十万两,并且不论王公贵胄,还是身居要职的官僚,只要造成朝廷财政亏空者,一概严惩不贷,绝不网开一面。姑且不论兄弟之情,就是如此涤弊清源、劳绩茂著的大臣,胤禛也是舍不得他离去的。 这也就不难理解,历史上,十三去后他会辍朝三日,悲恸不已。并亲自前往祭奠,对祭礼作出专门安排,并颁谕:“怡亲王毙逝,心中悲恸,饮食无味,寝卧不安。王事朕八年如一日,自古无此公忠体国之贤王,朕待王亦宜在常例之外。” 而且在十三死后第三日,谕示内阁,“凡告庙典礼所关有书王名处,仍用原名,以志朕 思念不释之意”。将“允”改为“胤”,恢复十三原名胤祥,不避皇帝“胤”之讳。 看了眼正在垂目沉思的他,我心中涌起一股悲哀,突地觉得自己心里沉甸甸的。或许自己不提这件事,是最正确的选择吧,毕竟一个人的生命,并不是谁想留就能留得住的,自己这么说出来,不仅与事无补,还会徒增一人伤心。 我静静出了一会神,心中突然一动,这些时日心中一直记挂着那拉氏的病,竟忘了李福一事。 院中一片冷寂,没有一丝声音,而他依然是方才的姿势坐着,身上忽然觉得冷冰冰的。遂站起来,欲起身回房。 他抬起头,语气平淡地道:“若曦,过来。”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他拉我坐在他腿上道:“虽说生死有命,可我却不想看到你和十三都先我而去。” 我轻叹口气,轻柔地贴在他的胸前。 两人静默半晌,我道:“明日我想出宫去看看绿芜。”他抚着我的背道:“也好。” 第二十三章 清晨,有点薄雾,京城的路上车和行人寥寥。 一阵冷风自车窗外透入,身旁的菊香双手统入袖中,轻声道:“娘娘,还是放下帘子吧,莫要着凉了。”默默点点头,向后依在软垫上,拿出写着兮远玉器店地址的纸道:“吩咐一下,先到这间玉器店。” 菊香接过,有些微愣,面色有些犹豫:“我们不去交晖园吗?”我闭上眼睛,淡淡地道:“先去玉器店,然后再去园子。” ―――――――――――――――――――― ‘兮远玉器’四个大字挂于门楣之上,两旁悬挂着两个精致的八角玲珑挂灯。默默站一会,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娘娘,……,公子,人家还没有开门,我们还是走吧,怡亲王府也不会缺了这些东西。”菊香在身后说着。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男装装扮,在内心苦笑一番,此后出宫再也不可能无所顾忌了。 回身望望车后跟着的几名侍卫,我轻轻叹口气道:“菊香,你领着他们找一家店歇息,待用过午饭再来接我。”菊香一脸惊恐:“那怎么行,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们回宫……回府如何交待。” 我面容一肃,她咂咂嘴,满脸不怀愿的走向马车。店门‘吱’地一声,我转过身,两个小伙计揉着惺忪的睡眼缓缓跨了出来。 踏着沉重的步履走入店中,一名伙计麻利的走过来:“公子,我们店里都是上等的琅,你先过过眼,如果有合适的,小的替你装上。”我摇摇头,开口问道:“我找李福。” 他一愣,上下打量我一眼,说声‘您稍等’便快步向里走。一会工夫,自店后疾步走出一年老者,也是上下打量我一阵,疑道:“姑娘找东家有何事?”我自袖子掏出小章,他接过一看,抱拳道:“小人李煜是这家店的掌柜的,里面请。” 随着他进入店后,原来这间店后是一个院子,就如北京现存的四合院一样。李煜领着径直走向中间的房子。 李福躺在床上,面如枯槁,见我进来,挣扎着起身道:“老奴怕是不能给小姐行礼了。”我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如此。他喘了会,哆嗦着自里侧拿出一锦盒,缓缓打开,递给我道:“这是王爷留下的产业,还有三成在翠竹手中。王爷曾经有吩咐,如果这些没有被抄,都留给小姐。”我默默接过来,盒内装着厚厚的一沓店面契约。 李福又道:“王爷的产业以玉器为主,另外则全是酒楼,大都分布在京城,杭州、济南也有几间分号,这间店算是总店,李煜是大掌柜的。每家店都是由店里的掌柜独自打理,年底交利润。我们的玉都是上等,光顾的也都是达官贵人、豪门富户,因此每家店都赚钱。” “小姐现在身份尊贵,想是也不可能时常出来抛头露面,找一个可靠的人来总店盯着就行了,各店的掌柜都是当年王爷精心选的,王爷曾有恩于他们,您不用太费心。” 我心中凄凉,苦笑着道:“我会把这些交给弘旺的。”李福摇摇头,满脸哀伤:“如今这些都是小姐的,小姐怎么处置都行。但是小公子今生怕是也不能回来了,小姐无须交给他,老奴不想让王爷的产业断送掉,如果不是小姐,小公子如今怎会在热河过着生活无忧的日子,王爷地下有知,也会安慰的。李煜是我的远房侄儿,对玉器颇有研究,小姐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他。” 李煜想是知道我的底,躬着站在床头轻声道‘东家有事尽管吩咐’,我对他颌首,却找不出一句话来说,只觉得心中一片苍凉,想他苦心经营的这么多年,到最后一样是黄土一堆。真如他所说他就是为了那个位子所生的,没有了那个位子,那一切都没了任何意义。 房中静静的,李福歇了一会又道:“煜儿,领小姐出去看看店在的货。”我点点头,满脸悲戚站起来,转身向门口走去,背后传来李福喃喃的话语声:“王爷,小姐心中还是有您的。”我脚步一滞,身子晃了下,但未停脚步仍是向外走去。 满腹愁绪,脑子有些迷蒙,默默听着李煜的讲解,“我们这店主要是翡翠,翡翠为玉中之王,属硬玉。颜色有红,绿,紫,黄,褐,白,黑等变化,因此俗称‘七彩石’。 翡翠的色级,最好的是祖母绿,黄杨绿,苹果绿,翠绿,油绿和墨绿。……,从色调看,最好的是全绿透明,福禄寿,紫罗兰,藕粉地,蛋青地,虾仁地,……。” ‘啪’一声自身后传来,李煜似是一惊,猛地转过身子,我疑惑地转过身子。 一通透的玉佩碎在地上,旁边站着一脸痞相的公子,李煜满脸惋惜:“翁公子,此佩为极品,你不该如此的。”那性翁的公子一摆手道:“我姐姐为四阿哥添了孩儿,我这个做舅舅的为我外甥送个礼物,谁知你们这里不长眼的伙计,竟为本公子找了这么个破玩意。我不摔了它,难解我心头之气。” 翁哲愉刚为弘历诞下孩儿,而他又性翁,难道真的是她的弟弟。只是看他的样子,想是也不是什么好人。 李煜想是极熟悉那人,正色道:“翁公子大喜,待会我自会为你寻块好的,只是这碎了的,请翁公子先付下帐。”那人冷冷一笑:“你知道谁是四阿哥吗,他的公子用你的东西,是你的造化,还敢要银子,你真是活够了。” 经他这么一吼,门口很快围了一群人看热闹。在心中暗暗叹气,向后移了移步子,身子隐在众人后面。 李煜许是怕影响生意,示意身旁的伙计劝退在门口的看客,小伙计想是经历惯了这种场面,麻利地陪笑走向众人。李煜对着那人道:“翁公子,平日里你来,李某人都是好生招待着,你偶尔需要些东西,李某人能送的没有向翁公子要过银子,可这碎了的,确实是极品,李某人当不了这家。” 李煜为难的望望我,我点点头,李煜道:“翁公子如果身上银两不够,李某人可让伙计们随着你回府领。” 此时门口的人已散了去,只有一年青人缓步走入店中,丝毫不注意店中的事,仔细地看着身前的玉。过了一会儿,他未抬头叫道:“掌柜的,把这块包起来。” 姓翁的人一听,一脸震怒,转身吼道:“瞎了眼了,没看见掌柜的忙着的吗?”那人盯着玉又看了会,才缓缓转过身子。翁公子霎时一脸苍白,嘴张了几张,走到那人面前,矮身跪了下去:“奴才见过主子。” 李煜面色一紧看向我,我浅笑摇摇头,示意让他瞧着,不用理睬。那人点点头,对着李煜说:“把这块包起来。”待他付过银两,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子道:“你起来吧,方才听掌柜的说,你买了东西,如果身上带的银两不够,让店里的伙计随着你回府去取,莫要失了你主子的颜面。这店的东家是你主子的朋友,以后光顾客气一些。”待那人走得身影不见,翁公子恨恨地站起来,连呼‘晦气’,对李煜怒道:“待会府中自会有人送银两过来。” 李煜无奈地叹道:“没想到第一天,就让东家看到了这种场面。”我摇摇头,道:“以后这所有店还由你管着,我不会派人来,我会偶尔过来看看,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不用客气,直接报官。另外,不必称我‘东家’,叫我小姐就行。” 他面露难色:“小姐,我们打开门做生意,难免会发生这种事,如果事事都报官,这生意就不是好做了。”我浅浅一笑:“我是外行,外行管着内行,早晚都会出事,这些事你自己把握尺度,如果你解决不了,就报官,然后再去交晖园找怡亲王。” 其实李福拿出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心中就作了打算,这些店面所有的收入都交于十三,充盈国库。 李煜一愣,然后又忙不迭的应‘是’。 一个上午都在听‘外皮、 水头、 地张、 坑口、俏色’这些评估翡翠质量的专用语,觉得头都有些蒙。 店门口的地上拖着一个长长的影子,抬起望去,一人站在阳光中,看不清 面孔,李煜忙迎了上去。两人走了进来,我微惊:“你怎么在这?”李煜看看我:“原来公子是小姐的朋友。” 弘历掠了眼李煜,又淡淡地看着我问:“办完了?”看样子他早站在门口,是以听到李煜叫我‘小姐’没有任何表情。我在心中暗暗叹气,对他点点头,他淡淡笑道:“对面有一家酒楼,味道不错。”我笑着又点点头,两人刚转过身子,李煜又走过来,望望外面问:“公子说的可是斜对面的‘汀厢楼’?”弘历点头说‘是’,李煜笑着道:“小姐,那是我们的,你去了,只要出示一下你的章就行了。”我点点头,和弘历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汀厢楼 我默默吃着,有些食不知味,心中清楚弘历明白自己的事,因此并不担心弘历知道这件事,但这个孩子越大越让人觉得琢磨不透,就如现在,坐在对面的他慢条斯理搅着自己面前的一碗桂花翅,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也对方才的事不闻不问。 在心中暗暗叹口气,放下筷子,脸上蕴着丝微笑道:“我也该走了,菊香她们也该过来接我了。”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目注着我浅浅一笑:“还是找一个可靠的人,在店里盯着。后宫娘娘出宫要在内务府备案,您不方便经常出宫。现在不比以前,认识你的朝廷大臣、皇室子弟不在少数,万一被他们看见,难免会惹出闲话。” 说完,便收回目光,继续着刚才的动作。他说得不错,出宫是要在内务府备案的,自己虽是已向胤禛说过,可毕竟还是不合规矩的。我点了点头,突地意识到他低着头,并看不见我的动作,于是,我道:“也是。” 站起,欲提步往外走,心中忽然想起方才那姓翁的男子的事,复又坐下,默了一会,弘历抬起头道:“您可是想问翁性男子是否是哲愉的内弟?”我轻轻点点头,他眉宇微蹙道:“他确实是哲愉的胞弟,没有想到他如此不成材,待哲愉过了满月,我定斥责她,约束她的家人。” 他面上带着一丝怒意,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握着,眸子直盯着窗子。想起方才的事情,恨声说:“他居然打着皇子的旗号明着抢,确实不像样子,她们姐弟也太嚣张了些。” 见他面色一沉,我轻轻叹口气道:“后来的那位公子是谁?”他默了片刻,待神情恢复平静,唇边闪出一丝笑意道:“这是这阵子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在旗的子弟,今日本来想在京城转转,刚到这里,就听说四阿哥的内弟在这里闹事,我吃一惊,心里还琢磨不知道是谁打着我的旗号在这撒野,这才过去看看。” 他顿了顿,又道:“却看见你在店中,本想出面制止,我那朋友却说他要演一场好戏,让这不长眼的东西受受教训,我这才知道原来翁家是他家的包衣奴才。” 想起姓翁之人狼狈的样子,我摇摇头,抑着笑容道:“以前总觉得包衣奴才永远低人一等,有些不人道,没想到这规矩还是有些好处的。”闻言,他‘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边笑边道:“你哪里像四十的女子。” 我随着笑笑,见他满面喜悦神情,我敛了笑容,沉吟了会,我理顺思路道:“你阿玛之所以能够全身心扑在朝政上,那是因为后宫有一位娴淑的皇后娘娘,为他打理着后宫的一切事物。” 他一愣,笑容僵在脸上,默默盯着我,半晌后,他冷哼一声道:“额娘想多了,以儿子的想法,阿玛不仅仅是有了娴淑的皇后娘娘才会如此的。” 他的言外之意,任何人都会听的明白。我轻咬下唇,苦苦一笑,站起来,默默向外走去。 “这些店铺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的好,近来宫中出了这么多事,虽说没有查出来原因,但还是要小心一些。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也可以为自己留些退路。”身后的他淡淡地说,我停下脚步,默看他一会,疑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面色缓和了一些,轻叹道:“您手里没有其他进项,也没有当初八皇叔这样的姐夫,而且弘瀚年龄又小,以后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您总还有这些进项。” 我琢磨了他说的话,禁不住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看我一眼,淡淡地笑笑:“您让菊香什么时辰过来接。”我看了看窗外,走过去坐下来道:“还有一些时间。”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面容肃然、眉宇轻锁,默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虽然十三叔没有查出来什么,但是这几起事都是围着皇阿玛转的。你刚才也说过,皇后娘娘娴淑,后宫的事阿玛省了不少心,如果皇后娘娘出了什么事,你可以想得出来,对皇阿玛意味着什么。另外,阿玛子息单薄,福惠的去世,对阿玛来说,也是不小的打击。” 我心中一个寒战,人也不由得一阵轻颤,当年那种熟悉的恐惧一下子又回到了身上:“你阿玛、十三叔都没有查出什么,这也许只是你的猜想,不会有人故意为之的。” 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们没给你说,那是他们不想让你担心。如果这两起事确实是有人为之,那他只可能是生活在后宫的人。而且身份不会太高,没有机会出宫,更不要说去园子里。但此人一天查不出来,阿玛身边最近的人都应小心。” 不可置信的盯着他,有些说不出话。 两人静静的默着各想各的事,帘子一阵轻响,一伙伴领着两人走了进来。我移目看过去,李煜和菊香两人站在门口,李煜躬着身子微微垂着首,菊香一脸焦急。待看见我,面色一松,疾步走了过来。 “公子,你……。”乍看见弘历坐在对面,菊香一怔,瞬间过后,又猛在反应过来:“奴婢菊香见过四……公子。”弘历点点头,菊香走到我身后默立着,李煜挥挥手,小伙计麻利的退了出去。李煜上前两步:“公子,你府上的这位姑娘找你,小人就领了过来。”我笑笑道:“你回去吧。”他抱了一拳,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心中悲伤不已,已提不起精神去交晖园。默坐了一会,对菊香吩咐:“我们回去吧。”菊香迟疑的问:“不去交晖园了?”我点点头,她道:“我先下去,吩咐他们准备好。” 我站起来,瞟了眼他,他依然慢慢吃着,我随口问他:“你不回宫吗?”他抬起头,目注着我:“我去看看十四叔近来怎样?”我心中一惊:“你去看他,他不是在景陵吗?” 他面色未动,摇摇头:“十四叔回来两年了,就在京城,只是你长居园子里,不知道罢了。” 在内心苦笑不已,真的是因长居园子里,才不知道这个消息吗?怕是因为曾和他‘夜宿一室、喁喁谈笑’,而让人心中不畅吧。 抬起头,浅笑着道:“我同你一起去。”他静静目注着我,半晌后,才点点头。 ―――――――――――――――――――― 站在台阶下,默默打量着眼前的殿阁,殿阁檐下明间悬满汉文的木匾额‘寿皇殿’, 殿覆黄琉璃筒瓦重檐庑殿顶,上檐重昂七踩斗拱,和玺彩画。 怔怔的站在那里,而身边的弘历一言不发,也默立着。一阵风吹来,地上的落叶随风起舞。我心中凄惶,抬起手,一片黄叶落入手心,未等合手,叶子已又随风飞了起来。 轻叹口气,弘历淡淡的开口说:“ 我们进去吧,外面风凉。”我点了点头。 西侧传来脚踏落叶的‘吱吱’声,一个侍卫大踏步走了过来。看他的服色,应是宫中的侍卫,他疾步过来打袖跪下行了一礼,“卑职见过四阿哥。”弘历一抬手,冷声问:“这寿皇殿的奴才是越来越放肆了,这都什么时辰了,院子里居然有这么多落叶。如果这一殿一山你都管不好,你头上的翔子也该换换了。”那侍卫一哆嗦:“卑职该死,卑职这就派人打扫。” 我木然笑笑,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没有了战场;一个骄纵尊贵的皇子,远离了政治,那被囚于景陵,还是被囚于这一山一景中,不论什么样的环境,对他而言 ,都是一样的。 我依然目注着殿檐上的三个字,淡淡的笑着问:“十四贝子现在何处?”那刚刚站起的侍卫闻声,身子一颤:“贵妃,……,回贵妃娘娘的话,十四贝子在殿后舞剑。” 抬阶而上,径向殿后走去。 十四斜靠在廊下,身旁了剑斜倒在身边,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慵懒的望着半空。我静静的看着他,而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身边的弘历越过我,向前走去。十四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收回目光,向这边看过来,他的目光自我脸上淡淡掠过,看向弘历。 忽地,他面色一变,目光紧紧锁在我身上,半晌后,他淡淡一笑道:“你还是来了。”我点点头,眼有些模糊,强扯出一丝笑说:“我还是来了。”他看着我,却对弘历道:“弘历,为十四叔进去拿锦凳来,不,还是拿椅子吧。” 弘历默看我一眼,拿了三把椅子出来。待我和十四坐好,弘历坐在了十四的下首。 我默默打量他一阵,淡淡笑着问:“近来怎样?”话刚出唇,心中就有些后悔这么问,他微微一笑,未答反问:“才知道的?”我在心中暗暗叹口气,毕竟是一母同胞,他太了解他的四哥了。 见我点点头,他仰首长笑,笑过之后冷冷地道:“他还是这么怕跟她有关系的人见到我?”我微怔一下,心中明白了他心中的若曦不是我,于是我摇摇头,苦苦一笑道:“我们只能谈这些吗?” 十四斜睨我一眼,嘲弄道:“你们这点倒是一模一样,在你们心中我们这些人怎么也比不上他。”我掠了眼一脸漠然坐在一旁的弘历,笑着对十四道:“弘历新添了阿哥。”十四面色缓了些,望了眼弘历道:“儿子好,大清的江山要有好儿郎来继承。”弘历笑笑没有作声,十四嘴角噙着丝笑问:“过得可好?”我点点头,他轻叹道:“他对你可好?” 我又点点头,他微微一笑,面带落漠神色,不再开口说话。一时之间,三人静静默坐着。 半晌后,他轻声问:“他是怎么处理曾静一事的。”我心中一紧,他也知道这件事,遂诧异的盯着他,他面色平静的回望着我。 我长出口气,面容一肃,盯着他道:“我并不知道朝堂上的事。”他额头青筋乍起,面上有些微怒:“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诛忠……。’” 我摇摇头,截住他的话:“谋父、逼母,你心中明白,当年圣祖确实,确实是传位于他的,若曦姑娘当时就在乾清宫,至于逼母,一母同胞的两兄弟,当年德贵妃对你怎样,对他怎样,你心中不是知道的吗?德贵妃的心真在他身上吗?弑兄、屠弟,你不是好好的活在这里吗?” 十四一怔,随即马上大声质问我:“不说我和十哥怎样,八哥和九哥呢?”我心中先前的悲伤一下子全没了,气道:“八爷死之前曾和我见过一面,他走得心甘情愿,至于九爷,有因就有果,他并没有死在你四哥手上。弑兄、屠弟,他至少没在玄武门直接杀了亲兄弟。另外,诛忠,那些仗着功劳权力胡作非为的巨贪国蠹,如果这也是忠臣的话,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十四冷冷的盯着我,眸中闪着愤怒的光芒,我深深吸口气,苦笑着问:“我们见面一定要争论这些吗?”他默盯我一会,恨恨地道:“他就真的这么好。”我无奈的叹口气,站起身来,准备回去。 走了两步,心中难受,难道从此以后,再也不见了吗?禁不住回头看了看,十四垂目沉思状,我苦笑着回身继续前行。 “若曦。”背后传来十四略显犹豫的声音,我一怔,停下步子,缓缓转过身子。十四面色肃然,眸中隐隐含着渴望,见我回身,他眉宇舒展,轻笑起来。我抿嘴笑笑,走过去坐在方才的椅子上。 他凝神看我一阵,探起身子凑到我面前,盯着我的脸仔细看起来,我面上一热,抬起手欲推开他,他挥手挡开我的手,以手支起我的下巴,又是一阵细看。他下首的弘历‘腾’地站起来,从上至下看着我们,皱着眉道:“十四叔不可无礼,她现在是阿玛的贵妃。” 心中猛然明白了他心中所想的,我格开他的手,我道:“你相信易容这回事,再说,她的身后事是你办的,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十四掠了弘历一眼,盯着我道:“这种话除了若曦能说得出来,其他人谁有这见解、胆子。” 弘历闻言面色一暗,缓缓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不言不语。十四瞅了我一眼,扭头对弘历道:“你此次来,并不是单纯看我的吧,你去忙你的。”弘历看我一眼,起身向外走去。 见十四依然是若有所思的盯着我,我收回目光,靠在椅背上,任他打量。他默看我一会儿,起身道:“我带你看些东西。”我一怔,他已大踏步向里行去。 我默默随着他一路向前行去,过兴庆阁,最后到了一间屋子前。抬头见十四双眉上扬,嘴角蕴着丝笑,我心有不解,怔怔地望望这黄琉璃筒瓦、绿剪边重楼四角攒尖顶的房子。 他回头看我一眼,上前推开了房门。我虽有疑惑,但心中还是有些许好奇,不知他意欲何为。 “活泥猴、风筝、灯笼、莒翠玉的烟嘴……。”长长的案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大致过了几眼,我蹙着眉头道:“就这些东西。”他盯着我沉默了会,眉头皱了起来,见他如此神情,我讶异的又细细看了一遍。 灯笼有些眼熟,我走过去,拿起挑竿,十四在背后冷哼一声道:“总是还记起一样。”听他如此一说,心中突然明白了,我转过身子,好笑地道:“十阿哥为这还与十福晋吵了一架,我怎会不记得。” 十四面色一暗,叹道:“这些东西都是自八哥府中运来的,八哥曾说,虽说四哥封他为廉亲王,可那只是暂时的。待天下一定,抄家封府那是早晚的事,所以把你和你姐姐的物件都收集起来,你姐姐的已运回西北,你的就运到了我那里。” 我手一抖,灯笼顺手而落,十四掠我一眼,弯腰捡起放回案子上,淡淡地道:“这是八哥听闻你喜欢这种灯笼,特地派李福找遍全城才找来的。”说完,转身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拿出一锦盒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但双手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胳膊打开。他摇摇头,拿过我手中的盒子打开,放在我面前。盒子里一块红丝绒包着什么东西,我慢慢掀开,一只翠玉镯子出现在眼前,镯子上系着一根细金丝,垂下的两端穿着两个同色的玉珠,样子虽然别致,但以自己从李煜那里现学来的知识来看,这玉镯子不论是从成色,还是从质地上都不是上品。 我从未见过这个镯子,况且八爷府中也不应该有这种东西。我拿起来,默看了会,忽然发现里侧刻着两个小字‘若曦’。我心中一紧,这应该是我来之前,若曦的东西。 十四等了会,见我一言不发的发着呆,他叹口气,轻声道:“听八哥说,你姐姐嫁过来时也有这么个镯子,虽然她很珍惜,时常会拿出来看看,但却始终没有带过,八哥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整理你的物件时,也找出这么一个,八哥说应该是你们从西北家中带来的,就一并送了过来。” 我心中一转,姐姐如此珍爱却未在王府带过一日,那不是她不想带而是在王府她不愿意带,而且两只玉镯子来自西北,这极有可能是若曦的母亲留下来的,那应该是她送给女儿的陪嫁之物,姐姐之所以不带,那只是她嫁的不是自己心中想嫁的。 我轻轻叹口气,拿过盒子,把镯子包好抱在怀中,浅笑着道:“我们走吧。”十四没有说话,又转向柜子,拿出一个小匣子,直接打开,拿出一物递给我道:“说物归原主也行、说送给你也行,总之,给你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心中暖暖的,气笑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既是物归原主,又 何来送我之说。”十四瞥我一眼,把匣子也递过来,淡淡地道:“说是物归原主,那是你给我的感觉你就若曦。说是送给你,谁知你到底是谁,哪有人已到了中年,面容还如双十之年的,况且正如你所说,若曦的身后事是我操办的。” 我无奈的看看他,他眼中闪着笑意,我摇摇头道:“没有想到你还留着。”他敛了笑容,冷哼一声,怒道:“说起来,你名义上也是我老十四的福晋,他居然把你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连用过的笔墨纸砚都没有留下。如果这不是那次你刺马时沾了血,我这里没有一件你的东西。” 我心中百般滋味齐翻,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是觉得心中堵得难受。静默一会儿,我放下手中的盒子,依在案子上瞅了他一会儿,他微怒的面色中夹杂着一丝烦燥,我轻叹口气:“时局不同、背景不同,有些所谓的立场也就称不上立场了,这时候何不调整自己的心态,在自己现实的条件下过好自己的日子呢。” 十四静默了会,冷冷地道:“你不必劝我,他是什么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我心中有些微怒,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拗,也冷冷笑道:“以已之心去猜度别人,你可知他的克己是他人远远所不能及的。他一心为国,却不似其他人会收买人心;他推行没人喜欢的新政,对民族有益却博得一片骂。他从内心里心疼他那一母同胞的亲生弟弟,可是他天生的孤寂性格,注定了他不会表白,让别人误解,而惹一身骂名。” 十四怔在原地,久久的出着神,半晌后,他摇摇头,自顾笑了会,盯着我道:“这些都是你的,你想拿走就拿走,不想带走就留下。”我点点头,拿起盒子道:“还是留下吧,我还会来的。” 他摇摇头,道:“他不会再让你来的。”我一愣,他又道:“大风起于青萍之末,曾静的案子仍需防微杜渐,文人们一般喜串联,虽说我大清国基稳定,不怕这些读书人,但文人们可以左右百姓的舆论导向,虽说强压不被明君所用,但牵扯到这种事情,强压还是最有效的办法。” 我呆呆盯着他,有些不相信这番话出自他的口,见我如此表情,他眼光一闪,转过走了出去,边走边辩道:“既是别人这么心疼我这个弟弟,我也不会不识好歹。”我心中一阵高兴,抑住笑意道:“你能这么想就好。” 十四瞪我一眼,正要开口说话,却看见弘历自对面疾步而来。 弘历看了眼我手中的盒子,微笑着道:“十四叔,过阵子我再来看你,额娘早上就出来了,我们这也该走了。”十四看着我,眉头慢慢蹙了起来,淡淡笑着:“若曦。”我应了声,把手中的盒子递给弘历,走上前抱他一不,他身子一僵,随即伸出双手紧紧抱我一下,后两人面对面站着,我道:“在自己现有的条件下过让自己舒服的日子。”他点点头,笑笑道:“希望弘瀚侄儿像你多一些。” ―――――――――――――――――――― 隆冬时节,天干冷干冷的,没有一丝要下雪的意思。 坐在房中,围着炭炉子,默默发着呆。本想着等十三回来,问问承欢的事,可他一回来,就忙得不见踪影,让小顺子去盯了几次,每次回来小顺子的回覆都是‘怡亲王说了,等手头上事忙完,就会来。’可这一等就是半个月,也没见到他的影子。 在心中暗暗叹气,不知朝中又发生了什么事,这近一个月,胤禛也面色凝重,眉宇深锁,我开口问了几次,他都避开了话。 一阵风随着细碎的脚步声吹了进来,我收回心神,向房门看去,小顺子缩着头统着手疾步走了过来,走到跟前躬身行了一礼后,笑着道:“娘娘,怡亲王现在正和王国栋等大臣议事,议完事后就会过来,王爷让奴才前来先知会娘娘一声。”我点点头,随口问:“他不是浙江整俗使吗?现在回京了?”小顺子一顿,开口回到:“他没有回京任职,早在一年前他已是湖南巡抚了。” 我一怔,‘湖南’,心中一惊,直起身子,肃容问:“王爷他们所议何事?”小顺子大惊,后退了两步,抬头望我一眼,轻声道:“皇上在湖南设了湖南整俗使。” 在心中暗暗苦笑,两个书生又耽误了湖南整个省的学子。当年浙江文化发达、官员散布朝内外,幕客布满各衙门,因在摊丁入亩实施过程中,乡绅们反对阻碍重重,又恰逢汪景祺、查嗣庭的案子发生,使胤禛震怒不已,他曾说‘浙江风俗浇漓、甚于他省’,缙绅‘好尚议论’,并派光禄寺卿、河南学政王国栋为右佥都御史兼浙江观风整俗使,查问浙江风俗,稽察奸伪,务使缙绅士庶有所儆戒,尽除浮薄嚣陵之习。这么一来,浙江官员纷纷上疏,使胤禛更加震怒,停了浙江乡会试。并说浙江士人‘挟其笔墨之微长,遂忘纲常之大义,则开科取士又复何用’。王国栋到任后,遍巡浙江府县,到处召集缙绅于孔庙明伦堂训话,宣布圣谕,对浙江人士来历整顿一番。使浙江士人‘战战栗栗、叩头谢恩。’ 这王国栋早已做过这类事,十三怎还会如此兴师动众。小顺子静静等了会儿,见我仍不言不语,他轻声道:“娘娘,奴才这就退下了。”我又轻叹一声问道:“还有什么事?”小顺子身子一抖,声音细若蚊蝇:“听闻给事中唐断中的幕客唐孙镐为吕姓之人辩论,说当今天子不许别人说话,这种治国为霸道治术,还说皇上治国不如唐虞之治。因此,皇上设立了湖南整俗使,可这样一来,宫里宫外又疯传起了查嗣庭、汪景祺的事,说,说……。” 未说完,‘扑通’一下跪了下来,颤音道:“娘娘不要再问了,奴才实在不能再说了。”我苦笑一下,让他起身,见他满面惊恐之色,我挥手让他退下。 第二十四章 小顺子走后,我茫茫然的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 又默默坐了会,心里依旧乱糟糟的。于是,起身走到桌前,铺开纸张,慢慢的开始研磨。 执起笔,不由自主的随手写着‘吕留良’、‘吕四娘’,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自曾静案一出,‘吕四娘’这三个字就如刺在了我的心头,时不时的就令我惊恐万分。 写了许久,背后一阵风吹来。我心中一喜,转过身子,见十三脸上挂着笑已走了过来,他瞅了眼桌上的字,微怔了一下,随即正容道:“我已经调查过了吕府中人,没有你说的这个人。” 我松了口气,但心中还有一些不放心,追问道:“是所有的人,包括不在吕府居住,但仍是吕府的人。”十三倒了杯茶,抿了一口,蹙着眉头盯着我道:“确实没有你说的这个人,她到底是谁,你怎么认识的她。” 我笑笑不吭声,十三默看我一阵后摇摇头,也不说话,喝起茶来。半晌后,他睨了眼我道:“吕留良的七个儿子,没有女儿,七个儿子之中,除了大儿子一家先后死了,其余六个儿子都在,所生子女也都在,没有你所说的吕四娘。” 我点点头,对他笑笑,十三仍然喝着茶水,好像很渴的样子。我笑问他:“说话说多了吧?”他点点头,又灌下一口,才叹道:“我大清虽非汉人,但自入关,民众的日子过得比崇祯年间可是好多了,我们满人怎么就不是正统了。” 我听得一怔,十三这些年已稳重了许多,很少能听到他这么发牢骚,想是这阵子为此事确实有些心力憔悴。 我沉吟一会,浅笑着道:“老百姓只要过上好日子,才不会管满人或是汉人谁做皇上,有这种想法的人,也只是一部分前明的一些士大夫,这些人都以气节相标榜,私撰一些怀念前明的诗文集,并在这些人手中流传,也成不了什么事。” 十三两手按按鬓角,后抬头轻笑道:“忙晕了,居然在你面前发了牢骚。”我笑笑,在心中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问:“事隔几年,为什么又说起了查嗣庭、汪景祺两人?”十三眉梢一扬,扭过头盯着我问:“你也听说了。”我点点头,看着他不吭声。 他轻轻一叹,端起茶壶为我倒一杯茶,我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想喝,他放下茶壶,靠在椅背上道:“当年查嗣庭是隆科多举荐,而汪景祺是年羹尧的幕客,这两人又都是浙江人,设立了浙江整俗使后,许多士子们都说是皇兄是为了打击隆、年两人而迁怒于浙江一省人。本来这事已经过去了,可自设湖南整俗使,这股流言又传了起来,另外,曾静的诽谤之词是什么,你心中也是有数的,其实曾静的本意并不是‘夷夏之防’,他真正的用意是对皇兄的嗣位、对待诸王态度、严惩年隆朋党表示不满。” 我心中震动,原来自己所知道的仅仅是一点皮毛,自己并没有看到问题的实质。在心中苦笑一番,难怪胤禛这些日子面色总是在不经意之间隐隐透着恨意,曾静指的每一样都是他的痛处。 怔怔的出了会神,抬起头,却见十三眉宇微蹙看着我,见我回神,他微笑着道:“这事以后不要再问了,好好的养身子,赶快为弘瀚添个弟郎才是正事。”我脸一热,笑骂道:“你只要操着绿芜的心就好了,莫要管人家的闲事。” 十三笑着瞟我一眼,笑容甫落,脸上即现出一丝无奈神色,苦笑着道:“自上次进宫,承欢这孩子虽说也时常去陪绿芜,可这丫头不知为何,好像一下子长成大人了一样,在绿芜面前礼节十足、俨如别家的小姐进了我家的府门一样。” 我心中难受,低头默了一会,抬头看了眼十三道:“过几日让承欢来一趟。”十三叹道:“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承欢最听你的话,由你来给她说,她也许会理解绿芜的良苦用心的。” 我点点头,心里突地想起一事,在心里细细琢磨一番,方盯着他开口问道:“国库的银钱可否充盈?”他一怔,凝神望着我,半晌没有出声,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几晃,笑着道:“我脸上长花了。” 十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嘴角逸出一丝笑,笑着问我:“问这做什么?”我笑着撇撇嘴:“我不会用国库的银钱,你不用这副表情,我是想送你几十万两银子,看你有没有地方放。” 闻言,他一顿,杯子里的水洒了少许出来,落于他的袍角,我笑着递给他帕子,他放下杯子,未接帕子,瞪着我正容道:“以前八哥府中的人找了你。” 我在内心讶异不已,但转念一想,十三知道我这么些年并没有什么积蓄,况且又是几十万两,他想到八爷的铺面,那是常理中的事。 我收回帕子,挂于衣襟上,看着十三点了点头,十三收回目光,默默思索了一会,蹙着眉头道:“倘若皇兄知道这些铺面八哥交给了你,这些钱他是不会收的。”我苦笑几声,道:“我知道他不收的,可是我一个居于深宫的人拿着这么些银子又有什么用,他若不收,我吩咐他们撒在京城的大路便是,如此总会解一些人的燃眉之急的。” 十三呆了一下,随即笑着道:“皇兄即使怪罪,我也接了便是。”笑过之后,他叹道:“偌大的国家,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皇阿玛在位时,四十八年时户部存银五千余万两,到了六十一年,就只剩下八百余万两,官吏贪污日益成风。按旧制,新君登基恩诏天下时,应该豁免官员亏空,可皇兄继位,国库几乎没有存银,没有办法,皇兄刚刚继位便向户部下达了清查钱粮的诏令。” 他苦笑了下,又续道:“挪用轻罚、侵吞重惩,这是皇兄当时下得口谕,但是吞下的银子,他们又怎会轻易吐出呢?‘不取之于民,将从何出?’皇兄惟恐这些人填补亏空时苛派民间,责令其不许复留原任。为此,皇兄可是得了不少的骂名。” 十三面带微怒,双眼直直盯着前方,久久不发一声。我也默默出着神,自古称孤道寡之人为了身后之名,治下宽松,造成吏治腐败、民不聊生的何其多。而胤禛却因正吏治而得恶名,甚至直三百年后,人们仍认为他是‘暴君’确实是有些冤。 两人默默出了会神,十三忽然道:“曾静这类妄议之人,杀了也不可惜,本是读书人,却不做学问,诱导不知道内情的百姓,指诬天子。”我木然望着他,脑中空空的,怔了一会儿,我轻声道:“我们满人以异族入主中原,按汉族文化的传统观念此即所谓的‘异族称王’,不算正统,为此,少些士大夫对这有着敌视情绪,也是常理中事。曾静其人,不知内情,却妄议朝事,确实罪无可恕,可是……。” 我在内心默默想着,十三啊十三,怕是你皇兄不会杀他,他会留着曾静,为自己正名。我在内心苦笑一番,不再开口。 十三目注着我若有所思的看了会,笑着道:“若曦,你变了很多,以前我们之间从不谈论这些,而现在,跟你说话,竟像跟朝堂上的老臣子一样。”我隐去心中那丝酸涩,淡淡地笑着瞪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说我越来越不像女人了。” 十三一愣,即而哈哈大笑起来。我脸上挂着丝笑,心中却默默想着,以前总想着熬到年龄就能出宫了,在宫中小心翼翼、言行谨慎,惟恐一个不留神而惹祸上身,又怎会敢对他人说真话。而现在,早已决定把心已留在这里,人也就不自觉得想着身边的事,另外,现在的我,心境平和许多,也懂得了珍惜身边的人,自然会想着、也会担心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因此,十三说我变了许多,这确是实情,其实自己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变化。 失神的想了会儿,忽闻十三道:“臣弟见过皇兄。”我微怔一下,抬眼却见胤禛和高无庸两人一前一后站在门口,胤禛若有所思的望着我,我朝他笑笑,起身拿来一锦凳,他淡淡的从十三脸上掠过,边走过来边笑着问:“和李国栋谈妥了?”十三起身点了点头,待胤禛落 坐后随着坐下。 站在门口躬身而立的高无庸轻声道:“皇上,午膳是否就在这里用。”他端起我的杯子啜了口水,缓声问十三:“没什么大事的话,一起用吧。”十三侧头默想了一瞬,微微笑着道:“这会手头没有紧要的事。” 他看了高无庸一眼,高无庸利落的转身出去了。三人扯了会早些年的事,一时之间三人竟若回到了从前。直到高无庸领着人端着午膳鱼贯而入,三人这才相顾失笑,回到了现实。 高无庸轻声的指挥着众人,麻利的摆好后一行人蹑着脚,迅速的退下了。他为我夹起一箸菜,笑着对十三道:“这些年想聚在一起吃饭,也成奢求了。”十三点点头,望着两人发辨之中已掺华发,我心中有些许难受。暗暗叹口气,低头自顾吃起来。 我用完膳,默默的打量着眼前的两人,胤禛微笑着问:“用这么一点就好了。”我微笑着道:“半天没有起身,不怎么饿。”十三抚了抚下巴,嘴角蕴着丝笑看我俩一眼,即而仍低头用膳。 胤禛喝口汤后,问十三:“今年国库存银有多少。” 我一呆,默盯着了他一眼,十三回望我一眼,道:“现在已逾六千万余两。”胤禛双眉一扬,微笑着道:“终于缓过劲了。”我暗松一口气,十三淡淡地瞟我一眼,正要开口说话,胤禛却眉头一皱,人虽笑着,眸中却是冷意慑人,道:“西藏的事,也该是时候管管了。” 十三默了会儿,面带犹豫神色,抬头看着胤禛道:“皇兄,臣弟觉得时机不妥,待手头的这件事过去也不迟。”胤禛微微摇头,说:“我们政局稳定、财力充足,而准噶儿噶尔丹策零刚刚继承可汗之位,这才是最好的时机。况且只有准噶儿平定了,西藏才算真正安定,西藏安定了,青海、蒙古也就安定了。” 阿拉布坦在雍正五年年底殁,其子噶尔丹策零继承可汗之位刚刚一年,在权力交替之际,如果讨伐,确实是个好的时机。 十三蹙眉想了会,道:“虽说这几年他们不敢侵犯边境,可这确实是与社稷民生休戚相关,而且正好可以借助其父拒不奉诏讨伐。”十三虽是这样说,可面上依然略带忧色,我心中知道他为何如此,古人有云‘攘夷先安内’,十三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胤禛淡淡地掠了眼十三,说道:“你忧的也是关乎人心向背的事,是得想个法子。”十三点点头,面色舒缓了许多。 准噶儿扰边和各地土司动乱一直是贯穿雍正朝的两件事,我坐着默默听了半晌,担忧的问:“准噶儿是游牧民族,他们长于骑术、骑兵精良,作战速度迅速,行动灵活。况且西域旷远、戈壁荒滩阻隔,环境恶劣,粮食供给怎么办?” 胤禛嘴角蕴着丝笑看着我,过了会,忽然伸手抚了抚我的脸,我面上一热,偷眼看着眼十三,却见他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和我对视一眼,他脸上笑意加深,移目望向别处。 我脸滚烫,再也坐不住,起身欲出去。胤禛拉我坐下,笑着对十三道:“她倒是挺会长别人志气。”十三收回目光,忍住笑道:“嫂嫂不必担心,皇兄早在一年前就已河南、山西、山东三省督抚,在步军里各拣选两千人,他们不必擅长弓马,只要能放鸟枪就行。” 胤禛瞟我一眼,摇摇头笑着道:“我们用特制的战车,一人推辇,四人保护,即一车五人,五车一伍,伍五一乘,四乘一队,十队为一营,行军时载军粮军衣,驻防时兼做营盘,战场上冲锋陷阵。” 十三正襟端坐着凝神听,听完,他以手支着下颌默默沉吟了会,起身道:“我这就去命蒋廷锡进宫,详细算算需要多少银两。”胤禛看我一眼,笑着道:“也不急在这一时,派你出去一个月,她埋怨了一个月,你下午就回去陪陪绿芜她们吧。” 十三脸上挂着笑看看我,我瞪了他一眼,十三笑着告退,还未转身,胤禛又道:“蒋廷锡这样的大臣,朝廷应给于褒奖,去年年底库银不足六千万两,这才两个月的功夫,已六千万余两。”十三一怔,讪讪地望我一眼。 我朝他笑笑,示意他先走。他略带担忧的睨我一眼,缓缓走了出去。 胤禛淡淡看我一眼,问:“可有什么话要说给我听?”我轻咬下唇,在心中琢磨了会儿,暗暗思忖,这事早晚他都会知道的,与其让他从别人口中知道,还不如自己亲口说的好。我拉过锦凳,紧贴着他坐,搂住他的一只胳膊,望着他道:“我说了之后,你不要生气,你答应了,我才说。” 他凝视着我,许久都没有说话。我盯着他,直到笑容都僵在了脸上,他才叹口气,无奈地答应:“我答应你。” ―――――――――――――――――――― 我坐在他对面,趴在榻上的小案子上,默默盯着他。他斜依在榻上,专注的看着书中的书,丝毫不受我的影响。 我轻轻叹口气,起身下榻,拿起一张纸,回头,走过去,依旧坐在他的对面。细细打量他一阵,执笔画了起来。 画了许久,已显了大致的轮廓,放下笔,以手支腮,凝神望着他。他依然头未抬、面未改,我心中有些恼怒,伸手拽过他手中的书,他抬起头和我对视半晌。我眼眶有些热,抬了抬下巴,不让蕴在眼中的泪落下,他轻叹了口气,起身过来。 他揽着我,为我拭了拭面孔,我推开他的手,朝外坐了些。他轻摇摇头,拉我过去,我依在他胸口,轻声道:“你说过不生气的。”他拍拍我的背,轻叹道:“我是答应了,可是我心里的确有些不痛快,以后你不要为这些事出宫,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我抬起头,心中的一丝委屈散去,目注着他点点头。 他脸上逸出一丝笑,凝目默默望着我,我面上一热,把头侧向里,埋在他的胸前。他哑着嗓子一笑,用手抬起我的头,缓缓低头温柔的吻了过来。 我轻轻移动身子,两人唇齿相交着,缓缓面对面并排躺了下来。他摸索的解开我的扣子,自唇边一路吻下去。 他的吻停在我的胸前,我弓起身子,口中喃喃的轻声叫着:“胤禛……,胤禛。”他闷哼一声,翻身上来……。 绻缱过后,两人相拥着躺在榻上,他一手环着我的腰,一手抚着我的长发,道:“这些日子太忙了,觉得精神都有些不济了。”抬头望望,他眉眼间隐隐透着倦意,我暗自心酸,但又知道自己亦无可奈何,遂轻柔的抚着他的前胸,道:“每日都忙到三更,五更又去上朝,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趁这空当睡会吧。” 他拥紧我的身子,轻叹道:“这些日子没有和你好好说过话,今天什么也不管了,就陪着你。”我心中一暖,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柔声说:“还是睡会吧。”他轻笑两声,头往我这边靠了靠。 “小姐,小阿哥哭闹着找你,奴婢把他抱来了。”房外突然传来巧慧的声音,我‘腾’地一下坐起来,他睁开眼睛,看着我笑着摇摇头,我急忙下榻,理好衣襟,走过去打开房门。 巧慧看我一眼,微微一笑,把弘瀚递过来,反手拉住了门。我心中微怔,即而面上一热,抬手摸摸头发,心中大窘。 弘瀚双手搂着我的脖子,向房门口边挣边口齿不清的说:“额……娘,……花, ……白花。”我拍着他的背,轻声哄着:“瀚儿乖,瀚儿不闹。”怀中的小家伙松开手,看着我,小手指向外面:“花,……看花。” 胤禛身着中衣,走过来接过弘瀚,推开了窗子。一股冷风挟杂着几片雪花灌入,原来不知何时,外面飘起了雪花。 弘瀚兴奋的拍着小手、踢着小腿道:“花,花。”我和胤禛相视一笑,胤禛低下头,向窗外伸出手,小家伙一看,也探着身子,向外伸出手,几片雪花落于两人手中,瞬间不见。小家伙怔怔望着自己的小手,撇着小嘴盯着胤禛:“阿玛,不见,花不见。” 胤禛眉眼蕴着笑,看我一眼, 温言对弘瀚说:“儿子,这是雪花,雪花。”弘瀚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听了两遍,已重复着说‘雪花,雪花。’ 胤禛关上窗子,对满脸不满的弘瀚道:“阿玛、额娘陪着瀚儿出去赏雪可好?”弘瀚一听,身子径向外挣:“出去,出去。”我轻摇头,嗔怪道:“你会宠环他的。”闻言,他敛了笑容,睨我一眼,哼一声道:“你多生几个,我就不会独宠他一人。” 我白他一眼,欲伸手接过弘瀚,并对他道:“你还是睡会,我带他出去即可。”小家伙看看我,又看看他,竟像是听懂了我们的话,小嘴又是一瘪,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他挑眉一笑,我叹口气,无奈的去拿两人的衣服。 两人穿上外衣,他为我披上斗篷,我系好带子走到镜前,梳理长发。他走过来,要过梳子,放在桌上,笑着道:“这样就好。”我对镜一看,长发垂于肩后,心中蓦地一阵恍惚,如若不是穿着这身衣服,梳这发式竟像回到了现代一般。 呆了一下,强扯出一丝笑,瞥他一眼,把长发随手挽一个髻于脑后,插上簪子,拉起斗篷,带上帽子。对他嫣然一笑,他凝目注视了我会儿,逗着弘瀚道:“瀚儿,额娘好看吗?”小家伙抚掌连声道:“额娘,好看。额娘,好看。”他抿嘴淡淡的笑笑,一手抱着弘瀚,一手拥着我,一行三人,向外行去。 飘忽的雪花,左一片、右一片,在风中摇摆着。 我们缓缓走着,两个人默契的不言不语,我偎着他,静静的看着飞舞的雪花,心中暖融融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是这种感觉吧。 一阵笑声响起,弘瀚高兴得‘咯咯’的笑着,伸出双手接着落雪,身子左右扭个不停。 我笑着看他俩,胤禛忽地眉头一皱,口中闷哼一声,我探身一看,捂着嘴瞟他一眼,笑着道:“一个还少吗?”他斜睨我一眼,轻哼一声道:“被儿子踢一下怎么了,一个是少。”我搡他一把,见我如此,他眼角隐着淡淡的笑,看我一眼,继续缓步前行。 “皇阿玛,岳钟琪、傅尔丹两人求见。”背后突地传来弘历的声音,我们转过身,弘历脸上挂着浅笑,躬身请安道:“儿臣见过额娘。”我点点头,向弘瀚伸出手。 小家伙不知为何,今日却执拗的粘住胤禛,我柔声叫了几遍,小家伙依然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见胤禛面露焦急神色,我哼一声,假装生气厉声斥道:“瀚儿。”小家伙许是觉得情形有异,嘴巴瘪了瘪,但还是乖乖向我伸出了手。 胤禛微不可闻的叹声气,柔声说:“瀚儿乖,随着额娘,阿玛忙完就来陪你。”说完,看着我,说:“雪下紧了,随我们一起回去吧。”我摇摇头,笑着道:“这可是瀚儿第一次看到雪,让他再玩一阵子。” 他转身行了两步,又转身交待:“过会就回吧,天冷,莫冻环了身子,朕回去就吩咐高无庸来接你们。”我笑着点头,转身的一霎那,忽地发现,弘历虽面带着笑,眸中却落寞无神。我脚步一顿,心中忽生默然,该做的该说的,自己全都做了、说了,如今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木然走了会,怀中的弘瀚挣身要下来。我放他下来,他蹒跚着走了两步,回身看我一眼,我笑着鼓励他‘往前走’,小家伙咧嘴一笑,慢慢向前走去。 “小姐,你怎么让小阿哥坐在地上。”话音刚落,小跑着过来的巧慧已弯腰抱起了弘瀚,站起来不解地望着我。我走过来,笑着道:“让他自己起来多好。”巧慧诧异地看着我,指着弘瀚腿上沾着的泥,怪道:“这也好。” 我笑笑,随口问她:“皇上让你来的。”她裹好弘瀚身上的小斗篷,道:“本来万岁爷让高公公过来的,可养心殿正在议事,离不了人,这才让我过来。” 现在已近三月,也就是就说,再有月余,胤禛就会命内大臣傅尔丹为靖边大将军,率兵32000余人屯阿尔泰,出师北路,命川陕总督钟岳琪为宁远大将军,率兵36000屯巴里,出师西路,为再征准噶尔拉开帷幕。 今冬不冷,雪落在地上,即刻化成了水。因此,房顶上、路上,到处都是湿淋淋的。来此十载,早已看惯了冬日里的银装素裹、习惯了冰天雪地里的刺骨寒意,乍一出现这种情形,不知为何,心里有说不出的烦闷。 静静的依在软榻上,以手支头,默默听着案子对面弘瀚的稚嫩童音:“咱堵丝、风娘蜜、……。” 我轻笑了一下,对仍认真教着弘瀚的巧慧道:“他刚刚过一岁,发音还不准确,‘蚕吐丝、蜂酿蜜,人不学、不如物。’这好好的三字经,被瀚儿念成这样,还是别教了,让他下榻玩一会。”巧慧放下手中的书,放在小案子上,诧异的问:“小姐,小阿哥早一些学些东西,有何不可。” 我起身拿起巧慧放在的书,合上,放在身边,苦笑道:“等他再大一些,想再让随心所欲的玩,怕也是不可能的了。”巧慧微怔一下后,随即点点头,笑着道:“是啊,皇上不是说了吗?小阿哥满两岁就要进上书房读书。”我暗暗叹口气,苦笑着向后靠了靠,仍斜依在榻上,默默的出神。 凡皇子年界六龄,即入书房读书,这是清朝宫中的祖制,任谁也无法改变。但自己并不想让弘瀚‘与师傅共席向坐,师傅读一句,皇子照读一句,如此反复上口后,再读百遍,又与前四日生书共读百遍。凡在六日以前者,谓之熟书。约隔五日一复,周而复始,不有间断。’因为,自己从内心里并不希望他学什么治国权谋之术,或许早晚有一天,我们终会离开这个皇宫,到了那时,他学的这些都是没有用的。 另外,我和弘瀚虽没有入皇家玉蝶,但任何史书,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都没有提及,这有点不正常,这也是自己无法猜的透的。我知道自己的结局,但无法知晓弘瀚以后将会怎样,他会生活在哪里。 八岁,生活在宫中的八岁孩子是怎样的,我心中还是清楚的。心中突地如塞进了一团乱麻,怎么办,怎么办? 我闭上眼睛,双拳紧握,觉得那团东西搅在一起,把心填的满满的,有些呼吸不了,胸口闷得难受。 “额娘,额娘。”耳边传来弘瀚怯怯的叫声,我慢慢睁开眼睛,弘瀚已被巧慧抱了过来,正坐在我的腿边呆呆的看着我,脸是有丝惊恐。 榻前站着的巧慧蹙眉道:“小姐,你吓着小阿哥了。”我叹口气,抱弘瀚入怀,头紧贴着他的小脸,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懂:“瀚儿,如果有一天额娘走了、离开你了,你该怎么办?” 他恍若未闻,用力的抓我腿下压着的三字经。我轻摇摇他的身子,小家伙抬头茫然看我一眼,口中叫着‘阿玛’,我眼中一热,转过他的身子,让他面对面望着我,我又问:“如果阿玛也走了,瀚儿怎么办?” 小家伙咧嘴一笑,低头继续愤力用手抓书。我重重摇摇他的身子,大声道:“瀚儿,你该怎么办?” 弘瀚被我摇得头左右晃了一下,看着我,‘哇’一声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扭着身子身巧慧挣去。巧慧伸手欲接,我猛地把他抱在怀中,痛苦的咬着嘴唇,泪顺脸而下,涔入弘瀚的衣服中。 弘瀚惊恐的撕扯着我的衣服,扭过头,望着巧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巧慧伸出手搁在半空,犹豫了一下,又放了下来,擦擦泪,轻声道:“小姐,皇上正当壮年,你又年轻,说这些干什么,孩子又听不懂。真到了皇上、小姐百年之后,那小阿哥也长大了,况且皇上这么宠小阿哥,以后说不准小阿哥……。” 我心中一惊,未及拭泪,低声喝道:“以后不许胡说。”自我以晓文的身份来到此间,从未向巧慧说过重话。是以巧慧一怔,呆怔的立在原地。 我抽下帕子,为弘瀚拭拭泪水,小家伙趁机挣开,扶着案子站起来,沿着向前走向巧慧。巧慧看看我,我点点头,巧慧伸手抱起 了弘瀚。弘瀚扭头噙着泪望望我,委屈的瘪瘪小嘴,一下子趴到巧慧的肩头,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心中哀伤,并伴着丝丝疼痛,身子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样,没有一丝力气,强压下一腔愁苦,吩咐巧慧:“以后不要说这些话,皇上宠弘瀚,那是因为弘瀚还小,并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巧慧点点头,抱着弘瀚转身而去。 随着雍正八年的渐近,我整日整日的想着他们一个个最后的结果,十三走了,绿芜必不会独活于这个世间;他走了,自己在这个时空相信也是生无可恋,可弘瀚怎么办,一个八岁的孩子,随承欢去蒙古、还是托付给弘历。 我捂着胸口,整个人弓着榻上,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并爱上这里的人,如果不知道他们的结局,相信活到生命的终结,自己仍是快乐的、幸福的。可如今,明明想放开心胸,想在他有生的日子,开心过好每天,可自己总是不由自主的想那结局。 不知道电视剧中演的因头撞伤而失忆的事是不是真的,有时候心中居然有种冲动,想试一试,可又怕真的失忆了,连胤禛和弘瀚也不认识了,那该怎么办。想来想去,没有办法,脑中却是越发乱了。 “若曦,若曦。”耳边传来他关切的声音,我睁开眼,与他四目相望,他面色淡淡的凝视我一阵子,撩袍坐于榻边,拉我起身,拥入他怀中,两人静静相拥了会,他柔声道:“发生了何事,瀚儿像是受了惊吓,你也是泪水满面。” 我抬起头,泪水不受控制流了下来,但却嫣然一笑,柔声道:“没有什么事,只是心中难受。”他听后一愣,摇头轻笑:“没事又何来难受。”我环住他的腰,头依在他的肩头,轻声道:“在这世间,我的生活中只有你和瀚儿,什么人也不认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有多好。” 他听后,默了半晌,握着我的手,仍柔声道:“既然就这个心,就可以做的到。不要想这么多,过你想过的日子,心中有什么事,说出来,总有解决的办法,不要总憋在心中自苦。”他搂着我的手紧了紧,俯在我耳边道:“我和瀚儿都想你开心的过日子。” 真的可以开心的过日子吗?我心中暗暗苦笑,明明知道十三不久于人世,可自己却无能为力,如果是一个陌生人也罢,可他偏偏是我在此间最好的朋友。 我环住他腰的手紧了紧,觉得这样才安心一些,他轻笑一声,温柔的抚着我的脸道:“你这阵子就像我们的瀚儿一样,学会腻人了。”我依然紧紧的搂着他,柔声说:“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 他低头看着我,眉头轻蹙,问我:“这阵子,心里有事?”我摇摇头,笑着伸出手,轻柔的抚着他的面孔,眼睛直直盯着他。他眉头皱起,抓住我人手,问:“若曦,你怕些什么,前些阵子,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对。”我一愣,他叹口气道:“你担心十三弟会突然出意外。” 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呆怔的瞅着他。他轻叹道:“你这脑子里不知到底想些什么。”咧嘴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遂苦笑着转移话题:“我不想让瀚儿去上书房读书,我自己教他,可好?” 他默了一会儿,扶我坐好,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的桌边,静静看了会,回身问我:“你画中的人是我吗?”我起身走到他跟前,接过他手中的画,放在他侧面,看看他、看看画,看了一阵,自己觉得还是挺像的。于是,点点头,把画放于桌上。 他扭头又细看一会,回头,脸上挂着丝笑问:“我在你面前整日里都板着个脸吗?”这画是那日为了我出宫之事,他心中不快时画下的。闻言,我咬唇轻笑着点点头。 他也摇头轻笑,笑过之后,凝目看我一会,隐去脸上的笑容,淡淡地道:“你的学问深浅,我虽知道,但有一样,你是教不了的。瀚儿这孩子聪慧异常,早些入上书房,对他有好处。” 他说的那一样,我心中当然明白,那是治国之术,我心中难受,眼眶有些热,刚才就强忍着的泪,还是不受控制的顺着眼角一滴滴滑落,站在那里,呆呆盯着他的地面。 他揽我入怀,我头贴在他胸前,无声的啜泣。轻叹道:“我大清入关已近百年,言语早已汉化,通满文的寥如晨星。瀚儿是大清的皇子,不入上书房,那怎么能行。” 我收住眼泪,抬起头,蹙眉道:“那也不能两岁就去。”他目注着我,拿起我衣襟上的帕子,轻柔的为我拭拭脸孔,温言道:“不许再闹了。” 我心中虽是苦涩不已,但既是已经开了口,就想达到自己的目的,能和瀚儿多待一些日子也是好的,我拉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摇,道:“那就和别人一样,六岁。” 他抿着薄唇,蹙眉望着我,我一脸恳切的看着他。最后,他轻不可闻的叹声气:“看看再说吧” 我皱眉问:“你这么说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他抿嘴笑笑,把帕子递给我,道:“再大一些,说不准瀚儿自己想去呢?”我脸一挎,这是我没想到的,轻声嘟囔道:“这孩子不知随了谁,这么小一点,竟对书本这般着迷。” 闻言,他笑着拥我回到榻过,待两人坐好,才道:“当然是随了他阿玛。”看他眉眼含笑,我在心中暗暗叹气,脸上却盈盈笑着。 两人又说笑了会,他突然叫我:“若曦。”我抬起头,他静静的注视我一会,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但作为皇子,他对大清的子民有责任、对大清的江山也会着责任,若曦,窝在小院子里过普通的生活,对他来说是不现实的。既是如此,何不让他早日学些本事,对他的将来更有利。这些话我本不想给你说,可这些日子,你一直为此事自苦。” 我心中凄惶,或许他说得不错,自己洞悉历史的走向,可弘瀚毕竟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皇子,自己确实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他的身上。还是随他吧,自己只要在他身边好好的引导他就好了。 我默默想着,他站起来,瞅我一眼,又走到桌边,凝神看了会画,又抚抚自己的下巴,最后抿嘴笑笑,提步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他停下来,淡淡地道:“我还有些折子,你先睡会,晚膳我在这用。”掀开棉帘,他又道:“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说完,缓步走了出去。 第二十五章 承欢还未入宫,便传来了交晖园失火的事,急急去寻十三,发现十三已两日没来上朝。听胤禛说,原来是绿芜亲自为佐特尔、承欢两人做饭时,小厨房着了火,火势起得猛,虽说绿芜被及时救了出来,可腰间却烧得皮肉模糊,烧火的丫头也当场死亡。 心中暗暗吃惊,同时又迷茫不已,这到处都是湿淋淋的,火怎么就烧得一发不可收拾了。难道自己担心的事终于出现了,佐特尔身份尊贵,而绿芜与承欢的关系,十三的福晋们又心知肚明。 胤禛看了我的神色,口中淡淡的安慰我,说是十三已经派人捎口信了,已查明原因,是烧火的丫头不小心引起的。话虽这样说,胤禛也是面带疑色,他许是也想到了我心中所想的。但如果真这样,这种府中争风吃醋的事,相信十三也不好往外说。 胤禛派去了几名太医,我也吩咐巧慧随着去了,但菊香确实不是细心的人,正要苦恼之际,脑中蓦地想起一人,遂谴了菊香找高无庸要人。 --------------------------------------------------------------------- 坐在椅上,拿着本书,过了半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不知道绿芜这几日是不是好了一些,十三进宫上朝,也是脚步匆匆,有时更是带了胤禛阅过的折子,回园子办理。 轻轻‘唉’一声,不知道自己做得对还是错,只希望不要因自己的提议而害了绿芜。 “娘娘,四福晋求见。”心中正在懊恼,房外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我心中微怔,正哄着弘瀚的笑伶已快步走向房门,掀开棉帘,傅雅恬静的浅笑着走了进来,后面随着抱着小格格的宫女。 我起身,笑着道:“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着了孩子。”傅雅伸手接过宫女手中的孩子,走过来,笑着道:“额娘,这孩子又长大不少吧。”我摸摸孩子的小脸,笑着道:“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确实长大不少。” 我接过孩子,走到榻边,她也跟了过来,待两人坐下,笑伶走过来,笑着道:“娘娘,奴婢抱过去,让小阿哥看看,也不打扰主子们谈话。” 我点点头,递过去,她往下拢拢孩子的裹褥,边走边道:“小格格长得可真好,随了额娘的白,又随了阿玛的大眼睛。”傅雅微微一怔,看了眼笑伶,扭过头噙着笑道:“额娘这里的连宫女都如此乖巧。” 我瞟了眼笑伶的背影,抿嘴轻笑着道:“你若喜欢,让她随着你回去也就是了。”她慌忙摇头,急急的说:“雅儿怎么给额娘争人,她这么灵巧,又是阿玛身边奉茶之人。” 见她眼神慌乱,我心中不忍,忙笑着道:“给你说笑呢?”脑中想想傅雅入宫之前的女扮男装模样,单纯可人,可如今脸上虽挂着笑,眉眼间却蕴着浅愁,十几岁的女子,放在现代,那该是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可如今,却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但又想想,这里哪一个女子不是这般活着,遂在心中苦笑一番,不再打趣她。 她坐了会,忽然轻轻嗅了嗅,看看熏炉,不解地问:“额娘,你这香料,气味如兰似麝、清香怡人,是什么?”我轻轻吸了口气,道:“这是在秋天在园子里差人采得花,晒干后,自己做的。你若喜欢,走时拿一些回去。” 她忙笑着点头,左右打量一眼,说:“额娘,你房中的挂件又换了。”我笑着点头,道:“我们这些人,如果不自己找些事做,那日子只剩下吃吃睡睡了,又有什么意思,亲手做些东西,装饰一下自己住的地方,那也是一件乐事。” 她听得一愣,呆呆看我一会,眸中闪了一丝落寞之色,嘴角含着丝笑说:“额娘是有福之人。”我想起她和弘历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心中突地酸涩不已,觉得胸闷得难受。 两人默了一会,我握住她的手,站起来,微笑着道:“我们出去走走。”傅雅看看我,点了点头。 天不知何时飘起雪花,地上已薄薄了覆了一层,脚踩过去,雪便化了,两人背后拖着几行脚印。 两人一路向前,走了会,傅雅停下脚步,笑着问:“我们进去赏赏梅如何?”我抬头一看,‘揽胜门’三字映入眼帘,原来到了慈宁花园。 空气中隐隐含着淡淡的梅花的馨香,我点点头,两步缓步进园,走进咸若馆,站于廊下。现在慈宁花园是乾隆年间扩建的,因此眼前园子的规模并不是很大。 廊下几株梅树开得正旺,两人默看了会,身边的她忽然道:“额娘,你真的很有福,阿玛这么疼爱你。”她没有说宠爱,而说了疼爱。 我瞅了眼她,心中酸楚难奈,瞅了眼她,别过头,望着枝桠上那一抹抹的红,默默的不开口。 两人静默一阵,她忽然柔声叫:“额娘。”我回头,她眼神有些许闪烁,面色微红,我有些愣,不知她为何这样,不过,她这般模样,看样子应是有些话无法出唇相问。 我浅浅一笑,说:“问吧。”她又默了会儿,才轻声道:“额娘,为何你和皇阿玛这般恩爱,据闻,你也是入宫不久,便跟了皇阿玛的。”她满面羞涩,看看我,又马上垂下了头。 十年之中的点点滴滴在脑中快速闪过,默默静想一会,我道:“给你讲一个故事。”她一怔,抬头看着我,我苦笑着道:“一对男女相爱了,两个人的爱情开始在冬天,两人过得很拮据,约会时也只是一遍一遍的在路上走,那时,他总是把她的手笼在袖中,在袖中两人的手十指相缠,那时,两人一直以为幸福可以一直到永远。” 她默默盯着我,我浅浅一笑,续道:“但是世事又岂会如人愿,很快,他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并不费力的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你应该能猜得到结局是什么。” 她点点头,满面感伤,我轻叹口气,继续道:“分手之后,过了很久,他渐渐感到疲倦,觉得和身边的女子没有什么话说。他开始怀念她的温暖平和,而这个时候的她,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过了许久,才知道女子已不在人世了。因此,以后的每个冬季里,只要有北风凛冽吹过,他手心里的暖都会褪去,直到全身冰凉。” 她依然默默瞅着我,半晌没有作声,又过了会,她才恬淡的笑笑,轻轻一叹道:“失去过才知道珍惜。” 一阵风吹来,风裹着几片梅花落在两人身上,我轻掸去她袖上的花瓣。她确是聪颖可人的女子,可是弘历为何发现不了她的好呢。我心中又悯又闷,但却又无话可说。 她扯扯我的袖子,疑道:“你和皇阿玛曾分开过吗?”我瞅她一眼,握住她的手,点点头,我这么一说,她更是不解,我笑笑,道:“往前走走如何?” 两人默行了会,她忽然低低地道:“不奢望他能全心全意的对我,但哪怕是像对哲愉她们一样,多陪陪我和孩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在心中暗暗难受,但仍是扯出一丝笑,柔声安慰道:“四阿哥会对你好的。”她落寞的对我笑笑后,便一直默默的走着。 刮了会风,前面台阶的雪已上了冻。 她身子一个趔趄,便向后摔去。我急忙转身,拉住她的胳膊,地上很滑,结果没有拉着她,我也随着摔倒在地。 伴随着‘啪’一声脆响,我手上的镯子摔成了三截。我未及起来,便探起上身,一手支地,一手欲拾起离身边最近的一截。刚刚拿起,地上的手一滑,身子一闪,整个人趴在了地上,手心更是一阵钻心的疼。 傅雅已起身过来,看看我手下的雪已红了一片,她面色一紧,急忙蹲下扶我起身。 我扶着她,慢慢站起来,觉得左手手心火辣辣的疼。傅雅抓起我受伤的手,面色有些苍白。 我忍痛朝她笑笑,才发现自己的手自手心到大拇指被断镯子斜斜划了一道,伤口由深至浅,一直向外 流血。傅雅已是两眼蕴泪,手微微发颤,抽下自己身上的帕子,准备为我包扎伤口。 “娘娘,还是奴婢来吧。”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岚冬站在前面。 我微怔一下,坤宁宫距这个园子不近,景色也比不上坤宁宫对面的御花园,况且她也不应该独个出现在这里。 见我没有应声,她抬头看我一眼,道:“皇后娘娘正在前方的临溪亭赏雪,刚才听到有人发出惊呼声,娘娘差奴婢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点点头,她道:“娘娘,要忍住点疼。”她握住我的手,低头看着,眉头轻轻蹙起,她把我的手又抬高了一些,凝神细看一会,紧接着伸手自发间拔出簪子,轻巧的一拧,自里面取了一根银针,轻轻地自手心伤口处拔出一细小的碎玉粒。 血仍是不停的流,傅雅的泪还是落了下来,岚冬面色平静,慢慢的自自个身上抽出帕子为我包伤口。 我默默的看她动作娴熟的包扎,心中有丝怪异的感觉,自己从内心一直怀疑、排斥她,但自己又实在找不出理由。 已感觉不到手痛,只是在心中默默思索,她究竟是谁,为何她会出现在廉亲王府门口;她果真只是想在入宫之前过一段自己想过的生活吗;福惠的死真的和她没有关系吗。有时,心中竟暗暗猜测,她和我,或是我们有着什么莫名的关系。 我默盯着,过了会,她依然面色平静的立在我跟前,态度依然不卑不亢。我看向傅雅,嘴角噙笑,道:“不要担心,这不是包好了,你额娘在前面的亭子里,你去陪她坐一会。”傅雅看看我的手,犹豫了下道:“我还是先陪额娘回去吧,雅儿改日再陪娘娘赏雪。” 她点点头,弯腰拾起断镯子放在帕子里,放在我手上,叫:“额娘。”看她有些欲言又止,我笑问她:“想说什么?”她看看我,轻声道:“这镯子对额娘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要不,额娘也不会这么紧张,把手都扎了。” 我心中一怔,是呀,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内心深处会有如此反应,会如此珍爱那位从未谋过面的母亲送的礼物。默默想了会,才惊觉自己已不自觉的在内心里把她当成了母亲,才会如此这般珍视它。 见我默默无语,傅雅有些紧张,许是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我收回心神,轻轻吁出口气,觉得心中轻松了些,淡淡的笑着对她道:“这是我额娘送给我的。”傅雅一怔,呆呆站在那里,表情恍若闯了弥天大祸。 我轻轻摇头,笑着安慰她:“只要它在我身边,不管它完好于否,额娘都会很高兴,我也会很安心。”听了这些,她的面色才稍微轻松了些,这才举步向前走去。 岚冬转身随着傅雅走了两步,又回身,瞅了眼我手中的镯子,道:“娘娘,奴婢会修补玉器,娘娘放心的话,奴婢拿走修补一下。” 心中略为迟疑一下,但转念一想,只不过是一个摔碎的玉镯子,况且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看到了。即使她有什么想法,相信也没什么用,又或是本来就是自己想多了。 于是,笑着递给她,她仔细地包好,又朝我矮身行了个礼,欲起身离去。我心中一动,与其这么费神猜测,还不如言语相询,说不定还能问出什么蛛丝马迹。如果确实没有什么,自己也不用再提心吊胆,整日里担心着有什么事发生。但同时心中又没有底,她如此冷静的人,真能如自己所愿,说出些什么吗。 一会工夫,她已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我看看手上缠着的帕子,开口叫住了她。她微怔一下,转过身立在原地,我笑着说:“一起走走如何?”她一呆,似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但很快,她目光平静的回道:“奴婢遵命。” 两人往咸若馆方向默行了会,我停下,凝目看着她问:“你进宫前为何总在廉亲王府前驻足相望,可是与府中有相识之人。”她身形一顿,停步,盯着我道:“奴婢和王府没有丝毫联系。”我直视着她的眼睛,但她眸中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隐在里面。 我无声笑笑,心中暗暗讽刺自己,太长时间没有过胆颤心惊、小心翼翼的日子,自己竟变得越来越简单了。 轻轻摇头,提步向前缓行,她默默跟着身后的侧面。走到馆前的花坛边,她停步问:“娘娘,去云吉楼如何?”我微怔,转身看着她,她抿嘴角笑笑道:“娘娘的身子骨不比奴婢,奴婢毕竟学了几年皮毛功夫,身上落些雪也不打紧,况且您刚才划伤了手,万一淋湿,娘娘就要受罪了。” 我看着她的笑容,心中有些恍惚,她笑时眸中的神采犹若一人,凝神细想一会,猛地想起了像谁。又是一阵恍神,定定的瞅着她,她有些讶异,敛了笑容,默看着我不作声。 见她如此,我收回飘渺的思绪,点点头,转身向西走去。走了会,藏在心底里的那抹笑容,不断得在脑中闪着,恍若昨日的事一样。心中感伤,遂转身向她看去,期望能从她脸面寻出那熟悉的笑,却见她微锁眉头,微微垂着头,似是满面神伤。 我不禁一愣,遂立在了原地,她猛然发现我停步,一惊,停步,面上的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我默默盯着她一会,她掩饰地一笑,道:“娘娘可是有事,如果有事,奴婢躬送娘娘。”自己本来也说不出猛然转身的理由,另外,依刚才她的回话来看,恐怕从她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我笑着点点头,她瞅我一眼,默了一瞬,才躬身向我施一福。 掸去袖子上的雪,把左手隐于袖中,以防雪落下来浸湿了帕子,并中心中暗暗祈祷,祈祷自己的手千万不要发炎了才好。 刚出揽胜门,身后传来那拉氏的声音,原来她听了傅雅说我的手划伤,不放心,准备去西暖阁看看,谁知刚刚走到门,便碰见了。 我瞥了眼岚冬,看她并无提及刚才我们谈话的意思,我心中所猜测的当然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于是,两人默默相视一眼,最后有默契的谁也没有说为什么现在才出园子。 虽说我极力推脱,说手无大碍,但那拉氏依然坚持送我回西暖阁。待一行人进养心殿,又召了太医到西暖阁,终于还是惊动了正在议事的胤禛,随着他回来的,有十三和弘历两人。 胤禛、那拉氏、十三坐于我的左侧,弘历、傅雅站在我身后,被这么多人盯着的太医,额头涔着汗,拿着蘸着酒的棉花团迟迟不敢下手擦拭。 这是我提议的消毒方法,可太医却认为,这种方法疼得彻骨,不建议用。但此时哪有消炎的药片,如果真的发炎,用汤药慢慢调整,那难受痛苦的就不只是一、两天了。 在心中暗叹口气,道:“还是我自己来吧,如果我受不了,自己也感觉的到。”太医迟疑地看看胤禛。 胤禛自入西暖阁,眉头一直蹙着。此时,听了太医的话,面色一黯,我心知他定要开口训斥太医,我急忙看着他。他默盯着我,我轻轻点点头。他起身走过来,接过太医手中的棉团,太医忙一怔,随即躬身退到一侧。 他轻柔地握住我的手,掠我一眼,淡淡地道:“忍着点。”我点点头,咬着牙,闭着眼。 一阵锥心的痛自手心一下子传向了全身,我闷哼一声,强忍着眼泪,睁开眼,对上了他担忧的双眸。我心中一暖,忍着痛,对他微微一笑。他面色一紧,低喝道:“太医。”一旁等着的太医,急忙用药覆着伤口,麻利的缠好。 待太医退下,笑泠为众人倒了茶水。我才觉得手上灼灼的疼痛缓了几分,脸上也自轻松了下来。 胤禛喝了口茶,问:“怎么会划伤了手?”我微笑着道:“路上滑倒了,不小心伤了手。”背后的傅雅忽然道:“是雅儿先摔到了,娘娘拉雅儿的时候,也滑倒了,不小心打碎了镯子,娘娘捡的时候扎到了手。” 胤禛双眉一蹙,淡淡瞥我一眼问:“镯子呢?”我看了眼那拉氏身后站着的岚冬,未 及接口,岚冬已走过来,掏出帕子,放在我身侧的桌上,转过身子,面向胤禛回道:“奴婢看娘娘十分珍爱这镯子,正好奴婢懂得修补玉器,这才自告奋勇接了过来。” 胤禛看到镯子,微怔一下,瞅我一阵,侧头吩咐高无庸:“拿给玉匠孙天佑。”孙天佑是宫中雕琢玉器的好手,胤禛送我的耳坠子就出自他的手。高无庸应一声,躬身过来,包好镯子,疾步离去。岚冬默默回身,走回那拉氏身后。 众人见他沉默不语,一下子静了下来。我心神一恍,偷眼打量他一眼,他面色平静、喜怒难辩。在心中暗暗叹口气,早知会发生这事,我就不该下雪时带出去的。但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去哪里,也没想到那拉氏她们也去了那,更不知自己会摔倒,还造成这么大的动静。 但更要命的是,胤禛根本不知道这镯子的来历,换言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去了寿皇殿。愁肠百结,心中更是暗暗后悔,自己不该瞒他。 宫中落雪,都是即下即扫。慈宁花园本是太皇太后、皇太后及太妃嫔们游憩、礼佛之处,内部装修精巧、院落中以水池、山石及品种繁多的花木烘托出浓厚的园林气氛,这园子虽是晨昏四季,各有不同情趣。但自仁寿皇太后乌雅氏去世,慈宁宫空置,这园子也就少有人踏入,想是太监苏拉们也懒得打扫,才会有积雪出现。 他端起茶碗,喝一口,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道:“朕有些累了,你们退了吧。”那拉氏起身浅笑着福了一福,缓步向房门走去,而我仍在思虑,该如何解释为何自己会如此紧张这个镯子,呆坐在,愣愣看着弘历、十三、傅雅三人随着那拉氏离去。 我想了想,叫住正要跨出门口的十三,十三转过身,看了眼胤禛的神色,想笑又抑住,掩饰地抚抚下巴,问:“嫂嫂叫住臣弟有何事?”我默默叹气,睨他一眼,问:“绿芜怎样了?” 此时胤禛正在气头上,虽说,我手有伤,他不会气恼我,可真让我亲口说出自己撒谎,仍是有些担心他的反应。他曾说过‘即使丑陋,也要真实’,说起来,自己的确没有做的,所以,此刻能拖一时是一时,待过几天,自己老老实实招了也就是了。 但十三的神色,显然知道胤禛心中不快,虽说不知原因,但任谁都知,此时待在这时不是什么好事,明智之人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听到问绿芜,他脸猛地一沉,随即又笑看着我道:“绿芜已好得差不多了,臣弟还要找张廷玉说些事,先走了。”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我无奈之极,但亦没有办法,早知这样,还不如待在房中的好,提什么议,‘出去走走’。 默坐一会,朝他看去。他默盯着我,我讪讪地陪着笑起身走到他跟前,他抬眼掠我一眼,声音平平地问:“镯子哪来的?” 上次自寿皇殿回来,他见我整日里带这镯子,曾笑问镯子是谁人所送,我也玩笑似的说是别人送的。当时,他摇头轻笑,不相信有谁人送这种东西给我。我也一笑带过,顾左右而言他。 我默想了会,觉得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于是,又往前挤了挤,脚尖抵着他的脚尖,嗫嗫地道:“那是我额娘留给我的。”他抿着薄唇,盯着我的眼睛。我心中有些慌,甚至说是有些忐忑不安,站了许久,他依然没有出声。 我静了静心神,一咬牙,脱口说道:“上次出宫我去了寿皇殿,十四隐隐觉得我就是若曦,因此才把先前八王爷送过去的镯子给了我,我没有给你明说,那是不想你不开心。” 他嘴角逸出一丝笑,轻摇摇头,推开我,起身走到榻边,坐下来随手拿起几案上的书看起来。我站着看着他,他恍若当我不存在。 我心中酸苦,走过去站在他跟前,依然紧贴着他,立在那里不吭声。他轻叹一声,抬起头,轻声问:“在你心里我很可怕。”我一怔,摇摇头,有些不解:“你是我夫君,我为何要怕你。”他面色舒展了些,但口中依然淡淡地道:“我们是夫妻,以后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 心中一松,凑过去挤坐在他身边,依在他肩上,深深透出一口气,看样子是没事了。他忽地又道:“你曾说过,在外面你只是晓文,若曦的事与你再无关系。”我努努嘴,不再吭声。 过了几天,胤禛仍忙着两路大军开拔的事,一连几日待在养心殿,晚了就在大殿的耳房歇息。算起来,我已五天没有见到他。 这天,站在西暖阁,透过窗子看着群臣面色凝重匆促的向外走去。细细看了会,发现十三和张庭玉并没有在其中。默站着,暗暗思索了会,好像今年不应该有什么大事。 一阵冷风灌入,我激凌凌得打个寒战,又站了会,才关上窗子,上榻,从几案上展开忙了几日仍未完成的胤禛画像。展开,默看一会儿,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但具体少了些什么,心里却说不出来。 坐了会,觉得有些冷,起身把炭炉子放在榻边,以手托腮,斜依着凝神看着。半晌后,恍然憬悟,画中是缺少的是神韵。自顾自的抿嘴笑笑,卷民画,重新拿起一张纸,心中想着他,执笑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菊香的声音:“娘娘,怡亲王求见。”不知道绿芜怎么样了,上次他虽说好了许多,但他脸上的神色却令人生疑,我放下笑,十三已笑着走了来。 他坐在几案对面,看了眼案上的画,眸中含着笑揶揄道:“皇兄和嫂嫂真是恩爱,整日里待在一起,还没有看够。”我笑笑,心中却是一沉,我哪里是用这打发时间,我只是想给弘瀚多留些阿玛的记忆。 我搁下笔,笑着问:“你怎么会有时间来这里。”十三揉揉胳膊,笑着道:“皇兄正和张庭玉谈些事情,我趁这空当来瞧瞧你。”我一笑,隐去自己满腹心事,他却面色一肃,敛了些许笑容,瞟我一眼,状似无意地问:“你去了寿皇殿。”我一愣,点点头,心中有些不安,道:“发生了何事?” 十三笑笑,瞥我一眼道:“前两天,皇兄突然吩咐弘历,以后他不必再去探望十四弟。”我一呆,自己能轻松进寿皇殿,他定然心中有数,是弘历带自己进去的。我垂首笑笑,心中若涩不已,自己确实不能再去了,不然受连累还会更多。 我抬起头,淡声道:“我以后不会再去。”他掠我一眼,道:“前些日子,我派人安排了岚冬见了她的家人。”我心中紧张,手紧扣在几案边上,凝目望着十三。十三眉头微锁道:“她阿玛、额娘、奶娘都来了,我不方便出面,但派去的人回报说,一切很正常,岚冬和父母说了好一会话,没有异常。”闻言,我沉默起来,难道真是自己多想了。 十三见我没有说话,他又道:“本想防患于未然,把她支到其他地方,让她永远也见不到皇子、娘娘们,但皇后娘娘调理身子的药却是非她不行,因此只得派去坤宁宫一人,监视着她。”我点点头,依目前情形,也只有如此了。 十三一笑,立身,道:“我也该回去了。”猛然回神,看着十三已快跨出门槛,我道:“绿芜怎么样了。”十三停步回走,眸中蕴着笑容,面色暖暖地道:“差不多痊愈了,虽说绿芜受了罪,却也因此了了她的心愿。” 我心中一喜,高兴地问:“承欢已认了绿芜。”十三笑着道:“这些日子承欢衣带不解日夜照顾绿芜,虽没有两人说透,想是承欢心里应该清楚。”我松了一口气,笑道:“回去给承欢说,不要让她进宫了,让她们母女好好待一阵子,待我们回园子,我去交晖园看看绿芜。”十三笑着颌首后疾步而出。 —————————————————————————————— 出征准噶尔的大军浩浩荡荡开了拔,我们也终于回到了圆明园。 巧慧也自交晖园直接回到禛曦阁,巧慧噙着泪抱着弘瀚,弘瀚也搂着她的胳膊不撒手。我笑着看着两人一会儿 ,问巧慧:“侧福晋身子完全好了?” 巧慧拭去泪,笑着道:“好了,还又有喜事了呢。”我抿嘴而笑,绿芜有喜了,承欢即将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心中欣喜一会,又转念一想,现在已是三月底,算算日子,那这个孩子出世,就将失去至亲。 笑一下子僵在脸上,人也呆愣起来。巧慧见我神色不对,默默抱着弘瀚走了出去。我发了会呆,起身向外走去。 不知是因为去年冬天不冷,还是天气异常,这天虽是三月底了,可还是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出了门,微风拂过,才觉得穿得少了些,裹了裹衣服,疾步朝着勤政殿方向走去。 许是我脚步匆促,身边又没有跟人。一路走去,宫女、太监们都微露惊诧神色,但都是一晃而过。还没有走到,远远的看见小顺子神色凝重,小跑着过来。 他猛然间见到我,一怔,但随即俯身打了一千,道:“奴才见过娘娘。”他双肩僵直,神色很是焦急,我心中微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殿中有何人在?” 小顺子一呆,抬头看我一眼,嗫嗫的咂咂嘴,面带为难之色。心里知道因上次他给我说了曾静等人的事,被高无庸杖责二十大板,以至于半个月没有起床,现在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开口向我说什么了。我暗暗叹口气,挥手让他走了。想想以后,更不会有人再给我说什么,大概胤禛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吧。 默站一会,深透口气,提步向前走去。未行两步,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来小顺子去而复返,他走过来,道:“娘娘,皇上正在议事,娘娘还是不要前去的好。奴才奉命去诏张庭玉进宫,不能耽误,奴才这就走了。” 说完,竟不等我开口,就一溜烟的跑了。我心中一怔,小顺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御前侍候,行为举止很是小心,今天说话却是颠三倒四。两路大军应该还没到达,不会有什么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小顺子特意回来说这些。思索了会,虽是心中狐疑,但还是转身往回走去。 垂首缓步前行,边走边想着事。前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抬头望去,是小顺子一行三人,小顺子仍是一路小跑,后面的张庭玉撩着袍角,气喘吁吁的落于后面,张庭玉后面还有一人,低着头,看不清容貌,我心中震惊,这些老臣子都是泰山压顶面不改的主,今天发生的事太过反常。 心不由揪起来,三人走到我跟前,喘息未定,张庭玉便躬身行礼:“老臣见过贵妃娘娘。”这是朝廷重臣,此时又是要事在身,我急忙道:“皇上等你们,快去吧。” 三人离去之时,跟着后面一直低着头的人飞快抬起头望我一眼,我微怔一下,转身怔怔盯着这三人,难道会和此人有关。 心中悒郁、左思右想,忍了两日,还是不由得走到去勤政殿的必经之路等十三。心中乱糟糟的,半晌都无法平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十三终于缓步自殿门走出,我深透口气,默立在路边。 “等我?”十三走到跟前问,我点点头,问:“发生了何事?”十三瞅我一眼,轻声叹道:“既然朝堂的事,皇兄刻意不让你知道,你就不要再问了,也省得落下女子干政的嫌疑。” 我皱眉苦笑道:“不让我知道,我就不会担心了吗?他每次回来虽看起来很平静,可眉眼之间却蕴着强忍的怒意。”不知道就会有猜测,猜测的越多,我心里越无法平静下来。 十三沉吟一会儿,蹙眉道:“前几日皇兄不顾众臣反对,让曾静进了园子。”我一呆,身子有些无力,喃喃道:“原来真是注定的,只是这么做,外人看来,怕是欲盖弥彰吧,说这些是好的,如果曾静出了什么意外,那就是杀人灭口。” 心中虽知曾静不会出事,我知道,可其他人知道吗?舆论引导着民心,民心关乎着江山稳定。心中猛地明白了那天随着张庭玉来的就是曾静,想想那日他的眼神,大概‘十罪’之一和我也有着关系吧。微微叹口气,无奈的笑笑。 十三侧头凝视我一会儿,不解地问:“什么事是注定的?”我浅浅笑笑,心中默想,一切都是循着历史的轨迹发展的,自己苦恼不已的所有事,都会发生,自己在这里,犹如沧海一粟,起不了什么作用。既是如此,担心归担心,烦恼归烦恼,我虽然知道了此事,但仍是阻碍不了什么。 于是,我微笑着道:“恭喜你了。”十三愣一下,后反应过来,笑闹道:“昨日里,绿芜还说,如果你再生一个,那就好了。承欢你教得很好,如若这个孩子不听话,也抱来给你。”我心中一沉,一时之间心中酸涩难奈,鼻头酸酸的。 十三侧头静默一会儿,忽地抬头目注着我道:“若曦,你近来这些日子为何对朝堂上的事如此关心,这不像你,以前你也只是对与八哥、十四弟有关的事上心。但现在,八哥已故,十四弟和四哥一母同胞,况且十四弟也没什么事,你还担心什么,总觉得你心里有股东西,有些说不清。” 他蹙眉想了半晌,又道:“那是恐惧,你到底害怕些什么,你和四哥刚刚相认的日子,我心里很庆幸,庆幸你变得理智,但是如今,你又如以前,你忘了当年你的病是怎么来了,‘长年忧思过甚’。这阵子朝事繁忙,我们见面时间不多,但我仍能感觉到你的变化,四哥和你朝夕相处,他能感觉不到吗,你想让他忙完朝事,还要担心你吗?” 我嘴角逸出一丝苦笑,是呀,我能觉察到他隐忍的愤怒,他一定也能感觉到我的担忧。 第二十六章 日子转眼之眼已到盛夏,经过这几个月里,我努力调整心态,虽然心里依然揪得难受,但表面上已平静下来。整日里,只是待在禛曦阁内看菊香指挥着小宫女种些花草,把阁内路面以外的地面全种植上草皮。因此,现在阁内地上有草、草上有花、花上有树,绿草如菌,繁花又开于翠叶丛枝之中,站在其中,只觉得幽香远溢,沁人心脾。 见我如此,胤禛一直蹙着的眉头舒展了许多,只是偶有失神之时,才会紧抿薄唇,眸含隐怒。在这时,我虽看似平静,其实却是满腹感伤、心痛莫名。 坐在躺椅上,笑看着秋千架上菊香抱着弘瀚慢慢的荡来荡去,弘瀚一手抓着秋千的绳子,一手推着菊香:“下去,你下去。”菊香朝我讪讪笑笑道:“娘娘,小阿哥想自己坐在上面。 我笑着点点头,菊香面露微诧,又瞅我一眼,下来站在秋千旁边慢慢摇。身侧站着的巧慧担忧地道:“小姐,小阿哥太小,摔着了怎么办?”心中一阵苦涩,道:“摔痛了,下次就会知道了。”让弘瀚学会坚强、独立,稍微再大一些,他还要学会自己思考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一直是这些日子我心中惦念的事。 闻言,巧慧怔一下,张了张口,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叹口气。弘瀚毕竟是年龄尚小,坐不住,又不知道害怕。坐了会,身子就左拧右拧,菊香担忧的看看他,又看看我。 过了不久,‘哇’地一声,弘瀚落了地,菊香惊呼一声,跑过去把他抱了起来。我暗暗吁出一口气,道:“让他自己起来多好,让他学会从哪里跌倒从哪里再站起来。”巧慧默站会,走过去接过弘瀚,道:“小姐,奴婢虽不懂得大道理,可孩子总归只是孩子,你看,额头都摔红了。” 我心中烦闷,曾静进园子已有半年,胤禛忙到几时,就让他跟到几时,让他亲眼见证他笔下‘贪财、淫色、好谀任佞’的人到底是如何理政的,是否真如他所说的那样。 虽是禛曦阁太监、宫女们言语谨慎,但消息还是传了进来。园里园外的人整日里偷偷讨论着皇上会如何处理曾静,有的认为会用极刑杀了他,并诛其九族,有的认为,皇上既然煞费苦心让他进宫,肯定就会有别的安排,总而言之,说什么的都有。胤禛许是暗中有吩咐,园子里疯传许久,高无庸却从未约束众人。 我虽知道事情的发展,可心中依然沉重。十四说的对,这样的事,强压虽不是明君所为,可强压确实是最有效的方法。 但就在前几日,胤禛却做出了让所有人都无法相信的决定。并颁上谕‘曾静之过虽大,实有可原之情。’‘曾静狂悖之言,止于谤及朕躬,并无反叛之实事,亦无同谋之众党,彼跳梁逆命之人,果能束身归命,畏罪投诚,尚且邀赦宥之典,岂曾静独不可贷其一死乎?’。令曾静其人无罪释放,如此一来,曾静感激涕零,大呼‘皇上圣明,叩头泣谢,并主动要求将自己所看到的及上谕编册立书,以赞扬圣上。 一阵‘咯咯’笑声响起,我悠然回神,却发现弘瀚早已止住哭声,和巧慧正玩得开心。我抿嘴笑笑,身子向后靠去,闭上眼,复又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 曾静既无罪,那吕留良之书就是不敬之物。紧接着胤禛要做的决定怕就是焚书鞭尸,想到这里,心里竟是一阵发冷。 “娘娘,你怎么了?”耳边传来傅雅关切的声音,我猛地睁开眼睛,原来弘历和傅雅两人不知何时进了阁,正站在跟前,弘历脸上虽淡寞,眸中却隐着担忧,傅雅一脸惊色看着我。 我起身,吩咐菊香拿两把椅子,傅雅恬淡的笑道:“好些日子没见弘瀚,我想带他出去走走。”我微怔一下,点点头,傅雅回身招呼着巧慧一行人,缓步走了出去。 看看仍站在原地的弘历,微笑着道:“你不是准备站在说话吧。”他嘴角轻扬,淡淡的道:“心里担忧的事可否说出来。”我一呆,有些不解他话中含义,见我一脸迷茫神色,他默一会,看着我道:“前些日子,十三叔对阿玛说,你现在状态极像皇爷爷在世时的模样,让阿玛留意一些。阿玛却说,他早已发觉,但依你的性子,别人无法劝慰,只能你自己想通。” 我苦苦一笑,在他的面前,我简单的如一张白纸一样,他知道只有我自己想通才能令自己释怀。强压下心中酸楚,沉默起来,你虽明白我的性子,可是,可是这事我又如何想得通呢。 他凝目望着我道:“如果你觉得说出来很困难,那我这就去找皇阿玛,告诉他,你的惊惶恐惧都缘于你是三百年之后,另外一个朝代的人。”我一下子呆了,没想到他会以此逼我,虽知他是好意,可心依然气结。 冷眼睨他一会,才开口道:“曾静的事,你阿玛处理的不够冷静。”他轻摇摇头,瞅我一眼,即而盯着前面仍微晃着的秋千道:“我也不认为将所有的诽谤公之于天下,就能澄清事实、谣言自灭,怕得是,人们只记住了流言蜚语,而没有记住那事实。” 说完,他扭过头,眉宇轻轻蹙起,道:“此事虽说影响甚大,可阿玛当政期间,不会有什么,这只会影响阿玛的身后虚名而已,你不会为这些操心的,你注重的只是现实的东西,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沉吟一会,木然问道:“如果你心里知道身边的人就快去世,你会怎么做?”他一惊,‘腾’地站起来,站在我面前盯着我,一脸震惊不信:“阿玛怎么会,……。” 我一愣,忙道:“不是你阿玛。”他面色一松,轻轻呼出口气,但只是瞬间,他面色又一变,沉声问:“是十三叔?” 我点点头,蕴在眼角的泪汩汩而下,弘历一脸惊痛,喃喃道:“怎么可能,虽说养蜂夹道十年囚禁,令十三叔身体受损,可这些年,阿玛一直往王府派太医循诊,怎么可能呢。” 我心中难受,但又哭不出来,只是无声的任泪水肆意落下。弘历双拳紧握,依旧盯着我冷声问:“如何去世的。”我木木的道:“操劳过度。” 弘历默一阵,转身脚步蹒跚向院门走去,行了两步,他未回身,哑着嗓子道:“不要让阿玛知道这件事。”说完,径自向外走去。 我呆呆坐了许久,直到不再流泪,后泪迹干在脸上,才起身进房。 我心中凄然,绞帕子擦脸过后,依在窗前,默看着窗外小池塘中粉红色的荷花,一动不动。不知又过了多久,双腿有些麻。在心中暗暗叹口气,自顾苦笑一番,正欲转身,腰间已多了一双手。 我身形未动,双手覆上他的双手,头向后靠了靠,蹭着他的脸,柔声问:“忙完了?”他以唇蹭了蹭我的耳朵,声音略带倦意:“忙完了,这整个院子都是你布置的,还没看够。” 耳朵痒痒的,我轻耸了下肩,移开了些,唇边蕴着丝笑道:“当然没看够,这一草一木都含着我的心血,你看,池里的荷花开得多好。”他收紧手臂,在我耳边道:“是很美,但怎么也不及你美。” 我心中一暖,他已半年没有如此轻松的说话了。我拍拍他的手,乍装嗔怪道:“不正经。”他哑嗓轻笑,下巴支在我肩头,默立无语。 两人静静站了会,他忽然开口道:“这院子满目生机,看着让人身心舒畅,每次回来就想待在这里,不再出去。”我默一会,轻声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在池里种些荷花。”他温柔的亲一下我的侧脸,缓缓地道:“这阵子太忽略你了。” 我摇摇头,转身和他面对面站着,凝目盯着他,两人相视一会,我慢慢靠在他怀中,抑住心中悲伤,轻声说道:“不是因为荷花很美,而是莲子生命力惊人,一颗成熟的莲子,不论委身于水泽沙丘,还是沉埋于石下泥淖;不管是饱经风雨酷热,还是倍受冰雪严寒,即使历时几百上千年,只要它遇到合适的生长环境,它都会生根发芽。” 他低下头,嘴角噙着丝笑,眸中柔和至极, 我一时有些呆,怔忡的瞧着他,他忽地轻吻一下我的唇,笑着道:“就如我们的感情。” 我眼眶一热,伸手抚着他的脸,苦笑着道:“胤禛,答应我一件事。”他敛去笑容,蹙眉问:“若曦,脸上为何是这副表情,你要我做什么?”我浅浅一笑,抚着他的额头,喃喃低诉:“我要走在你前面,因为我不能再次尝试失去你的滋味,你答应我,不要走在我前面。” 他拿下我的手,凝视我半晌,眼神渐渐沉痛,但却没有说一句话,弯腰抱我起来,走到榻边,轻柔的放下我:“若曦,这阵子太忙,没有时间好好陪你,以后不要胡思乱想。你方才不是也说过,莲子有旺盛的生命力,我也说过,这就如我们的感情样,我们一定会长长久久的。” 如果不知道结局,听到这话,我会感动万分,可现在,我却越发心酸难受。他轻轻叹气,面上带丝无助,见他如此表情,我心中一痛,紧紧咬住下唇,在心中暗暗怨恨自己,为何自己不能单独承受,为何要把痛若转加给他,好好珍惜这几年,不是更好的选择吗。这几个月,你不是做的挺好的,把一切都埋在自己心中吧。 我深透口气,想尽快平复心情,可流着的泪却止也止不住,就这样笑着对他道:“我们会长长久久,永远在一起的。我这些日子,心里有些烦闷,许是到了更年期,你莫要在意。” 他一怔,面带疑色盯着我:“什么期?”我心一慌,搪塞的轻笑道:“就是人到了中年,整日里没事找事,自寻烦恼的时期。”他闻言轻摇摇头,无奈的轻笑一阵,坐下来依在我身边,以手支腮,柔声道:“你这脑子里就是稀奇古怪的想法太多,来,先睡会,待你醒了,我们去福海泛舟。” 想想福海停着的几艘大船,我擦擦脸,笑睨他一眼道:“还是不去了,去一次要前呼后拥,奴婢成群侍候着,还要领着十几个摇撸太监,这么几十人跟着,什么兴致都没了。” 他又好笑又无奈,轻刮下我的鼻子,笑斥道:“我早已吩咐高无庸做了小船,到中央时,放下小船,我们自己划也就是了。”福海湖水极深,就是我们放小船,那大船也会有几人一直注意着小船,以免发生意外。 我努努嘴,道:“那还不是被人盯着。”他点点头,道:“也是。”紧接着,他暧昧的笑看着我:“有一个地方绝不会被人盯着。”我面上一热,搡他一把,他哑嗓一笑,拥我入怀:“只有这里不会被人盯着。”说完,便轻唇我的耳垂,慢慢去解我身上的扣子。 “皇上,奴才高无庸有要事禀告。”房外突然传来高无庸压得低低的声音,我忙推开他,此时,高无庸过来,一定是发生了大事,他微不可闻叹口气,起身,沉声喝问:“什么事?” 门外高无庸一顿,声音略高了些:“怡亲王侧福晋遇刺,重伤,奴才来时已擅自作主通知了太医去了交晖园。” 我心中震惊,忙问:“侧福晋,哪一个?”外面高无庸回道:“张大人的外甥女,张慧之。”我脑中霎时一片空白,软软的瘫在榻上。 他起身,慢慢穿衣,面色清冷,眸中却是沉痛无比。我喃喃地道:“怎么可能,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会有人对她下手。” 他瞅我一眼,淡声道:“十三弟还没有出园子。”我慌忙起身,急急的穿上衣衫:“领我一起去。”他点头,紧紧握着我的手,疾步向外走去。 张庭玉指着几案上的地图,十三以手托着下巴看着,轻轻点头道:“皇上口谕‘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 我们派的人只是去提醒钟岳琪,具体到指挥调谴,还是他自己拿主意。” 两人过于专注,竟没有注意到我们两人站在门口。我满心悲痛,眼泪唰地落下,身边的胤禛眸中沉痛,对我轻轻摇头,紧握了我的手一下,然后放开,走到两人前面站定。 两人抬头一看,慌忙撩袍行礼,胤禛托住十三道:“慧之出事了。”张庭玉一呆,瞅了眼十三,十三凝目望着胤禛,忽地面色煞白,愣了一瞬,拔腿向外狂奔而去。胤禛大声喝道:“高无庸,跟着怡亲王。”门口站着的高无庸应了声,飞也似是的去了。张庭玉躬身退下,我们两人默站在原地,久久都没有一句话。 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绿芜过不了这一关。我心中伤痛,无声的哭了半晌,冲过去搂着他,脸贴着他的后背:“我现在就去交晖园,我有些不放心十三弟。”他身子轻颤一下,哑嗓道:“让小顺子跟着你。” 我哽咽着点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跨出门槛,回首一看,他依然身子僵直默立在原地,他心中清楚如果绿芜出了意外,对十三是怎样的一个打击。所以此时,他心中的悲痛愤怒并不亚于十三。 默看着他的后背,我心中似有绞痛,难受的不能自己,闭上眼,抚住胸口猛地转身而去。 ――――――――――――――――― 交晖园,静月小筑。 绿芜躺在榻上,脸色腊白、双眸无神,榻前的锦凳上坐着一脸凝重的太医,十三坐在榻过紧握着绿芜的手,眉头紧锁盯着绿芜;承欢和佐特尔站在我身边,承欢咬着下唇两眼含泪,佐特尔面色凝重,满面担忧;兆佳氏等福晋们围在榻前,有的轻拭泪水,有的面色淡然。 我抑住心痛,拍拍十三的肩头道:“慧之不会有事的,……,慧之不会有事的。”嘴里虽这样说,但心里却清楚的知道这只是自己骗自己,看着绿芜胸口只露出刀柄的匕首,我的嘴唇有些抖,说出来劝慰十三的话,也结巴的不成句。 承欢猛地拽住我的衣袖,满面泪水,下唇已咬得渗出丝丝血迹,无声的望着我。佐特尔握住承欢的手,轻摇头低声道:“承欢,不可如此,你这样王爷会更加难过。”承欢一闭眼,泪珠顺脸而下。 太医切了会儿脉,沉声问十三:“王爷,福晋失血过多,现在拔刀,臣恐福晋势必昏厥。如果昏厥时间过长,腹中的孩子恐怕不保。” 十三面色一松,接口大声道:“保大人。”绿芜眼睛微微睁开,嘴角现出一丝笑:“爷,你不要如此难过,慧之不会有事的。”她双目盯着十三,却对太医道:“请太医一定在保住孩子。” 承欢盯着绿芜,抽泣着道:“额娘,虽然你已有了承欢在身边,但你为了弟弟或是妹妹,一定要挺过这一关,你只有康复了,他才可能健康生出来。”绿芜眼中的泪簌簌落下,向承欢伸出手:“承欢,你再叫额娘一声。” 承欢‘扑通’跪于榻前,紧握着绿芜的手连声叫:“额娘、额娘,……。”绿芜握着承欢的手放于十三的掌中道:“太医,拔吧。” 十三吩咐众人退下,解开绿芜的褥衣,太医握着刀柄,猛地拔出,血随着刀喷涌而出,我一下子呆在原地,承欢历嚎一声:“额娘。”绿芜竟抿嘴微笑着晕了过去。太医迅速包扎过伤口,坐下凝神切起了脉。 我心提了起来,手心冷汗直冒。承欢已忘记了哭泣,三人六双眼睛紧紧盯着太医。 太医闭上眼,面带忧色轻轻摇了摇头,切完脉后迅速自药箱中拿一小瓶,拔开塞子,一手掐着绿芜的人中、一手执瓶放在她的鼻前。 半晌后,绿芜还是紧闭双眼,承欢拉着十三的袍角哭道:“阿玛,我们一起开口叫额娘,她会听到的,她不会舍得离开我们的。”十三紧握着绿芜的手,嘴唇颤抖着柔声诉说:“我不是答应过你吗,我们再等三年,到雍正十年,我们带着小儿子隐身于江湖,想承欢了就去蒙古看看她,看了承欢后,我们游遍大清版图的山山水水。” 太医摇摇头,我一下子呆在原地,难道绿芜竟是……。太医已是‘扑通’跪下来:“老臣能切到福晋的心脉,可福晋始终醒不过来,即便用药,福晋也喝不下去,老臣无任何办法。”我抑住泪,轻斥大医:“想法子,尽快让福晋醒过来。”太医轻叹口气,摇着 头退了下去。虽知这是强他所难,可我现在能做的却只有这些。 默站一会,十三仍柔声对绿芜诉说,承欢轻叫着‘额娘’,一遍又一遍。我心中一酸,转身走到门口,高无庸已快步走过来:“娘娘,可是有吩咐?”我扶着门框,只觉得身上无一丝力气,道:“把园子里、宫里的太医都叫来。”高无庸忙回道:“奴才已命人去叫了,这会工夫园子里的应该到了才是,奴才这就前去催催。”我点点头,他已快步离去。 一直候在房外的兆佳氏走过来,关切地问:“娘娘,慧之怎么样了?”我摇摇头,道:“还未醒过来,你们一直待在这里也与事无补,还是回去吧。”兆佳氏拭拭眼角的泪:“王爷呢,他怎么样?” 我拍拍她的胳膊,安慰她道:“他现在没事。”兆佳氏苦苦一笑道:“如果慧之这次真出了什么意外,爷怕是……。” 我心中一沉,她却身子一晃,脚下有些不稳,她身边的奴婢急忙扶住了她,她双眸含泪:“我们对爷的情意都不及慧之妹妹,爷在养蜂夹道腿疾突发时,只有她一人悉心照料着爷,更是不计名份陪伴爷十年,而我们却衣食无忧的生活在王府。等皇上登基,爷封了王,她又意外离开几载。但老天总算有眼,她又回到爷身边,总想着由她照料着爷,爷会心神舒畅的专心于政事,可究竟是谁这么狠心,一心想要慧之的性命。” 一心只是担心着绿芜的伤势,听了她的话,我心里突在一阵发凉,一时之间竟觉冷意透骨。我身子依着门框,脑中想起了弘历的话‘虽然十三叔没有查出来什么,但是这几起事都是围着皇阿玛转的。……,但此人一天查不出来,阿玛身边最近的人都应小心。’ 默立着,越想越怕,究竟是让弘历猜对了,有人借助此事打击十三,也就是又一次对胤禛身边的人下了手。还是根本就是自己的联想过于丰富,把事情想复杂。 待兆佳氏脚步蹒跚的离去后,我静下心神暗自琢磨,自来此间,也耳闻目睹过女人争宠的事,不外乎是装圣贤或是装可怜,以此获得自家相公的关注宠爱,但是用这种残酷手段伤人,应该不是针对绿芜,打击十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想到这里,我腿一软,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不知道这个隐于暗处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有什么仇恨,竟将手伸向绿芜这柔弱善良的人身上。 转念又一想,如果自己猜对了,这让十三情何以堪,他又怎能面对自己。外面闷热难当,我却冷冷的打了个寒战,只觉得手脚俱凉。 ――――――――――――――――― 雪花漫舞,悠悠洒脱,跌落在树枝,象一朵朵洁白纯美的鲜花。我和胤禛立于窗前,静静的向外望着。 绿芜昏迷了四个月,终就还是带着已经足月的孩子走了。自此之后,十三犹如变成另外一人,他没有像绿芜出走时那样失去理智,也没有借酒消愁,甚至是没有流一滴泪,但自此之后,他却是再没说过一句话。如痴人一般,整日里只是侍在绿芜的静月小筑。 胤禛每隔几日必去交晖园探望,可十三却没有一丝起色。胤禛颁旨,大意是怡亲王一心为国,以至于操劳过度,病倒在床。并嘱咐众大臣‘如无必要,不要打扰王爷静养。’ 风凉得透骨,默站一会,身子冰凉。 听身边的他微不可闻叹口气,我心中哀痛,十三这个生逢盛世的皇子‘生秉粹质,至性过人’、‘ 诗文翰墨,皆工敏清新’、‘ 精于骑射,发必命中,驰骤如飞。’,并且深得康熙钟爱,但却为了他不得不在极度的落魄与孤寂中度过了十年的圈禁生活。此时,他心中的自责、痛苦是没有人能体会的到的。 冷风自窗外灌入,身子已感觉不到冷,只是觉得鼻子痒痒的,抽下帕子擦擦。 他拥我入怀,闷声在我耳边轻语:“冷了?”我点点头,他关上窗子,拥我转身围坐在炭炉子旁边,仍低低的道:“十三自律很严,即便权倾朝野,也从未迷失过,众大臣中有的称颂他,有的咬牙切齿的恨他。但我心里清楚,他从不在意这些,这也不是他想过的日子,他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我,他不忍我独自面对这一大摊子的事。如若不然,他许是早已隐身于江湖之中了。” 我头依在他的肩上,低头望着几案上的炭炉子中上下跳动的火苗,静默一会淡淡地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坚持不让弘翰入上书房。”我忽然说这风牛马不相及的事,他许是不些摸不清头脑,顿了一会才道:“责任?”我无奈的苦笑道:“有一句话,你说的很对,责任是皇子与生俱来的,不可能说撇开就能撇得开的。” 他环在我肩上的手收紧了些,轻叹口气道:“话虽如此,可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十三弟,我这个做兄长的欠了他太多。他天资高卓、颖悟绝伦,如礼乐射御书数之属,样样精通,为我们兄弟中所不能及。因此,他成年累月为我谋政事,有时我忽然有种感觉,觉得耽误了他。” 我抬起头,凝目看着他道:“换个立场,十三或许觉得只有这样做才能心安理得,他自小没有额娘,虽说少年时很得圣祖爷的宠爱,甚至十六岁那年,还代父祭过泰山。可圣祖爷虽怜爱他,但更宠太子,如果当年没有你,有人想害他真是易如反掌。” 他面色淡淡、眸中却柔和至极。我眼神一闪,垂下眼睑,低声道:“至于十三的那十年囚禁,也怨不得你,归根到底错在我身上。”他拉我起身,坐于他腿上,握住我的手柔声道:“不说这些了。” 我心中酸涩,低头看着十指交缠的两双手,苦苦一笑道:“铁腕理财、精通治水、为国举贤、慎重明辨,只有这样,他心中才觉得帮上了你。他不会怪你,他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他固然不忍将朝中的一切压于你的肩上,但十三是至情至性之人,他又岂会扔下自己的责任,一走了之。十三这般模样,我们心里都不好受,但我相信,十三一定会挺过来的。”他猛地搂我入怀,把我的头紧紧摁在他的胸前,紧紧的密密的,令我有些无法呼吸,他却毫无察觉,只是轻轻地重复着:“他一定会过这一关的,……,一定会的。”我无声惨笑,泪顺脸而上,即使六十的过世,从未见他如此悲伤、恐惧,现在十三只有四个多月的时间了,到了那时,他真能挺得过去吗。 ---------------------------------------------- 曾静自去年十月出园子到现在已三月有余,其以观风整俗使的身份,用在园子里的所见所闻及其忏悔书编纂而成的‘大义觉迷录’,现身说法、化导愚顽。 可效果显然并不理想,正如弘历所预测的那样,曾静两师徒所做的一切,让世人想到的只是欲盖弥彰。 这几日,胤禛的眉头从未舒展过,身边侍候的宫女太监也都噤若寒蝉,行为举止越发的小心起来,生怕一不小心惹怒圣颜而招来杀身之祸。我更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觉得除了这院子,哪里都是诡秘丛丛,令人无法呼吸。 弘瀚趴在榻上的几案上,稚嫩的童音随着巧慧一字一句读着:“孟子曰:鱼,我所欲也,能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执笔临帖的我摇头轻笑,巧慧瞅我一眼道:“小姐,笑什么?”她话音未落,弘瀚已开口道:“何解?”巧慧一呆,求救地看向我:“小姐,阿哥问呢?”我无奈的再次摇摇头,走到榻边:“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教他呢?” 巧慧瞪我一眼:“小阿哥整日里缠着想读书,你总是推三阻四,奴婢读给他听,你又来笑话。”我坐在弘瀚身边,在心中暗暗叹气,心中知道她从内心里依然企盼弘瀚能登上那个位子,可我却清楚的知道根本没这个可能。即使真有机会 ,自己也不会容许这事情发生。 本欲开口说她,但心念一转,身侧端坐的弘瀚已是两岁多的孩子,懵懂的脑海里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因此掠了她一眼,接过她手中的书,笑着对弘瀚讲解:“孟子说,鱼是我想要的;能掌也是我想要的。这两样不能够一齐拥有,只好放弃鱼来取得熊掌。” 弘瀚听完,低头静静想了会,抬起头说:“生命,我想要;正义,我也想要。这两桩不能够同时得到,只好舍命保正义。额娘,瀚儿说得可对?” 他说得虽不完善,可意思却正确无误。我盯着弘瀚,心有些难受,他如此聪慧,而且在现代来说,正是早期教育的时候,可是我内心却充满恐惶。不敢太早教他,这孩子从小跟在胤禛身边,并没有依宫中规矩交阿哥所抚养,本就是坏了规矩。如果现在请师傅教导,会不会太招眼了些。偌大一个皇宫,有成千上万的人,每人都有自己的谋算,对弘瀚来说,八岁之内没有任何危险,可八岁之后呢?即便交给弘历,弘历不会亏了他,可弘历的后妃、子女们会善待他吗?毕竟他和弘历的子女年龄相差不大。我心中惊悸,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正出着神,弘瀚已拽着我的袖子摇了摇问:“额娘,瀚儿说得可对?”我回过神,浅笑着点点头,弘瀚高兴地笑起来,我低头吻一下他的额头,小家伙站起来,搂着我的脖颈悄声道:“额娘,嬷嬷只会读,不会讲解。” 我一怔,好笑地瞥了眼巧慧,她满面疑感的看看我们母子俩,下榻端着针钱筐向帘子外走去。 我拉下他的手,隐去满腹心事,笑着道:“瀚儿,你可知道何谓取舍。”弘瀚似懂非懂,困惑的摇摇头。我叹口气,取舍、取舍,只望你早能明白其中的含义,知道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只做一个公正贤良之人,不要什么权力地位,我也就放心了。 抚抚他的脸蛋说:“瀚儿,自明日起,额娘都你珠心算如何?”他的小脸依然面带着狐疑神色,但一听到我要教他,还是开心地连声叫好。 天越来越冷,我更是不想出院门一步,整日里只待在房中。 随着大军进入西北,胤禛恐漏泻机密,设立军机房,代替内阁地位。选内阁中谨密者入值缮写,以供处理紧急军务之用。因机构初设,千头万绪事事需考虑周全,胤禛待在勤政殿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心中虽万分想知道十三的消息,可终是不想出去,也只得作罢。 弘瀚高抬着头闭着眼,我则是默默出神,这阵子不由自主的出神似乎已成了定例。 房外传来踏雪的‘咯吱’声,弘瀚依然浑然忘我,似是没有听到。我苦涩的在心中暗笑,这哪像两岁的孩子。起身走向门口,胤禛和十三并排走在前面,后面随着弘历。 十三面唇俱白,宽大的朝服难掩瘦峭的身躯,眸中神色疼痛淹留,徘徊不去,看上去,让人从心底里觉得幽冷。我的手紧扣在门框上,木然看着三人走到跟前。 胤禛上前握了握我的手,我恢复了常态,十三却是眸中一黯。胤禛跨门进去,十三朝我微微一笑,跟了进去。 三人围坐在桌旁,我冲好茶,为三人各倒一杯,走到榻边,坐在弘瀚对面。 三人默默啜着茶水,过了一会儿,胤禛开口道:“军机房的事,你不要过多操心,先让廷玉拟定章程。”十三接口道:“皇兄,军机房虽是为远征西北而设,而臣弟以为它不应该是临时机构,应该从长远处着手,摆脱朝中的那些壅滞、繁琐毛病,且快捷、保密都要考虑进去。” 胤禛颌首道:“朕本也是如此考虑的,十三弟,以后弘历随着你做你的左右手,有什么事吩咐他即可。”十三点点头。弘历肃容道:“十三叔有事尽管吩咐。”十三仍是点点头算作回答,一时之间三人又沉默了下来。 一阵难奈的寂静,我深透口气,正欲开口,弘瀚猛地睁开眼睛,嚷道:“额娘,瀚儿可以了。”三人一怔,弘历已起身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好笑地问:“瀚儿,你方才做什么呢?” 弘瀚笑着道:“这是额娘交的珠心算,以后待瀚儿学会了,再多的帐目放在一起,瀚儿不用算盘,也会很快就算得出来。”弘历一呆,胤禛和十三也是一愣,但许是以为小孩子吹牛,齐笑了起来。 弘潮一下子急了,起身绕过弘历,下榻,未穿鞋便跑到胤禛面前:“阿玛,瀚儿没有说谎,额娘说了,学珠心算要先建立脑……,脑图像,就是闭上眼睛,在脑中画实物,……。”他毕竟还小,我所说的他还记不下来。几句话下来,已是急得面红耳赤,委屈的嘟着嘴看看我。 胤禛抿嘴轻笑:“阿玛知道瀚儿没有说谎。”弘潮闻言,向弘历伸伸舌头,向胤禛腿上爬去。我无奈苦笑,这孩子。 待十三恢复正常,至少表面上是。便迎来了本应喜庆的春节,也是胤禛进园理政起在此过的第一个春节。 朝臣之中已有许多人在两园周围建了府邸,因此,一听消息都是喜气洋洋。宫中众妃嫔也随着那拉氏进了园子,分别住在镂月开云、九州清晏。禛曦阁再无昔日的宁静,几乎每日都有人前来。虽是无奈,却也没有办法。 夜降大雪,清晨起来,出门看到的是铺天盖地的银色世界,吩咐菊香去拿坛子。身旁的菊香缩缩脖子,一脸苦相。我轻笑着摇摇头:“拿来坛子,你就可以回房。” 她面色一喜,讪讪看我一眼:“娘娘,还是吩咐粗使丫头收吧,这雪一直下着,不要冻了自个的身子。”我睨她一眼,笑着道:“与其吩咐她们,还不如让你做,这样我还放心一些。”她脸一挎:“那娘娘回去吧,奴婢收了便是。” 我抿嘴笑笑:“快去拿来坛子,然后你就可以回屋取暖了,我也久未独自享受过这雪树银花的静谧世界了。”她狐疑地抬头望望,一脸迷茫。 雪花仍如银蝶般翻飞升腾、飘飘洒洒,一阵风吹来,雪落于脖中,丝丝凉意。菊香吸口气道:“奴婢真是不懂,这冰天雪地里能享受什么。不过,娘娘还是戴上帽子,大过年的,还是不要冻着了。” 说完,走过来轻拂去我身上斗篷的帽子上的落雪,我轻轻叹气,正欲开口,她已续道:“巧慧姑姑有交待,要奴婢尽心尽力照顾娘娘。” 听她学着巧慧的口音,我笑骂她:“跟着巧慧学得越发胆大了,改日这阁内的规矩要重新立立。”她一笑,转身疾步离开。 待她走远,我探身把放于花架上的盘子拿起来,盘内的落雪覆了厚厚一层。手上温度高,手旁边的雪瞬间溶化,顺手流入袖中。 心中有事,心思很难集中,总是不由自主的出神,之后却不知所思何事,这是近日常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静静待了一阵,猛地回神,低头却见袖子已湿了一大片,我苦苦一笑,放下盘子,轻声自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希望自己在来年里能长一岁冷静、得一岁坚强,好好的陪在他身边,不再自艾自怨自苦。 “姑姑。”正在沉思,忽闻背后承欢的声音,我忙转身,承欢身穿一米白色斗篷,站在雪地里,满身苍白,她眸中蕴泪,眼泪汪汪盯着我。我伸开手臂,承欢眼中的泪唰地下来,扑入我的怀中,‘哇’地一声放声痛哭。我抚着她的后背,泪也止不住流下来。 承欢哭了一阵,哽咽着道:“姑姑,承欢是个不孝的女儿,额娘直到最后一刻我才和她相认。”我一呆,原来她早已知道和绿芜的关系,但同时心中也明白她的苦心。 觉得肩头一片湿热,我轻拍着承欢的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你额娘会懂得你的苦心的,她不会怪你。” 承欢抬起头,面带惨笑:“姑姑,承欢和额娘长得很相似,其实我心中已早已猜出了。可前几年,承欢心里虽明白,但心中气恼她,恨她从照顾过我,等懂事的时候,又害怕和她相认,害怕给她带 来祸端,阿玛虽没有明说,可承欢心里明白,额娘不认我,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阿玛贵为亲王,都无法解决的事,一定很严重。所以,我才没有认额娘,姑姑,额娘真得能明白我吗?” 她面上的泪不停落下,我心中难受道:“聪明如绿芜,又怎能不明白呢?” 承欢拭去腮边泪花,疑惑地问:“姑姑,承欢心中一直不明白额娘要换一重身份,难道……。” 我点点头,承欢一呆,喃喃地道:“原来额娘是带罪之人。” 她呆呆傻傻,如痴人一般,静默半晌,眸中的泪再次滑落:“额娘心中该有多苦,我却生活无忧的待在宫里。” 我沉吟一会儿,盯着她道:“承欢,你希望你额娘开心吗?”她面带讶异,但仍微微点了点头,我把她轻揽入怀中轻声道:“你要尽快振作起来,你额娘最开心的事,就是你和你阿玛开心幸福的活着。” 两人静静的站在雪中,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她道:“承欢明白了,承欢会好好陪着阿玛的,让他也早一天走出悲伤。” 我点点头,她站直身子,拂去我身上的雪道:“姑姑,回去吧。莫冻坏了身子。”两人刚刚前行两步,蓦然发觉胤禛和十三站在前方,后面的高无庸手中提着坛子。 我朝两人一笑,身边的承欢垂首略为犹豫下,疾步走到两人跟前,躬身行礼后,走到十三身边挎住十三的胳膊,嫣然一笑道:“阿玛,姨娘们先去了九州清晏,我想姑姑,所以没随着去。” 十三微愣了下,但很快落寞的脸上逸出一丝笑意,胤禛眸中暖暖的掠我一眼,转身不疾不徐往回走去,十三、承欢缓走在后面。我心下一松,不由得吁出一口气,高无庸提坛走过来,微躬着身子道:“娘娘,冰天雪地的,这些还是吩咐奴才们做吧,莫冻坏了自个的身子。” 在外面已有一阵子,身子已无丁点热气,遂点点头也往回走。 第二十七章 步步惊心续集已由花山出版社出版上市,请支持正版,支持朵朵。 另外,朵朵开了新文《雪蛮女》,因不是都市言情小说首发,不便发出网址,有兴趣的朋友可在百度上用“玉朵朵”或是“雪蛮女”搜寻。 ~~~~~~~~~~~~~~~~ 元宵节过后,贤良门外。 那拉氏拉住我的手,恬静地笑着道:“妹妹回去吧,这马车就在门外。”我笑着点点头,她唇边含笑看看我身上的斗篷,道:“几年了,妹妹还穿着这件斗篷,莫不是敏敏王妃这两年送你的,你都送给了宫里的姐妹们。” 我浅浅一笑:“我还留有两件。”那拉氏点头笑笑,回头对身后的岚冬吩咐:“好好调理王爷的病。”我心中微怔,看向岚冬,她目光淡淡,和我一触即离。 她微垂首轻声回那拉氏:“奴婢必会尽心尽力照顾王爷,请娘娘放心。” 那拉氏轻颌了下首,然后朝我一笑,我笑着回了下,她转过身,踩着细碎的步子,踏凳上了马车,熹妃、裕妃等和我相视微笑后,尾随着各自上车。待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前行,岚冬自马车远去的方向收回目光,静默地垂首站在原地。我掠她一眼,举步往回走去。 菊香随着我走了向步,悄声对我说:“娘娘,岚冬姑娘还在原地站着。”我停步吩咐菊香:“让她随着一道走。”菊香努努嘴,回身走向她。 默想着心事,缓步走向勤政殿。殿门的高无庸忙走过来,赔笑道:“皇上正在议事,娘娘如若有事,奴才这就禀告。”我脑中仍想着一直徘徊脑中的事,随意点点头问:“殿中还有何人?”高无庸道:“还有怡亲王和四阿哥。” 我仍是点点头,刚提步行两步,心中忽地想起一事,回身吩咐高无庸:“菊香和坤宁宫的岚冬一会过来,让她们去侧殿茶房候着。”高无庸似是犹豫一下,才应声守在路口。 刚入大殿,便传来胤禛的声音:“军机房不是专为西北战事而设,要逐步承旨办理机务,取代议政王大臣会议。办理机务的军机大臣,在满、汉大学士及各部尚书、侍郎中选,要能办实事之人。” 军机房刚刚建起来,尚有许多细节要商定。我停下步子,踌躇一阵,转身瞅他一眼,正欲出门。他目光正好扫过来:“晓文。”我走过去,弘历起身行礼,我浅笑道:“你们继续谈,我到里面待一会。”说完,径自向里面耳房走去。 坐在榻上,怔忡的默想着,每次见到岚冬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有些说不清楚,总觉得她心中埋着沉重的心事,身上隐着冷寂的影子,但心中又不排斥她,止不住想她为何如此,最奇的是,居然觉得她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联。 默想一阵,回过神却发觉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又等了会儿,我起身走出去。胤禛、十三、弘历三人正看着地图,听到脚步,三人抬起头。十三抿嘴轻笑,起身道:“臣弟告退。”弘历默看我一眼,随着十三起身欲出去。 “十三弟。”话一出唇,下部该说什么,我却心中没了思量。十三面带疑惑,笑看着我,弘历也立在原地,默默盯着我。 我看向胤禛,凝目注视着他,道:“方才皇后娘娘走时留下了贴身丫头。” 他本微蹙的眉头舒展,眸中蕴丝笑意,道:“把这事给忙忘了,十三弟,皇后身边有一个懂得调药的宫女,你这阵子身子虚,皇后请旨,想把她留下调理你的身体,朕已准了。” 十三瞥了眼我,我轻摇了摇头,他默一会才问道:“可是名叫岚冬的宫女。”胤禛笑着点点头,十三又看我一眼,我担忧的盯着他。十三默想一会,微笑着:“臣弟谢过皇兄、皇嫂。” 我心中一紧,脑中蓦然想起弘历的那句话‘围在阿玛身边的人都应小心’,想到这,我紧张地脱口说:“不可。” 三人的目光瞬间全盯着我身上,胤禛走过来柔声问:“怎么了?”我悄眼瞅了一眼十三,十三眉微蹙微微摇头,我心中恍惚一阵,猛然明白十三这么痛快答应下来,是为了把岚冬支出宫去。 我心中难受,对着胤禛摇摇头,轻声解释:“皇后娘娘身子也不好,让她随着十三,谁来照顾皇后。”他静静盯我半晌,我默立着对他微微一笑,提步向外走去。 走到十三身边,脚步一滞,心中极是酸楚,对他苦苦一笑,他却是面色淡然,嘴角仍挂着笑。我越过他,目光恰遇十三身后站着的弘历。弘历面色沉静,眸中却隐蕴疑惑,和我目光一遇,微一颌首,然后撇过头望着前面。 跨出殿门,高无庸迎上来道:“娘娘,菊香、岚冬在茶房候着,奴才这就去叫她们。”我木然摆手:“皇上正在议事,你守在这里,我自个去就行。”说完,我径往茶房方向走去。 春风初拂,寂静了一冬的枝桠吐出了新芽,阁内的草地也微微露出了绿。 岚冬入交晖园已有月余,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这几日,勤政殿里灯火通明,贤良门外新建的供军机房办公以及大臣候旨小憩的朝房日夜人满。 原来噶尔丹策零杀死叛逃到准噶尔的罗卜藏丹津及其部属,并谴特使来京称‘若天朝俯念愚昧,赦其已往,即将罗卜藏丹津解送。’朝臣们以为事情有转机,噶尔丹策零可能会俯首称臣,认为并不需要下令两路大军攻打,可胤禛却认为,这只是其缓步之计,认为噶尔丹策零是在为反扑做准备。 我站在船头,遥遥望着对面朝臣来来往往,太监宫女们脚步匆促。轻轻吁出口气,转身吩咐摇撸太监回杏花春馆,小太监飞快瞅我一眼,似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微怒口气弄得莫名其妙,他面带惶色轻声应下,便往回划。 我心中虽有不忍,但实在没有精力再多说一句话,遂回舱坐于几旁,默默出着神。 上岸,走进馆内,沿路信步踱着。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渐西落,我仍徘徊在林子里。远远听见菊香的叫声,我深透口气,走出林子往回走。 “娘娘,以后您不能独自一人出阁,奴婢都找你一个时辰了。不得已才这么大呼小叫的,让别人听见,多么不成体统。”菊香跑过来,未及喘口气就发起了牢骚。 初春的傍晚,凉风习习。菊香却额头涔汗,想是跑了不少冤枉路。我抽下她的帕子,塞到她手中,笑斥道:“我们阁内规矩是越来越坏了,丫头都训起主子了。” 她努努嘴,瞥我一眼道:“要说阁内的没有规矩也是您挑起的,哪有主子整日独自一人出去的。巧慧姑姑说了,侍候小阿哥都比跟着您省力。”我无奈的叹口气,笑问她:“什么事?” 她一拍额头:“只顾埋怨了,把正事都忘了,笑泠姑娘已在阁内候了一个时辰。”我微怔,又反问一句:“你说的是谁?”菊香鬼笑着道:“是勤政殿的笑泠姑娘,许是万岁年今夜要回来吧。” 我轻哼一声,敛了笑肃容道:“长了几个胆子,连皇上的心都操。”她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扑通’跪在地上颤着音道:“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恕罪。”我忍着笑,向前走两步,抑不住大笑起来。 菊香一怔,忽而明白我在逗她。起身向我追来,我向前跑两步,身上旗装上饰品‘丁冬’乱响,我停下步子,默想一会儿,还是对着跑来的菊香道:“皇上不在时,在阁内怎么闹都行,可有一样,关于皇上的事,不论大小,都不得开口议论,可记住了。”菊香又是一愣,即而点了点头。 这阵子我心中有事,没有心思管束她们,而巧慧年岁渐大,且又一心扑在弘瀚身上,阁内以菊香为首的的宫女们也越发的没规矩。长此以往,吃亏是必然的事,还是早些敲打敲打她。 看菊香默跟着后面一声不吭,我轻摇摇头,跨入禛曦阁,进入正厅。笑冷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已迎在了门口:“奴婢见 过娘娘。”我边挥手让她起身,边坐下问:“可是皇上有事吩咐?” 笑泠嘴角挂着笑道:“皇上吩咐奴婢把这个送过来。”接过她双后递过的盒子,放在身边几案上,眼前的她依然大方得体、温婉可人,心里不由对她生出几丝好感,我笑着问她:“皇上这几日膳食用得如何?”她笑着回道:“皇上的膳食仍是清淡为主,这几日较忙,皇上用膳不是太多。” 我点点头,菊香已闪身进来躬身行了一礼:“娘娘,厨房太监问今晚膳食可有特别想吃的?”月信已过了十余日,且近日胃口较差,进膳漱口隐隐有些恶心,大概腹中已又有了一个生命。 几次三番想开口告诉胤禛,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中烦闷,如果不知道结局,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我会欣喜异常,可如果生而不养,自己不能做一个合格的母亲,又有何面目生下她呢。但是现在最糟的却是,要与不要、生与不生,自己没有决定权,自己根本没有办法阻挡她的到来。 呆坐着默默发了会呆,一回神却见菊香仍垂首躬立着,而笑冷却若有所思看着我,和我眼神一对,她抿嘴笑道:“娘娘,奴婢昔日在家时也烧得一手好菜,如若娘娘不嫌弃,奴婢愿试一试。” 我嘴边扯出一丝笑:“这几日大殿忙,不能离了人手,还是先回去吧。菊香,你吩咐他们,煮些清粥小菜即可。” 菊香,笑泠礼毕而去,我拿起盒子打开,抽出里面一张折成长条的纸,展开低声读着:“叵耐灵鹊多谩语,送喜何曾有凭据! 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 ‘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 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去里。’” 我心中一暖,不由得掩嘴轻笑起来,这时候,他还有闲情逸致打趣我,想来是这几日我总是坐船行至一半便调头而回,传到了他耳中。本郁闷的心绪因这首诗而畅快了些,嘴角蕴着笑,小心的收纸入盒,拿起来,起身往内院行去。 内院,房门半开,我心中一愣,出去时好像关了门。且这房中的一切都是自己亲手收拾的,巧慧明知自己不在,也不会带弘瀚过来。难道他回来了,想到这里,抿嘴笑起来,既然回来了,还差笑泠送首诗。 推开门,正欲开口,却见一女子背对着站在我的梳妆台前。这背影极像是……。 我心中一愣,同时又是一惊,冷冷的问:“不请自入,有什么要紧事?” 她身子一顿,转身微垂首盈盈施一礼:“奴婢失礼了,承欢格格吩咐奴婢送个口讯。”我凝目注视着她,淡淡地问:“格格有何事?”她唇边漾出着丝笑:“格格想趁着春暖花开,邀娘娘去畅春园骑马。” 我点点头,笑着道:“知道了,回去你告诉格格,让她来一趟。”语毕,心念一转,疑惑地续问:“你进园子就为了此事?” 她瞅我一眼,走过来道:“王爷已两日未出园子,奴婢是为王爷送药而来,顺带着为格格捎口信。” 看她垂目不卑不亢的站着,那奇异的感觉丝丝涌上心头,我目注着她,凝神细看。 半晌后,心里没来由得一阵不安。我收回目光,往内走去,边走边道:“皇后娘娘吩咐你好好照顾王爷,那是对你的信任,不要辜负了她。一个女儿家,以后不要单独出来,王爷没时间回去时,我会吩咐小顺子过去拿药。你退下吧。” 闻言,她静默一阵,忽然开口道:“那就是说,如果王爷的病一日没有痊愈,我就得待在交晖园。”听她语气生硬,我心中一愣,忙转过身,她嘴角噙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冷眼看着我。 不,那种眼神不能称之为看,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里面蕴着一种说不清的东西,细想一会,心中又是一惊,那是恨,她现在竟是恨恨的瞪着我。以前总觉得冷意逼人,不似一般唯唯诺诺,对主子话言听计从的丫头。从未看她如此表情,不知为何,在内心深处竟涌出丝惊惧,忙轻喝道:“还不退下。” 她掠我一眼,唇边的笑却扩大起来,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何在廉亲王爷驻足相望吗?你不是一直怀疑我,和六十阿哥的死有关吗?你不是一直对我很好奇吗?” 原来她的确有问题,自己的感觉是对的。 强自压下心头不安,慢慢坐在桌旁,端起茶壶为自己到一杯水,慢慢啜了口,强自镇静下来,抬起头笑着道:“我曾亲耳听你说过,你和王府没有关系。” 她隐去笑容,向前走两步,盯着我恨恨地道:“我现在没有,不代表是以前没有。” 我心中震惊,默想一会儿,自己在王爷从未见过她,况且她的年龄也不该和八爷有什么联系,难道是和八福晋明慧有关系之人。 我心中一沉,声音有些发颤:“你是明慧什么人?” 她咬牙笑起来:“她,八福晋。”我心中更是吃惊,听她的语气隐着恨意,说明她并不是明慧的什么人。 看我凝神细想,她又是一阵轻笑:“你很聪明,你所猜测的都对,皇后的痰涌,六十阿哥的落水,甚至是怡亲王侧福晋之死都和我有关系。” 我手一抖,手中杯子应声落地,一声脆响,惊醒我的身上的怒意,我‘腾’地起身,厉声喝问:“为什么?她们跟你有何冤仇,皇后待你如亲生女儿、六十阿哥才只是个孩子、而绿芜和你更是没有任何关系,究竟是为了什么?让你如此狠心对她们下手。” 她慢慢摇摇头,缓缓向前走着:“你说的都对,她们和我没有关系,我甚至负了皇后的一片恩情,可是,她们必须要死。”我手握成拳,吼道:“为什么,你总得有个理由,为什么?” 她依旧笑着,脸上隐隐透着丝疯狂、扭曲:“为什么,皇后死了,整个后宫便是一团散沙;福惠死了,对他可是锥心之痛,但是我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挺了过来;其实,我下一目标计划的本来是你,而不是侧福晋,但你知道什么救了你吗?” 和她面对面站着,她眸中的仇恨如一团火焰一般,我心痛难奈,已不知惧怕,扬手欲打她一耳光,她毕竟学过功夫,我的手刚刚扬起,她便抬手一挡,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整个手臂更是火辣辣的疼。 她笑着盯着我:“真不想知道?。”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打击胤禛,我不觉已泪如雨下,脑中满载恨意,但却说不出一句话,只知道恨恨的回望她。见我如此,她脸上笑容放大:“是这个,是这个救你一命。” 移目看她手中镯子,我心神一晃,脑中一个念头闪了出来,心中惊痛不已,不会的,不会是她,脑中虽是这么安慰自己,但身子仍是一软,向后退两步。呆愣一瞬,突地又反应过来:“你为何拿我的镯子?” 我扑过去,欲抢过来。她一把收住,放进怀中:“你的,这怎会是你的,这是马而泰。若曦的,你是吗?” 我身形一顿,停步惊问:“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拿我额娘送我的镯子。” 她嘲弄的看着我,冷声道:“你额娘,你配吗?你敢承认你是马而泰。若曦吗?若曦额娘早去,姐姐是她唯一的依靠,但姐姐下场如何,皇家除名。还有阿玛一个掌握西北兵马大权的将军调任到一个文职小官。甚至,还有姐夫,他,……,他竟被你们逼死,你有脸承认你是若曦吗?” 我两手指甲已深扎入肉,但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痛,面带惨笑问:“你是若曦?” 她闭眼,一串泪珠随着落下:“若曦,已经二十多年没有人如此叫过了,我还是若曦吗。” 我一直隐隐觉得她和自己有莫大的关系,原来她竟是,心里如刀划过一道一样,隐隐作痛,捂住心口,道:“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杀这么多人,皇上,他并没做错什么。” 她头微扬,脸上带恨却笑着道:“姐姐、阿玛又有何过错,还有, 姐夫,他该死吗?还是这么屈辱的死。” 我身子没有一丝力气,依在桌上,强抑住心痛问:“你多年没在姐姐身边,你可知道姐姐的心思在不在八爷身上?另外,你又怎知阿玛他们过得不如意呢?六十该死吗?绿芜又该死吗?甚至还有绿芜那还没有出世的孩子也该死吗?你真是若曦吗?你是姐姐的妹妹吗?为何你会如此蛇蝎心肠。” 被我这么一连串的反问,她微微心了下,面带茫然,但随即面色一变,大声道:“我怎会不知姐姐的心思,她们是不该死,但谁让她们跟皇上有关呢。我本有机会让他一刀毙命,可我更想让他尝尝亲人一个一个在身边离开的滋味,我要让他孤独至死,让他独自品尝自己种下恶果。至于侧福晋,怪只怪他是怡亲王最心爱的女人,只有她死了,怡亲王才会受到打击,如果皇上知道他心爱的十三弟是因为他才痛苦至死的,你猜他会怎样。” ‘痛苦至死’乍一入闻,我心大惊,难道,……。 我甩甩头,心痛莫名,哀声问:“你在王爷药里作了手脚?” 她仰头大笑:“现在他还死不了,他会再痛苦三个月,然后肠穿肚烂而死。” 我身子一软,瘫倒在地,被刚才落地的茶碗碎片扎住手心,我却丝毫没觉得痛,脑中竟然木木的,只是血瞬音染红整个手掌。 我呆呆坐在地上,她走到我面前,脸上有丝狞笑:“这滋味好受吗?你可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女子,突然变成了一岁的女娃,而且是一个出口成章的孩子,整日里对家人说‘我是当今八阿哥的妻妹,我不是你们的孩子,我叫马而泰。若曦。’结果怎样,你知道吗?我被视为妖怪,随着那家的阿玛、额娘被族人赶出家门,流落异乡。” 我呆呆的听着,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可自己想这样吗?这由得了自己吗?我苦苦一笑:“你以为我想吗?我……。” 话未说完,门口突然传来巧慧的声音:“保护娘娘要紧。”几个侍卫拔刀入内,团团围住我们,面前的她一笑,蹲下来,自头上拔出簪子对着我胸前,笑着道:“知道鸠尾穴吗?任脉,刺中后,震动心脉,最后血滞而亡。” 巧慧闻言疾步扑过来,泪流满面,道:“岚冬姑娘,千万不要伤了我家小姐,你想要什么,皇上都会答应你的。” 她一手掐我的脖子,一手用簪子指着我,看了眼巧慧,满脸伤痛的喃喃道:“小姐。”她收回目光,盯着我冷笑着道:“我该叫你晓文,还是若曦。‘小姐’,连姐姐的贴身丫头也对你这么关心,你很开心吧。” 难道她第一次见到巧慧会把手中的粥打翻,难怪她总是冷意凌人。 我人仍是呆坐着,眼前的一切我丝毫不觉得怕,心中蓦然觉得眼前的岚冬是那么的可怜、可恨。 巧慧一愣,立在了原地。岚冬笑瞟了眼几个侍卫,最后目光又落到巧慧身上:“好巧慧,反正只有你自己看见了,你不要告诉姐姐,我再也不敢往福晋房内放耗子了。” 巧慧身子轻颤,疑惑地道:“你是谁,你怎知我家小姐小时候的事?” 岚冬浅浅笑道:“巧慧,姐姐待你这么好,你为何助纣为虐,跟在她的身边?”看巧慧茫然不解,岚冬指着我道:“她冒充若曦这么多年,你都不知道吗,我才是真正的若曦。” 这么荒谬的事竟发生自己身上,并因自己发生了这一系列的惨事,如果不是自己求胤禛让姐姐和青山生不同衾、死同穴,了了姐姐的心愿,哪会引来了一串的误会。 六十、绿芜,两人的面孔交替在我脑中闪着,是自己害了这两条命吗,只觉得心痛难忍,我不自觉捂住心口,喉头一甜,自嘴角流下一股热流,垂首看看,衣襟上已多了朵朵红花。甜味过去,嘴里充斥的满是盐腥味,喉头痒痒的,‘哇’地一口又吐了出来,我眼前渐渐灰暗一片,意识也越发模糊起来。 巧慧猛地喝道:“我家小姐早在雍正三年就去了,娘娘和我家小姐一样,都是善良之人,你身为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犯这大不敬的罪,也不怕被诛了九族。”我一惊,又有一些清醒,无力的苦苦一笑道:“没想到姐姐会有这样狠毒的妹妹。” 两人对视着默一会儿,她眸中的狂乱少了几分。我却再也无力撑下去了,眼前一黑,耳边同时又听巧慧的惊恐声:“蛇,她背后有蛇。”紧接着身子被人撞了一下,然后又是‘啊’的一声。 冥冥之中,我有些奇怪,怎会有蛇呢,最后那一声听声音好像是笑泠的,她不是回勤政殿了吗?……。。 脸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样,隐隐的有些疼。我伸手拔一下,手被轻柔的握住,耳边传来他焦虑的声音:“若曦。”紧接着脸上又被一双小手抚来抚去:“额娘,瀚儿很乖,你不要不理瀚儿。” 晕晕沉沉中听他不停喝斥太医,我艰难睁开眼睛,用尽全身力量却仍是声若蚊蝇:“皇上。” 周围瞬间寂静无声,眼前出现一大一小两张脸,胤禛面色憔悴,下颌胡须已长出半指,四目相望,他眸中柔情默默,紧紧密密裹着我。弘瀚许是见我没有理他,小手已伸过来,扳过我的脸对着他,撇嘴委屈道:“额娘,瀚儿不乖吗?你为何睡这么久,不想看看瀚儿吗?” 心中一紧,脑中蓦地想起那日的事,‘肠穿肚烂’犹如响在耳边,我翻身欲起,才发现身上无一丝力,仅仅是头微动一下,整个人仍躺在床上。 胤禛眉宇一蹙,弯腰托起我的身子为我垫上软垫,柔声道:“想干什么,说出来,吩咐下去就行了。”我斜依着身子,心中焦急,但却无一丝力气,低声道:“我马上要见十三。” 他点点头,坐在我腿边道:“高无庸,怡亲王可是在勤政殿议事。”我这才发现,床前并站一排太医,旁边巧慧、高无庸也直直的立着。 高无庸向前走两步,轻声道:“王爷这几日一直在园子里,即使不在大殿,也会在贤良门和大臣议事,奴才这就去宣。” 胤禛挥手摒退一干太医,高无庸和巧慧也随着退了下去,可巧慧牵着的弘瀚却抓住我的手:“瀚儿不走,瀚儿要和额娘在一起。” 巧慧好言哄了一阵,弘瀚仍是不撒手,她为难的看着我,我抚抚弘瀚的小脸温言劝道:“瀚儿乖,额娘身子再好一些,一定会抽时间继续教瀚儿珠心算。”弘瀚将信将疑看着我:“额娘说话算数。”我扯出笑容,点点头,小家伙才一步三回头随着巧慧出去。 十三搬椅子坐在床头,望了眼胤禛才问我:“皇嫂,如果身子挺得住,今日当着皇兄的面都说了吧,发生了这事,也该给皇兄一个交待的。”自我醒来就急寻十三,胤禛虽未开品询问,但一直面色淡淡,坐着默看着我。 此时,听十三这么一说,胤禛轻叹口气:“你们瞒了我什么事?”我凝目注视着十三,一阵心酸,十年幽禁、失去至爱,件件都与我有关。 轻咬下唇,闭眼默一会,强自压下一腔悲伤,对十三道:“你药中有毒,是慢性的,现在马上去找张毓之,去寻他师傅,找解药,一定要快,三个月内一定要服解药。”说完这一席话,已觉得气短,抚住胸口喘起来。 十三微微笑着,没有应声。胤禛却面色一紧、眉头紧蹙,伸手轻柔的为我揉了胸口,待我呼吸平顺,才开口问:“怎么回事?”我以手支起身子,未回答他的话,依然盯着十三道:“你不能再受舟车劳顿之苦,还是在园子里等着,差人带他来。” 十三摇头道:“我身子没什么不适,况且她的药,我也没喝几次。”我摇摇头,急得泪在眼眶里打转,胤禛已大声叫来高无庸吩咐:“命廷玉差人尽快回府寻张毓之进园子,另外,你再派人去菊舍去寻。”高无庸应下,便脚步匆促的出去了。 胤禛目注着我:“还有力气说么?”我点点头道:“瓜尔佳。岚冬是八爷府 中的旧人,我入府时她已离了府,我们从未谋过面。那次被掳出宫时,我曾见她在王府门前徘徊,就一直心存怀疑……。” 断断续续全部说完,弘历与张毓之已一先一后进了门,张毓之行礼之后,立在一侧。见十三仍是不当回事端坐着,我心中酸楚,对张毓之道:“你师傅所居之处离园子有多远?” 张毓之微怔一下:“我师傅在天目山,但自我与师妹下山,师傅已出去云游,现在不能肯定他在山上。”张毓之默一会儿,忽道:“可是岚曦闯了祸端?” 我心中一苦,胤禛默看张毓之一眼,挥手招来高无庸吩咐,高无庸一阵点头,领着张毓之出去。 胤禛自我说完就一直默默不语,我心中难受,不知如何解释我和岚冬的身份。几人默一会,他忽道:“她如此费尽周章的谋划,为什么她会如此恨朕,甚至是恨你?” 我苦笑一阵,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因为她恨,她恨她失去了亲人的呵护,她恨她失去了温暖的生活,她更恨的,大概是我我占了她的……。”我话未说完,弘历忽然道:“皇阿玛,儿臣自岚冬身上搜出了这种药,不知是不是往十三叔的药中掺的。” 胤禛面色更暗,十三仍是一脸淡然,我心中却越发难受,其实我心中最担心的是,不是十三中了毒,而是他已生无可恋,死亡对他来说,只是解脱。 待一切安排妥当,张毓之的师傅画像也快马加鞭送到各省,我心中却没有一丝兴奋,隐隐觉得十三过不了这一关。 凝目注视着十三,十三笑着道:“皇嫂不必如此担心,不是还有三个月时间吗?”我点点头道:“一定要平安回来。”十三仰头一笑,对胤禛笑道:“亏是四哥在身边,如若不然,你这么千叮万嘱的,看到的人会误会的。” 我心一惊,他叫了‘四哥’而非‘皇兄’,而且是侍卫环立的这里,心中的不祥之兆更强一些,胤禛也是微怔一下,上前拍了拍十三的肩膀:“四哥等你回来。” 十三点点头,一跃上车,我眼眶一热:“我们再送你一程。”十三爽朗一笑,道:“已出了贤良门,难不成你们还想送出园子。” 马车已开始向前走,我急急赶两步,大声道:“允祥,记得四哥、四嫂等你回来,回来后你还要为承欢主持大婚呢。” 十三笑容一僵,但随即隐去,仍笑着道:“我走后,承欢还是随着四嫂在园子过吧。”说完,挑了车帘入内,马车也渐渐远去。 惶恐不安中,终于到了雍正八年五月份。 伫立在亭子里,望着天边的酡红如醉的暮色,我心中暗自庆幸,或许现实与史书是有出入的,十三没有在五月份去世。又或许是自己记错了,十三在雍正年间根本没有去世,是的,一定是自己记错了。 “小姐,小姐。”正在沉思,忽然传来巧慧焦急的叫声,我转身看去,巧慧一步两阶的上来。我忙下阶,扶住她埋怨:“年岁大了,脚下要注意一些,摔伤了是可大可小的。” 巧慧喘着粗气道:“小姐,出事了,怡亲王……。”未待她说完,我心下一惊,身子跟着一颤,脑中突地一片空白,巧慧的声音依然在耳边:“……过世了,皇上、格格已经去了交晖园。” 我疾速跑着下阶,巧慧在后面喊:“小姐,小心脚步……。”话未落音,我脚步一空,已翻身滚了下去。 耳鸣目眩,眼前金星闪着。我翻身欲起来,刚一起身,‘啊’地一声又摔倒在地,巧慧已跑过来,翻开我的衣襟,哽咽着道:“小姐,你的脚……。”我拉着她的胳膊,哀声道:“扶我起来,快。” 巧慧摇摇头道:“小姐,看样子,你的脚已伤了筋骨,不能动,奴婢这就去让人抬软凳过来。”我扯着她道:“我一定要去交晖园。” 巧慧默一会儿,道:“小姐,你可知道二小姐最怕什么吗?”我茫然摇头,她轻声道:“蛇,她一听到有蛇,一定会跳起来。”我抓着她的手松开,垂首苦笑道:“你想说什么?” 巧慧拍拍我身上的土,道:“我家二小姐已经过世了,谁也代替不了她。可在我心里,你也是我家小姐,是三小姐。现在你已有了身孕,上次已受了惊吓,况且皇上走时有吩咐,不让你去交晖园,你脚崴伤了,现在你去,是不是园子里的太监宫女们都受了罚,才能阻挡你。你可知道,上次因为岚冬能轻易进阁……。” 话说了一半,她忽然停下,惊恐的瞅我一眼。我一闭眼,无力地趴在地上,苦笑起来,前些日子禛曦阁侍卫突然换了,自己还问过胤禛,他却轻描淡写的解释‘园子里的侍卫都是互相调换的’,他说的也是事实,自己也就没有多想,今日听巧慧这么一说,莫非是……。 斜靠在床上,左手右脚裹着厚厚的布,右手拿着本书,盯着书本,脑中却空空的,没有一丝自主意识。 门轻轻被叩了两声,我回神忙道:“进来。”小顺子进来,礼毕道:“今日皇上下诏恢复王爷名讳为胤祥,配享太庙。并且,拟定王爷溢号为贤,并命将‘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冠于贤字上。” 我凄然一笑:“公而忘私,视国事如家事;小心兢业,无纤毫怠忽;精白一心,无欺无伪;直言无隐,表里如一;黾勉奉公,夙夜匪懈;一举未尝放逸,一语未尝宣漏;清洁之操,一尘不染;见理透彻,莅事精详,利弊周知,贤愚立辨。 ” 小顺子一呆:“娘娘如何知晓,皇上是如此说的。”我苦笑着摇摇头,不再言语,小顺子面带狐疑之色,转身向外行去。走了两步,似是又想到什么,停步回身道:“诚亲王允祉在王爷丧事上总是迟到早散,面无戚容,皇上已命交宗人府议处。” 自摔伤后,我一直谴人送口讯给胤禛,他不得已,只好每日差小顺子回来送信。 一个人默默坐着,心里却翻江倒海,如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也就没有后来这一系列的事,没有十三的十年囚禁;明慧的惨死、八阿哥的休书。没有上面的事,也就没有了六十的死;绿芜的死、十三的死;甚至是阁内侍卫的死,……。 想来想去,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自己一心想让姐姐没有遗憾,但却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一系列的误会,原来自己才是那是杀死这些人的凶手,怪不得别人,自己才是这所有事的罪魁祸首。 头痛欲裂,双目紧闭双手抱头,蜷曲在床上,身上的伤口许是拉开了,我却不觉得痛,还隐隐有些痛快,身上痛一点,再痛一些,心才会少痛一些。 “小姐,你怎么了?”耳边传来巧慧关切的声音,我摇头无语,她拉下我的胳膊,捏着我的下颌道:“小姐,张开嘴,你的嘴唇咬破出血了。” 我依然咬着下唇,身子微微颤着,“娘娘,你这么糟蹋自己,只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何谓亲、何谓仇,她是仇人吗?我默想一阵,突地意识到方才并非巧慧的声音。 脑中蓦地想起那日她的惊呼声,慢慢睁开眼睛,巧慧忙绞了帕子为我擦拭唇边的血迹。我伸手接过帕子,放在一边,发现笑泠站在巧慧身边,她矮身施了一福,我忽地发现她脖子有些异常,心中一怔,问:“你脖子怎么了?” 笑泠用手抚一下,笑着道:“没什么。”旁边的巧慧截口道:“当日,笑泠自阁内回到勤政殿,禀报高公公说娘娘不怎么吃东西,皇上吩咐御厨为娘娘做了几个小菜,命笑泠带过来。她来的时候,正好是岚冬拿簪子逼着你的时候,奴婢一喊有蛇,笑泠姑娘趁岚冬惊慌失措扑了过去,结果被刺中了脖子。那岚冬的力气真大,当时如果四哥没有场,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我心下一惊,‘四阿哥’,当时弘历也在场,心中猛地明白那日他为什么截住话头,不让我往下说,想是他已明白了岚冬的身份。 静静沉思一会儿,我抬头看着 她道:“伤口愈合了没有?”她笑着道:“皇上命太医为我治的,现在已差不多好了,只是绷带还不能解开。娘娘,笑泠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你这么折磨自己,除了让关心你的人难受心痛,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点点头,强扯出一丝笑:“普通的话就是大道理,谢谢你。”她脸一慌,急忙一福:“娘娘折杀奴婢了,奴婢这么做是应该的。” 我深叹口气,默默发起呆来,两人见状,笑泠蹑脚退了去,巧慧皱眉为我重新包扎伤口。半晌后,巧慧轻声道:“奴婢去看了一次岚冬姑娘,她托奴婢带口讯,想见你一面。可四阿哥却吩咐奴婢,不能让你知道。但奴婢想了想,见与不见,还是由你决定吧。” 我默想一会儿,心中全是哀伤:“带她来,不,还是送我过去。”巧慧默看我一阵,点点头,转身出去张罗轿子。 坐在轿中,掀开帘子一角,杏花春馆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侍卫们个个面色凝重而严肃。 放下帘子,靠在软垫上暗叹口气,自出事后,那拉氏一病不起,多次要硬挺着来探望我,可胤禛却吩咐‘先照顾自个的身子要紧’。这么一来,她的病却是越发重了,宫中之人忙着照顾那拉氏,园子里忙着我及十三的事,宫女太监们都是来去匆匆、面色凝重,连续发生的事太多,许是大家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 但接踵而来的,更是使人人心惶惶。在这月里,胤禛还是接受了众大臣的提议,决定对准喝尔进军之期暂缓一年,并谴奕禄等大臣往谕‘请封号,所有属下悉编旗分佐领’,可就在傅尔丹、岳钟琪听旨回京议事时,噶尔丹策零却突袭驻于科舍图的清军,由于军中无主将,总兵、副将血战七日虽未大败,可仍是损失惨重。胤禛闻讯急怒攻心,自交晖园回了园子。 圆明园的西北角,水木明瑟。 这里只有夏季才会有太监们来将泉水引入室内,以水力转动风扇,从而达到为室内降温纳凉的效果。因此,其他三季,都是留一些年老体弱的太监保养工具、打扫庭院。可如今,院子被侍卫团团围着,大概除了飞鸟能入,地上走的,没有令牌,却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 下轿,推开房门,弘历疾步过来蹙眉问:“你身子还没康复,怎么来这了。” 我心中苦涩,凄然一笑道:“如果不来,我这辈子也不会安心的。她怎么样?” 他瞥了眼里面,道:“你自己看吧。”我走到窗前,透窗向内看,岚冬站在屋子中央,手脚带着镣铐,但身上甚是清洁。 我们相互凝视半晌,她开口道:“你终于来了。” 我深透口气,平静地道:“你要我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她嘴角逸出一丝轻笑:“只是想让你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我一怔,心中刚刚涌出的同情之念一下被击的支离破碎,心有丝丝绞痛:“死了这么多人,你仍是如此恨吗?” 背后的弘历低声喝斥:“死到临头,仍不思悔改。”她冷冷一笑:“你们为何要把我关在这儿,你们怕什么,不就是怕别人知道她也是怪物吗?”弘历面色一紧,冷声吩咐身边的侍卫:“吩咐下去,退到十米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侍卫利落地退下,弘历走过来与我并立,岚冬嘴角噙着丝冷笑:“我很庆幸进宫没有多久,就去了坤宁宫,因此我的第一个对象便是皇后,还记得那次痰涌吗?其实她发病也是我用药所致,太医的方子都是对症的,可他们却不知,她所有的膳食都是克制所服之药的药性的,也就是说,她服的药没有用。事情本是很顺的,但不想师兄也进了宫,另外,你一直以为都是怀疑我的。”她越说越慢,我摇头苦笑道:“你少说了一样,她对你太好,你根本就下不了手。” 她一怔,盯我一会,微微垂下头,似是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默一会儿,突地抬头盯着我道:“我第二个对象本来是你,只可惜我身份卑微,没有办法来园子里,只好默默等机会,可即便你们冬季回宫,你也总是待在西暖阁,我没有机会下手。” 说到这里,她脸上突然轻笑起来:“后来我发现了另外一个目标,皇上虽不常去坤宁宫,但他对六十阿哥却极是疼爱,每隔几日必会谴高公公来询问,阿哥平日里的饮食起居、骑术射猎。因此,我留心注意小阿哥的喜好,终于有一天,有了机会。小阿哥要去湖边赏鱼,这是既不暴露我,又能置他于死地的机会。那天出奇的顺利,皇后娘娘一直给我诉说旧事,她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而当时又只有我们三人,一切如我所预料的发展,其实在下水救他的一刹那,我心里是矛盾的,有些不忍心,但那时你知道我脑中忽然想起了什么吗?我想起了姐姐、姐夫,因此,我抱着小阿哥一起沉下去。” 脑中闪出六十在水中挣扎的画面,心一下子揪在一起,钝钝的隐隐作痛。我腿一软,身边的弘历忙扶着我,我捂住胸口无力地问:“那里的鱼是你准备的?”她得意一笑:“我在湖水里放了用药养过的鱼,它们放入深水中十日内不会游入湖底,因为只有飘在水面上它们才能呼吸。” 泪顺脸流入口中,心中一阵苦涩,挣开弘历的手,走上前双手紧扣着窗子,摇着头道:“我本打算永远不再对人再次提及这件事,因为这事关姐姐的名誉。但是,今日我告诉你,你不配做姐姐的妹妹,你根本不配,你们相依为命十几载,你可知道姐姐心中的人是谁,他根本不是八爷,她心心念念想得是阿玛帐下的青山,皇上之所以休了她,那是姐姐求来的,她想和青山生不同衾、死同穴。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姐姐,其实你根本是为了自己,从小你跟明玉格格打架,你帮得了姐姐了吗?没有,你只是为她添了一桩又一桩的麻烦;你杀了这么多人却一直喊着是为姐姐和八爷鸣不平,但说句实话,你是为她们吗?你不是,你只是为了你,为了你这十几年所受的一切向我们报复。我从二十五岁突然变成了十几岁,你以为我愿意吗?这二十年来,我在宫中过着如履薄冰、担心受怕的日子,你以为我愿意吗?可我又能怨谁。” 她呆呆站在原地,似是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她拖着脚镣走过来,隔窗盯着我道:“姐姐真是自己求的?” 我泪如雨下,点了点头:“这么多年阿玛虽无兵权却过着悠闲安乐的日子,没有皇上的口谕,这可能吗?你学这么多年医术,就是为了现在所做的事吗?” 她面色一变,轻声惨笑着缓步走到墙角,双手抱头蜷曲着蹲了下来。我眼角的泪无声滑落,默站在窗前,木然盯着她。 背后传来脚步声,我转过身子,高无庸矮身行礼:“老奴见过娘娘。”我轻一颌首,问:“皇上准备如何处置她?”他忙瞅了眼弘历,面露难色,弘历看我一眼,轻叹道:“公公不用为难,说吧。这里只有我自己听见了,至于娘娘,那是我告诉她的。” 高无庸‘扑通’跪下地上:“老奴谢四阿哥。”弘历忙托住他道声‘公公不必如此’。高无庸起身后轻轻击掌两声,声未落小顺子已端着酒壶进了门,见我在此,他脖子一缩,垂首走到高无庸跟前,举起托盘。 高无庸接过,小顺子打开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高无庸清嗓过后道:“坤宁宫女官瓜尔佳。岚冬,以下犯上,……,诛九族。”脑中本是晕晕沉沉,但‘诛九族’这句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我身子一晃,弘历忙扶着我,我心中着急,推开他的手,走进去蹲在岚冬跟前急道:“岚冬,你阿玛、额娘到底是谁。你们不是流落异乡了吗,你本名是岚曦,是不是,你顶了瓜尔佳。岚冬进的宫,是不是,你说话呀。” 但她仍默默趴在腿上,似是没有听到一般,我摇着她的胳膊道:“难道你还要看到血吗,他们是无辜之人,也是对你有恩之人。”她慢慢抬起头,眼神迷茫,怔怔看着我,本就白皙的脸庞更 是没有血色。 我又用力摇摇她,她苦苦一笑:“我从小虽调皮捣蛋,如男孩子一样爬高上低,但心是最软的。但是,你知道吗?当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变成别人的模样,我是多么惊痛,当时我多想回到京城……。”她未说完,弘历已轻声吩咐高无庸两人退下。 “可一个娃儿,又如何能回来。你可知道我的名字是谁取得?”她说完便惨笑着盯着我,我心中一惊,‘若兰,若曦’、‘ 岚曦’即是‘兰曦’。 她盯着我,又笑道:“那是姐姐和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心中沉痛,默默不发一言。背后的弘历一直低头无语,默听着我们的对话,此时,他忽淡淡的道:“奶娘,林语嫣。” 岚冬猛地抬起头,盯着弘历,一脸惊色。半晌后,像是忽地想到了什么,甩开我的手,拖着脚镣却轻盈地一闪身欺到弘历跟前,弘历疾速一退,我掩口惊呼,心提到了嗓子眼,而可岚冬却‘扑通’跪趴在弘历面前:“求四阿哥饶她一命。” 我心中一怔,有些不明白。弘历默看她一会儿,道:“不要拖延时间,你只需要对娘娘实话实说,我自会保她性命。” 她起身,站在我对面道:“我是顶瓜尔佳。岚冬入的宫,她府中的奶娘是我额娘,我阿玛名叫吕葆中。”我咬唇默想一阵,脑中蓦地想起为什么这个名字这么熟悉,忙问道:“你阿玛是吕留良的大儿子,你是,你是……。”岚冬微微一笑,看着弘历道:“四阿哥不会忘了自己的承诺吧。”弘历微微颌首,我心中诧异震惊不已,呆望着她,喃喃道:“你就是吕四娘?” 岚冬,不,应该是吕岚曦,睨我一眼道:“我没有乳名,也不知道谁是吕四娘。但有一句话,你说得对,我不配做姐姐的妹妹,我只是吕岚曦,家在崇州,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自怀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我:“我对不起皇后娘娘,这是我为她绣的,不知道她还愿意不愿意收,如果她收了,你只对她说‘岚冬对不起她’;如果她不收,你就扔了吧。另外,你额娘的镯子还给你,放在我这,我怕污了它。” 我接过,心中哀痛不已,但同时又有股冲动,不想让她死,想让她活在这个世界上,觉得她是自己的亲人,她是若曦,她是姐姐若兰的妹妹。可眼前六十、绿芜、十三的面容不断交替闪着。 ‘杀人偿命’自是天公地道,可是,如果没有发生这么荒谬的事,她会变得如此疯狂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我捂住心口,默看着她微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会功夫,自她嘴角流出了血,我掩着面,身子却软软的瘫在地上。 弘历忙扶我起身,我腿软的步子已迈不开,只好整个身子依在他身上,慢慢出了房。 高无庸和小顺子见了我,吓得面无人色,弘历扶我入轿,我依在软垫上,全身无一丝力气。轿外传来弘历若有若无的声音:“瓜尔佳。岚冬,……,什么时候的事?”我心一惊,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以手撑着自己,挑开帘子问:“发生了何事?” 弘历走过来,看了我的神色道:“没什么事,娘娘回去歇息一会吧。”我微微摇头,怒道:“到了这时候,还能瞒我吗?”弘历低头默一会儿,忽地抬起头凝目注视着我道:“高无庸来传旨之前,去瓜尔佳府传旨的人已复命回来。”我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脑中一片空白。 浑浑噩噩,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清醒时看见胤禛、承欢关切的目光,只觉得心痛莫名、头痛欲裂,昏沉时恶梦不断,一会是六十在水中挣扎着叫‘阿玛’;一会是绿芜怀抱着婴孩满身鲜血、目光哀怨的盯着我;甚至还有那面容模糊不清的侍卫在后面追逐我……。 浑沌时,脑中还有一丝清醒的意识,这丝意识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自己,这只是梦、是幻觉,只要自己清醒过来,眼前的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但自己已好像不再是自己,想醒时却总也醒不过来。 “额娘,额娘。”一声声忽远忽近的声音响在耳畔,我本已困极倦极的身子一震,支撑着自己循声而去。一个白衫女娃站在花丛中央,微微侧着头面带暖暖笑意,软软的道:“额娘,额娘。”我心惊诧,环顾四周,只有我自己,我纳闷的问她:“你额娘是谁,为何你独自一人在这里。” 小女娃张开手臂,笑着道:“额娘,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兰葸,我是兰葸呀。”我细细一看,她眉眼之间甚像胤禛,我心中有丝恍惚,慢慢向她走去。她的身子却是越来越淡,我心中一急,大声叫‘兰葸’,她面容越来越模糊:“额娘,你不要兰葸了吗,额娘。” 我扑过去,欲搂着她,怀中却空空如也,她的身影已消失不见,我心痛莫名、欲哭无泪,只知道喃喃的叫着‘兰葸、兰葸’。 “……,这样下去,大人还能撑得下去,孩子却是保不住了。”似是何太医的声音。 “她身子既无大碍,为何会昏迷了这么多天。”是他的声音,我心中一酸,越发不想张开眼睛。 “娘娘是心病,她虽昏迷不醒,但脑中仍有意识,她内心里不愿醒来,娘娘应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心里承受不了,想逃避什么。只要她醒来,想通就行了。不过,既是娘娘会如此在意的事,相信也不易……。”何太医慢慢的说得有条不紊,胤禛已是口气焦躁截道:“难不成她会一直这么下去?。” 我慢慢睁开眼睛,入目处,何太医锁着眉头道:“这个,微臣也无法预料。”胤禛蹙眉掠我一眼,我凝目盯着他,他面色忽地一喜,站在原地定定看着我,我强扯出一丝笑,想抬起胳膊,但却一丝力气也无。 他眸中渐渐沉痛,目注着我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坐在我身侧,拉起我的身子,搂在怀中,轻柔至极的抚住我的长发:“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过来了。”房中宫女太监蹑着脚陆续退了出去,我贴着他在胸前,久久地不说一句话。 胤禛瞥了眼仍立在旁边的何太医道:“可是有医嘱?”何太医忙躬身应‘是’,他轻轻放下我颌首示意让诊脉,何太医坐于床头,微闭着眼,过了半晌,何太医起身道:“皇上,娘娘身子极虚极弱,胎儿怕是不稳。需卧床两个月,待胎儿稳定,方能下床。” 胤禛的满脸紧张方舒缓了些,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我的,眸中暖意融融盯着我,我精神不济,目光又有些迷离,恍惚中眼前似是又看到了那白衫如仙子般的女娃,她还是那样微微笑着叫‘额娘’,我满心欢喜,向她张开双手,她却又一次慢慢消失,我心恐慌,‘啊’地一声回过神来。 胤禛担忧的目注着我,我虚弱的笑笑,他摇摇头,轻声道:“好好休息,我这就吩咐下去为你调理身体。”他起身向外走去,何太医随着跟了去。 自那之后,我便一直待在阁内调理身体,说来也怪,自我身子恢复元气之后,那白衫女娃再也没出现,有时,我心里止不住地想,那女娃是不是腹中的孩子有关系,每每有这种想法,我就止不住在心中嘲讽自己,你真的曾是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女姓吗? 这日,胤禛仍在殿中忙着西北两路军马之事,晚膳过后,我摒退侍候的一干众人。抽出纸,展开,压着四角,默想一阵,提笔画起来。轮廓、脸型……,最后是眉眼。 一个娇俏的小女孩跃然纸上,放下笔,默站在桌前,凝神细看,嘴角逸出一丝笑容。 背后轻哼一声,我回过身,他摇头道:“该拿你怎么办,太医让你卧床两个月,这才过半个月。”我笑着道:“整日里躺在榻上,人都僵了。我只是临帖、画画,也算是活动活动筋骨。” 他走过来,搂着我的腰,笑道:“总是有这么许多理由,不过,这次你该不会又把我画成执叉捕鱼的渔夫了吧。”他往桌子上扫了一眼,疑问道:“画中女娃肌肤似雪,如同不沾凡尘的凌波仙子即将随风离去一般,是谁,为何 我从未风过?” 我笑着依在他肩头道:“你再仔细看看。”他凝神细看一阵,把手放在我腹上,笑着道:“希望如你所愿,生一个格格。”虽知他希望或是我希望都无济于事,作不得主,但心里仍是一暖,笑着点了点头。 他拥我走到榻边,拉开薄被,我躺在里侧,他躺下伸出胳膊,我朝他抿嘴浅笑,移身过去枕在他肩头,两人默默躺着。半晌后,他仍是一丝声音也无,我心下疑惑,扭头看他一眼,他双眸直直盯着帐顶,不知想着什么。 我默一会儿,困意袭来,脑中渐渐模糊,他忽开口道:“若曦,心结还不能打开吗,真得不想说出来?”我瞬间清醒过来,我能说吗?正如吕岚曦所说,在这个时空我们在都像是怪物,我能忍受他用异样眼光看我吗。 我轻咬着下唇,不吭声。他轻叹口气,转过身看着我,道:“你嘴上伤口刚好,不想说就罢了。”我闭上眼,他又道:“你可知道,每晚听到你惊恐的叫声,我心中是多么难受,你心里到底有什么难解之事,以至于每日晚上噩梦不断。” 我踌躇一阵,身子向他靠近一些,脸窝在他胸前,默不作声,他轻轻一叹:“每次问到此事,你总是用沉默来回答我。”我依然恍若未闻,半晌后,他问:“睡着了?” 我闭着眼,呼吸尽量保持均匀。他微不可闻又叹口气,手搭在我腰上,不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着他已睡熟,我轻拉开他的手,小心翼翼的翻身坐起来,背靠着墙,默默盯着他。 睡梦中的他眉宇不展、薄唇紧抿,我伸手欲抚平他额头的浅愁,手到半空,却又垂了下来,仅仅抚平就可以了吗?这是问题的根本吗,自己说还是不说,说出来,自己未必能释怀,又徒增他的烦恼。此时只是自己痛苦,如果他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与我有关,他对十三会不会更加愧疚。 趴在腿上,想了许久,‘说,不说’徘徊脑中,盘旋不去。 一声鸟鸣,伴着‘扑棱棱’飞起的声音,我悠然回神,抬起头,窗外已初现晨色,我忙轻轻躺下来,门外已传来高无庸的声音:“皇上,早朝时间到了。”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我忙闭上眼睛,他为我盖好薄被,下榻拉开房门,许是高无庸进来侍候着穿衣洗漱,又过了会儿,两人先后出门。 关门声音未落,我已睁开眼睛,仍旧没有一丝睡意。大睁双眼,盯着帐顶,默躺在床上。 声声欢快的鸟鸣,惊破了阁内的寂静,阳光透窗而入。我起身下榻,菊香已端着盆水进来,为我擦脸净手。 一夜无眠,但脑中却依然清醒无比。我端起碗漱口过后,随口问菊香:“格格起床没有?”菊香笑着回道:“听红玉说,格格这几日都是早早起来,出阁散步去了。” 我心中微怔,这些日子身体不适,有些忽略她了。阿玛、额娘相继去世,这个打击,她真能承受得了吗?虽听胤禛说,承欢自十三的丧事办完后已好了许多,可自己心中仍隐隐担心。自这孩子回府居住后,我竟是越发猜不出她的心思了。 简单梳洗过后,我走出房门,向外院承欢房中行去。背后的菊香急道:“娘娘,你不能出去。”我头未回,道:“我只是去格格房里,并不远去。” 菊香已疾步跟上来:“我还是跟着稳妥一些。”我跨出院门,走到承欢门前,推门而入,榻上被褥齐整,几上一尘不染。窗前桌上铺着纸张,我走上前,十三和绿芜的画像映入眼帘。 画中的绿芜抚筝、十三吹笛,眉目之间深蕴情意。这是十三书房之中的他最珍爱的一幅画,我凝神默看一阵,心又开始钝钝的隐痛。 “奴婢参见娘娘。”背后传来红玉的声音,我隐去心事转身问她:“格格独自一人去了何处?”红玉面含凄色,走到我跟前回道:“格格近些日子,几乎一句话也不说,每日只是出去散步,余下的时间都是望着这幅画,有时候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 她眸中泪花隐蕴着不落,哽咽着道:“这些年格格不在府中,不知道福晋过得是什么日子。”我心中一紧,蹙着眉头问:“绿芜在府里受排挤?”红玉点点头,眼中的泪滑了下来:“如果只是受排挤,那就好了。” 我心中一颤,绿芜的几次意外难不成都是人为,见了我的神色,红玉苦苦一笑:“格格长年待在宫中,而王爷又忙于朝政,根本无暇顾及府中之事。主子心善,受了委屈都是忍着,连身边的人也一再交待,‘千万不能对王爷提及,如有不遵,就不要待在我这。’” 这个才情横溢的骄傲女子,为了十三竟如此低声下气忍着。 我心难受,颤音问:“嫡福晋不是一直很照顾绿芜吗?”她还未及回答,我又续问:“格格可知道此事?” 红玉拭去泪,道:“嫡福晋虽对主子极好,但府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压在身上,也少有时间去静月小筑,主子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对她说这些事。格格回来后,府里的其他侧、庶福晋虽收敛了些,但没想到会想出如此歹毒的主意,当日,娘娘腰间烧得血肉模糊,奴婢现在想想都觉得惊惧。格格亲眼目睹,又岂会看不出这些事,只是当日福晋哭着吩咐格格不得向王爷说。格格想是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自此之后,格格寸步不离福晋,奴婢心中还暗暗欢喜,想着福晋终就是苦尽甘来了,殊不知又发生这种事。” 原来自绿芜受伤之后,承欢一次未来园子里,我心中一直以为承欢是因为服侍绿芜,却不想还有这层原因。 心中的担心更多一分,急问道:“格格这些日子都去哪里散步?”红玉见我面色焦急,也急忙回道:“格格多是一人坐船在后湖。”我一怔,疑道:“她一个人?”红玉点点头道:“格格总是一大早吩咐湖上的摇橹太监,摇一船带一船,把她送在湖心,晚膳时再接她回来。” 我快步跨出房门,门口立着的菊香忙上前欲开口,我摆摆手让她回去,她面带难色,我一皱眉,她嘟着嘴不情愿的向内院走去。我回身对跟着的红玉道:“你也留下。”她点点头,我疾步向前赶去。 我立在船头,远远的望见两条船,一船在湖心随波逐流、一船在后面跟着缓行。两船之间虽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但后面的船却如影子一般紧紧随着前面的船。 我心微怔,前面的船是承欢的,可后面的呢?虽不清楚是何人,但有一样是明显的,船上之人也是担心承欢的。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了一些,但还是催促小太监快一些。 后面船上的人似是发现了我,调转方向这边缓行,慢慢靠了上来。我以手放在额头上遮住晨光,还是看不清来人是谁。 待两船靠在一起,来人一跃而上,走到跟前扎了安道:“佐特尔见过姑姑。”听到了声音,才知来人是他。 眼睛被初升的太阳刺得晕黄一片,眼前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我闭眼默一会,才觉得眼前清楚了些,见他仍是躬立着,我忙挥手让他起身。 佐特尔面色焦虑,眸中血丝密布,看上去无措又无奈。我睨他一眼,心里暗暗替承欢高兴。 他虽人在此,心却挂念着湖心的人,一会功夫已回头望了几眼,我轻轻一笑,转身欲进舱。他看看我,又望望湖中船上的那抹身影,略一沉吟,对摇撸太监吩咐道:“你看着格格,有事叫一声。” 太监点点头,他才放心地随着我一前一后进了舱。 刚刚落坐,对面的他便急问道:“姑姑,我该怎么办?母妃已来信说,让我尽快带承欢回去,可承欢却连面也不见我。”自他入交晖园以来,每次跟着承欢进园子请安都是随着叫‘姑姑’,我也觉得这个称呼好,因此,也是极乐意的。 想是敏敏也十分担心承欢,怕她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才有此决定。我默想一会儿,看着他肃容问:“你确定真心喜欢承欢?”佐特尔 一怔,似是不相信我会有此一问,他双拳紧紧扣着身前的几案边缘,面色通红,微怒道:“旁人不知道,难不成姑姑也看不出,我此生除了承欢,谁也不要,我已向母妃说过,承欢如果不随我回蒙古,那我会留下来,只要能和承欢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放弃。” 朝野上下早已议论纷纷,都在暗自猜度这件事,揣摩伊尔根觉罗部和怡亲王联姻的政治意图。佐特尔在此两载,自是有所耳闻。 见他面色铁青、气急败坏,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微笑着道:“王妃还有其他交待没有?”他微怔的瞅着我,明白我并非怀疑他,遂面色一松,讪讪地道:“姑姑不要责怪,我心里急,才会这么口不择言。母妃还交待,待她安置好手边的事,会马上赶过来,亲自来请旨按承欢回去。” 我笑着轻摇头,这敏敏性子还是这么急,不过,来时的满腹愁思担忧已随之消失。但是承欢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她会这个时候走吗,她为何不见佐特尔,想到这一层,我心下又是一沉。 但禛曦阁终就不是承欢的最终归宿,与其让她这么伤悲下去,倒还真不如让她早日离开,离开了这伤心之地,时间会是最好的良药。 默默想了会,外面太监禀报,已挨近了承欢的船。我抬头瞅他一眼,他已探身向外望。我轻声一叹,他忙回头讪讪一笑,我笑道:“你还是先待在舱里,不要出去。”他点点头,我起身出去。 承欢坐在船头,凝神盯着前方湖面起伏的水面,双眸黯淡一脸神伤。 太监慢慢靠上去,等两船并在一起,他拉着船,我走过去,回身吩咐他向后退一些。 待船停在几米开外,我缓步走向承欢。承欢坐姿依然,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身边已多一人。在她身边坐下来,她才收回目光,茫然看我一眼,复又盯向湖面。 两人静静坐着,我拉起她的手握着,道:“承欢,离开这里,去敏敏王妃那里好不好?”她回头,脸上挂着淡笑,盯着我问:“姑姑,我很恐惧。” 我低头轻叹口气,她身子靠过来道:“而且承欢现在觉得很累。”我扶她依在我肩头,她挽住我的胳膊道:“我不想步额娘的后尘,也不想过得这么累。姑姑,就让承欢待在你身边,服侍你终老,好不好。” 我拍拍她,道:“佐特尔不好吗,还有敏敏王妃,她会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她摇摇头,苦笑道:“他们都很好,可是,阿玛对额娘不好吗,还有额娘心里眼里装着的都是阿玛,可结果又如何呢。我这几日,一直想,阿玛是不是去天目山之前就已有了决定,不再回来,去陪伴额娘。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爱和被爱都是最伤人的,承欢不愿意这样,我宁愿独自生活。” 我心一颤,原来她是这么想的,原来这些日子一直困扰她的是这事,难怪她会对佐特尔避而不见。 我默一会儿,推开她的身子,和她面对面的坐着,盯着她道:“只有爱过受过,才知道值不值得爱与被爱,承欢,只有你经历过才能下定语。”承欢怔愣的看着我,眸中满是迷茫。我盯着她静默无语,不知她能不能想得通。 半晌后,她低头自领中掏出玉佩,默默看一会,最后一把握在手中,抬起头道:“姑姑,我随他走,但是,我不想这么早成亲。”我险些落泪,点点头道:“三年后,如果你还没有确实嫁不嫁他,姑姑亲自去接你回来。” 她唇边终于有了丝笑意,我站起来,起身向几米外立在船头的佐特尔挥挥手。他劈手自小太监手中夺过浆,用力划了几下,船却没有向前,而是在原处打起了转转。小太监愣愣望着他,他又忙递过去,小太监划着疾速而来。 佐特尔过来定定盯着承欢,承欢瞥她一眼,撇过头盯向湖面,佐特尔面色一紧,大踏步走过去,紧握着承欢双手,承欢用力抖了抖,没有挣脱,遂羞涩的瞅我一眼。 我笑看着沐浴着晨光中的一对璧人,转身踏上我来时的船。 我刚刚站定,身后的承欢又道:“姑姑,我走之前,希望能看到行刺额娘的凶手伏法。” 我脚步一滞,身子一个趔趄,摇橹太监惊呼一声,飞快扑过来拉我一把,我被拉倒在地,他却因惯性‘扑通’落了水。 佐特尔、承欢两人大惊失色,欲过来,但随着太监的入水,两船之间的绳子已散开,两船也慢慢越荡越远,小太监爬上船,浑身湿漉漉的,磕头请罪后,急忙向杏花春馆划去。而我在船头,脑中回荡的只有一句话‘希望能看到行刺额娘的凶手伏法’。 禛曦阁内地上的草坪由绿变黄,又由黄变绿,转眼之眼两百多个日子自指尖滑过。 天已是初夏,太监宫女们早已是轻衫薄罗,而我却仍觉得冷意逼人,穿的厚厚的,在阁内的花丛之中信步踱着。 前几日,承欢自蒙古来信,字里行间隐着佐特尔对她的浓情蜜意、敏敏对她的疼爱有加。我最终完全放心,承欢终于找到了她的幸福,十三、绿芜如果知道,想必也是安慰的。 可每次接到她的来信,我耳边总会想起她的话‘希望能看到行刺额娘的凶手伏法’。不知她临行之前,弘历是如何对她解释的,使她自此之后从未再提及这件事。 我心中虽迷茫不解,但也实在不愿再想起这件事,遂不再去管、不再去问。弘历见我如此,当然也不会主动提起,于是,它就成了深埋我心底的事。 熟悉的脚步自身后而来,我苦苦一笑,又来了。 仍是赏着身旁的花,缓步向前踱着。身后来人轻声求道:“娘娘,随老奴回宫吧,自去年冬天你就孤身一人在此居住,皇上很担心你。现在小格格已经满月,想必娘娘的身子也经得住马车颠簸,所以皇上命老奴一定接你回宫,不然,老奴也甭想回去了。”听了这话,我在心里暗笑,你可是活到了乾隆年间。 “娘娘,皇上待你之心,别人不知,老奴可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背后又传来他的劝说,我回身淡淡笑笑道:“皇上政事缠事,又要操心钟粹宫那如花似玉的秀女们,哪还有闲心管我的事。” 自去年秋天开始选秀女,我便拒绝回宫,而且理由相当充分,身子重,经不起车马劳顿。胤禛虽是焦急,但同样亦是无可奈何。自十三过世,他失去了左膀右臂,通过选秀拉拢重臣,虽是政治需要,但我心里仍是难受。我清楚的知道,宫里宫外,到处疯传着,‘兰贵妃恃宠而娇……’,阁内除了巧慧、菊香两人不闻不问一切如常外,其他众人面带惶色,似是违恐一不留神而跟着遭殃,毕竟我这个贵妃娘娘只是独自一人,没有娘家等任何外部势力。 他身子一矮,依然不死心的磨着:“娘娘,小格格的满月,皇上命宫里的娘娘们都已准备好了。” 我一甩手,微怒道:“我女儿满月与她们何干。”高无庸飞快瞅我一眼,‘扑通’跪在跟前:“老奴求娘娘了。”我心一软,闭目一瞬,道:“到时让巧慧带小格格回宫。” 高无庸起身,轻声应下,疾步向外走去。 这么一来,我什么心情也没有了,遂回房,抽出纸张,执笔重复着日复一日做的事。 凝神专注的一笔一笔的画,待最终完成,悠然回神,房中宫灯早已点亮,菊香默立着门口,头垂着打瞌睡。 我放下笔,轻叹口气,菊香一惊而醒,揉揉眼走过来道:“娘娘,现在传膳吧。”我摇摇头,菊香蹙眉道:“这些日子娘娘身子清减多了,如此下去,怎么得了。奴婢命厨房的师傅等到这二更,你又是不吃。”我摆摆手,让她退下,她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满脸不情愿的退了下去。 又默看一阵桌上的画,转身拿起桌边的书,回身躺在软榻上,一手支腮,一手随意翻着,‘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我暗暗失笑,这本是作者盼 望自己抗敌救国、早日统一河山的事业能够实现,可却无法如意时所做之词,想诉说自己遭遇,却又不明言,只得借助陈阿娇长门之事得以实现,这许是就是文人玩弄文字的游戏吧。 暗笑一阵,心念一转,不由自主的自顾苦笑,并在心里嘲讽自己。 自己本就是自十三府中进的园子,十三刚刚去世,皇上就长居于宫中,甚至是自己生兰葸之时,他也未曾回来,皇后那拉氏身子时好时坏,也无法前来,只是熹妃领着傅雅及弘历新纳的侧福晋紫娴在此招呼着。 知道内情的人知道,因曾静、吕留良案,自去年十月份开始陆续发生了徐骏诗文案、上杭范世杰呈词案、屈大均诗文案。并且这几起事刚刚平息,紧接而来的就是今年三月份钟祥县抗粮。此风一起,随之而来的就是大规模的抗粮风潮,在大军西征之时,内乱频起,另外,改土归流也到了关键时期,胤禛忙得大概是焦头烂额,根本是无暇分身。 可知内情的人也不过是寥寥数人,朝里朝外众人冷眼旁观,等待着这次脱颖而出的秀女究竟是谁,而秀女背后的势力自然也就是皇上所倚重的。如此一想,自己倒真成了陈阿娇,禛曦阁也自然而然就是长门宫。 虽知并非如此,但心里还是一酸,甩甩头,强压下一腔愁苦,在心中暗暗告诉‘你是自找的,怪不得别人’,如果自己大方一些,不是一听到要选秀女就是这种态度,老老实实的随他入宫,自己又何必在此自怨自艾。可如今,自己就是想下来,却也发现没有台阶等着自己。 默默发了会呆,把书放于榻上,侧躺着,过了许久,才有了些睡意。 恍惚间,忽觉身边有异声,心中大骇,夜间没有通传而擅自入内的只有他一人,可此时,他应该在宫中,而不应出现在此间。 心念转了几转,觉得还是装着沉睡未醒好。来人蹑着步子,慢慢坐在我身边,我一惊,翻身扬手打去,并大声惊呼一声。一下子被来人拉进怀里,随即唇已被他温柔的覆上 心中的委屈霎时爆发出来,我狠咬一下他的唇,他闷声吭一声,抱起我向床上走去。我搂着他的脖子,窝在他胸前,多日一直忍着的泪流了出来。 他把我放在床上,我翻身入内,给他一个脊背。背后的他伸手扳过我的身子,我以手掩面,阻止他和我四目相望。他拉下我掩面的手握住,哑嗓轻笑:“这气都生几个月了,现在还没有消?” 我摔开他的手,他凑过来亲我面孔一下,紧接着又叹口气道:“少了十三弟辅助,我只觉身心俱疲,弘历虽跟着十三弟历练一阵子,但毕竟经事太少,没有十三弟思虑周全。” 自听到十三,我一下子呆了,躺在床上默不作声。 他又轻轻叹口气,拉我拥入怀中,抚着我的背,半晌没有一句话。 听他呼吸均匀,想来他已睡熟了,我轻轻挣开身子,他却一把又我了拉了过去。抬头看他满面倦容,我心中一软,本想离开的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向后退了点,和我面对面躺着道:“本想着趁兰葸过满月,你会随着入宫。”他眸中现了一丝无奈,直盯着我。我瞟他一眼,轻声道:“我去干什么,去碍眼呀。”听了我的话,他眸中闪出一丝笑:“听了半年多官话,现在终于听了句想听的话。若曦,陪我说会话。”我一怔过后,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但是口中却说道:“臣妾遵命。” 他轻叹一声,我心却是一酸,我如今不高兴了能发发牢骚,这不是全依仗他的爱吗?自古天子之恩宠没有长久的,我能平静的独自生活在圆明园,做着他身边只有我一人的梦,是不是已经该知足了,宫中选秀是自古规矩,岂会因我一人,改变些什么,话虽这么说,心里也明白,可每次遇到这种事,心里为什么还是这么苦闷难受呢。 他拉开薄被为我盖好,柔声道:“早些睡吧。”我拉上被子,盖着脸闷声道:“我生产时,你在忙什么?是不是忙着去钟……。”他掀开薄被,一脸无奈的盯着我:“整日里忙得晨昏颠倒,哪里有时间去忙其他事。” 我心中似甜又似苦,一时之间自己竟难辨滋味。没想到分别半年后,我最先脱口问的竟是这件事。在心中默默想一阵,轻扯嘴角苦苦一笑,原来自己终就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见我默不作声,他哑嗓轻笑道:“以后诸如‘摸鱼儿’这种诗词不要再看了。”我面上一热,原来我发觉时,他已在房中多时。 他许是夜行六、七余里路,身子乏,一会功夫便已睡熟,我虽是睡意已无,但却什么也不想做,只是默盯着他,一动不动。 贤良门外,几辆马车并排停着。 胤禛、弘历、张庭玉三人走在前面,边走边议着事。走到马车旁,张庭玉看看马车,又回头看看我,脸上略显犹豫:“皇上,微臣还是坐自己的马车入宫吧。” 胤禛微笑的望我一眼,笑着对张庭玉道:“庭玉,路上还要交待你一些事。”弘历微垂着头,待胤禛和张庭玉转身,他随着转身走向第二辆车。 巧慧牵着的弘瀚的手向第三辆马车走去,弘瀚挣着身子回头望了眼,忽地一摔手,蹙眉不满的嚷道:“我也是男子,岂能和妇孺同乘一车,我要和四哥一起。”他这话一出唇,众人皆怔,立在原地。巧慧初时面色讪讪,随即又似猛地想起了什么,面带喜色,赞赏的盯着跑向弘历的弘瀚。 我一时之间,心中竟分不清是喜还是忧,怔愣的呆站着。 “老臣贺喜皇上。”张庭玉笑看着弘历抱弘瀚上车,然后抱拳对胤禛说,胤禛掠我一眼,眸中蕴着笑意对张庭玉微一颌首。 待月影洒在身上,我依然手捧茶斜依在椅上坐在窗前,想着白天弘瀚的事。 房门一阵脚步声传来,我移目看去,菊香匆匆进来,行礼后道:“娘娘,太晚了,奴婢侍候着你歇息吧。”我抿口凉茶,道:“你退下,歇了吧。”菊香走到跟前,轻声求道:“娘娘,太晚了,歇了吧。”我把手中的茶碗递给她,道:“退下。” 菊香接过,犹豫一瞬,转身向房门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问:“那奴婢把灯点亮?”我叹口气,她忙出门而去。 向后靠了靠,仰首望着明月,呆呆的出着神。 门被推开,他缓步走入房中,后面跟着的高无庸忙点亮宫灯,一抬头,看见我,低头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他嘴角含笑,走过来,拉我起来,自己坐到椅子上,然后拉我坐在他腿上,从后面搂着我。我缓缓靠近他怀中,身子侧过去,额头挨着他的下巴,两人默坐了会儿,他哑嗓轻笑,用手轻柔的抚着我的脸,道:“在等我?” 有心隐瞒,但想想那晚他的话,遂轻声应‘是’。他抬头吻吻我的额头,我抬起头,盯着他,他一愣,即而吻上了我的唇。 半晌后,他抬起头,直起身子,起身抱着我,走到榻前,把我轻放下去,凝神默看我一阵,褪去外袍,吹熄灯,躺了下来。 他拉我入怀,边解着我的盘扣,边我耳边道:“这些日子,我很想你。”听着这话,我脑中突地想着独自在圆明园的几个月,心生一丝怨气,猛地推开他,他轻声一叹,忙道:“我不该提这些的,你莫要生气。”我依然背对着他,不理不睬。 静了一会儿,他柔声叫:“若曦。”我一动不动,他又叹口气:“若曦。”我慢慢转身对着他。 自窗透入的缕缕月光,使得房中也有丝光亮。只见他定定看着我,我忙把目光投向别处,他伸手过来,抚着我的脸道:“若曦,我答应你,不会再单独留下你,我会尽量抽时间陪你。” 我鼻头一酸,伸手搂着他,脸紧紧埋在他胸前。 站在桌前,执笔画着杯子的形状。 外面院门一响,我抬头透窗看去,弘历推门而入。我放下笔,弘历已步入房中,礼毕后 ,凝眸看我一眼,坐下来道:“雅儿昨日就想来看你,我想着昨日才到,怕你身子受不住,才没让她过来。” 我坐在他对面,道:“不妨事,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她了,这两天得空就让她来吧。”弘历点点头,默坐一会儿,道:“十三叔把那些铺面已交给了我,去年的纯盈利是八十万两,我已吩咐入了国库。” 我点点头,在心中思索一会儿,道:“你以后的担子会越来越重,如若真的不能兼顾,把这些处理了吧,到时候要照顾一些李煜这些老人,不能让他们没了饭碗。”弘历神思似有恍惚,好一阵才开口道:“我会自个儿安排的,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走了。” 想着这几日一直纠缠着自己的恶梦,踌躇了一瞬,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吕岚曦的额娘还没找到吗?”弘历一怔,盯着我道:“你还是夜夜恶梦不断?” 我无奈苦笑着点头,他眉头蹙起,默一阵道:“你不能把所有的事都背负自己身上,有些事并不是你的错。吕岚曦出事,不管瓜而佳。岚冬的阿玛、额娘与她有没有血缘关系,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使把一切事说开,也不能改变什么。杀掉出事当日所有的侍卫,并不是阿玛的意思,是我的。” 我心下微惊,目注着他,有些不相信。他嘴边逸出一丝浅笑,道:“只要是与禛曦阁有关的人,皇阿玛都不会轻易动的,况且他并不知道当时的情况。” 呆呆盯着他,他面色淡然,嘴边蕴着丝笑,道:“这宫里最容不得的就是仁慈。”我木然坐着,他又续道:“这些侍卫的家人,我都已妥善打点好了,他们不会有生活之忧。” 怔怔地看着他起身向房门走去,直到外面院门关上的声音响起,才回过神,这是弘历吗,是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吗? 心不由得揪成一团,脑中猛地又想起昨日弘瀚的那一番话,心里竟冷冷打一个寒战,自己选择‘不坚持’的结果,是让弘瀚也变成这样吗? 坤宁宫 那拉氏双颊深陷、面上黯淡无光,身上的珠钗锦衫遮不住眉眼的憔悴之色。毕竟吕岚曦是她宫里出去的,胤禛虽未说什么,但自此之后,却一次也未踏足坤宁宫,她心中自是苦涩凄楚。 她自我怀中接过兰葸,用手抚抚怀中小人的小脸,兰葸咧咧嘴,她恬淡的笑着道:“脸形像皇上,眉眼像妹妹,长大以后也定是美人胚子。”我对她浅浅一笑,未接口。 坐在我下首的熹妃起身走过去,俯身看了会儿,笑着道:“这么个小可人,看着心里都喜欢。”那拉氏把兰葸递给她,吩咐道:“你带着小格格领着她们出去闹腾去,我和晓文有些话要说。” 熹妃笑着应下,抱着兰葸边走边道:“外面日头正好,我们带小格格出去走走。”十三嫡福晋兆佳氏起身接口道:“也是,现在御花园正是百花齐闹的时节。”众人随着款款走了出去。 我端起茶碗啜着,静等着那拉氏的下文。她呷口水,润润微干的嘴唇,才开口道:“晓文,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话吗?”我心中微怔一瞬,一时之间竟想不出答应过她什么事。 见她脸带紧张之色,我心中一动,细细想一会儿,苦笑着道:“我不会忘记。”她面色松了下来,笑着点点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皇上。” 我默坐着,眼光无意识地投在地面上,她轻叹口气道:“我看走了眼,一直以为岚冬那丫头只是外表清冷,如果不是我的提议,十三弟就不会出事,你也不会受惊。皇上没有斥责我,那是看在几十年的夫妻情分上。” “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待我去后,我本想把后宫的一切都托付给你,但心里又清楚,你并不在意这些。想来想去,后宫也只有熹妃了,她性子太软,能不能担起来,我有些放心不下。姐姐没有其他要求,只希望后宫有什么事时,你能帮她一把。我能为皇上做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说完这些,她已用帕子掩口轻喘起来,我静静坐了会,待她恢复过来,我道:“皇上继位之后,后宫的规矩已好了许多,这个担子她能担的起来,你不要过于担心,好好养好身子才是正事。” 她默一会儿,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等了会,她却重重叹口气,摇摇头没说什么。我心疑惑,问:“有事不妨直说。”她又默了会,道:“她被禁足这么多年,也算是惩罚过了,你给皇上说说,放了她吧。这些年,西藏的事,鄂家也是出了大力的。” 这些年,竟把此事给忘了。我忙点点头,道:“我一定会说的。”她笑着颌首,我见她用两胳膊支着身子,似是已支撑不住,我起身扶她起来道:“你躺下歇息会,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她慢慢移到榻前,躺下来,无力地笑道:“你去寻她们吧,我躺会儿。”我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坤宁宫,信步踅进通往御花园的胡同里,缓步走着。长长吁出一口气,心中依然闷得难受。停下步子,转身往回走去。 随着的菊香问:“娘娘,小格格还在御花园,我们不去了?”我脚步未停头未回,淡声吩咐她:“你去回熹妃一声,我身子乏,直接回去了。”兰葸的满月宴中午已结束,此时自己回去,也不算失了礼数。菊香应一声,转身离去。 第二十八章 坐在院子里,一边煮茶、一边翻着书,巧慧坐在对面,轻摇着摇篮打着瞌睡,她这两年日渐显老,头发已白了大半,我多次提出,给她一个宫女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她却不同意,而且还坚持带兰葸,用她的说法是‘小宫女们哪有我有经验’。拗不过她,遂暗中吩咐菊香,多多打点她的生活。 待茶清香四溢,我端起茶壶,为自己倒上一杯,放在鼻端,轻吸一口。 这时,门外忽地传来小顺子的声音:“娘娘,奴才小顺子求见。”巧慧一惊而醒,先看了眼兰葸,见兰葸并没有醒,这才起身站起,走过去,打开门,小顺子对巧慧微一颌首,笑着提着一盒东西走进来。 他站在跟前,左右打量一眼,我移开茶壶,他轻轻放在桌上,后退一步行了一礼后又过去打开,道:“这是奴才去看着官窑的大师傅亲自烧制的,只此一套,奴才回来时,把样稿也带了回来。” 我嘴角噙着一丝笑,拿起两对杯子中的一个放在眼前细看,淡青色的底色,一侧平滑如镜,一侧弧形,弧形面正中一个小女孩面容栩栩如生,那是我梦中兰葸的模样。 我抿嘴而笑,又拿起同色的另一个,把平滑的两面对在一起,一个心形的图案显出来。杯子两侧弧面上,兰葸、弘瀚对我微微笑着。 看一阵,见小顺子仍站在原地,手中拿着我画的样纸。我笑着伸手接过,放在桌边,笑着赞他:“做的很好,知道把样稿带回来。”小顺子一喜,乐滋滋的道:“这上面有皇上、娘娘的画像,奴才岂敢马虎,这几日,奴才寸步不离的跟着师傅,怕出什么纰漏。”我点点头,笑斥道:“不用标榜自己了,我知道你做事周全。”他讪笑着揉揉鼻子,小跑着转身离去。 放下手中的一对,拿起另外一对。月白色的底色,弧形面一侧胤禛一袭青衣,面色看似清淡,细细看,就会发现他眸中隐蕴笑意,而另一侧的我,则面隐娇羞,满面喜色。 我笑盈盈的目注着看,巧慧低头为兰葸擦了擦嘴角,见我依然翻来覆去,看个没够,她笑着摇摇头,抱起兰葸走向房门。 一阵轻微的叩门声响起,我把杯子收入盒中,道:“进来。” 鄂答应身着一袭鹅黄色的旗装缓步进来,几年未见,眼前的她,身子瘦峭,眼角已隐隐现出几道鱼尾纹。 她矮身施一礼,道:“奴婢前来向娘娘道谢。”不管当时什么事因,她被关了这些年,始终与我有关,我心中有丝歉意,摆手让她起身,道:“你不必谢我。” 她一怔,一脸诧异看着我,似是不相信我会这么客气平和。看她没有走的意思,我指指对面的椅子,微笑着道:“坐下吧。” 从她脸上神色来看,心里清楚她并非心甘情愿过来道谢,遂默默等她开口说话。 两人静默了会儿,她看着我道:“有些话,我说了,娘娘心中肯定不快。但如果不说,我这辈子都不能敞开心胸开心的过日子。”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朝她浅浅笑笑,道:“但说无妨。” 她沉吟一会,目光投向前面兰葸的摇篮上,道:“自古男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况且皇上不是普通的男人,拥有三宫六院也是理所应当。而宫中的女人,大多是各方势力的代表,皇上为了平衡、使用这些势力,才把这些有权势的女人娶入宫中。当然,也有例外,而例外的这部分常常是皇上钟爱的女人。” “上次选秀入宫的女子,没有一个真正得到过皇上的宠幸,而我这个曾单独和皇上待过一晚的,却又被禁足这么多年。这意味着什么,皇上不需要我们,还是有人容不下我们。其实,如果真的不需要或是容不下,大可不要透秀,这样,我们也可以找到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也能过上夫妻恩爱、子女绕膝的美满生活,可如今,却只能待在宫中,寂寞一生。” 我听得一呆,瞅她一眼,她眼眶有些红,仍是定定地盯着前方。 见她如此,我心中突地有些难受,她又道:“今年又有新的宫女入宫,不知她们心里会有所何感想,不知会不会如我们一样,心里也满载憧憬。” 她收回目光,眸中带丝嘲弄神色望着我:“我不知该羡慕你,还是该记恨你。”心中本来就对她有丝歉意,又听她这么一说,心中更是不好受,默一阵,心头涌进一丝苦涩,轻轻笑道:“你想羡慕,还是想记恨,那都是你自己的事。你心里的话已经说了,也容我说两句。一是皇上不会受任何人的影响,包括我在内。二是,我没有容不下你们。再说,选秀时,如果不想入宫,办法多的是。” 她手一顿,茶碗中的水洒出少许,瞅我一眼,放下茶碗,盈盈站起身子,漠然行一礼,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放我出来。”我朝她微微一笑:“你不用谢我,说来,你被禁足也是因为我。” 她瞅了眼我的脸,轻叹道:“那是我应得的,但有一件事,我还是想给你说清楚。当时,皇后得病,宫中疯传是因为你,你们错怪了我,散布谣言者并不是我。”我心中一怔,她嘴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垂着首道:“虽不能确实是谁,但我心中最怀疑的是坤宁宫的岚冬姑娘。” 经她一说,前尘往事一下子全连了起来。 那拉氏自圆明园回去后,病倒在床,齐妃、鄂答应两人又正好出事,而往来这两个地方最多的正是皇后身边的岚冬。 好一个一箭双雕的计谋,皇后那拉氏如果一病不起,那罪魁祸首就是我。到时候,千夫所指,纵有胤禛维护着我,那流言飞语也会埋了我。 宫中人人都在算计、都在谋划,但没有想到,隐藏最深的居然是她,是姐姐的妹妹。 待我回神,身边已无她的影踪,想是早已离去。但她的这番话,却使我的心情无法平静下来。 直到月上树梢,我轻吁一口气,起身,沿着廊子往回走去。 如果不是在这里摔碎了镯子,如果不是凑巧让她看见,如果没有一系列的巧合,那丢的不会是三条人命,死的也只是我一个人而已。 想到这里,苦苦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缓缓地走着,步子却越发沉重。 终于走出了慈宁宫门,又向前挪动几步,竟有些提不起步子、迈不开脚。 望望前方的胡同,一边被月光照得如同白昼,一边被高高的宫墙遮得黑乎乎的。又站了会儿,慢慢移到墙边,把自己隐于车黑暗中,扶着墙,一步一步向前移动。 “娘娘,老奴终于找到你了。”前面突然传来高无庸的声音,他一手提着宫灯,一手撩着袍角,小跑着赶过来。 我停下步子,无力地道:“扶我回去。” 他忙上前,扶着我的胳膊,道:“晚膳前皇上就吩咐奴才们找你,你常去的地方,奴才吩咐着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你。最后奴才想到这慈宁花园,没想到你真会在这里。” 我已无力开口,只是任他扶着,慢慢向西暖阁走去。 胤禛身着便袍,站在桌前,手中拿着那对杯子,正聚精会神来回翻转着看。 高无庸放开我的手臂,退出去顺手掩上了门。听到关门声,他小心翼翼放下手中的杯子,回身过来。 他哞中含笑,抿着嘴角看着我。 我想笑,但微微咧了咧嘴角,却笑不出来。见我如此神色,他敛了笑,直视着我,默默地不开口。 我向他伸出手,他眉目间又慢慢逸出丝温和,走过来,拉我入怀,紧搂了会,他道:“若曦,发生了什么事?”我把脸埋在他胸间,闭着眼睛,轻声道:“没事,只是觉得很累。” 他松开手臂,握着我的手,蹙起眉,盯着我的眼睛道:“你一日比一日瘦,话也越来越少,不是待在西暖阁,就是独自一人出去晃,若曦,你整日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我抿嘴微笑,正欲开口,他又续道:“你这身子,也越发 弱了,似是一阵风都能吹走,明日我宣太医来给你瞧瞧。”我忙摇了摇头,摇摇着他的袖子,道:“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个清楚,不用瞧。” 他皱眉道:“别人穿春季的衣衫,你穿冬季的。现在已是伏天,你却仍裹得严严实实,你如果心里清楚,倒是给我说明白,你这是为什么?” 我垂目沉吟着,不知该怎么开口,难道说自己心里很冷,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好受点。 闭目暗自苦笑,他轻叹口气,无奈地道:“自十三弟出事,你就一直这样,你这么折磨自己,有何理由?”心中愧疚,以至于无法开口,遂靠在他身上,道:“只是心里觉得怕。” 他抚着我的背,柔声问:“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听他话语虽温和,但说话口气中却透着无庸置疑的坚定。我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拥我走到桌旁,扶我坐下,道:“吃些东西。”看着桌上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两碗清粥,还真有了些许饿意,遂拿起了筷子。 吃了几口粥,心中蓦地想起一事,抬头问:“可否给我一张令牌?”他慢慢咽下口中的东西,又默了会儿,才开口道:“想出宫?” 听他口气淡淡,不知他内心真正的意思,是给还是不给,但这是我近日一直考虑的事,又岂能轻易放弃。 弘瀚这孩子越来越大,却从未接触过宫外的人和事。长此以往,他会和其他的皇子如出一辙,把权力看作他人生最重要的东西。 我放下筷子,有些不死心,道:“在宫里待久了,想出去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他眸中一黯,似是有些不悦,但随即隐去,笑着道:“明日我吩咐高无庸给你送来一块。” 我朝他一笑,他凝目注视着我,道:“抽空我会陪你。”我心中微怔,细量一瞬,全然明白了他的担心。 心中一暖,我用帕子拭了拭嘴角,还未及开口,他便轻哼一声,轻笑着道:“好像某人心里并不想让陪。”我轻笑出声,移凳子到他身边,依在他手臂,仰脸笑道:“谢皇上圣恩,只是臣妾有人陪,不需皇上屈尊。” 他伸手揽着我,笑叹道:“不知是谁这么大的面子,能让我娘子屈尊陪。” 这场这景这笑,我心中一时之间恍惚,这是我吗、这是他吗?他许是见我面带迷茫,也隐了笑,盯着我,不动不动。 半晌后,猛地回神,发现和他脸对着脸,面上一热,身子向后退了退。他嘴边漾出一丝笑,道:“是谁?”我道:“瀚儿。” 他双目平静清澈,想是心中早猜出了是谁,是以,听到我的话,没有一丝惊诧。 我垂下首,握住他的手,默默抚弄着他的指头。他忽地开口道:“你的恐惧中,也包括瀚儿?”我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稳声道:“包括。” 他似是微微叹口气,轻得让身边的我都有些听不清。 他摇摇头,皱眉道:“瀚儿天资聪颖,小小年龄对事就有自己的论断,将来必有成就。”我心中一急,脱口道:“我不要他有多大成就,他只要做一个正直坦荡,又能自食其力的人就行了。况且,这也是你早就答应过了的,金口已开,不得反悔。” 他无奈地盯着我,我目光灼灼和他对视,他摇摇头,站起来,走向床榻,我紧随着后面。 他躺在榻上,以手支头,看着帐顶。我站在榻边,盯着他。 半响后,他收回目光,拉我坐在他身边,道:“瀚儿还小,我们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不要强迫他,长大了,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心下一松,忙点点头,虽说他没有答应什么,但自己还是有机会教育弘瀚。 在他身旁躺下,脑中默默思索,该怎么做,才能让更快让弘瀚明白,其实这世间有比这皇宫更好的地方。 他转过身子,漆黑如墨的眸中透着暖意,道:“两对杯子烧制的别出心裁,好些年,你不曾在这上面上心过了。初看时,竟想起好多年前,你用各色的盘碟为我们几人做冰镇酸梅汤的情形。” 我脑中闪出当时的情形,在心中暗自叹惜,当日在场之人,如今却……。 他脸上笑容一僵,我心中一沉,我想的,他肯定是了然于胸。我忙扯出笑脸,掩口笑起来,他微怔一下,对我神色的大转变有些不明所以,狐疑地盯着我,我笑着道:“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那个,是那次往你茶里添了东西。” 见我笑得不可抑制,他重重叹口气,搂我入怀,道:“我的娘子呀,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为夫不担心。” 我硬扯出的那丝笑僵在脸上,这些过去,留下来的不仅仅只是记忆,而是沾着血的回忆。 心中有丝苦涩,遂贴在他胸前,一动不动。 走在京城的街上,弘瀚看看如梭的人流、又看看路边珍罕希奇的小玩意,眼中虽透着惊奇,但仍一会瞟一眼弘历,人小鬼大的迈着方步,缓步走着,有样学样学着弘历,傅雅瞅了眼他们哥俩,朝我笑笑。 我掩口轻笑,闻声,弘历回头看了眼我和傅雅,笑道:“娘……,姑姑,我们一直这么转悠,待会瀚儿的脚就要遭殃了。” 他牵着的弘瀚,抬起头,一脸不满道:“我才不会呢,四哥小瞧我。” 弘历挑挑眉,嘴角噙丝笑,继续领着弘瀚逛。 逛了许久,我腿都有些抽筋时,弘瀚才大嚷着累。 我们三人相顾失笑,弘历笑指前方的酒楼,道:“我们去歇息一会儿。”我移目望去,‘汀厢楼’三字映入眼帘。 心中疑惑,记忆中的汀厢楼并不在这。但又想想,自己已多年没有出宫,变化太大,自己记错了方向也未可知。朝斜对面看看,并没有‘兮远玉器店’。 这会功夫,弘历和弘瀚两人早已走到了酒楼门口,转身向我们抬着手,身旁的傅雅拽拽我的袖子,道:“姑姑,有何不对?”我回过神,对她笑着摇头,然后提步向前走去。 四人直接上了二楼,坐于临街边的窗前。 早已赔笑跟着身后的伙计,问弘历:“爷,想吃些什么,我们这里有……。”弘历手一摆,随口说出几个菜,伙计的腰弯得更低了些:“原来爷是熟客,小人刚来,走了眼,望爷恕罪。”说完,哈着腰小跑着下楼去报菜。 伙计刚走,弘瀚便急问弘历:“四哥,你经常来这?”弘历笑着正要回答,我心念一转,忙截住话头,笑问弘瀚:“喜欢外面吗?” 他点点头,但仍继续看着弘历,大有不听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见状,弘历笑着道:“也不能说是经常,只是办差出来时,有时间会转一转。” 他又是点点头,面上露出喜色,侧着小脑默想一会儿,忽地抬头,又问弘历:“那我长大办差时,也能出来玩?”弘历轻颌下首,弘瀚更是高兴。我心一动,问弘瀚:“如果你愿意,就可以常住在外面?” 他想了会,努努嘴摇头道:“不愿意。”没有想到这小家伙会一口回绝,满腔希望骤然落空,我一呆,收起脸上的笑,叹了口气。 弘瀚瞅着我,嗫嗫的道:“瀚儿说错了吗?”我摇摇头,没心思再开口说话。 弘历默看我一眼,目光淡淡投向窗外,傅雅似是没听懂一般,依然左右打量着。心知她已几年未出宫,遂见怪不怪,也默起来。 弘瀚许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两眼盯着我,一脸怯色,道:“如果额娘、阿玛随着瀚儿一起,那瀚儿当然愿意住在外面。”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温言安慰他,道:“额娘没有怪你。”他这才展颜一笑,安心坐着。 一阵争吵、哄笑夹杂的声音自楼下传来,似是还有若有若无女子的轻喝声,但嘈杂声太大,有些听不清楚。 弘历自窗外收回目光,皱眉坐了会儿,终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向楼下走去。弘瀚跳下椅子,随着跟了去。 傅雅看看 我,面带担心,道:“姑姑,我还是跟着瀚儿,人多,不要出了什么岔子。”我点点头,傅雅疾步跟上了弘瀚。 一个人等了会儿,三人都没有没有回来。我站起来,往楼梯口走去。 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一楼的一切尽收眼底。 正中一桌,四个锦衣公子围坐一桌,桌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抱着一把胡琴站着,她身后站着一个面带惊恐的老者,老者手中牵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娃。 那姑娘伸出手,冷声道:“还给我。” 四个之中距该女子最近的男子,轻浮的笑着道:“爷喜欢你唱得曲儿,也喜欢这唱曲的人,这方锦帕算是你我定情之物,本公子收起来了。” 说着话,他便把帕子往怀中塞去。那姑娘一急,身子一探,欲夺回帕子。 岂料,一下子被那男子顺势抱个满怀。围观众人哄笑一片,背后的老者一急,放开手中女娃的手,自身后包袱里抽出一条鞭子,叫道:“小姐。” 听了他的称呼,我微愣,细细一看,这三人衣衫颜色虽退了些,但料子绝对是上乘货。心中有些难受,不知又是哪家落难的小姐,出门受此闲气。 那姑娘推开男子,向后疾退几步,接过老者手中的鞭子,扬手在空中抖开,收鞭,再次甩出去,鞭梢已绞上了那男子的辫梢。姑娘手稍微一用力,那男子狂嚎起来。 姑娘伸手,又道:“拿来。”那男子苦着脸自怀中掏出锦帕,递过去,姑娘接过,手一抖,鞭辫分开。 姑娘把帕子小心翼翼收起来,回身对老者说:“走吧。”老者应一声,转身找女娃。背后却无女娃影踪,老者一急,在原地团团转起了圈子。 那四个男子相互使眼色,然后溜着边踉踉跄跄跑了出去。我心念一转,暗呼坏事,这姑娘三人现在不走,待会势必吃亏。 忙寻弘历三人,扫了一圈,发现弘历在柜台低声同一人谈着,看装束,应该是汀厢楼主事的。 弘历身后,柜台内,傅雅牵着弘瀚,弘瀚却牵着那个女娃,不知说些什么,两小娃都是眉眼含笑。 人墙之中的二人仍左右找着,我忙踏阶而下,试着叫了几声,除了身前的几人回头看我一眼,没起上任何作用。 没办法,奋力挤进人群,一把抓了那姑娘的手,就向外挤,那姑娘一怔,但许是看我的样子不像坏人,手中的鞭子没有举起来。 但她却拒绝随我向前走,她样子娇媚,但力气却是奇大。我放下她的手,回身道:“你在找的人在柜台。”她绷着的脸才算松了下来,随着我向外走。 围观的众人见热闹已散,也谈笑着各自散去。 随着身后跟过去的老者,忙把小女娃拉到身前,蹲下身子,温言问:“二小姐,可伤着了?” 小女娃摇摇头,又转回头,牵起弘瀚的手,道:“我叫博尔济吉特。桑丹,那是我姐姐。”弘瀚道:“我叫……。” 出宫前曾一遍又一遍的叮嘱他,不能说沾上‘皇’、‘宫’、‘爱新觉罗’字眼的话。 他犹豫了下,似是不想撒谎,抬头,为难的看我一眼,我轻摇了摇头,他一脸失望的回头,对着小女娃道:“我叫金瀚。” 三人道谢后,转身欲走,弘历道:“姑娘止步。” 那姑娘回身,问:“公子,有何吩咐?” 弘历淡淡地道:“如果姑娘在京城没有落脚之地,我有个建议,在下的朋友开了间茶舍,现在正缺人手,如若姑娘不嫌弃,可先去帮帮忙,待姑娘找到了落脚处,再走也不迟。” 那姑娘打量了我们几人一阵,然后点点头,对弘历施一礼道:“谢过公子。”弘历扫了眼汀厢楼主事的,他慌忙伸出手,作了个请的姿势,道:“姑娘请。” 待他们走出酒楼,弘历笑着道:“折腾了一阵子,瀚儿饿了吧。”弘瀚还望着门,像是没听见。傅雅摇摇他的手,他收回目光,问我:“额娘,兰葸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一样漂亮。” 我们几人一怔过后,都忍不住笑起来。 用过午膳,弘历掠了眼楼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几个穿着便装的侍卫或站或坐神情自若散在楼下,看似闲散,实际上站的位置恰好团团围着这酒楼。 收回目光,笑问弘历:“如果有事要办,你放心去吧,有他们在,不会出什么岔子。”弘历微一颌首,欠了欠身子,没起身反而又坐下来,面带迟疑,道:“还是抽时间再去吧。” 我摇摇头,道:“你以后能抽出来的时间不会太多,还是趁这空当,办了吧。”抬头看看外面刺目的阳光,笑着道:“这会儿也不能出去逛,我们找间茶舍,歇息一会,你办完事后,来找我们也就是了。” 弘历听到‘茶舍’两字,一怔,默默瞅我一眼,道:“张毓之办完那事后,就出了京城,听说是回天目山了。” 本想找他问问十三最后的事,没想到他竟不在。弘历又道:“菊舍现在也由李煜代管,刚才那姑娘就是去那个地方。” 我笑了下,心中一阵难受。 他身边的弘瀚却向前探着身子,道:“额娘,我们去喝茶去,好不好?”我落寞的点点头,弘瀚坐回到位子上,抓着弘历的袖子,笑道:“四哥,送我们去。” 弘历看看我,对弘瀚笑着摇头道:“四哥有一个更好玩的地方,你去哪边?”弘瀚犹豫着,是去那边,还是随着弘历走。 身边的傅雅自开始,不是浅浅笑着,就是开口逗逗弘瀚,好像我们谈论的跟她无关。 我轻叹口气,对弘历道:“那我们就一起去吧,也省得把时间都浪费到路上。” 弘历笑着点点头,我们几人缓步下楼,出门而去。那几名乔装的侍卫马上跟了上来,不远不近、不疾不徐尾随着。 ――――――――――――――――― 兮远玉器店。 弘历吩咐李煜拿出一摞子帐,笑着对弘瀚道:“瀚儿,把这些帐核对一下。”望着厚厚的帐簿,弘瀚面色一喜,拿起最上面的一册,翻着看起来,小脸专注而认真。 弘历身侧躬立的李煜微张着嘴,一脸惊诧,但瞅了眼我们几人,马上敛了脸上的表情,轻声道:“小姐有阵子没来了。” 我微笑着点点头,笑对弘历道:“你们谈你们的,不用管我们。”弘历嘴角带着丝笑,对傅雅道:“照顾着姑姑,我们去去就来。” 傅雅声音甜甜的应下,弘历面色淡漠,轻一颌首,率先出门而去,李煜施一礼,然后紧随着跟着去了。 傅雅端起桌上茶壶为两人倒上水,端坐着对面慢慢的啜着,不知是真的渴了,还是心中有事,不想说话。 我默盯她一会儿,她笑着抚了把脸,道:“姑姑,为何这样看着我。”我笑睨她一眼,端杯抿了口水,问:“一直没机会问,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她的笑容一僵,眼底一黯,但很快又笑着点点头。我仍盯着她,直接问:“四阿哥对你怎么样?” 她嘴边露出丝笑,面色微红,低下头,声音轻若蚊蝇:“比起以前,爷对我好多了,也多有留宿于我宫中。” 她的样子不似假装,我心中一松,抿嘴笑着不语。但同时心中又有些不解,她方才眸中那丝忧伤,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笑吟吟地看着她,道:“你身为嫡福晋,不要只顾自己的身份,使自己放不开,想他时就去找他,不要过分掩饰自己的感情。” 听完我的话,她默一会儿,忽地抬起头道:“我不能这样,皇阿玛子息单薄,现在爷在兄弟中居长,是要多娶些回来。我不能要求爷独爱我一人,只有雨露均沾,爷才能多些儿子。” 我一呆,有些动容。 但是,心中一时之间竟有些接受不了。心中有丝难受,突地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身着男装,英气飒爽地走在京 城的街头。昔日今朝相比,这几年她的变化太大。 喑叹口气,苦笑着问:“是你额娘说的,还是你本身就有这种想法。”她浅浅一笑,道:“这话虽然是额娘先提的,但是确实也是我心中真实的想法。我既然嫁给他,并且一心爱着他,不管他的心有没有在我身上,我都要为他着想,不能太自私。” 话音刚落,她忽地像想起了什么,忙辩解道:“雅儿没有其他意思。”我一笑,道:“我知道。” 两人静默地不言不语,耳边只有弘瀚一页一页翻帐簿的声音。 我轻轻吁出一口气,道:“我只是活在自己编造的梦中,不愿想太多的事。” 她忙摇头,道:“那不是你编造的,你在阿玛心中确实谁也无法替代。” 我笑而不语,她正要开口,忽听外面李煜的声音:“爷,你怎站在门外?”傅雅一呆,面上一慌,忙站了起来。 弘历进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直接问弘瀚:“瀚儿,可算好了?”弘瀚翻完最后一页,合上帐簿,脆声道:“八十二万四千陆佰零三两。” 李煜一呆,愣在原地,满脸惊诧。弘历笑着点点头,弘瀚却随手拿起一本,翻开道:“只是这帐记得乱了些,没有额娘教的好用。” 李煜忙上前,躬身站在弘瀚身边,问:“小少爷,可否教一下小人,怎能才能不用算盘,而算得又快又准。”弘瀚得意的抬起头,道:“这是我额娘教的,不能给你说,不过你的帐簿,我能为你指点一下。” 众人忍着笑,李煜却认真的看着弘瀚手中的笔。 这孩子话说的奶声奶气,可手下并不含糊,一会儿工夫,便画好了复式记帐法的表格,并似模似样的讲了起来。 自此之后,每隔几日,我必会带弘瀚出去,胤禛虽未说什么,但却是眉宇微蹙,满面不悦。 皇后那拉氏的身子越来越弱,这几日,更为严重,以至于滴水不近、意识模糊。我每日必会坤宁宫探望,可太医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连何太医都摇头,拒绝再开任何方子。 我虽心里清楚她大限将到,但仍是心急如焚。 不只后宫气氛沉闷,前面养心殿更是人心惶惶。 由于讨伐准噶尔的西路大军人员增加太多,导致粮草牲畜缺乏,不能出战。噶尔丹策零探得消息后,遣了三万大军攻打北路,而北路主帅傅尔丹听信敌方故意放出的消息,以为来人只有一千人。做出错误作战方针,只派了一万兵马,被敌诱到和通绰尔,噶尔丹策零却倾巢而出,一万兵马被团团围困,而赶来支援了科而沁兵却临阵退逃,清兵军心大乱,溃不成军,最后只冲出来三四千人。 西路将领岳钟琪上书请战,要求进攻乌鲁木齐,以分敌势。胤禛批准了,但满大臣却一致上书,要求派人去牵制他,以防有不测。胤禛震怒不已,质问大臣究竟是防人重要,还是大清的安定团结重要,接着便是不顾众人反对,同意钟岳琪的请求。 岳钟琪自驻地出发,越木垒、渡阿察、直抵额尔穆克河,兵分几上,进攻乌鲁木齐,大获全胜。 可正当大家松了一口气时,那拉氏却静静的去了。皇后娘娘殁,仪式甚是繁琐,待忙完一切,已是两个月后。 熹妃坐在我对面,用帕子拭拭眼角,为难地道:“妹妹年纪虽小,但身份高。如若我管理后宫,怕是不能服众。” 瞧了眼她手中的佛珠,我暗自叹气,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为难了她。可是,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她都要主持后宫。况且,如果弘历登基,傅雅性子软弱,定会振不住,如果没有她这个太后撑腰,日子又怎会好过。 我默一会儿,瞅她一眼,扯出一丝笑道:“早点接手,省得以后仓促间手忙脚乱。”她面色一紧,手中的帕子自指缝中滑了下去。 我盯着她,仍微微笑着。 她一呆过后,忙俯身捡起帕子,道:“姐姐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轻轻一笑,她心中应该早已有谱,但现在却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 既然如此,索性把话挑明了说:“四阿哥和瀚儿一样,是我喜欢的孩子。我不想避讳什么,也不想猜人心思,后宫的事你现在多操些心,以后只当是帮四阿哥了,还有,雅儿性子太软,到时还得你在后面撑着腰才行,我不想她受排挤。” 房中陷入沉寂中,她默默沉思着,半晌后,忽地起身,肃容向我施一礼,道:“姐姐谢妹妹想得这么周到,这么为弘历那孩子着想,我一定会遵娘娘吩咐,会把雅儿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在我有生之年都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我忙起身,拉她坐下,展颜一笑着道:“姐姐不要这样,这么做,也是帮我自己。” 她坐下,眼角有些许湿润,道:“我虽信佛,但在这些方面,仍不及妹妹,妹妹才是真正没有私心的人。” 我淡淡笑笑,我真没有私心吗?我只是希望,她会看在今日的份上,以后的日子里,她也能善待弘瀚兄妹俩。 ―――――――――――――――――――――― 寒暑交替,光阴荏苒。转眼工夫,弘瀚已是五岁的孩童。 弘瀚推开窗,片片雪花旋转着飘了进来。他关上窗子,走到我跟前,央求道:“额娘,我让小顺子随着去,再跟上几个侍卫也就是了,你不用过于担心。” 我小心把擦拭干净的杯子放在原处,回身,一口回绝道:“不行,这六、七里路虽然是你常走的,可今日下着雪,马车也不易走。”他嘟着脸,有些不高兴,默了会,又道:“额娘,那就准我去园子前面的玉器店吧。” 这间玉器店是李煜去年底刚开的,距园子不是太远。我点点头,嘱咐道:“让小顺子跟着。”他欢快的应了声,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去年底,历时几年的吕留良案终于审结,以焚书鞭尸而告终。 本以为这事到此会告一段落,却不想给事中唐继祖的幕客唐孙镐却继续为吕留良,为天下读书人不平。说这种焚书行为,‘读书明理之士无不为之心寒,孔孟在天之灵亦应为之流涕’。并且,宣扬‘朝中已无诤臣,朝野复生孽畜’。 胤禛自是震怒不已,这几日,眸冷脸寒,令人不敢近身。 正在出神,巧慧牵着兰葸了手掀帘进来。 巧慧已是满头白发,满脸皱纹。我放下手中的抹布,埋怨道:“都说了几遍,让菊香带着她。”兰葸走到跟前,抬着头,道:“我喜欢让嬷嬷陪,我也听额娘的话了,不让嬷嬷抱,我自己走过来的。” 我点点头,蹲下身子,抚着她的小脸道:“额娘知道你乖。”她眼睛一眨,笑着叫:“额娘。”我瞅她一眼,柔声问:“怎么了?” 她摇摇我的手,道:“兰葸想阿玛了。”我站起来,叹口气道:“兰葸乖,阿玛很忙,咱们这会不能去,待晚膳时,阿玛自然就会回来了。” 她瘪瘪嘴,委屈地道:“额娘骗人,阿玛已经三日都没有回来用晚膳了。” 巧慧道:“小姐,小格格闹了很长时间,奴婢没办法,才领她过来的。”我点点头,笑对巧慧道:“这丫头的性子我知道,你下去歇息一会吧,我带她过去。” 巧慧点点头,缓步走出房门。我牵着兰葸的手,交待道:“待会如果阿玛正在接见大臣,我就要乖乖随我回来,不得胡闹。” 她忙点头,催促道:“兰葸一定听话,我们快走。” 勤政殿大殿门口,高无庸垂首躬立着。 待我们走近,他抬头一看,忙上前两步,轻声道:“奴才见过娘娘、格格,皇上现在正批阅奏折。”我轻一颌首,低头瞅了眼兰葸,微微摇下头,小丫头不理我,问高无庸道:“那是皇阿玛一人呢,还是大臣们也在呢?” 高无庸腰弯得更低了些,道:“是皇上一个人。”兰葸松开我的手,手指放在嘴 上,轻声道:“你不许去通传,我悄悄过去,吓一吓皇阿玛。”说完,蹑着脚向大殿内慢慢走过去。 高无庸一急,为难地看着我,道:“娘娘,这……。”我看着兰葸,无奈地摇头,道:“你下去吧。”他依然满面为难,我心中一怔,莫非现在不适宜进去,可兰葸已走到了大殿门口。 我忙快走几步,上前拉着兰葸。她满脸不情愿,还是挣着身子向里,我弯腰把她抱起,返身向外走。 ‘啪’地一声,大殿内似有茶碗破碎的声音,我心下一紧,难不成出了什么事。迟疑了会儿,还是抱着兰葸,走进大殿。 台阶下,笑泠摔倒在地,身旁茶碗的碎片散落一地。 台阶上,几案后面的胤禛依旧低头写着什么。我心中疑惑更甚刚才,这么长时间,笑冷居然还没有起来。 我放下兰葸,正欲过去扶她起来。案子后的胤禛却忽地起身,走过去,拉她起身,扶到一侧的椅子上,待她坐好,又自她身上抽出帕子,递到她的手中,淡淡地问:“要宣太医吗?”笑泠接过帕子,轻声道:“不用了。” 我心中震惊,这场面……。 我的目光移到她的腹部,心中猛地一抽,身子一个趔趄,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兰葸似是被我的脸色吓着了,呆呆站在原地,看看我,又回头看看胤禛,怯怯地叫:“额娘,你怎么了?” 她声音刚落,胤禛马上看过来,我扶着身后的门框,支撑着身子。 他快步走过来,欲拉我起来。我甩开他的手,嘴角闪出一丝笑,道:“圆明园里原来并不是我一个人,我确实是一个人在做梦。” 说完,浅笑着叫兰葸:“葸儿,我们回去,不要在这儿妨碍你皇阿玛。” 兰葸呆呆地走过来,牵着我的手,道:“额娘,我再也不闹着找皇阿玛了,你不要生气。”我抚抚她的脸,柔声道:“额娘也只有你们了,额娘不会生气。” 我脚步蹒跚,慢慢向殿外走去,他在身后道:“若曦,……。”我无言笑笑,未回头。背后一阵脚步声,笑泠越过我,眼泪蕴着泪:“娘娘,一切都是笑泠的错,不怪皇上。” 我惨然笑笑,错开身绕路向前,这种事,一个巴掌拍得响吗? 走到湖边,身上已无半丝力气。 随着跟来的高无庸扶我上船、入舱,趴跪在我跟前,道:“娘娘,这事确实是跟皇上无关,这是皇后娘娘临去前,给皇上捎的话,这么做,只是想给齐妃一脉留个希望。” 兰葸坐在我身边,紧紧拽着我的袖子,我低头看她一眼,抬头笑着对高无庸道:“他是皇上,他有权力这么做,你下去吧。顺带着捎话儿给皇上,从此之后,禛曦阁只是我们母子三人的寝宫,如果皇上还体谅我,就请不要为难我阁内的人。” 高无庸脸色苍白,没有回话,只是‘砰砰’地一下接一下磕着头。我惨然一笑,道:“你下去吧,这个话不用你传,待会我会派人给皇上送信。” 他趴跪着退下去,我笑着搂着兰葸,泪却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兰葸在我怀中,仰着头,用小手边为我擦着泪,边奶声奶气道:“额娘,你不要笑了,你这样笑着哭,兰葸害怕。” ―――――――――――――――――― 雪铺天盖地的落下来,阁内除了扫出了一条路外,到外都是白茫茫的。 我坐于窗下,愣怔的盯着外面。身边的菊香边往炭炉子加炭边偷眼瞟着我,我头未动,嘴角逸出丝笑,道:“有话就说。” 菊香放在手中余下的炭,走过来,道:“皇上整日都歇息在外院,只是一墙之隔,娘娘不要再坚持了。” 我笑容一僵,默默出起了神,自那日后,他一直都在弘瀚的房里歇息,而弘瀚只好住在承欢先前住过的房间。一切就如从未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外人看来,他仍每日夜宿于禛曦阁,只有阁内的人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我不说话,她脖子一缩,轻声道:“娘娘,奴婢不会再多嘴了。”我笑笑,依然不言不语,她蹑着脚退了出去。 端坐一夜,间中外面似是有人轻叹一声,未待他走到窗前,我便起身关窗熄灯,在黑暗中,我大睁两眼,在内心不停问自己。自己心里究竟恼怒什么,是为了他曾对自己说过圆明园永远只会有我一人,是这个承诺吗,我心中有丝不确定,还是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精心编织的梦,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思来想去,思绪越来越乱。 门被轻轻推开,菊香端着盆缓步入内,放好后,她掀开纱帘,乍看到我趴在膝头,大睁双眼坐在床上。她一脸惊骇,道:“娘娘,你一夜未睡。” 摇摇头,掩饰道:“不是没睡,是早醒了,不要大惊小怪。”她点点头,服侍着我下床洗脸漱口。 她拿起白色斗篷,边往我身上披边道:“娘娘,吃些早饭再出去吧。”我低头看看身上的斗篷,解开,递给她,道:“不穿这件,把王妃送我的那件拿来。”菊香疑惑地问:“娘娘,你不是喜欢这件吗?” 我淡淡一笑,不吭声,默默想着送斗篷的人。 难怪她一直强调,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求我不要离开胤禛,她安排的这一切,会有什么结果,她早已预料到了。 我无言苦笑,这个看似娴淑的女人,心里却这么有数。她清楚的知道胤禛和我的心思,所以才会早在四年前便安排笑泠接近胤禛。没有效果后,又在死前捎话给胤禛,抓住了胤禛对弘时的愧疚心理,在这点上,她比我更了解胤禛。 菊香拿来敏敏送的斗篷,为我披上。 出了禛曦阁,一路行去,外面的积雪已被扫得干干净净,地上只留下薄薄一层刚飘下的雪花。 缓步慢行,出了杏花春馆,没着湖岸漫不经心地踱着,忽闻前方一声叹息声,我抬头一看,正好碰上她回身欲举步往回走。 我一笑,收回目光,仍不疾不徐向前走着。在越过她的那一瞬间,她开口道:“娘娘,奴婢解释给你听,只要一会儿工夫。” 我摇摇头,浅笑着道:“你不用对我解释什么,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她扶着肚子快走几步,路上有些滑,她一闪身,差点摔倒。我停下步子,道:“还是站着说吧,你摔伤了,我可担当不起。” 她眸底一黯,轻声道:“我进宫时,姨母一再交待,要我好好报答你。可进宫一阵子后,却发现你并不需要这些,皇上对你的恩宠,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也发现,我们这些人,永远也不可能接近皇上,所以我求了姨母,姨母又求了皇后娘娘,我想只做一个普通的宫女,不想在宫中待一辈子。本想着这事皇后很难答应,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而且还到了御前奉茶。” 她笑笑,又道:“本想着待这次选秀过后,我就会放出宫,可皇后娘娘却诏见了奴婢,我这才知道当时她为什么会这么爽快的答应。” 我一怔,原来她当时也不知道。我叹口气,问:“你心里有皇上吗?” 她一慌,脸上微微有些发红。我摇头苦笑,举步向前走去,边走边道:“不要再说了,也不要再跟来。” 身后的她,大声道:“开始我只是单纯想早日出宫,但后来我却越来越不确定,每次看到皇上即使正在批阅折子,也会不自禁的抚着手上的戒指时,我的眼睛就离不开他,因为我知道他那时一定是在想你。你们之间令我感动,令我羡慕,他是皇上,可你们之间却如平常夫妻,任何人都挤不进你们。他高高在上,却又这么专情的男人,我平生是第一次见,……。” 我步子一滞,脑中一阵恍惚。闭目默一会儿,快步向前走去,不想听,也不想再待在这,不想见他们俩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第二十九章 天地一色,到处都是晃眼的雪白。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依然缓步走在湖边。抬头环顾四周,杏花春馆早已不见。 垂首暗自苦笑,脑中蓦然想起那首词,原来到头来,自己仍是那陈阿娇,不管过程有何不同,但结果是相同的。从此之后,就要如此生活了吗? 背后传来弘瀚若有若无叫‘额娘’的声音,我停步转身,往回走。 弘历、弘瀚、傅雅迎面走来,见到我,弘历似是松了口气,傅雅瞅了眼弘历,面色一暗,但随即微笑着道:“娘娘,原来你真在这里,刚才爷说你一定在这湖周围,我还有些不信。” 我拂去过来站在身边的弘瀚头上的雪,笑着道:“整日待在阁内,想出来走走,就过来了。” 弘历和我并排而行,傅雅和弘瀚两人不知说些什么,远远落在后面。我转身回望一眼,傅雅虽是和弘瀚说着话,却时不时抬头看看我们。 我轻吁出口气,微笑着对弘历道:“今日找我何事?”听我口气异常,他扭头看我一眼,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雅儿说你心情不好,让我陪她过来看看。” 我心中不安更甚刚才,又回头望一眼,正碰上傅雅促不及防间来不及收起的表情,她一怔,忙朝我浅浅一笑。我轻一颌首,睨了身旁的弘历一眼,道:“把那些铺子结束了吧。” 他默了会儿,道:“我正要给你说,现在的生意我差不多完全脱了手,都是桑云在张罗。” 我随手拂去落于额前的雪花,道:“脱手了吧,你一个皇子经营这些始终不是太好。” 他微仰着头,看着半空,淡淡地道:“你、弘瀚、兰葸都没有入宗籍,你就是不为自己打算,潮儿和兰葸你总不能不管吧。” 我心下微惊,压低声音道:“你怎么知道?” 弘历淡淡一笑,道:“自十三叔出事,你的反应令我生疑,你的恐惧不只是因为那件事吧。我仔细地查了和你有关的一切事,才发现的这个秘密,你放心,只是我知道,她们都不清楚。” 我松了口气,问:“桑云两姐妹底细查得怎样?” 他脸上挂丝笑,道:“是和硕部的一位不得势王爷的女儿,其父在抢夺牲畜中伤了命,两姐妹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只是想远离游牧的生活,想安定下来。” 我点点头,心中踌躇一阵,还是开口对他道:“以后没有什么事,尽量不要来找我,雅儿是个善良的孩子,不要辜负了她。” 他面色一紧,低头默一阵,道:“我每次来,都是陪她的,也是她要求的。” 我摇头,皱眉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还有,我是你阿玛的女人,这一点永远都不可能改变什么,这么多年以来,我始终都没有明说,只是想等你自己想通。有些事,是注定了的。” 他面色一白,轻声道:“儿臣心里明白这点,如果不是太明白,又岂会这样。” 我重重叹口气,停步等傅雅两人过来,笑着道:“我出来了一阵子,要回去了,你们夫妻俩也回去吧。” 傅雅微怔,飞快地抬眼瞅了眼弘历,弘历面色淡淡,转身向停在岸边的船行去,傅雅忙跟上去。 ――――――――――――――― 天已初夏,阳光很淡,仿佛微风一吹就会四处飘散。 我重重叹口气,又用力甩甩头,耳边的那声嘶力竭的声音仍然挥之不去,笑泠已阵痛了两日,却始终生不下来。 觉得圆明园的角角落落都回荡着她的叫声,心里虽替她难过,但仍是不能忍受,遂带了巧慧来了畅春园。 抬头不经意是瞟了一下天空,看到的竟是一方久违的湛蓝。 我苦苦一笑,让自己快乐些吧,不要辜负了这蓝天白云、小桥流水,于是走到小桥旁,用力拉出那只小船。 细细一看,心中惊诧,这已不是当初那艘。小心的上了船,拿了浆,推了一下湖岸,船慢慢向前行了些,然后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不能使它前行一分。 放下浆,坐下来,默看着前方。 “把绳子扔过来。”是他的声音,我心中那丝怨气涌上心头,不吭声也未回头,挺着背端坐着。 一个人在船上,一个人在岸上,就这样静默地僵持着。 忽听到一阵水声,我心中一怔,回头一看,他站在水中,正准备走过来。水已到了他膝盖,我脱口道:“不要再往前走了。” 他站在水中盯着我,我心中犹豫了下,抓起船上的绳子,用力抛过去。绳子落于他面前的水中,水花溅起,他胸前的袍子湿了一片。 他摇了摇头,抓起绳子,柔声嘱咐道:“不要用手拉,把绳子系在船头。”我依言绑好,他慢慢拉回小船。自水中直接上了船,我斜他一眼,转身背对着他。 他慢慢把船划到湖心,停下,自背后搂着我的腰,把头依在我肩头,我用力拍着他的手,他却仍紧紧搂着我,在我耳边轻语道:“若曦,不要再生气了,待她生完了孩子,我会把她送到宫里。” 我的手停在半空,愣了一会儿,自嘲地笑笑道:“我不会再做梦,她在园子里,还是在宫里,已与我无关。” 他的呼吸在耳边,我有些心神不定。他的声音有些哑,轻咬了下我的耳垂,道:“那不是做梦,这一次是我的不对,没有处理好,也没有事先给你说。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这是保证,还是誓言。 我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说,也不知说些什么,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或者是‘我再相信你一次’这种话吗?放在现代,这种话我不会说,放在现在,我更不会说,他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岂能这么说。 轻轻吁出口气,这是自己选择的一条路,这条路不管怎样,都得自己走,别人无法替代。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能如此照顾自己的心情,能在自己刚到这里,就随后跟来,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 慢慢靠在他怀里,他紧握着我的手,吻了下我的脸。 我转身过去,直盯着他,他静静地看着我。我探身上前,搂着他的脖子,两个人的脸紧贴在一起,我轻啄了下他的唇,他的脸猛地压了下来。今日的他不同于往日的轻吻,我身子一阵酥麻,软软的,竟无一丝力气,只知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趴在他的怀中。 一阵风吹来,胸前凉凉的。我心一惊,忙低头一看,盘扣已开,酥胸已透了半截。 我惊呼一声,推开他,慌忙扣好扣子,埋怨道:“这是外面。”他轻叹一声,道:“你瞧瞧周围,谁能看得见。”我左右看看,我们两人置身在荷花丛中,确实是不可能有人看见。 面上一热,埋在他胸前,再也不抬头,他哑嗓轻笑,无奈地道:“你挑起了头,火却得自己熄。”我轻轻搡他一把,阻止他说下去。 笑泠历经整整四日的煎熬,终于产下了男孩,并且让人松口气的是,母子平安,胤禛为他取名弘瞻。她满月后,胤禛把她们母子送进了宫。 仰首望着头上方的一架葡萄架,密密实实,把刺目的阳光隔在了半空。 我轻声指挥着南芙剪葡萄,南芙是这次选秀入宫的宫女,样子甜美、嗓音娇脆,自她入阁,我心中一直很喜欢这丫头。 踩着凳子的南芙,剪下一串,放入我手中筐里,不解地道:“娘娘,为什么这么费心劳力地种这些,还这么远从西北带来种子,亏是种活了,如果没有活,顺公公不捶胸顿足才怪。想吃这些,派人从西北带来一些也就是了,不是有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这丫头口无遮拦的劲头与当年的菊香还真像,我笑着摇摇头,道:“逞口舌之能,皮肉就要受苦。”说完,使向她挥手打去,她身子一躲,大声道 :“娘娘,绕了奴婢吧,奴婢这是在半空呢。” 我笑着停了手,笑斥道:“还不干活。”她伸伸舌头,继续开始剪。 这是我特意让小顺子从西北带回来的葡萄种子,自种下就精心打理它,或许是草木知人性,这些种子不只发了芽,还结了果。 瞧瞧筐中的葡萄,抿嘴笑笑,今晚他回来,就可以品尝我亲手种的葡萄。南芙偷偷捂嘴轻笑,我正欲开口斥责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我转身过去,菊香喘着粗气,结巴着道:“娘娘,巧慧姑姑,……。” 手中的筐落于地上,筐中的葡萄四散开来,撒了一地。我呆站一会儿,拔步向前跑去。菊香随着后面,大声道:“姑姑似是有话对你说,一直望着房门。”我的泪唰地落下。 巧慧躺在床上,面如枯槁,见我站在床前,她眼睛的迷离少了些,嘴唇翕动着。我忙弯身,耳朵贴在她嘴边,“小姐,巧慧去后……,把我送到西北大小姐身边吧,她虽有爱人陪伴,……,但终是没有人侍候,我早有这想法,……,可又放不下你……。” 我点点头,泪落于她脸上,我忙轻柔地为她拭去,道:“我一定会把你送过去的。” 她脸上闪出丝笑,又道:“小姐,……,以后不要再使性子了,……伴君如伴虎,皇上虽心疼你,你也不能乱了分寸,……,我最放心不下的就……就是你。” 话音刚落,她伸向我的手骤然落了下去,我的手停在半空,呆坐在她身边,觉得心里空空的,她自小陪着我,不管我是若曦的样子,还是现在的样子,都一如既往照顾我,她已是我生活中不可少的一份子。可现在,她却离我而去。 手无力放下,一动不动盯着她,端坐着。 闻讯赶来的胤禛拉我起身,吩咐着高无庸安排后事。我呆呆地随着他随着出来,到了自己房中,仍回不了神。 胤禛揽住我,温言安慰道:“你还有我,不要难过。” 我木然点点头,喃喃地道:“我还有你,我也只有你了。” 他轻叹口气,柔声道:“我们还有潮儿和葸儿,我们一家人都在。”我又是点点头。 待送巧慧的人出了园子,我仍不能相信,连巧慧也离开了我。 坐在躺椅上,怔怔地出着神。前方兰葸的笑声如铃声一般,引着我回神。兰葸坐在秋千上,两边南芙和另一个宫女为她摇着。 我扭头问身边的菊香:“那个宫女是谁?” 菊香一愣,蹙眉担忧的道:“娘娘,你忘了,这是高公公新拔来的宫女,问过你的,你答应了,她名叫翠竹。” ‘翠竹’,默默想了会儿,很耳熟,又细看一阵,又问:“她叫什么?” 菊香担忧更甚刚才,道:“她叫翠竹,娘娘,宣太医瞧瞧吧,你这些日子,总是什么也记不住,对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我‘哦’一声,又重复道:“翠竹。”菊香走过来蹲在我面前,蹙眉道:“娘娘,你不要吓奴婢,你这样子,巧慧姑姑就是走了,也不会安心。” 她话音刚落,兰葸已冲过来,翻身上了我的膝头,摸摸我的额头,道:“额娘没有生病,姑姑,你干吗这样子哭丧着脸。” 菊香苦笑着站起来,对兰葸道:“格格,你若能让娘娘笑,你让奴婢干什么都行。”兰葸默一会儿,又抬头问:“真是干什么都行?” 菊香点点头,兰葸看了眼已走过来的南芙两人。犹豫了一下,趴在我耳边轻声道:“哥哥同宫外的桑丹好,我看见哥哥房中有桑丹落款的画。” 这几年,弘瀚一直往宫外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李煜那边的生意上,这正是我想要的,今日听兰葸这么一说,不禁心里一松,嘴角自然闪出一丝笑。 兰葸得意的仰着头,道:“你去哥哥房中,拿一幅画出来。”菊香脸一挎,为难地道:“换一件,换一件。” 兰葸摇摇头,菊香哭丧着脸望着我,我笑笑,问兰葸:“你为何要她取瀚儿的画?” 兰葸眼睛一转,道:“因为我不能去拿,我拿了,他更不会带我出园子了。如果是别人拿的,我可以以此要求他,用带我出园子作交换。” 我摇头,轻轻一笑。菊香依旧苦着脸,无奈地道:“娘娘。” 我抱兰葸下去,道:“不用去拿瀚儿的画,我自会让他带你出去。”菊香面色一松,兰葸已是蹦跳着欢呼起来。 银月如钩,淡淡的亮光并非如满月时的雪白,而是白中渗着柔和的晕黄,看着这柔和的月色,使人从心底觉得舒服。 弘瀚房中窗户大开着,我透窗看去,他手中拿着块透明的物件在灯下来回翻转着看,那专注而入神的样子犹若是一个成年人,我默站一会儿,走到门前,推开房门。 弘瀚扭过脸,见来人是我,忙起身,笑道:“额娘,这么晚还没歇息。”见他手中的物件仍没有放下,我坐下点点头,笑着问他:“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他递过来,原来是一块羊脂白玉,纯天然,没有经过雕琢,以成色来看本是晶莹洁白、细腻滋润的上品,但中间却有一道若无若有乳黄色的印记,多了这小小的瑕疵,这玉也就打了折扣。 心中有丝不解,他对玉已有较深的认识,怎会看上这块。但转念一想,他只是不满七岁的孩子,玩心总是有的。 他许是见我一直盯在玉上,遂默默无声站在身边。我垂目暗自思量一会儿,觉得这几日心中一直想着的事,在自己孩子面前还是开口径奔主题较好。 我把玉递给他,微笑着盯着他道:“瀚儿,目前的生活,你还满意吗?”弘瀚收起嘻笑的神情,皱眉问:“额娘,为何会这么问?” 这个孩子太过早熟,言行举止中规中矩,我笑着把他拉到身边,道:“还记得小时候,额娘问你,可懂得取舍?”他抚抚脑门,想一会道:“鱼和熊掌?” 我笑着轻颌首,他垂首看了眼手中的玉,又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坚定地道:“懂得,瀚儿心里也有了定论。? 我心中一酸,轻柔地抚抚他的头,真是难为了这孩子,说起来,他虽生活在我身边,可我真正亲自照顾他的时间却是少得可怜。 他又看了眼手中的玉,复又塞到我手中,悄悄瞅我一眼,道:“额娘,我想把这玉送给四哥。”正在说‘取舍’,他却忽然说起这事,我一愣,疑惑地拿起手中的玉放在灯前。 一条黄色娇龙盘旋在乳白色的空中。 原来那乳黄色的印记,细看时竟另有乾坤。我心中一惊,盯着弘瀚默默不作声。他面带忧色盯着我,嗫嗫地道:“额娘,你生气了?” 眼眶有些热,把他揽在怀中。 他竟有些不习惯,轻轻挣开身子,面上有些红,道:“五哥虽年龄大些,但却整日玩鸟笼子熬鹰,心思根本不会放在祖宗的基业上。七弟又小,所以我做这种决定觉得有些对不起四哥。话虽这么说,可我还是更喜欢宫外的生活。额娘,你不会怪我吧?” 我摇摇头,道:“不会怪你,额娘也希望你过自己真心想过的日子。”他面上一喜,自我手中拿过玉,笑着道:“那我明日就把它送四哥。” 我抿嘴轻笑,心完全放了下来,他小心地把玉收到盒中,又盯着我道:“但身为皇子,我又岂能袖手旁观,任由千斤担子压在四哥肩头,我决定长大了扩大玉器店和酒楼的生意,挣得银子全交给四哥,为民造福。” 我点点头,轻拭去眼角隐蕴着的泪,起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心中忽地想起一事,遂转身回来,交待他道:“改日出园子,带上兰葸。” 他眉头一皱,不满地道:“额娘。” 我睨他一眼,笑着道:“必须带。” 他还欲开口再辩,我转身向外行去,背后的他大声道:“他是我妹子吗?整日只知 道胡闹缠人,一点也不像女儿家,……。” 西北战事虽持续几年,却没有实质性进展。胤禛调整了西路军营的统帅将领,并命兵部尚书鄂尔泰督巡陕甘,经略军务。 可是,这边人员刚刚调整,那边噶尔丹策零却亲率大军由北面大举进攻,并轻易打开北路大军的缺口,抢掠了喀而喀策凌的子女及牲畜。 策凌哪受过这种的奇耻大辱,带着子侄们率大军于夜晚噶尔丹策零休整时突袭,噶尔丹策零毫无准备,仓皇逃走。此次战事的胜利,也算是近两年唯一的大胜。 噶尔丹策零大败后,无力再次发起战争,同时又违恐毗邻的喀而喀策凌不放过他,遂派人到京城请和。长达几年的战争,胤禛深感财力耗竭过甚,再打下去也无济与事,于是,同意和谈。 但这次和谈并非一凡顺利,直到几年之后,和谈才算成功,双方商定以阿尔泰山为界,准噶尔游牧不得过界东,喀而喀策凌游牧不得过界西,并答应互市。 正当众人松口气,胤禛眉宇舒展的时候。不成想,江南崇明县人沈伦所著‘大樵山人诗集’,被人告发其中有狂悖语句,这事本也影响不大,胤禛甚至没把它当成一回事,谁知,唐孙镐却借机又挑起事端。 胤禛忍无可忍,愤然写下‘如此妄类,便令其杀身以成其臭名,亦属便宜他,……,可将伊此论密予消灭,不要说曾闻奏,不可令人知有其事,可将伊设法或杖毙,或令他法处死。’ 众臣皆惊,纷纷上疏,大意是这种书呆子不就是博个名吗,成全他便是,犯不上为这种人背上恶名。 此时,胤禛又岂会听得进去。不得已,弘历找到了我,可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只想平平静静地过完余下的日子,什么也不去问、什么也不去想,过着这种倒计时的日子。 院中的草坪上,我依在椅背上,端起茶碗呷了口,桌那边的弘历,又续道:“朝堂上的事,你不愿插言,我也不愿勉强你。可是,六弟的事,你不能不管。” 我轻叹口气,道:“瀚儿喜欢这种生活,你也知道,宗籍上根本就没有他的记录,注定他不该留在宫中的。” 他默一会儿,抬起头神情淡淡地道:“这根本就不是问题,你这么打算,是不相信我吗?”我一怔,扭过头看着他,一时之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见我如此,他刚蹙起的眉头舒展了些,见他一直把玩着弘瀚送的那块玉,我恍然憬悟,他许是心中早已有数,自己会继承大统。 我收起迷惑的表情,强扯出一丝笑,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让弘瀚早日抽身出来。 弘历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可更是自小生活在风云变幻、权力更替极快的皇宫,我默了会儿,道:“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只是想让他们兄妹俩早日可以自力更生,我也就放心了。” 话刚出唇,心中就有些后悔,忙瞅他一眼,他直起身子,定定看着我,一脸惊色,声音都有些颤:“你的意思,瀚儿成人前,皇阿玛就会……。” 他手紧握着椅子扶手,双眸紧盯着我,我微微一笑,起身向房门走去,背后的他声音依然有些颤,但却含着无庸质疑的坚定:“如果真是那样,我希望你坚强的活下去。” 我步子一顿,但嘴角仍挂着丝笑,努力稳着步子推开门,走进房里。 ―――――――――――――――――――――――― 春意融融,百花齐闹,坐在房中,鼻端萦绕着花的缕缕清香。 我对镜瞧了瞧,有些呆,背后为我梳着头发的南芙得意的笑着道:“奴婢化的妆容很美吧。” 我闭眼默一阵,又猛睁开眼睛,无奈笑斥道:“浓了些,还有我这头发,怎可梳成这样。”她‘哧’地笑了起来:“娘娘,这可是今年京城年轻女子们最流行的发式,还有,您每日里的妆扮太淡了些,今日奴婢为你这样打扮,如果有人说不美,那你让奴婢干什么都行。” 我无奈叹口气,还未及开口说话,她又道:“只要不让我拿皇上或是六阿哥的物件就行。” 待一切收拾停当,已是半个时辰后。 身后随着出来的南芙,笑着道:“娘娘,您这是去哪呢?戴的首饰都是平日里喜爱的,……,你身边不带一个人,这行吗?” 我轻摇头,停步回身,道:“你想跟我去勤政殿,还是留下和菊香一起照顾格格。”她猛地停步,伸伸舌头,笑道:“奴婢谨遵娘娘口谕,和菊香一起照看小格格。至于娘娘,还是让万岁爷陪着。”说完,转身小跑着回去了。 这丫头好说又好动,高无庸早有意调她去别处,许是又觉得我挺喜欢她,遂从没未开口提过此事。但每次见到南芙不是冷脸训斥,就是叮嘱又叮嘱,如此一来,南芙对他是能躲就躲,所以,一听我要去勤政殿,转脸就跑。 刚刚踏出阁外,高无庸小跑着迎面而来。 他走到跟前,恭声道:“娘娘,皇上差奴才前来知会您一声,向后推一个时辰再出去。”我微笑着轻颌首,问道:“出了什么事?” 他道:“贵州古州、台拱地区苗民发动了叛乱。”我心下一惊,默想一会儿,吩咐他道:“你回禀皇上一声,改日再去,政事要紧。” 本来改土归流后,部分土司心中就不甘心失败,时刻图谋复辟。而有些兵士又在原土司统辖区域内肆行抢掠。另外,新任官吏不善于管理,兴派徭役,再加上自身又贪赃勒索。而驻兵又多从邻近地区抽调而来,致使原来地区力量空虚。 如此一来,既使原土司有了叛乱的口实,也给了他们以可乘之机。于是,在改土归流完成四年后,两地区苗民上层鼓动百姓发动叛乱。叛乱者深入丹江、黄平、凯里等厅州县。曾记得胤禛在位期间虽很重视此事,终是叛乱范围太大而镇压未果,直至弘历继位后才平定此次叛乱。 他见我转身欲回,忙道:“万岁爷说了,一个时辰后会准时陪您出园子。”我心中一暖,点点头,他转身疾步往回走去。 拾阶而上,慢慢走上凉亭。 现在已是三月底,还有多少日子,好像不到两百日。 我对着橘红的晨光微微笑笑,许是心中打定了主意,自己已不似前几年那样惊惶恐惧。现在的自己,只想把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实处,只想好好陪陪他们父子三人。 默默出着神,忽地一阵薰香味飘来,我心中微怔,轻嗅着寻香味来源。前方的林子里,似是蹲着一个人,自她前方飘着丝缕白烟。 走下亭子,站在她身后。心中又是一怔,居然是她。 她跪在地上,压着声哽咽着。她自进阁,与南芙恰恰相反,除了必须用语言表述时,她几乎一句多余的话也无。 在心中苦笑一番,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她和别人同住一屋,想是因不方便,才来到此地。在心中轻叹一声,转过身,往回走去。 “娘娘。”后面传来一声担忧的声音,我停步回身,道:“以后拜祭时,找一个隐秘的地方。”她愣在原地,静静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忙道:“奴婢谢过娘娘。” 瞥了眼地上,一个小巧的香炉上面插着三柱香,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我心中微怔,说是拜祭,却无供品。如果不是,这香炉又确实是拜祭时所用之物。另外,这香炉极其精巧,非宫中之物,那应是她入宫时所带之物,而用这种东西的人家,相信也是非富即贵。 她收起地上的香炉,往林子外走去。我默了一瞬,问道:“你拜祭何人?”她停下步子,转身,走到跟前,道:“是奴婢的爹娘。爹娘去时,奴婢不在家中,心中一直很是愧疚,所以才会带着香炉入宫,以便时常拜祭。可进宫后,奴婢一直与别人同住,不好在房中拜祭,这才来这林中,不想又冲撞了娘娘。” 自她入禛曦阁到现在,第一 次听她说这么多话。我点点头,挥手让她走,她转身匆促地去了。 约莫着一个时辰已到,遂出了杏花春馆,向湖边走去。 他御用的船已停在湖边,高无庸立在船头,看见我,忙下了船,扶我上去,轻声道:“皇上已等了一阵子。” 我轻笑着颌首,走进舱内。他斜依着矮几旁边,眉头微蹙的出着神,听见脚步,面色稍微舒缓了些,才抬起头,见我如此打扮,默盯我一会儿,抿嘴笑着不语。我轻咬下唇,心中暗骂南芙,他脸上笑意加深,我一咬牙,急道:“我这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他抑不住,笑了起来,我心中有些懊恼。见我如此,他敛了笑,点点头道:“娘子,……,老婆很美。” 坐在他对面的我,面上一热,嗔怪道:“你这是赞扬,还是嘲讽。”他探身过来,握着我的手,拉我过去坐在他身边,盯着我道:“当然是赞扬,你往常的妆扮是淡了些。” 我松口气,笑睨他一眼,把头依在他肩头,道:“其实改日出去也行。” 他轻叹口气,道:“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处理好的。” 听他语气淡淡,我抬头瞅他一眼,他薄唇紧抿,眉头微锁。暗暗叹口气,紧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今天抛开一切,不要多想了。”他低头,默盯我一瞬,拥着我肩头,笑着点了点头。 由于天子长达十数年往返于圆明园与皇宫之间,达官贵人、商贾富户纷纷在两地之间修建房舍、商铺。因此,此时的园子周围是廊檐相对、商铺林立,俨然又是一座皇城。 胤禛边打量着两侧的商铺边沿街缓步踱着,我并排走在他身边,犹若是平常夫妻出门游玩一般。 我虽抿起嘴角,但没觉得特别高兴,相反也不觉得悲伤,心境一片平和。 信步走了会儿,忽见左边铺子里,众多年轻女子进进出出,且这些女子多是坐轿而来,应是大家的小姐。 我心中疑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身边的他忽道:“想去看看?”我回头笑着轻摇头,他面色淡淡,眸中却柔和至极。 两人正要前行,一个刚由铺子里走出的女子静静盯着我,我左右看看,确定她是在看我。心中又是一怔,这女子容貌清秀、气质娴静,但是自己并不认识她。 见我如此,她忙走上前,笑着问:“请问姑娘,你的耳坠子是从哪里买的?”原来是这样,用手抚抚耳坠子,心中暖融融的,遂浅笑着道:“是我夫君差人打造的。” 她瞅了眼身旁的胤禛,脸上带丝疑问,我拉起胤禛的手,笑着点点头。她抿嘴轻笑着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去,眼光又定在我们紧握的手上,双目一闪,侧头仔细盯着我的手。 过了会儿,她抬起头,歉意地道:“知道这么做很冒昧,但还是想瞧瞧姑娘的戒指。”我瞅了眼胤禛,他面色淡淡,眸中却隐蕴着笑意,头微扬看着街尾,我微微一笑,抬起了手臂。 那姑娘细细打量一阵,满脸赞叹道:“想来也是特意打造的了。”我点点头,她面上有些失望,道:“看样子是一对,有什么特殊的用意没有?” 我笑睨了眼已缓步向前走的他,道:“一经戴上,永世不得取下。” 她一愣,我对她浅浅一笑,转身欲离开。这时,眼的余光却忽然看见一人,心中一震,忙扭头看去,不错,是他,是张毓之。 和我目光一触,他猛地转身疾步离去。我向前急赶几步,到他方才站的地方,左右望望,如梭的人流中哪里还有他的人影。 默站在那里,心中隐隐有些难受,十三曾说过,吕岚曦的药,他并没有喝太多,那说明他中毒并不是太深,可怎会毒发身亡呢? 心中也知,不管是十三了无生趣一心求死,还是伤重而亡,即使自己此时知道些什么,也无济于事,改变不了什么,但此事却始终如一块大石压在心口,每次想起来,心里就堵得难受。 “若曦。”耳边传来他担忧的声音,我悠然回神,对他浅浅一笑,举步向前走去。 一路无语,顺着一条街走到尽头。远远的,看到两侧路边的庄稼,随风如波浪般起伏,他脸上逸出丝笑,道:“这长势,今年又会是好收成。” 自见到张毓之,我一直就有些心不在焉。见他面带喜色,也跟着木然点头笑笑,没有作声。他凝目盯我一瞬,眉宇轻轻蹙起来,道:“你不高兴?” 我摇摇头,道:“以前总觉得外面好,总想着出来,现在真正可以无拘无束的出来时,却发现,也不过如此,我并不是特别的高兴。” 他盯着我默看半晌,最后轻叹口气,道:“我们回去吧。”我点点头,又道:“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会随着去。”他凝目注视着我,问:“若曦,你这阵子怎么了,性格大变,以前,你又岂会说这些直白的话。” 我笑笑,道:“你不喜欢吗?” 他轻摇头,道:“喜欢,但觉得有些异常。” 异常,当然异常。 每日自己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心里就开始想,今日要陪兰葸干什么,或是,要给弘瀚做些什么,每天忙得如陀螺一般。 太阳已西斜,天依然有些闷。我坐在树下,一针一线的为兰葸缝褥衣。 站在背后摇扇的南芙,笑着道:“娘娘,格格年龄渐大,你的手艺又比不上园子里的师傅,为何非要亲手做。” 为何,为何,我暗暗苦笑。 自己只是想让兰葸心中多些额娘的回忆,长大后,她也可以对自己说,她的额娘是疼她的,并不是存心丢下她,不要她的。 苦苦一笑,自己已让弘瀚早早的学会了取舍,可兰葸呢,跟着弘瀚,让一个大孩子带着一个小孩子,两个孩子相依为命。还是留给弘历,或是送到寿皇殿十四那里。 心绪一乱,手指连着被扎了两针,轻叹口气,放下衣衫,摁着手指,背后的南芙似是唬了一跳,连着叫了几声‘娘娘’,我却恍然未闻,仍默默地出着神。 半晌后,‘啪’地一声,伴着翠竹的声音:“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我一惊,回了神。 原来是兰葸冲进来时,撞到了端着茶具的翠竹身上。 兰葸瞧了眼地上的碎片,向我伸伸舌头,娇笑着道:“额娘,我把你喜欢的茶具打翻了。”翠竹忙接口,辩道:“不怪格格,是奴婢的错。” 我瞟了眼地上的碎片,淡淡地对翠竹道:“再喜欢,也终就只是身外之物,碎了就碎了,不用放在心上。” 翠竹忙垂着头道:“谢娘娘。”慌忙蹲下身子,收拾完后,低着头匆忙走了出去。 兰葸拿起放在我膝头上的衣衫,道:“额娘,葸儿的个子哪有这么高,你做的太大了。”我自身上抽下帕子,拭去她额头的汗,凝目盯着她的小脸,脸上虽挂着丝笑,心中却酸涩不已,默一会儿强自压了下去,温言道:“等你长高一些,再穿也就是了。” 她小脸带着不解,道:“额娘,这你也想不到吗,葸儿长大时,你再做也不晚呀。” 我心中一痛,抚着她的脸,笑着道:“是呀,额娘怎么没想到呢?” 她两眼一转,大笑道:“额娘不是没想到,只是比起哥哥来,额娘更疼葸儿,所以才会这样。”我笑着点点头,她越发高兴起来。 她放下衣衫,笑着道:“额娘,我要找哥哥了,他答应明日出宫时带我。”我笑着点点头,她快速的向院门冲了去。 背后的南芙,小声道:“这个翠竹,整日好像谁欠她两吊钱,不言不笑,好生奇怪。” 我随口淡淡地道:“她会这样自有她这样的道理,就如,你喜欢说笑一样,她许是喜欢沉寂,只要自己觉得好就行。” 她轻笑起来,道:“也是,要不,外间怎会说,咱这阁内的丫头们各有各的性格,她们都羡慕死了。”我 淡然一笑,她又道:“娘娘,我听她们说……。” 她说了一半,却突地住了口,我靠在椅背上,瞟她一眼,道:“说什么?”她讪讪笑笑,挠挠头还是不吭声。我轻轻一笑,道:“你不是想去勤政殿当差吧。”她脖子一缩,面上一苦,道:“和奴婢同住的在勤政殿当差,听她说,前几日,李答应带着七阿哥去求见万岁爷。” 我一愣,笑泠来了园子。 她续道:“可是皇上没见她,直接吩咐顺公公把她送回宫了,听闻,李答应是噙着泪离开的。” 心中一苦,原以为平静的心又起了涟漪,她错了,还是我错了,或者是那拉氏错了。还是大家都没有错,错的只是大家都真诚的付出了感情。 无言笑笑,喃喃道:“不管怎么说,孩子都是有权见自己的阿玛的。” 南芙停下扇扇子,向前探着身,努努嘴道:“也不尽然,皇上贵为天子,不是普通的阿玛。即使想见了,也只能待通传后,等着皇上的诏见。娘娘,你这些日子怎么了,虽然整日里忙忙碌碌,奴婢却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消沉了。” 我笑笑,闭目长叹口气靠在椅背上,默一会儿,道:“在我这说说就行了,勤政殿的一切事儿都不得在外面传,以后多听菊香的。”她轻声应下,不再开口。 月朗星稀,圆月如玉盘挂在半空。一阵微风吹来,鼻端飘来一缕淡淡桂花的香味。 抬头看看头顶上方的圆月,轻叹口气,继续向前缓步走着。后面趋步跟着的菊香,轻声道:“娘娘,前面有棵桂花树,我们去那坐坐。”我点点头,循香走过去。 坐在石凳上,仰首望着星星点点的小花,‘绿云剪叶,低护黄金屋。’、‘占断花中声誉,香与韵,两袖洁。’ 菊香自食盒中拿出一壶酒,放在石桌上,笑着道:“咱们今晚带这酒可真是应景儿。”壶盖一开,醇香的桂花酒味窜进鼻子,我倒一杯,一口喝下。 菊香边摆小菜边道:“娘娘,不能这么喝,虽说是桂花酒,可也是用酒兑的,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自巧慧去后,她犹若变了个人,说话办事沉稳许多。我对她微微一笑,点点头。她默看我一阵,垂目盯着脚尖,轻声道:“娘娘,既是心中不舒服,又为何托病不参加中秋佳宴呢。本应是团圆之夜,你却独自一人凄凉的过。还有,让南芙和翠竹这俩丫头陪六阿哥和小格格,奴婢还真有些不放心。这些日子,这阁内的丫头们越发没有规矩,娘娘,你这么纵容下去,迟早得出乱子。” 我微微笑了下,长吁出一口气,道:“改日吧,你抽时间敲打敲打她们。”她为我倒一杯酒,轻笑着道:“奴婢这边敲打她们,你那边纵容,奴婢就是嘴皮子磨破,也顶不了什么事。” 我摇摇头,嘴边噙着丝笑,道:“以后都不会了。”菊香一慌,忙道:“奴婢没有其他意思。”我笑着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她们好。” 月影西斜,不知名的飞鸟悲鸣一声自头顶掠过,没入林中的阴影中,我抬起头,圆月周围紧裹着一层光晕,洒下的光辉,似是要将将周围所有的星光吞噬。 这是最后一次看见了吧,不禁愣怔着盯着,半晌不动。 一壶酒早已喝了过半,菊香担忧地看着我,道:“皇上也差不多回来了,我们回吧。” 我点点头,起身,缓步往回走。 两人走到禛曦阁门口,正巧碰上胤禛几人。弘瀚走上前,道:“额娘身子可好了些?”我笑着点点头,瞅了眼翠竹怀中的兰葸,问:“兰葸睡了多长时间?”弘瀚笑着道:“妹子回来的路上才睡着,热闹的地方,她就是把眼皮子撑起来,也不会睡的。” 我摇摇头,这两个孩子性格相差太大。弘瀚我可以完全放心,可兰葸呢? 暗叹口气,抚抚他的脸,微笑着走向胤禛,他凝目看着我,我朝他微微笑笑,两人一起跨门而入。背后传来菊香的叮嘱声:“把格格抱进来,马上回去歇息,不要误了明日应值。”背后传来南芙和翠竹轻轻的回话声。 过了正厅,弘瀚恭声道:“儿子回去歇了。”胤禛点了点头。 我站在原地,待弘瀚跨进院门,才收回目光。却见胤禛默看着我,我忙朝他又是微微一笑,上前,拖着他的手,朝内院行去。 窗户大开着,房内虽未掌灯,却亮如白昼。 他躺在外侧,歪靠在软垫上直盯着我,我搡他一下,道:“别这样看我。”他姿势未变,面色未改,仍那样望着我,道:“若曦,你身上少了样东西。”我微怔,有些不解,不由得疑道:“少了什么?” 他轻抚着我的脸孔,仍是直盯着我的眸子,那眼神似是一下子触到了我心底最深处,正当我有丝慌乱时,他却轻叹口气,淡淡把目光投向别外,道:“过日子的热情。” 我心猛地一抽,他一语点透了我目前的状态。 两人静默一阵,他道:“她跟了我二十余载,从未提过任何要求,临终会这么安排,也是不想老三一脉从此没落,她为的不是自己,我没办法拒绝。” 心中一松,既是他这么想,那就随他吧,这是没办法解释的。睨他一眼,乍装委屈地道:“你大可把她带进宫,你答应过园子里只会有我一人。” 他轻叹道:“不想见她,才不去参加的。”此时,除了他们父子三人,谁又能影响到我呢。但是……,我苦笑着,点点头。 他重重叹口气:“除了这件事,我想不透还会因为什么。没想到这么几年了,你还没有放下。”我翻身坐起,跨过他的身子,下床,走过去关着窗子。 他支起头,嘴边逸出丝笑,默盯着我。 我边解盘扣边道:“从今以后,你的身边只能有我一人。”走到床边,我已是身无一缕丝,默站在他身前,全身上下滚烫,身子轻轻颤着,但依然轻咬下唇站直身子。他慢慢坐起身子,眸中有丝沉痛的东西蔓延,最后,一把揽着我,抱我上床,道:“以后,我的身边只会有你一人。” 近几个月,一直憋屈着、压抑着、强忍着。今晚,就肆无忌惮的放开自己、释放自己。 第三十章 风携着沥沥细雨自窗外飘入,我打开柜门,拿出那久已未动的包裹。 走到桌边,放下打开,解开包裹,抽出那支箭,用手细细摩挲着,嘴角蕴着丝笑,脑中浮出那时的情形。 当时,他紧紧搂着自己,面带惊恐神色,现在想来,他一脸愣怔的面色,还是那么清晰。也就是他那下意识的动作,令自己心里又生出了希望,并支撑着自己度过许多难过的日子。 心中霎时竟暖融融的,又抚摸半晌,才慢慢收起布包。 站起身,打量着房中自己亲手布置的一切,眼睛定在那两对杯子上。走过去,拿起来,放在眼前,细细的打量。 窗外忽地亮光一闪,一声炸雷响起,我手一顿,杯子‘啪’地一声落于地下,杯上胤禛的笑脸瞬间碎在眼前。 我一呆,五脏惧寒。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我猛地回神,拔腿朝房外跑去。刚到门口,与从雨中低头冲进来的南芙撞在一起,我一下子摔坐在地上,‘啪’一声脆响,手指上的戒指应声而碎,心中一阵刺痛,翻身起来,斥责道:“有何要事,这么慌张?” 南芙自入阁从未见过我发脾气,乍一听我发怒,她面带惊惶盯着地上碎的戒指,愣了一瞬,才轻声道:“听同住一屋的姐姐说,刚才李答应又去勤政殿了,奴婢心想,心想……。”笑泠怎会在这时候去,心中又是一惊,忙错开身子,绕过南芙,一头扎进了雨中。 背后的南芙,随着跑进来,拽着我的袖子,惊问道:“娘娘,这风大雨大的,你要去哪?吩咐奴婢先准备一下。”我摔开她的手,继续向前跑,她又追上来,我怒斥道:“回去。” 她步子一顿,没有停下,仍随着小跑,但再也不敢开口。 雨大地滑,刚跑出杏花春馆,又是一跤,南芙扶我起来,我脱下花盆底鞋,朝湖边的船跑去,南芙已被我骇住,忙提了鞋,扶我上船,并喝斥躲在舱中避雨的小太监,赶快划。 小太监见了我俩的样子,面色一呆,微张着嘴忙跑到船头。 南芙身子微微抖着,立在我身边,用手掀着舱帘。我心急如焚,立在舱门,双手紧握成拳,紧盯着对岸,眼泪不停在眼里打着转儿。 勤政殿。 殿门没有任何人,我心中一松,或许……,有丝侥幸涌上心头,或许他只是在议事,双手提着袍角,一步一步走向殿门。 走进大殿,几位大臣围站在几案前,我提着的心骤然落地,身子一晃,随着进来的南芙忙扶着我,轻声道:“娘娘。” 听见声音,所有的人转过身子,弘历、张庭玉、鄂而泰……,我身子又是一晃。 几缕头发贴在额前,湿得滴水的衣衫紧绑在身上,有些迈不开步子,但我仍一步一步用尽全身力气朝前走着。 弘历眸中一黯,走过来扶我转身,哑着嗓子道:“不要看,先回去。”我脑中木木,茫然一笑,挣开身子,慢慢的走到几案前。 几案前台阶下,一个宫女趴卧在地,身下一滩猩红的血,沿着斑斑点点的血渍向前,又是一滩血,但却没有人,再循着血迹向前看,眼前一黑,忙用手扣着几案边缘。 龙椅翻倒在地,身着皇袍的他,也是趴卧在地,面部、腹部下各有一滩血迹。 呆看一会儿,满腔的伤心无措一下子消失了,没有吕四娘,他却依然是这么去的,这就是结局,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木然轻笑着,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笑,弘历轻声叫:“娘娘。” 我恍若未闻,转过身,下阶,往外行去,如踩在云端的一般,向前迈的步子有些虚。背后传来弘历的声音:“送娘娘回去。” 一路上脸上挂着丝笑,南芙不停的轻声叫:“娘娘,娘娘,……。”似是怕声音一停,我就会在她面前魂飞魄散一般。 进阁,任由她换了衣衫,侍候着躺在床上,半晌后,脑中方有一丝自主意识。支撑着起来,床前的南芙忙在我身后放了软垫,问:“娘娘有何吩咐?” 我轻轻吁出口气,道:“带弘瀚来见我。”她点点头,担忧地瞅我一眼,才转身向外走去。 我抚着手指上因戴戒指留下的白色痕迹,静静地打量着房中的一切,心骤然一抽,昨日痕迹还在,今朝人却两隔。 弘瀚坐在床边,拉住我的手,道:“额娘,发生了何事?” 我心有丝丝绞痛,嘴角却逸出丝笑,问:“瀚儿,你皇阿玛驾崩了。” 他小脸一白,呆愣一瞬,‘腾’地起身,一脸不信,道:“可是阿玛昨日还很好。” 我摇摇头,道:“待你阿玛丧事一过,你就带着兰葸出宫。”他呆呆点点头,问:“额娘,我和兰葸出了宫,你怎么办?”我抚抚他的脸,道:“额娘自有额娘想去的地方。” 他茫然盯着我,不解地续问:“什么地方?”我默一会儿,道:“出宫时,把额娘画得画像都带走。” 待把所有事都交待给弘瀚,天已渐暗。我凝目看着弘瀚道:“我身子有些乏,你去吧。”他皱眉道:“瀚儿待额娘睡了再走。”我心中一暖,摇摇头,笑对他道:“走吧,这样额娘才能安心睡下。”他一步一回头的出门而去。 我起身,洗梳一番,自针线筐中拿出剪刀,躺回床上,执剪重重向手腕划去,血喷涌而出。 身上越来越无力,脑中意识也越发模糊迷离。 眼前光线渐暗,直到最后那丝亮也消失,我在心里默默地道:“我来了,胤禛。” ―――――――――― 身子火烫,手腕奇痛。费力睁开眼睛,心中有些愣,竟是西暖阁。我抬起手臂,不禁有些难受,难道死对自己来说,也是种奢望。 拿着湿帕子走来的傅雅,见我醒来,喜道:“娘娘,你终于醒了。”我苦苦一笑,她忙换去我头上帕子,眼眶微红道:“娘娘,你真忍心丢下翰儿和兰葸吗?”我微微一笑,道:“有你们在,我不担心什么。” 她眼泪落下来,正欲开口再说,门被大力推开,弘历疾步走过来,默盯着我,眸中恨意隐现,沉声道:“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让你留恋的,舍不下的?” 我扯出一丝笑,道:“让弘瀚带着葸儿出宫。” 他闭目默一瞬,猛然睁开眼睛,痛声道:“真的没有吗?” 傅雅身子一颤,轻声道:“皇上,臣妾去叫太医。”弘历不发一言,傅雅轻轻退了下去。 我重重叹口气,浅笑着道:“瀚儿自小懂事,唯一让我担心的只有兰葸,幸好他们也在京城,他们有了难事,相信你也不会袖手旁观,我很放心。” 他身形微晃,轻轻笑起来,过了许久,他收起笑,淡淡地道:“那就等葸儿长大,你不担心的时候,再说其他的吧。” 我惨然一笑,道:“你觉得我还能活下去?” 他弯身低头,盯着我的眸子,道:“我很后悔接手玉器店和酒楼,即便接手后,也应早日脱手卖了。更后悔任由让瀚儿出宫,让他自由出入店里,我更后悔当年皇阿玛没认你之前,为何不先开口要了你,……,我最后悔的是,为何自己是阿哥,一切都不能随心所欲。” 我苦苦一笑,你有诸多后悔,我又何尝不是,当年为何要抛下双亲去了深圳,即使来到此间,为何不能控制住自己,为何要喜欢他。 他嘴角漾出丝笑,直起身子,敛了脸上的表情,淡声道:“有些事发生了,后悔也没有用,但将来之事,我还是能把握的。我会让傅雅每日陪你,瀚儿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园子,但是兰葸会留下陪你。” 我无言苦笑,他这么安排,如果我出了事,傅雅势必要受到牵连。 秋风渐起,我手腕上的伤也已痊愈。弘历果真让傅雅与我同宿一室、同吃一桌,日日夜夜陪伴着我。 我站于窗前,默看着落叶飘下 。傅雅为我披上外衣,道:“娘娘,你身子经不起冷风吹。”我叹口气,转身走到桌边,默默开始研磨。背后的傅雅也轻叹口气,道:“你今日自早上开始一直没用膳,身子怎会受得了。”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兰葸冲了进来。傅雅忙拦住她,轻声交待道:“葸儿,娘娘午膳还没用。”兰葸过来扯着我的袖子,仰起小脸,道:“额娘,我陪你一起吃。”我心中一酸,点点头。傅雅一喜,忙吩咐摆上。 自已本就不饿,有些食不知味。兰葸许是在外疯跑,真的饿了,吃得倒是津津有味。 傅雅抿嘴笑笑,我摇了摇头。门外傅雅的贴身宫女,轻声把她叫了出去,压着声说了一阵子,傅雅脸色微变,回身看我一眼,挥手让宫女退下,走到跟前,笑着道:“娘娘,雅儿先出去一会儿。” 我笑着点点头,她走两步,又转过身交待兰葸道:“我回来前,一定要陪着额娘。”兰葸边吃边点头。 傅雅匆促地走了,我默默看着兰葸,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咽下口中的饭,皱眉问我:“额娘,为何她们都说,我早晚得管皇兄叫阿玛。” 我一呆,竟没想到这一层,弘历在养心殿理政,而自己住的却是西暖阁,确实不合规矩。 起身,兰葸起身就要随着去,我温言道:“葸儿乖,待你用完膳,额娘就回来了。”她点点头,又坐下来继续吃,我提步出房,径往养心殿方向走去。 “……,我们满人虽然可以兄死,弟娶其嫂。但是,她不是别人,是你皇阿玛的贵妃。额娘已经给了几个月的时间,你怎么还未想通。难道,你想让额娘告诉她,杀害皇上的人是她阁内的宫婢翠竹,那宫婢还有个名字叫什么来着,……,瓜而佳。岚冬,你想让她知道吗?”是熹妃的声音。 我身子一晃,‘翠竹’、‘瓜而佳。岚冬’交替在脑中闪过,瞬间,前尘往事连了起来,一直没有找到的瓜而佳。岚冬竟然也进了宫,而且在我们身边,难怪她会带香炉入宫,难道她说双亲去世时自己不在府中,难道她会寡言少语。 原来这一切仍与自已有关,一呆,愣站在殿门。 殿内弘历默不作声,傅雅的声音响起:“额娘,你不要误会,皇上没有别的意思,并不是额娘想的那样。” 熹妃道:“皇后这么懂你的心思,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当年,额娘就知道你的心思,也曾动过念头,向你皇阿玛开口要了她,可是,晓文虽然看似是一名普通宫女,可她普通吗?刚进园子,便在宫宴上发生了你十四叔认错人的事,紧接着皇后娘娘又把她要了来,但她在坤宁宫里才待了几天,你皇阿玛身边便恰好少了个奉茶的人,你皇阿玛身边随便用过什么人吗?她做的一切你皇阿玛都包容,这让额娘怎么开口,……,额娘知道你不糊涂,不会真娶了她,也知道只想让她活在你的眼前,可是……。” 她话未说完,弘历便沉声道“额娘,你不要再说了。” 熹妃轻叹口气,道:“你想让她好好活着,可你心里可知道,人有时活着,比死了更痛若。” ‘啪’地一声自大殿内传来,傅雅惊恐地道:“皇上,你的手流血了,……。”大殿里恢复寂静,我在心里惨然一笑,转身往回走去。 ――――――――――――――― 熹妃坐于对面,面带忧色,却依然浅笑着道:“妹妹找我来,有何事?” 我把手中的字条递给她,嘴角噙着丝笑:“相信这个应该不难找。”她接过,展开一看,脸霎时苍白,盯着我道:“你想……。” 我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有时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她又是一呆,我递给她一封信,道:“这封是给皇上的。” 她迟疑了下,接过,站起来,对我矮身一礼,道:“姐姐谢你成全。”我笑着摇摇头,道:“是你成全我才对,今晚你想办法绊住傅雅。”她点点头,微叹口气,眼圈微红,转身向外走去。 默默坐着等,心中异常平常,还隐着丝轻松。 轻叩房门的声音响起,我抿嘴轻笑,她的速度居然这么快。我起身,走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的竟是张毓之。 一呆,愣在原地。他身着侍卫服饰,凝目望我一会儿,闪身进了房。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忙掩上门。 他看了看我的手,问:“手腕好了吗?”我抚抚那细长的疤痕,疑惑地问:“你怎会知道,你不是回天目山了吗,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日在街上的人,是你吗?” 他眼神一黯,道:“时间紧,我长话短说,自我回京,就一直在宫中当侍卫,都是些拳脚好的,暗中保护皇上。”他自袖子掏出一纸书信,递给我。 我疑惑地抽出来,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跟他走’,落款日期却是今日。 我身子一颤,心中不信、惊喜、害怕搅在一起,眼睛盯在这几个字上,看了一遍又一遍,他道:“我们现在就走。” 我抬起头,泪自眼角落下,问:“他还活着?”他眸蕴隐痛,默盯着我,半晌后,才点点头。 喜极而泣,泪奔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我问:“那大殿中的人……?” 他回道:“那只是名侍卫,和皇上身材差不多,只是脸被毁了。” 我问:“中间那滩血是谁的?” 他回道:“李答应的,若不是她先挡了一刀,恐怕皇上……。” 我问:“那她……?” 他回道:“当场毙命。” 我鼻头一酸,又问:“怡亲王去时,你可在身边?” 他摇摇头,回道:“王爷去时,只有师傅在,棺材也是师傅亲手定上的,回来后,王爷棺木就被皇上身边的人接了去,灵前的人也全是宫中侍卫,相信除了皇上外,没有人见到。另外,皇上身边的隐身侍卫也是王爷走之前就挑好了的,我只是后来又加上的。” 我点点头,正欲开口,他已截口道:“出宫再问,我们……。” 门又一次被敲响,他飞身上了房梁。我拭去泪,打开门,熹妃进入房中,把手中的小瓶放在桌上,眼睛微红,道:“妹妹,这么多年以来,我心中佩服的只有两个人,以前的若曦姑娘,还有你。” 我微微笑了下,道:“你先回吧。” 她一愣,似是讶异于我态度的转变,我仍是淡淡笑着,她点点头,又瞅了眼桌上的小瓶,转身出门而去。 过了会儿,约莫着她已远去。我掩上房门,张毓之翩然落下,拿起桌上的瓶子,打开塞子闻闻,面上猛地变了色,默盯着我。半晌后,他把瓶子塞入怀中,沉声道:“夜已深,正是出去的好时机,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动身。” 我摸摸头上的簪子,耳边的坠子,拿起桌上的白羽箭,笑着道:“没什么要收拾的,只要带着小格格即可。”他点点头,我摸黑抱了熟睡的兰葸出来,一行人三人趁夜色匆促向外赶去。 ~~~~~~~~~~~~~~~~~~~ 乾隆元年。 水波潋滟,游船点点。 我和胤禛站在船头,他抚着我手上的戒指,笑道:“一生不悔。” 我低头看看无名指上的戒指,心头涌出融融深情,抬起头,盯着他柔声道:“无悔一生。” 他把我的手紧握于他的手中,脸上带着浅笑,看向湖面,淡声道:“碧湖绿荷,柳丝如烟。苏东波描写的不错,‘欲把西湖比西子,淡汝浓抹总相宜。’” 听他刻意加重后面一句,心中微怔一瞬,又蓦然想起他为何如此。面上一热,笑着搡他一把。 东方渐白,晨光初现。 我把头依在他肩头,静静地看着两岸南北高峰遥相对峙,空灵、恬静、清秀、悠然,心中一阵恍惚,我们两人真的过上这种梦幻般的日子了吗。 犹若是回答我心中的 疑问一般,身边的他道:“若曦,以后的日子我们可以随心所欲的过。” 我抬头朝他笑笑,道:“不受礼仪约束、也没有任何规矩。只是,你后悔吗?”他摇摇头,抚着我腕上的疤痕,盯着我,道:“心里可曾埋怨过,没有及时接你出宫,令你在宫中苦熬数月?” 他眸中柔和一片,依然默盯着我,我笑着摇了摇头,抿嘴而笑:“我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心中又怎会不知,弘历初登基,宫门自是防卫森严,张毓之又是隐身侍卫,从未在众人面前出现过,虽有令牌,但也不可能这么快入宫接我。再说,你胳膊上的伤,也不能离了他照顾。” 他轻抚着我的脸,头慢慢覆了过来,我微抬下巴,闭上双眼。 从此之后,天地之间任我们遨游,远离权术谋略,远离勾心斗角、远离尔虞我诈,过属于我们的日子,过我们想过的日子。 “额娘,你不是答应葸儿,一定会叫醒我,看日出的吗?”身后突然传来兰葸的声音。 两人快速分开,他面色讪讪,微微抬起头,望着远方。我脸滚烫,这丫头向来都是睡到日上三杆,没想到今晨会这么早。 我回过头,见兰葸发辫凌乱,揉着眼睛,赤着脚丫站在身后……。 ~~~~~~~~~~~~~~~~~ 我的新文开始连载,希望支持。 《契丹惊情之皇女初长成》:http://author。readnovel/novel/9952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