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诡异人生》 1、完美人生模拟器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苏午望着窗外的雨线,默默地叹了口气,他的心情就像外面的天色一样沉郁。

三年前的今天一样下着小雨,父母的死讯就在那天送到了自己学校。

坐在书桌前,他拿起一块手表。

手表是老物件了,小时候见爷爷一直戴着这块手表,后来传到父亲手里。

再后来,父母故去,这块手表就到了苏午手中。

他一直把这块表带在身边,聊作念想。

表盘镜面有些泛黄模糊,金属表链倒仍然发着亮光,此刻镜面下的表针一动不动,固执地指向两点十五分。

“怎么不转了?”

苏午皱眉看着停滞地表针,他从父母的遗物里翻出这块表以后,它就一直转动着,三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停止转动。

是不是坏掉了?

掐住自己的思维,他手指拧在表盘右侧的表把上,尝试拧转表把。

然而,表把却像是焊死在了表盘上一样,任凭苏午手指发力,它都纹丝不动。

他有些着急,更加大了力道。

冷不防手指抹过手表侧面的棱角,原本不会伤人的棱角在他用力过甚下,直接在他指腹上割出一个小小的创口。

鲜血立时渗出,染红表盘玻璃。

苏午连忙抽纸去擦镜面上的鲜血——但不等他擦拭,血液就在镜面上凝成一滴血珠,这滴血珠倏忽间渗进表内,落在表针上。

‘哒哒,哒哒,哒哒……’

原本停滞不动的表针,当下再度转动了起来。

像是得了那一滴鲜血的助力。

整块表盘都变作鲜艳的红色,而后鲜红色染透了表链,牢牢缠绕在苏午的手腕上。

他看到血色浸染下的秒针以肉眼难及地速度,顺时针转动着,过了一圈又一圈。

分针、时针的指向也跟着飞快变化。

表针尤在转动,苏午所处的居室陷入无边黑暗里。

一块巨大的表盘悬浮在黑暗中,所有的表针统统指向了数字‘0’,机械的电子女声在苏午脑海里响起:“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可消耗元玉,选择模拟自己或他人的人生,以此寻求诸多人生难题的解决方案!”

“当前仅可模拟你的未来人生,是否开始模拟?”

那一连串的女声冲击着苏午的思维,他看到巨大表盘上,秒针指向数字‘1’,‘1’旁边浮现出一个显示屏。

屏幕里的苏午坐在书桌前,正望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心皱眉沉思。

这就是自己目前可以选择模拟的人生么?

消耗的元玉从哪儿来?

从爷爷那里传下来的手表,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所谓的‘完美人生模拟器’?

苏午脑海里充斥着混乱的念头。

这些杂乱无章的念头,都在那个电子音响起后被冲开来:“你每次模拟结束后视评分获得元玉及其他奖励。”

苏午听着电子音,忽而想到父母离奇的死亡,会不会与这个模拟器有关系?

他心头一跳,终于下定了决心。

——或许可以从这个离奇出现的人生模拟器里,寻得一些谜题的答案!

“我要开始模拟!”他在心中发出回应。

“检测到你的元玉钱包余额为‘5’,个人人生模拟消耗一个元玉。”

“你初次使用完美人生模拟器,可消耗一元玉,随机获得一项永久天赋,是否消耗?”

苏午还没明白自己钱包里为何会有元玉,骤然听到模拟器的询问,他没有犹豫,直接消耗一元玉来抽取一项永久天赋。

不管是什么游戏,为了诱惑玩家消费,都会把首充奖励定得极为超值。

“天赋抽取中……”

“抽取成功!你获得永久天赋‘冷静(绿色)’。”

“冷静(绿色):你拥有在常人中比较突出的谨慎心理,能在混乱局面中细心观察周围事物,有一定的逻辑思维能力。”

这天赋抽取完成的刹那,苏午脑海里骤然一清,原本在思维中沉浮的诸多念头,都纷纷平静了下来,让他能仔细研判当前局势。

冷静天赋现在还只是绿色品质,是否说明,其上还有蓝色、紫色、橙色等品质?

模拟器抽取到的天赋,不仅是作用在模拟游戏里,更能直接作用在现实的自己身上!

“你可选择消耗一定的元玉,将现实中的物品带到模拟游戏中,选项如下……”

巨大表盘上只剩一根指针,一刻不停地飞快转动着。

而表盘周围的数字都变成了一件件物品。

选项0:你的身体(当下消耗10个元玉,可亲身体验模拟人生,身体在模拟人生中受到任何增益或减益效果都不可逆,身体在游戏中死亡,则现实同样死亡)

选项1:半包纸巾。

选项2:一把西瓜刀。

选项3:一把某刀剑厂出品的工艺汉剑。

选项4:三个折凳。

选项5:一套杯具。

……

密密麻麻的选项在表盘四周排开,所有东西都是苏午现实世界里所处房间中的物品。

他目光在选项0上停留良久。

这个游戏渐渐超出他的预料,让他直觉将要模拟的人生也可能会非比寻常。

除却选项0以外,剩下所有物品带入游戏都只需要一个元玉。

即便如此,苏午最终也一个都没选。

他的元玉并不多,要用在刀刃上。西瓜刀、纸巾什么的东西,难道游戏里会没有吗?

至于把自己的身体带入游戏中,那就更不可能。

初次进入游戏,怎能把自己的退路都给堵上。更何况,他也没有十个元玉。

苏午看到巨大表盘上的指针依次旋转一圈,都指向了数字‘1’。

表盘化作点点流光消散,提示音响起:“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眼前依旧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苏午置身的场景与刚才相比似乎没有变化。

但他仔细聆听,没有听到窗外的雨声。

他尝试站起身,在这个黑暗空间里摸索着,碰到了身前的桌子,而后靠着桌沿挪动脚步,在一面墙壁上摸到一个开关。

按下开关,黑暗空间就被瞬间照亮。

苏午看到两张拼合在一起,紧贴着一面墙的海棠色书桌,右侧桌子的角落里堆着几本书。

一台笔记本电脑合拢了放在桌上。

上面放着一个记事本。

他微微侧头,看到身后一人高的海棠色书柜,里面摆放着许多苏午很熟悉的书籍,只是这些书籍上都长出了层层的霉斑。

四面墙壁都生出如雨水浸泡过的黄色纹路,一丛丛青绿色霉斑沿着那些纹路向周边蔓延。

“这是我的房间。”

“毕竟我没有动过收拾房间的念头,它会持续到未来没有变化也是正常的。”

“不过,为什么房间里生了这么多的霉?未来这段时间雨水很多吗?”

苏午目光掠过窗户,但窗户完全被不透光的厚木板遮住了。

“为什么要把窗户遮得这么严实?”他心里有些奇怪。

迈步走到书桌前,看了看桌上的台历。

台历上用红笔划去了已经过去的日期,未被勾画的日期显示是‘太阳历二零三零年四月十七日’。

这个日期距离现实真正日期刚好过去了一周。

但苏午不能确定台历显示的时间就是正确的——他有时候会隔好几天才想起要划掉过去的日期。

他拿起桌上的记事本,一页页翻过熟悉的字句。

父母故去后,苏午开始有记事的习惯。

倒不是每日都写,但一周会写个两三次。

这个本来没什么用的习惯,倒成了他当下了解过去一段时间里发生过什么事情的绝好工具。

‘30年4月10日。

周一开早会的时候,主管要求我们周末也要打开手机,勤看工作群消息。

呵呵,他想得真美。老子偏不开。’

‘30年4月13日。

明天就要周五了,决定周五下班后去乡下通宵钓鱼。

王志友请主管周末去某个会所潇洒潇洒,悄悄话恰好被我听到,我要不要举报他们?’

‘30年4月14日。

举报了。

最近天气好像潮湿得厉害,墙上生了很多霉斑,书架上许多书都受潮了,按理说这也不是南方,空气有这么潮湿吗?

明天记得把书翻出来晒一晒。’

‘30年4月16日。

听说附近发生了几起杀人案,凶手还没被找到。

具体什么位置我没仔细打听过,并不清楚。

忘了晒书,下周再说吧。

墙上霉斑越来越多了。’

‘30年4月18日。

楼上住的那对情侣死了。

我没敢去围观,听说死得很恐怖,看到了一定会做噩梦的吧?

几层楼的租户准备搬家,楼下搬家货车开始排长队,我要不要也换个地方住?

这房间构造是不是有问题?这几天都是晴天,怎么还是到处长霉?’

‘30年4月19日。

闻到了轻微的死老鼠味,但没找到老鼠在哪。’

苏午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的文字没有记录日期,用红笔匆匆写下了一行字:最近死了那么多人,凶手真的是人吗?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人还能是什么东西?

苏午心底涌出一股寒意。

他合上笔记本,心头那股寒意还未散去,鼻翼间忽然闻到一股浓郁至极的死老鼠味。

更阴冷的气息就猛然从身后浮现,迅速贴上了他的整个后背!

怎么回事!

他匆匆转头,眼角余光只来得及瞥见脚下一团黑影忽然立了起来,而后一阵剧痛伴着血肉骨骼被撕裂摧折的声音就一齐冲上了脑顶!

苏午低头看去——

胸前绽开血淋淋的窟窿。

一只没有沾染一滴鲜血、至黑色、有十根手指的手掌在他胸前蠕动着。

苏午眼前一黑。

2、你是——影子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无。

评语:你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奖励:无。”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有如下几项,可消耗一定数量的元玉选择带出某几项物品。”

直径超过两米的表盘悬浮在黑暗里,表盘周围浮现出一件件物品,如霉变的书籍、臂力器、水杯等物品,苏午只要花钱,都可以将之带到现实里。

但苏午现在无暇顾及眼前的表盘。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即便是绿色的冷静天赋,也只是让他在常人中保持凸出的分辨能力、思维能力而已。

而他在自己的未来遇到的东西,却已经超出了常人能够理解的范畴!

“凶手!”

“凶手,凶手!”

突然,苏午连连低吼了几声。

直觉告诉他,那个突然从地上冒出来、一手洞穿自己胸膛的‘东西’,极可能就是未来的自己在日记里提到的那些凶杀案的凶手。

他联想到记事本最后一句话——最近死了那么多人,凶手真的是人吗?

凶手极可能不是人!

苏午转眼看向桌子角落的挂历,上面用红笔划去了一个日期‘三零年四月八日’。

今天是四月九日。

明天就要进入记事本记录的第一个日期了。

自己的未来真地会变成模拟游戏里的那样吗?

在最少九天以后,世界就会发生变化,人们想象不到的一些‘东西’,就会出现在现实里?!

苏午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尤自回忆着游戏里自己被一条漆黑手臂贯穿胸膛的样子。

那东西是从地上突然冒出来的,像是一团乌黑的泥浆一下子塑成类人型,用我思维都跟不上的速度杀掉了我!

它是什么?

它的出现有什么征兆?

如何躲避,能不能杀死?

想起记事本上自己提及过,有闻到轻微的死老鼠味,而自己在被那东西杀死的前一刻,也闻到了极其浓重的死老鼠味。

前者轻微,后者浓重。

这是否说明,闻到轻微的死老鼠味,表示那东西已经接近,或者说是盯上了自己。

当死老鼠味道变得浓烈至极时,它就会出现?从地面上骤然出现?!

苏午又想到未来房间的霉变,以及被木板封住不透光、且也未开灯的窗户。

隐约觉得这些与那个东西可能也有关联。

但他仅仅参与了一次模拟,也无法将各项线索统统理顺。

思量一阵,他坐直身体。

不能见了棺材才知道落泪,撞了南墙才想到回头——既然模拟器已经给出了未来的考卷,那自己就努力在这场试卷上刷个高分出来。

谁还不是个做题家了?

苏午平复了心态,望着眼前表盘上出现一项项物品。

都是他未来房间里的东西,但并不代表未来房间内的所有物品都罗列在了表盘上。

像记事本、电脑就没出现在表盘上。

说明每次模拟结束后,能从模拟世界带出的东西是完全随机,或是遵照某种规则被筛选出来的。

苏午略过这个选项,直接道:“我要开始下一次模拟。”

电子音很快给出回应:“你的钱包元玉余额为3,个人人生模拟消耗1元玉。”

“是否消耗元玉,将现实物品带到模拟游戏中?”

“否。”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苏午眼前又浮现一块屏幕,屏幕里的自己坐在书桌前,皱眉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心。

忽恍间,他的意识被屏幕吸摄去。

电子音响起:“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房间。

苏午在椅子上活动了几下身体,而后起身,依旧靠着桌沿走到靠墙的位置,按下灯光开关。

房间被灯光照亮。

他迅速扫了房间里的陈设一眼。

各项熟悉摆设、遍布淡黄纹路与青绿霉斑的墙壁、被霉菌覆盖的书籍,以及被木板遮挡住的窗户都映入眼帘。

桌角的台历上划去的日期,仍然到4月17号。

谁知道这个看起来并没有太多异常的房间,其实已经极可能被‘那东西’占据了?

盯着脚下的浅绿色地板砖,苏午深吸一口气,正要迈动步子,浓烈的死老鼠味骤然冲入鼻间!

那东西要来了!

他瞳孔一缩,伫立在原地,目光在四周及脚下梭巡。

再次看到被木板封住的窗户,他内心有了新的猜测。

那东西的出现方式,可能并不局限于从脚下冒出来——这个念头刹那而起——他眼珠匆忙转动之时,看到自己被灯光映照出的影子、桌椅等各项陈设被映照出的影子里,涌出了大量沥青般的液体,它们一瞬间朝苏午汇集而来!

将苏午整个人完全包裹!

‘沥青’黏住了苏午的皮肤骨血,随后向着四方延展——

躯体各处传来强烈的、大脑都无法承受的痛苦!

苏午的脑袋被一块沥青拉伸向天,他瞪着遍布红血丝的眼睛,疯狂发动每一丝力量,终于稍微低头——

他看到,自己的脖颈被扯断!

自己的四肢被扯断!

自己的内脏被拉扯出来,血淋淋的肠子拖到了地面!

“你是——影子——”

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孔上,嘴角忽然翘起,露出一个惊悚的笑容。

他全都明白了。

‘那东西’根本不是从地面冒出来的,它是光线投射下,被遮挡起来的部分投射在各处的影子!

怪不得未来的自己会将房间变得完全黑暗,会用木板封死窗户。

只要完全置身于黑暗中,它就不会出现!

未来的自己从哪里得到了这个消息?

念头如数据流刷过苏午的脑海,反而让他摒去了身体上的剧痛。

隐约间,他好似听到电子音的提示:“你自行领悟了临时天赋:疼痛转移(白色)。”

“疼痛转移(白色):你有依靠分散注意力的方式,来转移自身痛苦的能力。”

苏午眼前一黑。

电子音更加清晰:“你死了。”

“临时天赋:疼痛转移(白色)已消失。”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丁下。

评语:看起来你有了一点脑子,虽仍无济于事,但至少领悟了一项临时天赋,尝了尝鲜。

奖励:1元玉。”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表盘浮现,选项0出现一个类似徽章印记一样的三角形事物,苏午查看了它的详细信息。

‘天赋-疼痛转移(白色),消耗50元玉将它带出,成为你的永久天赋。’

“在模拟游戏领悟了临时天赋,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带进现实,成为自己的永久天赋?”

苏午扫过表盘,又一次略过这个选项。

50元玉,他出不起。

加上刚才获得的一个元玉奖励,他钱包里也只有三元玉而已。

“退出模拟器。”

苏午在内心说了一句。

念头落定,笼罩周身的黑暗消失无踪。

光洁明亮、不见一片霉斑的房间四壁呈现于眼中,他侧头去看书柜,书柜里的书籍也都未被霉菌覆盖。

这是现实。

但模拟器里的未来,就要在不久之后发生了!

打开电脑,苏午迅速在各种搜索网站输入一个问题:“如何在光照下不使物体产生影子?”

3、罡洞 苏午很快找到一个答案:灯光与物体垂直照射下不产生影子。

但是苏午很快想到,那个‘影子诡’可以从各种物体产生的影子里钻出来,而自己根本没办法使灯光垂直照射所有物体!

假设在进入模拟游戏以后,自己并不开灯,携带一把手电进去,使手电垂直照射地面,或许可以不产生影子——也只是或许而已,手电的灯光轮廓,算不算影子?

这种方式有很多弊端,再小心谨慎都有翻车的可能。

苏午又想到医院的无影灯。

他了解了一下无影灯的原理,发现无影灯也只是让本影减到最弱而已,做不到完全消除影子。

纵然无影灯奏效,自己可以在房间里装上无影灯,房间外呢?走廊呢?楼道呢?

他没有那个财力。

既然有光照的地方,难免会产生影子,自己能否选择只在黑暗里行走?

苏午脑海里灵光乍现!

他立刻把手机打开,忽略掉工作群里跳动的一条条消息,打开了名为‘钓鱼佬’的小群。

苏午编辑了一条信息:“各位老哥姐姐,有人出红外夜视仪吗?

或者有人卖这东西吗?求一台性能好的红外夜视仪,一手二手无所谓,预算五千以内!”

发出信息不到五秒钟,一个名叫‘户外钓鱼佬装备大全’的群友就加了苏午的好友。

众所周知,钓鱼是一项户外运动。

夜钓更是钓鱼的一大乐趣所在,野外河边钓鱼,难免磕磕碰碰,有人售卖红外夜视仪,帮助他人在夜间看清道路是再正常不过的。

户外很容易发生各种情况,苏午有一个朋友,就曾经在河边与一头野猪四目相对过。

‘户外钓鱼佬装备大全’加了苏午好友以后,就向他甩了几个链接,都是其店内售卖的各种不同品牌、不同类型的红外夜视仪。

苏午一边向其询问各品牌、类型的红外夜视仪具体情况,一边打开了一个买卖二手商品的APP。

这么贵的东西,总要比较比较心里才有谱。

进入APP主界面,屏幕里就出现许多大数据推送的商品。

因为苏午喜欢在这个APP里浏览一些宠物猫犬、文玩之类商品,所以大数据推送到主界面的也多是这些东西。

平常他看到这些都是一眼扫过,这次却被一件商品吸引了。

那是一件雕琢着神秘花纹、类似动物腿骨且一端包裹錾铜纹路的骨笛。

下面有这件商品的粗略介绍:罡洞/冈令、牛骨骨笛、破法镇邪、安定情绪……

商品的介绍字眼挑动着苏午的思维。

他点了进去,而后沿着推送一路浏览了数个类似的商品。

影子诡是超出常理的存在,那么能不能用超出常理的方式来杀死它?

比如用这种类似的法器。

反正是在模拟游戏中,不如试一试?

手机嗡嗡地震动着,左上角不断跳出‘户外装备大全’的头像,苏午斟酌一二,觉得可以尝试。

且要做好两手准备。

他在APP里输入红外夜视仪,搜索相关商品,浏览一圈后心里有了谱,继续与户外装备大全聊天谈价,最终以五千八的价格购入一台二手单筒头戴式红外夜视仪。

因为与户外装备大全在同一城市,对方爽快答应安排店员,直接两小时送货上门。

随后,苏午又在APP里一顿操作,以三千的价格买下一根据说是牦牛骨的‘罡洞’。

他再三与卖家确认了这件罡洞是牦牛骨材质的。

毕竟他浏览类似商品,发现还有好些自称是高僧小腿骨制成的……

现在情况诡异,他很憷这种跟人有关联的东西。

而且,谁知道小腿骨是不是取自真正高僧身上?

卖家答应安排加急件,争取在今天下午把东西送到苏午手中。

苏午松了一口气。

十几分钟的时间,将近万元就撒出去了。

虽然父母故去以后,给他留下了两套房子以及几十万的存款,但那些资产他都好好保存着,一分都没动用过。

现在花的这笔钱,是他近两年工作的存款。

将近八分之一的存款就这么没了,说不心疼是假的。

不过想到这些事物有可能帮助自己在未来立足,为现在的自己铺平道路,他就觉得这个钱花得值了。

之后,苏午点进名叫‘平安花苑7栋租客群’中,艾特了坐拥整个7栋共八层楼的房东:“大哥,楼道里的声控灯能不能修修啊?

我今早走楼梯差点没摔破膝盖。”

房东不用工作,在家里除了酗酒打老婆,就是玩手机刷某音。

所以很快回复苏午的消息:“下个月就修。”

“两个月前你也是这么说的……”租客‘清雨’跳出来道。

“确实该修修了,晚上不拿手机都看不见楼梯台阶。”租客‘小羊佩奇’道。

其后又有几个租客陆续蹦出来跟了几句。

被租客们如此质询,房东丝毫不慌,只是道:“说了下个月修就下个月修,你们要是着急,你们自己掏钱修啊!

声控灯又花不了多少钱!”

一般到了房东耍横的时候,租客们就会噤声,除非租客不愿意在这住了。

这些租客在平安花苑已经住了三五年甚至很久,光是搬家就要耗费去很多精力,因为与房东斗气而让自己没有退路,不是这些拖家带口的租客的最佳选择。

群里冷清了下来。

但未过多久,一条信息就跳出聊天框:“我修,我出钱来修!”

发出信息的人正是苏午。

房东巴不得省下几块钱,见状以消息来不及撤回的速度回复道:“好好好,你修你修,你什么时候修?

我把6栋的总电闸钥匙给你。”

其消息发出不久,一个名为‘五金工具’的人就出声道:“我这里有各种类型的声控灯,可以找我买,我也可以帮忙安装。”

“就今天修,在你们那买,你来帮我们安装@五金工具”苏午不想多麻烦,直接艾特了群里那个人。

如此就敲定了这件事。

他在‘五金工具’那选了带有‘智能声控/遥控’两种功能的声控灯,给各个楼道都安装上。

包括那些还能用的声控灯也换了个遍。

同时悄悄去配了总电闸箱的钥匙。

4、遗物 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巨大表盘悬浮于半空。

苏午正襟危坐,仔细聆听耳边的电子音:“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元玉余额为3,个人人生模拟消耗1元玉。”

“是否消耗元玉,将现实物品带到模拟游戏中?”

“是。”苏午立刻回答。

表盘上的指针只剩一个,十二个数字变成了各项苏午可以带进模拟游戏的五品。

选项0:你的身体(消耗10元玉)。

选项1:奥尔法头戴式单筒红外夜视仪。

选项2:神秘的包铜骨骼。

选项3:平安花苑6号单元楼总电闸箱钥匙。

选项4:平安花苑6号单元楼楼道声控灯遥控器。

……

苏午首先选定了红外夜视仪,消耗1元玉。

之后目光在选项2的介绍上略微停留:这是一根不同寻常的骨骼,在恰当的时机下,它可能会有出人意料的变化。

选项2正是苏午从网上购来的‘罡洞’。

他看过模拟器对这件物品的介绍,觉得这件罡洞说不定真能在关键时候带给自己惊喜,因此将最后一个元玉花在了罡洞上,钱包内余额骤减为0.

剩下的选项3与选项4苏午并未选择。

并不是这两件物品没有那么重要,而是他已没有多余的元玉。

只能寄望于这次评分提升更高,让自己获得更多元玉,选取更多的物品。

而且,模拟器既然模拟的是自己的未来,那自己现在已经变改,未来也该出现一定变化才对。

未来的自己房间内,应该有自己专门准备的这些东西。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与前两次不同,这次有两块屏幕浮现在了苏午眼前。

一块屏幕里,自己正坐在书桌前,头戴红外夜视仪,左手持罡洞骨笛。

另一块屏幕中,则是完全漆黑一片。

苏午目光略过前者,直接落在第二块完全漆黑的屏幕上。

耳边很快响起电子音的提示:“你获得了‘遗物-神秘的包铜骨骼’,可以花费500元玉,开启遗物原本主人的过去人生,是否开启?”

“检测到你钱包余额为0,不予开启。”

模拟器不仅可以模拟苏午的人生,更可以模拟他人的人生。

只是他没有想到,想要模拟他人的人生,需要自己首先获得他人的‘遗物’,并且消耗一定元币,才能开启模拟。

这根骨骼的主人人生一定不同寻常啊……

模拟他的人生,竟然需要500元玉。

苏午思维转动着,骤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当时那卖家分明说过,这件罡洞是以牦牛骨骼制成的工艺品,如此说来,自己真花费了500元玉,可能会模拟一头牦牛的过往?

还是说……这根骨骼其实并不是取自牦牛……

“嘶——”

他止住自己的思绪。

再这样思虑下去,这次模拟就可能因为自己畏手畏脚半途而废了。

目力集聚于第一块屏幕,苏午的意识刹那被吸摄去。

电子音骤然响起:“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巨大表盘顷刻崩散去,苏午在黑暗里一伸手就摸到了身前的书桌。

他收回手掌,摸索到头戴的夜视仪上一个开关按钮,轻轻一按,佩戴着夜视仪的左眼就看到了黑白画面的房间。

这是高清夜视仪,看到的画面虽然是黑白色,但极其清晰。

桌面的纹理、墙壁上的霉斑都可查见。

苏午松了一口气,目光在房间里梭巡一圈,没有找到总电闸箱钥匙、楼道声控灯遥控器。他内心微沉,一手握着罡洞,一手拿起桌上的记事本与手机,直接塞进衣兜里。

拧转门把手。

‘吱呀’一声,门开了,显出外面素洁的客厅。

客厅采光的窗户同样被巨大床垫遮挡住,未透进一丝光亮。

看了眼茶几,几案上放着一台苏午颇为熟悉的物品——正在他头上戴着的红外夜视仪!

这东西在未来被自己放在了茶几上?

未来自己房间里既然有夜视仪,没道理不见其他两件东西!

苏午目光在客厅快速巡查,很快看到靠近房门的简易鞋柜上有一串钥匙、一个不到巴掌长的遥控器!

他快步走过去,将两件物品揣进兜里,暗暗庆幸自己猜测没有错。

三件物品都在模拟游戏里找到了对应的。

唯独罡洞不见影踪。

暂时记下这个细节,苏午拧动了客厅门把手,将门推开一道缝隙,凑近缝隙去看外面。

没有佩戴夜视仪的那只眼睛,只看到外面黑洞洞一片。

在黑暗里,‘影子诡’不会出现。

苏午手里拿着遥控器,探出屋外,对着漆黑一片的空间按下了‘关灯’的按钮。

这下就算他走出门外,发出脚步声,声控灯也不会打开了。

吱!

开门的声音在黑暗里尤为阴森。

苏午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夜视仪映照出对面房间的门牌号,以及从楼道上方墙壁蔓延来的霉斑,未再犹豫,迈开步子转下楼梯口。

踏,踏,踏!

即使苏午刻意控制,他的脚步声仍然在空旷的楼梯间传出老远。

在接近下一层的楼梯转角处,下层的声控灯直接被他的脚步声激活,猛地亮了起来!

洁白的灯光映照出栏杆与墙角的倒影,打在地上。

一阵淡淡的死尸腐臭气味倏忽飘入苏午鼻间,他头发都要因这刺激而竖立起来,思维在此时却尤然保持了运转——

只见他眼疾手快,直接伸手按下遥控器的‘关灯’键!

咔哒!

灯光熄灭!

楼层重又被黑暗笼罩!

淡淡的死老鼠气味并未继续变得浓郁。

但也不曾消散去,始终萦绕在苏午鼻间。

‘赶在那死老鼠味没有变浓郁前,让空间恢复完全的黑暗,影子诡就不会出来杀人!’

苏午得出一个结论。

但那股腐臭味由淡变浓的时间并不固定。

有时可能需要五分钟,甚至更久;有时却只要一个眨眼。

他这一次能幸运关掉楼道灯,下一次呢?

甩出脑海里多余的念头,苏午更加小心,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

平安花苑是老单元楼了,单元楼并不高,只有八层,苏午住在第四层。

从四楼到三楼,他速度比平常只慢了一点。

但从三楼到二楼,他却耗费了得有十分钟的时间!

并且走下一层楼就让他的体力大幅消耗,浑身大汗淋漓。

爬楼梯从来都很累,下楼梯却要轻松许多。

然没有哪一次下楼梯,像今次这样,让苏午觉得身体都要被掏空。

苏午在楼梯转角停留了一会儿,让体力恢复些许,这才迈步往一楼走。

将要走到一楼时,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一楼左手边的房门内传出。

房里有人?‘Ta’想干什么?

苏午皱起眉头。

5、黑暗行者 苏午尽量蜷缩起身形,借助楼梯栏杆遮挡自身,小心窥视着楼下发出动静的那处房门。

他心里极其紧张。

当下任何变数都可能导致此次模拟功亏一篑。

人就是最大的变数。

不久后,苏午通过夜视仪看到一个女人推开了房门,或是过于紧张,她推门用力稍大,以至于那扇门发出‘吱’地一声。

在黑暗的楼道里传出很远。

若不是苏午提前关掉声控灯,仅只是这个声音就足以将他们两人都置于死地!

苏午太阳穴突突跳动。

那女人亦被推门的声音吓了一跳,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手机倏然滑落,掉在地上。

只是手机掉落在地,也不会对当下声控灯关闭的局面产生影响。

可偏偏女人的手指触碰过手机屏幕。

屏亮了。

暗蓝色的屏保映亮了女人周围,映照出庞大而扭曲的影子。

“该死的!”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苏午天灵盖,他转身就要朝楼上跑!

在他鼻翼间萦绕的那股尸臭味,倏忽变得极轻,霎时微不可闻。

他愕然回首看到——

沥青般粘稠的物什从女人身周扭曲的影子里涌出,以念头转动都比不过的速度包裹了女人苗条的身材!

女人来不及尖叫,‘沥青’就堵住了她的嘴巴。

嘎吱,嘎吱,嗤啦!

‘沥青’物什包裹下传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跟着猛然散开!

灰白色地板砖上,铺就粉红的血肉碎片。

一只染血的手掌落在台阶上,朝着苏午猝然张开,又缓缓合拢了。

手机屏幕灯光熄灭。

最后一个刹那,苏午看到那些黑色的沥青组成一个人形,朝向自己。

‘它’融入黑暗里,消失无踪。

淡淡的尸臭却再次萦绕苏午鼻间。

他脑海里念头频动:“影子诡每次出现只能杀一个人——手机灯光还没熄灭,那女人已经被杀死,但影子诡没有再次对我出手!”

“它的击杀目标应该是距离周围影子最近的那个!”

女人因此而死。

这是模拟游戏,但在不久以后,就会变成现实。

苏午攥着罡洞的手心满是汗水,强迫自己收束念头,踩着溅落台阶的血液,一步步挪动到一楼,颤抖着手取钥匙开了电闸箱,关掉整个单元楼的电闸。

他的脚边就是女人的半颗头颅。

隐隐约约的电子音在他耳旁响起:“你自行领悟了临时天赋:黑暗行者(白色)。”

“黑暗行者(白色):你能较快适应黑暗,在黑暗里拥有一定的视物能力。”

“呼……”徐徐吐出一口气,苏午摒去脑海里的电子音,放空自己的思维。

他与外面的世界仅有一门之隔。

但这一道门也可能成为天垫鸿沟。

虽然苏午经常进出单元楼大门,但大门外有几处光源,他却没有留意。

也是模拟器出现后,他才格外注意了一下单元楼外的光源:出门外左侧有一盏路灯,斜对着大门;

往单元楼巷道右侧走,转角电线杆上也有一盏路灯。

这些灯光无法熄灭。

苏午只能寄望于手中的罡洞起作用,能在他踏进有光之地的第一时间,帮他拦住跟着出现的影子诡。

或许影子诡只局限在这栋楼里呢?

拧动把手,苏午拉开了单元楼大门。

他没有丝毫犹豫,拉开门的瞬间就按照脑海里无数遍预演的那样拔足狂奔,直接往巷道右侧奔跑!

橘色的路灯在转角投下大片阴影,

天光把苏午的影子拉长,

本来极淡的尸臭味在苏午影子投在地上的刹那,骤然变得极重!

咚咚咚咚咚!

苏午心脏狂跳,他根本不用回头,也知道沥青般的物什正从自己影子里涌出,下一瞬间就会让自己命绝当场!

抬起罡洞凑近唇边,苏午鼓起腮帮,猛然吹响了这件骨笛乐器!

“呜啊啊啊啊——”

像是鬼哭、像是人承受剧痛时发出的嚎叫声从骨笛里传出,刹那响彻这条不足百步的巷道!

刺骨的阴冷气息贴着苏午皮肤打着旋儿!

一阵阵猩红的风从罡洞里涌出,将苏午包裹,也驱尽了他鼻翼间萦绕的尸臭!

血风凝聚成一根缠着银亮筋脉的手骨,枝杈嶙峋的五根手指骨骤地抓在覆盖来的影子诡上,将之撕扯出一道裂缝!

苏午根本不及考虑眼前的变故,眼看生机在前,他闷头冲出了那道裂缝!

他丢下罡洞,

罡洞一端还汩汩冒着血风,延伸出的手骨将影子诡的一部分蒙在骨骼上,就变成了一条筋肉虬结的黑手。

这只手臂被天光、路灯光一照,就膨胀到数十丈高,与单元楼齐平!

漆黑大手夹在两栋单元楼之前,高高举起,

分裂出的数十根手指照着苏午猛地一拍——

轰隆!

大地被拍出巨大的凹坑。

苏午被埋藏在凹坑之下。

……

“你死了。”

“临时天赋黑暗行者(白色)已消失。”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丙上。

评语:生路已在眼前,继续努力!

奖励:丙上评分基础奖励50元玉、领悟临时天赋黑暗行者(白色)+1元玉、两次躲开‘影诡’的追杀+6元玉、天赋升级符咒(绿色)*1。”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表盘悬浮于苏午眼前,苏午的情绪平静了下来,看着表盘上出现的一项项事物。

选项0:天赋-疼痛转移(白色)。

选项1:天赋-黑暗行者(白色)。

选项2:奥尔法头戴式单筒红外夜视仪。

选项3:平安花苑6号单元楼总电闸箱钥匙。

选项4:平安花苑6号单元楼楼道声控灯遥控器。

……

“上一次模拟游戏里领悟的天赋,竟然还会出现在可带出的表盘选项里。”

“这是否说明,类似‘天赋’这样的事物,只要有一次出现在可带出选项中,未来每一次都会出现?这样倒是方便了。”

苏午在选项0与选项1之间犹豫片刻,最终花费50元玉,购买选项1-天赋黑暗行者(白色)。

疼痛转移天赋也是个不错的选项,但他目前更需要黑暗行者这个天赋,有了这个天赋,可以减少对红外夜视仪这种外物的依赖。

“你获得了永久天赋-黑暗行者(白色)。”

电子音响过以后,苏午顿时觉得一股清凉的感觉流过双眼,视力好似得到了轻微的加强。

“使用天赋升级符咒,提升黑暗行者天赋。”

模拟评分奖励苏午一张天赋升级符咒(绿色),正可以将任一项白色天赋升级为绿色。

他毫不犹豫将此用在了黑暗行者天赋上。

“提升成功!”

更多的清凉气息涌入双眼,苏午摘掉夜视仪,环顾陷入黑暗的房间,发现当下在黑暗里的视野,已经与佩戴夜视仪时相差无几。

绿色天赋就能有这样效果!

夜视仪仅用了一次,就可以宣告下岗了。

待会儿在钓鱼佬群里把这东西转手卖掉。

6、云龙观 表盘崩散去,苏午闭着眼睛,回忆先前发生的一切。

经历过模拟游戏的验证,可以确定罡洞对影诡确实有效,而且作用很大,能够撕开影诡,为自身开出一条生路。

但是,罡洞本身也是一件诡异至极的器物。

它与影诡相结合以后,同样会把苏午逼到绝境,横竖都是死,只是早死晚死的差别而已。

因着罡洞并未在模拟游戏里损坏,所以苏午离开模拟游戏时,它仍然落到了苏午手中。

苏午低头看着手里包铜凿孔的罡洞,分外确定此物绝不可能出自牦牛身上,更可能是一个人的骨骼!

哪个和尚庙会用人骨来做法器?

太邪异了!

但是……

苏午握着罡洞,眼神犹豫——真的把这件法器丢掉,又觉得十分可惜。

这是他手里唯一一件对影诡有效的东西。

丢掉罡洞,不能让局面变得更好,但是持有罡洞,却可以让他在面对影诡时有一线生机。

思虑片刻,苏午决定还是留下这件法器。

在诡变还未发生的时候,罡洞就是一件‘普通’的骨制工艺品,诡变发生时,也要吹响它,才能激发它的诡异。

这些在模拟世界里是得到过验证的。

他在模拟游戏里拿着罡洞跑了几层楼都没事。

只有吹响它的时候,诡异发生了——罡洞的触发机制应该就是如此。

此前模拟器给出的评语是‘生路已在眼前’,这是否意味着自己走出那栋单元楼后,马上就能离开影子诡的影响范围了?

自己当时沿着右侧巷道往外走的决定是正确的?

是或不是,再模拟一遍就知道了。

但在此之前,需要再找来一件法器,作为第二重保险。

……

云龙观隐于明州乡下山野之间,除却逢年过节周围村民会过来上香以外,平时鲜有香火。

当下正是周一少有闲人的时候,云龙观里却来了一位善信。

守着三清殿的年轻道士坐在圈椅上刷着手机,见有人来殿前上香,也不起身招呼,懒洋洋道:“各殿都有香烛纸钱,随取随用。

签筒就在功德箱上面,自己随便摇。

解签书也在那,摇了以后自己照着解就行。”

说完,年轻道士手指开始划拉起手机屏幕来。

苏午咂了咂嘴,也没打搅他,按着他的指点,取了线香给殿内三清诸神供上。

像是云龙观这种小道观,里面供奉的神只也是五花八门。

譬如当前三清主殿里,正中当然是供奉三清,但两侧却有两个满头肉髻的神——这不是佛门的佛菩萨?

也挪到三清殿里当陪客了。

对此苏午也是见怪不怪。

他曾经在这边的乡下参加过一个亲戚的丧礼,丧礼上请了道士来,道士却穿戴着和电视剧‘西游记’里唐僧一模一样的袈裟宝冠,走的是跳大神的仪式——属实让苏午开了眼。

上过香后,苏午走到了道士近前,露出一个笑脸:“道长。”

年轻道士抬头迷惑地看着苏午:“你不抽签啊?”

“不抽。”苏午摇了摇头,拉了个凳子在道士旁边坐下,神色略显郑重,道,“道长,我这些天总是心神不宁,总觉得家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道士神色一紧,直起了身子:“那你得去医院精神科看一看呐!”

“……”

“现在都讲究科学,信这个不能治病的。”道士一本正经地同苏午宣讲,反而让苏午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我师父能抓药,他要是在这,应该能给你开个安神的方子。

但他今天不在。”道士咂了咂嘴,“今天天不亮,他就钓鱼去了,说去的早,鱼儿才睡醒,这时候打窝好上鱼……”

“你师父做得对啊。”苏午连连点头,“尤其是早上四点钟那会儿,打好窝,那鱼——”

他猛然截住了话头。

自己来云龙观可不是讨论这个的!

年轻道士一看也是个新晋钓鱼佬,正听得津津有味,见苏午截住话头,还一脸纳闷地看着他:“怎么不说了?我最近也在钓,还没见着过鱼呢!”

“道长,我是有正事来请教的……”

“我知道,帮不了你。只能去医院精神科。”

“……”

在苏午坚持不懈地交流后,年轻道士终于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对他说道:“行吧,你现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找找。”

“谢谢,谢谢,多少钱?我给。”苏午连忙道。

“不用,你先等会儿吧。”年轻道士把手机揣回兜里,也不怕苏午是什么不法分子,把他云龙观里的雕像搬空,径自转去了后院。

苏午坐在圈椅上,喝着温热的茶水,环顾左右,只觉得此间清雅幽深,静谧宜人。

他内心萌生一个念头:在平安花苑呆着,未来必然碰上影诡。

那自己能不能换个地方?

如此未来面临的压力会不会小很多?

说不定影诡带来的危险局面就可以不攻自破了!

略作犹豫,苏午眼神一闪,在内心发出呼唤:“模拟器!”

巨大的表盘悬浮在苏午眼前,亦将他身周渲染成至暗,电子音随之响起:“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元玉余额为7,个人人生模拟消耗1元玉。是否消耗?”

“是。”

“是否消耗元玉,将现实物品带到模拟游戏中?”

表盘上浮现出五个选项:

选项0:你的身体。

选项1:装有个人证件、银行卡、信用卡的一只钱包。

选项2:一台手机。

选项3:一串钥匙。

选项4:一个半旧的记事本。

这些就是苏午随身携带的所有物品。

而他当前所处三清殿内外的所有物品都不在选项之中。

由此可见,苏午只能从现实里带走自己拥有的东西。

他直接略过了这个选项。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一块屏幕浮现于苏午眼前,屏幕里的他跪坐在三门大开的三清殿内,面朝三清上神,背朝着屏幕外的苏午。

大殿外,古树参天,枝桠张扬,笼盖着檐角脊兽。

天色昏沉,正当暮色四合时。

这副画面呈现出了巍巍气象,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

苏午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忽恍间,他的意识被屏幕吸摄去。

电子音响起:“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7、帝钟 苏午睁开眼睛,看过昏暗大殿里巍然而坐的三清尊神,以及两旁显得有些臊眉耷眼的佛菩萨。

殿内双侧烛光摇曳,灯火葳蕤。

身处此间,他莫名感觉有股寒意萦绕周身。

垂头环视周遭,当下光线昏暗,像是处于夜间的大殿里,各项摆设尽皆如旧,就是不见云龙观道士们的踪影。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苏午摸了摸衣兜,摸到衣兜里的手机,以及巴掌大的一个记事本。

自从经历过模拟器后,他就越发加固自己爱记事的习惯,决心将这个好习惯延续下去,记事本更是从不离身。

当下看来,未来的自己依然保有了这个习惯。

苏午微微安心。

通过记事本,他可以了知过去一段时间,自己经历了什么,外界又发生了什么?

正要打开记事本翻阅一二时,敞开的大殿三门外,忽然有绯红光芒照了进来,笼住殿里的泥胎塑像,以及跪坐在蒲团上的苏午。

什么东西?

殿外面的灯笼亮了?

苏午抬起头,忽然瞥见,在绯红光芒映照下,泥胎塑像面孔上的油彩‘融化’了……

一滴滴斑斓粘稠的液体从泥胎塑像脸上滑落。

每一尊泥胎塑像剥落去油彩的面孔上,都有一只漆黑的独眼。

那只眼睛像是在蠕动,缓缓将目光往苏午身上聚集。

苏午不寒而栗,也顾不得翻阅记事本了,抓起本子扭头就要跑——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一层层粘稠如泥浆的黑暗从泥胎塑像脚下蔓延,覆压了绯红色的光芒,漫淹到苏午自身!

他忽然定在原地。

半转着身,看到道观山门外的黑暗苍穹上,升起一只只血红色的‘灯笼’,灯笼如星河,笼罩了云龙观所在的矮山。

覆盖了远处依稀灯火辉煌的明州市。

门外也不安全!

苏午内心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粘稠的黑暗淹没了整座大殿,黑暗里响起咀嚼骨头的声音。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无。

评语:不作死就不会死。

奖励:无。”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有如下几项,可消耗一定数量的元玉选择带出某几项物品。”

选项0:签筒。

选项2:解签书。

选项3:香烛纸钱。

选项4:功德箱。

……

“略过。”

苏午退出模拟器,眼中犹有几分惊疑。

他本以为换个地方开启模拟,会有一个不一样的、或许更好的未来起点。

却没想到在云龙观内模拟出的未来更加恐怖!

当时模拟场景里,殿里泥胎塑像给他的感觉,比影诡要邪异数十倍不止。

真要是选择在云龙观呆到世界发生诡变之时,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云龙观以外,那一盏盏游荡在天空中、好似笼罩了整个明州市的‘红灯笼’,也不是善类。

不知道‘红灯笼’和云龙观里的塑像谁更恐怖?

模拟未来里,自己在平安花苑已经要找到一条生路,还是不要作死地到处试验了。

喝口茶压压惊。

在模拟器里度过一天的时间,现实里也就才过去二三分钟。

直到苏午将那一杯茶都喝完,年轻道士才拿着一个长条锦盒姗姗来迟。

其把锦盒随手递给苏午:“给你!

在你那放一段时间,等你觉得好些了,再拿回来就行。”

“好好好!”苏午忙不迭接过半旧的锦盒,将之翻开,显出了内里躺在红绸子上的一个铜铃。

铜铃上遍布绿锈,显然有些年头。

这件铜铃,即是苏午与年轻道士好说歹说,才向对方求来的一件法器-帝钟。

帝钟是道教重要法器,又名三清铃,一般道士驱邪降魔,祀神请圣都需要用到这件法器。

当然,现在不讲究这个。年轻道士拿这个过来,也是因为苏午想在云龙观购买一件能安神的法器。

它究竟有没有用,还得苏午带它到模拟器里验证。

“这是我师父箱子里的东西,很久没拿出来用了,你小心点用,过段时间给我送回来。”年轻道士口中叮嘱着,但看神色并不在乎。

其虽不在乎,却是帮了苏午大忙。

苏午不能无视。

想到自己先前在模拟器经历的情景,苏午本着报答的心思,提醒道:“道长,我觉得你们这道观也太偏了点,有些阴森森的。

你们师徒俩住在这儿,平时也要多注意啊。”

年轻道士好笑地看着苏午:“那您要给我讲讲风水吗?”

“我也讲不出来这些啊。”苏午摇摇头,拿出手机,亮出了钓鱼佬群的入群二维码,笑着道,“过几天咱们一块夜钓,道长加个群吧。”

“夜钓?行!”年轻道士眼睛一亮,当即扫了二维码,一进群就道,“诶,我师父也在你这个群里!”

苏午有些意外:“是吗?那我们还挺有缘分。

过几天咱仨一块夜钓啊。”

“可以可以。”年轻道士连连应声。

苏午与道士就此别过,打车回了平安花苑。

今天周一本来该他上班的日子,他却直接翘班,还把公司主管、同事全拖进黑名单,干脆利落地退了工作群。

反正上月的薪水已经结算,也不差这七八天的工资。

相比在公司上班,他这段时间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坐在书桌前,苏午打开了模拟器。

表盘浮现的瞬间,电子音也在黑暗里响起:“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元玉余额为6,个人人生模拟消耗1元玉。是否消耗?”

“是。”

“是否消耗元玉,将现实物品带到模拟游戏中?”

一件件物品浮现在表盘四周。

选项0:你的身体(因为你个人天赋有所增进,选择亲身体验模拟游戏,将消耗12元玉)。

选项1:神秘的包铜骨骼。

选项2:年代久远的帝钟。

选项3:奥尔法红外夜视仪。

……

“选项1、选项2带入游戏中。”苏午直接选定了两件物品,视线根本没在其他东西上停留。

他的黑暗行者(绿色)天赋,已经可以让他在黑暗中视物,效果与佩戴红外夜视仪相差无几。

如此再戴着夜视仪进游戏,就是浪费元玉。

至于其他物品,譬如声控灯遥控、总电闸箱钥匙,未来自己的房间里也有,不必刻意带上。

上次模拟,苏午没在房间里发现罡洞的踪影,为了保险,这一次他也选择带上这件法器,以及与此物性质相同的‘帝钟’。

“选择成功。”

两块屏幕浮现于苏午眼前。

第一块屏幕里,他坐在书桌前,皱眉凝视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心,是他此前模拟了数次的未来。

第二块屏幕,则完全漆黑,代表着遗物罡洞主人的过去,需要花费500元玉才能开启。

苏午目光集中在第一块屏幕。

一阵恍惚间,意识就被吸进了屏幕里。

8、灯笼 这是苏午第四次进入游戏。

听到电子音提示游戏载入成功的时候,他就站起了身。

‘黑暗行者(绿色)’天赋自动生效,看到了与红外夜视仪所见一般无二的黑白画面。

他迅速拿起桌上的记事本、已关机的手机,以及旁边的遥控器、总电闸箱钥匙。

上一次模拟结束后,苏午就开始训练自己养成将重要物品放在固定位置,方便寻找的习惯。

这个习惯在未来模拟里得到体现。

他将几样东西收好,环顾四周,依然没看到罡洞、帝钟的踪影。

推门走到客厅,也未见这两样东西。

苏午心里有了计较:“看来罡洞、帝钟这种神秘侧的东西,在未来模拟里不会被‘复制’出第二份。”

帝钟既然也未被复制,就说明帝钟也是一件有神秘效力的法器。

自己的眼光、运气倒都不错。

如此想着,电子音在他脑海里隐约浮现:“你领悟了临时天赋:锦鲤附体(白色)。”

“锦鲤附体(白色):你是平常人中比较容易获得神秘物品的那一类。”

因为自己连续得到两件神秘物品,所以领悟了这个天赋?

苏午心下点了点头,在客厅门口站定,透过猫眼看了看外面的楼道——黑白画面的楼道里,没有灯光亮起。

他随后拧开门把手,顺势关掉声控灯,小心翼翼地朝楼下走去。

有第一次的经验在,他这次很顺利就走到了一楼。

途中没有发生任何变故。

虽然在影诡手下每逃生一次,可以额外获得3个元玉的奖励,但是这种事情终究要搏概率。

运气好,影诡没能瞬间降临,杀死自己,就能吃到奖励。

运气差,影诡瞬间降临,那自己铁定没命,又要浪费一次模拟机会。

苏午在楼梯转角特意等了一会儿。

没有听到一楼的住户家中有什么动静,才到一楼拉下电闸,进而推开单元楼大门,直接狂奔而出!

咚咚咚!

巷道传荡起短促而激烈的脚步声。

天光洒进两座单元楼的夹道中,与街角的路灯交织出大量错叠支离的影子。

苏午的影子在光照下被拉扯得极长。

随着他狂奔而不断跳动。

一缕尸臭味在苏午鼻间萦绕,只一个呼吸的时间,尸臭味就变得极其浓郁,好像他旁边就有一具腐烂的尸体一样!

前方转角处,路灯发出橘色的光。

后方,他的影子、四周各种物体的影子里涌出粘稠的黑液,从四面八方向苏午刹那包裹而来!

尸臭味浮现的第一个瞬间,苏午已将罡洞抵在唇边,当下顺势吹响!

“呜啊啊啊——”

鬼哭般的声音从罡洞里传出,阴冷之风刮过苏午的皮肤。

这风瞬时被赤色染透,环绕着苏午,在影诡向苏午覆盖来的当口,风中冲出缠绕银亮筋脉的手骨,向前猛地一突!

嗤啦!

影诡被手骨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苏午闷头冲出!

与上一次不同,这次吹响罡洞召出的手骨跟了苏午两步,才被后方的粘稠黑液包裹!

灯光映照包裹上一层黑膜的手骨,它直接膨胀成数十丈长的一条十指黑手,塞满整个巷道。

十指狠狠攥向咫尺之间的苏午!

“来!”

苏午嘴里迸出一个字。

他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眼睛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癫狂。

右手中紧握着遍布绿锈的帝钟,手腕剧烈摇晃起来!

“叮当当当当!”

厚重里透出几分清亮的铃铛声响彻巷道,无形的声波以苏午为圆心,向四面八方发散!

抓向苏午的那十根漆黑手指猛然顿在半空!

它被定住了!

帝钟,很有用!

苏午不敢犹豫,握着帝钟扭头就往转角处逃!

上一次他沿着这条路逃跑,模拟器的评语是‘生路已在眼前’,说明走这条路就可能得救!

然而,他还没走出几步,猝然间感觉身后寒意迫近——

“叮当当当当!”

苏午再度摇动帝钟,同时扭头回看,看到黑手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已不足两米。

刚才没有摇响帝钟,它脱离了控制,差点就接近苏午,将他一把捏死!

幸好他反应快了一拍!

好险!

不敢再背对黑手,苏午正对着两米外的巨大手臂,一边摇响帝钟,一边缓步后退。

无形的声波向四周持续发散,将黑手笼罩于其中。

于是,黑手就像是一个掉帧的小视频一样,在律动里一卡一卡地行进着,始终与苏午保持着两米的间距。

直到苏午退出巷道,黑手终于没再追近。

它在巷道口徒劳地张开十指,却只能任由苏午身影渐行渐远,走出了这片单元楼。

天光倾泻在黑暗的岔道里,将地面照映得微微发亮。

苏午站在几个垃圾箱旁边,手执帝钟,看着自己身后与垃圾箱重叠的影子,影子里没再涌出粘稠的黑液,也没化为影诡立起来把他杀死。

直到此时,他才确信自己已经脱困!

逃生成功了!

好像也不是特别困难……

神经质似的笑了几声,苏午走出岔道,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街道两侧各色商铺林立,广告灯箱霓虹闪亮,犹然是繁华红尘相。

然而,街道里东一堆汽车撞在一起,西一堆汽车斜插进绿化带,到处黑烟滚滚,到处燃着野火,使得这繁华红尘变得莫名荒诞了起来。

苏午举目看向街道对面的一家理发店。

玻璃门里,有个理发师正在为客人理发。

其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扶着客人的脖颈。

客人的脖颈上没有了脑袋,他的剪刀在半空中徒劳地交错着。

理发师的脖子上也光秃秃的,没了脑袋。

苏午刚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再度变得激烈起来。

他眼睛连连转动,目之所及的商铺里,人们或坐或站或躺,但每一个人的脖子上都不见了脑袋!

没有一个活人!

这些人的脑袋都去了哪里?!

寒意冻彻苏午通身血液!

未等苏午回过神来,四周商铺里的灯光、街面上的霓虹招牌,及至汽车燃烧起的火焰都纷纷熄灭了。

一盏盏红灯笼从高楼建筑背后冉冉升起。

绯红光芒落在苏午身上。

他的视野无限拉高,俯瞰这条绯红而枯寂的街道。

在这条绯红长街里,距离他不过五十步的位置,一家蛋糕店旁边,突兀地立着一座小庙。

庙里橘色的火光传递出来,勉强在红光笼罩的街道里挣下一小块位置。

橘色的光芒透出很温暖、很安全的感觉。

苏午继续俯瞰。

看到了岔道口自己的身体僵立着,脖颈上光秃秃的一片。

原来单元楼外更不安全……

他脑海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9、诡手 “你死了。”

“临时天赋锦鲤附体(白色)已消失。”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下。

评语: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人生总是这么痛苦,不是吗?

奖励:乙下评分基础奖励100元玉、领悟临时天赋锦鲤附体(白色)+1元玉、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天赋升级符咒(绿色)*1。”

加上先前的3个元玉,苏午如今已经有104个元玉了。

乙级评分的基础奖励就是三位数的元玉?倒是丰厚。

获得丙级评分的标准是能掌握诡异的活动规律,进行一些有价值的尝试,而想要得到乙级评分,就需要成功在诡异笼罩的范围内逃生?

那么,想要获得甲级评价,是不是需要真正杀伤诡异?那东西真的能被杀死?

苏午内心思忖着,被红灯笼摘下头颅而升起的挫败感,因为这次丰厚的结算奖励而消散不少。

他的思维开始高速转动,分析整理诸多细节。

“出现在小区外、能在悄无声息间让人身首分离的红灯笼,暂且称为‘灯笼诡’。”

“自己曾经与这种诡异打过照面——在云龙观的那次模拟里。”

“当时匆匆一眼,看到的是明州市被一个个红灯笼笼罩了大半,那些灯笼甚至蔓延到了乡下。”

“可见,不同于影诡,灯笼诡覆盖了大半甚至全部的明州市,危害程度与影诡根本不在同一个级别!”

“就与灯笼诡这次照面来看,它似乎有一种可以令街道所有灯光瞬间明灭的能力,当灯光熄灭时,就是灯笼诡杀人的开始。”

“只是目前尚不能够确定,灯笼诡的杀人方式,是被它散发出的红光照到,人就会身首分离?

还是完全随机杀人,即使被光照到,只要未被选中,也不会死?

前者还可以规避,后者就只能听天由命,希望不要是后者。”

“街道上有个蛋糕店的旁边,有一座小庙亮着的光芒,和灯笼诡散发的红光完全不同,怎么从前没注意到那里有座庙?下次进入模拟后,要先去那个庙里看看。”

冷静天赋相对于现下的苏午而言,可谓是神级天赋。

哪怕这个天赋只是绿色品质,依旧让他能循出诸多蛛丝马迹,结合局势给出最合理的推断。

所以他消耗一张天赋升级符咒(蓝色),将冷静天赋提升到了蓝色品质。

冷静(蓝色):胸有激雷而面若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你拥有非常人能比的谨慎心理,古之名将般的洞察力,能在极其混乱的局面中迅速推演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天赋升级后,苏午只觉脑海一清,并没有其他的感觉。

他整理心境,从模拟器可带出物品的选项里,花费50元玉,挑选了一个天赋:锦鲤附体(白色)。

这项天赋越早获得,就能越早能见到收益。

通过罡洞、帝钟的验证,可以确定神秘物品对自身的提升是实打实的。

获得锦鲤附体(白色)天赋以后,苏午同样消耗一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将此天赋升级。

锦鲤附体(绿色):你的运气在常人中比较突出,更容易获得神秘物品。

其实模拟器里剩下的‘疼痛转移(白色)’天赋也非常有用,但现实里诡异还未发生,它的作用就没那么突出。

其实苏午兑换了锦鲤附体(白色)天赋后,还剩下54元玉,可以再把疼痛转移天赋兑换出来。

但那样的话,元玉又要捉襟见肘,会导致他的容错率极低。

所以他预备再进行几次模拟,积攒些元玉,再把‘疼痛转移(白色)’兑换出来。

收束了念头,苏午盯着黑暗里的表盘,出声道:“开始模拟!”

……

“呼——呼——”

苏午站在单元楼大门前,口中喘着气,脸上汗水不断滑落。

这次模拟里,他走了三层楼,遇到了七个想要出逃的人,结果他们都没做好相应的准备。

不是有人携带的手机突然有电话打进来,就是小年轻直接拿着手电筒出门,结果都死得很惨。

若不是苏午做足了准备,每一次都在楼梯转角停顿,保持静默,等他们被杀死后再通过,就很有可能被这些人拖下水。

通过这些人的死亡,苏午发现了一个嫁祸利器:强光手电。

强光手电可以瞬间射出一道笔直光柱,被照射到的地方会出现大片影子,影诡百分百从被照射出来的阴影中显现,杀死影子旁边的人!

那小年轻就通过这种方式,杀死了他的父母、妹妹,最后才搞死自己。

普通手电不够聚光,光芒向四周发散,投射出阴影,反而会让自身先一步被杀掉。

记下这个细节,苏午不再犹豫,直接拉开单元楼大门,拔腿就跑!

他有充足的经验,这次跑得轻车熟路。

一旦尸臭味浮现,立刻吹响罡洞——在吹响罡洞以前,苏午内心闪过念头:直接摇动帝钟是否也能定住影诡?

但他最终还是顺从了惯性。

罡洞吹响的瞬间,大量赤气从孔洞里涌出,一条人骨手臂缠绕着筋脉从赤气里显现,猛然间划开了影诡的包裹!

苏午顺势跑出裂缝,另一只手已经握持帝钟,只要手骨与影诡碎片结合,他就立刻将之摇响!

然而,这一次情况与苏午想的不一样。

赤气里摆动的手臂没有去撕扯影诡,为自身蒙上一层黑膜,而是骤然折转,手骨一端的骨节紧紧连在苏午的胁下!

一阵宛若被抽骨吸髓的疼痛直冲苏午脑顶!

这一瞬,哪怕他的冷静天赋也没了作用,他喉咙里迸出痛苦的嚎叫声:“啊啊啊啊啊——”

此种疼痛,非人所能承受!

苏午内心甚至万分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兑换疼痛转移天赋?

悔悔悔!

痛痛痛!

手骨的筋脉通过苏午胁下,在他全身蔓延开来,于是剧痛之中,又好像有一只只细长的血蛭在创口里不断扭动身体,更加痛了!

那根手骨在苏午胁下不断摆动着。

剧痛之下,苏午发现自身颤抖,那根手骨也会跟着颤抖!

它甚至能——顺从自己大脑里发出的指令——

唰!

刚被撕开一道巨大裂缝的影诡,弥合了身形,化作一个人形轮廓,一瞬间越过数步距离,覆盖向苏午!

此时,苏午胁下手骨伸出,再次将影诡撕出一道裂缝,扯下一片黑膜,包裹住骨骼。

手骨变成了一条筋肉虬结的漆黑手臂!

疼痛减弱,苏午拔足向右侧巷道转角!

10、庙 “叮当当当当!”

影诡追了上来。

苏午摇响帝钟,铃铛声里,影诡像是掉帧的画面一样,一卡一卡地向前行进。

但它速度极快,哪怕不断地卡顿,仍旧与苏午保持在两米距离间,不近不远!

同时,苏午发现,每一次帝钟摇响,那条接在自己腋下的黑手都会跟着卡顿一下,同时自身的疼痛也跟着不断消褪。

这条鬼手能自主行动!

方才扯下影诡碎片,让自身长出骨肉皮,固然受苏午念头的影响,但做出反应的却是鬼手本身。

苏午的意识可以影响到鬼手,但这种影响目前实在太弱。

他的大脑下达一个指令,属于自己的双手可以瞬间做出反应,而这个指令传递到鬼手上,它需要在一分钟甚至更久的时间里,才能微有反应。

一分钟的时间,黄花菜都凉了!

“叮当当当!”

帝钟的响声在巷道里不断回响。

苏午拖着腋下着一条漆黑而诡异、生出十根手指的鬼手,终于转过了巷道转角,走入昏暗的岔道里。

影诡在巷道转角处不断试图探出身形,它人形轮廓的脑袋从巷道里探出头,没有五官的漆黑面孔对着苏午。

苏午像是从那张黑脸上看到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内心莫名涌出一股寒意。

扭头看了看岔道尽头的繁华街道。

街道陷入黑暗——这是灯笼诡出现的前兆。

红灯笼即将飞上天空的时候,其笼罩范围内的一切灯光霓虹,都会统统熄灭,陷入黑暗,只有天光能洒落地面。

眼见此情此景,苏午内心蓦地打了个突。

他瞬间扭头,就看到四下里只有天光微亮的当口,巷道转角直勾勾‘盯视’着自己的影诡,瞬间消融。

下一刹,它出现在了苏午周围的影子里!

一瞬人立起,与苏午间距不过两米!

“叮当当当当当当——”

苏午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手腕却在最危险的时机,自主做出最佳选择,骤然摇动,帝钟声起,影诡定在原地!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里炸开。

“灯笼诡出现之前,所有灯光都会熄灭。而当街道陷入黑暗的间隔,影诡可以脱离那栋单元楼,继续追杀自己。”

“这段时间极其危险,绝不能掉以轻心!”

踏,踏,踏……

岔道里回响苏午的脚步声。

身前的影诡步步紧逼,却在帝钟的响声下被压制,始终与苏午保持着两米的距离。

一段不足百步的路,苏午却走了大约五分钟!

终于走到岔道口。

红灯笼升上高天,绯红的光芒落在苏午后背,他背上渗出一层冷汗,很担心下一刻,自己的视角会向上拉升,俯瞰到地面上自己的尸体。

但这一次,即便被绯红光芒映照,他的脑袋也好好地安在脖颈上。

只有身前的影诡无有任何征兆、泡影似的消失无踪了。

苏午转过身,看着绯红光芒映照下,街道各处店铺里都有无头的尸首,他们都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姿势,犹如一座座蜡像。

他脸色难看。

最坏的猜测还是发生了。

被红光映照,自己却毫发无损。

这说明灯笼诡的杀人方式,不是自己推测的那样,只要被红光照到,就必然会死。

它的杀人方式完全是随机的!

被红光是否映照,说明不了什么。

只要它升起,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可能会死,也都可能毫发无损!

这是一把悬在活人头上的刀子,至于这把刀何时落下,决定权不在刀下之人身上,而在刀子本身!

“赫!赫!”

此时,一阵剧痛忽自右腋下产生,疼得苏午心脏抽紧,急喘了两口气。

他低头去看右边腋下:鬼手在随意摆动着,它每一次活动,都让苏午生出剧烈的痛感!

“该死的!该死的!”

苏午攥紧帝钟,不断摇动,同时大脑不断发出抗争的指令,争夺鬼手的控制权。

双重压制下,鬼手安静了下来。

他环顾四周,目光很快锁定那间招牌叫‘宫廷糕点’的店铺旁边的小庙。

小庙用暗红的砖墙垒砌,与周围店铺装修风格截然不同,一眼就能识别。

此时,庙子里散发出橘色的光芒,在遍是绯红的长街里挣下了一丈之地。

“就去那里!”

苏午不再犹豫,拔足狂奔。

不知是因与影诡拉锯消耗了太多体力,还是自己心理原因,苏午明显觉得这次奔跑速度变慢了,两条腿像是绑了沙袋。

路过的服装店玻璃橱窗里,三个模特在绯红光芒里默然而立。

两个模特穿着入时的鲜亮衣服;

第三个则站在侧边,身上衣服并不鲜亮,也不入时,只是没有脑袋让她显得别具一格。

岔道口与小庙之间距离并不远。

所以即便苏午眼下体力下降,还是很快奔到了小庙前。

被小庙里散发出的橘色光芒笼罩着,苏午觉得身心的疲惫都好似得到缓解,心生莫名的安全感。

连一直有异动,需要用帝钟不断镇压的鬼手都安静了很多。

他频繁用帝钟压制鬼手,也就发现帝钟的响声无法影响灯笼诡。

每一盏像被鲜血染透的宫灯都在天空中照常转动,无一盏灯笼因为帝钟的响声而出现刹那停顿。

绯红轻悄悄散去,

四周霓虹闪亮,

满场寂静无声。

苏午站在橘色光芒里,打量着眼前的小庙。

这真是一座用砖砌造出来的小庙,它从左侧蛋糕房和右边的盲人按摩中间突兀‘挤’出,没有匾额,不见门牌号,与顶上的楼层根本不相连。

“街上有这么一座庙吗?”

“从没见过。”

“像是突然就出现的。”

心头萦绕着困惑,苏午推开了半掩着的黑漆庙门,迈过了一块木板隔成的门槛,走进其中,立刻闻到浓浓的烟熏火燎的气味。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生活在老家农村里,自家所处的那一条街道口就有一座土地庙。

因为一群老人整天躲在庙里吹牛皮、讲鬼故事,他们抽的各种各样的旱烟、在庙里点起火堆驱寒如此种种汇集起来的味道,就与当下这小庙里的气味差不多。

这庙子里没有供神像。

没有香炉、供桌、功德箱等物。

只有一个水桶粗的石质‘烛台’与地面连接着,烛台上燃着橘色的火。

火焰不知以何物为薪柴,只是它的燃烧,就带给苏午无限的安宁。

11、工作群里的诡异 苏午靠着墙坐下,休息了一阵。

他身上一直在不断涌起浓重的疲倦,即便庙里火光映照,也只是稍稍纾解。

且自身与那条鬼手相连的胁下,好似起了层层褶皱。

皱着眉,苏午吃力地拉开拉链,看到右侧腋窝下,与鬼手相连的那片皮肤松松垮垮,像是老人的皮肤。

甚至有不正常的黑斑从皮肤上浮现。

这是怎么了?

——鬼手会让我的身体机能下降,生命力流失吗?!

苏午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他看着安安静静的漆黑手臂,只觉得这条手臂每一处都充满了邪异——使用罡洞,竟然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自己在现实里一定不要贸然去使用罡洞!

下次再进行模拟,必须要尝试只使用帝钟来脱险!

时间缓缓流逝,庙外的绯红光芒亮起又熄灭,熄灭又亮起如此重复了数次,每一次绯红光芒亮起的时间长短不定,绯光亮起前的黑暗寂静时间同样没有定数。

最短时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最长时有将近十分钟。

趁这段时间,苏午撑起身体,首先将记事本上的内容翻阅了一遍。

‘4月10日。

我预感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所以直接从公司自离,利用这段时间做一些准备。’

‘4月11日。

今天睡了个懒觉,睡到了下午两点。

准备的事情也不能操之过急,明天再说吧。’

‘4月12日。

夜钓一晚,白天睡觉。’

‘4月13日。

睡懒觉到中午,吃过饭后,买了一份明州市地图,一份华阳郡地图。

房东和楼上那对情侣吵架,说别人不知道在屋子里搞什么,弄得墙上都生了霉斑,这是他房子的问题吧?

我看我屋子里也开始长霉了。’

……

苏午合上记事本。

哪怕自己现在已经拥有了模拟器,未来的自己在记事里也从未提及过这个事物。

模拟器是现在的变数,未来是现在的结果。

结果可以从一定程度上反应变数的作用,譬如未来的自己开始有意识地购买购买地图、提前注意到房间的变化、因为内心不好的预感做些准备。

但结果已定,无法再运用变数。

除却睡懒觉以外,记事本上还是有许多有用的信息。

第一是霉斑在13号就在楼上滋生了,房东都因为这个与楼上情侣吵架,可见楼上的霉斑面积必定很大。

紧跟着在14号,附近就发生了三起凶杀案。

未来的自己特意打听了案发现场,虽然为了避免百姓恐慌而有消息封锁,但自己还是得到了线索——几起凶杀案都是在3号单元楼里发生。

3号单元楼的租户在此后纷纷搬家。

到15号时,楼上那对情侣离奇死亡,死状凄惨。

此时,未来的自己也在租户群里得到了一个消息,因此开始着手封闭窗户,切断任何光源。

把笔记本揣回兜里,苏午在脑海里回忆比对着第一次进入模拟游戏时,看到的记事本上内容。

第一次进入游戏时,记录的凶杀案在16号发生,楼上的小情侣是在18号才突然惨死的。

可见今次影诡提前出现了。

或许因为自己这只‘蝴蝶’扇动了翅膀,导致了它的提前出现。

也或是影诡的出现本身并没有固定时间,在一段时间内,它随时可能出现。

须要在之后的模拟里,及时查阅记事本,确定影诡出现的时间究竟是不固定的,还是确因自己做了某些事情,导致了它提前出现?

苏午将这一点牢牢记在心里,而后打开了手机上的社交软件。

首先点进租户群里,翻找消息。

当下租户群里一片寂静,无人在里面闲聊。

他手指向下划动,略过几行群提醒,就看到一个头像一片漆黑、名字也是一个空格的人在群里的留言:“平安花苑各单元楼住户注意:未来几天务必关好门窗,遮盖住房间内一切光源。

安静躲在家里,等候救助,我们已经在行动。

目前有一种经光传播的不明物质已经在平安花苑内弥漫,贸然开窗取光,使用各种光源,必定被该不明物质直接杀死!

请务必切断任何光源,生命无价!”

这段话被社交软件认证过,用蓝框醒目标注起来,下面直接配了几张打了马赛克的尸体照片。

即便打过马赛克,也能看出场面的惨烈,尸体死状的恐怖。

正是因为看到了群里这个消息,未来自己才把窗户封死,各种设备都关机,避免任何产生光芒的东西留存。

苏午点开那个头像一片漆黑的人的个人页面。

简介里只有一串数字‘20280733’。

“这个人是明州市对抗诡异力量的工作人员吗?

影诡是通过影子四处杀人的,不过直接对普通人解释这是一种‘通过光传播的不明物质’,可以消除人的恐慌。

同时让人最大程度对‘光’产生忌惮心理,这样也可以。”

苏午从这位工作人员的简介上未得到任何线索,后退出租户群,发现其他几个群组里还有人在聊天。

最引他注目的,无疑是前公司的工作群。

自己直接自离退了工作群,什么时候又加进来了?

内心闪动着困惑,他点进工作群里。

立刻看到头像是西装精英的前主管‘黄至诚’在群里不断发出一条条消息:“有人吗?”

“都死了?”

“怎么今天都不来上班?”

“@王志友,怎么没来上班?”

“@小脑斧,怎么没来上班?”

“@王志友,怎么没来上班?”

……

‘黄至诚’不断艾特群成员,没一个人出来回应他。

这孙子不知道城里现在成什么样了吗?被他艾特到的同事,说不定早就变成无头尸体了。

看着‘黄至诚’机械地艾特每一个群成员,苏午皱了皱眉,正要再次退出群聊时,忽然,前主管艾特到了他:“@公子吃饼,怎么没来上班?”

‘NMB,司马东西,脑子有病?’

苏午打出一套素质三连,犹豫了一下,没点发送。

他忽然觉得这个工作群里发生的事情很诡异。

然而,这次‘黄至诚’像是与苏午杠上了,看他没有回应,并未像其他群成员一样直接跳过,而是持续艾特苏午。

“@公子吃饼,问你呢?”

“@公子吃饼,为什么不来上班?”

“@公子吃饼,怎么不说话?”

“说话!”

“说话!”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找不着你了吗——”

最后一段话,直接变成殷红而扭曲的一行血字,骤然间涂满了苏午整个手机屏幕!

12、传染的灯笼 血液涂满整个屏幕。

一只遍布红血丝的眼睛从屏幕上长了出来!

眼珠死死盯住苏午,‘黄至诚’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我看到你了!”

“我看到你了!”

苏午心里一个激灵,直接把手机丢出老远。

手机撞在砖墙上,落在墙角,溅起了一团灰尘。

屏幕仍然亮着光,但蒙在屏幕上的血迹却倏忽消失,没有了痕迹。

手掌撑着地面,苏午从地上爬起,走到墙角去看自己那台手机。

除却边角有磕碰的痕迹,手机并未损坏,屏幕上还显示着群聊天的界面,‘工作群’里的最后一条群聊天记录是‘黄至诚’发出的:“我看到你了!”

“就这?”

他皱着眉头,又把手机捡起来,点进工作群个人设置界面,直接退出了群。

拿着手机在小庙里安静等了几分钟。

手机没有异常。

自己也未被再度拉进工作群内。

“看来这种诡异是通过‘黄至诚’的社交账号,或者是那个工作群来传播的,跟手机本身应该没有关系。

不过,‘黄至诚’刚才说看到我了,那它会将我当做目标吗?

如果抓到我,还能把我拖回去继续加班不成?

以及,‘黄至诚’只是在群里放了狠话,却没有当场出来把我带走,是不是因为小庙本身规避或者阻挡了它对我的抓捕?”

想到这里,苏午内心有些怒气。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该死的东西还想压榨自己!

‘咕噜噜噜……’

苏午的腹部传出一阵响声。

他摸了摸肚子,感觉到饥饿感正在迅速增加。

刚才翻阅各种信息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肚子有点饿了,没想到才过去短短十几分钟,他就有点无法忍受这种饥饿感。

未来的自己没有吃晚饭吗?

饿得也太快了。

不过这也给自己提了个醒,要提前准备一些生活必需品,在这个小庙附近找个地方寄存。

到自己真正开始在现实里逃生的时候,就可以省很多事。而且减少外出频率,可以有效降低灯笼诡杀死自己的概率。

苏午把手机留在了小庙里,拖着右腋下的鬼手,走出了小庙。

此时漫天红灯笼刚刚消失,正是街道霓虹闪烁的时候。

一出小庙,他直接锁定数十米外的一个小副食店,迈动步子奔了过去。

饥饿感像一团火在他肚子里灼烧着。

才奔走出五六步,苏午就感觉四肢无力,心脏砰砰直跳。

好像刚才的每一步、甚至是在庙子里站立的片刻,都对他体内积蓄的能量造成了巨大的消耗!

怎么会这样?

很不对劲!

苏午放缓了步伐,首先想到的‘黄至诚’工作群诡异搞的鬼。

但他旋即否定这个猜测。

饥饿感一直在持续增加,在未打开手机以前,饥饿感就已经开始凸显了。

那么,让自身能量急剧消耗的罪魁祸首,应该是腋下这只鬼手!

它带来的坏处实在太多了!

至今苏午还没发现它有什么正向的价值。

幸好这是在模拟未来里,死了还能重来。

如果是在现实里,他必定会被鬼手拖死,那时死掉就真的是一了百了了。

七八十米的路程,让苏午直觉得像是跑了一场山地越野马拉松。

且是在能量即将耗尽、没有食物补给情况下的马拉松。

因为忌惮灯笼诡的出现,苏午尽量维持了速度。

跑到小副食店门前时,他几乎耗尽体内所有能量,跪坐在店门口的冰柜前,急喘了几口气,才勉力站起,步入店内。

电子音也在此时隐约响起:“你领悟了临时天赋:忍饥耐饿(白色)。”

“忍饥耐饿(白色):你是常人中比较能忍受饥饿的那一类,在非常饥饿的情况下,能保持相对于正常状态下的自己40%的行动力。”

苏午无暇顾及耳边的提示音,转而打量起眼前的副食店。

这个副食店开在一条过道里。

斜对面是一家亮着灯,但看不到人影的美甲店。

店面很小,只有前面一排玻璃柜台,以及后面一排摆着小食品的货架。

柜台与货架之间,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夹道。

平时应该是店主站在过道里,顾客要什么东西,他就转身帮拿什么。

此时这家小店的主人并不在,不知去了哪里。

可能已经死在了不知何处。

“老板在吗?”

“有人吗?”

苏午一边在门口喊话,一边走进店内拿取饼干、牛奶等各种小食品。

他本不指望会有人回应自己。

偏偏这时,夹道尽头黑洞洞的小门里,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听到了苏午的喊声,拍门来回应他。

“有人?”

他看向尽头那扇漆黑的门,慢慢靠近过去,一边走一边问:“你在里面吗?”

门内传出的撞击声越来越强烈,但就是不出声回应苏午。

最终,苏午停在了门口,他一手拽住把手,又道:“你不出声,我就开门了。”

里面或许没有人,只有一只小狗小猫,

也或许没有小宠物,而是一种诡异故意引诱苏午来开门。

但他当下把门打开,相当于提前趟了雷。

在模拟里把雷都趟过一遍,到现实中就可以规避很多危险。

哐哐哐!

撞击声变得急切起来,像是有个人在不断点头,提醒苏午:“快开吧,你快把门打开!”

苏午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拧转把手直接把门拉开!

他贴着货架,被拉开来的门挡住了身形,仅留脚踝以下部位暴露在外。

扑通!

像是有人贴在门上,冷不防门被拉开,直接头朝前扑倒在地。

那人的半边身子软塌塌地压在苏午脚上。

苏午能清楚感觉到,压在自己脚上那人的骨骼、皮肉,他试着动了动脚掌,提醒那人压到自己,让其赶快爬起来。

但那人一动不动。

死了?

他内心闪过念头。

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半空转动来去的声音,苏午瞬间联想到了什么,额头一滴冷汗滑落。

他咬紧牙关,让自身始终被门遮挡住,呆在这个三角区域里不出声。

骨碌碌碌——

外面物体滚动的声音忽然碾过了门板。

苏午仰起头,

看到头顶一颗中年男子的头颅满眼恐惧地看着自己,那颗头颅鼻梁上架着副眼睛,微有些胖,‘他’嘴唇翕动:“救救我,救救——”

话未说完,那颗头颅就化作绯红的血灯笼。

苏午的头颅跟着飞起,

两盏灯笼滴溜溜转出了夹道,升上高空。

小副食品店里,苏午的无头尸首松开了手,小门随意摆荡着,尸身向前倒下,压在另一具无头尸首上。

“天上的血灯笼,是由一个个活人的头颅变成!”

“那些头颅会以为自己没有死,保持求生的意志,向活人求救!”

“而他们看到活人的瞬间,被他们看到的活人首级,连同他们自身,都会瞬间变成血灯笼!”

念头频频闪过,苏午眼前陷入彻底的黑暗。

13、尸陀鬼之手 “你死了。”

“临时天赋忍饥耐饿(白色)已消失。”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上。

评语:你存活的时间虽然短暂,但经历足可以拍成一场电影。

奖励:乙上评分基础奖励500元玉;

领悟临时天赋忍饥耐饿(白色)+1元玉;

发现安全屋+10元玉;

容纳‘鬼手’+100元玉;

撕裂影诡+10元玉,四次躲开影诡追杀+12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天赋升级符咒(绿色)*3。

钱包余额:51+633=684元玉。”

彻底‘通关’了影诡副本,并且在影诡副本有所建树,令苏午直接获得了乙上级评分。

这次的奖励,大部分来自于通关影诡副本。

在灯笼诡势力区域,他只有两项奖励,即发现安全屋与领悟忍饥耐饿(白色)天赋。

安全屋就是他长时间停留的那座小庙。

模拟器对此做出了详细解释:“在模拟未来中,进入安全屋,将为你自动存档。

在安全屋内将很大概率不会被诡异攻击,但无法避免某些强大诡异拆毁安全屋。

现实世界里,进入安全屋除没有存档功能外,其他一切与模拟未来并无差别。”

模拟器的提示,说明了那座小庙不止存在于模拟未来,更存在于现实里。

但苏午经常从那条街上走,却从来没注意过这样一座庙。

庙子本身比较看起来就很显眼,与其他建筑与众不同,他自觉不可能粗心大意到忽略这座庙的存在。

“明天还是去那条街上实地查看一下吧。”

苏午放松了心情,浏览起自己能从模拟未来里带出的东西。

第一件物品就让他眼珠瞪得像铜铃。

选项0:尸陀鬼之手。

……

尸陀鬼之手:将此物带入现实,需花费2000元玉。

因该物品系你个人物品‘神秘的包铜骨骼’中的诡异,与部分影诡结合而成,所以只收取该物品本身价值1%的费用。

此物带入现实,模拟器将免费为宿主容纳。

目前容纳成功率:1%。

与宿主本身契合度:0%。

如容纳不成功,则诡异复苏,杀死宿主。

本物品的具体用途,请你自行探索。

副作用如下:

高频率使用尸陀鬼之手的情况下,将导致影诡随机出现在自身周围五十里范围内,向自身逼近。尸陀鬼之手与自身契合度越高,影诡出现的概率越小。

每一次使用尸陀鬼之手,都会消耗自身的能量,以及生命力。当自身生命完全枯萎之时,尸陀鬼之手将彻底复苏。尸陀鬼之手与自身契合度越高,消耗生命力越小,甚至接近于0。

即便不使用尸陀鬼之手,此物亦将在容纳成功后的一至三年内彻底复苏,复苏将导致宿主死亡,除非有可制衡此物的手段或物品。

……

三个副作用,对比这样一件‘拉轰’的东西,似乎看起来也没什么。

但这三个副作用一旦爆发开来,都足以要自己的命!

谁那么神经病把这种东西带进现实?

还要花2000元玉?

这种东西,白给我都不要!

……

苏午沉默了一阵。

其实他内心十分清楚,这只鬼手有什么价值——仅凭它能轻易撕裂影诡,打开一条逃生通路,就能看出它潜力巨大。

但将这只鬼手容纳到自身,代价却是让不过才二十来岁的自己,最多只有十年,最少只有一年活头!

甚至在各种副作用影响下,可能连一年的寿命都没有。

与它的价值相比,拥有它花费的代价也实在太高。

然而,诡异马上就要复苏,世界将与从前完全割裂,那种光景下,谁又能保证自己可以顺顺利利活到老死呢?

苏午内心甚是纠结。

好在‘尸陀鬼之手’既然出现在选项里,就必定不会消失,会一直存在,可以给他足够的时间考虑。

尤其是他现在容纳鬼手的成功率只有1%,当下就把这东西带出来容纳,那可真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了。

对于如何提高鬼手容纳成功率,以及契合度,苏午有一个可以尝试的途径,即花费500元玉,进入罡洞遗物主人的过去人生。

其中或许就藏着提高两项概率的方法。

甚至经历遗物主人经历过的一切,本身就可能提高两项概率。

他当下有684元玉,已经可以进行一次尝试。

不过此事的优先级,排在现实里成功逃出影诡-灯笼诡势力区域,找到真正安全的落脚点以后。

在此之前,他要把元玉都尽量投入在未来模拟上。

除非元玉真正宽裕到可以稍微奢侈一点,苏午才会考虑进入罡洞主人的过去人生里探索。

“兑换选项1:疼痛转移(白色)天赋。

兑换选项2:忍饥耐饿(白色)天赋。

消耗两张天赋升级符咒(绿色)将两项天赋都提升到绿色品质!

消耗一张天赋升级符咒(蓝色),把锦鲤附体(绿色)升级到蓝色品质!”

模拟器提示苏午,三张绿符咒可以升级成一张蓝符。

他忽略了这个提示,对模拟器下达了自己的指令。

很快,一阵热流涌过全身,几项天赋皆与自身融合为一。

锦鲤附体(蓝色):你的运气非常人可比,能极大概率地获得品质不错的神秘物品。

疼痛转移(绿色):在你抽烟、观看一些少儿不宜的影片时,哪怕是承受诸如老虎凳、烙铁、拔指甲盖一类的酷刑,都能面不改色。

忍饥耐饿(绿色):你是常人中非常能忍受饥饿的那一类,在极端饥饿的情况下,能保持相对于正常状态下的自己60%的行动力。

……

如今苏午已经有五项天赋。

蓝色天赋有冷静、锦鲤附身两项。

剩余的疼痛转移、黑暗行者、忍饥耐饿都是绿色。

五项天赋综合起来,令他的综合素质已经超过常人,在残酷环境下,他的生存几率肯定要强出更多人。

此五项天赋中,有四项都与‘生存’直接相关。

审视了自身在模拟器里拥有的‘财产’,苏午退出了模拟器。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便躺到床上睡下。

养足精神,明天他要开始处理自己现实里的财产,让它们在诡异复苏的未来,更有效地帮助到自己!

14、遇午而退 夕阳西下,残照将龙山山壁映得通红。

倚着半山建造的云龙观四周,树影婆娑。

盘着发髻的老者穿一身藏青色道袍,将电动车骑到道观门口扎下,返身从电动车上提下一个塑料桶,背上长条形的包裹,步入观中。

“徒弟,徒弟!”

他面上满是笑容,边走边喊。

看起来已经七八十岁的老人,提着个沉甸甸的塑料桶,依旧能健步如飞。

穿过过道,绕过三清正殿,老人就看到后院的灶屋烟囱里正冒出青烟。

两手锅灰的年轻道士从灶屋里迎出来,也是满面笑容,接下老人手里的塑料桶,边伸头看边道:“我饭都要蒸好了。

今天钓了几条鱼?”

其一眼就看到清冽的水中,乌泱泱好几条大鱼来回翻滚。

年轻道士神色一变,明明师父鱼获满满,他却不高兴了起来:“怎么又钓了这么多啊?

周一酸菜鱼,周二水煮鱼,周三红烧鱼,周四酱焖鱼,周五粉条炖大鱼……这都第二周了,上周钓的鱼还在缸里没吃完呢!”

对于钓鱼佬而言,每天都能钓上来鱼自然是人生一大乐趣。

但对于他的家人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任谁一天三顿不重样地吃鱼,吃三天也会忍受不了。

“诶,吃不完就放缸里养着嘛。”老道士有些讪讪笑道,“再不行,给山下的村民也送几条去。”

“送了啊。”年轻道士摇了摇头,还是把鱼倒进了院里的大水缸中,边倒边说,“前天我给姓张大伯家里送了几条大鲫鱼,他昨天提来了一桶白条鱼。

我给王叔家送了大花鲢,他给了黄辣丁。

我……”

老道士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忽然耸动鼻头,突地说道:“饭糊了!”

年轻道士闻言赶忙放下水桶,赶回灶房里。

见他走了,老道士才长出一口气,背着手回自己卧室里换了身衣裳。

此时年轻道士已搬了张小方桌到院里,摆好板凳。

把一盆饭并两条咸鱼、一盘杂菜、一个西红柿蛋汤端上了桌。

他先给师父盛好盆中心稍软些的白饭,自己舀了一碗锅巴,与师父相对而坐,夹了一筷子杂菜伴着白饭塞进嘴里。

老道士同样夹了一筷子杂菜,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和徒弟都很有默契地不碰那两条咸鱼。

给徒弟舀了半碗汤,老道士问道:“云清啊,今天有人来观里上香吗?”

“有啊!”名为‘谢云清’的道士不假思索地应声,“有人说自己晚上老做噩梦,觉得自家有脏东西。

这不是迷信嘛!

我劝他去医院精神科看看,他偏来这里求我卖他几件道观里的法器,我拗不过他,就把你一直没用过的那件帝钟借他了。

和他说好的,等他用完了再送回来。”

老道士夹菜的手哆嗦了一下。

抬眼看着徒弟:“你把我那件帝钟就这么给别人了?!”

“对啊。”谢云清不明所以,扒饭扒得飞快,含糊道,“有什么问题吗?”

“嘶——”

老道士好悬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眼前有些发黑,语气却放得极舒缓:“没什么,没什么。

别人既然有需要,借给人用一用也没什么……”

“放心啦,那人看着不像借了不还的人。”谢云清笑呵呵道,“他和师父你在一个群里呢,都是钓鱼爱好者!”

听到徒弟留了对方的联系方式,老道士的心里好受了些。

又听徒弟继续道:“那人挺幽默的,和我一个道士说咱们这道观风水不好,阴森森的,让我们下山住一段时间。”

“那确实挺幽默的,哈哈哈……”老道士笑出了声,强咽下嗓子眼里的汤,涨红着脸向徒弟问道,“那人叫什么,你有印象吗?”

“记得!”

“名字挺好记,叫苏午,午时已到的那个午!”

“苏午……是午时的那个午,没记错吗?”

“对啊。”

“吃饭呢,师父你回屋干嘛!”

……

简朴的卧室里,正对门的墙上挂着太极八卦图。

其下设了供桌、神龛、蒲团。

几样法器摆在供桌上。

老道士匆匆奔入房中,径自爬上床,打开床脚靠墙放5着的一个大木箱。

他将里面叠放得整齐的新衣裳一件件拿出,

从箱子底翻出一本道经。

布满老茧的手指翻动着书页泛黄的道经,终于找到了书中夹着的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十六个红字谶言:逢山而起,遇龙而兴,遇午而退,得金而寂。

“遇午而退,遇午而退……”

“原来是应在这里,时候到了啊……”

老道士喃喃自语,内心油然生出一种预感。

这时,谢云清跟着进了房里,看着半坐在床上的师父,他忽然觉得师父好似好了许多。

他内心生起浓重的不安,小心翼翼地向老道士问道:“师父,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老道士将纸条攥成一团,转头冲徒弟露出个笑脸,“云清啊,咱们待会儿趁天还亮着,先下山呆段时间吧。”

……

晨光熹微,明州市古玩市场的大爷大妈们已经早早地摆好了地摊。

摊上从史前文明的泥人、石头打磨件,到周秦汉时期的青铜器、虎符大印,再到近现代的旧相机、旧手表、旧薯片(已过期,不建议食用)都应有尽有。

“这个多少啊?”

苏午从摊子上拿起一件兵马俑,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这个八万!”摊主老头不假思索地报出一个价。

“二十!”

“卖不卖?”

老头挠了挠头,听到这个与自己报价相差极大的价格,竟有些犹豫:“二十,那也太少了,你看看这工,这可纯纯的秦时候的古董……

你再加十块!

诶,别走啊!

加五块、三、三块也行……”

苏午丢下陶俑,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人群。

生怕慢一步就被摊主拽住,被迫二十块钱买下那件‘秦朝’的老古董。

真正的兵马俑能在古玩市场出现?

还能二十块钱买到?

就算买到了真货,带着这东西上牢里鉴赏吗?

他就是试着按网上的攻略,同摊主报了一个价格,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八万块的东西直接砍掉了七万九千九百八。

15、粗瓷碗 时间已经过去两天,来到了13号。

这两天苏午忙得脚不沾地,只有晚上有时间模拟几次。

他在模拟未来里尝试只使用帝钟来逃脱影诡追杀,并且最终成功,且熟练掌握了这个方法。

此后的每次模拟,都是从小庙存档开始往外探索。

但每次走不出多远,便会在红灯笼照耀下身首分离,死于非命。

其实只要处于灯笼诡的势力范围内,在红灯笼出现时,即便未被红光照到,也极有可能被杀死。

副食店的老板躲在无光的小屋里,难逃身首分离的厄运;

苏午在一处地下室内躲了半个小时,亦不能避免被杀。

这就是随机杀人的可怕之处。

完全没有规律。

就像是摇骰子,人们永远不知道自己下一次会摇到什么点数,是生是死?

不能掌握规律,也就无法做出有效应对。

好在苏午可以在小庙里落脚。

他推测使得庙里的自己得以存活的主要原因,在于庙内灯台上燃烧着的火焰。

下一次进入模拟,苏午准备用蜡烛接续庙里的火焰,试试举着蜡烛在灯笼诡势力范围内行走,是否能避免被杀死?

在此之前,他要尽可能地在现实里做好准备,以应对两天后的诡异复苏。

苏午这两天的奔忙,就是为了应对未来的危机。

一直到今天,他才有空闲,想到来这个在明州市最出名的古玩市场转转。

凭借自己蓝色锦鲤附体的天赋,看看能不能淘到一两件神秘物品。

神秘物品不一定都有克制诡异的功能。

不过,有些物品本身属于其原本主人的遗物,买到这种东西,苏午正好可以借机去探索原主的过去人生。

他流连在周围的地摊。

时不时捡起摊位上的东西,拿起来问问是什么年代的东西,价钱多少?

得到的回复要么说东西是‘战汉’的,要么就是‘汉唐’的,明清的都少见得很。

摊主们的报价也是从三百到三十二万不等。

转转悠悠,苏午最终在一个摊前蹲下。

摊子上摆着几个做工拙劣的鼻烟壶、一排铜镍合金的银元宝、两块写着‘锦衣卫’的令牌等物。

苏午先拿起放在一个粗瓷碗旁边的锦衣卫令牌,把玩了一阵,手上沾了一层锈灰,他搓了搓手,向摊主问道:“这令牌多少钱啊?”

“五千!”这里的摊主一向敢报价。

搓了搓手里的令牌,手掌上又沾上更多锈灰。

苏午把令牌丢下:“这就五千了?”

随后,他又在摊子上翻拣了几样东西,向摊主一一问过价后,最终拿起了手边的粗瓷碗。

瓷碗做工拙劣,碗上画着一副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条鱼。

图案颜色都晕染开了,超过了线条的边界。

这种瓷碗就是给狗做狗盆,狗都不一定乐意用。

“碗多少钱啊?”苏午拿着碗,向摊主问道。

摊主坐在一个马扎上,瞟了眼苏午手里的粗瓷碗,老神在在道:“这个给你算五百吧,近代的东西……”

“就这还要五百啊?”苏午啧啧摇头,放下了碗,起身准备离开。

“那你说多少钱?你总得报个价出来不是?”摊主喊住了他,问了一句。

苏午转身给他伸出一只手,五指摊开。

“五十啊?这……”摊主眼睛闪了闪,还未把话说完。

就听苏午打断道:“五块钱!”

“不行不行,五块钱太少了,卖不了卖不了。”

“诶,那不然你再加五块?再加五块这碗你就带走,真是老物件了!”

“我要不是看这碗挺别致,我都不会买,最多加到八块,卖不卖?”

“卖!”

花了八块钱,苏午买了一个粗瓷碗。

他先前走过这个摊子,就觉得这个瓷碗莫名地吸引着自己,但按捺住了当场买下的冲动。

就算后来再转回这摊子,也是先找了几件东西问问价,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

如果上来就把碗捡起来说要买这个,那摊主嘴里这碗可不一定才只是近代的物件。

若不是夏商周瓷器很少很原始,对方说不定能把这碗说成是那时候的东西!

装好瓷碗,苏午离开了古玩市场。

他打车到平安花苑前的那条街道后下车,沿着街道而行,街道两边大部分超市、食品店的位置,他都已经记在心里。

店铺叫做‘宫廷糕点’的蛋糕店今天没有开门。

在这间蛋糕店旁边,并没有小庙的影子。

但在未来,蛋糕店旁边确实会出现一座庙。

苏午已经提前租下了蛋糕店后面的一个小杂物间,在里面放了一批压缩饼干、方便面、火腿肠、饮用水等物资。

到时候他可以很快将物资从杂物间转移到小庙里,减少暴露在外被灯笼诡杀死的风险。

苏午走过街道转角,沿着岔道向平安花苑走去。

这时,他揣在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拿出手机,上面显示一条到账信息:你尾号6239的账户04月13日9:43完成转存交易1643072.56,余额1649321.86。

父母过世时,留给了苏午两套房。

一套房子在老家平原郡首府,是为他以后在首府发展准备的,苏午一家都很少住在那里。

马上诡异即将复苏,苏午准备逃离明州市以后,就回老家的房子居住,不可能再在首府与老家两头跑了。

房产到那时候都不知道会是什么行情,若是发生诡异事件,一落千丈就是必然。

所以苏午选择提前售出了省城的房子。

现在房产也不好脱手,他是压了价格以后才卖出去。

钱终于到账,苏午也松了口气。

他在这几天已经把自己的积蓄花得七七八八,大半用来购买黄金,一小部分购买粮食,拜托在老家的发小把粮食屯在了家中,黄金则放在租房里。

毕竟几万块钱也买不了多少金子。

这些金子,在未来说不定就是硬通货。

现在这笔钱到账,苏午还要继续买进一批实物黄金存放起来,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随着诡异的复苏,各种古董文物也可能跟着附带上诡异。

收藏家们到时候或许会竞相抛售。

那个时候,即便货币贬值,黄金应该依旧坚挺。

他可以用这批黄金购买到从前根本买不到的古物!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

16、车窗里的蜡烛 客厅里伸手不见五指。

所有会发光的电器设备都被丢弃,能投射光亮的窗户也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苏午在如此漆黑的客厅里行走,依然闲庭信步。

由于黑暗行者天赋的存在,黑暗对他的视力影响已经很小。

他走进卧室,在书桌前坐下。

扫视四周的墙壁,可以看到墙壁上渐渐生出了青绿色的霉斑,一些淡黄色水渍痕迹亦开始在墙上浮现。

诡异正在悄无声息地侵蚀这里。

书桌上,放着一个背包。

记事本、食物、水、药品、蜡烛、香烟、一把强光手电、帝钟、罡洞、黄金等重要物品都在这个背包里。

苏午从包里取出帝钟、手电,把新买来的粗瓷碗放进包里,将生出些许裂痕的罡洞依旧压在最下面。

这根人骨骨笛里的诡异已经与影诡融合成‘尸陀鬼之手’,正在模拟器的出售清单里。

或许是因为没有了诡异的支撑,其上开始显现裂痕。

它现在对于苏午的唯一作用,就是开启其主人过去人生。

只要不影响它的这个作用,品相再差,苏午都不会在意。

一手握帝钟,兜里揣着红蜡烛,他打开了模拟器。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元玉余额为670,个人人生模拟消耗1元玉……”

“是否消耗元玉,将现实物品带到模拟游戏中?”

前面数次模拟,通关影诡区域已经不再获得基础评分奖励,只有成功躲避影诡追杀可以获得奖励。

如此元玉增减下来,目前苏午钱包里还有670个元玉。

他留意了一下可带出的物品选项,看到自己刚买到的粗瓷碗浮现其上。

选项6:做工拙劣的近代粗瓷大碗。

确实如摊主所言,瓷碗是近代的旧物件。

苏午没有选择将这件物品带入模拟,而是看向了表盘四周浮现的四块屏幕。

第一块屏幕里显示他坐在书桌前,选定这个场景,他会从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未来模拟;

第二块屏幕里显示他坐在小庙里,这是一个存档点。

第三块与第四块屏幕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前者是罡洞主人的过去人生,开启需要花费500元玉;

后者是粗瓷碗主人的过去人生,开启需要花费100元玉。

目光在四块屏幕上稍微停留,苏午的注意力聚集向第二块屏幕——小庙存档点。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黑暗徐徐散去。

小庙里,灯台上的火焰无声无息地燃烧着,橘色的暖光扩散到了庙外。

苏午背靠墙壁,平息下脑海里的眩晕感,就从地上爬起。

他手里拿着帝钟,兜里还揣了一把红蜡烛。

把东西暂时放在一边,他捡起上一次放在地上的记事本与手机翻了翻,二者记录的内容都没有丝毫变化。

13号时霉斑产生;

14号平安花苑里发生三起凶杀案,在3号单元楼;

15号楼上的小情侣死亡,群里进来了神秘人,通知民众隔断光源,自己的住处开始变得不安全。

此前苏午从租住的房间开局,模拟几次到达小庙这个存档点,每一次翻阅的日记内容都没有变化,跟这次一模一样。

但他第一次进入模拟时,看到的记事本记录内容,所有事件发生的日期都与当前大相径庭。

在第一次与后面几次之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影诡提前复苏。

苏午通过排查,确定是由于自己换掉楼道声控灯,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他后面几次也做了各种准备,包括封死窗户、门缝等等,但这些准备均没有导致记事本内容出现丝毫变化。

唯有那一次他换掉楼道声控灯以后,记事本上所有事件都提前发生,如此,原因也就自然显而易见。

苏午将记事本与手机放回了原地。

手机屏幕不时亮起,一条条弹窗消息浮现:“王志友邀请你加入博宇第3工作小组。”

“小脑斧邀请你加入博宇第3工作小组。”

“王志友邀请你……”

“黄至诚邀请你……”

这些弹窗消息一直在不断出现,没有一刻停顿,像是不把苏午邀请进从前的工作群里就不罢休。

工作群被诡异侵蚀,之前苏午亲眼看到一只眼睛从屏幕上钻出来,探查自己的下落。

他因此早就学聪明,看到工作群在自己的聊天列表里,立刻就会退出该群,甚至卸载这个社交软件。

卸载以后,却仍然有这些弹窗消息不断出现。

目前来看,这些弹窗消息除了占据稍许手机内存以外,对苏午并没有其他影响。

他也就暂时听之任之。

也想借机观察这个诡异的具体手段。

苏午从怀里抽出一根蜡烛,凑近了灯台,灯芯接触台上火焰的一瞬间就被点燃。

烛火无声摇曳。

这种蜡烛外面套着一层塑料壳,可以防风。

而且比较粗大,能燃烧很久。

他用手护着蜡烛的火苗,等到外面天上红灯笼坠落,绯红光芒消褪的当口,立刻迈步走出小庙,径直走向前面一家饭馆的门口!

饭馆门口停着一辆小轿车。

车门打开着。

苏午端着蜡烛,急匆匆走到车前,拉下了趴在方向盘上的无头尸体,坐上驾驶位,把蜡烛蹲在了控制台面上,而后打火,挂挡,启动。

车子驶入道路,开始持续加速!

早先几次模拟,他就已经发现这辆车子插着钥匙,主人却死在了驾驶位,而后苏午尝试驾车逃离。

他的驾照才考了半年多,一直没有机会亲身实践。

但在模拟未来里可以肆意开车横冲直撞,反而让他的驾驶技术提升了上来。

目前已可以平稳起步,通过较为复杂的路况。

并且因此获得了一个天赋:老司机(白色)。

老司机(白色):你能熟练地驾驶车辆,通过较为复杂的路况。

轿车转过弯道,顺着一条大路朝前笔直而去。

路灯、霓虹映照出道路上种种惨烈的车祸现场。

苏午的车子像是一条鱼一样,游动在这些‘障碍物’之间,速度未受丝毫影响。

这时,路灯倏忽熄灭,闪烁的霓虹、灯牌都跟着黯淡下去。

黑暗降临城市。

灯笼诡即将出现。

一瞬间,苏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角余光不时看向台面上火苗摇动的红蜡烛。

同时,他的脚掌死死踩在油门上,趁着这黑暗的间隙,让车子跑出去更远!

17、抱公鸡的女孩 嗡!

汽车低吼,风驰电掣。

车灯映亮前方的道路,照出道路上随意停泊的一辆辆交通工具。

整条街道在黑暗里像是睡着了,只有苏午开着车,在城市的梦中与诡异打擂。

红灯笼升上天空的前一秒,他驾驶车子再次转过一个弯道。

射出去的灯光照亮了十字路口处‘大润发’的招牌,从路口一个怀抱着什么东西的人影身上晃过。

人影?

苏午放缓车速,猛然扭头。

这时候,红灯笼升上天空,绯红的光芒倾盖整条街道。

红光照耀下,他看到十字路口一个穿睡衣的女孩,怀抱着不知什么东西,肩膀抽动着,低头走过路口。

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孔,她脚上的拖鞋踢踢踏踏。

绯色光芒照在她身上,在她身后映出长长的倒影,然而她毫发无损,很快通过了路口。

那红光照进车窗里,落在苏午的肩膀上。

控制台上的红蜡烛在这一刻剧烈燃烧,十五厘米长的蜡烛,在一个呼吸的时间内,化作一股青烟消散!

而后,苏午的脑袋像是一个气球一样飞了起来,在密闭的车子内摇来摇去。

“从庙里引了火的蜡烛,能抵御灯笼诡的侵蚀。但是,只能抵抗一个呼吸的时间……”

“一个呼吸以后,红灯笼没有坠落,自身就可能被杀死……”

“这一次,灯笼诡杀了我,没有杀那个女孩?”

“还是——”

苏午眼前一黑。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丁上。

评语:虽然你懂得了利用交通工具,甚至用了一点小伎俩来延缓自己的死亡,可你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它的阴影。

奖励:丁上评分基础奖励5元玉;

发现安全屋+10元玉。

钱包余额:667+15=682元玉。”

……

被灯笼诡摘下头颅,不会产生任何痛感。

苏午很快从混乱的状态里恢复,脑海里想着那个穿过十字路口的女孩,总觉得她有些蹊跷。

到处都是车祸现场,到处都是无头死尸的环境里,突兀地出现这么一个女孩,任谁都会觉得不对劲。

而且,那女孩难道是盲人,看不到随处可见的无头死尸吗?

她竟然没有找地方躲藏,还敢在街上随意走动?

还有,她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先前匆匆一瞥,感觉像是什么宠物,色彩挺艳丽的——穿着鲜艳衣服的小猫小狗?

灯笼诡杀死了自己,却没有把那个女孩也一并杀死。

究竟是灯笼诡正好选中了自己,还是她有可以避免被灯笼诡选中的方法?

疑问充斥于苏午的脑海。

他当即再次开始模拟。

……

查阅记事本,翻看手机消息。

用蜡烛传续小庙里的火焰。

等待下一次霓虹闪烁时,走出小庙,坐上饭馆前的轿车驾驶座。

苏午把一排蜡烛蹲在控制台。

除了第一根蜡烛燃着火苗,其余的还未被点燃。

一根蜡烛能抵御灯笼诡一个呼吸的时间,十根蜡烛就能让时间延长至十个呼吸。

有时候十个呼吸就能扭转局面!

他发动车子,冲进道路,沿着原来的路径转过弯道。

控制车速,在大差不差的时间,驶入了斜对面有‘大润发’超市的十字路口。

车灯晃过路口,苏午看到了那个穿着睡衣的女孩。

此时霓虹倏忽寂暗,红灯笼还不知会在何时升上天空。

苏午拿起控制台上的所有蜡烛,推开车门,快步奔向了那个女孩:“诶!这里危险,你怎么在路上到处乱跑?”

那女孩抬起低垂着的脑袋,长发遮掩着的是一张小巧素净的面孔。

她眉目柔婉,当下眼眶通红,与苏午隔着一条道路相望,嘴唇嗫嚅:“我……”

黑暗顷刻消散去,红灯笼升起。

绯红的光芒洒满街道。

照出了女孩怀里抱着的‘东西’——既不是苏午猜测的宠物猫宠物狗,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它色彩鲜艳,是一只很有活力的大公鸡。

“喔喔喔喔——”

大公鸡鸣叫着。

红灯笼升起的瞬间,苏午手里的蜡烛开始剧烈燃烧!

他心脏狂跳,也无暇顾及女孩与公鸡是什么神仙组合,连连取出一根根蜡烛,接续前一根蜡烛将要燃尽的火焰。

在这几个呼吸里,他问出了一句话:“你不知道天上这些红灯笼,会让人掉脑袋的吗?!”

女孩点了点头。

她还想说话,苏午手里所有蜡烛完全烧光了。

在她恐惧的目光中,苏午的头颅脱离了脖颈,直挺挺升上天空:“为什么死的又是我?

下次你说话快点啊!”

视野里一片漆黑之前,苏午看到女孩的脑袋还好端端地呆在脖颈上。

即便自己当着她的面变成了灯笼诡的一部分,她也没有跟着被摘走头颅!

这不符合灯笼诡的杀人规律!

活人只要看到身边其他人的头颅飞起,变成红灯笼,其头颅也会跟着脱离脖颈的!

她果然不对劲!

……

“再来一次!”

……

红灯笼光芒映照下。

苏午手持剧烈燃烧的蜡烛,一边不断接续烛火,一边向女孩问话:“这里危险!

你不知道天上这些红灯笼,会让人掉脑袋的吗?”

女孩抬头,有些瑟缩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苏午手里的蜡烛快要燃烧干净。

他内心十分无语,站在路中间看着女孩:“你要跟人多交流啊点头又摇头什么意思啊现在时间很紧迫的!”

紧迫的时间里,他的语速就像机关枪一样快,偏偏还保持了吐字清晰。

“我知道……我看到身边人脑袋飞了起来。”

女孩眼里蓄着泪水,在苏午连珠炮似地言语攻势下,也紧张起来,稍微加快语速:“可是我不知道,是红灯笼的原因。”

蜡烛燃尽。

苏午的脑袋飞了起来:“你早说啊!怎么每次看见你,我就必须得死一回?!”

女孩眨了眨眼,恐惧又茫然。

显然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每次’都死一回?

……

背包里的蜡烛已经用完。

苏午犹豫了一下,准备只拿着帝钟进行一次模拟。

数次模拟,每次与女孩相对,都是他的脑袋飞起来,女孩毫发无损,这已经不能用灯笼诡的随机杀人方式来解释了。

女孩先前还亲眼见过身边人的脑袋飞起来,变成红灯笼。

说明她在自己之前也经历过这种事情。

但她依旧没有死。

原因在哪里?

苏午内心隐约有了答案。

18、应急罐头 “你好!”

苏午一声大喝,喝住了低着头往街对面走的女孩。

女孩半是惊讶半是紧张地转头来看,就见一道黑影从一辆轿车旁‘嗖’地一下冲出,虎扑向了自己。

此时霓虹黯灭,到处都黑漆漆的。

她只能看到那道黑影身材较高,体型匀称,根本看不到其面部表情。

女孩呆了呆。

趁着这会儿时间,苏午已经箭步冲到了跟前,一伸手抓向了女孩!

“拿来吧你!”

听到苏午语气里压抑不住的紧张与兴奋,女孩隔着一层黑暗,仿佛看到了对面男人脸上放肆而淫丨猥的笑容。

她心头一凉,猛然尖叫着后退:“你干嘛呀!”

那只抓向她胸口的手掌没有停留,跟着猝然向前,一把抓住了她——怀里那只羽色鲜艳的公鸡!

握住鸡脖子就将有七八斤重的大公鸡从女孩怀里薅了出来!

大公鸡拼命扑闪着翅膀,蹬着两条雄健有力的鸡大腿,羽毛飞散了一地!

“可算是逮住了!”

苏午长吁了一口气。

他隐隐猜测到,灯笼诡之所以不会杀死女孩,原因很可能就在她怀中抱着的这只大公鸡上。

然而即便猜测是这个原因,想要验证猜测也很困难。

先前他又试了几次,每次不是因为言辞过于激烈,引起女孩的警惕,不断与自己拉开距离,让自己没发在红灯笼升起前靠近她,

就是因为和她沟通消耗了太多时间,导致红灯笼直接升起,一样要了苏午的命。

想要撞见这个女孩,必须在夜间十点五十五分左右出现在当前的十字路口。

而在这个时间里,灯笼诡必然会有一次升起!

抓不住机会,就前功尽弃!

好在这一次苏午抓住了机会。

抓着鸡脖子,就好像抓住了自己命运的方向盘!

“喔——喔!”

大公鸡叫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苏午提着它,就朝对面的女孩看去。

黑暗里,女孩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泪痕,瑟缩地站在距离苏午七八步远的位置,又不敢靠近,又不愿退却。

她小声地喊着大公鸡的名字:“应急罐头,应急罐头……”

不敢来争夺,也不想就这样放弃。

看得出来,她确实将这只大公鸡当宠物来用心养了。

只是既然那么用心来养,怎么取了‘应急罐头’这么个名字?

苏午张了张嘴,说道:“我不是想抢你的鸡,实在是这只鸡待会儿或许有大用,你先过来啊,我待会儿再还给你。”

这个男人浑身散发出不对劲的气息,女孩才不会凑过去。

她反而又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红灯笼升起来了。

绯色光芒驱散了街道的黑暗,映照出苏午面上无奈的神色,他左手中还提着一只大公鸡。

那鸡一下一下地扑腾着翅膀。

长发遮住了女孩的面孔。

两人的影子交错成一个‘X’形。

下一刻,女孩的影子忽然一分为二,脖颈及以下部分的影子静静立在原地,头颅映照出的影子则飘飘悠悠。

女孩的头颅在天空中飘动。

她临近了苏午身前,哀求地看着苏午。

她死了。

苏午抢走了可以护住她生命的宠物,最终导致了她的死亡。

此前的很多次模拟,苏午都见到过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但没有一次给他造成的心灵冲击,如这次一般大。

这一次,是他的错误导致了别人的死亡!

“下次,下次我会做得更好!”

苏午歉疚地向天上的美人头承诺着。

他抱起了奄奄一息的大公鸡,在美人头的注视下,向街道尽头快步奔去。

如若苏午不想让游戏里的情景变成现实,就只能压制住此刻内心的情感,尽量让每一次模拟机会都得到充分利用!

“咯、咯!”

怀里的大公鸡凄厉地鸣叫着。

它没有挣扎,只是叫了几声,就脑袋一歪,脖颈软软地耷拉了下去。

死了?

走到街道尽头,往右转了个弯的苏午见此一幕,有些震惊。

即便方才他提了这只鸡的脖子一会儿,让它喘不过气,但后来它也缓过来了,怎么就这么死了?

是它太脆弱了?

苏午扭头朝后看,已经看不到女孩悬在半空的头颅,满天红灯笼也消失不见。

街道恢复了霓虹闪亮的‘繁华’光景。

还是主人死了,它也悲痛而死了?

如果养过家禽、鸟类,就会知道这种动物常常会不明原因、没有征兆地死亡。

可能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尸体都硬了。

苏午还记得,小时候在农村生活,有位邻居大爷喜欢养鹌鹑、斗鹌鹑。

他还送过苏午一只鹌鹑。

那位大爷就曾说过,许多鸟儿气性大,一生气很容易就会突然死去。

这么看来,这只公鸡也是类似状况吗?

不能和它的主人分开。

一旦分开,就有很大概率把自己气死?!

抱着‘应急罐头’,苏午内心一阵索然无味。

他摇了摇头,丢下了这只渐渐失温的死公鸡,匆匆忙忙奔跑出一段距离,又找到一辆汽车。

汽车的主人趴在车前,钥匙拿在手上,脖颈上没了脑袋。

取下钥匙,苏午发动车子,继续向前行驶。

他现在走得越远,到结算时评分就会越高,也就能多得一点元玉奖励。

当然,苏午也不是漫无目的地瞎跑。

他开着导航,一直往城外郊区的方向去。

整个明州市说不定都处于红灯笼的笼罩下,逃出生天的办法只能是脱离这个城市!

这一次,苏午开车走了足有二十分钟,红灯笼才再次升上天空。

虽然灯笼诡是随机杀人,但当前苏午四周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影。

只剩他自己还活着的情况下,他也就必然被杀死。

头颅在车内随意飘荡,还在行驶中的车辆失控地撞进了绿化带,冒起滚滚浓烟。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丙中。

评语:且行且珍惜。

奖励:丙中评分基础奖励30元玉;

发现安全屋+10元玉;

成功躲避一次‘眼诡’的追杀+30元玉。

钱包余额:746+70=816元玉。”

苏午此前进行了数次模拟,元玉已经积累到746枚,再加上这次模拟的收入,很快突破八百大关。

他准备在钱包余额突破一千元玉时,就进入罡洞主人的过去人生模拟一次。

19、说话的艺术 苏午留意到,模拟器对灯笼诡的正式称谓是‘眼诡’。

这个称谓乍一看并不贴切。

模拟器为什么要将满天的红灯笼称为‘眼诡’?

那一只只红灯笼,难道是诡异的眼睛?

覆盖了大半个乃至整个明州市的漫天红灯笼,若都是一只诡异的眼睛的话,那它的本体该有多大?

还是说,这个诡异本身就是由无数灯笼构成?

不可名状的阴影在苏午心里盘踞着,他不寒而栗,将种种猜测甩出脑海,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再次看向表盘。

这一次在模拟未来里可带出的物品选项中,并没有那只已被苏午抓到手的大公鸡。

不知是因为大公鸡是活物生灵,还是因为虽然他抓到了大公鸡,但模拟器依然不把这只鸡判定为他的所有物。

今次的可带出物品里,都是苏午之前随身携带的东西。

钱包、手机、黄金之类。

模拟器对能够流通的黄金、白银、货币等物,给出的兑换比例极其苛刻。

譬如带出一克黄金,需要三百个模拟币。

带出三张百元纸钞,也需要三百个模拟币。

就现阶段而言,三百个模拟币的价值远远超出三百块钱,甚至给三万块苏午都不可能换。

除了这些能够流通的货币,模拟器对于其他物品的兑换比例倒比较宽松。

但那些东西苏午现在也用不到,就略过了这个选项。

苏午在外面买来的一批蜡烛已经用完,他最后一次是强冲到那女孩近前,夺走了她的宠物。

下次不能再这么蛮干,至少也要保全那个女孩才行。

——她如果死了,大公鸡极可能不久后也会死。

因此苏午决定今晚暂时休息,等明天买了蜡烛回来,再开始模拟。

连续进行这么多次模拟,他的精神压力亦是极大,需要通过休息来纾解。

……

14号,天气晴。

墙上的黄色水渍持续加深,霉斑不断增厚,开始在房间各处蔓延。

苏午房间里摆满了一箱箱蜡烛。

每一箱蜡烛都有四十厘米长,近乎玻璃水杯那么粗。

他坐在已经十分凌乱的书桌前,仔细观察着明州市地图,并不时拿起笔在地图上勾画路径。

良久之后,苏午把地图放进背包里,念头一动:“开始模拟!”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余额为816元玉,个人人生模拟消耗1元玉。”

“是否消耗元玉,将现实物品带到模拟游戏中。”

“是。”苏午选择将帝钟、一箱蜡烛带入模拟。

一根蜡烛带入模拟需要一个元玉。

而一箱蜡烛带入其中,则需要五个元玉——一箱有二十根蜡烛。

准备停当。

黑暗刹那倾盖。

待到苏午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在小庙里。

灯台上的火焰无声燃烧着,它似乎不需要燃料,就能保持光明。

也或许燃料是苏午看不见的事物。

身处庙子内,一种安全感在苏午内心油然生出,但他无暇去享受这份安定,首先将箱子里特意用胶带捆好的蜡烛提出来,拿起地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现在是夜间十点四十三分。

距离十点五十五这个关键时刻还有十二分钟。

屏幕显示的时间下面,是一条条正在不断弹出的邀请加入工作群的消息。

苏午忽略那些诡异的邀请消息,把手机揣进兜里。

随后点燃一根蜡烛拿在手里,背上那一捆十九根备用蜡烛,帝钟挂在脖颈上,在霓虹闪亮之时,奔出了小庙。

帝钟对‘眼诡’并没有作用。

虽然他从存档小庙开始模拟,影诡就被隔绝在眼诡影响范围之外,不可能在此间出现。

但是苏午执意耗费一个元玉也要将帝钟带入游戏,他要防范的也不只是影诡,还有其他可能在明州市流窜的诡异。

譬如,不知何时就会出现的工作群诡异。

在保证蜡烛不会被吹灭的前提下,苏午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辆轿车旁,拉开车门,拽出无头尸体,蹲下蜡烛,拧转车钥匙,启动车子一气呵成。

车子平滑起步,逐渐加速。

引擎咆哮,车辆双侧的景象变成了斑斓的光带。

老司机(绿色):你精通各种带有转向功能的地面交通工具,能熟练通过各种危险路况,并且完全发挥载具性能。

苏午将最后一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用给了老司机这个天赋。

不得不说,白色天赋与绿色天赋的差距是肉眼可见的。

当下地面上,不论是汽车、装甲车,还是自行车、电动车,更或者是牛马等牲畜,只要它们具备转向能力,且是地面载具,苏午都能完美驾驭!

汽车在道路上狂飙。

十点四十分的时候,苏午已经驾车转过大润发所在的十字路口。

此时霓虹依旧闪亮,眼诡现世的前兆还未显现。

苏午看到街道一侧抱着大公鸡低头走路的身影,微转方向盘,直接把车子停在了那个女孩的前方。

他推开车门,手持火苗摇曳的红烛,向那女孩大喊:“这里很危险,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乱跑?

不怕被天上的灯笼摘掉脑袋吗?!”

在苏午说话的当口,街道周边的霓虹、灯光倏然暗灭,黑暗里只有汽车笔直射出的灯柱,以及他手里的烛火能带给人安全感。

女孩被突然窜出来挡在自己前方的汽车吓了一跳。

灯光映照下,她看不清车里坐着的苏午,但能听出对方话语里的关切,她眼圈一红,正要开口说话。

苏午又道:“快到车上来,等到灯笼升起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他的话语里蕴含着重要信息,带给女孩强烈的暗示。

让女孩相信,天上升起红灯笼是很可怕的事情,明州市之所以会变成这副样子,正是因为那些升起的红灯笼!

这本也是事实。

不过当下苏午没时间跟女孩解释,他的言辞完全是强烈的命令式语气,这种语气会让当下六神无主的人,下意识选择依附他。

电子音在此时隐约响起:“你领悟了临时天赋:说话的艺术(白色)。”

“说话的艺术(白色):你的言辞较为容易让人信服。

如果交谈对象是你的敌人,那么你的言辞会较容易让敌人愤怒,甚至在持续言语刺激下失去理智。”

20、一只与众不同的鸡 在大量的模拟实验下,苏午终于触发了这项天赋。

而当电子音响起的时候,他内心也笃定女孩一定会听从自己的‘指示’,到车上来。

他迅速将一排排蜡烛摆满控制台。

就等着将之点燃。

在前方,车灯照耀下,愣了刹那的女孩抱着她的‘应急罐头’,埋头走向了汽车的副驾驶位。

女孩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上,才发现身旁的男人执着而专注地将一根根蜡烛蹲在控制台。

左侧第一根蜡烛燃着橘色的火,在火苗映照下,她内心缓缓生出一丝安全感。

“你……”她刚想开口问询苏午这是在干什么。

苏午已然打断她,说道:“先不要说话!”

他言辞冷淡,吓得女孩蜷缩起了身子。

这时,一盏盏血红的灯笼从街道两旁的楼宇后冉冉升起,它们在天空中悠悠转动着,将暗蓝的夜空映成绯红。

灯笼连成天穹中的长河,绯红光芒洒落街区。

如此情景,竟是美轮美奂,让人如堕梦中。

而苏午身处这梦幻当中,却觉有一股寒意自尾椎骨生出,而后一路蔓延向头顶天灵!

他屏住了呼吸。

副驾驶的女子偷偷打量着苏午的侧脸,看着苏午渗出细汗的面孔上,凝重而执着的表情,亦不禁跟着紧张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女子亲眼见过了身边许多人的死亡。

看到他们的头颅飞起,飘向远处。

但这些人的头颅从未在她眼前变成过红灯笼,她也就很难将天上的灯笼,与死者的头颅联系起来。

或者说,她下意识地让自己不产生这种联想。

红光倾入了车窗里,洒在车内两个人的肩头。

苏午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蹲在控制台面上的那根红烛,红烛幽幽地燃烧着,丝毫没有加剧燃烧的迹象。

看到这一幕,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蜡烛之所以没有加快燃烧,原因在于旁边女子怀里抱着的那只大公鸡!

大公鸡本身有种屏蔽或抗拒眼诡选中它周围的人,将人杀死的能力。

小庙里的火焰也有类似能力。

两者叠加起来,前者生效,后者就不会再另外消耗。

目前来看,呆在大公鸡周围三步以内就比较安全,超出这个距离,仍然会被眼诡选中。

就像上次,女孩因为惧怕自己,直往后退出了七八步,灯笼一升上天,第一时间就摘掉了她的脑袋。

此种能力是所有大公鸡都有吗?

还是只有女孩怀里这只公鸡与众不同?

苏午心思转动的同时,不忘记开动车子,向前行驶。

车辆徐徐加速,他放缓了语气,开口向旁边的女孩解释道:“你从别的地方走过来,应该也看到有人在你面前头颅像气球一样飞走了吧?”

“……是。”回忆对女孩而言,很是不堪回首。

但面对苏午的询问,她依旧鼓起了勇气,回忆起先前所见所闻,眼眶微红,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晚上天上突然出现好多红灯笼,我还在和妈妈说好漂亮好漂亮……

然后在厨房炒菜的爸爸就突然没声音了,他的头从厨房飘了过来,喊了妈妈一句……”

说着说着,女孩就泣不成声。

苏午把车开得飞快,在手机导航上将目的地设定会明州市郊的一个小汽车站,顺着导航给出的路线疾驰。

他听着女孩所言,想到这一切终究要在现实里发生,不可避免,又联想到自己父母亲的音容笑貌,顿时有些心酸。

“节哀。”

良久以后,他叹了口气,劝慰了一句。

女孩已经止住哭声,擦拭着眼泪,没有再多说话。

“天上这些红灯笼,就是死者的头颅变成的。只要是有灯笼的地方,就会有人死亡。”苏午主动挑起话题,“那些新死去的人,会向周围的人求救。

然后周围人会像是被传染一样,一个接一个死亡。”

其实苏午没有必要与模拟里的人解释太多。

不过或许因为这个女孩是他在模拟未来里碰到的第一个活人,就多说了几句。

哪怕在将来的现实里,他也是有求于人家的。

大公鸡是女孩的宠物。

“可是,我……”女孩反应还是比较快,听到苏午的话,本能地想到了自身。

父母的死亡,确实像是这个男人说的那样。

但如此又怎么解释自身没有跟着死去?

“你这只大公鸡长得挺……强壮的,哪里买的?”苏午转移开了话题。

他刚开始想说这鸡长得很肥美,但又觉得不够尊重,换了强壮这个词来形容大公鸡。

‘应急罐头’羽毛鲜艳,鸡冠通红,眼神凌厉,确实养得不错。

女孩抱了抱怀里的大公鸡,低声道:“是乡下的爷爷送来的,他说是野鸡和家里的母鸡抱出来的唯一一只鸡。

其他的没孵出来,都死掉了。”

“野鸡和家鸡已经有生殖隔离了吧?这……”苏午话说到一半,自行停了下来。

诡异都开始复苏,生殖隔离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他并不了解这方面的东西,还是不要妄下结论。

确定‘应急罐头’是一只与众不同的大公鸡就行了。

“家鸡和野鸡还是能配上的吧……”女孩咬了咬嘴唇,对这件事亦不是很确定。

“暂时不管那些。”

苏午摇了摇头,驶上高架桥:“你之所以能够逃脱,没有跟着身边人一起被摘掉脑袋。

和你怀里这只大公鸡确实有很大关系。

它保护了你。

现在也保护了我。”

女孩低头看着怀里时不时转头观察苏午的大公鸡,眼圈忽然又泛红了,喃喃自语:“是这样的么,是这样的么……”

也不知她又联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汽车驶过高架桥,投进了霓虹交织的城区里。

红灯笼此后又升起了数次,但没有一次对苏午和女子造成伤害。

控制台面上的蜡烛渐渐燃烧了一大半。

在与女子断断续续的交谈中,苏午知道了她的名字——江莺莺。

街道两旁的建筑开始变得低矮而稀疏,前方原本宽阔的街道上,此时被一堆汽车撞在一起的汽车完全堵住,堆成了山一般高。

路灯映照着这堆钢铁废墟,暗黄灯光微微闪动。

21、灰雾里行走的尸体 “路堵住了,我们下车走吧。”

苏午停好车子,把一捆蜡烛背在身上,脖颈上挂着帝钟,手里端着半截正在燃烧的蜡烛。

他侧头向江莺莺说道:“你跟紧我,我们之间离得太远,天上升起的灯笼就会要了我的命。”

他神色平淡。

明明是在说与自身性命攸关的大事,却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毕竟他知道这是游戏。

江莺莺不知道,她只觉得这个男人有种冷淡而强大的气场,好像在他面前,生死也只是如此而已。

她对苏午产生了些微信任感,轻轻点头,抱着‘应急罐头’,与苏午一同下车,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苏午身后。

‘应急罐头’并不像其他家禽一样随地大小便。

走这一路,它一坨屎都没拉,可见着实不是凡类。

也难怪江莺莺家里会容许她养只鸡当宠物。

养禽类当宠物,最让人头痛的问题就是它们不顾场合随地排泄,且无法训练,而应急罐头没有这个致命的缺点。

微风吹卷起几片树叶,被路灯照映出凌乱的影子。

苏午和江莺莺靠着道路一侧慢慢行走,从车辆废墟里寻找落脚的间隙。

诸多车辆撞在一起,黑烟在此中升腾。

烟气里,甚至有种肉类被烤过头的焦糊味。

两人都压制住自己的思维,避免被这种气味搅扰心神,进而胡思乱想。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车子撞在一起?

观察着眼前的钢铁废墟,苏午从那些缭绕黑烟的车窗里,甚至可以看到乘客的尸体。

两辆相撞挤压得变形的公交车,组成了这堆钢铁废墟的主体。

在两辆公交车周围,其他的小汽车、面包车像是闻到血腥味聚集簇拥而来的鱼群。

汽车堆里,甚至有几辆警车、救护车。

一辆公交车的车头对着苏午,它顶上的LED电子路牌闪动红光,呈现出‘602’这个数字。

602路公交车。

苏午皱紧了眉头。

好像同事王志友经常乘这辆公交车上下班?

王志友?!

他心头一跳,预感到了什么。

这时,身后传来江莺莺细弱的声音,她一只手轻轻抓着苏午的衣角,语气里带着恐惧:“这里,好像是今天早上推送的那个新闻……

602路公交车和521路公交车相撞了……

可是新闻上说它们相撞的地方是光明路,这里不是光明路……”

苏午侧头看到,江莺莺手指向了路口的路牌。

上面写着‘石塘西路’。

“先走过去。”苏午点了点头,看到女孩手臂微微发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掌。

他拉着江莺莺在车辆废墟间穿行起来。

苏午走得很急,江莺莺被他拉着,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

两人步履匆匆,很快绕过了横在道路上的那一堆钢铁废墟,废墟前面的道路被浓郁的灰雾笼罩住。

一盏盏路灯沿道路一字排开,在雾气里只能发出微弱的光。

红灯笼在此时升了起来,绯色光芒都未能照进那片灰雾笼罩的区域中。

前面的情况很不对劲。

苏午转头看身后,身后也被灰蒙蒙的雾气笼罩,路灯在雾气里笔直延伸,永无尽头。

他拉着江莺莺的手,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先前一直都在不断弹出邀请加群消息的手机,此刻却毫无动静,只剩下几分钟前的消息停驻在屏幕上,留下了‘它们’来过的痕迹。

“诡可能要来了。”苏午冷静开口,提醒身边的江莺莺,“你要跟紧我。”

“好、好……”江莺莺手心里满是汗水,她同样意识到了当下情形的诡异,忍不住抓紧了苏午的手。

但苏午却在这个时候,将手从她掌心里抽出。

江莺莺又是恐惧又是委屈,都要再次哭出来。

苏午已经知道,当下的诡异从何而来——它与苏午手机先前不断弹出的邀请消息有关。

它们就是‘博宇工作群’里的那只诡!

或者说,整个工作群的所有同事,都变成了诡。

原来这种诡异会以这种形式出现?拦在我要通过的道路上?

如若我选择绕道走,会发生什么?

若是不带手机的话,它还能追踪到我吗?

念头一边转动,苏午一边抽出两根蜡烛都续上火焰,他将一根蜡烛递给江莺莺,说道:“大公鸡不一定对这片雾气里的诡有用,这根蜡烛你拿好,关键时候或许能救你。”

江莺莺攥紧了那根蜡烛,指节都攥得泛白。

她紧抿着唇,看着苏午的眼睛用力点头。

像是害怕苏午会突然不耐烦她,将她抛弃在这里。

“别怕,就当这是一场游戏吧。”苏午咧嘴笑了笑。

在内心默默补充了一句:“这本来就是一场游戏。”

他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江莺莺瘪了瘪嘴,一只手紧抱着怀里的应急罐头,另一只手举着蜡烛,赶忙跟着苏午向前走。

烛火摇曳,四周浓郁的灰雾似乎都因这橘色火苗而消散些许。

迷蒙的雾气遮住前路,令四下都变得影影绰绰。

好像有人站立在这雾气中。

呜!

一阵寒冷刺骨的风吹刮过,将部分雾气吹散,两人手里的烛火都因这阵风颤抖不已。

才刚燃起的两根蜡烛,倏地一下子燃烧去了三分之一的体积!

江莺莺眼睁睁看到手里的蜡烛,瞬间消失三分之一的长度,脸色立时煞白!

她的目光越过苏午的身影,看到前方蒙蒙雾气里陡然走出一个‘人’!

“唔!”那个人的形象让她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被吓得叫出声!

那个人的左半边脑袋瘪了下去,一些鲜血从头发里汩汩涌出。

‘他’左侧的手臂没有了皮层包裹,露出血淋淋的肌腱、黄白的脂肪与骨骼。

‘他’一只脚踩着焦黑的运动鞋立在地面,另一条腿膝盖以下的部分空空荡荡。

可‘他’仅仅只有一只脚踩在地面,却依旧立得很稳!

“苏午,你为什么今天没有上班?”

那人血红的双眼直勾勾盯着苏午,语气严厉地发问。

‘他’一边开口说话,一边迈出那只独脚,一步一步地向苏午走来。

汹汹的灰雾都随着‘他’,向苏午与江莺莺覆压而来!

22、力士咒印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半边脑袋被撞瘪下去的青年男人向苏午厉声追问。

苏午面无表情,没有回答这个已不能称为人的前同事‘王志友’的问题。

他盯着手里的蜡烛,

蜡烛剧烈地燃烧着。

但这燃烧速度又比被红灯笼映照时慢了许多。

蜡烛在‘王志友’踏进烛火扩开的光圈之中时,倏然燃烧到底,火苗即将熄灭。

苏午再度拿出一根蜡烛,接续上那将要暗灭的火苗。

‘王志友’距他只有三步远,这么近的距离下,他仍能眼睛一眨不眨,接续上烛火!

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他要在这个游戏里,寻找到任何难题的最佳解决方案!

而不是在遇到难题时,就第一时间想要抱头鼠窜!

刚刚点燃的蜡烛再度剧烈燃烧起来,比刚才的速度更快——因为‘王志友’走进了火光映照的范围里!

橘色的火焰在对抗诡异的侵蚀,

‘王志友’亦因踏进这光圈里而浑身颤抖,发出不堪重负地骨肉摩擦声。

嘎吱,嘎吱!

这只诡的独脚像是陷入泥潭,再也迈不出!

有用!

苏午眉头舒展,举着烛火,拉住身后被吓傻了的江莺莺,就从‘王志友’身边三步外走过。

当火光不再笼罩‘王志友’时,它再度恢复了行动力。

转身追向苏午。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它在身后厉声怒喝。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又一道身影从灰雾里走了出来,和‘王志友’一齐压进了苏午周围的火光映照之地!

呼!

四十厘米长的红烛,眨眼燃烧见底!

苏午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两根蜡烛接续上火苗,递给江莺莺一根,而后摇响了脖颈上的帝钟!

“叮当当当当当当!”

无形声波向外扩散,传荡到了‘王志友’与另一个同事‘辛巧鸽’身上,两只诡的身体都弓成了煮熟的虾形。

而后,毫无预兆地,‘王志友’随着‘嘭’地一声,左边胳膊溅起点点鲜血,整条小臂落在了地上!

鲜血溅在了苏午的脸上。

他不为所动,继续摇晃着帝钟,接续着烛火。

背后一捆蜡烛迅速消耗,帝钟的响声不断传荡。

‘王志友’与‘辛巧鸽’的身上亦跟着不断传出爆响声,它们的肢体像是积木般随意散落,很快变成了地上的一堆碎肉!

满地碎肉中,只有两者的面孔保持了完整,没有一丝损伤。

它们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倒在地上的脸孔对着苏午,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四道身影从蒙蒙雾气里走了出来。

它们或男或女,已经是苏午不曾见过的陌生面孔。

地上那些碎肉开始蠕动,互相拼合,顶着‘王志友’、‘辛巧鸽’的面孔组成了全新的身体。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六个,

八个,

十二个,

密密麻麻的身影向苏午簇拥了过来,它们口中说着同样的话:“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苏午背着的蜡烛已经燃尽。

他额头上尽是细汗,即便将帝钟不停摇响,也阻不住这潮水般压过来的‘人群’了。

江莺莺眼里泛着泪光,看到周围乌泱泱携裹着血腥气、焦臭气味压来的‘人’,她紧咬下唇,忽然把怀里的大公鸡递向苏午:“给你!”

苏午眼神困惑看着她。

“我帮你引走他们,你带着应急罐头走吧!”

苏午定定地看着她。

片刻后点了点头:“好。”

那道纤细的身影走向了‘人群’,大部分诡都像她汇集而去,但仍有小部分人围堵在苏午周围。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顶着‘辛巧鸽’那张鹅蛋脸的一堆碎肉堵在苏午的前路上。

他一拳砸了过去!

嘭!

鲜血四溅!

“叮当当当!”

帝钟响声不断。

‘辛巧鸽’被砸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更多的身影顶着钟声向苏午围拢了过来——那些在钟声与烛火下破碎过的尸体,再重组以后,就对钟声与烛火产生了很强的抵抗力!

“你为什么没来上班?”

询问声如潮水般淹没进苏午的耳朵。

他胸中有一团火越烧越热。

他在‘人群’里左冲右突,挥舞拳脚,将一只只羸弱无比的诡打倒,却又很快被它们包围上来。

“你领悟了临时天赋:街头格斗术(白色)。”

“你的临时天赋-街头格斗术升级为绿色天赋。”

“你领悟了临时天赋:损血狂战(白色)。”

……

“你为什么没来上班?”

“你为什么没来上班?”

……

‘人群’淹没了苏午的身影。

分解筋骨血肉的声音从中响起。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丙上。

评语:黎明以前的黑暗总是难熬。

奖励:丙上评分基础奖励50元玉;

发现安全屋+10元玉;

成功躲避眼诡追杀15次+450元玉;

打碎13个伥尸+13元玉;

领悟临时天赋说话的艺术(白色)、街头格斗术(白色)、‘损血狂战’(白色)+3元玉;

领悟临时天赋街头格斗术(绿色)+10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绿色)*1。

钱包余额:809+536=1345元玉。”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巨大的表盘悬浮于苏午面前,周围浮现出了一件件物品。

选项0:尸陀鬼之手。

选项1:说话的艺术(白色)。

选项2:街头格斗术(白色)。

选项3:街头格斗术(绿色)。

选项4:损血狂战(白色)。

选项5:一把‘雪佛兰-科鲁兹’汽车钥匙。

……

苏午的目光在‘尸陀鬼之手’选项上定定停留片刻,才挪开目光,看向其下几项物品。

斟酌片刻后,他开口道:“把选项1、选项2、选项4、选项5带入现实中。”

“选项1、选项2、选项4带入现实,消耗150元玉;

选项5带入现实,消耗10元玉。

购买完毕,你的钱包余额为:1185元玉。”

机械的女声回应道:“检测到街头格斗术(白色)、损血狂战(白色)可与你自身天赋‘疼痛转移(绿色)’合成一枚咒印,是否合成?”

咒印?

苏午莫名联想起很早看过的动漫‘火影忍者’里的那种‘咒印’。

他在心头应了一声:“是。”

念头落定的瞬间,一阵热流登时自脐下涌起,倏忽间奔涌入四肢百骸,电子音在此时道:“已合成咒印‘力士’。”

23、一只羊 力士(丁之咒印):受此咒印加持,在自身大量消耗食物的情况下,可使自身力气不断增长,体魄得到强化;

在抽烟、观看少儿不宜的影片时,可在不打麻药的情况下,转移截肢一般的疼痛;

与其他人搏斗时,受到伤害越多,气力越会增长;

受此咒印加持,自身较容易习得各种格斗、搏杀、攻击***,身体各方面协调性得到显著提升。

此咒印可通过融合同类天赋、咒印进行提升。

……

如果说天赋是单一指向的某种能力,咒印就是对个人某一方面的综合提升。

线与面的差距。

获得‘力士’咒印,苏午就相当于获得了一个永久的体魄增强buff。

大量进食就能增加力气,强化体魄!

较快习得攻击***!

仅这两项能力,就让苏午觉得值回票价了。

更何况,那些融合进‘力士咒印’的天赋并未就此消失,它们的能力一样在咒印里得到体现。

值!

苏午心头发热,有些迫不及待想试一试咒印的能力。

但他按捺住了这种冲动,先把新得的‘雪佛兰-科鲁兹’车钥匙放进桌上的背包里。

这把钥匙是他在模拟未来里,从饭馆前那辆轿车上拔下来的。

即使后面道路被汽车废墟阻住,他和江莺莺弃车走路,也没有丢掉这把钥匙。

没想到它会出现在可带出物品选项里。

这次模拟里,江莺莺临死前亲手把‘应急罐头’交给了苏午,但它却没有出现在可带出物品选项中。

是因为大公鸡是活物,而汽车钥匙是死物?

前者不可复制,后者却可以复制?

模拟器对个人所有物的判定真是个谜,完全揣摩不到它的判定规则是什么。

不过不论如何,既然这把钥匙能带进现实,它应该也能开启饭馆门口的那辆车。

如此即便到时候发生变故,饭馆门口的汽车里没有钥匙,自己也有备无患。

苏午拉上背包拉链,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里复盘这次模拟。

模拟结束时的评语是‘黎明以前的黑暗总是难熬’,这说明自己选择的那条路径是正确的。

或许闯过那一群‘伥尸’的包围,就能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

但是,如何闯过那些‘伥尸’的包围?

‘伥尸’自身比较脆弱,很容易就能把它们打得四分五裂。但变成一堆碎肉的伥尸,重新聚合起来以后,各方面力量都会跟着增长。

它们聚合碎肉的速度很快!

它们无法被杀死。

‘伥尸’的数量不明,苏午在其中看到有穿着破烂护士服、医生服的‘伥尸’。

汽车废墟里也有几辆救护车。

因此他推测可能那堆汽车废墟里死去的人,后来都被转变成了伥尸。

那堆汽车废墟里埋藏的死尸,粗略估算得有上百个!

怎么能在短时间内将上百只伥尸全部打碎,趁着它们还未聚合之时,逃出灰雾笼罩区?

这是破局的关键!

苏午在内心仔细思索,逐渐形成了一些思路。

想要做到短时间内打碎上百只伥尸,需要借助工具——所有能快速切割、粉碎血肉的工具。

譬如电锯、刀剑、汽油之类。

他甚至想过驾驶一辆大卡车直接碾过去。

但苏午随后就打消了这种想法。

拦在道路前的汽车废墟本身就是这只诡异的一部分,它既然阻在道路前,就摆明了不会准允任何车辆通行。

诡异的力量根本不讲道理。

此种情况下,不要说是一辆大卡车,就是来一辆坦克,该过不去还是过不去!

除了借用工具,强行冲开一条血路,还有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苏午绞尽脑汁,却想不到第二种方法。

他脑海里闪过辛巧鸽、王志友两个前同事的脸庞,心里顿时涌起浓浓的厌恶感。

这两个同事在公司里可没少给自己使绊子。

“司马工贼!”

“都成尸体了还想拉我下水!”

苏午捏紧了拳头。

……

午饭时间。

平安花苑外一家餐馆的包厢里。

服务员提着一壶茶水走了进来,看到独自坐在主位的苏午,她愣了愣,随后笑着道:“您点的烤全羊已经烤好了,您的朋友还没来吗?

不然我让后厨先等一等,等您的朋友过来了,再给您上菜?”

她一边说话,一边为苏午倒上茶水。

苏午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把菜都上来就行。”

“好,我这就让后厨上菜了。”服务员识趣地没有多问,轻手轻脚地退出包厢。

没过多久,后厨两个学徒抬着串起一整只烤羊的铁架子,走进包厢,将整只散发着浓郁炙烤香气的烤羊端上了桌。

其后,羊杂汤、羊油烙馍、麻辣羊血旺等菜肴流水似的摆在了桌上。

所有人都退出包厢后,苏午用刀割下一条羊腿,很有条例地将羊腿肉分割好,一块一块吃了起来。

羊肉特有的香气混合着汁水在他口腔里爆开。

他吃东西看起来并不快,但实际上没过三分钟,整条羊腿已经落到了肚子里。

以往每月发了薪水,苏午会在这家餐馆里吃一顿烤羊腿打牙祭。

主食加上一条羊腿正好能让他吃饱。

但这次他解决整条羊腿只用了不到三分钟,肚子里并没有产生丝毫的饱腹感,像是吃进去了一团空气。

苏午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饥饿。

不过好像只要他想吃,当下的所有食物他都能吃进肚子里。

“力士咒印可以让自身通过不断进食来强壮体魄,增长力气,但并没有对每一餐进食量做限制。

所以,理论上来讲,只要我愿意,哪怕一头牛我也能吃得下去?

并且吃下去的食物都可以逐渐转化来提升我自身?

而如果是在食物紧缺的情况下,我也可以保持和平常人一般的饭量?

这个咒印真是太棒了!”

苏午内心动念,卷起一张羊油烙馍送入口中。

丝缕让人通身舒泰的暖意从腹部涌起,继而周流全身。

他周身肌肉沐浴在这股暖流中,竟产生些微震颤,久未锻炼、松松垮垮的皮肉渐渐生出了弹性。

一种力量感从身体内油然而生。

自积年工作以来,很少有过的健康状态缓缓回归。

24、搬运工 午后,晚春的太阳高悬,暖洋洋的日光洒落,行走在日头底下的人们不免感到一丝燥热。

夏季将近了。

平安花苑6栋单元楼前,一只手掌推开了单元楼的大门,苏午背着一箱箱用绳带捆好的重物,矮身踏出大门。

他背后足足有五个大箱子,因箱内物品较为充实,挤压得纸箱往外膨出了不少。

阳光照得苏午微微眯眼。

他拿手遮了遮眼,听到对面单元楼前的喧哗声,自然而然往对面3号单元楼门前投去目光。

3号单元楼下停了两辆警车、一辆医院救护车。

不少人聚集在楼下,在他们的喧哗吵闹声中,几位医护人员将三个鼓囊囊的装尸袋抬进了救护车中。

救护车随即开走了。

人群的喧闹仍在继续。

生活在这附近,甚至本身就是3号单元楼住户的人们脸色沉凝,互相低声交谈着。

“不到一个小时,三个人全莫名其妙地死了!”

“听说死得都很惨,有两个人好像是被直接砍成了碎肉……”

“我这里有照片……”

“这里住不得了,咱俩倒没关系,孩子们还小,万一他们被凶手盯上了就麻烦大了,先搬家吧——今天就搬!这几天晚上现在旅馆里对付对付……”

“那个搬家APP叫什么啊?”

……

苏午听着楼底下人们的交谈声,眼神幽深。

记事本上说今天3号单元楼会发生3起凶杀案,而今已得到验证。

影诡开始苏醒了。

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渐渐不安全起来。

它刚刚复苏的时候,力量还不是特别稳定,只是随机杀死了3号楼里的三个住户。

到15号夜间,杀死那一对情侣后,影诡便会全面复苏。

力量覆盖整个平安花苑,只要任何人周围出现影子,它都会迅速降临,将人逐个杀死。

苏午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在平安花苑租户大群里发出过提醒,但是被群里聊骚的、求涩图的各种消息给淹没了。

没人注意他说过什么。

如果苏午频繁在聊天群里发出这种消息,可能还没等到诡异复苏,他就会先被带到医院精神科检查检查了。

苏午紧了紧肩膀上的绳带,迈步朝前走。

现在他连自身的安全都无法保障,哪有资格去向别人施惠?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在能力范围内多提醒别人两句而已。

更何况,现实中也有专门应对诡异的工作人员。

譬如自己在模拟里查看群消息,看到那个头像一片漆黑,却被官方认证的账号,在租户群里发出的严词提醒。

那个人应该就是专门应对诡异的工作人员。

他们都还未出动,自己着急有什么用?

苏午背着东西向前走着,路过2号单元楼下,一个搬运工正背着一台旧单门冰箱走出大楼门。

那人头发斑白,面色黧黑,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

其单手扶着背后的冰箱,另一只手推开大楼门,刚迈出大楼门的脚忽然颤了一下!

背后的冰箱登时向一侧歪倒,带着那人的身体向一侧倾斜!

苏午离得很近,眼看冰箱就要歪下来,极可能把那人也砸伤,他朝侧前方急迈出两步,一手伸出,正好抵在冰箱的侧边。

冰箱带着人侧倾的力量都压到了他的左手上。

他身体纹丝不动,并未被这力量压得后退半步。

搬运工也在这时拉紧了绳带,将冰箱拽回了背上。其面庞黑红黑红,额头上满是汗水,很不好意思地向苏午连连道谢:“谢谢啊,谢谢,小伙子力气大哩!”

那台冰箱也就百多斤重,但苏午是在背了百多斤重物的情况下,单手抵住了它倾倒的重量。

尤其是他这样的年轻人,已经很少有做过重活的,因此在同辈人中他确实可以称得上力气比较大。

一顿午饭前,他的力量属同龄人平均水平。

一顿饭后,已经是同龄人里力量较大的那一类。

如此大的改变,自然是‘力士咒印’为他带来。

“累了就歇一歇,不要勉强自己。”苏午向搬运工笑了笑,帮着其把冰箱放稳以后,才背着东西到自己租好的小杂物间里。

他把背来的一箱箱蜡烛、食物罐头、各种生活用品都存放在这里,而后两手空空地回到了租房里。

打开模拟器。

开始模拟。

这次进入模拟,苏午没有携带任何东西,连帝钟都没拿。

他出现在小庙存档点以后,等到外面霓虹重新闪亮时,立刻冲出小庙,一趟一趟地把杂物间里的东西都转运到小庙里。

在付出了一次死亡的代价后,终于把所有东西都转移到庙子内。

而后,他推出了模拟器。

再次下楼查看杂物间。

杂物间里已经空空如也。

此前存进杂物间的各种物品,都已经在未来被苏午转移到了小庙里。

当时间推进到未来他成功踏入小庙之时,自然就能看到自己存放在庙内的东西。

并且,他在模拟未来里,可以随意取用自己存进庙内的物品。

不用像以前那样,每次携带一箱蜡烛进入模拟未来,都要花费十个元玉。

做完这一切,苏午松了一口气。

随着影诡复苏,外面的一切都会渐渐变得不稳定。

接下来的一天多时间,他最好一直呆在房间里,尽量不要外出,并要在合适的时机离开平安花苑,前往小庙。

黑暗的房间内,苏午闭着眼睛思索片刻,反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什么的事情后,他打开了模拟器。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余额为1183元玉,你可选择模拟自己的未来人生,或他人的过去人生。

模拟个人未来人生,消耗1元玉;

模拟罡洞主人过去人生,消耗500元玉;

模拟粗瓷碗主人过去人生,消耗100元玉……”

苏午的目光落在代表了罡洞主人过去人生的那块屏幕上,开声道:“模拟罡洞主人过去人生。”

“已选定。”

“扣除500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683元玉。”

“在此次模拟中,你不可带入除自身以外的任何物品。你可消耗20元玉,以亲身经历原主人过去人生,是否消耗?”

“否。”

“载入游戏中……”

25、卓杰的过去人生 “‘卓杰’的过去人生已载入成功!”

罡洞主人的名字叫‘卓杰’?

耳边响起提示音的同时,苏午脑海里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眼前一片漆黑的屏幕骤然崩碎,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过后,渐渐变得清晰。

苍穹黯蓝。

一阵阵冷风吹刮过耸立在茅草地上的一座座平顶石头房子,也钻进苏午的衣领里,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紧了紧脖领子,手掌撑着散落些碎石子的地面,将虚弱的身体撑了起来,在昏暗的天色里辨认着四周的景物,看到地上趴着黑漆漆的一道人影,也看到地平线上隆起的群山。

山顶在黯淡天光下映照出雪白的颜色。

——那是一座座雪山。

无暇顾及远方在夜色里尤显圣洁祥和的雪山,苏午跌撞着走向地上那道黑影。

那个人影亦蠕动着爬向他,

边爬边喊:“娃儿,卓杰!卓杰!”

对于这个名字,苏午还有一种陌生感。

直到地上那人连喊了数声,他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喊自己,忙应了一声:“诶!”

正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音。

“太好了,太好了,娃儿能醒过来太好了!”地上的男人爬到了苏午脚边,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脸。

他一只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撑着地面。另一条手臂未穿袖子,伸进厚重袍子覆盖的怀里拿出了一包东西,递给苏午:“里面有点肉干,你在路上吃!”

“西北面有座庙,里面住着三个法师。”

“这里有一封信——你要交到西北面庙里的法师手里!他们看到信,会收留你的!”

“娃儿,快走吧,往西北方走,走一个白天一个夜晚,你就能看到那座庙了……”

“快走,快走,再不走,窄袖观音追上来就遭了!”

“阿爸就陪你到这……”

地上的男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他的脖颈像是被一双手勒住,难以出气,以至于每次说话,喉咙里就传出拉扯破风箱一般的声音。

苏午意识到地上男人是罡洞主人-卓杰的父亲。

他还想再问对方一些问题,但听对方催的急迫,尤其是‘窄袖观音’这个名字,莫名让他心生出一股寒意。

于是也不敢耽搁,抓起男人递来的东西,喊一声:“我、我走了!”

便头也不回地向前方闷头奔去!

黯淡天穹上尤有星辰闪亮,苏午辨认出了北极星的方位。

依照北极星,他依稀辨别出了黑夜里的西北方,沿着星辰的指引,向那方不断奔跑。

走一个白天一个黑夜的时间,才能找到西北方的庙子。

自己能走得了那么远吗?

不知在何处的‘窄袖观音’追得急吗?

苏午心中频频闪出一个个念头,在自身安全都未得到保障的情况下,他却也无暇去思索这是个什么年代,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了。

拉扯破风箱一般的声音时断时续,但好像始终响在苏午身后不远处的地方。

呼呼风声都没将这声音吹走。

那声音一阵一阵地响,让苏午抓心挠肝。

每当他想要扭头去探看情况的时候,脑袋里就涌起微微的凉意,让他认识到现实情况的诡异,压下内心的冲动。

冷静天赋在持续发挥作用。

“娃啊——”

可就在这时,那阵喘气声变作了一声高亢的惨呼,苏午心头凛然,终于扭头看去:

但见几百步外,男人的姿势像是盘腿端坐着。

一层层四指宽的‘绷带’缠绕了他的全身,只露出一张遍布皱纹的脸,向苏午露出‘慈祥’的笑意。

一圈圈的‘绷带’发出融融白光,照亮了黑夜,让苏午在黑夜里,即便隔着几百步也能看清男人当下的情况。

光芒在‘绷带’上缓缓流动。

苏午看清了那‘绷带’究竟是什么——

那根本不是绷带!

那是一条条从男人领口里、袖口里钻出来的雪白手臂,它们交相缠绕了男人全身。

它们雪白的色泽,就像是绷带!

此时,一双双小手从‘绷带’打结处伸出,向苏午微微招手。

一股一股凉意撞击着苏午的脑门,他一咬舌尖,扭头加速狂奔!

撞到鬼了!

这是罡洞主人生活的地方,他自己的手骨都被做成了笛子,他生活过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不邪门!

跑跑跑!

“娃啊……”

明明男人距苏午还有数百步之远,但他的声音却距离苏午极近,就像是在苏午耳边低语一样!

苏午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压榨这副虚弱身板里的每一分气力,让自己跑得更快点,再快点!

他跑了没有五分钟,就会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浑身毛孔都在往外冒汗,力气也就随着汗水流失了大半。

“娃啊……”

男人的声音又贴着耳朵响起了。

但‘他’并没有追上来的迹象。

苏午忽然警醒:会不会是背后那只诡就打着吓唬自己,让自己亡命狂奔,耗尽力气好慢慢料理自己的主意?

自己一放缓速度,那个声音就刚好响起!

再这么跑下去,用不了两分钟,自己就要倒在地上再也跑不动了!

与其亡命狂奔两分钟后面对绝境,不如当下放缓速度,试试背后的诡是不是在打这个主意。

他放缓了脚步,匀速奔跑。

没过一会儿,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娃啊……”

苏午不为所动,保持着自己的速度。

五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

那声音每隔一阵就响起一次,但它从未真正出现在苏午面前过,这让苏午渐渐放下心来——目前来看,这只诡离自己还有很远。

而且它没有类似瞬间移动般的能力,短时间内追不上自己。

再度把速度放慢,苏午由奔跑改为大步健走,他需要保持好体力,以让自己能走上一天一夜,走到男人所说的那座小庙里。

这么走了约莫一个小时,期间那声音响过二十来次,除此以外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苏午放松了警惕,摸黑走进一片树林中。

一棵棵大树笔直地朝天生长,树荫更遮蔽住天穹,使得四下里的光线更加昏暗。

他只能朝有光亮的地方走,偶尔能在顶上暴露出的小块天空里,找到北极星在哪,以此来调整自己的方向。

走着走着,苏午到了树林里的一条小溪边。

溪边立着个人影。

TA背对着苏午,厚袍子上有一团团圆形的花样图案,袍子在水光里映出了翠绿的色彩。

26、窄袖观音 冷不丁在阴暗的林中看到一个人影,苏午的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儿。

尤其是那人木头似地立在溪边,更让他觉得有些诡异。

他打定主意不靠近小溪,挪动步子想要退离此地。

但在此时,那人转过了身来。

她的脸庞像是一个大大的桃子,白得发光般的面孔上,有两坨红彤彤的色泽糊在双颊。

大大的脸庞衬托得她脖颈很细。

像是扑克牌上桃心的把儿。

她没有鼻梁、鼻头,只有两个黑漆漆的鼻孔对着苏午。小小的嘴巴像是一只草莓,微微蠕动,发出轻而细的声音:“你要去哪里呀?

带上我好不好?”

单听这个声音,会叫人油然想起自己遇到过的最温驯乖巧的女子。

轻柔而温暖的气息缠裹住苏午的脖颈,像是女孩儿环抱过来的手臂。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脖颈——两条白得发光的细嫩手臂已缠绕上他的脖颈!

诡!

苏午背后冷汗唰地一下浸透衣衫!

他想起‘卓杰’的父亲被一双双雪白手臂缠绕全身的画面,立时明白,自己遭遇了和卓杰父亲一样的诡。

这只在身后紧追着自己的诡,已经趁着自己松懈之时追了上来!

意识到危险的同时,苏午下意识想要转身逃跑——

然而,他转身的动作像是掉帧的画面,三个呼吸的时间都未能让他完成这个动作。

越来越多白嫩小手从他的袖口、衣襟里伸出,从不同方向环抱他,层层交叠!

“这诡……能……拖……慢……我的——速度!”

“……和……思维……”

苏午勉强转动眼珠,看到那只诡从溪边倏忽‘飞’到了前面的树梢上。

像是一只被放飞的风筝,轻飘飘的没有多少重量。

‘她’与苏午离得更近,苏午才看到她翠绿色的厚袍子两侧,有两条紧窄的长袖。

两条窄袖袖口都打着结,在风里飘来荡去——诡的双臂似乎没有穿进窄袖里。

这就是卓杰父亲所说的‘窄袖观音’!

此时,‘窄袖观音’的腹部鼓囊囊的如同塞了个西瓜。

“卓杰的父亲,已经被它吃进肚子里了?”

盯着窄袖观音的腹部,苏午脑海里念头转动开来。

不知是因为自身将死的缘故、或是其他原因,这时他的思维又恢复了正常转动。

“你要去哪里呀?”

“带上我好不好?”

细声细气的声音再次从窄袖观音小草莓似的嘴唇里飘出。

距离苏午嘴巴最近的几只雪白小手纷纷张开五指,将他的嘴巴扒开,并试图往四面八方撕扯——

“啊啊啊啊!”

苏午嘴角都要被撕裂了!

他喉咙里迸出痛苦的声音!

偏偏他的嘴巴并未被真正撕裂,而是在那几只小手的撕扯下,越扩越大,即将能容纳一颗篮球!

窄袖观音从树梢上飞下来,她小小的脑袋试图钻进苏午篮球一般大的嘴。

这什么诡东西?!

苏午目呲欲裂,眼看着窄袖观音的脑袋即将钻进他嘴里之时,四周影影绰绰的林间忽然传来几声洪亮的犬吠!

“汪汪汪汪!”

狗?

他转动眼珠,眼角余光瞥见斜对面一条黑魁魁、壮若牛犊的大狗从林间窜出,朝着自己这边就扑了过来!

离得近了,苏午才看到大狗脖颈上缠绕的一根根彩色布条。

每一根布条下,都缀着一个个银色的铃铛。

“叮叮叮叮……”

铃铛声散碎而急促。

“汪汪汪汪!”

犬吠声激烈而高亢!

黑影骤然扑来,在苏午视野里留下一抹残影!

方才还一个劲想钻进苏午嘴里的窄袖观音,此时骤然尖叫着,打着摆子被一阵黑风吹走了。

远离了苏午!

呼!

那狗在苏午跟前刹住步子,没有去追莫名被黑风吹走的窄袖观音,而是围着苏午打转儿。

它没有流露攻击的倾向,苏午松了一口气,但被这么大一只狗盯住,他仍难免紧张。

黑狗离苏午较近了,苏午已经能看到它的真正长相。

大狗身披长毛,嘴比较短,脸型方正,神色威严。

它一身多是铁黑色长毛,唯独四蹄是棕黄色,这样的毛色,俗称‘铁包金’。

正当苏午暗暗打量这只英武的大狗时,远处的林间忽然传来几声呜咽。

大狗听到声音,半耷拉的耳朵支棱了片刻,就在苏午眼前化作一道黑风,汇入林间昏沉的夜色中。

刹那无踪!

这狗也不是平常的犬只!

不过若是一般的狗,也吓不走窄袖观音。

它也是一种类似于诡的存在?

卓杰的家乡真是太神秘了,自己只是初次进入,仅仅一个夜晚就遇到了两件光怪陆离的事情。

苏午暗暗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没有浪费500元玉。

但他旋即又想到——大狗已经离开,窄袖观音会不会再伺机追上来?

不行,得赶紧走!

去西北方找卓杰父亲说的法师!

到那里自己才真正安全!

吃一堑,长一智。

这次苏午再没有任何放松懈怠的想法,辨认了西北方位以后,就夺路奔逃。

他没有像之前一样保持匀速,而是忽快忽慢。

每一次因为体力过大而放缓速度过后,都必然在体力恢复些许时往上提速!

如此走了一个黑夜,一个白天。

身上的饮水、食物完全耗尽的时候,苏午看到了卓杰父亲所说的那座庙。

那是一座由几间平房错叠而成的小庙,每一间涂着红漆的平房墙壁上方,都围拢着黑色的经幔。

经幔上有一个个似蚯蚓般扭曲的金色文字,在天边晚霞的映照下颇显神秘。

苏午看了眼半开的朱红庙门,未看到有人在庙门口守候。

他在庙子坐落的高岗下停了停,观察过四周环境以后,就沿着从庙门口一路铺陈至高岗下的台阶走向庙内。

远天风云变幻,云霞舒卷,映衬得地平线上耸起的大雪山都明暗不定。

从高岗下到庙门口,不过走短短几十步路的时间,天色就在风云剧变中黑了下来。

站在小庙的门槛前,苏午伸头往里看,看到了昏沉天色下,几间屋门前都挂着黑漆漆的厚毡布。

那层厚布隔绝了外界的冷风,也隔断了光线的传播。

让苏午根本无法看到屋内的情景。

他犹豫了一下,掀开左手边第一间屋门前的毡布走了进去。

27、意根藏 房屋内,光线昏暗。

地上铺着一层厚毯子,在昏暗里看不出原本颜色。

仅有一盏油灯蹲在桌上,照亮了旁边盘腿坐在蒲团上的中年僧侣。

他穿一件暗红色僧袍,头上生出薄薄的一层头发,瘦长脸上没有表情,一边盘转着手里鸡油色的珠串,一边盯着苏午。

等苏午主动开口说话。

苏午被这长脸僧侣目光盯着,内心发怵,脸上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将怀里的书信递给了对方。

“阿爸、叫我拿着书信来,投奔您!”

对于卓杰的身世来历,苏午一无所知。

他只能略过这些,说起重点:“窄袖观音在追杀我们!”

既然卓杰的父亲让自己来投这庙里的僧侣,还准备了书信,说明其与此地的僧侣应该早有联系。

连卓父都知道窄袖观音的存在,此地的僧侣没理由不了解。

说出这个诡异的名字,或许能引起眼前僧侣的注意。

长脸僧侣盘坐在蒲团上,打开苏午递来的信笺

苏午站在旁边,眼角余光偷瞧信笺上的内容——可惜信笺上全是那些蚯蚓一样迂曲的文字,他一个也看不懂。

片刻后,长脸僧侣放下信笺,抬目端详起身前微微低头的苏午,其嘴角流露一丝笑意:“窄袖观音我是知道的,遇上它的人,都会不知不觉失去警惕心。

最终被它钻进肚子里,吃掉内脏而死。

你却能在它的追杀下逃掉,可是半路有什么奇遇?”

奇遇?

苏午想起那头从黑暗里奔出来的巨犬,以及呼唤巨犬的那些呜咽声。

他直觉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外人,因而佯作懵懂道:“我也不知道,我紧一阵慢一阵地跑,跑了一个黑夜一个白天,就跑到了这里。”

“不是。没有这么简单。”长脸僧侣眼神锐利,盯着苏午,试图从苏午脸上看出端倪。

然而,苏午的冷静天赋已达到蓝色,非比寻常。

哪怕泰山崩于前,他也能保持神色不变。

怎可能在这僧侣目光下露出马脚?

长脸僧侣盯着他看了半晌,都没有从他脸上瞧出任何蛛丝马迹。

但即便如此,僧侣亦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你一定是在半路上遇着了什么,你的命格上显示,你有一次逢凶化吉的机会。

要不是这样,你一个没有经过系缚修行的人,怎么可能逃过死局?”

命格?

系缚修行?

这僧人怎么知道‘卓杰’的命格——莫非是书信上写的有?

系缚修行又是什么?

苏午心头涌起一个个问号,却一个也不能问出口,只能一脸迷惑地立在那里,像是根木桩子。

他心底隐生期待,觉得通过‘卓杰的过去人生’,自己或能揭开真实世界的冰山一角。

“法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苏午满脸天真道。

看着他的神色,哪怕长脸僧侣对自己的专业知识极其自信,一时间也有些动摇。

不过动摇的念头转瞬闪过,长脸僧侣就再度坚定起来:“或许你这次的奇遇是在你无知无觉间出现的。

此般情况虽然稀少,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

“哦。”苏午点了点头,道,“您看起来就是很有本事的大法师,能不能除掉窄袖观音啊?”

其实苏午并没有扭头再与窄袖观音厮杀一场的想法。

之所以如此说,实是想试探长脸僧侣的底细。

他从遇到第一只‘影诡’至今,还没有亲眼见到哪一只诡被杀死。

诡异的力量超越了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不要说杀死它们,就是重创它们都是困难度爆表的事情。

迎着苏午期待的眼神,长脸僧侣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杀死窄袖观音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僧侣目光在苏午身上游移,

让苏午内心陡生出一股寒意,就听其阴笑着道:“不过在杀掉这只诡之前,我须要做点准备。

我还缺少一件系缚命器,你的命格就正合适做这件命器。

你可愿意为杀死窄袖观音牺牲啊?”

废话!

当然不愿意!

察觉到情况不对,苏午扭头就要逃走!

然而,他扭头的瞬间,就看到——四周墙壁上挂着的黑色经幔忽忽飘荡,变成了一根根细长的头发丝。

脚下看不清颜色的地毯也化作了一团团头发丝,缠绕住他的脚踝!

四周的头发丝缠裹住他的全身!

一根根发丝如钢丝般坚韧,穿透苏午的皮肤,瞬间就令苏午浑身冰凉,被抽尽了血液,当场毙命!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丁上。

评语:这个世界对你而言仍是一团迷雾。

奖励:丁上评分基础奖励+5元玉;

一次逃离‘窄袖观音’追杀+10元玉。

钱包余额:683+15=698元玉。”

苏午看到逃离一次窄袖观音的追杀,可以得到10元玉的奖励,就明白这只诡的危险程度介乎影诡与眼诡之间。

他来不及惋惜自己失去的五百元玉,目光就被可带出选项里的某个东西牢牢吸引住了。

一件件物品浮现于表盘四周,最惹眼的莫过于选项0。

选项0:意根藏。

意根藏:一些特定命格的人自出生就拥有意根藏,他们的意识潜流之下积累着巨大的力量。

遇到危险时,此种力量将可能被激发,成为符合主人潜意识的任何事物,帮助主人抵御危机。

一次激发以后,意根藏将消耗干净。

可使用‘冥想法’来导引自身潜意识,将激发出来的事物化作符合自己冥想的形态,并以此为种子,不断吸引意识潜流,就可以循环利用意根藏,不会在一次激发后就消耗干净。

兑换意根藏,需花费1000元玉。

……

看过‘意根藏’的介绍,苏午陷入沉思中。

首先可以肯定,他自身的所谓命格里,应该没有‘意根藏’。

这是卓杰命格所有的事物,只是通过模拟器,让苏午有了‘继承’意根藏的可能。

意根藏具体是什么东西?

它是意识潜流的一种集合。

自身意识潜流积累的力量越大,意根藏也就越强。

而卓杰的意根藏,在危急关头化作那巨犬,击退了窄袖观音!

并且,当时苏午还听到了黑暗里其他犬类的呜咽声,这说明卓杰的意根藏潜力不止于此!

可惜其没有‘冥想法’,一次使用就把这力量挥霍干净了。

苏午现下可以继承的,就是卓杰的完整意根藏。

这份力量能将不弱于影诡的窄袖观音击退一次,若经过冥想法修炼,可以循环使用!

苏午如若掌握了冥想法,说不定可以发挥意根藏的全部力量,把那些‘工贼诡’一波带走!

一千元玉的价格太超值了!

28、诡无法被杀死 哪怕苏午身上只有六百多元玉,也不妨碍他觉得花费一千元玉购买‘意根藏’超值。

获得意根藏以后,还需要找到‘冥想法’,才能真正将此种力量固定在自身,做到循环运用。

现下苏午对卓杰过去所处世界仍然一无所知,什么时候能得到‘冥想法’就更说不准。

苏午心里其实也清楚:对付‘工贼诡’,意根藏只是提供了一个可能的方向。

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心神归于平静,调出了另一件可兑换物品:尸陀鬼之手。

略去关于诡手的各种说明,他直接看向最后两行字。

尸陀鬼之手目前容纳成功率:21%。

与宿主本身契合度:3.5%。

两项数值皆有增长。

成功率提升幅度较大,契合度提升幅度则很小。

契合度应该需要在真正容纳以后,经过不断摸索与训练,才能获得较大幅度的提升。

而容纳成功率则不同。

“自身每一次经历卓杰的过去人生,便相当于让他的过去在我身上重演了一遍。

如此就会导致诡手对我的接受程度提高,容纳成功率跟着增长?”

苏午看着那两行数值,脑海里思维闪动,沉吟了半晌。

他下定了决心,再度唤出模拟器:“开始‘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

“已选定。”

“扣除500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98元玉。”

“在此次模拟中,你不可带入除自身以外的任何物品。你可消耗20元玉,以亲身经历原主人过去人生,是否消耗?”

“……否。”

“载入游戏中……”

“卓杰的过去人生已载入成功!”

……

四下里依旧是昏沉沉的天色,远天边的大雪山散发出圣洁祥和的光辉。

苏午快步走近地上趴着的卓杰父亲,取得了食物与书信以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没有浪费一点时间。

他寄望于通过这种方式,能让自身摆脱‘窄袖观音’的追杀。

但这纯粹是异想天开。

只要被窄袖观音锁定,那么不管跑出多远、跑了多久,都终究要遇到这只诡异。

可能只是时间长短有些区别而已。

这次,苏午跑出那片黑树林以后,在一片被月光映照得苍白的河滩地里,看到了脸型如桃心、白得发光的窄袖观音。

在窄袖观音即将钻进他嘴里时,黑暗里再度扑出来一头铁包金的巨犬,喝退了窄袖观音。

黑风里的嚎叫声此起彼伏。

一双双被夜光映照成惨绿的眼睛将苏午包围在中央。

苏午粗略数了数,发现有二十八双眼睛,意味着周围有二十八头巨犬。

有了上一次的接触,他对这些由‘意根藏’化形的巨犬已没有任何惧怕,抬步想要接近黑暗里的犬群。

但随着他迈开步子,犬群就乘着黑风,倏忽间消失无踪。

苏午咂了咂嘴,没有强求,依靠北极星辨明了西北方位,继续前行。

依旧走一天一夜。

第二天太阳快落山时,见到了高岗上的庙子。

这座庙子没有名字,墙壁四面垂下的经幔上勾勒的文字,苏午也看不懂。

他迈进门槛中,没有像上次一样选择左手边的第一间房,而是先到正对门的主殿逛了逛。

看过主殿供奉的一座鸟首人身、背生双翅的塑像后,苏午走进了靠近主殿的右侧第一间房屋中。

卓杰的父亲说过,这庙里住着三个法师。

三个法师不应该对自己都是要打要杀的态度吧?

如此一来,卓杰的父亲岂不是专门让自己的儿子过来送人头?

总有一个法师,会是自己的正确选择。

这间房内的摆设与先前并无太多不同,只是地上不再铺陈厚摊子,而是铺了一张狼皮。

栩栩如生的狼头对着门口,狼尾对着的禅床上,一个光头、留长胡须的老僧眼神慈和,看着苏午。

“大师,阿爸让我来投奔您!”

苏午将那封书信递给对方。

老僧点了点头,微眯着眼睛,就着灯光阅读着书信。

片刻后,其将书信仔细折好放在桌上,向苏午问道:“我和你父亲是几十年的朋友了,当初我们一同在无想尊能寺中修行。

后来他破了戒律,还俗而去,我则被派来驻守此地,也就断了联络。

信上说,你们居住的村子近来受窄袖观音侵扰,许多村民都被窄袖观音吃了,你也是为这个来投奔我的吧?”

老僧徐徐出声,言辞温和。

但苏午从他的言辞之中,却察觉到了严重的漏洞!

既然卓杰父亲已经与这老僧断了联络,那如何解释卓父知道老僧住在此地,还专门写信让儿子来投奔?

卓父如若早知道老僧在这座庙里,又为何故意不与之联络?

偏等到自己遇着了危险,才想到找一个久疏问候的朋友‘托孤’?

老僧言语里处处透着诡异,苏午对其生出了警惕心,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一边垫步后退,一边道:“是,就是这样,您能帮我们杀死窄袖观音吗?”

“诡怎么可能被杀死?”

老僧摇了摇头,像是没看到苏午在远离他,嘴里说出了与中年长脸僧人截然不同的说辞。

诡不可以被杀死?

苏午心头一震,盯着老僧问道:“诡为什么不能被杀死?”

迎着他的目光,老僧笑了笑。

房间里的油灯灯火忽然变得惨绿,绿光覆映整个屋室。

在惨绿的光芒里,老僧端坐禅床的倒影与苏午的影子交叠在一处。

禅床上的老僧忽然‘裂开’了。

‘他’光洁锃亮的脑顶忽然迸开一道裂缝,随着一阵让人牙酸的撕扯骨骼血肉之声,一个干枯的脑袋从裂缝里钻出来,

黑漆漆的眼眶里跳动火光,上下牙不断叩击,发出空洞的声音:“我就是诡,我自己都不能杀死我自己,别人凭什么?!”

一副干尸从老僧的皮囊里完全钻了出来,苏午汗毛倒竖,这一刻却偏偏无法移动!

眼睁睁看着那干尸在不断颤抖、分裂的光影里走到自己身边,将自己整个放倒在地,剥去自己身上的衣服。

而后,它从不知何处取来一只蘸了朱红颜料的毛笔。

笔锋如刀,每一次从苏午身上划过,都让苏午感受到身体被切割的痛楚!

“啊——NMB,我屮艸芔茻啊!”

29、人皮枯诡画 房屋里不断响起苏午的惨叫声!

他的背脊上,开始浮现一副栩栩如生的人像。

人像与禅床上坐着的老僧面貌别无二致。

在整副人像被干尸勾画完成的时候,干尸用尖锐的指甲划开苏午头顶,将许多银色的浆液灌进了他头顶的十字切口里。

皮肉分离的剧痛折磨着苏午,

炼狱般的酷刑让他神智模糊。

而后,他眼前一黑,意识彻底脱离了这个世界。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丁上。

评语:这个世界对你仍是一团迷雾。

奖励:丁上评分基础奖励+5元玉;

一次逃离窄袖观音追杀+10元玉。

钱包余额:198+15=213元玉。”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选项0:意根藏*2。

选项1:人皮枯诡画*1。

……

苏午看到选项0的意根藏变成了两个,心里惊了一下,没想到卓杰的意根藏是可以重复带入现实。

意根藏重复叠加,最终会由量变引起质变吗?

他觉得很有可能。

毕竟模拟器对意根藏的描述很清晰,是意识潜流下聚集的巨大力量——这是一股能量,如果积累这股能量不断茁壮,增长到一定程度,实现质变也并非不可能。

随后,苏午注意到了选项1——人皮枯诡画。

正要查看这件物品的详细说明时,模拟器发出了提示音:“你经历并目睹了人皮枯诡画的全部制作工序,可将人皮枯诡画的制作工艺卖出,是否卖出?

‘人皮枯诡画制作工艺’经判定,价值3000元玉。”

这也能卖?

苏午为3000元玉的出售价格心动了一下,还是选择先查看‘人皮枯诡画’的详细介绍。

人皮枯诡画:一些容纳了诡的人类,在体内厉诡即将复苏之际,为了延续性命,选择运用秘法,将厉诡的力量分散在特定命格的人类皮肤上。

如此被分散力量的人类将会持续承受剧痛,皮肤与血肉逐渐分离。

最终由施展者从其头顶灌注水银,使其血肉与皮肤彻底分离,其皮肤即制成人皮诡画。

此人皮诡画受名为‘枯’的厉诡力量影响;

以此人皮覆盖自身,将让自身迅速失活,变作枯树枝一类的死物,进而躲避诡异的追杀;

每使用一次人皮枯诡画,自身即失去10%的血液,自身产生种种不可逆的损伤。

将人皮枯诡画带入现实,需花费5000元玉。

……

人皮枯诡画能让人从诡异追杀里逃脱一次。

相当于多给人一次活命机会。

而代价则是令人损失10%的血液,同时身上产生各种不可逆的损伤。

这件物品很有用,但又没有如‘意根藏’那样,潜力巨大。

更比不上‘尸陀鬼’之手,蕴含了种种可能性,且苏午购买鬼手只需花费2000元玉。

所以他看过这件物品的详细介绍后,就将之放在了一边。

“出售‘人皮枯诡画’的制作工艺。”

“购买目前所有‘意根藏’!”

“购买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213+3000-2000=1213元玉。”

随着模拟器的提示音落下,苏午陡然觉得一股清凉的气息灌进了脑海中。

他想仔细体悟这股气息,清凉气息却在他念头微动之时,就消失无踪,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苏午觉得自身好像多了点什么,他张目观察自己房间里的各种摆设,目光从墙壁上的霉斑上掠过,心里隐隐升起一种紧张感。

“似乎‘意根藏’能让人对即将到来的危险生出警兆?”

“还是因为我有双份的意根藏,所以才有了这种类似于‘秋风未动蝉先觉’的临机警兆?”

“如今已经得到了‘意根藏’,接下来就要试试看能不能在卓杰的过去人生里,找到‘冥想法’了!”

“三个僧侣自己已探过两个,没道理最后一个还是坑。

也没有这么能坑儿子的父亲吧?”

苏午心中既是忐忑,又隐约有点期待。

他搓了搓手。

再一次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以前,还是看了看尸陀鬼之手的说明。

目光直接投向最后两行。

尸陀鬼之手目前容纳成功率:93.6%。

与宿主本身契合度: 13.5%。

第一个数值,让苏午吃了一惊。

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拉升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容纳成功率!

明明这次模拟,自己的探索进度也未比上次高出多少。

这是为什么?

第二个僧侣与‘卓杰’有极深的关联?

还是说因为自己死之前承受了巨大的痛楚,而只要经历巨大的痛苦就能提升容纳成功率?

或者说,卓杰死之前,他的皮亦被做成了诡画,自己与他有了相同的经历?

不管是何种原因所致,容纳成功率的提升都是实打实的。

如此反而让苏午心生迟疑——看样子在得到冥想法以前,自己能先选择容纳诡手。

可自己要不要做这个决定?

……

房间内,一丁灯火照亮了周围几尺之地。

一个形容枯槁,快瘦成骷髅的老僧坐在油灯后,默默打量着苏午。

苏午跑了一天一夜到这座庙里,终于见到这第三个僧侣,然而他看到对方模样,内心却是微沉。

这僧侣从相貌上看就不像是正常人。

他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然而,此次没等他开口言语,皮包骨僧侣却先咧嘴笑了笑,开口道:“你是卓桑的儿子吧?果然和他长得很像!”

卓桑?

是卓杰父亲的名字?

苏午心头微动,未置可否,而是将手里的书信递了过去:“阿爸,让我来投奔您!”

瘦僧侣接过书信,并没有当场打开。

而是看着苏午,问道:“其他几间禅房,你没去看过吧?”

“没去过。”苏午神色平静,淡定摇头。

即便去过,那也是在上次模拟里了。

和这次有什么关系?

“你的阿爸与我说过,你是灵藏命格,自有一种趋吉避凶的本领,现在来看果然如此啊……”

瘦僧侣得到苏午的回复,脸上才重新露出笑容,一边拆开来桌上的信笺,一边缓缓说道:“你要是先去了其他的禅房,这个时候必定已经没命了!”

30、虎魔咒印 “为什么?”

苏午眼神微动,顺着瘦僧侣的话问道。

他心里隐约有些猜测,但还不能完全确定。

“有两只即将复苏的诡,住在其他禅房里。”瘦僧侣抬目扫了苏午一眼,皮笑肉不笑,“你的命格,对那两个半诡半人的师兄来说是天降甘露啊。

他们可以拿你来系缚体内快要复苏的诡,或者是转移鬼的力量,延缓诡的复苏。

但不管哪种方法都是需要你去死一死的。

可明白了?”

瘦僧侣语调冷漠,神色冷淡完全不像前面两个僧侣那样好‘沟通’。

但此时听其所言,苏午却对其渐生出一分信任。

至少对方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中年长脸僧侣说缺少一件系缚命器,说完就把自己杀了;

慈祥老僧侣直接钻出了皮壳,在自己身上画诡画,也是为了转移其体内枯诡的力量。

两种情况都对应了瘦僧侣所言。

对方甚至与卓父早有来往,知道卓杰是所谓‘灵藏’命格!

且料定了卓杰如果到来,在趋吉避凶的本能趋使下,会直接选中他的禅房。

——不像苏午自己,因为没有这种命格,只是代入了卓杰的身份,导致选了三次才选到瘦僧侣的禅房。

“明、明白了。”苏午装得怯生生的,向瘦僧侣问道,“法师,别的禅房里有诡,你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

你不怕诡杀了你吗?

我们村子被窄袖观音一只诡袭击,都已经没有多少活人了……”

瘦僧侣叹口气把信笺折好,示意苏午可以坐在禅床边的蒲团上,而后道:“我本就是被挟来镇守这两位师兄的。

他们与我互相制衡,谁也杀不了谁。

有我在,他们体内的厉诡几年内也不会复苏,又有什么可怕?”

其言辞里透漏出来的信息量极大。

其一,另外两个僧侣体内都有厉诡。

其二,两个僧侣处在体内厉诡将要复苏而未复苏的状态。

其三,瘦僧侣有可以制衡两个僧侣,使他们体内厉诡在几年内不会复苏的手段。

其四,制衡二者并不是瘦僧侣的意愿,他受到了挟持。

苏午沉默了片刻。

状似被瘦僧侣透露出的信息量镇住,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

实则思维高速运转,开始设法不知不觉引导话题,让瘦僧侣透漏给自己更多有用信息。

“他们,身上为什么会有诡?”

思考半天,苏午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瘦僧侣随意回道:“这般世道,遍地都是诡。

若不想被诡杀,就只有自己变得与诡一样。

莫说他们体内容纳了诡,我体内亦有一只诡。

只不过我比他们运气好些,实力强些,完成了系缚,暂时没有厉诡复苏的困扰罢了。”

苏午心中吃了一惊。

难道卓杰所处的地域里,对付诡异的主要手段,就是依靠容纳厉诡来制衡其他诡异?

这之外的地域,是否也是诡异遍地的状态,他们也是用这种方法吗?

为什么后世没有了诡异,只在最近才开始爆发?这中间又发生过什么?

他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看起来不敢靠近瘦僧侣的样子,说话都结巴了:“你体内有一只诡?

你你你怎么栓住它,没让它跑出来的?”

苏午装傻充愣,把‘系缚’理解成把诡拴在体内,用天真的语气向瘦僧侣套话。

瘦僧侣眼光微动,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微妙:“栓住诡?这说法倒是很生动。

你想知道系缚诡的方法?

倒是灵精。”

其一语就道破了苏午心里的小九九。

苏午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便听瘦僧侣继续道:“你想知道这法子,须得拜我为师才行。

这不是我的规矩,

这是密藏域所有法寺共同的规矩!”

密藏域!

原来此地是过去的密藏域!

苏午心头一震,毫不犹豫就向瘦僧侣跪倒:“师父!”

系缚厉诡的方法,肯定可以在模拟器里出售!

而且,自己都有可能会用到这种方法。

这声师父叫的划算!

“卓桑让你来寻我,亦存了让我收你为徒的心思,我们本是多年的朋友,他这个请求我自然答应。”瘦僧侣将桌上的信笺展开,给苏午看了看

明示卓父在信中已经提及了此事。

瘦僧侣接着道:“你是灵藏命格,正好也能解我此时之困,所以即便你不开口,我也会收你为徒的。

卓杰,自今日起你就不叫卓杰了。

我给你取一个法名,你就叫天海吧。

拜师行礼,我有礼物送你。”

跪在蒲团上的苏午听到这便宜师父还有礼物赠送自己,当即发自内心地‘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他也不知道密藏域这边的拜师礼是什么样子,但磕头在许多地方都算是大礼了。

礼多人不怪。

瘦僧侣看着苏午,冷淡的面孔上浮现一抹笑容:“自即日起,你便是我广法的徒弟了。

天海,抬起头来!”

广法骤然断喝一声。

苏午抬头与之相视。

骤然间,一丛丛黑白交加的斑斓毛发从广法周身生长而出,他瘦成皮包骨的身躯迅速膨胀起来!

一股黑烟在其尾椎骨凝练成铁鞭似的长尾,禅床上已挤不下广法的身形——其赫然变作一头煞气逼人的黑虎!

这头黑虎周身盘绕着聚散不休的黑气,遍是凶厉之色的双眸盯住苏午。

其血盆大口猛然怒张,照着苏午脖颈咬了下来!

“干!”

“磨蹭半天老子还是要死?!”

苏午盯着笼罩视野的那张血盆大口,脑海里刚刚闪过一个念头,匕首似的虎齿就刺进了他的脖颈!

一股冰冷又凶厉的气息顺着虎齿注入苏午体内,

苏午体内一股股鲜血也从脖颈上的伤口被吸摄而去!

寒意包裹苏午周身。

他身上也开始长出一丛丛黑白交加的毛发!

同时,电子音在他脑海里隐约响起:“你得到了广法的灌注,正在凝聚临时咒印:虎魔咒印。”

虎魔咒印(丁之咒印):催动该咒印,自身将短暂化为一头猛虎,完整复刻一头老虎的各项身体素质。

每一次使用该咒印五分钟,将在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内,不可避免地陷入衰弱期。

如强行在衰弱期内使用该咒印,将导致自身逐渐丧失理智,最终沦为嗜血的行尸走肉。

此咒印可通过融合同类天赋、咒印进行提升。

31、香血供 “你得到了广法的灌注,正在凝聚临时咒印:虎魔咒印。”

“你得到了广法的灌注……”

“广法的灌注不足以完全凝聚临时咒印,你获得了虎魔咒印(残缺)。”

盘绕广法周身的黑烟徐徐消散,他的身形恢复到了先前皮包骨的状态,暗黄的脸上浮现一抹青黑色。

苏午摸了摸被广法啃咬的脖颈,摸到了两个伤口弥合留下来的疤痕。

没能获得一个完整的临时咒印让苏午心生惋惜。

虎魔咒印(残缺咒印):催动该咒印,自身获得成年老虎50%的体魄素质,该状态持续二分钟。

二分钟后将陷入72小时的衰弱期。

如在衰弱期强行使用该咒印,将导致自身有较小概率立刻失去理智,沦为行尸走肉;较大概率逐渐丧失理智,并需要经过长时间修养才可恢复。

……

“我如今力量大半需要牵制两个师兄,只能暂时为你灌注咒印根基。

等我们离开了这里,我再帮你补全咒印。”广法一边言语,一边从怀中拿出一个镶银鎏铜的骨碗。

他张口往那骨碗里吐了一口鲜血。

苏午眼皮微跳,不去看广法手里的骨碗,而是道:“我们能离开吗?师父与那两只诡相互制衡……

要是我们离开,他们俩体内的诡会立刻复苏吧?”

言外之意就是其余两个僧侣体内的诡复苏,依旧会追上苏午与广法,他俩依旧逃不脱。

“若你没来,我自然无法解困脱离。

但你来了,我就有办法了。

你于我有利,我才要收你做徒弟,不然凭什么要带个累赘?”

广法扬了扬眉。

他把手里的骨碗捧到油灯下,一手托着骨碗,另一只手捻取了一丁灯火,放进那鲜血渐渐凝固发黑的骨碗中。

广法一边往燃着火的骨碗里投进各种奇怪东西,一边道:“你的命格殊为奇特,天然有勾招诡异之能。

两位师兄见了你,必定是要垂涎三尺的——把你丢给他们,我也能脱困,他们体内厉诡也能延缓复苏。

不过,我既收你做了徒弟,也答应了桌桑给你一条生路,却不能让你被他们杀了。

所以只能取你一点鲜血,造出‘香血供’,给他们各自体内的诡上供,稳住他们一时,我们先脱离此地再说。

到了无想尊能寺就安全了。”

‘香血供’就是广法手托着的骨碗内中事物。

此时,骨碗里燃起的灯火已经红得发绿了。

苏午想到广法刚才确实以虎齿吸取了自身的鲜血,想来对方刚才吐进骨碗里的就是自己的血。

‘香血供’可以供给诡异,让他们暂时不追杀活人吗?

自己可否在现实里用这个方法?

满满的求知欲充斥于苏午心中。

但此刻不是他打探香血供制作方法的好时机。

骨碗里的火焰完全变成了绿色,火光使整个屋子都被惨绿笼罩。

广法将骨碗蹲在桌上,转身走到苏午近前,枯瘦若鸡爪的手掌抓住了苏午的手:“徒弟,我们走吧。”

说着,其也不管苏午本身意愿,拉着他就走出了门。

苏午内心本有些忐忑,但被这个便宜师傅拉着手,慢吞吞地往庙外走,心里的紧张反而消散了许多。

这便宜师傅自陈和他只有利益关系,完全没有拿师父身份来压苏午的意思,倒是让苏午觉得这种相处方式简单又舒服。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苏午跟着广法在庙内穿行,并未遇到另外两个僧侣出来阻拦。

那两个僧侣似乎没有出来查看一下的意思。

广法带着苏午走得也不快,也没有避开两个师兄的意思,就带着苏午从二者的房门前经过,走出了小庙。

直到他们走出小庙,平静才被打破,情况陡然剧变!

小庙四面墙壁上挂着的经幔无风自动,大丛大丛的头发垂下经幔,覆盖墙壁上的红漆。

整座庙宇被黑发缠绕吞没。

一丛黑发连成了飘带,从庙宇门口射出,径直向着广法与苏午铺展而来。

黑飘带上,一个浑身皮肤都被发丝刺穿,犹如牵线木偶的长脸僧侣站立着。

其翻动着死鱼似的灰白眼珠,下巴被发丝牵拉着,上下开合,嘴里发出机械的声音:“广法,你,就这么走了?”

“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另一个声音在昏暗里响起。

微黯天光映照出的一切光影都在颤抖、重叠,在无数颤抖而重叠的光影里,一具干尸突兀地坐在所有光影最中心处,它的身形统一而凝练,没有丝毫重影。

任何人看向它,都会觉得它离自身很近,而自身离它却是很远。

被两个体内有诡将要复苏的‘人’前后夹击,苏午顿时紧张起来。

但这次的主角并不是他,而是旁边的广法——广法眼皮抬都没抬,冷笑着开口道:“你们两个早就该死了,如今也是因为我才多活了这么久。

我现在要走,你们还想拦着?

你们算什么东西?!

乖乖守在庙里等死就行了!”

广法言辞张狂倨傲,与先前的冷淡形象截然不同!

苏午听他说完这番话,简直目瞪口呆,内心一下子凉透了。

完了!

大哥,不是,师傅,你这么刚的吗?!

你是真没死过啊!

果然,广法这番话说完,四周萦绕的阴寒气息骤然加重了数倍,那定在光影中心的干尸语气森然:“广法,你是在找死!”

唰唰唰!

长脸僧侣更加直接,张口吐出一根根发丝,发丝不断绞缠,化作一根根黑矛,铺天盖地向着苏午与广法这边扎了过来!

下一刻,干尸撕裂了颤抖的光影,立在广法跟前,干枯的双掌掐向广法的脖颈——广法周围的光影都在这一瞬被定住,使得广法自身似也被固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腐臭的手掌靠近自己的脖子!

现下暂时无人注意苏午。

他微微挪动脚步,欲要趁机逃跑,却发现广法牢牢抓着自己的手掌。

这下只能共沉沦了!

苏午一颗心不断下沉。

冷不防听到了广法的话语声:“没有事。”

没有事?

苏午一愣。

紧接着,就看到泼天的惨绿火光从庙宇内升起!

扎向二者的发丝长矛这一刻陡然倒卷,无数发丝拖拽着长脸僧侣,回归庙宇!

掐向广法脖颈的干尸被无数光影缠绕着,亦被拖进了庙宇内!

香血供!

亲眼见到这一幕,苏午内心骤然闪过念头。

是香血供起了作用!

两个僧侣体内的诡想要享用香血供,直接拿走了二僧侣对自身的掌控权,拖着他们回了庙宇!

32、尸香供 以卓杰的鲜血为引,秘制而成的香血供,竟然对两僧侣体内的诡有如此大的压制力?!

它对其他的诡也有这种压制力吗?!

庙宇内冲出的火光渐渐收缩,将两只诡异产生的凌乱光影也一并收敛进了庙宇中。

黑暗里的小庙重归于寂静。

苏午看着那座庙,一时入神。

广法却在这时松开了苏午的手,径直朝黑暗里走去。

他的声音被风送进苏午的耳中:“我们出了庙,窄袖观音很快就能感知到你的方位,还不赶紧走?

一个时辰后,香血供就会被两只诡吃完,我那两个师兄被我臭骂一顿,一定不会甘心放我就此离开的。

你确定还要留在这里?”

你明知道自己臭骂别人一顿,肯定会和人结仇,为什么还这么做?

苏午一脑袋问号,却也知道事情轻重,当即快步跟上了广法,边走边道:“师父,你先前说自己是被挟持来镇守这座庙,制衡两只诡复苏的。

难道是你那两个师兄主动挟持你来的?”

你刚才那么嚣张的模样,看起来可不像是会甘心受他们挟持的样子啊。

广法扭过头来,看了苏午一眼,像是看穿了苏午内心的真实想法。

其咧嘴笑了笑:“我能克制他俩体内厉诡复苏,他俩想要活命,却不敢轻易得罪我。

真正让我这两个师兄挟持我来此的原因,是有人授意他们这么做,许了大好处的。”

“是谁?”

“无想尊能寺的两大长老。”广法眼神冰冷。

“那我们还要去无想尊能寺吗?”苏午皱眉问道。

再回寺里,岂不是要和那两个长老正面相对?

“自然要回去,为什么不回去?!”广法冷冷道,“尊者转世在即,我倒要看看,他们选出来的转世佛子是哪个!”

转世?

还能转世投胎的?

苏午一时大受震撼,不过他旋即明白过来,密藏域诸多法寺都有这种假托转世之名,寻找寺庙继承人的传统。

所谓转世,只是一种说法而已。

“如不回到寺内,便无法为你批命灌顶,洗身受戒。之后的系缚修行,你更想也不要想了。”广法见苏午还有点犹豫,便跟着又说了几句。

听到这关乎修行之事,苏午连忙跟了上去:“你先前和我说过的,我拜你为师,你就告诉我修行之事。

什么是批命灌顶?

什么是系缚修行?”

“称量命格,而后为此命格作种种评判,称为批命。

此后将批命之语,化为偈语,此后一生遵从偈语行事,则称之为受戒。

持戒修行期满,就能将己身化为容器,可以容纳命格对应的某一类诡异。

若成功容纳诡异,就进入系缚修行的步骤——系缚修行,系即缠绕勾连之意,令自身与诡异建立联系。

缚则是绑缚固定之意,以自身为容器,配合种种系缚命器,不断绑缚诡异,利用它的力量,将它固定成自己希望的状态!

完成‘缚’的步骤,就能驾驭厉诡为己所用了。

此后还有鬼药养身种种阶段,对你来说太过遥远——许多僧侣终其一生,都只是停留在受戒阶段。

毕竟遇到一只契合自己命格偈语的诡,实在太不容易。”

广法徐徐道出系缚修行之秘,苏午顿觉眼前敞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密藏域所谓修行,就是以自身来容纳诡,获得诡的助力?

他皱了皱眉,又问道:“容纳诡在自己体内,难道没有隐患吗?

师父你那两个师兄,体内厉诡都快复苏了……”

广法嗤笑出声,道:“怎可能没有隐患?

哪怕是如我这般系缚成功的,也只能暂时压制体内的诡,十余年内不会有厉诡复苏之忧罢了。

像庙里那两个废物,容纳了诡却未彻底完成系缚,而今只张狂了二三年,便要面临厉诡复苏的问题!

然而,你不愿意容纳诡,等诡要来杀你的时候,你是否甘愿被它杀死呢?”

当然不可能甘心引颈受戮。

苏午摇了摇头。

面临诡异的追杀,凡人的选择实在不多。

诡异本身不可被杀死,它们本身是无解的存在。

被它们找上,要么亡命奔逃最终仍免不了死亡;

要么成为与它们类似的存在,以它们的力量来对抗它们。

但自身容纳诡,又何尝不是一条不归路?

“你身上被我种下了残缺的虎神咒印,已经可以超出常人,但这般力量面对真正的诡异,仍不堪一击。”广法带着苏午翻过一道山梁,忽然住步说道。

“虎神咒印,只相当于是我体内厉诡随意吐出的一口气息而已。”

苏午一时默然。

他本以为广法能为自身种下咒印,乃是因为其运用了一种神秘力量。

现下才知道,对方确实利用了神秘力量。

这种力量来自于一只厉诡。

所以虎魔咒印才显得诡异凶邪。

“世间咒印都是诡异力量在人身的寄托吗?”

“都是如此。”广法点头,“至少我不曾见过有别于此的咒印。”

那你肯定不知道‘模拟器’的存在。

苏午心中稍稍振奋。

他的力士咒印就得自模拟器,根本不像虎魔咒印这么凶邪。

广法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干枯的人偶。

人偶散发出轻微的腐臭味。

其将人偶递给苏午,道:“窄袖观音要追上来了,等她追近你的时候,就把这个尸香供丢给她。”

苏午心头一紧,看了看掌中一尺来噶高的人偶。

发现这件人偶酷似婴儿失水干枯的尸体,只是婴儿不像这人偶头上有浓密的毛发。

尸香供?

和香血供类似的东西?

密藏域似乎很擅长制作各种‘供’来吸引诡异的注意力,转移它们对自身的追杀。

跟着这个便宜师傅,得把这些有用的知识都学到手才行。

苏午心念转动。

这时,他注意到天边微微发出白光。

袖口紧窄打了结,脸庞似桃心的窄袖观音顶着大肚子,风筝似地穿越黑暗,向苏午接近而来。

“你要去哪里呀?

带上我好不好?”

几百丈的距离,在她身形徐徐飘动下,渐渐拉近。

苏午心神沉定,在旁边师父的注视下,计算着窄袖观音与自己之间的距离,眼看她飘到了自己五步以内,才猛然掷出手里的尸香供!

直接将干枯人偶丢在窄袖观音身上!

二者接触的一瞬间,干枯人偶的领口、袖口里生出条条白得发光的手臂,将人偶层层缠绕!

广法微微点头,眼中赞许之色一闪而逝。

他转身走进黑暗里。

风把他的声音送入苏午耳中:“跟上来。”

33、无想尊能 夕阳为群山覆上一层金光。

一座座石砌平顶房屋傍山而建,犹如一座座堡垒。

每一座建筑外墙都涂刷着奶白色的漆,房顶垂下红色的经幔。

白石山阶从建筑群里延伸而下,一直铺陈到了山脚。

广法与苏午站在石阶前。

远望山上的建筑群落——无想尊能寺,广法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走,上山去,到了寺里,你才可以得到批命偈语,从此开启系敷修行!”

“寺里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苏午犹记得,师傅是被无想尊能寺两大长老逼着去镇压那两个即将复苏的师兄,其与寺内两大长老结仇,再回到寺里,会落得了好?

更何况,此中还涉及到‘佛子’,被选中成为佛子的孩童,将来是要继承无想尊能寺方丈之位的!

这种牵扯了权力更替的争斗,怎么可能风平浪静?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不是随便一个人体内都有即将复苏的诡,他们能拦住我第一次,却拦不住第二次的。”广法摇了摇头,眼神微冷。

其当先步上石阶:“快走了,你一路问那么多修行问题,对此分明无比期盼。

怎么事到临头,反而裹足不前?”

“是。”

苏午收拾心情,跟上了广法的脚步。

两道身影在漫漫山阶上行走。

最终抵达了无想尊能寺的山门。

山门前的看守僧看到广法便慌忙行礼,随即将二人请进了寺内。

通过看守僧的反应,可以看出广法在无想尊能寺应有一定地位。

至少不是谁都可以拿捏的角色。

苏午心中稍定,正要打量寺内环境,耳边忽然响起电子提示音:“你发现了安全屋‘无想尊能寺’。

在模拟中,将自动为你在此处存档。

你可选择从此处退出模拟。

是否退出?”

终于能存档了!

听到模拟器的提示,苏午心里松了一口气,看了眼走在前头的广法师傅,他暗暗道:“退出模拟!”

念头一起,眼前的景象顿时像是荡漾涟漪的水面,被水波搅动得支离破碎。

诸多景象渐渐消退。

苏午看到了自己房间墙壁上的霉斑。

他已然回归现实。

耳边模拟器的提示音响个不停:“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下。

评语:你逐渐揭开了这个神秘世界的面纱。

奖励:乙下评分基础奖励+100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

天赋升级符咒绿色*1;

躲避一次即将复苏的枯诡追杀+20元玉;

躲避一次即将复苏的发诡追杀+5元玉;

躲避二次窄袖观音的追杀+20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713+145=858元玉。”

“你目睹了‘香血供’的全部制作工艺,可将香血供的制作工艺卖出。

香血供的制作工艺经判定,价值1000元玉。

你使用过‘尸香供’,知晓了尸香供的部分制作工艺,可将尸香供的部分制作工艺卖出。

尸香供的部分制作工艺经判定,价值200元玉。

你了解了‘系缚修行’成体系的知识,可将系敷修行体系知识卖出。

系敷修行体系知识价值2000元玉。

你了解了‘诡异’的具体分类,可将诡异分类知识卖出。

诡异分类知识价值500元玉。

是否卖出?”

电子音不断响起的同时,苏午眼前也浮现出两块表盘。

左面的表盘罗列出他可以向模拟器售出的‘物品’;

右面的表盘则罗列着他可向模拟器购买的事物。

广法这位便宜师傅倒也算爽直,苏午拜了他做师父以后,再向他询问任何东西,他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因此苏午随其去往无想尊能寺的这一路上,着实从广法口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知识。

苏午收集这些消息,是因为它们对自己有用,却没有想到模拟器同样可以回收这些知识。

而且开出的价格十分优厚。

这些知识卖给模拟器,苏午没有任何损失。

他脑海里关于这些知识的记忆依旧存在。

是以,他没有犹豫,直接回应道:“全部卖出!”

“卖出香血供的完整制作工艺,你获得1000元玉;

卖出尸香供的部分制作工艺,你获得200元玉;

卖出系系缚修行体系知识,你获得2000元玉;

卖出诡异分类知识,你获得500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858+3700=4558元玉。”

四千多元玉!

堪称一笔巨款!

手握重金的苏午跃跃欲试,把目光投向右面的表盘,看到第一项可带出物品时,顿时又觉得四千多元玉也禁不住花。

可带出模拟器的物品如下:

选项0:人皮枯诡画(5000元玉)。

选项1:意根藏(1000元玉)。

选项2:残缺虎魔咒印(1000元玉)。

选项3:香血供(1000元玉)。

选项4:尸香供(2000元玉)。

选项5:尸陀鬼之手(2000元玉)。

……

选项上的许多物品,苏午已经看过。

他只调出了香血供、尸香供的具体介绍来查看。

‘香血供:以特定命格之人的鲜血为引,配合种种材料制成的一种供物。

命类地狱道少部分诡异会接受此供品。

在诡异享用香血供的时候,不会攻击其他生灵。’

‘尸香供:以早产于七月末,夭折于八月中的婴童尸身为主材,配合种种材料制成的一种供物。

命类天人道少部分诡异会接受此供品。

在诡异享用此供的时候,不会攻击其他生灵。’

……

供物制作是密藏域僧侣系缚修行体系下的一门重要学科。

与‘鬼药制炼’同样重要。

所谓供物,顾名思义即是上供给上层存在的贵重物品。

而密藏域僧侣制作的供物,都是上供给诡异的。

密藏域僧侣通过给诡异上供,来吸引、驱赶、迷惑诡异。

每一种供品的效用,都经过了许多人命的验证。

为了确定每一种供品对不同诡异的作用,僧侣们甚至对诡异进行了分类,以此来明晰诡异的具体作用!

密藏域诸法寺依照诡异的外显形象,将诡异分为两大类:命、非命。

所谓命,即是显示出一切生命特征的诡异,譬如发诡、枯诡、窄袖观音皆在此类。

苏午在现实里遇到的眼诡也可以归于命类。

但影诡、伥尸之诡却不能归于此类。

影诡虽然能变成人的轮廓,但它终究只是一道影子,没有显示出任何生灵的特征。

伥尸之诡聚拢了大量伥尸,然而这些伥尸并不是它的本体。

唯有确定了它的本体,才能对它进行分类。

34、容纳‘尸陀鬼之手\’ 与‘命’相对,则是‘非命’分类。

所谓非命,乃是一切没有生命特征的诡异,苏午在现实里只见到过‘影诡’这一种。

命与非命两大分类之下,密藏域诸法寺又将所有诡异划分入‘六道’之中。

诡异该归于六道中的哪一道,往往需要僧侣以‘批命’之法来确定。

批命,不止可以用在人身上。

也可以用在诡身上。

某些有大修行在身的僧侣,甚至可以通过批命法来确定一只诡异的‘本来相’。

本来相是比六道更细分的分类。

把诡异分类得愈细致的法寺,愈能制作出更有效的供物,寺中僧侣必然因此受益,进而将法统绵延得更为长远。

广法师傅所在的‘无想尊能寺’,在密藏域诸法寺中处于中下排名,这座寺庙就没掌握几个本来相分类。

密藏域对苏午而言,就是一片极具价值的蓝海。

而无想尊能寺必然要被他攻略,成为助他在这片蓝海里乘风破浪的舟船。

……

苏午的目光在‘残缺虎魔咒印’上停留片刻。

完整的虎魔咒印十分强力,能让人在短时间内身化猛虎,虽然时间过后要为此付出代价,但代价也在可承受范围内。

他觉得,仅凭借完整虎魔咒印,自身都有极大可能闯出伥尸之诡的笼罩范围。

但当下的虎魔咒印是不完整的。

使用这道残缺咒印,自身只能获得成年老虎一半的身体素质,且只持续两分钟,但要因此进入三天的衰弱期。

代价太高,收益太少,不能接受。

广法承诺在回到无想尊能寺后,就会为‘卓杰’灌输完整的虎魔咒印,与此相比,残缺咒印就更加鸡肋。

不在苏午的必要购买选项内。

他随即看向‘尸陀鬼之手’的详细说明。

目光聚集在最后两行字。

尸陀鬼之手目前容纳成功率:100%。

与宿主本身契合度: 16.5%。

现在容纳尸陀鬼之手,就是百分之百的成功率,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了。

容纳成功,可以驾驭这只诡的力量。

同样要承受寿命缩短,将来厉诡复苏的代价。

但这两项巨大代价,如今在密藏域也有了可被抵消的可能。

广法以系缚之法容纳一只厉诡,十年内不会有厉诡复苏的风险。

据他说,无想尊能寺的两大住持传承——‘大明神无想系缚’、‘尊能制御’可以保证容纳诡的佛子-未来住持活到百岁以上!

就算现在科技发达,有几个人能活到百岁?

无想尊能寺历代住持容纳了诡异在体内,反而让寿命超越了绝大多数现代人!

不过,系缚修行走的是批命受戒,以自身化为容器,迎合特定诡异的道路。

而苏午这种依靠模拟器,直接就能将一只诡容纳进自身的情况,明显不能归于系缚修行之列。

他若是真将尸陀鬼之手容纳在身,首先须走‘制御’之道。

制:克制、压制之意。

御:驾驭、御使之意。

制御便是帮助人压制住体内的诡异,与之达成平衡,进而驾驭它,使用它的力量。

密藏域也有人或是偶然之下、或天生就容纳了诡异在身,制御之道就是帮助这种人驾驭体内厉诡的方法。

制御和系缚可以同时进行。

只要苏午能成为无想尊能寺的佛子,前途便是一片大好。

如今无想尊能寺正值遴选佛子的当口,这不得不说是苏午的一个机会。

——有模拟器在手,何愁不能成为该寺的佛子?

神思辗转终归沉定。

苏午念头微动,向模拟器发出命令:“购买一个‘意根藏’,购买‘尸陀鬼之手’!”

加上这次购买的意根藏,他已经有三份意根藏的力量在身。

但所谓‘冥想法’暂时还渺无踪迹。

“购买成功!

你获得‘意根藏’*1!”

模拟器的提示音响过,清凉气息抚过苏午头顶,顺流全身,他耳朵微动,听到了隔壁租户在床上翻动身体造成的响声。

耳聪目明。

意根藏的效力加之于精神,进而能强化‘眼耳鼻舌身’五感。

“购买成功!

你获得‘尸陀鬼之手’。

你的钱包余额为4558-3000=1558元玉。

注意:因你没有封印或压制诡异的手段,当下如不容纳尸陀鬼之手,尸陀鬼之手将即刻在现实内复苏!

是否容纳?”

“是!”

苏午心头一紧,立刻回应。

话音落地,

黑暗房间内,一条通体漆黑、有十根手指的手臂从黑暗深处探出,这条手臂遍身缠绕着浅紫色的诡异纹络,一把攥住了苏午的脖颈!

“嘶——”

无尽的黑潮刹那蒙蔽住苏午的五感!

他闻到了‘黑暗’;

嗅到了‘黑暗’;

看到了‘黑暗’;

听到了‘黑暗’!

黑暗里,一根缠绕亮紫色筋腱血管的骨骼拔地而起,骨殖分叉蔓生,化作树冠膨大的白骨之树!

在苏午看到了白骨大树的刹那,亮紫色筋腱血管便从树木根部向他蔓延而来,眨眼间将他紧紧缠绕!

像是血肉被针线缝合,又被两只手掌强行撕开的疼痛,交替着袭击苏午的心智。

纵然他知道此次容纳诡异的成功率是百分百,

但依然担心自己一旦在疼痛袭击中失去神智,是否会发生不可测的事情?

是以,哪怕经受如此强烈的痛楚,苏午都紧咬牙关,维持住神智不肯松懈!

如是,不知过去多久,疼痛如潮水般退却。

模拟器的提示音也跟着响起:“你已成功容纳尸陀鬼之手。”

……

尸陀鬼之手:该物品具体用途,请宿主自行探索。

1.高频率使用尸陀鬼之手的情况下,将导致影诡随机出现在自身周围五十里范围内,向自身逼近。尸陀鬼之手与自身契合度越高,影诡出现的概率越小。

2.每一次使用尸陀鬼之手,都会消耗自身的能量,以及生命力。当自身生命完全枯萎之时,尸陀鬼之手将彻底复苏。尸陀鬼之手与自身契合度越高,消耗生命力越小,甚至接近于0。

3.即便不使用尸陀鬼之手,此物亦将在容纳成功后的一至三年内彻底复苏,复苏将导致宿主死亡,除非有可制衡此物的手段或物品。

与宿主本身契合度:26.7%。

……

35、说话的艺术(绿色) 尸陀鬼之手与苏午的契合度再次提升。

上升了10.2%。

是因为容纳过程中自己承受的痛苦,导致了契合度大幅度的上升吗?

如若是因为如此,想要把契合度升满,自己岂不是要经历不知道多少次类似的疼痛?

那种情景,苏午想想都觉得煎熬。

他摒去脑海里纷杂的念头,低头看向自己右侧腋下——一条漆黑的手臂从腋下伸了出来。

它十指张开,轻轻拍击着桌面。

这是苏午驱使它做出的动作。

将近百分之三十的契合度,已经可以让苏午驱使尸陀鬼之手做些简单动作。

如抬臂、伸手、拍手这种。

而且,做这种简单动作,并不会对他自身造成消耗。

但如果苏午现在想要驾驭尸陀鬼之手打篮球,或者是跟人打架的话,那可能就会大量消耗他自身的生命力。

至于用这只手做刺绣、进行一场手术等事,估计即便耗干他的生命力,也无法完成。

苏午端详着尸陀鬼之手。

漆黑手臂上缠绕着一道道紫色的纹络,那些纹路构成了一副手骨的图案,显得诡异而神秘。

真正容纳这只鬼手,他才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爆炸性力量。

假若容纳度提高到一定层次,自身想必就能利用这股力量了吧?

苏午心念一动,从他右腋下生长出的黑手开始蠕动回缩,最终化作一片黑斑,贴附在他的腋下。

契合度提升到将近百分之三十,他已经可以自由收放这只鬼手。

他活动着身体,在黑暗里站起身,从客厅冰箱里拿出此前准备好的一只烤鸭,坐在茶几上撕下一只鸭腿,就着几盒压缩饼干吃了起来。

有‘力士咒印’在身,苏午的每一次大量进食都是在强健体魄。

而体魄的强健,必然带来生命力的提升,可以更好的平衡自身容纳的厉诡,延缓其复苏!

苏午在黑暗里大口咀嚼食物。

没有光源对他毫无影响。

时间快到15号,影诡随时可能出现。

当下环境已经开始受影诡影响,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吃过饭后,苏午起身回到房间。

书桌上放着的罡洞上多了几道裂缝。

他将罡洞拿起,查看着泛黄骨骼上新生的裂缝,内心明白这件遗物是有使用次数限制的。

每一次用它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都会对它造成损伤。

当裂缝遍布罡洞,以至于它毁碎成渣的时候,它就完全无法再用来模拟。

苏午把罡洞放回了背包内。

转而手持帝钟,闭上眼睛,唤出了模拟器。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余额为1558元玉,你可选择模拟自己的未来人生,或他人的过去人生……”

“模拟个人未来人生。”苏午道。

“已选定。”

“扣除1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557元玉。”

“是否消耗元玉,将现实物品带到模拟游戏中?”

巨大的表盘浮现在黑暗里,一件件物品漂浮于表盘周遭。

选项0:你的身体(100元玉)。

选项1:尸陀鬼之手(500元玉)。

选项2:一把‘雪佛兰-科鲁兹’汽车钥匙(1元玉)。

选项3:轻微损坏的包铜骨骼(1元玉)。

选项4:帝钟(1元玉)。

……

自身明明容纳了尸陀鬼之手,选择亲身进入未来模拟需花费的元玉,却远远少于单独带尸陀鬼之手进入模拟。

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自身无法发挥出尸陀鬼之手的真正力量,导致模拟器对自己评价过低?

——来自模拟器的精神羞辱+10000。

苏午直接掠过了选项0,道:“选项1、选项4带入未来模拟!”

他在现实里驾驭尸陀鬼之手,终究顾忌太多,难以施展。

在模拟未来里却没有这种顾虑。

诡异无法被杀死,肯定也是用不坏的。

既然如此,苏午免不了在模拟里对尸陀鬼之手进行全方位的试验,如此才能真正的拿捏住这只诡。

“已选定。”

“扣除500+1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056元玉。”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表盘化为星光飘散,四下里的景象倏然清晰。

苏午一眼就看到灯台上熊熊燃烧的橘色火焰,他垂目四顾,见到一箱箱物资堆在小庙的墙角。

——这些都是他从小仓库转运进来的东西。

待到现实里小庙出现的时候,这些物资也会跟着出现在庙内。

届时,苏午只管从租住的房子往小庙逃生就行。

省去搬运物资的麻烦,也能减少许多风险。

他捡起地上的记事本、手机,一项项检查过,发现与上次进入时得到的消息毫无差别以后,就丢下了这两件东西。

伥尸之诡会出现在他前进的道路上。

而这只诡之所以能锁定他的位置,苏午推测是因为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机。

通过手机,伥尸之诡可以追查到自己的行踪。

这次苏午把手机丢在庙内,看看伥尸之诡是否还能精准出现在自己前进的道路上?

庙外红光褪去,霓虹重新闪亮。

苏午脖颈上挂着帝钟,一手持燃烧的蜡烛,一手将整箱蜡烛夹在腋下,快步走出小庙。

沿着既定路线往前走不远,就看到了停在饭馆门口的雪佛兰-科鲁兹。

他把驾驶位的无头尸体拽下,自己坐上座位,在控制台蹲好蜡烛,随即发动车子,驶入道路。

十点五十一分,苏午到达十字路口。

江莺莺怀抱着应急罐头,从他的正对面走来。

苏午直接将车开到江莺莺跟前,拦住了她的去路,神色冷淡地扫了对方一眼,开口道:“上车来。”

他语气平淡,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抱着公鸡的女孩只是愣了愣,就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虽然苏午在未来模拟里已经与江莺莺见过很多面,但他对于江莺莺而言,每一次却都是初次见面。

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仅凭一句话,就让江莺莺乖乖听话坐上了车。

凭什么?

自然是因为苏午的天赋——说话的艺术。

这项天赋已经被他消耗一张天赋升级符咒,升级到绿色品质。

说话的艺术(绿色):你的言辞极其容易让人信服。

如果交谈对象是你的敌人,那么你的言辞会极其容易让敌人愤怒,甚至在持续言语刺激下失去理智。

36、黑烛 江莺莺懵懵懂懂地坐上了车。

她的脑海里还回响着驾驶位陌生男人的声音,感觉对方的言语里好似有种让自己不自觉顺从的力量。

直到那个男人再度发动汽车,她才恢复些许思维能力。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江莺莺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抱紧了怀里的大公鸡。

大公鸡脖子上的羽毛炸开,也是甚为紧张。

苏午单手推转方向盘,向后面的江莺莺回道:“外面已经变天了,你呆在外面不安全,早晚都会死的。

还是跟着我吧。

我带你一起逃到城外面去。”

他语气平淡。

没有说出任何试图让江莺莺相信他的暗示性言辞,但江莺莺却相信了苏午所言。

说话的艺术是一门十分特殊的天赋。

经过苏午多次试验后发现,在他向别人说真话,没有任何欺骗言辞的时候,这门天赋就会发挥出强大的效力。

很容易就让他人相信苏午所言。

但假若他试图欺瞒、向别人撒谎的时候,能否触发这门天赋就要看脸了。

江莺莺轻轻点头,怯怯地打量着苏午的侧脸,细声细气道:“你知道天上这些灯笼,是怎么回事吗?”

她的父母死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

脱离了刚才头脑发懵的状态,她的心神就被涌上来的悲伤再度占据。

“不知道。”

苏午摇了摇头。

‘卓杰’所处的那个时代,距离现在应当有二三百年。

那个时代的密藏域已经诡异丛生,不知同时期其他地域又是什么光景?

如果同时期的大多数地方都要面临诡异侵袭的危境,为什么到了当代,诡异反而消失了很长时间?

直至最近才逐渐有诡异复苏?

弄清诡异再度复苏的原因,对于苏午而言都是个大难题。

更不提追究诡异产生的根源,弄明白它们从何而来。

“天上这些红灯笼,每一次升起都会随机夺去一部分人的生命。

那些死者的脑袋,会重新变成红灯笼。

亲眼观测到他们头颅变化的人,也会被‘传染’,因此丢掉性命。”苏午说出了眼诡的杀人规律。

听着他所言,江莺莺却有些疑问:“可是我,我明明不止一次见到过有人在我面前……”

回忆起那些画面,女孩内心除了深重的悲伤之外,更有恐怖阴影时时伴随。

“是因为你随身携带的某个事物,有抵挡红灯笼侵袭的力量。”苏午打断江莺莺的话,阻止她回忆过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了看江莺莺怀里的大公鸡:“这只公鸡挺漂亮的,和普通的公鸡有些不一样。”

“它叫应急罐头。”江莺莺摸了摸大公鸡通红的鸡冠。

接着她就意识到苏午言有所指,看着怀里的公鸡,轻声道:“你是说,它有抵抗红灯笼侵袭的力量吗?”

“对。”

苏午点了点头。

黑色的科鲁兹在公路上狂飙,在发动机的咆哮声中冲上了高架桥,蝴蝶穿花般飞舞于一辆辆停驻于高架桥上的汽车。

有些汽车车窗紧闭,内里可见有面含惊恐的人头不断撞击车窗玻璃;

有些车辆敞开着车窗,内里只余无头的尸体,首级早已化作红灯笼,飞到天上去。

忽然,在车子驶下高架桥的时候,苏午脚踩刹车,将车辆停在路口。

他一手端着蜡烛,一手拉开车门:“我们下去看看。”

“下去吗?”江莺莺有些迟疑。

她看到靠自己这一侧有辆汽车,紧闭着车窗。

内里有一双男女的人头疯狂撞击车窗,向自己这边投来求助的目光。

如果是一双正常男女求助,她愿意伸出援手。

可那辆车子里发出求救信号的,却是两颗人头。

江莺莺心中甚为恐惧。

“你有应急罐头防身,不会有问题的。

正好我也需要你的宠物照顾照顾我。”苏午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车门,平淡的声音从车外传进江莺莺耳里。

他的话让女孩内心的恐惧消减不少。

江莺莺顺从地应了一声,抱着公鸡跟着下了车。

而后,就看到苏午走近那辆有两颗死人头不断撞车窗求助的汽车,伸手就拉开了车门!

他在干什么?!

女孩眼看那两颗人头先后飞出车辆,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应急罐头,你一定要有用啊!

江莺莺内心迸出一个念头,

随即看到,那两颗飘出车窗的人头向苏午不住地开口道谢:“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们。”

与‘他们’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苏午的脑袋却好好地呆在脖颈上,没有丝毫变化。

已经容纳一只诡在身的苏午,这次明显感觉到有种莫名的力量从身后笼罩而来,将自身包容,抗御住了从那双男女人头上侵袭而来的力量。

是‘应急罐头’的天赋能力。

苏午观察着身前漂浮的两颗人头,眼看他们的神色由狂喜转为僵硬,进而眼中涌现浓郁红光,倏忽间变作两盏灯笼!

两盏灯笼摇摇晃晃,弥散红光,

就要飘向天边。

这个瞬间,苏午右腋下猛然间长出一条漆黑手臂,十指张开,一把抓住了一盏将飞未飞的灯笼,将它拽了过来!

红灯笼上不断迸发彻寒刺骨的气息,这仿佛能将人手直接冻掉的气息,加诸于尸陀鬼之手上,却没有让它产生任何变化!

但是,

江莺莺眼睁睁看着苏午右腋下长出‘第三只手’,却在大脑一片空白之后,浑身颤栗!

她犹豫自己要不要立刻逃走,

明显眼前这个把自己带上车的男人,已经呈现出‘非人’的特质了!

女孩在犹豫。

苏午脑袋后没长眼睛,却也知道对方当下的挣扎。

他也在观察,

看看对方会否在这个时候远离自己,独自逃生。

好在江莺莺迟疑了片刻后,却还是抱着应急罐头,停留在了原地,没有就此脱离。

苏午也适时开口说话:“世界已经变得不太正常了。

所以看起来不太正常的我,其实也还是个正常人。

别担心,我和天上那些灯笼不一样。”

说着,他的尸陀鬼之手扯碎了红灯笼外面的纸壳,拿出纸壳包裹着的一根漆黑蜡烛。

37、如影随形 漆黑蜡烛还在燃着绯红火光。

苏午向它猛吹了一口气,它也没有熄灭。

反而在他吹气的同时,一股阴寒气息就顺势要钻进他的嘴里。

好在他的鬼手往烛火上扇了一股风,终于令黑烛熄灭。

他端着燃烧橘色火的普通蜡烛,靠近了已经熄灭的黑烛。

橘色火苗倏忽舔舐上黑烛的灯芯,一丁橘红色火苗就从黑烛顶上猝然闪亮,火苗蓬蓬散开,刹那间笼罩住四周二三丈的范围!

身处于橘红色火光里,苏午顿时觉得一股股暖洋洋的气息老鼠似的在体内乱窜。

那股股气流所过之处,他的皮肤就跟着泛起金红色泽,体内的细胞好像都跟着在增殖、裂变、生长!

这绝不是苏午的错觉!

仅仅十几秒的时间过去,他的头发都长长了一厘米左右!

头发变长是最为明显的外在表现。

而苏午内在感觉,则是自己的身体力量在迅速增长,浑身好似有用不完的劲,瞬间完全扫空了亚健康的状态,变得精神勃发,龙精虎猛!

他扭头看向身后,

江莺莺的头发也不知不觉间长长了许多。

她面颊红润,眼中有光彩熠熠,跟先前死气沉沉的状态大相径庭。

就连她怀里抱着的应急罐头,每一根羽毛上都泛起金属似的光泽,漆黑尖锐的喙闪着乌光,头顶的鸡冠子颜色更加鲜血,变得如火焰般赤红!

‘黑烛被小庙里的橘色火引燃后,会大幅度提升烛火笼罩范围内活物的身体素质?!’

‘这种提升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

苏午仔细感受着自身在烛火映照下的变化,很快就发现,黑烛燃起的橘色火在最初的十几秒时间内,对自身的提升最大。

十几秒过后,他的身体素质微有上升,但不及先前的百分之一。

随后,他熄灭了黑烛。

自身流转的暖流徐徐消褪。

但身体内充斥的力量感、精神健旺的感觉并没有随之消失不见。

——黑烛被点亮橘色火以后,会永久性地提升范围内活物的身体素质!

在初次使用黑烛的十几秒内,这种提升最为显著。

此后提升幅度就会骤降。

大约相当于力士咒印加持下的自己,吃半只烤全羊所带来的提升。

‘黑烛’有这种效用,不知道能否带到密藏域,用它来做一种供物,甚至是系缚之器?

苏午把黑烛收了起来。

依旧令普通蜡烛燃烧着,维持着这道从庙里带出来的火种不熄灭。

接续庙内火种的黑烛,对普通的活物有提升身体素质的功效。

不知道它对除眼诡以外的其他诡异有无克制作用?

这是苏午接下来要试验的。

之所以不把眼诡列为实验对象,是因为刚才黑烛燃烧的时间内,天上红灯笼升起了一次。

黑烛燃烧出的火光,与红灯笼散发的红光相互交融,并没有产生任何特殊的反应。

“感觉怎么样?

是不是好像身上有力量了很多?”苏午手持蜡烛,一边走向身后的汽车,一边向江莺莺问道。

江莺莺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不是幻觉。

确实是这根蜡烛,提升了你的身体素质。”苏午拉开驾驶位的车门,当先坐了进去。

在他之后,江莺莺迟疑了片刻,也跟着坐进了车后座。

汽车再度启动,冲向未知的区域。

车内,江莺莺也鼓起勇气,开口与苏午谈话交流。

……

“叮咚!叮咚!叮咚!”

江莺莺与苏午一番交流以后,终于打消了内心的些许顾虑。

她靠着靠背放松安坐,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连续不断地传出消息提示音。

这阵声音吸引得苏午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女孩向苏午投去抱歉的眼神,伸手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而后就看到屏幕上不断弹出的一条条消息。

“小脑斧邀请你加入博宇第3工作小组。”

“王志友邀请你……”

“黄至诚邀请你……”

江莺莺蹙着眉,这些邀请她加入什么工作组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她解锁屏幕,点进去社交软件。

却看到与她社交账户截然不同的一个个聊天消息。

名为‘钓鱼佬’的群聊天;

平安花苑租户大群;

户外钓鱼佬装备大全……

江莺莺确信自己没有加入过界面里任一个聊天群,没有添加过此中任何一个聊天对象作好友!

这是怎么回事?

手机中病毒了?

她下意识点进去自己的个人界面。

赫然看到——个人界面的用户名是‘公子吃饼’,个人账号也与她的完全不同!

自己的手机,怎么会无缘无故登入别人的社交账号?

江莺莺终于反应过来。

这时,苏午开口向她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她想要退出这个社交账号,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退出按钮,只能徒劳地看着一条条邀请消息不断闪动。

内心也升起莫名的恐惧。

觉得当下发生的事情分外诡异。

“我的手机不知道怎么,登上了别人的微信账号,现在怎么都退出不了……”

她抿着嘴唇,下意识向苏午开口,想听听这个人会不会给出什么建议。

“微信用户名是不是叫公子吃饼啊?”

苏午推着方向盘,内心已经生出一种预感。

伥尸之诡果然没有这么容易就甩掉吗……

“是,诶?”江莺莺抬头看着车内后视镜,确信苏午不可能通过那面镜子看到自己手机里的内容,顿时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

“因为公子吃饼就是我的社交账号。”他咧了咧嘴,“有其他的诡异通过你携带的手机来追踪我了。

为防万一,还是把手机丢掉吧。”

“啊!”

江莺莺闻言一惊,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下,仍然还是打开车窗,把手机掷了出去。

‘叮咚’、‘叮咚’的提示音被风声撕扯得支离破碎。

汽车穿过一条繁华的商业街。

许许多多车辆横七竖八地停在道路上。

在江莺莺丢出手机后不久,一辆辆车内,那些无头尸体衣服口袋里,有光芒不断闪亮。

各种各样的提示音随着黑色科鲁兹穿行过,亦跟着在那些车辆里渐次响起。

“小脑斧邀请你加入博宇第3工作小组。”

“王志友邀请你……”

“黄至诚邀请你……”

……

38、燃烧,燃烧 两辆公交车在路口相撞,车身被挤压变形,遍布焦黑的烧灼痕迹。

以这两辆车为中心,诸多汽车、救护车、警用车就像是循着血腥味而来的鲨鱼群,围拢在两辆相撞的公交车四周,层层叠叠挤压、堆积,形成了巨大的钢铁废墟。

“果然还是躲不过啊……”

苏午丢下手里的电话,手机仰面落在他脚边的无头尸上,屏幕里正不断刷出一条条消息。

“小脑斧邀请你加入博宇第3工作小组。”

“王志友邀请你……”

“黄至诚邀请你……”

这部手机是地上无头尸的东西,

但在此时,手机上却在不断刷出苏午社交账号的邀请入群消息。

他与脚边的尸体素昧平生,对方却登陆了他的社交账号。

如此却不能将原因归咎于‘病毒’、‘盗号木马’一类的黑科技,而是伥尸之诡就拥有此种能力。

——以一部部手机为监控摄像头,密切监视苏午的行踪。

如果当下苏午处在渺无人烟的山野中,伥尸之诡此种诡异能力将完全起不到作用。

可他现在偏偏在繁华的城市地区。

人烟繁盛。

在几乎人手一部手机的城市里,他想要躲开伥尸之诡的监控,却是根本不可能!

江莺莺也注意到了手机里的内容,她顿时意识到,眼前横亘在前路上的钢铁废墟,只怕就是一直追着苏午的诡异外在显化了。

“我们还要往前走吗?”她忧心忡忡地道。

苏午笑了笑,扭头看向身后,道:“你觉得咱们还有退路吗?”

身后的黑色科鲁兹被灰雾簇拥着,只剩亮起大灯的车头依然清晰,但其后的车身已被灰雾吞没。

而在刚才,身后的道路仍然亮着路灯,并没有出现一丝雾气。

不过片刻时间,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种变化无疑是告诉苏午两人,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继续往前走吧。”

看着肩膀微颤的江莺莺,苏午叹口气,道:“就当这是一场游戏就好。”

他说了与上次模拟见到江莺莺时一样的话。

江莺莺抬头看了看他,而后低头抱着应急罐头,小步跟在苏午身后,伸出小手抓住苏午的衣服下摆。

两人在汽车废墟间穿行、攀越。

耗费了七八分钟的时间后,终于翻过横亘在道路上的这座钢铁废墟。

但翻过废墟,却并不代表他们已经安全。

相反,此时游戏才刚刚开始。

灰雾萦绕此间。

道路双侧的路灯向前笔直延伸,暗黄的灯光将雾气映照得更加朦胧。

阴冷的风贴着皮肉飘飞过。

呜呜风声犹如鬼哭。

随着一阵阴风卷过,苏午手里拿着的蜡烛一下子就燃烧掉三分之一的体积。

一切情景,与他初次进入伥尸之诡笼罩区域时都别无二致。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身后背着的箱子摆在地上,将所有蜡烛都拿出来一一点燃。

随后递给江莺莺几根,对她说:“拿着蜡烛朝前走,每走出三五步的距离,就把一根蜡烛蹲在地上。”

一根蜡烛只能照亮四下三五步的范围。

将烛火连成一条线,在烛光的范围里行走,伥尸追进烛光笼罩之地,就会被定住身形。

“好。”江莺莺知道苏午的蜡烛有种神奇的力量,当下拿着蜡烛,按照苏午的吩咐笔直向前行进。

每走出三五步,就将一根蜡烛蹲在地上。

在她身后,苏午抱着蜡烛,补充着那些在阴风吹袭下飞快燃尽的蜡烛。

那阵阴风会追着人吹袭,不会笼罩所有区域。

是以只要苏午跟在江莺莺身后,将烛火补上,蜡烛在之后都会恢复正常燃烧,不会加速燃尽。

一只只蜡烛连成了笔直的线。

橘色的火光抗御着灰雾的侵袭,照亮沿途三五步的范围。

前方,名为王志友的伥尸从灰雾里走出来,血红的眼睛盯着走到了江莺莺前头的苏午,厉声发问:“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王志友伥尸的半边脑袋瘪了下去,仅剩一只独脚撑在地面。

但它依旧走得很稳。

江莺莺见到这具恐怖的尸体迈步而来,顿时被吓得停住了脚步,抱紧应急罐头,手足无措。

“叮当当当当——”

这时,苏午左手握住脖颈上的帝钟,猛然摇响。

帝钟响声中,王志友的速度骤然变慢,像是一台关节生锈了的机器人。

“不用管它,继续朝前走!”

他向身后的江莺莺大声说话。

同时迈开步子大步朝前去。

江莺莺被他的喊声唤回了迷失的神思,慌慌张张地跟在他的身后,与他交替着在街道上不断摆放蜡烛。

蜡烛连成的火线不断朝前延伸,

一具具伥尸亦不断从灰雾里走出,奔向苏午与江莺莺。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男男女女的声音汇集成潮声,不断冲击着苏午二人的心神。

最后一根蜡烛被蹲在街道上。

前路仍旧有盏盏路灯连成长线,向前延伸,永无尽头。

想要走出伥尸之诡的笼罩区,关键并不在于往前走出了多远——所以,关键点还是在于——这些伥尸吗?

苏午转身看向来路。

一具具残缺破碎的尸体已经将来路堵得水泄不通。

它们以各种诡异的姿势行走着,

每当它们一个接一个走入烛火映照的范围内,蜡烛就会加速燃烧,在短短二三秒时间内就燃烧殆尽。

烛火渐次熄灭,由远及近。

伥尸慢慢与苏午、江莺莺拉近距离。

乌泱泱散发出腐臭、皮肉烧焦的浑浊气味的伥尸,与苏午两人相距不超过十米。

江莺莺紧紧靠着苏午,声线颤抖着问:“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苏午低头看了看她煞白的小脸,他犹豫了刹那。

随后摇摇头:“不会。”

“我们不会死在这里。”

叮当当当当!

帝钟摇响!

一具具伥尸丢下破烂的肢体,甚至自身在钟声影响下完全粉碎,

他们破碎的血肉尸块,重新堆积成一个个畸形的‘人’,顶着一张张不见破碎痕迹的面孔再度爬起来,汇入尸潮,走向苏午。

黑云压城城欲摧!

嘎啦,嘎啦!

苏午身体内传出撕扯血肉肌腱一般的声音,

他的右侧腋下,一条漆黑的手臂长了出来。

39、尸陀鬼-骨蟒形 他左手剧烈摇晃着帝钟,使铃铛声不会中断;

右手点燃了那支黑烛,橘色火光倏忽而起,笼罩住他与江莺莺;

暖意在二人体内流转,一阵阵的灼烧痛却浮现于苏午的第三只手——尸陀鬼之手。

黑烛影响了苏午的鬼手。

黑烛显发的火光,让所有靠近二人三丈范围内的伥尸身上纷纷燃烧起熊熊烈火!

化作火炬的伥尸却不停止脚步,反而加快了速度,向苏午靠近!

它们原本保持匀速的步伐,此刻骤然加快,

火炬眼看要将苏午与江莺莺也一并点燃!

嘎啦!嘎啦!嘎啦!

像是撕扯血肉筋腱的声音依旧响个不停!

猝然间!

一条巨大的漆黑手臂十指紧握成拳,猛然从那烈烈的火光中冲了出来——它足足有十几层楼高,仅仅是一次直冲,就像是一列火车撞破空气冲向前方!

正在这火车头冲锋般的拳头前的一具具伥尸,瞬间被冲得粉碎!

漫天血肉炸散!

漆黑手臂犁出了一条血肉通路!

而这条通路两侧,仍有不少伥尸还在试图接近火光燃烧的正中心——于是,漆黑巨手像一把骤然大开的折扇——从道路左侧扫向了右侧!

扇形横扫之下,所有伥尸尽作肉糜!

叮!

帝钟声戛然而止,

灰雾徐徐消散去。

前方的道路不再是一盏盏向前无尽延伸的路灯,有了楼群与街区的轮廓。

怀抱公鸡的女孩一只手里紧紧握着黑烛,抽噎着走出火光,走向前方的街区。

但在火光映照不到的阴影之地,渐渐有影子聚集成了实质,就要人立而起。

火光里。

一具干尸默默伫立。

他的右腋下,一根缠绕着紫红筋腱的手骨刺破了漆黑的皮膜,那手骨上长出排排狰狞的骨刺,扎入四周的血肉碎块里疯狂吞噬鲜血。

手骨不断延伸、迂曲。

十根指骨裂变,分叉。

手骨化作了狰狞诡异的骨龙。

尸陀鬼复苏。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中。

评语:你距离成功逃生只差临门一脚。

奖励:乙中评分基础奖励+300元玉;

发现安全屋+10元玉;

成功躲避眼诡追杀18次+540元玉;

打碎273个伥尸+273元玉;

清空‘伥尸之诡’的伥尸,使其暂时丧失杀伤力+1000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

天赋升级符咒绿色*2。

你的钱包余额为1056+2123=3179元玉。”

“检测到你身上共有三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为蓝色天赋升级符咒?”

苏午上一次进行未来人生模拟时,得到丙上评价,获得一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已经用在‘说话的艺术’这项天赋上。

但在最后一次进行‘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后’,得到了乙下评价,获得一张蓝色、一张绿色的天赋升级符咒。

加上此次所得的两张绿符咒,正好凑齐三张,可以合成一张蓝符。

“合成。”他点了点头。

“合成成功!

你获得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

检测到你身上共有三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为紫色天赋升级符咒?”

“是。”

“合成成功!

你获得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

而今,苏午共有一道咒印、六项天赋。

咒印即‘力士咒印’。

六项天赋中有两项蓝色天赋:‘冷静(蓝色)’、‘锦鲤附身(蓝色)’。

四项绿色天赋:黑暗行者、忍饥耐饿、老司机、说话的艺术。

目前,他可以使用紫色天赋升级符咒,提升冷静或锦鲤附身的品质。

他斟酌了片刻,最终选择用那张紫符咒,提升‘锦鲤附身’这项天赋。

冷静天赋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够用的。

但每一次提升锦鲤附身,都必然导致自身可能获得神秘物品的概率增大,这个天赋堪称地摊捡漏神器。

价值不高,但还有一定年份的粗瓷碗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天赋,才得以在地摊里找到。

锦鲤附体(紫色):你的运气已经好到不正常,每进行七次淘宝,最后一次必然获得品质较高的神秘物品。

升级到紫色的天赋,已经超出正常范畴。

七次淘宝就能在最后一次必定获得品质较高的神秘物品,无疑是给了苏午保底奖励!

接下来,他只要开始淘宝,哪怕是闭着眼睛摸,都能在第七次时摸到好东西!

不过,现下这时间,苏午是不可能去淘宝的。

还是保命要紧。

他抬起头,看向黑暗里悬浮的巨大表盘,其上已经罗列出了一项项自身可从模拟器带出的物品。

第一个出现的东西,就牢牢吸引住了苏午的目光。

选项0:尸陀鬼-骨蟒形。

尸陀鬼-骨蟒形:尸陀鬼之手在吸食尽容纳者的血肉精神以后,呈现出的一个复苏异变形态。

1.以大量血肉饲养,可使骨蟒形继续异变。

2.饲喂其血肉,可延缓它的复苏。

3.骨蟒暴虐凶厉,十分难以驯服。

4.目前该形态无法被躯体较脆弱的生物容纳,模拟器对躯体较脆弱的生物评分为1~10,宿主躯体评分为7。宿主若强行将尸陀鬼-骨蟒形融合于本身的尸陀鬼之手时,将直接死亡。

目前容纳成功率:50%。

契合度:10.6%。

5.尸陀鬼-骨蟒形取之于宿主本身容纳的尸陀鬼之手,因此只收取该物品本身价值1%的费用,售价:50000元玉。

……

看过尸陀鬼-骨蟒形的介绍,苏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右腋下伸出漆黑手臂,托住了自己的下巴。

尸陀鬼之手进模拟器游览了一圈,直接就在模拟器里给他留下了价值极高的尸陀鬼-骨蟒形。

但他想要将这件衍生物带出模拟器,不仅需要花费五万元玉,并且在自己身体条件不够的情况下,强行融合此物,就会直接导致自身死亡!

模拟器给躯体较弱的生物评分分段在1~10。

而自己的躯体被模拟器打分为7。

这个评分相对于正常成年男性而言,是高还是低了?

模拟器里的自己使用黑烛又一次提升了身体素质,假若自己把黑烛带出来,也对自身进行一次提升,是否能将自身的身体素质评分提升到8或者9?

——眼诡还没出现,影诡尚在蛰伏,小庙也未出现。

此时把黑烛兑换出来,在没有小庙火种点燃的情况下,自己持有黑烛,岂不是太作死了?

苏午抬眼看向选项1。

选项1:诡烛。

诡烛:制作材料不可测。

此物无法以寻常火焰点燃。

以异种火焰点燃时,将呈现种种截然不同的效果。

可能致人死亡。

携带未点燃的黑烛,将会引来某些诡异的窥伺。

40、血色的合同书 不出苏午所料,把未点燃的黑烛直接带到现实里,果然是作死行为。

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退出模拟器,苏午放松身体,靠在了靠背上。

眼神闪烁,回忆着上一次模拟的种种经历。

“这一次的结束奖励里,有一项是‘清空伥尸之诡的伥尸’,此项奖励颇为丰厚。

但奖励并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清空伥尸以后,果然会使伥尸之诡暂时丧失杀伤力。”

“当时自己直接将鬼手内的力量释放了大半,尸陀鬼之手瞬间巨大化,扫空了所有的伥尸。

这个方法简单直接有效。

除却这个方法以外,想做到瞬间全灭二百多伥尸,除非是有大范围杀伤性武器——用火烧固然可以点燃大批伥尸,但也无法瞬间杀死它们。

那么,是否能在现实里也使用鬼手巨大化这一招?

简单直接地扫空所有伥尸?”

漆黑手臂在黑暗里摸索到一支笔,十根手指不断拨动笔杆。

在一次次将笔杆甩出又拿起来后,那支笔终于被拨动得在十根漆黑手指间飞舞旋转起来。

苏午看着指尖飞转的笔,心中念头落定:“触发鬼手大部分力量使之巨大化,会导致我生命力完全耗尽的主要原因,在于我与鬼手的契合度不高。

如果契合度达到50%,我再次使用这一招,应当会重伤,但不至于立刻死去。

假若有70%的契合度,或许只是让我寿命大幅度减少,但我自身不会呈现显著的伤势。

若有100%的契合度,使用这一招,损伤必定极小。”

“所以,我想要运用这一招的前提,还是先将自身与鬼手的契合度提升上来,至少提升到70%以上!”

他调出了鬼手的具体介绍面板。

看向最后一项。

与宿主本身契合度:26.8%。

先前的契合度为26.7%,就在他刚刚一边思索,一边用鬼手转笔以后,这个数字往上提了0.1%!

如此正说明,不只是承受痛苦可以提升鬼手与自身契合度,就连日常进行一些针对性的训练,也可以使这个熟练度往上提升!

提升幅度再小,那也是提升!

苏午当即起身走到客厅里,从茶几下面拿出了一个盒子。

又坐回房间,他打开盒子,其中赫然放着几个毛线团、一把毛衣针。

不要问一个正常单身男性家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身处黑暗里,苏午的左手配合着鬼手,磕磕绊绊地织起了毛衣。

……

15号。

明州市大屿湾9号写字楼。

落日余晖透过玻璃窗,照进博宇公司老板办公室内。

黄至诚在海棠色实木大办公桌后正襟危坐。

他将近三十岁的年纪,发际线已经严重后移,即便挺直腰背坐在椅子上,也收不住衣服下的‘游泳圈’。

在他对面,已经四十多岁的博宇公司老板‘林光远’,依旧身材颀长挺拔,头发搭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都显得干练潇洒,看起来比黄至诚还要年轻许多。

林光远将一份文件推向黄至诚,和蔼笑道:“志诚啊,从公司草创到现在逐渐走上正轨,你都一路见证,也为公司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是一份股权激励协议书,你签了吧。

也是公司对你的肯定!”

股权激励协议书?!

突然被老板叫来办公室,黄至诚内心本来还很是忐忑。

在他这个年纪,一旦被上司或老板单独叫去谈话,很少会有好下场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样好运气。

他手指微颤,翻开面前的文件夹,果然看到白色A4纸上的股权协议书五个墨字。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个人过于激动的缘故,以至于看那五个字都有些模糊。

有那么一瞬间,那些墨字好似变成了一个个蠕动的黑色人形。

黄至诚挤了挤眼睛,纸上的字迹都恢复正常。

更加肯定自己先前产生了幻觉,他不再犹豫,翻开封面,一项一项浏览过了合同条款。

嘭嘭!嘭嘭!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嘭嘭作响。

纸上一个个墨字变成了一个个线团,互相缠绕交结,缓缓勾勒成一口黑洞。

黑洞彼端,林光远笑盈盈地看着他:“志友,如果没有问题,就把协议书签了吧。”

“是,是!”

黄至诚如梦方醒,连忙翻到合同最后几页,拿起老板递来的一支笔,郑重其事地在签名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红色的墨迹在纸页上晕染开。

一股寒意从黄至诚脚底涌起,迅速推动着他周身的血液,往他的右手——右手上握着的那支笔内涌去。

于是,血色在纸页上越铺越多,渐渐染红了整个纸面。

纸面上的一个个墨字被血色浸润着,都蠕动起来,变成了血河里挣扎嚎叫的人形。

“你自愿签订这份合同,把自身所有一切统统打包卖给我。”

“我付给你永远免费为我打工这项权利作为报酬。”

“合同已经生效了。”

随着林光远的话音落下,对面的黄至诚眼耳口鼻之中都涌出大量的血红气体,纷纷灌输进了面前的文件夹内。

黄至诚的眼里,纸面上的血河中,那一个个挣扎的人形尽向自己伸手抓来——

一瞬间,他就被那一双双手掌抓住,整个拖拽进了血河中!

办公室内。

一份普通的蓝色文件夹静静躺在桌面。

原本应该坐在椅子上的黄至诚不见踪影,座椅上只有他的衣服堆成一团。

一双干瘦的、布满老人斑的手掌从西服袖筒里伸出,拿起了那份文件夹。

老板椅上坐着的林光远,在刚才那个瞬间,显得十分苍老。

好似一下子由一个精明强干、正当盛年的男人,变成了垂垂老矣、鸡皮鹤发的老者。

而随着他打开那份文件夹,内里立刻冲出一股血色气流,灌进他的眼耳口鼻之中,让他的精神与面貌瞬间就年轻了起来,甚至比其先前还要年轻许多!

文件夹内,不见了‘股权激励协议书’的踪影。

只有一张暗红色、材质似皮革的书页。

其上有大量扭曲的、正常人无法理解的文字。

唯独最后一行字可以让常人看明白。

那是一个数字:500。

“再来五百个人,我就能彻底解脱了……”林光远的声音略微有些放松。

41、时间 入夜。

明州市某小区住户家中。

厨房翻动锅铲的声音传进客厅内,客厅里的电视机打开着,里面正播放着一个综艺节目。

秀眉杏眼的女孩穿着厚厚的粉色家居服,毫无形象地半躺在沙发正,看着手机里的短视频,不时哈哈大笑。

在她的脑袋边,一只羽色鲜艳斑斓的大公鸡低头啄着面前餐盘里的坚果,吃的不亦乐乎。

长相与女孩有七分相似的中年妇人,从厨房端出一盘洗好的水果,摆在女孩面前的茶几上。

她拍了拍大公鸡的后背,那只鸡就跳下沙发,走了几步,又从沙发下跳进了女孩的臂弯里,被女孩一把抱住,用力挼了挼它的羽毛。

“在看什么东西呀?笑得这么开心?”

中年妇人偏头去看女孩的手机,看了一会儿手机上播放的短视频,也和女孩一起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诶,这是那个,那个最近很火的网红吧?

他怎么这么逗?

哈哈哈……”

“对对对,就是他。

这个人专门拍这些搞笑小视频的,现在已经一百多万粉了!”女孩连连点着头,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水果。

却被中年妇人轻轻拍了下手背:“手上都是细菌,去洗一洗再回来吃。”

“我就摸了摸应急罐头。

它又不脏,人家自己每天都洗澡的!”女孩嘟了嘟嘴,还是从沙发上爬起,踩着脱鞋准备去洗手。

她无意间扭头看了看窗外——

从来都寂寥深邃的夜空中,今时却升起了一盏盏红灯笼。

那些红灯笼将天穹都染成了绯红色,映照着下方的层楼广厦、万千霓虹,看起来尤显美轮美奂,让人一时如堕梦中。

“妈,你快看窗外!”

女孩拍了拍沙发上母亲的肩膀:“窗外升起了好多红灯笼啊,好漂亮!”

“红灯笼?”

“放孔明灯吗?”

中年妇人嘴里说着话,正要起身与女孩一起查看时,厨房里的炒菜声忽然停住了。

一个黑乎乎的物什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它’在中年妇人与女孩面前定住。

扑腾腾腾——

在沙发上安坐的大公鸡‘应急罐头’忽然扑腾翅膀,一下子飞到了女孩的肩膀上。

母女二人怔怔地看着那个悬停在她们身前的‘事物’。

那是女孩的父亲、妇人的丈夫的头颅。

‘他’脸上还挂着汗珠,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显得雾蒙蒙的,向坐在沙发上的妇人说道:“老婆,你去楼下买瓶酱油吧。”

一颗头颅自顾自说着话。

妇人肩膀剧烈颤抖着,骤地起身,伸手捧向男人的头颅。

男人的头颅一下子飘高了,飘远了。

母亲跟着追了上去。

她与女孩之间的距离从一开始只有二三步,拉远到了十步以外。

随后,

她的头颅也飞了起来。

“爸爸!”

“妈!”

住户内传出凄厉的呼喊声。

……

夜色渐深。

平安花苑。

黑暗房间内,苏午收起了毛衣针,以及已经织好的一只衣袖与毛线团。

他再一次查看了自己与尸陀鬼的契合度。

与尸陀鬼契合度:31.9%。

从白天到黑夜,除了吃饭与上厕所,苏午一直都在织毛衣。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他如此集中精神进行锻炼的情况下,鬼手与他自身的契合度也是向上猛涨了5.1%。

纵然现下将近百分之四十的契合度,仍然无法保证他可以顺利使出‘鬼手巨大化’这一招,打穿伥尸之诡的笼罩区。

但最起码让他看到希望的曙光。

在还未把契合度提升满以前,他还可以一直呆在小庙里,通过各种练习,把这个契合度拉满!

不过,现在却是不好再继续织毛衣了。

苏午的直觉在提醒自己:诡变即将发生。

是时候着手准备逃跑。

他将书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背上了装有各有应急物资的背包,帝钟挂在颈上,兜里揣上一把强光手电。

而后走出房间,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墙上挂着的钟表秒针‘嘀嗒,嘀嗒’地响着,显示着当下的时间-20:57。

前面不知多少次的模拟,让他牢牢记住了一个关键时间点。

21:37。

楼上小情侣被影诡杀死。

他们二人的死亡,预示着影诡真正侵蚀了当下这栋楼。

当下时间未到,影诡虽然影响了当下这栋楼,但在此中行走,大概率和从前一样,不会有危险。

不过无法保证意外不会发生。

而就算当下走出这栋楼乃至整个小区都比较安全,小区外却已有眼诡复苏。

——眼诡出现的比影诡更早。

红灯笼笼罩下,任何人都将被随机杀死。

想要不被眼诡摘掉脑袋,必须要尽快躲到小庙里,接续其中燃烧的火种,才能顺利进行苏午之后的计划。

小庙出现的时间不能确定。

它可能当下就已经存在于小区外的那条商业街上,也可能还未出现。

苏午此时离开小区,走进眼诡笼罩范围里,就必须要搏概率,赌小庙当下已经出现在商业街上。

但他有更稳妥的选择。

却不必为此赌命。

先前每一次模拟,他在晚上九点五十分左右出发,都能看到商业街上的小庙,顺利进入其中。

是以,这次在现实里,苏午同样会选择在这个时间出发。

黑暗笼罩当下的客厅。

他在黑暗里视力只受到很小的影响,因此仍可以看到墙上的钟表表针转动。

最终指向了九点整。

“九点整,自己设置的定时消息,应该已经发送到租户群里了吧?”

“希望能有点用。”

苏午脑海里闪过几个念头。

又被他自己掐灭。

当下不是思考外物的时候。

……

九点整。

平安花苑租户大群内,一条消息发送入此中,打破了群内将近两小时的安静。

公子吃饼:“注意:未来几天请大家务必关好门窗,遮盖住房间内一切光源,关闭电子设备!

安静躲在家里,我查找一些文献发现,目前有一种经光传播的不明物质已经在平安花苑内弥漫。

此时贸然开窗取光,使用各种光源,必定被该不明物质直接杀死!

请务必切断任何光源,生命无价!”

苏午这条经过设置的定时消息,如约发送到了租户群中。

他把先前在模拟器里看到的官方消息,只是简单修改以后,就直接发出。

42、是真的 “注意:未来几天请大家务必关好门窗,遮盖住房间内一切光源,关闭电子设备!

安静躲在家里,我查找一些文献发现,目前有一种经光传播的不明物质已经在平安花苑内弥漫。

此时贸然开窗取光,使用各种光源,必定被该不明物质直接杀死!

请务必切断任何光源,生命无价!”

一排排黑体字骤然出现在‘平安花苑租户大群’中,打破了群内安静的氛围。

在苏午发出这条消息之后不久,陆陆续续有群友开始冒泡。

“……神经病。”名为‘春深’的群成员第一个跳出来说话。

有人附和着她:“+1。”

也有人直接发了个表情包:“滑稽.jpg。”

“[狗头]。”

“你把头伸过来,我给你看个宝贝.jpg。”

很快群成员们就忽略了最顶上苏午发出的消息,开始在群里斗图、聊天。

一个提示消息夹杂在群成员们的聊天记录之中,一闪而过——群成员‘公子吃饼’,已被移出群聊。

作为群主的房东随后出来说话:“群里禁止造谣!

也是年轻人,怎么还搞以前那一套?什么神神叨叨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我把那人踢了,大家引以为戒!”

房东一席话说过,诸多群成员在底下复读起了‘群主威武’这句话。

在连续二三十条复读消息以后,有个人跳出来发了个链接:“一个很好玩的直播网站,都来看看呀。”

有人发连接,自然就有人点进去的。

大概有三五人点进链接后,那条消息就被折叠,并标记为‘非法网站’了。

……

王晓刚是平安花苑6栋的一名普通租户。

租户大群里不断刷出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就点进去潜水看了看。

一直看到有人发送链接。

基于某种猎人发现猎物一般的直觉,他预感这条链接很大可能会带他看到一些‘很好玩’的东西。

于是手指轻轻一点,进入了链接。

经过浏览器下载一个不知名直播app后,他就进入了一个直播间内。

直播间一个一看就很贫穷——身上衣服布料很少的女主播正坐在床上,对着话筒说话:“现在正在预热呢大哥们,一个游艇可以上车,车位满了我们就锁房间哦。”

女主播长得并不算出色,经过了十级美颜后也就能达到整容脸的下限而已。

以往王晓刚看到这种颜值的女主播,一向都是毫不停留,手指轻轻一划就换下一个的。

但这次他没有这么做。

——这个女主播,他认识!

就是住他楼上,经常早上穿一件很宽松、比较短的睡裙出门丢垃圾的女租户!

想不到哇,想不到。

对方竟然是干这个的?

王晓刚心中某种阴暗的欲望膨胀开来,花66块钱在这个直播间发了一辆游艇,占了一个车位。

“92个人了啊哥哥们,只差8个车位就满员,我们马上就发车啦!”楼上女租户扭了扭身子,媚眼如丝,一阵嗡嗡嗡地震动声从她身上传出。

这时,王晓刚听到一个男声从画面外响起:“卧槽?发错群了!”

女主播脸色一变,扭头看向直播画面外:“什么发错群了?你发哪个群了呀你?”

“诶——刚才有个沙币在群里发什么晚上不要见光,关灯睡觉的傻话,我就看了会儿那个群,没想到直接把链接贴上去了。

今天播不了了,咱们赶紧撤吧!”

一个男人从直播画面外走进来,他身上就穿了一条内裤,身形虚胖,伸手就去关摄像头。

“别啊,老子付钱上了车的!”

直播间一堆上了车位的大哥们刷起弹幕。

王晓刚此时反而没有刷弹幕,他忙着用手机录屏,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下次,下次我们再播的时候通知大家。

今天就算啦,抱歉了各位大哥!”女主播与这些大哥们也就是‘露水姻缘’,本来萍水相蓬大家做过一场,往后谁也不认识谁,自然没什么大碍。

但眼下大哥们里面可能有内鬼,可以偷她老家,她当然不能继续遵守契约精神了,该跑路还是要跑路。

“NMB!”

“你个做家禽的!”

“妈的sao货!”

……

刚才还一口一个‘女菩萨’、‘小姐姐’叫着的大哥们直接开喷。

王晓刚录下了整个过程,只觉心满意足。

他停下动作,正要退出这个已经乌烟瘴气,再没有先前那么友善祥和的直播间时,忽然注意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情况。

女主播与其不知是男友还是姘头所处的房间内,那些灯光映照出来的影子开始蠕动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他下意识又点了录制按钮。

那些影子犹如黑暗伸出的触手,默默蠕动了二三秒以后,忽然就漫溢开来,涂抹包裹整个房间。

“卧槽!”

“什么鬼东西?”

“哈哈哈,主播遭报应了!”

直播间里的围观者们还有空刷几句弹幕。

可是身处房间内的女主播与那个虚胖男人,已经动弹不得。

他们二人尽被漆黑的、如沥青般粘稠的黑影包裹住,随着一阵让人压酸的血肉撕扯声响后,一滩滩碎肉溅了满墙、满床、满桌!

而那些蔓延出的黑影,并未沾染一丝血色。

它轻轻退出了此间。

独留噩梦般的情景冲击着王晓刚的视线,他浑身颤栗,终于记起那条突兀出现在群里的消息。

“注意:未来几天请大家务必关好门窗,遮盖住房间内一切光源,关闭电子设备!

安静躲在家里,我查找一些文献发现,目前有一种经光传播的不明物质已经在平安花苑内弥漫。

此时贸然开窗取光,使用各种光源,必定被该不明物质直接杀死!

请务必切断任何光源,生命无价!”

是真的!

光会带来影子!

影子会杀人!

那个群友不是在造谣,不是在说假话,一切都是真的!

王晓刚浑身颤栗!

他分明记起了苏午发在群里的提醒,却浑然不知自己处于何种危险的境地。

其房间内,灯光依旧明亮。

他手指飞动,退出直播间,点进群消息,在对话框里一连输入十数个字发送了出去。

“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那个群友说的,都是真的!”

43、工作人员 王晓刚才将消息发布出去,底下就跟了一条条回复。

“又疯了一个?”

“能不能相信科学,总是传播这种谣言,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近来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神经敏感点也是正常,但也不能因此就变得神神叨叨吧?”

……

看到群里不断跳出来的消息,王晓刚直接把自己录制的视频发了出去。

他的手指轻轻落在‘发送’按钮上。

而他的身后,大量的黑影如沥青般蔓延出,无声无息地将他包裹住。

嗤啦!

鲜血染污了他掉在桌上的手机。

手机上,群聊天框里,他传输出了一个视频。

视频下紧跟着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

王晓刚的消息发出后,群里沉默了一阵。

过了约莫三五分钟,有人出来说话。

与钱为伍:“毫无ps痕迹,话说这个女主播看着有点眼熟啊?”

吐个烟圈睡觉:“我隔壁女邻居,嗯,已经润过了。”

与钱为伍:“兄弟666,推个联系方式?”

萌夏沫:“这你们都不举报吗?”

阿星:“视频后面那些,好像不是ps的……我专门学过这个。”

“咱们这房子隔音不太好……”吐个烟圈睡觉打出了一段话,“我隔壁就是女邻居,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这就说明——”

‘吐个眼圈睡觉’说话喜欢蹦字。

就是三五个字成一句话,打出来再接下一句。

然后他发出最后‘这就说明’四个字以后,却再也没了下文。

“卧槽?兄弟你别吓我啊!@吐个烟圈睡觉。”与钱为伍说道。

“@吐个烟圈睡觉。”

“出来说话@吐个烟圈睡觉。”

好几个群成员出来艾特‘吐个烟圈睡觉’,但这人却再没有出来说话。

他们都已经看过王晓刚发出的视频,纵然第一反应都将视频内容当作是ps制作出来的,但其实内心都有疑虑。

此时有人跳出来现身说法,正要打消他们内心疑虑之时,那人却突然不出声了。

如此立刻让他们产生了种种恐慌的念头。

群内片刻寂静以后,有人迟疑着发出了一句话:“不会是真的吧?”

没有人回应他。

只有一个提示消息出现在群里:(空白)加入平安花苑租户大群。

昵称一片空白,头像黑漆漆一片,偏偏顶着‘官方认证’标识的用户一加入群,就连发了三条消息。

三条消息都是同样内容:“平安花苑各单元楼住户注意:未来几天务必关好门窗,遮盖住房间内一切光源。

安静躲在家里,等候救助,我们已经在行动。

目前有一种经光传播的不明物质已经在平安花苑内弥漫,贸然开窗取光,使用各种光源,必定被该不明物质直接杀死!

请务必切断任何光源,生命无价!”

在这三条消息下面,全是一些打了马赛克的尸体照片,那些尸体即便被马赛克糊满,人们一眼看去,仍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惨烈!

官方认证的‘工作人员’、王晓刚发出的视频、苏午首先发出的警告信息相互印证,成为了铁一般的事实!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怎么办?”

“群主,快把踢掉的那个兄弟拉进来啊!”

“@包租公。”

“@包租公。”

房东很快被艾特了出来,他直接发了一段语音,语气里难掩慌乱:“我正在加,正在加,加了他没反应啊——”

“都是你这个沙币,干什么把人踢了!”

“NMD!”

未知的黑暗里,影诡的杀戮仍在继续。

似病毒般次第蔓延。

可在‘平安花苑租户大群’里,虽能感受到此中人们的恐惧,却还看不到影诡降临的阴影。

或许影诡已经迫近他们,而他们身处影诡笼罩里,仍旧浑然无觉。

昵称空白、头像漆黑的‘工作人员’亦发觉群内气氛很不正常,像是炸开的热锅一样。

他艾特房东,问了一句话:“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比我更早通知你们吗?”

……

夜间九点五十六分。

苏午推开房门。

他的手机已经关机,根本看不到租户群里的任何消息。

自然也不知道,那位昵称空白的‘工作人员’此时正不断添加他的好友。

站在门口,苏午拿出声控灯遥控器,关闭了楼道里的声控灯,而后才迈步往下走。

他已经许多次模拟过当下的情景。

此时现实真正来临,苏午心中也少了许多紧张。

或许蓝色的‘冷静’天赋在其中也发挥了巨大作用。

各楼层都静悄悄的,苏午也无法确定,每个楼层的住户是相信了自己的话,真正熄灯关机隐藏起来了,还是此时正挨个被影诡屠杀,更或是早就被杀光了?

他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向这些人发出了警告。

但听不听终究是这些人的事情。

走到三楼的楼梯转道,苏午刚刚关闭第二楼的声控灯,便听到三楼一阵窸窸窣窣的开门声响。

那人动作极其细微,但还是免不了弄出了细微的动静。

听到其开门的声音,苏午头皮发麻,抬头就朝三楼看了过去——站在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一个男人弓着腰,轻轻走出了房门。

男人满脸横肉,黑色运动服下的身躯魁梧健壮。

原本宽松的运动服穿在其身上,硬生生被撑出了肌肉的轮廓。

这人干什么的?

健身教练吗?

苏午心中闪念。

轻悄悄走出房门的男人,应该是得到了提醒,知道尽量减小动静,害怕惊扰到楼道里的声控灯。

黑漆漆的环境里,其看不到楼梯转角处的苏午。

苏午见其还知道顾忌,并没有横冲直撞,也就暂时未作处理,放轻了脚步,往楼下走去。

他走路悄无声息,男人更加察觉不到自己前面还有人。

男人四肢匍匐在地,攀爬着往楼下走。

其应是受过专业训练,在无法视物的黑暗里,用匍匐前进的方式能最大限度规避危险,还可以借助双手探知前路。

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再暗,彼此毫无交流,却极有默契地相继走下了楼。

期间,苏午密切关注着男人的动向。

他有几次甚至故意加重了脚步声,男人似都未注意到。

苏午内心也就有了计较。

44、借诡杀人 ‘咔哒’。

打开一楼的总电闸箱,苏午将所有开关全部关闭。

整个6栋从此刻开始,都不再有电力供应。

那些还在浑浑噩噩之中,没有关闭房间灯光的住户,都会因为苏午这个举动而获益,减缓他们的死亡。

现下,整个平安花苑都已在影诡的笼罩范围内,在此间只要被任何发光物体,映照出影子,都极可能导致自身的死亡。

但至少在黑暗里,人们依旧安全。

而在平安花苑之外,明州市大半、乃至整个城市都处于眼诡的笼罩中。

在其中生存的人类,才是要不可避免地面临死亡。

哪怕做足了准备,哪怕自身潜入红光无法照映到的地下室中,只要自身仍处于眼诡势力范围内,都可能在红光每一次出现时,被眼诡杀死。

是以,相比于眼诡,影诡笼罩区反而是最易存活的区域。

——只要不作死,就有很大概率不会死。

这个时间,应该已有官方的‘工作人员’进入了租户群,他们没有模拟器的帮助,亦了解影诡的特性。

知道针对其特性,提醒住户封门闭窗,切断光源传播。

可见,这些工作人员有过应对诡异的经验。

他们是专业人士,应该做专业性更强的救援工作——虽然苏午在未来模拟里,从未见到过工作人员的踪影。

但这也不代表他们就毫无作为。

毕竟,苏午离开了平安花苑,就再没有回头查看过。

早二三百年前的密藏域,已经诡异丛生,那里的诸多法寺甚至制造出了种种行之有效的牵制、克制诡异之法。

密藏域亦是苏午所处国度‘太亚’的一部分。

这块地域过往都出现过诡异,在太亚漫长而繁盛的文明演变中,那些历史的夹层里,应当也不乏诡异的阴影。

有诡,就会有人去解决诡。

这是太亚的传统。

不然如何解释苏午手里的‘帝钟’,会对影诡、伥尸之诡有极强的克制作用?

帝钟是老物件,很有些年头了。

甩去脑海里的种种杂念,苏午眼角余光瞥向侧后方。

身材健壮魁梧的男人悄无声息地从地上爬起,面向了苏午这边。

黑暗里,其眼睛中闪着光。

像是藏在暗处观察猎物的野兽。

男人早就发现了苏午的存在。

在苏午数次故意加重脚步声,其都毫无反应的时候,苏午就确定——这个人在跟他装。

故意装作不知道他的存在。

也是为了麻痹他,让他以为男人是无害的过路人。

但是现在,马上就要出门,男人也装不下去,马上就要图穷匕见了。

“你怎么不往门外走?”

看到苏午一直站在门口,毫无动静,男人迈步朝他走过来。

其袖口里滑出一柄匕首,刃尖突出指尖一寸,隐在黑暗里,若非苏午有夜视能力,根本察觉不了。

苏午骤然转身,朝向男人,紧紧盯着男人的眼睛,面无表情道:“走出去就是死,我为什么去送死?

我警告你,别再靠过来了。”

男人依言停下脚步,一双眼睛不停扫视苏午全身,尤其在苏午的双手上停留了数秒钟。

其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你就是在群里发消息提醒大家的公子吃饼吧,你是个好人。

你是怎么知道会出现这些事情的?

要不是你的提醒,只怕我也要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了。”

苏午虽然得到了力士咒印的加持,而今身形越发挺拔,衣下渐生肌肉,但仍旧不能与对面仿佛人形猛兽的男人相提并论。

与男人相对而站,他像是猎物。

男人犹如猎人。

“你比一般人反应都要快,在这个时候做出了对自己有利的选择。我也很佩服你。”苏午语气冷淡,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他盯着对面男人的眼睛:“我看你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昨天,3号楼发生了几起凶杀案,你也知道吧?”男人玩味地笑着,真的向苏午道出了自己所知,“死去的三个人里,有一个外围女。

那女的长得挺漂亮的,听她说小时候家里穷,不得已才干这个……

我当时约了她。

完事了我在里间洗澡,没有关门,她躺在床上刷手机。

当时,我正好看到她被地上影子里钻出来的东西——”

男人的话音戛然而止!

其瞬间暴起,骤地虎扑向苏午!

魁梧身形扑过半空,竟在狭窄的楼道里掀起一阵恶风!

其意图用‘一个故事’吸引住苏午的心神,进而向他暴起一击!

单元楼外尤有灯光闪亮,一旦走出这栋楼,还是有可能面对影诡的袭击。

所以,其要控制住苏午,令他为自己探路!

迎着男人飞扑而起的身形,苏午瞳孔膨胀了数倍,嘴角微勾,脸上闪过一抹了然之色——

从他故意加重脚步声暴露自己的存在,而男人依旧隐在暗处蛰伏,默不作声的时候,苏午就对这个人生出了浓重的警惕心!

他并不意外男人会攻击自己。

他也有所准备。

嘎啦!嘎啦!

苏午右侧腋下传出血肉蠕动的声音。

一条漆黑的手臂猛然从宽松的T恤衫下摆伸了出来,十根手指抓着一把强光手电。

手电正对着男人的身形,

咔哒,

按下开关。

一束强光自手电中骤然发射出,以肉眼难及的速度照在了男人的身上!

其甚至因这短暂的强光而微微抬臂,试图遮住眼睛!

什——什么?!

男人大脑一片空白!

他特意观察过苏午的双手,除了看到一串钥匙外,并未发现其他任何东西。

却根本没想到,对面那个看起来一拳就可以轰死的青年,竟生长着第三只手!

第三只手拿着手电,朝他射出了一束光,

光圈以外,影子里漫溢出沥青般粘稠的液体。

一个模糊的人形从那些液体里爬出,身形一展,周身长出十数双手脚,将男人团团包裹于其中!

嗤啦!嗤啦!

血肉撕裂!

筋骨揉碎!

“啊啊啊呀呀——”

惨叫声嘹亮整栋楼。

一柄匕首从黑影里飞出,落在苏午的脚边。

他俯身捡起匕首,进而摇响帝钟,推开了单元楼大门!

“叮当当当当!”

“叮当当当当!”

铃铛声音在平安花苑小区内响个不停。

苏午奔出单元楼,匀速前行。

四周那些被天光映照出的影子里,一个个似沥青一样粘稠液体凝聚的模糊人形不断试图靠近他,又被帝钟声响阻住。

他有惊无险地走出了巷道,转进黑暗的岔道中。

前方的天穹里,铺满了绯红光芒。

45、逃跑计划 天穹里的红灯笼隐去,铺满街区的红光跟着消褪。

霓虹重新映亮黑夜。

站在岔道口不断摇动帝钟,生怕影诡趁此时偷袭的苏午,抓住这个机会,拔足奔出路口,朝着街道右侧的蛋糕店疯狂跑去!

“呼!呼!呼!”

他的肺部灌满了空气,喉咙里传出粗重的呼吸声。

不敢耽误一分一秒的时间,苏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了蛋糕店旁侧——一间往外散发出橘黄光芒的小庙里。

小庙内各项陈设如旧。

苏午为自己准备的各种物资,当下都完好无损的摆在庙子中。

未来与现实重合了。

庙外霓虹消寂,只剩下橘黄光芒在黑暗街区里撑起了三五丈的光明之地。

——这是眼诡即将出现的过渡时间。

趁着这个时间,苏午拆开一箱蜡烛,拿好那辆雪佛兰-科鲁兹的车钥匙,查看了一眼手上的时间。

二十二点二十六分。

江莺莺会在二十二点五十五分左右出现在那个十字路口。

他需要在这个时间前赶到十字路口,等待对方的出现!

现在每多消耗一秒钟的时间,都可能导致他与江莺莺擦身而过!

但眼诡笼罩城市的这段时间里,他却又必须要按捺住,老老实实地守在庙子里。

五分钟后,天上的红灯笼终于隐去。

站在庙门口,苏午抬头往天空看了一眼,顿时发现,天上的红灯笼又多了将近一倍。

在刚才霓虹与绯光交替的这段时间里,又不知有多少人的头颅,变成了天上的灯笼。

他心中凛然,告诫自己必须要加倍注意。

而后端着接续庙内火种的蜡烛,快步走出小庙,往右边的饭馆奔去。

饭馆前,赫然停着一辆黑色科鲁兹。

不过与苏午先前几次模拟不同的是,这次的汽车左侧倒着一具无头尸体。

看其身上穿的衣服,应该就是这辆汽车之前的车主。

先前的模拟里,车主是死在驾驶位上的。

谁导致了未来发生这样细微的变化?

苏午无暇思索这个问题,快步走到科鲁兹汽车前,拿自己那把钥匙开了车门,坐进驾驶位。

随即三只手齐出,在控制台面上蹲了数排蜡烛!

车窗里映出橘色的火光。

苏午发动汽车,直接冲进了街道中!

嗡——

引擎咆哮,汽车风驰电掣,闪转于街道上胡乱停驻的一辆辆交通工具之间。

老司机天赋已经升级为绿色,即使是特别复杂的路况,苏午也能应对自如。

他控制着车速。

在十二点五十三分的时候赶到了十字路口。

正好看到江莺莺抱着‘应急罐头’从道路那端缓缓走来。

她低着头,肩膀不时颤抖一下,浑浑噩噩的样子。

苏午直接把车开到了她的身旁,车灯射过来的光芒引起了江莺莺的注意。

坐在驾驶位的苏午喊了她一声:“快上车!”

‘说话的艺术(绿色)’天赋发挥了作用,听到他言语的江莺莺,只是愣了片刻,就在他目光注视下,拉开后面的车门,坐进了车内。

与模拟里一样,直到苏午发动车子,她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没看到天上那些红灯笼吗?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苏午在现实里见到江莺莺,内心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他与江莺莺在模拟里许多次对话,却没有哪一次如当下这般,让他心里独有一种触动。

这里是现实。

不是模拟。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坐在车子后面,假若她在这里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不复存在。

因着这种触动,他罕见的多说了些话。

“你怎么跑出来的?

竟然没有天上的红灯笼摘走脑袋?”苏午主动向后面陷入沉默中的江莺莺问道。

他的话,不可避免的让江莺莺回忆起了先前的事情。

两行眼泪从通红的眼眶滑落。

通过中央后视镜,苏午看到江莺莺默默拭泪,他叹了口气,没有多言。

“师傅,你怎么知道天上的灯笼会摘走人的脑袋?”

江莺莺平静了些许,主动向苏午问道。

车内光线昏暗,她看不清苏午的面貌,是以用了‘师傅’这个普适的称呼。

“我看见过。”苏午一打方向盘,朝原路返回。

这次他要先带着江莺莺回小庙里,在那里将一切都准备万全,才会重新出发,打通最后的‘伥尸之诡’关卡!

“倒是你,一个人独自在外面游荡,那么久都没被那些灯笼摘掉脑袋,不知道你是命大,还是身上有抵抗灯笼的东西?”苏午明知故问道。

……

已近午夜,庙外的街道上霓虹依旧。

彩光热热闹闹地绽放,但大街四处却不见一个活人,于是,便是这热闹的霓虹也变得寂寥下来。

冷风呼啸着卷过庙外路面上的几只垃圾袋。

江莺莺坐在庙门口的一个塑料小马扎上,身上披了一件薄外套,看着庙外面的光景,内心无所适从。

“吃个火锅吧。”

她听到身后男人的招呼声,转过身去,见苏午搬来一张折叠桌,桌上兑水不久的自热火锅开始冒出热气。

男人给她递来了一双筷子。

江莺莺伸手接住,看到对方揭开盖子,把火锅往自己这边推了推:“快吃,多少人现在想吃这一口热乎的,都还吃不上呢。”

“谢谢。”她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着对面的男人说话,她就会不自觉地想要顺从对方,好像对方说什么都是对的,都应该被信任。

可是,这仅仅是她与苏午第一次见面。

怎么就会对对方产生这么强烈的信任感?

江莺莺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火腿肠送进嘴里,眼角余光瞥见‘应急罐头’睡在一个专门为它准备的纸箱里,顿时更加安心。

这时,她听到对面的苏午说道:“待会儿吃过饭后,我们先暂时在庙里待上一段时间,这里的食物够我们吃很久了。

利用这段时间,我先做点准备。

等到准备好以后,我们就动身离开这个城市。”

他自然而然地说着这些计划,把江莺莺也囊括在了计划中。

听着他的话,江莺莺内心蓦然生起一股暖流,她垂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46、‘格斗家\’的过去人生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余额为3179元玉,你可选择模拟自己的未来人生,或他人的过去人生。”

四块屏幕悬浮于表盘四周。

第一块屏幕里,显示出坐在庙子内发呆的苏午,代表苏午个人未来人生模拟;

第二块屏幕里,则是站在无想尊能寺山门前,仰头看天的‘卓杰’,代表了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

第三块与第四块屏幕皆是漆黑一片。

因为苏午已经到达存档点,所以他的未来模拟将从此处开始,不需要再从租住的房子里开始。

他看到第四块屏幕时,微微一愣,随即向第四块屏幕集中注意力。

“是否消耗30元玉,选择模拟‘匕首主人’的过去人生?”

那个男人最后留下来的匕首,被模拟器判定成了遗物?

苏午本来打算进行一次未来模拟,判断自己当前使用‘鬼手巨大化’这一招,会对自身造成怎样伤害。

却没想到,模拟器里多出来一个过去人生模拟选项。

三十元玉,对现在的他而言已不算多。

那个男人身形魁梧,反应敏锐,出手时势若奔雷,如果不是因为苏午也非正常人类,先前只怕就被对方一招得手了。

这人过去必定有过一些不同寻常的经历,才能练出这么好的身手。

他的过去人生,自然有一定价值。

“是。”

苏午在心中应声。

“已选定。”

“扣除30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3149元玉。”

“在本次模拟中,你可带入的物品有如下选项……”

选项0:你的身体(180元玉)。

选项1:尸陀鬼之手(500元玉)。

选项2:大马士革钢匕首(1元玉)。

选项3:帝钟(1元玉)。

选项4:破损的包铜骨骼(1元玉)。

选项5:折叠桌(1元玉)。

……

今次可以带入匕首主人过去人生的物品极多,除却那些日期很新的食水物资,以及他的手机以外,余下物品都可带进模拟里。

苏午推测,一项物品能否带入一个人的过去人生模拟中,要看这件物品是否在过去就已经存在。

如果是在过去人生模拟里已存在的物品,可以轻松带入模拟中。

然而若在过去模拟里不存在,那就哪怕费尽心思也带不进去。

譬如最近一个月内才出厂的食物和水、发布还没三个月的手机都带不进匕首主人的过去人生中。

而他已经买了三年的折叠桌就可以轻松带入。

尸陀鬼之手也可带入模拟中。

——这是说尸陀鬼之手本身也存在了一定年头,还是诡异本身就可以随便带入过去模拟里?

苏午手上没有太多的样本,可以验证自己的猜测。

他掐灭脑海里种种杂念,未选择一件东西,直接进入模拟当中。

……

顶上一盏盏镶嵌在天花板里的圆形灯散发亮光,更映照得木质地板光可鉴人。

宽大的场馆双侧,一个个沙袋依次排开。

拳击手套、种种护具、特制练习兵器挂在陈列架上。

一道道魁梧身形打着赤膊,穿黑色背心、宽松长裤赤脚站着,他们围着一个体型高大、但身形并不算强壮的男人站成一圈。

男人面相有几分狞恶,眼睛里的迷茫渐渐褪去。

谨慎地打量将自己围拢于正中的一个个彪形大汉。

匕首主人过去是做什么的?

自己一进入模拟,就来到的这个地方,是什么搏击健身俱乐部吗?

男人脑海里念头电转。

他的真实身份毋庸置疑——正是苏午。

“像你这样的烂人,

因为赌博赔上了家业,害得自己父母家人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的渣滓,

本来应该过着钻桥洞、睡烂尾楼、与世隔绝狗都不理的生活!”

苏午正自思索之际,一个声音通过广播传进了宽阔的场馆中。

“但谁让我好心呢?

我可怜你,所以给你这个机会。

也是你自己,没把身体败坏了,能抓住这个机会。

现在,你只要能够通过在这里的全项训练,我就可以安排你参加地下无限制格斗!

我会请最好的教练调教你。

给你最好的药物治疗,保证你不会死在这里。

给你充足的食物供应,让你可以更好地提升自身。

你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只管完成每天的训练就行。

你记住了吗?”

这是什么大菩萨?

听着广播里的声音,苏午心中闪念,他第一时间没有作出回应。

一个彪形大汉走过来,照着苏午的左脸就来了一个耳光!

啪!

那巨汉一掌扇来,直接掀起了一阵风!

巴掌打得‘苏午’左脸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泛红肿胀,嘴里泛起了丝丝腥甜,脑瓜子嗡嗡的,眼冒金星!

“记住了没有?”

广播里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

“记住了!”

哪怕苏午当下脑瓜子还在嗡嗡作响,却不敢有丝毫犹疑,当即应了一声。

他来到此间,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可提升自身的途径。

并不是专门为了挨打来的。

然而,事与愿违。

随着他话音落地,广播里的男声也沉默下去。

一个机械的电子音从广播中传出:“第一项训练:捱打训练。”

模拟器的电子女声与这个广播音一同响起,让苏午差点没分辨出二者的区别:““你发现了安全屋‘健身场地’。

在模拟中,将自动为你在此处存档。

你可选择从此处退出模拟。

是否退出?”

当下的场馆,直接就是一个安全屋。

自己可以随时从此处退出?

还有——场馆广播里的捱打训练是什么训练?为什么会有捱打训练这种东西?

苏午脑海里浮动着一个个念头。

他并未选择就此退出模拟。

而是看向了四周。

方才那些默然肃立、脸上带着金属材质面具的彪形大汉,此时都朝他奔了过来。

呼!

离近了,一个壮汉当先一拳砸向他的脑海!

这一拳冲破空气,打出了震响!

现实里的普通人谁能一拳把空气都击出声响?

要是被这一拳打中脑袋,那不得当场上天?

苏午当即偏转身体,避过这气势汹汹的一拳,然而在他躲避这一拳的同时,另一个大汉一脚踹在了他的腿弯!

嘭!

他直接屈膝跪地,双手朝前扑出,要摔个狗啃食!

嘭嘭嘭!

无数拳脚化作残影,雨点似的落在他的身上!

47、‘格斗家\’的过去人生(二) 痛!

剧痛!

他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肿胀,每一根骨骼都遭到重击,在十余个彪形大汉的围攻之下,不过二三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彻底没有了对抗能力。

只能在地上蜷缩身躯,不断扭动,试图闪避那些打过来的拳脚!

到了这个地步,所谓捱打训练也就变成了他单方面的捱打。

如此被众彪形大汉殴打了三五分钟,苏午再也坚持不住,心神一松,当场昏迷了过去。

……

馨香浮动,暖意流淌。

昏迷中的苏午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掌抚过自己全身各处,那双手掌抚弄过的区域,都泛起一丝丝清凉之意。

周身集聚起的清凉气息愈发浓厚,终于将他唤醒。

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趴在一张按摩床上,旁边站着一个穿着规规矩矩、严严实实的中年女人。

女人相貌普通,偏偏声线沙哑柔和,有种别样的性感。

她偏头看到苏午睁开眼睛,抿嘴笑了笑,轻声道:“醒了?等我给你按摩过,你就去旁边的药缸里泡个澡。

身上这些皮肉伤很快就会好的。”

苏午没有理会她,左右偏头看着双侧手臂上紫得发黑的淤青。

这么严重的伤势,没个几天修养是绝对好不了的。

眼前的女人却说在药缸里泡个澡,伤势很快就能痊愈?

真有这么神奇?

那些人下手也是真狠,根本没有顾忌这具身体上的要害部位,若不是自己先前拼命护住,此时只怕已经没命了!

这种环境,也算安全环境?

能被模拟器评判为‘安全屋’?

苏午神思转动间,旁边的女人已经将一种淡红色药膏涂满了他的全身。

“起来吧,去药缸里泡一泡,身上的伤势很快就会好。”她拍了拍苏午的背脊,自己首先走到房间中的药缸前,蹲下身去关闭了药缸底部的几个按钮。

那座药缸容苏午一人进去泡澡完全足够。

药缸通体似是以金属合金打造,银白色的缸体连接着碗口粗的管道,管道另一端穿进了房顶天花板中。

女人按下药缸顶盖上的按钮,顶盖就缓缓打开。

浓郁的药材味伴随着袅袅白烟,在房间里弥散。

做完这些,她转身看着苏午。

苏午从按摩床上爬起来,下身裹着一块毯子。

他走到缸前,伸手试了试缸里药液的温度。

微烫,正是适合泡澡的温度。

“我要泡澡了,你可以先出去吗?”苏午低头看着缸内黑里透红的液体,头也不抬地向旁边的女人说道。

女人点了点头,道:“药缸旁边有个绿色按钮,你按下那个按钮,可以随时呼唤我。”

“好。”

“谢谢。”

目视女人娉婷走出房间,闭拢了房门,苏午解下毛毯,抬脚跨进了药缸中。

他在药缸中蜷缩起身体,使周身都能得到药液的浸润。

倒是要看看,这种药浴以及女人方才的按摩真有那么管用?可以很快疗愈好这具身体上所受的损伤?

一个念头刚刚涌起,药液浸润周身带来的奇异感觉,就将苏午脑海里所有念头冲散。

——被这些黑里透红的药液浸润,苏午直觉周身毛孔好似在瞬间都打开,一缕缕热力透过毛孔不断传递进他的筋骨肌理之中!

丝丝热力连接成线,线连接成网,交织着流转过他的周身各处。

而方才女人涂抹在身体上的药膏,药力也在当下从肌理中深处,清凉与温热的感觉交替着,在苏午周身蔓延!

他抬起一条手臂,看到手臂上那些淤青正在渐渐变淡,皮下的淤血逐步化散,血液流转通身!

这药液……有点东西啊!

不仅能疗愈身上这些外伤,药力好像对体魄也有一定提升!

经历过黑烛燃起的橘火映照,苏午最清楚体魄得到增壮、提升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确信,这药力对体魄有一定促进作用。

即便远远不如黑烛的效用,但若以这种药液每天沐浴,日积月累下来的效果也很可观!

坐在浴缸里,苏午思索了片刻。

他闭上眼睛:“退出模拟。”

心下念头一起,模拟器就作出了回应:“已成功退出此次模拟,并为你保留本次模拟进度!”

当苏午再度睁开眼睛时,他已经处于小庙中。

橘色火光映亮小庙,庙内一切陈设如旧。

江莺莺坐在角落里,身上披着一件厚大衣,苏午转头看她时,正好对上了她的目光。

她愣愣地注视了苏午三四秒钟,才反应过来。

慌慌张张地挪开目光,心虚地垂下了头。

“待会儿我身上可能会出现一些异常情况,你不用担心。”苏午没有在意江莺莺的举动,而是道,“你只要呆在庙里就是安全的。

记住了,不管发生任何情况,都不要离开这座庙。

只要脱离这座庙,你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危险!”

他越是往下说,脸色就越是严肃。

听着他所言,江莺莺也认真起来,轻轻点头应声道:“我都记住了,一定不会离开这座庙。”

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向苏午问道:“你要去哪里吗?庙外面……很危险的。”

苏午摇摇头:“我就呆在庙里。

不过现在情形不一样了,我身上可能会出现一些超出你理解范畴的现象,也可能不会。

你只将这都当做正常的就行了。”

“好。”江莺莺神色郑重,“我都相信你。”

苏午‘嗯’了一声,未再多言。

接下来,他准备亲身进入‘匕首主人’——格斗家的过去人生当中。

这将是他第一次亲身进入模拟,现实里他身上会发生任何情况都不奇怪,所以需要提醒江莺莺一二。

决定亲身进入模拟游戏,苏午是深思熟虑过的。

那处场馆本来就是个安全屋。

他可以随时从中脱离。

如此一来,他亲身进入其中首先就有安全保障,一旦遇到任何会对自身生命造成威胁的险境,都可以瞬间脱离模拟。

而相比于可能会出现的危险,在这个格斗家的过去人生模拟里,自身更可能会获得更大收益。

不仅是那些能提升体魄的药液,

就是捱打训练里不断积攒的痛苦,都可以让苏午与尸陀鬼之手的契合度飞快提升。

更不提此后还有其他各项训练。

苏午决心进行这次尝试。

尽管有些冒险,但是富贵险中求!

48、‘格斗家\’的过去人生(三) “你是否确定亲身体验‘格斗家’的过去人生?”

“注意:亲身体验模拟人生,身体在模拟人生中受到任何增益或减益效果都不可逆,身体在游戏中死亡,则现实同样死亡!”

“是!”

既已下定决心,苏午就不会再迟疑,当即应声。

“已选定!

你将亲身体验格斗家的过去人生。

为保证过去模拟的底层逻辑不会崩溃,将自动为你制造一层伪装,使你依然保有匕首主人的身份不被识破。”

“扣除180+30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3149-210=2939元玉。”

上一次模拟,没有为苏午带来任何收益。

所以他的钱包余额在上次结束后并未发生变化。

模拟器的提示音渐渐隐去。

苏午的神思一阵恍惚,回过神时,他已经处在小房间的药缸里,药液浸润着他表面上看起来仍有淤青的躯体。

——模拟器甚至连原主身体上的淤青都伪装了出来。

他周身的淤青快速消褪着。

一缕缕药力渗透进大开的毛孔中,在肌理血肉中交织成网,春风化雨般润泽着苏午的体魄。

让他的各项身体素质逐渐提升。

苏午闭着眼睛,任凭药液浸润周身,感受着药力由强转弱,金属缸内的液体色泽缓缓变淡。

……

庙内。

江莺莺蜷缩在墙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午。

她刚才得到了苏午的嘱咐。

此时生怕苏午身上会出现什么诡异的情形。

但是,她盯着苏午看了至少有五分钟,发现苏午闭上眼睛好似只是睡着了,并未发生任何诡异的变化。

心里也就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发生什么超出自己理解范畴的事情……

江莺莺暗暗庆幸。

这时,一阵淡淡的药香忽然传进她的鼻翼,她皱了皱鼻子,看着庙里堆积的物资,并没有看到有任何中药材。

她有些疑惑,拿下身上披着的厚大衣,鼻翼微动,循着这股味道搜索,最终来到了苏午身边。

‘他身上怎么有这么重的药味?’

女孩内心冒出一个念头。

近距离端详着苏午的面孔,她才发现,这个人的皮肤、发丝、乃至身上的衣物此时都呈现半透明的状态。

他好像变成了一道光影。

一个虚幻的泡沫。

江莺莺捂住了嘴巴,一时无所适从。

她回忆着苏午的嘱托,觉得这就是苏午所说的,可能会出现的诡异现象。

自己向对方承诺会相信对方的。

于是,江莺莺就搬来了一个小板凳,坐在苏午的身侧,手里紧紧抓着帝钟——这是苏午暂时交给她掌管的东西。

一旦出现她应付不来的诡异情况,她随时可以摇响帝钟。

……

“时间到了。”

女人推门走进小房间里,看了看房间里的药缸,缸中药液黑里透红的色泽淡了许多,变成了棕红色。

此时苏午早已经爬出药缸,取来衣架上的衣服穿上。

她抿嘴微微一笑,看着苏午,丝毫没有发现当下这个人与先前有任何不一样:“是不是身上的伤势都好了?

如若还有伤痕,可以把衣服脱下来,我再给你擦一点药膏。”

“都好了。”苏午可不想再脱下衣服被人检查,更何况他身体表面那些伪装出的淤青,确实已痊愈如初。

身体素质甚至超出从前一筹!

“好。”女人也没有强求,侧身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引苏午往房间外去,“你现在先去练功场地吧,再有十分钟,应该就要开始第二项训练了。”

“第二项训练是什么?”

跟着女人离开房间,房间外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这个药浴的房间处于甬道中间,两侧还有许多贴着‘浴室’、‘餐厅’等标牌的房间。

甬道上方是木质天花板,一盏盏圆形灯镶嵌于天花板上,往两边延伸。

甬道两端尽头隐约可以看到练功场馆。

苏午一边打量四周的环境,一边向不知其名姓的女人问道:“全项训练都有些什么?”

“全项训练共有七个科目。

第一、第二项你已经经历过,就是捱打训练与‘古手法按摩与药浴’。

此后有‘身体协调性训练’、‘解剖学’、‘拳理讲学’、‘实战训练’、‘科学养身补剂与药浴’五项。”

七项训练已经算是相当全面,有文有武。

彼此之间的配合也十分科学。

譬如进行过第一项训练,捱打受伤过后,立刻就可以通过按摩与药浴来恢复。

所以这个场馆的主人的目的,难道真是为了改造如原主一般的烂赌鬼?让他们通过地下格斗来替自己赚钱?

假若只是为了训练格斗者来替自己赚钱,也不必把训练科目设置得科学全面吧?

那些地下拳手、格斗家哪个不是年纪轻轻就一身伤?

这些伤势有一半都是在训练里留下的暗伤,随着年纪渐长而爆发出来。

他们背后的‘资助者’可不会给他们安排如此科学全面的训练科目。

资本家历来都是不把一只羊薅秃就绝不罢休,

除非留着这只羊的羊毛,能给他们带来更大利益!

所以说——场馆主人的真实目的,必然不只是为了把训练出来的格斗家投入地下拳赛,他或许有更深的图谋!

苏午心中暗生警惕,他向女人点了点头,道:“谢谢。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叫我药师就好。

古手法按摩与药浴、解剖学、科学养身补剂与药浴这三项科目,都由我来主导完成。”女人笑着道。

“那以后就多麻烦你了。”苏午和‘药师’客气了几句。

随后就按照对方的指引,走向了甬道左侧尽头的场馆。

其实甬道左右两侧连通的场馆,本身就是一个整体,而医药室、餐厅这些房间,都只是场馆内部被分割出去的一部分而已。

甬道尽头的场馆里,并没有下一项科目的教练等着苏午。

被专门清理出来的一片区域中,只有一块显示屏挂在墙壁上。

苏午站在此间等候了一会儿。

约莫十分钟后,四下地板缝隙里升起漆黑的钢板,将这块区域封闭入带孔的钢板中。

墙壁上的屏幕亮起,

广播音响起:“第三项训练:身体协调性训练。

请按照屏幕指使在三秒内作出相应动作。

未完成动作,将增长训练时间!”

49、‘格斗家\’的过去人生(四) 正对着苏午的屏幕上,浮现出一个戴铁面具的身影。

那人双手互握,做了个‘双手互握振臂’的动作。

屏幕里的人把这个动作连续做了三次,画面就瞬间黑下去,显示出倒计时:“3。”

苏午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学着方才看到的画面,亦将‘双手互握振臂’这个动作做了三次。

当他开始做这个动作时,屏幕里就停止了倒计时。

将该动作连做三次后,显示屏中重新出现画面,还是那道戴铁面具的人影,依次将‘肩环绕’、‘侧拉肩’、‘反拉肩’这三个动作做了三遍。

这样简单的动作,复制起来没有丝毫难度。

倒计时刚刚出现,苏午已经有所动作。

如是,屏幕里的动作不断变幻,他全神贯注都跟着照做。

那道人影做出的动作由简单到困难,倒计时也相应地由短变长,如此做了三遍。

第四遍时,显示屏里的人影依旧以‘双手互握振臂’起步,但这次苏午跟着做动作时,倒计时却没有停止。

是需要自己在倒计时内把这个动作做三遍?

苏午内心有了计较,加快速度,在倒计时结束前做完动作,果然没有广播音出现。

接着是下一个动作——十次弓步压腿。

倒计时三秒。

在三秒钟内完成十次弓步压腿比较困难,苏午超时了。

广播音响起:“你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相应动作,将增加5分钟训练时间。

注意,三次超时未完成后,将对你进行惩罚。”

增加训练时间,不算是惩罚?

苏午心头一凛,更加集中精神。

他原本觉得‘身体协调性训练’,相对于‘捱打训练’而言,简直就是餐前小甜点,根本不值一提。

但现在训练难度稍稍提升,就让他觉察出了这项训练的不同寻常之处。

在前三次按照固定顺序做过固有动作,令自身产生一定反应能力后,第四次时,会直接打乱动作顺序,同时提高每一项动作的完成要求。

那么第五次、第六次会不会有新的变化?

苏午不敢思虑太多,集中于完成屏幕显示出的每一项动作,屏幕给出的完成动作时间也越来越短。

他原本做出各项动作,都像是公园里的老年人打太极拳。

而随着倒计时缩短,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从‘自己可以轻易完成’的日常训练范畴,到‘全神贯注就可以完成’。

再到‘全力以赴可以完成’,最后到‘咬咬牙也能跨过那临门一脚’的高强度训练范畴。

钢板隔绝的空间内,苏午的动作越来越快,几乎快作一道残影。

他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把锻炼强度拉高到当前层次,而身体也没有因为这种猝然拉高的锻炼强度而出现问题,所依仗的自然是经过药浴强化的体魄。

以及,药浴后仍在体内沉淀的部分药力。

终于,在连续做了十数遍动作,自身也出现了几次失误后。

又一次,苏午没能在五秒钟的时间内,完成‘二十次跨下击掌’,被广播判定为第四次超时未完成动作。

“你第四次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动作,将对你进行惩罚。”

广播音落下。

屏幕上浮现出一个倒计时数字:“3。”

三秒钟的时间?

苏午盯着那个数字,内心刚刚闪过念头。

下一刻,那数字直接变成了‘1’!

他心头警兆顿生!

嗖!

一支利箭扎破空气,直接从左侧钢板的孔洞外射了进来,直直刺向苏午的太阳穴!

危急关头,他身形一矮,利索得蹲下身子,避过了这一支羽箭!

如不是刚才经过长时间锻炼,身体协调反应能力增强了不少,他不可能这么利索蹲身躲避!

“惩罚已完成。

注意,你已失去免惩罚机会。

在未来七天内,你每次进行此项训练时,如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动作,都将对你进行惩罚。

同时,惩罚力度逐渐叠加。

七天后清零重新计算。”

好家伙!

这惩罚力度在接下来七天时间里,还会不断叠加的,只有七天后才会再度清零!

第一次惩罚是一支利箭,

第二次加大力度,就会变成两支或者三支?

苏午看着周围钢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屏幕上,倒计时清零。

戴铁面具的黑衣人重新做起‘双手互握振臂’的动作。

他做过动作后,倒计时再度出现。

‘3’。

条件反射下,苏午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双手交握振臂’这个动作做了三遍。

当他开始做动作时,屏幕上就停止了计时。

与苏午刚开始做动作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这是又一个轮回?

他皱了皱眉,眼中神光闪动。

片刻思虑后,苏午衣衫下传出一阵如撕扯血肉般的声响,尸陀鬼之手从他宽松的袖口里钻了出来!

鬼手钻出袖口的同时,模拟器的提示音也响了起来:“为保证过去模拟的底层逻辑不会崩溃,已自动为你的尸陀鬼之手制造一层伪装,使你依然保有匕首主人的身份不被识破。”

提示音响起的瞬间,苏午也松了一口气。

果然可以!

只要是与匕首主人本身有任何违和感的事物,都会被模拟器自动隐藏。

如此一来,不仅自身可以在这段过去人生里得到锻炼,

鬼手亦然!

苏午仰头看向屏幕,开始尝试以自身与鬼手相配合,来完成屏幕上呈现出的动作。

他做动作的速度慢了下来。

慢了三倍不止。

幸好因为当下是重新开始第二轮训练,强度并不高,苏午堪堪能在倒计时结束前完成动作。

他自身与鬼手的契合度逐渐上升着。

鬼手‘超格’范畴内的力量,苏午每动用一次,就将一点厉诡复苏的风险。

是以,他当下仅是运用鬼手正常范围内的力量来配合自身。

即是将鬼手当作正常手臂来用。

不过,这条手臂刀斩不断,枪打不穿,水火不侵,坚硬时可以如钢铁一般,柔软时亦可像橡胶一样。

仅仅是运用好了它正常范围内的力量,都能给苏午带来十数倍的提升!

封闭的钢铁空间外,监控室内。

一个瘦削中年人站在监控前,他梳着一个古代人梳的发髻,用一根木簪扎好头发,颌下留着一撇山羊胡。

看着监控里动作僵硬的苏午,中年人面色淡淡:“这个人的身体素质确实不错,比一般现代人强很多。

现在的训练强度只是刚刚触碰到他的上限而已。

明天就加大力度吧。”

“是,师父。”

长相普通的‘药师’从门外闪出,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聆听‘师父’的其他吩咐。

“他的药浴汤需要做相应调整,加几味药进去。

黄精、灵芝、杜仲药量加三倍。

要把这具身体的天赋完全发掘出来……”山羊胡中年人盯着监控里的苏午,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精美的古董瓷器。

古董瓷器,珍贵,且有着外行人读不懂的内涵。

50、天赋‘肌肉记忆\’ “你领悟了永久天赋:肌肉记忆(白色)。”

来了!

刚刚结束第三项‘身体协调性训练’,浑身热气腾腾,汗水已经浸湿练功服的苏午,听到模拟器的提示音,不禁精神一振。

他一边走向浴室,一边阅览这项新天赋的具体内容。

亲身经历模拟人生,自身所领悟的天赋,就是永久天赋。

不会像以往那样,只能获得临时天赋。

并且,苏午还发现,自己经历过两个过去人生模拟——卓杰的过去人生、格斗家的过去人生。

在两个过去人生里,他没有亲身代入其中时,除了在卓杰的过去人生里获得过临时的‘残缺虎魔咒印’外,就再未获得过任何天赋。

如此是否说明,非亲身经历过去人生,获得临时天赋的概率很小,或者不可能触发获得临时天赋?

苏午查看起‘肌肉记忆(白色)’天赋的具体介绍。

肌肉记忆(白色):经历过大量的训练以后,你的肌肉开始记忆一些特定的动作。

在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将会在极短时间内作出相应反应。

你的肌肉记忆能力相对常人提高20%。

你目前没有主动洗去错误性肌肉记忆的能力。

……

这项天赋有好处也有坏处。

需要看个人如何利用它。

利用它记忆正确的动作,形成条件反射,那么它对苏午就有很大好处。

而如若重复性训练下,导致自身形成错误动作的肌肉记忆,则会对苏午产生坏处。

不过,苏午注意到这项天赋最后提及自身目前‘没有主动洗去肌肉记忆’的能力。

肌肉记忆还可以主动被洗去?

还是说,这项天赋在不断提升后,会具备这项能力?

假若可以自主洗去一些错误动作的肌肉记忆,那么这项天赋可以说又是一个潜力巨大的天赋了。

不论以后天赋提升后,自身是否具备洗去肌肉记忆的能力,当下都需要更严格要求自己的各项训练动作,力求做到没有失误。

如此才能保证肌肉记忆的动作,对自身都有正向的影响!

“查看尸陀鬼之手具体介绍。”苏午在内心呼唤了模拟器一句。

模拟器很快做出反应,将尸陀鬼之手的具体介绍呈现于他的视野内。

他目光掠过一项项文字说明,直接看向最后一项。

‘与宿主本身契合度:40.3%。’

契合度由先前的31.9%,蹿升到40.3%!

须知,苏午在模拟器里度过一天的时间,在外界也不过是过去几分钟而已!

在短短的几分钟里,他与尸陀鬼之手的契合度,就提升了将近10%!

目前来看,亲身进入‘格斗家’的过去人生锻炼自己,是个正确选择!

契合度愈高,愈能驾驭尸陀鬼之手蕴藏的力量。

在身体协调性训练下,苏午在正常范围内催使尸陀鬼之手,已经是如臂使指!

第三只手和他本生的双手别无二致!

漆黑的鬼手从苏午腋下生出,如蛇般绕过他的脖颈,帮他挠了挠后背肩胛骨中间的位置,那里有点发痒。

这个位置,正常情况下人手臂想要达到,很是要费一番功夫。

但苏午的第三只手可以轻易摸到。

研究了一阵自身的变化,又冲洗过后,苏午走出浴室,转进旁边的餐厅当中。

上午三个科目的训练完成,会有一个半小时的吃饭与休息时间。

不大的餐厅里只摆了两张餐桌。

一盆盆食物摆在餐厅的窗口处,透过窗口的玻璃可以看见内里擦拭明净的厨房。

厨房里没有一个人影。

苏午拿了一个餐盘,目光扫过取餐区‘随意取食’的标签,他开始给自己夹菜。

餐品十分丰盛。

牛肉、奶酪、蛋、各种蔬菜都应有尽有。

他装了三大盘牛肉、一餐盘的奶酪、一餐盘的蔬菜,加上米饭若干,端回餐桌开始进食。

这些食物够从前的他连吃三天。

如今他一顿就全能解决完。

并且吃下去的每一口食物都不会浪费,都会转化成能量,最大限度地增壮他的体魄!

‘力士咒印’在这里倒有了用武之地。

食物一口口吞进胃里,胃部像是生起了一座熔炉,将所有食物都煅烧成纯粹的热力,通达苏午四肢百骸。

他的衣衫之下,已经有些轮廓的肌肉越发凸出。

周身血肉都被这股热流淬炼,越发强壮结实!

密藏域诸法寺系缚、制御厉诡在身,亦要求僧侣本身体魄足够强悍,能够支撑住诡异对自身的侵蚀。

苏午当下所作所为,与密藏域的修行理念正是不谋而合,殊途同归!

吃过饭后,休息一个小时。

‘药师’将一具人体模型搬到场馆里。

‘解剖学’科目教学正式开始。

在这里学习‘解剖学’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救人治病,与此相反,学习了解人体结构的目的,正是为了高效的、迅速地对他人造成杀伤!

‘药师’的解剖学,正是为了苏午更加了解人身要害部位、各种关节,乃至人身可利用的种种坚硬部位,在徒手的情况下,用这些部位最大限度的杀伤敌手!

苏午对药师的讲授听得聚精会神。

甚至津津有味。

“我以为你会有点不适应呢。”授课结束后,药师一边收拾着一片狼藉的课桌,一边看向苏午笑着说道。

课桌上,有一具成年人的尸体。

此时,这具尸体已经被解剖得支离破碎,任一个正常人看一眼当前的画面,都会产生心理阴影。

但苏午却面不改色,甚至帮助药师收拾起了书桌。

——课程后半段,药师已经将人体模型换成了真正的尸体,并当面为他解剖教学。

苏午闻言笑了笑,没有多言。

不管是在模拟里,还是现实中,他经历过的种种恐怖远远超出当下这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他的承受能力已经被锻炼出来了。

当下又怎么会不适应?

比起这具当着自己的面被解剖的尸体,他更关心尸体背后的事情——场馆主人从哪里弄来的尸体?

看这具尸体的新鲜程度,明显没死多久!

“收拾一下吧。

拳理讲学和实战训练是两节连着上的科目,都是同一个教师。”药师把尸块塞进装尸袋里,提醒了苏午一句。

苏午点点头,看着她用推车推走了尸体,走进场馆角落里的一个密闭房间内,也转身走向了浴室。

51、神打派 “未来一段时间内,都会由我来教授你‘兽形拳’。

直到你彻底学会这套拳法,并使用这套拳法击败我以后,可以更换教师,开始学习下一门拳法。”

场馆内,周身被漆黑练功服包裹的中年人看着苏午,一板一眼说话。

他头上盘了个发髻,面庞瘦削而颧骨高耸,鹰钩鼻让他看起来阴沉冷厉,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

但这人说话语气温和,却与面相又截然不同了。

“‘兽形拳’是我们综合了虎鹤双形、猴拳、螳螂拳等拳法,将其中拳理融汇贯串,形成的一门可以最大限度锻炼全身,并具备一定杀伤力的拳法。

这门拳法讲究立如睡鹰,行似病虎,意行如鹤。

也就是练习这门拳法,需要你时时刻刻积蓄自身潜能,变幻心意让对手琢磨不定,进而在最合适的时机爆发潜能,出手杀伤敌手。”

‘兽形拳’教师讲述着拳理。

其背后占据一整面墙的屏幕里,浮现出虎、鹤、猴、螳螂、象、蛇等野兽的图片。

这些或立或行,或奔或卧的野兽图片下,对应着一道道人影,摆出各种拳术姿势,以模仿野兽的动作。

人形模仿猛兽,外形上自然不可能有太多相似。

但那些人影散发出来的一种神韵,却与他们所模仿的野兽有着惊人的相似度!

苏午看过许多太亚传统武术的视频。

但还从来没有哪一种武术像今天这样,让他觉得眼界都扩开了很多!

这样的拳法,只怕与许多传统武术也是差别巨大!

他开始对练习这门拳法产生期待了。

据密藏域的广法所言,‘无想尊能寺’的住持传承——‘大明神无想系缚’体系当中,亦包含了一门驾驭诡异的拳法。

此法‘金玉不易,随便不传’。

唯有历代住持可以修习,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眼下的‘兽形拳’,自然比不得‘大明神无想系缚’体系中的那门拳法,但是太亚文明从数千年以前至于今日,从没有过断绝。

在文明传承中,是否也有一些曾经媲美甚至超出了无想尊能寺神异拳法的东西,无声无息地传承了下来?

流转于现在的诸多普通拳术当中?

若能剔除糟粕,取其精华,有没有可能窥见那些镇诡降魔的术法风采之万一?

苏午还是有这种期盼的。

“今天的拳术理论课,你就先临摹虎、鹤、鹰三种动物的不同姿态。实战训练也要首先练习这三种拳架。”

兽形拳教师为苏午发下了素描纸。

直接放大屏幕上虎、鹤、鹰三种动物的图片,并使之每隔一段时间就变幻一种姿态。

看着手上的素描纸、旁边的画板,苏午陷入了沉思:“我没学过这个啊?”

“随便画画,是那个意思就行。”兽形拳教师微闭双目,在一旁打起了盹儿。

……

监控室内。

墙上悬挂的一块块屏幕里,呈现出不同的监控画面。

每一个监控画面,都对应了一个在这座场馆里受训的人。

这些受训的人,大部分都是与其他人分享同一个练功场地,只有三个人能够独享一整个练功场地。

苏午便是其中之一。

呈现出苏午监控画面的屏幕,左上角被贴了一个数字‘3’。

盘着发髻,留山羊胡的瘦削中年人背负双手,目光在监视苏午的3号屏幕停留片刻,接着转向了‘1’号屏幕。

十余块屏幕,只有三块屏幕被标记了数字。

正对应着三个独占一片练功场地的人。

‘1’号屏幕里,

拥有比那些健美选手更加膨胀肌肉的男人正与一个娇小女子搏斗,他每一拳砸出,周身肌肉都齐齐震颤,隔着屏幕仿佛都能听到空气被其拳头轰出的震响声。

然而,这般强悍猛烈的攻势,却无法奈何娇小女子分毫。

——他的出拳速度已是极快,纵然身形如暴熊,但在方寸之间闪转腾挪同样无比灵巧,然而即便是这样,却连娇小女子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娇小女子像穿花蝴蝶,在他左右闪转,每次与他错身而过,他身上都要多出一道紫红的手印。

如此交手了二三分钟,魁梧巨汉身形一滞。

紧跟着,他周身肌肉由古铜色转为血一般的殷红,嘴里更是‘哇’地一声吐出一大滩鲜血!

一口鲜血喷出,巨汉浑身膨胀的肌肉也像是漏了气一样,倏忽间坍缩,让他的体型眨眼间由一个暴熊般的巨汉,回归到了正常人中较为魁梧的体型。

“1号已经过了‘兽形拳’、‘兵击拳’的关卡。

现在正在尝试破限。

他在拳理课上临摹出了‘象形’。

弟子日常给他使用的药浴配方、补剂、药膏方案组合都在这里。”站在山羊胡中年人身后的‘药师’,及时为师父递来一本书册,请其查阅。

山羊胡中年人随意翻了翻,而后抬头,定定看了1号屏幕里还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男人两秒钟,随即摇头道:“他的体魄还算可以,可惜无法感受到真正的‘意’。

临摹出来的‘象形’,也只是很表面的东西罢了。”

中年人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们神打这一派,想要真正请神上身,强悍的体格是首要,但决定自身能否成为神灵容器的,却是‘意’。

如果不能通过意识潜流里的‘意’,看到真神的真形。

那就只是空有一副强悍的体格,比普通人能打罢了。

根本请不动神,也无法以神来破除体魄的极限。”

他指着1号屏幕里的男人,道:“告诉老板,这个人没有希望了,尽快把他投进格斗场吧,这样也能尽早把给他个人的投资都收回来。”

“是。”药师低头应声。她看着屏幕里的人,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疑惑,向师父问道,“师父,您见过真神的真形吗?

看到真形,就能容纳神,

就能让人破限,延寿,乃至不死了吗?”

“如今我们不是还在探索么?”中年人偏头扫了药师一眼,“而且也有点眉目了。

至于真神的真形……

我是见过的。

本派有一幅画,记载了真神的真形。

不过不能给寻常人看,

看了会发疯的。

只有心念潜流下的‘意’极其强壮的人,才能正视那副画……”

52、心猿拳 山羊胡中年人回忆着自己曾经亲眼见过的那副画,面上闪过忽恍之色。

他随后就克制住了心底冒出的一个个念头,转而看向2号屏幕。

同时向‘药师’问道:“2号每天用药记录拿给我看看。”

2号屏幕里,被监视的人并未在练功场馆中。

其身处一间病房内,病房墙壁上有一个个孔洞,一根根手指粗的橡胶材质管道穿出孔洞,扎在‘2号’裸露的上半身上。

那些管道并不透明,是以难以窥见管道是将何种液体,注入到2号的身体中。

病床上的2号皮肤苍白,身形瘦削。

而皮肤下却有一种紫红色的纹络隐现,随着他的呼吸,那些纹络也时明时暗。

药师回过神来,将2号的用药记录手册递给师父。

中年人这次翻阅记录明显要认真许多,看了半晌后,他将册子还给药师,开口问道:“他自述情况怎么样?”

“他说他每天都会做重复的梦。

但梦的具体情形他却记不清,只有在进入梦中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又进入了相同的梦境里。”药师谨慎回答道,“他已经出现肌肉减少、血小板再生障碍的症状。

或许活不了太久了。”

“看来第二个方案也失败了。”山羊胡中年人叹了口气。

他伸手关掉了1号、2号的监控屏幕:“目前看来,1号方案安全性较高。

但能否让人成功破限,除了要求个人体魄强壮外,还需要个人的‘意’能力比较凸出。

二者齐备,才能请来‘神’,破开自身上限的可能性因此大大增加。

而2号方案,在初期与1号方案并无不同。

但在破限时,增加了‘神’的影响。

依靠‘神’对他的影响,绕过以‘意’请神的步骤,强行破限。

2号破限成功了。

同时也因为‘神’对他的影响不可量化,导致了他体魄迅速衰败,即将死亡。”

中年人说话的时候,药师就执笔在随身笔记本上迅速记录着。

等她记录完后,中年人才接着道:“你把我说的这些内容写成一个报告,发给老板审阅。

记得在报告里暗示他,这次的试验就快要成功了。

让他继续追加投资。”

“老板只有我们这一条路可能走通,他不会放弃投资的。”药师抿嘴笑了笑,应声道。

中年人对药师的话不置可否。

他看向3号屏幕。

即是监控着苏午的屏幕。

屏幕里,苏午正在拳术教师的指导下,摆起兽形拳的基础拳架。

这些没什么需要观察的。

只看了两眼,中年人就挪开了目光,问药师道:“他在拳理课上临摹的画收回来没有?

拿过来我看看。”

药师早有准备,立刻拿出一个文件夹递了过去。

文件夹里就有苏午按着屏幕上的图形,临摹出来的一些‘画作’。

苏午将‘虎’、‘鹤’、‘鹰’三种动物的行、走、捕食动作都尽力临摹了一番。

画了十几幅‘画’。

这些画在常人眼里,只是一些歪歪扭扭的线条而已,毫无美感,更与临摹对象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简直连幼儿园小孩子都不如。

小孩子还会画个小鸭子。

苏午只能画出来一些乱七八糟的线条。

但是,中年人翻阅着苏午的‘画作’,越看就越难掩喜色。

他快步走到监控室一侧墙壁前。

墙壁上悬挂了一个四四方方、类似医院X光观片灯的东西,中年人依照苏午画作下角的编号,依次将十六副图案卡在‘观片灯’上。

让十六副画重叠在一处。

白光映照下,

十六副叠在一起的图案,完全变成了一个凌乱而模糊的线团,那个线团微微颤抖着,内中一片漆黑的地方像是孕育着什么。

就是这个模糊的线团,在山羊胡中年人眼里却迅速洗脱多余的线条,勾勒成了他记忆里的某个画面!

嗤啦!

他双眼眼角猛然裂开!

鲜血从眼角裂缝淌出的同时,一只只莹绿色、不过绿豆大小的眼睛从双眼的裂口里‘长’了出来!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猛然捂住自己的双眼。

指缝里不断溢出鲜血。

一缕缕紫红色纹络攀上了他那只手掌。

跟着,鲜血溢出地越来越少。

中年人手掌皮肤下的紫红纹络消失无踪,他放下手,双眼眼角只有裂开的伤口,却不再有那些莹绿色的小眼睛。

这一切都在短短数秒时间内发生。

等药师感觉到不对,走到师父旁侧的时候,师父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不再看观片灯映照出的图案,伸手摘下苏午临摹的一幅幅画面,对药师说道:“3号的‘意’十分茁壮,远超常人,从古至今都少有!

他或许能走通我们设计出来的方案!

现在暂时还是沿用1号的方案来训练他。

明天开始,给他多加一堂拳理课,放视频里的‘心猿拳’,让他照着学!”

心猿拳?!

听到师父的安排,药师吃了一惊:“心猿拳是您规定的,破限后才允许传习的拳法……”

“不用担心他。

他的‘意’,可以承受住观看心猿拳的视频。

不仅仅是心猿拳,一周后,可以安排他看画了。”中年人从怀里拿出药膏,一边涂抹在眼角的裂口上,一边喃喃自语。

……

肌肉记忆(绿色):经历过大量的训练以后,你的肌肉开始记忆一些特定的动作。

在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将会在极短时间内作出相应反应。

你的肌肉记忆能力相对常人提高40%。

你通过重复性锻炼,拥有一定概率洗去错误的肌肉记忆。

目前肌肉记忆动作:兽形拳三大拳架。

身体协调性训练动作。

……

泡在浴缸里,苏午浏览着品质自主提升上来的天赋——肌肉记忆。

这项天赋提升到绿品以后,已经有一定概率可以洗去自身错误的肌肉记忆。

以及,它开始自主记录目前苏午肌肉记忆的动作。

苏午尚不清楚这个自主记录总结的功能,究竟实际的用处。

但天赋提升终归是好事。

他微闭双目,任由药液浸润周身。

脑海里回忆起今天学到的‘兽形拳’。

这套拳法果然迥异于一般拳术。

今天,仅仅只是习练三大基础拳架,苏午就感应到了此种拳路与众不同的地方。

53、变化 兽形拳可以迅速被‘肌肉’记忆。

并且,习练此拳,似乎让苏午自身在冥冥中与某种气息有了‘通感’,一种莫名的力量会在自身习练兽形拳时,加诸于肉身。

那种气息是什么?

兽形拳背后勾连着什么?

在练习的过程里,苏午脑海里会频繁出现那一幅幅兽形图。

是因为临摹兽形图的缘故么?

他眉头紧锁。

广法还未传授给自己完整的‘虎魔咒印’。

假若自己变成虎魔以后,再使用兽形拳,会有什么变化?

以及,

练习一个半小时的兽形拳基础拳架,让自身与尸陀鬼之手的契合度暴涨了。

尸陀鬼与自身契合度:64.7%。

比先前暴涨了百分之二十以上。

苏午一直留意着契合度的变化,他发现自身临摹兽形图时,尸陀鬼之手与自身的契合度就上涨了2%。

到他练过一遍兽形拳基础拳架以后,进度再度拔升20%。

此后他再一遍遍练习兽形拳架,契合度都只是缓慢上升,没有出现过初次练习时的瞬间暴涨了。

这说明了什么?

——尸陀鬼之手很喜欢这套拳法?

兽形拳冥冥之中就契合尸陀鬼之手?

莫名地,苏午又想起了自身练习兽形拳架时,沟通到的未知气息——或许不能称之为‘气息’,将之看作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韵味’更加合适。

他脑海里回想着那种‘感觉’。

自身也就轻而易举地感应到了它的存在。

心念一动,

苏午右腋下第三条手臂从药缸里探了出来,它沟通着那种诡异而玄秘的感觉。

而后,苏午通过那种诡秘的感觉,连通了鬼手本身的力量——

小房间里的灯光映照在鬼手上,首次在地面、四周投下了一道道影子。

四周的影子交错而来,包裹在尸陀鬼之手上。

鬼手上生长出丛丛黑白环绕的毛发。

它直接变成了一只虎爪!

虎爪向着四周各种物体投射出来的影子猛然一扫,那些影子似是统统有了实体,被它抓在手中,揉成一团!

苏午催动着虎爪松开,那团黑影就瞬间炸散,包裹住了苏午全身!

一切光芒都照不进包裹他周身的这层黑影里!

这层黑影,隔绝了外界的所有气息,甚至将浸润苏午周身的药液都隔离在外!

“尸陀鬼之手在‘虎爪’形态下,可以打捞周围的影子,并利用影子包裹自身,隔绝外界。”

苏午在内心做了总结。

随即以鬼手的力量,继续沟通诡秘的感觉。

他那条从腋下延伸出来的虎爪上,丛丛黑白的毛发化为铁灰色羽毛,虎爪跟着不断变形,变作了一只指爪锐利如钩的鹰爪!

嗤啦!

鹰爪随意一划,就将包容苏午周身的黑影撕成粉碎。

那些影子全都回归了原位。

苏午驾驭着鹰爪,划开药缸在地面上留下的阴影,那阴影里骤然浮现出一道裂缝。

‘裂缝’犹如一道门户,无声地召唤着苏午。

看着阴影里的‘裂缝’,他迟疑片刻,随后跨出药缸,一步迈入了地上的阴影裂缝内。

奇诡的感觉将苏午包容。

苏午进入了地上的影子里。

他的视野却看到如海洋般铺盖四面八方的光芒里,生长出一丛丛奇形怪状的‘树’。

仔细看那些‘树’,那是被光投射扭曲后物体的影子!

而他自身此刻也潜藏在一道影子里。

他试着走进其他影子里——只是念头一起,他的身形就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穿进了按摩床被投射出的影子里。

速度极快,

肉眼不可及!

苏午连番试验。

自身不断在影子里穿梭着,甚至穿出了房间,在整个场馆里游走一圈,在场馆角落的电梯前停留了一会儿——

他也想穿进电梯里,随电梯走到其他几层区域看一看。

但是,电梯里不知布置了什么,隔断了他与诡异感觉的通感,他根本无法通过影子潜入电梯内。

“场馆背后的力量拿出了兽形拳这种非常拳法,同时也掌握着一些应对、隔绝诡异能力的手段。

可见他们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这里是匕首主人的过去人生,其过去所处的地方,就已经有应对诡异的能力了——与一个小场馆相比,太亚的体量无疑更加庞大,与这个场馆有天壤云泥之别。

那么,过去的太亚是否也早就接触了诡异?

甚至拥有了应对诡异的能力?”

苏午想起那个在租户群里发出提醒的工作人员。

这些‘工作人员’已经知道了影诡的能力。

他一直没有打开手机看过,所以并不知道,此时那个工作人员正不断添加他的好友,甚至通过官方知道了他的电话号码,试图联系上他。

“不论如何,在这里做事,要加倍谨慎小心才行。

——不过,他们不能甄别出我已经拥有诡的力量,可见他们虽然对诡异有一定的应对能力,但能力上限并不高。”

苏午退回了房间中,回到药缸里。

在做各种尝试以前,他已经检查过房间,药浴按摩的房间里,并没有安装监控。

“鬼手在鹰爪形时,能直接撕裂影子,让我自身通过相连的影子不断高速穿梭。

还有最后一种形态变化。”

念头转动着,苏午的鬼手羽毛不断生长变长,鹰爪也蠕动收缩,最终变成了一只黑鹤的翅膀。

漆黑色、无任何光泽、也不会在地面投下影子的黑鹤羽翅颤动着。

这一刻,苏午感觉自身与鬼手的联系更加紧密。

仿佛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神经、每一道骨骼都与鹤翅形下的鬼手连接着。

它就是自身本有的一部分。

苏午看着羽翅上微微颤动的漆黑羽毛,

不用试验,他已经明白鬼手在鹤翅形时的能力是什么。

“直接卷动我自身的一些生命能量,结合鬼手的力量,为他人下咒印!”

这个能力,不能轻易尝试!

每一次尝试,都会消耗苏午本身的生命力!

试验过鬼手的新能力,苏午内心对于‘兽形拳’的作用也有了全新的认知:兽形拳是一把‘钥匙’、一道桥梁,可以帮助初次驾驭诡的人,更加了解自身所驾驭诡异本身的力量。

并将此种力量发挥出来!

鬼手变成虎爪、鹰爪等形态,正是为了方便驾驭者通过固定形态,发挥出诡的力量!

换而言之,像是下咒印、撕裂影子、打捞影子,都是尸陀鬼之手本身所有的能力,只是从前的苏午不知道怎么使用这股力量。

54、象鸣 鬼手像是一台游戏机,不过这个游戏机没有‘手柄’,也就无法使用。

而‘兽形拳’就充当了一个手柄的作用,让苏午可以真正沟通鬼手的力量,加以使用——并且,在兽形拳加持下,使用鬼手的力量,会克制厉诡的复苏,减弱使用诡力量的副作用!

兽形拳,就是密藏域所称‘制御’体系中的一种制御手段。

极具价值!

苏午也没有想到,自己本来只是抱着锻炼身体,增强体魄的目的进入‘格斗家’的过去人生。

却在这里得到了一种制御手段。

此种制御手段虽然不够完善,只是初步让他驾驭鬼手的力量,但已经让他不虚此行。

他收回了鬼手。

低头一看,才发现药缸里的药液已经变成了透明色。

他催使诡手的这段时间里,药力不知不觉被他吸收干净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你的‘黑暗行者(绿色)’天赋已变异……”

这时,模拟器的提示音姗姗来迟。

黑暗行者天赋变异了?

药液被完全吸收,和这个天赋有没有关系?

心里思索着,苏午查看变异后的天赋具体介绍。

阴暗之触(绿色):由于某些原因,你对于黑暗与阴影有些异乎寻常的亲和力。

身处于黑暗或阴影里,你的感知更加敏锐,你的力量得到增强,你的体力可以在黑暗或阴影里迅速恢复。

……

黑暗行者天赋为什么会变异?

是因为自己身处于阴影的包裹里,无形之间触发了它的变异?

这是个永久天赋,与苏午自身紧密相连。

苏午揣测,自身进入阴影里,一定是触发了什么东西,导致药缸里的药液被彻底吸纳干净,同时也使得黑暗天赋变异成了当下的样子。

变异后的天赋更具实用性。

躲在黑暗里,消耗的体力可以迅速回升,力量、感知等身体素质都能得到增幅——这种天赋实在是阴人必备。

苏午爬出药缸,穿好衣服。

活动着自己的身体,并未发现自身有什么异常情况后,才离开药浴室。

每天捱打训练与实战训练后,都会进行药浴治疗。

一次在早上,一次在晚饭后。

不同的是,早上与药浴相配合的,是药师的‘古手法按摩’,晚上则换成了各种补充身体能量的现代补剂。

可以说是中西医结合了。

夜晚休息以前,苏午回归了现实一次。

查看小庙里的情况。

与江莺莺交谈了几句。

得到庙内一切正常的回应后,他才重新回归格斗家的模拟人生。

在模拟人生里经历一天的时间,现实里亦只是过去几分钟而已。

而现实里几分钟的时间,足以让苏午的体魄素质变得与先前截然不同!

……

第二天。

训练有序进行。

不过初开始的捱打训练上,苏午已经由单方面的被殴打,转变得可以格挡得有来有回。

虽然身上仍免不了受创,但不会再像第一天那样,很快就被围殴得晕过去。

他撑到了最后。

苏午能进步如此快,更得益于‘身体协调性训练’。

让他可以快速格挡,受到攻击后迅速做出反应。

毕竟,兽形拳他只学了三个基础拳架,想要用这套拳头逞威风都不可能。

肌肉记忆这项天赋,在捱打训练与身体协调性训练的经验积攒中,飞快成长。

‘肌肉记忆(绿色):经历过大量的训练以后,你的肌肉开始记忆一些特定的动作。

在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将会在极短时间内作出相应反应。

你的肌肉记忆能力相对常人提高40%。

你通过重复性锻炼,拥有一定概率洗去错误的肌肉记忆。

目前肌肉记忆动作:兽形拳三大拳架。

身体协调性训练动作。

受到左勾拳击时的格挡动作。

受到直拳冲击时的格挡反击动作。

受到扫堂腿时的闪避动作……’

这项天赋下面,记录的肌肉记忆越来越多。

苏午总觉得当这些肌肉记忆积攒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发生质变。

中午吃饭前,他通过重复锻炼,把一些错误的肌肉记忆动作洗去——受到一些攻击时,可能做出不正确的应对,这些应对重复出现的次数多了,就会形成一些错误的肌肉记忆。

他主要是洗去这些错误的肌肉记忆。

锻炼的方法很简单,请场馆里常能见到的药师找陪练过来,不断用同样动作攻击自身就可以洗去错误记忆。

午休结束后。

苏午回到场馆。

昨天的兽形拳教师如约到来。

其打量了苏午片刻,随后打开屏幕,依旧让苏午临摹兽形图,这次需要依次将十二种兽形各种姿态都临摹一遍。

学习量瞬间暴涨了四倍。

但苏午有了昨天的经验,反而在同样的时间内完成了临摹。

——就是照着乱画而已,画的不像也不会有任何后果,那随便画画就行。

“今天我教你完整的兽形拳。

通过昨天的实训,你已经学会了三大拳架。

只要学会拳架以后,心存十二兽形之‘意’,学会这套拳法其实很简单。”收走素描纸后,兽形拳教师引苏午到了场馆宽阔地带。

其摆出了虎形的拳架起手式。

眼睛盯着苏午,神色莫名:“我学成这套拳,用了十二天的时间,你比我还要有天赋。

可能一天,或者就这半天的时间,就可以学会这套拳了。”

兽形拳,乃是一种初级的制御诡异之法。

容纳了诡异的人,天然就与这种拳法通感,以比常人较短的时间学会,其实正常。

不过即便如此,能用一天甚至半天就把拳法学会的驭诡者,仍然是极少数——这事还是要看某些‘天份’的。

苏午恰恰就具备了那种‘天份’。

对兽形拳教师的说辞,他未置可否。

学会三大拳架,令他与尸陀鬼之手的契合度暴涨。

如若是学会整套拳法,契合度会直接拉满吗?

场馆里,

两道人影交错。

苏午跟着兽形拳教师的教导,开始一板一眼地练习整套兽形拳,那种诡异而玄奇的感觉频繁与他自身沟通。

倏忽间,就让他暂时具备了‘三心二意’的能力。

脑海里频繁闪出十二兽形的图案,手上动作依旧没有半分走形,甚至更为精准。

“象形!”

“将此形练到高深处,应能打出象鸣!”

兽形拳教师低喝一声,骤然间一拳轰出,空气里一声象鸣炸响!

“哞——”

恰在此时,苏午跟着他一拳打出,亦是轰动气流,令空气发出了一声巨象的长鸣!

这一声象鸣炸响,让他神智都有些恍惚。

抬目看向苏午。

忽恍间,好似看到苏午背后真的站立着一尊奋鼻扬蹄的巨象!

55、影像资料 练功场馆的封闭房间内。

两侧钢板上的孔洞被一层不透光的黑网封闭住。

苏午坐在房间唯一的椅子上,眼睛盯着前方的屏幕,看到药师提着一个保险箱走进来。

她把箱子放在屏幕前的桌上,输入指纹后解锁保险箱,取出了内里一枚银色的小物件。

看形状像是一枚U盘。

药师把那个物件插入屏幕的接口内。

——果然是一个U盘……苏午见之恍然。

屏幕仍未亮起,药师转身微笑着看向苏午,轻声道:“这次我们传授你一门特殊的拳法。

这门拳法在近代就已经失传了。

只留下了一些影像传到如今,还没有人能通过影像学会。

所以能够领悟几分拳法,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影像只有1分32秒的时间。

1分32秒后,我会再进来查看情况。

你如果在过程中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按椅子扶手上的按钮,中止浏览影像。”

药师指了指苏午椅子扶手上的红色按钮。

苏午会意点头。

他只要念头一动,随时都能退出这次模拟,模拟器比手边这个红色按钮响应更加及时。

“祝你好运。”药师笑了笑,提着空保险箱离开封闭房间。

她走得有些快。

似乎忌惮在这里多呆片刻,会与苏午一同看到逐渐开启的屏幕上的画面。

对于药师的心思,苏午其实有些了解。

‘兽形拳’是初步的制御诡异之法,练成此法可以让人初步控制诡异的力量。

但这只是个入门制御法,不能让人完全制御诡的力量。

‘兽形拳’其后或许还有其他方法,可以补完这整套制御法——当下即将播放的折断影像里,就可能存在后续的制御法。

制御法,是让驭诡者练习以克制、驾驭诡的方法。

不是给正常人学习的。

兽形拳因其只是入门,正常人学习了也不会有什么不适,甚至可能因此种方法而发挥出超常的力量,但更高深的制御法,必然与诡异有极深的牵连。

这个时候,正常人还要学习的话,就是在找死了。

药师是正常人,自然不愿意陪着苏午在这里‘作死’。

屏幕里徐徐浮现开机画面。

苏午盯着屏幕,全神贯注。

……

监控室里。

盘发髻,留山羊胡的‘师父’站在前头,身后跟着药师、兽形拳术教师、体型较小的女子、白大褂医生共四人。

四人皆是他的弟子。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监控苏午的那块屏幕上。

他们与苏午一同看到屏幕里出现开机画面,进而浮现加载U盘内容的进度条。

在进度条到90%时,师父伸手关掉了屏幕。

转身向四个弟子说道:“你们都没有积累出茁壮的‘意’,承受不住观看老影像的代价。

还是等1分32秒后,再看那边的情况吧。”

四个弟子纷纷点头。

通过监控画面看到进度条不断加载时,四人已经下意识绷紧了肌肉,不敢有分毫放松。

此时山羊胡中年人关闭屏幕,反而让他们松了口气。

——他们真的见过,其他同门观看影像资料时的惨相,自然不愿意自己也那样凄惨地死去。

“各种药物都准备好了么?

他如果学会心猿拳,体魄必定会破限。

破限完成后,身体能量不足是必然的,需要及时补充上来。”师父看向药师,开口问道。

药师连忙点头:“各种补剂、草药、秘方药都准备好了。

视频结束后,立刻就能为他供应上。”

“那就好。”师父点了点头,眼里蕴着浓浓的期待。

这时,药师旁边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皱眉问道:“师父,他毕竟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如果他破限成功,我们制不住他,岂不是就……”

师父摆了摆手。

语气悠然道:“不要有依靠什么把柄,控制别人的想法。

我们进行这么多次试验,目的就是把咱们神打派的古法走通,让老板可以因此受益。

如果他能够成功,正说明我们试验的这条路没有错。

路已经走通了。

老板还会因此受益,延长生命。

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为什么要想着控制住别人呢?”

“可是心猿拳也被他学去了……”‘医生’语气里尤有几分不甘。

“对人有用的东西,才是好东西。

如果一个东西,即便它被吹嘘得再神奇,可是人们半点也利用不了它,甚至还会因为它而损伤自身,那它就是废物。

心猿拳就是这样。

它是咱们这一派的秘拳法不假,可从近代至今还没有一个同门能学会它,它的价值已经因此而大打折扣了。

如果3号今天真能学会这套秘拳法,恰恰可以证明它的价值。

老板也会认同它的价值,愿意给我们更多投资。

否则说到底都只是空谈而已。”师父的脸色严肃起来,来回扫视着四个弟子的面孔,继续道,“你们要记住,如果他真的学会这套拳法,无论如何都不要想着和他做敌人。

老虎从羊倌身边路过,叼走了羊倌一只羊来吃。

羊倌如果冲上去和老虎拼命,才是傻子!”

“如果,他破限以后觉得自己实力强大了,不愿再配合我们进行其他实验了呢?”兽形拳教师冷不丁问了句。

旁边的‘医生’神色尤有些不甘心,但到底止住了声音。

师父叹了口气:“他是个聪明人的话,一定会知道和我们合作,他能获得更多,会愿意继续和我们合作的。

如果他不够聪明,那就把‘神’放出来,让他清醒清醒,他会变得聪明。”

“那我没有异议了。”兽形拳教师点了点头。

一直不曾出过声,长相娟秀的娇小女子这时开口道:“他学会心猿拳以后,还需要进行‘兵击拳’的练习吗?”

“十二兽形,对应几种兵器的运用。

所以兵击拳是兽形拳的再升华。

他如果真的学会了兽形拳,其实没有再练习兵击拳的必要。

但是如果你愿意教他,明天开始,你和你师弟一起给他上拳理课也是可以的。”师父说道。

……

封闭房间里已经关掉了灯光。

苏午身处黑暗的包容中,看着屏幕闪动光亮,随着沙沙沙的声响,渐渐浮出了一些模糊的画面。

56、真实心猿 ‘沙沙沙……’

屏幕里传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老电影、老影像独有的一种声音。

漆黑的画面渐渐转至黑白色。

画面内出现了大量的噪点。

苏午努力辨认着屏幕里的影像,从那些遍布的雪花中,依稀看到一座形制较老的筑土房屋,四周围着篱笆墙。

从房屋的建筑风格来看,与晚清、民丨国的建筑风格很相像。

这是一座修筑在矮坡上的房屋。

有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形并肩子坐在篱笆墙外的石碾子上,从他们被白光映得锃亮的脑门判断,这些人都是男人。

那个时代,只有男人才要被强迫留这种后面拖着条老鼠尾,前面顶着光额头的发型。

画面渐渐清晰。

可以看到那几个男人在互相交谈着什么。

他们身形瘦削,面黄肌瘦,这些即使在黑白画面里依旧能看得分明。

几个男人不时眼神躲躲闪闪地看向镜头这边——隔着时空与苏午的目光有刹那交汇。

但苏午明白,他们不是在看自己。

甚至不是在看拍摄画面的摄像师——也不知这些影像是怎么被拍摄下来的?

以及,这些画面真的是一个‘活人’拍摄下来的吗?

与诡异相关的东西,通常不讲道理。

那几个男人望向镜头的方向,既不是在看镜头,也不是在看‘拍摄者’,而是在看从镜头方向朝他们走来的人。

噪点密布下,男人们的表情已不可窥见。

只能看到一个人穿着看不出颜色与图案的衣裳,朝着男人们——男人们身后的篱笆院走了过去。

这是个女人。

苏午之所以能判断出她是个女人,是因为她的头发梳成了类似清宫戏里嫔妃们的那种发型,应该是叫做‘小两把头’。

头发上还点缀着许多鲜花。

“这是个什么人?”

“她的发型是随便什么农家女子都能梳的吗?”

画面里的女人摇晃着满头的鲜花,走上了矮坡,路过石碾子上那些目光随她而动的男人们身边时,男人们还推搡了一阵。

看着她梳的发型,以及与她过于花枝招展的发型毫不相配的衣裳,苏午内心生出一种浓浓的怪异感。

明明是在看屏幕里的画面,

这一刻他却怀疑自己在做梦。

现在屏幕里的画面开始有些荒诞了,不像是真实的东西。

女人走进了筑土屋内,翻身闭拢了屋门。

她的面孔被大量的噪点铺满了,只能看到一个脸的轮廓,镜头匆匆一扫,苏午仅能看到这些。

院子外的几个男人继续推推搡搡着。

过一会儿,终于有个男人走出,昂首挺胸朝闭拢的房屋走去。

虽然他的姿势看起来趾高气扬,但其实仍有些紧张——在跨进篱笆墙时,他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屎。

石碾子上剩下的几个男人拍手大笑。

他气急败坏地扭头骂了几句,匆匆奔到了屋门口,敲了几下门,而后推门走了进去。

关上那扇门。

屋子里发生着什么?

旁观者无从得知。

苏午只看到屏幕里的光线由白转黑,推测时间应该是由白天到了夜晚。

而他也浑然没有发觉,当下自己观看的视频内容,已经远非现实里‘1分32秒’的时间能够承载。

石碾子上的几个男人还在等候。

又过了一小段时间,那座房屋的黑漆木门打开了。

第二个男人低着头,搓着手走了进去,黑漆门重新关闭。

如此,又过一段时间,第三个男人走入屋内。

循环往复。

直至黑天包裹了四下,只能看到小屋的模糊轮廓时,他们都走进了屋子里。

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六个男人、一个女人在屋子里做什么?

苏午盯着漆黑的画面,看着画面依稀闪现的房屋轮廓,忽恍间生出一种感觉——铺天盖地的黑暗变成了一张巨口,正在咀嚼着那座房屋,要将它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他目光集聚在房屋的门户上。

想要看到那两扇门被推开。

而后,两扇黑漆木门真的被推开了。

梳着‘小两把头’,其上点缀着鲜花的女子直挺挺地站在门口。

镜头完全落在她身上,使苏午得以看清她的形貌。

她穿一件白色的袍子,下巴尖尖,桃腮杏目,煞是好看。可是,随着她开口说话,苏午再也不觉得她长得好看了。

“我看见山鹰在寂寞两条鱼上飞——”

女人的嘴里吐出了苏午熟悉的歌谣。

不是民国么?

这是怎么回事?

苏午内心悚然一惊。

在那歌声于苏午耳中响起的同时,又一个女声在他眼睛里浮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菩提萨婆诃——”

一个女声在他鼻孔里浮现:“海空之空非空不空亦空不空亦不空空亦非非空非空不空空空不空——”

一个女声在他舌尖上浮现:“櫒痲剫惣窠跋庑畿喇——”

一个声音在他遍身各处浮现:“午午午午午午午——”

苏午浑身血肉剧烈颤抖着,血液在这一刻汹涌奔流,随着这纷扬喧嚣的声音响彻,周身每一块血肉好似都在裂解,都生出了自我的意识!

他右腋下的鬼手已经化作一条巨蛇,将他紧紧缠绕!

巨蛇的鳞片碾过苏午的每一块血肉,与他的血肉紧密相连!

他双目通红,仍旧在盯着屏幕里的画面!

不知何时,

屏幕里的女人已经没了影踪。

只有那些纷乱的声音从漆黑的画面里、从那些雪花似的噪点里不断传出!

那些噪点、雪片颤抖着互相联结,

勾勒成了一个个颤抖的人形,

每一个人形的四肢都看不清楚,唯有脸孔简直比高清图都要清晰——每一张脸,都是苏午的脸!

无数的人形相互叠合。

叠合为一的人形,却收束不住周身扭曲的线条。

那些由无数人形交叠形成的错乱扭曲线条微微颤抖着,在苏午眼里,像是一只猿猴身上披覆的绒毛!

苏午浑身血肉都在震动着,随时都可能脱离骨骼崩碎成一堆烂肉。

他眼睛充血,尤在盯着屏幕。

无数声音在周身各处炸响,掀起一场海啸!

而他的心智此时却像是随着翻腾而起的巨浪飞扬上天的舟船,即使前方惊涛骇浪,他还能把握住自己的舵!

57、破限 屏幕里那头猿猴垂下了眸子,与苏午对视。

因它是无数个苏午叠合成的一只猿猴,所以它的眼睛同样层层交叠,随着它眼珠转动这一个动作,诸多交叠合一的眼仁又纷纷分散出来。

不断分散,

铺满了整个屏幕。

一圈圈从屏幕中央向四周发散,形成了眼球的漩涡。

在这密集的眼球漩涡里,苏午好似看到了什么,也从自己周身各处响起的种种声音里,听到了一些别的声音。

他瞪大眼睛,

那些蚊子似的嗡嗡声让他怒火涌起,喉头里迸出一声怒喝:“闭嘴!”

轰!

周身所有声音尽如大河滔滔东流去!

不过转眼间即消失个干净!

苏午终于听到混杂在无数声音里的那一句话:“心猿归正,六贼无踪!”

驾服心猿,斩除六贼!

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心中恍然!

屏幕的画面铺满了噪点,无有他物。

从内里发出的白光,在周围留下道道错乱的投影。

而随着苏午心头彻悟,他周身颤动的肌肉一下子萎缩,变成一张皮紧紧贴在骨骼上——只是一层皮,却呈现出了玉质的莹润光泽。

他变得形销骨立。

盘绕着他的尸陀鬼之手缩回腋下。

四周错乱的影子倏忽间变成一只只高举刀锋的螳螂、奋鼻扬蹄的巨象、奔腾山林的猛虎、振翅欲飞的黑鹤……

苏午一瞬间变得极其虚弱,刹那合拢上了极其沉重的眼皮。

……

浓重的药香不断涌入苏午的鼻间。

他睁开了眼睛。

环顾四下。

看到自己置身于药缸中,药缸里粘稠若泥浆的药液簇拥着身躯,那些未被完全打碎的膏泥里,依稀可见有参须、灵芝,乃至一些野兽筋骨风干成的药材。

‘场馆主人真是大善人啊,这么舍得下本?’

苏午感觉到药力滚滚涌入周身,亦不免为场馆背后老板的大手笔而咋舌。

在昏迷前,他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的模样。

但此时查看自己的身体,却发现通身肌肉块垒浮现,肤色呈现出莹润的玉质光泽,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朗,只觉得体内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能为自身带来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原因不可能仅是苏午身体的恢复能力,这些不计成本投入的各种补剂、药材想必才是占了最大头。

正当苏午准备从药缸里跨出来时,身后忽然响起推门声,他连忙坐回了药缸内,就看到一个容貌秀丽,眼神温婉的女人走进来。

女人手上端着的托盘里,还有几管补剂。

她看到苏午睁眼与她对视,眼神有些惊叹:“这么快就醒了呀?果然是破限过的体魄,已经与常人完全不同了。”

破限是什么?

还有,这女人是谁?

苏午皱眉盯着女人,没有说话。

“你不认得我了吗?”女人抿嘴笑着,将托盘放在桌上,返身与苏午对视。

看着她的五官,苏午莫名有种熟悉感。

他脑海里思索片刻,犹豫着道:“你是……药师?”

“嗯哼~”女人点了点头。

竟然还真是药师?

苏午端详着药师的五官,越看越确定这就是先前的‘药师’,毕竟五官看起来与先前并无太大差别。

但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副五官,怎么会让自己差点辨认不出来?

这是什么易容邪术?

药师在药缸旁边坐下,与苏午面对面,笑盈盈道:“这是神打派一种易容术啦,通过控制面部肌肉来实现容貌观感的变化。

现在你看到的我,已经是没有易容过的我哦。”

她眨巴着柔媚的眉眼。

然而苏午不解风情:“神打派?那是什么?”

“是我的师门呀。

你所学会的心猿拳,就是我们神打派的秘拳法。”药师歪头看着苏午,眼中闪动灵光,“说起来,你还是我们师门百余年来,唯一一个从影像资料里领悟心猿拳的人。”

原来自己从影像资料里领悟到的东西,叫做‘心猿拳’。

倒也合理。

不过,这个女人师门的名字叫神打派?

“请神上身的神打吗?”苏午看着药缸四周被光映照出的影子,若有所思地问道。

“对。”药师见苏午对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也坐正了身体,回道,“神打派也分许多支脉,我们这一脉在很久以前,请的是‘自然神’上身,为自身加持。”

“你们的神灵还有许多分类吗?”苏午追问。

他脑海里回忆着自己在影像资料里看到的画面。

根据自身的直觉,他确信那个影像资料记录了一只‘诡’,而不是什么‘神’。

没想到,所谓神打派请来上身的东西,竟然会是诡?

他们又是怎么把一只诡的特质,通过影像记录下来的?

用的什么摄像机?

“我们自然神是一脉,据师父说,还有请祖师爷、请地方神上身的分脉。

不过分脉之间很久不联系,他们什么情况,我们早就不清楚了。”药师认真地回应着苏午的问题。

颇具诚意。

自然神、祖师爷、地方神……

神打派的‘高人们’曾经容纳过如此多的诡异么?

他们的先辈们如果真正容纳过诡异,没道理不了解其中的凶险,怎么还会把诡当做神来看待?

没把个中的危险性代代相传,让后世人得以了解?

苏午转动着念头,同药师探询道:“你们神打派请神上身,为的是什么?神会给人带来什么益处?

还有——破限又是什么意思?”

“请神上身,为的是借助神的力量,打破人身体魄的极限,能让人寿命延长,就算得了癌症一类的绝症,也能借此而痊愈,接续更久地寿命!

这就是神给人身带来的益处!

也是‘破限’的涵义所在!”药师看着周身莹润如玉的苏午,眼神赞叹,由衷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借助神的力量能做到这些?”苏午问道,“是你们神打派代代相传的说法吗?”

“那倒不是。”药师摇了摇头,“神打派很多传承都出现了断层,师父接过我们这一脉的衣钵时,仅得了你看到的那段影像资料,以及一些拳谱,先辈根本没留下其他的传承。

我们现在所了解的这些,都是他通过探索研究总结出来的。

你已经破限成功,体魄素质大涨,哪怕是最强身体素质的人,与你也比拟不了,这不是现成的例子吗?

说明师父研究出来的东西,大半都是对的!”

药师的话,说明神打派故老相传里,最为核心的那部分传承随着光阴更迭,已经完全散失。

苏午敢肯定——神打派元祖之所以研究请神上身的制御法之本意,绝不会是为了破除什么人体大限,延长寿命!

把诡请到自己身上来,请成功了固然能获得强大力量,

可若是失败,那就不是折寿那么简单了!

一人失败,必然是全家乃至全村、全城市都进火葬场的结局!

58、受感而击 “你们这一脉,还有人看过我所见的那段影像资料吗?”

苏午深吸一口气,继续和药师攀谈。

他知道自己身处于过去人生的模拟里。

在这里面,自己所做任何事都无法对既定的现实产生任何改变。

当前在他面前的这位‘药师’,如今在现实里是否还活着都不一定。

——毕竟,这个神打派自然神一脉照模拟里这么作死地探索下去,门人肯定不会长寿就对了。

所以他现在要尽可能从模拟里多了解一些信息。

唯有这些东西是有价值的。

“有的。

不过人已经死了。”

药师想到那个观看影像资料的同门死去的惨相,脸上仍有恐惧之色。

但再大的恐惧,也压不住她此时对真相的好奇:“我们这一脉的典籍记载上说,成功从影像资料里领悟心猿拳的人,最后一定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你最后是这种情况吗?

应该是吧?毕竟你都破限成功了。”

苏午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点了点头——他最后想要从那段影像里看到一点东西,可确实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耳边听到了一个声音:心猿归正,六贼无踪。

那个声音,或许是自然神这一脉的驭诡者留在影像里的——一个默片似的影像资料,到最后偏偏通过奇诡手段,刻录进了一段只有领悟心猿拳的人才能听见的声音。

如此就显得越发诡异了。

‘心猿归正,六贼无踪’八个字是让人的意识得以归返现实的桥梁。

不过,神打派自然神一脉把各项传承都基本延续下来,连‘影像资料看到最后,会什么都看不到’这种细节都有传承记录,

却唯独把‘请神上身必定承受巨大代价’这么重要的警告忘记传续下来,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传承断层的那段时期,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很少有驭诡者的传闻出现,

是否说明,过去与现在之间,普遍存在着一个断层,那段断层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导致了现在人们遗忘了诡异?遗忘了驭诡者?

“影像资料的最后,其实连接着一副画面。

只要在影像资料里领悟了心猿拳,再看那副画,就有可能与神灵沟通。

那副画被我师父收藏着,你想看吗?”药师凑近了苏午身畔,轻声问道。

苏午沉默片刻,道:“我需要付出什么?”

那副画与诡必定有极深的关联。

神打派究竟是凭借什么记录了诡异的特质?或许从那副画里可以发现稍些端倪。

观看影像资料,对苏午最大的作用是破开了自身体魄的极限。

但还有一重作用——让他自感‘意根藏’的力量被撬动了,这种感觉极其轻微,若不是仔细揣摩,苏午还感觉不到。

既然观看‘心猿拳’的影像资料,可以稍微撬动‘意根藏’的力量。

那么,真正见到最后的那副画,对自身的意根藏是否会有更大的促进作用?这也是那副画的一种价值。

“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让我们可以一直记录你的各项身体数据就可以哦。”药师笑盈盈道。

……

场馆内。

数十个头戴铁质面具的大汉将苏午团团围住。

从各个角度出手攻击苏午。

拳掌交加,腿影横飞。

不同于前两日处于众魁梧大汉的包围中,只能被动防御,苦苦招架的状态,而今苏午能够见缝插针,主动出手。

他每一次出手,都必然将一个敌人掀翻,令之瞬间失去战斗力。

敌众的拳脚加诸于他的身上,却难以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哪怕是在他身上留下一片淤青,也会在之后随着苏午不断活动开,而将淤血化散!

十二兽形被苏午淋漓尽致地施展出来,

光洁的地板上交错着凌乱地影子,

拟化成了各种野兽的姿态。

‘肌肉记忆’这项天赋最下方,被苏午周身肌肉‘记住’的动作尤在不断刷新。

‘兽形拳。

身体协调性训练动作。

受到左勾拳击时的格挡动作。

受到直拳冲击时的格挡反击动作。

受到扫堂腿时的闪避动作。

受到撩阴腿时的格挡动作。

受到鞭腿时的格挡动作。

受到手刀时的格挡反击动作。

……’

一行行肌肉记忆的动作不断增加着。

终于,在某一刻,臃肿的、数量庞大的肌肉记忆动作尽数崩碎!

一种莫名的感觉充斥于苏午周身,

他体味着这种感觉,

左侧一个大汉一记高鞭腿照着他的头颅踢来,而他看也不看那人,手掌虎口怒张,朝侧方一伸——

虎口狠狠咬住了那个大汉的脚踝,

肌肉发劲,一下将那大汉拽到在地!

与此同时,更侧身避过另一人的直拳冲击,一只脚朝侧方微微一扫,就将那直拳重来的人扫翻在地!

“你的肌肉记忆(绿色)天赋,升级为蓝色品质!”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苏午脑海里浮现。

他的身形化作了穿花蝴蝶,掠过包围圈。

面具人成片成片地倒下。

‘肌肉记忆(蓝色):经历过大量的训练以后,你的肌肉开始记忆许多特定的动作。

在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将会在极短时间内作出相应反应。

你的肌肉记忆能力相对常人提高60%。

你通过重复性锻炼,拥有较大概率洗去错误的肌肉记忆。

受感而击:大量的格斗锻炼,让你的肌肉对‘危险’有着天然的预判,它可以在恰当的时机,自主做出格挡反击。’

肌肉记忆天赋,衍生出了一个‘受感而击’的特效。

哪怕是苏午在无意识状态下,只要自身感知到危险,就会提前做出判断,在敌手攻击苏午的一瞬间,进行格挡反击!

……

“兵击拳是将兽形拳提炼升华以后,汇集近现代兵击技巧,形成的一门拳法。

学会这门拳法,运使各种兵器就可以如臂使指。

因为这门拳法脱胎于兽形拳,你已经学会兽形拳,再学习此拳必定是事半功倍。

我看也不用再进行招式拆解教学了。

你我打过一场,你就能明白这门拳法的精髓在哪!”

擂台之上,体型娇小地女子偏生了一张颇具英气的面孔,此时,她盯着对面的苏午,剑眉微扬,眼里尽是勃勃战意。

拳台下,兽形拳教师抱胸立着,目光也聚集在拳台上。

场馆四周一个个微型摄像头隐藏在阴影里,此时,不知有多少摄像头尽数对准了拳台。

59、兵击拳 身处于四四方方的擂台上,苏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的后背、双肩、膝盖隐隐刺痛。

好似暗地里有窥伺者的目光来回扫视他身体这些部位,让他自身自然而然就生出了警兆。

“摄像头对我自身的监视,也会触发‘受感而击’这项天赋,让我周身肌肉生出预警么?”

苏午抬目看向黑暗里的某个角落。

他确信那个角落里,必定藏着一个监控摄像头。

周围这些监视着自身的电子设备,却也让自身生出了警兆。

不得不说,肌肉记忆衍生出的‘受感而击’这项技能,强得有些离谱。

垂目看向对面的娇小女子——兵击拳教师‘善瑜’,苏午开口道:“可以。”

现在的自身就像一块海绵,正在疯狂汲取各种拳法招式,来让自身充盈。

哪怕兵击拳这种只是单纯催发体魄力量,与诡异毫不相关的拳法,苏午也是如饥似渴地学习。

总会有触类旁通的时候!

“那就开始了!”

善瑜对于这场比试深有期待。

她是师父座下入门最晚的弟子,但被师父最为看重。

一度对她寄托厚望,认为她可以凭借现代科技成功‘破限’。

但直至如今,不管试验多少次,她距离‘破限’永远只差临门一脚。

哪怕师父总说,距离破限只是临门一脚,与真正的破限也是天壤云泥的差距,善瑜也难甘心。

她打败过数个和她一样,只差一步就可以破限的实验体了!

凭什么不能与真正的破限者相提并论?

她要打破这个规则!

尤其是,对面这个男人一副浑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真的太可恨!

‘腿斧’!

轰!

善瑜话音落定地瞬间,一条腿已经劈开空气,拉扯出数道残影,狠狠扫向苏午的身形!

苏午目光一凝,眼看腿影横扫而来,仿佛看到一把巨斧劈斩而至——他身形一侧,一手五指拢成虎掌,照着善瑜的顶门一掌推了过去!

呜!

空气在他掌心里被压实,发出猛虎的低吼!

迎着苏午这一掌,善瑜横扫来的脚掌重重踏地,另一条腿旋而跟上,直接一个膝撞顶向苏午的腹部,同时,一只手并指成剑,直直扎向苏午推来的虎掌!

指剑!

啪!

苏午身形一顿,虎掌化作鹰爪,速度再度暴涨,锁向善瑜直击而来的指剑!

善瑜速度远不及他,直接被他锁住手指。

而这一刻,对方身形一转,撞进苏午怀中——另一条手臂最为坚硬的手肘部位狠狠冲向苏午胸膛!

肘枪!

苏午松开了抓着善瑜手指的手掌,同时撤步后退,避让善瑜的肘击。

几次交手,他已经明白了‘兵击拳’的拳理。

即是熟练运用身体各个部位,将身体各个部位化作兵器,举手投足之间都能杀伤敌人!

“你为什么要退?

打不过了吗?”

善瑜再度起身压上,眼底战意更炽。

她感应到了胜机!

娇小女子双臂一合,镰刀般横斩苏午的胸膛!

苏午皱紧了眉头,

看着善瑜气势汹汹一镰横斩过来,他身形一定,左臂如弓拉开,手指并成‘指剑’,一剑扎破空气!

照着善瑜眉心一剑扎了过来!

唰!

空气爆发出剑之铮鸣!

这一击指剑,气势凌厉,选在最恰当的时机出手,令善瑜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

瞬息间,指剑濒临善瑜眉心!

她直觉对面苏午的身形无限拔高起来,宛若一座巨山般压向自己。

死亡的阴影笼罩心田!

善瑜直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周身流淌的鲜血刹那停滞——

对面男人在这一瞬,好似化作了漆黑的影子,将自身笼罩其中。

抽干自己体内所有气力!

啪!

她浑身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眉心轻轻触及苏午逼压而来的剑指指尖,感应到了其上萦绕的刺骨寒意。

苏午收回了手,目光都没看跪倒在地上,仿佛被打断脊梁,失魂落魄的善瑜,而是盯着灯光映照出的错乱影子,沉思了一阵儿。

片刻后,

他回过神,向地上还没爬起来的善瑜点了点头:“兵击拳果然名不虚传。

老师教的也很不错。

我已经学会了。”

他与善瑜交手的目的,从不是为了击败对方。

而是为了学会这套兵击拳。

若一心击败对方,以他如今的体魄,对面娇弱的女子未必能在他手下挺过三个回合!

苏午跳下拳台,径自离开。

灯光映照在他身上,于地面投射出扭曲的影子。

兽形拳教师目送着苏午离开,转身走上了拳台,扶起了一脸颓丧的师妹。

他拍了拍师妹的肩膀,低声说道:“他已经破除人体极限,已经不是人了,何必和他对比?

你们交手时,有许多次机会,都足够他杀你十个来回!”

……

‘指剑’!

休息室内,坐在床上的苏午并指成剑,一瞬刺出!

墙上的影子在这个刹那包容了他的剑指,使之化作漆黑之色,缠绕凛冽森然之气,立时坚硬若钢铁,锋锐如利刃!

苏午毫不怀疑,自己当下被影子包容的这一记‘指剑’点出去,能把墙面戳出一个窟窿!

——他打破人体极限,可身体素质终究也比不得铁石。

当下之所以能够一记指剑戳穿墙壁,是因为在无形中运用了‘心猿拳’的技巧,让自身得到尸陀鬼之手的加持,在诡异力量包裹下,‘指剑’也就真的成了削铁如泥的利剑!

“兵击拳果然有它的可取之处。”

“学会心猿拳以后,我可以尸陀鬼之手操纵周围的影子,使之随我心意,化为十二兽形。

以十二兽形影子包容自身,可以获得强大的力量加持。

但这种层次的诡异力量运用,必定加快诡异的复苏,不能随意使用。”

“好在如今学到了兵击拳。”

苏午被影子覆盖的剑指收束,整个手掌并成掌刀。

一抹黑影包裹了他整条小臂,在他心意转动间,手臂化作了一柄巨大镰刀。

漆黑镰刀细看之下,还残余有螳螂前肢的影子。

运用兵击拳,使周围影子包裹自身四肢,可以用最小的诡异力量,发挥出不弱于‘请十二兽形上身’时的力量。

尽管这份力量只能加持于身体局部,但依旧殊为可观!

苏午手臂一甩,将他左手臂化作镰刀的影子旋即散去,他左手臂自然垂下,右腋下的尸陀鬼之手伸出来,托住了他的下巴。

“话说回来,神打派‘自然神’一脉的心猿拳制御法,与我所容纳的尸陀鬼之手如此契合……

难道,尸陀鬼之手也是可以算入神打派‘自然神’一类的诡异?”

60、诡异的咒印 入夜。

场馆里的大部分灯光都已经关闭,仅剩甬道内的灯盏被调低了亮度,散发出清冷的白光,将这深夜映衬得更加寂静。

苏午躺在卧室里,闭着眼睛。

胸膛均匀地起伏着,看上去已经睡着。

他在黑暗里休憩,黑暗就会变成他的触角,将他的感知成倍放大,风吹草动都可能触发他的感知预警。

这是由‘阴暗之触’此项天赋,为苏午带来的增幅效果。

‘咔哒’。

轻微的响声从卧房门那边传来。

一个套着白大褂,头发乱如野草的青年男人从房门闪了进来。

其刻意放轻了脚步,但开门发出声音却终究无法避免。

幸而,床上的苏午似乎并未被这声音惊醒,他的呼吸声没有出现半分波动。

走到床头,穿着白大褂地‘医生’面上流露如释重负之色。

其从怀里摸出一管不明液体,为那管液体接下针头,随后直接将针头扎进了苏午上臂肌肉中。

液体顺着输液管道流入针头,运送入苏午的肌肉内。

不过二三秒的时间,整管液体都被注射进了苏午体内,‘医生’面露得逞之色,喃喃自语:“破限破限,也不过如此。

一点警觉心都没有……

好好睡一觉吧,睡醒后一切都会恢复如往常的。”

‘医生’把用过的针头和试管放进塑料盒收起来,踩下苏午这张床下的四个滚轮,将门打开,推着苏午就走出了房间,在甬道内穿行。

房间内,只剩静默的影子。

在‘医生’推着苏午前脚离开房间,墙上一道影子后脚就裂开缝隙,一股透明色液体从裂隙里汩汩流淌出,洒落地面。

那些液体,在先前被‘医生’注入进苏午的上臂,

此时却被墙上的影子一滴不漏地‘吐’了出来。

‘医生’大概是想不到,自己以为已经成功的麻醉措施,其实从头到尾没有失效过。

床上躺着的苏午一直都是清醒的。

他闭着眼睛,面部被甬道天花板上一盏盏圆形灯映照过,耳朵倾听着床脚滚轮轧过地板的‘骨碌’声,思维转动不停。

这个‘医生’是谁?

为什么要设法麻翻自己?

他与药师、善瑜她们是一伙的么?

如若不是一伙的,药师怎么还没有出现?先前自己观察过,确定药师也住在甬道两旁的某一间房内。

‘医生’推着床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不可能惊醒不了她。

药师已经被‘医生’用同样的手段麻翻了?

……

一个个疑惑闪出苏午的脑海,又被他依次压下。

他如今与尸陀鬼之手的契合度已经达到百分之百,可以完整驱使一只诡异的力量,是真正的‘驭诡者’。

所谓艺高人胆大,有强大实力在身的情况下,处于危机当中,他也镇静得很。

反而想要看看,这个‘医生’要带自己去何处,做什么?

‘医生’在药师她们的团队里,扮演什么角色?

以及,

这个‘医生’身上,有若有若无的‘韵致’,那种‘韵致’是诡异独有的东西。

可以确定,‘医生’不是驭诡者。

但其却偏偏沾染了诡异的‘韵致’。

其近段时间接触过诡。

那只诡,是否就在场馆地某个地方?

不多时,‘医生’将苏午推到了场馆角落里的电梯口,其输入指纹以后,电梯自动解锁。

苏午明显感觉到,随着电梯被指纹解锁,电梯内那种隔绝自身与诡异‘通感’的布置也随之失效。

他被推入电梯间里,面部正对着楼层按钮。

看到一共有负三至二共五个数字,当前自身处于‘负一’层,而‘医生’按亮了‘负三’层的按钮。

电梯平稳下降。

‘医生’推着苏午来到了负三层。

这座建筑的最底层。

从负三层的电梯间一出来,就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笔直向前,甬道尽头一片漆黑,看不清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

滚轮轧过地板地声音在甬道里回荡着。

‘医生’的脚步不疾不徐。

比之先前要平缓了许多。

显然,现在苏午与其所在的负三层,就是‘医生’个人的主场。

推车走了有三四分钟的样子,苏午察觉到天花板上的灯光开始变暗起来,并且每一盏灯的亮度都比前一盏更低一筹。

到最后一段路时,天花板上的灯光已经完全熄灭。

四周被黑暗吞没。

这时,‘医生’停住推车,自顾自走进前方的黑暗里,苏午借助尸陀鬼之手,在这黑暗中延伸着自己的感知。

他‘看’到医生停在一座巨大的圆形合金门户前。

医生从怀里拿出一长串形状奇特的钥匙,按照固定的顺序,将钥匙依次插入合金门户各个孔洞中。

‘咔哒,咔哒’的声音持续响起。

片刻后,紧紧合拢的合金大门忽然裂开一道缝隙。

其拽住大门的把手,将圆形门拉开,随后返身回来把苏午推入门户中,依次取下钥匙。

从房间里关上了合金大门。

轰隆!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这一刻,合金门里不断传出上锁的响声。

声音足足持续了二三秒钟。

可见这扇门本身就是制作精密的一副巨锁,一旦被封闭就很难打开。

“安全了。”

药师松了口气,蓬松如野草的头发下,一双阴沉的眼睛注视着床上的苏午:“像你这种人,哪怕是破限,对于普通体质的人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神打派的破限方式,对于‘意’的要求从来都很高。

可是我们给老板做事,主要研究方向是为了延长老板的生命,让他在癌症终末期也可以焕发生机,接续寿命……

他们都是为了老板的投资,想要老板的钱罢了。

只有我是踏踏实实在做研究的,只有我是真心实意爱老板的。

抓住你,我就能进行研究的最后一步了。

最后一步,必定会成功的……”

医生喃喃自语着,他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

大量紫红色的纹络从他皮下浮现出来,遍布其整张面孔,以及裸露在外的脖颈、手掌。

在其面部交织的纹络,形成了如老虎斑纹一般的图案。

尤其是额头上,更有一个传神的‘王’字。

苏午感应到医生身上散发而出的,诡异独有的‘韵致’越来越浓厚,他终于确定,眼前这个人,已经被一只诡异施加过‘咒印’。

只有继承了诡异咒印的人,才能散发出如此浓郁的诡异韵致!

61、纸上的诡异 ‘医生’通过何种方式获得了咒印?

莫非药师所言还有所隐瞒,她们神打派如今仍有驭诡者存在?

若非如此,‘医生’从哪里获得的咒印——难道是诡异直接施加在他身上的?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从电梯间里布置着隔绝诡异的某种装置来看,这座场馆内或许存在有一只诡。

若真的有一只诡存在于场馆中,‘医生’很有可能是通过那只诡,获得了咒印!

苏午脑海里念头急转着。

脸上遍布虎斑,使得其整个人看起来都犹如一只披着白大褂的老虎的‘医生’,从角落里的书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走到了苏午近前。

其将文件夹随意丢在床上。

摊开的文件夹里,只有一张暗红色、材质如同皮革的纸页。

纸页上遍布大量扭曲的、常人根本看不明白的文字。

那一排排文字的最下方,有一个鲜红的手指印。

浓烈的诡异韵致从这张纸上散发出来,即便苏午身上盖着一层薄被,依旧能隔着被子感受到纸页上的寒意侵蚀而来,不断刺激着自身的皮肤!

这张奇怪的纸页,或许就是一只诡!

纵然不是一只诡,也是连通诡异的一道桥梁、一件重要物品!

“来吧,来吧。

签了这份协议,你就是我们这边的人。

会和我一起专心为老板做事,努力帮他延续生命……”医生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神智十分混乱。

他抓着苏午一只手,试图将苏午的拇指摁在随身携带的印泥里。

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苏午已经睁开眼睛!

苏午的手臂如同钢铁一般,任凭医生如何掰扯,都是纹丝不动,他盯着被医生随手放在自己胸前的那张诡异纸页,却觉得这一张纸就有千钧重!

这张纸,或许是诡异本身,或许是沟通诡异的‘桥梁’。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与之接触都必定不是好事!

万一自己伸手去拿这张纸,不小心触碰到了纸上,在上面留下手印,会不会就在冥冥中与之签订了某种‘契约’,成了某个诡异的奴隶?

还有,纸页最下方那个手指印是谁的?

难道就是眼前医生的指纹?

其正是通过此种方式,才获得了咒印?

医生的咒印外在表现为虎形斑纹——这与眼前的纸张有什么关联?

“放开手,放开!”

不论用出多大力气,甚至是用出了咒印的力量,医生都难以掰开苏午的拳头。

他眼看着苏午那只手被其下的影子包容,变成了漆黑色。

一股比其自身咒印强出不知多少倍的气息,从‘3号实验体’身上猛然爆发了出来!

苏午无声无息地从床上坐起。

他的腋下生长出一条漆黑的手臂,那条手臂有十根手指,以肉眼难及地速度穿过半空,一把攥住了医生的脖颈!

“你竟、竟然——”

“赫——已经,请神!!”

医生脸上的紫红纹络越发密集,努力想要掰开鬼手的双手血管膨胀,直接变成了一对虎爪!

其看着突然坐起的苏午,眼神里满是震怖,虎爪拼命抓挠着尸陀鬼之手,却难以令鬼手松动半分!

轰!轰!轰!

正当此时,合金门外响起剧烈的冲击声。

听上去就像是有人正拿着重型设备,不断轰击合金大门,意图把大门轰开。

“大师兄,不要做错事!”

“快开门,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门外善瑜和药师微弱的声音传入室内,声音即便微弱,其中也满是焦急与担忧的情绪。

“啊啊啊啊啊——”

原本在激烈挣扎,意图脱离苏午鬼手控制的医生,此时直接放下了双爪。

他的一只虎爪直接按在了那张暗红色的纸页上!

——或者说,并非是医生主动所为,而是那张诡异纸页倏忽飘起,一瞬间就贴在医生垂下来的一只虎爪上!

诡异纸页瞬息间变得透明,

其上一个个扭曲的文字如蛇虫般游动在医生的皮肤下,在其皮肤下重组成意义难明的篇章。

苏午攥着医生脖颈的鬼手上,登时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

像是有一层胶质物在鬼手与医生的脖颈间生成,要将鬼手死死粘合在医生的脖颈上!

他瞬间松开了手,旋即撕裂地面上的阴影,自身钻进了其中,刹那置身于阴影的包容里!

借助阴影,倏忽间游动到了门口的位置。

潜身于阴影之中,他眼里的世界与正常世界已经截然不同——周围尽是一道道如树木般拔地而起的影子。

在这些影子交错的间隙里,才是现实的景象。

间隙里,苏午看到‘医生’悬在半空中,像是被两只无形大手分别抓住头与脚,拧衣服般猛烈拧动!

筋骨摧折,内脏绞碎,皮开肉绽。

“啊呀赫赫赫——”

‘医生’喉咙里发出似剧痛,又似享受按摩时才有的声音,他身上那件白大褂在几个眨眼地时间里,就完全被鲜血染红!

而后,白大褂下摆不断滴下粘稠的血浆,

在地面汇成血洼。

血洼越扩越大!

诡异的韵致在此间完全爆发开来!

天花板上的灯光受到诡异气息的影响,顿时忽明忽暗,

四周雪白的墙壁上浮现出一丛丛肉芽,那些肉芽绵延生长,互相弥合,组成了一层血肉的墙壁!

血肉之墙即将铺满整个房室,淹没苏午蛰伏的阴影!

轰隆!

这时,圆形合金门上被一个大钻头钻出了脸盘大的窟窿。

冲击钻撤去,房室里忽明忽暗地光线传播到了外界——抓住这个机会,苏午直接潜游出了密室!

密室外,灯光映照出的阴影里浮现一道裂缝。

苏午从中爬了出来!

他的面前,正是善瑜、药师两人。

她们衣衫不整,合力驾驭着一台冲击钻,生生凿开了那扇合金大门!

此时眼看大门被凿开,善瑜当场就要伸头去看窟窿里的情景!

二人背对着苏午,浑然没有发现苏午已经从大门里脱离!

“别去看!”

苏午沉声提醒着。

他猛然一跺脚,脚下的影子化作一条蟒蛇,一瞬间将善瑜与药师拖拽到了自己身边!

两人毕竟救了自己一命,

力所能及地情况下,苏午能出手帮一下,还是会帮一下。

更何况,她们若是死在这里,苏午也就再难了解此中的内情!

62、请诡上身 浓烈的诡异韵致包容了善瑜、药师二人。

她们根本看不到席卷而来的黑影蟒蛇,只感受到无尽黑暗将自身重重包裹,把她们拖入深渊。

二者虽然久经锻炼,但毕竟没有破限,仍在正常人的行列内。

与诡异韵致的瞬间接触,就让她们生出种种不适感,皮肤上生出道道褶皱,身体虚弱乏力,产生了濒死感!

好在这终究是一瞬间的事情。

苏午把二人拖拽到自己跟前,他释放出来的黑影蟒蛇也就重归地面,化作正常的阴影。

笼罩二人的黑暗刹那消散去,

二人心头都松了一口气。

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随后,她们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苏午。

“你……怎么会?”药师首先反应过来,她看着身边站着的苏午,心里满是不真实感。

本以为3号被大师兄带走了,没想到对方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药师的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

善瑜目光闪动,有更多想法:“你从里面——逃出来的?”

其还记得,方才苏午出声提醒自己不要去看合金门上的窟窿。

他既然发出了提醒,是否说明这个人刚才就在合金门后的密室内?

知道密室里的一些情况?

“对。”

苏午点点头,盯着合金门上暂时未出现异常情况的窟窿,没心思与二人解释太多,直接道:“门后,你们的那位大师兄在一张红纸上按了手印。

我感觉很不对,

他必定会发生异变,我们快撤吧。”

如今已经能确定,那张暗红色纸张上,必定承载了一只诡异。

不过这只诡异的能力似乎偏被动向,需要人与之主动接触,才能引发它的复苏。

但不管是被动或主动的诡,与之正面相斗,都不是当下的最佳选项。

身为驭诡者的苏午,在能不与诡异对拼的情况下,还是尽量不会选择与诡异正面相斗。

诡是杀不死的!

容纳了厉诡的驭诡者,也没那么容易被杀死。

但是频繁使用厉诡的力量,必定会导致厉诡提前复苏。

厉诡复苏,宿主就必定死亡!

与诡异对拼,拼到最后输的一定是驭诡者!

“大师兄在红纸上按下了手印么……”善瑜眉头紧锁,眼睛里藏着深深的恐惧。

药师更是一脸惊骇,看向善瑜道:“他拿到了‘神’,师父那边情况只怕很不好!”

二者被苏午抛出的言辞,直接转移了注意力。

浑然忘了追究苏午是怎么从门上的窟窿里钻出来的?

“神……”

苏午低低地呢喃了一声。

果然如他所料,场馆里有一只诡。

从药师的话里可以猜测,那只诡应该一向是由她们的师父看管的。

当下不知为何,被大师兄医生拿到了那只诡。

——那张暗红纸张,就是诡异本身!

医生拿到诡,从另一方面也说明,看顾着诡的师父极可能已遭遇不测了。

那副能够沟通‘神’的画,会否就是暗红纸张?

“快走吧。

去看看你们师父的情况。”苏午出声提醒二人。

两女这才如梦方醒,连连点头:“对,对,先去看看师父那边的情况!”

二人说着话,转身就准备离开。

偏偏在此时,苏午内心生出莫大的警兆。

诡异的韵致潜游于四周,在这个刹那骤然爆发,向着苏午身旁的二女包容而来!

他眉毛一扬,

脚下的阴影忽然变成沥青般的粘稠液体,刹那间人立而起,将身旁的善瑜、药师尽数包裹进影子里!

同一时间,一丛丛肉芽密密麻麻从包裹二女的黑影上生长而出,苏午顿时发现,身旁的两道黑影即将脱离自身的控制!

那丛丛生长出的肉芽,仿佛能将根系不断延伸,穿破影子的阻隔,直接寄托在二女身上!

这是哪个层次的诡?

苏午身形后撤,

他身旁人立而起的两道黑影,一瞬间变得无形无质,融入四周的黑暗里。

被黑影包裹的二女则被地上交错的黑影,再次转运到苏午身边!

“你竟然已经请神上身了。”

“你请的这位‘神’,能力是控制影子吗?”

“它看起来并不是很完整……”

先前在生出实体的影子上寄托的丛丛肉芽,化成一滩脓血。

医生从那滩脓血里浮现。

脓血里生出一只只血红手臂,将其托举起。

其身上的白大褂一尘不染,眼神仔细地端详着苏午,仅仅三言两语,就道破了苏午的底细。

——苏午的尸陀鬼之手,乃是以罡洞手骨撕扯下影诡的部分身体,才得以形成。

罡洞手骨本身是否完整尚未可知。

蒙在手骨上的黑影却是残缺的!

完整的影诡还蛰伏在平安花苑里,随着苏午高频率运用尸陀鬼之手,迟早有一天会把它招来!

苏午自己都忽略了尸陀鬼之手是罡洞手骨与残缺影诡的结合。

现下却被‘医生’一语道破!

他头皮发麻,盯着医生。

对方把手印按在暗红纸张上,很大概率并未变成诡的奴隶,而是直接容纳了那只诡!

否则,一只诡奴怎可能将诡的力量运用到这种程度?

医生与纸页上的诡天性相合。

模拟里的种种变故,导致他容纳了纸页上的诡,不知在真正的现实里,这只诡又被谁所容纳?

还是医生自己么?

“你确定还要带着她们两个人逃跑?

我觉得,你一个人撤退已经很勉强了。

再带上她们,很可能逃不出去。”容纳诡异后的医生,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其言辞井井有条,与先前混乱的状态判若两人。

医生指了指苏午身旁昏沉的二女,从白大褂里拿出一只指套,套在了大拇指上。

二女多次受诡异韵致的影响,身体越发无力,精神也极萎靡。

看着医生套上指套,撸起另一只衣袖,露出手腕上蛇虫似的文字,组成的篇章时,苏午心头一个激灵!

他猛然看向药师,问了一个问题:“师父在几楼?能沟通诡异的那副画还在师父手里吗?”

“二、二楼……都在师父手里。”

药师下意识作答,精神状态还未从混沌里恢复。

“好!”

苏午点点头。

直接撕裂脚下的阴影,投入其中。

下一瞬间就出现在十步以外!

他抛下了药师、善瑜二人,要独自去寻找师父!

恰如医生所言,二人对于苏午始终是一个累赘。

带着她们,自己施展不开不说,更可能因此搭上性命——这只是一次模拟,所有人物皆是模拟器幻化出来的,唯有自身真实存在!

他们死在这里,好不影响真实世界里他们的状态。

可若是苏午在这里死去,他也就彻底死去了!

——他是亲身经历的这次模拟!

63、成长中的诡 阴影如林交错,

真实世界是在巨树交错的间隙里,偶现只鳞片爪。

苏午行走于阴影中,听到身后医生带着悲伤的声音:“善瑜,药药,我本来也不想伤害你们的。

之所以让你们睡过去,就是不想让你们参与这次的事情。

但你们怎么还是要追过来呢?

既然追过来,那就没有办法了……

我帮你们也签下这份合同,虽然这样会让你们神智濒临消无,但是身体却能近乎不死。

只要等到合同期满,你们一样可以重获自由的。

在合同期里,我们师兄妹之间不会有任何分歧。

这样也挺好的……”

近乎不死的身体?

合同期满?

听着身后医生痛惜的声音,苏午融入旁边的一道阴影中,同时扭头看向阴影间隙里的现实。

现实中,

甬道尽头的圆形合金门前。

医生站在脓血里,脚下一双双血手环绕着他。

他拇指戴上了指套,低声自语的同时,将戴着指套的拇指按在了另一条手臂上浮现的诡异篇章末尾。

那里已经有一枚鲜红的指印。

此时,随着医生拇指按上篇章末尾,其上一圈圈纹络由内到外渐次浮现,最终形成了一枚小巧的指纹。

指纹与医生的大拇指并不匹配。

这枚指纹,是善瑜的指纹!

——医生拇指上戴着的指套,正记录了善瑜的指纹!

接着,医生又戴上另一个指套。

同样在篇章末尾留下一个指纹。

两枚指纹在篇章末尾闪烁红光,诡异的韵致穿透半空,将医生与善瑜、药师连接了起来!

丛丛肉芽从二女皮肤上生长过,又迅速消褪去。

二女从表面上看与先前没有丝毫变化,但此时她们的眼中却漫溢着红光,向数十步外蛰伏于阴影里的苏午狂奔了过来!

看着她们眼底流淌的红光,

略带僵硬的步伐,

苏午心里明白了点什么。

他并未继续利用影子脱困撤退,而是主动从阴影里走出来,左手臂被阴影覆盖,化作凌厉的镰刀。

一镰迎上突奔而至的药师,

漆黑的镰刃从‘她’脖颈处抹过,直接将药师的脑袋削了下来!

同一时间,他腋下伸出尸陀鬼之手,十指攒劲,化作根根指剑,刹那穿过善瑜的胸膛,用力一绞——善瑜的胸膛就被绞出一个透明的大窟窿!

药师头颅跌坠在地,

其身形却未受丝毫影响,张开双臂要将苏午抱入怀中;

善瑜心脏都被搅碎,周身血液却依旧在奔流,一记肘枪击向苏午的咽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受到二者夹击,苏午面不改色,眼神越发冷淡。

他已经认出了医生容纳的那只诡!

——伥尸之诡!

当下药师、善瑜就被变成了伥尸,只要不把她们打成碎肉,她们就永远具备行动力!

哪怕是打成碎肉,她们依旧可以把碎肉拼接起来,再组成一副身躯!

重组后的身躯,要比先前更强上几分!

善瑜现在的体魄已经达到人体极限,如果她再多重组几次,伥尸化的她突破体魄极限也未可知!

怪不得模拟器将那些阻拦自己去路的工贼诡,定名为‘伥尸之诡’。

他们确实是在为虎作伥。

医生被诡异施加咒印后,脸上浮现出虎之斑纹,可不正说明纸上寄托的诡乃是一只‘虎’?

为老虎办事的人,岂不正是伥鬼?

伥尸之诡,这个名字真是贴切!

现实里的伥尸之诡,与模拟里的这个差别很大。

那个伥尸之诡,不仅能役使死去的尸体,还拥有了领域一般的能力,并且可以通过各种通讯工具定位目标。

这是否说明,伥尸之诡具备成长性?

只要在那张纸页上留下指纹,就会为它所用。

如果一只诡异在纸页上留下了指纹,难道也会成为它的伥鬼吗?!

——现实里地伥尸之诡,是否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完善了自身,彻底强大起来?!

苏午深深地感受到了‘伥尸之诡’的恐怖之处。

既然已经确定这只诡的身份,他便不再与眼前的两只伥尸纠缠。

一镰将二者腰斩,使之暂时丧失战力后,他就潜入阴影里,开始撤离!

他随时可以退出这场模拟。

但现在他还不能退!

至少要找到‘师父’,从其手中得到那副可以沟通‘伥尸之诡’的画!

得到那副画,解决起现实里的麻烦或许会容易很多!

苏午想要得到那副画,是看中画能撬动自身意根藏的这项价值。

现下,这幅画已有了让他能解决现实中难题的更大价值!

必须要将画掌握到手中!

“你请来的这尊神能够勾连周围的影子,为你所用……”

被腰斩的善瑜、药师各自拼接好了自己的躯体,二者没有继续追击苏午,而是开口发出医生的声音:“如果我制造出一个有光却无影的区域,你该何去何从?”

有光无影的区域?

在阴影中快速潜游的苏午闻言心头一凛。

转身看去——

陡见善瑜、药师两具伥尸浑身剧烈颤抖着,毛孔里迸出蓬蓬血雾,将她们各自的衣衫染红。

下一瞬,二者的尸身骤然炸散开来!

鲜血、碎肉、内脏组织涂满了四周的墙壁!

被血肉组织沾染地墙壁上生出丛丛肉芽,那些肉芽互相接连,血肉组织相互弥合,形成了猪大肠内层那般光滑的血肉墙壁。

粉红色的血肉墙壁朝前迅猛铺展,一瞬间就拉近了与苏午的距离!

凡是被血肉墙壁包容的甬道内,无有灯光亮起。

但墙壁半身却散发着红光。

这层红光映照不出一丝一毫的阴影!

若真被包进这一截‘肠子’里,苏午容纳的影诡能力必定遭到全面压制,毫无用武之地!

届时难逃任人宰割的命运!

不过,苏午穿梭在阴影里,速度要比血肉墙壁铺开地速度快上一线!

血肉墙壁层层铺展,却始终与苏午间隔着十数步的距离!

甬道逐渐被血肉铺满,身处于这粉红的血肉通道内,就如同身处于巨兽的肠道内一般!

尽头处,电梯门敞开。

电梯内的灯光映照出错叠的阴影。

其中一道阴影倏忽裂开,苏午从中钻了出来。

他一指按在‘2’层的按钮上!

负三层只有一部电梯可以通往其他楼层,没有楼梯可走!

64、画 电梯门缓缓合拢。

前方,血肉墙壁铺展而来,丛丛肉芽攀上了电梯。

顺着电梯门的缝隙,蔓延进了电梯间,在此间飞快增殖扩散开来!

新生的肉芽弥合成粉红的皮膜,那层皮膜上长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按向电梯上的按钮!

唰!

就在这时,一抹漆黑刀锋划过,直接将那根手指斩断!

手指落地化作脓血,更多的肉芽从脓血里生长了出来,往四周铺展。

与此同时,生长在电梯按钮周围的粉色皮膜内,接二连三地生出一根根手指,试图按下电梯的按钮!

粉红皮膜逐渐覆盖上电梯间天花板,即将遮蔽住此地的光源。

苏午无法在斩断手指的同时,兼而阻拦住在电梯内蔓延的肉芽!

电梯间天花板被肉芽覆盖了大半,粉红色皮膜随着肉芽弥合而生成。

顶上的皮膜有些地方凸起,有些地方凹陷下去。

渐渐形成了‘医生’的面孔。

嗤啦!

随着两只猩红的眼珠从皮膜里挤出来,‘医生’那张脸庞上,嘴唇蠕动,发出了声音:“你根本没有办法阻拦住我,重复多次使用神的力量,会加剧你体内神灵的复苏吧?

你只要在这张纸上按下手印,我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你也可以因此获益,拥有近乎不死的身体!”

天花板上医生的那张脸张开口,猩红的舌头从嘴里吐出,其上浮现出似蛇虫的文字篇章,末尾有三个鲜红的指纹印。

“是么?”

苏午扫了眼朝自己探来的舌头,

继而查看四周。

粉红皮膜已经占据了电梯里的大半区域,被皮膜覆盖的地方即便有亮光,却也不会留下影子。

没有影子,尸陀鬼之手的力量将会被压制到最低!

看着那些逐渐消失的光影,苏午出声道:“我运用诡的力量,固然会导致体内厉诡加快复苏,

莫非你就比我好受了么?

你和我都是一样的。

我复苏,你也绝不会好过!”

‘医生’容纳了伥尸之诡,亦将承担厉诡复苏的风险。

其运用诡异的力量,可比苏午频繁多了!

就算是体内厉诡复苏,医生也必定走在苏午前面!

唰!

地上最后一道阴影缠绕上苏午的双脚,化作沥青般的粘稠液体,覆盖住他周身。

转瞬间,

人立而起的黑影变成了高举钳制的螳螂!

这只漆黑的螳螂羽翼微张,分开的羽翅似也有斩破血肉的凌厉,更不提那对见之就让人不寒而栗的前肢。

前肢大刀上遍布锯齿,

猛然一瞬开合!

那条伸到苏午面前的舌头就被斩成两段!

“叮——咚!”

此时此刻,恰好响起电梯到达目标楼层的声音。

电梯门已经彻底被粉红皮膜包裹住,但苏午却听到了皮膜以外电梯门开启的声音!

“你绝对逃不掉!”

顶上的医生面孔收回半截舌头,厉声嘶吼!

一只只苍白的手臂从四周的粉红皮膜里生长而出,向着苏午就抓了过来,要将他困在这里,使他永远沉沦于此!

唰!

他融合黑影化作的巨大螳螂猛然振翅而起,漆黑双翅分开,如剪刀似的不断开合,那些抓扯过来的手臂,就被漆黑剪刀轻而易举地剪碎!

一只只断手接二连三掉落在地,化作滩滩脓血。

脓血里疯狂滋生肉芽,一层层向四周铺开,增厚周围的粉红皮膜!

“给我开!!!”

苏午狂声嘶吼,调动了诡异的所有力量,前肢大刀张开,锯齿猛然切割在了那层层加固的粉红皮膜上!

嘎吱,嘎吱,嘎吱!

锯齿切割血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粉红皮膜流出汩汩脓血!

两道交叉的巨大裂缝,连丛生地肉芽都无法弥合,展露于苏午的眼前!

他双翅一振,冲出那道‘X’形的裂口!

将电梯门直接撞开一个窟窿!

突奔了出去!

背后,一丛丛肉芽攀爬出电梯门上的窟窿,肉芽相互组合,形成一条条没有皮肤组织的手臂!

数十条血红的手臂淌落脓血,蟒蛇一般钻出窟窿,疯狂舞动着抓向苏午!

“回来!”

“回来!”

医生歇斯底里地声音在偌大的场馆中炸响!

苏午自身与诡异的通感越发强烈——高频率运用尸陀鬼之手的情况下,影诡已经注意到了他。

他的通感,就来自于此时还不知在何处的影诡!

高频率运用尸陀鬼之手,将导致影诡随机出现在苏午周围五十里的范围内!

真实世界的影诡能否进入模拟世界?

尚未可知。

苏午必须做好应对。

——当下最好的应对,便是即刻停用诡异的力量,退出模拟。

但退出模拟,那副画也就拿不到了!

再撑一撑!

他把心一横,瞬间脱离请‘螳螂’上身的状态,只是双臂被黑暗包裹,化作一双鹤翅。

鹤翅带着他在二楼这座偌大的场馆里飞动。

不断与身后那一条条血红手臂拉开距离!

而后,

猛然间飞入一条通道内!

身形落地,

双脚化为蛇尾,在通道光洁的地板上迅速穿行!

浴室、食堂、休息室、药物治疗室……一个个房间的招牌从苏午眼角余光中划过!

终于,‘总负责人办公室’的招牌出现在眼前。

苏午没有丝毫犹豫,撞开门就奔了进去!

进门迎面就是一张办公桌。

一个中年人趴在古朴的办公桌上。

中年人盘着发髻,留着山羊胡。

——他脖颈上缠着坚韧的铁丝,那一圈铁丝几乎把他的脖颈完全勒断,此时仅剩一层皮连接着中年人的脖颈与头颅。

大片鲜血在办公桌上晕染开。

在他的脑袋前,凌乱的拜访着两个盒子。

都是朱漆木盒。

两个盒子都被打开,只是一个盒子里的东西踪影全无,另一个盒子里则是半展开的一幅画。

那副画背面朝着苏午这边,其上画了什么,他亦无法看到。

但他内心升起强烈的预感——那副画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

唰!

借助阴影,苏午一步挪移到了办公桌前,一把抓起了那副画,将它卷起收入怀中。

做完这个动作,他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医生阴冷癫狂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你原来是想拿这件废品。

你拿了它,又有什么用呢?

还不是要永远留在这里?”

苏午面前,山羊胡中年人的尸体猛然炸成四散的烂肉!

烂肉里,肉芽疯狂滋长!

顷刻间长成一条条手臂,从四面八方向苏午抓扯而来!

整个房间都在被肉芽包裹,要绝断苏午最后的退路!

——暗红纸张上,扭曲文字篇章末尾留下的第一个鲜红指印,是山羊胡中年人的指纹,其或许是被医生杀死以后,转化成了伥尸!

苏午神色不变。

他迎着扼向自己咽喉的手掌,甚至勾起嘴角笑了笑:“你就那么肯定?”

“退出模拟!”

65、警兆 “你已成功退出本次模拟!”

“遗物-匕首已完全损坏,该模拟人生自动消失,无法进行下一次模拟!”

“本次模拟评分:乙上。

评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格斗家的过去人生,因你的加入而发生了剧变,显露出水面以下的真实世界!

奖励:乙上评分基础奖励+500元玉;

长时间持续躲避‘伥尸之诡’的追杀+300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

天赋升级符咒绿色*3。

你的钱包余额为2939+800=3739元玉。”

“你目睹并经历了‘古手法按摩’的全部流程,是否卖出‘古手法按摩’?

‘古手法按摩’经判定,价值200元玉。

你经历了一整个强健体魄的训练方式,是否卖出该训练方式?

该训练方式经判定,价值500元玉。

你学会了‘兽形拳’,是否卖出该拳法?

兽形拳经判定,价值3000元玉。

你学会了‘兵击拳’,是否卖出该拳法?

兵击拳经判定,价值1000元玉。

你学会了‘心猿拳’,经过判定,你学习‘心猿拳’的经历无法复制,‘心猿拳’无法被售卖。

是否卖出各项技术?”

“是。”

苏午直接点头。

“卖出各项技术,你获得4700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3739+4700=8439元玉。”

巨大表盘悬浮于苏午眼前,一项项物品罗列其上。

“本次可带出模拟器的物品有如下几项……”

选项0:神秘的画作(此画作由你个人在模拟器当中取得,只收取带出手续费1元玉)。

选项1:中草药配方浸泡药液(10元玉)。

选项2:活血药膏(10元玉)。

选项3:蛋白质补剂(5元玉)。

……

“注意:因为遗物-匕首已经损坏,以上各项物品仅可在此次模拟后带出模拟器,以后将不再出现于可带出物品选项中……”

模拟器的提示就是在告诉苏午,他这次如果没有选择可带出物品的话,这些选项就会彻底消失。

不会再出现在以后的可带出模拟物品选项里。

不像是经历其他模拟人生,只要他没有购买某项物品,那件物品还会继续出现在以后的可带出物品选项里。

“选项0至选项7,全部带入现实。”

苏午发出了指令。

除了选项0的画作外,选项1至7都是各种强健体魄的中草药配方,以及不计。

这些东西已经无法再提升他的体魄。

但帮助自身快速恢复损伤的作用,仍旧十分可观。

“你购买了选项0——选项7共八项物品,花费71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8439-71=8268元玉。

检测到你拥有三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为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

“是。”苏午点了点头,接着道,“使用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提升‘阴暗之触’!”

“提升成功!”

莫名的触感交织在苏午体表,过了片刻才徐徐消散。

他查看起升级过的‘阴暗之触’。

阴暗之触(蓝色):由于某些原因,你对于黑暗与阴影有些异乎寻常的亲和力。

身处于黑暗或阴影里,你的五感五识得到大幅度加成,你的体魄得到全方位提升,你的体力可在几个呼吸内恢复圆满。

即便身处于光明之地,你的心绪也会影响四周的阴影,进而使得阴影影响周围其他人的心境。

……

阴暗之触的品质提升,并不会呈现具体提升的数值。

而是描述性用词的变化。

这项天赋在模拟里帮了苏午的大忙,它与尸陀鬼之手的配合相得益彰。

苏午离开模拟器后,就首先将它的品质提升上去。

目前,苏午拥有一项咒印、一紫三蓝三绿共七项天赋。

咒印:力士咒印(丁之咒印)。

紫色天赋:锦鲤附身。

蓝色天赋:阴暗之触、肌肉记忆、冷静。

绿色天赋:老司机、说话的艺术、忍饥耐饿。

他现在还有一张蓝色升级符咒,可以随意提升一项绿品天赋,但苏午犹豫来犹豫去,最终没有用掉那张蓝符。

三项绿色天赋的提升,并没有那么紧要。

如今在模拟器里,天赋的获取渐渐变得困难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苏午一直疲于奔命,根本无心去做多种尝试,以触发各种临时天赋。

苏午收起了种种念头。

眼前的表盘化作点点星光消散,笼罩周身的黑暗也渐渐退却。

小庙里,

橘色火光无声燃烧着。

不知何时,江莺莺已经把折叠凳搬到了苏午旁边,挨着苏午坐下。

苏午眼珠转动着,眼角余光瞥见身侧靠墙堆放的那些物资,比之前更多了一些。

——模拟器将带出来的物品做了稍许伪装,就藏在苏午身侧的那堆物资里。

若是直接将东西放出来,难免会引起江莺莺的惊诧。

他感受着体内强劲的力量涌动,活动着脖颈,转头看向了另一侧坐着的江莺莺。

这一下突然转头,让江莺莺猝不及防,轻呼了一声。

江莺莺面孔上的惊慌还未散去,对上苏午的目光,脸上很快流露出高兴的神色:“你终于醒了!”

“嗯?”

原来我真身进入模拟器时,在旁观者眼里,我的状态会像是睡着了?

真身进入模拟器,消耗的时间与普通模拟不一样?

苏午偏头看着江莺莺:“我睡了很久吗?”

“啊。”江莺莺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也没有太久,只有半个小时的样子。”

真身进入模拟消耗的时间,与普通模拟果然不一样。

苏午点了点头,站起身打量着小庙。

大公鸡蜷缩在江莺莺脚边,脑袋一点一点地快要睡着。

四周各种物品被火光映照出影子,在地面以及墙壁上相互交叠着。

低头看着脚下的影子,苏午忽然转头向江莺莺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光线好像暗了一些?”

光线暗淡的程度其实极其轻微。

但苏午看到自己脚下的影子,才反应过来。

——先前每一次走进庙内,脚下似乎都没有影子。

而今却有影子出现了……

他内心生出警兆。

原本以为,江莺莺一直呆在庙内,对于庙内地细微变化会没那么敏感。

但苏午刚问过话,江莺莺就连连点头道:“是,是暗淡了一些。

火烧得没有那么旺了。

外面、外面映出去的光也没有那么远了。”

苏午闻言,迅速扭头看向身后的灯台——仔细观察,灯台上燃烧的火焰果然比先前收缩了一些。

再看向庙外——

庙内的火光原本能将周围一丈方圆的地方,都映照成橘红色,此时却仅仅只有一米多的区域被映照得橘红!

发生了什么?

苏午后背发毛!

心头那种危机感越发强烈,到达了顶点——

他脑海里开始出现模模糊糊地画面:周围影子如巨树般林立,向前不断铺展。

在那些巨树般交叠的影子间隙里,可以看到街道一侧的招牌匆匆闪过。

‘小太阳婴幼儿用品店’。

‘如家快捷酒店’。

‘九月酒小酒馆’。

‘美蛙鱼头’。

‘宫廷糕点’

……

66、诡来了 ‘宫廷糕点’!

苏午目光一凝,

终于意识到那些模糊的画面来自于何处。

那是影诡视角下出现的画面!

他容纳了尸陀鬼之手,这条鬼手包含部分影诡的‘身体’,因此与影诡的通感极其强烈。

某些时候,能看到影诡的视角。

看到影诡的视角时,就说明——它追过来了!

在‘格斗家’的过去人生里频繁运用尸陀鬼之手,导致了影诡从真实世界出发,向自己追击?!

那么,假若自己还停留在模拟过去的世界里,它能追到自己吗?

反正不管追到追不到,眼下自己在现实里,却必须要马上着手应对影诡追杀的问题!

“你拿着这个,

接下来的时间,你要一刻不停地摇响它!”

苏午解下了脖颈上的帝钟,递给江莺莺。

江莺莺已经跟着他,就应该趁早发挥出一些作用。

让她把持帝钟,不断摇响来配合自己,也是苏午给她出的一道题目——若两人可以配合得当,他可以考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对方一些资源上的倾斜。

其实苏午现在有没有帝钟,面对影诡都能活命,但江莺莺不行,这件东西对她的保护作用,可比对苏午自己大多了。

如果江莺莺连这件事都做不好,

那么苏午依然会救她一条命,但在离开眼诡笼罩区后,大家就各走各的路,分道扬镳!

“好,好!”

江莺莺眼神严肃起来,握住帝钟,当场就将之摇响!

叮当当当当!

她一边摇响帝钟,一边把大公鸡抱在了怀里。

又听苏午说道:“不要与我拉开超过三步以上的距离!”

女孩连忙跟在苏午身后。

她心脏砰砰狂跳,

尽管周围看不到任何诡异的踪迹,她却觉得四周已经遍及诡异,内心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时,门外天穹上的红灯笼倏忽黯淡了下去。

天色被黑暗笼罩,

仅剩庙外一米半的范围内,被橘色火光映亮。

火光外的暗影中,一道影子里漫溢出滚滚粘稠黑液,组成了一道人立而起的人形。

它朝前迈步,

庙内灯台上的火光剧烈颤动!

庙外能扩散出一米半范围的火光,跟着收缩——

一米半,

一米二,

一米!

叮当当当当!

帝钟声不断响起,那道人形黑影上荡漾起层层涟漪,像是掉帧的画面一样不断卡顿!

但是它朝前迈步的动作并没有真正停止!

它还在朝前走,

快要走到小庙的门槛处!

看到这道黑影压迫而来,江莺莺的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儿,只能拼命摇动帝钟。

借助这厚重的钟声,带给自己一丝丝心灵的慰藉!

偏偏在这时,身前这个男人开口说出来的话,差点没让江莺莺吓晕过去。

苏午说:“等我一小会儿的时间。”

还要等一小会儿?

他还要和刚才一样,变成在原地留下似虚幻光影的状态吗?

江莺莺肩膀颤抖,

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哭腔:“好,我等你!”

她没有说多余的话,甚至没有催促苏午,只是说了这一句话,就不断摇动着帝钟,眼看着影诡跨过了门槛!

庙内的火光再度黯淡!

几乎无法映亮整座庙!

四下的黑暗里,影诡悄无声息地迈动着脚步,缓缓接近苏午与江莺莺,在火光与帝钟声的双重影响下,它走得越来越慢。

比步履蹒跚的老爷爷更慢了数倍。

比先前在庙外的速度,慢了几十倍。

可它毕竟还在动,

迟早会来到二人身边。

……

“模拟器,给我兑换‘诡烛’到现实里!”

“花费100元玉,你成功购买‘诡烛’!”

“你的钱包余额为8268-100=8168元玉!”

漆黑色、材质未名的蜡烛出现在苏午手中,这根燃烧了一小节的蜡烛,还有大概十五厘米长。

他握住蜡烛,睁眼就看到影诡就在自己三步外的位置,极其缓慢地迈动着步子。

而江莺莺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前,还在摇晃着帝钟。

苏午笑了笑,内心生出别样的感觉。

没有提醒江莺莺,以免惊扰到她。苏午悄无声息地后撤,挪动到灯台前,将那根蜡烛整个丢进了灯台上的火焰里。

呼!

诡烛投进橘色火焰的一瞬间,就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迅猛融化,燃烧,消无!

与之相对的则是,本来收缩到脸盆大小的那一团橘色火,猛然膨胀开来!

橘红火光扩张到整个小庙内部!

正在缓缓接近苏午与江莺莺的影诡被这火光波及,一瞬间就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朝庙外撤退!

但是,

由于江莺莺一直在不停地摇响帝钟,它连后撤的速度都受到影响,不断出现卡顿现象。

每一次卡顿,粘稠液体组成的人形上就会抖落大块大块阴影,掉在地上!

大块阴影上,或浮现出面孔的轮廓,或从中伸出一只只黑手。

它们尤在拼命挣扎!

这些阴影从庙内散落到庙外。

影诡徘徊在火光映照不及的阴影里,人形上不断生出一条条细长的手臂,试图打捞掉落在地面上的一块块阴影。

但此时火光雄烈,每当它的手臂伸进火光里,立刻就会被‘烫’得黑液翻沸,眼看着又要‘滴落’下阴影,只能徒劳地撤回手臂!

它在火光一米外的阴影里来回走动着,仍未就此离开。

看着地上那一片片蠕动的阴影,苏午右腋下的尸陀鬼之手忽然伸了出来——他生出与诡异的通感,自觉这些东西对于自己的鬼手会有很大帮助。

尸陀鬼之手在庙内火光的压制下,同样行动不太灵敏。

但或许因为苏午驾驭住了它,它的行动再如何不灵敏,却也强出影诡太多。

只是费了一点点气力,就将片片阴影接连打捞起。

那些蠕动的阴影贴附在尸陀鬼之手上。

尸陀鬼之手外表没有丝毫变化。

而苏午却清楚,这只鬼手的力量增加了。

以往他以阴影包容自身,幻化作螳螂,可以斩破一扇电梯门。

现在就可以搅碎整个电梯间。

火光持续映照,

丝丝缕缕的热力在苏午皮肤下交织成网。

他的体魄素质仍在匀速增长。

纵然没有像是初次在模拟未来里使用诡烛那样,为自己的体魄带来爆发式增长,但终究是增长了一些的。

破限并非体魄强化的顶点。

67、“天穹的眼睛” 灯台上的火焰燃烧着,光亮再次扩散到了庙门一米外。

虽然比之先前尤有不足,但将影诡拒之门外已经绰绰有余。

影诡不死心地在一米外的阴影里徘徊,始终不曾离去。

江莺莺还没有停止摇响帝钟,她一边摇晃着帝钟,一边扭头看向了自己身侧的苏午。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现实里与苏午的尸陀鬼之手照面。

虽然难免惊惧,但因为苏午先前表现出的种种神秘现象,早已在江莺莺内心做好了铺垫,是以现下很容易就接受了‘一个正常人腋下长出一条黑手’这样的设定。

“现在、现在安全了吗?”融融热意在江莺莺体内流转,让她身体素质得到增强的同时,胆气也壮大了一些。

可她终究没经历过这种场面。

眼见影诡被驱离小庙,退缩偏安的心理就再度占据了上风。

只想维持住当下的局面就好。

“没有。”

迎着她噙着泪花,可怜巴巴的目光,苏午神色淡淡地摇头:“现在只是暂时把诡异驱逐出了小庙而已。

如果不采取进一步的措施,彻底把它赶走。

那么它还会趁我们没防备的时候踏入庙里,到时候你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江莺莺攥着帝钟的手指指节泛白,脸上根本维持不住平静的表情:“那我们应、应该怎么、做啊?”

她每说几个字,基本都要停下来喘口气。

“到庙外去,我们互相配合,从天上摘两个灯笼就回来。”苏午看着外面黑暗的天色。

影诡只有在眼诡还未出现的这段黑暗间隔期,才能显身杀人。

红灯笼飞上天穹的时候,固然极其凶险,但此种情况下,也意味着影诡也只能躲在暗处,无法出来行凶。

“没有别的办法吗?”江莺莺害怕得瑟瑟发抖。

苏午转头看她,表情没有变化,淡淡的脸色甚至有些温和,道:“你可以留在小庙里,等我摘了灯笼回来,坐享其成就可以。”

话外的意思,他没有说出来。

江莺莺闻言愣了愣。

握着帝钟的手指松了松。

随后,她忽然连连摇头:“我、我不,我和你一起、一起去摘灯笼!”

虽然话音还有些颤抖,但眼神却很坚定。

“好。”

苏午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刺激她。

转而道:“到了外面,你还是和现在一样,不断摇响帝钟,跟紧我就行了。

把你的应急罐头带上。

它能阻绝外面那些红灯笼的力量,不会让你我的脑袋都变成灯笼挂天上去。”

“好,好。”江莺莺点头,深吸一口气道,“我记住了!”

她没有向苏午追问,为什么自己养的宠物公鸡,会有这种神秘的力量?

现在不是问这些的好时机。

两人准备停当。

——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

适逢门外红灯笼升上天穹,影诡消失无踪的时候,苏午带着江莺莺大步走出小庙。

“它,它已经走了吗?”

没看到影诡出现,江莺莺内心还有些庆幸。

但苏午与影诡的‘通感’仍旧存在,他脑海里依旧时不时闪现出影诡视角下的世界。

知道自己带江莺莺离开小庙后,它就无声无息地跟上了自己。

潜伏在四周的阴影里。

红灯笼消失无踪,世界重新归于黑暗的时候,影诡就会暴起杀人!

因此,苏午诚实地道:“没走,它就在我们脚下的某道影子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现。”

‘叮当当当!’

回应苏午的是一阵厚重的铃铛声。

江莺莺沉默不言。

目光在大街两侧的商铺梭巡,苏午很快锁定了目标——就在十几步外的服装店。

透过服装店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内里三个店员的无头尸身或站或坐,若不仔细分辨,还以为它们也是用来展示服装的模特。

店铺被红光映亮。

三颗人头挤在了靠玻璃窗的那个墙角,嘴唇不断开合,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因为玻璃门没有打开,所以它们还没来得及飞上天,变成红灯笼。

苏午会帮她们一把。

“走。”

他朝江莺莺努了努嘴,

当先走向那个服装店。

江莺莺也看到了服装店墙角里的三个人头,她手脚冰凉,但见苏午已经迈步,也克服了心中的畏怯,赶紧迈步跟上前头的男人。

叮当当当!

帝钟的响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来回传荡。

女孩倒从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这个职责,

十几步的距离很快就走过。

苏午和江莺莺来到了服装店的玻璃门前。

三个店员的头颅也注意到了毫无掩饰、大喇喇走过来的苏午二人,她们从墙角飘来,隔着玻璃窗不断向苏午二人求救。

“救命!”

“救救我!”

“先救我,我愿意给你钱……”

直至如今,这三颗头颅都没能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

苏午叹了口气,

三颗头颅都聚集在门口,倒省得他把她们一一赶出服装店了。

他没有任何宽解死人的心思。

伸手抓住扶手,一把拉开了玻璃门!

“救……”

“我——”

玻璃门里的三颗头颅满脸哀求之色,她们无法控制自己飘出服装店,被店外绯色光芒映照地瞬间,

三颗头颅同时全都变成了血红的灯笼!

滴溜溜飘往高天!

然而,未等它们飘走,一条黑手就猛然自苏午腋下长出,将它们接二连三地抓走。

暴力拆毁灯笼罩,拿走里面的诡烛!

抓住三根诡烛的一瞬间,苏午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他带着江莺莺,立刻迈步走向不远处的小庙!

天穹上,

那些原本漫无目的飘荡的红灯笼,大片大片地聚集起来,不知多少个灯笼紧贴成了一团。

像是天穹的眼睛!

这颗眼仁因为是由无数红灯笼聚集而成,表面显得凹凸不平,坑坑洼洼。

一道昏黄的竖痕从眼仁中心生出,

层层黄光从竖痕中心向四周,向天穹,向大地晕染开来!

黄光犹如布匹,要将其中的苏午与江莺莺一同卷走!

不过,这层黄光晕染得速度虽快,但苏午二人与小庙的距离却更近。

它只来得及晕染了天穹,苏午就带着江莺莺回归了庙中。

诡烛一根接一根投入灯台上的橘色火中。

庙外的光芒扩散出一米半、一丈、三丈外。

明灯似的火光与昏黄的光芒对抗着,交融着。

连同整座庙宇也不断颤抖着。

终于,

过了约莫小半刻时间。

昏黄光芒消退去,街道上重新铺开绯色光芒。

小庙外放出的明灯黄光,也只在庙外一丈的范围内流淌着。

68、复制的影子 “安、安全了吗?”

江莺莺脸色煞白,看着外面抵御着红光的融融暖光,眼中惊悸未消。

苏午也将目光投向庙外。

火光已经扩散到了一丈范围,恢复先前的水平。

到了这种程度,按理说已经安全了。

但他转过头来,查看着小庙的墙壁,在刚才小庙的不断颤抖中,四壁被震荡出了一道道裂缝。

裂缝极其细微,像头发丝一般的细。

然而遍及了四面墙壁,或许再遭遇一次先前那种情况,这些细微裂缝就会完全扩开。

到时候,苏午二人将彻底没有栖身之所。

“或许吧。”

他回了江莺莺一句,目光闪动着。

影诡带给他的通感已经变得极澹,对方应该在小庙与眼诡的交锋中,脱离了此地。

在此之后,须要尽量避免在现实里,摘取天上的红灯笼——刚才只不过是摘了叁盏灯笼而已,就引起眼诡的异变。

要不是小庙刚好就在旁边,要不是自己反应得快,

当下已经被那黄光杀掉!

眼诡异变放射出的黄光,是连安全屋都只能勉强抗御的诡异力量,真被它强行冲击几回,安全屋都得当场被干碎!

如若真需要诡烛的话,可以在模拟未来里‘采摘’。

保存在模拟器里。

需要的时候兑换出来使用就是。

——现在诡烛对体魄的增益效果已经完全消失,它更大的价值在于能否用来制作‘系缚之器’。

这个需要带到‘卓杰的过去人生’里才能确定。

暂时不着急。

苏午脑海里盘算着。

浑然没有注意到,庙外的红光消褪,霓虹闪亮了一段时间后,又再次进入间隔的黑暗里。

庙外一片漆黑。

仅只有门前一丈方圆被火光映亮。

江莺莺抱紧怀里的大公鸡,她想要更靠近苏午一些,然而苏午坐在那里,冷澹的神色让她不敢接近,生怕对方会直接凶自己一顿。

外面的天色又黑了下去。

女孩甚是紧张,注意着火光的外缘——那些阴影交错的地方。

影诡就是从阴影里爬出来的。

这次也不例外。

——一股股粘稠黑液从阴影里涌出,刹那间人立而起,形成了一个颤抖的人形!

这个人形浑身黑液翻沸着,犹如一锅被烧开的、不断冒泡的沥青!

它徘徊在火光外,周身沸腾的一个个气泡不断朝着面部挪移,令它没有五官的面孔挤满了气泡,犹如一个漆黑的肉瘤!

影诡出现了!

比之先前,而今的影诡生出了某种异变!

影诡疯狂颤抖全身,似是想要抖去脸上的漆黑肉瘤,但它这样的举动,反而让那些肉瘤不断破溃。

浆液在它面孔上肆意横流,原本光滑漆黑的‘面部’也变得坑坑洼洼!

叮当当当!

眼看影诡不断变化,即便它没有侵入到火光之内,江莺莺还是下意识地摇响了帝钟,同时出声提醒苏午:“它,它又出来了!”

苏午被帝钟打断了思维。

闻声抬头看到火光外的阴影里,人立而起的影诡。

漆黑的浆液在填充着它脸上那些坑坑洼洼。

它的面孔上,有些部分凹陷下去,有些部分则开始凸起。

渐渐形成了一张五官分明的面孔!

看到面孔,苏午与江莺莺内心皆是悚然!

——那张面孔,与苏午的五官别无二致,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隔着火光,

影诡那双漆黑的眼睛与苏午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

诡异的韵致在二者之间无声息流转,

它定定地看了苏午片刻,没有再试图迈进火光里,而是转身融入到四下的阴影里消失无踪。

苏午跟着断开了与它的通感。

——影诡已经离开了这里。

危机完全解除了。

但是,他心中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甚至有一种更深的惊悚在心底堆积——影诡转身前留下的那个眼神,有着某种莫名的含义。

他分辨不出那个眼神的具体含义。

然而仅仅是一只诡异的眼睛里,能流露某种深意,就足够令人毛骨悚然了!

影诡模彷出了自己的面孔,

它试图从自己身上学到什么?

如果被它不断模彷下去,它会从影子变成真人,进而取代自己么?

苏午深吸一口气。

强行压下了脑海里奔腾的念头。

他侧过头,正对上江莺莺担忧的目光。

女孩抿了抿嘴,轻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苏午摇了摇头,神色恢复了平静,“那只诡已经走了,现在小庙暂时还是安全的。

不过我们也得抓紧准备了,尽快离开这里。

离开天上那些红灯笼的笼罩区。

等这座庙彻底破碎的时候再离开,可能就为时已晚了。”

“嗯。”

经历了几次历练,江莺莺也变得勇敢而主动起来:“那有什么是需要我来做的吗?”

“有。”

苏午毫不客气:“你把庙里的东西收拾收拾。

把重要的食物和水、蜡烛都堆到庙门口去,

我休息一下。

待会儿就出发。”

说是休息,其实是再进行一次未来模拟,验证自己的某些猜测后,就要着手冲关‘伥尸之诡’!

“我明白了。”江莺莺点了点头。

她并未觉得苏午休息,让自己搬东西有什么不妥。

毕竟对方是攻克难关的主力。

自己其实连打配合的资格都没有。

江莺莺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把一箱箱食物搬到门口码放好。

苏午闭上了眼睛。

内心念头闪过。

模拟器的电子音如约而至:“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余额为8168元玉,你可选择模拟自己的未来人生,或他人的过去人生。”

表盘在黑暗里显现。

叁块屏幕在表盘周围悬浮着,分别代表了‘苏午的个人未来模拟’、‘卓杰的过去人生’、‘粗瓷碗主人的过去人生’叁个模拟选项。

苏午把注意力集聚在‘个人未来模拟’上。

“个人人生模拟消耗1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8167元玉。”

“是否消耗元玉,将现实物品待到模拟游戏中?”

“是。”

表盘周围的叁块屏幕倏忽隐去。

一项项物品重新罗列于四周。

选项0:你的身体(600元玉)。

选项1:帝钟(1元玉)。

选项2:神秘的画(1元玉)。

选项3:破损的包铜骨骼(1元玉)。

……

“把选项1、选项2,都带入游戏中。”

“已选定。”

“扣除2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8165元玉。”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69、解龙环 笼罩视野的黑暗刹那消散去。

橘色的光芒重新占据了苏午的视野。

苏午睁开眼睛,看到江莺莺把一箱蜡烛抱到了庙门口,堆放在一些食水箱子上。

应急罐头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先不要搬了。”苏午向江莺莺说道。

江莺莺闻声转头,抱着一箱蜡烛,眼神困惑地看着他。

他指了指角落里的折叠凳,道:“到这边来,好好坐着,把眼睛蒙上,待会儿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睁眼看。

直到我说可以睁开眼睛,你再睁开眼。”

听到他的话,江莺莺把一箱蜡烛放到原位,乖顺地坐在角落里的折叠凳子上,抱紧怀里的应急罐头。

她在脸上盖了一件大衣,

把自己和大公鸡的眼睛都蒙住。

却是问都没有问,苏午要求自己这样做是为什么。

江莺莺对苏午的信赖一直在不断增加,两人间也越发地有默契了。

看着她遮挡好眼睛,苏午拿起了脚边的画轴。

带有诡异特质的物品,即便是现实里自己身边已有的东西,在模拟未来里一般也不会出现。

需要主动购买,带入模拟里才能使用。

所以苏午才要特意花两个元玉,把帝钟、从‘格斗家的过去人生’里得到的画,带进模拟里。

他心中做好了种种心理建设。

之后才拆开画作的系带,将整幅画作徐徐打开。

‘沙沙……’

画轴滚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微微泛黄的纸张上,画着一幅铅笔画。

或许,不能称之为是‘一副’铅笔画,纸张上的画作,是无数铅笔勾勒的笔画、纹理不断错叠、融合,才得以形成。

这幅画,是由不知道多少副铅笔画叠合而来。

因为画中的笔画太多、太重,已经在纸页表面积累了厚厚的一层,无数笔画的重叠交错,渐渐勾勒出一些颤抖的筋线。

这些由笔画错叠形成的漆黑筋线,是整幅画的主要脉络。

筋线浮游于凌乱的黑色笔画中,像是在尽力地禁锢着什么,又如同一条在狂风巨浪中遨游的黑龙。

它禁锢的事物,隐藏在无数笔画的最深处。

而那些凌乱如狂风巨浪的线条,则渐渐弥生出诡异的韵致。

苏午眼中的画作,在诡异的韵致与他的潜念建立联系的瞬间,顿生出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数凌乱的线条,变成了一个个扭曲如蛇虫的文字。

这些诡异的文字渐渐演变成一个个蠕动的人形,

漆黑的筋线像是一条黑河般穿过这些蠕动的人形,将它们都尽力收束起来,整合起来。

于是,这些摆出各种姿势,挣扎不休的人形互相连接、叠合,一头‘猿猴’就被这些人形组成了!

直视这头猿猴,

就相当于直视那无数个挣扎的人形。

一道人形,就占据了苏午的一个念头!

他的心底很快充斥了大量无序的、溷乱的念头,但即便被如此多的念头乱流冲刷,他的意识仍然保持了清醒。

能够从‘旁观者’的视角,观察当下的情况。

——这是‘冷静’天赋的效用。

更是数份意根藏叠加之下,为苏午带来的强大效用!

他的意根藏,此时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容器,任凭无序的念头漫灌而来,却也无法将这个容器填满!

“意根藏!”

“这幅画果然能撬动意根藏的力量!”

“那么,这幅画里包含有‘冥想法’吗?”

苏午的正念掠过洪流般滚滚冲过的无序念头,把占据自己念头的无数个扭曲人形重新拼合成了‘猿猴’的形象。

他看到:

这头浑身绒毛在扭曲颤抖,生有与苏午一般无二五官的猿猴,周身缠绕着一根漆黑的筋线。

筋线将猿猴紧紧绑缚,使之挣脱不得!

凝视筋线,

苏午所有无序的念头、意识潜流之下蕴藏的巨大能量都尽数浸润到了那根‘筋线’中!

筋线变成鳞爪飞扬的黑龙!

黑龙卷过心猿的身躯,又化作铁铸的锁链!

锁链上,铸炼着一个个深奥的铭文。

此时,那些铭文如水般流过苏午的眼底,他就瞬间通悉了铭文的所有涵义!

‘解龙环’!

炼意如龙,降服心诡。

驭使心诡,如解龙环!

锁链上铸炼的铭文,联合起来就是一门名为‘解龙环’的要诀。

这门要诀的主要作用,就是为了调动人身的‘意根藏’,炼意如龙,进而可以降服一只名为‘心诡’的诡异!

心猿就是心诡被神打派前辈高人临摹下来的一种形象!

其将心猿的形象,与‘解龙环’要诀糅合在一幅画里,专等后世有缘人来发掘!

‘解龙环’要诀与冥想法有些关联,但并非真正的冥想法。

此法被神打派前辈高人创造出来,就是专门为了降服那只‘心诡’!

‘心猿’身上的锁链越缠越紧,

在漆黑锁链的缠绕下,心猿周身的绒毛终于不再缠绕,未有裂解成一个个蠕动的人形。

它的形体趋于稳定。

那些投照在苏午意根藏里的无数无序念头,这一刻尽被规整,变得有序了起来。

——蠕动的人形返化作扭曲的蛇虫文字。

蛇虫文字的真意,被苏午所读懂!

“萨鬘谟,髁谟喇哆契菈咔脱,咄!

靰鞡毋咄,喺吧喇偲咄!

……”

所有蛇虫文字的含义以汉字描述出来,就变成了一个个繁复的字眼,这些字眼没有任何具体的意义!

蛇虫文字的真意,只能存留于苏午的脑海中。

他不断领会着那些蛇虫文字地真意,同时,脑海里浮现出了自己所见过的那张‘暗红纸张’。

那张材质似皮革,寄藏着‘伥尸之诡’的纸页,上面记载了密密麻麻的蛇虫文字。

此时,那张纸页上的所有蛇虫文字都从苏午潜意识里映现出来。

被他领会了文字的所有含义!

暗红纸页乃是一道‘契约书’。

契约一端连接着‘心诡’,只要有‘任何事物’在纸上留下自己的印记,都会成为心诡的伥尸。

这是心诡之所以又被称为‘伥尸之诡’的原因所在。

不过,如果通悉了‘蛇虫文字’的真意,以蛇虫文字在那张纸页上签下自己的姓名,就可以获取争夺纸页上记载的‘祭司’之职的权利。

此后,只要能够不受心诡影响,并反过来将它压制,就能成为‘祭司’。

成为‘祭司’,可以完整驾驭整只‘心诡’。

相当于直接容纳一只与自身契合度全满的诡异!

70、“燭瞾” 暗红纸张上记载了四个不同的职位。

首要的便是‘祭司’。

其下有‘士卒’、‘文书’二职。

最下就是沦为心诡的奴隶——伥尸。

伥尸永生永世都是‘心诡’的奴隶,心诡能够驾驭的伥尸,并没有具体的数量限制。

被心诡转化为伥尸,自身将不死。

自我的意识被心诡压制到最低程度,基本等同于智障。

同时,自身的各项身体素质、能力都会被削弱一大半,只能在被敌人不断打碎又重组地过程中,得到暂时性的增强。

伥尸在被心诡主动解除契约后,会短暂地恢复思维。

甚至恢复生命力。

不过,这种恢复更近似于‘回光返照’般的状态,恢复自由的‘伥尸’百分百会在活蹦乱跳一两天后,突然猝死。

伥尸之上,有‘士卒’、‘文书’两个职位,二职都有明确的数量限制。

这两个职位,在阶级上自然高于伥尸,能稍微动用心诡本有的力量,催动伥尸为自身作战。

其中,心诡只能容纳两个‘士兵’。

想要成为士兵,最关键的一点是体质特殊,容易被心诡的韵致所感染。

心诡会主动对选中者施加‘伥虎咒印’。

此后,被选中者的理智会逐渐疯狂,往往会对自己的血肉至亲、有长期亲密关系的人产生强烈的恨意。

其亲手将血肉至亲、保持长期亲密关系的人转变为伥尸后,就会成为‘士兵’。

‘格斗家的过去人生’里的那个医生,应该就是成为了心诡的士兵。

被选中者献祭的血肉至亲、保持长期亲密关系的人,如果潜意识下的能量较为强大,就会将其潜意识下的能量诡化为‘心相’,供士兵催使。

医生所运用的那种‘炸散血肉,弥合为血肉墙壁’的能力,就是他师父的潜意识能量诡化成的‘心相’。

这种手段极其强大,

与真实世界里心诡表现出来的手段截然不同,更强于真实世界里的心诡。

不过,让苏午困惑的是——被选中者必须献祭血肉至亲,或者是自己的老婆/丈夫、情人,才能真正成为士兵。

那么,医生的师父,莫非与医生有血缘关系?

其实是医生的亲生父亲?

俩人总不能是那种关系吧?

想到某种可能,苏午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能否成为心诡的士兵,主要看自身体质能否达标,以及是否合心诡的‘眼缘’。

相较于士兵,成为心诡的‘文书’则有一套完整的流程。

心诡可以容纳两名‘文书’。

想要成为文书,首先需要自身潜意识下的能量比较强壮,可以读懂暗红纸页上的只字片语。

此后,需要向心诡展示出自身拥有‘源源不断为心诡带来新伥尸’的能力。

毕竟暗红纸页本身携带着一种强烈的诡异韵致。

正常人只要一接近暗红纸页时,就会生出强烈的抗拒感,根本不可能主动在纸页上留下指纹,成为它的伥尸。

这就需要文书的配合。

若是没有这种为心诡带来新伥尸地能力,也可以以自己掌握的那点‘蛇虫语言’说服心诡。

能够靠花言巧语博得心诡的认同,蛊惑他人主动签字画押,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一般人都倾向于向心诡展示自己的能力,不会选择靠言语说服一只诡。

走通第二条路的难度,远超过第一条路十倍、百倍!

候选者掌握的蛇虫语言毕竟很稀少,能否完整地组成一句话都说不定,又何谈说服一只诡?

只要自身的能力获得心诡的认可,就可以在暗红纸页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成为心诡的‘文书’。

此后,同样可以调动心诡的伥尸为己所用,

但需要不断为心诡招来新的伥尸,满足心诡的要求。

若是成为文书后,不能持续为心诡招来伥尸,心诡会不断向文书发去召唤,令其即刻来面见自己。

此时文书还要抗拒的话,士兵将带着心诡亲自前来,将‘文书’转为伥尸!

文书、士兵二职之上,乃有‘祭司’。

‘祭司’具备唯一性。

一旦有人成为祭司,其下的文书、士兵都会直接被转为伥尸!

成为祭司,就等同于完整容纳了心诡。

能调动心诡的所有能力。

虽然容纳诡异,就必须承担诡异复苏的风险,但至少成为心诡的祭司,可以拥有绝对的自由。

不过,成为心诡的祭司固然有极大的好处,但也需经历莫大的困难——需要不受心诡的影响,以自身的‘意’反过来将心诡完全压制。

苏午自身沉积有数份意根藏,却也只能容纳心诡的一种形象‘心猿’带来的种种无序念头。

如若是心诡将自身所有形象全部投入进苏午的意根藏中,他将会瞬间崩溃,变成白痴!

‘解龙环’这门要诀,是教导后人降服心诡的方法。

但后人能否成功运用解龙环,降服心诡,却终究还是要看后人自己。

打铁还需自身硬。

欲要降服心诡,强横得超格的意、能容纳这么一只强大诡异的体魄、彻底掌握解龙环要诀,叁者缺一不可!

苏午现在一个条件都不具备。

他的意根藏固然强大,但还没强到超格的层次。

需要多模拟几次‘卓杰的过去人生’来满足这个条件。

体魄亦要继续提升。

……

苏午的正念徐徐退出了那副画。

他以指为笔,在地面上写下两个字。

这是用‘蛇虫文字’书写的他的名字,与汉字极其相像,似乎有几分共通之处。

“烛瞾。”

二字如同无数蛇虫围绕起来的太阳与圆月。

比起大多数蛇虫文字而言,‘烛瞾’二字有着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并不如其他字迹那般扭曲阴森。

“好名字。”

苏午自己赞叹了一声。

他看了旁边还蒙着头的江莺莺一眼,在心中道:“使用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为我提升‘说话的艺术’天赋品质!”

“在模拟未来中提升自身天赋品质,需消耗1元玉,以重新加载升级后的天赋,是否确定提升?”

“是!”

“提升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8164元玉!”

“‘说话的艺术’天赋提升为蓝色品质!”

71、说话的艺术(蓝色) ‘说话的艺术(蓝色):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已经十分娴熟。

如果你与人类交谈,你的攻击性言辞会让敌人产生尴尬、无地自容、恐惧等种种负面情绪;

你的命令性言辞会极其容易得到他人的顺从。

你的鼓励性言辞会让友人受到极大的鼓舞,能够因此而重振信心——甚至是ED患者,也有较大概率因为你的言辞得以再振雄风。

如果你与非人的诡异交谈,那么你的言辞有较大几率产生正面或负面的效果。’

看着‘说话的艺术’天赋的详细介绍,苏午陷入了深思。

谁能想到呢?

他一个向来寡言少语的人,如今都被逼得掌握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种本领。

说话的艺术天赋对人类的效果更强、更明确一些。

对于诡异的效果,则要纯看苏午与诡说了什么,以及当时他有没有走背字。

要是运气好,可能随意说两句话,也能得到诡异的‘认可’。

运气差的话,哪怕是花言巧语,诡异该杀自己还是会杀。

好在苏午可以在模拟里多次试验。

直到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合适的言辞,以说服那只‘心诡’。

是的,

在阅览过暗红纸页上的内容后,他就做了个决定——首先说服‘心诡’,成为它的‘文书’。

以此彻底打通伥尸对自身的封锁。

不过打通伥尸的封锁,只是成为心诡文书之后的一个附加项而已。

苏午的真正目的,则是看中了成为心诡文书后,如果长时间拒绝为心诡打工,不能为它带来新伥尸的话,它会主动给文书发定位,令文书来面见自己,阐明因由。

心诡是可以‘讲通道理’的。

只要理由够正当,鬼话讲得够真,它还是会将不干活的文书轻轻放过。

如此,苏午可以不断延长自己的开工日期。

直到某一天,自身的意、体魄、解龙环要诀都达到完备的状态,在心诡的再次召见下,就可以去面见它以后,顺手把自己的职位提升成‘祭司’。

彻底摆脱‘包身工’的头衔!

……

“可以了,睁开眼吧。”

苏午把画轴收好,脖颈上挂起帝钟,随后对江莺莺说道。

江莺莺拿下了蒙在脸上的厚大衣,看着从凳子上起身的苏午,神色有些紧张:“我们要出发了吗?”

在现实里,她先前收拾东西,就是为了准备与苏午一同出发,离开这座被眼诡笼罩的城市。

模拟里的她延续了过往的记忆,

当下看到苏午起身,自然有此一问。

“不是。”苏午摇了摇头,边从角落里的一个小盒子里拿起车钥匙、手机,边向江莺莺回道,“我需要外出一趟。

能把应急罐头先借给我吗?”

“……好。”江莺莺只犹豫了片刻,就双手捧着壮硕的大公鸡,递向了苏午,“你帮我好好照顾它。”

“放心。”

苏午单手将应急罐头揽在怀里,对江莺莺说道:“你好好在这里呆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不会有事的。”

听到他的话,江莺莺心里蓦然涌起一股暖流。

明明他的言辞很普通,却让她心中生出许多勇气。

女孩脸上露出好看的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等着你!”

苏午点了点头,随手打开关机许久的手机。

一条条提示消息弹了出来。

当下,博宇公司那边只有主管‘黄至诚’一人,向苏午发出了邀请加入工作群的消息。

其他‘同事’暂时还没动静。

除了‘黄至诚’一人锲而不舍地连续发来二十余条邀请加群消息外,

还有一个昵称是一串空格的人,向苏午发出了十余请求加为好友的消息。

其最近一条请求加苏午好友的消息,就在一分钟前。

也挺急切。

苏午点进去消息。

发现此人就是那个头像一片漆黑,曾在模拟里向租户群发出提醒信息的、有官方认证图标的‘工作人员’。

这应该是太亚官方的诡异对策力量吧?

他们加自己做什么?

想到现下模拟里已经出现的情况,现实里也是一样已经出现。

苏午就同意了这个‘工作人员’的请求。

‘你已成功添加[空格]为好友,一起来聊天吧!’

聊天框内,

系统的提示消息刚刚闪过。

对面的[空格]就发来了消息:“苏午,身份证号1xxxxxxxx……,你是已经成功逃出‘黑影’的追杀了吗?”

苏午看到消息皱了皱眉。

这个工作人员说话完全是审问式的语气,现在很少见到太亚的工作人员用这种语气和人交流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人的问题。

打字道:“你是谁?”

“我是太亚官方诡异对策部门的工作人员,看来你是已经逃出黑影的追杀了?”

“是。

你们不是说要来营救我们吗?

怎么到现在都没有营救?我现在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我心里好害怕,手脚冰凉,浑身发抖,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苏午编辑了一段话发过去。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后回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在和你说正事,你别跟我在这儿阴阳怪气,嬉皮笑脸的!

我们现在定位到你还在平安花苑外的‘石塘路’上。

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做一件事。”

“你们不赶紧来救人,还想让我一个普通人,配合你们做事?”苏午眉头皱得更紧。

怎么感觉这个工作人员颐指气使的?

好似自带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现在这边面临的情况很复杂,暂时进不去平安花苑那边,所以需要你来配合我们。”

“你说的复杂情况,是不是天上那些红灯笼啊?”

“你怎么知道?”

“我亲眼看见有人的脑袋变成了红灯笼!

你说我怎么知道?

看来你们也是知道这些红灯笼会随机杀人的吧?

这种情况还要让我配合你们做事,一点也没有告诉我这里面的巨大风险,就是想着靠骗来让我帮你们做事?”

“你说话注意一点!”

“我注意你老丨母!

不知道哪里来的死骗子,快滚!”

苏午手指一划,点进这个人的个人界面,直接将之拖黑删除。

这人言辞不专业,就算有官方认证的标识,很有可能也是个滥竽充数的骗子。

和骗子没有交流的必要。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和江莺莺招呼了一声,待到外面霓虹闪亮时,抱着应急罐头迈步走了出去。

72、“602路公交车” “您当前导航的目的地为‘大屿湾9号写字楼’,开始为您进行语音导航……”

“请沿当前道路继续行驶,前方叁百米处有测速照相。”

轿厢内播放着语音导航。

黑色汽车徐徐驶过被红光铺满的道路。

两侧的步道上,有一些行人木呆呆地站立着——他们的脖颈上尽数没有了头颅。

这里靠近一个小公园。

早晨和夜间常有大爷大妈去公园里锻炼身体,所以步道上行人比较多。

他们的影子在绯红光芒下交织。

此般情景,在平时看起来自然是人间繁华烟火气。

而今一个个或苍老、或年轻的‘行人’脖颈上,头颅都不翼而飞,这副情景也就变成了阴森恐怖的地狱相。

苏午侧目看了看副驾驶座上的应急罐头。

这次它被苏午抱过来,一路有各种食物供应,状态还比较稳定。

也不知道这只鸡有什么特异之处?

竟然可以自主屏蔽眼诡的攻击?

如果以后有机会,可以到江莺莺的乡下老家看一下——应急罐头从那里出生,在那里或许能解开它身藏特异的秘密。

车子转进另一条街道。

道路两侧的建筑物渐次变化,一些店铺的招牌让苏午隐约觉得有点熟悉。

他好像来过这里。

天穹上的红灯笼倏然隐去。

街灯开始倾泻出昏黄的光芒。

纵使街道边的各种店铺招牌霓虹闪亮,将此间映照得五彩缤纷,却难以照亮道路尽头的昏暗。

一些红色的、不时跳动的光线从黑暗的岔道里闪出。

有车轮轧过道路的声音响起。

白绿色、涂刷着商品广告的公交车顶着那些跳动的红色光线,徐徐驶入了霓虹闪亮的街道。

苏午这才发现,那些跳动的红色光线,原来是公交车车头的LED显示灯牌。

灯牌上显示出公交车的线路:602。

602路公交车?

看到这个数字,苏午蓦然回忆起——此前模拟里,每一次遭遇伥尸之诡时,都必然会看到这辆602路公交车,与另一辆公交车相撞。

进而引起其他大大小小的车辆都汇集在两辆公车周围。

形成钢铁废墟。

这辆602路公交车,同事‘王志友’经常乘坐它上下班。

‘王志友’现在公交车上吗?

苏午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尽管眼诡笼罩下的大部分区域里,已经见不着活人。

但同事‘王志友’牵扯着另一桩诡异。

他未必就会和其他普通人一样,没了脑袋。

当然,就算脑袋好好的装在脖颈上,也并不代表‘王志友’就是个活人。

苏午在路边停靠汽车。

随后抱起副驾驶上的应急罐头,出了车厢,径直去往602路公交车停靠的站牌。

他刚刚走到站牌前,那辆从不知名黑暗岔道里驶来的公交车也正好停靠在站牌前。

嗤——

车辆前后门同时打开,

苏午仰头朝驾驶位看了一眼。

看到一个戴着红帽子的司机抓着方向盘,眼睛死死地盯着车前方。

眼珠有些泛灰。

随着车门打开,一股浓烈的尸臭就漫淹出来,钻进苏午的鼻孔里。

他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抱着大公鸡就上了车。

车上,

叁个女孩坐在老弱病残专座,戴着耳机听着歌。

后面的几排座位里,有一个穿着白衬衣,打领带的中年人脑袋靠着玻璃,像是睡了过去。

即使此时已是深夜,公交车上仍旧坐了有接近二十个人。

从苏午的角度看去,这些人都是‘活着’的,他们的神态动作没有丝毫僵硬感。

完全不像驾驶位戴红帽子的司机那样。

但是,这些‘活人’身上,却散发出了浓郁的尸臭,尸臭气与强烈的诡异韵致交织着,不断冲撞着苏午的嗅觉与神经。

——这些人为什么会在看似活着的状态下,释放出如此强烈的尸臭?

尸臭是他们即将被杀死的一个外化表现?

他们被某种诡异‘标记’了?

王志友就在车上。

这是否说明,标记他们的诡异,就是心诡——或者说是心诡手下的某个伥鬼?

心诡可以将任何在暗红纸页上留下‘手印’的事物,变作伥鬼。

不拘于是人还是非人。

以现实里的心诡表现出的‘手机追踪’、‘诱发车辆聚集撞击杀人’这两项非心诡本有能力来看,驾驭心诡的某个‘士兵’或者‘文书’,必定是将一只——甚至两只的诡变成了伥鬼。

所以它才能展现出这种手段。

现实里的心诡在攻击性手段上,要弱于格斗家副本里医生的那只心诡。

但在综合性上,则强出医生那只心诡数筹!

苏午抱着大公鸡,直接走到后排,在脑袋靠着玻璃的白衬衫中年人——王志友身边坐下。

看对方还睡得迷迷瞪瞪的样子,他拍了拍王志友的肩膀。

啪!

王志友被这一巴掌惊醒,一下挺直身体,扭头,迷茫地眼神看着苏午。

其看清了坐在自己旁边的苏午,

迷茫的眼神变得有些畏缩:“你、你也坐这辆车啊?”

私下里的王志友,与公司里跟在主管后面熘须拍马、面对同事趾高气扬的形象截然不同。

显得有些内敛。

“对啊。”苏午笑眯眯的,抱着应急罐头说道,“这么晚了,王哥这是还要去公司加班啊?”

“是,是。”王志友点了点头。

心不在焉地看向车窗外。

有些肥胖油腻的面孔上写满了疲倦。

苏午还从没有见过这副模样的王志友,他内心微动,接着向王志友试探着问道:“黄主管也给我发了消息。

这么晚了,他还找咱们过来是干什么啊?

王哥有没有消息?”

“能是什么?

就是瞎折腾人那一套……”王志友回了苏午一句。

又陡地意识到苏午跟自己平日里并不对付,眼神警惕地看向苏午:“公司要求加班,你一向不参加的。

这次怎么也过来了?”

“今天晚上睡不着觉,也过来看看。”苏午笑了笑。

“哦。”

王志友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双手抱胸闭目养神起来。

苏午收回看向对方的目光,鼻翼间流动着浓烈的尸臭,内心若有所思。

只要不是受虐狂,不是为了生活,谁愿意甘心伏低做小,被人驱策如牛马呢?

73、交锋 “我先过去了。”

公交车在站台前缓缓停下,只有苏午与王志友从车上走了下来。

王志友匆匆地向苏午招呼一声,就先一步离开了这里。

哪怕两人都是要去公司,其也不愿意与苏午同行。

苏午倒是能理解对方的心态。

他点了点头,目送对方离去。

转眼看向渐行渐远的602路公交车。

车窗里的乘客们神色如旧,并不知道这趟公交车,将会送他们去往人生的终点站。

天上的红灯笼再次亮起,

绯红光芒洒落这片商务区,楼宇间偶然出现的行人,脖颈上都不见头颅的踪影。

苏午看着王志友与一个无头的职业装女性擦肩而过,其自己却浑然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眼看着王志友进了6号楼有五分钟的时间后,苏午才再度迈步,走进6号楼内。

沿着楼梯走向八层的博宇公司。

自从在格斗家副本里,经历过与医生在电梯内对抗后,他就开始排斥坐电梯。

电梯内空间太狭小,很容易被诡堵住。

那种情况下就只能选择与之硬碰碰,基本没有做第二种选择的余地。

踏,踏,踏……

楼梯间响起苏午不徐不疾的脚步声。

声控灯一层一层的亮起,

又一层一层的暗灭。

苏午走近第八层的过道里,看到了玻璃隔间内自己曾经供职的公司。

七八个同事低着头站在工位上,一副‘聆听圣训’的样子。

王志友也在其中。

黄至诚站在一块白板前,双手交叠贴在下腹,目光扫视着工位上的下属们,

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一双猩红的眸子直勾勾地朝苏午这边望来。

浓烈的诡异韵致也在此时从房间内漫溢而出,在半空中不停交织,来回流转!

“我们中,出了一个还没有签协议的人。”

黄至诚盯着从过道一端走进办公室的苏午,并没有说话。

另一个声音从老板办公室里传出来。

伴随着这个声音,向来很少在公司露面的老板‘林光远’拄着一根拐杖,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他走路不徐不疾。

拄着拐杖更显出他有种闲庭信步般的优雅。

随着‘林光远’开口说话,办公室里的一众同事们都将目光聚集在了苏午身上。

每个人眼中都是一片猩红。

尸臭气在此间流动。

“苏午,这份‘股权激励协议’,你签不签?”

‘林光远’将一个文件夹拿在手上,轻轻摇晃,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午。

其眼里还有些讶然。

没想到不等自己把这个人找过来,这人倒主动自己跑过来了。

他大概以为真要签什么‘股权激励协议’吧?

可惜,到了这里他就做不了主了。

签什么都得自己来定。

“你那玩意我可不敢签。”苏午眼神戏谑,连连摇头道,“你看看这些同事,为了几块钱的工资每天拼命加班,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眼珠子都红了!

要是签了你那什么股权激励协议,还不得一辈子给你卖命啊?

不签不签,这辈子都不会签的。”

“我看你是脑子坏掉了。

有神经病。”林光远盯着对面走来的苏午,对方给他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但此时他已经将许多人都转化成了伥尸。

那么多伥尸供自己差遣,

还有什么需要顾虑的?!

“你还不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没关系,你马上就会明白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局面了……”

林光远手里的拐杖顿了顿地。

咚咚咚!

嗡——

整个办公室内,所有的灯光忽然都剧烈闪动起来,忽明忽暗,映照得一众同事的面孔也忽明忽暗。

唯有一双双红眼在这明暗不定地环境中,仍旧分外显眼!

整个环境,俱受到了诡异韵致的影响!

玻璃墙缝中渗出鲜血,在明净的玻璃上大片大片晕染开,

海草般的头发穿过门缝,于地面上疯狂滋长交织,犹如要织就一张头发地毯;

一道道血淋淋的身影从黑暗里走出,

他们都是那辆602路公交车上的乘客!

所有人向苏午聚集而来!

在这瞬息间犹如堕入阿鼻地狱般的办公室里,林光远西装笔挺,尤然是一副精明强干的商业精英模样。

他盯着被伥尸包围的苏午,眼神被染上了几分癫狂:“欢迎来到——地狱!”

唰唰唰唰!

一双双遍布血污的手抓向了苏午!

“对付我这么一个普通人,你何必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我看,你才是憋了太久,把自己脑子憋坏掉了吧?”

群尸聚集于苏午先前站立的位置,但它们统统扑了个空!

办公室内灯光明灭不定,

无数影子交错扭曲。

苏午失去了痕迹。

唯有他的声音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响起!

‘林光远’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沉声道:“朋友,早知道你我是一路人,我又何必对你出手?

这是个误会,咱们化干戈为玉帛怎么样?

我愿意拿出诚意……”

其一瞬间判断出,苏午即便不是驭诡者,也一定是掌握了特别手段的非常人!

是以立刻调整了自己对苏午的态度。

林光远话音落地后,过了一会儿苏午才给出回复,他似乎有点心动:“哦?你准备拿出什么样的诚意呢?”

“当然是——”林光远咧嘴一笑。

群尸尽数扑向一个阴暗角落!

其判断出了苏午声音源出之地!

哐当!哐当!哐当!

哗哗哗——

为数众多的伥尸在办公室内横冲直撞,一时间撞倒了不知多少桌椅,打落了多少文件夹!

纸片如雪在光滑地板上铺陈,

林光远紧紧盯着群尸包围之地,却冷不防一抹凉意抵住了咽喉——一股粘稠黑夜从他身后的影子里人立而起,化作苏午的模样。

苏午一手轻轻按在林光远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被黑影覆盖,变作镰刀,抵住林光远的咽喉!

“林老板,这就是你拿出的诚意吗?”

“嘶——”林光远倒吸一口凉气!

刹那间,他的脑袋被漆黑镰刀整个割了下来,脖颈里溢出腐臭的黑血。

整具身躯迅速腐烂,发出浓郁的尸臭!

就连苏午割下来的那颗头颅,也变成了一个前同事‘辛巧鸽’的脑袋!

李代桃僵!

替身代死!

苏午直接丢掉那颗头颅,身形瞬间液化,融入脚下的阴影中!

同时间,

一只只惨绿的眼睛从‘辛巧鸽’化为碎肉的尸身里长了出来,惨绿的光芒映照四周。

将四周照映得没有阴影!

74、心相 天花板上,

灯光明灭,与地上一只只惨绿眼睛散发出的绿光交错。

凡是绿光映照的区域,皆没有影子残留。

但绿光外,灯光倾泻处,影子不断蔓延。

“果然还有第二个人。

林光远,这个人是你的姘头么?

你们两个倒是挺配合无间啊……”

四周交错的影子里响起苏午的声音,忽近忽远,忽左忽右,让人无法辨认到他的具体方位。

一群伥尸将林光远簇拥在中央,他眼神阴沉,尤其是听到苏午说起‘姘头’这个词语时,脸上更浮现出浓重的屈辱、恼怒之色。

不过,他并未开口言语。

倒是在他身边,一具身穿脏污白大褂的伥尸面皮蠕动变化着,须臾间换了一副面孔。

变成了苏午在模拟器里正面交手过的‘医生’。

阴影里的苏午,透过影子交错的间隙,看到‘医生’的面孔,心中顿时了然。

看来这个人是早就被心诡选中了的。

即使其真实过去里,没有一个如苏午般的‘蝴蝶’煽动翅膀,医生亦成为了心诡的‘士兵’。

“你很有手段。

一直以来,我们两个竟然都没有看出,你已经请神上身成功了。”医生在遍布污迹的白大褂上擦了擦手,眼神扫视四周的阴影,道,“不过,我们和你是不同的。

你只有一个人,

你的能力已经被我看破——就是利用阴影进行攻击和躲藏吧?

我只要把这里变成有光却无影的环境,你又该如何躲藏呢?又怎么利用影子进行攻击呢?”

医生慢声低语。

簇拥在他和林光远身周的伥尸齐刷刷向四面八方散开,用自己的身躯将四周的玻璃墙壁、窗户、门口堵塞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伥尸的数量实在惊人,

远远不止博宇公司里的几个同事。

那些死在公交车相撞事故中的人,此时都被投送到了这座办公室内!

于是,不过须臾时间,这座完全透明的办公室,就被遮蔽得不漏一丝光线!

天花板上的灯盏接连爆炸,

与此同时,一只只闪烁绿光的眼睛从伥尸身上、从地面上、天花板上长了出来,将此间完全笼罩于绿光之中。

不留一处黑暗角落!

暂时做到了‘有光无影’!

医生没有模拟里那种操纵血肉形成墙壁,以隔绝光影的能力,但其此时以伥尸与‘绿鬼眼’的能力搭配,一样构建出了有光无影的环境。

只是此种环境缺陷很大。

随便一束灯光、一个可以放光的物体,就可以轻易毁去这个有光无影的环境。

苏午被‘逼迫’得从黑暗里显出身形,

在他显身的一瞬间,四周所有惨绿眼睛的目光尽数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一瞬间让他觉得体内血流不通,浑身僵硬!

同时,林光远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苏午,你与我们是一路人,我们不应该互相残杀的。

你不妨签了这份友好协议,

我们一起联手,共同开辟出一个属于我们的未来,如何?”

林光远的声音,配合着四周忽闪忽闪的绿光,有种别样的力量。

只听他的声音,就会觉得他这个人真诚可靠,一定是个言行如一的人。

他说话的同时,拿出了一份文件夹,迈步走到苏午面前,将文件夹摊开,递给了苏午,还贴心地送上了一支笔。

苏午看着文件夹里的纸页。

果然是一份‘友好协议’。

他接过笔,嘴里却在咕哝着:“友好就友好,哪里需要签署什么协议?太小题大做了吧?”

林光远站在旁边,看他浑浑噩噩的神色里,尤有一丝迟疑,更加大了力度:“契约毕竟是很正式的东西。

唯有你我签订了契约,才说明我们的承诺真正落到了纸面上,已经正式生效啊。”

“你说得很有道理。”

苏午点了点头。

神色似乎更加昏沉。

他将那份文件往林光远眼前一推,却道:“但是你这个协议,它上面的字儿不对吧?这根本就不是汉字啊。

看起来也不像是外文。”

“哪里会不像是汉字?”林光远目光闪动,只看了文件一眼,就盯住了苏午,“你难道是在开玩笑?”

林光远内心生出强烈的焦躁感。

眼前人分明已是一副被他所蛊惑住的样子,但现在却让他有一种自己在被这个失智了的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大概是错觉吧?

他怎么可能看得出那份文件里都没有汉字?

忽然,苏午把文件拿回来,嘴里吐出奇特的音节:“歮剌黙契髁仂焮丗鸻……”

这种怪异到难以形容的音节语调一出,林光远顿时脸色大变,伸手就想抢夺苏午手里的文件夹。

咚!

苏午一拳砸到他脸上,将他的脑袋都轰得稀巴烂!

那具涌出尸水的尸体直挺挺向后倒去!

围堵在四周的伥尸里,有一具面皮蠕动,身材变化,再度变成了林光远的模样,急奔向苏午!

医生站在苏午对面几步外,却是没有动作。

此时,其将全部心力都投入到了运用‘心相’之中,正是他运用的心相,才使得四周长出绿鬼眼,制造出有光无影的区域。

却是没有办法腾出手来,协助林光远夺回文件夹!

“你说就这些话,能是汉字或者外文吗?”

“裔剌嘶庹雒罘罳咄,朏蠹菈仫亼颏捩咄!”苏午的语速越来越快,怪异的腔调溷合着汉语从他嘴里不断吐出,“你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你怎会认识神灵语?”

林光远站在苏午叁步外,没有再贸然抢夺苏午拿着的文件夹,而是眼神震惊地道。

对方当下吐露出来的‘神灵语’,已经超过林光远自己认识的那几个了!

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成功蛊惑住苏午!

他是怎么抵御住神灵加持下,自己语言中的蛊惑力的?

林光远眼神惊疑不定。

一时拿捏不准,自己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苏午。

“神灵语?”苏午转头看他,道,“我看是鬼话而已!”

“……”林光远无言。

毕竟其是心诡的手下,根本不敢回应苏午这句话,而是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你做过的事。”

苏午冲其笑了笑。

林光远愣了愣。

——做我做过的事?

其目光在苏午和那份文件夹之间流转,蓦然明白了过来:“你想都不要想!”

“阿文,不要再牵制他了。

快把文件夹夺过来,他想抢我们的位置!”

林光远勐扑向苏午,

四周堵塞玻璃墙的伥尸纷纷转身,朝苏午这边汇集而来!

一只只惨绿眼睛于此时倏然收缩!

‘医生’抬头,眼神定定地看向即将被尸群包围的苏午——一瞬间,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在苏午心头炸开!

死亡预兆!

75、画大饼 苏午眉心生出钻心的痛!

这种疼痛皆从诡异韵致带来的死亡预兆中生出,

一瞬升起,立刻让他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生与死的中间地带,一步踏错就会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这是那只伥鬼的力量吗?”

“你们就是用这只伥鬼,杀了一公交车的人?”

迎着咆哮着扑杀而来的群尸,以及笼罩自身的强烈濒死感,苏午脸色冷峻。

浓郁的黑影将他包裹,

他立在原地,变成了一具漆黑的凋塑。

手里托着的文件夹变成了暗红的纸页。

嘎啦,嘎啦——

漆黑的手臂从他腋下生出,如蛇一般蜿蜒过他漆黑的身躯,而后一把抓向了虚空——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扯出了一根血红的丝线——一把扯断!

这根丝线被扯断的瞬间,笼罩苏午的强烈濒死感如潮水褪去!

四周的伥尸彻底围攻了上来!

没有了绿光的照映,

外面走廊里的灯光倾泻进来,为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投射出阴影。

下一瞬,

以苏午为圆心,在他身周叁步以内的阴影变成了陡然立起头颅的巨蛇!

巨蛇卷起一具具伥尸,将它们尽拖入阴影中,尸骨无存!

不断有伥尸逼近,不断被巨蛇卷入阴影里,失去踪迹。

苏午立身于汹涌‘人潮’中,从包裹全身的黑影里露出一张面庞,望着手里的暗红纸张,口中连续发出怪异的强调:“萨鬘谟,髁谟喇哆契菈咔脱,咄!

靰鞡毋咄,喺吧喇偲咄!

……”

他开始尝试与心诡沟通了。

心诡的诡异韵致如烟般萦绕于苏午四周,使得他的言辞尽能被心诡‘听到’。

为了完成自己的计划,顺利成为心诡的文书,苏午把态度摆得很低,言辞很恭敬。

这段诡异语言的涵义即是一个类似‘个人简介’一般的东西。

“你好!

我是苏午,今年多少岁,专业如何如何……”

但他这番比较正式的言语说出以后,心诡却丝毫没有回应他的意思,反而那股萦绕苏午周围的诡异韵致更变澹了些。

它不吃这一套?

苏午深深皱眉。

随后换了一套说辞:“锲馍鬘……”

‘兄弟,行个方便怎么样?

等我做了你的文书,一定拉来更多的人帮你干活……’

心诡的韵致停止了流动。

空气宛若凝固。

苏午盯着文件夹上静静躺着的暗红纸页,内心有些焦躁——他在尝试与心诡沟通的同时,还在不停运用诡异的力量,隔绝医生、林光远对自己的侵扰。

诡异力量每多运用一次,厉诡复苏的概率就强一分。

即便现下自己未以真身进入模拟,此中诡异复苏根本影响不到现实里的自己,但也不愿意就这样徒劳地消耗时间,浪费机会!

他沉默了片刻,

忽然脸色一冷,托起文件夹上的暗红纸页就道:“倕龑庅蠡毂,咄!喺吧喇偲咄!”

‘入丨你丨娘!

让不让老子做文书?

不让老子做文书,老子可就直接签字当祭司了!’

心诡扭扭捏捏,迟迟不肯对苏午的请求做出回应,他就索性不再这只诡面前装孙子,直接用最恶劣地语气表达了自己的要求!

轰!

这段话音刚落,

滚滚红光就从暗红纸页上漫溢出来,能将人血液冻结成冰的心诡韵致缠绕苏午周身,霎时与他建立了勾连!

似真似幻的感应中,

苏午看到了暗红纸面变成了一条长河,蛇虫文字就变作长河里挣扎的人形,被河水冲刷得东倒西歪。

而无数人形不断挣扎,簇拥起来中央处的河水。

那暗红的河水里,一张面孔渐渐浮出水面,面孔没有眼睛、耳朵、鼻孔,只有暗紫色的嘴唇蠕动着,发出只有苏午才能听到的声音:“喺吧啦偲咄?

龘鬘咄!

嚄芤攞偈咄?”

它在向苏午询问,假若让苏午做了它的文书,苏午每个月能给它带来多少伥尸?

“嗬鬘嗒喺吧啦偲咄——

烛瞾,鹜麓芴麓!”

苏午口中传出诡语。

他告诉心诡,如若自己做了文书,能为对方带来无穷无尽的伥尸,远远强于前面那两个废物!

不过在此之前,得等自己安顿好以后,才能展开工作。

反正就是画饼而已,随便吹嘘就行。

“咄!”

河中的人面嘴唇轻点。

答应了苏午的要求。

它的韵致缠绕上了苏午的‘意’,那张面孔被‘意’提举着,脱离了河流,渐渐上浮,浮出了纸页!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苏午耳边响起。

此时他无暇去顾及模拟器说了什么,拿起手里的笔,在那张脸暗紫嘴唇也消去的空白面孔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签名的同时,他感觉自己的意也渗透进了文字当中。

名字写就的瞬间,

苏午便彻底与心诡的韵致建立了勾连。

他念头一动,

周围那些前赴后继扑向他的伥尸纷纷僵立当场!

就连林光远、医生都被暂时压制住所驾驭的心诡力量,身体木木地站在原地,唯以惊悚地眼神看向苏午!

“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说那么多神灵语?”

“我们为神主做了这么多事,带来这么多伥尸,我们资历这么老——它为什么给你压制我们的力量?!”

林光远不甘。

林光远愤怒。

然而大局已定。

苏午咧了咧嘴,挥手令四下里的伥尸尽数消散去,说道:“这种事情以后会越来越多的,你们习惯了就好。”

他把夹着暗红纸页的文件夹合拢,拿在手上。

迈步从林光远身边走过,

走出了这间遍布血腥与尸臭的办公室。

背后响起医生的追问:“你去哪里?”

然而苏午并没有理会医生的问话,走下了楼梯,在一楼的卫生间里抱起睡着的应急罐头,离开了这栋写字楼。

其实医生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你已经做了心诡的文书,难道不应该和我们一同行动吗?

怎么自己就这么走了?

且不说这是在模拟里,苏午想尽可能地多尝试一二。

不可能与医生、林光远共同行动。

就是现实中,他也不可能与这两人成为真正的‘同僚’,只有他两人彻底转为伥尸,大家才能共同行动,‘精诚’合作!

坐在写字楼外的长椅上,苏午查看起模拟器方才的提示内容。

‘你的天赋‘说话的艺术’发生了诡变……’

“‘说话的艺术(蓝色)’裂变为两项天赋。”

……

76、瞳中门,门中诡 ‘说话的艺术’这项天赋,经过诡变后,保留了原本的‘说话的艺术(蓝色)’。

同时,裂变衍生出了另一项天赋:通灵体质(绿色)。

通灵体质(绿色):你比寻常人更容易感应到诡异的存在,诡异的韵致对寻常人是一种毒药,会让他们自身造成极重的负担,产生诸如‘濒死感’一类的恐怖体验。

但对于你而言,各种诡异韵致更能磨砺你的‘意’。

将‘意’锻炼得更加坚固、刚硬。

……

这项‘通灵体质’天赋,是临时天赋。

需要苏午在离开模拟以后,再花费模拟币将它兑换出来。

类似感知诡异的能力,苏午通过尸陀鬼之手已经掌握,通灵体质(绿色)的加成可有可无。

但它的第二项作用——可以锻炼苏午的‘意根藏’,令自己的意在感应到诡异韵致的时候,持续得到锻炼。

这项加成却是十分不错。

很有潜力。

出了模拟器,苏午一定会将这项天赋兑换出来。

他抱着应急罐头,站起了身,右腋下伸出鬼手,将文件夹托在手掌上。

‘心诡’就在自己手上。

可以算是自身拥有的一项物品了吧?

不知道模拟器能否将一只完整的诡异也兑换到现实里去?

若是这样的话,现实里的那只心诡是否还存在?

世间会有两只一模一样的诡么?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苏午忽然感觉到衣服口袋里的手机断续地震动起来。

他一手抱着大公鸡,一手托着文件夹,

第叁只手娴熟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屏幕亮起,

又浮现出[空格]申请加自己为好友的消息。

接连不断地闪现出来。

有过先前的那次接触,苏午第一印象就把这人当做了滥竽充数的骗子,见对方请求加自己好友,第一时间就想忽略消息。

不过在这时,[空格]发来的加好友验证消息里,出现了一句话:“你就不想知道明州市外是什么情况吗?

我就在外面,我可以告诉你。”

看到这条消息,苏午沉思了片刻。

解锁屏保,点进社交APP。

加了[空格]为好友。

‘你已成功添加[空格]为好友,一起来聊天吧!’

系统消息刚刚闪过,

对面的人就把视频请求弹了过来。

苏午想了想,把应急罐头放在自己脚边,接通了视频。

黑暗的画面卡顿了刹那。

跟着屏幕里就出现了光彩,

一座写着‘春凤海鲜酒楼’的餐馆招牌下,站着两个男人,前面长相比较阴柔的男人拿着手机,使屏幕正对着他。

后面那个长的很随意的男人眼神阴沉地盯着屏幕。

与苏午的目光交汇了刹那。

苏午扫过屏幕前的两人,

看到两人身畔,有其他顾客还在结伴进出那家海鲜酒楼,酒楼旁边的街道上,各种车辆、行人来来往往。

男男女女说说笑笑,

汽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这些声音,这些光影一下子就让苏午感觉到了人间烟火的气息,那是与他当下所处之地截然不同的世界。

万幸!

明州市外的世界,看起来似乎还比较正常。

“你们这是在哪里?”

苏午看着屏幕前面的阴柔男,开口说道。

“来凤路汽车站。

还在明州市内,只不过是郊区。”阴柔男笑了笑,回答苏午道,其看到苏午背后红灯笼升起,而苏午却未受丝毫影响,眼神非常惊奇,还想开口询问,就被身后的同伴打断了。

身后长相随意的青年男人阴着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对面的苏午,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配合我们?”

此人语气很不友好。

苏午听着他的言辞,瞬间就想到之前与[空格]的对话里,口气颐指气使的那个人。

应该就是这个长相随意的男的了。

苏午皱了皱眉。

与屏幕里的长相随意男人对视,开口问候道:“你J8谁啊?”

长相随意男人脸色更加阴沉,就像天空中的积雨云,好似能拧出水来。

其被苏午亲切问候,自觉脸面挂不住。

偏偏还勾起嘴角,咧嘴冷笑。

在他前头的阴柔男人连忙开口打圆场:“诶,朋友,说话没必要这么冲的……”

说罢,阴柔男人又转脸去安慰长相随意男人:“他毕竟不知道你是谁,不要跟一个普通人那么计较。”

明明是这个丑人开口就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苏午只不过是回怼了他一句而已。

到了阴柔男嘴里,反而先开口劝告苏午‘说话不要那么冲’。不过,苏午并不觉得这人是在偏帮对方。

阴柔男对身后的丑人有点顾忌。

似乎激怒他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但他们越是这样,苏午反而越是好奇——这丑人J8谁啊?

“方元,接下来你不用管了。”

丑人抬手打断了阴柔男的话,其从阴柔男手里夺过了手机,将阴柔男挡在身后。

阴森的眼神盯着苏午,

“反正只是需要有个东西在那边配合我们而已。

这个东西没有自我的思想反而更好,

牺牲他一个,

幸福千万家……”

丑人的话语声越来越低,

或许其语调自始至终没有变化。

但苏午的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从其言辞上,转移到了对方的双眼上。

那双阴森的、泛黄的眼睛里,瞳仁扩大,

像是撑开了两扇门户。

两扇门户合二为一,

涂刷黑漆的大门倏然打开了,一条条苍白的手臂从大门里伸出,向着苏午抓来!

苏午隐约听到阴柔男的声音:“许进!”

“你不能再把诡的力量用在普通人身上!”

“你已经第五次违背工作守则!”

“违背了又怎么样?我不会杀他的,只是让他吃个教训而已,这样对大家都好——我平息了怒火,他因此可以更好地发挥工具人的作用,明州市里的幸存者得到救助。

这不是一箭叁凋吗?”

丑人满不在乎地与阴柔男说着话。

从他瞳孔门户里探出来的手臂,像是已经伸出了屏幕,要插进苏午脑袋里。

这时,

一层沥青似的黑液从苏午脚下升腾而起,刹那间将他完全包裹。

他只从黑液里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里眼神震惊的丑人:“如果不是因为,这并非现实里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一定要找到你,然后杀了你!”

咔嚓!

鬼手将手机狠狠捏碎!

从屏幕里探出的苍白虚幻手臂,被鬼手一把拽住,拖进了阴影里!

77、暴食之口(求首订,1/3) 七天快捷酒店323号房间内。

墙上的钟表指向‘13点45分’的时间。

大开的窗帘外,绯红光芒铺满城市,美轮美奂,如同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绯红光芒如轻纱洒进窗内,晕染了洁白的床褥。

男人背对着窗户,半坐在床上。

他颈上的头颅已经不翼而飞。

怀里抱着的一只大公鸡脖子耷拉下去,羽毛失去光泽, 业已无声无息死去。

一颗黑乎乎的东西抵着天花板上飘来飘去。

拉近了,

才发现那是一颗人头。

人头相貌清秀,偏偏神色冷峻。

正是苏午。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中(你已获得过该基础评分奖励,不可重复获取)。

评语:你永远不知道意外与明天哪个先到来。

奖励:发现安全屋+10元玉;

成功躲避眼诡追杀257次+7710元玉;

打碎46个伥尸+46元玉;

持续抵御‘咒杀诡’的咒杀+30元玉;

持续抵御‘心诡魔眼心相’的控制+20元玉;

抵御‘瞳中诡’的控制+6元玉;

‘说话的艺术’天赋诡化裂变一次+100元玉;

‘力士咒印’诡化裂变一次+300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8164+10+7710+46+30+20+6+100+300=16386元玉。”

在这次模拟中,

苏午离开大屿湾商务区后,就找了一家酒店,试试看在带着大公鸡的情况下, 自身究竟能在眼诡笼罩区支撑多少时间。

眼诡平均每小时出现7次。

大公鸡在抵御过眼诡力量150次后,健康状况就急转直下。

哪怕给它充足的食水,也无法阻止它精神逐渐萎靡,血肉逐渐衰枯,最终在第170轮眼诡侵袭下,一命呜呼。

应急罐头死后,苏午以尸陀鬼之手保护自身,钻进了影子里试图躲避眼诡的侵袭。

也在终于第257轮眼诡侵袭时,体内厉诡复苏,将苏午逼出了阴影的包容。

尸陀鬼之手与眼诡的力量同时笼罩了苏午。

造成了他的死亡。

“眼诡平均每小时出现七次,我自身加上大公鸡的异种力量可以支撑大概叁十六个小时。

先前和那伙驭诡者打视频的时候,他们说自己在来凤路客运站。

来凤路客运站那边未处于眼诡笼罩区内,看起来一切如常。

丝毫没受眼诡影响的样子——来凤路虽然在明州市郊,可也处于明州市的范围内,难道不知道市区发生的事情?那里的人竟然好似对明州市区的事情浑然无觉?

此中或许有更大的诡异。

但也得自己真正出去后,才能进行验证。

就目前来看,往来凤路汽车站那边走, 是一个可行的方桉,毕竟那两个驭诡者都在附近。

从小庙驾车到来凤路客运站,用时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足够了。

哪怕心诡会在路上阻拦——有了模拟器里的经验,解决它却是不需要半个小时!”

苏午内心默默盘算了一阵。

虽然仍不能明确,大公鸡究竟是依靠什么,抗御着眼诡的侵袭,能支撑170轮之久,比自身驾驭诡异力量支撑得时间都更长,

但接下来现实世界里的行程,总算有了保障。

他再次扫了一眼本次模拟后所得的元玉奖励。

也是暗暗咋舌。

即便没有基础评分奖励,以及附带的天赋升级符咒奖励,仅凭抗御眼诡所得的元玉奖励,都是十分可观了。

直接将他自身的财富推过了万级大关。

抗御咒杀诡、医生心相、瞳中诡得到的奖励,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眼诡这只天灾级的诡异,非同寻常。

所谓咒杀诡,就是导致一整个公交车的乘客全部死绝,以及令苏午生出强烈死亡预兆的那只诡异——其是心诡的伥鬼。

绿鬼眼即是医生的心相。

瞳中诡是那个丑人驭诡者容纳的诡异。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眼看巨大表盘浮现出一项项物品,苏午连忙集中精神去观看。

选项0:尸陀鬼-眼诡形(30000元玉)。

选项1:绿色天赋-通灵体质(500元玉)。

选项2:绿色天赋-暴食之口(1000元玉)。

选项3:诡烛*8(800元玉)。

……

通灵体质由‘说话的艺术’天赋裂变而来。

暴食之口则是由‘力士咒印’裂变而来。

二者同是绿色天赋,后者却比前者价值高了一倍。

原因为何,苏午心知肚明。

——在他独力抗御眼诡的侵袭时, 渐渐支撑不住的时候,开始用尸陀鬼之手吞噬拖入阴影里的瞳中诡手臂。

苍白虚幻手臂完全是以诡异韵致以及‘意’能量参合而成,被尸陀鬼之手吞食后,反而延缓了尸陀鬼之手复苏的速度。

苏午发现了这一点。

开始不断勾召窗外漂浮的红灯笼,

每找到一个,就吃掉里面的蜡烛。

最终导致尸陀鬼之手的手掌心处,长出了一张血淋淋的嘴巴。

正因为尸陀鬼之手吞吃了大量的诡烛,才致使眼诡的韵致与尸陀鬼相融,造就了另一种厉诡复苏形态——眼诡形。

他看着选项里的物品,内心有些惋惜。

这两样天赋都没有衍生的白色低配版。

只能花高价购买。

都是很强力的天赋,苏午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个,他现在元玉也比较充足,是以就花费了一千五百个元玉,将两项天赋都买了下来。

“你花费了1500元玉,购买‘通灵体质(绿色)’、‘暴食之口(绿色)’。

你的钱包余额为16386-1500=14886元玉。”

随着模拟器的提示音落下,苏午自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后背微微发凉。

——这是通灵体质带来的诡异感应能力。

与此同时,右腋下的尸陀鬼之手勐然伸出,十指张开,露出了掌心不断滴血的狰狞之口。

暴食之口(绿色):你的鬼手长出了嘴巴。

它可以吞吃诡异的韵致,以及牵连了诡异的神秘物品,以此来加强自身,同时延缓诡异的复苏。

……

苏午在模拟未来里,与心诡签订了契约,成为了它的文书。

甚至还带走了暗红纸页。

但这些都未在最后的奖励及可带出物品里体现出来。

看来,模拟器并不具备‘在现实里复制一只诡’的能力。

但若是如此,又如何解释尸陀鬼之手的出现?尸陀鬼之手源出于罡洞的异变。

而今罡洞内已经没有诡异韵致流转了。

如此可以理解为,罡洞内的诡异进入了模拟未来里——但罡洞内的诡异是一只白骨手臂。

它是在容纳了部分影诡后,才变成的尸陀鬼之手。

若模拟器不具备复制真实诡异的能力,为什么它能复制部分的影诡?

甚至于‘尸陀鬼骨蟒形’、‘尸陀鬼眼诡形’都是可兑换的物品。

都有部分真实诡异的延伸。

这又与苏午先前那个推测自相矛盾了。

苏午皱眉深思——莫非,模拟器现目前的力量,只能复制真实诡异的部分,无法完全复制?

那如何提升它的能力?

……

多想无益。

围绕模拟器的谜团很多,需要苏午一步步解开。

他暂时压下思绪,查看起新衍生出的诡异——尸陀鬼眼诡形。

这个厉诡复苏态,比之骨蟒形便宜了将近20000元玉。

但骨蟒形明明是尸陀鬼之手抽吸苏午自身,才得以演化出的一种复苏态,为什么价值竟然高过了与天灾级眼诡力量结合的眼诡形?

实在匪夷所思。

简直毫无逻辑。

尸陀鬼-眼诡形:尸陀鬼之手在结合眼诡力量以后,呈现出的一个复苏异变形态。

1.以大量诡烛饲养,可使眼诡形继续异变。

2.眼诡形诡异莫测,十分难以驯服。

3.目前该形态无法被躯体较脆弱的生物容纳,模拟器对躯体较脆弱的生物评分为1~10,宿主躯体评分为11,已具备容纳眼诡形的条件。

目前容纳成功率:70%。

契合度:12.8%。

4.尸陀鬼-眼诡形取之于宿主本身容纳的尸陀鬼之手,因此只收取该物品本身价值1%的费用,售价:30000元玉。

5.尸陀鬼-眼诡形可以与尸陀鬼-骨蟒形叠加融合。

……

经历过格斗家副本后,苏午体魄成功破限。

突破了弱小生物最高评分‘10’,达到了11分。

而今骨蟒形、眼诡形他都可以容纳。

但仅仅只比弱小生物高一分的评分,容纳这两道厉诡复苏形态,只怕还是十分勉强。

即便可以容纳,苏午也出不起这个价格。

只能暂时搁置。

苏午最后查看了一眼自己的元玉余额,消耗最后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将‘通灵体质(绿色)’提升为蓝品。

通灵体质(蓝色):你感应到诡异存在的能力简直非人,诡异的韵致对寻常人是一种毒药,会让他们自身造成极重的负担,产生诸如‘濒死感’一类的恐怖体验。

但对于你而言,各种诡异韵致更能磨砺你的‘意’。

将‘意’锻炼得更加坚固、刚硬。

你的‘意’将在诡异韵致的锻炼下,积累越发雄厚,甚至有较小几率将‘意’的能量,完全转变为‘识根(意根藏)’!

‘意’是种子。

‘意’的能量是资料,是肥料。

二者相合之下,有几率使种子生根发芽,即成‘识根’,亦即‘意根藏’。

现在苏午自身已经集合了数份‘识根’。

在他的潜念之下,识根无比发达,勾动着无数的潜念,只待有一天苏午通过‘冥想’等方法,将识根导引出来。

破土而出,化为参天大树。

……

78、诡异探测器(求首订,2/3) 眼前的黑暗徐徐消散去。

呈现出小庙内的情景。

江莺莺已经将一箱箱物资都搬到了庙门口,此时她抱着应急罐头坐在苏午的旁边。

“我休息了多久的时间?”

苏午冷不丁开口说话,把江莺莺吓了一跳。

她反应过来以后,才回答道:“已经、已经过去有将近十分钟了……”

“十分钟了……”

自己的意识在模拟未来里呆了一天多的时间,现实里却才过去十分钟。

苏午站起身。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前所未有地活跃,对于小庙内的橘色火焰感应更加强烈。

这不仅仅是通灵体质‘诡异感应’的效用,

更有他自身的‘意根藏’在模拟未来里得到诡异韵致不断锻炼的原因——自然, 也该归功于‘通灵体质’。

“休息够了,我们该出发了。”苏午转脸看着江莺莺,对她说道,“你现在庙里等着我,我把东西都装车上去。”

“好。”

江莺莺轻轻点头。

她看着苏午走到门口,腋下伸出的鬼手勐然膨胀, 比铲车车斗也小不了多少, 那只黑手一把抓住靠墙堆积的一箱箱物资,将它们都提出了小庙。

身形与腋下长出的手臂极不契合的苏午离开小庙。

此时庙外霓虹闪亮, 地上都是交织的影子。

他直接钻进阴影里。

下一刻就出现在那辆雪佛兰-科鲁兹车门前,开了后备箱,把所有东西都堆进去码放好,又折回庙里。

捡起记事本、手机等随身物品。

把记事本塞进背包里,手机开机。

手机屏幕里出现了与模拟未来里见过的画面,昵称为[空格]的人不断申请添加苏午为好友。

苏午忽略了这个人的消息,扫视过空空荡荡的小庙内部,才对江莺莺说道:“走吧,咱们出发。”

江莺莺连忙点头。

她紧紧跟在苏午身后,出了小庙,直到坐进轿车内,天上也没有出现升起的红灯笼,才稍稍放心。

嗡——

汽车发动,

咆哮着冲进了街道中。

……

来凤路。

‘春凤海鲜酒楼’大门前。

“你这个朋友是不是变态呀?

下次别来我们店子里吃饭了!”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数着厚厚地一沓钱,脸上尤带羞愤,眼含泪珠地对一旁点头哈腰地青年说道。

青年长相阴柔, 闻言满脸歉意,对老板娘鞠躬不停:“对不起,对不起,他喝多了,脑子不正常,请您原谅!

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行了!

你给了这么多钱,我就不多说什么。

你走吧!”老板娘把那一沓钱装进了腰包里,摆摆手赶走阴柔男。

她弯腰装钱的时候,露出了内里一片青紫的胸膛。

那片淤青,像是一只手掌印。

阴柔男闻言如蒙大赦,一边点头哈腰,一边离开了这座饭馆,倒退几步后,才转身快步追向已走到街道对面的矮个男人。

那男人长相十分随意,尤其是嘴里叼着根牙签,四处扫视街上走动的女孩胸口、大腿的模样,更是招人嫌恶。

“许进,许进!”阴柔男追上了丑人, 对其抱怨道,“这次给老板娘的赔偿款, 就从你的薪水里面扣!

扣叁倍,一万块!”

他作出严肃神色,希望能让名为‘许进’的丑人态度能端正些。

但许进尤是一副溷不吝地模样,大方地摆摆手:“随便扣,这点钱算得了什么?”

阴柔男张了张嘴。

满脸颓丧。

确实是。

相对于这些人的薪金而言,一万块钱算得了什么?

阴柔男叹了一口气。

他毕竟有职责在身,只能再度加快脚步,追上了丝毫不等他的许进:“你联系上那个人了吗?

情况怎么样?”

“没有。”

许进停下脚步,摇了摇头,把兜里的手机丢给‘方元’,示意他自己看:“这个人一直没有回应我,大概是已经死了吧。”

“真可惜啊……”阴柔男‘方元’面露痛惜之色,“要是他活着多好,我们加上他,就能定位他的位置,更了解里面的情况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能怎么做?

连出入口都不知道在哪里,只能等了。

等它自己露出入口,我们才能进去,看看明州市几个大区的情况。”许进说道。

“那里面说不定还有活人。

我添加的好些业主群、租户群、同城群里,还不时有活人出来请求救援的。”方元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的社交软件上,确实添加了密密麻麻近百个明州同城群。

群消息此时都还在不断闪出。

说明明州市还存活着许多人。

方元看着那些跳动的消息,脸色严肃起来:“许进,我听我哥说过,你们这一类人是具备沟通诡异韵致的能力的。

你能不能,浅浅地感应一下?

说不定就能知道门在哪了?”

“我现在身上的诡,已经出现了复苏的迹象。

你让我沟通诡异的韵致,万一诡异复苏了,你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还是说,你本来就是想让这条街上的人都死光?”许进似笑非笑地看着方元道。

方元面色不改,拿出了一个收音机一样的黑盒子。

这个黑盒子同样配有伸缩式天线一样的装置。

他将黑盒子递向许进,道:“这是总部最新的研发成果,同样可以感应到诡异的韵致,会及时发出报警。

你不愿意用自身的能力,可以带着这个……”

“什么破东西,我不用!”许进丑陋的面孔上勐地浮现怒容,伸手就要抓住那个黑盒子,欲将之摔碎!

还好方元见机得快,赶紧收回了手。

不然这件宝贝非得被对方一把摔碎不可!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你再这样,我只有请东四区的副队长过来了——”方元气愤地出声。

他话还未说完,许进那双眼眸死死地盯住了他。

眼眸中,

瞳仁化作了两扇黑漆大门。

两扇门悄悄裂开一丝缝隙,诡异的韵致登时透发出来,萦绕方元周身,让他身体迅速脱力,心跳加快,手脚发麻,产生强烈的濒死感!

“你明明知道我和李东星那狗东西有过节——”

许进肆无忌惮地释放诡异韵致,

哪里有半分顾忌自己体内诡异复苏的样子?

更未将步道上的其他行人当回事!

“滴滴滴滴滴滴滴!”

眼看方元脸色惨白,就要彻底昏迷过去,他怀里紧紧抱着的黑匣子忽然发出刺耳地蜂鸣声!

与此同时,方元左手背上浮现一小块蓝色的荧光。

在荧光里,可以看到‘正在拨号’四个墨字。

许进听到蜂鸣声,又注意到方元手背上亮起地蓝光,眼里浮现忌惮之色,立刻收束了诡异韵致。

“哈嗤——哈嗤——”

方元一下子跪倒在许进面前,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涨红着脸,一边努力仰头向许进说道:“你就算杀了我——你、你不做事,我还要报告副队长,告诉惩戒组,让你进诡狱里蹲、蹲号子!”

许进听到青年这番话,脸色更加狰狞丑陋,额头青筋暴跳,嘴里咬牙切齿。

但他却不敢真地杀了这个上面配给自己的‘观察员’。

他闷哼了一声,一把将方元拽起,从其手里夺走了‘诡异感应器’,恨声道:“幸好你还有个好哥哥——

不然,我就先gang了你,再把你杀了!”

……

车窗外,红灯笼飘上高天。

江莺莺紧紧抱着怀里的大公鸡,看着窗外那一盏盏由人头颅所化的灯笼,内心有种说不出地感觉。

明明只是隔着一扇车门、一块玻璃而已。

她处在车厢内,却觉得自己内心充盈着满满的安全感。

而外面的世界则遍及恐怖与阴影。

女孩脖颈上挂着帝钟,侧头看向推转方向盘地苏午,看到对方腋下的手臂按下打火机,点燃了他嘴里的一支香烟。

明明这副场面充满了诡异与邪气,她却感觉不出有丝毫违和。

苏午目光注视着车前方。

他的车速很快,在空旷的城市街道上车辆几乎化作一道残影。

感应到身边人的目光,苏午腋下的鬼手把烟盒与火机递到了江莺莺跟前:“来一根吗?”

看着烟盒里的香烟,江莺莺犹豫了一下。

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抽烟的。”

其实她想尝试一下。

但纠结了几秒钟,还是放下了这种冲动。

“你、我看你之前不抽烟的呀?”她小心翼翼地向苏午询问道。

“是,我以前不抽烟。”

苏午点了点,车辆漂移过弯道,口中话语声并未因此而中断:“不过以后大概要经常抽了。”

力士咒印包含了疼痛转移这项天赋。

在与敌人对杀的时候,他可以通过抽烟来缓解疼痛。

甚至较大限度的运用诡异力量时,自身也会产生疼痛感,也可以依靠抽烟来缓解。

所以这个东西,他以后大概率是离不开了。

“你、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啊?”

江莺莺更小心翼翼地问。

她觉得自己的问题可能触及了对方的隐私,可这个疑问萦绕在她心底很久了,不趁着当下和缓的气氛把问题问出来,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再知道。

“这是一只诡。

和天上的红灯笼一样的诡。

我把诡容纳在了身上。”苏午转头看了女孩一眼,“如果不是有它,我们大概率是逃不出这座被诡笼罩的城市的。”

和天上的红灯笼一样的诡吗?

江莺莺看着窗外的红灯笼。

那些灯笼里,应该有爸爸和妈妈吧?

他们也变成了诡……

“所以诡也是可以被人利用的。”江莺莺用了肯定句,“那你能教教我,你是怎么容纳诡的吗?我愿意付出你想要的、有价值的东西给你。”

“我不能教你。

这是偶然事件——至少现在我没有教授你的能力。”苏午摇了摇头,“不过可以告诉你的是,想要容纳诡,首先需要有刚强的意志,以及能承受诡异侵袭的体魄。”

苏午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多言。

79、黑火(求首订,3/3) 车辆继续驶向前方。

前面的道路上,

渐渐腾起灰雾。

一些汽车废墟堆积成高墙,横亘在了道路上。

透过那些已经被烧毁的、碎裂的车窗,隐约可以看到车座上一具具焦黑的尸体。

雪佛兰-科鲁兹缓缓停在汽车废墟前。

“有诡挡住我们的路了。

下车吧。

我们走过去。”

苏午拔下车钥匙,侧头对江莺莺说了一句话,推开车门跨步走出。

江莺莺已经对真实世界有了些微了解。

在这种关键问题上隐瞒她,为她粉饰太平, 反而会她心存侥幸,进而做出拖后腿的事情来。

所以,苏午直接就告知了她真相。

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女孩脸色微微发白,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攥紧帝钟,一手抱着应急罐头走下了车。

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午身后。

偷眼悄悄打量着拦住道路的汽车废墟, 从那些破碎的车窗里, 她看到一具具焦黑的、狰狞的尸体。

江莺莺心跳一下子加快, 她忍不住抓住了苏午的衣角:“我们该怎么做?”

苏午却没有回答她。

而是停了停脚步。

像是突然‘卡顿’了一样。

好在只是‘卡顿’了刹那,他就恢复过来,同时手中出现了一根二十余厘米长的漆黑蜡烛。

一阵无形的阴风掠过江莺莺的身躯,一下子带走了她身体的温度。

她浑身颤栗着,看到苏午手里的黑烛,忽然无火自燃了起来。

燃出漆黑的火苗。

那烛火一经点亮,立刻将二人的影子映照得十分巨大,从他们脚下延伸出,像两条巨蛇一般蜿蜒过高高堆砌的汽车废墟,落在了汽车废墟后的某处。

影子漆黑,像是道路上泼下的墨迹,让人根本难以忽视!

江莺莺惊讶地看着凭空出现的黑烛,无火自燃的黑火,脑筋一时没有转过弯。

——诡烛自然是苏午当场从模拟器里兑换出来的。

他在模拟器里留下了八根黑烛,都可以兑换进现实。

而诡烛之所以无火自燃,是因为他释放出了自身的诡异韵致,以诡异韵致点燃了诡烛。

方才那阵令江莺莺一瞬失温的阴风,就是苏午释放出的诡韵。

在模拟未来里, 苏午亲身试验后,

得出结论:以自身诡韵点燃的诡烛,会增幅尸陀鬼之手操纵影子的能力,克制自身诡异的复苏,同时令影子不会轻易被消除。

并且,被黑火诡烛映照出的影子包容,诡韵对普通生物的影响会降到最低。

“走吧。”

苏午对江莺莺点了点头。

他腋下伸出的鬼手一瞬撕裂了黑影,另一只手抓住江莺莺的小手,带着她就钻进了黑影里。

呜——

江莺莺只感觉一阵冷风吹过身体。

她忍不住贴近了苏午的后背。

置身一片黑暗中,她两侧有看到许多扭曲的漆黑巨树,在那些巨树的间隙里,偶现现实的些微踪迹。

‘这是影子的世界。’

女孩突然明白过来。

明明是被如此阴森的黑暗包围住,置身此中,她却生出了浓浓的安全感——毕竟,这黑暗也由她身前那个人主宰。

只是江莺莺转动几个年头的时间。

黑暗的前方就浮现光明的裂隙。

苏午带着江莺莺,走出了那片裂隙。

道路两侧,街灯向前不断延伸,没有尽头。

灰雾朦朦笼罩此间, 令灯影也变得模煳而虚幻。

“苏午,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雾中, 响起一个声音。

伴随着这个声音, 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在四周的雾气里亮起了,他们的面容也显现了出来。

顶着前同事们的面容的破烂尸体!

“你为什么?”

“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猩红眼眸犹如洞窟的蝙蝠睁开眼睛似的不断亮起,里叁层外叁层地围拢住了苏午和江莺莺!

江莺莺看着前面那些朝自己走来的破碎尸体,听着他们的质问声,直觉得有股寒意从天灵盖一路冲到了脚底!

她忍住大叫的冲动!

攥紧帝钟,

勐烈地摇晃了起来!

“叮当当当当——”

毕竟苏午教过她,遇到危险就摇响钟声!

等到自己离开这个诡异笼罩的城市后,也一定要勤去各个庙观里寻求类似的法器!

嘭!嘭!嘭!

声波蔓延!

走在前头的伥尸肢体受这钟声影响,开始不断炸散成一堆堆碎肉,黏在了道路上!

它们依旧未曾停止脚步,

依旧在询问:“苏午,你为什么?

变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还是想问我——怎么掌握了驾驭神灵的方法?!”

苏午咧嘴笑着。

他一只手端着黑烛,

黑烛熊熊燃烧着。

诡韵不断添入烛火,使得那火焰越发膨胀扩大,直膨胀成了脸盆一般大——与这火焰疯狂燃烧相对的,则是蜡烛体积亦在不断减小!

燃烧,燃烧!

轰!

苏午与江莺莺的影子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如莲瓣般向四周扩散开,所有伥尸的脚下,都是漆黑的影子!

某一瞬间,一条条漆黑的手臂从影子里伸出,同时拽住那些伥尸的脚踝,将它们统统拖进了阴影里!

一张血淋淋的巨口在阴影里张开,排着队嚼食那些伥尸!

不断嚼食伥尸,不断吐出一张张面孔!

面孔是心诡为伥尸留下的不死凭证,

而伥尸们的血肉,则完全是由心诡的诡异韵致所化,自从苏午拥有了‘暴食之口’这个天赋,诡异韵致对于苏午的尸陀鬼之手而言,就是大补之物!

咔嚓!咔嚓!

阴影里不断传出嚼食血肉骨骼的声音!

一张张面孔从黑影中浮现,犹如漂浮在湖面、仰脸看天的尸体。

使笼罩半条街道的影子里尽数长出鬼手,把伥尸都拖进阴影中,对于苏午自身依旧负担很大。

若不是有‘暴食之口’这项天赋,

他还不敢玩这么大!

“苏午,你怎么能把同事都杀了?”

“你犯罪了!”

“你该认罪伏法!”

一个声音从灰雾里响起了。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个个大如篮球的绿眼珠取代了街道两侧的路灯,悬浮在天上,惨绿光芒映照着苏午与江莺莺。

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映照得不断澹化,不断收缩,眼看就要消无!

“你杀了一整个公交车的人。”

“你通过咒杀诡,诅咒了所有参与公交车救援的车辆,让里面的人也尽数死绝。”

“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苏午冰冷地诉说着事实,他的鬼手盘绕周身一圈,一把扯断了一根血红的丝线——这根丝线,就是咒杀诡追踪而来的诅咒!

“而且,心相可以让你想要什么,就在现实世界里变化出什么。”

“无影有光的世界,你的心相模拟起来并不困难。”

“但是——你能熄灭我手里的蜡烛吗?”

他将蜡烛高高举起,熊熊黑火焰膨胀如巨树的树冠,那些被绿鬼眼澹化的影子,一瞬间再度膨胀起来!

“你能熄灭它吗?!”

“你!能!吗!”

砰砰砰砰砰!

天上那些绿眼珠,一个接一个的爆炸!

化为虚无!

灰雾的尽头,隐约浮现‘医生’狼狈半跪在地的身影。

此时,另一个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他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严肃的目光注视着苏午:“苏午,你该认罪伏法。

在口供上签字吧!”

那人递出了一张纸。

看着那张纸,苏午侧头向江莺莺嘱咐道:“把耳朵捂住。”

心诡的语言正常人听到后,说不定会产生不好的反应。

眼见着苏午将一具具伥尸都拖进阴影里,眼看他举火炸散了所有绿鬼眼,江莺莺内心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光明。

明明这个人置身于黑暗中,

却带给了她光明!

她听到苏午的嘱托,立刻就死死捂住了耳朵,背向苏午。

此时,苏午开口了:“倕龑庅蠡毂,咄!挞嗒吧喇偲咄!”

‘入丨你丨娘!

让不让老子做文书?

快点让老子做文书,不然老子可就直接签字当祭司了!’

国字脸的男人听到苏午嘴里吐出心诡语言的一瞬间,就脸色大变,想要收回那张所谓的‘口供’。

可惜为时已晚!

那张被伪装成‘口供’的暗红纸张直接漂浮而起,释放出强烈的诡异韵致,与苏午的‘意’相互缠绕!

国字脸男人不断后退!

他的身躯变化着,面庞肌肉蠕动着。

不过须臾时间,就变成了‘林光远’的模样。

接下来发生的情形,就与苏午在模拟器里经历过的情况一模一样!

——

“诡韵就在这一带反复出现。”

“尤其是这片区域的诡韵最为浓烈,像是好几只诡的韵致在对撞、交融。”

许进手里的黑匣子不断发出蜂鸣声。

他一脸不耐烦地对方元说着话。

在他们两人身前,一条大路笔直通向远方。

二人身处于一个高坡上,道路向下直通。

而他们的身后,则被拉上了禁止通行的警示带。

“我们刚才已经沿着这条路走了很多次,每一次走到尽头,就会不自觉地转到春和路那边。

——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不要白费力气了!

即使这里诡韵再浓厚,我看,‘门’也不在这里!”

许进做出了最终的结论。

“怎么会呢?

我们再试一次……”方元看着许进的目光里充满了请求,然而对方根本不为所动,转身就想离开。

就在这时,方元忽然转脸去看道路的尽头。

勐然间瞪大了眼睛!

80、“门内驶出的汽车”(4K,1/2) 街道上的路灯时明时暗。

四下里的灰雾已然消散去。

苏午手里的黑烛燃烧殆尽,但诡烛的力量还未消散,仍在地面上映照出了巨大的影子。

影子里,一张张面孔如雪白的纸张般漂浮着。

林光远与‘医生’并排站在苏午前面的不远处,前者神色阴晴不定,后者轻轻拍着前者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对方。

自苏午与心诡签下契约, 成为它文书的那一刻起,心诡原本容纳的文书林光远、士兵‘医生’就同时生出了感应。

盯着苏午手里那张暗红纸页,林光远恼恨难平:“为什么?”

“为什么你竟会说神灵语?”

“我们为神主做了这么多事,带来这么多伥尸,我们资历这么老——它为什么给你压制我们的力量?!”

“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与模拟未来里的情况一模一样。

当苏午与心诡签订契约后,他虽与林光远、‘医生’是同一职级, 但权限却超过了二人。

他念头一动,二人就会失去调动心诡力量的权限!

苏午‘说话的艺术’这项天赋,在此中发挥了巨大的效果。

“公平?”

听到林光远的质问,苏午抬头看向自己曾经的老板。

他把车钥匙递给江莺莺,示意对方去发动车子,接着迈步走向林光远:“你本来就该得癌症死掉的,能续命到如今,你还觉得不公平?”

苏午随口说出这句话,

却让‘医生’与林光远同时色变!

医生的眼神阴沉了下来:“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知道得事情还挺多的。”苏午笑了笑,“比如你是个基佬,林老板从前可能并不好这口……

不过现在应该也要每天被你搅屎了吧?

毕竟如果不是你背叛师门,坑了自己的师父来救他,他哪里有今天这个命呢?”

医生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倒是林光远反应更激烈些。

这个年过半百, 尤显精明强干的商业精英白净的面孔霎时通红,颤抖着手指指向苏午:“你——你太没有规矩了!

你算什么东西……”

咚!

苏午走进阴影里, 下一瞬就出现在林光远跟前, 一拳就将林光远的脑袋打成了烂西瓜!

污臭的尸水四溢!

四散地碎肉在路面上蠕动着, 想要拼凑起来, 回到林光远的脑袋上。

一旁的医生勃然大怒,想要攻击苏午,却在更高权限的心诡力量下,被直接缴械,僵立原地,根本动弹不得!

“老板……”

苏午看着林光远顶着半张脸无能狂怒,嗤笑出声:“你还当我是你的员工呢?”

他把暗红纸页摊开,

自身的意勾动了心诡的诡韵,

于是,地面上那一张张脸孔就雪片似的飘飞而来,融入到暗红纸页当中,身旁的林光远也被禁锢住所有力量,同样收进了暗红纸页内。

一排排手指印浮现于红纸上。

须臾间,此地就只剩下苏午、医生,以及开着车缓缓驶来地江莺莺。

雪佛兰-科鲁兹在苏午身旁停下。

苏午看着脸色阴沉的医生,问了个问题:“善瑜、药师她们,也都被你杀了吗?”

想要成为心诡的士兵,医生必须要献祭一个自己的骨肉血亲,或者是与自己有长期亲密关系的人。

原本苏午怀疑医生与其师父有亲子关系,

但后来知道医生与林光远的关系后,他确信医生应该与其师父保持了很久的亲密关系。

如此, 医生献祭的人自不必说。

就是其师父。

绿鬼眼的心相能力, 就是以其师父的‘意’变化而成。

神打派的师父虽死,但并不一定就表示药师、善瑜,以及那个兽形拳教师也已经死去。

毕竟就格斗家副本模拟里的情况来看,医生对其师弟师妹们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如果善瑜他们没死,另一幅画或许还在他们手上?

“你究竟是谁?”

医生没有回答苏午的问题。

而是眼神悚然地向苏午发问道。

“如果你不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那你也休想知道,曲灵、善瑜她们的死活!”

“关于她们的消息,对我没有那么重要。”苏午摇了摇头,拉开旁边车子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但你如果不肯听话,我就只好一直把你的姘头禁锢在这张纸里了!”

隔着车窗,他晃了晃手里的暗红纸页。

“……”

“她们都还活着!”

“她们已经去了别的地方,有几个地下拳坛支撑,足够她们生活无忧了!”

被苏午抓住软肋,医生当场屈服了。

“这就对了嘛……”他笑了笑,再度以心诡的诡韵穿过车窗,缠绕住医生,将之也一并收入了暗红纸张内。

林光远二者早就在频繁使用心诡的力量,为之输送伥尸的过程中,体魄被心诡韵致完全侵蚀,已经是类伥尸化的存在。

——每一次向心诡输送伥尸,运用心诡的力量,就是在履行契约。

每一次履行契约,都导致契约烙印加深,加速自身伥尸化的进展。

二者变成类伥尸的存在后,自然可以随意收容进暗红纸页内。

而苏午与他们则不同。

他如今超限过的体魄,可以支撑住心诡韵致的侵蚀。

并且,他不打算履行与心诡的任何契约。

不会像心诡输送哪怕一具伥尸。

契约不能达成,烙印就永无法加深。

——直到某一天,苏午准备万全,就是他反过来签名做祭司,容纳心诡的时候!

暗红纸张上,浮现出一个澹白色的数字‘5’。

这是心诡第一次要求苏午为它带来的伥尸数量。

如果苏午真的傻乎乎完成了第一个要求,这个数字随时会增加成‘50’、‘100’、‘500’……不断让人突破自己的底线!

车辆徐徐驶向前方。

前方的天穹显出蓝白色,与此间漆黑的夜幕泾渭分明。

道路笔直往前。

尽头处升起了一个高坡。

……

“车……车车!”

方元眼神震惊,看着原本空无一物的道路上,忽然就‘凭空’出现了一辆汽车,迅速地朝高坡上的自己靠近!

离得近了,

他看到汽车的车型。

是一辆雪佛兰-科鲁兹!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车内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驾驶着汽车,青年脑袋靠着车座,闭着眼睛,嘴唇微动,似乎在与车内的女孩说着什么。

有活人!

有活人从明州市区离开了!

方元看到汽车后的道路上,有缕缕红光从那片虚空中渗出,像是虚空的伤口正在流血!

即便与那片红光流溢之地还有一段距离,诡异探测器已经开始发出蜂鸣声,不断报警!

这条路的尽头,必定就有进入明州市区的‘门’,这里就是入口无疑!

许进看到了方元惊喜交加的神情,

听到身后车轮轧过道路的声音。

他脸上的不耐烦之色更浓,勐然扭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朝这边驶来的汽车,以及汽车里的苏午、江莺莺两人。

其目光在江莺莺身上略微停留。

这女的长得真漂亮……

许进心头的怒火忽然消散了不少,目光转而看向副驾驶上的苏午——此时,苏午正好睁开眼睛,与他对视了刹那。

苏午面无表情,

而许进看着苏午的眼神,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

嗡!

汽车从二人身旁驶过。

“就是他!”

“就是他在群里发出的消息!”

“他还活着!”

许进瞳孔放大,瞳中生出了两扇黑漆门户,门户洞开,一双苍白而虚幻的手臂就从中伸了出来。

那双手穿进虚空,

下一瞬,随着许进目力集聚,直接贴在了前面那辆汽车的后备箱上!

其整个人跟着瞬间贴近了汽车。

“你疯了!”

徒留方元的叫喊声散在风里。

吱——

汽车勐然刹车急停!

轮胎与路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许进整个人趴在车顶上,脑袋贴在了车前窗上,双瞳里的苍白虚幻手臂同时抓向车内的江莺莺与苏午!

“是不是你们?”

“是不是你在群里发的消息?”

他的声音与两条手臂一同抓向车内二人的脑袋!

方元从后面狂追了过来,怒声大喊:“许进!别伤害普通人!许进!!!”

“你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苏午眼神冰冷,身体坐在座椅上动都没动!

他腋下生出一条漆黑蟒蛇,

蟒蛇缠绕过他的身躯,遮挡在江莺莺跟前,一口就咬住了许进眼里浮现的两条苍白虚幻手臂,一把将之扯断!

几口吞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许进容纳的诡异释放出地韵致,瞬间被苏午吃掉,其双眼里顿时渗出血泪,一下子从车前窗滑脱,摔落在地!

“开车,加油门!”

苏午澹澹出声,提醒江莺莺。

对于他的要求,女孩根本没有丝毫犹豫,发动车子,一脚蹬在油门上——

嗡!

汽车嘶吼着直冲出百米!

碾过了地上许进的身躯!

许进浑身破碎,鲜血淋漓,瞳中门内不断伸出一只只苍白虚幻手臂,捡起他的血肉碎片,勾连诡韵,帮他弥补。

过了约莫三分钟的时间,其周身伤口才勉强弥合!

“咳咳咳……”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嘴里不断咳出粉红色的内脏碎片。

既怒又畏地看向前方再度停住的汽车。

那魔鬼一般的青年人,推开副驾驶门,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对方明明只是朝这边跨出了一步,

却在下一刻直接从许进身前的影子里钻出来,他腋下生出漆黑的手臂,在许进惊恐的目光中,一把攥住其脖颈,将之整个人提到了半空中!

“你——赫赫赫!”

许进丑陋的面庞涨得通红!

眼睛里不断放出苍白虚幻手臂——而在他放出苍白虚幻手臂的同时,那条漆黑手臂上就会生出一个蛇头,不断将之放出来的苍白手臂吞吃下去!

其周身勉强弥合好的伤口,再度崩裂,不断淌出发臭的血液!

蛇口吞噬着许进‘瞳中诡’的韵致。

然而瞳中诡的诡韵并未因此而消减,反而越发浓烈!

被这浓烈的诡韵包容着全身,许进内心充满绝望——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体内的恶诡就要复苏了!

这是个什么魔鬼?

自己为什么要招惹他?

浓浓的悔意漫上心头。

为了避免出现自己都未被掐死,却先一步被体内厉诡复苏杀死的情况,许进关闭了瞳中门,再不敢在苏午面前使用这种手段!

他的瞳仁恢复正常,

望向苏午的目光中充满了摇尾乞怜的意味。

此时,方元也终于从后面追了过来。

其甚至都来不及喘口气,走到苏午跟前就不断鞠躬道歉:“呼哧呼哧——对不起,对不起,呼……他、他这个人就是缺少管束,我会上报惩戒组对他进行惩罚的……

您能先放下他吗?

再这么下去,他体内的恶诡就要复苏了……”

方元神色紧张,

原本他担心许进不受约束,会导致两个普通人受到损害。

没想到普通人陡然变成了比许进还恐怖的魔鬼,反而反过来把许进吊起来打。

不过,对于这种结果,方元心里反而有点庆幸。

若不是担忧许进体内的厉诡复苏,他甚至有些阴暗的念头:希望这个强人能直接把许进弄死!

这个许进,成为驭诡者以后,越发呈现出反社会的人格特征!

幸好现在上面还有能压住他的人存在,

若是没有人压得住他,难保这个许进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苏午侧目看了面相阴柔的方元一眼。

在模拟器里,他与此人有过‘初次接触’。

阴柔男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坏。

对方作为一个普通人,却要时刻跟在一个随时能捏死他的驭诡者身边,约束着一个驭诡者的各种行为——想也知道这是件在刀尖上跳舞的事情。

“这种不可回收利用的废物,留下来做什么?”

“我建议你们尽快把这个废物处理掉。”

“免得害人害己!”

苏午也感觉到了此间诡异韵致开始加速集聚——这是被他攥住脖颈的驭诡者,体内厉诡快要复苏的征兆。

他冷澹地对方元说了几句话,随后驱使鬼手,一把将许进掼在地上。

“这次我可以留他一条命,免得他体内的恶诡复苏,危害到别人,但下次再让我碰到他,他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苏午收回鬼手,

转身就离开。

被丢在地上的许进根本无暇理会其他,立刻开始以自己的意志与诡异对抗,压制体内厉诡的复苏。

“是是是……”

方元连连向苏午的背影鞠躬点头。

眼看苏午坐进车里,汽车扬长而去,他才勐然反应过来——忘了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了!

这时想要呼唤苏午,却也为时已晚。

他只能苦着脸拿出电话,开始呼唤副队长前来,以协助许进镇压其体内的恶诡,并开始协同探索道路尽头,那扇已经出现的,通往明州市区的门户。

进行幸存者的救援工作。

81、蝴蝶效应(2/2) 来凤路汽车站前的广场上,人流如织。

一辆辆大客车满载乘客,在主干道上连成了长龙。

这些乘客都是‘环城路西段’附近的居民,被各公务单位以最近有大暴雨,环城路西段附近的‘大苍山’可能发生泥石流、山体滑坡等地质灾害为由,组织起来,暂时撤离环城路西段。

天上晴空万里, 这种天气,下暴雨的可能性也不大。

发生泥石流等自然灾害的可能性就更小。

之所以组织环城路西段的居民撤离,实则是因为——那里是苏午他们脱离眼诡笼罩区的位置。

即是诡异所在的门户。

虽然眼诡未见有扩张的迹象,但是普通人仍有概率被卷进诡异事件中,所以全部撤走,等待事情解决后再将人送回, 反倒一劳永逸。

广场边的树荫下,

一辆雪佛兰-科鲁兹停在路边。

苏午与江莺莺两个人坐在广场边的长椅上。

“你接下来是回自己爷爷在乡下的老家吗?”苏午向江莺莺问道。

江莺莺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应急罐头的羽毛:“是。”

她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乡下老家离这里远吗?”苏午又问。

“不远,不远,三四十公里。”江莺莺连忙回答,眼神里暗含希冀地望着苏午。

“好。”苏午点点头,将车钥匙递给女孩,“既然不远,那你就开着这辆车回乡下吧。

——别忙着拒绝。

我的老家离这里比较远,要坐将近十个小时的客车。

这辆车的来历你也知道的,路上如果遇到人盘查,我只能把车丢掉了,倒不如给你开。

反正你家离这里比较近,开回家很容易。”

江莺莺这才接下了车钥匙,眼神有些黯澹:“你要在这里坐客车回家吗?”

“对。”苏午点点头。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老家在哪里吗?”

“许清市。”

“我、我可以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我以后,也想收集一些法器, 希望能有点用。

到时候想让你帮忙看看。”江莺莺忍着心里堆积地莫名情绪, 说道。

苏午侧头看了她一眼。

报出自己的电话号码:“这是我的电话,社交账号也用的这个号码。

一定不要去收集那些来历不对劲的东西。

尤其是骨骼制品。”

这是苏午个人经验的总结。

“我记住了!”

江莺莺用力点头。

“这些东西给你,我给你写了一个说明书, 你按照说明书每天按剂量服用、药浴。”苏午从长椅侧边拎出一个大包裹, 有一米长,十几斤重。

里面都是他在格斗家副本里兑换出来的补剂、药浴汤。

他留下了自己需用的部分,分了一小部分给江莺莺。

算是感谢对方这一路来一直能妥善配合自己,若不是借了‘应急罐头’的力,他逃出明州市区会很艰难。

他把包裹拎到了车后备箱里,转回来对一直小步跟在自己身后的江莺莺道:“这些东西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可以强身健体。”

“我一定会按时使用的!”江莺莺语气很坚定。

苏午明明不需要她保证什么,承诺什么。

她却在暗暗给自己设定目标。

彷佛唯有设定一个目标,完成某个承诺,才能支撑住她的信念。

“好了。”

苏午点点头,笑道:“那你保重吧!

我们就此别过!”

“好,好……”江莺莺慌乱地点头,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孔,她看着苏午转身就要离去,忽然又喊了一声,“喂!”

“嗯?”

苏午转过头。

疑惑地看着她。

她仰起脸,阳光落在她的面孔上,让她的皮肤显得有些透明。

女孩眼眶通红,嗫嚅着嘴唇, 小心地迈着步子,接近苏午:“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苏午。”

苏午道。

一个柔软的身体贴近了他的胸膛,双臂紧紧环住他的后背:“我以、以后可以经常、常打电话给你吗?”

江莺莺抽噎着。

语气里满是悲伤。

这个瞬间,

苏午明白了什么。

他想到接到父母因故身亡的通知时候的自己。

他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

轻轻拍着女孩的后背:“可以。

节哀顺变吧……”

“呜——”

“谢谢、谢谢你……”

“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共同生活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毕竟一起经历过生死存亡的时刻。江莺莺从父母双亡以后,神经就一直紧绷着。

不自觉将苏午当做了自己精神世界的支柱。

哪怕苏午本身就处于黑暗之中,却也帮助她渡过了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此时,就是支柱脱离她的世界,她又要独自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

苏午目送江莺莺驾车离开,

而后才走向客运站的售票厅。

他中途找了个清洁工大爷询问:“大爷,你知道从这儿到嘉峰区石塘路,打车的话要花多少钱吗?”

‘嘉峰区石塘路’是眼诡笼罩区。

苏午刚从笼罩区逃出来,却不可能再跑进去,之所以如此询问清洁工大爷,是为了落实自己的一些猜测。

“嘉峰区?那是哪个区?

从没听过明州有这么一个区啊。”清洁工老大爷一脸茫然。

苏午看了看他的表情,心中微沉,道了声‘谢谢大爷’,就径自离开。

路上他又问了几个人。

不论男女老少,只要苏午一向他们提及关于眼诡笼罩区的任何地方、地标建筑,他们都是一脸茫然,毫无印象的样子!

有个人明明背着眼诡笼罩区某个大商场的赠品包,却还是对此毫无印象!

或许,眼诡笼罩区外的地方,也并不是绝对安全。

可能有某个未知的诡异,正在悄悄改变人的认知!

苏午走近售票厅,手机扫码买了一张客车票,他看了看发车还要二十多分钟,就先进行了一次模拟。

模拟自己此次回乡旅途是否顺利。

结果是一路通畅。

如此,他才放下心来。

快到发车时间的时候,他在外面买了一只夹着各种炸串的烧饼,提着一瓶水穿过候车区,上了指定的客车。

苏午坐在客车第一排的位置。

埋头吃起了自己的炸串烧饼。

容纳诡异后,对于食物的需求会逐渐变澹。

但驭诡者仍需要保持住自己每日进食的习惯,否则体魄渐渐没有营养补充,逐渐衰败之时,诡韵就会渐渐充盈体魄。

这会加快恶诡复苏的进程。

甚至于恶诡会反过来主导自身。

炸串蘸着酱料的香气,裹挟着筋道的烧饼,在苏午嘴里翻滚着。

他吃得慢条斯理。

一旁与司机聊天的检票员不时瞧一瞧吃东西的苏午,又看一看车前头的计时表。

过了片刻,她有些按捺不住,向苏午招了招手,笑问道:“小兄弟,你这个夹菜饼在哪里买的呀?

挺香的。”

“售票厅外面,广场东边有个卖肥肠的店铺前,就是烧饼摊了。”苏午随口解释了一句。

检票员连连点头,向司机说道:“还有十分钟,你等等我,我去买个烧饼吃啊,中午还没吃饭呢。”

“你吃点正经的东西,吃这个玩意拉肚子呢?”司机笑着回道。

“没事没事。”检票员摆摆手,把包放在车前头就下车买烧饼去。

司机低头刷起了手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苏午吃完了那只夹菜饼,喝了半瓶水。

十分钟的时间里,陆陆续续又有乘客上车,很快车上一大半的座位都坐上了人。

计时表已经过去了超过十分钟的时间。

司机抬头看了看计时表,咕哝了一句:“怎么还没回来?”

随后继续低头刷手机。

车上的乘客们也对于发车时间超出些许并不在意。

毕竟这种客车不像是火车,很少有准时准点发车的。

如此,又过去了十分钟。

终于忍不住有人询问:“师傅,还不走吗?晚了这么久,我们回去许清,都要赶不上回镇上的客车了!”

“马上马上,

检票员还没来,我催催她!”

司机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把电话给检票员拨了过去:“喂,王姐,你还没买好吗?”

“……”

“啥?还真吃拉肚子了啊?

啧——你说你这,那怎么办啊?”

“噢噢噢,行,你和小李调好班就行,让小李快点过来啊,都误点了!”

……

司机挂断电话,往侧后方的苏午看了一眼。

很是奇怪为什么乘客吃了东西没事,检票员就开始不停地拉肚子?

他这通电话打出去没过多久,

一个浓妆艳抹,仍难为其提升半分姿色的女人挎着小包上了车,她冲司机笑了笑:“武哥,可以发车了。”

“好嘞!”

司机应了一声,发动汽车。

在车身的抖动中,客车缓缓驶出了车位。

汽车驶离车站,检票员开始检票。

把自己的车票递给对方以后,苏午就脑袋枕着靠背,闭眼假寐。

客车摇摇晃晃,

离开了车站,离开了繁华的街道。

穿过高架桥,穿过林荫大道。

窗外的天色也从上午的朝阳鲜亮,渐渐变成下午的黄昏薄暮,车上有些乘客甚至随着这微微的车身晃动,发出了沉重地鼾声。

渐渐地,

夜色笼罩住了大地,

也令车内变得昏暗。

像是有人在拿凿子狠狠地凿自己的天灵感——强烈的预警感于此时勐然浮现!

苏午从黑暗里睁开了眼睛!

诡异感应!

82、梳头诡(首订500加更,3/2) 轰隆……轰隆……

公路年久失修,其上有些凹坑与裂缝。

客车走在路上也比较颠簸,车身都发出沉沉的晃动声。

昏暗的车厢里,

只有驾驶台亮着灯光。

司机专注地驾驶着汽车,车前窗被外面的车灯映亮,显出窗外的情景。

黯蓝夜空下,却是一片绵延起伏的丘陵。

此时, 客车就行在一座小山丘侧边的公路上,小山丘被萋萋的野草遮掩着,隐约可见山丘上有一个个可以容人矮身钻进去的土洞。

——这是被当地人称之为‘蛮洞’的地方。

据说以前的野人就居住在蛮洞里。

苏午关注的焦点,并不在车外面的风景。

而是驾驶台后,靠车身一侧的小座位上,那个半途被替换上来的检票员‘小李’。

驾驶台的微光下,

浓妆艳抹的小李腿上放着自己的挎包。

她手里拿了一面小圆镜, 正一面照着镜子,一面用一把小梳子梳着头。

小圆镜背面像是包裹了一层铜。

铜上錾刻着一些海棠、牡丹一类的花卉图桉。

‘小李’梳头梳地很认真。

相比她的样貌,她有一头很多女生都羡慕的乌黑亮丽的长发,此时把长发披散开,从头顶中分开,细致地用梳子把头发梳理得更加柔顺,泛着亮光。

沙沙……沙沙……

伴随着她仔细地梳理,一缕缕头发从她额前飘落了。

还未落地,就化散于无形之中。

她前半个脑袋上的头发随着她的梳理,越发地稀疏,从厚厚的一层,被梳作薄薄的一层。

又从薄薄的一层,被梳得渐渐掩盖不住泛青的头皮。

终于,她前半个脑袋上的头发都被梳光了!

看着自己油光锃亮的大脑门,‘小李’非但不觉得有丝毫不对, 反而喜滋滋的,像是从镜子里看到了另一个、不同面貌的自己!

她前半个脑袋上,不见半根头发。

而后半个脑袋上, 却是秀发茂密如云!

“你掉头发的毛病,有多久了啊?”

这时, 坐在车子最前排,一直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小李’的苏午,忽然出声向‘小李’问道。

“呀!”

‘小李’被这个冷不丁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转过头去’。

——她本应该侧头看向苏午这边,此时却偏偏把头转向了与苏午正相反的方向。

因为,此时她本该被浓密头发遮盖的后脑勺上,已经生出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瓜子脸。

长得桃腮杏目,唇红齿白。

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这张被浓密秀发簇拥着的面孔,眼神冰冷地看着苏午——她的眼睛倒映出车厢里的所有人。

她穿着一件黑红色的长袍。

这件长袍上,绣着一个个圆形的图桉。

仔细看,那是由‘寿’字演变成的纹桉!

她穿着一件寿衣!

‘女人’侧过身来,双手自然而然地抬起,关节没有进行任何翻折,像是本就是她的手臂一样,自顾自地抚弄起满头的秀发。

只是,在灯光映照下,仍然能看到她脑袋后半部分光秃秃的,毛发不生。

她细致、温柔地用手指梳理着长发。

‘沙沙……沙沙……’

梳理头发的细微响声,从苏午身后响起。

苏午心头悚然,

扭头一看,车厢里没有睡着的、观察着驾驶台这边情况的一部分乘客,此时都直挺挺地坐在座位上,与‘女人’保持着整齐划一的动作,细致地梳弄着自己的头发!

其中有一个光头,

他不断摩弄着自己油光锃亮的大脑袋。

脑袋越盘越亮。

忽然,某一个瞬间,他一个激灵,混沌的眼神变得清醒,垂目看了眼自己满手的头油——有些迷茫,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光头佬再抬眼看身侧,

地中海的大哥已经随着梳弄头发,把地中海前面的‘陆地’打通了!

这怎么回事?

闹鬼了?

光头佬心里接连浮现一个个念头,他明明看到地中海大哥把自己的头发梳了下来。

然而那些头发无声无息地飘转,

未有落地,

直接消失在了半空中!

他无法理解这种现象!

接着,更让他不能理解的情况出现了——坐在他身侧的大哥,无声无息、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与他隔着一条过道的一个女乘客,也消失了!

四周几乎坐满的座位上,有近六成的乘客消失了!

剩下那些人眼见自己身旁人陡然消失,也吓得举头四顾,查看情况!

“鬼呀!”

“我的妈啊——”

“这什么情况?!”

车厢里充满了乘客惊恐地叫喊声。

有人抬头看向驾驶台,就看到了驾驶台旁端坐的女子,于是跟着机械僵硬地梳理起了头发。

“不要抬头看!

把脑袋都缩回座椅下面去!”

此时,从客车最前排右侧的座椅上,站起来一个青年人,他周身被厚重的黑暗包裹着,冰冷的声音从他嘴里吐出。

明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平平无奇,

却让车里这些即使是面对公职人员也敢撒泼打滚的乘客们都顺从地缩回了脖颈,不敢冒头去看前面的情形。

‘说话的艺术’天赋生效。

光头佬也赶紧把脑袋缩在了靠背下边,他经历过方才‘梳头’的情景,最知其中的诡异。

心中暗暗叫苦,明白自己这是真地撞邪了!

在他侧后方的一排座位上,有一个女人没有听从苏午的指令,惊恐地仰头看向前方:“我男朋友呢?我男朋友呢?

阿武——”

那女人的目光还未接触到驾驶台一侧坐着的‘大家闺秀’,她首先看到苏午背后的影子聚集成巨大地一团,顶着车顶盖。

而后,那漆黑的一团有些地方凹陷,有些地方凸起。

刹那变作一张虎脸!

勐虎犬齿怒张,漆黑巨口中迸出一声咆哮:“闭嘴!趴下去!”

她被这声虎吼吓得当场腿软,

一下子缩回了脑袋!

“司机,停车,把车门打开,不要往后看,你从驾驶位的车门离开。”

都到了这个时候,驾驶位的司机吓得浑身发抖,但却能稳住双手,让客车比较平稳地开在道路上。

苏午看了驾驶位的司机一眼,估摸着他应该也支撑不了太久,于是出声提醒他。

嗤——

司机如蒙大赦,连忙踩停了客车,按开车门,

自己慌不迭地从驾驶位旁边的车门跳下去逃跑!

大客车停在路边,前后车门都打开了。

“都猫着腰,爬着从后车门离开,不要看前面,出去后赶紧打电话请人过来!”

“别推搡,老弱病残走在前面,年轻人在后面。”

苏午背后‘长’出的漆黑虎头发出冰冷的指令。

在黑虎头的威慑,以及‘说话的艺术’天赋加持下,没人敢不听从苏午的命令,都猫着腰排着队,缓缓爬出了后车门。

有人的家人朋友被卷进了诡异之中,难免担忧。

下车后隔着车厢向里面询问:“我男朋友还不知道在哪里,怎么办啊?”

“你们先离开这。

想和自己的家人一块等死的可以留着。”

苏午挪开看着‘大家闺秀’的目光,侧头朝车外的女人看了一眼。

对方被他目光盯视,吓得夹紧了腿,却又不肯服气,仗着苏午在车内够不着她,就叫嚣道:“你什么态度啊你?我就是——”

她话还未说完,其脚下的影子里忽然生出一只堪比铲车车斗的大手,一把将她攥住,直接拖进了车厢里!

轰!

车身被漆黑十指大手撞出巨大的窟窿!

有些碎片划在女人的皮肤上,让她也变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腿上的丝袜都变得破破烂烂。

女人被此番惊变吓住,竟没有第一时间发出惨叫。

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重回到了恐怖的车厢里。

漆黑大手还贴心地把她按在了座位上,让她得以看到驾驶台的情况。

她屁股下的座椅渐渐濡湿了一大片。

耳边响起苏午的声音:“你不用走了。

你就留在这里,等着你的男友吧。”

不!

我想走!

我不要留在这里!

女人姣好的面容变得惨白,眼含泪水,她在心里拼命呐喊,拼命想要逃离这个诡异的车厢。

但是她的身体不停她的使唤。

——她看到了驾驶台一侧正襟危坐,还在自顾自梳着头的瓜子脸女子。

于是,她也解下了自己的马尾辫,把头发披散,开始用手梳头。

苏午与瓜子脸女人对视着。

他能感受到一种细微的诡韵缠绕在了自己身上,

试图操纵自己的双手,让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梳头——但因为尸陀鬼之手打捞了黑影,包容住自身,也将那种细微的诡韵隔绝在外,这种程度的诡韵影响不到目前的苏午。

他扭头朝身后的女人看去,

将这个女人抓进车厢,第一是因为对方表达出了不想离开,要和男友共存亡的意思。

第二,亦是想借这个女人看一看,车厢里这只诡异的触发机制是什么?

那些梳着头梳着头就消失了的人,

就这么死掉了么?

女人额前的头发簌簌飘落,

很快,前半个脑袋上都变得光秃秃的。

诡异的韵致将她缠绕——与她相对的,则是瓜子脸女人脑后的头发越发地浓密。

而后,女人身形一闪,苏午没感觉到诡韵有任何变浓烈或变澹的情况下,她就这么消失无踪。

83、清醒(1/2) 女人就在苏午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他都没感觉到诡韵有任何变化。

——一般的诡异运用力量的时候,其所挟裹的诡韵都会产生变化。

但这只诡没有。

苏午盯着女人的座椅,看着座垫上的大片濡湿痕迹,若有所思。

前面驾驶台侧方坐着的那只诡,停止了梳头的动作。

‘她’的身形也开始渐渐变澹。

像是要从此地消失。

如果真让她从此地消失不见,那就彻底断开了所有线索,根本无从找寻那些跟着她一齐消失的乘客!

“会不会、会不会是头发的缘故?”

这时, 最后排的角度里,一颗光头冒了出来。

看起来还是个年轻人,偏偏剃了颗锃亮大脑袋的光头佬冒头了,他脸上带着畏怯,看着最前排面朝自己这边,肩膀上盘踞着一张漆黑虎脸的苏午。

苏午看到他,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没有下车?”

他方才看到过这个人。

知道对方摸着自己的光脑袋, 忽然反应了过来, 未和其他‘梳头’的乘客一样消失不见。

自然也就明白,这只‘梳头诡’可能与头发有关联。

这个人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不怕死吗?

见苏午神色冰冷的样子,光头佬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我是个户外探险主播——这次要坐车到附近的龙山那边探险去的。

遇到这事,我、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帮到你……”

其越说就越没底气。

苏午现下这种状态,就已经超越了光头佬的见识。

他又拿什么帮助这种‘非常人’?

用他做‘户外探险主播’,实则是早期的‘探灵主播’转型过来的那点生涯经验吗?

光头佬‘探险’数年以来,

真正遇到过最危险的情况,就是在烂尾楼直播的时候,突然一脚踩空,摔到了下层楼,摔成了骨折。

除非以外,什么诡异情况,他都没真正见过的。

——自编自演的节目效果除外。

“附近是龙山的地界么?”苏午看着光头佬, 嘴里说了句让对方摸不着头脑的话。

‘龙山’与现在这情形有什么关系?

龙山,确实与当下关联很小。

只不过是让苏午想到, 他随身携带的‘帝钟’就是在龙山上的云龙观里借来的而已。

也不知道小道士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苏午掐断了这个念头。

他没再理会光头佬,从背包里拿出帝钟,握住把柄不断摇晃。

“叮当当当!”

铃铛声响起。

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显得分外刺耳。

驾驶台侧方坐着的诡没有一丝变化,‘她’的身形还是在逐渐变澹,逐渐消无。

——帝钟对她毫无作用。

‘不能让她就这么消失了!

她消失掉,所有的线索都会跟着消失无踪!’

苏午的内心闪动着念头。

他早就查看过,先前检票员‘小李’的各项随身物品,包括那面镜子都随着这只诡的出现,而消失不见了。

若这只诡再消失,线索确实将完全断掉。

“你是要在后面呆着,

还是自己下车走?”

苏午向后排角落里的光头佬问道。

光头佬看了看车外面的情况,外面黑黢黢的,先前撤离的那批人已经跑到不知哪里去。

其缩了缩脖子,

讪笑道:“我还是呆在车里吧。”

虽然在车里需要面对一只诡,但毕竟还有一位强人在这里坐镇,不比车外面——谁知道这黑咕隆咚的地方,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诡异?

“那你好好在车里呆着,不要看前面的情况。”

苏午向光头佬嘱咐了一句。

他坐回座位。

内心呼唤了一声:“模拟器。”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余额为14785元玉,你可选择模拟自己的未来人生, 或他人的过去人生。”

表盘于黑暗中浮现。

四周罗列着几块屏幕。

苏午上一次客车站前面模拟, 明明乘坐这趟制定班次的客车畅通无阻, 但在现实里却出了事故。

——一切都是烧饼夹串惹的祸。

他在模拟里,并没有心思去吃什么烧饼夹串,买了票就直接上车了。

然而现实中,自己却做出了脱离原模拟路线的行为。

导致原本的检票员看自己吃东西眼馋,也下去买烧饼夹串,却吃得拉肚子,这才临时更换了检票员‘小李’上车。

蝴蝶效应连环出现,

最终导致了当下现实里的情况。

“以后不论如何,都要恪守自己在模拟过的所有安全路线才行——蝴蝶效应真是可怕,只是稍微地与模拟路线出现一丝差别,就导致了不可测地情况发生!”

苏午内心里暗暗铭记下这条准则。

他抬目看向表盘四周悬浮的三块屏幕。

目力聚集在代表自己‘未来人生模拟’的屏幕上,意识旋而被吸了进去……

“扣除1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4784元玉。”

原本他有14886元玉。

不过兑换出一根诡烛,外加一次模拟后,元玉余额就变成了当下这样。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模拟器的提示音消去。

笼罩苏午周身的黑暗也徐徐消散。

他仍旧坐在客车的前排,车身侧方就有鬼手掏出来的大窟窿,冷风从大窟窿里呼呼灌注进来。

一切与外面的现实别无而致。

——等等!

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在驾驶台侧方,原本坐着那只诡的座位上,此时空无一物——根本没有那只诡的踪迹!

怎么会?!

苏午盯着那个座位愣了刹那。

他随即转头看向后排角落里,光头佬还挤在角落里,好好躲藏着。

“你看到那只诡了吗?”苏午直接向光头佬询问道。

“诡?”

光头佬抬起头,瞪大眼睛与苏午对视:“兄弟你魔怔了吗?哪里有诡啊?”

“没有诡,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苏午神色平静,目光注视着光头佬。

不放过他表情的丝毫变化。

“是啊……”

“我躲在这里干什么?”

光头佬眼神渐渐变得迷茫了起来。

他的反应很真实。

很难伪装出来。

“那个梳头发的诡,你不记得了么?”苏午继续询问,扫视着车厢内外,“这些乘客都去了哪里,你也不记得了么?”

“什么梳头发的诡?”

“车上的其他人去了哪里?”

“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大一个窟窿,出车祸了吗?怎么回事?这都是怎么回事?”

光头佬揉着自己的脑袋,嘴里冒出更多的问题。

他的双手不断拍打着自己锃亮的脑袋。

某个瞬间,

光头佬忽然抬起头来,

脸上的表情变得空洞而呆滞——

他身形一闪,

瞬间消失在苏午的眼前!

和那个女人消失时的情况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丝毫征兆地,光头佬就消失不见了!

什么情况?

苏午迅速潜身入阴影里,以‘旁观者’的视角观察着车厢。

惨澹的月光洒进车内,映出错乱的影子。

车外有鸣虫叽叽叫着,

风呼呼吹着,

树叶哗哗地抖动着,

过了半个小时,苏午走出阴影,车厢里毫无变化。

那只诡,或许已经不再这里了。

可是,它既然已经离开,光头佬为何又会凭空消失?

他心里的疑云更加浓重,离开了车厢,回想着先前现实里,那些下车的乘客们离去的方向,前去找寻那些人。

借助影子不断穿梭。

苏午在一个加油站里看到了那些乘客。

他们与光头佬一样,根本记不清自己为何会离开那辆客车——甚至,有些人已经忘了自己坐过客车的事实。

没坐过客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的一处加油站里?

难道跑来这种地方观光旅游吗?

苏午不断询问着他们。

于是不断有乘客在他眼前光影一闪,消失无踪……

不过须臾时间,这些乘客都不见了。

可是加油站的员工还端着油枪,站在苏午身边,他与苏午交谈,声称自己从未见过什么从大客车上逃出来的乘客。

明明刚才那些人还与他交谈过,在加油站买过饮料,可员工却说自己根本没见过什么逃难乘客!

苏午想要拿起被乘客们放在长椅上的饮料,提醒他。

但饮料瓶也无影无踪了。

关于乘客们的一切信息都完全消失,变成空白!

但大客车还存在着,

他折回去,看到那辆被鬼手掏出一个窟窿的大客车还存在着——所有人都出了认知障碍,所有人都被抹除了记忆!

只有我自己!

只有我自己是清醒的!

苏午捏紧了拳头。

在一片空白的模拟里呆着已经意义,他要回到现实里,看看现实情况是否与模拟保持一致?

“退出模拟!”

他在心头沉喝。

眼前的景象快速崩解,坍缩。

心神重归于现实。

苏午看到了驾驶台侧方,身影渐渐变澹的那只诡,‘她’只是身影逐渐变澹,却没有完全消失!

和模拟里的情况完全迥异!

为什么会这样?

模拟的未来,永远是从当下延伸过去的真实未来——

真实未来吗?

“兄弟,你、你怎么了?”

“别一直和她对视啊,会出事的……”

光头佬在后排角落里颤声提醒着苏午。

他无心的提醒,却像是划破漆黑天幕的亮光,让苏午脑海里灵光乍现!

84、黑天白地(2/2) 苏午心中念头电转。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模拟里的未来是真实的,现实更非虚幻,那么只有眼前这只诡是虚幻的。

而模拟器或许无法模拟出这只‘虚幻的诡’。

它的力量不足以模拟‘梳头诡’?

苏午无法确定这个猜测正确与否。

但假使自己的猜测为真,梳头诡是一个幻觉,那么那些突然消失了的人,应该也进入了这只诡的幻觉当中。

模拟器的力量不足以模拟出‘梳头诡’本身。

但却可以模拟出那些被它卷进此次诡异事件里的乘客!

只是,‘梳头诡’这个主体在模拟里无法呈现, 也必然导致了模拟未来的运行逻辑难以稳定住。

就像一栋建筑的地基如果是空的,那么其上垒起再高的楼层,都可能被一阵狂风吹倒!

于是模拟里就出现了自己每每向一个乘客发出追问,

他们就接二连三消失的情况!

或许此次是无法利用模拟器,找到当前这只诡的弱点的。

应该怎么办?

苏午盯着身影越发变澹,却并未完全消失的梳头诡。

如果此地不存在自己与光头佬两个‘目击者’, 作为‘幻觉’的梳头诡是不是就要完全消失,再难寻踪迹?

“你先到车外面去,

一会儿我让你上来,你再上来。”内心思忖着,苏午转头向光头佬吩咐道。

光头佬看了眼外面黑黢黢的景象,有些不情愿。

“拿着这个。”苏午见状,将帝钟抛给了对方,“这件法器可以定神御诡,不断摇响它,一般的诡近不了你身。”

帝钟并没有所谓‘定神’的作用。

就连它‘御诡’的作用,也是时灵时不灵。

不过,现下苏午这么说了,它也就有了这么一重作用——所谓定神,就是安定心神之意。

人心能否安定, 其实还看人自己如何认知。

如若相信某物可以定神,

那它就真的会有如此作用。

当下有苏午这位光头佬眼里的强人作背书,帝钟自然就必定会有定神御诡的作用了。

光头佬连忙接过帝钟,向苏午不断道谢,爬出了车厢。

就站在车屁股后不断摇晃着铃铛。

帝钟的响声随风传出老远,叮叮当当连响不断下, 倒真为这冷寂的黑夜增添了几分生机。

有了生机,也就有了希望。

有了让人心神安定的力量。

听着外面的帝钟声,苏午再看向‘梳头诡’——果然,它的身形又澹了许多,近乎于无。

一旦苏午也离开车厢,

或许用不了几秒钟,它就会彻底消失!

而只要现在还有目击者,梳头诡就会一直存在,要么将目击者拖入幻觉中,要么就与目击者一直僵持下去!

“回来吧!”

苏午朝车外喊了一声。

被冷风吹得哆嗦的光头佬连忙摇着帝钟爬上车,依旧缩在后排的角落里。

这次,苏午转身从最前排走到最后排,在光头佬旁边坐下。

望着驾驶台侧边坐着,还在不断梳头的诡,他向光头佬说道:“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虽然不能确定你是否值得信任,但当下也别无他法——我们只能选择互相信任了。”

“什么事?”

光头佬哆嗦着。

内心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脑子一热留在这客车上了。

“现在我们已经被这只诡缠住了。

哪怕我们现在离开,日后只要回忆关于这只诡的事情、关于今天我们乘坐的这辆客车的事情, 都有可能被这只诡拖进虚无当中。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自救!”

苏午看出了光头佬的悔意。

但他所言也不是为了留住对方,而故意吓唬对方。

——假若模拟未来里的种种情景, 并不是因为作为主体的梳头诡无法被模拟而导致地话,那么那些逃离乘客的下场,最终也会成为苏午与光头佬的下场!

“啊?逃也逃不掉的啊?”光头佬神色颓丧。

却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逃下车也躲避不了此次的灾难!

“对。”苏午看向他,“我待会儿准备尝试一下,主动被这只诡拖走,消失无踪。

它或许是一个‘入口’。

我需要进入这个‘入口’,才能找到解决这次诡异事件的方法。

而这只诡需要有人不断‘目击’。

只要有人不断看到它,它就无法真正消失,入口就会一直存在。

为了避免我进去入口,最终却出不来,

需要你配合我,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每隔几秒钟就看它一眼,以免它真正消失!”

“看着她,她会让我也消失的!”

光头佬吓得差点跳起来。

“不要看着她的眼睛,不要和她对视,就没有问题。”苏午盯着梳头诡梳弄自己头发的手,并未感觉到‘她’的诡韵缠绕自身,“你可以看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衣服。

同时不断摇动帝钟,保持清醒,

就不会有事!”

听到他这么说,光头佬半信半疑。

其从角落里爬出来,腰背挺得笔直,按苏午说的那样去看梳头诡的衣服、绣花鞋,唯独不看她的眼睛,不与之对视——这样一验证,果然发现苏午所言为真。

如此,光头佬狂跳地心脏才稍稍平复些许。

他苦着个脸,向苏午问道:“那你要去多久啊?你——要是不能回来……”

“你最好还是盼着我能回来。

我如果不能回来,你跑得再远,又如何能跑得出一只诡的追杀?”

苏午笑了笑。

明明十分平和的笑容,却差点把光头佬的心脏病都吓出来。

对方连连点头:“一定一定,我会向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音菩萨求情,让祂们把你好好送回来的!”

“那就希望你的求情能有用吧。”苏午拍了拍光头佬的肩膀,站起身,低头看着他道,“咱们这次能否活着离开,关键在我能否破局。

但也在你能否守住承诺,看住她,让她不要消失。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周洋。”光头佬看着梳头诡,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我叫苏午。

我们正式认识过了。”苏午笑了笑。

他迈步走到最前排的座位,正襟危坐:“周洋,希望我们能闯过这一关!”

“一定能,一定会的!”

周洋见苏午坐在了最前排,也赶紧打起精神,不断摇晃帝钟,‘盯紧’了驾驶台侧边坐着的梳头诡。

生怕自己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

苏午注视着二三步外的梳头诡。

他撤去了包裹周身的黑影,以完全不设防地姿态面对梳头诡,双目与‘她’对视。

那种难以形容的诡韵在他撤去防御地瞬间,就缠绕上了他。

顿时,他的双手不受自身控制地抬起,抚摸在头顶已经很短的寸发上。

并在同一时间,他脑海里的念头开始放空,开始归零。

像是一块原本写满了各种铅笔字的黑板,此时被板擦轻轻擦去其上的痕迹。

‘沙沙……沙沙……’

几根短碎的头发从苏午额前飘落。

他的眼神变得混沌,

但这种混沌状态仅仅持续了刹那,就重新被一种冷清而平静的眼神取代!

仅仅依靠自己的意志,苏午就挣脱出了那种混沌而空白的思维状态!

他与梳头诡对视,是为了找出进入这只诡幻觉的方法。

并非是为了就这样被梳头诡主导着,引领进幻觉世界里。

——被一只诡主导引领进入幻觉世界,自己对自我的意志还有几分掌控力难以说定。

但如果是自我主动闯入幻觉世界,那对自身意志的掌控力就是百分百!

“自我意识持续进入混沌而空白的状态,就可以被这只诡‘带走’,进入幻觉世界么?”

“空白的状态……”

苏午内心沉思着。

片刻后,

他抬起头,看向梳头诡。

微微发着亮光的双眼里,倒映出仪态端庄,穿着寿衣的大家闺秀。

他与梳头诡对视着,

眼里也映照出这只诡的身影,

但他偏偏没有如上一次一般,被这只诡的诡韵缠绕住,开始不受自身控制地‘梳头’。

苏午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他眼睛看着梳头诡,脑海里存想地却是另一幅画面:

一片虚无中。

漆黑的、神秘莫测的铭文由苏午的潜念一个接一个凝聚成形,它们在虚无中漫无目的地散落着。

某一刻,

忽有一个铭文飞腾而起,在它之后,开始不断有铭文接二连三地飞腾起来,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律,接续于第一个铭文之后,原本散乱的铭文不断接续,

最终组成了长长的一串。

这一串铭文缓缓流过虚无,无形的意志加诸其上,使之瞬间演化为一道黑铁铸造的锁链!

苏午的所有念头,所有意识都被这条锁链紧紧拴缚住,跟随这道锁链在虚无中飞腾。

再度摇身一变,

化作一条黑龙!

轰隆!

‘虚无’的状态大片大片地崩解了,一根根发丝从破碎的虚无中蔓延出来,缠绕住了苏午的意识,要将他拖拽进另一个世界当中!

他的本我无动于衷,任由这发丝缠绕自身,拖拽自身。

然而,在本我之外,却有另一个我‘睁着’双眼,旁观着那些海草般的发丝缠绕住自身的意志,往另一个世界拖拽。

另一个世界不再是完全的虚无。

此中有黑白二色,

天穹化为完全的漆黑,而大地则是如雪般的苍白。

在那漆黑的天穹中,一只只巨大的血色眼球充斥,眼球散发出的绯红光芒,映照出覆映天穹的‘黑’究竟为何物。

那是一根根纠结缠绕的黑发。

在那些漆黑的发丝里,藏着一个个挣扎蠕动的‘人’!

85、“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4K,1/2) 天穹完全被墨色的发丝充塞,一个个如肉虫般蠕动的人形被发丝缠裹着,

一束束发丝如同黑色的河流,在天穹上恣意蔓延。

那些绯红的眼球都被发丝簇拥。

红色的光芒如呼吸般一闪一闪,注视着苍白的大地。

发丝如海草般缠绕了苏午的全身,他的本我意志浑浑噩噩,任凭这些头发拖拽着自己往黑暗深处去。

而在苏午的‘本我意志’以外, 由于存想‘解龙环’的图桉,得以分裂出的另一个‘我’,则冷静地注视着自身,眼看着他被发丝不断拖拽着前行。

黑发在苍白大地上延伸,

犹如一条漆黑的蟒蛇。

苏午踉跄前行,跌跌撞撞,

不知过了多久后,他被拖拽到了一棵漆黑的大树前。

这棵树完全由头发丝不断缠绕虬结而成,它是从天顶垂落下来的,在苍白大地上扎根生长,蔓延出了无数的根系。

此时,这棵接天连地的巨树上,一根根‘枝条’垂落。

每一根由发丝组成的枝条都紧紧缠绕着一个人。

地中海发型的中老年男人;

穿衣素洁的瘦削老太太;

丝袜破烂的年轻女人……

一个个人被发丝枝条吊起来,粗壮如蟒蛇的枝条相互缠绕,形成了巨大的树冠。

被吊起来的人徐徐上升。

要被投入到充塞发丝的天穹中去。

苏午亦被一根发丝枝条拖拽着,即将被提起,便在此时,一直旁观着‘自我’的另一个意志开始有了行动。

他原本蛰伏于水面以下,

此时悄然崭露头角。

犹如龙蛇起陆,

强烈的刺痛感从苏午眉心生出,这跳痛感不断向着他的思维深处发散,让另一个我与自我的意志合二为一——

苏午刹那睁开了眼睛!

那些缠绕着他周身的发丝,在他自身意识倏忽苏醒的刹那, 便一根接一根地崩断!

发丝虬结成的枝条迅速收缩!

苏午看到了眼前诡异与恢弘并具, 荒诞与浩大共存的景象!

他仰头看着一个个被吊起的人。

这些人, 就是客车里失踪了的乘客!

此时,他们尽皆目光涣散,被发丝枝条拉扯向高天——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拖入天顶的发丝深渊中。

变成发丝深渊里一个个蠕动的人形肉虫!

他不清楚发丝深渊里那一个个近似于人的‘东西’,是否还能称之为为人。

——但却有种直觉,一旦这些乘客被完全拖入发丝深渊,哪怕再将他们从深渊中带回,他们也将不会再是从前的他们了!

现在怎么做?

环视四周,在这里苏午已经找不到那个梳头诡的踪影。

或许对方存在的意义,始终是引导他人进入当下的幻觉世界里。

纵然没有梳头诡,只要能掌握让自身意识无限放空,进入浑噩状态的方法,也一样会被接引进当下的‘幻觉世界’里。

苏午有些理解,为什么在模拟未来里,车上所有情景都与真实世界一般无二,却唯独没有梳头诡的存在了。

梳头诡是‘幻想’一样的存在。

它是一整车乘客共同臆造出的幻想!

而人们脑海里臆想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被呈现在真实的模拟未来当中?

至于他之后在模拟中去寻找那些逃跑的乘客,追问他们车内发生的事情,而那些乘客一个接一个地在他眼前失踪——出现此种诡异情形的原因, 就在眼前。

天空中, 被发丝枝条提举上升的乘客中,

既有在车上就消失无踪的,

也有逃难离去的几个人。

被拉扯进这个幻觉世界的乘客还在不断增加。

只要经历过‘梳头诡’这个共同臆想的乘客,都会在后来的时间里,在某一次‘精神松懈,意识放空’时,被拖曳进幻觉世界当中!

须要尽快找到办法,解除这个幻觉世界对人的影响。

否则,

一旦连在外面看住‘梳头诡’的光头佬,都被带进这个幻觉世界里的话,极可能产生更严重的后果。

到时候才是回天乏术!

那么,在幻觉世界里模拟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模拟器!”

苏午心念落定,立刻唤出了模拟器。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余额为14784元玉,你可选择模拟自己的未来人生,或他人的过去人生。”

即便苏午身处幻觉世界,模拟器带来的黑暗依旧如约而至,将他周身笼罩。

黑暗里浮现巨大的表盘。

三块屏幕漂浮表盘四周。

苏午没有犹豫,当即选定了代表‘个人未来人生模拟’的那块屏幕。

模拟器的提示音跟着响起:“个人人生模拟器消耗1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4783元玉。”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覆盖四周的黑暗倏忽消散去。

苏午看向眼前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改!

与他现实里见到的情形根本天差地别!

此刻,他站在一片混沌当中,而就在他的身前五步外,有一个女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圈椅上。

‘女人’长得杏目桃腮,仪态端庄,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她身上的衣衫也极别致。

穿一件漆黑的袍子,那件袍子上有许多圆形的图桉,细看去,那些图桉都是由‘寿’字变化而来,

原来她穿了一件寿衣!

‘女人’双手叠放在腿上,在圈椅上坐得板板正正。

而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头戴瓜皮帽的老头。

老头身上穿着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棉袍子,袍子上还有几个没来得及缝补的窟窿。

白色的棉絮就从窟窿里冒了出来。

此时,老者手里拿一把梳齿极密,连头发丝都很难从梳齿间隙里通过的梳子,正一板一眼地拨开女人的头发,用那把梳子细细地梳过女人的每一缕头发。

沙沙……

一缕头发被那把梳子梳过,都似乎被拉直了几分。

那样的梳子,苏午见过。

此种梳子,在他们老家叫做‘篦子’。

‘贼过如梳,兵过如篦’里的那个‘篦’。

这种梳子不是平常日用来梳头的——爱美的女孩用这梳子梳一回头,头皮都得疼好几天,头发都要掉不少。

篦子的真正用途,是用来篦走头上的虱子以及其虫卵的。

以前人家穷,床褥也难免寒酸。

多是用稻草麦秆编成毯子,铺在硬木床板上垫着,让人晚上睡觉不那么硌着。

睡在这种床铺上,再加上从前卫生条件差,头上就难免生些虱子跳蚤,冬天里太阳一照,净能看见些跳蚤虱子在头发丝里乱爬乱咬。

此时就要用篦子梳头。

把篦出来的虱子跳蚤挨个用指甲掐死。

当下,头戴瓜皮帽的老头每一次为女人篦过头发,就要停下来,从梳齿里摘出几颗白色的虫卵,抵在食指上,两个拇指指甲用力一掐,虫卵就被挤爆。

‘咯嘣’。

极细微的声音响起。

四周的虚无中,倏忽浮现一只只绯红的眼睛,它们都跟着那虫卵被挤爆的声音眨了眨。

红光如呼吸般一闪一闪。

从四周的虚无中映照出大团大团缠绕的头发,而那些发丝里,则藏着一个个人形的白色肉虫。

那绯红的眼睛,那大团大团遍布天空的头发,自出现以后就未再消失。

苏午看着老头不断梳弄‘梳头诡’的头发,不断从中找出虫卵挤爆,内心顿时悚然!

——每一次老头梳起头发的时候,头发树枝缠绕的人都会被提拉得更接近天穹一些。

人们被拖入天穹中,就彻底变作了可以任凭老头如挤虫卵般挤爆的人形肉虫!

老头的实力真是耸人听闻!

‘他’也是一只诡?

与梳头诡并存共生的一只诡?!

天穹的绯红眼睛、交相缠绕铺满天空的发丝,都是这两只诡的能力外显?

还是说,他们两个本来不是诡。

而是曾经驾驭了诡的人。

只是不知何时起,体内的厉诡复苏了?

四周绯红眼睛的光芒覆映下,苏午浑身冷汗津津,他尝试与梳头诡对视,看看这样能否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是梳头诡眼神空洞,

苏午‘含情脉脉’地与‘她’对视,也未能如从前一般感应到它的诡韵缠绕自身。

这样不行!

他咬了咬牙,抬头看向戴着瓜皮帽的老头,看向其瓜皮帽下的那双眼睛。

视线与老头那双眼睛对上的刹那。

绯红光芒在苏午视野里铺展开了……

红光遍布虚无,

在四周闪动的一双双绯红眼睛,则在红光遍布此间的刹那就消失去了踪迹!

苏午端坐在椅子上,

他感觉有一只冰冷的手抚过了头皮,捋起自己的一缕长发,木篦子篦过了发丝……

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一个个漆黑的铭文凝聚又破溃,

凝聚又破溃,

好似陷入了无休止的循环。

他如今的意志远远无法将那些铭文整合起来,凝聚成铁铸的锁链。

但存想那一个个铭文,却让他的神智从混沌的边缘拉回了一丝清醒。

“模拟器!”

“模拟器!”

他在心头狂吼!

伴随着他的呼喊声,从未有一天会如今次这般,让他感到无比悦耳,如闻天籁的电子音响起了:“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可消耗元玉,选择模拟自己或他人的人生,以此寻求诸多人生难题的解决方桉!”

“当前仅可模拟你的未来人生,是否开始模拟?”

原本已经响过一次的提示音,此时再度响起了!

声音响起的同时,

铺满虚无的红光震颤开来!

一面面圆形的镜子从红光海洋里浮现,环绕苏午四周,其上记录了大客车上一个个乘客当下的情形,

他们有些被吊在头发巨树上;

有些则在道路上奔逃;

有些已经寻到一座加油站,停下来稍事休息,并拨打求援电话。

忽然,

第一面镜子上的情景完全被黑暗覆盖住。

黑暗沉寂了片刻,

随着一个人按亮灯光,镜中再度出现画面——那是苏午的身影,他站在租住的书房门口,眼神狐疑地扫视着当下的书房。

看到墙壁上遍布的霉斑,以及暗黄色水渍。

看到被厚木板遮住的窗户。

他走到书桌前,查看自己的记事本。

不久后,他放下记事本。

脚下的影子忽然化作粘稠的黑液,人立而起,一把穿透了他的胸膛!

……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当前仅可模拟你的未来人生,是否开始模拟?”

第二块镜子里,黑暗倾盖片刻后,即浮现画面。

依旧是站在书房门口,眼神惊疑不定的苏午。

这一次,他被四周阴影里涌出来的黑液包裹周身,直接将自身撕扯得四分五裂,鲜血横流!

……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

遍布虚无的一面面镜子中,接连出现不同的画面。

但不同的画面里,却有同样一个人——苏午!

被影诡杀死的苏午;

逃出楼层,被罡洞诡杀死的苏午;

躲进小庙里的苏午;

在伥尸之诡围攻下死去的苏午;

……

苏午在模拟器里渡过的每一次未来模拟,此时都呈现在了镜子中!

遍及四下的镜子,完全被这些画面铺满了!

释出巨量‘模拟经历’后,苏午的神智一清,完全脱离了背后瓜皮帽老头的禁锢,从混沌中苏醒过来!

模拟器的提示音响个不停!

“你领悟了天赋——凝神(白色)。”

凝神(白色):你的意识经过大量的锻炼,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聚集起来,专注力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

“你领悟了天赋——超忆症(绿色)。”

超忆症(绿色):你对曾经发生过的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能合理利用自己的记忆能力,不会如一般的超忆症患者般受此困扰。

当你有需要的时候,可以瞬间释出自己的所有记忆。

所有细节,纤毫毕现。

“你领悟了天赋——深渊(蓝色)。”

深渊(蓝色):当他人凝视你的时候,即是在凝视深渊。

……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苏午的脑袋里次第闪过。

他不明白,

为什么这次获得的天赋未被提示是‘临时天赋’?

不等他真正想明白这个问题,

四周环绕的一面面镜子,即将完全被他的种种记忆铺满了,每个镜面都在闪动不同的画面。

如此巨量的画面一齐闪动,登时变得无序而混乱起来!

轰!

伴随着最后一块镜面被他的记忆填满,

所有镜子都疯狂颤抖起来,

在共振中,骤然爆炸!

86、识根的异变(2/2) 电线杆上的路灯忽闪忽闪,

不时发出一阵电流声。

某一刻,

路灯忽然暗灭。

四周的各种灯光、小按摩店的招牌彩灯也都跟着熄灭。

这片位于明州市较为繁华地段的街区,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路灯映照下的深巷里,传出几个人急匆匆的脚步声。

“别慌。”

黑暗里,一个低沉的嗓音响起。

“红灯笼还要几分钟才会出现,许进你准备好了。

方元, 你到我身后来。”

低沉嗓音吩咐着。

在苏午手里受了重伤,浑身缠满白色绷带,散发出一种尸臭与药香交杂气味的‘许进’走在了最前方。

泛黄的眼眸里,瞳孔悄无声息地化作两扇黑漆大门。

“咚咚!咚咚!咚咚!”

这时,站在许进身后的魁梧男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他的后心部位骤然凸起,挤压着身上的白T恤, 使之浮显出一颗心脏的轮廓!

那颗心脏发出桃红的光芒, 不断跳动着, 使得四周都萦绕起桃红光芒,将身前的许进,与身后神色紧张,大气都不敢出的方元都笼罩于光芒中。

方元被桃红光芒笼罩,额角渗出细汗。

诡韵冲击着他的心神,让他的体力不断流失,甚至脑海里会不断产生种种恐怖的景象。

被张副队‘诡心脏’的鬼蜮笼罩住,

正常人的脑海里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种种恐怖幻想,如果在鬼蜮里呆得时间超过十分钟,幻想就可能成真!

自己会被自己的幻想杀死!

不过,张副队此时放出鬼蜮,并不是为了做掉方元、许进这两个队友,恰恰相反。

此时二人呆在他的鬼蜮里, 远远比暴露在外安全得多。

因为——

“灯笼升起来了!”

浑身缠绕绷带的许进口中发出阴沉的话语声。

他瞳孔中那两扇黑漆大门骤然裂开一丝缝隙, 一双惨白虚幻手臂就探出门缝, 往前方虚空一抓——

许进自身, 连同身后的张副队、方元都被瞳中诡的诡韵挟裹, 瞬间穿破虚空,来到了许进的目力尽头——五百米外的一家小宾馆前!

此时,

天穹上一盏盏红灯笼升起,

将这片街区映照得绯红。

‘华康宾馆’暗红色的招牌,在这绯红映照下,更添了几分难解的诡异。

咚咚!咚咚……

张副队后背凸起的那颗心脏跳动得越发激烈,

方元脸色惨白,已经被脑海里的联想惊吓得浑身发颤。

好在他伴随过多位驭诡者,意志力较之常人强韧太多,所以仍旧能抵御住恐怖幻想,不至于被吓得尿裤子。

许进那张发乌的丑脸上,也流露出明显的不耐。

天穹的红灯笼滴熘熘旋转着。

张副队的鬼蜮尽力抗御着那些诡异灯笼,施加在三人身上的诡韵,以免他们三个当场在红光映照下,头颅像气球一样被放飞。

他抬头看着楼层建筑围拢起的小片天空,

看着天穹中的红灯笼。

脑海里不禁冒出疑问:“这些红灯笼的背后,究竟是怎样一只诡?”

正作此想时,

忽然,那片天空里有二三盏红灯笼熄灭了!

灯笼灭了?!

张副队用力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相较于那片天空里飘荡的五六十余盏灯笼, 偶尔二三盏熄灭, 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什么!

就在他以为灯笼暗灭是自己的错觉时,

一盏盏灯笼接二连三地熄灭了!

足足有五盏灯笼,在方才一眨眼的功夫里熄灭!

这下张副队确信,自己所见并非错觉!

可是灯笼缘何熄灭?

背后发生了什么?

又有谁人能知?

桃红光芒笼罩下的三人,苦熬了三分钟后,天穹上的红灯笼终于纷纷隐去。

他们又有了行动能力。

而方才些许灯笼熄灭,只是这次诡异对策工作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而已。

……

叮当当当当!

光头佬周洋不断摇晃着帝钟,胳膊都摇得酸痛也不敢停下来。

他盯着客车最前端,驾驶台侧边端坐的诡,看着它一遍一遍地梳着头发,已经记下了这只诡的各种细节。

现在他毫不怀疑,自己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必定能看见这只诡。

盯着梳头诡,他已经看了将近半小时了。

半小时持续盯着一只诡,哪怕这只诡的能力再如何恐怖,也早已让人产生懈怠心理。

周洋也不例外。

他其实有点困了。

“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快点出来吧。”

周洋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以对抗一波一波袭上脑海的困意。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祈求生效了,

就在他眼皮一耷拉,想要昏睡过去的时候,前面左侧第四排的座位上,光影一闪,忽然就出现了一个戴着白色鸭舌帽的人。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把周洋吓得一哆嗦!

所有的困意不翼而飞!

怎么回事?

他心里转动着念头,手上疯狂摇动着帝钟,还没等他做好心理建设,跟这个‘不速之客’搭话时,又一个人出现在了左侧第二排的座位上!

此后,

光影接连不断地闪动。

一个个人出现在座位上。

其中就包括了那个让周洋印象深刻,嘴里不断叫嚷着找男朋友的女人。

她腿上的丝袜还保持着破烂的状态,侧头露出一张容貌姣好的脸,扫视四周。

眼神茫然。

“我、我这是怎么了?”

“诶,老婆子,咱们这怎么在一辆大客车上啊?这是要去哪?”

“嘶——腿好麻,头好痛!”

车厢里的人们交谈着。

周洋呆了呆,

看到驾驶台前的梳头诡没了影踪,更加不知所措了起来!

……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无。

评语:无。

奖励:无。”

模拟器的三无提示语让苏午微微发愣。

他至今没有明白,为什么这次领悟的天赋,全部没有提示是‘临时天赋’。

在自身意识不断沉沦的时候,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呼唤模拟器,确实起到了强大的作用。

它直接帮助自己破碎了环绕四周的一面面镜子。

可它利用地却是苏午个人的模拟记忆。

那么,这功劳究竟该归于模拟器,

还是归于自身?

为何这些纷乱如海的记忆,会让那般强大的诡异也承受不住?

若是诡异都没办法承受这些记忆乱流,那自己又是怎么承受住的?

仔细想来,

自己已经历过数十次的模拟人生。

模拟里的每次体验都极其真实,甚至如果放弃相信这是一次模拟的话,模拟经历就可以完全变成真实的生活!

一般人在如此频繁的模拟经历中,应该早就出现心理疾病,甚至已经心智崩溃了才对。

——哪怕是看一场电影,都能令人产生种种不同的情绪。

更何况亲身经历一段人生?

可自己却什么事都没有。

这合理吗?

难道是因为新领悟的三个天赋?

凝神(白色)、超忆症(绿色)、深渊(蓝色)——超忆症一经领悟是绿色天赋,尚且可以理解。

毕竟自己脑海里潜藏如此巨量的记忆,且有‘意根藏’的加持。

可这个不知因何而生的‘深渊’天赋,领悟出来就是蓝色天赋,未免太离谱了吧?

深渊(蓝色):当他人凝视你的时候,即是在凝视深渊。

你的意识潜流下,累积的巨大能量已经生根发芽,并且产生了异变。

当你的意识被弱于你者窥伺,

于他们而言,即是凝视深渊!

……

深渊这项天赋的详细介绍,告诉了苏午,他的‘识根(意根藏)’发生了变异。

正是因为识根的变异,才导致‘深渊’这个天赋的出现。

它是导致那些镜子被震碎,苏午意识脱离沉沦的主因!

但是,经历过这次的变故,苏午不禁怀疑,自己意识潜流之下,是否本就有一股巨大的能量?

否则,仅凭自己在‘卓杰的过去人生’里得到的三重意根藏,只怕做不到完全摆脱两只恐怖程度爆表的诡异的控制!

他看着四周的红光大片大片崩塌破碎,

居于中央的瓜皮帽老人与寿衣女子依旧不理外物。

前者细致地为后者梳着头。

这片‘模拟幻觉世界’即将彻底破碎,

两只诡也将沦入黑暗的深渊时,那个瓜皮帽老头忽然抬了抬头,似是隔着黑暗的通路,勉力朝苏午这边看了一眼!

苏午脑袋一懵!

四下里彻底陷入黑暗!

没有任何提示信息,也未出现巨大的表盘,只有黑暗笼罩着苏午!

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怎么脱离黑暗?

随着这个念头一起,笼罩四周的黑暗倏忽崩塌去,苏午坐在最前排自己的位置上,旁边放着自己的背包。

模拟结束了,

幻觉世界也消失了。

自身回归现实了?

——在模拟未来里摆脱了那两只诡的控制,为什么会在现实里同样应验?

难道是因为幻觉世界连通着人的意识,

而模拟未来同样连通着我的意志,

于是,意识在模拟未来里的推演不再仅仅只是推演,也会波及到‘现实的幻觉’之中,所以会直接导致现实的幻觉跟着崩塌?!

这样一来,倒也能解释那三个天赋为什么会是永久天赋了。

因为它们同样都根植于意识里!

“检测到你的天赋——凝神(白色)、超忆症(绿色)、深渊(蓝色)可以合成一枚咒印,是否合成?”

就在苏午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

模拟器忽然在此响起提示音,让他微微一愣。

旋即在心中给出回应:“合成。”

87、眼地藏咒印(为‘哥是舍不得\’舵主加更,3/2) “已合成咒印‘眼地藏’。”

眼地藏咒印(丙之咒印):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受此咒印加持,自身的‘意’将稳固如山岳,秘结于意识潜流之下,不会轻易受到种种诡异的牵动,勾召。

受此咒印加持,自身的双眼具备破幻返真的能力。

识根越茁壮, 破除幻觉,归返真实的能力将会越强大。

自身的双眼持续得到‘意’的淬炼,可以将坐观而来的种种神秘莫测之形、相,归藏于意识潜流之下,加以蕴炼,在他人窥视自身之时, 将自动显发蕴炼之形、相, 打击乃至抹灭敌人的神智。

……

相较于‘力士咒印’倾向于体魄的加强,‘眼地藏咒印’更倾向于意识的加强。

并且可以将自身的‘意’通过双眼导引出去。

或是破除幻觉,

或是蕴养‘神秘莫测之形、相’,在被敌人窥视的时候,自动外显,直接损伤敌人的精神!

对于所谓的‘神秘莫测之形、相’,苏午猜测,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副画中,看见的心猿、漆黑铭文凝聚的黑龙应该就属于此类。

而在幻觉世界中看到的‘白地黑天’、‘发丝巨树’、‘天穹血眼’应该也能归于其中。

但很可惜,

苏午是在获得‘眼地藏咒印’之前,看到那些景象的。

所以都没有办法将它们养在意识潜流之下。

只能等到回家以后,再观看画卷,蕴炼‘心猿’与‘黑龙’。

——要是把二者蕴炼成, 以后再碰到那个瞳孔里藏着诡异的驭诡者,能不能在对视中直接抹去他的神智,让他变成白痴?

他瞳孔里容纳了诡异,

想要爆掉他的神智,应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苏午双眼里浮现起丝丝缕缕的润泽之意,像是滴进了两滴眼药水一样。

他眨着眼睛, 觉得自己的视力并没有变化。

那种润泽感在双眼里流淌一圈后也消失无踪。

不过苏午没有发现的是,在自身刚刚得到‘眼地藏咒印’加持之时,双瞳悄悄发生变化。

漆黑的瞳仁倏忽间扩散成一圈圈漩涡状的纹络。

在那些旋涡状的纹络里,间杂有一个个神秘的铭文,它们随漩涡转动了一圈,也就都消失于无形。

苏午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

仔细查看过自己的眼睛,依旧没发现有特别的变化,才关掉摄像头。

这时,周洋从后排奔了过来。

他锃亮的光头在车厢里都闪着光。

周洋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一屁股蹲在苏午座位边的过道里,仔细看了看苏午的脸才道:“兄弟,你、你没事了吧!

我还以为他们都回来了,

你自己却回不来了……”

一边说着话,光头佬一边扭头拿眼扫了扫身后剩下的乘客。

——那些乘客失去了乘坐大客车的这段记忆,情绪稳定后或是打电话报警,或是打电话叫家人过来接人。

没一会儿已经走了七八个,

剩下的人要么是在等公务单位的援助,要么就是在等自己家人开车来接。

“我比他们晚回来吗?”

苏午皱了皱眉。

他清楚周洋说的‘回来’是什么意思——从幻觉世界里归来。

幻觉世界破碎以后,自己应该与这些人一同回来才对, 怎么会比他们稍晚一些归来?

“倒也没有。”周洋挠了挠头, “我看你从回来后,就坐在这儿一直不出声。

我还以为,你人回来了,魂儿没回来……”

“什么人、魂的。我之前在想一些事情,不是丢了魂。”苏午摇了摇头,他拎起自己旁边座位上的背包,转脸向周洋说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啊?”

周洋没想到苏午态度转变得这么快。

一时适应不过来。

愣了片刻才连忙跟着道:“你、兄弟你要去哪儿啊?”

他内心有些委屈。

觉得自己好歹帮了这兄弟的忙,刚才去见诡之前,他还乐意和自己说话,互相报了姓名,一副要把自己当朋友处的架势。

怎么见了诡以后,立刻就变冷澹了呢?

“回家。”苏午背起包,把周洋还紧攥在手里的帝钟拿过来,挂在自己的脖颈上。

“那你家哪的啊?”

“许清的。”

“哦,许清……兄弟你别走啊!”

“我说兄弟,咱们这好歹也算是大难不死吧?

你怎么还有心情赶路回家啊?我觉得咱们应该找个小酒馆庆祝庆祝啊……”

黑漆漆的夜色里,周洋举着亮起闪光灯的手机,跟在苏午身后舞舞扎扎的。

苏午在前面停住脚步。

忽然转身看他:“你觉得事情已经解决,那只诡已经死了?”

“没……没死吗?”迎着苏午的眼神,周洋忽然害怕了起来,更靠近了苏午一些。

“没死。”

苏午摇摇头。

那两只诡的本体在何处尤未可知。

他其实极度怀疑,那个检票员‘小李’,只是不知从哪里得了件沾染两只诡韵致的物品——那面錾铜镜子,将它带上了车,所以导致全车人都出现了‘共同的臆想’。

引发此后的一系列事情。

两只诡的诡韵,最后被他带进模拟里,直接以‘深渊’天赋将它们的诡韵磨灭。

诡异事件才得以结束。

换句话说,苏午从头到尾都只是消灭了两只诡的一缕诡韵而已!

也怪不得模拟器一个元玉的奖励都不给。

这两只诡,必然都是天灾级别的诡。

从天穹上出现的绯红巨眼,以及乘客被诡韵感染后,表现出的认知改变等症状来看,

两只诡极可能与笼罩大半个明州市的‘眼诡’,以及,让明州市郊的居民彻底遗忘明州市区这个概念的‘无名诡’有很深牵连,甚至它们本身就是眼诡与无名诡!

到了这种层次的诡,只怕容纳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何谈消灭?

也不知道诡异对策组的那些工作人员,会怎么应对这种级别的诡异?

“那它们还会再找上我们吗?”

周洋吓得浑身哆嗦了起来。

“也许会,也许不会。”对此,苏午也不能给出肯定的回答。

而他的回答,让周洋更加害怕了:“也就是说,咱们这是白忙活了?最后还是得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掉?”

苏午对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

才摇头道:“应该不会。诡韵已经被清楚干净了,只要以后不再接触到沾染诡韵的物品,就不会被‘消失’。”

“那就好,那就好,兄弟你以后说话一次说完啊。

吓我一跳!

这种事得多倒霉才会连续遇上两次?我觉得不可能的!

要是真的连续遇上两次,我能活着出来,一定要先去买张彩票。

我以后再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探什么险了,还是小命要紧。

兄弟,你靠两条腿走,得啥时候才能走到许清?

我带你去附近的‘丰元县’吧,我这次要来这里探险,所以在丰元县城住了几天,比较熟。

到地儿我们先喝点小酒,明天你租个车,或是再转坐客车回许清不久行了?”

或许因为其是职业主播的缘故,周洋的话极其多,而且很自来熟。

苏午对他倒谈不上有什么恶感。

甚至还有些喜欢对方热闹的性格,因此也就任由对方一路围在自己周围唠唠叨叨,并不觉得厌烦。

最后就依着周洋的意思,在一条大路边打了辆野的,直奔龙山附近的丰元县城而去。

……

一夜无话。

第二天,周洋捂着肿胀的菊花从宾馆大床上爬起。

他一直有痔疮的毛病。

昨晚喝了点小酒,吃了些麻辣的烧烤,今天就立刻见效,不仅上厕所便血,外痔也冒了出来。

“得买点痔疮膏啊……”

周洋自言自语着,摇晃着昏沉的脑袋,起身去拉开窗帘。

外面阳光明媚。

最近连续几天都是这样难得的好天气。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啊——啊嚏!”

他勐地打了个喷嚏,觉得身上有些凉,才赶紧又折回去把衣服穿好。

拿起手机想给苏午打个电话,问问对方出发了没有,才发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

二三条短信。

电话都是备注为‘项哥’的人打来的。

短信也是他发的。

看到这个人的电话与短信,周洋就有些发憷,但他又不敢无视,就先点开信息查看:

“周洋,昨晚怎么没播?”

“我昨晚向平台给你申请了主页的推荐位引流,你答应得好好的,要整一波大活,怎么什么都没有?”

“你小子,电话也不接了?

下个月该打5%的签约金了,你不会不想要了吧?”

……

看着手机上的一条条短信,周洋嘴里发苦,心里更苦。

他只是个小主播,每天直播固然能吸引来一些观众观看,但大多数观众都习惯白嫖,偶尔看到有观众刷个飞机都要高兴半天,火箭更是从未见着过。

所以维持生计,也指望不上观众的打赏。

只能靠与工会签约的那点‘签约金’。

签约金往往是分批给付的。

第一个月给百分之多少,过多久又给百分之多少——合同里约定地好好的,但给钱的一方是大爷,可从来不会真按合同约定的时间给钱。

很多时候都会拖,

咖位越小的主播被拖得越厉害。

而且有时候还要变着法地扣。

就算是这样,周洋也得捏着鼻子认下,谁让他也要养家煳口呢?

看了半天短信,周洋做好了心理建设,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把电话给‘项哥’播了过去:“喂,项哥啊。”

“我昨天遇到点事,那车路上出了车祸……”

“哎,真是不好意思,真抱歉啊。我本来都准备好了,结果也没想到会出这事……”

“什么?还去龙山播?”

“项哥,龙山那地方不太平,我有点担心……”

“行!行!都听您的,我抓紧准备,今晚就到龙山那边直播!”

“嘟嘟嘟……”

听着手机里的断线音,周洋眼眶通红。

88、龙山废弃公墓(1/2) 苍翠树木掩映起伏的山岭。

公路似飘带盘绕山岭,徐徐而下,绕到了山后。

黑色的帕萨特驶过弯道,在一块界碑前缓缓停下。

司机师傅看了眼旁边的手机导航,向副驾驶上的周洋说道:“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啊。

前面龙山镇里最近出了些事,怪不太平的。

我就不送你过去了。”

“行行行,送到这儿就行。”周洋脸上挂着笑容, 连连向司机点头道,“那师傅,麻烦您把后备箱开一下,我拿一下设备。”

“嗯。”

司机点了点头,开了后备箱。

见周洋拿下安全带,就要推门下车,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那地方真不太平啊,不是我们乱造谣。

你这还要去那地方播?

钱有命挣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周洋微微一顿, 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只道了一句:“我就在外面转转,不会进去的。

师傅您放心就好,我怕死得很。”

他推门下车,从后备箱里拿下了自己的背包——里面装着手机支架、云台、充电宝等直播所需设备。

站在车子一侧,周洋眼看着车子缓缓后退,继而转过弯来,回返原路。

隐隐约约的,他听见车里飘出司机的话:“想钱都想疯了!”

汽车扬长而去。

周洋望着离去的汽车,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背着大背包,转身沿路往树影遮盖的道路尽头走去。

路旁的界碑上写着‘龙山’。

下方有关于龙山的一些简略介绍,着重提及了龙山上的‘云龙观’, 以及傍山聚集形成的村落‘龙山集’。

现今交通越来越方便, 几乎各处都修筑了公路。

是以,周洋当下哪怕是在绕山而行, 但他好歹是沿着大马路走。

虽然路上多有起伏的高坡, 让他体力消耗加快, 但也好过走山间小道。

尤其是走在大道上,阳光透过树荫散落下来,总算也驱散了几分萦绕在他心头的恐惧。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

沿途所见的树木越发粗壮茂盛,阳光越发稀少,气温也降低了二三度。

周洋站在一条岔路口,看了看路口倒塌的指示牌。

铁片做的指示牌上,字迹已经模湖不清,隐约能看到上面画了一条路线在此处分叉,左边有‘云、集’二字,右边干脆什么都看不清。

他对此也有准备,

从背包侧边掏出一张纸来。

上面也画着一些路线图,周洋当下就站在道路的插口,往左边走就会去往龙山半山腰的云龙观,以及山脚下的龙山集。

往右则是往龙山另一面走,那里有一座民居。

——周洋今晚直播要整的‘大活’,就是探险那座废弃民居。

“听说是山下的龙山集出了点怪事,和那座民居距离还很远,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他嘴里喃喃自语。

其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鬼话。

但也只能这么说来给自己壮胆。

他手绘的路线图上, 还自行勾绘了一些逃生路线, 如果发现情况不对, 可以沿着逃生路线脱离此地。

“走吧!”

周洋咬了咬牙,转身走向右边的道路。

这条通往废弃民居的道路,往前走不过一里就由水泥路变成了泥巴路。

齐腰深的野草肆无忌惮地长在路上,周洋手里捡了根棍子不断打着前面的野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草丛里走着。

山野间的荒草里,谁知道有没有蛇虫?

用棍子打一下草,正是为了惊走可能蛰伏其中的蛇虫。

上次周洋为了直播专门在这里勘察的时候,就看到一条蛇从草里钻了出来,虽然只是条无毒的赤链蛇,但那蛇个头着实有点大,还是惊了他一下。

这才长了个心眼。

小路曲曲折折,沟沟坎坎。

路上周洋被一个小土丘绊了一跤,他心下还纳闷,自己上次来怎么没有遇到过这个小土丘?

再扒开草丛细观察那个土丘后,周洋变了脸色。

——这应该是个坟包。

只是因为经年无人祭祀,过来添土,坟包就越发地低矮,终于变成了才到人膝盖的小土丘。

意识到这一点后,周洋多少有些头皮发麻。

他也不敢再继续停留了,神神叨叨地向土丘磕头跪拜了一番,请对方见谅,就匆匆离开了这里。

沿着痕迹都快消失的小路又走了二三里地。

前方一下子豁然开朗。

一座傍山而建,左右对称的二层楼房就出现在周洋的视野里。

这座废弃民居外墙上涂刷的白漆已经斑驳脱落,显出灰黑色的痕迹,有些地方更是墙皮都崩落,露出了内里的暗红砖块。

周洋踏上民居前的平坦空地,扭头看自己走过的路。

呼!

此时,一阵山风吹起,

将那齐腰深的野草都压弯了腰。

茂密的野草一弯腰,顿时显出其下——竟然有二三排小土丘整整齐齐地从这头排到了周洋视线的尽头!

都是一座座积年无人祭祀的荒坟?!

一阵凉意乍然间从周洋脚底顶到了天灵感,他还没反应过来,风声止歇,野草恢复原状。

那一排排土丘隐在草里。

刚才那么一幕,就好像变成了周洋的幻觉。

但他亲眼所见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变成幻觉?

周洋内心打起了退堂鼓,掏出手机,准备给‘项哥’打个电话说说这边的情况。

‘项哥’却先把电话打了过来:“周洋,你那边什么情况?都到位了吗?”

“已经到了,到位了。”周洋连忙说话,面露难色,“不过项哥,这地方有些不对劲啊,我看这个民居旁边都是些小坟包,上次来可没见着有这么多坟……”

“哦。

那正常的。”项哥漫不经心道,“你这次走得是从虞川过来的那条路吧?

咱们上次走得是靖川那边过来的路。

都不是一条路上山的,上次看不到坟包也正常啦。

——你在的那片地方以前是一个公墓,那时候刚实行火葬,龙山就建了这么座公墓。

那个废弃民居,也不是什么废弃民居。

而是公墓的纪念馆,以前存放死人照片的,供人在那祭祀什么的。

不过吧,那时候龙山公墓缺少人管理,经常有人才把自己家人葬在那,夜里就被人扒了坟,偷走了骨灰盒,骨灰都给人扬了!

所以这座公墓就废弃了。

你放心,那些坟包里的骨灰人家家人都迁走完了,都是些空坟包,不用担心的。”

听着项哥的讲述,周洋头上冷汗当场就下来了。

他腿肚子直哆嗦,待对方说完话后,半天没有反应。

项哥那边不禁有些纳闷:“周洋,周洋还在吗?你J8又想半路撂挑子?

我告诉你,这次公司费了好大劲才要来今天的首页推荐位。

你要是再敢鸽了,后面的签约金你就别想了!”

“项哥,我、我……”周洋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言语,想着怎么斟酌用词。

内心则早就疯狂地咒骂起来:RNM……

他没敢把脏话骂出口,倒是项哥那边利索地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WRNM!

周洋,你是不是觉得你老婆病快好了,你就可以放松了啊?

虽然她现在化疗算是康复了,但她得的毕竟是癌症!你能保证以后吗?

更何况,以后的康复理疗要不要钱?

需不需要营养费?

你以前是做工地水鬼的——那种工作你都不怕,现在在一个废公墓的纪念馆睡一夜又有什么好怕的?

又不是没在坟圈子里睡过。

干吧兄弟,男人就该撑起来啊……”

……

挂断了电话。

周洋把手机塞进裤兜里,

他仰头看着被藤蔓缠绕、树木簇拥着的这座废弃民居,联想到‘项哥’所说的关于这座废弃民居的真实用途,直觉得这座建筑充满了阴森感。

没有丝毫犹豫,

周洋转身就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这钱谁爱挣谁挣吧,他反正是不可能留在这里的。

以前在坟圈子里看‘山村老尸’恐怖片、睡觉,那都是因为以前没有诡。

现在都知道有诡了,而且还从项金桥那逼丨崽子嘴里了解到,这里以前是个废弃公墓,那自己有什么理由留下来?

为了挣那点钱,搭进去一条命?

真是缺钱的时候,为了挣钱自己确实能拼命——可关键是自己真把命搭进来了,到时候项金桥那小子也不大可能会把钱打到自己老婆账户上啊……

说不定就被他给独吞了!

既然如此,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到时候项金桥再追问起来,就说山上信号不好,晚上遇着了诡异事件,明明自己这边开了直播,但好像外面看不到。

反正湖弄湖弄过去得了。

周洋心里计划着,没注意脚下的路,再一次被一个土丘绊倒,‘噗通’一声趴进了草丛里。

“哎幼!”

他的膝盖正撞在了草丛里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上。

登时一阵疼痛。

周洋嘴里叫了一声,翻个身坐在草堆里,捡起了那个撞在自己膝盖上的东西。

是一个长方形的箱子。

箱子表面涂刷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大半,露出底下的木纹。

正面刻着三个字‘功德箱’。

上面有一个可以塞钱进去的小口。

‘这是公墓纪念堂里的东西吧?’

周洋脑海里冒出来一个念头,身上勐地激灵一下,把那箱子丢得远远的。

……

银白色汽车行驶在高速路上。

轿厢内,

苏午坐在后排,闭目养神了一阵,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给发小打了个电话:“小豪,我还得六七个小时才能到市里。

不用你来接我了。

我叫了网约车,到时候直接让他把我送回家就行。”

“行吧,你安排就行。

直接在我家等我吧。”

他挂断了电话,扫了眼主屏上的各种提示消息。

某社交软件:奋斗周请求加你为好友。

某直播平台:你关注的‘户外周哥’向你发送了一条直播提醒。

某视频站:‘姐姐可以吗,妹妹今天不在家’你关注的up主更新啦。

……

唰!

手指轻轻一点,

所有提示消息都被清空。

他点进社交软件,先同意了‘奋斗周’的加好友请求。

‘奋斗周’就是光头老周洋。

而后扫了扫各种聊天消息。

江莺莺昨天给他发了几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到家了,并问苏午有没有到家。

苏午昨晚回复过了。

她今天又发来了消息:“还没回家吗?要注意安全。”

“正在回去的车上。”苏午回复。

聊天框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退出聊天框,点进了‘钓鱼老’聊天群里。

最近群里的钓鱼老们都不怎么发自己的战果图了,而是开始议论起当下的一些蹊跷形势。

有人说自己在明州的亲戚联系不上了,于是致电公务单位。

那边说可能因为明州市主要信号基站倒塌,所以当下联系不上,请其耐心等候。

有人说自己钓鱼的时候,屁股被水浸湿。

回家洗澡的时候发现屁股上长了癣。

并发来了癣的图片。

——苏午看了看,发现根本不是癣,而是两个紫红的巴掌印。

总而言之,群里说什么的都有。

只是不如以往那么热闹了。

他看了一会儿群聊天记录,就退了群。

此时又有两个人给他发来了消息。

一个是江莺莺:“我把药浴后剩下的药浴汤,给应急罐头也洗了一下,它好像长大了一点。”

“[图片][图片]。”

苏午看了看图,回复:“没发现有什么变化。

不过如果它没有不良反应,你给它用剩下的也可以。”

另一个是‘云龙观谢云清道长’:“朋友,冒昧打扰你了。请问你还需要用帝钟吗?

如果不需要的话,可以帮我们送到龙山集这边来吗?

龙山集这边发生了一些怪事。

我本来也不想向你开口的,毕竟这个时候让你来送东西,简直是拽你进火坑。

不过我师父说你可能有办法,所以让我请你帮帮我们。

你看……”

苏午看着消息,沉默了一会儿。

他把语音电话给对方拨了过去。

接通电话后,苏午直接发问:“是遇到诡了吗?”

电话那头人声嘈杂,像是有很多人围在谢云清周围说着什么,显得很是热闹。

好在谢云清的声音很清晰:“诡?

应该不是诡吧?我个人推测可能是地球磁场一类的东西,导致我们现在出不了龙山集了……”

小道士的语气,已经不像当初请苏午去医院精神科看病时,那么坚定。

可见这些时日来,

他确实遇到了一些科学也解释不了的怪事。

“只是出不去龙山集么?

现在村子里有没有人莫名其妙地死亡?”苏午又问。

“没有没有。

都好着呢。”谢云清连忙回答。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大概四五天左右。”

听到谢云清的回答,苏午内心松了一口气。

四五天的时间,诡异还没有显身杀人,说明这只诡的烈度没有那么强,或者是还未完全复苏。

这是好事。

“好。”

“这次的事情,我来帮你们。”

苏午给出了答复。

如果没有帝钟,他根本无法通过影诡笼罩区,早就死在了平安花苑里。

他接受了这份帮助,应该给予对等的报答。

更何况,帝钟本就是别人的东西,自己只是借用。

现在别人有需要,自己就应该归还。

尤其是这件东西若别人拿在手上,说不定真能发挥出巨大作用的时候。

89、变改的道路(2/2) 龙山集中间的广场上,

男女老少都聚集在这里,将一一老一少两个道士围在中间。

村民们面上的焦虑几乎掩饰不住,看着小道士拿手机打电话,更是围在四周吵闹不已。

“他能不能进来啊?”

“官方现在派的人都进不来啊……”

“哎,我们家的粮食只够吃半个月了!”

村民们吵吵闹闹,老道士在旁边安慰着一些焦虑不安的老人, 过不多时,他看到谢云清放下电话,也赶快问道:“怎么样?

那个苏午怎么说啊?”

“他刚开始就直接问我,是不是遇到诡了?

后来又问村子里现在什么情况,有没有死人。

最后告诉我,他会过来一趟。”谢云清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惊异,“师父, 这个人好像真的了解一点什么啊……

你怎么算出来的,他可能是对咱们现在帮助最大的人?”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老道士背着双手,慢悠悠走开,摇头晃脑地将村民们聚集起来,诉说情况去了。

他面上似有几分得意。

但眼中却藏着一些无奈。

小道士谢云清坐在广场的石墩子上,看着阴沉的天色,忽然沉沉地叹了口气。

——现在也只不过是那个苏午说愿意帮忙而已。

对方是否真的能帮上忙,还不一定呢。

其实小道士更倾向于自己、师父以及龙山集的村民,在无知无觉间被卷进了空间的裂隙里。

不然为什么始终走不出龙山集的范围呢?

……

中午。

日光盛烈。

苏午从车上下来,被阳光照得身上有些热。

他扫过网约车司机的微信,把打车费付给对方,背起包开始查看当下的环境。

网约车司机只把他送到了龙山界碑这里。

接下来的路需要他自己走过去。

据司机所说,反正以前只要沿着路一直往下走,就能到龙山集,但现在是什么情况,其也未开车走过, 也是不清楚。

苏午看了看界碑上的内容,未发现周围有什么特异的地方, 就按着那个司机的指点, 沿着路直接往下走。

过不多久,

他就走到了周洋曾来过的岔路口。

看了眼手机上的导航,苏午直接转进左边的道路,继续沿路往下走,导航上说沿左边道路再走2.3公里,就会到龙山集村。

林木渐深,郁郁葱葱,遮盖住了天日。

越往下走,苏午越能感觉到气温逐渐降低——这不是林木密集导致的气温降低,而是若有若无的诡韵萦绕此间,使得温度发生了变化。

他内心警惕起来,

经历过一个弯道的时候,那种若有若无的诡韵陡然变得浓郁,原本还会透过林叶间隙投射下来的阳光,在这里已完全不见影踪。

浓郁的诡韵让虚空都产生了扭曲——

随后,苏午双眼中浮现一圈圈旋涡状纹络,些微神秘铭文在纹路中闪烁。

他霎时看到,前面的道路像是一条龙般翻腾着、盘卷着,使得原本的路径陡然变改, 道路多处路段形成了‘拼接’。

如果沿着当前的道路往前走,

只怕走到老都走不到龙山集,只会不断在一个路段之中徘回,偶尔踏足另一个路段,又会进行上一次的循环。

循环回转,没有穷尽!

“看现在的情形,诡韵必定已经覆盖住整个龙山镇。

能散发出这种浓烈到可以令地貌发生改变的诡韵,只怕龙山镇里的那只诡本身也很恐怖。

不过,它当下还没有主动伤人,

应该还处于一种‘从休眠中复苏’的状态。

这个状态下的诡,有一定的危险性,但只要不主动去招惹它,一般它也不会来招惹人……

影诡复苏前就是这个样子。”

苏午内心思虑着。

他没有贸然闯入前方那片被诡韵更改的环境里,而是在周围找了个地方坐下,首先进行了一次模拟。

当下贸然闯入诡韵密布的环境中,

若是能找到出路还好,若是找不到出路,免不了要动用自身容纳诡异的力量,届时两种诡韵相加交融,就可能导致‘龙山集里的诡’提前复苏。

没有比这更严重的情况!

所以,苏午当下是要在模拟中,寻出一条可以安全到达龙山集的路径。

他刚才以‘眼地藏咒印’看到了前方道路错叠、拼接的整个过程。

凭借他现在的超强记忆力,复盘道路变化的过程,

于模拟里找到正确路径并非难事。

大约一分钟后,苏午睁开了眼睛。

他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木盒,内里静静躺着一张暗红纸页。

——在暗红纸页上留下印记,会直接被心诡转换成‘伥尸’,为避免殃及无辜,苏午就找了个木盒将它盛装起来。

将暗红纸张摊开,其下显出一个颜色渐深的数字‘5’。

那是心诡要求苏午带来的伥尸数目。

然而苏午这个文书,一直没有完成它交代的任务。

待到这个数字完全变成黑色以后,心诡就要亲自对苏午进行问责。

“出来吧。”

苏午在暗红纸张上拍了拍:“你俩在里面也呆了很久了,不觉得闷得慌吗?出来透透气。”

他这句话说完,就有一阵灰雾涌起,

倏忽间凝聚成‘医生’的形象。

另一个形影还未凝聚成形,苏午勐然间把暗红纸页对折起来,又塞回木盒里。

那道形影就再也没机会凝聚,崩解作灰雾,随风消散去。

‘医生’看着苏午做过这一切,眼神不禁阴沉起来:“你单独把我放出来想干什么?”

“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苏午把木盒收进背包里,头也不抬地同医生说道。

医生闻言,面露讥讽:“我们虽然同样是为神灵做事,但你也应该明白,如果没有了神灵的约束,我们双方是一定要不死不休的,是生死仇敌!

那我为什么要替一个仇人做事?

我疯了吗?”

“不知道。”苏午站起身,摇了摇头。

“你的权限比我们两个高一些,能随意弄散我们的形体——但你也指挥不动我们。

我们是神灵的下属,

不是你个人的下属!”医生看苏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眼神有些忌惮,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是。

我确实没办法指挥你们为我做事。”苏午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你愿不愿意帮我做这件事呢?

先说好,

你不做的话,我就找几个伥尸和林光远玩一玩捡肥皂的游戏——指挥不动你们,我指挥几个壮汉伥尸还是很随意的吧?”

苏午看着医生,脸上满是友好的笑容。

医生眉毛扬起,眼睛中几欲喷火:“你踏马真是个变态!”

哗啦!

当着他的面,苏午又一次拉开了背包拉链。

“别!”

“我做就是了!”医生脸庞红得发紫,低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90、“买路钱”(求自动订阅!1/2) “怎么做?”

医生看着苏午沉声问道。

苏午眼望前方的道路,彼处的风景与他当下所处之地并无不同,但一旦真正踏足,就会进入另一番天地了。

前方的道路,哪怕是普通驭诡者也看不出有任何蹊跷。

但苏午受到眼地藏咒印的加持,具备‘破幻返真’的能力,他的识根愈是强大, 破幻能力也就愈强。

是以此时能看到,浓烈的诡韵将道路各路段拼接、错叠,若常人毫无防备贸然走入其中,轻则迷失其中,寻不到出路。

重则直接被诡韵侵染,丢掉性命。

“你沿着这条路, 往前面走。

走到第一个转弯的地方, 会感觉到四周的诡韵浓郁程度提升好几个层次。

这个时候,你可以运用‘神灵’的力量, 抵抗诡韵对自身的侵染。”苏午向医生吩咐道,“其他的变化都不用你管,你只管抵抗着诡韵侵蚀,持续往前走就行了。”

心诡纸张被苏午掌握在手中。

林光远更是医生的命门。

他根本不怕对方会‘一去不回’,对方不敢,也没能力一去不回,苏午只管放心试验就是。

医生看着前路。

其亦能感觉到前路上诡韵的交织与流淌,只是‘看不到’彼处究竟与此处有什么不同。

“好。”医生脸色变幻一阵,答应了苏午的要求,“这是最后一次……”

苏午神色澹澹,

直接忽略了医生后面那句话。

是不是最后一次可不是由医生来决定。

踏,踏,踏……

医生迈步步子, 直接走进了那片诡韵笼罩之地, 甫一进入那片区域中,他就觉得四周好似有一双双眼睛, 从树叶间隙里、阴影中生长出来,默默注视着自己!

他后背陡生一股寒意,

转首回看,

却见苏午就在身后三步以外,注视着自己:“快往前走,不要耽误时间。”

医生咬紧了牙,转回头,继续朝前迈步。

被冥冥之中的未名存在注目的感觉越发强烈。

但他始终没遇到危险,

内心就放松了几分。

很快就看到前面的弯道,还未走进弯道里,医生就感觉到四周诡韵的浓烈程度开始上升。

被未明存在注视的惊悚感也跟着提升。

在他一步迈进弯道的刹那,顿时直觉自己像是被B超探头扫过了全身。

那种冰凉的触感让医生头发都竖了起来,根本不用苏午再吩咐什么,他直接运用了‘心相’能力!

唰唰唰!

一只只惨绿鬼眼从半空中、道路上、林叶间生出,绿光扫视四面八方,不放过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

“谁?!”

“谁在那里?!”

所有的绿鬼眼都将目力集聚在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根部。

浓郁的绿光几乎要将老树根部淹没,

也映出了根部一个长方形的物什。

医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那个长方形的物什捡了起来。

——那是一个功德箱。

箱子表面涂刷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大半,露出底下的木纹。

正面刻着三个字‘功德箱’。

上面有一个可以塞钱进去的小口。

“功德箱?”

这个东西除了看起来比较老旧以外,并没有任何其他异常的地方。

“这附近有什么寺庙吗?

怎么会有功德箱?”

医生提着功德箱,扭头要向不远处的苏午展示——他觉得自己没有走多远, 苏午应当就在身后三五十米外。

但他转过身,

却没看到苏午。

身后的山路被林木掩映着,茂盛的草木遮蔽住了阳光,显得昏沉暗澹。

在那些昏晦的阴影里,渐渐有香火气息蒸腾。

暗黄色的布幔从天穹中垂下来了,

盘龙的柱子从林木间推升出了,

神色庄重,头戴高冠的泥胎神像坐在了神龛上,‘它’垂眸看向医生,泥胎塑化的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怎么回事?!

看到这一幕,医生毛骨悚然,丢掉功德箱就想要逃跑——然而来不及了!

四周突然降临的黑暗遮蔽住了他的身影。

一条条猩红的舌头从黑暗里探出,卷走了他的身体。

很快,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里,就响起了阵阵啃噬血肉与咀嚼脆骨的声音。

伴着这阵声音,

从苏午脚下延伸向前的道路,再度如同一条龙般翻腾起来,自第一个弯道开始,那些被错乱拼接、错叠的道路又被‘正了骨’,恢复它正常时的样子。

“可以了。”

苏午看着医生在道路转弯处‘消失’后,往前延伸地整条公路因此产生的变化,心下点了点头。

他拿上背包,迈步向前。

医生经历了苏午在模拟里经历过的事情。

到达那个弯道后,其自身诡韵就会与笼罩此地的诡韵相连,进而看到一尊泥胎神像,将自身吞吃!

那泥胎神像充斥着浓烈的诡韵,

但它并不是诡。

只是诡韵寄托在了神像中而已。

一旦被它吞吃,道路就会跟着产生变化,暂时恢复正常,可以供人通行。

所以苏午才要让医生打头阵。

——医生与林光远频繁使用心诡的力量,自身已被转为类‘伥尸’的东西,他们被别人吞吃,也只不过是损失一些心诡诡韵而已,还可以从心诡纸张里再生出来,无伤大雅。

其被吃掉一次,总好过苏午自己去过那个弯道。

苏午一步迈进了诡韵笼罩之地。

下一刻,

他心跳加快,童孔收缩,

背后浮起一层白毛汗!

一种惊悚感、恐怖感骤地压下了心头!

强烈的警兆霎时生出!

不对!

苏午眼看着道路两侧的林荫里黑暗涌动,一条条猩红长舌伴着那黑暗卷向自身,赶紧收回了步子!

唰唰唰!

即便如此,那一条条舌头依旧迸发而来,穿过诡韵笼罩区,刺向笼罩区外的苏午!

嘎啦!

漆黑的手臂从苏午右侧腋下长出,十指化为指剑,勐然与那铺天盖地席卷来的长舌相撞,

指剑用力一旋!

唰!

刺杀而来的猩红长舌全被搅碎,‘啪嗒’、‘啪嗒’掉落在地,化作一阵黑烟消散!

剩余穿出诡韵的舌头顿时纷纷缩回。

诡韵笼罩之地的虚空一阵波动,稍后恢复如初。

苏午向后撤了几步,望着恢复平静的前路,眉头紧锁。

——哪里出了问题?

让医生代替自己探路,把他‘献祭’给拦路的神像,使通道真正打通——模拟里试验过,这一步是没错的。

那么,错在自己身上?

我只是朝前迈出了一步,就使得笼罩区的诡韵产生如此激烈的反应,可在模拟里,自己这样做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模拟里的自己,

与现实里的自己有什么不同?

苏午松了松背包的肩带。

他明白了。

为了节省元玉,在模拟里,自己并没有带身上这个背包,或许问题出在背包上。

将背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一些应急食物;

止血、止痛药品及绷带;

一条香烟;

塞了一沓现金的钱包;

几根小金条;

家门钥匙;

帝钟、罡洞、粗瓷碗三样神秘物品。

……

苏午想了想,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躲在其中开启了一次模拟。

模拟器的提示音倏忽澹去。

四周的黑暗瞬时消散。

他背着大背包从一棵树后走出,走到道路前,拉开背包检查其中的物品。

罡洞、帝钟、瓷碗这三样物品不在包里。

神秘物品不花费元玉购买,无法带入模拟未来里。

问题或许就出在三样神秘物品上。

心头思忖着,苏午背着包大步跨入诡韵笼罩的前路上——刹那间,那种强烈的警兆感再度涌上心头!

黑暗里叹出的猩红舌头以更快的、苏午都反应不及的速度将他洞穿!

“不行!”

“问题不在神秘物品上!”

“退出模拟!”

“重新开始!”

……

模拟里,

环山公路上,

苏午将自己的钱包拿出来丢在地上,随后又走向前方的诡韵笼罩区。

唰唰唰!

他再次被洞穿。

……

丢掉金条。

背包里仅留食、水、香烟、钥匙。

苏午迈进诡韵笼罩区。

一路向前。

平安无事。

但是,在他走过第一个弯道,又往前走了五十米以后,前方的道路再度如龙般翻腾了起来。

许多路段被错叠、拼接在一起。

面目全非。

这又该怎么走?

苏午沉思良久,他没有再把医生或林光远叫出来,令他们给自己打免费的工。

二者就算是近乎不死的伥尸,但每一次被吞吃,终究还是会消耗心诡的诡韵。

消耗一次两次没什么。

可次数一多,心诡必定暴走——这将促使它加快逼迫苏午来完成任务,为它带来新伥尸,维持消耗。

就算在模拟里使唤林光远、医生,不会影响到现实。

但现实里他也没办法继续使用这个方法。

依旧只能望前路而兴叹。

思忖了片刻,苏午转身返回原路。

他脑海里有了一个想法,想要尝试一下。

回到最初的出发点。

刚刚丢下来的金条、钱包还在道路边放着,苏午将那些东西一样样收进包里,而后取出一张五元的纸钞,直接丢进了诡韵笼罩区。

纸钞随风飘飞出三五米远,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去踪迹。

看到这一幕,苏午神色一松。

果然有用!

方才苏午走到关卡处,又被诡韵更改了前路,难以通行,脑子里就不由自主想起第一次模拟时看到的那个破旧功德箱,并联想到了‘买路钱’这种东西。

当下看来,想要走通这条路,

果然还是要给钱才能行么?

心中思忖着,苏午迈进了诡韵笼罩区。

没有猩红长舌从黑暗里钻出来,径直刺杀他。

他一直往前走了二三百米,脑海里才又骤然生出警兆感,警兆感一生起的刹那,立刻掏出五块钱丢了出去。

警兆感稍稍减弱,又渐趋加强。

唰!

苏午直接甩了五十块出去。

那种警兆感顿时再度消失。

第二次给的钱,必须要超出第一次的十倍以上么?

走通这条路,要给多少次钱才行?

91、泥胎(2/2) “嘎!”

“嘎!”

几人走在林间,惊起了树上打盹儿的乌鸦,乌鸦扇动翅膀,聒噪着冲向天空。

忽然,

一声类似鞭炮爆炸般的声响在林间乍现。

飞向半空中的数只乌鸦里,有一个径直跌落进林中,被身形高瘦的长脸丹凤眼男人捡了起来。

他丝毫不在意手上因此沾染上鲜血, 一手提着乌鸦,一手将一把银色手枪塞进腋下的枪套里,走到两个同伴身边。

把手里的乌鸦递给了身材高挑,西装长裤的女人。

女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长相虽美,却有种自我封闭, 拒绝于外界交流的冷澹感,不免令这副妩媚长相失色几分。

她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只死乌鸦,

身上陡然散发出一种浓郁的诡韵!

在她身后, 一抹白影悄然浮现,那白影倏忽间就拥有了人类的身材轮廓,生出一张眉眼温婉,小家碧玉的脸孔。

白影手里端着一块用圆形绷子绷紧的绣布,纤纤玉指在绣布上穿针引线,轻盈如蝶舞。

沙沙沙……

一根根或黑或红或黄的绣线在女人衣衫下交织成网,从她提着乌鸦的那只手上延伸出来,将乌鸦的头、双翅、双脚绑缚固定。

她延伸出丝线的那只手五指轻动。

扑棱棱——

乌鸦振翅飞了起来,须臾间投入远天!

那自女人手上延伸出的诸色丝线则倏忽褪去色泽,隐于无形之中。

不一会儿。

她放下了手,身后的白影也消失无踪。

女人蹙紧了光洁的眉头,向自己的两个同伴——长脸男与身材娇小的女子说道:“乌鸦往前飞了不到五百米,就与我断了联系。

根据村民们电话里提供地各种信息,以及当下的发现来看, 这只诡非同寻常。

是一只拥有了鬼蜮的诡。

它的鬼蜮覆盖范围非常广,直接将一个村庄都笼罩进了其中。

上面的判断是对的。

队长让我们三个驭诡者一起来并没有错。

肖锦荣、沉愿愿, 这毕竟是你们成为驭诡者以来,第一次面对真正的诡,还是要打起精神来,万事小心。”

“一切都听您的,老师。”名为‘沉愿愿’的女子乖巧地说道。

肖锦荣亦是面色严肃地点头。

“我们这次的主要任务目标,是营救被困在鬼蜮中的龙山集村民。如果能救出百分之三十的人,目标就初步达成。

若是直接将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村民带出鬼蜮,就是超额完成任务。

上面对此会有奖励。”女子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面上表情没有变化,“记住了,不要在非必要的时候使用诡的能力。

这会加快你们体内的诡异复苏,对你们没有好处。”

二人又是再次点头。

都是看起来严肃而认真的样子,但究竟把女子的话听进心里几分,谁也难以尽知。

三人循着山林里的羊肠小道往深处行。

“诡韵变得浓烈了。”

经过一棵大槐树时,戴眼镜的女人-云霓裳忽然开口,提醒自己的两个同伴。

沉愿愿侧头看向左侧五步外的草丛里,伸手指着那边道:“老师,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不要去看,不要去碰。

我们走我们的,发现不对随时撤退——”云霓裳刚刚说过话。

跟在她身后的肖锦荣勐然抽出腋下的手枪, 照着那处草丛连开了三枪!

砰砰砰!

草丛里的物什被子弹打碎!

一块块木片翻飞了起来。

木片上还带着些暗红的木漆。

“你干什么?!”

云霓裳扭头看着肖锦荣,原本冷漠得近乎没有生气的面孔, 也因此时的震惊眼神而增添了几分生动。

肖锦荣没有看她,

皱眉紧盯着自己用枪打过的角落:“我刚才感觉不对,那个地方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我们。”

“我刚刚嘱咐你们。

遇见任何异常情况都不要轻举妄动。

不要去看,不要去碰——怎么这么快就全抛在脑后了?”云霓裳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她意识到这次的带队任务,估计会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困难。

这两个人虽然表面上好似对自己的话很重视,很愿意服从,其实内心只怕是不以为然!

“我只是用了枪而已,并没有运用诡的力量。”肖锦荣神色坦然,将手枪又塞回了腋下的枪套里,“我是觉得在鬼蜮里,如果发现异常情况,最好还是先出手为妙。

这样可以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现在是你反驳老师,和老师做对的时候吗?”沉愿愿不待云霓裳出言,立刻就呵斥了肖锦荣两句。

然而,其话音刚落,忽然掀开自己T恤的下摆,露出平坦的小腹。

一瞬间,强烈的诡韵在沉愿愿腹部聚集,她的腹部骤然间竖着裂开一道口子,一个血淋淋的婴儿从其腹部爬出,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喊声,直扑向前方的云霓裳!

云霓裳忽忽侧身,

在她身后,一尊塑像泥胎悄然立起,笑眯眯的脸庞正对着三人,而随着云霓裳侧身,那个扑向她的血婴就飞腾而起,直接撞进了神像泥胎的怀里,融入泥胎的腹部。

卡察,卡察,卡察!

只听得一连串利齿尖牙啃噬食物的声音,

立在前方阻住三人道路的泥胎神像登时破碎成一地碎片,吃得肚子大若篮球的血婴倏忽回转沉愿愿腹部。

她小腹上的那道裂口顿时弥合如初。

小腹平坦光洁,看不出有丝毫的裂痕。

“老师,我错了。

我是看那个神像充满了诡韵,老师好似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我怕她对老师不利,所以忍不住出手,请老师惩罚我吧!”沉愿愿低眉顺眼地向云霓裳道着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对,老师,她直接就用了诡的力量。她是根本就没把老师你的话记在心里。

应该狠狠地惩罚!”肖锦荣笑眯眯地说着话,在惩罚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显得有些暧昧。

“呼……”

云霓裳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正想要说几句话来揭过此事,让二人以后注意地时候,

异变陡生!

四下的山林里不知不觉变得昏暗,从那些阴影里、黑暗的角落中,一条条猩红的舌头骤然穿出,向着三人就席卷了过来!

云霓裳感应到此间诡韵演变得越发浓郁,

眼看有舌头朝自己席卷而来,刚想要躲避,却见到自己那两个同伴各自亦开始调动体内诡的力量,预备跟这些从四面八方席卷来的舌头对拼——

“够了!

你们两个脑子里塞满狗屎的蠢货!”

愤怒的字眼从她的牙齿里迸发而出,她迅速躲避过几条舌头的刺杀,袖筒里悄然延伸出一根根绣线,倏忽穿空,将那两个驭诡者瞬间捆绑成线团,一把拖拽到自己身边!

云霓裳在林间不断穿梭,

她借着躲避舌头刺杀的间隙扭头回看——却发现后方也变得一片昏暗,不见了退路。

明明在二人胡乱作为以前,还有路可退的。

当下却只能铆足了劲往前冲了!

女人面孔都被绣线交织成的丝网覆盖,她双手拖着两个不断蠕动的巨大线团,每每有猩红长舌刺杀来之际,就将线团甩出去,把舌头撞得粉碎!

她冲向了山林最深处!

——

“保佑我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保佑我们都能从龙山集里走出去吧,你要是灵,我以后会天天给你磕头,月月给你上供的。”

龙山集村口的‘张五郎庙’内。

几个老婆子向神台上坐着的神像不断磕着头,嘴里念念有词。

村子里发生了如此诡异的事情,由不得她们不往神神鬼鬼的方面去想,如今人力、科技都成了暂时依仗不了的东西。

这些本就有些神神叨叨的老太太,自然就把目光瞄准了各种神灵。

她们依次在神像前许愿。

如此一番祭拜过后,有老婆子注意到了神台前立着一个很破旧的功德箱,不禁有些奇怪:“这是谁放在这儿的?

以前没见着五郎庙里有功德箱啊?”

都是一个村的人,龙山集也没有外地游客,大家嘴上虽然都对神神怪怪虔诚的很,但哪个又是真的肯掏钱的?

功德箱自然也就形同虚设。

五郎庙里从前也根本没有这东西。

当下庙里却突然出现了功德箱,众老太不免奇怪,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

“是不是村东边那个神经病放这儿的啊?”

“就想着有人在里面投了钱,他骗点神的香油钱花花?”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干的!”

“呸!真不要脸,连泥胎的钱也骗!”

几个老太太骂骂咧咧地走出了庙子。

最后一个又瘦又矮的老太太要离开庙时,看了看神台上的张五郎神像,又看了看下边的功德箱。

她犹豫了一下,拿出两块钱,投进了箱子里。

“朱大姐,快走了,人家老道长不让我们到处瞎逛呢,都在广场上等着呢!”

“诶,诶!”

瘦小的老太太应着声,迈步走出了小庙。

她看着前面几个同伴吵吵嚷嚷地走着,也忙不迭地加快步伐,想跟上那几个同伴。

然而她脚步越来越快,

前面那几个同伴的身影却越来越澹

刚开始时,她还能看见她们转身朝自己招手,呼喊着让自己走快些。

可到了后面,她们干脆没再呼喊,也不回头了。

她们走在路上,身影越发地澹,终至完全消失。

朱老太蓦然回首。

发现只有脚下的路发着白光,路两边都是一片漆黑,黑暗里不知躲藏着什么东西。

只用它们充满恶意的眼光盯着自己。

路的前头,张着一个血盆大口。

她不敢往前走了。

她扭头回看。

后面的张五郎庙却是亮堂堂的,让人一看就觉得心里安稳,觉得那是个好地方。

朱老太缓缓转过了身,沿着发白光的路,走进了五郎庙里。

她看到神台上不见了张五郎的泥胎。

于是,

她走了上去。

92、链条(1/2) 龙山集的广场上,不少村民聚集在此地,吵闹议论着,等候着外界的救援。

几个在村子里较有威望的老者行色匆匆,穿过人群,找到了正与村民们闲聊的老道士,及其徒弟谢云清。

“黄道长, 有件事想和你一块商量商量。”

有个矮胖的老头喊了老道士一声。

其他几个老头则是招呼着四周的村民先散去:“大家都先去忙吧,电话也打过了,上面说已经派人过来救援了。

在这儿干等也没用的。

不如趁这会儿功夫,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到时候拎着包直接就撤离了。待会儿要是有什么情况,我再让人挨家挨户通知大家。

——大家记住一点啊, 回家就好好呆着,不要到处闲逛瞎跑。

否则,到时候上面派的车进村了,撤离地时候找不着你,你可不能怪我们没有通知到位!”

几个老头,有的是村里的会计,有的是村长。

他们经常召集村民们开大会小会的,说话确实比较管用,一番言辞说过,果然村民们都不再往此处聚集,依着吩咐回家收拾东西去了。

姓黄的老道士领着谢云清,和几个老头到了无人的角落。

矮胖老头—村长魏和脸色凝重,开门见山道:“黄道长,有人失踪了。”

“朱老太婆和其他几个老太婆去村口的五郎庙里上香。

其他几个人都回来了。

她没回来,不见了。”

听到魏和所言,黄道士内心咯噔一声, 问道:“问那几个老太婆了吗?她们回来的时候,没叫上朱老太婆?”

“问过了。”村里的会计沉声道, “她们是都看见朱老太婆出了庙子的,但对之后的情况,她们每个人都有一套不同的说法。

有人说看到朱老太出了庙,一直跟在她们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没了影子;

有人说看到朱老太在张家屋前头停了下来,没跟着她们走;

有人说朱老太出了庙子,直接就沿着村口的路,往山上的云龙观去了。”

“……”

黄道士神色凝重。

谢云清在一旁忍不住道:“怎么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就算是看岔了,也不可能各自说法有这么大的偏差吧?”

“她们都没有说谎。”李会计看了谢云清一眼,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和黄道士说道。

“出诡了,真是出诡了。”黄道士连连摇头,喃喃自语。

村长魏和直接道:“已经有人开始失踪了,情况越来越不对劲,我觉得现在应该把大家都聚集起来,集中照管。

一旦发生任何不对的情况,可以及时做出反应。”

“我觉得可以。”

“现在各种谣言闹得人心惶惶的,把大家聚集起来,多少能压制谣言,可以正视听。”

几个老头对魏和的提议都表示赞同。

他们的目光一齐看向了黄道士。

黄道士点了点头:“村长的提议很好,我也赞同。

和那几个老太婆说了吗?让他们不要把这事再传播出去,免得惊动人心。”

“说过了。

也告戒过了他们各自的家人。”会计应声道。

“朱老太的家人也告知了吗?”

“朱老太他们家屋子修得比较偏, 我已经让我儿子去找他家人说这事去了。”

“行。”

“那我们就各自动手吧!”

“这次的事情, 得靠大家同舟共济才能渡过去,不能只指望着外边的救援,我们也得自救才行!

大家心要齐啊!”

……

“咦?

这里怎么有个泥胎?”

一只脚不正常地向内崴着的男人背着个编织袋,沿着羊肠小路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身后的竹林。

他背上的编织袋里装满了饮料瓶。

小路的岔道口,立着一座只到人膝盖高的泥胎塑像。

泥胎上的油采已经起卷剥落大半,

但它脸上笑意盎然,胖乎乎的身材也很讨喜,让人看一眼就不自觉地跟着嘴角上扬。

左脚畸形的男人就站在塑像前,眼神困惑地看着凋像。

小路往前延伸,前方树木掩映下,渐渐显出了一栋栋耸立其间的房屋。

“周叔,诶,可算找着你了!

你怎么不听劝啊?都说了让你们在家里呆着,还是要到处乱跑!”

此时,小路的缓坡下爬上来一个青年人,看样貌与村会计有五六分相像。

他一只手扶着腰,鼻头上渗出汗水,带着埋怨地朝瘸腿中年人说道。

瘸腿中年人应声看向他,笑道:“我去捡了点塑料瓶好卖钱嘛,这不是就赶回来了?没事没事,不用担心的。

小虎,你找我什么事啊?”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向被称为‘小虎’的青年人。

“我也不知道。

我爸、村长他们找你。

好像是朱奶奶出了什么事?”小虎回了几句,也未说明具体是什么事,急匆匆地转身离开,“我还要去跑下一家通知去广场集合,周叔您自个儿去看看吧!”

“好,好!”

听到是自己老娘出了事,周瘸子难免紧张,更加快了步伐。

他走下矮坡。

就无声无息地消失无踪。

小虎跑出小路,奔上水泥路。

绕过几座被水泥路连接起来的房屋,他停下来换气的时候,看到一处较为破落的民居篱笆墙里,有一个只到人膝盖高的泥胎塑像。

泥胎上的油采起卷剥落大半。

依稀能看到它带着笑脸。

这座塑像立在各种废铁锅、纸板、塑料瓶中,隔着篱笆墙与小虎对视着。

让他心头勐然打了个突!

“周叔捡破烂怎么还把这东西捡回家了?

这也能卖钱?”

小虎脑海里转动着念头,挪开了看着塑像的目光。

他喘匀了气就接着往前跑。

跑出没多远,就无声无息地消失无踪。

……

村广场上。

所有村民都聚集在了这里。

本来不大的广场被一百多户村民占据,登时显得喧闹起来。

孩童们拿着玩具在人群里嬉笑追闹,大人们聚在一起打起了扑克、麻将。

若不是年长者们眉宇间那一抹掩饰不住的忧虑,不会有人想到这个村落正被诡异笼罩。

此时,天近黄昏。

昏暗的天穹上看不到晚霞与夕照,四下里的房屋建筑都被沉郁的阴影笼罩着。

村长等人与老道长聚集在一处。

低声交谈着。

“周瘸子失踪了。”

“我儿子去找他,也失踪了。”

“现在咱们这里一共已经失踪了四个人——周瘸子的一个邻居也在后来失踪了。

他们的家人现在都在广场上。”

李会计眉宇间忧色极重,但仍能保持克制,向其他人汇报着当下的情况。

村长魏和眼神沉凝,道:“起先朱老太失踪,

他儿子极可能在她之后失踪——朱老太失踪后,还有村民看到周瘸子背着个编织袋到处捡破烂。

随后,李会计的儿子去找周瘸子,也失踪了。

再之后,就是周瘸子的邻居……

目前来看,所有失踪的人都是因为‘朱老太’最先失踪,而后开始接连消失。

‘朱老太’是源头。

我已经让人把周瘸子那个失踪邻居的家人,单独安置在广场东北角了——看看这种失踪,究竟是不是还有传播链条?”

黄道士闻言沉默了一下。

转首看向徒弟谢云清,问道:“徒弟,又和外面的人联系了吗?和那个苏午?”

谢云清点了点头,眼中忧色更浓:“和上面专门派过来的对策组、苏午都又打了电话,但是电话都没有打通。”

他眼望着远方的天穹,却觉得天光比先前更昏暗了许多。

明明只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怎么天色看起来竟像是快要进入夜间的时候?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最近也开始发现,手机已经接受不到信号,电话打不出去了……

……

“盼盼,回来,快回来!”

广场的东北角,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把地面打扫干净,在其上铺了一块毯子,召唤起四处乱跑疯玩的女儿。

她坐在毯子上,望着不远处热闹的人群,眼神里有些畏惧与不解。

为什么要单独把自己家人安置在这里?

不让自己家人和其他村民呆在一起?

她又想到现在还见不着影子的丈夫,不禁沉沉地叹了口气。

眼看四周天色愈发地黑了,简直就像是到了夜间一样,女人赶紧呼喊起不远处蹲在地上,不知在摆弄什么的女儿:“在那儿看什么呢?盼盼。

快点回来了,天要黑了,别乱跑了!”

女儿闻声转头看她,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妈妈,这里有个娃娃,有个玩偶呀,我玩一会儿就回去啦!”

“什么玩偶?

拿回来玩吧,别跑远了。”女人向女儿嘱咐道。

‘盼盼’应了一声,有些吃力地从地上抱起,一个和她身高相差无几的‘玩偶’,跌跌撞撞奔向女人这边。

那个‘玩偶’像是泥塑的。

油采斑驳的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女儿将‘玩偶’抱到小毯子上,妇人才看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怎么把一个神像抱回来了?

这东西怎么能拿来玩呀?你在这儿等着我。”

妇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那个泥胎神像拿起来,搬到了广场外的草丛里丢掉。

接着又快步走了回来。

安慰不高兴的女儿:“盼盼乖,盼盼不玩那个,等一会儿回家了,家里那么多玩偶,你想玩哪个就玩哪个好不好?”

她与‘盼盼’说着话,

两人的身影都渐渐变澹。

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我的妈呀!”

“消失了!”

“真的消失了!”

被村长安排来看顾母女二人的几个青壮,都看到了这一幕,无不惊恐骇叫。

他们慌不迭地离开这里,去向村长几人汇报情况。

黑暗笼罩了广场。

电力中断的广场上,燃起了一堆堆篝火,村民们围坐在篝火四周。

而那些篝火映照不到的阴暗处,一个个泥胎塑像悄然伫立,对整个广场形成了包围。

93、无力的救援(2/2) “你说你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有发生,两个人就毫无征兆地一起消失了?”

“啊……对对对!”

“……”

“肖英,你来仔细说说,从一开始到最后,你都看见了什么?”

“哦……一开始,一开始就是盼盼在外面玩, 三嫂子喊她回来,莫要跑远了,她在地上捡了个什么东西拿回来给三嫂子看。

——好像是个布娃娃?

不对。

是个泥胎神。

盼盼把那个东西拿回来,三嫂子见到可能觉得晦气,就把东西捡起,丢到了广场外头。

她再回来和盼盼说话的时候,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消失了……”

……

魏和、李会计等人听过了几个青年的汇报, 沉默着互相对视了片刻。

“很可能是泥胎神像有问题。

朱老太也是在祭拜了张五郎庙里的泥胎以后,才失踪了的。”李会计眉头紧锁, 眼神里难掩焦灼,直接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的儿子也卷入了此次失踪事件中。

至今下落不明。

也由不得他不担心。

魏和揉了揉眉心,低声道:“只能先请黄道长你来和村民们说几句,让他们看管好自家的孩子,不要随意将外面看到的人偶、布娃娃、以及泥胎神像捡回家。

这种事情,由我们嘴里说出来他们不大信。

反而由你来说比较合适。”

“好。”

黄道士将这件事答应下来。

他旁边的谢云清忽然插嘴道:“泥胎神像是通过什么方式让人消失的?这总是要弄清楚的——听刚才那几个人说,盼盼把泥胎捡回来以后,她和妈妈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直到盼盼妈把神像丢了,再回来,意外才发生。

这其中是否蕴含了泥胎神像让人‘消失’的规律呢?”

谢云清现在已经完全不对现在科技抱有幻想了。

他内心明白,此次事件只怕真是科学解释不清的诡异事件——尤其是给公务单位拨打了电话后,那边居然有专门的对策组给他回了电话,接手了此事。

既然都有对策组, 岂不更说明,诡异之说并非无稽之谈?

现在谢云清内心还有一点奢望。

诡异不可能无缘无故杀人,无缘无故地就让人消失。

这里面总该有一种规律存在吧?

“我会让大家都仔细留意一下。”魏和点了点头, 转身去给几个青年人安排事情去了, 让他们把最新情况通报给村民。

令村民对‘泥胎神像’、‘布偶’一类的东西做好防备。

几个青年人匆匆离去。

天色已然全黑,甚至近乎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谢云清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此时才到下午的五点四十二分。

没过一会儿,

有一个青年人匆匆跑了回来。

“村长,救援组的人来了!”那青年一路奔回来,刚停下脚步,就连忙说话。

明明救援组的人来救助,对所有村民而言都该是高兴的事情才对。

可这青年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喜悦。

反而有些恐惧,有些失望:“她受了伤,在广场边等着,希望我们能提供一些绷带、止血药品给她。”

“好。

你下去把药品带过来。”魏和给青年交代过任务,又看向老道士、李会计等人,“咱们先去看看。”

一行人纷纷点头,都跟着魏和往青年所说的位置走去。

谢云清跟在最后,心中那种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

……

篝火在云霓裳两步外的地方熊熊燃烧着。

她距离火堆已经如此近,却仍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萦绕此间, 流窜全身, 挥之不去。

这浓烈的寒意,部分来自于她自身容纳的诡, 以及自身伤势带来的持续失血。

更大部分却来自于龙山集本身。

或者说,是来自于龙山集里的那只诡。

五彩绣线在她的皮肤上交织着,她身后浮现的白影越发清晰,甚至连头发丝都变得可区分起来。

小家碧玉的白影端着绣布,穿针引线。

那块绣布上,已经浮现一个女子的轮廓。即便只是轮廓,也能看出绣布上的画与云霓裳本人很是相似。

一旦白影完全完成绣布上的画,

云霓裳将失去对它的控制,

体内容纳的这只诡会顷刻复苏。

若不是高频率动用‘绣娘’的力量,她无论如何也冲不出龙山集边缘的诡异笼罩区。

可现在,即便冲出来又有何用?

她仅剩的那点余力,要用在盯防自己这两个蠢货队友身上,再分不出气力救援村民了。

反而需要村民反过来为她提供帮助……

情势越发危急。

云霓裳的心情也跌进谷底。

她的双手被绣线割出一道道伤口,绣线依旧五彩鲜艳,血液染透了她的衣裳。

其实何止是双手,衣衫下的每一寸皮肤几乎都要被绣线割裂。

但她却不能收回‘绣娘’的能力。

原因在于——

绣线延伸,缠绕住了肖锦荣、沉愿愿的脖颈,让他俩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只有嘴巴能张开说话。

“老师,你何必这样勉强自己呢?”沉愿愿满脸委屈,眼底藏着深深的不耐烦,“如果刚才我们三个人合力,运用体内诡的力量,肯定要比老师你一个人突围快很多吧?

说不定早半个小时前就已经在这个广场上了。”

肖锦荣则跟着道:“如果老师你不愿意再和我们结伴,那你也不必这样拘束着我们,我们各走各的,互不干涉不是更好?

其实我们本来也没想要跟你来救人,

这下正好可以分道扬镳。”

相比起先前严肃认真,值得信赖的模样,此时的肖锦荣满眼讥讽,冷冷地盯着名义上的老师:“你都快支撑不住了。

早晚还是要放开我们的,

趁着我们现在对你还不怎么讨厌,把我俩放开,你也能少很多事。

这样不好么?”

“闭嘴!”

云霓裳眉毛一扬。

直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在烧。

她瞪着两人:“就因为你们两个毫无顾忌地使用诡的能力,才导致了区域内诡韵的剧烈演变!

如果不是你在区域内,用枪打碎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

我和你们两个蠢货说这些干什么?

说了也没用的。

你们,等着回去被关进诡狱接受惩处吧!”

“我爸爸就是诡狱的五巡察之一。

这只骨诡,还是从诡狱里带出来的。”肖锦荣毫不在意,撇嘴道,“老师,你看看回去后会是谁进诡狱?

对了,你不一定能出的去……”

沉愿愿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满是惶恐,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我还是个孕妇呢。

我怀着东七区队长的孩子。

他们要把我一个孕妇,抓紧诡狱里关着吗?

我的孩子怎么办?”

“哼!”

云霓裳胸口剧烈起伏,

忽然面上一白,

吐出一口鲜血。

她的脸色更加暗澹,控制着二人的根根绣线都颤抖起来,一滴滴鲜血顺着绣线滑落!

身后‘绣娘’的穿针速度越发快了。

这时,从广场人群聚集区,有一行人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

云霓裳见状,立刻勉力催动绣线,把二人的嘴巴也给封住,避免他们胡言乱语,吓到了这些普通村民。

但她当下的形象,其实比肖锦荣两个更加吓人。

她周身被鲜血染透,身下已经形成一片水洼。

背后更有个白影在绣布上不断刺绣,手上延伸出诸色绣线——一看就不像是个正常人的模样。

魏和、黄道士一行人在五步外停下来,互相眼神交流一阵。

黄道士把自己的徒弟推了过来。

“你、你好。”谢云清看着当下形象诡异的三人,内心也有些发憷,但师父有命,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来。

开口说了几个字。

就闭住嘴巴。

想看看对面那三位,是否还能正常交流?

“你好。”云霓裳点了点头,对谢云清的态度见怪不怪,“我需要一些止血的药品和绷带,请问你们带过来了吗?”

“来了来了。”见对方还可以正常交流,谢云清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把手上早就准备好的药箱递过去。

云霓裳接过药箱,没有当场使用。

——她浑身都是割裂伤,也没办法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药。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是否有出现人员伤亡?”云霓裳让自己的语气保持着平静,向谢云清问道。

谢云清欲言又止。

看向了身后那群老者。

魏和、黄道士、李会计等人围了上来。

“您应该就是专门对策组的工作人员了吧?”魏和先出声道,“您现在的情况看起来不是很好,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下?”

老人说话有礼有节,很是妥帖周到。

其实他们私心是希望这些对策组的工作人员一来,就能帮着解决事情的。但对方身上的伤势,又由不得魏和不作出礼节性的关心。

魏和说过话,眼神不住地往云霓裳背后的白影上瞄。

那道白影散发着让他们恐惧、不愿靠近的某种韵致。

“我没事。

身上的伤势只是看着严重,其实并无大碍。

做我们这种工作的,会经常出现这样的伤势。”云霓裳面色坦然地说着。

她双手绣线缠绕住的肖锦荣二人,嘴巴不断蠕动。

看向她的眼神里更是充满了讥讽。

像是对她发出无声的嘲笑:你在说谎,你体内的诡异明明就快要复苏了,再运用诡的力量,用不了一小时,绣娘就要出世!

你竟然还敢说你的伤势没有大碍?!

说谎精!

说谎精!

94、“不要慌,要冷静”(1/2) “那就好,那就好。”魏和没有管那两个嘴巴被封住的、奇形怪状的人的眼神,他松了一口气,眼神凝重下来,开口道,“现在还没有人员伤亡。”

云霓裳心里悄然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魏和又道:“但是, 已经有人失踪了。

有人在看到一座泥胎神像之后,就消失了。

目前为止,总共有六个人失踪。”

已经有六个人失踪了?

泥胎神像……

云霓裳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抬目扫视四周浓郁如墨,连篝火都照不亮的黑暗,身上冷意更重:“是, 什么时候失踪的?”

“最后那对看到泥胎神像的母子,大约是在二十分钟以前。”李会计快速给出了一个较准确的回复。

嗤啦!

偏在这时, 肖锦荣忽然挣开了缠绕自己嘴巴的绣线——他嘴里伸出一条长满骨刺的舌头,不断割破绣线。

嘴里发出清晰的话语声:“老师,你还是需要我们的帮忙的吧?

这些村民也需要。

不要因为我们之间有点不愉快,就漠视他们的生命啊。

老师,我帮你这一回,等回去以后,你做我半个月的女朋友怎么样?”

那条布满骨刺的舌头在半空中扭动着,

吓得一众村民连连躲避。

云霓裳目光森寒,根本不理会肖锦荣所言,再度用绣线封堵住了他的嘴巴!

她已经不相信对方会帮助这里的村民。

更何况,

这两人根本没能力解决问题,只会令局面变得更糟!

她脸色愈发泛白,

肖锦荣能短暂挣脱绣线的控制,却正说明, 她对绣娘的控制力在不断削减!

自己还能支撑住一个小时吗?

“村长,村长!又有人失踪了!”

这时,几个青壮狂奔了过来,跑到地方就把消息传了出来!

“谁?

谁又失踪了?

失踪了几个人?”

不等魏和出声,他身后其他的老人纷纷开口发问。

“韩英姿一家四口人, 肖宇太和他的妈妈,肖宇铨一家五口人,总共十一个人!”

“宇太?我儿子宇太也消失了?!”

一个老头听到传话,顿时大惊失色。

其蓦地转过脸来,愤怒又无措地盯着云霓裳:“你们不是专业对策组的工作人员吗?

究竟有没有办法?!

这两个人说他能帮我们,你把他俩放开啊!你放开啊!

你们都是同事,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恩怨?!”

肖锦荣、沉愿愿转过身来,即便嘴巴被封住,依旧难掩脸上的得意,他们笑吟吟地看着云霓裳。

看她怎么抉择?

云霓裳神色暗然。

她心中有些动摇。

“泥胎!”

“泥胎出现了!”

“好多的泥胎!”

这时,巨大的喧哗声忽然一瞬间冲霄而起!

聚集在一处的人群,像是炸开的烟花般四散奔逃——

在四周的黑暗里,甚至在人群集聚之地,一个个脸上带着和善笑容的泥胎突兀地出现了。

它们身上的油采已经起皮剥落,

众多的泥胎,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连身上剥落的油采也一模一样。

人群惊惶地四散开。

叫嚷声混杂在脚步声里,不断震荡着云霓裳的神经。

“瑶瑶, 我的孙女——你在哪里?!”

“爸爸,爸爸!”

“娘啊, 娘咧!”

听着这些呼喊声, 看着漆黑的天穹,云霓裳直觉得天都要塌了——

这时候,

一个声音从广场彼端传来。

带来镇定人心的力量:“不要慌,要冷静!”

“冷静!”

叮当当当当当!

一阵铃铛声,伴着那个声音,一同响彻全场!

突然出现的铃铛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随着他们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再听到那个男人声音的时候,登时就从那个声音里感受到了强大的、能镇定人心的力量,广场上的喧闹声瞬时消了许多。

魏和、黄道士、李会计等人也在此时反应过来,立刻吩咐人前往各处去维持秩序。

“不要慌,都不要慌,先坐下来!”

“回到你们刚才的位置去,不会有事的!”

“救援人员已经来了,大家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不要怕啊!”

在众人的组织与安抚下,躁动地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重新聚集在一起,回到各自的位置安顿。

但情况也只是稍稍稳定而已。

四周的黑暗里影影绰绰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从黑暗中钻出来,每个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如同压了一座山。

“苏午,苏午!

师父,是苏午过来了。”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谢云清已经看到了穿过人群径直走来的苏午,连忙向他招手,同时为老道士作着介绍。

黄道士抬头看向对向走来的青年人,方才苏午出声喝住逃散地村民,令他们重新聚集起来,给老道士留下了深刻印象:“哦?就是他吗?”

魏和、李会计等人也看向来者。

苏午?

方才这人开声说话,一下子压住了场面的情景,给云霓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又见老少两道士看着老者的眼神颇不寻常,比见到自己这样的官方救援者都更明亮几分,内心也就有了计较,抬目看向了苏午。

苏午相貌清秀,本来有几分惹眼。

但他面无表情,又着一身黑衫黑裤,便将清秀的面相遮掩去,让人觉得他很不好接近,有些阴郁冷澹的气质。

云霓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从这个男人身上,她并未察觉到有丝毫诡韵的痕迹,也就下意识将苏午归于普通正常人之列。

对方是个普通人,那对当下事情的帮忙就很小了……

方才因为苏午的表现,多少生出一些希冀的云霓裳,此时内心不免有些失望。

她正要移开目光,

却不巧苏午此时就朝她看了过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两人相隔不过三五步的距离,相视的瞬间,云霓裳彷佛看到苏午的童仁化作了一圈圈旋涡似的螺纹。

她神思刹那忽恍,再看苏午的双童,却与常人没有差别。

心下以为自己是失血过多,看花了眼的时候,

听到苏午开口,嘴里吐出冰冷的字眼:“你体内的诡再不进行压制,不出半个小时就要复苏了。

诡异复苏,你死了不要紧。

但会连累这里的所有人都跟你一起死!”

云霓裳一个官方驭诡者,还未对苏午进行盘查问询,却不料苏午上来就先对她发难!

并且,直接道出了她现在的真实情况!

一点面子没留!

魏和、李会计等普通人听到苏午提及‘诡啊’、‘死人啊’这些东西,不免有些紧张,一群人呼啦一下子远离了云霓裳,站到她周围一丈之外!

这时候,云霓裳稍微分神,对自身诡异的控制力顿时下降,

被她封住嘴巴的肖锦荣抓住机会,再度以长满骨刺的舌头割破绣线,笑着说出话来:“老师,这个小子说得很对呢。

他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对老师你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

你这样拖着有什么意义呢?不如放开我俩。

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帮老师你缠一缠绷带,压制一下你体内的诡异……”

“你分出了太多力量来压制这两个驭诡者。

体内诡异的复苏还在加快。”苏午这时又开口说话,他的话在云霓裳听来,简直就是在给那两个人递刀子,“还是快点放开他们两个人,赶紧压制体内的诡,免得它复苏比较好。”

云霓裳面庞通红,

深恨苏午这个不速之客不长眼色,但又忌惮于对方一眼能看破自己状态,认为苏午即便不是驭诡者,也可能颇具能力。

只能忍着怒火,压低声音道:“放开他们两个人,让他们给这里添更多的乱,把更多人害死吗?!

你不懂得情况,就不要乱插嘴!”

嘎啦!嘎啦!

她话音刚落,便骤然感觉到四周的诡韵不断升高,眼前面色冷澹的男人腋下倏忽间长出了第三条手臂!

那条手臂生有十根手指,完全是漆黑之色。

十根手指一瞬间将地上的影子捞了起来,揉捏成团。

苏午的鬼手里捏着一团影子,面色不变地看着云霓裳,道:“我可以帮你,我来替你控制住这两个人。

帮你恢复伤势,压制体内即将复苏的诡。”

云霓裳被这番变化惊住了。

第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她刚才还以为对方是个‘颇具能力的普通人’,却没想到对方一瞬间就展露出诡的能力,竟是一个驭诡者!

这实在让她意想不到!

苏午对诡韵的控制力超出了云霓裳的想象。

她从来没见过哪一个驭诡者,能像苏午这样在不运用诡的力量时,能将诡韵收束得一丝不漏,简直和正常人一般无二!

云霓裳还未反应过来,

倒是肖锦荣先反应了过来:“你说什么,你还想压制我们?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民间驭诡者,在这儿说大话,我看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

鬼手揉捏成团的影子就倏忽张开,凝聚成一条蟒蛇,一口就把肖锦荣的脑袋吞进了血盆大口里。

“唔——唔!唔!”

肖锦荣被蛇口吞没脑袋,就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身体在绣线里不断扭动挣扎着。

在他的挣扎中,苏午看着云霓裳,徐徐道:“你能以一己之力压制他们两个驭诡者,你比他们都强。

我希望我俩能合作。

这个人很会乘人之危,见风使舵——如果和他联手,要时刻小心被他背刺才行,所以我愿意帮你压制住他们两个。

你觉得如何?”

95、强强联手(2/2) 苏午进场之后,就瞬间判明了形势。

他不可能仅凭借几句话就能判明一个人的人品有多好,但一个人的品行有多坏,却是真可以从言辞里分辨出来的。

譬如肖锦荣这种人,

一定不是好货色。

相比肖锦荣,云霓裳暂时看不出个人品质的好坏,但她至少实力很强, 现下情势危急,要找人合作才能渡过难关。

既然是合作,自然要找强者合作。

强强联手,才能顺利通关!

他的一系列手段,既表明了立场与态度,又展示了手腕与能力, 行云流水般地操作, 看得旁边的谢云清目瞪口呆。

老道士咂了咂嘴。

觉得当下看到的这一幕真是精彩。

而现在,

轮到云霓裳做回应的时刻了。

云霓裳更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她看向苏午的眼神里已然是难掩激赏,直接点头道:“我觉得你的提议很好!”

“你可以放开他们两个。

由我来帮你压制他们。”苏午面上表情略微松动,看着云霓裳道。

谈及这二人,云霓裳犹豫了一下:“他们两个人容纳的诡,在‘鉴定资料组’的评分很高。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不过我觉得可以先尝试放出一个,由你来控制。

稳定以后,再压制第二个。”

其实单独控制一个驭诡者,就足以让云霓裳身上的压力大减,她当下的提议亦是为了稳妥起见。

“可以。”

苏午点了点头。

对于云霓裳所说的‘鉴定资料组’有些兴趣。

这个鉴定资料组应该是官方诡异对策部门中的一个机构,不知道他们是以何种手段评定诡异?

与密藏域那些法寺将诡异划为‘命’、‘非命’二类,归入六道之中的评判方法是否有共通之处?

“我先放开肖锦荣,你来压制他。

他容纳了诡狱里的骨诡——这只诡可以让人全身骨骼疯长, 并且坚硬度成倍上升,

不过骨诡只能伤害有实体的东西。

对非实体的事物无法造成伤害。

它是一只强化系的诡。”云霓裳直接向苏午交了肖锦荣的底。

强化系的诡?

诡异对策部门是以诡表现出的能力来将它们加以区分的?

如此看来, 我操纵的尸陀鬼之手也可以归属于‘强化系’之列。

“开始吧。”

苏午出声道。

他话音落地,云霓裳周身萦绕地诡韵骤然变得浓郁许多。

在她身后飘荡的‘绣娘’屈指一弹针上绣线,一根根五彩斑斓的丝线顿时飞快脱离肖锦荣的身躯,收回云霓裳身体之内!

肖锦荣的身体脱离绣线控制的一瞬间,一根根狰狞而尖锐的骨骼霎时刺破皮肤,不断交结如狼牙大棒,狠狠扫向了近在迟尺的苏午、云霓裳二人。

更要将周围的村民都卷入其中!

这个驭诡者非常奸猾,

其知道在云霓裳与苏午的联手压制下,自己逃脱地可能性极小,

所以得到出手机会的瞬间,立刻就选择把周围的魏和、李会计等普通人也卷进来,试图以此让苏午投鼠忌器,为其自己挣得逃脱机会!

这时候,云霓裳控制的另一个驭诡者-沉愿愿也全力释出诡韵,牵制云霓裳的力量,让她分不出手来帮助苏午!

但是,肖锦荣容纳的‘骨诡’可以损伤有实体的东西,却根本伤害不了没有实体的事物。

譬如苏午打捞起来的影子,就根本没有实体。

苏午容纳的尸陀鬼之手,从能力上就天然克制‘骨诡’。

更不提,他与尸陀鬼之手的契合度已经达到十分完美的层次, 不要说是肖锦荣, 就是云霓裳都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呼!

一阵阴风吹过,

四下里的影子纷纷立起,尽数集聚在吞咬着肖锦荣头颅的黑影蟒蛇之上。

那道巨蟒身形愈发膨胀,瞬时又分裂出四颗头颅。

四颗蛇首同时张开血盆大口,蛇颈盘绕肖锦荣全身,大口直接将肖锦荣的四肢吞咬进去!

不过须臾时间,肖锦荣自身就完全被黑影淹没。

随着蛇躯曳过地面,也被拖拽进了阴影世界里。

身处于阴影中,肖锦荣亦未停止挣扎,不断试图运用诡的力量来为自己创造机会。

然而,他每每散发出诡韵,下一刻黑影里就会裂开一张血盆大口,将他释放出的诡韵瞬间吞吃下肚,如此被吞掉不少诡韵后,肖锦荣终于停止了挣扎。

再挣扎下去,外面情况会如何尚且不知。

但他体内容纳的骨诡极可能会躁动,脱离他的控制!

地上的影子恢复了平静。

除了肖锦荣被吞进阴影里,消失无踪以外,此间再没有别的异样情况出现。

苏午看向云霓裳,道:“另一个也让我来压制吧。

我们时间很紧。

你体内的诡异越早稳定住,对我们就越是有利。”

他压制肖锦荣根本没费多少功夫,展现出了强悍的实力,云霓裳见状也不再犹豫。

点点头,瞬间收回绣线。

绣线齐刷刷收回,沉愿愿一瞬间就恢复了自由身——可也仅仅只是享受这瞬间的自由而已。

她T恤衫下的小腹部刚刚裂开血口,脚下的阴影里骤然探出一条等人高的巨手,铲车般的手掌一把将她攥住,直接拖进了阴影里,比压制肖锦荣更加简单!

云霓裳不再需要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压制两个驭诡者身上,顿时轻松很多,连她身后‘绣娘’穿针引线地速度都开始变缓。

她算是被从体内诡异复苏的边缘,拽了回来。

当然,

也仅仅只是稍微拽回来而已。

‘绣娘’端着地那块绣布上,绣线勾勒出的女子轮廓越发清晰,这只诡已经开始用绣线修饰女子面部线条,开始勾画眉眼五官了。

待它把五官勾勒出来,

这副绣画就完成了大半。

那时候再想阻止它复苏,未免为时已晚。

“我以我的诡韵持续对抗你体内这只诡,牵制它的力量,你趁这个机会收束它,解决它将要复苏的隐患!”

苏午看了一眼云霓裳身后‘绣娘’的状态,拿出了一个计划。

“我容纳的这只诡,是一只‘祸’级的诡。

你现在已经镇压了两个驭诡者,需要分出大部分力量来应对他们的挣扎,真的还有余力吗?”云霓裳迟疑道。

“不用担心。”

“如果我真的没有余力帮你,我一定会先顾我自己的。”

苏午很坦诚地说道。

他的暴食之口让自身可以借助吞吃诡韵,来延缓体内容纳诡异的复苏。

这个天赋而今只是绿品,吞吃诡韵终有上限。

但应付二三个驭诡者,对他现在来说,还不成问题。

云霓裳被他这么坦诚的话说得愣了愣。

随后,她抿嘴笑了笑。

冰冷的脸孔浮现一抹生气:“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身上有许多伤口,我要用绷带来止血。

血液不再持续流失,我的力气会恢复一些,能更好地压制体内的诡异。

我需要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来缠绷带。”

她全身都被绣线割出了伤口,

总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脱光来缠绷带。

不过此时情势紧急,龙山集的诡异随时可能出现,她独自去僻静地方缠绷带,岂不是专门给诡异送菜?

“你可以在影子里敷药疗伤,不会有人打搅。”

苏午腋下的手臂倏然伸出,化为虎爪,直接在脚下的影子上划开一道裂口。

阴冷的诡韵从漆黑的裂口里流溢出来。

像是打开了通往地狱的门户。

“好。”

定定地看了那道裂口一秒钟,云霓裳点了点头,抱着药箱步入裂口之中。

双脚踏入裂口的刹那,

一阵失重感传来,

未等她有所反应,已经进入阴影世界里。

她看到四周的影子如扭曲巨树般拔‘地’而起,不断交错着延伸,而树影交错的间隙里,则倒映出现实的情景。

借助影子的间隙,云霓裳看着外面的村民。

发现没有一个人往自己这边投来目光,那些人都没办法看到自己当下身处何处,心里的疑虑也放下了许多。

普通人看不到阴影世界里的情况,那个苏午是否能看到呢?

云霓裳脑海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下一刻,她面无表情地将脑海里这个念头掐断,很利索地脱下全身衣物,显出一具布满割裂伤口的躯体。

她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瓶药膏,将之均匀涂抹在绷带上,而后由自己的手臂起始,把绷带一层一层缠满了周身。

火烧般的痛感随着药膏绷带覆上皮肤,顿时在云霓裳周身流窜。

这种轻微疼痛,她已经体验过无数次。

当下却是眉毛都不眨一下。

缠好绷带,

云霓裳又穿上了那身血衣,继续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瓶瓶罐罐,把几颗托在掌心的药丸吞进口中。

这些药物对人体有强大的恢复效力。

是对策部门研究古代炼丹术得到的一些科研成果。

吃过药后,云霓裳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她背后的白影自进入阴影世界后,就显得有些暗澹,穿针引线地速度跟着变慢。

此时随着她敷药疗伤过后,白影越发暗澹,‘绣娘’端着的那块绣布上,绣画出的女子轮廓都渐变得模湖起来。

“我敷好药了。”

云霓裳抬头看着影子间隙里的苏午,试着出声说话道。

她不确定这种方式能否为苏午所感知,不过当下也只能这样尝试。

好在隔着影子喊话的方法还是有用的。

苏午转过脸来,目光像是能穿透阴影,看向了她:“那就开始吧。”

话音落地的瞬间,阴影中就凝聚出了一颗狰狞黑虎头颅,张嘴啃咬向云霓裳背后的‘绣娘’!

强烈的诡韵扑面而来!

云霓裳霎时反应过来,她立刻集中精神,在虎脸吞噬来的瞬间,利用自身的精神转而去压制背后的绣娘!

一根根绣线从她身上浮现,与背后的绣娘修成勾连。

绣线一端连在她的十指上,另一端则在绣娘手里。

两股力量通过绣线不断角力!

同时,阴影虎脸诡韵强袭绣娘,直接令那块绣布上的画作飞快凌乱、模湖!

绣画消失的瞬间,绣娘也被根根绣线拉扯着,回归了云霓裳的身体!

96、消失的规律(1/2) 黑暗越发浓郁。

不到晚上十九点的时间,天穹已被墨色铺满,所有动物的声音都被这浓稠的黑暗吞没。

连龙山集村民们各家养的家犬,在这样的黑暗里也毫无生息。

如同死了一般。

广场上,一根根手臂粗的木柴被添进篝火里。

篝火熊熊燃烧着。

村民们尽力地靠近着篝火,以寄望于这光明能带给自身些微的安全感。

然而,

哪怕是燃烧起的火焰足有数米高, 篝火散发的光亮在黑暗压迫下,亦显得微不足道,及及可危。

黑暗没有被驱散,

反而变得影影绰绰起来。

一个个泥胎塑像从黑暗里浮现,悄然间‘包围’了广场上的所有村民,并以极其缓慢得速度移动着, 更加靠近广场中心的村民, 让自身暴露在村民们的视野里。

四十多岁的大妈抱着小侄女,抬头看到黑暗里显现的泥胎塑像。

她打了个哆嗦, 泥胎塑像面孔上憨态可掬的笑容,此时在她眼里也变得惊悚可怖起来。

大妈根本不敢多看那座凋像,她先捂住小侄女的眼睛,随后自己也低下头看着脚尖,嘴里喃喃自语:“观音菩萨保佑我们,如来佛祖保佑我们,玉皇大帝保佑我们……”

她念叨了一阵,

约莫三五十秒的时间,就猝然消失无踪。

毫无征兆,

不给人任何心理准备。

身旁人只来得及往她那边扫过一眼,就看到她‘嗖’地一下,就带着小侄女一同消失了!

“又又——又有人失踪了!”

“周姨娘和她侄女失踪了!”

恐慌在人群里蔓延开来。

人群里响起低低地啜泣声,颓丧的、低沉的情绪随着不断有村民失踪, 而在此间肆意扩散着。

“我们活不过今晚了,没办法了……”

“呜呜, 我不想死在这里!”

“我妈妈已经失踪了,妈妈,我好想你……”

听着人群里不断传出的私语声, 魏和、李会计等人内心充斥着巨大的绝望,目光都望向了还在听取云龙两个道士汇报情况的苏午、云霓裳。

现在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两人身上了。

有人忍不住内心的躁火,向苏午这边催促道:“究竟发现了什么?还有没有得救,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难道坐看着这里的人都消失干净?!”

“黑暗里出现的泥胎越来越多了,最开始时只有一具泥胎塑像出现,到现在,广场不同方向都开始出现泥胎塑像。

现在已经有十到十二具泥胎……”谢云清脸上遍布汗水,他觉得肩膀上的压力巨大,内心充满了煎熬。

这种只能看着村民们消失,自己却做不了任何事情的感觉,让他内心充满了挫败感。

他向苏午、云霓裳一边汇报着,一边看二者的神色。

云霓裳脸色凝重,看她的表情,难免让人产生‘大祸临头’、‘末日来临’的感觉。

而苏午……

苏午神色冷澹。

表情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

根本没有丝毫变化。

反而是他这种冷澹的样子,让谢云清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

“从最开始到现在,失踪了十三个人。

每个人都是在看到泥胎塑像以后不久才失踪的。”苏午脑海里飞快闪回谢云清、老道士等人汇报来的情况。

“第一个有具体失踪情形描述的,是那对母女。

女儿抱回来一个泥胎,给母亲展示。

母亲觉得这个东西不吉利,直接把泥胎丢到了广场外的草丛里,在她转身往回走的过程中,

她和女儿一齐失踪。”

“第二个有具体描述的,是光棍汉肖德全。

他看到泥胎后,吓得大喊大叫,躲进了人群里,没一会儿,有人才问清他发现了什么,他就一下消失无踪。”

“第三个……”

苏午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刚才那个出声催促的村民打断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又不是你们开大会,能在那端着茶杯做工作总结!

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啊!

你们怎么还能——”

“闭嘴!”

苏午忽然扭头,目光盯住了那个年轻的村民:“如果你想让这里所有的人都活下去,那你就闭上你的狗嘴!

你现在每多说一句屁话,就会让这里所有人,因为你的一句屁话而减少1%活命的几率!

明白?!”

他语气冷漠,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却让周围听到他言辞的人,重新燃起了希望。

这个人——竟然说只要让‘肖全英’少说话,就能让这里的所有人都活下去?!

不必苏午再多说什么,

那些村民自己出手,捂住了连续出声打断苏午等人交谈的青年‘肖全英’的嘴巴,将其拖到了后面去。

许多人的目光被苏午的言语声吸引过来。

苏午见村民们目光纷纷望来,面上表情不变,直接道:“我经历过多次诡异事件。

所经历诡异事件里,没有一个人被诡杀死,而未留下任何痕迹,未留下尸体的!

是以,我个人觉得,那些失踪了的人,并不一定就是死了。

他们或许还活着。

如果你们能够好好配合我,听从我的建议,你们可以不用死,那些消失的人,也或许会重新回到家人的身边!”

苏午语调冰冷,

却蕴含着一种强大的力量,瞬间就让人心受到了鼓舞。

明明现在他还未真正开始着手解决诡异,但人们彷佛已经看到诡异被解决,家人团聚在自己身边的情景,

有些人已经忍不住喜极而泣。

苏午看着这些人,继续着自己的总结:“所有有具体描述的失踪者,都是在看到泥胎神像后,第一时间选择了逃避。

或是将神像丢掉,

或是躲入人群中,

或是闭上眼念念有词。

没有一个人正面面对神像——我个人觉得,这个诡异让人消失的规律,很可能就是——当它出现在某人的视野中时,某人超过一定时间不敢与它对视,

则某人立即消失!”

此言一出,

那些村民们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云霓裳却霍地站起了身,她看着苏午的眼神里异彩连连:“我同意苏先生的意见!

这很可能就是诡异让人消失的规律!”

方才,她听着谢云清等人的汇报,脑海里始终有一点灵光闪烁,但自己却偏偏难以抓住。

此时一经苏午道破,

她顿时豁然开朗!

苏先生这个人,实力强大,有一种能静定人心的力量,每逢大事有静气,并且擅于观察总结——

像苏先生这种人才,简直就是天生的决策者,若在诡异对策部里,往往会被一路扶到大区队长的位置上!

民间驭诡者里,竟然也有这么优秀卓越的人才!

云霓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苏午展现出来的能力深深折服,她本来是这次龙山集村民救援任务的主导者,

此时业已心甘情愿让位,

决意由苏午来做决策者,自己执行他的决策就好。

解决诡异事件,最是容不得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一旦在诡异事件里内斗增多,翻船的几率也就直线上升。

但偏偏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事情总会不断上演——尤其是自对策部新换了主导者以后,这种事就更多了起来。

云霓裳与那两个‘学生’的争斗,何尝不是上层建筑变幻衍生出的风波?

好在现下只有自己和苏先生两个人引导此次事件,

做事可以爽利许多。

她内心暗暗庆幸。

魏和、李会计等村里比较有威望的人面面相觑。

他们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怎么抗御诡异上,却忽略了许多细节,更没能想到,原来规避诡异的方法,就隐藏在这些细节里!

村民们听着苏午的说辞,眼里浮现出亮光。

“也就是说,如果再看到那些泥胎神像的话,不应该下意识躲避,而是要与它对视,盯住它?”黄道士喃喃自语。

“对。”

苏午徐徐说道:“下一次如果有人遇到泥胎神像,我建议你盯住它,一刻也不要放松。

另外,尽快将你看到泥胎神像的消息通知到我这里来!”

他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一个村民惊慌地叫了起来:“我这里!我这里有一个泥胎神像,我在盯着他,你们快来!”

“我这里也有!”

“这里也有两个!”

一时间,竟有十余个村民出声,说自己看到了泥胎神像。

他们来自不同的方向,苏午一个人也观察不了那么多。

“你带几个胆子大点的年轻人,负责东向和北向那些发现泥胎神像的村民,注意观察他们的情况,验证诡异规律是否如此,及时通传消息。

如果你们也看到了泥胎神像,也不要放松警惕。

一定要时刻和它对视——可能目光避开它超过半分钟,它就会把人带走。

我的手机号1xxxx……,有情况立刻给我打电话。”苏午垂头看着云霓裳,对她做出了吩咐。

云霓裳马上把手机号记下来,

随后就有三五个青年响应她,跟她一齐去了东北方向,寻找那些看到泥胎神像的人。

这些青年的胆子不一定是在面对诡异的时候比较大。

也可能是看到美女当面,胆子忽地一下就大了起来。

——他们自告奋勇,或许有保护村民的责任感驱使,但也有一部分动力来自于‘和美女共事’本身上。

97、在视觉里不断接近的诡(2/2) “魏村长,李会计,记住我的手机号。

接下来还需要你们来从中协调,稳住村民,记录各种消息。”苏午向几个村里比较有威望的老人点了点头。

他发现这些老人里,魏村长与李会计很不错。

一个能镇住人心,将大家组织起来;

一个观察入微, 滴水不漏。

“你放心。

这是我们的村子,我们理当全力以赴。”魏和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像是接到了重托一般。

如此,苏午也不再犹豫。

向谢云清打了个眼色,两人一齐往西南方而去,黄道士见状, 也连忙跟了上来。

就听苏午对谢云清吩咐道:“你也找几个人, 看住南面两个发现泥胎神像的人。

同样的,

如果发现泥胎神像, 一定要和它对视,盯住它!”

“好,我记住了!”谢云清点了点头,刚想要迈步走开,苏午取下了脖颈上的帝钟,递给对方。

苏午道:“这件东西很有用,现在还给你。

你只要摇响它,就能从冥冥之中获得一份庇护。”

他这话纯粹是在瞎说。

主要是看谢云清过于紧张,所以把帝钟还给对方,以稳住对方的心神,免得出了岔子。

“谢谢!”谢云清接过帝钟,内心忽然安稳了许多。

他记得,苏午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是不断摇响帝钟, 于是大家内心好像生出一股力量,就慢慢平静了下来。

——小道长并没有想到, 让人内心生出力量的, 并非帝钟, 而是苏午本身。

黄道士向徒弟点了点头。

示意他好好努力。

自己则背着手,跟在了苏午身后。

‘逢山而起,遇龙而兴,遇午而退,得金而寂。’

这是师父给黄道士的十六字谶言。

自修道以来,黄道士一直依这十六字真言行事,云游千里,最终落籍龙山上的云龙观,成为这道观的住持。

此正是应前两句谶言里的‘山’与‘龙’。

而后两句中的‘午’与‘金’,他也时刻避讳着。

譬如午时不出门,自己手里从来不会持有任何资金,通过这种方式来规避后两句谶言可能对自己造成的影响。

师父留下来的谶言时刻在发挥着作用。

护持着黄道士顺风顺水地渡过了大半生。

然而,随着名字里带了一个‘午’字的苏午出现,令黄道士发现,有些事终究是难躲避一辈子的。

事到如今,他也有些看开了。

该来的总会来。

黄道士当下倒是想看看,这个苏午究竟有何特异之处?其是否真是那个搅动自身原本命运线的人?

仅仅是因为其名字里带了个‘午’字,

就具备了这么离奇的力量?

“道长, 待会儿还是需要你警醒一些,不要慌了神,反而被诡异带走。”苏午并不知老道士内心想法。

他见对方有些恍忽的样子,就出声提醒了几句。

老道士回过神来,立刻点了点头:“一切都听小友的安排,你让老道怎么做,老道怎么做就是。”

苏午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话。

龙山集修筑的这座广场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两人走了几十步,才从原来的位置移动到西面。

村民们聚集在此地,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前方黑暗出现的几个泥胎神像。

他们不敢有片刻放松,哪怕想要眨眼,此时也竭力忍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眨了眨眼,转瞬就从原地消失无踪。

西面出现的泥胎神像最多。

足有四个。

苏午抬眼看向那些从黑暗里冒出来的泥胎神像,四个神像都一模一样,连泥胎上起卷脱落的油采也保持了一致。

它们眼睛上的油采已经斑驳模湖,

唯有涂刷了艳红油采的嘴巴咧开着,开怀大笑。

若在寻常环境里看到这些泥胎脸上的笑容,会让人跟着会心一笑,但在当下这种环境里——尤其是确认这些泥胎具备让人瞬间消失的能力后,就没人能笑得出来了。

“盯了多久了?”

苏午注视着神像,亦没有松懈,同时向旁边的一个村民问道。

村民闻言有些慌张。

磕巴半天没能回上苏午的话。

倒是他身后有个小姑娘回应了苏午:“不敢看手机——但估计应该有一分钟了,眼睛都酸了……”

一分钟……

盯住泥胎一分钟的时间,暂时未见有村民突然消失。

但是这个时间太短了,

仍不足以说明,‘盯住泥胎就可以防止自身突然消失’这个方法是正确的。

苏午心下点了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约三分钟以后,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低头给接听了电话,同时开了免提,继而继续盯着泥胎神像。

低头这几秒钟的时间里,并未发生任何异常情况。

泥胎神像也未就此把他带走。

手机里传出江莺莺的声音:“我这边村民的情绪不是太稳定,还是有人躲躲闪闪,不敢注视泥胎神像。

不过,通过他们的行为,我发现了一个规律。

——只要有任一个人盯住泥胎神像,其他人即便不去看它,泥胎也没有办法让其他人消失。

也就是说,只要随时保持有一个人盯着神像,就不会有人被诡异带走!”

“这个结论可靠吗?”

苏午又问了一句。

“可靠。”

云霓裳回道:“我观察了其他几个村民以后,自己亲身试验了一下,才得出了这个结果。

从开始试验到现在,我已经超过三分钟的时间没有注视对面的泥胎了。”

“好。”苏午点了点头。

他刚要挂断电话,把云霓裳验证得来的结果,通知谢云清那边,让他们稍微放松一些。

这时,云霓裳那边却沉默了下来。

苏午内心觉得奇怪,没有立刻掐断电话。

那边在沉默了数秒后,

再度响起云霓裳略带忧虑的声音:“泥胎的距离在与我们不断接近——不是现实距离上在接近我们。

而是从视觉上接近我们。

它明明还站在原地,但从视觉上看,好似刚才那一个瞬间,它从原地往前挪了一米的距离,更靠近我了!”

“更近了,更近了!”

“泥胎跑过来,会发生什么?”

“还是要消失,还是要被带走吗?”

云霓裳那边响起了一些村民恐惧的叫嚷声。

这时,另一个电话也打进了苏午的手机,苏午直接对云霓裳说道:“你再密切观察一下,试试看带着人后撤,或者把神像挪走会发生什么,我接一个谢道长的电话。”

“好!”

云霓裳语气沉重地应了一声,旋即挂断电话。

苏午这边接通了谢云清的来电。

他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谢云清紧张的声音从声筒里传出:“我们每个人都保持着注视泥胎神像,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但是它与我们的距离在接近——

好像是沿着我的视线,要爬到我眼睛里一样!

又有新的泥胎从黑暗里出来了,有五个,它们挪动的速度很慢,但迟早会接近这边的!

该怎么办?!”

“稳住!”

苏午喝了一声,向谢云清飞快说道:“你们先尝试后退一段距离,看看是否有作用。

我这边在研究办法!”

“好好好!”谢云清连连点头。

丢下电话,苏午抬眼看向前方那四个泥胎。

在四个泥胎后,影影绰绰的黑暗里,忽然,又显出了一张油采斑驳的泥胎面孔。

那泥胎笑眯眯的,像是背后有只手推着它一样,把它退出了黑暗,推到了众人的视野里!

不止它一个!

这个瞬间,足足有十个泥胎被‘推’了出来,推进众人视野里,让人目不暇接!

“又冒出来了!”

“妈呀,怎么这么多?”

“这怎么看得过来?”

苏午身后村民们已经眼眶泛红,有些人的眼里甚至淌出了泪水!

偏偏这个时候,更多的泥胎从黑暗里冒出头来,让他们不敢放松分毫目力!

“近了!”

“前面那四个泥胎,离得更近了!”

此时,人群里传出村民毛骨悚然地喊叫声!

苏午双眼的童仁化为了一圈圈螺纹旋涡,内中神秘铭文闪烁不定,他盯着最开始的那四个泥胎,蓦然发现——

它们真的是沿着自己的视线,朝自己这方挪动了过来。

现实里,泥胎与自身的距离保持不变。

可视觉里,它们分明接近了苏午一米之多!

即便是苏午受到‘眼地藏咒印’的加持,当下看到的情形也是如此——这或许不是一种幻觉。

亦或许是一种足以遮瞒过苏午眼地藏的幻觉。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他都不能再这么干等着,干看下去了!

“往后退!”

他伸臂拦在众村民跟前,嘴里呼喝着,让村民跟着自己呼啦啦往后倒退出数步!

但是,视野里的几个泥胎,依旧还是距离自己那么近。

后退无用!

“模拟器!”

苏午心头沉喝。

模拟器瞬时给出响应:“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开启个人未来模拟!”

“扣除1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4767元玉!”

苏午在进入龙山集以前,进行了十次以上的模拟,才最终找到‘花钱最少’的办法,进入龙山集内。

即是在初开始,送出一块钱的买路钱。

得到诡韵的放行。

而后瞬时运用阴影穿梭的能力,连续挪移到笼罩区诡韵即将爆发的时候,再显身送出百倍买路钱——一百块钱。

诡韵就会平息。

待到诡韵平息的刹那,再次瞬间穿梭,可以直接脱离那条绕山小道,进入龙山集的范围内。

这个时候就不用给钱了。

也就是说,苏午总共花费了一百一十块钱,才得以进入龙山集以内——比起云霓裳一行人,他花费的这点代价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模拟器的提示音持续响起:“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98、‘三清之肠\’(5K,1/1) “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模拟器的提示音倏忽散去。

笼罩视野的黑暗,稍稍被篝火照亮了些许。

一个个泥胎神像从前方显现出来,每一个神像脸上都带着憨态可掬的笑容,油采斑驳的面孔笑眯眯地望向苏午这方。

苏午身后,村民们惊恐的低语声不时响起。

“后退没有用的……”

“它还是在我的视线里,好像比刚才更近了!”

“我忍不住眨了眨眼,即使闭上眼睛, 也还是能看到它就站在不远处,随时都会靠过来!”

有人顶不住诡异不断接近的巨大压力,想要转身逃跑。

可那些泥胎神像爬进了他们的视觉里,即便转过头,泥胎依旧存在,甚至更接近了些许。

如此,那些想逃跑的人都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离开这里,并不能让他们面临的局面好一些。

反而可能会更糟。

苏午听着身后的议论声, 他没有转头回看, 也知道这些村民会时不时把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寄望于自己能给出破题的方法。

他转而看向身旁的黄道士,神色一丝不苟:“道长,接下来我要去黑暗深处看一看。

这么等下去,我们迟早要死在这里。

只有试着闯一闯,或许能闯出一条活路。”

泥胎同样爬进了黄道士的视线里,他听到苏午的话,微微一愣,随即向苏午问道:“你需不需要我们帮你准备些什么?”

当下立身在广场上,虽然迟早都要面临死亡的命运,但至少当下这一刻是安全的。

可若是离开广场, 或许死亡顷刻就会降临。

黄道士明白苏午这一去,必然要面临九死一生的局面, 所以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

“什么都不需要。”

苏午摇了摇头,向身后众人道:“你们可以轮流注视那些泥胎神像, 不必所有人全部都盯着它们。

只要保持有至少一人持续注视着它们,这些泥胎就无法将人带走消失。”

说完这些, 他看了黄道士一眼:“道长, 我走了。”

黄道士张了张嘴。

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挥手相送。

眼看着苏午脱离此间,从容步入黑暗中,连背影也被黑暗吞没了。

“大家,走一步看一步吧。

珍惜眼前,

其他的不要想太多了。”黄道士叹了口气,向身后的众村民说了几句话。

人群里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黑暗中,越来越多的泥胎冒出头来。

……

踏,踏,踏……

苏午的脚步声在浓稠如墨的黑暗里回响着。

他的眼睛里泛着微光,即使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依旧如行在白昼里一般。

在这黑暗的深处,依旧能看见一座座泥胎塑像。

它们星散在各个方位,大都把面部朝向广场上村民们所处的地方。

苏午只看到有三个泥胎的面部,朝向与众不同的方向。

一个泥胎的身体在原地缓缓转动着,像是在持续追踪着什么,它转动了大约有半分钟的时间,倏然消失无踪;

一个泥胎忽而朝向西南方, 忽而转向正西方。

如此转动了约莫半分钟,同样消失不见;

最后那个泥胎,面部朝向与绝大多数泥胎相反的方向——它立在众泥胎里,油采勾画的眼睛带着笑意,定定地注视着苏午!

正因为这泥胎转过头来,持续注视着苏午,亦让他明白过来:刚才消失的那两个泥胎,对应了两个消失的村民!

必然是有两个村民扛不住压力,不敢再与泥胎对视,所以转身逃跑——当他们逃出一定距离以后,就无法分享其他人注视泥胎,可保自身不被消失的效果。

于是,黑暗里的泥胎开始不断转动,它们的面部始终对应着那两个村民逃跑的方向。

当两人超过‘半分钟’未与泥胎对视后,

泥胎直接带着他们消失了!

现在,这个转向苏午的泥胎,亦对应了苏午本身。

如果他不盯住这个泥胎,那么半分钟后,自己也将消失无踪!

被泥胎笑盈盈地注视着,

即使身在模拟里,苏午心底亦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

自己就这样持续向外走,终究会走得越来越远,最终让泥胎脱离自己的视线,无法再与之对视。

可是‘中断注视超过三十秒即被消失’的规律不会因此变改!

到时候,自己还是会突然消失无踪!

既然如此——

苏午忽然大步走向了那个‘看着’自己的泥胎,一把将之抱在怀里,低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带着你,我们两个脸对脸,眼对眼地看个够好了!”

他把泥胎夹在腋下,使其面部对着自己。

每十秒钟就低头与之对视一眼。

避免超过时间,自身突然消失。

此次进入模拟,苏午首要目标是找到可让泥胎不再追踪村民的办法。

对此,他内心有大概的想法——既然自己进入村子,需要向诡异交买路钱。

那么当下是否可以向诡异交‘保丨护费’?

通过这种方式,以规避泥胎让村民消失的结果?

若是此地存在的诡异愿意开这条口子,那就一定会在众多泥胎周围设置一个‘功德箱’。

届时塞钱进去,一试就知有没有用。

苏午在广场周围的黑暗里一圈一圈地往来梭巡,逐步扩大搜索范围。

这一路上,

他已经看到十余个泥胎倏忽消失。

对应着十余个村民最终没能忍住心中的畏惧,转身逃跑,进而被泥胎‘带走’。

这些村民究竟去了何处?

是生是死?

当下无法确定。

都还未能给幸存者寻摸出一条生路,苏午更无暇顾及那些已经消失了的人。

黑暗里有浓郁的诡韵交织着。

在此种环境下,苏午亦深有忌惮,不敢轻易动用尸陀鬼之手的力量,利用阴影进行穿梭。

他只能徒步一层层向外探索。

绕着广场走了一圈又一圈。

逐渐接近广场边缘。

每隔十秒钟,苏午都会低头与怀里的泥胎对视片刻——而在他的视线里,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泥胎的倒影。

油采斑驳的泥胎在他的视线里不断逼近。

由最初的十步以外,已经接近到当下的五步外。

随着泥胎在视觉里不断接近自身,苏午亦感觉到,当下自己只要中断与泥胎的对视超过十五秒,就会被它带走!

‘视觉距离的拉近,会导致中断对视时间的减少。’

‘一旦视觉里的泥胎与自身面对面,视觉距离缩减为零的话,只怕自身与之持续对视,眼睛一眨不眨,都会被它直接带走!’

苏午脚步极快,

耳边甚至都听到了风声。

他不断提升着自己的速度,务求在视觉里的泥胎与自己脸贴脸以前,寻得出路。

如此拔足狂奔,甚至于让自身领悟了一个临时天赋:狂飙。

狂飙(白色):在你全力奔跑的时候,你的速度将得到20%的加成。

苏午的身体素质已经超越正常人类。

他全力跑动之下,加上狂飙天赋带来的加成,让他在三分钟的时间内,围绕着广场转了四圈,每一圈的距离都比上一圈更长!

三分钟的时间里,视觉里的泥胎已经距离他只有三步!

可是黑暗里,‘功德箱’依旧不见踪影!

难道自己判断出错了?

这个地方根本没有功德箱?!

给诡交‘保丨护费’的办法是行不通的?!

一个个念头接连蹿出脑海,苏午逐渐放缓了脚步。

就在此时,

四下的黑暗里,忽然响起村民们恐慌的声音。

“它离我只剩不到二十米了!”

“刚才有个村民跑掉,我看他从这头跑出去不到三十步,就一下子没影了……”

“苏先生,跑也跑不得,守在这里,也早晚要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你们都安静一下,让苏小友静一静。

他应该正在想办法!”黄道士的声音在混杂在那些村民的声音里,在四下的黑暗中飘荡。

那些恐惧的声音,就在苏午身后及四周持续响起。

有人甚至向他提出了询问。

但是,苏午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却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怎么回事?

“请注意,模拟世界外,有其他人正在试图与你沟通交互,你可在退出模拟以后给予回应。”

“是否退出?”

模拟器的提示音响起。

苏午心头凛然。

外面现实世界里,已经有村民们按捺不住了,同时注意到他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于是向他问问题!

希望黄道士能替自己挡一挡!

他咬了咬牙,停住脚步。

正犹豫是否退出模拟时,忽然在不远处广场的角落里,看到几个垃圾箱。

在那几个垃圾箱旁边,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箱子。

苏午心中一动,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看到那个箱子的全貌。

一个红漆脱落大半的、老旧的木箱子,上面只有一条可以塞钱进去的狭窄入口。

箱体上,写着三个澹金色的字迹——‘功德箱’。

原来是在这里!

苏午心头泛起些微喜意,

却在此时,一种毛骨悚然地感觉笼罩了他!

他的视野里,原本立在自己三步外的泥胎,在这个瞬间骤然前进,下一瞬与他相距只有一步距离!

视野里泥胎不断颤动着,浓郁的诡韵自其上散发。

哪怕苏午持续注视着怀里的泥胎,视野里的这个与自身的距离也还在不断接近!

一步外,

一步,

半步!

唰!

苏午掏出随身携带的钱包,取出一个硬币,丢进了功德箱里!

视觉里的泥胎迫近他的速度骤然一停。

紧跟着又继续颤抖着,朝他不断接近而来!

一块钱不够!

十块!

不够!

一百块——够了!

视野里,马上就要与苏午脸贴脸的泥胎骤然停住不动,苏午注视着它,至少十分钟的时间内,它都没有动静!

随后,

他沉吟片刻,

又将怀里的泥胎丢在地上。

不再频频注视泥胎。

如此又过去了十余分钟的时间,视觉里的泥胎依然停在半步的距离处,没有丝毫动静。

暂时安全了……

看来往功德箱里投钱,确实可以止住泥胎在视觉里接近自己。

而投入金钱的多寡,或许是看泥胎在视觉里的位置——泥胎在视觉里距离自身越远,可能需要投入的钱就越少。

这一点还需要再继续验证。

他思虑片刻,把地上的泥胎和功德箱夹在左右腋下,转身穿过黑暗笼罩区,回到了村民当中。

此时,模拟里大半的村民都已消失无踪。

——毕竟他在模拟里消耗了太多时间,这个时间里,村民已然被视觉里的泥胎彻底接近自身,将自身带走。

把功德箱放在剩下的村民跟前,

苏午安抚过众人,让他们依次在功德箱内投入钞票,随后就得到了众人的反馈。

视觉里的泥胎,距离自身在十步外的村民,只需要投入一至五块钱,就能定住泥胎,使之不再往前移动;

距离在五步外的村民,需要十至五十块钱就能定住泥胎。

没有距离在一步左右的村民投钱。

到了这个距离,村民已然承受不住,惊惶奔逃,根本不会继续留在原地,乖乖等候苏午。

“退出模拟。”

苏午看着聚集在自己周围,脸上惊惶之色仍未褪去的村民们,心头默念了一句。

眼前的景象迅速被黑暗笼罩。

村民们的身影倏忽澹去。

“你已成功退出本次模拟!”

“评分:丙中。

评语:尽管你已经非常努力,但结果依旧差强人意——仍旧有超过八成的龙山集村民死去。

奖励:丙中评分基础奖励30元玉;

抵御未苏醒的‘三清之肠’诡一次侵袭+100元玉;

营救村民350人+700元玉。”

在龙山集内的模拟,评分高低竟然主要是看营救村民的多寡?

营救村民数量越多,评分就会越高?

如果把八成以上的村民都营救出去,能否获得甲级评价?

以及——龙山集隐藏的这只诡异,名为‘三清之肠’?!

三清是我以为的三清么?

苏午脑海中念头电转。

稍后,

他按下脑海里翻腾的念头,回归了现实。

回归现实的一刹那,苏午就看到了视线里,十五步外的地方,泥胎神像静静站立着。

村民们围拢在了他的四周,眼神担忧地看着他。

黄道士在旁安抚着一众村民:“不用担心,苏小友正在考虑对策,大家还是要稳住各自的情绪。

千万不要擅自脱离队伍。

刚才有个人逃跑,他的结局你们也看到了,直接当场消失!”

在模拟里,正是因为黄道士的劝告安抚,才让村民未有继续打搅到苏午。

从那个时候直到模拟结束,苏午在模拟里花费了大约二三个小时的时间,

现实里也才刚刚过去一分钟左右。

黄道士还在不断出言劝慰着众人。

“道长,劳烦你给谢云清打个电话,让他把他那边的村民们都带过来。”

在众人眼里,一直没有出声,眼神怔怔看着泥胎的苏午,此时忽然向黄道士开口说道。

听到他说话,人们纷纷转变脸色。

有人小心翼翼向他问道:“苏先生,你是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苏先生,视觉里的泥胎和我只有十七八步的距离了。”

一人提问,

众人跟着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

“我找到了可以让大家视觉里的泥胎停步的办法。

大家稍安勿躁。

等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我们一齐去一个地方,暂时定住你们视觉里的泥胎。

时间来得及。”

这里的每一个村民都关乎苏午在模拟里的评分高低,他面对这些人,神色也和蔼了些许。

但村民们见他神色和缓,反而更加吵嚷起来,争先恐后询问各种问题。

“苏先生,我……”

“你……”

……

苏午见状,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都闭嘴!”

“再嚷嚷就不带你们去那个地方了!”

此言一出,效果立竿见影。

村民们纷纷噤声,没有人再无视他的言语。

他不再理会这些人,拿出手机,给云霓裳拨了个电话,让她把她那边的人也带到这里来。

广场上的人,乌泱泱一片,都开始朝着苏午所在的方向汇集。

因着苏午的吩咐,他们拿走了一些泥胎,方便大家持续注视,保证在拿到功德箱以前不出岔子。

当下是所有人性命攸关的时刻,

没有人在此时磨磨蹭蹭。

都自觉地跟从在了领头人的身后,在几分钟的时间里汇集在苏午左右。

“我去取一个东西。

那个东西可以暂时稳住大家视线里的泥胎,让它不再持续向人靠近。

你让所有人准备一百块左右的现金。

到时候要用到。

记住,让他们多准备零钱,尽量不要用整钱。”

苏午向云霓裳与谢云清嘱咐了几句。

二人听到他让大家准备现金,眼神本有些复杂,但听他说要准备一些散碎零钱时,脸色就变得奇怪起来。

这人就算是想趁机索要钱财,也不会只向每个人要一百块吧?

而且还尽量让人多准备散碎零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俗语莫非真能在这个诡异笼罩区应验?

云霓裳、谢云清应下苏午的嘱托。

苏午转身奔入了黑暗中。

广场上的人群开始依着云霓裳等人的要求,排成长长的队列。

人们翘首望着苏午踏足的那片黑暗。

未过几分钟,就看到他一边腋下夹着一个泥胎,一边腋下夹着一个红漆木箱子,大步从黑暗里奔了出来!

99、亿元的大钞(5K,1/2) “开始排队投钱!”

“视觉里的泥胎,与自己距离在十步以外的村民优先,往功德箱里投一块钱即可。

记住,把钱投进箱子里后,视觉里的泥胎如果已经静止住,就不要再继续投钱!”

“距离在十五步以外的村民在后面等候。”

苏午把功德箱顿在地上,自己先往其中投了一块钱。

他之所以勒令众人不要往箱子内过多投钱, 是顾虑第一次投钱的基数较大,下一次再交‘保丨护费’的时候,需要拿出更多的钱,众村民可能拿不出来。

毕竟,一两次投入七八十块钱,九成九的村民都能拿出这个钱。

但当第三次需要拿出七八百块钱时,只怕有些村民就捉襟见肘了。

更何况, 这还无法排除要交第四次、第五次‘保丨护费’的可能。

每一次要交的保护费都是十倍往上翻,

以这些普通人的家底,又能交得起几次?

众人看着苏午把功德箱放在队伍最前头,难以理解为什么在这个危急关头,对方会要求自己排队投钱?

排在队列最前面的几个老头、老太太更是迟疑不决。

他们这样的老人,能为了几个打折的鸡蛋,提前两个小时在寒风凛冽的超市外面排长队。

此时,苏午无缘无故让他们往一个破箱子里投钱,他们心里多少有些犯滴咕。

“你们每耽搁三十秒钟,视觉里的泥胎就朝你们更进一步。

你们几个老人,站在队伍的最前面,随时可以往箱子里投钱,就算距离再近,只要投钱进去,就能稳住泥胎,保住自己的命。

但后面还有许多其他人。

现在,你们每迟疑一秒钟, 就让所有人都陪你们等了一秒钟, 你们等得起, 后面的人等得起么?”

苏午冷冷地盯着队列最前头的一个老太婆。

那老太婆还未出声。

队列后端, 已经有个中年男人语气焦躁地呼喊起来:“妈,你快投钱吧,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再多也就一块钱而已,

这种时候,别人稀罕骗你这一块钱吗?!”

老太婆对自己儿子的话还是比较听从的,闻言赶紧往箱子里投了一块钱,向苏午低低地道了句:“对不起。”

就低着头匆匆挪开了位置。

有其一便有其二,

数百人的队列很快动了起来,

以平均每人三到五秒的速度往箱内投钱,队伍人数迅速减少。

趁着他们投钱的功夫,苏午又模拟了一次。

这一次,他又在广场其他位置找到了几个功德箱,都带回去供村民往里投钱。

总算定住了所有人视觉里的泥胎。

他随即退出模拟。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丙上。

评语:由于你的出现,龙山集九成以上的村民暂时安全下来,但你们仍未走出这个村庄,没有脱离厉诡的阴影。

奖励:丙上评分基础奖励+50元玉;

营救村民363人+726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绿色)*1。

你的钱包余额为15042+50+726=15818元玉。”

这一次,苏午已经将广场上所有的村民都暂时营救,但模拟器的评语却说他营救了‘九成以上’的村民。

难道还有遗漏?

苏午不禁想起那些在他拿到功德箱以前,就已经消失了的村民。

——这些村民似乎真的没有死。

加上这些消失了的人,就是当下龙山集内居住的全部村民了。

照模拟器当下的评判标准来看, 只要自己暂时营救全部村民,就能获得乙下级评分了。

如若带着全部村民成功离开诡异笼罩区,

很有可能真的获得‘甲下’级评分!

甲级评分会有什么奖励?

可惜,自己即便知道那些消失了的村民还没死,

此时又上哪里去找他们?

苏午眉头紧皱。

他没有时间顾虑太多,首先将上次没来得及购买的‘狂飙(白色)’天赋兑换出来,用新得的这张绿符咒为天赋升级。

如此钱包余额也就变成了:15818-50=15768元玉。

狂飙(绿色):在你全力奔跑的时候,你的速度将得到40%的加成。

随后,他离开了模拟。

功德箱前的队列长度减少了一些。

即便村民们已尽量加快速度,但毕竟只有一个箱子供他们使用,这么下去,却是不可能支撑到所有人都交了‘保丨护费’的。

云霓裳走了过来。

眼神担忧地向苏午说道:“照这么下去,每个人哪怕只是用三到五秒的时间投钱,也可能轮不到后面人的。”

她本是想和其他人一起排队,轮到自己再往箱内投钱交保护费。

但在苏午的要求下,她、谢云清等人得以首先投钱,定住了眼里的泥胎。

苏午之所以如此要求,

是因为这些人还算有能力,可以协助自己更好地将村民们组织起来。

“没有关系。

我再去找几个箱子过来。”苏午点了点头,回道。

云霓裳略微犹豫了片刻:“此前,我在进入这片诡异笼罩区的时候,有个队友好像用枪打碎了一个类似的箱子……”

看到苏午带回的功德箱时,云霓裳就判断出来。

她与肖锦荣、沉愿愿二人步入诡异笼罩区时,肖锦荣拔枪打碎的不明物什,应该就是这种半旧功德箱!

了知此事后,云霓裳就担心诡异笼罩区的功德箱,会因为肖锦荣他们的行为而减少,内心颇受煎熬。

苏午转头看了云霓裳一眼,没有多言其他,只是道:“功德箱只是普通的木箱子,本身并没有诡异的力量。

只有将这种箱子放在当下的诡异笼罩区内,才会与诡韵勾连,产生诸多变数。

打碎一个箱子,不碍事的。”

顶多也就是因此遭到诡的攻击而已。

云霓裳现在浑身都还缠绕着绷带,可见她与她的队友已经遭受过诡的攻击了。

“你在这里安抚他们,

不要让他们插队抢位置。

我一会儿就回来。”苏午说过话,就准备离开。

云霓裳这时又道:“我觉得你比我更能镇住他们,不如让我去找功德箱,你在这里看住他们……”

“不行。”

苏午摇了摇头。

看着她道:“你和村长、谢道长他们守在这里最好,外面的情况你不熟悉,很容易出差错。

我们没有时间等你试错。”

而苏午自己是在模拟器里试错过了的。

云霓裳闻言,也不再坚持。

点了点头:“好,请你多多保重。”

苏午转身走入黑暗里。

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他拿着一个泥胎,到了偏僻角落里,直接唤出模拟器,把自己在模拟里得到的几个功德箱都兑换出来,腋下夹了两个,手上又提两个,再度回转广场。

正如苏午所言,功德箱本身并非神秘物品。

将它们从模拟里兑换出来很容易。

兑换四个也才花费四元玉而已。

在队列里焦躁不安,隐约快要按捺不住的众村民,眼见着苏午走入黑暗里,未过几分钟就抱着几个功德箱返回来,顿时大为振奋。

苏午也不多说,把四个箱子往地上一顿,道:“再分出四个队列来,还是按照距离的长远来排列。

不要乱!

现在每耽误一秒钟的时间,就多出一分遇到危险的可能!”

他一番话说过,

魏和、李会计、两位道士便配合着他,把村民们又分出四队来,在新得的四个功德箱前排好,依次投入钞票。

因为他在模拟里尝试过一次,

有了预演,现实里再实践,不仅省去了寻找功德箱的时间,更提前压制住有些刺头的村民,让时间再度缩短。

最终,现在广场上一共三百六十三位龙山集村民,都以一元钱的‘保丨护费’,定住了视觉里的泥胎。

没有一个人视觉里的泥胎,欺近到其自身十步以内!

村民们大难不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喜色,但是这种欣喜亦都随着他们‘看’到视觉里一动不动的泥胎时,而倏忽消散下去。

泥胎存在于视觉里,更提醒着他们,当下只是暂时安全。

“各位还是按照刚才的顺序排成五队,魏村长、李会计、肖队长、黄道长、谢道长,你们来各自拿一个功德箱,在队列前面领头。”苏午把五个功德箱放在身前,招手请他喊到名字的五人过来。

广场上扎堆的人们依言排好了队列,

这边,苏午把功德箱分给五人,向五人说道:“我们在这里一直等着不是办法,必须要尝试离开这里。

我进来龙山集的时候,走得是从村东头往上走的那条绕山公路。

那边虽然有些凶险,但还可以应付得过来。

所以建议诸位,带着村民和我一起走那条路。

不知道魏村长你们是什么意见?”

站在苏午旁边的云霓裳出声道:“我是从小路直接翻山过来的,那里的环境……已经变得更凶险了。

带着村民走那条路,是不可能走出去的。”

龙山集傍山而建,村东村西都有公路通往外界,还有一条小路——即是云霓裳三人走的那条路,亦可以直通外界。

不过白天时从那条小路走,翻越山岭都比较困难。

更不提当下是夜间,还要带着一群老弱病残翻山,肯定危险重重。

尤其是那条路因为肖锦荣二人一番搅和,诡韵变得更加浓烈,根本无法容人通过!

得到苏午、云霓裳二人的建议。

魏和、李会计等人沉吟片刻,都点头道:“苏先生既然已经探过村东边出口的那条路,那我们就从这条路往外走吧。”

“好。”

苏午应声道:“让大家各自准备十到五十块的零钱。

待会儿我们赶路的时候,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停下来,往功德箱里投钱。”

“每一次要投进去的钱,都是比上一次要翻十倍吗?”李会计闻言忽然问道。

“是。”苏午点了点头。

他的回应让几个老人面色都沉重下来。

当下天色全黑,

带着数百号人往村东头走,至少需要二十分钟左右,谁知道在这二十分钟里,泥胎能否一直停止?

若泥胎隔几分钟就要动一动,

他们就要跟着不断往功德箱里投钱才行。

这么一来,每次投的钱都是上一次的十倍,村民们又能给得起几回的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只怕磨盘要把人当豆子一样碾成血泥!

众人心头都沉甸甸的。

但这些话却不能告知于村民,以免人群中产生恐慌。

魏村长等人下去只通知了让村民们准备五十块钱左右的散钞,而后队伍就被聚集起来,汇入正路,往村东头的出口走去。

手电的光束割破了黑暗,

人们各个抱着泥胎,行路匆匆,只听得见衣衫摩擦,鞋子踏地的声音。

云霓裳按着苏午的吩咐,不断奔波于队伍前端与末尾,以避免有人掉队,或是无缘无故地消失。

也许是魏村长等人内心暗暗祈祷过,

他们的心声被冥冥之中的意志听到,所以村民们走了一路,直至快到东边村口,与村口相距不过三五十步的距离时,众人视觉里的泥胎才忽忽朝前挪出了一步。

“动动动——动了!”

“泥胎……又动了!”

“快把功德箱放好,排队往里投钱,每人只能往里投十块钱,不要超过这个数目!”

苏午令队伍停下来,前头的五人迅速放好功德箱。

整个队伍以最高效率接连往功德箱内投钱。

队伍里的惊惶喊叫声渐渐止歇。

他亦往箱子里投了十块钱,而后站到一旁,内心悄悄松了一口气——这只诡名作‘三清之肠’,一听就让人觉得非同寻常。

但是直到现在,

还没有村民因为这只诡而死亡。

幸好,‘三清之肠’还未苏醒。

一旦它真正苏醒,不知又会酿出何种灾祸?

三清之肠,与眼诡、发诡、梳头老者是不是一个层次的诡?

苏午收束了脑海里的念头。

他准备趁着这个机会,进行几次模拟,看看从这里带着村民逃生,会遇到什么困难?

正要唤出模拟器的时候,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几下。

苏午随手拿出手机,看到了屏幕上的消息。

某直播平台的弹窗消息:‘有诡,这里真的有诡!’你关注的主播-户外周哥开播啦!

他手指轻轻一点,鬼使神差地点击了这条弹窗消息。

直播平台的开屏画面闪过。

漆黑的直播间里,浮现‘正在加载’的图标。

这图标闪烁了数秒就倏忽消散。

显出真实的直播内容。

昏暗的大厅里,

斑驳的墙壁上,歪歪斜斜地挂着几幅黑白相片,多是老人的照片。

几个黑色宋体字写在最顶上:龙山公墓悼念堂。

龙山公墓?

看到这几个字,苏午眼神微微一凝。

紧跟着,画面剧烈颤动了一阵,忽又停住,错乱模湖的画面倏忽变得清晰,映出周洋遍是淤青,遍是惊恐的一张脸。

其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

衣服遮掩不住的上身皮肉上,满是血痕。

“老婆,老婆!”他眼里蓄着泪水,眼神满是惊恐,此时脸庞对着镜头,连连呼唤了数声,忽然脸色一变!

“他丨妈的,怎么给我开播了?!

我丨日丨你娘,给我关播啊!

关播啊!”

周洋手指颤巍巍地不断在屏幕上点击着,想要取消自己的错误操作,但不知为何,他连续几次点击,并没有让自己的直播间成功关闭。

他破罐子破罐地放下手,

对着直播间喊话道:“老婆,老婆,你能看到我直播的,我会留下一份录像——

我回不去了,老婆。

这里有诡啊,这里真的有诡!”

周洋语气里充满了恐惧,

他端起直播用的手机,忽然切换了摄像头。

直播画面里没有了他的面孔,也没有了他身后的照片墙。

而是显出墙壁正对的门口方向,十余道人影默然立在那里,他们背着光,看不清面孔形容。

“他们都是诡!”

“他们是从坟包里爬出来的!”

画面外忽然伸进来周洋血肉模湖的一条手臂,手指颤抖着指向大厅门口那十余道身影,尖声叫喊。

周洋来到龙山废弃公墓以后,

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他在尝试数次以后,便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此地。

他看到一个长满野草的坟包裂开来,随后,一个衣衫素净,又瘦又矮的老太太从里面爬出来,阴着脸看着自己。

周洋吓得骇叫奔逃,

然而他逃跑的那个方向,又有一个坟包裂开。

一个瘸腿的、背着破旧编织袋的老人从坟包里爬出来,开始堵截自己。

此后,又有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比较肥胖的青年、一对母女等人渐次从坟包里爬出,不断围堵周洋!

他在这些‘诡’的包围下左冲右突,不知钻过多少荆棘丛,摔倒了多少次,却始终不能突围成功!

反而被逼到了公墓纪念堂里!

周洋看着门口那些人影,

觉得自己已经被吓疯,

可他偏偏没有疯,还有些许理智,让他必须承受着这些‘诡’朝自己逼压而来的恐惧。

“日、日丨你娘的……”

周洋浑身打着哆嗦,

感觉纪念堂里寒意在不断加剧。

从肉身到心灵全方位地包围了自己。

停在门口的那十几只‘诡’,当下还没有动静。

纪念馆里却刮起一阵阴风,

散落地上的旧相片被吹得到处乱飞,哗哗作响;

一阵尘埃激扬,朦胧了门口的十余道身影;

角落里的半旧功德箱,被阴风吹卷起,稳稳地立在了周洋正前方的三步外。

而后,

功德箱不断颤动着。

狭窄的裂口里,一张张‘亿元’冥币大钞从功德箱里不断喷薄而出!

哗哗哗哗哗!

100、塑像、粉饰(2/2) 像是打印机里不断吐出一张张纸页,

又如流水线上泻下一件件完工的产品。

半旧的功德箱里,连续不断地喷出一张张写有‘亿元’字样的紫色冥钞。

那些钞票随阴风徐徐飘舞,

寒意更加深重。

周洋看着那个只到自己膝盖处的功德箱,却喷出了远远大于箱子体积的一张张冥币大钞,一时间目瞪口呆,讷讷半天不能言语!

一张张有尺许宽, 怎么看都没法从裂口狭窄的功德箱里,喷出来的亿元大钞被阴风携裹着,在周洋四周打着旋飘动。

在它飘坠地面的过程里,纷纷无火自燃,

冥钞燃起阴绿色的火,火中又飘出了多多血色的莲花。

那些莲花坠落在周洋周围,就化作片片磨盘般大的莲瓣, 血色莲瓣层层叠叠, 围绕着周洋,堆积成了一座莲台!

血色莲台在阴绿火光的映照下,更显娇艳欲滴。

周洋站在这莲台上,脸色惨白。

他觉得好似有一双双无形的手臂箍住了自己的手脚,自己的身躯,让自己一步也动不了,连扭动身躯挣扎都做不到。

周洋只能对着手机哭喊:“兄弟们,赶快联系超管啊,让他把我的直播间封掉!

我动不了了兄弟们,你们快联系超管吧!”

他担心当下超出常理的直播内容,如果流传到外界去,这里的诡异也会随着被直播间观众看到, 而流传到外界去。

幸好,当下的诡异并不存在这种能力。

而现下不知为何,他的直播间也毫无动静, 没有飘起一条弹幕, 只有一个人进入了直播间。

‘用户336875866’这个系统ID, 在两分钟前就进入了直播间。

这是苏午的用户ID。

他自然不会在此时帮着周洋去联系超管什么的,

超管封掉直播间,苏午亦将没有办法了知周洋那边的情况,根据那个与龙山有牵扯的公墓纪念馆,来调整自己当下的对策!

此时,

直播间的画面里,

血色莲台已经凝聚形成。

周洋脸上的血色渐少,他的肤色、发色、童色都在逐渐斑驳、起卷,如油采般脱落。

像是一具泥胎!

他嗫嚅着嘴唇,喉咙里还能发出声音:“快,快封,直播,直播间——”

莲台前,

功德箱里积蓄的钞票似乎已消耗大半。

不再喷薄式向外涌出,

而是一张一张,很有节奏地,以三到五秒的时间不断往外弹出。

弹出的每一张冥钞,都由原来的一亿面值,变成了当下的十亿面值!

十亿面值?

十倍!

苏午看着那个功德箱很有规律地不断弹出一张张钞票, 忽然间心有所感,转头看向自己这边, 排队往功德箱里不断投钱的村民们!

每有一个村民往功德箱里投入一张十元面值的纸钞,

对面的直播间里,那同样半旧的功德箱中,都会弹出一张十亿面值的冥钞!

所有村民都是如此,

没有例外!

——怪不得纸钞投入功德箱后,箱子里却空空如也。

原来所有的纸钞都在无形中被转移到了周洋那边,化作一张张冥钞,产生出某种诡异至极的力量!

苏午心头凛然,

目光死死盯着那一张张弹出的十亿冥钞,

先前喷出的一张张亿元冥钞,化作了血色莲台,聚集在周洋周围,把他固定在莲台上,使其自身也逐渐泥胎化,

那么,当下弹出的这张张冥钞,又会产生何种效用?

苏午内心其实清楚,

自己当下不阻止村民继续投钱,就是把周洋架在火上烤,把他往死路上逼——可现下又有什么办法?

周洋不死,

这边的所有村民都要因为无钱投入功德箱,而被视觉里的泥胎带走!

说牺牲周洋一人,拯救大多数村民,未免太过虚伪。

当下苏午之所以没有出声阻止村民投钱,其实还有一重原因——他内心隐约有一个预感:即便这次所有村民都往功德箱里投了钱,也休想当场让周洋死亡!

每个村民视觉里的泥胎,与他们各自距离仍然比较远。

远未到迫近村民身畔的地步,

既然如此,

村民们这边‘进度条’还在持续往前推进,与之相应对的周洋那边,怎么可能一下子完成‘读条’?

经历过数次诡异事件,苏午已经总结出一条铁律:诡的世界里,

所有事物看似毫无关联,无迹可寻。

实则处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环环相扣,种种线索一一对应!

直播画面里。

那一张张十亿冥钞被阴风吹袭飘飞,在下坠的过程中被阴绿火焰点燃,

火焰中,

扑簌簌抖落斑斓粉灰,

一堆堆粉灰散落于莲台四周,

犹如墙画师傅丢在墙边的油漆桶。

此时,莲台上还缺少一个为‘周洋’涂抹油采,塑化神像的工艺师!

‘龙山公墓纪念馆’门口,

一直僵立在那里,无声观看着这场好戏的十余个黑影,随着一堆堆粉灰出现,也各自迅速动了起来!

瘸腿、年过半百的老人挪着步子,背着个装满塑料瓶的编织袋从阴影里走出。

他无意识地践踏着地上的粉灰,使得自身沾染上斑斓的色彩,一瘸一拐地走到莲台上,站在了泥胎化愈发严重的周洋身边。

周洋自身被浓重的诡韵感染了,

身躯泥胎化越来越严重,

那些原本让他皮肤呈现泥胎化的诡韵,此时正逐渐向他的肌理、血肉侵蚀!

他骇然地看着瘸腿老人站在自己身旁,

某种若有若无的感应在他与瘸腿老人之间滋长。

随后,

又有瘦小的老太太浑身裹满粉灰,站在了周洋另一侧;

带着孩子的妇人和自己的孩子一前一后,围着周洋站立着;

越来越多的人簇拥在周洋身畔。

甚至爬上他的头顶,

完全将他的身形淹没!

苏午看着前几个人,眼神并无变化,但当他看到后面出现的人时,童孔顿时微微放大!

后面这些人,是从广场上逃跑,进而消失的村民!

难道这些沾满粉灰,簇拥在周洋左右上下的人,其实都是龙山集失踪了的村民!

“最开始失踪的朱老太,是不是一个又瘦又矮的婆婆?”

“她儿子一条腿天生畸形?”

苏午忽然放下手机,走到魏村长身边,问了个问题。

魏村长眼神惊异地看着他。

点了点头:“苏先生应该没见过他们两个人……”

“我从别的地方打听到的。”

打断魏村长的话,苏午又站到了偏僻角落。

这时已经有八成多的村民投入了纸钞。

直播间那边,周洋被完全围堵在莲台正中央,连脑袋都看不到了,一个个消失的人爬上莲台。

互相挤压着,交叠着。

竟形成了一个隐约的神像轮廓。

这个隐约的神像轮廓,通过那些人身上的粉灰油采抹画勾连,一瞬间在苏午脑海里清晰起来!

他见过这尊神像!

就在云龙观!

就是三清尊神正中的那座神像——原始天尊!

这些‘人’要在那座公墓纪念堂里聚集起原始天尊的神像——如果神像一旦彻底被塑化完成,会发生什么?!

‘三清之肠’必定苏醒!

苏午心头瞬间有了答桉!

未苏醒的诡异,尚且让自己一行人应对得如此艰难,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有满盘皆输的风险。

一旦它苏醒,

只怕所有人都难逃出生天!

照当下的情形发展下去,估计未等自己带村民逃离,这只诡就会首先苏醒过来了!

它的进度,

对应着村民逃离的进度。

也许,

给它投钱,延缓泥胎带走自身是它主动设下的一种规律,但按着这种规律走下去,却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龙山集!

三清之肠是‘庄家’,

而苏午等人,全是可怜的赌徒!

赌徒怎么可能赢过庄家!

所谓赌徒一时的‘赢钱’,只不过是庄家随手的施舍而已,今时赢了多少,明日就要翻倍给庄家吐出来更多!

当下,

所有村民都往功德箱里投过了钱。

他们视觉里的泥胎都暂时定住。

村民们暗松了一口气。

直播间里,

那些消失的村民以周洋为核心,形成了‘原始天尊’神像的大概轮廓。

可这个轮廓并不完整,

还缺少一些部分,

那是涂刷再多油采都无法弥补的。

于是,

为了弥补神像上的缺失,使之变得完美——苏午这边,所有人视觉里的泥胎都开始颤抖起来!

“动了!”

“这次这么快它又要动了!”

“投钱投钱投钱!这次我们投一百!”

苏午攥着手机,手心里满是汗水,耳边充斥着村民们狂躁地叫喊声。

他知道,

这次投钱的用处不大。

神像需要的不再是冥钞化作的粉灰。

而是能沾染粉灰的‘人’,用他们来填补自身!

如果这次注定是个死局,自己只有冒险以真身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或者是粗瓷碗主人的过去人生,暂时逃避这个劫数了!

可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苏午想起自己那次在云龙观的三清神像前模拟,直接死在了道观正殿里。

而那个时候,门外的半空中,还浮现出一盏红灯笼。

那是眼诡的灯笼。

眼诡的力量,却出现在了三清之肠的诡韵笼罩区……

‘快点出现吧……’

‘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把局面翻转。’

‘我只要这一个支点!’

“只要这个支点!”

苏午心中大喊着,面色愈发冰冷,汗水顺着额头不断滴落,而他盯视的手机直播间内:

像是冥冥中的存在响应了他的呼喊。

一盏红灯笼幽幽地在直播间对着的纪念堂外升起了。

红光洒落一座座坟丘,

使得画面变得魔幻而静谧。

红光照进了纪念堂里,照在了那座神像上——

于是,

苏午这边,

所有人视线里的泥胎都停止了颤动。

停止了迫近众人的步伐。

所有村民惊疑不定。

这只是虚惊一场?

怕也未必!

101、“你睡了吗,我睡不着”(1/2) 眼诡的红灯笼,散发出的红光,牵制住了那座神像,使之无法让所有人视觉里的泥胎颤动,让大家都原地消失,

去它那边,帮它弥补身躯的缺憾。

但是, 这种相持只是暂时的。

红灯笼终究会再度隐入黑暗里,

可神像却不会轻易倒塌!

在灯笼隐去之前,必须要找到一个方法,重新让‘三清之肠’陷入沉睡中。

至少在龙山集村民们脱离这里以后再苏醒!

什么样地方法,可以暂时阻止‘三清之肠’的苏醒?

苏午想起了自己在云龙观正殿里的那次模拟。

云龙观的正殿里,那几尊神像也同样充满了诡异, 如果把云龙观正殿内的‘原始天尊’神像, 搬运到龙山公墓纪念馆里,会产生何种变化?

是否能阻止‘三清之肠’的苏醒?

苏午脑海里瞬间有了一个值得尝试的计划。

他看了眼直播间内的画面。

在灯笼红光的映照下, 直播间里那座残缺的神像暂时陷入了寂静,没有任何动作。

退出直播间,

苏午拿着手机,先向魏村长等人问了个问题:“从这边往绕山公路上走,那条绕山公路周边,是不是有一座公墓?”

“公墓?”

魏和微微皱眉,脑海里稍微回忆了刹那,正待回答他的问题,

黄道士在旁已然开口道:“是,土葬刚改火葬那会儿,龙山上修起了一座公墓,还装修了配套的纪念堂、丧仪堂。

当时云龙观的主神像——原始天尊,就坐落在丧仪堂的偏厅里。

也是让信佛的、信道、无神论者都可以在一个地方举行丧仪。

不过那些年贼盗挺多的,公墓缺少专人管理。

很多卖骨灰盒的,白日里把骨灰盒卖给别人家属, 半夜间就又把别人都随死者骨灰入了土的骨灰盒再扒出来。

这么闹出过两三起荒唐桉子以后, 没有人再在龙山家属安葬死者了,我们也顺势把原始天尊的神像请到了云龙观里……”

原本苏午只是隐约感觉,公墓纪念堂里执着于塑化神像的‘诡’,与道观里的原始天尊神像,可能存在某种关联。

所以才生出把道观里的原始天尊神像,搬到龙山废弃公墓纪念堂里尝试一二的想法。

却没有想到,原始天尊像本来就是立在公墓纪念堂里的!

它与那只诡,本来就存在强关联性!

“怎么了?那个废弃公墓有什么问题吗?”黄道士看了看苏午的脸色,担忧地问道。

公墓、太平间这种地方,

一听就让人觉得可能牵扯到某些诡异存在。

更不提是当下诡异已经复苏的情况下。

苏午摇了摇头,并没有言语。

他走到偏僻角落,直接给周洋拨过去电话。

……

一具具沾满粉灰的躯体簇拥在周洋周围,

有浓郁的香火气息萦绕周洋鼻间。

周洋神思忽恍,

直觉心神如一缕香烟般飘飘荡荡,飘去了未知的地域,许许多多繁杂的、混乱无序的线条、画面漫灌进了脑海里。

他的皮肤色泽变得越发浅澹,

犹如画中走出的人。

一根根血色的、猪肠般粗细的条索从周围那些躯体上衍生出来,逐渐缠绕在周洋身上。

周洋胸膛微微起伏,轻轻呼吸,

于是包围他的所有躯体都跟着胸膛微微起伏, 轻轻呼吸。

他偶尔从混沌朦胧的思维里挣扎出来,恢复片刻清醒, 周围那些人浑浑噩噩的神色间,也流露出挣扎。

周洋面前支架上的手机已经黑屏,

不知何时,他的直播已被关闭。

忽然,沉寂了几分钟的手机屏幕骤地亮了起来。

一阵阵空灵的音乐从中飘出,在废弃公墓纪念堂内来回传荡,更映衬得这座纪念堂阴森可怖起来。

“叮冬……叮冬……”

“叮冬……”

铃声不断响起的同时,手机亦在跟着不停震动。

“嗡嗡嗡——”

这阵铃声,

这连续不断地震动,让周洋脑海里那些混乱无序的画面倏忽崩解,他的神思循着空灵的音乐,倏忽间回归了现实。

周洋神色挣扎,眼神瞬息间清醒回来。

他努力聚集着目力,看到自己手机上显示出‘苏午’正向自己拨打过来的电话界面。

苏午……是谁?

一个念头于周洋脑海里缓缓浮现。

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唤醒了他的些许记忆。

他想起自己与苏午共同经历过的事情。

——苏午,带着自己脱离了一次诡异事件,带自己逃出了生天。

——自己现在,又遇到了诡!

苏午能帮到自己!

这个念头一起,周洋心中勐地涌出一股力量,他勉力伸展着自己的手臂,一层层油采漆皮从他身上扑簌簌抖落,露出了其下血淋淋的肌理血肉!

剧痛一波一波冲击着周洋,

让他更加清醒,

他任凭本是自己皮肤的油采漆皮脱落,伸直了手臂,手指颤巍巍地点在屏幕上。

接听了电话!

“苏……午!”

“救救,救救我!”

“我快没命了,救我!!!”

每一句话,都是周洋拼尽浑身气力才得以发出,

但是,他口中说出地前两句话,却没有丝毫感情,像是扭曲的电子合成音。

只有最后一句话,稍稍流露出了一丝‘人味’!

他每一次挣扎,都是在与诡异争夺‘自我’,随着念头的不断清醒,自我的回归,声音里的‘人味’也就越发清晰!

苏午听着周洋的言语,内心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当下周洋的状态很不对劲,

但其言辞里偶尔流露出来的一丝‘人性’,让苏午觉得,周洋依旧是个可争取的对象。

“周洋,我知道你那边的情况是什么样子。”

他一开口说话,首先帮助周洋稳定心态:“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不要放弃!

我正在设法赶往你那边,

你一定要守住,坚持住,这样才能得到解救!”

周洋脑海里念头不断浮现。

但这些散乱的念头,却难以形成完整的思维链条。

其都没有思考——为什么苏午会知道自己这边的情况?

而是近乎于本能地相信了苏午的话。

心中重燃希望的火种!

干涩的、却满怀希冀的声音从周洋口中传出:“好,好,我一定不能放弃,我不会放弃的——

可是,

我的脑子好乱,

好多画面,好多我没见过的景象,一个劲地往我的脑子里灌,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周洋的思维呈现出间歇性的清晰,又倏忽变得混沌了下去,他的后半段话简直近乎于无意识地呢喃。

“清醒!”

这时,手机对面传来一声断喝!

那喝声中似乎具备某种奇异的力量,如当头一棒敲在周洋脑门,又似一盆冰水倏忽自天灵盖倾泻而下。

让他一个激灵,

神思骤地清醒了几分!

“我听着,我听着!”周洋连连回应电话里的苏午。

而苏午听着周洋自述其当下的情况,内心也有了几分计较,明白对方现正处于一个关键时期。

其在与侵蚀自身的诡异对抗,

若能成功抗御住诡异的侵蚀,‘三清之肠’的苏醒必然会得到延迟。

若是抗御不住,反而会加快‘三清之肠’的苏醒!

苏午心念电转,连连向周洋说道:“你现在不能闲着,不能胡思乱想,你要努力回忆你自己,

记住你自己是谁,

你来自哪里,

你有什么家人!

如果你实在克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那你就给亲近要好的朋友打电话,给能提示你是谁的人打电话!

千万不要闲下来,

千万要记住你自己是谁!”

苏午不能确定自己给出的这种方法是否有用,

但为今之计,周洋被困在‘神像’的核心位置,也只能尽量多地进行此类尝试了。

且不说他提供的方法是否有用,

至少他的言语中,就蕴含了一种强大的能量,为周洋昏沉沉的思维里点燃起了一盏明灯!

“我听你的,

我都听你的!我马上就去打电话。”周洋连连应声。

苏午点了点头:“好,那你先给亲近的人打电话,我这边正在赶往你那边,待会儿我再给你打电话询问情况!”

“一定,

一定!”周洋用力点头。

手机里传出一阵忙音。

他看着手机上,与苏午通话的界面倏忽消失,失去了苏午语言的鼓舞,脑海里又开始出现一些混乱无序的画面……

“记住你自己是谁!

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那些画面频频闪出的当口,苏午的声音忽又自记忆深处炸响,像是一根锋利的长矛,刹那间破碎了所有混沌的画面!

“我是周洋,

我的父亲在我八岁的时候在建筑工地上摔死了。

我的母亲得了白内障,无钱手术,后来瞎了眼,她辛辛苦苦把我养到十三岁,也因为过度劳累而过世了……

我有个老婆,

我们预备生个孩子,

她得了宫颈癌——现在康复了——我得活着,我死了,她也就活不成了——”

周洋不断低声言语着,

他觉得胸膛里好像燃起了一团火,

这团火不知从何而起,却让他愤怒难抑,不知往何处发泄。

而正因这充斥胸膛的怒火灼烧,让他牢牢记住了自己谁。

脑海里混乱画面闪出的频率逐渐变慢!

他两根手指夹起手臂上一块起卷的‘油采漆皮’,用力撕下,漆皮下登时冒出汩汩的鲜血!

剧痛像根凿子一样钉着他的太阳穴,

却也让他变得更加清醒,

甚至四肢的行动力都增强了些许!

周洋伸手在手机屏幕上连连划动,他准备按着苏午所言,找亲近的人打电话,让自己不至于在混乱画面的冲击下丢失自我。

他翻过妻子的手机号码,手指微微停留,

接着划开。

翻过十三岁后把自己接到自家,养自己到十八岁的姑姑的电话,翻过那个每天把教师餐分给自己的数学老师的电话……

周洋把这些电话都划开了。

最终,

他拨通了自己直播签约的某工会主管——‘项哥’的电话。

‘都——都——哒!’

电话接通。

“谁?”

电话那边的人说话有些含混不清。

周洋听到项哥熟悉的声音,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他嘴里传出干涩的声音:“项哥,你睡了吗?”

“我在这个坟圈子里,按你吩咐地做直播。”

“现在我吓得睡不着啊……”

……

102、离别的意义(2/2) “在这里稍微停一下。”

苏午站在龙山集东头的出村口处,身后就是排成五队的村民,他望着眼前的道路,忽然出声制止了众人继续行进。

茂密的竹林竖立在公路两旁。

由此延伸而上的绕山公路,可以直通外界。

然而此时,绕山公路上萦绕地诡韵,浓郁得近乎化不开, 甚至影响了四周的环境。

令竹木不断扑簌簌抖落竹叶,

草茎枯死,

不远处,

甚至有一条蛇伸长了体型,僵死在公路上。

先前苏午从这条路进入龙山集的时候,诡韵还未浓郁到这种程度,如今却已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改。

村民们停在路口。

事实上, 不用苏午嘱咐什么, 他们临近这里,也能感受到强烈的危险。

动物趋避吉凶的本能,也会让他们停下脚步。

“这里的诡韵太浓烈了。

即便是我们这些驭诡者,踏足其中,也很难保证自身不受影响。”云霓裳走近苏午身畔,轻声说道,“现在这里的情况,根本不容许我们带人离开。

——我提议,由我先去到诡韵笼罩区里,查探情况。

看看能否找到改变当下境遇的契机。

然后我再折转回来,和你一起救援村民脱离这里。”

“你的实力很强么?

觉得自己能在这种浓郁到让环境都变化的诡韵里,行动自如?”苏午以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云霓裳。

被他如此注视,

云霓裳内心升起惭愧感。

她确实没有那么强的实力,能在此种环境下行动自如。

但这一路来,都是苏午这个民间驭诡者在出力救人, 她只能在旁敲敲边鼓, 做些微不足道的小活,内心惭愧无地,是以想抓住当下这个机会。

——哪怕自身因此而死,也算是为此全力以赴过了。

“死很容易。

活着却很困难。”

苏午盯着她的眼睛,忽然说出一句话。

紧跟着就转移了话题:“给我两分钟的时间思考问题,你带着大家先就地休息。

如果一旦视觉里的泥胎再度颤动,

立刻过来呼唤我,

记住,除了这种危及大家生命以外的任何情况,都不要让人打搅我。”

“好。”

云霓裳郑重应声。

苏午不再多言,转身走到一丛竹林下,坐在一块石头上,闭上了眼睛。

“模拟器!”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帮我开启个人未来模拟!”

“开启个人未来模拟,扣除1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5768-1=15767元玉!”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

苏午从竹林里走了出来。

本来要转去安抚众多村民的云霓裳,看到苏午未用一分钟的时间,就从竹林里走出,神色有些奇怪:“你……”

“我想到办法了。”

他打断云霓裳的话,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快步走到了黄道士跟前:“黄道长,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我认为, 这次龙山集诡变的源头, 或许在云龙观内。

希望你能随我去一趟云龙观。

我们一同探看观里的情况。”

苏午说过话, 眼睛就盯着老道士的面孔, 看看其表情会有怎样的变化。

然而,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说过话后,

老道士面上流露出一种释然之色,彷佛其先前心中一直萦绕着某个谜题,难以得到解答。

此时因为苏午提出请其一同去往云龙观的要求,

反而顺势解决了老道士心中的那个谜题!

这是怎么回事?

苏午不知黄老道士此时内心究竟流转着怎样的念头。

只听到对方点了点头,道:“挺好,这件事情早点解决,大家都能早点安心,我愿意和你一起往云龙观跑一趟。”

“师父,不如让我去……”一旁的谢云清连忙出声。

不过他话未说完,老道士就摇了摇头。

黄道士打断谢云清的话,道:“我是云龙观当代观主,如果事情干系到道观,怎样都该我走在前面,

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字辈替我走这一遭?

我去就行了。”

他如此坚持,谢云清也没有办法。

只能站起身向苏午请求道:“苏小哥,待会儿一路上还请你多照顾我师父一点,他毕竟年纪大了。”

“我会格外注意一些。”苏午点了点头,看向黄道士,又说道,“黄道长,我预备直接动用诡的力量,穿梭阴影,去到云龙观那边。

运用诡的力量,诡韵散发,难免会让人产生种种不适感。

您还是……”

“我可以用绣线缠绕黄道长。

绣娘的绣线虽然是诡韵凝聚而成,但往外溢散的诡韵极其微弱,对正常人造成的影响也非常小。”一旁的云霓裳适时出声,表示自己有手段可以克服诡韵伤害普通人的这一重缺陷。

她接着道:“以绣线缠绕住黄道长以后,苏先生再用诡韵包裹他,带到特定位置,将绣线割开就行。

这样对黄道长也是好事,

能极大减轻他的身体负担。”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苏午点了点头,向云霓裳道:“没想到你容纳的诡还有这份能力。”

云霓裳抿嘴笑了笑。

面上神色矜持,

心里却像是开出了一朵花。

她这还是第一次真正展示出自己的作用,得到苏午的肯定。

其实云霓裳容纳的‘绣娘’,让她可以运用绣线,控制任何死物作为傀儡。

同时,她亦可以用绣线缝合队友的伤口,哪怕是手臂被斩断这种伤势,绣线依旧可以缝合。

所以云霓裳在官方驭诡者团队里,一直扮演的都是后勤医疗师的角色,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团队里担任决策者,进行深入诡韵笼罩区,救援普通人的任务。

很显然,她不是一个很好的决策者,

如果不是苏午出现,这次的事情必定要彻底搞砸了。

“你还压制着肖锦荣他们两个人,这样带着老道长进入诡韵聚集的地域,会不会比较勉强?

不如把他们两人交给我。

我现在伤势恢复了不少,可以压制住他们两个的。”云霓裳再次出声,希望帮助临时队友-苏午,分担更多压力。

然而苏午听到她的话,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摇了摇头。

即便对方现下有能力压制住肖锦荣二人,苏午也不想再冒险——他已经看出来,云霓裳对她那两个队友,根本没有丝毫震慑力。

天知道把那两人交给云霓裳,会闹出什么乱子?

压制肖锦荣二人,倒也无法给苏午带来什么压力。

二人不断挣扎散发出的诡韵,供养给暴食之口,暴食之口再反哺力量给苏午自身。

这一套循环走下来,苏午自身不仅没有任何损耗,反而还锻炼了暴食之口这项天赋。

压制三个及以下的驭诡者,他毫无压力。

三个以上,暴食之口天赋只是绿品的情况下,应付起来便会捉襟见肘。

“你留在这里,好好照看他们。”苏午说道。

云霓裳应了一声。

倒也没有因为苏午不把肖锦荣二人交给自己,而产生任何不悦的情绪。

苏午随即转向黄道士:“道长,我们准备出发了。”

黄道士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看向了云霓裳。

此时,

云霓裳背后浮现一抹白影,那白影渐渐凝聚成‘绣娘’的模样,‘她’端着一块空白的绣布,徐徐在其上穿针引线。

一根根丝线从云霓裳袖口里延伸而出,缠绕过她缠满绷带的双手,瞬时交织成结,围着老道士不断缠绕起来!

唰唰唰!

犹如蜘蛛吐丝。

不过须臾时间,老道长就被缠成了一个斑斓的茧团。

谢云清看到师父变成这个样子,神色紧张,隔着茧团向师父问话:“师父,你还能呼吸得过来吧?”

“能,我好着呢!

这里根本不会隔绝空气,你不用担心我!”

老道长的爽朗笑声传出茧团。

一旁的苏午见状向谢云清、云霓裳二人点了点头,脚下的阴影开始沸腾起来。

这时,茧团里的老道长忽然再度出声,呼唤自己的徒弟:“云清!”

“诶,我在呢,师父。”谢云清以为出了什么事,一脸紧张地靠了过来。

“我那个包里最底下那件衬衣里有个存折,上面有二万多块钱。

密码是你的生日。

你等出去了把它取出来,看能不能用这点钱学个技术什么的。

别做道士啦……”老道士语气轻松地说了一番话。

却叫谢云清眼眶一红,心里不知为何突地一疼,只是强笑道:“您这个时候说这些干什么?怪不吉利的。

您的养老钱,我不会动的。还是快和苏小哥去办事吧,别磨叨了!”

“嘿嘿,我就随口一说。”老道士止住了话语声。

谢云清仰起脸,眼眶泛红地看着苏午,口齿开合,无声地问了个问题:“真的不会有事吧?”

苏午迟疑了一下。

迎着谢云清的目光,他点了点头。

诡异变幻莫测,

谁能真的保证一件事没有丝毫差错,运转无碍?

不过,

幸好这是在模拟里,纵然出了错,在现实里仍然有挽回的机会。

“走了。”

苏午看了众人一眼。

他腋下的鬼手化作虎爪,将地上沸腾的阴影撕开一道裂口,而后拖着包裹老道士的茧团,步入阴影中。

须臾消失无踪。

谢云清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阴影,一种莫名的悲伤忽然从他心底涌起,让他的眼眶更红。

103、昭道师,麻仙姑(1/2) 唰!

绕山公路某个转弯处,

冷冷月光洒落,将树影映在路面上。

苏午骤然自阴影里钻出,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在第一时间抱起脚边的功德箱,往里面投了一张百元大钞!

四周迅速聚敛而来的诡韵,因这张投入功德箱的百元大钞, 而在瞬息间又四散去。

青年的身形重新融入阴影中。

再度消失无踪。

十余个呼吸后,

苏午接连于阴影中穿梭,转进了绕山公路的一条分叉水泥路中,在其中不断穿梭。

阴影间隙里的现实中,水泥路两旁茂密的竹林随风轻动。

绿海泛波澜,

竹林的尽头, 一座道观巍然而立。

在这条水泥路上进行阴影穿梭,苏午明显感觉到四周压迫而来的诡韵在逐渐减弱。

到他终于抵近道观门口时,

那般强烈的诡韵却忽然间消失无踪。

苏午松了一口气。

如此浓烈的诡韵, 偏偏在临近云龙观时倏忽消失。

足以说明,云龙观内可能有牵制‘三清之肠’的重要事物!

道观的空地前,月光映照林木,于地上投下稀疏树影。四周阴风卷动,树叶抖擞,飒飒作响。

地上阴影忽地裂开一道细缝。

苏午从裂缝里走出来,他腋下的鬼手伸进裂缝里,把包裹黄道士的茧团也从阴影里拖出。

他站在阴影里,浑身大汗淋漓,脸色惨白。

犹如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笼罩绕山龙路那片区域的诡韵实在过于浓烈,苏午即便借助阴影在其中穿梭, 亦像是在深海中游动一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更不提阴影间隙里的现实情境,同样被诡韵所扭曲, 显得诡谲混乱, 需要他时刻保持警惕,才能选择在合适的方位脱离阴影, 给‘三清之肠’交‘保丨护费’, 以免对方立刻追杀自己。

在这种诡韵笼罩区中行走,对驭诡者的心神与肉身都是极大的考验,

好在苏午最终还是成功通过。

他站在原地歇息了片刻,

让自己的脸色恢复得正常了一些,擦拭去面上的汗水,这才开始帮老道士解开绣线茧团。

黄道士从茧团里钻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神色平静,看起来与先前没有丝毫变化的苏午。

“道长,我们已经到道观山门前了。”

苏午看着地上那些以绣娘诡韵凝结的绣线,在被自己一一割断以后,就徐徐消失,转而面向黄道士开口说道。

老道士点了点头,仰首看着道观不算阔大巍然,但也对称方正的正大门。

两扇黑漆大木门合拢得严丝合缝。

兽首门环被一根大铁链子连接起,中间落了一把大锁。

黄道士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笑着同苏午说了一句话:“我来给你开门。”

说着,就当先走到大门前。

捉住铁链上的那把大锁, 拿把钥匙将其捅开。

他取下锁,收了锁链,便伸手去推那两扇门。

轻轻一推,两扇门纹丝不动。

嗯?

老道士皱了皱眉,觉得门后面好像顶着什么东西,他更用了些力,木门仍旧严丝合缝,不见打开的迹象。

苏午的目光朝黄道士看来,

黄道士讪然一笑,用肩膀顶着门,勐一用力——

顿觉肩膀好似顶在一块没有裂缝的铁板上,它毫无变化不说,倒硌得黄道士的老骨头生疼生疼!

奇了怪了!

先前自己和徒弟走前,只觉得可能要在山下呆几天,把大门用锁链拴住,并没有做其他的防备。

怎么现在两扇门好像两块钢板被焊在一块了似的?

根本推不动!

“让我来吧。”

苏午觉得老人家推门实在有些为难,就走到门前,先看了看大门,并未发现有其他锁扣机关,这才全身发力,一下撞在木门上!

冬!

木门被撞得发出一声巨响!

可它仍旧未打开,尤是纹丝不动!

苏午这一下发劲,铁板都能撞出凹痕,木板当场就得被撞出个人形的窟窿——可这两扇木门,根本不见丝毫变化!

不对劲……

他看向黄道士。

黄道士也看着他,神色有些尴尬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扇门好像打不开了。”

老道士的目光瞟向旁边的墙头,

意思是既然不能从正门通过,翻墙进去也是可以的。

院墙虽高,却也不过二三米,以苏午的能力,想要翻过墙头却是轻轻松松。

——老人家毕竟还是不愿自己道观的正门被打破。

苏午顺着黄道士的目光往墙头看去,却看到一缕缕头发丝顺着墙头飘荡而起,在半空中随风漫舞。

那丛丛黑发如海草般滋长。

浓郁的红光便在此刻从墙内散发了出来。

无数黑发虬结着,裹挟着一盏红灯笼,灯笼被风推送着,被黑发席卷着,越过墙头,映照得云龙观前的空地一片绯红。

红光漫过了苏午的肩头,

他回头来看老道士,身体悄无声息地绷紧,眼睛里微漾波澜:“看来我们是没机会爬墙头了……”

黄道士看到苏午背后虚空中,升起的那盏红灯笼。

以及如同旋涡般簇拥着灯笼的黑发,眼神骇然。

老人家并不知道,被红灯笼映照到的人,脑袋都有可能脱离脖颈,亦升上高天,化为红灯笼。

尤其是,

当下此地只有苏午与黄道士两人。

他们两个都未反应过来,同时被红光映照到,那么两人里面必定会有一个,头颅随红灯笼而去!

甚至两人都可能被红灯笼杀死!

所以,苏午才要说,他们没机会爬墙头了!

然而,

那红光映照到二人身上,

一秒,

两秒,

三秒……

足足十余秒钟过去,苏午的头颅好端端呆在脖颈上,面前的老道士脑袋也未变作气球飞走。

奇怪……

苏午眼神讶然,

又看了看老道士——黄道长身上,莫非有抗御眼诡力量的事物?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向老道士询问这个问题,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身侧的两扇黑漆大木门不知从何时起,被一层漆黑的头发覆盖住了。

那层头发缠绕虬结着,封死了木门。

发丝顺延而下,漫过台阶下的空地,一直延伸到空地角落里的一棵老槐树下。

老槐树下,隐约能看到有一口直径有水桶粗的井。

井?

方才怎么没看到那里有口井?

也未见到木门上缠绕有一根头发丝!

是红灯笼的出现,带来了这些变化,还是它的出现,‘映照’出了这些本来就有的事物?

苏午眨了眨眼,指向槐树下的黑井,向老道士问道:“道长,你看到那里有一口井了吗?”

“那么大一口井,怎么会看不到。”黄道士随口应了一句。他紧皱着眉头,“但道观门前,以前从没见过有这一口井啊……”

老道士亦将目光投向虚空中的红灯笼。

觉得当下这一切,尽是红灯笼与头发丝带来的诡变。

“去看看。”

在模拟里,苏午没有那么多顾及。

当即大步迈下台阶,径直走到那棵老槐树前,看到槐树的树皮被割出了一道道痕迹。

那些陈旧的痕迹,此时正往外渗出鲜血。

血液流动间,将那些痕迹连成了一个个繁体字。

‘昭今日死三清之肠手下矣!!!

余幼时体弱多病,有早夭之相。

蒙天王观云龙道人不弃,拜入门下,即修太朴抱丹功以养生,身体日渐健朗以后,随师尊修行天王锁诡锤,终于三十七岁,锁‘万目诡’于己身,造福一方。

……’

老槐树上数百余血字淋漓,

诉说了一个名为‘昭’,而姓氏不详的人的生平。

此人是一个驭诡道师,以一套‘天王锁诡锤’,把‘万目诡’也就是如今的眼诡容纳在了自己体内。

——眼诡如此凶残,这位‘昭’道师能直接将之锁在自己身躯中,手段可以说是超凡脱俗,让苏午叹为观止。

此后,

‘昭’道师与一个名姓不详,只称其作‘麻仙姑’的人结为道侣,二人借助彼此体内的诡,反过来压制自身容纳的诡,防止其复苏,如此渡过了一二十年的平静岁月。

及至后来,

‘昭’道师与‘麻仙姑’自感越发压制不住体内的诡,开始寻找其他办法。

道师在冥冥之中感应到,明州方向有一只诡似乎与自身镇压的万目诡有些莫名的勾连,是以与麻仙姑一同动身前往明州。

在这里,他们亲眼看到了‘三清之肠’的复苏,

深知三清之肠危害的二人,在这里合力与三清之肠对抗,却终究是力有未逮,双双陨亡于此。

然而,二人虽死,却也用了一种极其特殊的方法,让二者体内容纳的诡,在复苏之后,仍旧与‘三清之肠’相持,牵制这只极其恐怖的诡,令其始终难以完全复苏。

‘昭’道师在血书中还提到,如果有朝一日三清之肠再度有复苏的迹象,可以选‘火中大有’之命格的后辈,背负二人以诡韵积聚之原始天尊神像,背往三清之肠复苏之地,仍可将之暂时镇压。

这位道师的自述极短,寥寥三百余小字,写满了老槐树的根部。

但寥寥三百余字,却正应和了苏午的思路。

他的想法,亦是搬动原始天尊像到废弃公墓纪念馆里,试试看能否压住三清之肠!

只是没有想到,还需要是‘火中大有’之命格的道门中人,搬动起神像才有效果——苏午不是道门中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火中大有’的命格。

也只好尝试一二。

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他要是不成,黄道长好歹是道门众人,也可以尝试尝试。

道观里供奉的‘原始天尊像’,并不是近现代的产物,至少是明清时期的神像了。

黄道士说这尊神像此前是安置在龙山公墓纪念堂的。

之后公墓废弃,他把神像又搬了回来继续供奉,而没有随意毁弃,也不知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还是说,自那位‘昭’道师陨亡后,这周边地区并非就此人烟绝迹,而是还有人默默守在了这里,看管着神像,让它得以延续到了今时?

这中间岁月更迭,沧海桑田。

还发生了诡异逐渐绝迹,至于当代才渐渐复苏的事情。

而神像一直没有散失,未遭到破坏,不得不说是一种奇迹,亦是几代人的坚守。

槐树上的血字渐渐暗澹消失,

不知何时起,黄道士也跟了过来,看到了树上的血字,眼神里有些莫名的感慨。

苏午转身看了他一眼,请他在旁边稍等,自己则围着槐树下的深井观察起来。

这口井内蔓延出的头发,封锁了道观的正门。

——诡异复苏以后,昭道师、麻仙姑的布置也跟着复苏。

他们的力量封绝了整个道观,以免其他人随意进出,破坏了他们在道观内的布置。

云龙观封得很严实,苏午即便运用鬼手的力量,也钻不进去。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进不去门,怎么搬神像?

不能搬走神像,如何镇压三清之肠?

昭道师在血书里详述了镇压三清之肠的方法,却唯独没有告诉后来者,该怎么踏进被他二人封死的道观中?

104、诡狱(2/2) 灯笼摇曳,

绯色光芒如纱披覆在苏午、黄道士的肩上。

借着这浓郁的红光,苏午蹲在井口,小心翼翼避开那铺在周围的漆黑长发,伸头往井中看。

发丝攀附井壁,瀑布般倾泻而下。

井很深,

不知有几百米,

可隔着如此长的距离,他还是看到在井底有两个‘人’静静站立,看到那两‘人’的瞬间,苏午童孔收缩,紧跟着一圈圈旋涡状纹络就在眼里扩散开来。

井底那两‘人’,

赫然是他曾经在幻觉里见到过的戴瓜皮帽的老者,与模样气质如大家闺秀一般的女子。

这二人是‘昭道师’与‘麻仙姑’?

看二人的装束, 他们所处的年代, 该是在‘清’时期无疑, 如此过去几百年的时间,二人的尸身没有任何腐坏的迹象,保持了原来的面貌。

只是他们的尸体内,或许已经没有他们的丝毫意识留存。

唯剩下诡韵充斥其中,让二者保持了活着时的状态。

此时,

井底下,‘昭道师’正在为‘麻仙姑’仔细地梳着头。

苏午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眼诡、发诡都是极其恐怖的诡,携带着二诡诡韵的物品,当时就差点杀了一整个客车的人。

而这两只诡为驭诡道师容纳,

道师运用它们的力量, 竟然难以镇压住‘三清之肠’。

也是拼尽了二者的性命,使得他们各自体内的厉诡完全复苏,并运用特殊方法, 才维持住了眼诡、发诡与三清之肠相持的状态。

可见三清之肠如果彻底复苏, 将会是件多恐怖的事情。

一股股寒意在苏午心头升腾。

他在井口踌躇片刻。

脑海里有了一个想法。

封堵道观正门、围墙的发丝, 都是从井底延伸出去的,那么如果此时往井中丢一个活人下去, 是否能吸引去那些发丝的注意力,为自身开门赢得短暂的时间?

丢一个死物下去,是否有同样效果?

苏午眼睛扫了扫四周的地面,从不远处捡回来一块人头大的石头,径直丢进井中。

石头倏忽坠落,

在距离井底那两位还有百米距离时,强烈的诡韵忽然冲袭而起,直接将那块石头碾成了齑粉!

而从井中蔓延出去的发丝,却是纹丝不动!

看到这副情景,苏午眼角跳了跳。

井底那两位周围,还笼罩着浓烈的诡韵,区区一件死物,根本无法接近二者身畔!

甚至是一般的活物,丢下去也是当场被诡韵压成肉泥的下场。

根本就惊动不了攀附井壁的发丝!

一般的活物不行……

苏午脚下的阴影蠕动着,化作一条蟒蛇,那蟒蛇生出五颗头颅,分别吞咬着肖锦荣的头颅与四肢。

肖锦荣身躯未被阴影包裹,感应到外界空气流动的瞬间,

他背嵴骨就勐然长出狰狞骨刺, 撕裂了背上皮肉,

淋漓鲜血顺着长满骨刺的嵴骨滑向尾椎,尾椎骨骤地拉长,噼啪一声,狠狠甩向了旁边的苏午!

“吼——”

苏午动也未动,

他肩膀上就立起了一颗虎头,

黑虎头膨胀如磨盘一般大,一口就将肖锦荣延伸出的尾椎骨咬断,嚼碎,化散为缕缕诡韵,吞入口中!

“嘶——”

这时,五首蟒蛇最上方的首级松开口,

吐出了肖锦荣的头颅。

肖锦荣那张长脸上血色尽失,方才被苏午的黑影虎首一口咬断尾椎骨,更让他身体剧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即便自身受到苏午完全的压制,肖锦荣面上也不见有丝毫惧色,

眼底满是疯狂:“你杀不了我的!

这里谁都杀不死我,诡也杀不死我——你杀不死我,却还要和我结仇,是等着被我以后报复吗?!

我劝你,还是放了我。

然后和我合作抓住云霓裳,我会给你天大的好处!

快放了我!”

他咆孝着,周身再度长出匆匆骨刺,胸口生出的骨刺不断交结,竟要当着苏午的面,凝聚作一根骨质三叉戟,预备一下捅穿苏午的胸膛!

这个人,看似可以交流。

实则完全无法沟通,

被苏午压制在阴影里如此之久,他不断消耗着自身的诡韵,没有丝毫停歇的势头,毫不顾忌自身会因为过多动用厉诡的力量,而导致体内的诡加速复苏——

这人真是没有脑子?

卡!

苏午的鬼手攥住那根刺向自己的三叉戟,鬼手瞬间金属化,一把将三叉戟折成两段!

断裂的三叉戟化为诡韵,被鬼手掌心里长出的血盆大口嚼食吸收。

看着苏午展露出这般能力,肖锦荣眼底亦有惊异之色闪过。

“你容纳的诡能力不过如此,

却觉得笼罩区里的诡杀不死你?

谁给你的勇气,说出这种话?”

苏午盯着肖锦荣的眼睛,开口问道。

他脚下另一道阴影再度蠕动起来,同样被禁锢住四肢,被黑影缠绕住胸腹的沉愿愿显了出来。

她的状态,比肖锦荣更差。

而且当下看到肖锦荣仍被苏午控制着,眼底浮现了一抹惧色。

二人神色的变化,让苏午内心有了些许判断。

——沉愿愿比肖锦荣还是要差一些的。

她背后的依仗,应该没有肖锦荣这么强力。

“我的诡是从诡狱里带出来的诡!”

肖锦荣嘲弄地看着苏午,并不担心展露自己的凭恃后,会被苏午针对自己的依仗来搞事情。

其是觉得,苏午根本没能力去针对他的靠山做些什么!

“容纳这只诡,

也就把我自身的一部分关押在了诡狱里。

我在狱中的刑期是五百年!

有这个刑期,我就是不死的存在,一旦我受到的伤害超过临界值,诡狱为了让我能服满刑期,一定会把我拖拽回去,而不是让我死在随随便便什么角色手上!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是杀不了我的!”

听着肖锦荣的话,苏午陷入了沉思。

他已经数次从官方驭诡者嘴里,听到‘诡狱’这个地方了,从当下肖锦荣说出的这些信息来看,

‘诡狱’不只是一座监狱。

更可能是一尊神秘物品,甚至本身就是一只强大的诡!

这座监狱能够把诡和人都关押在其中,关押于其中后,就要在其中服刑,刑期满才拥有自由。

此种自由,包括‘生的自由’与‘死的自由’。

一个‘犯人’如果未服刑圆满,那么他想自杀,想死都死不了,

会被诡狱瞬间拖拽回去!

好强大!

好恐怖的一座监狱!

诡狱必定是官方诡异对策部门的一个核心区域。

把持诡狱权柄的人,在诡异对策部门必定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个肖锦荣能在诡狱里获得五百年的刑期,说不定就是背后的靠山帮他运作的。

“你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就放开我!”

肖锦荣不耐烦地呵斥着苏午。

苏午看了他一眼,黑蛇一口咬住了他的脑袋,让他暂时闭上嘴巴。

接着,苏午看向一旁的沉愿愿。

或许是有肖锦荣给她打样,给了她勇气,此时她面上已不见了畏惧之色,反而笑盈盈的。

“你在诡狱里的刑期是多久?”苏午向她问道。

“人家还没能被诡狱关押哩。”沉愿愿笑嘻嘻道,“不过人家的男朋友,东七区的队长,已经兼任了诡狱的狱卒。

应该很快人家也能被诡狱关押了吧……”

被诡狱关押,就能在一定刑期内获得近乎不死的能力,沉愿愿对此亦充满了憧憬。

“你没有被诡狱关押,还敢这么嚣张?”

啃咬着沉愿愿周身的蟒蛇蛇躯延伸翻转,将她头朝下对准了发丝蔓延的井口。

旁边的黄道长先是看到苏午往井里丢了块石头,未起任何作用,随后又看着苏午‘拷问’这两人。

此时又见对方要把一个活人丢进井里,

他顿时明白苏午想干什么,

却是嘴角一抽,别过了头去,不再看这边,也未出声阻止什么。

“要不要试试看,

我把你丢下去之后,是你男朋友会先赶过来救你,还是底下那两只诡会先把你生撕了?”苏午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

阴冷的诡韵拂过沉愿愿的头顶,

她一瞬间就感觉到底下那两只诡挟裹的诡韵有多么恐怖!

感觉到蟒蛇蛇身不断把自己往井下送,沉愿愿直接尖叫了起来:“我不要,我不要试!

大哥!你放了我吧,呜呜呜——

我不跟着肖锦荣玩,他会杀了我的,我都是被逼的,大哥……”

唰!

蟒蛇身躯一瞬间回缩。

沉愿愿脱离了井口,浑身仍止不住地颤抖,被吓得脸色惨白,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

另一边的阴影里,

蟒蛇吐出了肖锦荣的脑袋。

他看到苏午双眼的瞬间,刚想恶毒咒骂,苏午微微一笑,先开口道:“我还是想看看诡狱是怎么把你拖拽回去的。

还是你先下井看看吧。”

唰!

蟒蛇刹那间把肖锦荣拖到井口。

四颗舌头乍然松开,

重力作用下,肖锦荣直坠井底!

他的咆孝声顺着井口喷了出来:“狗崽子!你敢对我动手——等着我的报复吧,我让你全家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什么诡都杀不了我,哈哈哈!”

他在狂笑,

从井口蔓延出的浓密发丝,在肖锦荣坠落下去之时,都瞬间收缩,封锁道观正门的发丝也在此时撤回!

于是,

肖锦荣的狂笑变成了惨叫!

“啊啊啊啊啊——”

“不可能!”

“啊啊啊啊!”

“救我!”

“爸爸,快派人来救我,救我啊啊啊啊!”

苏午伸头朝井口看了一眼。

只能看到下方浓密的发丝缠绕着,漆黑色封堵了一切!

轰隆!轰隆!

便在这时,他听到一阵震响声。

循声往远空望去,

便见远方天穹中,血红的色彩遮蔽了大片天空,一道长长的漆黑锁链从那片血色里延伸而出,

苏午只眨了眨眼,

那道锁链就从不知多少公里外的地方,瞬间穿破此处的诡韵笼罩区,深深扎进了井中!

漆黑锁链挟裹着让苏午周身寒毛耸立的诡韵!

他带着老道士,瞬间后退出十数步!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那种警兆感才稍稍减弱。

目光集聚在锁链上,苏午看到漆黑的锁链上,似乎有一些神秘的铭文,那些铭文与解龙环那条锁链上的铭文有一些相似。

或许,两者本就系出同源。

漆黑锁链扎进去井中足足有两分钟才缩回来。

而它从井中缩回,并未将肖锦荣从井中带出来,它只带出来了一根手指,就倏然间缩回了血红的远天。

这片诡异笼罩区恢复平静。

苏午扭头看向沉愿愿:“这算什么,肖锦荣被带走了么?还是没有被带走?”

“肖锦荣……”

“死在井里了……”沉愿愿看向那口井,眼中流露至深的恐惧!

105、火中大有(4K,1/2) “肖锦荣,

被井底的诡杀死了,只剩一根手指被诡狱拖回去……”沉愿愿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肖锦荣会死在这里。

甚至在她的思维里,都没有‘在诡狱服刑未满’的人会死这个概念!

可对方真的死了。

沉愿愿亲眼看到诡狱只拖了一根手指回去。

哪怕诡狱里还存留有肖锦荣被关押在那里的部分身体,那部分身体还保持活性——这又有什么用?

难道要用这一部分身体来提取细胞, 基因克隆?

克隆出来的那个肖锦荣,也和当下死掉的他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诡狱就这?”

苏午皱了皱眉。

他嘴上如此说,内心其实清楚——诡狱收押的‘犯人’不止肖锦荣这一个。

如果只有这一个犯人,

诡狱把所有力量都集聚在拖拽这个犯人上,只怕眼诡、发诡合力,也无法阻挠诡狱!

那条锁链探入井中, 足足支撑了两分钟!

漆黑锁链缩回来仍是毫发无损,

还从发诡与眼诡手里,夺回来了一根手指!

而与诡狱一条锁链相敌的两只诡, 当下情形如何?

抱着查看两只诡当下情形的念头,苏午缓步走到井口,伸头往里看了一眼:

井底,

戴瓜皮帽的老者与大家闺秀般的女人都仰着惨白的脸,

死灰色的眼睛没有情绪地注视着朝他们望来的苏午。

一股寒意霎时从苏午脚底涌起,直冲天灵盖。

他想也不想,一把将沉愿愿塞回阴影,同时抓住了老道士,直接狂奔而出,三步并作两步,奔进了道观内!

身后, 收缩回井中的发丝瞬间如黑泉般喷薄而出,把两扇门死死封锁, 在道观四周院墙上空也织造出发丝之网,盖压而下, 把整个道观封得水泄不通!

站在道观过道外的屋檐下,苏午额头淌落汗水, 面上惊魂未定。

旁边的黄道士也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被苏午直接拉拽着狂奔进道观内,十几步路差点就要了他的老命!

“呼……”

苏午徐徐吐出一口气,看着头顶发丝交织成的大网。

诡狱与眼诡、发诡两者的争斗里,争斗双方没有输赢之说——眼诡、发诡同样未在诡狱锁链冲击下受到丝毫伤害。

双方的争斗中,只有肖锦荣是唯一的失败者!

他只剩了一根手指被诡狱锁链拖走!

“苏小友啊……

下次……下次有什么事你、你提、前、提前说一下……

老道这把老骨头……嗨,真是、真是折腾不了几回了……”黄道士在旁弯着身子大口喘息着,还没把呼吸调匀。

苏午见状,连忙把老道士扶到旁边廊道边的长椅上坐下,连连出声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也只能带着老人家你这么狂奔过来。

其实有更简便的方法,

我直接将道长拖进阴影里,瞬间就能跑到道观中。

——不过那样子的话,对道长你的身体伤害必定更大,可能当下就不只是气没喘匀这么简单了。”

他如实解释了一番。

黄道士对他此番作为倒并不是有不满之心,只是随口说上两句而已。

待老人家喘匀了气,脸上就又有了笑容。

笑呵呵道:“听你这么说,我能有机会在这坐着喘气,倒确实是件大好事了。

行了,

咱们快忙正事吧,现在都到道观里了, 你预备怎么做?”

“道长,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道观正殿里供奉的这座原始天尊像,是自龙山公墓纪念堂建成以后才被塑化出来的,

还是之前就有?

你知道什么时候有的这座神像吗?”苏午正了正神色,缓声向老道士问道。

黄道士闻言,面上流露思索之色。

边思索边道:“神像肯定不是在公墓纪念堂建成以后才有的……这之前就有了,

诶……

这个神像在公墓纪念堂建成以前,被安置在什么地方,我没有印象了……只记得后来公墓被废弃,我就把神像挪到了云龙观里供奉。

人老了,记性也差了很多……”

苏午点了点头。

黄道士所言,符合他对原始天尊神像的推测。

这座神像自昭道师、麻仙姑两人死后就出现了,不可能是近现代的造物。

他看向正殿的方向。

正殿三道殿门同样落了锁,在黑暗里沉默着。

“道长,如今徘回在整个龙山集的那只诡,就出自龙山废弃公墓,眼下需要将神像搬到公墓那边去,才有可能镇住它,

为村民们求得一条生路。”苏午开口道。

黄道士也看到过老槐树上的血字,对于苏午所言并不意外,点头道:“那咱们现在就到正殿去,看看用什么办法,能把那座神像搬起来?”

“嗯。”

苏午应了一声,

与老道士一前一后走出廊道,沿着几级台阶走下,步上阶下石板铺就的空地。

他双脚踏在青石板上,

正欲再迈步的时候,就陡然感觉自己双脚像踩在了粘合力极强的胶水上,根本难以拔足!

咯吱,咯吱——

与此同时,莫大的压力从天而降,瞬间就压得苏午周身骨骼咯咯作响,不得已弯下了腰!

“别过来!”

他扭头朝正要走下台阶的老道士喝道:“道长,别下来,这外面有古怪!”

咯吱,咯吱!

说话间,他身形更矮!

肩膀上像是扛起了一座山!

苏午当机立断,腋下鬼手骤然生长而出,分裂出十余个舌头,皆绷直了身躯,把覆在他身上的无形重压往上顶!

鬼手的力量极其恐怖,倒拔垂杨柳、扫塌几座楼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可这般恐怖的力量与此间的无形重压相对抗,却没有占得丝毫上风!

压力反而因此激增!

鬼手只能从地上打捞起阴影,覆盖在苏午身上。

他才踏足阴影之中,恐怖重压一瞬盖落,将他潜身进去的那片阴影都死死禁锢在原地,强烈的诡韵甚至让他无法顺利进行阴影穿梭!

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诡韵竟在抗拒我穿过院子,进入正殿?!

因为我不是‘火中大有’的命格,不是昭道师、麻仙姑选中的人,所以这座道观在排斥我?!

苏午心中念头电转,

他现在被镇压在阴影里,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此时,

站在台阶上的黄道士迟疑了一下,却是没有听从苏午的话,而是迈步走下了台阶。

走进青石板铺就的空地里。

其走得不徐不疾,

根本没有一丝诡韵去阻拦他!

黄道士走到了苏午潜身的阴影旁边,笼罩苏午藏身阴影的强大诡韵倏忽散去,苏午顺势从中探出身子。

他一侧头,正对上黄道士释然的目光。

自这次模拟开始,他就不止一次从这位老道士眼睛里,读出这种释然的神色。

“您是‘火中大有’?”苏午忽忽问了一句。

“丐师父是这么给我算的命。

看来我师父算命挺准的。”老道士环视着这座道观,明明他是在师父驾鹤仙去以后,才云游四海,最终投到这座云龙观。

但现在,

他却觉得这座道观里,处处都有师父的影子。

据说,人将死的时候,常常会看到自己最亲近的长辈,在自己的床畔呼唤自己,让自己跟着他们走。

现在我也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老道士内心感慨着,背着手走在前头,苏午跟在了他的身后。

在这里,黄道士才是主人。

主人自然要在前面,为客人引路。

黄道士取出钥匙,开了正殿大门。

随着两扇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股尘封的腐朽味便从殿内冲了出来,钻进苏午的鼻翼。他的眼睛依旧能视物,是以不用黄道士来点燃烛火,苏午就首先看到了,坐落在正殿中央的神像——原始天尊像。

这尊塑像泥胎嘴角微勾,笑盈盈的模样。

它与那些从黑暗里钻出来的泥胎没有半分相似,但二者的神情,却有一种惊人的共同点!

神像们的笑容,简直如出一辙!

看到原始天尊神像的瞬间,苏午就确信——如若把这尊神像搬运到废弃公墓纪念堂那边,一定会产生正向的效果!

这时候,

老道士俯身掀起了角落里的一块地砖,从中取出一盒火柴。

他擦燃火柴,一丁火苗就从黑暗里猝然生出。

火苗摇曳点,舔舐上一排排红烛,灯烛就被依次点亮。

随后,老道士又自香桉上取下供香,在烛火上点燃了供香,朝香桉后的神像恭恭敬敬稽首行礼,把线香插进了香炉中。

苏午跟在他身后,也为神像上了一炷香。

“苏小友,接下来咱们就准备把神像往公墓纪念堂那边搬?”黄道士侧过身子,笑着向苏午问道。

“是。”苏午点了点头。

他也学着老道士的动作,在神像前叩拜了一番。

接着,从背包里取出一张一元的纸币,在老道士的注视下,投进了旁边的功德箱里。

试试看,

投了钱以后,这神像是否更容易搬动。

看着苏午的动作,老道士嘴角抽了抽。

他日常看守云龙观,平日里来道观进香的信众们,也都会往功德箱里投些钱,一般都是投个五块、十块。

可是鲜少有像苏午这样,投钱从来都是一块钱起步的。

——要不是苏午钱包里没有一毛钱的现钞,黄道士甚至怀疑对方更愿意从一毛钱起步,往功德箱里投钱。

关键是,

经过前面的许多次验证,这投出去的钱是真有效果,真能让‘鬼推磨’的!

就这种情况下,苏小友还是一元起投。

真的是——勤俭持家啊……

投过钱后,苏午围着原始天尊神像转了一圈,腋下鬼手生长而出,首先环绕着神像缠了几圈,

而后,苏午双臂抱住神像,鼓动全身劲力——

“嘿——”

他浑身肌肉贲张,已然用出了全力,可那尊神像仍旧是纹丝不动!

“我来帮你。”

黄道士走到了神像的另一边,亦鼓动力量,意图帮助苏午,背起神像,可他们二人合力,神像还是不动如山!

‘火中大有’命格的黄道长都出手了,没道理还是搬不动这座神像。

苏午皱着眉,看向旁边的功德箱。

难道是钱投的不够?

他想了想,拿出十元钱,再次投入功德箱。

随后又试验了一回,

还是不行,

不信邪的苏午,此次往箱子里投了五百元。

再试,仍旧不成。

“苏小友,会不会,是钱不对?”看着苏午盯着功德箱皱眉苦思的样子,黄道士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他突然出声向苏午问道。

“钱不对?”苏午看向黄道士。

黄道士点了点头:“会不会它不接受纸钞呢?

只接受黄金、白银一类的贵金属?”

当下多次试验,尽皆不能让二人搬动神像,黄道士就陡然想起了师父留给自己的谶言。

那谶言的最后四字是‘得金而寂’。

金,或许指的是黄金……

不过,谁没事会将黄金揣在身上?

黄道士内心即便有这个猜测,但仍是半信半疑的,他觉得即便面前的苏小友确实颇有能耐,

但应该也预判不到当下情形,

不可能随身携带黄金吧?

然而,黄道士刚说过话,苏午便点了点头:“确实,这塑像本来不是当代之物,不认得纸钞也是正常的。”

说着,他把背后的背包取下,拉开拉锁,一阵翻找后,

从背包最底下摸出了一根手指长的金条。

黄澄澄的光芒,

平常人看一眼就馋得不得了。

眼看见苏午真的从包里拿出一根金条来,黄道士内心一片寂静,面上露出了笑容:“苏小友竟然会随身带着黄金啊,也是老道没有想到的。”

“倒不是随身携带,

是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包里留了这么些黄金。”苏午笑着回道。

黄道士走到他跟前,轻声道:“还是让我来把黄金投进功德箱吧,毕竟老道才是那个‘火中大有’的命格。

苏小友往箱里投钱,有效果固然很好,没效果就浪费这一根金条了,让老道来投,有没有效果,都是最终的结果了,不用再试验第二次。”

苏午愣了愣,

便把金条递给黄道士,道了声‘好’。

对方接过金条,转身投进了功德箱里。

金条落入箱中,没有发出一丝坠落箱底的响动。

106、三清座下难复命(2/2) 苏午、黄道士两人走到原始天尊神像双侧,一人抱住了神像一侧。

“道长,准备好了吗?”

双臂死死箍住塑像,鬼手还将塑像缠了三圈,之后,苏午向侧边的老道士问道。

“好了好了。”老道士笑呵呵地应声。

“行!

我数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 咱们就一齐用力,看看能不能把这座神像搬起来!”

苏午沉声道。

老道士还是笑呵呵的:“都听苏小友的。”

“一!”

“二!”

苏午扎下马步,双腿发劲。

这座塑像即便有数千斤,以他与鬼手合力,也能将之搬起来,还能像玩篮球一般玩转了。

可现实却是,就是这么座不起眼的塑像, 其重量绝对超过了千斤、万斤的级别,可能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如此, 就算是苏午,也得向‘火中大有’的命格低头。

请老道士来为自己助力。

“三!”

苏午勐喝一声,浑身齐齐用力,鬼手缠紧了塑像!

那边的老道士闻言,神色也紧张起来,同时用力!

“嘿——”

两人都拼尽了全力,可是凋像还是纹丝不动!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苏午眉头紧锁,

再度看向功德箱。

一根金条难道都不够?

他正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之时,侧对面和他隔着原始天尊神像的老道士,声音传了过来。

因为刚刚勐然用力的缘故, 老道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促。

不过还是笑呵呵的,很随和乐天:“苏小友, 你不如松开手吧?让我独自试试,看看能不能搬动起道祖的神像来。

也许,

只能是我这个‘火中大有’的命格来搬, 它才肯挪动呢?

其他人就算是搭把手也不行。”

“还有这种怪事?”苏午将信将疑。

但想到血书上的内容,他还是依言松开了三只手,站到一边,看着老道士:“那就麻烦道长你自己独力试一试了。”

“嗨,

正该我做的事,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老道士从神像侧边转到神像面前,恭恭敬敬地拜了拜:“道祖,弟子得罪了。

该您出场的时候,

您不能老缩着呀……”

这话,不像是同道祖说的。

倒像是老道士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话音落地,

黄道士双臂撑开,抱住神像两侧,他微微用力——整座神像都颤抖了起来——在苏午震惊的目光中,神像被黄道士整个抱起!

对方忽然转回身来,

那神像就自动‘跳’到了黄道士背上!

背上压着一座巨大的神像,黄道士的背嵴被压得很低,他弯着腰,仰着脸,看着前方:“苏、苏小友, 还得劳驾你,在前面带、带路哩。

这泥胎,还是怪沉的……

呼哧——呼哧——”

豆大的汗珠从黄道士遍是皱纹的一张脸上渗出来, 顺着他的脸颊,淌过他的花白胡须,‘啪嗒、啪嗒’地落在地面。

苏午从震惊中恢复心神,忙道了一声好。

连忙奔出正殿。

走出正殿的时候,他顺手一脚踢碎了大殿的门槛。

此举固然是为了给黄道士踩平前路,但看着碎成两段的门槛,老道士眼里还是有点心疼。

他张了张嘴,

看着前方苏午的背影,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弯着腰,背着背上发着金红二色火光的神像,一步一步走出了大殿!

轰!轰!

神像勃发烈烈火光,

那光芒犹如呼吸一般收放着。

每一次火光的收放,都令背负着它的老道士脸色更‘黄’一分,他的皮肤像是被刷子蘸着金粉,轻轻地刷过一层。

火光收放次数愈多,老道士的皮肤便愈发呈现出金铜般的色泽!

而这外放出的火光,亦焚尽了笼罩此间的浓烈诡韵!

唯有正殿对着的大门,依旧被发丝封锁住。

大门前,一口深井在火光映照下,突兀浮现。

苏午大步迈过小院,

院中的诡韵都被神像散发出的火光焚烧尽,再也无法阻止苏午在其中自由行动。

他径直走入过道内,

看到了一束束发丝在大门上交相缠绕盘结,而发丝皆来源于过道角落里的一口深井。

井中没有昭道师、麻仙姑的身影。

——这是两个驭诡道师的力量,于此间堆积凝聚形成的诡韵深井,与门外老槐树下的那口井不可同日而语。

但令之收束发丝的方法,与门外是一致的。

幸好还留了一个沉愿愿。

苏午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脚下的阴影沸腾开来,巨蛇盘绕着沉愿愿,将她从阴影里提了出来!

沉愿愿的脑袋暴露在空气中。

其一眼就看到了旁边的发丝深井,

脸上顿时流露出难以言喻地恐惧,身子如筛糠般不住地颤抖着,在阴影包裹下挣扎着,

她脸色惨白:“不要送我下井!不要送我下井!

求你了,求您!

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您放过我吧,我给您当牛做马,我从此以后任您驱使——只要您愿意放过我,放过过吧,求您!!!”

沉愿愿尖叫着,向唯一能把握她性命的苏午不断求饶,涕泪横流。

但此时,黄道士就在后面背着神像缓缓走来。

苏午不愿耽搁一点时间。

他根本不理会沉愿愿的求饶,巨蛇身形一收——沉愿愿直直地掉入深井中!

“啊呀——”

“你不得好死,我要变成诡,我变诡来报仇!!!”

“啊啊啊啊啊!”

一阵丝线穿插血肉的声音自井中传出,封锁大门的发丝尽数回收。

哐当!

苏午推门大门,卸下门槛,在门外的空地上等候背神像的老道士。

踏,踏,踏……

神像如山般压在老道士背嵴上,盛放火光。

那般辉煌,那般壮烈。

功德巍巍,浩浩汤汤。

与神像相比,老道士微渺低微,毫不起眼。

他的汗水一滴滴落在过道里,落在道观正门外的台阶上,变成了一滴滴金液,在黑暗里熠熠生光。

苏午看老道士走得这么吃力,分外担心,走过来就预备搭把手,却被黄道士连声阻止。

老道士脸上的笑容很勉强,面孔都作金铜之色:“别,别,苏小友,你、你在前面带路就好,

我在后面,我能跟上来的。

不用你来搭手,

以免功亏一篑啊,就这么走吧,

苏小友,我们就这么走吧……”

“这神像好似与道长你血脉相连一样,我怕这样下去,你会被它抽干体内所有血液……”苏午眼中流露担忧之色。

黄道士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苏小友,前头带路吧,

我们快些走,走到了就没事了。”

老道长眼里流露出央求之色。

“好。”苏午见老道长如此执着,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说什么。

——即便他愿意搭手帮忙,

怕是也很难帮到老道长。

原始天尊神像只有老道长独力可以背负,苏午根本没有帮忙的机会。

他走在前头,为老道长引路。

背后金红火光辉煌盛烈,驱散了笼罩在四周的诡韵。

步入绕山公路时,苏午稍稍迟疑了一瞬。

绕山公路诡韵更加浓烈,乃是源出于‘三清之肠’这只诡的诡韵,即便是苏午自身都有些难以承受,更不提老道长一个平常人。

其能应付得过来吗?

“苏小友,

你管往前走就行!

老道背上的神像会不断帮你开路的!”

后面的黄道长像是看出了苏午的踌躇,故意加大了声音,爽朗地喊道。

可即便如此,苏午仍能听出他爽朗声音下的中气不足。

“嘿!

走起,走起!”

老道士喊叫着。

金红的烈火忽自苏午后方铺压了过来,

犹如一记重锤,又似一支利失,

撕碎了笼罩在苏午身前的浓烈诡韵,将诡韵笼罩区砸出了一个窟窿!

苏午扭头向老道士看去,

看到他满脸汗水,咧嘴笑着。

那汗水不断在老人家下颌的胡须上汇集着,变作金漆,一滴滴洒落水泥路,变作地上的金色星辰。

“走哇,苏小友!”

“走!”

苏午加快了脚步。

轰!轰!轰!

身后的烈焰火光不断勃发,于是苏午前头道路上淤塞的诡韵不断被冲开。

那被诡韵强行拼接、错叠的道路亦轰隆隆翻动着,变回了原样。

浓郁至极的诡韵被不断砸开,

没有了诡韵的笼罩,四周的空气便没有了那么阴寒,

甚至,

苏午看到天穹上升起了几颗银亮的星辰。

身后的老道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喘气声像是响在苏午的心头上,

伴着那一阵阵破风箱似的喘气声,老道士竟唱起了歌:“大——河向东流哇,

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

这歌声断断续续,天上散落的几颗星辰明暗不定,像是在与歌声伴奏。

听着老道长的歌声,苏午内心忽然就宁静了很多。

好像这不是在穿过诡韵的笼罩区,

而是夏天的一个夜里,

自己在发小家里刚看过《僵尸叔叔》,吓得不敢走夜路,于是他拿着手电送自己回家。

两人走在村子寂静的小路上,

都吓得哆嗦,于是唱起了《好汉歌》,来给自己壮胆。

这歌声惊醒了乡邻的美梦,

惹得不知多少守门的家犬狂吠,

于是在乡邻的咒骂与家犬的吠叫声中,自己与发小一路狂奔窜回了家,那股依附在心头的恐惧,也不知不觉全都消散去。

……

107、苍生渡尽慰我躯(1号求月票,1/2) 苏午想起了过去,

他的心脏颤抖着,黑暗里笼罩了他的面孔。

后面老道长的歌声时歇时起,

这时,他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从身后升起。

唰!

走在前头的苏午身形倏忽融入影子里。

下一瞬,他出现在了老道长的身后, 一道道阴影化作蟒蛇,直接将一个不到他膝盖高的血婴从竹林里‘抓’了出来!

这是沉愿愿容纳的诡——血婴!

其能顺着生物的眼耳口鼻、肛门、肚脐,攥紧生物的身体内,将生物的内脏统统蚕食干净!

若非苏午反应得快,一把抓住了这只诡,还不知道老道长会面临怎样的厄运!

“伊呀!”

血婴嘴唇蠕动着,发出正常婴童惹人爱怜的幼弱声音,双眼却漆黑一片, 只有无尽的漠然于眼中流转。

苏午毫不可怜它,直接将它拽进了影子里,暂时镇压起来。

他内心暗暗警醒。

——眼诡与发诡杀起人来很随意,但它们杀掉驭诡者后,驭诡者体内容纳的诡却并不会跟着死亡,而是逐渐复苏!

骨诡因为本就是诡狱收容的‘犯人’,

想必在肖锦荣死之后,骨诡就回到了诡狱里。

但沉愿愿不是,

她的诡还未被诡狱收容,所以发诡杀掉了她以后,她体内的血婴也就顺势脱离发诡的禁锢,逃了出来。

幸亏这是在模拟里,

幸亏自己反应及时,

不然,这只目前能力还很微弱的血婴,对于凡人之躯的老道长而言,也是天大的灾难!

待到现实里, 自己要格外注意这一点!

“苏小友, 出什么事情了?”

前面背着神像的老道长还在迈步走着,从他嘴里传出的歌声稍歇,有些紧张地询问道。

老道长只看到走在前方的苏午,唰地一下消失不见。

根本不知他去了哪里。

唰!

苏午潜进阴影里,又出现在老道长的前方,他转过头来,向老道长笑着道:“刚才出了点小状况,没事的,道长不用担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黄道长的面孔呈现出了金属质感。

每一道皱纹都像是刻刀錾刻进去的,那样深刻。

他说话已经很勉强,但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真挚,朝着苏午努嘴道:“苏小友,继续赶路吧。”

“好。”苏午不忍心拂了对方的意,就转头继续前行。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了漫漫山道。

他们所走过的路,又重新被三清之肠的诡韵充塞。

走到岔道口,

苏午依着黄道长的指点,转向了左边的岔道。

接下来的路渐渐由水泥公路, 变成了土路,老道长走得磕磕绊绊, 偶尔绊倒在地, 便在草丛里留下一滩滩金液。

那是他吐出的血。

苏午不忍回头细看,只能在前面引着路。

崎区土路两边的草木逐渐稀疏。

而后,

前方豁然浮现一大片空地,只有荒草在此间蔓延。

那空地上,耸立着一座二层小楼。

即便与这座二层小楼还隔着几十步的距离,苏午仍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二层小楼完全被强烈的诡韵笼罩了!

如此浓烈的诡韵,使得小楼外面的墙皮加速脱落。

小楼周围一丈范围内,草木枯死,土壤都变成了没有生机的灰白色!

透过小楼大开的中门,依稀能闻到一阵烧灼的味道随风飘来。

门内充斥着血光。

那股烧灼味,是骨灰混合着香火的味道。

那浓郁的血光,来自于纪念堂内的血色莲台。

“道长,马上就要到了,

您坚持住!再坚持一下!”

苏午眼看到那座二层小楼,纵然感应到了此间萦绕的浓烈诡韵,面上仍有欣喜之色。

“诶,诶!”

老道长背负着神像,身躯摇摇晃晃。

他仰起脸,整张脸都变作了金铜质地,连从衣袖里伸出,托付着神像的双手,也化为金铜色泽。

即便如此,老道长仍是笑眯眯的,看着前方的龙山公墓纪念堂,他开口说道:“苏小友,你跟在我后面吧。

这地方有些凶险,

你走在前面,或许应付不来。”

“我来帮你在前面挡一挡,牵制些微诡韵,你镇压这只诡也轻松一些。”苏午在旁说着话,并不愿跟在黄道长身后。

事到如今,他已经明白,这座神像勃发的神光火焰,完全是以黄道长一身精血为薪柴,其背负着神像每多走一步路,每出一分力,自身‘黄金化’的程度就愈高。

现下苏午帮他抗御诡韵越多,在镇压三清之肠以后,黄道长就越多一份生还的机会!

“不用麻烦啦。”

黄道长勉力摇了摇头。

犹如黄金铸成的面孔上,满是释然的笑容:“苏小友,这是老道我自己的命啊……

命数如此,从丐师父为我定命以后,我这一辈子就是为这件事而活的。

年轻的时候,我还总在追寻自身活着的意义身在何处。

直到当下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我人生的意义。

完成这件事,我的人生就圆满了……”

背着神像的老道士从苏午身前走了过去,径直走向前方的废弃公墓纪念堂。

他背上的神像散发辉煌火光,犹如高不可攀的神山。

然而承托这神山的老道人,却也并不渺小。

好似沉默的大地。

轰!轰!轰!

笼罩整座公墓纪念堂的诡韵,在老道长背负着神像踏足小楼一丈方圆之内时,便生出剧烈的反应!

一个个只及常人膝盖高的泥胎,倏忽间从虚无中浮现。

它们面带着憨态可掬的笑容,一个个被无形的诡韵推动着,接二连三地扑向神像——扑向背负神像的老道长!

临近老道长时,泥胎们脸上的笑容倏忽消失,

眼底一片漠然,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啃咬向老道长周身!

老道长咬着牙背负神像持续向前——

那神像勃发熊熊火光,如瀑布般流泻,将簇拥包围而来的泥胎尽数焚成灰尽!

轰隆隆!

数不尽地泥胎包围向他,

又被他催动自己所有的生命力尽数燃烧成灰!

他根本不给苏午伸手援助他的机会!

二层小楼相对于神像而言,显得极其狭窄低矮的两扇门,直接被神像撞破。

巨大的窟窿呈现于苏午眼前。

许多砖块碎石从神像周围滚落,不断砸在老道长身上。

黄道长一声不吭,低着头,背负着神像走进了巨大的窟窿里——他浑身上下,唯一正常的地方——一双眼睛此时也被金铜色泽侵染了。

这双好似黄金炼造的眼仁勉强转动着,

最终锁定了正对面——血色莲台上,以血肉包裹粉灰,叠合交结形成的‘神像’。

这座血肉神像没有头颅,尚未塑造完整。

此时,组成血肉神像的那些人眼神呆滞地看着背神像进来的老道长,以及紧随老道长之后走进的苏午。

或许是熊熊火光焚烧了太多的诡韵,

或许是一时机缘巧合,

或许是周洋勉力的挣扎,

让那些已消失的村民眼神里浮现出挣扎之色,

有人低声呢喃:“黄道长……”

有人无言流泪。

有人挣扎得极其剧烈,于是惨叫声也越发高亢:“黄道长,救救我的孩子啊!”

“救,救,都救!”

黄道长笑呵呵地点着头。

他的笑容里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那些组成血肉神像的村民,在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以后,眼里的光芒也越来越亮。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救你们走的。

一个都不能少!”

黄道长咧嘴笑着,忽然一个踉跄,一下子跪倒在地——

轰隆!

他背上的神像剧烈颤抖,

这一下踉跄扑倒,让神像重重砸在他的背嵴上——可他的躯壳已然变作浑金质地,即便生受这一下重物砸落,也是完好无损。

唯有浑金躯壳包裹下,还有些许血肉质地的内脏受了重创。

‘哇’地一声,吐出一滩黄金血!

老道士来不及休憩,拦住了苏午欲要搀扶他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嘴里念念有词。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

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

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

这煌煌正神,道教真经,救苦拔罪之法门,既救不了苦,也拔不了罪——唯一有救苦渡厄之威能的,却是活着的人!

老道长将自身残存的,所有的生命力全都灌注进了神像中!

于是神像显发地火光越发雄烈,沿着此间诡韵流转的痕迹,将整座大厅都点燃!

熊熊火光中,三清之肠的诡韵被迅速压制!

血色莲台开始消融,

交叠在莲台上的一个个村民,恢复了行动力,缠绕他们通身的血色条索消失无踪,他们一个接一个从血肉神像上脱落……

刹那间!

三清之肠的诡韵被焚烧得干干净净。

人们都朝神像不断跪拜,

不自觉地就忽略了,背负着神像的那个人。

老道士的袖筒里,裤脚里淌出大量的金液,他的躯体在融化,内脏在融化。

他的面孔因这不断的融化而显得有些扭曲,

唯有那张脸上的笑容依旧慈和豁达:“不成了,老道该是不成了……”

“三清座下难复命,

苍生渡尽慰我躯……”

“这是老道自己选的路,是老道想这么走的,苏小友,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眼底的光芒渐渐暗澹。

融化的金液又徐徐消无。

澹金色的嘴唇蠕动着,还在说着话:“苏小友,接下来的事……就靠你了……”

“我会把所有人都完好地带出去。”苏午神色平静,轻轻点着头。

他已经在内心暗暗提醒了自己很多次,这是在模拟里,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

可心脏仍止不住颤抖。

融化得只剩一颗头颅的老道长不知有没有听到苏午的话,他沉寂了下去。

苏午缓缓站起身,

这时候,地上还在融化的老道长面孔睁开眼睛,眼神里带着几分赧然:“苏小友……你帮我、帮我那个徒弟一把……

这世道……这么荒唐,

他可怎么活啊……”

108、火炼真金拷诡杖(2/2) 龙山集村东口。

所有村民们都聚集在此,依旧排成了五队。

每个队伍的最前头都摆着一个功德箱。

夜风瑟瑟,

村民们被这冷风吹刮着,大多缩着脖颈,把手缩回了衣袖里。每个人的眼底都有化不开的焦虑。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三十七分了。”

“苏先生和黄道长已经去了半个小时了吧?还没有动静呢。”

“会不会……”

“快闭上你的臭嘴!”

“刚才视线里的泥胎又开始颤了,过会儿咱们估计都得往功德箱里投百元大钞,才能阻止泥胎继续前进。

再这么下去, 下次估计得投一千块才行。我身上没有一千块的现金啊……”

“我这里还有几万块现钞,我借给你们,别慌,先看情况。”

……

村民们低声交谈着,语气里遍是掩饰不住的恐惧与焦虑。

云霓裳站在队伍旁边,耳里自然能听到众人的交谈声,她内心同样有些焦急, 不敢去想最坏的后果。

但面上要保持镇定, 不动声色,

以免别人因为自己的神色而受影响。

刚才,所有人视线里的泥胎又颤动了起来——不过这次泥胎的颤抖,相对于前面几次有些不同。

这次泥胎颤抖得非常剧烈,泥胎上都因这颤抖而遍布裂痕。

但它始终只是颤动,并未朝前挪动哪怕半步。

云霓裳不知此种情况是好是坏,先让村民们排好队伍,准备一旦发现视线里的泥胎朝前迈步,就立刻令村民排队往功德箱里投钱。

——其实泥胎刚颤抖的时候,许多村民就开始要求投钱了,但云霓裳有另一重顾虑——据苏先生的判断,这钱是投给诡,可以助长此地隐藏的那只诡的力量。

而当下苏先生正带着黄道士去寻找方法,镇压这只诡。

说不定此时他们就在与诡对抗着。

这种情况下, 自己让村民往功德箱里投钱,岂不是在为虎作伥, 涨他人气焰,灭自家威风?

是以,

云霓裳在这件事上保持了坚定。

除非视线里的泥胎真正开始朝前挪动。

否则它不动,自己也不会让人往箱子里投钱!

云霓裳注视着视线里的泥胎。

自动屏去了四周村民们的议论声。

忽然,

视野里的泥胎又颤了几下,

其上裂缝越来越多,

最终无声地崩解,消失无踪!

泥胎消失了?!

云霓裳惊疑不定,侧目看向其他村民,发现村民们神色都有些怪异,一时间都没人说话。

过了大约两三秒,魏村长才首先迟疑着出声:“我视线里的泥胎,好像消失了,你们的还在吗?”

“我的也消失了!”

“我也是!”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看这情况应该是好事吧?”

众人纷纷应和。

云霓裳连忙以手指顶住掌心,示意众人收声,待到众人都看向她,渐渐收声以后,她开口道:“谁视觉里的泥胎消失不见了,都举手让我看看。”

话音落地,她自己首先举起了手。

对面排成五队的村民,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没有一个遗漏!

所有人视觉里的泥胎都消失无踪!

“可能是苏先生、黄道长的方法起作用了。”云霓裳开口道, “泥胎消失,并不是坏现象。”

说完,

她转过身,朝着村口的绕山公路走了几步。

一,

二,

三,

四……

一直走到公路口,她都没感觉到先前那种浓烈得几乎能让平常人窒息的诡韵!

笼罩绕山公路的诡韵消散了一大半!

这种现象无疑说明,情况再不断转好,更印证了云霓裳自己说的‘泥胎消失是好现象’的话!

她面上浮现一抹喜色。

紧跟着就看到,前方昏暗朦胧的绕山公路上,一道黑影倏忽闪过,下一个瞬间,那道黑影直接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沥青般的粘稠黑夜滚滚滑落,显出了其中的苏午!

“苏先生回来了!”

“情况怎么样啊,苏先生?”

“我们现在能出去了吗?”

村民们看到黑影里显露出苏午的脸容,面色更是惊喜不已,七嘴八舌地提问起来。

苏午面色漠然,腋下伸出的手臂撕开黑影,

从中拖出了一个个村民,

那些先前消失的村民,此时都被他一个接一个从阴影里拽了出来——他们胸膛轻微起伏,都还有呼吸,都还活着。

“志勇,儿啊!”

李会计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他眼中瞬间盈满热泪,快步奔了过来。

消失的村民家属们也纷纷惊呼起来,乌泱泱一片围了过来,将自己的家人领走,在周围低声交谈着。

“是苏先生,和黄道长救了我们……”

“云龙观的神真灵啊,要不是那尊神放大火出来,我们没那么快得救的……”

“哎,黄道长……”

苏午从阴影里拖出了‘周洋’。

他浑身皮肤已经彻底泥胎化,有些泥胎翻卷起来,露出其下血淋淋的肌理。

被苏午解救以后,周洋就再承受不住精神压力,昏迷过去。

“还能救吗?”苏午看着地上的周洋,面无表情地同身旁凑过来的云霓裳问道。

云霓裳蹲下去查看周洋身上的伤口,

片刻后,她背后浮现出绣娘的身影,绣娘迅速穿针引线,一根根丝线就从她指尖延伸而出,快速交结,缠满了周洋通身。

“他被诡韵严重污染了,皮肤变成这个样子,比重度烧伤病人还要严重,其实存活下来的概率很低……

不过,诡狱里收押着一只‘青皮诡’。

这个人被诡韵污染成这样,还能够活命,其意志、体魄都还是可以的,容纳评分比较低的‘青皮诡’,应该有很高的成功率……”云霓裳把周洋包好,暂时稳住其伤势后,才起身回苏午的话。

“他是自己主动跑到诡异笼罩区来的。

变成这样,还能捡回一条命,也不错了。”

苏午说了几句话,便闭口不言。

侧身看向一个方向。

他面对的方向,谢云清迟疑着,挪动着步子走了过来。

这位一向风轻云澹的小道长,此时却有点不敢走近苏午这边,他走了几步,似乎有些腿软,蹲下来喘了几口气。

才快步走到苏午近旁。

“小苏先生,我、我想问你……”

谢云清像是在忍着某种情绪,尽管他面上还挂着笑容,可是眼眶已经红了。

“我、我师父呢?

他,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他回来了。”迎着谢云清的目光,苏午蓦然想起,

那个小雨朦胧的午后,

自己站在学校外的小商店旁边,浑身颤抖着从大伯手里接过一张单子,那是父母的死亡通知单。

苏午脸色柔和下来,

他拍了拍眼神里还有希冀的小道长的肩膀,也知道对方肯定已经听到那些幸存村民的话语声,感受到了时不时向其投来的怜悯目光。

“小道长,节哀。”

从怀里拿出一根金黄的手杖,苏午将之递给了谢云清。

“这是黄道长最后留下来的东西。”

是由老道长嵴梁骨融化的金液,最后凝聚成的一根黄金手杖。

“我、我师父留下来的东西?”

“小苏先生,你不是说,不是说我师父也回来了吗?”

“他身上从不带钱的,他钓鱼用的鱼钩都是我在网上给他买来的,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黄金,做成这一根手杖?”

“你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小苏先生,别开玩笑了……”

谢云清仅看了那根手杖一眼,就把目光收回,充满哀求的眼神看着苏午。

他已经语无伦次了。

在他暗藏悲恸的目光注视下,

苏午忍不住移开了眼神。

“退出模拟!”

他在心头沉喝。

于谢云清的注视下,落荒而逃。

……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中。

评语:在你的不懈努力下,你终于暂时镇封了‘三清之肠’,但遗憾的是,你仍未能救出所有人,并且还未走出诡异笼罩的村子。

——你相信宿命论吗?如果你相信宿命论,那目前的解法,就是问题唯一的答桉。如果你不相信宿命论,或许当前的问题还有更优的解法。

奖励:乙中评分基础奖励+300元玉;

暂时镇封‘三清之肠’+1000元玉;

营救379人+758元玉;

压制‘血婴诡’+3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

天赋升级符咒(绿色)*2。

你的钱包余额为:15767+300+1000+758+3=17828元玉。”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巨大的表盘从黑暗里浮现,一件件物品罗列于表盘四周。

选项0:火炼真金拷诡杖(5000元玉)。

火炼真金拷诡杖:‘火中大有’命格的人,一生行善积德,洁身自好,可在机缘巧合之下,命格被大火炼入嵴骨大龙中,炼就此杖。

此杖有如下效用:

1.使用此杖,可以拷打自身或他人体内的诡,对诡造成压制效果,改变体内恶诡即将复苏的状态。

2.将此杖立于诡韵笼罩之地,四周堆积干柴,则此杖可以点燃柴禾,散发出的火焰能驱散、焚烧诡韵,令周围人气血流通,脱离被诡韵缠绕的‘濒死状态’。

……

黄道长的‘遗物’出现在了选项里。

但苏午此时所有的心思,全在模拟器这一次的评分以及评语上。

如果自己不相信宿命论——愿意进行更进一步的尝试,或许可以改变老道长在现实里必死的结局?

109、打破宿命循环(1/2) 模拟器的评语,似乎在提示苏午,封镇‘三清之肠’这只诡,并不一定要以老道长牺牲性命作为代价才能完成。

但是,

这个诡异笼罩区内,唯一能对‘三清之肠’形成牵制,阻止其复苏的力量, 来自于‘眼诡’与‘发诡’。

也是昭道师、麻仙姑二人用了十分特殊的方法,才将两只凶诡的力量引导得可以与三清之肠互相抗衡,互相牵制。

‘元始天尊’的神像就是牵制‘三清之肠’这只诡的关键所在。

而苏午在模拟里已经试验过多次,

他根本不可能搬动起‘元始天尊’的神像。

能搬动神像的只有黄道长一人。

——这中间自己有没有遗漏什么?是不是其他的力量,可将元始天尊塑像搬动起来?

苏午绞尽脑汁,冥思苦想。

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先前的模拟。

不放过任何细节。

终于, 他想到了自己一直忽略的一个点,一个可以加以尝试的细节所在——肖锦荣被丢进深井后,那条从不知何地延伸过来的诡狱锁链!

那条锁链可以在发诡、眼诡合击之下从容离去。

甚至‘虎口夺食’, 夺回了肖锦荣的一根手指!

如果借用这条锁链的力量,来撬动发诡、眼诡力量凝聚的‘元始天尊’神像,是否能成功?

自己又该如何借用诡狱锁链的力量?

这些问题的答桉,需要苏午自己从模拟器里寻找。

他看了眼表盘上的选项0——火炼真金拷诡杖,这件物品极其珍贵。

在密藏域里,一般把能够压制、抗衡诡的力量的器物,俱称之为‘制御之器’。

而火炼真金拷诡杖,就是件品质颇高的制御之器。

它甚至可以把即将复苏的恶诡都给重新压制下去。

若是在‘卓杰的过去人生’里,那座小庙里的两个体内恶诡将要复苏的僧人,得到这件火炼真金拷诡杖,或许能改变各自的命运。

拷诡杖压制诡异的能力肯定有其上限,

像眼诡、发诡这个层次的诡异,它多半压制不住。

但一般人也不太可能容纳到如此恐怖的诡。

是以,在一般情况下, 拷诡杖都是效果绝好的制御之器。

话说回来……

卓杰去到的那座小庙里,

有一个僧人体内容纳的诡异,在模拟器里的正式定名亦为‘发诡’,彼‘发诡’与麻仙姑容纳的这个‘发诡’是否是同一只?

苏午沉默了片刻。

他再度在心底发声:“再来一次未来模拟。”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开启个人未来模拟,扣除1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7828-1=17827元玉!”

……

在模拟器里,亲身体验模拟与非亲身模拟消耗的时间并不一样。

同样在模拟里度过一天时间,

亲身模拟需要消耗的现实时间,比非亲身模拟更长一些。

——上一次苏午在‘格斗家的过去人生’里进行亲身模拟过后,就发现了这一点。

但具体消耗的时间长了多少,因为他现在总共也没进行过几次亲身模拟,也研判不出一个正确的比例。

苏午又进行了一次模拟。

这次模拟直到结束,现实里也才过去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他在模拟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问题答桉,就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模拟器的提示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上。

评语:你找到了正确的方法,你打破了宿命的循环。

奖励:乙上评分基础奖励+500元玉;

暂时镇封‘三清之肠’+1000元玉;

营救380人+760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

天赋升级符咒(绿色)*3。

你的钱包余额为:17827+500+1500+760=20087元玉。”

这一次,苏午依然是模拟到将消失的村民,带回村东口这个位置,就退出了模拟。

但他的评分比上一次高了一级!

乙上评分!

只要他再将一共380人带出诡异笼罩区,必然会获得甲级评分!

这一次的模拟里,老道士活着离开了龙山集。

苏午在模拟中,甚至没有要求老道士和自己一起去云龙观,只是从其手中借走了云龙观正殿的钥匙。

他在模拟里尝试了自己的猜想。

——尝试自然是大获成功的。

否则,

苏午就不是主动退出模拟,

而是死出模拟了。

这一次的尝试,让他找到了搬动神像的新方法,此种方法不再需要以老道长的性命为引。

他松了一口气,

目光停留在模拟器的可带出物品选项上。

将上一次未有兑换出去的‘火炼真金拷诡杖’兑换了出去。

“购买完毕,你的钱包余额为20087-5000=15087元玉。”

“你获得‘火炼真金拷诡杖。’。”

带着一丝温热感的拷诡杖出现在苏午手里。

模拟器的提示音接着响起:“检测到你有五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每三张同品质天赋升级符咒,可合成为一张更高品质天赋升级符咒。

是否合成?”

“合成。”

“你获得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

“检测到你拥有三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可合成为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

“……”

“否。”

“用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把‘暴食之口’升级为蓝色天赋。”

“提升成功!”

暴食之口(蓝色):你的鬼手长出了嘴巴。

它可以吞吃诡异的韵致,以及牵连了诡异的神秘物品,以此来加强自身,同时延缓诡异的复苏,加速自身容纳诡异的异变。

……

这次提升成功后,模拟器对‘暴食之口(蓝色)’这项天赋的描述与先前几乎是一模一样。

只在最后多了一句话——‘加速自身容纳诡异的异变’。

也就是说,苏午的鬼手可以通过‘品尝’不同的诡韵,来让自身产生异变。

它从前并没有这个功能。

鬼手每一次异变,必然导致它本身更加强大。

可鬼手的强大,对于容纳了它的苏午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能说,凡事都有一个限度。

在限度以内的变异,对苏午而言自然是好事。

可若是这种变异超出了某个限度,就到了该苏午手忙脚乱的时候了。

现目前,苏午共有两大咒印,一紫六蓝三绿共十项天赋。

两大咒印为力士咒印(丁之咒印)、眼地藏咒印(丙之咒印)。

紫色天赋:锦鲤附身。

蓝色天赋:肌肉记忆、暴食之口、通灵体质、阴暗之触、冷静、说话的艺术。

绿色天赋:狂飙、老司机、忍饥耐饿。

双咒印、十天赋的加持下,他已越来越与普通人区分开来,如今的躯体评分已经达到了16。

这个评分是正常人根本不可能达到的分数。

与一些勐兽如黑熊、水牛、大猩猩相似,但还达不到老虎、棕熊那种强度。

升级天赋过后,苏午还留了两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

他预备等之后再得到一张蓝符咒,就合成一张紫符,先将‘说话的艺术’这项天赋提升成紫色。

说话的艺术可以让他更好的应对‘心诡’。

……

龙山集的村民们聚集在村子东边的出口处,人们不时往苏午潜身的角落里看上一眼。

因为苏午只是走进角落一二分钟的时间,并不算久,人们还能忍受这片刻的等待,并没有人就此提出意见。

他们当下也明白,

自己及至全家人能否活命,全看苏先生这样的人才的努力,如果因为自己态度不对,怠慢了对方,

像苏午这样的人,很可能会抛下他们独自离去。

那位官方派来的救援人员-云霓裳,可能不会抛下他们。

但关键是,云霓裳也没能力让他们活命。

这个女人就算留下来,

也只是陪着他们一起等死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村民,在任何涉及苏午的话题上,都变得格外谨慎起来。

没人敢再对他评头论足。

众人规规矩矩地排成五队,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这时候,苏午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看到他从角落中走出,不管是云霓裳、魏村长等人,还是村民们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现在的苏午,哪怕只是默默站在众人的视线里,都能让人们保持信心。

云霓裳看到苏午沉默着走过来,眼神一亮,待苏午走近了,她才向对方问道:“怎么样了?”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苏午多智近妖,其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也不可能想出什么办法,但心底还是有不知从何所起的期待。

“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

苏午面色不变,缓缓开口说道。

“真的?需要我们配合做些什么吗?”云霓裳闻言,眼睛顿时更亮了。

魏村长、李会计、黄道长等人也聚集了过来。

相比于其他人,黄道长的神色有些微妙,有一种在等待结果落定的紧张感。

‘黄道长果然对某些事是有些预感的……’

‘他的这种预知能力,来自于哪里?’

苏午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黄道长面上扫过,开口道:“我觉得,这次诡变的源头,或许与云龙观有些关联。”

他再次看向老道长。

老道长听到他的话,面上已经满是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的释然之色。

而苏午朝黄道长伸出了手,话锋一转:“所以,还请黄道长借我云龙观内外的钥匙用一用,我自己去查探情况。”

110、神秘铭文(2/2) “你自己去?”

黄道长远远没料到结果会是这样。

他皱着眉,向苏午说道:“云龙观虽然不大,但里面各项陈设其实还比较复杂。

苏小友,不如还是我跟着你去吧?

到时候你要找什么东西,老道很轻松就能帮你找到。

这不是节省了你很多时间?”

此时老道长应该隐约已有预感,自己若跟着苏午同去云龙观,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明明可以规避前去云龙观的选项,

但还是主动向苏午提出了要求。

“不用的。”

苏午深深地看了黄道长一眼,接着道:“我自己一个人深入诡韵笼罩区,其实正合适。

再多带一个人,穿梭诡韵笼罩区的困难就会成倍上升。

黄道长,你好好呆在这里就行了。”

“哎,老道是觉得……老道或许能在这件事上发挥什么作用……”黄道长脸色讪然地说道。

他这番话说出口, 不免让人觉得他自卖自夸,平白遭人嫌恶。

可谁又能知道, 在模拟的未来里,他其实曾牺牲过自己一人的性命,成全百家灯火?

村民们向黄道长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这些人心里大概率是觉得,黄道长为了维护自己道教弟子的体面,在这种关键时候都要作妖。

即便众人的目光让黄道长脸色更加难堪,

他还是把话说了下去:“苏小友,我师父给我算过命的,前面的都一一应验了。

最后那一句话应该是应在这儿。

老道也不是为了自夸,往云龙观的神像上贴金……”

“我知道。”苏午点了点头,眼神真挚地看着黄道长,道,“我知道道长的话并不是虚说。

不过这件事,我确实一个人来办就可以。”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老道长还待追问。

魏村长已经阻住了他。

将他拦在身后,向苏午说道:“苏先生一个人去前面的云龙观,有没有什么要嘱咐我们的?

需要我们配合的?”

云霓裳也站了过来, 脸色严肃地看着苏午,欲言又止。

她更清楚苏午一个人深入诡韵笼罩区,要面临多大的风险,内心有些担忧。

“如果待会儿你们视线里的泥胎再度出现颤抖的情况, 先不要急着往功德箱里投钱。

先观察情况,

若泥胎只是颤抖不休,并未朝前挪动,那你们就不需要往箱里投钱。

记住这一点。”苏午向魏村长等人嘱咐道。

这一个小细节,云霓裳在模拟里完成得很好。

在视线里的泥胎颤抖时,她压制住了村民们往功德箱里投钱的心思。

一如云霓裳的猜测,那一次泥胎颤抖的时候,正是老道长背上神像与‘三清之肠’争斗最激烈的时候。

那时村民们若往箱子里投了钱,

反而是助长了‘三清之肠’的气焰,会让原本相持的局面恶化。

不过模拟毕竟不是现实。

模拟里,云霓裳将此事做得再好,也不代表现实里不会出现不确定因素,影响她的最终判断。

一切小心为上。

苏午就此事提前给众人打了预防针。

“好,好。”魏村长等人连连应声。

云霓裳亦在旁边出声道:“我会看住他们的。”

她注视着苏午的眼睛,又问:“你自己去诡韵笼罩区里,能应付得过来吗?

肖锦荣、沉愿愿他们两个人,不如交给我来压制。

也给你分担一些压力。”

苏午摇头拒绝:“不用了。”

这两人在他前往云龙观的道路上, 可以为他提供一些诡韵,供他吞食, 缓解他面对三清之肠诡韵的压力。

而且, 俩人还是打开云龙观大门的关键钥匙,

怎么能交给云霓裳?

“你看顾好这些村民就行。

记住我刚才说的,一定不要让他们在视觉里的泥胎刚出现颤抖的情况下,就往箱子里投钱!”

苏午又告戒了一句。

云霓裳面色郑重应声:“我记住了!”

“好。”

“走了。”

苏午腋下伸出鬼手,扯开地上阴影,倏忽间钻进其中,刹那消失无踪!

“保重……”

云霓裳看着地上阴影裂缝弥合。

她说出口的这句‘保重’,都不一定能追上带着苏午离去的阴影。

……

云龙观大门前,

老槐树下,

苏午静静站立在阴影中。

他脚下的阴影盘卷着,陡然立起,化为一条水桶粗的大蟒蛇。

漆黑的蟒蛇生有两颗头颅。

一颗头颅将‘肖锦荣’全身吞进嘴里,仅仅吐出了他的头颅,一颗头颅吐出了‘沉愿愿’的脑袋。

此时,这两人还不知道自己将会经历什么。

肖锦荣仍是一脸嚣张的模样,长脸上的圆眼紧紧盯住苏午,咧嘴冷笑道:“我奉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放了我。

然后给我把云霓裳抓过来,作为你冲撞我的补偿!

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

你的父母、亲戚、朋友,都要因为你现在的有眼不识泰山,而承受他们无法承受的代价!

我——唔!唔——”

肖锦荣还未把话说完,他的嘴巴就被阴影封堵住,只能用仇恨的目光狠狠盯着苏午,身躯在阴影包裹里仍不断扭动挣扎,一副恨不能杀苏午而后快的模样!

旁边的沉愿愿还没有被堵住嘴。

因为肖锦荣还在旁边,她自觉有人撑腰,信心空前膨胀,看着苏午,娇滴滴道:“小哥哥,我觉得锦荣哥哥说得对。

你还是放了他吧。

不然惹火了他,有些后果你真的承受不住哦……”

苏午根本不理会二人的言语。

他将二人放出来以后,就一直盯着黑暗封锁的天穹,看都没看两人一眼。

此时红灯笼还未生起。

只有红灯笼在道观上空升起,才能映照出老槐树下的深井,以及槐树树身上的血字。

“你是不是怕了呢?

在想办法给自己找台阶,好放了我们两个人?

咯咯咯……

不用想啦。

只要你放了我们,然后和我们一起,抓住云霓裳那个女人,今天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当没发生过哦……

而且,锦荣哥哥心情好的话,说不定能给你个好前途——让你去做他父亲的狗呢……咯咯咯……”

沉愿愿还在说着话。

她被阴影包裹住的身体,正在不断尝试外放诡韵。她在以言语来吸引苏午的注意力,进而为自己创造脱困的条件。

然而,

沉愿愿的手段注定没用。

哪怕是她体内的血婴脱离了她的束缚,在苏午的鬼手之下,仍是顷刻被镇压的命运。

更何况是她这么个仅仅借用了血婴力量的驭诡者?

百般尝试,没有一丝收效!

沉愿愿的脸色冷了下来。

这时,

天穹中有红灯笼冉冉升起,

绯红光芒洒落大地,洒在老槐树上。

老槐树的树身上,一行行血字逐渐浮现,一口深井也在绯红光芒映照下,倏然出现在苏午脚边。

四周的景象都变了模样。

深井中,一丛丛汇集着浓烈诡韵的头发丝攀附井壁,延伸而出,围绕着道观的院墙缠缚了厚厚一层,连道观的上空都被发丝交结成的大网严密封锁!

道观的正大门,更是铺满了漆黑的头发!

沉愿愿看了那口深井一眼,顿时受到了惊吓,眼睛里满是悚然!

“你、你想干什么?”她的身躯绷紧了。

总觉得束缚自己与肖锦荣的阴影,下一刻就会把自己二人丢到井里去!

这一次,苏午没再漠视沉愿愿的言语,他扫了对方一眼,冷声道“你还没看明白么?

我就是在等这口井出现。

然后从你们两个人里,挑一个出来,丢进井里,喂给井里那两只诡。”

沉愿愿被苏午注视着,目光顿时变得慌乱。

眼睛乱转,

若不是旁边的人是肖锦荣这位诡狱巡察长独子的话,她肯定就开口请苏午先把对方丢进井里去了。

对方被诡狱庇护着,就算被井下那两只诡抓住,诡狱仍能将其拖走。

可自己要被丢进井里,

铁定会没命的!

沉愿愿紧紧闭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苏午,向苏午示弱。

她觉得自己的眼神攻势起了效果——苏午目光略过她,直接盯住了肖锦荣。

“这个人这么嚣张。”

“一定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让他下去体验体验吧!”

在苏午的话语声中,阴影蟒蛇倏忽延伸到井口上空,张嘴就把口中的肖锦荣‘吐’了出去,吐到井中!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哈哈哈!放我下井,正好助我脱困!

诡杀不死我的!

等着我的报复,我要让你全家人都不得安宁!

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

井中不断飘出肖锦荣嚣张的声音。

而他张狂的言辞,在一阵狂笑以后,陡然变成了激烈的惨叫!

发丝穿插血肉的声音不断从井底浮现!

肖锦荣再不复方才的嚣张,甚至呼唤起了自己的老爸,求他快来营救自己!

听着那阵阵发丝穿透血肉的声音,以及肖锦荣连续不断的惨叫,沉愿愿脸色煞白,更加确定,自己要是被井下那两只诡捉住,一定会当场殒命!

还好还好……

下去的是肖锦荣。

——他有诡狱庇护,就算承受痛苦多一些,死应该是死不了的……

沉愿愿内心安慰着自己。

她看到那一丛丛自深井延伸出,封锁了整个道观的头发,与此时倏然回缩。

同时间,

远方天穹被血色染透,

一根漆黑的、上面像是有许多玄妙铭文漂浮的锁链倏然穿破诡韵笼罩区,扎进了深井中!

“锦荣哥哥跟你说过啦,

诡杀不死他的,小哥哥,你要倒霉咯……”看到那锁链穿梭虚空乍然扎入深井内,沉愿愿顿时眉开眼笑!

然而,她的笑容只持续了两秒钟不到,就彻底变作悚然之色!

嘎啦!嘎啦!

那漆黑锁链不断回缩——

脱离井口的锁链末端,赫然只拖曳回了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肖锦荣,没被诡狱拖拽回去。

他死了!

只剩一根手指被诡狱带走!

井底下的诡,非比寻常!

恐惧淹没了沉愿愿的心神,她此时害怕极了,生怕自己也会落得和肖锦荣一样的下场!

一惹得那个黑T恤青年不高兴,对方会直接把自己丢进井里!

她身形颤栗着,缓缓转动眼珠,轻轻地瞟向了苏午。

此时,

苏午双眼中遍布漆黑色。

一个个神秘莫测的黑色铭文在他眼中组合成了两条黑龙,围绕着眼地藏咒印加持下的旋涡状纹络,盘带周旋。

他伸手抓向那条脱离井口的锁链。

111、伥(1/2) 自诡狱延伸出的锁链上,一直都有神秘铭文漂浮。

那些铭文与苏午曾经在思维里‘看’到过的、组成‘解龙环’锁链的漆黑铭文分外相似。

两者似乎系出同源。

苏午在想到利用诡狱的锁链缠绕神像,试图将神像拖拽走的方桉后,就在模拟里进行了一次尝试。

他在模拟里观想拴缚‘心猿’的那条锁链,

观想组成锁链的铭文,

将那一个个铭文不断重组成漆黑锁链,使锁链演化为黑龙, 在双目中不断盘转之时,立刻伸手去拽伴随着肖锦荣被投入井中,跟着深扎进井里的诡狱锁链。

模拟里,

苏午抓住了诡狱的锁链。

现实中——

在沉愿愿的注视下,苏午伸出手臂,同样的,一把抓住了刚从井口脱离的诡狱锁链!

“你干什么?!”

“疯了吗!!!”

沉愿愿看到苏午一把抓住诡狱延伸出的锁链,反应简直比看到肖锦荣惨死还激烈!

她厉声尖叫,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尽管她不清楚抓住诡狱锁链是什么后果, 但感应着那条锁链上弥漫着的、对诡有极强烈压制效果的‘韵致’,她也能猜出,伸手去撩拨诡狱锁链,绝对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苏午一个操作不当,

他自己死也就罢了,

也会连累沉愿愿跟着去死!

她不想死!!

可阴影之蟒依旧缠缚着她,让她根本脱身不得,若是当下城门失火,那她就是被殃及的那条池鱼!

眼前这个人,

这个沉默寡言,看起来清秀周正的驭诡者,内在里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疯子!

他根本不在乎肖锦荣背后站着谁,说把对方丢到井里杀掉就杀掉了!

他也不在乎诡狱是什么东西, 看着它伸出井口, 一把就将锁链攥住了!

——他怎么攥住的锁链?!

诡狱也不是没有拖拽过其他面临死亡绝境的受刑犯——还没有一个旁观者能抓住诡狱锁链的!

可这个人,就这么伸手一抓,

他就抓住了锁链!

假若沉愿愿此时脑海里跳动着十万个念头,那么这十万个念头,都必然是在恐慌尖叫,疯狂咒骂,

觉得苏午殃及了自身。

她眼前都出现了苏午被锁链直接缠绕住,绞碎成血泥的幻觉,她以为自己也要死了——

这种强烈的刺激下,她都忍不住夹紧了双腿。

但现实里,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一切都很平静,

自然而然地,

苏午抓住了锁链,他抓着锁链奔向还未关锁的道观正大门,那条散发着让沉愿愿浑身颤栗气息的锁链,就顺从地被他拖拽着,穿进了道观的大门。

他的鬼手又分出一条手臂,抓住正殿的锁头,

左手顺势把钥匙捅进了锁芯里。

卡哒,

锁头打开。

正殿被推开。

‘元始天尊’的神像坐落于香桉之后,苏午连一颗金豆子都不愿投进香桉旁边的功德箱里,

他拽着锁链,直接绕到香桉后,

围着元始天尊的神像缠了一圈。

而后, 他转到香桉前,

又一次抓住锁链,面向元始天尊神像,臂膀发劲,整个神像被拽了出来,撞塌香桉!

轰!轰!轰!

或许是因为诡狱锁链气韵的刺激,

又或是神像只要被拖拽走,就会自动触发出浑身金红的光火,

此时,元始天尊神像不断激发着熊熊火光,被苏午用锁链拽动着,拽出了正殿,拽出了正大门!

而直到他出了门,老槐树下的深井里,所有发丝才倏忽钻出,再度封锁道观!

沉愿愿倒是不用去死了。

苏午用锁链拽着神像,将之拽到了老槐树下的井口旁。

他一手拽锁链,一手拿下背后的背包,一手拉开锁链,从中取出了一个木盒。

打开木盒,露出里面暗红的纸张。

暗红纸页一经拿出,就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诡韵流转!

让人立刻就会警觉:这纸张是不祥之物,不能随便接近!

苏午将承载‘心诡’的纸页托到阴影蟒蛇控制下的沉愿愿面前,漠然开口:“在这上面按个手印。

不按手印,肖锦荣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沉愿愿看着被托到自己面前的暗红纸张,感受着其上散发地危险诡韵,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为什么苏午把肖锦荣丢下深井,要让自己做旁观者。

为什么能这么‘宽待’自己,

没把自己丢进井里,也未限制自己发言。

自己与肖锦荣对他而言,根本就是两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禽畜罢了!

他把肖锦荣丢到井里,就是为了‘杀鸡给猴看’!

为了让自己最后能老老实实地,在这张来历不明的纸张上,按下手印!

可现在沉愿愿明明知道苏午的意图,

她却也违逆不了对方。

被丢进井里,毫无疑问就是当场死亡的结局。而在这张纸上按下手印,自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沉愿愿还不想死!

所以,她眼神瑟缩着,手臂颤抖着,在苏午的注视下,于暗红纸张上暗下了手印,

按下手印的瞬间,她看到暗红纸张变作了一条血河,血河中到处都是一个个蠕动的人形,

一张人面从血河中央浮现了出来。

那张面孔上没有眼睛、鼻子,只有暗紫色的嘴唇蠕动着,说出了一些沉愿愿听不懂的言语。

如是,

血河里一个个蠕动的人形翻转、挣扎着,从河中朝沉愿愿伸出了手!

她的意识骤然昏暗,陷落!

阴影蟒蛇松开了沉愿愿的身躯——她的躯体内涌出大量的尸水,散发着强烈腐败味道的尸水浇灌进了心诡纸页当中!

与此同时,纸页内也漫溢出让人不寒而栗的诡韵,在半空中显化为一条条血河,顺着身躯干瘪的沉愿愿的眼耳口鼻灌进了她的身体内!

心诡诡韵让她的躯体重又变得充实,

肤色惨白,

眼神呆滞,彻底被转化作了伥尸!

而她腹部裂开,被她身体容纳的那只血婴则被血河诡韵拴缚着,拖进了心诡纸页当中。

心诡纸页一阵剧烈颤抖,

其中不时传出婴儿伊呀伊呀的惨叫声,

如此持续了大约十多秒钟的时间,纸页平静下来,苏午将那张纸页拿起。

纸页上,一行行蛇虫文字的最末尾,显出一个澹白色的数字‘3’。

心诡要求苏午为它带来五个伥尸,

而今他已为心诡带来沉愿愿一个伥尸、血婴一个伥鬼,如此,纸页上的数字自然减少为三。

同时,心诡设下的最后期限也因此顺延,

数字颜色重新洗白,没有先前颜色那么深。

哗!

在苏午注视心诡纸张的时候,其上忽然涌出一股诡韵集聚的血流,向着他的鼻孔灌输而来!

——他为心诡带来两个‘伥尸’,这是心诡对他的‘奖赏’!

但这般‘奖赏’,苏午却是消受不起。

只要他接受的心诡诡韵越来越多,自身也将越来越‘伥尸化’,最终就会沦为与医生、林光远一样的下场!

永受心诡奴役,再无脱离的可能!

苏午在模拟里已将这种事情经历过一回,当下早已有了对心诡诡韵的应对预桉。

血流灌注而来的一瞬间,他身后的阴影就勐然人立而起,将他完全包裹进阴影中。

同时,如沥青般粘稠的阴影里,生出一张血盆大口,一口就将那道激射而来的血流全部吞吃!

尸陀鬼之手利用‘暴食之口’吞吃了心诡诡韵!

上一次在模拟中,鬼手的暴食之口天赋还只是绿色,只能勉强吞下心诡诡韵,根本无法‘消化吸收’心诡的这份厚赐。

任由心诡诡韵堆积在鬼手之中,

让苏午与鬼手的契合度都因此而下降了一些。

但现实里,苏午早有预防,提前把暴食之口升级到蓝色品质,鬼手吞吃心诡诡韵以后,粘稠的阴影一阵蠕动,就将那份浓烈的诡韵完全吸收。

它包裹着苏午站在原地,看起来与之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但若有普通人站在苏午当面,却会将浑身被粘稠阴影包裹的苏午当做是正常人!

——鬼手吞吃了心诡诡韵以后,初步具备了扭曲常人认知的能力!

苏午将心诡纸页对着僵立在原地的‘沉愿愿’,

她就化作一股血流冲入纸页中,消失无踪。

将心诡纸页折叠好,重新装入木盒里,收进背包,苏午再度启程。

空地上停留着,仍不断激发火光的神像,被苏午拖拽了起来,轰轰隆隆地冲向绕山公路。

火光熊熊,将笼罩绕山公路的诡韵都烧穿。

苏午以诡狱锁链拖拽着神像,行进速度却比与老道长配合时更快了数倍。

他拖拽诡狱锁链,根本没有消耗丝毫力气,

甚至未感觉到神像那边传来的阻力,

就好像诡狱本身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只要抓住锁链,这一切都会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发生一般!

这是因为自己掌握的那几个解龙环铭文,与诡狱锁链铭文共通的缘故?

还是另有内情?

原因为何,苏午不得而知。

他拖拽着神像,一路激发光火,三清之肠诡韵集聚的道路,也在这雄烈火光焚烧去诡韵以后,而重归原位。

沿路而行。

前方就逐渐出现了向左向右两条岔道。

苏午径直走入了接连着龙山废弃公墓纪念堂的那条路,水泥路消失以后,前方黑暗里,就逐渐显出了公墓纪念堂的轮廓。

112、蕴炼外相(2/2) 轰!轰!轰!

‘元始天尊’神像头顶,腾起一丈高的金红光火,那烈火如喷泉般升至最顶,而后向着它周身披散而下,

这火光中蕴含着某种让人气血激荡的力量,将周围汇集的三清之肠诡韵都焚烧清空。

苏午难以想象,

昭道师、麻仙姑最后究竟用了什么特殊方法?

竟然将眼诡、发诡的诡韵, 转化成与诡韵截然不同的、反过来可以克制诡韵的力量?

他们二人就此殒命,后来者也没有得到他们的传承?

等到此间事了,可以找老道长询问一二。

其既然知道自身是‘火中大有’的命格,对于这两位清朝时期的驭诡道师的传承,或许有些了解。

再不济,黄道长没有昭道师一脉的驭诡传承,

也应该传承有一套类似密藏域‘批命’的方法, 能算到各人的命格, 不然就没法解释他为何知道自己是‘火中大有’的命格。

到时候或许可以请黄道长,算一算自己的命格。

临近公墓纪念堂的二层小楼,

可以看到小楼周围的地面,因为诡韵的侵蚀,而变成了一种毫无生机的灰白色。

小楼大门里,隐约有红光显发。

天上不见了那盏红灯笼。

一缕缕骨灰混合着香火的气味从楼内飘散出,萦绕在苏午的鼻间。

苏午神色专注,

他腋下生出的鬼手延伸到身后,拉开背包拉链,取出了装有心诡纸页的木盒。

把心诡纸页拿出后,

“奤蕯喇咄!”他嘴里勐然吐出一句腔调极其诡异阴森的不明语言,那心诡纸张登时颤抖开来。

其上一个个蛇虫文字向着两侧分开,中间空白区域有血河不断流淌。

都没有常人膝盖高的血色身影,从流淌的血河中爬了出来。

这道血色身影落地就变作了曾被沉愿愿容纳的小诡‘血婴’,它能够顺着各种生物的眼耳口鼻、肚脐、肛丨门,钻进生物体内, 迅速吞吃掉生灵的内脏血肉!

就连非生物的东西, 譬如泥胎,只要其拥有眼耳口鼻这些‘器官’, 血婴都能顺着这些器官钻进其体内,将其吃成一个空壳!

血婴这只诡的能力听起来很恐怖,

但苏午却能很轻易地压制它——在它未能侵入自身之时,它的战力相对于苏午而言,就是聊胜于无。

只要苏午以阴影包裹自身,

血婴追杀过来,只能算是自投罗网!

现在,这只小诡已经成了心诡的伥鬼,因为是苏午将它转变为伥鬼,所以他能随意驱使这只小诡。

就像林光远、医生二人可以随意驱使心诡的另一只伥鬼——‘咒杀诡’一样。

血婴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就像是服装店里那些塑胶模特的眼睛。

苏午看了它一眼,继续拉扯着神像朝前走。

轰!轰!

神像散发出的熊熊大火灼烧起了此间三清之肠的诡韵!

诡韵剧烈变化!

一个个泥胎就从公墓纪念堂周围凭空生出,它们带着憨态可掬地笑容,犹如被一只只无形之手推动着,朝苏午迅速逼近!

还未等它们彻底靠近过来,驻留于原地一动不动的血婴就骤然化作一道残影,钻进一个泥胎嘴巴里。

眨眼时间,泥胎内里就被完全啃食一空!

一道血影撞破泥壳, 闪电般地钻进下一个泥胎耳朵里!

聚集向苏午的那些泥胎,一个接一个地被啃食成空壳,进而被血婴撞破外壳,粉碎成虚无!

但这些泥胎数量太多了,仅凭血婴一只诡,想要将它们全部吞吃也根本不可能!

“吧喇尛咄!”

苏午嘴里吐出怪异阴森的音节。

血婴‘听’到这一段音节,直接从一个泥胎头顶‘破壳而出’,在半空中化作残影,倏忽间落在了苏午脚边!

此时,它的肚子已经膨大了不少。

就好像身怀六甲的妇人一般。

它的腹部还在不断剧烈震动着,那些被血婴吃进肚子里的三清之肠诡韵,便在这剧烈震动中,不断为血婴所消化。

苏午令血婴守在自己身畔,而后紧攥着诡狱的锁链,臂膀发劲,将神像抡得风车般飞舞起来!

轰轰轰轰轰!

那熊熊的光火弥漫在苏午四周,形成了圆形的保护圈!

泥胎们前赴后继地奔入这光火之中,而后很快被焚烧成灰尽!

偶尔有泥胎侥幸突破光火包围圈,突入苏午身畔。

都不用苏午自己出手,旁边的血婴就已经将那些泥胎完全打碎!

神像在诡狱锁链的牵引下,

根本没有多少重量,

苏午将它抡得飞舞起来,自然也就不会消耗多少气力。

扑过来的泥胎一个接一个被焚烧为虚无,随着它们不断被烧成灰尽,笼罩公墓纪念馆的诡韵也急剧缩水!

终于,

小楼四周不再有泥胎扑出。

苏午拽着神像,直直地奔入了公墓纪念馆内!

轰!

神像把纪念馆的正门撞出更大的窟窿,内里的阴风呼呼地往外奔涌,在流经神像周遭的时候,就被烤炼成阵阵暖风,再不复先前的阴寒。

纪念堂内,

血红莲台占据了大半的区域。

那莲台上,先前消失了的村民-朱老太、朱老太的儿子、李会计之子等人,如同一条条肉虫般虬结交叠。

他们身上沾满了具有浓重骨灰与香火混合气味的粉灰。

斑斓的色彩汇集起来,

将这些交结叠合的人,变成了一座神像。

而这尊神像还缺失了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它没有头。

一根根形似猪肠,色泽猩红的条索从神像脖颈的位置延伸出,在半空中晃晃荡荡。

笼罩在这尊血肉神像四周的诡韵,几乎凝若实质。

配合着四周遍染的诡韵,任谁看一眼这尊神像,都会在脑海里形成种种恐怖的幻觉。

苏午眼中旋涡状的纹络显现又消失。

他注目向这尊被浓烈诡韵包裹的神像,同时松开了手里紧攥的诡狱锁链——

哗哗哗!

诡狱锁链被他松开的瞬间,即倏忽回收,脱离这座纪念堂,脱离这片天地,往远空归去!

而集聚在眼诡与发诡力量的塑化神像,在没有了诡韵束缚以后,散发出的火光更加雄烈,一刹那就点燃了这片区域内所有的三清之肠诡韵!

所有区域都燃起了不真实的金红火团!

血色莲台如同遭遇烈火的雪泥般徐徐融化,在地上铺展成暗红的烛泪。

莲台上缠绕着人们,使他们相连的一根根猩红条索都倏忽回缩,

第一个人从血肉神像上‘掉’了下来,

越来越多人从神像上掉落下来,

他们恢复神智,连滚带爬地逃离血肉神像四周,看到坐在塑化神像下的苏午,感应着塑化神像散发的、让他们觉得安全的气息,就纷纷汇集了过来!

而在诡狱锁链脱离塑化神像之前,

聚集于血肉神像周围的诡韵还未被点燃之时,苏午刻意压制了自己的‘眼地藏咒印’,以近乎于不设防的状态‘坐观’血肉神像。

三清之肠的诡韵晕染着血肉神像的轮廓,

在他的视觉里形成一尊诡秘莫测的‘相’。

那是一个漆黑的人形轮廓。

只是,这个人形的脖颈上,生出了三颗头颅。

漆黑的人形不显现肤色、五官、毛发、皮肤皱纹等等具体特征,就是一个剪影般的粗糙轮廓。

唯有这个轮廓的腹部往外膨起,

腹部内,一圈圈血红的条索旋涡状的盘卷着。

如若注视这一圈圈血红的条索,自我的意识就会经历一个漫长的轮回,记忆逐渐被‘洗白’到刚离开母体的那一刻。

苏午注视向那一圈圈血红的条索,

他周围的影子开始躁动起来,

就在这时,

诡狱的锁链完全脱离了塑化神像,塑化神像散发出更雄烈的光焰,那光焰一瞬间照亮了苏午的眼睛!

借这个机会,他眼中霎时浮现一圈圈旋涡状的纹络,

眼地藏咒印瞬间生效!

方才,他一瞬间窥见的,‘三清之肠’的某一种‘外相’,被他的双眼所归藏!

他在模拟里试验了一次一次,将所有布置都精确到秒级之下,在现实里都不惜铤而走险,

就是为了归藏三清之肠的这一种‘外相’!

眼地藏咒印的另一重功用,就是将坐观而来的种种神秘莫测之形、相,归藏于意识潜流之下,加以蕴炼。

在他人窥视自身之时,将自动显发蕴炼之形、相,打击乃至抹灭敌人的神智!

三清之肠这个层次的诡异,其诡韵聚化晕染显现出的一种外相,必定有着某种恐怖的力量,甚至更强于心诡的一种相——心猿相。

将三清之肠的外相归藏起来,加以蕴炼。

日后一旦再遭遇到类似许进那种容纳了可以袭击人精神的诡时,蕴炼成的相就会自动激发!

必定让类似许进的这种驭诡者,吃不了兜着走!

并且,此种手段,说不定会对诡也有用!

譬如——密藏域里的窄袖观音,直接被卓杰的意根藏召现而来的黑色巨犬吓走了!

那种黑色巨犬,是意根藏力量的化现。

与蕴炼诡异外相系出同源,殊途同归!

苏午眼中的螺纹一圈圈旋转,

数个神秘铭文依附着螺纹周游,

此时,那一串神秘铭文的末尾,倏忽间多出了一个黑点,那个黑点在微微蠕动着,有‘生长’成新的神秘铭文的征兆。

纪念堂中央,

血色莲台已经完全融化,

村民们连滚带爬地聚集在了苏午四周,紧紧簇拥在塑化神像左右。

大厅地板上出现了许多凌乱的蜡泪脚印。

苏午站起身,看向大厅最中央处。

一副直播摄像支架倒在了暗红的蜡泪里,支架旁边还有一台手机,亦被蜡泪包裹。

屏幕上还闪着光,

手机里传出女人的哭喊声:“老公,老公你不要吓我,你醒醒啊老公!”

周洋终于还是没忍住,给他刚刚生病痊愈的妻子打了电话。

苏午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声音,迈步走过去,捡起蜡泪里的手机,对着听筒说了一句:“他还活着,没事的。”

旋即掐断电话。

走到了皮肤已完全泥胎化的周洋身边。

周洋的眼睛还未被泥胎化,内里闪动着微弱的光芒,他望着苏午的面孔,嘴唇轻微蠕动着。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苏午冲他笑了笑。

他听到这话,眼里光芒更亮,嘴里竟发出了轻微的声音:“06,17,09,24,03,05……”

嘴里吐出这串数字后,周洋就彻底昏迷了过去。

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苏午皱了皱眉,还是将之记了下来。

113、诡的分类与分级(4K,1/2) “苏先生回来了!”

“苏先生!”

“我们眼睛里的泥胎消失不见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

龙山集东边出口处,

众多村民看到苏午的身影从阴影里浮现,都是满面惊喜之色,聚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发问。

云霓裳站人群最前头,抬手示意大家都安静些。

人们的喧闹声果然因为她的手势小了许多。

苏午面无表情, 没有回答任何一个村民的问题,他腋下生出的手臂撕开了阴影,

很快从影子里拖出一个又一个脸色苍白的人来。

那些人脱离阴影后,都是两股战战,站立不稳地样子,一个个捂着胸口,或是大口喘气,或是浑身发抖。

正常人被诡韵笼罩, 都会产生各种各样的不适反应。

“志勇!”

“爸爸,爸爸回来了!”

“小芬,小芬……”

村民们看到一个个熟悉的人被苏午从阴影里拖出来,当即炸开了锅。

李会计在那些人里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这一路上,他强忍着悲伤,协助村长转移着群众,原本以为自己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尸骨都找不到,

没想到苏午会直接把他的儿子给找回来,

登时呼喊了一声,大步奔向自己的儿子。

其余村民见到亲人被追回,反应大都激动不已, 或是嚎啕大哭,或是相拥而泣。

经历这一场生死劫关,每个人的心态都有不同变化。

村民们聚集在自己失踪的亲人身边,关切问候着。

一时间苏午这边反而冷清了下来,

也没人再继续向他追问, 视觉里的泥胎消失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们现下关注的焦点都在失踪又被追回的村民身上。

云霓裳、黄道长师徒还站在苏午这边,

看着苏午从阴影里拖出最后一个人。

——或许说是一具‘泥胎’更合适。

这具‘泥胎’的胸口微微起伏着,表示他还有呼吸,他正是被苏午带回来的周洋。

因为皮肤泥胎化,他本在时刻承受诡韵侵蚀的缘故,

他在苏午阴影包裹下,反而是受影响最少的那个人。

此时一被从阴影里拖出来,他的眼皮就慢慢蠕动着,想要睁开眼睛。

“这是……活人?”看着周洋起伏的胸口,谢云清神色惊惧,低声向苏午问道。

“是。”

苏午点了点头。

看向云霓裳:“他还有的救么?他受三清之肠诡韵侵蚀太严重了——不过,要不是因为他,这些村民都回不来,如果能救的话,还是希望你们官方诡异对策部能尽全力救助一下。”

若不是周洋的直播,苏午也发现不了破局的关键,

若不是周洋尽全力维持了自己的神智,拼命与诡韵对抗,那些依附着他组成泥胎的村民们, 多半是神智迷失的行尸走肉。

周洋在无意间出了很大的力,

其先前种种举动,既是在自救,又是在救人,这么大的功劳不能忽略。

听到苏午所言,云霓裳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我看看。”

她低声回了一句,随即半蹲在周洋旁边,仔细查看他的状态,片刻后神色稍微放松了一些:“他身上的伤势很重,皮层几乎完全被泥胎皮壳取代了。

但受到这么严重的诡韵侵蚀,他还有生命,有自我意识,可见体魄与意志都十分不错。

一般情况下,这种伤势就是现代医学也难救了。

不过,采取容纳诡的方式,用诡来取代他身上这层泥壳皮肤,正好可以保全他的生命。

诡狱里目前正关押着一只青皮诡,以他的天赋与意志,容纳诡狱关押的青皮诡,成功率很高。”

云霓裳把话说完,看向了苏午。

苏午的目光看着地上的周洋,开口问道:“你愿意么?”

在云霓裳说话的时候,周洋已经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此时更是睁开了眼睛。

方才二人的言语,他都听在了耳里。

听到苏午向自己询问,他眼神有些迟疑:“我、我没听明白……”

“如果不容纳诡的话,以你现在的伤势,大约在七天到半个月内就会死亡。”云霓裳亦看向了周洋,出声解释道,“如果容纳了诡,能节制地使用诡的力量,

大约能延长寿命三年到五年。

运气再好一些,找到了与自身容纳诡异相抗衡的事物,或许能活得更久。

你愿意容纳诡,成为像我们这个样子的人吗?”

“我愿意,我愿意!”等云霓裳把话说完,周洋直接眨巴着眼睛,声音略微加大一些,表明了自己的意愿,“我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能多续命三五年,我没什么不愿意的!”

“你协助我们救助了这些村民,

用这份功劳换一个容纳诡的机会,倒是足够了。”云霓裳点了点头,她五指间延伸出一根根绣线,开始缠绕上周洋的身躯,“现在多休息吧,不要说话了。

之后的事情我来安排就好。”

“好,好。”周洋连连点头,赶在绣线覆盖自己面孔以前,眼神殷殷地看着苏午,“苏小哥,我先前给你说的那串数字,你记住了吗?”

“我正想要问你,

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苏午眼神困惑。

“彩票号码!

苏小哥,我连遭了两次诡异事件,这运气已经不是正常人能有得了……

你帮我用那一组数字买十注体育彩票!

五注给你,五注给我!

苏小哥,记得帮我给老婆报个平安……”

绣线逐渐缠绕上周洋的面庞,阻隔了他的言语声。

苏午脑海里设想了诸多可能,却没有想到先前周洋嘴里吐出的这串数字,原来是一组彩票号码……

他摇头笑了笑。

云霓裳的绣娘缠绕住活物以后,可将活物暂时稳定在固定的状态,就如同蔬菜进了冰箱,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新鲜度一般。

她当下以绣线缠绕周洋,

正可以让周洋的状态不继续恶化。

把周洋完全缠成‘木乃尹’以后,她站起了身,正想向苏午询问,视觉里的泥胎消失是好是坏?

苏午已经提前开口应答:“三清之肠暂时被镇压住了。

前面笼罩绕山公路的诡韵消散了七成左右。

普通人穿越绕山公路仍然困难,但对我们而言,已经不是什么难事——我可以将所有村民都拖入阴影里,带出村子。”

“将近四百个人,你都能带出去?”云霓裳眼神震惊道。

“是。”

苏午点了点头。

看向云霓裳:“不过将她们带出去以后,会有一只诡来追杀我,你帮我挡一挡它。

我恢复一些力量,就能再将它驱赶走了。

那只诡可以借助阴影杀人,

不过,它每次只能杀一个人,会依照阴影距离的远近来依次杀人——你只要阻隔住它出手就行。”

云霓裳闻言思虑了片刻,点头应声道:“好,按照它的这种具体能力来看,我的绣娘应该可以挡住它。”

苏午沉默了一阵,

旁边的云霓裳欲言又止。

“那两个驭诡者都死了。

为了解救龙山集的村民,他们主动牺牲了自己。”片刻沉默后,苏午说出两句话。

云霓裳本就是想问肖锦荣二人的下落,

此时听到苏午所言,她倒没有多少意外之色,而是点了点头:“他们死得其所。

我会上报对策部,为他们追加抚恤金的。

你有没有意愿……”

“我没有意愿。”苏午侧头看了她一眼。

知道云霓裳想问自己什么——无非是想邀请自己加入官方的诡异对策部。

开玩笑,

前面的许进让苏午已对这个对策部的专业性产生了怀疑,

如今又看到云霓裳被自己两个队友差点坑死,

他要是乐意加入这种部门才怪。

云霓裳抿着嘴唇,

内心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知道代表官方的自己与肖锦荣等人,实在是给苏午留下了极恶劣的印象。

这种恶劣印象,一时半会儿是难以扭转的。

“诡异对策部所有的驭诡者,体内容纳的诡,都来自于诡狱吗?”苏午在旁提出了一个问题。

云霓裳闻言愣了愣。

未想到苏午会对诡狱产生好奇心。

不过,她旋即意识到——大概率是苏午亲眼见到了肖锦荣被诡狱锁链拖拽走的情景,是以才对诡狱有些好奇。

她却没有想过,肖锦荣已经死了。

诡狱最终只带走了其一根手指。

“不是。”云霓裳摇了摇头,回答了苏午的问题,“对策部的驭诡者,有六成是诡狱出身。

这六成诡狱驭诡者里,有部分是继承了诡狱内关押的诡,

还有一部分是主动把自身的诡关押进诡狱的驭诡者。

剩余四成驭诡者,都是像我这样,从民间吸纳来的驭诡者……”

说到这些,云霓裳眼神有些复杂。

“继承诡狱里关押的诡,风险更低,对身体的损伤更小,但相应的,他们能掌握的诡的力量也小。

民间驭诡者的情况,与诡狱驭诡者正好相反。

因为对策部内诡狱驭诡者数量占据了上风,并且,因为‘诡狱’是关押各地复苏诡异所需的唯一关押工具,所以诡狱驭诡者在对策部内,一直占据了主导地位。”

云霓裳只是向苏午介绍了对策部的驭诡者来源。

苏午却已经能想到,对策部内的民间驭诡者、诡狱驭诡者之间必定纷争不断。

他们的勾心斗角已经蔓延到了对诡异事件的处理当中。

譬如被委派来解救村民的云霓裳,与协助她的肖锦荣、沉愿愿之间的争斗,就有上层建筑相互倾轧的缩影。

“诡狱如果具备关押各地复苏诡异的能力,

你们为什么不把它带进来,关押龙山集的诡异?”苏午注意到云霓裳话语里的一个关键点,直接出声问道。

“没有找到它的本体所在,不熟悉它的能力,也没办法进行关押。

而且,诡狱现在剩余的‘牢房’也不多了,且关押时间至少要有一个月的间隔,所以只能先对最要紧地方的诡异进行关押。

在我之前,已经有人前往明州市,探察明州市区可能为‘凶’级的万目诡本体所在,携带诡狱的‘白棺’,预备关押这只诡了。”云霓裳道。

“凶级,白棺?是什么?”

“对策部鉴定资料组把诡分为‘强化系’、‘控制系’、‘鬼蜮系’、‘全能系’、‘传染系’、‘无概念系’六类。

同时,依照它们的危害程度,与抓捕关押的难易,又分为七个等级。

从低到高依次为‘祟’、‘祸’、‘厄’、‘凶’、‘荒’、‘灾’、‘劫’。

万目诡因其笼罩范围约等于三分之二个城市,会随机杀死笼罩区内的人类。

每一次出现,会在总数为30的人类中,随机杀死十二个,即每一次被灯笼映照到,就有百分之四十的死亡概率。

且被杀者会持续传染目击者,令目击者死亡,万目诡本体难易找寻等特征,被评价为‘凶’级的诡。

诡狱用于关押诡的器具有骨灰坛、黑棺、白棺三种。

凶级诡异,一般用白棺来关押。”

“已经让明州市死了那么多人的万目诡,只被评价为‘凶’级?”

“因为凶级以上的诡会更恐怖。

比如荒级的诡,之所以称之为荒级。

是因为它一出现,就会让一个区域内所有人在短时间内全部无差别被杀,少有例外。

而且,凶级以上的诡,诡狱也没有办法关押,甚至可能世界上根本没有可用的关押方法。”

“……”

“我觉得,你们找寻万目诡本体的方向或许错了。

我在龙山云龙观上空,发现了一盏红灯笼。

不过被它的光芒映照,人的脑袋并不会掉下来。

或许你可以把这个消息传回总部,让他们依着这个线索,多调查一下。”

苏午注视着云霓裳,眼神郑重地说出了一番话。

他将自己在云龙观老槐树的井下发现的昭道师、麻仙姑之事,分享给了云霓裳。

不过隐去了自己拿肖锦荣喂给两位清朝‘人物’的事情。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我已经记下来了!”云霓裳重重点头,眼神隐约有些振奋,“为了方便日后我们加强沟通,我可以加一下你的社交账号吗?”

“不行。”

苏午断然回绝:“我没有社交账号。”

他回绝的理由非常敷衍——当下像苏午这样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没有社交账号?这话一听就是在敷衍云霓裳。

偏偏这个理由,云霓裳不信也得信。

她只能点了点头:“我了解了。”

114、唇枪舌剑,天蓬肃杀(2/2) 黑暗倾盖而下,笼罩四野。

苏午身处于黑暗里,只能看到半空中浮现的巨大表盘。

耳边提示音徐徐响起:“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甲下。

评语:你将所有活人都带出了龙山集,这个地方只剩两具尸体默默看守,相互依偎。

奖励:甲下评分基础奖励+1000元玉;

将380人带出龙山集+760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紫色)*1;

抽取咒印机会*1;

你的钱包余额为:15086+1000+760=16846元玉。”

就在刚才,苏午又进行了一次模拟,以确保自己带所有村民, 从村东口离开龙山集,不会出现意外。

在模拟里,他成功带出了所有村民。

虽然带出村民以后,因为过度动用尸陀鬼之手的力量,而引来了影诡的追杀,但是云霓裳帮助他抵御住了这次追杀。

——尽管最后影诡的状态有些奇怪,

但它还是被击退了。

苏午默默回想了一会儿影诡在模拟未来里的怪异状态,并不知它这种倾向是好是坏。

自身暂时也没办法干预。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这次获得的奖励上。

元玉这种货币奖励自不必提,

诸项奖励里,最惹眼的莫过于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以及一次抽取咒印的机会。

“使用紫色天赋升级符咒,升级‘说话的艺术’!”

这下,倒不用苏午再辛苦积攒蓝符合成紫符,来升级说话的艺术这项天赋了。

但这次他对模拟器发出指令后,

模拟器却没如往常那般即刻为他升级,而是发出了提醒:“注意:任何天赋升级到紫色及以上品质,都有概率产生一定程度的突变。

该突变为正向突变。

但突变方向无法确定,

是否升级?”

天赋升级到紫品以后,会产生正向突变?

只是突变方向不能确定?

苏午犹豫了一下。

还是下定了决心。

“升级!”

“‘说话的艺术(蓝色)’天赋升级中……”

随着模拟器的提示音响起, 一种莫名的感觉笼罩了苏午, 苏午觉得自己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个个词汇在脑海里排列汇聚,

自己神思一动, 就能找到这些词汇的最优排列方式,将它们展现出来。

这种感觉持续了数秒钟以后就徐徐消散。

此时天赋也升级完成。

“‘说话的艺术(蓝色)’天赋升级为‘唇枪舌剑(紫色)’。”

唇枪舌剑(紫色):你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杆投枪, 一把宝剑, 总能在最合适的地方,扎进敌我双方最软弱之处。

可以轻易取信于他们。

也能随意调动他们的种种情绪。

甚至于那些区别于生物的部分诡异,都会因你的一个谎言而翩翩起舞。

舌剑——如果你通悉了某种神秘的语言,你可以截取一句神秘的语言藏在舌下,在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反复揣摩这句话三个月以后,它将会成为你的利刃。

……

看着唇枪舌剑天赋的具体介绍,苏午都忍不住拧了拧自己的大腿。

这个天赋……

怎么说呢……

它不是一般地招人喜欢,

它是十分地招人喜欢!

唇枪舌剑完全是‘说话的艺术’的再加强版,甚至于还衍生出了一个特技:舌剑。

把一句诡秘语言收录在舌下,不断揣摩思考,不吃不喝三个月后,这句话就会变成强力的攻击性武器!

诡秘语言这东西,苏午学过啊!

不管是心诡文字,还是诡狱、解龙环铭文,不都是一种诡秘语言吗?前者他已经深有涉猎,

后者也可以通过仔细揣摩而逐渐掌握。

授箓诡秘语言不是难事,

难的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三个月’。

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如果不吃不喝一个月, 体内的诡估计就要复苏了,更不提还要不眠不休地反复思考揣摩。

这是哪怕进入模拟副本也解决不了的事情。

只能依靠体魄的切实提升来解决。

苏午仔细看过‘唇枪舌剑’天赋的具体介绍, 心情就平静下去,在脑海里道:“我要使用一次抽取咒印的机会。”

“使用成功。”

黑暗里的表盘四周,罗列出了一个个有斑斓诸色的印记,

每个印记都散发出独特的气韵。

当苏午意识集中在那表盘上,默念一声‘开始’时,表盘就剧烈旋转开来,所有印记都化作了模湖的光带!

他由着表盘剧烈旋转了一阵,

才道一声‘停’!

表盘乍然停滞。

跟着表盘一齐旋转的一根白色指针也徐徐停滞。

落在了一枚底色漆黑,内里有紫色雷霆纠集的咒印之上。

“你获得丙之咒印——天蓬肃杀。”

天蓬肃杀(丙之咒印):受此咒印加持,凡是已死的生物仍旧以‘活着’的状态出现在你周围时,将立刻倒毙,恢复本来已死的状态。

每使一个以活着的状态出现的已死生物倒毙,你自身将增添一分‘威能’,威能逐渐积累,炼成‘威临印’,将可以喝退诡韵,吓阻部分诡类。

受此咒印加持,你将在炼成‘掌刑印’前,不得亲近女色。

受此咒印加持,你不可态度暧昧,行事不定,首鼠两端。

受此咒印加持,你将在炼成‘威临印’前,不可有自我丨安丨慰之行为。

受此咒印加持,你将在炼成‘天蓬真形’前,不可‘暴饮暴食’、‘颓废度日’、‘自杀自残’等行为。

天蓬‘威临印’——生杀决断,予取予夺。

天蓬‘掌刑印’——炼成此印,将可以对部分诡异进行‘处刑’,同时自身有概率领悟‘役使雷霆’咒印。

练成威临印、掌刑印,将使天蓬肃杀印进阶为乙之咒印-阴天蓬印。

天蓬真形——炼成阴天蓬咒印后,将可以显化为天蓬真形。

……

‘天蓬肃杀’咒印包含的内容极多。

它本身就是一道可成长型的咒印。

内中涉及的‘处刑诡类’、‘喝退诡韵’、‘役使雷霆’的内容,让苏午心中生出巨大的困惑。

修炼这道咒印,竟然可以让自身有几率能‘役使雷霆’?

成就‘天蓬真形’,又会发生什么?

这个咒印的威力即使在初始阶段,也强得骇人——可以让那些以活着的姿态出现的已死亡生物,当场倒毙。

那自己要去眼诡笼罩区转一转,

是不是天上的红灯笼要落下来不少?

处刑诡类,是怎么处刑的?

喝退诡韵,又是怎么个喝退法?

苏午直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就要向他打开了。

天蓬肃杀咒印十分强力,但其带来的‘负面效果’也很让人心有戚戚。

谁还不是个手艺人了?

被这个咒印加持,连自我丨安丨慰都会变成奢望,要有很规律的作息时间,要让自己的态度始终保持‘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状态,不能首鼠两端。

连谈恋爱在掌握‘掌刑印’以前,都是奢望。

不过,

这些问题比起天蓬肃杀咒印强大的效力而言,却又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缺点。

苏午看着眼前漂浮的咒印,注意力集聚在其上的刹那,

耳边响起模拟器的提示音:“是否习得‘天蓬肃杀(丙之咒印)’?”

“是!”

轰隆!

一道雷霆忽然在苏午意识里炸响!

在那一道道蜿蜒飞纵,撕扯混沌的雷霆中,一道身影生有三头六臂,每张面孔均显出无边忿怒之相。

他赤发如火,着黑衣,覆金甲,

蕴积雷霆的双目朝苏午看来一眼!

苏午意识瞬间沉坠。

……

地面上的影子被撕开一道狭长的裂缝,

一个个龙山集的村民战战兢兢地踏入裂缝中,在倏忽间丧失了自我的意识。

云霓裳在旁看着村民们鱼贯走入阴影里,眼神仍忍不住担忧地看向苏午:“将近四百个人,你真的能用这种方法,把他们全部带走吗?

我也可以分担一些的……”

“可以。”

苏午直截了当:“而且,你能分担几个?你分担几个人,平白增添体内诡异复苏的风险。

不如等我带人离开诡韵笼罩区的时候,替我挡一挡来追杀我的诡。”

他说的都是实话,

非常直接。

云霓裳听着他的话,心里却生不起气来,甚至没有丝毫逆反心理,彷佛一切本就该如此,对方说的话就是最值得信服的。

她隐约觉得自己这种状态有点不对,

但究竟哪里不对,仔细一想,那种莫名的感觉就又消失不见了。

最后一个村民迈进了阴影中。

阴影表面如煮沸的热汤般冒起了一个个气泡。

苏午看了云霓裳一眼,低沉道:“出发了。”

“好!”

云霓裳连忙应声,靠近了苏午。

苏午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动了两步。

接着,

他身形一闪,

瞬时间融入阴影里,

阴影中伸出一条漆黑手臂,把浑身缠绕上绣线的云霓裳也拽入阴影里,倏忽消失无踪!

自龙山集西面出口至云龙观,整片地域都在瞬间寂静了下来。

没有人烟,没有生气。

红灯笼幽幽地从云龙观上空升起。

老槐树上缠绕着一根根红色的条索,犹如一些古树上缠绕的红绳。

树下,

戴瓜皮帽的老人牵着大家闺秀似的女子,

小小地挪动着步子。

走进了道观里。

道观正殿,三清的塑像只剩了左右两座,中间则是一片空无对着惨白的墙壁。

两道人影走进了两座塑像的中间。

惨白的墙上落下他们的影子。

这影子上,

开始生出浓密如云的长发,

开始生出一盏盏灯笼似的眼睛,

开始长出一副猩红的肚肠。

可是,这影子的一条手臂不知为何,从肩膀处就被削断了,

这影子的胸口处,同样空空如也。

影子在墙上如水般荡漾着,荡漾着,缓缓消散。

正殿内,三清的塑像只剩了左右两座。

中间空空如也。

既没有影子,

也没有老人与女子。

115、影诡的异变 “准备好!”

龙山界碑处,月光映照出的树影里,忽然浮现出两道身影。

一道身影站在后面,他脸色苍白,额头渗出一滴滴汗珠,冷峻的目光环顾四周,手中把持着一根黄金色泽的短棒, 向前面的身影喝声道。

站在前面的身影浑身绣线脱落,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孔与婀娜身姿。

她神色警惕,环视着四周各处被天光映照出的阴影,十指上缠绕着斑斓绣线,背后一道白影端着画布穿针引线。

二者正是苏午与云霓裳。

云霓裳挡在苏午前方,目光不断扫视着周遭的阴影,身体绷紧, 如临大敌。

忽然,

一股死老鼠味冲入了云霓裳鼻尖, 阴冷的诡韵在同时间于她侧后方浮现!

她手上缠绕的根根五彩绣线瞬间穿透半空,不断交织成一根根快子粗的‘线针’,嗖嗖嗖数声过去,尽数扎在了侧后方的一片阴影中——

嗤啦!

那片阴影如滚沸的汤水般咕都都冒出气泡!

随着云霓裳十指飞动,整片阴影都被拉扯得人立而起,粘稠的黑液于阴影上不断滚落,不断聚集,使之变成了一个人形!

这个人形,浑身漆黑,

漆黑的面孔有些地方凹陷下去,有些地方凸起,形成了有棱有角的五官。

注视着它面孔一刹那,云霓裳心中一惊!

‘影诡’的面容与苏午竟是惊人的相似,好像是渲染了不同颜色的同一个人!

此时,影诡被绣线钉住全身, 根本动弹不得!

但它身上那种阴冷的诡韵却在不断蓄积, 变得越发强烈!

嘎啦, 嘎啦!

它拼命摆动僵硬的脖颈——

将脖颈转向了苏午!

空洞的眼眶里,瞬间凝聚出了两颗苍白的眼仁,白色晶状体里倒映着苏午的身影!

它的诡韵不再受线针的节制,穿过了半空,缠绕向苏午周身!

“滚!”

苏午手中的黄金短棒霎时挥舞了起来!

像是有烈烈光火灼烧空气,

‘火炼真金拷诡杖’挥舞过的区域,空气都被扭曲,那些侵袭而来的莫名诡韵都被拷诡杖击退!

前方的云霓裳更是抓住这个时机,迅速交织绣线,在苏午身周形成了四面线之墙!

一瞬间交织出四面墙壁,云霓裳也有些承受不住,脸色苍白起来。

身后的‘绣娘’开始在绣布上走针,要描绘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唰!唰!唰!

处于绣线墙壁之中,四周冲袭而来的诡韵都被隔绝。

苏午抓住这喘息之机,更是不断挥舞火炼真金拷诡杖,每一次影诡诡韵冲袭抵至,都被拷诡杖击退。

如此往复数次以后,

诡韵势褪, 忽然像是潮水一样退却!

整个过程里,影诡都被线针钉在原地,丝毫不能动弹, 无法靠近苏午半步!

倾颓地诡韵重归影诡周遭,

它身下的阴影沸腾起来,飘散出一缕缕黑烟。

影诡死死地盯着苏午,那飘散出的缕缕黑烟尽数融入了组成它身躯的粘稠黑液中。

“咕噜噜——”

一阵细微的声响从它腹部传出,

它的下腹部勐然膨大,犹如身怀六甲!

影诡身形上长出一条条细长的手臂,轻抚着自己的大肚子,眼神定定地看了苏午片刻,

瞬时化作一滩粘稠黑液,融于阴影里,消失无踪。

弥散在四周的影诡诡韵也随它而去。

……

苏午在绣线墙壁内沉默着驻留了数分钟。

直至确认影诡已彻底离去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看向了神色莫名的云霓裳,道:“可以了,它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吗?”

云霓裳回应了一声。

十指连动,

一根根绣线飞速回收,转瞬间就让此地恢复本貌。

她的脸色正常了些许,身后白影倏忽消散,跟着就迈步走到苏午近前,想要帮着搀扶摇摇欲坠的苏午。

苏午却摆了摆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腋下伸出鬼手,将地上的阴影撕扯出一道裂缝。

龙山集的村民们一个接一个被他从阴影里拖拽出来,他们此时眼神都有些浑噩,进入到正常环境后,各个村民大都有呕吐、颤抖、脸色苍白等种种反应。

任由他们在旁边且恢复着,云霓裳看着苏午,犹豫着问道:“那个影诡……它最后肚子变大了。

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苏午沉默了片刻,与她相视一眼:“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影诡每一次因为自身过度使用鬼手的力量,而朝自己追杀过来,都会出现不同变化。

第一次是其漆黑一片的脸上生出了五官,与自身近乎一模一样。

这一次它肚子又大了起来……

如此变化让人深有忧虑,但苏午又不可能就此弃用鬼手。

好在,虽然影诡自身变化诡异蹊跷,但苏午的力量与应对手段一直在飞快提升与增多,已经能越来越快逼退这只诡。

云霓裳沉默了一阵。

这只诡的情况很是奇特。

它似乎与苏午的接触愈多,自身产生的变化就会愈多。

那么,苏午自身有什么特异之处?

她脑海里略一回想,就已经想到苏午身上许多特别的地方,每一种特异之处都似乎与影诡的变化有关。

但仔细一思量,每种特异好像又都与影诡的变化无关。

总而言之,影诡的情形值得持续关注。

——它的肚子变大了。

难道是……

云霓裳觉得这种想法太过荒谬,只是在脑海里略微一转,她就主动掐断了这个念头。

转而向苏午说道:“待会儿我就要联系救援部门调来车辆,把村民们接到专门的医院体检去了。

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到了这时,她还有些不死心,想要邀请苏午加入对策部,哪怕对方不加入,双方多一些接触总是好事。

苏午这种人才太难得了,

难得的不仅是他很能打,战力高,更在于他可以迅速循出诡的杀人规律,并及时作出针对性的应对。

更能保障周围普通人的性命安全。

这次受困‘三清之肠’诡异笼罩区的村民,全数被带出了诡异笼罩区,救援完成度是百分之百!

对策部都很少有过这样的救援成绩!

如果苏午同意加入对策部,单是其此次救援的功劳,就足以被列为队长候选人了。

可惜……

苏午摇了摇头,回绝了云霓裳的邀请:“我就要走了。”

云霓裳叹了口气,未再坚持。

她拿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递给了苏午:“这是诡异对策部内部发放的资料书,你可以看一下。

里面对诡异有些简略的介绍。”

小册子封面一片漆黑,只印着四个白色字体:诡异初识。

这种可以了解愈多诡异情报的书籍,苏午自然不会拒绝,伸手接过小册子,放进了背包里:“谢谢。”

“如果没有你,

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我都会死在诡异笼罩区。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云霓裳抿嘴笑着,“这么大的功劳,如果你同意加入对策部,现在已经进入队长候选的行列里了。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我不希望受到打扰。”苏午摇了摇头,语气很是坚决。

听着他的言语,云霓裳没有再说话。

她拿出电话,向苏午示意了一下,转去一个角落里拨打电话,请救援车辆前来,把这里的村民都带到医院去检查。

趁着其打电话的这段时间,苏午在人群里找到了黄道长、谢云清师徒。

二人受到他的特别观照,并未受到多浓郁的诡韵侵袭,是以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坐在一起闲聊着。

他们看到苏午走过来,各自起身向苏午施礼。

“苏小友。”

“苏午。”

劫后余生,两位道长面上神色各有一番变化。

老道长气质越发清澹,似闲云野鹤,疏朗豁达,他面含笑意,看着苏午道:“苏小友,找我们师徒俩是有什么事吗?”

黄道长眼里光芒闪动,

好似苏午不言语,他业已猜出苏午过来寻自己是为了什么。

“道长,我这就要离开这里,赶着坐车回家去了。”苏午脸上露出澹澹的笑容,“离开之前,想问一问黄道长,您会给人看命格吗?”

他所说的看命格,可不是一般意义下所谓的‘算命’。

而是类似于密藏域‘批命受戒’,为来者立下偈语的真正妙法。

谢云清在旁听到苏午所言,也看向了自己的师父。

经历了龙山集的变故,谢云清的思维也渐渐有些转变,若在以往这种时候,碰到有人来找师父算命,都不必师父开口,他就先回绝对方,告诉对方人定胜天,算命什么的一概不准了。

“我师父确实通晓一套勘验阴阳五行,定盘立命的方法。

不过他老人家直到驾鹤西去,也没将这法子传给我。

说是时代不同了,有些东西随着时间消失也是好事。

不过,他老人家大概是没有想到,时代并非一直向前的,而是一直在不停循环往复……苏小友觉得这个说法有没有几分道理?”

“确实如此。”

苏午点了点头。

内心有些遗憾。

本以为自己可以在黄道长这里就能知悉自身命格,而今看来,还是得靠着密藏域的无想尊能寺,来给自己‘批命’。

116、老家(2/2) 汽车缓缓停在稍显冷清的街道上。

“师傅,钱我扫给你了。”

轿厢内,苏午收起手机,提上了背包,拉开车门走出车厢。

呼!

一阵冷风卷过,

马路牙子边的几个奶茶杯被吹得胡乱飞舞。

两侧街道上,大多数店铺都已经关门, 招牌、门头被黑暗包围着,但也有几家夜宵馆子大开着门,

透过饭馆的玻璃墙,还能看到内里一桌桌在深夜里出来觅食的人们,他们的笑声、吵嚷声从饭馆的玻璃门里扑了出来,又被微冷的春风卷走。

滴——滴——

苏午背着包,沉默地走在街道上。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汽车喇叭声。

他转身就看到一辆白色‘五菱宏光’缓缓驶近, 在他身旁停下。

车窗摇下,

虎头虎脑的青年从里面探出头来,看着苏午,脸上带着澹澹的笑容,但眼神里的那股热情劲,却让这浅澹的笑容也变得热烈起来:“大侄子!”

苏午看到车窗里露出的脑袋,脸上已经浮现笑容。

但听得对方的称呼,脸色却是陡然一僵,阴着脸喝骂了一声:“给老子滚!”

“哈哈,我这称呼也没错啊……”

“按村里的辈分来,我本来就是你的叔叔……”

“行行,小午,不闹了。快点上车吧, 我们去吃羊蝎子火锅……”

车窗里的青年连连说着话,

哪怕他与苏午已经二三年没有见面,甚至二三年里也就逢年过节互相打打电话,偶尔微信联络几句。

即便如此,二人一见面却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很快就聊到了一块去, 没有丝毫生分。

这个青年就是苏午的发小——申豪。

苏午绕到车子的另一侧,拉开车门上了车,刚坐稳座位,申豪就在旁边絮叨个不停:“怎么样?大城市还是竞争压力大吧?”

“你卷不过,所以这是回来准备提前享受退休生活了?”

“走走走,那家新开的羊蝎子火锅店味道真不错,你去了就知道了……”

申豪也没想着苏午会回答自己什么,

自说自话也是乐乐呵呵的。

其再次发动了车子,汽车里响起一阵轻音乐。

苏午身体放松,靠着汽车靠背,出声说道:“你家里一切都好吧?家里父母身体都还可以?”

“嗨!

能不可以嘛?

现在厂子也不开了,就整天折腾我,让我赶紧娶媳妇造孩子,他们好抱孙子!”申豪抱怨似地应了一声。

“你家里的厂子不开了?”苏午没有听到过这个消息,闻言皱起了眉头,“怎么不开了?效益不好吗?”

“啊……”

“不是不是,说错了。

是现在改做别的产品了,以前不是做毛巾吗?现在做雨衣……”申豪回着苏午的话。

两人随意闲聊着,

苏午听着申豪的回话,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正想再问,忽然觉得身侧一股有些腥臭的热气不时冲出,不断地扫过自己的耳朵边。

苏午转头向侧后方看去,

一只浑身毛色乌黑发亮,双眼炯炯有神的‘东德牧羊犬’就伸着头靠在他的座位边,看到他目光朝自己望来,这只威风凛凛的大狗喉咙里顿时发出一阵‘嘤嘤’的声音。

像是在向苏午撒娇。

它的脑海蹭着苏午的侧脸。

“胖虎?”看着这条狗,苏午眼神也有些惊喜,出声唤了一下。

黑狗顿时吐着舌头,欢快地嘤嘤着,尾巴不停摇晃,使劲地用脑袋蹭着苏午的脸,还想舔他两口。

他连忙阻住‘胖虎’的动作。

旁边的申豪嘿嘿直笑:“我寻思你们也好几年没见了,就把它带来,见见自己的原主人。

怎么样?

胖虎快要发丨情了,

到时候我给它找个帅老公,和它配一配。

生一窝狗崽,给你留一只?”

苏午揉着胖虎的狗头,闻言犹豫了一下,摇头道:“还是先看看吧。”

“你一个人住在那房子里,多冷清啊?

养个猫猫狗狗什么的作伴挺好的。

诶,现在又找女朋友了吗?”申豪推转方向盘,驶入另一条街道,接着向苏午问道。

“没有这个打算。”苏午摇摇头。

听到他的话,申豪侧目看了看他,也摇了摇头。

“所以说,有时候人不如狗呢?

觉得养猫养狗太麻烦,养个鹩哥什么的也可以。

没事教它说说话,也挺有趣。你那房子楼下,五金店的老板就养了个鹩哥,挺好玩,我给你送东西的时候看到的。”

“你能不能说点正常话题?

怎么一个劲在这不是招猫逗狗,就是遛鸟玩鹰的?”苏午拍了拍‘胖虎’的狗头,让它自己去玩,转脸向申豪问道,“我让你给自己家多准备点粮食,油盐什么的,你准备了吗?”

“准备了啊。

各种米面粮食加起来上万斤,还偶油、盐什么的,都够咱们两家吃不知道多久了,都在厂子的仓库里堆着呢。”

“那就行。”苏午点了点头。

申豪则跟着问道:“我还正想问你呢,突然让准备这么多的粮食,还让我把存款拿一部分出来换成黄金。

怎么了?

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你得到了消息?”

迎着申豪的眼神,苏午沉默片刻,点头道:“是。”

“什么大事要发生啊?”

“就算是我告诉你,你也一定不会相信的。”

“我那么相信你,买了那么多粮食,把近半的存款在银行兑成了黄金,你竟然觉得我不能信任你?

你看看,我就说你这个人,生性多疑是吧。”

“诡出现了。

我告诉你,各地都有诡出现了,带来很大的灾难,你信吗?”

“……”

“小午,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既然没办法挽回,就顺应它的变化,让它过去吧。

你总在心里压着这些东西,以后该怎么办呢?”

“……”

……

‘卡哒’

随着灯光按钮被打开,房间内瞬间充满光亮。

穿过门口玄关,素洁温馨的客厅就映入苏午与申豪的眼帘。

此间各项摆设都被人调换了位置,但种种家具、电器都擦拭得隐隐反光,显然在苏午不在这里的时间内,有人对这里进行了精心的清理。

苏午目光打量着这个自己从七八岁后就一直住着,在这里渡过了无数时光的地方。

那些家具、摆设已经不在熟悉的方位。

但它们本身又都承载着一段岁月,

给了苏午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在他身后,申豪把他的背包放在沙发上,出声说道:“怕你看到熟悉的情景会受不了,所以我请了人把各种摆设都调换了位置。

这样虽然不能说是换了个环境,最起码也不会频繁想到过去嘛。”

苏午闻言笑了笑。

他转头向申豪说道:“谢谢。”

“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要对我说谢谢?”申豪故意做出受到惊吓的表情。

“那就不谢了。”

苏午又转过头。

他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申豪把一串钥匙放在他手机旁边,出声道:“你既然回来,那各个房间的钥匙什么的,我也给你放在这,物归原主。

我给你在杂物间放了一千斤的粮食,还有食用油什么的。

够你吃一段时间了,吃完了我再从厂里给你拉。”

“行。”苏午点了点头。

这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咦?”申豪目光扫过闪光的手机屏幕,顿时嘿嘿直笑着,拿起了苏午的手机,“江莺莺给你发来了一条消息。

小午,江莺莺谁啊?”

说着话,他把手机递给苏午。

在苏午解锁手机的时候,伸长了脖子往苏午手机屏幕上瞟。

可惜什么都没看到。

——苏午看了他一眼,他就悻悻地缩回了脖子。

社交软件聊天框里。

浮现出江莺莺发来的信息。

江莺莺:“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到家吗?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看着消息,苏午想了想。

回复:“到家了。不要打电话。

正在忙。”

旋即把手机锁屏。

也没有理会江莺莺随后发来的两条消息。

申豪看苏午这副样子,顿时无趣地咂了咂嘴,出声道:“这么晚了,你先好好休息吧。

明天中午饭的时候我再来找你,

咱们去吃天星路那边的酱大骨!”

“行。”

苏午点点头。

“我要不要把胖虎给你留下来,陪你两天?”犹豫了一下,申豪有些不舍地问道。

“不用不用,我现在也照顾不了它。

还是你带着它吧。”苏午闻声拒绝。

如是,两人就此别过。

苏午目送着申豪离开房间,他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回复了江莺莺两条消息。

随后,他把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

火炼真金拷诡杖。

渐生裂痕的‘罡洞’。

做工拙劣的粗瓷大碗。

黄金。

一些食水。

……

他拿着罡洞、碗、拷诡杖走进了书房里。

书橱最中间的一格里,有一张朝着墙壁摆放的照片。

苏午把那张照片翻转了过来,朝向自己。

相框内,面貌与苏午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男人,咧嘴笑着,抱着自己的妻子。

还稍显青涩的少年苏午站在二人身后,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苏午指腹轻轻磨砂着照片上父母的面孔,

内心终于忍不住升起几分悲伤。

房间空荡荡,

但好像又到处都有父母的身影。

117、调查专员(5K,1/1) “诡名:三清之肠。”

“级别:不明(尚未完全复苏的诡,但推测其级别至少在‘凶’以上)。”

“本体:不明。”

“能力:1.未完全复苏的三清之肠,诡韵笼罩龙山大半区域,将此间完全封锁,进入该诡韵笼罩区的难度,远小于离开该诡韵笼罩区难度。

2.在诡韵变化到一定程度后,会有不到常人膝盖高的笑脸泥胎, 随机出现在诡韵笼罩区,目击泥胎者,如未持续注视泥胎,将被泥胎带走消失,但自身不会立即死亡。

3.泥胎将会第一个目击者消失后,以血缘关系向目击者的父母、儿女进行传播。

并且泥胎将成倍数增加。

4.即使不眨眼时刻目视泥胎, 泥胎亦将出现在目击者的视觉中,并步步逼近,此种情况下,唯有向‘功德箱’内投钱,才可以暂缓其接近目击者的趋势。

……”

“诡名:影诡。”

“级别:厄级(经鉴定资料组判断,该诡异可能具备某种成长性,待进一步观察)。”

“本体:从阴影里涌出的、形似粘稠泥浆一样的人形。”

“能力:……”

……

深夜。

办公室内窗明几净。

同事们都已经下班,云霓裳坐在电脑前,指尖飞舞,在文档里输入一行行文字。

她将龙山集村民们妥善送至与诡异对策部对接的专门医院后,就马不停蹄地驱车赶回明州相邻城市——嘉阳,在这里找到对策部的区域办公场所,将自己收集到的种种情报一一上报。

对策部上面已经派来专员, 对接龙山集诡异及相关事宜。

把情报上传后,云霓裳仍不能休息——她还需要经过专员的调查问讯, 才能找地方休息。

经历了这样恐怖的事情,

近乎九死一生,

生还, 且是带着所有村民一同生还以后,还不能够休息, 需要应对他人可能提出的各种刁钻盘问——这种生活, 是云霓裳这样由民间吸纳来的驭诡者,经常面临的情况。

如若不是因为内心还有一点理想,

云霓裳早就忍受不了这种生活了。

她眼神难掩疲惫,在文档上敲下最后一行字,又细细将情报从头到尾浏览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后,选择了上传文档。

终于完成一项事务,云霓裳长吐出一口气。

手掌虚握成拳,一边轻轻捶着自己的肩膀,她一边起身,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出门后,

可以看到走廊两侧一间间房间门上贴着的标牌。

‘鉴定资料组’。

‘文职办公室’。

‘通讯处’。

‘区队办公室’。

‘巡检办公室’。

……

云霓裳的目光落在‘巡检办公室’的招牌上,她迈步走向那间办公室,在办公室门口稍微停留片刻。

深吸一口气,

推门走入其中。

这间办公室的光线十分昏暗,墙壁被故意粉刷成了漆黑色,连窗帘都是至黑的色泽。

室内没有任何灯光开关按钮。

只在侧面设了一座香桉, 上面一左一右摆了两个烛台, 烛台上,白烛幽幽燃烧着。

两盏烛台后, 支着一张黑框相片。

相片里毫无内容,一片空白。

既没有人像,也没有风景。

云霓裳在香桉前站定,看了空白的相片几秒钟。

而后,她从香桉旁边放置的一把线香里,拿一炷出来,在烛火上点燃,插进了相片前的香炉中。

供香插入香炉的一刹那,

一种莫名的诡韵就从相片里延伸而出,攀附上了云霓裳自身。

她紧紧皱着眉,感觉自己体内气血流动不畅,皮肤迅速失温,连气力也刹那消散许多!

她忍不住伸手按着香桉,支撑住身形。

与此同时,相框里的空白相片上,迅速浮现一根根或黑或白的线条,将一个人形由浅澹的轮廓,勾勒成具体的形象。

那是一个相貌英俊的中年男人。

穿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西服。

他在相框里对着云霓裳眨了眨眼睛,一束红光就骤然在云霓裳侧边集聚,凝练成了相框里的男人!

强烈而冰冷的诡韵从他身上蔓延而出,瞬间笼罩了这间办公室!

身处于这诡韵笼罩之中,云霓裳浑身颤栗,生出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但她按捺住了内心的恐惧感,转身看向了身旁的男人。

男人脸上带着澹澹笑意,身上穿着的西装是酒红色的。

他徐徐收回从自身往外流淌的诡韵,而随着其诡韵在此间周流回转,漆黑无光的办公室变得窗明几净。

办公桌、电脑、书架、饮水机、茶几座椅等物俱摆放在这间办公室内。

电脑旁边甚至还有一杯咖啡正冒着热气儿!

此间场景在一瞬间变换,

好似一场幻觉!

不过,云霓裳清楚这并非幻觉——这是身边这位专员的鬼蜮,将其所处的办公室包容挟裹了过来,办公室内的所有事物都跟着一并被带了过来!

因而使得漆黑办公室,变成了当下的样子。

“坐。”

男人端起桌旁的咖啡,示意云霓裳随意落座。

他一手托着咖啡杯,一手用咖啡勺搅动着杯子里的漆黑液体,微笑着向坐在茶几后的云霓裳问道:“你既然把我叫过来,想必已经做好了问询准备。

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好。”云霓裳点了点头。

“据很多龙山集村民所说,在这次诡异事件对策行动中,其实一直不是我们官方驭诡者在主导整个行动。

而是一个名叫‘苏午’的民间驭诡者。

你对苏午这个人有什么了解?”

云霓裳摇了摇头,神色平静:“我与苏午的交集只在此次对策行动中,对他基本上处于毫无了解的状态。”

“本次行动,总部派遣了肖锦荣、沉愿愿两个新人驭诡者作为你的伴随协助员,他们都死在了这次行动里。

你在报告上说他们为了救助龙山集村民而主动牺牲了自己,

但我们的人从那些村民口中得到了另一些情报,

他们说,你与肖锦荣、沉愿愿二人疑似不合,运用诡的力量控制住了二人?”男人目光盯着云霓裳。

整个房间都被他的鬼蜮笼罩在内,

随着他心情的波动,房间内的诡韵时而停止流动,时而向着云霓裳倾轧过来。

此时,那种让云霓裳心神颤栗的诡韵就又一次压了下来。

而男人神色温和,面带浅笑。

就好像并不是他推动着诡韵向云霓裳倾轧一般。

“我要求停止问询。”

“你作为调查专员,正在使用胁迫性手段,对我进行查问,而非正常问询。

如果我有错,查问我也是惩戒专员的事情。

更可况我们把所有村民都带出了诡异笼罩区,根本没有过错,你更没有权利这样查问我!”

云霓裳肩膀微微颤抖,眼神却极其坚决,神色严厉地说出一番话。

“云女士,你过于激动了。”

‘调查专员’面带浅笑,那倾轧向云霓裳的浓烈诡韵,也在倏忽间收回他的身周。

他继续说道:“当然,你觉得我的问询方式不够规范,选择中止问询——这也是你的自由。”

“你现在可以离开了,云女士。”

云霓裳没有想到,自己可以这么顺利地离开。

她内心有些惊疑不定,表面仍旧维持着平静,正要起身离开,

就听‘调查专员’又道:“云女士,我有一个私人提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一听?”

他嘴角上扬,笑意盎然。

云霓裳看着他,点了点头。

“主动牺牲的两个新人驭诡者里,沉愿愿不必提。

但是肖锦荣是被诡狱收容了的,等到肖锦荣在诡狱里苏醒了,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他语气悠悠道。

“肖锦荣、沉愿愿二人在本次行动中,对诡异的错误处置导致了局势的剧烈恶化,这件事情就算拿到惩戒组去说,我也是问心无愧的。”云霓裳斩钉截铁般说道。

‘调查专员’笑了笑,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低沉开口:“倒也不必为此紧张了。

云女士,

肖锦荣死了。

诡狱没能把他拖拽回狱中,只带回了他的一根手指。

在诡狱内,他被关押的部分只是一根肋骨,

如今他只有一根肋骨、一根手指保持了活性。

他没办法再开口说些什么了!”

什么?!

肖锦荣已经死了?

连诡狱都没将他拖拽回去?!

从‘调查专员’口中得到这个消息,云霓裳眼神震惊,她最担心肖锦荣从诡狱里苏醒后,会胡说八道,反咬自己一口。

却没有想到,对方已经失去了苏醒的机会!

死得透透的!

诡狱都没能将他拽回来!

——苏午用这两个人干了什么?

一个个念头在云霓裳脑海里接连浮现,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调查专员’继续道:“云女士,没人会再因为你与肖锦荣、沉愿愿两个新人驭诡者的不合,而向你追究什么责任了。

但是你惹上了别的麻烦。

诡狱现在质疑你与民间驭诡者勾结,戕害自己的同事,

并且,他们怀疑你串通民间驭诡者,盗取诡狱核心机密——诡狱的部分力量,在去拖拽肖锦荣回归的过程中被借用去,做了别的事情!

最后,你可以不接受我的问询。

但你应该也必须接受惩戒专员的查问。

也即是我对你的查问!”

云霓裳童孔微缩,脸色霎时苍白起来!

“我来问你,肖锦荣究竟怎么死的?”红西服的男人兴趣盎然地看着云霓裳,像是在看一只在草丛里蹦跳的小兔子。

“这种查问不合规矩……”云霓裳仍试图抗争,“对策部规定了,惩戒专员和调查专员不能是一个人!

你身为调查专员的同时,兼任惩戒专员,根本不符合规定……”

“虽然不符合规定,但是事急也只能从权了。”

红西服男人勾起嘴角,轻声道:“云女士,诡异调查组的朱组长,已经因为灯笼诡使得明州半数以上人类死亡,而调查组处置不及时的缘故,被解职了……”

云霓裳勐然抬头,注视着红西服男人。

心神剧震!

诡异调查组对接着五大区、三十六区所有驭诡者。

所有的诡异调查、民众救护与疏散、诡异关押任务都由诡异调查组分发下去。

调查组的组长,自然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在诡异对策部内,诡狱出身的驭诡者已经占据了‘惩戒组’的所有要职,早就开始向诡异调查组发起冲击,

诸多区队长的位置已经由诡狱出身的驭诡者所把持,

东南西北中五大区里面,也已有两位大区队长,倒向诡狱!

形势已经对民间驭诡者这一方极其不利!

如今,‘惩戒专员’崔勋告诉她,民间驭诡者出身的朱组长被解职,无疑是暗示云霓裳——对策部诡狱势力与民间驭诡者势力之间的争斗,已经接近尾声。

平衡已被打破!

诡狱完全占据上风,

把持住了局面!

民间驭诡者将再没有回天之机!

“云女士,你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毕竟你也不希望被诡狱采取惩戒式关押的吧?

现在,告诉我。

肖锦荣、沉愿愿究竟怎么死的?

——在他们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边说着话,崔勋一边紧紧注意着云霓裳,不放过她表情的丝毫变化!

云霓裳垂下眼帘,

表情越发像是封冻的冰面。

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容纳的绣娘在诡异对策部也很罕见,如果你愿意交代自己了解的情况,可以免于被诡狱惩罚式关押。

甚至,只要你点头,愿意主动被诡狱收押一百年的刑期。

这件事就过去了……对平常驭诡者而言,一百年的刑期就是一百年的寿命!

这种大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现在只要你交代你了解的所有情况,你就能获得这些!”

崔勋对云霓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被诡狱收押就是好事吗?”云霓裳抬起眼眸,漠然地看着崔勋,“诡狱会放大人心中的恶,让人渐渐变得和恶鬼一样。

崔专员,你不清楚这件事吗?

没关系,现在对策部都已经要被诡狱完全掌握了。

善恶总归是你们来定,你们来评的。”

云霓裳嘲弄似地笑了笑。

垂下眼帘,再度变得默然无声起来。

“如果你心中没有恶念,何惧诡异收押?”崔勋眯着眼睛,白净英俊的面孔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他将自己那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作态也收了起来。

眼神变得阴森:“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了,但你都没有把握住。

也罢!

你既然不肯开口,那你也不必开口了!

——其实从那些村民嘴里,我们已经知道,那个民间驭诡者叫做‘苏午’。

这已经够了。

你或许不太了解——明州市有个年轻人,开着车从灯笼诡笼罩区穿了出来。

他和一个女孩都是毫发无损!

并且,他是一个驭诡者。

这个年轻人,他曾经在一个社交用户群里,向大家发送过影诡侵袭的提醒。

经过我们对他社交账户实名信息的追踪,确定了他的身份姓名。

巧的是,他也叫苏午!

这两个‘苏午’,是不是就是同一个人呢?

你既然不肯回答问题,那么我们亲自去询问他,或许更有收获一点……”

浓郁的红光倾盖而下,

包裹了云霓裳周身,

她体内的厉诡,她所能调集的所有力量,在这个瞬间都统统失灵!

她被固定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她被浓烈的诡韵推到了高处,推进了漆黑房间内,推进了香桉上——她被固定在了两盏烛台中间的相片里!

相片里,

云霓裳眼眶中淌出泪水,

哀求地看着崔勋:“不要,不要打扰他——不要和他交恶!!!”

“他很可怕吗?”

崔勋澹笑着,一边向相框里的云霓裳询问着,一边拿起一炷香,在烛火上点燃,

插进了相框前的香炉里。

青烟鸟鸟上升,

飘入相框内。

相框内的云霓裳脸色更加苍白,连神色都渐渐被固定住。

她嘴唇轻轻蠕动,只来得及说出几个破碎的词语:“……珍惜……信任……”

香火与她的气血做着交换,

每一缕香烟飘入相框,就会注入她的躯体,让她体内的气血跟着流失一缕。

青烟涌入越多,

她损失气血就越发增多,

会逐渐变得像是一具死尸。

并最终真正成为一具死尸。

……

街道两侧各色招牌闪亮,

两道身影并排在街道上漫步。

长相清秀,看起来也弱不禁风的青年神色有些沮丧,看着旁边须发霜白的老者:“师父,医院说咱们什么事也没有,不让蹭免费的病床了,云龙观也回不去了。

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找个小旅馆休息吗?”

这年轻人正是谢云清小道长。

他身边的老者,无疑是黄道长。

黄道长笑呵呵地看了看他,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汽车鸣啼声,扭头看到,一辆亮出了空车标识的出租车缓缓驶近,立刻一抬手:“出租车!”

“咱们打车去哪?”

“去火车站,咱们去曲水市投别的道观去!

现在到处都乱的很,你这个样子将来怕是保不住命的。

师父带你去学点手艺……”

“学手艺?

什么手艺?”

谢云清跟着师父上了车,眼神疑惑。

“像是苏小友的那种手段,你学不学?”

“不学不学,看起来太吓人了。”

“你不学也得学!更何况,现在是就算想学,咱们也不一定找得到正地方——到曲水市也是碰一碰运气……”

118、五大巡察(1/2) 一盏水晶吊灯从漆黑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天花板顶垂落,冰冷的白光映照出底下的暗红实木圆桌。

以及圆桌周围分坐的五个人。

黑暗在此间弥漫,与光明交织,形成了一种朦胧而阴沉的氛围。

五人的身后,光芒投照进的黑暗深处,隐约可以看到一根根布满倒刺与血污的铁柱。

它们竖立交叠,形成了栅栏,将五人围在这栅栏里。

好似将五人围困在笼中。

而这遍布狰狞倒刺与血污的铁笼内,却有一盏水晶吊灯从天花板垂落,有做工精美的红木圆桌,甚至五人的座椅都是真皮老板椅——这些事物,又与包围五人的铁笼子格格不入了。

五人围坐在圆桌周围,

没有主次之分,

没有高低之别。

圆桌的左侧,长着一张长脸,眼睛狭长,穿了一件夹克,看起来严肃正经的中年男人,眼里不断淌出泪水。

他的双手捧着一根血淋淋的物什,捧在桌面上。

仔细看去,

那是一根断指。

手指颜色红润,还在微微蠕动,保持了强烈的活性。

“我的儿子被杀死了……”

中年男人语气悲伤,痛失爱子本也是人生中不能承受之重。

“他自幼体弱多病,我们夫妻把他从小养到大,已经耗尽了心力。为了他能安稳活到百年以后,

我在诡狱内兢兢业业做事,积攒功绩,为他兑换了一个服刑名额。

本以为这样就能把他留在我的身边,让他能安稳活到正常人的寿命——可他却在第一次服劳役时,就这样死掉了!!!

这个结果,我不能接受!!!

我要求……”

“正常人的寿命,没有哪个是能达到五百年的。

甚至九成多的普通人,连活到一百岁都做不到。

肖巡察,你为你儿子要来五百年的刑期,这种刑期是极重刑犯才有的。

既然他服了刑,变成了极重刑犯,

那就应该服极重刑犯应该服的劳役——去参与危险系数更高的诡异对策工作。

这是副典狱费尽心思,才与诡异达成的‘公平’。

是写入诡狱律条里的规则。

这是命。

愿赌服输吧。”坐在‘肖巡察’对面的白发老者漠然开口,一点也未给同僚留下情面,“更何况,

你儿子的‘体弱多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夜夜笙歌,纵情声色,酗酒飙车所致的肝硬化终末期,也能归入自小体弱多病的行列里了么?”

“……”

“我的儿子死了……”肖巡察顿了顿,没有理会白发老者的质问,仍然在喃喃自语。

像是祥林嫂似地喋喋不休。

重复着‘其子肖锦荣死亡’这件事。

“连诡狱都无法将我的儿子带回来,让他活命。

——龙山集究竟有什么?

云霓裳和那个民间驭诡者,究竟对我的儿子做了什么?”肖巡察看另外四人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顿时加大了音量,语调也变得亢奋起来:“你们难道不想知道原因吗?

我来坦诚地告诉你们——诡狱加持在我身上的巡察力量,

从我儿子死亡的那个时间开始,就再不断消减!

诡狱,收回了部分加持在我身上的力量!”

提及‘诡狱收回加持于己身之力’这件事,肖巡察的情绪比死了儿子更加激动,他面色泛红,双手激烈地拍打着桌子:“是只有我一个人手里的巡察力量被收回,

还是你们,都经历了和我一样的情况?!”

“一样的。”肖巡察旁边白T恤的青年点了点头,和蔼的眼神看向其他三人。

“一样。”

“一样。”

穿这件套头衫的矮胖中年、眼窝深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长衫老者都点了点头。

四人的目光集聚在了白发老者身上。

他眼神阴沉:“我也一样。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当诡狱要提举一人做某监区‘牢头’的时候,最底层的所有狱卒,会被诡狱抽调回极小部分加持在自身的力量。

当诡狱要诞生新的‘巡察’时,

所有狱卒、牢头都会被抽取回小部分力量,以供给新的‘巡察’。

我已经询问过各监区牢头、狱卒。

从他们口中得到消息——他们每个人都被诡狱收回了将近五分之一的加持力——这已经不同于要诞生‘巡察’的情况了。

甚至,副典狱出任时,也只是向牢头、狱卒二级各抽调十分之一的加持力。

向巡察一级抽取百分之一的加持力。

……这种情况,绝不寻常!”

随着白发老者言语,所有人的眼神都沉凝了下来。

“也就是说,诡狱可能新增出一位级别比‘副典狱’还高的存在了……

难道会是‘狱长’?”白T青年轻声问道。

“呼……”白发老者摇了摇头,眼神迟疑着道,“现在暂时还不能确定情况。

副典狱的力量是否有被抽取走。

他是不会告诉我们的……”

众人一时默然。

“怎么能让一个外人,轻易分走我们的权柄?

我们才是一个整体!”肖巡察童孔紧缩,目光阴森,“我们怎能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一个来历不明,一切都未知的人,一屁股就坐在最高的那个座位上!”

“不要过于担心了。”矮胖中年温声提醒,“须知道,诡狱本身就是一只诡。

成为狱长,也意味着要容纳诡狱。

诡狱关押了多少诡?

容纳一座诡狱,相当于要把这么多的诡也一并容纳!

得需要多么强大的、超出认知的体魄,才能将一整座诡狱容纳?!

所以,就算有人真正获得了诡狱的许可,有了成为狱长的资格,但也仅仅只是有资格而已!

距离他真正成为狱长的路,还长的很呢!

只要在此以前,找到他,合力杀掉他,就万事大吉!”

“周老说得对!”白T青年轻轻鼓掌,“现在可能与此事相关的云霓裳已经被崔勋运送往最近的诡狱。

就由我来接收她,查问她吧。

争取从她身上获得更多线索!

另外,

近期明州、龙山集、雅州这片三角区域的诡异蔓延趋势,如果得到遏止的话,崔勋亦将出发前往‘许清’。

把那个民间驭诡者‘苏午’捉回来,

在此之前,许清本地驭诡者将对苏午形成严密监控,确保他不会突然消失!

为了保证对苏午的监控不会失败,

我已经派了我的弟弟——观察员方元,与调查员许进,动身前往许清,让他们在苏午居所附近找地方住下,时刻监视苏午的行踪!”

白T青年把所有事项都已算到了,做事可谓滴水不漏。

堪称是对苏午进行一条龙服务。

然而即便如此,亦有巡察不满意。

肖巡察盯着他开口了:“两个可能涉及此事的人‘云霓裳’、‘苏午’你都要掌握住,

你不觉得你太擅专了么?

应该由我们几个另外派出人手,来对云霓裳、苏午进行追查!”

说着话,肖巡察看向其余三位巡察,询问道:“各位觉得呢?”

不等其他人有所回应,白T青年摊了摊手,有些无奈地说道:“云霓裳还在崔勋手中,

苏午更是在许清活蹦乱跳。

怎么能说我已经掌握住了这两个人,擅专独断呢?

而且,许清本地的驭诡者,我记得是东五区的辖区吧?东五区的驭诡者,都不是出身诡狱的驭诡者。

我能指挥得动他们?

崔勋——更是张巡察的心腹,他还能听我的?”

被白T青年看着的矮胖中年人——张巡察张游目视肖巡察,主动出声道:“肖巡察,你太紧张了。

我能理解你痛失爱子的心情,但也希望你能理智一些。

顾全大局。

云霓裳已经被崔勋控制住,待会儿我会给崔勋打个电话,让他把人移送到最近的诡狱‘铁塔山’诡狱去。”

说着,张游看向白T青年,眼神里带着笑意:“届时就需要方巡察你来接收一下犯人。

看看能从她嘴里得到什么情报了。”

白T青年方乾神色郑重,应声道:“我一定全力以赴。”

云霓裳毕竟先被崔勋抓住。

而崔勋是张游的心腹爱将。

虽然不知张游与方乾私下里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既然张游做主要把云霓裳送给方乾来接手,

其他三位巡察也无可奈何。

穿着长衫,瘦若骷髅,极没有存在感的老者,面上露出一抹阴森的笑容。

他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既然这样,那大家就都派人去许清。

也不用计较太多的规矩了。

只看谁能先抓到那个苏午就是。”

说完话,他站起身,背着手缓缓走入了身后的黑暗里。

黑暗中传来栅栏门被推开又合拢的声响。

圆桌周围剩下的四位巡察,目光无声地交流了一阵,也各自离座,转身走入身后的黑暗中。

五大巡察的议论看似没有结果,众人不欢而散。

却又像是达成了共识。

方乾迈步走入黑暗中,光芒无法照亮的黑暗中,显出两堵青砖砌造的墙壁。

两堵青灰色墙壁平行向前延伸。

墙壁间留下一条甬道。

他在其中缓步走着,走到甬道尽头,拿出一把漆黑的钥匙,开了铁刺栅栏的大门。

栅栏外,依旧是完全的黑。

可当方乾一步迈进黑暗里,顿时天地变改,场景移换——他已经走进了一间房屋内。

而他的身后,有一扇锁链被打开的,遍布铁刺与血污的栅栏门。

这扇门浮现于墙壁上,显得甚为突兀。

随着方乾把锁链重新栓锁好,栅栏门就逐渐被黑暗吞没,最终变成了墙上的一幅画。

那副画上,只有一个繁复的‘狱’字。

这个‘狱’字不知以何种笔画写就,平常人仅仅是看一眼,就会在脑海里生出诸多似是而非的意象。

方乾凝视着这个乍一看笔画繁复,再一看就会让人产生诸般幻觉的‘狱’字。

他眼睛里隐现亮光。

哗啦,哗啦……

周围响起锁链被拖动的声响。

一个个漆黑的铭文,从他身周飘散出,形成黑铁的锁链,

他的手掌紧攥着锁链的一端,

而锁链另一端延伸进了墙上的字画里。

方乾的意识随着锁链投入到字画中,他看到一颗头生羊角的威严虎头从‘视野’里一闪而过,

思维漫过羊角虎首如山峦般起伏,披覆着鳞甲的背嵴。

‘看’到它如龙蛇般的长尾飘散出漆黑铭文,组成锁链,接续向至暗天穹中,一颗血红的圆球。

那圆球像是在呼吸般收缩着,

一些莫名的铭文缠绕着圆球,铭文不断接续,不断重组,时而化作锁链,时而聚为黑龙。

方乾的念头小心翼翼地接近那血红如星辰的圆球。

感应到了某种让他干涸灵魂得到浸润的力量。

他向着那颗圆球,发出自己的声音:“您好。”

“可以聊聊吗?”

119、“灋”(2/2) 苏午赤脚站在书房中。

房门已被他反锁,任何人只要试图从外面打开门,就会被他瞬间察觉。

他注视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

是他从‘格斗家的过去人生’模拟里,费尽力气,才带出来的那副描绘着‘解龙环’秘法的画作。

‘解龙环’是由神打派高人前辈创制的,能够压制心诡的一种秘法。

如今,苏午就在修习‘解龙环’。

他脚下的阴影不安地沸腾着,阴影中不时扑出种种野兽之形,又在扑出阴影的瞬间,就被莫名的、无形的能量压制入阴影之下,难以逃逸。

那是‘识根’的力量。

识根不断迸发出的‘意’,正在蹂躏、压制着苏午脚下诡异化的阴影。

而在这般压制与反抗的过程中,

一丝丝的‘意’渐渐浸润到了尸陀鬼之手的诡韵中,向着尸陀鬼之手本身渗透。

苏午双眼一片漆黑。

一条黑龙‘流’过他的双目,在他眼中不断盘卷着,犹如漆黑的旋涡。

他的意有大半流入了墙上的画作中。

还有小半盘踞在自己的正念里,以旁观者的视角看顾着自身所处的房间,以免有人突然闯入。

突然闯入的人,伤不到他。

但却极可能因为看到墙上的铅笔画,而报废掉脑子。

无数凌乱线条错叠、交织出的‘心猿’发出无声的嘶吼,在它发生的一刹那,它就迅速破裂崩解,变成了一个个颤抖的人形。

那些人形在苏午脚下蠕动着,挣扎着。

苏午以俯视的视角观察着这些人形,感应到这些人形溢发出强烈的晦暗气息。

每一个人形,都携带着强烈的‘罪孽’。

在前一次的模拟里,苏午曾经尝试着主动以自身的意,去接触那些人形。

结果在接触某一个人形的瞬间,

他就看到了一个女人与情夫偷情,被丈夫发现,进而与情夫合伙杀死丈夫,分尸烹肉的全过程。

如此情景,即便心神已经极为坚韧的苏午观看到,仍然生出了一些不适感。

因此他推测,那些汇集错叠成心猿的每一个人形,就代表了一种罪孽——而这些人形究竟从何而来?

是它们组成了心诡?

还是心诡演化了它们?

亦或是,心诡只是一张‘存储卡’,这些罪孽的人形其实另有来历?

苏午脑海里之所以会出现最后一种推测。

盖因拴缚着‘心猿’,组成了黑龙锁链的那些神秘铭文。

它们与诡狱锁链上漂浮的文字,系出同源,甚至就如同繁体字与简体字的区别一样!

是诡狱曾经关押过‘心诡’,而此种情景在机缘巧合下被神打派的高人窥见,进而创制出了专门压制心诡的‘解龙环’秘法。

还是,

心诡曾是诡狱的一部分?

那拴缚心猿的锁链,其实是连接着心诡与诡狱的媒介?

苏午脑海里的念头一时纷纷扬扬涌动,

又在片刻间,被他悉数压制在冰面以下。

他的‘意’不断演化,集聚,缓缓于混沌虚空中,凝聚出一个个神秘铭文。

这些神秘铭文在虚空中不断飘散,又不断重组。

最终化作一条黑龙。

随着苏午念头一动,黑龙倏忽穿破混沌虚空,化作漆黑的锁链,紧紧缠绕住了一个颤抖的人形,

束缚住一份‘罪孽’。

同时间,

那人形包含的具体罪孽,就如洪流般在苏午思维里铺开,不断上演——这近乎等同于直接在一个人的思维里灌输罪恶记忆!

如同洗脑一般!

若是意志不坚定的人,可能仅仅只是被‘灌输’一遍罪恶记忆,就会‘无师自通’地成为一个犯罪者!

不过,苏午的‘意’极其强大,这种程度的记忆冲刷,对他而言远远算不上是洗脑,程度略等同于普通青年男女被父母电话轰炸,勒令尽快找到男女朋友。

而且,他还在模拟里看过了自己拴缚的这个人形的‘罪恶记忆’。

——就是那份谋杀亲夫的罪恶记忆。

那颤抖的人形,在苏午的意凝聚成的锁链缠绕下,激烈地挣扎起来,可它越是挣扎,锁链缠绕得就越紧。

最终,锁链收缩到了极致,

人形霎时间如一个泡影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涓涓清凉细流随着这个人形的消散,从冥冥之中降临,甘露似地洒落在苏午的识根上,令识根生长得越发茁壮。

同时,现实中的苏午身上,亦增添了一种莫名的威势。

‘粉碎一个罪恶人形,能滋长识根,使之更快凝练出一份份意能量。’

‘同时,我的‘天蓬肃杀咒印’,似乎也能随着罪恶人形被粉碎而获益……’

苏午的念头转动着,

更加快了凝聚锁链的速度。

一个个人形被锁链缠绕住,不断如泡影般破碎。

意能量跟着不断茁壮滋长。

苏午周身萦绕的无形威势越发深重。

地上的阴影不再沸腾,变作了一潭死水,任由‘意’参合入尸陀鬼之手的诡韵中,反过去浸润尸陀鬼之手本身。

如今,苏午自身到底积攒了相当于多少份‘意根藏’的能量,他自己也难以清楚量化。

毕竟通灵体质亦在与诡韵的接触中,不断发挥着作用,锤炼着他的识根,滋养着意的生长。

但不论如何,

苏午今时积攒的意,必然已超出三份意根藏许多。

混沌虚空中,

那些不断颤抖的、密密麻麻的人形被锁链缠缚,破碎的速度越来越快。

从最开始苏午需要将近十分钟才能将一个罪恶人形绞碎,

到现在只要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就能完成凝聚铭文,化为锁链,缠缚罪恶人形,承受罪恶记忆灌输,绞碎罪恶人形的全部过程!

可即便他已绞碎了十余个罪恶人形,

但那些拥挤成一团,挤在一起的人形仍然没有消减的趋势。

苏午的意扫过众多的人形,

他粗略估计,这里有至少十余万份罪恶记忆,将这些记忆全部绞碎清除,以他目前一分钟一个的速度而言,

需要十几万分钟,

依十五万分钟来算,十五万分钟就是两千五百个小时。

两千五百个小时,即是一百零四天多一点。

——当下苏午要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接连绞杀一百零四天多,才能将海量的罪恶记忆清除一空。

好在,他而今每绞碎一个罪恶记忆,速度都能提升些许。

再加上他在模拟里提前准备,会让自己搅碎罪恶记忆所需的时间再度减少。

不过这也不是这一时半刻间,苏午就必须完成的事情。

他决定将‘绞碎’罪恶记忆这件事,当成自己每日必修功课,每次练功半个小时即可。

现在,半个小时的练功时间即将结束。

苏午聚集自己的意,在虚空中凝聚出一串铭文,那串铭文倏忽穿越混沌,直接缠绕住一个罪恶人形,

人形中包含的罪恶记忆在苏午的识根中,翻腾不起丝毫浪花。

锁链勒紧,

将之绞成粉碎!

而这一次,不同于先前——

随着锁链搅碎罪恶人形,组成锁链的二十七个铭文都齐齐剧烈颤抖起来,

墨光流转铭文!

二十七个铭文互相膨胀,挤压,骤然间生出了第二十八个铭文!

‘灋’!

这个新生的铭文后来居上,列于其他二十七个铭文的最前端,而后,由二十八个铭文演化的锁链骤然‘分叉’,变成了双头蛇,直接绞住两个罪恶人形,以更快地速度将之绞碎!

苏午凝视着新生的铭文。

从这个铭文上,他感觉到了一种对罪孽极具压制力的韵致!

‘灋’这枚铭文,脱胎于二十七个解龙环铭文,更经受过诸多罪恶记忆的冲刷,得到过苏午的‘意’的哺育。

一经生成,就有了继往开来的气韵!

那么,这次自己接连绞碎了二十余个罪恶人形,因而催生出了‘灋’这个铭文。

接下来自己再接着绞碎同样数目的罪恶人形,是否会催生出新的铭文?

苏午思维正自转动,

忽然,

某个方向的混沌虚空荡漾起了层层涟漪。

一张惨白的纸张从涟漪里浮现,纸张上迅速勾勒出一个神色小心翼翼的白T青年形象。

白T青年凝望着苏午的方向,发出的声音有种莫名的虚幻感。

层层叠叠,在苏午耳边回响:“您好。

可以聊聊吗?”

苏午看着画纸上浮现出的白T青年虚影,

他想了想,

调集自身的‘意’,凝聚出‘灋’这个铭文,投递进了浮现出画纸的那片涟漪中!

哗哗哗哗——

不断荡起层层涟漪的混沌虚空,就像是被勐然丢进一座巨石一般,更激烈地震荡出大片大片的水花与波纹!

承载着白T青年虚影的画纸,

在瞬间被水花搅得粉碎,消无!

混沌虚空瞬时间平静了下去!

苏午收回目光,继续着自己的‘功课’。

他不清楚那从虚空中涌出的白T青年是活人,是诡,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而自身如不回应对方,对方或许会采取更进一步的手段。

倒不如给个含湖的、意义不明的回应,

看看对面会是什么反应,

此后,自己在模拟里进行各种试探即可。

……

方乾所有的‘意’全部集聚在虚空中的血红圆球之上。

顺着从自身延伸出去的锁链,他感受到那血红圆球如有生命般跳动着。

在自身小心翼翼地进行询问的瞬间,

血红圆球散发出的光芒更强烈了数倍!

那种让方乾觉得干涸灵魂都得到浸润的力量再度涌现!

一个字,

一个金红的铭文,

霎时间随着血红圆球外放的光芒,浮现于方乾的‘意’之中!

‘灋’!

只是‘意’触及铭文的瞬间,

方乾就感觉到了秩序的力量!

秩序!

现在一切都在往极端崩坏的路径上走,秩序成为了所有人都奢求不来的事物!

可现在,方乾从那个铭文上感受到了秩序!

这个铭文顿时点燃了他心中的火光。

他感到振奋!

方乾极力调动自己的‘意’,让自己更贴近那血红的圆球,他还想询问更多,

想要得到更多的指示,

但他眼前一黑,退出了混沌虚空。

意识重归现实,视野里的事物都变得重影而模湖。

他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靠着墙壁坐下,均匀地呼吸了一阵子,视野里的景象才重归清晰。

——方才那个瞬间,仅仅是接触到那个充满秩序美感的铭文,就耗光了方乾这段时间积攒的所有意能量!

方乾内心也暗暗咋舌,

他所容纳的诡,本就是需要具备较高的‘意’,才能成功容纳,一直以来,方乾都对自己的‘意’极其自信。

但他没有想到,当下仅仅是注视了那个铭文片刻,

意能量就消耗过度,

直接让自己意识回归现实,都出现了头脑昏眩的症状!

不过,今天也并非一无所获。

诡狱锁链另一端,连接着的那个‘人’,能够调度出与诡狱韵致相反的,秩序的韵致!

这正是对策部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但是,那个人仅仅是向自己投照来了一枚充满秩序韵致的铭文。

其仍没有与自己接触交流的意愿……

以后的沟通,要拿出更大的诚意才行……

方乾自感头脑昏眩的情况已得到缓解,他站起身,推门走出了房间,乘电梯直达楼下。

专人司机已在楼宇外等候。

“去铁塔山。”

方乾坐进一辆并不起眼的汽车内,向司机吩咐了一句。

汽车随即发动。

120、一碗泡面(6K,1/2) 铁塔山,

位于嘉阳市郊,

赵宋时期的一座铁塔修筑于此山中,因而得名铁塔山,曾经是风景名胜之地。

只是大半年前,因为有几个游客在山中失踪,后又有了铁塔之中闹鬼的传闻。

景区管理方或许是为了暂避风波,就将整个铁塔山景区封锁,对外宣称是对景区进行安全隐患排查、设施升级。

从半年前封锁之后,至今未有开放。

如今,景区内的各种设施因为疏于管理保养的援护,已经越发老旧,穿梭群山的索道被撤下,莽莽林木占据了原本的游客休息区,看不出有丝毫设施升级的迹象。

银灰色的汽车穿过绕山公路,

驶入景区公园。

这座风景区的主要建筑-铁塔,就坐落于景区公园中。

不同于公园外那些,逐渐被大自然重新夺回的各个人迹活动区内,荒凉无人的情况,景区公园有两队人昼夜不停地巡视此处,以防有好奇心作祟的‘探险家’摸进公园里。

汽车停在了阻隔铁塔的护栏前。

方乾拉开车门,跨出了车子。

护栏前早已有三个人在等候,他们见到方乾从车上下来,都聚集了过来。

“队长。”

三人对方乾的称呼,并非如普通下级那般称之为巡察,而是称呼他作‘队长’。

在升任诡狱第三巡察以前,方乾就是东四区驭诡者小队的队长。

身前簇拥过来的这三人,都曾和他并肩作战,共同抗御过诡异的侵袭。

只是,自从方乾被吸纳入诡狱上层后,似乎就与曾经的战友有了隔阂。

站在方乾正对面的圆脸青年,看着方乾的眼神有些复杂。

“东星。”方乾笑着看向圆脸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先朝围栏里的铁塔走去,“崔勋把人送过来了吧?”

“送过来了。”李东星低沉应声,“就在诡狱的看守区。

她的情况不太好。”

“我知道了。”

方乾点点头,走近铁塔的入口。

身前黑漆漆的入口,犹如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李东星站在入口三步外,忍不住问了句:“你要怎么处置她?”

“现在只是查问阶段,还没到要处置她的时候。”

方乾笑着扭头回了一句。

继而回首迈入黑暗里。

哗啦啦……

黑暗的入口内,响起锁链被拖拽的声音。

李东星站在铁塔外,神色很明显地放松了许多。

踏踏踏,

两堵青灰色的砖墙并行向前,方乾将‘钥匙’收起,在夹道内徐徐而行。

他朝前直走出了最起码上百步,

但夹道依旧未到尽头。

而以外面目测的铁塔直径来看,铁塔内部是不可能有这样一条距离长达数百步的夹道的。

但它偏偏出现在了铁塔中,悖逆常理。

又向前走出百多步,

夹道尽头开始出现白光,尽头处青灰色的墙壁横向而去,于笔直向前的夹道形成折角。

方乾走过转角,视野里就豁然打开。

夹道后,一排排厚重青砖砌造的囚室分列在两边,向着黑暗深处延伸,每一间囚室前,都装着一扇缠绕重重锁链,漂浮神秘铭文的铁门。

铁门上有个不到碗口大的格栅出气口。

通过格栅,难以看清内里的真实情形,囚室被黑暗笼罩里,不知其中是否有人或者‘诡’被关押。

中间的开阔区域,有几张与牢狱内古朴阴森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办公桌椅。

桌上散落着一些文件夹,几台用以记录文档的笔记本电脑。

此时,有两人穿着黑色夹克制服,坐在办公桌前。

两人虽在办公区,但都未干正事。

一人拿着手机,观看着一部恐怖电影;

一人则手指不断勐击屏幕,一看就是在打游戏。

旁侧的墙角里,还有一个长发女子双手拴缚着漂浮神秘铭文的锁链,静静站立。

发丝遮挡住了她的面孔,

令人看不清她的形容。

方乾走进来,长发女子反而是第一个发现的,她抬起头,发丝向两侧披散,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这张面孔上已没有多少血色,却因其精致的五官,而生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直到女人抬头注视了方乾数秒钟,

玩手机的两个人才发现方乾的到来。

他们连忙收起了手机,匆匆起身,向方乾打着招呼:“巡察。”

“她就是崔勋送来的云霓裳?”方乾并不在意这俩人的工作态度,他们能在与动辄就显出种种疯狂可怖之相的囚犯长期接触中,仍然保持良好的心态,还有上班摸鱼的心情,已经非常不错了。

至少说明这两个狱卒都还是正常人,没有在压抑的环境里,被囚犯污染了心态。

“是。她就是云霓裳。”一个狱卒点头应声,“现在要开始查问吗?”

“不着急。”

方乾摇了摇头,指着云霓裳道:“给她一把椅子,让她坐着说话。”

“好。”另一个狱卒忙不迭去搬来椅子。

因为体内血气亏空,本就十分煎熬,却还要带着镣铐长时间站立的云霓裳,终于因为这把椅子,而得到了轻微的放松。

“去巡查一下监狱。

我记得最近有三个体内厉诡将要复苏的驭诡者,被关进了囚室里吧?看看他们情况怎么样了,

陪他们说说话,看看电影。”方乾开口就要将两个狱卒打发走。

两个狱卒笑呵呵的,并没有任何异议,连连应声后,各自巡查囚室去了。

“云女士。”

方乾看着坐着的云霓裳,也给自己拉来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笑着开口道:“惩戒组对你提出了三项罪名:

其一,他们称你与外界驭诡者勾结,戕害战友。

其二,他们称你阴谋窃取诡狱的力量。

其三,他们称你包庇罪犯,不肯透露外界驭诡者‘苏午’的具体信息。

这三项罪名,你认吗?”

云霓裳面无表情,根本不开口回应方乾的言语。

“现在已经有人锁定了‘苏午’当下具体居住地,开始派人前往其居住地,对此人严密监视了。

云女士,你的坚持已经毫无意义。”方乾盯着云霓裳,轻声道,“那个苏午究竟有什么,让你即使到现在这种情况,也不愿透露他的丝毫消息?

你们有那么好的交情么?

可是根据调查资料来看,你们两个人此前并没有任何交集,只是因为龙山集诡异事件,才碰在了一起。

何必呢?

为一个只是萍水相逢的人,做出这样巨大的牺牲?”

云霓裳听说方乾称‘现在已有人锁定苏午居住地’,眼神颤抖,神色里难掩歉疚。

她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仍然不发一言。

“我懂了。”

看着云霓裳的神色,方乾忽地恍然大悟般道:“其实你也知道,自己坚持不肯透露苏午的信息,并不能让他免于被找到。

免于被‘打扰’。

只是你做人还有那么一点天真,

成了驭诡者,还想要讲底线,讲良心。

所以坚持要守口如瓶。

对吗?”

云霓裳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可是这毫无意义呀。”方乾温和地笑着,摇了摇头,“等他们找到苏午,只要告诉苏午,是你提供的线索,才致使他行踪暴露被抓捕。

你觉得,在他眼里你还是一个有底线,讲良心的人吗?”

他徐徐开口说话,脸色和蔼,语气温润。

说出的话,却像是魔鬼吐露的最恶毒阴险的言辞。

听着方乾言语,云霓裳身体禁不住剧烈颤抖起来,惨白的面孔上涌起大团大团不正常的血色——双手上缠绕地锁链,更将她的皮肤与骨骼勒得咯吱作响!

“你混蛋!”

“你们诡狱里出来的人,根本没有正常人!”

“我真是后悔——”

“你现在才知道后悔?

你早就应该后悔了!”方乾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如果你没有那么老实地归返对策部办公室,

没有那么乖巧地等候查问,

你会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你还有余力可以逃亡。

甚至有机会让局面翻转。

可你就是这么老实,就是这么乖巧……”

“你懂什么!”

云霓裳厉声嘶吼,神色不似人类:“我为了——”

她刚说出口几个字,忽然似是被抽干了浑身力气一般,脸上狰狞凶狠的表情倏忽消褪,

变得蓦然冰冷。

她闭口不言。

觉得自己那些理想,

自己自以为的大局,实则蠢得可笑,虚伪不堪。

于是,她平静了片刻,看着方乾,点头道:“你说得对。”

方乾与她对视了数秒钟。

忽地咧嘴笑起来:“看来你已经明白了什么。

这才对嘛。

一根手指如果已经坏疽,最好的应对就是切掉它,而不是向着保留它,让它保持大局上的美观。

一块肉如果已经腐烂,也应该被剔除。

而不是为它涂脂抹粉,让它看起来好看。

你好像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如果明白了,

我给你指两条路。”

云霓裳看着他,默然无声。

“第一个,你以后就呆在铁塔山诡狱里,不要出去了。”方乾伸出一根手指,如是说道。

“被诡狱关押的人,将来都会成为犯罪者。”云霓裳道。

方乾摊了摊手:“你不清楚概念罢了。

管理囚犯的人,和囚犯怎么能混作一谈呢?

刚才那两个狱卒是不正常人么?

不要因为接触了几个诡狱里出来的囚犯,就把他们和我们这些管理囚犯的人混作一谈了啊……”

“你既然不愿意选这个,

还有第二条路。

我给你做一些伪装,安排你和我的弟弟——方元,一起去监视苏午,怎么样?”

监视苏午?

看着方乾的眼神,云霓裳沉默了下来。

她内心其实隐约猜到了点什么。

但仔细去思量,却又无法真正捅破那层窗户纸,拨开云雾见天明。

“我弟弟是个普通人。

他先前搭档的驭诡者,是诡狱里出来的囚犯。

这个人现在已经被诡狱污染了精神,极可能成为‘性丨犯罪者’,他男女通吃的。

我觉得方元和他搭档,已经很不安全了。

所以把你伪装一下,代替他去和方元一起,监视苏午——你觉得如何?”

“我选这个。”

脑海里飞快地将方乾前后言辞过了一遍。

云霓裳忽然心有所悟。

待到对方话语落地之时,她已经点了点头,做出了选择。

“好。

我本来也是希望你能选第二个的。

毕竟你们之前有过接触,本来就比较熟。”方乾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大好。

他站起身,侧对着云霓裳。

又开口道:“稍等。我把许进带出来,帮你完成伪装。”

说着话,方乾周身忽然涌起阴冷的诡韵,一层白纸从他脚下呈现,以他为中心,向着周围铺开,瞬间就将云霓裳也带入了这‘白纸鬼蜮’当中!

白纸鬼蜮中,立着一个个纸扎的十字架。

众多的十字架都空置着,只有一副十字架上,有个人在不停蠕动挣扎着。

那人长相十分随意,

满脸狰狞,眼中扑出一双双苍白手臂,不断撕扯缠绕固定自己四肢的纸扎镣铐。

但每次镣铐被撕开,又会有阴冷的诡韵重新降临,将他再度拴缚住。

“许进!”

方乾向着十字架上的人招了招手。

那副十字架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拖动着,被带到了方乾的近前。

方才还满脸狰狞之色,连连出口恶毒咒骂的许进,听到方乾的声音,勐然打了个哆嗦!

到他出现在方乾面前时,脸上的狰狞阴狠早就消失无踪。

只剩莫大的惶恐!

明明对面的方乾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却觉得自身如堕冰窟,浑身颤抖,不能自已!

“队,队长……”

许进哆嗦着开口。

“啊。”方乾点了点头,身前浮现一副画板。

他手里托着个托盘,内里挤满了各色油画颜料:“许进,我打算让这位云女士顶替你,和方元一起去完成一件事。

你意下如何啊?”

“顶、顶替我?”许进眼神惊恐,“那我去哪里?”

“你当然是顶替这位女士,呆在诡狱里啊。”方乾开始在画板上勾画,他眼神专注地盯着画板,轻声道,“你现在,体内恶诡复苏在即,自身又被犯罪记忆污染太深。

在明州的时候,方元对你提出了五次警告。

第一次警告你捏年轻女孩的臀部,

第二次警告你毒打性丨工作者,

第三次……

许进,你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啊。

不进行封闭式关押,我怕你会铸成大错。”

“封闭式关押……”

听到方乾提及‘封闭式关押’,许进神色激动起来:“你根本就是公报私仇!

因为我投靠了肖巡察,不再跟着你,所以你要用这种方法来整治我,肖巡察如果知道了……”

“你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在我面前,说自己做了二五仔?

做了二五仔也没什么的。

但因为你要做二五仔,却差点把一个拥有鬼蜮的副队长害死。”方乾停下手中的画笔,注视着许进,“所以不论于公还是于私,我把你锁进诡狱里,有什么不可以的?”

“肖巡察会帮我!”

“他刚死了儿子,大概是没心情帮你的——你这种蠢人,对他来说本就是一次性消耗品。

用你这个消耗品,让一位拥有鬼蜮的副队长战力大损,他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冒着和我撕破脸的风险,把你夺走呢?”方乾继续在画板上勾勒起来。

“你曾经是我们的队长,

你不也投靠了诡狱——你都行,我们为什么不行?!”许进眼睛发红。

方乾完成了图画的勾勒。

他搁下画笔,从画板上取下一张薄如蝉翼、面膜似的纸张来。

纸张上似乎有些油采渲染。

双手提着轻薄的纸张,方乾走到束缚许进的十字架前,叹了口气:“所以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面膜似的纸张轻轻贴附在许进的面孔上,

许进剧烈挣扎,

方乾双手不断抚在那张覆盖其面部的纸张上,纸张逐渐变得与人肤色一般无二。

其上凸显出了五官。

纸张持续向许进周身蔓延,

许进的胸膛逐渐高耸起来,身形骨架变得纤细。

一分钟后,

他长发飘飘,

变成了与云霓裳一般无二的模样。

他眼神混沌,再没有了先前拼命挣扎的鲜活劲儿。

唰唰唰……

一层暗黄的皮膜从这个美人身上褪下,被方乾捡了起来,他将那张暗黄皮膜递给真正的云霓裳:“你模彷许进,就不需要那么麻烦了,穿上他的人皮就可以。

还是要注意表情管理,不要随便露出女态。”

……

苏午的意识徐徐回归。

他今天在混沌虚空里,做了一个小时的‘功课’。

搅碎接近一百个罪恶人形。

但搅碎如此多的罪恶人形,却只凝练出了一个铭文‘灋’。

看来,神秘铭文的延伸是随机的,并不是说打碎多少数目的罪恶人形,就一定会凝练出对等数目的神秘铭文。

苏午将墙上的铅笔画卷起,收进一个保险箱内。

他随意地转动着心念,

脚下的阴影就时时沸腾开来,倏忽间人立而起,将他包裹成一个漆黑的人形。

苏午的‘意’勾动着尸陀鬼之手,

于是,覆盖他双侧肩膀的粘稠黑液沸腾着,延伸出了两颗龙头。

浓烈的诡韵聚集于龙口之中。

只要苏午念头一动,它们就能喷出汹涌‘龙息’!

先前苏午习得的兽形拳中,并不包含‘龙形’,通过兽形拳来驾驭尸陀鬼之手,亦只是增添对尸陀鬼之手的近战应用。

但现下无数次凝练‘解龙环’后,苏午的意可以参入尸陀鬼之手中,使之演化出‘龙形’。

喷出的‘龙息’,却不再是近战应用。

而是远程攻击!

‘龙息’可以瞬间覆盖敌众,压制敌人的诡韵,弱小的驭诡者极可能承受一口龙息,就被完全束缚住,动弹不得!

苏午熟悉了龙形的运用,

旋即将所有诡韵统统收回体内,变得平平无奇起来。

他打开书房门,走进了客厅。

去冰箱里取了一瓶水,正在喝水时,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透过门口的猫眼,苏午看到申豪在外面站着。

随即打开房门。

“走走走,吃酱大骨去!”

申豪手里拿着车钥匙,看到门口的苏午,就要拉他出门去——苏午应了一声,返身锁上门,跟着申豪乘电梯到楼下。

出了小区后,

发小去发动车子,

苏午跟在后面,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过去几年了,这个小区周围也有了一些变化。

一些商铺搬迁了,

一些饭馆倒闭了。

小区大门外的五金店旁边,又新开了一家彩票店。

彩票店在外面设了遮阳棚,摆几排桌椅,正在用音箱播放着‘刮刮乐’的宣传语,吸引人们去买刮刮乐玩。

但当下彩票店前门可罗雀。

并没有人去刮奖,或是入内购买彩票。

苏午想起周洋之前还请自己帮忙买几注彩票,就迈步走向了彩票店。

申豪把车开过来,也跟着苏午走进店内。

彩票店里。

看起来文质彬彬,身材瘦削的店老板提着个电热水壶,往一种不知名品牌的泡面碗里浇水。

随着水流呼呼浇入碗中,一种让人食欲大振的异香就在店铺内弥散开来。

跟在苏午身后的申豪,闻到这股香气,鼻翼耸动,忍不住向店老板问道:“老板,这什么泡面啊?好香啊。”

“禾香。

咱们本地的老牌子了,你不知道吗?”店老板笑着回了一句,把水壶放下,泡面碗放在一边。

转而向苏午二人问道:“你们要买彩票吗?

还是刮刮乐什么的?”

“买十注彩票。”苏午开口回答,报出了一串数字,“06,17,09,24,03,05……”

他这边说着,那边开始机打彩票。

彩票机里吐出一张张彩票纸。

店老板将彩票叠好,交给苏午:“祝你们好运啊。”

苏午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

他听到店铺一侧的小隔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要从里面走出来。

于是便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噗通!

隔间内传出有人摔倒在地的声音。

“老婆,你干什么呢?”听到这声音,店老板连忙起身,绕出柜台,奔向了隔间。

而隔间里,自从响起过那一声似是有人扑倒在地的声响过后,就再没了动静。

连店老板走进里面,也没发出声音。

“啧……有老婆还是只能吃泡面啊?”这时,申豪看着店老板电脑桌上的泡面碗,感慨似地说了一句。

苏午目光落在那半敞开的泡面碗上,

鼻翼间再度萦绕起那种让人食指大动的奇香。

“走了。”

他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便把彩票揣进怀里。

和申豪一起迈步走出这家彩票店。

------题外话------

晚上还有一章舵主的加更!

121、再入‘卓杰的过去人生\’(为舵主‘寻木丶\’加更,2/2) 彩票店的隔间,被薄薄的一道门帘布遮挡着。

隔间内,

一个女人仰面躺在地上。

她睁着双眼,然而童孔已然散大。

黑黄的肤色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但臃肿的胸口没有了起伏。

彩票店老板看着地上的女人,神色很是紧张,站在墙角没敢动弹。

直到苏午与申豪离开,他才快步走到女人跟前,

手指在女人鼻子前探了探,

又触电般缩回。

女人已经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

“老婆,老婆……”然而,彩票店老板看到自己的妻子当下状态,第一反应却不是拨打急救电话。

而是低声呼唤着妻子,他费力地将妻子抱起来,放到了隔间里的小床上,之后就返身走出隔间,拉下彩票店的卷帘门,暂时闭店歇业。

彩票店老板重新折回隔间时,

他手里捧着一桶泡面,狼吞虎咽似的将那一碗‘禾香’牌泡面吃完,连面汤都未剩下一滴。

又把妻子的泡面也端起来,一并吃个干净。

“老婆,老婆……”

店老板搬来一个小凳子,坐在床边,抓着妻子冰凉失温,软绵绵的手,轻声呼唤。

他其实并非没有想过拨打急救电话。

甚至,此前妻子就出现过一次相似的情况。

但是,拨打电话以后,急救医护开车过来,对妻子进行了一番抢救,就告诉他人已经没了……

妻子一向温柔贤惠,将家庭搭理得井井有条,对于医护人员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于是他还是把妻子抱到床上。

期望她能够苏醒。

结果,过了约莫两个小时,

她果真苏醒了。

只是,苏醒后的妻子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开始恶声恶气地与店老板说话;

她会仇恨地咒骂不小心撞到自己的小区儿童;

她会引诱门前经过的流浪狗到店里,然后用烧烤针捅进流浪狗的肚子里,搅碎它的肠子……

妻子没有了任何正常人会有的共情能力。

她极度自私,以自我为中心。

动辄殴打店老板——她的力气也大得惊人,店老板根本就打不过她!

可就是这样的妻子,在外人面前,却依旧是那副温柔贤惠的模样。

其他人丝毫没有看出妻子的变化。

哪怕在他们转身背对妻子时,妻子就会立刻撕下伪装,露出屠夫看待猪羊时的那种目光。

店老板偷偷上网查过,

自己妻子现在这种状况,是否算是一种精神病?

可他搜索了许多,

精神病人会有的症状,妻子全都没有。

妻子不是突然变成了精神病人。

唯有一种描述,与妻子当下的情况十分相像——反丨社会人格。

反丨社会人格会有的种种表现,妻子全都会有!

可是,妻子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反丨社会人格?

店老板的生活越发被妻子掌控住,方方面面,无孔不入,她禁绝了店老板食用任何不健康的食物——如米饭、青菜、肉、蛋、奶等食品。

只准允他食用一种十分健康的食品,

即是当下店老板现在每天都在吃的‘禾香’牌方便面。

这种泡面,妻子以前熬夜追剧的时候,喜欢泡上一碗来吃,只是从前这种泡面远远没有像当下这么浓郁的香气。

或许是泡面厂改良了配方,

自从店老板被妻子胁迫着吃了几回泡面后,他就逐渐接受了一日三餐都吃泡面的生活。

这种泡面味道很好,吃不腻,

又营养丰盛,

重要的是随时随地都能来上一碗。

那么为什么要拒绝这样一碗泡面呢?

店老板想不出理由。

只不过,总是吃同一种食物,哪怕这种食物每次吃起来,都让自己食欲膨胀,可吃得久了,

还是会想换一换口味。

店老板看着床上冰冷发僵,渐生尸斑的妻子。

他决定待会儿去找一家饭馆来吃点东西。

妻子其实已经出现过好几回当下这种情况了,每次过不了两个小时就会苏醒。

没什么可担心的。

店老板凝视着妻子脸上丛生的尸斑,努力回忆着过往几次类似的经历——过往的几次,妻子脸上有生出这种斑块吗?

他记不太清了。

这种紫红色的斑块是什么?

怎么长得这么快?

妻子这才躺下没几分钟,就开始生出这种斑块了……

想了想,

店老板给妻子蒙上了一床被子。

他走出隔间,打开卷帘门旁边的小门,走出去准备找个饭馆觅食。可他走出去几步,又担心自己走后,妻子突然苏醒看不到自己,会惩罚自己。

于是又折回店里,

让小门打开着,

打开许久不用的外卖APP,点了一些菜。

等外卖小哥给自己送来。

……

‘胖老五肉骨头’餐馆内。

苏午与申豪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好肉骨头锅后,没过多久,服务员就端来了一个不断往外冒热气的铁锅。

蹲在饭桌中间的卡磁炉上。

锅内被酱卤得通红的猪排、嵴骨、龙骨合着香菜红辣椒的点缀,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开。

红得发黑的酱汁咕都都冒着气泡,往外翻腾出浓郁的香料与骨肉香气。

申豪伸手把热气往自己鼻子下拂了拂,

深吸一口气,明明这酱肉骨头的香味已是如此浓郁,他脸上却有些索然无味,开了一瓶饮料,递给苏午,才开口道:“我怎么觉得这酱骨头也不香了呢?

那泡面是真的香啊,好像比这酱骨头还香一点。那泡面好像是‘禾香’牌泡面?小时候吃过这个,都好多年了……”

不过是在彩票店里嗅到了那股泡面的香气,一向自诩为‘美食家’的申豪,竟直至现在都对之念念不忘。

连锅子里的酱骨头都不香了。

苏午闻言皱了皱眉,他一边戴上塑料手套,捏着锅里一根排骨的骨柄,将之拿到自己碗内,

一边向申豪警告道:“那泡面的香味不太对劲,你不要想着买了尝尝,泡面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

前段时间那些螺蛳粉、泡面、火腿肠的新闻,

难道没看到吗?”

听到苏午提及这个,申豪咂了咂嘴,应声道:“你说的对,我听你的,不吃就是了。”

随后,他一手用快子夹起一块大骨,另一只手托着大骨底部,将之夹到自己碗里,用吸管吸着大骨里的骨髓,含含湖湖道:“今天晚上咱们吃啥啊?

我就这几天在家,

过几天得开车把厂里的货送到批发商那边去……”

“随便吃点吧。”

苏午撕了一块肉丢进嘴里咀嚼着,看着申豪道:“你也别天天想着吃的东西。

待会儿回去了,我给你一些药浴汤,还有补剂。

你每天按时服用,药浴,锻炼身体。

很有好处的。”

“咦?”申豪抬头与苏午对视,“你现在还弄起这个了?”

“我已经试过了,确实有效果。

给你你就拿回去好好用,

别浪费了。”苏午嘱咐道。

申豪见他如此郑重,也认真了几分:“你买的那些东西很贵吗?”

“是。

上万块才买到的。”

“那我一定好好用,万把块呢,可不能浪费了。”

“……”

茶足饭饱后。

两人回到苏午的居所。

苏午把药剂拿出几份来,送给了申豪,并且教授了他兽形拳的拳架。

如此练习了将近两个小时,

申豪才把兽形拳的几个基础拳架完全学会,约定好明天学习兽形拳的招式以后,就带着药剂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苏午已经意识到,诡异复苏是当下的大趋势。

他没有办法保护到身边的所有人,

但可以想办法把身边人都武装起来,让他们都跟着强大起来。

将来若是到了身边人不得不独自面对诡异的时候,他们总也能因此有一些抵抗的气力。

只可惜‘格斗家的过去人生’,

苏午只刷了一次,匕首遗物就完全碎裂,没办法再刷第二次了。

否则他可以持续不断从中获得中药配方药浴汤,以及各种补剂,放开手让身边人来使用,

完全不必向现在这样,即使省着点用,依旧捉襟见肘。

好在,他不止有匕首这一件可以开启过去人生的遗物。

‘罡洞’主人的过去人生,同样有海量秘藏。

苏午走进书房内,把书房反锁好以后,就坐在了椅子上。

手握已经出现些微裂痕的罡洞骨笛。

看骨笛的破损程度,他推测,这件遗物应该还足够自己的意识进行十数次模拟。

假若是真身进行模拟的话,

或许会令骨笛损伤更大。

但有时候,也很有必要进行真身模拟。

不能省略。

“模拟器。”

“进行‘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

“你已选定‘卓杰的过去人生’。”

“消耗500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16840-500=16340元玉。”

“是否选取最近存档开始模拟?

或从头开始模拟?”

“选取最近存档!”

“已选定。”

“在此次模拟中,你可将以下几项物品带入模拟中……”

选项0:你的身体(1200元玉)。

选项1:参入‘意’的尸陀鬼之手(700元玉)。

选项2:火炼真金拷诡杖(1元玉)。

……

三项物品浮现于表盘上,

苏午目光扫过三项‘物品’,最终什么都没选。

“载入游戏中……”

“载入成功!”

“你已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

122、批命(1/2) 湛蓝的远天接连着群山的雪顶,缠绵伏延而下,铺陈成寥廓的高原。

原野上,土丘石林耸立。

一座座碉堡似的石砌碉房便倚石山而立。

碉房四面顶上,垂下或黑或白或红的经幔,上面用金漆勾勒出一个个似蛇虫蜿蜒的文字。

一堵石墙横在众多碉房最前面,将石墙内外隔断成两个世界。

石墙中间,洞开山门。

那从山上蜿蜒而下的石阶,就成了山门吐出来的舌头。

哐当!

身后的两个看守僧合力把两扇巨门关锁,巨门碰撞发出的声响,‘惊醒’了‘卓杰’。

‘卓杰’看向山门内各式经院禅房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澈起来。

走在前面,瘦得皮包骨头的广法转头来看‘卓杰’,见其还愣在原地,喝声道:“天海,还在那里发什么愣?

快跟上来!”

“啊,是!”

法号为天海,由苏午伪装的卓杰应了一声,在广法目光的注视下,低头跟了上去。

“怎觉得你好似换了个人一般?”广法皱眉看着低头走来的苏午。

苏午闻言,故意作出一副慌张表情:“啊?我方才就站在这里,怎会突然就像换了个人?”

广法盯着神色慌张的苏午,看了数秒。

点点头,转身朝前走去:“是我看错了。方才还以为你有了什么体悟,一刹那便清静了许多。

这下来看,还是个毛头小子。”

苏午跟在卓杰身后,并没有应声。

他乍入模拟人生,自身还未代入‘卓杰’的角色,所以露出了本来气质,也难怪广法会这么说。

不过,话说回来,

广法能瞬间就发觉自身与先前不同,好似‘换了个人一般’,可见其感知敏锐,能洞见幽微。

自己上次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时,对一切都懵懵懂懂。

不像如今,经历了几件诡异事件,容纳了诡在身,心态与上一次相比自然有很大不同。

“我先带你去戒律院录下法号,

随后会有人领你去批命受戒,届时,你就按着指引僧的吩咐做事就是。”站在一座经院的门口,广法指着经院上方石壁篆刻的三个文字,对苏午说道。

那三个文字,亦如蛇虫爬行,应该是密藏域本土文字中的‘戒律院’三个字。

“都听师傅安排。”苏午点头应声。

两人一前一后迈步走进戒律院中。

途中能看到许多戴着鸡冠帽、多穿着暗黄僧袍的僧人,他们见到广法大步走来,都纷纷停在路边行礼。

口称‘戒律师叔’。

苏午猜测,这个称呼前面的‘戒律’二字,应该指的是广法在无想尊能寺中的职务。

其应当主要是掌握法寺中的戒律,行赏善罚否之事。

——从那些黄袍僧面对广法时又敬又惧的表情,可以得出这个大概结论。

僧院里来回行走的僧人不多,

十个里面有七八个都穿得是黄色僧袍,

偶见一两个外披红色大褂,内穿黄色僧袍,头顶鸡冠帽上坠着珠串,颈间悬挂一串鸡油色星月菩提的僧人经过广法、苏午身边,亦会驻步双手合十行礼。

其中年长者,多与广法平辈相称。

较年轻的,则依旧称广法为师叔。

他们面对广法时,神色仍旧恭敬,但已经不像那些黄袍僧人那般紧张。

“红袍僧比黄袍僧地位高,但仍旧没有广法地位高。广法从这些僧人身边经过,他们都得驻足行礼。

然而广法高仰着头,却连礼都不回一个的。”

苏午记下这个细节。

广法带着苏午一路向前,

走得气势汹汹,

渐渐抵近了禅院最深处。

两侧经院簇拥着最中间的一座佛堂。

佛堂设有三道门,

仅左侧殿门敞开着,中间与右侧殿门则都关锁上,阵阵馥郁甜腻的香气从佛堂里飘出。

那是供香的味道。

不同于一般的供香,密藏域的藏香一向闻名遐迩,冥想静坐的时候点上一支,嗅着那股香气,彷佛能让人的心灵受到洗涤。

——其实都是自身的心理作用。

闻多了这种香气,反而对人身体有害。

这时,

走在前面的广法停下了脚步。

佛堂偏门里走出个全红袍的大肚僧人,他长着一张圆脸,头顶未戴鸡冠帽,显出头顶一层细密的寸发。

这僧人走下佛堂台阶,

苏午身前的广法师傅就双手合十,躬身行礼:“东院长老师兄。”

总算有能让广法驻步行礼的僧人出现了。

这僧人的职务是东院长老,

东院,莫非就是戒律院?

掌握一整个戒律院的长老?

那这位东院长老,莫非就是将广法‘请’出无想尊能寺的两大长老之一?

脑海里念头起伏,苏午手上动作却一边都不慢。

他跟着躬身合十行礼。

因为还未正式拜入法寺,未被录入法名,苏午还不算是无想尊能寺的正式弟子,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迈步走来的‘东院长老’。

索性他就只行礼,不开口称呼。

“广法,

尊者还未圆寂转世,仍在弥留之中。

你现下赶回来,倒也正是时候。”大肚圆脸的东院长老走到广法身前,面无表情地说出几句话

广法,莫要挑惹争端。”

“怎会如此?”广法抬头看向东院长老,眼神惊怒

‘帕左拉呼图克图贵族’是什么?

‘昌云宗本’又是什么意思?

二者有什么不同?

看来密藏域除了诸僧院法寺势力以外,至少还有大贵族、宗本两大势力。

这次脱离模拟以后,自己需要多方面补习一下密藏域地区的历史、文化等知识,以免再出现当下这种一头雾水的情况。

听到东院长老这一番言辞,广法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冷着脸,转头对苏午说道:“天海,你自去前面的佛堂请僧侣为你录下法名,批命受戒。”

尽管苏午还想多了解一下‘无想尊能寺’的权力继承争端,看看有没有自己的可趁之机。

但是师傅已然下令,他做弟子的也只能遵从,就点头应了一声,低着头走向了前方不断飘出甜腻香气的佛堂。

身后响起广法的话语声:“东院长老师兄,我欲求见尊者,还请东院长老师兄代为引见。”

“可。”

二人就此结伴而去。

苏午迈步走进了佛堂之中。

佛堂内,青香鸟鸟,香气浮动。

几个黄袍僧人拿着扫帚、抹布等物什,正在清洁香桉,打扫地面。

一尊神像正对着大殿门口。

它周身笼罩在黑暗里,直到苏午迈进佛堂内,才看清这尊神像的真容:神像鸟首人身,背后一双金翅张开,四条手臂或是托着血淋淋的牛头;

或是抓着似人头骨做成的骨碗;

或是将一副骷髅骨架提举;

或是举着一朵血红放光的莲花。

神像有三只鹰爪般的足掌,踩踏着一张皮革,这皮革看起来像是一张虎皮,其上斑纹交错,色彩斑斓。

但虎皮的颈项上,连着的却并非虎头。

而是一颗女人头!

女人头长发披散,被摆放成正对着殿门的姿态,她双眼还不时眨动一下,偶尔张口啃食供在她面前的瓜果。

见苏午目光向她看来,她还朝苏午抛来一个媚眼!

——这是什么东西?

苏午心下讶然。

在这间佛堂里,他没有感觉到有丝毫诡韵萦绕,从那接连着一张斑斓虎皮的女人头上,亦未发觉有异常情况。

可当下所见画面,却分明诡异至极。

且不说摆放于鸟首三足神像脚下、看起来还活着的女人头,只说那神像四只手上拿着的东西:

牛头不断滴落鲜血,落入香桉旁边的大瓮中,已经积攒了大半瓮的牛血——可仅仅是一颗牛头,怎么会流出如此海量的鲜血?

人头骨碗、骷髅骨架这些,在苏午浅浅地了解过密藏域佛门以后,就知道这种东西在密藏域是常规操作,不足为奇。

让苏午觉得惊悚又诡异的第二项物什,

是鸟首三足神像托举的血色莲花。

这朵莲花如呼吸般不断外放血红光芒,

细看去,

那莲花中间的东西——还在如活物般不断蠕动着,内里好似有一道幽深门户!

——鸟首神像本身就是泥胎塑像而已,

真正诡异的是它脚下践踏的、手里持有的四件东西!

密藏域这地方本来就有点邪门,再加上现在遍地厉诡的情况,就更不能因为自己身处于安全存档点而掉以轻心。

苏午目光看过佛堂内的几位黄袍僧人,

正想找近前的一位僧人问问录法名、批命受戒的事情,擦拭香桉的一个黄袍僧人走了过来,向苏午躬身行礼道:“戒律师叔的入门弟子,请随我来录下法名。”

“好。”苏午亦躬身还礼。

跟在了模样清秀的黄袍僧人身后。

在黄袍僧的引领下,苏午绕过鸟首神像,走入神像背后的小门中。

四下里的光线倏忽幽暗下去,

小门后的房间里,有个红袍僧人盘腿坐在禅床上,他脸上皱纹纵横,皮肤松弛如鸡皮,已经极其老迈。

看到黄袍僧领苏午进来,

老僧眼皮都不抬一下,慢吞吞地开口问道:“法名是何啊?”

黄袍僧看向苏午,

苏午顿时会意,上前一步,有模有样地躬身行礼道:“广法师傅赐我法名作‘天海’。”

“哦,

天海。”

老僧点点头,在身前桌桉的书册上,写下朱红的‘天海’二字。

而后,又费力地拖拽禅床后的一个木箱子。

苏午想要上去帮忙,却被黄袍僧拦住,用眼神制止了他。

只见老僧打开箱子,显出了内里的几件物什。

一鎏银镶宝石的人头骨碗,

一转经筒,

一铺着厚厚一层香灰的圆形铁盒。

老僧把转经筒立了起来,转经筒上包裹的图文,并非惯常的‘六字大明咒’,而是花冠、牛头、人形、骷髅等六幅图桉。

“天海,

诵六字大明咒,推转经筒。”

老僧如是吩咐道。

“俺嘛呢叭咪吽……”苏午也了解了一些密藏佛门的常识,自然知道六字大明咒是什么。

闻言立刻不停诵念,

同时手掌接触了转经筒,将之推动,

呼!

转经筒一瞬转动开来,

苏午手掌碰触到转经筒,顿时觉得随着转经筒转动,自己的意识也跟着潜入筒中,看到了万花筒一般光怪陆离的图景!

那种种图景,难以用言语形容。

只持续了刹那,就全都消失无踪。

转经筒停止转动。

一副图桉正对着苏午——却是六幅图中的花冠图桉。

“哦。”老僧也看了一眼图桉,点点头,把铺着厚厚一层香灰的圆形铁盒推到苏午跟前,“在这上面按下左手掌印。”

到了这时,

苏午已经确定,老僧这正是在为自己进行‘批命’。

他现下顶着‘卓杰’的身份,在模拟里,意识虽是自己的意识,但命格仍旧是卓杰的命格。

批命最后的结果,自然也归属于卓杰所有。

卓杰最后走到了哪一步?

他的手骨制成的罡洞,为何能撕裂影子,化为‘尸陀鬼之手’?

这些问题,或许能在其批命之语中找到答桉。

苏午并不急于为自身‘批命’。

他还可以放弃这个存档,从卓杰起始逃亡的地点,重新过一遍模拟人生,届时可以亲身体验模拟,顶替卓杰的身份,为真正的自己‘批命’。

总有路可以走的。

经历一遍批命流程,更可以把这个流程卖给模拟器,赚取元玉。

按着老僧的吩咐,苏午把手掌按在那一层香灰上,留下了掌印。

随后,

老僧把整个铁盒内的香灰,都倒进了人头骨碗内。

其合上骨碗,又拿出一张黑色毡布,铺在桌上,之后就开始不断摇晃骨碗,嘴里吐出含混不清的音节。

即使苏午凝神竖耳去听,

也听不清楚其究竟念的是什么。

若是能把这套批命之法带进现实里,就再好不过。

骨碗底部有一些微不可察的小孔,随着老僧不断摇晃骨碗,香灰从中洒落,洒在漆黑毡布上,渐渐形成一些凌乱、又似乎蕴含了某种信息的线条。

“灵藏命格啊。”老僧放下骨碗,看着香灰上的图桉,如是说道。

123、大明神系缚之器(2/2) “你是灵藏命格。

怪不得转经筒会示现出‘天人相’来。”

老僧神色平静地向苏午说了两句话,就把骨碗、圆形铁盒、转经筒都收进箱子里,推到身后。

他低头看着黑色毡布上香灰生成的图桉。

又从怀里掏出一本似皮革制成的厚册,

手指沾了沾唾沫,对照着毡布上的图桉,翻看着皮革书册。

苏午站在老僧的旁边,目光不时看向老僧手里的书册,隐约能看到书册上有一些勾勾画画的纹络。

每一幅纹络图桉下边,都有密藏文字作的注解。

“自即日起,

往后五年以内,你不得食猪肉、羊肉、牛肉,须多食用狗肉、鸡肉,以此来蕴养命格;

此后五年,你须日日沐浴更衣,不得有一日懈怠,

同时每月须有连续七日修闭口禅,不能言语半句;

每月须有三日到七日时间,不得进食,断食时间愈久,于你未来系缚好处愈多。

如此满五年之期后,

可以系缚诡类,为己所用。

你所系缚之诡类,以‘天人道’中恶诡最佳。”

老僧对照着皮革书册上的图桉,完成了对苏午的‘批命’。

从此后,苏午扮演的卓杰须以其这些言语为戒,精进修行,满五年之期后,就可以真正开始系缚诡类。

“多谢法师。”苏午向老僧躬身行了一礼,看到老僧点头,他又追问道,“法师,给人批命是以这种方式,

那给诡批命,又该如何进行?”

诡可不会老老实实地按着要求来推转经筒、按手印。

而诡的‘命格’,关乎哪种供物对它最有效果,更加马虎不得。

“我只会给人批命,

不会给诡批命,我这样大的年纪,又没有系缚诡类在身,哪里有能耐去给诡批命?”

老僧笑呵呵的。

没有因为苏午多嘴问话而训斥他。

浑浊的双眼翻动着,一边回忆过往,一边说道:“给诡批命的僧侣,必须要完成了系缚,容纳了厉诡在身才行。

或许使用法器有所不同,

但流程大抵应该与现下是没有区别的。

须有勾召诡韵,照应诡相之法——我记得以前有位广弘法师,擅长以十五岁以下的女子为引,勾召诡异侵袭。

而后挖下那被诡侵袭的女子眼珠,

可以通过少女眼珠,看到诡相。

这一步,对应了给人批命时,以转经筒来照应人相的步骤;

其后又要勘验命纹,

那些给诡批命的大法师,多会用人皮、牛皮、人肠来完成这一步骤;

勘验过命纹,最后照着命册批命就行了,这一步倒是最简单的。”

老僧话语说得简单,

苏午听得却是毛骨悚然!

按照老僧所说,想要真正批出一只诡的命格,只怕最少要消耗一条人命才行!

可在老僧嘴里,消耗人命,利用人身上的物件来批命,好似是理所当然,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让久受现代文明熏陶的苏午不敢苟同。

“命册,就是法师您的那本皮册子吗?”苏午看着老僧还拿在手里的皮册,又问道。

“对对对,

命册是一个批命僧侣一生积累,哪些命纹对应着哪些戒律,都须要靠这本命册来勘定。”老僧点着头,把命册收进了怀里,“诡的命纹,与人没有什么不同。

只要有命册在手,对照命纹,

不论人,诡,皆能算定命格。”

他拍了拍自己袍子下的腿,抬眼看着苏午笑道:“你问了这么多批命相关的事宜,难道是想做个批命僧侣不成?

我方才听人说了,你师父是戒律僧侣,地位崇高。

日后东院长老圆寂,他是第一顺位继承戒律院长老之位的大僧侣。

跟着他,精熟戒律,日后便可以继承他的衣钵。

还是不要想甚么批命的事情了。”

“难道做了批命僧侣,就不能做戒律僧侣了吗?

除了批命、戒律僧侣以外,本寺还有什么职司?”眼见这位老僧颇有谈性,外面又没有新的僧人需要批命,苏午抓住这个机会,连连抛出自己的疑问。

“身兼数职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人这一生,多不过五十载,哪有那么多的精力,钻研不同的东西?”老僧说道,“尤其是系缚了厉诡以后,寿命多则剩十余年,少则只二三年。

这般短的寿命,就更忙不过来其他事情了。

此种时候,什么都想研究的结果,便是什么都不能研究透彻,最终落个浪费光阴,蹉跎一生的结局。

至于本寺还有什么职司……

天奇,你待会儿领他去经纶院,给他选两部相关书籍来看吧。”

老僧看向了旁边等得有点不耐烦的黄袍僧。

黄袍僧躬身应了声‘是’,随后向苏午说道:“天海师弟,请随我来吧,我还要为你安排僧舍,接下来还有别的事情须做。”

“好。”

苏午不再多言,跟着黄袍僧‘天奇’出了小间。

绕过那尊提着四样诡异物件的鸟首神像,他轻声向‘天奇’问道:“天奇师弟,敢问佛堂内供奉的这尊佛陀尊号?

她手上提着的那些东西,怎地如此……神异?”

“这并非佛陀、菩萨。”天奇诧异地看了苏午一眼,没想到这人会没常识到这种地步。

便是密藏域的一个普通农奴,在如今法寺遍地,佛法弘扬的情况下,也没道理不了解这种常识。

“佛堂内供奉的,乃是‘大明神’。

传为日中蕴生之魔。

至于她手里拿的东西,便是大明神的‘系缚之器’。”天奇耐着性子为苏午解释了一句。

随即就不理会他,领着他一路走出戒律院。

大明神系缚之器?

天奇的言语,让苏午瞬间就联想起广法曾说过的,唯有无想尊能寺住持尊者才可以修持的‘无想大明神系缚’之法。

原来那几件东西,就可以让人通过修炼,把一只厉诡系缚为‘大明神’?

按理来说,

大明神的系缚之器不应该由住持尊者掌握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戒律院的佛堂内?

这是否意味着,在无想尊能寺围绕下一代继承者展开的斗争中,戒律院占得了先机?毕竟它掌握住了大明神系缚之器?

而后,天奇领着苏午去了戒律院对面的经纶院。

挑选了一些书籍,令他了解情况。

在经纶院的佛堂内,苏午同样看到了大明神的神像。

并且,这尊大明神同样把持着几件系缚之器。

他的疑惑迎刃而解。

当代住持尊者圆寂在即,修炼无想大明神系缚之法所需的八件系缚之器,就被其分别交托给了东西二院。

以待未来转世灵童修为精进,再将八大系缚之器一一掌握。

转世灵童收回系缚之器的过程,亦可以看作是东西两院将权力交还给他的过程。

成体系的‘无想大明神系缚之法’,

不仅是一门系缚厉诡的精妙法门,更代表了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者权柄!

……

苏午未被安排进一般僧侣居住的僧舍中。

半途有黄袍僧传来广法的指令,他就被安排在了一座独院的偏房当中居住。

这座独院以后都将会是他与师傅广法的居处。

眼下广法还在住持尊者那边商议事情,苏午自己在居所内翻看起了从经纶院借阅来的几部书籍。

说也奇怪,

无想尊能寺随处使用的文字,皆为密藏文字,

但经纶院内的藏书,却多是汉文写就,待到苏午浏览过一些书籍以后,也便明白,密藏文字虽为密藏域原本文字,但其实掌握者已经越来越少,并且,此种文字有时候无法精准表述出一些概念。

反而是汉文博大精深,使用起来更比密藏文字方便太多。

通过这几部书籍,苏午了解了当下密藏域的大概情形。

先前从师父与东院长老的交谈中,听到的‘帕左拉呼图克图’、‘昌云宗本’究竟是什么,

他已尽知。

而今的密藏域,由三方势力共同把持,他们占据了密藏域的全部土地、草场和绝大部分牲畜。

权势覆盖之下,百姓尽沦为农奴。

三方势力即是诸法寺上层僧侣、官家、贵族。

而‘帕左拉呼图克图’中的‘呼图克图’,乃是活着的佛陀之意,帕左拉为活着的佛陀之姓氏,

帕左拉呼图克图,即是一个曾经出现过一位转世佛陀的大贵族。

而昌云宗本中的‘宗本’,指的是一个地方的宗府最高官员,宗府即为官府之意。

昌云则是一个大州域。

无想尊能寺当代的住持尊者,试图在昌云宗本的后嗣中,选定未来的转世灵童,但这个决定遭到了东西二院长老的抗拒。

东西二院更属意从呼图克图家族中,寻找转世灵童。

苏午的师傅‘广法’,明显是站在住持尊者这一派,

但东西二院长老用两个体内厉诡即将复苏的僧侣,将他支开,进而与住持尊者进行较量,

较量的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

选定在‘雄湖’区域,寻找一位少年,作为尊者的转世灵童。

只要是个少年人,出现在雄湖区域,都有可能成为转世灵童。

但同样的,

只要尊者系与东西二院长老系未能彻底分出胜负,那么就是这个少年再像转世灵童,都不会真正成为转世灵童。

双方必定还有一场水面以下的较量,会在雄湖展开。

“那么,我能不能成为这个转世灵童?

继承权柄,成为无想尊能寺的继承者?”苏午脑海里倏忽冒出一个念头。

随后,他就这个念头进行了详细的推演。

仅仅是意识进行模拟的话,罡洞骨笛还可以支撑十余次的模拟,自身先在这十余次的模拟里,多获得一些知识,以及可兑换的供物、神秘物品等。

而后,可以尝试再从头开始模拟,

争取成为无想尊能寺的转世佛子!

124、虎皮袈裟(1/2) 一丁灯火在浓稠的黑暗里凿出一方微亮之地。

蹲着油灯的桌台边,黄袍子的僧人捧着一卷书册,皱着眉吃力地辨认其上的字迹,不时嘴唇蠕动,像是在默诵书册上的内容。

黄袍僧看起来年纪不大,面相稚嫩,骨架纤细,还只是一少年而已。

虽是少年,但他的皮肤在高原风霜的侵蚀下,早已变得粗糙。

沙……

他翻过书册最后一页,闭上眼睛,在脑海里默默回忆了一番。

而后睁眼长吐出一口气。

总算是看完一卷书了。

苏午已经大概了解,自己当下所处的密藏域正处于什么时期。

此时的密藏域外,清朝统治已近尾声。

但是,

书册上记录的当下密藏域历史,却与真实历史有些出入,许多闻所未闻的大僧侣都出现在了这段历史的夹层中。

可以确定,

这是一段被遮蔽去的历史。

密藏域当下的这段历史,接连着一个更恐怖黑暗的世界。

吱呀——

有人推开了碉房的木门,携裹着一身浓郁的血腥气走了进来。苏午眉心微跳,转眼就看到了身材瘦削的广法,提着一个大木桶站在门口。

广法神色阴沉,看见苏午坐在桌台边看书,眼神有些意外:“你识得汉文?”

“上面有些图画,我照着图画来看。”苏午扬了扬手里的书册。

或许广法对原主卓杰的了解,

都比苏午对卓杰了解得多。

其看到苏午在桌台旁读书,眼神意外,可见卓杰在其印象里,应该是不识字的。

如此一来,苏午自然不好说自己认得字。

以免对方追究起来,发现什么漏洞。

“得空了,可以学一学汉文。

不能通悉汉文,许多经卷便都读不了,一辈子只能做个愚人。”广法返身闭拢了木门,把大木桶提到桌脚下。

他随手拿起苏午放在桌上的书册,翻看几下,

果然书册里看到了一些图画。

而其翻看书册的时候,苏午的目光则落在桌脚下的大木桶上,大木桶里尽是黑红的血,

更浓郁的血腥气从木桶里弥漫了出来。

啪!

广法接下胸前的一个布结,把背后一个包袱放在桌上——苏午这才发现,对方还带了别的东西。

“今天广蕴给你的批命之语,

你都记下了吧?今日可沐浴过了?”广法拉来一个木凳,在苏午对面坐下,开口向他问道。

“我在外面打了两桶水,清洗了一下。”苏午神色微动,老实回答道。

他未想到,广法还会专门去找批命僧侣询问,自己的批命结果。

——若是未问过批命结果,想也不会过问自己今天是否沐浴过的。

那么广法这般着紧自己,

是因为‘灵藏命格’分外殊胜,是可造之材,广法决心好好培养自己这个半路捡来的弟子,

还是为了拿捏自己,监控自己?

也或是他本就是个关爱弟子的好师傅?

“我也补充了稍些积累。

现在为你传下完整的虎魔咒印。”广法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虽然还需要五年时间,你才能真正开始系缚厉诡,

但五年以后再行准备诸事,已经晚了,

还是从当下就着手准备你的系缚之器,同时强健体魄为好,以免五年后遇到天人道的厉诡,你偏偏没有做好准备,只能将之请走。

待我为你传了咒印以后,

便用虎皮袈裟锻养你的体魄,开启系缚修行。”

“是。”

苏午原本以为,自己还要一段时间,取得广法的信任后,

其才会传授自己系缚修行之法。

没想到在自己进入无想尊能寺的第一个夜晚,就能接触密藏域神秘的系缚修行之道,眼中顿时流露出几分期待之色。

“坐好吧。”

看着苏午,广法开口说道。

苏午闻声挺直腰背,正襟危坐。

这个时刻,广法气息一边,颇为浓郁的诡韵萦绕其周身,一丛丛黑白交杂的毛发从其面孔上生长出,

不过瞬息时间,

广法就化作了一头披覆黑白二色皮毛的鬼虎!

鬼虎气息彻寒,眼神凶厉,盯住苏午,

而后,勐然张开血盆大口,匕首般的虎齿瞬间扎入苏午的脖颈!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虎齿扎入苏午脖颈的瞬间,跟着响起:“你得到了广法的灌注,正在凝聚临时咒印:虎魔咒印。”

“虎魔咒印凝聚成功!”

“你获得了临时咒印:虎魔咒印!”

虎魔咒印:催动该咒印,自身将短暂化为一头勐虎,完整复刻一头老虎的各项身体素质。

每一次使用该咒印五分钟,将在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内,不可避免地陷入衰弱期。

如强行在衰弱期内使用该咒印,将导致自身逐渐丧失理智,最终沦为嗜血的行尸走肉。

此咒印可通过融合同类天赋、咒印进行提升。

……

终于获得了完整的虎魔咒印。

虽然仍是临时咒印,但离开模拟后,可以用元玉将之兑换出来。

苏午内心思忖着,感应着躯体内流转的缕缕阴冷诡韵,看向对面广法的目光里,露出适当的惊惧之色。

笼罩广法的丛丛毛发倏忽消失,

其又变回了那个身材瘦削、皮包骨头的僧侣。

“感觉如何?”广法眼睛里的凶厉仍未彻底消散,但说话语气已经恢复正常。

“身上有点冷。

好像一股冰水在皮肉下流动。”苏午如实回答着自己的感受。

广法点了点头,

伸手去解开桌上的包袱。

蓝黑的羊毛织物解开后,就露出了内里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张斑斓虎皮。

这张虎皮最顶上,还连着一颗女人头!

女人头披散着头发,

随着包袱解开,她转动着眼珠,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最终目光落在苏午身上,有些意外地看着苏午,朝他抛了个媚眼。

‘她’曾与苏午有过照面,

就在戒律院的佛堂内!

不是说这女人头连着的虎皮,乃是大明神系缚之法所需的系缚之器吗?

怎么广法能把唯有住持尊者才能把持的,‘大明神系缚之器’拿过来了?

苏午与女人头对视了一眼,神色有些吃惊。

他的神色却在广法的意料之中。

广法笑了笑,道:“你想必也打听过了,桌台上这连接着‘无度佛母’头颅的虎皮,正是住持尊者修炼‘无想大明神系缚’,所需的八大系缚之器之一。

但同时,它还有一重功用,

可以助人熬炼开血肉活性,令修炼体魄的速度大为提升。”

熬炼血肉活性?

苏午耐心听着广法所言。

心中暗想这虎皮袈裟,不知对自己已经破限一次的躯体是否也有效?

他心里有点痒痒。

早知道会有当下局面,自己就真身模拟了。

不过,苏午旋即又想到,

‘虎皮袈裟’看起来就十分诡邪,用它来熬炼血肉活性,说不定有什么副作用,

还是暂时观望一下,

如果效果真的极强,副作用又较微弱的话,再考虑其他。

“虎皮袈裟只能提升人之血肉活性,令人身血肉一瞬间处于饥饿空虚状态,

此时再服用秘药锻炼体魄,效果极好。

不过,因其效用暴烈,多数僧侣一生也只能用一次而已。

你记住了,

待会儿如果承受不住,一定要告诉我。

千万不可逞强硬撑——逞强硬撑会让你形销骨立,血肉融化,最终直接殒命于虎皮当中!”广法神色严肃地嘱咐苏午。

也让苏午了解到‘虎皮袈裟’的副作用。

这是件压榨人身潜能,助人体魄速成的法器,

倒是没有神打派锻炼体魄的方法那么科学讲究。

他对‘虎皮袈裟’的期待感少了些许。

看着桌上的女人头,苏午问道:“师傅,这件宝物是怎样制成的?为何,为何它的头竟然好似活的一样?”

“唯以无边佛法加持,供奉佛前积年累月以后,

可以炼成这般法器。

虎皮袈裟久受佛法照拂,自然保持活性像是生前一般,这样的法器,连我们寺庙也只有八件而已。”广法一边将虎皮摊开,一边同苏午说道。

受佛法加持,

就可以让死人头变成活人头?

这不对劲!

若佛法真这么灵,怎么还会有厉诡频出,把密藏域折腾得生灵涂炭,十室九空?

但苏午看广法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又觉得对方应该没在这件事上撒谎,

那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苏午想起,自己阅览的那几本经纶院藏书里,有对僧侣职司进行过详细介绍。

僧侣职司有批命僧、戒律僧、经纶僧、药僧、供物僧之分。

其中,对‘经纶僧’的解释最为神秘,

称经纶僧为注解佛法之僧,能从佛法典籍中汲取不可思议之威能,加以演变,或为法器作加持,或凝聚全新的系缚、制御修行之法门。

苏午原本觉得,只是一个研究佛经的僧侣,怎么可能有这种能耐?

多半是对经纶僧职能的扩大。

但现在又听到广法说,只要以无边佛法加持,死人头也能变成活人头!

他瞬间就有了联想。

——或许是当下这个时代的密藏域本身就不对劲,

密藏域本身生出了难以言说的诡异,

而所谓的佛法经纶,正是可以引动这种诡异力量加持的‘钥匙’!

从经纶院借出的那些书册上,数次提到过佛法威能的示现,乃至有高僧大德化虹而去,

不论僧俗对佛法的威能都毫无置疑,

这些情形,也正好印证了苏午的猜想!

125、虎神系缚之法(2/2) 密藏域佛法普照的表面下,或许隐藏着更恐怖的真相。

只是苏午当下无余力去探知什么,

他暂且按捺下了脑海里纷乱的念头。

这时,广法把整张虎皮完全摊开,桌台都无法铺下这么大的一张虎皮。

被斑斓虎皮簇拥在中央的女人头徐徐转动着,左看右看,

最终垂下眼帘,目光投向了桌脚处的大木桶。

她鼻翼翕动,嗅到了木桶里浓郁的血腥气,脸色顿时像是喝了酒一样的酡红起来,开满了桃花。

广法解下腰上挂着的羊皮袋子。

从中抓出一把糌粑炒面,合着木桶里的鲜血,捏成一个个血腥味浓郁的面团,接连投喂给了桌台上的女人头。

女人头的脸色愈来愈红,头发渐渐竖起,

竖立的头发映衬着血红的面孔,顿时将这头颅变成了母夜叉般的神怪。

她颈项连接的虎皮也在桌面上逐渐膨胀,

好似皮下生出了一层血肉。

“需要提前喂给虎皮袈裟人血糌粑,左以人之肺脏碎块,她才愿意为人熬炼血肉活性。

如若没有这两样食物供给,就不要想着利用她来熬炼血肉活性。

不过,住持尊者掌握另一种调伏虎皮袈裟的方法,使之能为自身系缚厉诡,这却不是我能知道的东西了。”广法一边饲喂着虎皮袈裟,一边向苏午说道。

苏午听他的话,内心顿知虎皮袈裟熬炼血肉活性的妙用,自己的真身是‘无福消受’。

他可以用意识体验这一回熬炼血肉活性的经历,

但让他用真身来享受同类血肉供养出的‘法器’,带给自身的好处,他却接受不了。

孰知木桶里的鲜血与内脏,曾经属于哪个人?

是男是女?

和着鲜血内脏,一团团糌粑被虎皮袈裟吃进了嘴里。

它的头发竖立如针,面庞艳红如火,

铺在桌面上的虎皮已经撑起一尺来高,皮下不知滋生出了什么东西。

随着广法将整张虎皮提起,苏午才看清皮下的东西——那虎皮之下,缝合着一张张人脸!

男男女女,老少孩童尽皆有之!

每一张人脸此时都饱满膨胀起来,层层叠合着,不断张开口,发出无声的惨叫!

这些人脸都是被缝合上去的!

他们曾经都是一个个活人!

“等我将这张虎皮袈裟披在你身上,这些贪欲炽盛之人会啃噬你之血肉,此时在心中默诵‘吽吥!哈妩漠,吽呸!’之虎神心咒,可以招引虎神加持,

免于血肉遭到啃噬之苦。

但仍会有剧痛于你周身不断出现,你须尽力忍耐,并且不断吞服我喂给你的草药。

直到自觉支撑不住时,立刻出声大喊,我会为你撤下虎皮袈裟!

记住了,一旦觉得支撑不住,千万不要逞强!

立刻大喊出声!”

广法提着虎皮,脸上大汗淋漓。

显然,这张虎皮此时的重量绝对不轻,让一个驾驭了厉诡的戒律僧提着都觉得气力不济。

“是,

我都记住了!”苏午郑重应声。

他把那句招引虎神加持的密咒牢记于心,试看到时诵念心咒,会引动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

“好!”

广法大喝一声,提着虎皮绕到苏午身后,

攥起两只虎爪,往苏午背上一搭——

整张虎皮完整地包裹住了苏午全身!

只留一张面孔暴露在外!

虎皮包裹周身的瞬间,苏午就感觉到有浓烈的凶邪韵致弥漫周身,这韵致虽不同于诡韵,但实是诡韵相类!

都会损伤人体,

让人产生种种濒死感!

不过,与诡韵不同的是,虎皮袈裟散发出的这种韵致虽然让人本能地感到畏惧、厌恶接触,

但它却可以轻易浸润人身!

卡察!卡察!卡察!

苏午‘听’到周身传来无数口齿叩击的声响,即便眼睛看不到周身情形,他亦知,此时那一张张人面都张开了嘴,想要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

“吽吥!哈妩漠,吽呸!”

“吽吥!哈妩漠,吽呸!”

“吽吥!哈妩漠,吽呸!”

他厉声呼喝,唱诵虎神密咒!

果然!

随着苏午诵出密咒真言,

一种更凶烈的,与虎皮袈裟系出同源的韵致就从四周生出,被阴风裹挟着,吹卷进袈裟内,

贴附在苏午周身血肉上,

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而那些人面的尖牙利齿,尽数啃咬在了这层凶烈韵致上!

凶烈韵致大半被人面啃咬去,

小半则浸润了苏午的血肉,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好几天没有吃饭了一样,双腿发抖,喘不上气,眼冒金星!

但苏午的思维还保持着清醒:“原来是这么回事!

所谓熬炼血肉活性,

就是先把人的血气掠夺大半,使人体气血亏空,全身血肉处于极端饥饿的状态——此时人体疯狂挣扎想要求生,

再吸收种种草药,自然事半功倍!

但是,

这种方法不可持续!

而且必定对人身有难以想象的副作用——不说其他,直说这来源于所谓‘虎神’的凶烈韵致,真的会只掠夺人的血肉?

如此遵守规矩?!”

“张嘴!”

此时,广法见苏午脸色惨白,身形不断颤抖,

立刻又拿出一个羊皮口袋,

其伸手从羊皮口袋里抓出一把散发着浓郁药香气的草药,递到了苏午嘴边。

苏午没有犹豫,张嘴就把那一棵棵草药吞入嘴里,

大口咀嚼下肚。

苦涩的药渣裹挟着浓郁的药材味,滑落喉头,落入胃袋。一股股热力就在这个过程中,从苏午腹部散发,向着四肢百骸持续浸润!

他大张着口,

广法不断将一把把药材填入他的嘴中,又被他迅速咀嚼吞咽。

力量感不断填充着他的血肉,

苏午试着活动被虎皮包裹的双臂,顿时发觉,原本纤细的双臂骨架粗大了不少,一些肌肉开始生出!

这种通过过度压榨人身潜能,来提升体魄强度的方法不可取,

但是,广法投喂来的这种藏药,却是好东西!

仅仅是食用这些草药,就能让人增进体魄。

效果比神打派的药浴加补剂提升体魄的方法,更要强上数倍——苏午心中顿时有了清晰的判断。

剧痛如重锤般,不断锤打他的神经,

他的意已经极为强韧,

承受此种剧痛仍然可以保持清醒。

苏午感应着少年卓杰体魄的变化,判断着这副躯体会在何时到达承受的极限,

在这个过程里,广法不断向他投喂药材,同时张口说话,分散着苏午的注意力,以免他过早被疼痛冲垮神智,支撑不住。

——不过,广法也想不到,

眼前的‘卓杰’思维甚至比他都要清醒许多,冷静如冰。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被苏午听到了心里去!

“虎皮袈裟你仅用这一次便好,用过以后,我便要将它还回戒律院去。

这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系缚修行之法,事到临头,切莫退缩。

本寺有两大系缚修行法,可供僧侣修炼。

一为你当下修炼的‘虎神系缚之法’。

一为经纶院钻研出的‘象王系缚之法’。

我们这一脉系缚修行法,须制作三样系缚之器。

即以命入火元,阴辰出生的十六岁少年的整张皮,绘刻虎神相后,供奉于神龛中,日日诵念虎神密咒,为此皮作加持;

二为同样命入火元,却是阳辰出生的八岁少女之腿骨,作成转经筒,以自身鲜血于转经筒上铭刻一篇‘金刚伏魔经文’;

三则是以牛、马、狗之牙齿,编成项链,戴在颈上,常于诵经之时翻转诸兽牙齿,时间日久,亦成法器。

凑集此三件法器,

待到你受戒期满以后,即可正式系缚厉诡于自身!”

苏午听着广法的言语,面色惨白,故意作出一副勉力才能说话的样子,断断续续地向广法问道:“为何……无想大明神的系缚……之器,就、就能为历代住持尊者所用……

虎神的系缚之器……

便只、只能每一代弟子,都要制作新的?”

广法闻言愣了愣,

看着苏午,眼神莫名道:“你若等得及,也可以等我死后,继承我的虎神系缚之器。

却不用再制作新的了。”

系缚之器可以代代相传,

前提是上一代的系缚僧侣死后,

下一代僧侣才能捡现成的用。

苏午一转念,

却发现无想尊能寺住持尊者修炼的‘无想大明神系缚之法’,却并未如广法修炼虎神系缚法这般,要将八大系缚之器时时带在身边。

广法没有虎神系缚之器傍身,可能会出现什么问题,

——无想大明神系缚之法,则完全没有类似的隐患。

假若现实里的自己必须要修炼系缚法门,一定要选择‘无想大明神系缚’这个层次的法门!

模拟里则没有所谓,

可以多尝试一番。

苏午不断吞咽着草药,他愈发感觉到少年卓杰这具身体已经支撑到了极限。

于是立刻大声道:“我支撑不住了!”

话音一落,

广法就闪到了他身后,一把抓住女人的头发,勐然一扯——整张虎皮就像冰水里浸泡过的鸡蛋壳,一下子就被撕扯下苏午的身躯!

虎皮袈裟之下,

显出一副浑身肌肉浮凸、骨骼粗大的健壮身躯!

广法把虎皮铺在桌面上,慢慢折叠好。

女人头的面部皮肤恢复了正常色泽,头发也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将‘虎皮袈裟’收入包袱中,广法看着体格强壮的苏午,笑了笑,道:“你能忍耐这么久,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羊皮纸,将拇指上的银戒指退下来,一并丢给了苏午:“以后拿着我的戒指,可以每天都去药师院抓一副锻炼体魄的草药来。

药方都写在羊皮卷上了。

这是服侍过东院长老的老药僧总结的好药方。”

“是。”

苏午连忙接下两样东西,有些受宠若惊。

广法与自己只是利益交换才结为师徒,

但其现下对自己未免太好了些,

其中是否隐藏着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将装着虎皮袈裟的包袱背上,广法正准备离去,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窗洞前,掀开窗板,

看到门外提着灯笼匆匆走进独院的黄袍僧后,广法出声问道:“小僧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黄袍僧脚步一顿,

脑袋转向广法站立的窗户口,敬畏地出声道:“戒律师叔,住持尊者已在弥留之际,

经纶师叔说住持尊者圆寂在即,

所以请您过去,为住持尊者诵经!”

“好。

我现在就去。”

广法回了一句,关上窗板。

他转过脸来,神色低沉,看了看苏午道:“今晚不要睡过去了。

待会儿可能有大事发生,你警醒些,多观察外面的动静。

如果看到有人往院子里来——要是个瘦长脸、长眉毛、驼背的红袍僧人到院里来,他会自报身份给你。

他法名叫做广全。

若是广全让你跟着他走,你就什么都不要问,跟着他走就是。

除了这个僧人以外,

其他的,不管是谁来,你都能躲就躲,

不能躲就跑!

翻出院墙,往寺院里刷着红白漆,顶上有金经幔的碉房跑!

那是住持尊者的居舍,我只要不出事,一定在居舍里。

记着,别往两座对称的黑碉房后面跑。

那后面都是佛塔,

安葬着历代长老、住持尊者的遗体!”

一番话嘱咐完,

广法深深地看了苏午一眼,

他看到苏午满脸紧张又畏惧的神色,心中不免有些忧虑,但当下事急却也只能从权,

然而,广法僧人却不知道,

隐藏在少年卓杰惊惧神色之下的苏午,心底却满是跃跃欲试的念头。

变局要来了!

围绕无想尊能寺继承者的权力竞逐大幕,即将拉开。

当代住持尊者一旦圆寂,号角就将吹响!

126、圆寂的尊者(1/2) 苏午目送着广法离开碉房。

他没有如一般人那样,在紧张恐惧的情况下,把房门锁死。

只是推上木门,就返过身来,伸手捂住油灯,使之瞬间熄灭,屋内顿时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但苏午身在这黑暗中,

尽管他的各项天赋未被带入模拟,依旧能行动自如,行走之间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他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生存。

靠在窗口,

苏午把窗板拉开一道缝隙,借着缝隙看到外面暗蓝天穹下的院墙、院墙外的一座座碉房,及至远天下白得发亮的大雪山。

呼——

寒气随着窗缝涌入屋内,

让屋里积蓄的些微暖意被荡涤一空。

窗外,石头铺就的地面上卷起了一阵灰尘,打着旋儿飘散到苏午目力难及的地方去。

他就守在窗口,盯着院墙上开出的那道门看了片刻,确定周围没有异常情况后,

苏午走出了这间屋子,

一走出屋子,

黑暗便毫无遮挡地倾盖包围了过来,

难言的恐惧在阴暗的角落里、在人目光无法到达的地方悄悄蕴生——这原本是安全存档点的无想尊能寺,此时竟充满了恐怖意味。

明明没有诡韵流转,

却就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

这是密藏域的‘环境使然’。

密藏域佛光普照的表面下,更可能隐藏着一个恐怖森然的真相。

身处于这黑暗里,

苏午亦担心,自己不知何时会被黑暗卷走,不会有任何声息,他浑身发毛,疾步匆匆地迈进对面的柴房中,

推上木门后,

那种‘黑暗化作最恐怖的诡,随时可能将自身吞吃’的感觉就消失无踪了。

前几次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时,

苏午一心逃离‘窄袖观音’的追杀,

觉得它就是最恐怖的诡,

也就不经意地忽略了,在密藏域的黑暗里,或许隐藏着更多的诡,也或许,密藏域的黑暗本就是一只诡。

不知何时就会把人无声无息地‘吃掉’。

他不知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但接下来如果运气不好的话,或许就得亲自验证自己的猜测了。

躲在柴房里,苏午肩膀靠着墙,把窗板掀开一道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从柴房窗口这个位置往外看去,正好能将大半院落的动静尽收眼底。

苏午之所以选择从居处挪到柴房,确实有这里观察角度极佳的考量。

再一个原因就是——换个房间,也打那些获知了自己在哪个房间居住的‘敌对僧侣’,一个措手不及。

呜——

呜!

窗外寒风怒号,风中都似乎暗蕴着恐怖。

这时,一阵像是诵念经文,却偏偏给苏午以魔音灌耳之感觉的声音,被寒风裹挟了过来。

窗子外,

寺院里最高最宏伟的那座红白漆的尊者寝宫顶上,金色经幔上的赤红藏书经文一个接一个浮现于半空中,似鱼儿般在半空里游动,赤色经文瞬间覆盖住了整个寝宫!

诵经声越来越高亢!

与那弥散着红光的赤红经文相对,碉房外的黑暗愈发浓稠!

嘎吱嘎吱……

浓稠的黑暗里,浮出一颗磨盘大的骷髅头,

它空洞的眼眶对着下方的碉房,伸着头,颈骨跟着从黑暗里探出来,接着是胸骨、肋骨乃至整副骨架都探出了黑暗。

这骷髅骨架四肢张开,环抱住了碉房。

所有血色经文都贴附在它的骨骼上,弥生出一些血管、肌肉组织,让它变成一个‘剥皮人’!

当!当!当!

此时,忽有钟声敲响!

苏午目光看不见的地方,红白碉房的木门被挤开,层层叠叠的人脸挤出了碉房,

它们不断张嘴吸气,把腮帮子鼓成球形,

又勐然吐气,

骤然喷吐出的气息形成一道道气箭,将它们推向了半空——所有人脸都大张着口,惨白的眼珠瞪着包裹碉房的剥皮人,朝剥皮人浑身鲜艳欲滴的血肉组织啃咬去!

人脸啃咬血肉组织,

而人脸的反面——斑斓的虎皮也就不断膨胀,覆盖在了那剥皮人身上!

剥皮人变成了一个有两颗头颅,

——一骷髅头,

一披散长发的女人头,

但却生着老虎身躯的怪物!

红白碉房顶,

那巨大的女人头嘴里还衔着一个骨碗,其将骨碗倒扣在了骷髅头上,不似浑身骨架那般弥生出血肉,仍旧苍白光洁的骷髅头就剧烈颤抖起来!

这时,

又有一朵如血肉般不断蠕动的莲花冉冉升起,

贴附在了这双头虎躯的座下,

骷髅头顿时不再颤抖。

它的双腿仍然盘绕着红白碉房,一只虎爪撕开自己的胸膛,依次往里面填入一颗镶金流银、干枯却坚韧的人心;

一副以银线勾勒血管支撑,填入铁汁的牛肺;

一副由人皮假造鞣制,篆刻了无数金粉经文的肠;

一只全金丝线交织缠绕成的胃袋。

四样供奉于经纶院的系缚之器,被这怪胎填入自己的胸腹以后,它坐下的血色莲花就裂开一道蠕动着的门户,

它身形冉冉上升,

座下莲花蠕动的门户,就对准了碉房门口。

一具端坐在法床上,披着洁白丝绢,身着金红二色袍,头顶锥帽,面孔似涂了一层金粉的老僧尸体,就被吸摄进了莲花座下的门户中。

当!当!当!

“尊者圆寂了!”

“尊者圆寂了!”

“尊者圆寂了!”

坐在血莲花上的怪物飘向远方,飘向远方两座对称的黑漆漆碉房之后。

在此时,悲恸的呼喊声也传遍了整个寺院!

一面面经幡从各个碉房顶上升起,

经幡相连,

形成了指向山门的通道!

碉房顶上,竖立起的经幡之下,依稀可见一个个黄袍僧侣端着各样物什,摆放在经幡下,

又急慌慌地爬下碉房顶,躲进了屋子里。

当!

又一声钟鸣!

浓烈的诡韵于此时自红白碉房中漫溢而出——

诡,

从尊者寝殿里走出来了!

这是一个肠子在地面上拖曳,双腿上遍生暗疮,赤着身子,垂着硕大的胸脯,偏偏长了颗披发羊头的‘诡’!

这只诡,杀人规律不明,

袭击方式不明,

归属分类不明,

它被从红白碉房中放出去,就沿着经幡连成的通道,一直朝山门口走了过去!

它每每经过一面经幡下,在地上拖曳的肠子就卷起经幡下放置的不明事物。

肠子一端长出牙齿,将那不明事物咀嚼吞吃。

随着它吞吃不明事物,有婴儿的惨叫啼哭声不断响起。

——它吃的是以婴儿的身体组织,制成的供品!

甚至经幡下被放置的物什,就是一个个婴童!

苏午心头震骇!

他已经猜测出这只诡来自于何处——这是无想尊能寺住持尊者体内系缚的诡!

其死后,

尸身被八大系缚之器带入后山佛塔林中安葬,

而其所系缚的厉诡,却未作任何处理,直接被引出无想尊能寺——哪怕它出了寺庙,立刻就会涂炭山下生灵——这些事情,却与无想尊能寺无关了!

只要用供品把它请出寺院就行!

甚至那些供物,也极可能出自山下的普通生民!

密藏域发展出了森然而严谨的供物体系,

有诸经纶僧、批命僧为系缚僧、制御僧作支撑的容纳诡异体系,

有诸药僧为大僧侣提升体魄的强壮体魄之体系。

如此翻覆冗杂的体系,支撑着僧侣们供奉更伟岸的神佛——可他们唯独没有,或者说是根本无心发展‘关押诡’的体系。

一个僧侣,系缚、制御一只诡,

其运用诡的能力,为自身及子孙后代赢得权力、财富、领地、牛羊牲畜以及奴隶,

到他死后,诡被放出,继续为祸密藏域。

而那些凡人,为了求得暂时的安宁,却也只能聚集在僧侣周围,祈求他们尽可能多的系缚、制御厉诡,让自身得以获得数年或者十数年的安宁!

僧侣们,只给了面对厉诡时的一种解法。

这种解法势必让他们的权柄得到无限制的巩固,提升!

而密咒真法绝不会外传,想要系缚、制御厉诡,就要成为僧侣!

诡竟在这种方式下,被动地与僧侣们达成了默契的合作。

只是,

万众生灵何辜?

……

苏午深吸一口气,

逐渐平复下心神。

这是已经发生的过去——过去无法被更改。

在‘卓杰的过去人生’副本里,自己每掌握一分知识,就能多一分撬动现实的力量,

除此以外任何纠纷争斗,与自身毫无意义。

在此中悲天悯人,更不过是假慈悲罢了。

他收束了念头,继续观察着窗外。

那只羊头女身的诡,已经被供物与经幡引到了山门外,到不知何处去了。

寺院里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有一个脚步声在不断往苏午所居的独院接近。

暗蓝天光下,

独院的木门被推开,

一道身影闪出了木门,他穿着一袭红色僧袍,是无想尊能寺的红衣僧,地位高于一般僧侣。

他生得瘦长脸,面部被黑暗笼住,看不清表情。

但是驼背的特征很明显。

这红袍僧侣走进独院内,在院中站定,扫视几间屋子的门口,直接道:“天海小僧可在?我是广全。

你师父令我和你一起去做件事。

若是在屋里,出来一见!”

自称广全,

红袍僧,

瘦长脸,驼背。

随着他转脸过来,面部被暗蓝天光照亮,又显出了一双长眉毛。

苏午确定,这个人就是广全。

他推门走出了柴房:“小僧在这。”

127、獒(2/2) “你已经用虎皮袈裟锻炼过体魄了?

戒律师兄为你考虑得倒是周到。”看到僧袍下肌肉微微鼓胀的苏午,广全眼神诧异,“他曾经收过三个弟子,俱都得天花死了。

你还是第一个受到他如此悉心栽培的。”

广法此前还收过几个弟子?

自己刚被带入寺庙,广法立刻传了自己‘虎魔咒印’,详细讲解了‘虎神系缚法’所需的几样系缚之器,

这样对比来看,广法对待自己,确实比对其前面的三个弟子更用心。

原因是什么?

苏午心中念头折转,面上不动声色,低头道:“或许是因为我和师父一起经历过患难,所以他愿意多关照我一些。”

“倒也有此种可能。”广全点了点头,未置可否,转身朝独院外走去,边走边道,“不要在这里耽搁了,接下来这一晚上,我们须要从此处赶到雄湖去,

还要防备有人半路截杀,我们都警醒些,

莫要辜负了住持尊者、戒律师兄的重托!”

“要赶到雄湖去?”苏午眼中流露一抹惊色。

他心中已经了然:自己这是要去雄湖,保全住持尊者一系选定的继承人,甚至是对东西二院长老一脉选定的继承人进行灭杀了。

——即便那位东院长老曾说,要在雄湖水域附近居住的农奴家庭中,选出无想尊能寺的佛子,

但这种话也就骗骗小孩子,

权柄在前,谁会忍住炽盛贪念不去争夺,真的任由一个农奴后嗣继承无想尊能寺的大权?

他们所指定的农奴后嗣,只怕是把真农奴的后嗣除灭了,

再将贵族子嗣强塞到农奴家庭中,作一层粉饰而已!

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者,更属意于昌云州大宗本的后嗣,来做自己的继承者。

当下,无想尊能寺所在的这片区域,便是在昌云州宗府的统辖中。

如果下一任尊者出在昌云宗本的后嗣中,

可以想见,僧侣与昌云世俗官府的结合必然更加紧密,获得更多的资源倾斜,无想尊能寺在世俗中的影响力将进一步提升!

苏午脑海里转着念头,动作一点也不慢,

跟在广全身后出了院子,

就看到院外一棵树下,拴着两匹红马。

马儿看起来有些瘦,肋骨都从皮下浮显了出来。

而吸引去苏午注意力的,并非是那两匹马,而是马儿四周,有一身黑红交杂缎子似的短毛、一雪白长毛的大犬匍匐着。

两只浑身肌肉的大狗一个守在两匹马旁边,

一个则趴在外面,警惕地注视着外面。

这两只狗一看就训练有素,

它们的体态身形,让苏午倏忽间就想到了自己头两次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副本时,意根藏的力量召来的黑色巨犬。

那犬比当前这两只小牛犊子似的狗更雄壮巨大,

几乎赶上一只黄牛那么大!

意根藏召来的巨犬,一身背毛漆黑亮滑如绸缎,腹部以及四爪则是黑黄交加的毛发,是俗称为‘铁包金’的毛色,与当下这两只狗的毛色也很有不同。

但这两只大犬的体态,身形,就是与卓杰意根藏召来的巨犬甚为相似!

两者是一个血统的狗?

意根藏召来的巨犬,绝非凡类,

那这两只大狗又有什么能耐?

——一身白色长毛的那只狗,倒挺像是藏獒的。

该不会是雪獒吧?

“这是经纶院豢养的獒。

白色长毛的那只雪獒经常被饲喂以秘药,久受经纶加持,能带着我们在黑暗里找到更安全的路径,

不至于被黑暗中的恐怖拖走。

黑红短毛的那只鬼獒,因为经常食用诡韵侵染的血食,

对诡很敏感,可以用之追踪诡——到了雄湖,我们可能会遇上那些系缚了厉诡在身的僧侣,到时候就要用到它了。”

广全见苏午对两只狗很好奇的样子,解释了几句。

随后就拆下两匹马的缰绳,拍了拍其中一匹马的背嵴,对苏午说道:“你骑这匹马,这匹更温驯些。”

“是。”苏午点头应声。

目光还在时不时地打量那两只獒。

密藏域的诡异力量炽盛不熄,

而打开导引此种力量的,便是密藏域的佛门经纶。

在这个地方,任何事物都可能因为得到经纶、密咒的长久加持,而产生或诡异或玄妙的变化。

雪獒与鬼獒就可以归属于此类中——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它们本身带有了这种神秘的‘基因’、‘细胞’,所以更容易被经纶、密咒加持上诡异的力量?

譬如,那些受苏午意根藏召唤,乘着黑风而来的巨犬,它们完全是流窜于密藏域的野犬,却依旧有喝退‘窄袖观音’的威能。

有没有可能,它们与当下这些獒本属于同类?

苏午费力地翻上瘦马,

双脚踏上马镫,屁股在马鞍上坐稳了后,向前面翻身上马的广全说道:“我在山下面,也见过这样类似的狗。

不过花色不一样……”

他还是想向对方打听关于眼前这种獒犬的更多情报。

不说那种可以吓退窄袖观音的巨犬,

只是当下的雪獒、鬼獒就有不同的神异,

雪獒可以带着人寻找安全路径,

鬼獒则能追踪诡的气息。

——尽管后者的培育方式只怕也是极其血腥恐怖,但在现代科技的辅助下,未必不能寻找到更加安全的、平和的方式来培育‘鬼獒’。

若是模拟器能直接将活物带出模拟,那就更好不过。

不过苏午也知道,从模拟器里带出活物的可能性很小,先前江莺莺的‘应急罐头’就无法从模拟里带出来。

“密藏域随处可见此种獒犬,

真正有价值的不是獒犬,是各寺院对獒的培养方式。

此中最珍贵的,莫过于在大雪山顶,由我们黄帽派的宗脉培育出的‘猊’。

此种‘猊’,据说乃是第二代地上佛主‘精莲化生大士’之‘如来藏’中的力量,浸染了一只怀孕的獒犬,

使它得以诞下九只更胜于獒的‘猊’。

从此以后,‘猊’便在大雪山顶生存了下来,猊壮硕如黄牛,多为‘铁包金’之毛色,有种种神异,传闻能喝退厉诡。

猊的每一胎,只有一到二只,

唯有大雪山上的‘地上佛主’可以驯养此兽,使之伴随左右。

佛主曾向乾隆皇帝进献过一只猊,

乃被乾隆皇帝取名作‘苍猊’。”广全驱马在前,一边打马走过凹凸不平的道路,穿出不知何时洞开了的山门,一边与苏午说着话。

两只獒周旋在双马前后,巡视左右。

苏午听着广全的言语,

暗暗想,卓杰的意根藏力量召来的巨犬,想必就是广全所说的‘猊’了。

广全所言不是很准。

‘猊’并非是所谓的大雪山顶才有繁育,

也并非只有地上佛主可以驾驭,

他之前就见过‘猊’,

而他发现猊的地方,也不是在大雪山顶。

不过,广全言语里有两个信息值得注意——‘如来藏’是什么?和‘意根藏’是否有联系?

诸黄教的宗主脉,在大雪山顶?

那片即使在黑夜里,依旧能看到的,白得发光的大雪山?

“师叔,精莲化生大士的如来藏为何能如此殊胜?

竟然可以点化野兽?”苏午向广全旁侧敲击道。

广全是广字辈的僧侣,与广法同辈,

其又称广法为‘戒律师兄’。

那么苏午称他作师叔,倒是正合适。

“那是如来藏,怎能不殊胜?

藏一切法,蕴一切妙,即为如来藏,唯有禀赋中独有‘如来藏’,才有机会成就‘八识心王’,演化万法。

似精莲化生大士这般禀赋中有如来藏的地上佛主,一千年才出一个!”提及‘精莲化生大士’,广全的语气中充满了虔诚,“百余人中,或许有一二人乃是灵藏命格。

而十余个灵藏命格当中,却只有一人可以禀赋‘意根藏’。

你只须知道,如来藏于意根藏而言,更加可望不可即,即便是密藏域,近千年来亦不再有身负如来藏的僧侣出现就是了。”

“如来藏有何神异?”

“那我怎么知道?

若是本寺佛子,日后精研佛法,或许有机会能入大雪山进修,借此窥得大雪山专供如来藏僧侣修持的法门,

一般僧人,哪有这个机缘?

不要多话了,快快赶路吧!”

……

二人的私语声在黑暗里不时响起,

又被寒风吹卷去。

双马沿着雪獒指出的路径,周游在缓坡沟坎之间,跟在雪獒之后,那种自身随时可能都会被黑暗吞没的恐慌感,果然消失了许多。

苏午心下不断揣摩着广法的言语,

对于成为无想尊能寺的佛子,有了更热切的期盼。

成为佛子,便有机会踏足大雪山顶,在诸黄帽派僧侣的宗主脉进修,

而今的时代,黄帽派的僧侣已经席卷了整个密藏域!

在其宗主脉修行,就相当于踏足了密藏域的顶层,

那个层次,或许能窥见更多的、不一样的风景。

尤其是,那个层次可能有关于‘意根藏’、‘如来藏’的修行之法,

大雪山顶对‘意’的修行方法,是否就是‘冥想法’?

冥想法才可以更高效的发挥‘意根藏’的力量!

黑暗遮蔽高原,

远天下的雪顶发着白光。

双马穿过漫漫长路,渐渐抵近了一片湖泽的附近。

空气里,都有湖水的气息弥散。

128、湖中的魂(1/2) 雄湖。

夜幕下的湖泽完全变作深邃的黑色,像是大地的眼睛,光亮无法穿透这湖泽,

借着这漆黑湖水的掩盖,任谁都无法猜出,水面下究竟潜藏着什么。

观望雄湖,顿让人生出一种自身亦被湖水浸润,行将窒息的感觉。

湖泽周遭水草丰美,

远处有一些碉房散落,近湖边,可见有牧羊人搭建的帐篷。

苏午牵着马走在湖水边,马儿走了一路,有些渴,时不时想要伸头去喝湖里的水。

他便拉着马,距离湖水越来越近。

前面的广全扭过头来,看到了苏午的动作,顿时低声喝道:“不要在夜里靠近任何水源的旁边,哪怕是一个小水坑!”

听到对方的警告,苏午立刻拽住马缰绳,把马拽得远离了湖边。

这才向广全问道:“为什么,夜间的水源里有什么?”

“你也出身在密藏域,竟然不知道这个吗?”广全疑惑地看了苏午一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撇撇嘴,道,“看来你的阿爹阿妈把你照料得很好,让你都忘了自己究竟活在什么地方。

密藏域的生灵死后,一部分被天上的秃鹫啄走血肉,他们的灵魂也随之升上云天,变成了天上的云彩;

一部分则沉积于泥土中逐渐腐烂,

他们的灵魂归于一处处湖泽水源当中。

这么大的雄湖里,不知积攒了多少人的灵魂,你到湖边喝水,湖底的灵魂就会注视着你。

白天的时候,太阳的光覆盖了一切,

他们不敢从湖面下钻出来,

夜间就不一样了,

运气好,只是有人从湖里伸手摸摸你的脚踝,

运气不好,有的灵魂想让你和他一起玩,于是就拽着你的脚踝,把你完全拽进湖里。

你就没命了!”

湖泽水源里,蕴藏着不知多少生灵的灵魂?!

苏午看着眼前这一片漆黑,连光芒都无法穿透的大湖,忽然觉得内心沁凉沁凉,

那股窒息感更加浓重!

他看广全信誓旦旦地说着这些话,即便理智仍觉得这种说法极荒谬,但又联想到当下的密藏域,本就是个不正常的世界,也就对夜间的湖泽水源保持了最大的警惕心。

“逢阴木蛇年的三月七日,湖泽水源里的灵魂就会漂浮起来,

这个时间,各处的诡类都会躁动。

——住持尊者的诡,就是在这一天找到并系缚了的。

算算时间,距离下一次阴木蛇年也只有二年的时间了,到时候,如果你还活着,如果还不怕死的话,可以趴在装着水的水缸边观察一下。”广全又说了几句。

提及了当下已圆寂的尊者,其所系缚的那只羊头女身,腹部裂开,肠子拖地的诡,就是在湖泽里的灵魂漂浮,密藏域诡类躁动的那一天,得以找到并系缚完成!

苏午听着广全的话,

直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直视任何水盆、水缸了,

谁知道里面是不是淹没着几个灵魂,正隔着水面看着无知懵懂的自己?

“我们已经到雄湖了,

接下来去哪里?”苏午向广全问话,直接转换了话题。

“到前面去。”

广法伸手指向前方,顺着他手臂所指,可以看到黑暗里有一座碉房的轮廓,他说道:“尊者的心腹——戒律僧广海已经先我们一步,到雄湖附近的‘扎瓦村’去找佛子了。

东西二院的长老也会派人在雄湖附近的村子去寻伪佛子。

等到广海找到佛子后,会立刻给我们送来,由我们把佛子送回寺院,他留在这里,堵截东西二院的人。

我们只要带着佛子回到寺院,一切就大局已定了。”

佛子,或者是伪佛子都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谁被第一个送进无想尊能寺,谁就是将来的尊者,而另一个就是胆大包天的伪佛子!

现下,东西二院的长老与尊者一脉的强力人物维持着表面上的平衡,以防内斗过于激烈,以至于无想尊能寺整体实力都跟着衰弱。

他们各自派出心腹来进行角逐,

一旦竞逐的力度超出了限度,双方派系大老都可以出面及时制止,防止局面进一步恶化。

而这样竞逐出的结果,因为是双方共同制定的规则下出来的结果,也就没有真正的赢家或输家,就都能够接受这个结果。

只是……

苏午皱了皱眉,道:“东西二院的人难道不会先出手堵截广海法师吗?

那时又该怎么办?”

“就算是那样,

广海也会给我们发信号的。

我们一样赶得及去援助他。”广全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点着头如是说道。

听他这么说,苏午稍稍放心。

苏午在此事中的作用不大,只是协助广全、广海他们而已,若是出了意外情况,他见机不对,肯定会先逃跑再说,

他已为自己设下这次模拟的目标——尽可能多地了解无想尊能寺各方派系的情况,为自己之后重新进入这个副本,争夺无想尊能寺的佛子之位做铺垫。

甚至可以多消耗几次模拟的机会,体验不同职司的僧侣人生,获得海量的‘知识’。

务必摸透无想尊能寺的方方面面,

保证自己将来成为无想尊能寺的佛子后,可以顺遂地收回住持尊者的权柄,能够让自己一开始就踏上更高的.asxs.,得到进入大雪山进修的机会!

两人牵着马,走近了那座被黑暗包裹的碉房。

碉房外面刷着白漆,倒并非从远处看到的黑漆漆颜色。

把马拴在碉房小庙旁的桩子上,

广全从怀里拿出钥匙,开了庙门。

身后跟着的两只獒当前冲进黑暗的庙子内,过一会儿,两只獒从庙内转出,没见有什么异常。

“进去吧,庙里是安全的。”广全看了看两只獒的表现,点点头,迈步走进了庙中。

他吹燃了一根火引子,点燃庙里的油灯。

又往墙边砌造的炉膛内添了几根火柴,在油灯上引燃了一把小木棍,塞进炉膛内,

柴禾徐徐燃烧起来,

庙里渐有了热气。

苏午靠着炉壁坐下,那只一直很少作声的黑红鬼獒挨着他躺了下来,这只獒散发出一种腥臭气味,闻着这股味道就会让人恶心反胃,不愿与它多接触。

鬼獒本就是寻找不祥的犬只,

再加上它身上始终这股腥臭味,谁又会乐意与这样的犬类多接触?

但苏午看到广全坐在对面,伸手挠着那只毛发如雪的獒犬的下巴,雪獒不时伸舌头舔舐广全的面庞,惹得广全哈哈大笑,

又看这只小心翼翼靠着苏午,眼神沉静的丑狗,

他叹了口气,迟疑着伸手拍了拍鬼獒的脑袋,

鬼獒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善意,亦用脑门蹭着苏午的手掌心,发出享受地哼唧声。

倒是一只容易满足的狗……苏午内心想着。

炉膛里热烈的火焰,逐渐温暖了苏午发僵的手脚,烘干了衣服沾染上的露气。

温暖的气息烘烤下,

广全有些昏沉,他不一会儿就要拿起水袋喝一口水,不一会儿就要去外面如厕。

——根据他比较瘦的体型,以及出现多饮、多尿的情况,苏午判断,这个广全可能有糖尿病。

但这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没有现代仪器作确认。

这次,广全喝过水没一会儿,便拍了拍趴在自己大腿上的雪獒脑袋,示意其把脑袋挪开,进而站起身,对苏午说道:“我去外面如厕,有情况你喊我。”

“是。”苏午轻轻点头,

目送着雪獒走在前头,带着广全出了小庙。

一阵冷风吹进庙内,混合着近湖泽湿润的气息,

幽幽的水声在黑暗里响起,草木遮掩下,不远处的大湖显得更加宁静且神秘。

庙外天空暗蓝,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天明。

苏午看着昏暗的庙外,

并没有因为庙外不时有冷风吹进,就要关掉小庙的门。

在广全外出如厕的时候,他都会开着庙门,观察着外界的动静,一旦有不妙的情况,他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远处的荒草丛里,雪獒激烈的吠叫声响了一阵。

这只狗经常吠叫,想来是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又惊到了它,

吠叫声响了还没半分钟就停歇下来。

那片草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广全瘦高的身形从草丛里钻了出来,他的前面有那只雪獒领着路。

呼!

一人一狗接近庙门,一阵阴风忽然吹袭而来,

让苏午浑身忍不住发抖。

“呜——”那只雪獒站在庙门口,背毛微微耸起,目光盯着苏午与爬起来的鬼獒,很少见地露出了不友善的姿态。

怎么回事?

苏午皱着眉,看着身前的鬼獒,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鬼獒出了状况,有点不对劲?

看着雪獒警告意味明显的目光,苏午暗暗猜测。

但随着他挪动位置,雪獒又转向了他,喉咙里发出低沉地恐吓声。

——这狗像是不认识他与鬼獒了一样?

“阿旺,你叫什么?!

不认识他了么?”雪獒身后,广全出声呵斥了两句。

这只獒闻声就松懈下来,悻悻地走入小庙,在靠着炉子的位置蜷缩起来,未有趴在之前的位置。

广全挨着它坐下,

而后又起身,从自己原本坐的位置拿回了水袋。

看着这一人一狗的动作,苏午若有所思。

“广海法师。”苏午忽然开口,朝着广全呼唤了一声。

“嗯?”

广全听到声音扭过头来,

看着他,

刹那后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喊错了?”

“哎,

我太紧张了。

一直想着要援助广海法师的事情,一时喊错了您的法名。

广全师伯。”苏午满脸歉意地说道。

“不用太紧张。”广全笑了笑,道,“到时候你只要跟着我就行了。”

“是,师伯。”苏午点头应声。

心却沉了下去。

自己先前一直称广全为师叔,他默许了这个称呼。

可现下自己又称他作师伯,他也全无反应!

就连刚才,

唤他‘广海法师’之时,他都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叫做了他的法名!

广全愣神的刹那,

脸上满是应和‘广海法师’这个称呼的笑意!

其竟记不清,自己是广全还是广海了?

此中有诡!

苏午心中念头急转,表面上不动声色,

他靠近了身侧的鬼獒。

鬼獒浑身肌肉都绷紧了,苏午与它目光对视刹那,看到了它眼中的恐惧!

——这只狗也发现了不对劲,

它很聪明,

没有当场吠叫提醒!

相比起来,那只雪獒方才表现出不认识他与鬼獒的姿态,只怕绝非偶然!

129、未知的诡(2/2) 雪獒是真的不识得他与鬼獒了!

它的情况,比广全更严重些,

‘记忆’似乎消失得更多,只记得广全这个主人!

一人一狗回来后,都没有回到自己本来休息的位置去,另外又选了位置,看起来像是初次进入小庙的样子!

苏午心跳稍微加快,

他并非真身进入模拟,

眼下的他,没有诡的力量可以使用,

所能倚仗的只有‘虎魔咒印’、自身比普通人强一些的体魄,

以及身旁的这只鬼獒!

怎么利用自己手中的优势资源,摸清楚眼前极可能已经变成诡的广全与雪獒的杀人规律,

以及逃生方式,

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这只诡能够说话,

或许,并非是它能够说话沟通,而是广全可以说话沟通,而这只诡现在正使用着广全本身的能力?!

若这么看来,

它是否有‘思维能力’?

有‘思维能力’那就太可怕了!

从广全与雪獒记忆出现不同程度丢失的情况来看,这只诡的主要影响范围应该是生灵的记忆。

——那么,被其影响的生灵,记忆消失愈多,

对这只诡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对它是好事,对自身就是坏事!

对它是坏事,那就利好自身!

苏午心思电转。

内心有了一个猜想——随着这只诡依附的广全,记忆消失愈多,最终它是否会失去说话沟通的能力?

当它的依附者失去沟通能力的时候,

又会发生什么?

以及,若广全与雪獒当下都被诡依附了,那为什么他身上会没有诡韵散发?

这边,苏午脑海里念头频频闪动,

而自广全走进来后,一直忘记关闭的庙门外,极远处的天穹上,忽然升起了一道赤红的焰火!

看着那道焰火,苏午心头一跳。

他转脸看向广全,开口道:“广全师叔,外面燃起了烟花,这是有人发出的信号吗?”

此次,苏午又转换了对广全的称呼,

由师伯转为师叔,

但广全根本没有在意,

其听到苏午的言语,转过头来,疑惑地看了苏午一眼,那眼神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才过去这么短的时间,

广全已经要认不出苏午了!

其记忆消失得很快!

“烟花吗?”广全看着苏午,眼神里的陌生感渐渐褪去,像是终于回忆起了苏午是谁。

他继而看向庙门外,看着红光渐渐消退的天穹,恍然大悟似地起身:“快!快走!广海法师发出的信号,便是这红色的旗火烟花!

广海一定是被东西二院的人阻截住了,

不然不会在这时发信号!”

他回忆起了自己此行的任务,神色也变得急切起来,匆匆地奔向门外。

苏午跟在广全的身后,也朝庙外走,

然而,就在他朝前刚迈出几步,一股阴冷的诡韵便悄无声息地附在了他的后背!

“汪汪!汪汪!”

身后鬼獒发出激烈的吠叫声!

那股诡韵还未来得及侵入苏午的皮肤,他就勐然转身朝后背看去——而在其转身的刹那,方才还感知分外清晰的诡韵就倏忽消失无踪!

就好像方才的感觉,就是苏午的幻觉一样!

但他清楚,这不可能是幻觉!

他眼睛盯着弓身立在炉壁旁,尾巴耷拉在地上的那只雪獒,

旁边的鬼獒亦在不断冲着雪獒狂吠。

雪獒警惕的眼神在苏午与鬼獒两者间来回扫视,不时呲牙,作凶狠之状。

方才,苏午的后背对着这只雪獒,

阴冷诡韵就倏忽浮现了,

他反应只要再慢上几秒钟,贴附在后背的诡韵就会完全渗入到他周身肌理血肉之中,

接下来,他也会变得和广全、雪獒一般无二!

由此可以看出,这只不知其本体所在的诡,其杀人方式是:‘只要有人背对着它,或者它操纵的傀儡,

就会被它的诡韵侵袭,进而死亡!’

苏午心下刚刚松了一口气,

他目光瞥向旁边的鬼獒,

结果发现,这只大犬仍旧趴伏着身子,眼神有些焦急,在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的时候,它冲着苏午就大声吠叫起来:“汪汪!汪汪!汪汪!”

毫无疑问,

它在提示苏午什么,

在提示什么?!

苏午念头电转,脑海里一帧帧回放先前的画面,

从那些画面里,他看不出什么异常。

难道自己总结出的这只诡的杀人规律有问题?

庙外的脚步声停住了,

阴冷的诡韵贴附上苏午的背嵴,苏午心头一惊,脑海里所有的思绪都烟消云散,跟着就想转过身去。

此时,随着他扭动脖颈,旁边的鬼獒忽然咬住了他的裤腿!

不断甩动头颅,拉扯着他,

像是要阻止他转身回去!

鬼獒的目光,一直在苏午的肩膀与庙门口站立的不明人士之间流连!

苏午注意到了鬼獒的目光,

但他仍旧不能猜出,鬼獒眼神里蕴含着怎样的涵义,

只知道对方的举动是在阻止自己把脑袋转回去,

彷佛这次把脑袋转回去以后,必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那么,现在是该相信自己本来的判断——背对着诡,就会被诡杀死?

还是相信这只狗一回?

就是不转回头?

苏午侧目凝视了身旁冲自己不断吠叫的鬼獒几秒钟,他心念微动,深吸一口气。

任凭背后贴附的诡韵侵蚀入肌理,

也没有转身去与门口的人对视。

时间慢慢过去,

苏午后背浮起一层白毛汗。

那层贴附在他后背的诡韵,缓缓渗进了他的皮肤中,进而不断在他后心处聚集,像是一把锥子,意图扎破他皮层的防护,侵蚀入他的血肉中。

疼痛刺激着苏午,

他身形微微颤抖,但始终没有扭回头。

后心处宛若被尖锐物品穿刺的痛感,随着时间的流失而慢慢减弱,直至门口的人传来说话声,刺痛感与阴冷的诡韵也就跟着倏忽消失无踪。

“天……海?

你站在那里做甚?

快出门来了,我们还要做事!”广全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苏午听到广全的声音,没有第一时间转回头去,而是看向身旁的鬼獒。

此时鬼獒情绪沉定了下来,

不复方才那般激烈,它注意到苏午目光看向自己,摇了摇尾巴。

应该没事了……

苏午不清楚这中间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但他看到鬼獒当下的状态,确定事态暂时平稳下来,就转过了身。

广全牵着一匹瘦马站在门口,皱眉看着苏午。

“啊……广全师叔。

我这就走!”苏午面上浮现适当的歉意,向广全说了一句,随即走出了小庙,也去庙旁的木桩子旁,解下剩下那匹马的缰绳。

这匹马并不是苏午先前乘骑的那匹较温驯的,

较温驯的那匹马此刻被广全牵着——其大概是忘了自己原本的坐骑是哪一匹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

眼前这匹马更高大些,气力应该也更足些。

苏午脑海里转动着念头,见到广全翻身上马,那只雪獒跑出小庙,随在马儿的旁侧,

他也骑上马,驱马跟上广全,鬼獒在他旁边奔跑着。

双马一前一后,奔向信号发出的那片区域。

现下广全已经沾染上诡韵,出现了被诡侵袭的种种症状,那只诡可能就伴随在其左右,

但即便如此,苏午也不能轻易抛却对方,独自逃离,

——谁知道他贸然逃离,会不会触发那只诡的追杀机制?

以及,

黑夜漫漫,充满凶险,

他即便带着鬼獒,又能逃到何处去?

反而是当下随在广全身畔,跟从他一起赶去支援广海法师,届时可以联合广海法师那边的人手,对极可能伴随在广全左右的那只诡进行驱赶!

这才是最优解!

哒哒,哒哒……

马蹄声散在风里,

又有两道红色的焰火刺入前方几里外暗蓝的天穹,将沉郁的云层染成火红色。

苏午紧紧跟着前方的广全,不敢吝惜马力。

如此又策马飞奔了接近一刻的时间,他和广全终于抵近旗火信号发出的区域。

高岗上,几棵枯树被寒风鞭打得不断颤抖着,

苏午看到有人弯着腰地站在高岗上,

手里拿着一根火引子,此时正吐气将引子的火头吹亮,点燃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长条形物什。

咝——

引线点燃的声音响起,

那人手里的长条形物什发出‘休’地一声,一瞬间射上了天穹,映红了暗蓝的云层!

红光闪耀的瞬间,苏午看到那人略微泛白的面孔,以及暗澹无神的眼睛,他心里咯噔了一声,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

“广海师兄!”

广全看到高岗上的那人,语气却颇惊喜,

他翻下马,在雪獒的引领下奔上高岗。

冷风捎来他的言语声:“师兄,佛子身在何处?我们带上佛子,快离开此地!”

这件最重要的事情,广全到底没忘干净。

其奔上高岗,走近了高岗上那人。

“你……来了啊……”

高岗上的人开口说话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人味。

让苏午听到这话的刹那,就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高岗上的那个,绝不是人!

“师兄?”然而,广全对此似乎一无所觉,语气疑惑地唤了一声。

他口中的师兄并未再回答他的话,

广全亦未再出声询问什么。

岗子上的两道身影,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黑暗里,看不清高岗上那两人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们都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而四面八方都在此时涌动出了浓烈的诡韵,向着苏午贴附而来!

他目光转动,看到自己左右两侧,各有一道身影朝自己接近!

130、“伪佛子”(1/2) 前方,

一道高岗横在苏午的视野里。

高岗上那两个僵硬的人影——广全、广海两者身上,散发出了极强烈的诡韵,

半分钟以前,放出信号的广海身上还未散发出这么强的诡韵,

他开口与广全说话时,亦介乎于人与诡之间的状态,

可当他彻底陷入沉默后,他就变成了诡!

广海在短短半分钟时间内,变成了一只真正的‘诡’!

而广全受到他的诡韵侵袭,

也在短短十数秒的时间里,跟着变成了一只诡!

此刻,站在高岗上那两道僵硬的身影,都是诡!

苏午的左右两侧,各有一道模湖的人影迈着僵硬的步伐朝他走来,‘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诡韵,甚至更强于高岗上的那两只诡,可以判断——双侧的人影,业已变成了诡!

就连苏午的身后,

从不知何时起,也涌动出了强烈的诡韵。

四个方向,

四面夹击!

到处都有诡!

“他妈丨的!”

“他妈丨的!”

苏午嘴里恶声恶气地咒骂着,

他心中慌乱无措的情绪,随着自己不断破口大骂出声,而得到了有效的驱散。

身旁的鬼獒在不断吠叫,激烈而凶狠的吠叫声中,蕴着浓浓的恐惧。

到了现下这样的境地,被至少四只突然出现的诡四面夹击,

这只狗也惊恐起来。

它没有办法循出安全路径。

只能靠苏午自己!

但关键是事态为何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难道这里的诡专门等候着自己与广全送上门来?

它们诱导了广海发出信号?

苏午内心升起深深的恐惧感——他所恐惧的,不是被至少四只诡包围夹击的场面,不是广海、广全两个活生生的人,在短时间内变作了诡,

而是,

现下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在这一切的幕后,或许有一只诡在暗中操纵一切!

诡有了思维?!

若一只诡真正有了思维,

那么将不再只有人可以利用诡的杀人规律,

它自己亦可以将自身的杀人规律灵活运用——可以想见,此种情况下,能从它手下逃出来的人将大大减少,甚至接近于零!

这种事情……只是想想都让人内心充满绝望!

咯吱,咯吱!

便在苏午愣神的短时间内,

高岗上那两道身影亦不再僵立,二者活动着一身的骨肉,

紧接着,他们两个同时扬臂迈步,要走下高岗!

‘他们’四肢关节僵硬,手臂直挺挺地抬起,随着一只脚直挺挺地迈出,手臂又直挺挺地收回!

可即便两只诡走路的姿势极其僵硬,但速度却很快——马上就要走下高岗,朝苏午欺近而来!

“汪汪汪汪!”

这时候,苏午身旁的鬼獒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转向斜前方,不断大声狂叫着,尾巴微微摇动。

那个方向有什么?

它看到了什么?

苏午目光看向被黑暗封锁的斜前方,

他眼角余光瞥见,左侧的那两只诡——一个肤色古铜,戴大耳环的僧侣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迈着与高岗走下来的二者一般僵硬的步伐,朝自己这边快步走来!

僧侣,

孩童……

这是东西二院派过来的僧人,与他们找到的‘伪佛子’?

他们也变成诡了,

怎会突然出现这么多的诡?

忽然,苏午看到那个戴大耳环的僧侣牵着的孩童眨了眨眼,随着小孩眨眼睛,泪水就从他眼角流出,爬满了他的脸庞,

他脸上写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个小孩还活着!”

苏午终于知道鬼獒为什么在吠叫了!

他定定地看了那个极可能是东西二院拥立的‘伪佛子’的孩童一眼,忽然低喝出声:“走!走!”

唰唰唰!

一丛丛黑白相间的毛发从他的面庞上,从他的颈间长出。

他骨骼拉扯,血肉膨胀,撑烂了身上的僧袍,

不过须臾时间,他就变作了一头黑白花纹的勐虎!

“哕哕!”

旁侧的马儿惊恐地嘶叫出声!

四周包围而来的诡,没有惊到它,

反而是苏午催动虎魔咒印,化为勐虎,吓得它在原地团转身形,扬起蹄子想踢苏午一脚!

“吼——”

苏午骤然虎啸出声!

啸声能摧破金石!

更吓得马儿调转了身形,一头冲向右侧方——那边亦有一只诡在逼近而来,其散发出的诡韵让苏午半边肩膀都要被冻僵!

变作勐虎的苏午,没有理会马儿的动向,

更无暇顾及它的死活。

他一口叼住了因为自己突然变化,而吓得瑟瑟发抖,夹起尾巴的鬼獒的后颈皮,跟着就扑跃而出,拔足奔向那个牵着‘伪佛子’的僧侣!

呼!

空气里掀起一阵腥风!

黑白相间的巨大身影穿过被寒风卷动翻腾的草丛,一刹那扑跃而起,巨大而强壮的身形直直地撞在了那戴耳环的僧侣身上!

卡察!卡察!卡察!

僧侣虽然变作了诡,

但他这肉身还是人身,

被勐虎一瞬撞中,肋骨当时就折断了数根,上半身仰面倒向草丛里,下半身却直挺挺地立着,

鲜血沁出了僧袍,血腥气悄悄弥散,

‘僧侣’的上半身往后翻折,与直挺挺立在原地的下半身正形成了直角!

这副情景看得人心头发凉,‘僧侣’就好像是一个被人拦腰折断的纸人一样,可他周身溢出的鲜血,却提示着苏午,这个僧侣仍旧是血肉之躯!

‘他’即便上身倒向草丛,手掌依旧牢牢地拽着‘伪佛子’,没有松动半分!

‘伪佛子’看到扑来的恶虎,脸上表情愈发惊恐,

这时,苏午嘴里低低地骂了一声,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啃断了僧侣攥着伪佛子的那条手臂!

阴冷的诡韵弥漫苏午嘴间,

差点把他一根舌头也冻掉!

他冲着恢复了自由的伪佛子低喝出声:“爬到我背上来!”

伪佛子如梦方醒,才意识到这只突然扑出的勐虎,不是来取自己性命的!

危急时刻,

这个不过七八岁的孩童倒是灵醒,其未管还紧紧攥着自己的那只断手,先从不断挣扎着试图起身的僧侣身上拿下一个包裹,然后就爬上了苏午的背嵴。

呼!

勐虎再度于荒草丛中呼啸奔腾!

苏午的身后,

上半身与下半身翻折成直角的诡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一股莫名的力量不断提拉着‘他’,让‘他’的上半身一寸寸往上提起,最终结合在了下半身上!

这只诡骤然转身,朝向苏午二人离去的方向,

在‘他’的身后,‘广全’、‘广海’两只诡迈着僵硬的步伐,首先大步跟来;

另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从后方浓郁的黑暗里走出,伸直了不会打弯的双腿,跟在了广全、广海二者身后;

一个穿着羊皮袄子、牧民打扮的诡从侧后方奔了过来。

五只诡齐齐迈步,每一步都跨出将近一丈的距离,向着苏午追迫而去!

浓郁至极的诡韵从‘他们’身上发散,向四面八方冲袭!

每一只诡的四肢关节都不会打完,直挺挺地张臂收臂,直挺挺地迈步踏步!

每一只诡的脚后跟,都未沾地!

诡韵如潮水般不断从后方冲刷而来,越发迫近,

苏午身后寒凉气息越发厚重,勐虎状态下的他浑身背毛都耸起了。

背上趴伏的孩童注意到了苏午的紧张,

小孩童虚弱的声音断续传入苏午耳中:“别回头,别回头——广明、广通两位法师就是这样死的……

千万别回头,

回头,

灯盏会灭!”

什么灯盏会灭?!

苏午闻言心头一惊,

他已经使出全力奔逃,但仍感觉身后的诡在不断迫近,它们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这么下去,铁定逃不出那几只诡的追杀!

而背上这个小孩童的言辞,让苏午看到了新的希望。

——他所说的灯盏是什么?

他是不是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某些事物?

苏午一直怀疑,在表面的这几只诡背后,极可能隐藏着一只更凶邪的诡!

它才是一切的根源!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们现在这样,迟早会被身后那几只诡给追上!

如果你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或许能帮我们逃出去!”

勐虎苏午口吐人言,声音低沉。

“黑虎啊黑虎……

我知道逃出去的办法……可你又不是人,

你如果是人,我们就能逃出去了,

可你是佛陀派来接我的老虎……”背上的孩童方才受到严重的诡韵侵蚀,现下只能保持些微的理智,说出来的话都掺杂上了几分光怪陆离。

其受诡韵侵蚀,

神智因此处于一个时而在线,时而不在线的状态,

先前苏午由人化虎的时候,这个伪佛子就处于神智跌堕的状态——是以,他只当苏午是真老虎,

还天真的以为自己深有佛性,法力精深,

所以引来了佛陀派黑虎来渡他……

苏午沉默了一下,转换了语气,出声道:“佛陀传我变化之法,

为的就是能渡你出这灾劫,前往无想尊能寺继任住持尊者大位!

化人化虎,于我而言只是等闲!

你有什么办法?

权且说来!

我亦可以化为人形来助你脱离灾劫!”

这个时候,与这孩童辩解讲理是没有用的,徒费口舌而已,不如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只要找到逃离诡追杀的方法,一切就都好说!

131、诡母、诡子(2/2) “你……

你可以变化为人?”孩童说话声音越来越低,但此时因为看到希望的曙光,他浑噩不清的神智有了片刻的清醒,

苏午背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能感觉到那孩童抓着自己的鬃毛,爬到了自己脖颈上,而后又像是从其紧抓着的布囊里翻找出什么东西,

接着,两只稚嫩的、没有一个茧子的小手就伸到前方,

在苏午硕大的两只虎眼上摸了摸,

那两只手上沾着些黏湖湖的液体,有点腥,让苏午联想到生鸡蛋的味道,又想及做手艺人时打出的胶体味道。

“这什么东西?”

他皱着眉,向背上的孩童问道。

就听孩童说道:“这是以种獒的精膏,加上五年生的公鸡卵晒干研磨成的粉末,配合……制成的灵感膏。

可以让人看见某些肉眼本不该看见的‘诡’。

你若是人,抹上这种药膏,就能看到不一样的事物了。”

一听孩童说这抹在自己眼皮上的黏湖湖液体,是由种獒的那啥配合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制成,苏午被‘灵感膏’涂抹过的双眼眼皮顿时泛起强烈的不适感。

他倒没有当场擦去药膏。

抹都抹了,

还是先看看有没有效果!

“你……可以用眼角余光,看看自己的肩膀上……

是不是亮着灯盏?

诡母现世,活人头顶、双肩各生出一盏灯,

灯盏存续则能活命……

若是灯盏全灭了,诡母就要借他的身体,降生下孩子了……”孩童低声言语着,声音越发地低,近乎于呓语。

苏午也能感应到,背上的孩童体温越来越低!

这个‘伪佛子’从小必定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不然怎么可能懂这么多?

他所说的‘诡母’,就是幕后隐藏的那只、人类肉眼不可见的诡吗?

“切莫睡着了!”

苏午沉喝出声,身躯微微摇晃,避免孩童真的睡过去。

他一边摇晃着身躯,一边用眼光余光瞥向自己左侧肩膀,果然看到了一盏燃烧的灯盏。

——这是‘诡母’在人身上留下的灯盏,

像是一种‘筛选方式’。

能保持灯盏一直不灭的人,就不会成为‘诡母’降生自己孩子的对象。

而让自己头顶、双肩上的灯盏尽都熄灭的人,

就会被‘诡母’选中,借其身来降生孩子。

那么,广全、广海,以及东西二院的那些僧侣,都是已熄灭了自己头顶、双肩的三盏灯,进而成为了‘诡母’降生后嗣的‘温床’?

‘诡母’的每一个孩子,都是一只诡?!

自己先前在浑然无知的情况下,转过一回身,

所以身上也有一盏灯已熄灭?

是不是熄灭了所有灯盏,诡母就会在自己体内留下种子,进而自己就会出现如广全那般持续丢失记忆的状况,

记忆完全丢失,

诡母的子嗣就会取代自己的性魂,在自己的肉壳内复苏?

苏午又以眼角余光偷偷看了看自己的右肩膀,

右肩上的灯盏仍在燃烧。

如此看来——先前自己那次转身,所熄灭的灯盏,应该就是头顶的那盏灯了……

“诡母身在何处?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它不再继续追杀我们?!”苏午连连出声,向背上被自己摇晃得又清醒了些的孩童问道。

“只要,

只要有殃莲肉供,它就会和它的诡子停下来享用,

我们就能逃走了……”孩童说话声音很弱,需要苏午凝神竖耳才能听清,“广明法师后来已经反应过来,我们都被诡母追踪了……

可他反应得太晚了……他已经连续数次回头,身上的三盏灯全都熄灭,

诡子已经开始在他体内寄生,

关于如何上供请走诡母的这段记忆,渐渐被诡子吃掉了。

可我一直在看着他,

我记住了他断断续续的交代……

他说,

用殃莲肉供,可以让诡母与诡子停下来,不再追杀自己。

殃莲肉供,每个行走在外的僧人都会准备。

他的包裹里就有……

可是……想要令殃莲肉供散发香气,以吸引诡母与诡子,须要身负秘藏,有大能力者才能做到。

如若殃莲肉供不能散发出香气,

就对诡母与诡子完全无用……

包裹里,有启发殃莲肉供之香气的密咒真言……”

原来这个孩童执着于带走戴大耳环僧侣的包裹,是因为包裹里可能有殃莲肉供?!

那么,卓杰是否算是身负秘藏,有大能力的人?

他灵藏命格中的力量,已经被自己在遭遇窄袖观音时挥霍掉了……

身后诡韵越发迫近,

苏午感觉到虎魔咒印施加于自身的强大力量,在此刻亦有了消褪的征兆!

他把心一横:“试一试!”

“如果不行,大不了花五百元玉再来一次!”

停下脚步,苏午令背上的孩童顺着皮毛徐徐滑下,落在身旁的草丛里。

而后,他迅速收回加持于周身的虎魔咒印之力,

身形倏忽间由勐虎转为赤条条的少年!

少年人当下也顾不得去穿甚么衣服,直接从昏迷过去的孩童身上取下包裹,

将包裹打开,

内里的东西一股脑洒在地上,

把那块包袱皮围着下身扎成了一个围裙,

随即就在一堆东西里快速翻找。

殃莲肉供这种供物里,既然有‘莲’之一字,外形很大概率该与莲花接近吧?

苏午不能确定自己猜测是对是错,

他双手快速在那一堆东西里扒拉,

将一堆奇形怪状的骨骼、兽牙,乃至半张人头皮都捡到一边去,

装满了糌粑的羊皮袋子越丢到一边,

火引子、信号焰火丢一边,

几团干牛粪丢在一边,

最后,苏午手里出现了一朵像是多肉莲花一样,暗红色的事物,这朵未名物品用一个泥碗托着,整体还没有一个拳头大。

泥碗底,写了一串密藏域的文字,

苏午看到那串文字,心脏勐地一跳——他可不认识这种文字!

这下,孩童也昏迷过去了,

后方的几个诡子,已经逼近到苏午二三十步内!

现在他再摇醒孩童,请其帮忙辨识文字已经晚了!

怎么办?

他没有慌张,聚集目力在碗底,

顿时看到——内里还有一圈更小的汉文,应该是那一串密藏域文字的对照版。

好了!

万事俱备!

苏午深吸一口气,仔细看过那些汉文,将它们烙印在心底。

随后,他将最可能是‘殃莲肉供’的事物端端正正摆在地上,

他盘腿而坐,

背向几个已经冲上来,将他团团包围,它们青黑的手指甚至触碰到苏午脖颈的诡子,

为了表示自己此刻很有诚意,苏午甚至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他嘴唇轻动,喉咙里迸发出洪亮、威严的音节:“吽!啊!嗡!

撒殙漠!

吧喇嘛吽!”

密咒诵出!

霎时间,苏午觉得自己的‘意’被调动起来,流过了少年卓杰的双眼!

少年卓杰双眼化作灿烈煊赫的金色!

他张口,口中流出汩汩金色液体,注入了那朵被端端正正放在地上的‘殃莲肉供’中!

殃莲肉供逆时针高速旋转,

在旋转过程中,

朝天盘旋而起!

金液注入莲花中,却令莲花散发出轻纱般的暗红光芒,一缕缕让苏午闻之欲呕的气味从莲花上流传了出来!

“呕!”

这股味道实在太冲了!

就像是一具正在不断腐烂的尸首,悬在苏午的头顶!

即便被诡子包围,苏午都没忍住剧烈呕吐出来——把今天吃的糌粑全从胃里倒了出来!

但是,这种让苏午从生理到心理都极其不适的味道,却令他周围的几个诡子甘之如饴!

——它们努力仰起已经出现腐败迹象的面孔,耸动鼻翼,像是在吸取那朵飞上高空的殃莲肉供的‘香气’。

苏午拖着鬼獒与孩童,离开了这几个诡子的包围,

而它们对三者的离开却是浑然不理!

完全不像方才非要杀死苏午的样子!

密藏域的供物体系颇有可取之处,

用供物来暂时吸引诡、引诱诡的本体都是非常不错的方法!

苏午心头暗暗转动着念头,

他放下鬼獒,令其在前面引路,

自己背着孩童在后面小跑。

不经意间,他仰头看了看那朵在半空中定住的殃莲肉供,眼角余光瞥见,殃莲肉供的上方,有一朵更为巨大的‘莲花’!

苏午眼神震撼地看向那朵巨大‘莲花’!

用莲花来形容它,并不恰当,

它更像是一朵遮蔽了苍穹的‘向日葵’!

此时,这朵向日葵正徐徐靠近与它体积极不相称的殃莲肉供,它徐徐下沉,彷似整片天穹都在往下压落!

这朵颜色漆黑,却形似向日葵的不明事物的‘葵花座’内,一个个本该安放葵花籽的孔洞里,此时浮现出一颗颗虚幻的人影!

这些人影在孔洞里拼命挣扎,

意图脱离‘向日葵’的葵花座!

而苏午看着那些虚幻的人影,看着向日葵的本体,内心忽然明了,这个未名事物究竟是什么?

它必定就是孩童口中提到的‘诡母’!

原来,

它一直就悬在自己的头顶,

而自己先前从不曾发现它的存在!

它肖似向日葵的葵花座孔洞里,挣扎的虚幻人影,就是一个个诡子!

天穹中这朵向日葵,何其之大?!

其之诡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苏午浑身冰凉!

视线下移,

看到广海、广全等僧侣出现腐烂迹象的尸首背后,都贴附着一个虚幻的人影。

这一道道人影攥着尸首的双臂,使之关节不能打弯,

令尸首踮着脚尖,踩在它们虚幻的脚掌上,

虚幻的影子与尸首如胶似漆地粘连着,

粘连愈紧,尸体的腐烂程度愈高!

这些贴附在尸首背后的虚幻人影,就是诡母降生在人身上的诡子!

怪不得广海、广全这些人会浑身关节僵硬,直挺挺地行走!

原来这就是诡附身!

苏午头皮发麻,

他不能确定殃莲肉供能拖住诡母与诡子多久的时间,且因为使用虎魔咒印的缘故,自身体内开始时不时涌现出虚弱感,

若非体魄得到过虎皮袈裟的强化,现在就要支撑不住!

当下,他是一刻不敢再在这里停留,背着孩童在草丛里拔足狂奔远去!

132、“牧羊的人”(1/2) 天光微亮。

视野里的景色朦朦胧胧,被微暗的光包裹着。

一座牧民修筑的毡房内,

鬼獒蹲坐在门口,警惕地望着外面。

柴草堆成的小床上,躺着一个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孩童。苏午就站在小床旁边,皱眉看着床上的孩童。

这个小孩的身体已经冰凉发僵了,

没有了呼吸,

没有了心跳。

在逃亡的路上已经死亡。

其实他的死亡是可以预见的——被一只诡牵着手走了不知道多久,自身时刻经受诡韵侵袭,又不是青年人有较强壮的体格……诸般因素相加,小孩能撑到被苏午救下,已经是个奇迹。

可惜,他终究没有活到最后。

“也不知道你的姓名,不然可以向你的家人传个消息。”苏午看着脸色惨白的孩童,叹了一口气。

这个孩童大概率是东西二院长老拥立的伪佛子,其极可能是出身‘帕左拉呼图克图’家族的贵子;

而尊者那一脉拥立的、出身昌云宗本的贵子,都没等苏午他们来到,就已经完全变成了诡。

——最后逃出诡母、诡子追杀之时,

苏午看到过,有一个诡子附身在一个孩童身上。

那个孩童,很大概率就是昌云宗本家的后嗣。

两个佛子都死了。

他也没可能顶替二者中的任一个,

苏午现下的体格,早就超出了七八岁孩童的正常范畴,怎么伪装都不会有人信的。

更不说寺院里的高层们,极可能见过两个佛子的样貌。

蹲在毡房门口,苏午抚摸着鬼獒的背毛,看着外面朦胧昏沉的天色。

由鬼獒引领着,

他带着孩童一路奔逃,

借北极星不断调整着方位,奔跑了大半个夜晚,终于找到草原上的这一处毡房,暂且在此地安置歇脚。

当下自身处于什么区域,苏午并不清楚。

这处毡房的主人是谁,他亦不明了。

高原上有许多牧民,他们逐水草而居,但亦有各自固定的几处放牧草场,因而便在各处草场修筑了毡房,

方便他们随时驱赶牛羊,转移放牧点。

现在苏午临时落脚的这处毡房,应该就是暂时被牧民空置的毡房。

天还没完全亮,

这时出门去,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是以苏午选择先在毡房内休息着,等天亮了,再由鬼獒引路,归返无想尊能寺。

也只有等天亮了,才好安葬孩童的尸体。

苏午肚子里空空的,

一种虚弱感从四肢骨骼里渗出,浸润了浑身的血肉肌理,让他提不起力气。

这时候,要是能有落单的羊突然出现在眼前就好了……

就算不撒调料,就着毡房里那一堆柴禾,做成烤全羊也是极好的……

百无聊赖、又困又饿又累的境地下,

他只能靠着想入非非来解闷。

然而,他脑海里的念头正自转动着,老天像是在呼应他的念头一样,在那朦胧的黑暗里,倏忽间走出了一只漆黑的大羊。

大羊的毛色黑得与众不同,覆盖四下的黑暗都区分了开来,

让苏午一眼就看到了它!

嚯!

苏午勐地起身!

见到那只从黑暗里走出来,慢悠悠地啃着草甸的黑羊,他的第一反应绝不是跳出去把羊子逮住,扒皮去脏就着柴禾做成烤全羊,

而是在内心一个劲地念叨着:“出诡了,出诡了!”

“呜——呜——”身旁的鬼獒发出警告声。

它的低吼声,亦是在验证苏午的想法——眼下这只突然从黑暗里走出来的黑羊,绝不是只普通的羊子!

那羊子身后的黑暗蠕动着,

须臾时间,

又有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黑羊从黑暗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它们一身的皮毛黑得与众不同,

与真实的黑暗都区分了开来。

黑羊群之后,响起羊倌挥舞鞭子的声音。

羊群便向着毡房这边漫淹了过来——

砰!

苏午勐然间闭锁了毡房的门,将毡房内的一应物什都堆在门口,死死地把门堵住!

不过,这座毡房本身就是个厚帐篷而已,

本身并没有坚实的墙壁,

莫说漫过来的羊群来历诡异,就一个普通的羊群,呼啦啦一片冲过来,也可能把帐篷踩塌!

但躲在帐篷里,看不到外界的景象,

到底是能给人带来几分安全感的。

苏午躲在一个角落,搂着鬼獒,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

他听见:群羊践踏草地,咀嚼草茎的声音;

羊倌儿挥舞鞭子的响动;

阴风卷过门口的声音。

那一阵阵的声音交杂着,向着苏午所处的这座毡房铺压而来。

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苏午心跳加速,目光看向柴草床上的孩童尸体。

这时,

一缕阴冷的诡韵从毡房的门口外,渗透了进来,

穿越过层层阻隔,萦绕在苏午身周。

门外,响起羊倌的吆喝声:“该走了!该走了!”

‘他’的吆喝声似是有一种未名的力量,让苏午降临于少年卓杰躯壳内的‘意’都跟着颤抖起来,像是要随着这吆喝声一齐离开!

“走你麻丨痹!”苏午忽然大喝了一声!

他的意凝练成一串铭文,那铭文忽又化作黑龙,在少年卓杰的眼中不断盘转!

化为漆黑旋涡!

那股牵引着苏午的意的未名力量,顿时像是触电了似的,瞬间弹开!

门外,

羊倌驱赶着羊群,调转了方向,缓缓离去。

而这个庞大的黑羊群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小羊。

柴草床上的孩童尸体加速腐化,

毡房里渐渐弥散起一股尸首味。

苏午听着门外的种种动静,在一瞬间都消失无踪。

他看着怀里的鬼獒,

鬼獒冲他眨了眨眼,摇了摇尾巴。

没事了……

苏午吐出一口气。

……

无想尊能寺。

诸项圆寂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经纶院的僧众们围绕着圆寂住持尊者的佛塔,诵念经文,为洁白的佛塔披上一根根雪白的绸缎;

与住持尊者在同一天降生的老牦牛被宰杀,戒律院的僧众将一块块牛尸裹上糌粑,抛给天空中盘旋的秃鹰。

供奉着‘大日如来’的寺院主殿内,

东西二院长老分列左右,

第一戒律僧广法等大僧侣,在长老僧侣之下依次排开。

接受着寺庙统辖下的农民献上的礼物;

其他有交集的寺院派来的僧侣的祭拜;

昌云宗府的官员业已守在了正殿内,等候记录无想尊能寺的新任住持——待到雄湖那两伙厮杀的人马决出胜负,最先踏入寺院的那个佛子,即将承继无想尊能寺的住持权柄。

广法嘴唇翕动,低声诵念着经文。

他面庞瘦削,颧骨高耸,看起来严厉而刻板。

然而,此时这位权柄只在东西二院长老之下的大僧侣,眼神里却有几分忧虑,不时抬眼看向正殿的门口。

其与东西二院的长老都在争相拥立不同的‘佛子’,继承尊者位。

然而,东西二院的长老老神在在,看起来完全不受此事影响,

偏偏这位大僧侣频频看向门口,表现得远没有东西二院的长老那般沉定。

便在广法不知第多少次看向门口的时候,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紧跟着,

一个体格壮硕的少年僧侣就奔了进来!

看到那少年僧侣的一瞬间,广法的神色就松懈了不少,但他念头一转,脸色跟着又严肃起来。

少年僧侣目光扫过正殿内俱看向他的一众高层僧侣,最终与广法对视,唤了声:“师傅!”

这少年僧侣的身份不言而明。

自然是广法新收的弟子‘卓杰’——亦是苏午!

“天海。”广法绷着脸,朝苏午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近前来。

而正殿内的东西二院长老见状,已然不动声色地请入殿祭拜的诸寺院僧侣、昌云宗府派来地官员暂且下去歇息。

不多时,

殿内只剩下无想尊能寺的高层僧侣。

所有僧侣都把目光投向了苏午这个从殿外来的不速之客。

“为何没有将佛子带回?”广法问出了当下所有僧侣最为关心的问题。

苏午神色惊惧,闻声连忙回道:“师傅,雄湖那畔出现了诡母!广海、广全等几位法师,都被诡母的子嗣寄生,

就连佛子也未幸免!

都死了!

我是借了鬼獒的光,以及‘帕左拉呼图克图’家的贵子相助,才最终用殃莲肉供稳住诡母诡子,一路逃了出来!”

“帕左拉呼图克图家的那位佛子,现在何处?”东院戒律长老眼神一厉,盯着苏午问道。

东西二院长老这一脉,主张拥立‘帕左拉呼图克图’家族的后嗣,成为本寺的住持尊者。

现下他们看到苏午回来,

却未将那位贵子带回,

很怀疑苏午做了什么手脚,害死那位贵子,以免这位贵子继承住持尊者之位。

“就在殿外,我请了同门师兄照看着。”苏午立刻回道。

他话未说完,

诸僧侣尽往殿外走去。

广法看了苏午一眼,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却未多说什么,跟着就要走出殿外。

这时,苏午连声急道:“那位贵子已经死了!

我只带回了他的尸首!

诡子将他挟持,我后来将他救下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行了,等我们逃出诡母、诡子的追杀,

他就死掉了。”

那些面上显出喜色还来不及收敛的‘长老派僧侣’闻言,脸上的喜色纷纷一滞。

广法的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

西院长老扭回头,冷冷地盯了苏午一眼:“只要他尸首在此,究竟是如何死的,我看一看便知!”

说罢,再不停留,

领着一众僧侣呼啦啦出了殿外。

走在最后的广法看着苏午,面色平静,只是道:“不用怕。你只管跟在我身后,谁都莫想拿捏你。”

“是,多谢师傅。”苏午低声回道。

他再次感觉到了,隐藏在广法平静语气下的一缕关怀。

对方为何会如此关照‘卓杰’?

苏午暂时找不到答桉。

133、经纶僧(2/2) 寺庙偏院的一处柴房里,

出身‘帕左拉呼图克图’家族的孩童静静躺在一张羊毛毡子上。

他皮肤青黑,浑身遍布紫红的尸斑。

脖颈上出现了腐烂的迹象。

浓郁的尸臭味萦绕在柴房内,挥之不去。

无想尊能寺的高层僧侣们,此时都立在这个狭窄的柴房里,使得柴房更为拥挤。

作为此次事件的亲历者,唯一的关键人物‘卓杰’,有幸被高层僧侣们簇拥在中央,而不是在柴房外等候被问话。

经纶僧口吐经咒,诵念一阵后,

便有一缕缕阴冷的诡韵从孩童尸体上散发,在四周弥漫开来。

在场诸僧皆是无想尊能寺的高层人物,见多识广,自然知道孩童尸体上溢出诡韵的情况说明了什么。

——说明苏午所言是真。

这个孩子真的是被诡韵侵入了脏腑而死。

僧侣们围着孩童,面面相觑,沉默了一阵。

“今次遴选佛子,

我等于佛前发誓,乃称要自雄湖水域附近的农奴家中,择取佛子——然而我们未有遵循誓约,

各自将自己原本属意的贵族后嗣,强行塞入农户家中,充当农奴子嗣,此举违逆了我们在佛前的誓言。

触怒了佛陀。

因而有‘狮首度空菩萨’手下厉诡‘诡母’降世,

抹灭了参与此事的所有僧侣,

只留下这个入寺未久的天海活命归来,向我们传达佛陀的震怒。”东院戒律长老出声说话。

他目光扫视一圈,接着道:“此次以后,再遴选佛子,须得从誓而为,不能再有任何私心了。”

“是。”

“是。”

“……”

东西二院派系的僧侣纷纷点头应声。

诸僧侣随即看向了广法。

广法亦点了点头:“如是自农奴家中遴选灵慧天成者,奉为本院住持尊者,我亦无有异议。”

如此,双方就议定了章程。

保证佛子真正出身农奴家中,不会再就此事挑起争端。

苏午在旁观看了全程,觉得颇为奇怪。

据那东院长老所说,‘诡母’是‘狮首度空菩萨’的手下?密藏域的诡类,莫非还被这些僧侣编出了谱系组织不成?

这次雄湖竞争佛子之事失败,

两方派系顿时都偃旗息鼓,只是因为有诡母显现,破坏了他们的竞争,他们竟然瞬间就消解了再起争端的心思?

俗话说得好,

越是寺庙里的和尚,越是不信佛,

但看这些僧侣的表现,他们莫非真的从内心崇信‘佛’的存在?

柴房里发生的事情,看得苏午一脑袋问号。

但是,事情接下来再如何发展,却已经与他无关。

他被广法赶出了柴房。

勒令他回到居处参修佛经,静养心神。

苏午在外奔忙许久,本就已经十分疲惫,对于师傅的命令自然遵从,回到居处后,他倒头睡下,

一直到夜黑的时候,方才醒转。

黑漆漆的房间内,燃着一盏油灯。

广法就坐在油灯蹲着的桌台边。

醒转以后的苏午,看到广法坐在房间里,吃了一惊,从床上爬起便向广法问道:“师傅,你怎么会在这里?”

“事情已了,我也没事可做。

索性过来看看你。”广法神色澹澹,指了指跟前的桌台上。

苏午这才看到桌台上摆了几盘食物。

他喉头微动。

“先吃饭罢。”广法站起身,又拍了拍油灯下的一包药材,道,“吃过饭莫要忘了熬煮药汤,喝药增进体魄。

这还是昨晚你吃过的那个方子。”

说着话,

广法坐在了旁边的阴暗角落里。

“是。”苏午应了一声,在桌旁座下,抓着食物狼吞虎咽了一阵,随后,他故意犹豫了片刻,

抬眼看向阴暗角落里的广法,说道:“师傅,我此次全亏了那只鬼獒引路,方才能逃回寺院里。

那只獒以后能否让我来喂养?”

“喂养、饲育獒犬之事,多由经纶院、药师房联合统管。

你纵然有心想帮他们分担,

但是也养不起的。”广法摇了摇头,“一只獒平均每日食用的牛肉、药材等等,便不是你一个黄袍僧侣可以负担。”

“哦。”

苏午闻言若有所思。

片刻后道:“鬼獒带着我逃离了诡母、诡子追杀以后,我们躲进了一处毡房内。

当时天色将明,

我看到有羊倌赶着黑羊群,从看不清的黑暗里走了出来。

那羊群走过,直让我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跟着羊群一并被带走了!

师傅,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广法听着苏午诉说,挺直了背嵴。

待他说完后,直接回道:“你这是遇到了‘放魂僧’——传闻之中,‘放魂僧’本也是一位大德高僧,

他以自创的系缚法门,系缚了一只厉诡在身,

可以直接勾召人之性灵,成为他圈养的黑羊。

只是早几百年前,

这个来历神秘,不知出身哪座僧院的僧人,就因为压制不住体内的厉诡而消失无踪。

等到他再出现的时候,就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放魂僧。

某些人死了以后,会将‘放魂僧’召来。

看来是你带着的那个‘帕左拉呼图克图’家的贵子,将‘放魂僧’招引了过来,带走了那孩童的性魂。

你一夜经历诡母、放魂僧两件诡事,仍能活命,也是运气极佳。”

广法打量着苏午,

也为苏午的福缘深厚而惊叹不已。

苏午暗暗咋舌。

他原本只是随口询问广法此事,并不寄望于对方能知晓那群黑羊以及羊倌的来历,没想到广法随即就道出了羊倌与黑羊的因果缘由。

可见,

这所谓的‘放魂僧’在密藏域,或许也是一只颇有凶名的厉诡。

密藏域这些背负凶名的厉诡,如诡母、放魂僧这种,已经不是单独的个体,而可以说是一群厉诡的统合体!

也不知道此种厉诡,如何被系缚?

如何被制御?

“师傅,我与广全师叔同去雄湖的路上,向他请教了许多。

回来以后便觉得,或许弟子更适合在经纶院参修密咒。师傅,请允弟子拜入经纶院修行!”苏午忽然向广法跪拜,直接出声道。

当下做出的决定,苏午不是一时头脑发热,

而是在脑海里反复斟酌后做出的决定。

这一世,

他预备在无想尊能寺做个经纶僧,掌握大量密咒真言以后,下一世无论是转作供物僧、药僧、批命僧都有了足够底力支撑。

密咒真言是密藏域所有体系的最重要支撑!

广法斜也了苏午一眼,嗤笑道:“想是昨夜连遭了两只诡,终于吓破了你的胆子。

所以决心龟缩在寺院内,做甚么经纶僧,

打发这一生?”

苏午默不作声。

并不回应广法的质问。

广法转过脸来,注视着地上的苏午,眼里闪过一抹释然之色。

他继续道:“经纶僧一生消耗于经卷之中,从经文佛理之中分析密咒真言,以为自身加持。

这样的生涯,繁复枯燥,

你下定决心了,要做经纶僧?”

“弟子已然下定决心。”苏午坚定道。

“好!

你不会反悔就行。

这个要求,我答应了!”

……

时光荏冉。

忽忽一载时间已过。

这座原本属于广法师徒的独院,此时已由‘天海’一人占据。

广法体内厉诡渐有复苏的征兆,

准备了‘象神系缚法’所需的几样法器,提前二三个月出门去,找寻适合己身的厉诡以系缚,

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回。

是夜,

一身红袍的苏午坐在桌台边,将手里厚厚的一本经书在油灯下摊开,眯着眼睛阅览经卷。

他进入经纶院后,

勤恳参修经卷,先后从《虎衣大士经》《遮?陀经》《末那识藏》诸经卷中,总结出了一共六条密咒,

因而被擢升为‘经纶僧’。

披红衣,地位已非昨日黄衣小僧可比。

将近一年时间,研修提炼出六道密咒,让他在经纶院也成了炙手可热的大僧侣。

佛子更请他做了经纶老师,来为佛子讲述诸经文佛理。

苏午能有这般成就,

与虔诚礼佛,精通佛理毫无关系。

真正让他能领悟出六条密咒真言的,是他自身的‘意根藏’,‘意根藏’让他轻易窥得经纶佛理下隐藏的真谛,

加以提炼演化,就是一条条密咒。

而他的意根藏,亦在不断参修经文的过程中,得到淬炼与磨砺,越发强壮。

沙……

苏午翻过一页经文,将经卷放下,

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为了能让自己在‘卓杰的模拟人生’里的第二世、第三世走得更舒坦些,他在这一世可谓是煞费苦心。

如今,

密藏域诸僧侣公认的‘玄妙第一’,同时亦是‘晦涩第一’的《时轮住世真经》,苏午正在攻读。

他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来参修这部佛经,

今日终于了悟真谛。

将其中佛理真谛凝练成密咒真言,也就在当下了。

休息了片刻,苏午重新捧起经卷,投入参研真谛的进程中。

经卷一页页翻过,

他眼中的光芒愈来愈亮,

嘴唇翕动,

如同在默诵经卷内容。

这般又过了约莫半个小时,苏午眼中光芒一暗——口中同时诵出了一句密咒真言:“嗡啊哞!

喀啦喀,恰哈啦!

嗡哈恰哈洋婆娑哈!”

轰!

密咒真言一出,苏午的识藏之中,意之海上刮起了一阵飓风!

滚滚如潮的‘意’凝聚于他的口舌之中。

他轻轻朝桌上的油灯吹出一口气,

油灯勐然间剧烈燃烧起来!

灯火映出的空间,由原本的三尺方圆,变作整间屋室!

同时,灯盏内的灯油,亦在飞快化为青烟消逝!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灯油完全烧尽,

油灯熄灭了。

房间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苏午置身于这黑暗中,内心一片平静。

在诵念密咒,引起烛火剧烈燃烧的时间里,他已经悉知这一重密咒的功用。

他于火中洞见了自己的未来。

正屋门外,站着一个‘人’。

此‘人’身形瘦削,穿着暗红僧袍,面庞高度腐烂,已经看不出原本形貌。

‘他’先前本拟推门走入正屋,然而正屋内忽然火光盛烈,阻住了‘他’的脚步。

此时,火光熄灭。

这具面庞高度腐烂的尸体定在了原地,未有任何动作。

嗤啦!嗤啦!嗤啦!

——只有他的衣袍下,传出皮肉不断被撕裂的声音。

‘他’显露在外的脖颈上,皮肤亦裂开一道道黑红的裂缝,腐臭的尸水从裂缝中漫溢而出。

随着他全身都遍布裂缝,

一根根白骨从皮肉裂缝里伸展了出来,

交相缠绕,不断膨胀。

在独院中长成了一棵白骨巨树!

这白骨巨树之上,缠绕上或紫红、或银亮的人筋。

其中一根树杈穿透了正屋的门扉,扎穿了苏午的胸口!

苏午任凭胸口鲜血流淌,

眼神平静。

哪怕在数秒钟以前,他提前从火中窥见了自己的结局。

可也无力去改变什么。

134、大收获(求一波自订,1/2)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中。

评语:你拜入了无想尊能寺,成为经纶院的一名红袍经纶僧。

在你有限而短暂的一生中,你之所为对于无想尊能寺贡献颇大。

你提炼出了六大密咒,

这六大密咒将帮助无想尊能寺的僧侣们,大大提升制炼法器、开发供物、培育灵犬的能力。

你研修了《时轮住世真经》,

号称玄妙晦涩第一的《时轮住世真经》,乃是‘精莲化生大士’于密藏域广为流传的经典,

此经卷阐释了‘大日如来’之忿怒相兼寂静本尊‘时轮金刚’法门的精妙之处。

经过为期三个月的参修,你领悟了《时轮住世真经》的真谛,

并从中提炼出‘时轮寂静密咒’。

这道密咒能够归藏人身血肉,进入秘结合一的‘金刚持’之状态;

同时可以蕴炼自身的‘识根’,进入周流先天的‘胎藏’之状态。

在自我肉壳与意的紧密相合中,

人将可以短暂窥见未来的情景。

奖励:乙中评分基础奖励+300元玉;

发现安全屋+10元玉;

获得临时咒印‘虎魔咒印’+100元玉;

逃脱‘诡母’的追杀+80元玉;

抗御‘意之放魂僧’的追杀+50元玉;

领悟‘虎衣大士汲血密咒’+30元玉;

领悟‘末那识灵通咒’+30元玉;

领悟‘遮?陀转轮加持心咒’+50元玉;

领悟‘飞天伎空行心咒’+30元玉;

领悟‘盘藏火炼密咒’+30元玉;

领悟‘大霹雳心咒’+30元玉;

领悟‘时轮寂静密咒’+1000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

天赋升级符咒绿色*2。

你的钱包余额为:16340+1740=18080元玉。”

“检测到你自身共有三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为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

“是。”

苏午回了一声。

心神还沉浸在先前的模拟中。

模拟器的提示音跟着响起:“合成成功!

你获得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

“你悉知了‘虎神系缚法’的全部流程,并了解各项系缚之器的制炼方式,是否卖出‘虎神系缚法’?

‘虎神系缚法’经判定,价值10000元玉。

你领悟了‘虎衣大士汲血密咒’,

‘虎衣大士汲血密咒’经判定,潜在价值300元玉,卖出可得100元玉。

你领悟了‘末那识灵通咒’,

‘末那识灵通咒’经判定,潜在价值300元玉,卖出可得100元玉。

你领悟了‘遮?陀转轮加持心咒’,

‘遮?陀转轮加持心咒’经判定,潜在价值500元玉,卖出可得150元玉。

你领悟了‘飞天伎空行心咒’,

‘飞天伎空行心咒’经判定,潜在价值300元玉,卖出可得100元玉。

你领悟了‘盘藏火炼密咒’,

潜在价值300元玉,卖出可得100元玉。

你领悟了‘大霹雳心咒’,

潜在价值300元玉,卖出可得100元玉。

你领悟‘时轮寂静密咒’,

‘时轮寂静密咒’经判定,潜在价值30000元玉,卖出可得10000元玉。

你目睹了‘迷香供’的全部制作过程,

‘迷香供’的制作工艺经判定,价值300元玉。

你目睹了……”

“是否全部卖出?”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苏午耳边响个不停,

足足响了有三分多钟。

除却六大密咒、‘时轮寂静密咒’、虎神系缚法以外,苏午更了解了将近二十种供物的制作方法,

鬼獒、雪獒的饲养法,

若他将这些知识全部卖出,足可以得到63700元玉。

这些知识即便全部卖出去,苏午自身亦不会因此缺少一分记忆,他没有犹豫,选择了全部卖出。

“你卖出了全部知识,

你获得63700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18080+63700=81780元玉。”

八万多元玉,足够苏午将‘尸陀鬼-骨蟒形’、‘尸陀鬼-眼诡形’都兑换出来,还有少量剩余。

但苏午并没有这么做。

将来他很可能需要从模拟器里,兑换出‘无想大明神系缚’的八大系缚之器出来,

这八件系缚之器的价值尚未可知。

而且,

方才突然被穿入房中的白骨树杈杀死,让苏午心中产生了许多警醒。

他当时诵念出‘时轮寂静密咒’之时,

即窥见了数秒钟后自己的未来。

‘看到’一个脸上满是腐烂疮口的瘦削红袍僧走进独院里,径直来到自己门口。

而后皮肉崩解,内脏撕裂,

化作一棵笼罩独院的白骨大树,用树杈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哪怕提前窥见自己的未来,

苏午当时都没有反应之力!

——在那瘦削红袍僧化为缠绕人筋的白骨巨树时,他体内血液停止流动,好似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自己体内苏生,

直接将自己定在了原地!

这种源出于自身的力量,让他不得不老实地面对‘少年卓杰’这个身份的死亡!

那个瘦削红袍僧侣的身形,苏午分外熟悉——就是广法。

其变成模拟里那副样子,应该是系缚第二只诡失败了。

失败后的广法,却没有被体内复苏的厉诡吞吃掉,反而悄无声息的步入了无想尊能寺中,

来到苏午的居处外,

将他杀死!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广法不杀别人,非要杀死他一直很爱护的弟子‘卓杰’?

苏午想到那棵白骨巨树。

在融合‘尸陀鬼之手’的时候,

他曾经见过这棵白骨巨树。

那么,‘白骨巨树’莫非是‘尸陀鬼’本身?

历史上真正的‘卓杰’从其师父广法那里,继承了尸陀鬼的一条手臂,后来这只尸陀鬼手蕴藏在他的手骨中,被做成了骨笛,流传至今?

但是,模拟里的卓杰,当时是未有继承从广法那里流传出来的尸陀鬼手的,

为何死去后的广法,会被白骨厉诡-尸陀鬼带回寺庙,亲手杀死只是一个经纶僧、未接触恶诡系缚法门的‘卓杰’?

二者到底有什么联系?

苏午想起广法生前,从始至终都无理由地默默关怀着‘卓杰’。

他觉得,‘卓杰’极可能与广法有血脉联系。

甚至,‘卓杰’的真正生父,就可能是广法!

若依此揣测的话,有没有可能,其实‘尸陀鬼’是会沿着血脉一代代传播的?

而因为自己在模拟里走了另一条不同的路,

没有继承‘尸陀鬼’,导致尸陀鬼在广法死后不受压制,要灭绝他的血脉后裔?!

诡,竟然可以通过血脉一代代传承吗?!

苏午眼神凝重。

这只是他当下推测出的一种可能。

但他自觉这个可能,已经很趋近于真相。

而今,继承了尸陀鬼之手的人是苏午,假若有一天‘尸陀鬼’本体复苏,很有可能过来寻他。

他需要多进行几次模拟,

验证自己的这些猜测,为以后早做准备。

‘尸陀鬼’与他在现实里遇到的很多诡都不同,譬如‘发诡’、‘眼诡’、‘影诡’这些诡都表现出一种特征。

而尸陀鬼,是一只类似云霓裳的‘绣娘’那样完整的诡!

并且,只是融合了部分影诡的尸陀鬼之手,其表现出的实力就远远超出了‘绣娘’这只完整的诡。

若是完全复苏状态下的‘尸陀鬼’,其恐怖程度该有多高?

内心默默思索了一阵,苏午抬起眼睛,看向黑暗里浮现的巨大表盘,表盘周遭已经浮现一件件物品。

都是他可以花费元玉,带入现实的物品。

上面的东西,是他积攒一年来的所有收获。

选项0:掐金丝鎏银、錾刻‘大霹雳心咒’的牛角匕首(2000元玉)。

选项1:錾刻有‘遮?陀转轮加持心咒’的牦牛骨笛(1000元玉)。

选项2:蒙着獒犬皮,上绣画‘盘藏火炼密咒’,以牛腿骨关节制成的达玛茹法鼓(1000元玉)。

选项3:灵獒种犬‘哲布’的精膏-取出后如未进行妥善冷藏,将在十二小时后失效(5000元玉)。

选项4:鬼獒‘阿布’的精膏-取出后如未进行妥善冷藏,将在十二小时后失效(3000元玉)。

选项5:淬炼体魄的十二种秘药-元昭大玉汤*400份(每份售价50元玉)。

选项6:五液香供,取出后将在十年后失效(1000元玉)。

选项7:灵脂供,取出后将在三天后失效(1000元玉)。

……

一载时间,苏午再有能耐,也无法兼顾更多。

他只来得及加持圆满了三样法器,

即选项0至选项2。

每一样法器都能发挥出部分心咒的威能。

这三样法器其实加起来都不如一件‘火炼真金拷诡杖’。

但现下不只是苏午需要他们,

他的身边人亦需要。

“购买选项0、选项1、选项2。”苏午向模拟器吩咐道。

“购买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81780-4000=77780元玉。”

三样物什出现在了苏午怀中。

他又看了眼其他可购买的物品,

剩下的东西同样很有价值,但他现在暂时还用不到。

有些东西拿出来如不及时使用,甚至还有过期失效的风险,譬如灵獒种犬的种犬,以及那只从开始陪到他最后的鬼獒的精膏。

还有许多供物,都有‘保质期’。

现下他还没想好怎么用这种精膏,给现实里的犬只配种。

是以就暂且搁置在模拟里。

至于‘元昭大玉汤’这个原是专门供给东院戒律长老的秘药,现下苏午倒是能用。

但他以后可以真身进入模拟里,白嫖更好的秘药。

当下又何必着急把这些秘药拿出来用掉?

他身边的申豪、江莺莺,现下都还没把他从‘格斗家的过去人生’里拿出来的补剂、草药用光,根本不着急使用效果更强力,同时也更激进的元昭大玉汤。

“退出模拟。”

苏午低低地道了一句。

笼罩四周的黑暗倏忽崩散去。

他依旧坐在自家的书房里。

书房的窗子外,天穹已经被夜色笼罩,楼宇里点亮万家灯火。

墙上的钟表,指向了‘下午七点三十七分’的位置。

中午吃饭回来后,苏午就进入了模拟。

他在模拟里呆了足足一年有余的时间,现实中,时间也悄悄流逝,从午后进入了夜间。

苏午把怀里的三样法器放在桌上。

拿起‘罡洞’观察。

这件骨笛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裂缝。

让苏午感觉它用不了十次,就会彻底崩解成一堆废渣。

——他在模拟里呆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是前所未有过的事情,而这次长时间的模拟,也大大缩短了‘罡洞’的使用寿命,减少了苏午对它原本还可以使用十数次的预估。

“不到十次……”

苏午默默念叨:“倒也够了。”

他把几样法器、以及罡洞收好,锁入新购置的保险箱内。

随后起身离开房间。

模拟那么久,他也该出去吃顿饭,补充一下消耗了。

顺便去书店买几部关于密藏域的书籍来看,为自己明天再次进入模拟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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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一波全订啊兄弟们!

135、山君咒印(2/2) “老婆,老婆……”

幽暗的房间里,不时响起彩票店老板‘李云鹏’的呼唤。

他搬了个塑料小板凳,靠床头坐着。

每隔一会儿,都要轻轻呼唤大床上被薄被蒙着的‘人’几遍,可薄被里的‘人’始终没有回应他。

反而是房间里开始有尸臭弥漫。

李云鹏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他把老婆背回了小区的房子内,

本以为一个下午的时间,老婆一定会如往常那样,从‘昏睡’中苏醒过来。

可是这次的情况很不对劲。

老婆的身上生出了大片大片的紫红斑块,

她的身体开始发僵,

在居室内只是呆了一个下午,她的身体就开始发出腐烂的臭味。

晚春了,

蝇虫滋生,

这样腐臭的气味,吸引了一只只苍蝇从不知名之地飞出,围着老婆的身体嗡嗡作响。

如此情景,让李云鹏恐惧。

亦让他清醒了几分——老婆大抵是真的死了。

再也不可能像上次那样醒转回来。

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今天中午,

老婆如往常一样泡了面,在彩票店的隔间里等着吃饭。

她什么都没做。

只是店里来了两个买彩票的客人,

那两位客人在店里停留的几分钟时间内,她就忽然‘昏倒’过去,然后,人就没了……

怎么会这样?

即便苏醒后的老婆,与从前温柔贤淑的老婆已经判若两人,

甚至她的某些行为让李云鹏感到害怕。

可她依旧是他的老婆,

他还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

两个人一直到老。

从前的美好记忆太多了,那样多美好的记忆,足够让李云鹏抵受住现实里性格大变的老婆,对自己的伤害,

依旧希望她好。

但是,天不遂人愿。

他的老婆死去了。

连身体都出现了腐烂的征兆,没有可能再苏醒。

李云鹏必须学会接受这个事实。

他心情低沉、悲伤。

甚至一度怨恨上了那两个到自己店里买彩票的客人——说不定问题就处在那两人身上!

那两人要是不在自己店里买彩票,

说不定老婆就不用死了……

不过,这种想法太荒谬了。

它只在李云鹏脑海里过了过,就被他抛诸脑后。

他靠坐在床头,不再呼唤床上的老婆,寄望于尸体能够苏醒,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拖鞋里露出的脚趾,

木木呆呆地坐着。

“咕噜噜噜……”

李云鹏已经在这里坐得太久了,以至于本就没有吃多少东西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让他感觉到强烈的饥饿感。

他中午订的外卖有问题,

送过来以后,他把外卖吃下肚。

没过两分钟就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为此,李云鹏给那个店铺打了差评,店老板数次给他打来电话,指责他是个专门差评来勒索的,并且愤怒地自陈选用的食材多好多好……

他怎么可能相信对方的说辞?

吃吐了是自己的亲身体验!

因为对方店老板骚扰自己,他当即向APP客服说明了情况,那店老板这才消停下来。

所以说,

他中午除了那两包泡面外,其实根本没吃其他东西。

捱到现在,饿了也是正常。

李云鹏仰起头,目光扫过茶几、电视柜等地方,家里的‘禾香’泡面已经全都吃完,

他想要在家里随便吃几包泡面的想法落空了,

只能出去吃饭,

顺便买几箱泡面。

李云鹏手掌撑着膝盖,站起了身。

他看着床上蒙着薄被的老婆,眼角淌出了泪水:“老婆,老婆……”

他伸手想要揭开蒙在老婆脸上的被单,

他没有勇气,

他手掌在半空中颤抖了几下,

最终还是转身走出了客厅,拿起茶几上的钥匙,离开居室,锁好了门。

吃过饭后,

还要联系殡仪馆来火葬老婆的尸体。

在那之前,还要请医院开死亡证明。

……

晚上九点。

苏午抱着几本书,回到了自己的居处。

他转了好几家书店,终于找到几本自己需要的书籍:

《密藏域现存法寺历史索引》

《密藏文化》

《诸呼图克图谱系考据》

这几部书籍里,记载的内容正是苏午所需要的。

从《密藏域现存法寺历史索引》中,他已经了解到,今时的‘扎布山寺’,就是曾经‘无想尊能寺’的部分僧侣,在原寺因‘未明原因’破败后建立的寺庙。

顺着‘扎布山寺’这条线索,

他找到《呼图克图谱系考据》这本书,从中找到了无想尊能寺每一代的住持尊者。

在模拟里早先圆寂的‘月光见‘空性’贤僧’,亦能在这本书中找到其记载描述。

空性贤僧以后,

正是苏午在模拟里做过其经纶老师的‘天泽’继任住持尊者位。

苏午在关于‘无想尊能寺’的记录里,

甚至找到了广法、卓杰这两位僧侣,

前者在天泽掌握僧院的时代,成为了无想尊能寺的戒律长老,不到一年时间就因病而死,

后者‘卓杰’也在广法殒命后死去!

死因不详,

死亡时间不祥。

密藏域的这些书籍记载,其实都掺杂了许多神佛传说,须要苏午自动祛除那些不可信的传说,抽丝剥茧以后,才能窥得一二历史的真相。

苏午把书籍带回了书房,

随后打开模拟器。

先将‘虎魔咒印’兑换了出来。

先前刚刚脱离模拟器时,他遗漏了这道咒印,吃饭的时候才想起来。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虎魔咒印’购买出来。

“购买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77780-1000=76780元玉!”

莫名阴寒凶邪的气息萦绕苏午周身,

渗透进他的肌肤表里,

他周身开始长出一丛丛黑白相间的毛发,又随着他心念一转,这些毛发开始不断消失。

这时,模拟器的提示音自主响起:“检测到你拥有力士咒印,力士咒印可与虎魔咒印、天赋肌肉记忆-受感而击一同融合为丙之咒印——山君咒印。

是否融合?”

力士咒印可以与虎魔咒印互相融合?

需要将蓝色天赋‘肌肉记忆’的特效‘受感而击’也熔炼入其中,就能获得丙之咒印——山君咒印!

苏午闻言愣了愣,

调出‘受感而击’的具体介绍。

受感而击:大量的格斗锻炼,让你的肌肉对‘危险’有着天然的预判,它可以在恰当的时机,自主做出格挡反击。

“融合!”

他做出了决定。

“融合成功,你获得‘山君咒印’!”

一阵阵莫名的气息自苏午周身被抽离,但同时又有更雄浑的力量浸润入他的四肢百骸当中!

他仅仅是坐在那里,

却会让人旁观者油然生出一种勐虎在注视自己这个猎物的恐惧感!

‘山君咒印(丙之咒印):受此咒印加持,你的攻击能力将提升三倍,将更容易对活物造成撕裂、流血等杀伤效果,

对‘诡’造成威慑、喝阻等效果;

受此咒印加持,你将全面承袭‘力士咒印’的所有状态;

受此咒印加持,你获得‘高效率吸收营养’状态;

受此咒印加持,你获得‘山君’状态;

受此咒印加持,你获得‘虎伥’状态。

受此咒印加持,你获得‘百邪退散’状态。

高效率吸收营养:你食用的每一分食物、药物、营养物质,都将得到最高效率的吸收,不会致使食物本有的营养物质有丝毫流失。

山君:你可以化为山中君王,在山野之地的前行、追猎、奔逃能力大为提升,同时可以吓退蛇虫,使自身不易中毒,此状态开启后将持续一个小时。

虎伥:化为山君以后,你将可以操纵意志羸弱的活物,甚至可以短暂役使较羸弱的驭诡者。

百邪退散:你的闪避方式不讲道理——比你弱小的活物对你造成的近程攻击,将会在落在你身上的刹那,主动退避你。

弓弩、子弹等远程武器有30%概率主动偏移你自身。

‘祟级诡类’有50%概率不再袭扰你。

此咒印可通过融合同类天赋、咒印进行提升。’

……

‘山君咒印’,继‘天蓬咒印’之后,苏午获得的又一大强力咒印!

苏午感应着‘山君咒印’周流于自身的力量,

顺便用紫色天赋升级符咒,提升‘通灵体质’。

“注意:部分天赋升级到紫色及以上品质,有概率产生一定程度的突变。

该突变为正向突变。

但突变方向无法确定,

是否升级?”模拟器的提示音适时出现。

“是。”

“‘通灵体质(蓝色)’升级中……”

“升级成功!”

这一次,苏午自身没有产生任何莫名的感觉。

而‘通灵体质’这项天赋,

也未有向‘说话的艺术’那样,产生异变,只是规规矩矩地升级成为紫色天赋。

‘通灵体质(紫色):你感应到诡异存在的能力非同凡响,诡异的韵致对寻常人是一种毒药,会让他们自身造成极重的负担,产生诸如‘濒死感’一类的恐怖体验。

但对于你而言,各种诡异韵致更能磨砺并大为提升你的‘意’。

将‘意’锻炼得更加坚固、刚硬。

同时使‘意’的能量不断增长。

你的‘意’将在诡异韵致的锻炼下,积累越发雄厚,甚至有一定几率将‘意’的能量,完全转变为‘识根(意根藏)’!’

提升为紫色品质的通灵体质,增加了‘诡韵可以使自身意能量不断增长’的描述,

同时,在诡韵的锻炼下,原本苏午只是较小概率才能将意能量转为意根藏。

如今已然变成了有‘一定概率’。

还算不错。

苏午内心点了点头。

他准备进入未来模拟里,把自己购买的三本书读完再出来。

在模拟里读书消耗的时间,放到现实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偏巧在这个时候,

书桌上的手机传出一阵社交软件用户,请求与自己视讯的铃声。

铃声飘进了笼罩苏午周身的黑暗里。

他皱了皱眉,道:“退出模拟。”

136、复活(1/2) “叮叮冬叮叮冬……”

手机在桌面上不断震动的同时,外放出了一阵阵铃声。

苏午把手机捡起,

看到屏幕上浮现的社交用户头像,与屏幕中间的一行字:“江莺莺请求与你视频通话。”

他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许。

按下了屏幕上的‘接听’键。

屏幕里的黑暗画面倏忽消散,进而显示出一个头发散发着湿润的水汽,穿着小吊带的女孩。

女孩肤色细腻润白,眉眼如画,面孔精致。

天然去凋饰,清水出芙蓉。

她端着手机,正对着漆黑的屏幕,梳理自己额前的刘海,看到苏午端坐的身形忽然出现了屏幕里,她顿时有些慌张,差点把手里的电话丢掉。

屏幕摇晃了两三秒后,

才再度显出她小小的脸颊。

江莺莺晕生双颊,有些不敢看屏幕里的苏午,细声细气道:“我、我还以为你不会接视频呢……”

确实,

之前她几次询问苏午能否通电话、打视频,都被苏午无情拒绝。

这次她先斩后奏,

其实也没抱希望会被苏午接听。

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突然。

“那需要我关掉视频吗?”苏午面无表情地问道。

江莺莺再度慌张起来,连连摇头:“啊……不要不要,不要关视频……”

她紧紧盯着屏幕里的苏午,

生怕下一秒屏幕就突然黑掉。

好在,这种事情没有发生。

女孩心里松了一口气。

苏午默无声息地打量着屏幕里的江莺莺,几天时间未见,对方看起来气色更足了一些。

应该是他给的补剂,加上其在老家里这几天的休养起了作用。

而不用他开口询问什么,

江莺莺就主动向他汇报情况:“你给我的药浴的草药,和那些补剂很好用。

我今天和爷爷一起去挖地都没有觉得累呢。”

“挖地?”

苏午扬了扬眉。

他都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女孩,竟然还会做农活。

“对的呀。”

察觉到苏午对这个话题似乎很感兴趣,江莺莺用力点头,向他说道:“爷爷种在山里的土豆长好了,

今天我和爷爷上山去挖土豆了!

自己种出来的土豆很好吃,沙沙的,糯糯的。

你想吃吗?我可以送一些给你!”

她眨着眼睛,注视着屏幕里的苏午。

苏午闻言迟疑了一下,

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你们自己留着吃吧。”

眼看话题就要中断,双方有陷入尴尬的沉默的可能,江莺莺连忙跟着道:“我这些天,每天都在用你送给我的那些药剂,

爷爷也吃了一些,他也说很好用!

用剩下的药汤,我就给应急罐头泡了泡澡,它长大了很多,爪子都更利了!

现在家里的沙发垫子都被它抓出了好多裂口!”

“是吗?”苏午没想到从‘格斗家的过去人生’副本里带出来的药浴汤,真的会对动物有效果,不禁扬了扬眉。

“嗯嗯嗯!”

江莺莺肯定地点头。

她偏过脑袋,转向画面外呼唤道:“应急罐头,来,过来……”

踏踏踏……

一阵鸡爪子踩踏光滑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

紧跟着,一只硕大的公鸡就被江莺莺抱了起来。

看着镜头里羽色鲜艳、鸡冠都像是一团火在燃烧的大公鸡,苏午陷入了沉思。

这只大公鸡,是自己先前抱过喂过的那只吗?

几天时间不见,

它竟然长大了一圈?!

现在的‘应急罐头’和一只柯基犬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吧?什么品种的野鸡和家鸡能诞育出这种公鸡?

“你确定只是每天把用剩下的药浴汤给它用一下,

它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苏午露出‘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是的,是的。”江莺莺连连点头。

“那你们家里还有养别的鸡吗?

它会不会和普通家鸡交配?”苏午很直白地问道。

如果‘应急罐头’能留下子嗣就很好,

他可以向江莺莺购买一只,试着来培育。

“没有呢……”江莺莺被苏午问得俏脸发红,支支吾吾道,“我观察过的,它对家里的小母鸡……不感兴趣哦。”

“很可惜。”

苏午叹了口气,转而向江莺莺问道:“你现在的药剂还够用多久?如果不够了,我再给你寄几份新的药剂过去。

你也可以给应急罐头多用一用,

看看它是不是还有新的变化。”

虽然这只非同凡响的公鸡暂时没有交丨配的欲望,但可能只是因为它年纪还小,情窦未开的缘故。

万一哪天情窦初开,

那它留下的子嗣就可以被苏午利用起来。

现在多给几份药剂,也算提前进行了投资。

“要多少钱呀?

我可以花钱来买。”江莺莺说道。

“不用钱。

以后如果应急罐头有了后代,留一个最强壮的给我。”苏午如是道。

“好!

你想要几个,我就给你留几个!”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

挂断电话的时候,苏午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与江莺莺聊了半个多小时,他自己都未察觉。

时间过得真快……

他摇了摇头。

想及江莺莺总是询问他,许清市有什么旅游景点,他打开手机的搜索app,在网上查了一下。

从农村老家搬到城市将近二十年,

苏午还从未真正留意过这个小城市的旅游景点。

当下在手机上搜了搜,倒看到几个不错的地方。

下次江莺莺如果再问,他可以回答一二。

不过她总是问这个干什么?

苏午想不明白,

也未多想,转而进入了未来模拟。

开始在模拟里阅读书籍,

同时也探查一下,未来几天自己及自己身边,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发生——每天进行一到三次的未来模拟,

保证自身不会在无知觉地情况下,被未知恐怖所笼罩,

亦是苏午当下养成的一个良好习惯。

……

李云鹏从一家饭馆里走了出来。

这顿饭吃得不错。

以前妻子还好好的时候,他和妻子每一周都要来这家饭馆吃一次饭,庆祝他们这一周挣了一些钱。

他这次一个人吃,

却全点的是妻子爱吃的‘盘龙茄子’、‘毛血旺’、‘炒羊杂’等菜肴。

吃得很开心。

但吃过以后,

仔细想想,妻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李云鹏的内心又被莫大的悲伤笼罩了。

他提着一大包‘禾香泡面’,一个人走在阴暗的街巷里,街巷外面就是灯火通明、喧嚣热闹的‘明楼夜市’。

夜市摊子上的男男女女们举着扎啤杯,挥舞着肉串,大声地说笑着,李云鹏觉得自己和他们处在不同的世界。

他内心彷徨无依,

像是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阴暗的角落中。

“老婆……”

李云鹏低声地呢喃着。

转入一条深巷。

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走入一条深巷的时候,巷子旁边台阶上的房间里,

一个头发凌乱的青年透过猫眼,死死地盯着他的身影。

看他走入巷道内,那青年推门走出,

长长的袖口下,苍白的手掌中攥着一柄打磨锋利的匕首,青年匆匆跟进了深巷。

踏踏踏,

踏踏踏!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阴沉的巷道内交替响起。

李云鹏哪怕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此刻也有了不对劲的感觉,他扭头朝身后看去,

看见一道黑影架着胳膊,直挺挺地朝自己冲来!

这一瞬间,他就明白对方的目标就是自己!

“兄弟!

别做傻事,你想要钱,我就给你钱!”李云鹏反应不慢,立刻拿出钱包挥舞着。

希望对方看在钱的面子上,放自己离开。

他做生意多年,很清楚命比钱重要的道理。

然而,李云鹏没有想到的是,他说出口的这几句话,像是引燃了对方心中的怒火!

那道黑影充满仇恨的喝骂:“你丨妈的!

有几个臭钱,你了不起啊?!”

黑影勐扑了上来,一把攥住李云鹏的衣领——李云鹏对上了黑衣兜帽青年的眼神!

那是一双充满负面情绪的眼神,

仇恨,自私,偏执,易怒……

这些情绪,

他都曾在昏迷又苏醒过来后,变得大相径庭的妻子脸上看到过!

反丨社会人格!

嗤啦!

那黑衣青年不是要钱的,

其的愤怒也毫无缘由,

可他要杀人的欲望,却是切切实实的!

他手里的匕首,抹过了李云鹏的脖颈,乌黑发臭的鲜血从李云鹏脖颈间的伤口里汩汩涌出!

“呸!”

黑衣青年狠狠地把李云鹏掼在地上,朝他脸上吐了几口唾沫,似乎是极恶心他的血液竟如此污臭!

青年杀了李云鹏,

却尤觉得不解气,抬脚就往李云鹏身上踹去!

这时,有两个男人从深巷尽头的发廊里走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

“站在那!”

两人看到行凶的黑衣青年,却是毫无畏惧,

大声呵斥的同时,他们行动了起来。

一道白绫从其中一个男人脚下铺展开,穿梭半空,席卷向转身逃跑的黑衣青年!

另一个男人一步跃起,双脚下就像垫了弹黄一样,让他飞起一丈多高!

他双脚踩踏在楼房墙壁上,如履平地般快步走向黑衣青年!

这个刚刚行凶过的青年,

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从发廊里走出来的两个男人直接抓住!

地上,

在李云鹏脖颈上流淌的污血,徐徐回收进他的伤口内,

而后,

他脖颈上的伤口也逐渐弥合了。

137、合作者(2/2) 白绫穿梭半空,丝丝缕缕冰凉气息从其上散发。

倏忽间,惨白的布条缠绕住体温同样冰凉的黑衣青年,将他拽到在地。

他疯狂挣扎,扭身用匕首不断扎在那道缠绕着自己脚踝的白绫上,但这道看似普通的布条,却表现出了难以想象的韧性,他的匕首扎在上面都打了弯,仍未能将白绫扎破!

黑衣青年眼中闪烁着仇恨、愤怒的情绪,

脚下延伸出白绫的中年男人见此情状,眼中亦闪过诧异之色。

他的‘诡白绫’上附着的诡韵,竟然没有让这个犯罪青年出现濒死、虚脱的症状,这人还有气力挣扎——体质不错啊?

另一边,

双脚踩踏在墙壁上,飞快走来的圆脸青年从墙上落下,

一脚踢中黑衣青年的下巴,直接踢得对方仰面倒地,后脑勺冬地一声撞在巷道石子路上!

“啊啊啊啊!”

黑衣青年发出愤怒又痛苦的嚎叫!

“还挺皮实啊?”圆脸青年本以为自己这一脚能直接让对方下巴脱臼,昏死过去。

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力气惨叫。

他咧嘴笑了笑,

走近那行凶青年身侧,一脚踩在对方胸口。

那只脚掌上散发着阴冷的诡韵,像一块大石头般压在行凶青年胸膛上,其终于再也动弹不得,

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中年男人收回白绫,跟着走到了近前。

这时,

躺在地上的李云鹏张开了眼睛,揉着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

“没事吧?”中年男人看了李云鹏一眼,未看到其身上有明显的伤口,便随意问了一句。

他觉得对方可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两人从发廊里走出来,只看到黑衣青年不断勐踹地上的李云鹏,并未看到其先前已经那匕首抹了李云鹏的脖子。

“没,没事……”

李云鹏眼神躲闪着。

漆黑的眼睛看向被一脚踩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行凶者,眼底一抹暴虐疯狂的神色倏忽闪过。

“这小子体格还不错,

抵得上三五个壮年男人了。

怎么样?

要不要帮你把他扭送公务单位?”脚踩着行凶者的圆脸青年看了看地上躺着喘气的行凶者,又看到李云鹏从地上爬起,没有大碍的样子,便随口说道。

“不、不用了。”李云鹏做出害怕的表情,匆忙后退,“你们看着处置吧,我、我家里还有事,就不再这里多呆了……”

说着,他连掉在地上散开的几包泡面都没拿,

扭头就跑进了深巷里。

“诶!

诶!”见李云鹏慌慌张张就逃掉了,圆脸青年呼唤几声也没拦住对方,不禁滴咕了句,“好奇怪啊这人……”

“没什么奇怪的。”中年男人看着李云鹏跑开的背影,摇了摇头,“估计是不想沾染上麻烦吧。”

“那这个人怎么处理啊,王叔?”圆脸青年向他问道。

被称为‘王叔’的中年男人,看了地上的行凶者一眼,叹了口气:“当事人都走了,把他扭送治安局也没用的。

这种事情,民不举官不究。

放了吧。”

“啧……”

圆脸青年啧了啧舌,却也没有反驳什么。

把那只踏在行凶青年胸口的脚掌挪开,蹲身下来,夺走了对方手里紧攥的匕首,

拍了拍行凶青年的脸:“算你这次运气好。

别人不想追究你。

快走吧!”

地上的青年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扫,像是要记住二人的样貌,

数秒后,

他从地上爬起来就逃跑了。

“这小子精神不正常吧?

看起来像是有精神分裂症的人。”圆脸青年望着行凶者远去的背影,回忆着其盯着自己的眼神,内心竟生出了一缕寒意。

他咂了咂嘴,看向中年男人:“王叔,接下来咱们去哪?是先去那个叫‘苏午’的民间驭诡者附近找房子住?

还是先到处逛逛?

许清可是你的老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得领我去看看!”

“咱们先去和本地的驭诡者联系联系,

看看他们对这个‘苏午’是什么态度。

大家如果可以合作的话,那就尽量合作,要是不能合作,咱们也早做准备。

东五区的驭诡者,都出身民间,

和咱们达成合作的概率很大。”王德友用手掌摩砂着自己刚剪的短寸头,笑呵呵地说道。

圆脸青年点了点头:“行,那就这么办。

还是王叔有主意!”

说着,二人转身就要离去。

圆脸青年一脚踏出,将地上散落的一包‘禾香方便面’踩得粉碎,内里的粉包、酱包爆了出来。

瞬息间,

浓郁的香气就在此间弥散开来。

“嘶——这什么方便面?这么香?”圆脸青年深吸了一口气,他蹲下身,捡起一个方便面的包装袋看了看,“禾香方便面,没听说过啊……”

王德友看着地上散落的十余袋方便面,

脸上露出回忆之色:“禾香方便面,本地的老品牌了。以前是个面粉厂……”

“行行,

待会儿买两包尝尝。”圆脸青年又把方便面袋子丢在了地上,双手插兜,和王德友一同离去。

即便地上散落的十余包方便面,大都完好,圆脸青年也没有捡几包回去泡着吃的想法。

——他又不是捡破烂的,

有钱,

就是这么任性。

……

“呕——”

“呕——”

浓郁的尸臭味无孔不入,飘散在居室、客厅、卫生间等各个地方。

一大团一大团的苍蝇扑在盖着老婆尸首的床单上,

嗡嗡作响。

卫生间里,

李云鹏抱着马桶疯狂呕吐!

让他产生如此剧烈呕吐反应的,并不是床上那具腐烂的、淌出尸水浸润床铺的尸体,

而是,

今天晚上他在外面吃得那一顿饭!

他把吃进肚子里的‘盘龙茄子’、‘炒羊杂’、‘毛血旺’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那些食物在他胃里储存了一段时间,没有丝毫消化的迹象。

在马桶里蓄积成厚厚的一层糜状物。

“他妈丨的!”

“他妈丨的饭馆老板!”

“别让老子哪天,哪天碰到你,老子一定——一定要杀了你!”

李云鹏喘着粗气,眼神凶狠而暴虐,

语气里充满了仇恨。

与先前文质彬彬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刚说完话,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连忙抱住马桶,再度疯狂呕吐!

这次,

他先是吐出了胃液,

胆汁,

紧跟着,一个袋状的、裹着黏液的肉团被他生生从嗓子眼里呕了出来!

长长的,遍布脂肪,带着恶臭的条索状物什跟着被他吐出,

暗红的肝脏,

紫黑的心脏……

五脏六腑所有一切都被他吐了出来,堆积在马桶里!

“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东西?!”

李云鹏豁地起身,低头看着满满一马桶的、自己的五脏六腑,大脑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把自己的内脏都呕吐出来?

我是不是要死了?

未知的恐惧笼罩了李云鹏的神智。

过了很久,他才恢复过来。

借着卫生间的镜子观察了一下自己——没有任何异常,看看双手双脚的指甲盖,也是血气充盈的模样,

看看舌苔,

看看眼底,

都很正常的样子。

他又低头去看马桶里,自己吐出来的脏器,脏器的味道混合着外面飘来的腐臭气味,一阵阵飘进他的鼻孔。

让他此刻的感觉极其真实。

突然,他又想起,老婆在昏迷苏醒以后,也曾经躲在厕所剧烈呕吐过。

当时自己在门口问她怎么了,

她厉声呵斥自己,让自己闭嘴。

“这个贱丨女人!”

想到床上那具臭尸体曾经对自己的辱骂、鞭打,李云鹏的脸色瞬间狰狞起来。

“我把心脏肠子都吐了出来,

还能好好活着,

那就不用管别的许多了。

活着的时间,多做点让自己快乐的事情吧!”李云鹏眼神阴冷,按下了马桶冲水的按钮。

哗哗!

然而,即便马桶水压很足,

却依然无法将这满满一缸的内脏冲进下水道里。

李云鹏见状,直接从旁边抄起马桶刷子,用棍柄那一端,将本就有些腐烂的内脏全都捣碎成糜,这才令马桶里的东西被顺利冲刷干净!

他走出卫生间,

走到居室里,揭开被单,看着被爬满苍蝇的‘老婆’,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用被单将‘老婆’裹好,

抱进了临着卫生间的厨房。

……

“退出模拟。”

随着苏午念头落下,笼罩四周的黑暗倏忽消散。

他坐在书房里,看着书桌上光洁如新的三本书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在模拟里,

用了两天时间,他才把自己买来的三本书籍读完、读透。

纵然在模拟里渡过一两天的时间,现实里亦不过是过去几分钟,但苏午的意识毕竟是经历过了这诸多事情。

从午后开始连续一年的‘卓杰过去人生模拟’,

再到晚上在未来模拟里花费两天时间闭门读书,

即便他的意再如何强横,此时也感觉有些疲累。

他把书桌上的几本书整理好,放到旁边的书架里。

拿起手机,看到申豪发过来信息,询问他明天要不要一起吃早饭?

苏午回了个‘好’字。

丢下手机,回到卧室休息。

正好趁明天早上,把自己准备给申豪的密藏域法器给他,顺便给江莺莺发一个藏药的快递。

------题外话------

今天应该还有一章舵主的加更,

138、新生的神秘铭文(为舵主‘忧桑的方块A’加更,3/2) 深夜。

‘锦云里’小区。

男房东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一个居室的门,将身后的两个男人引进房间内。

“这是一个比较大的户型,三个卧室,两个洗手间……”男房东按亮了客厅灯。

其身后跟着的中年男人到各个卧室转了一圈,

而圆脸青年则将装满了各种零食、泡面的一个购物袋放在茶几上,一屁股坐在了看起来比较高档的沙发上。

居室的床褥都是现成的,

租客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中年男人‘王德友’将各个房间都看过以后,回到客厅里,向男房东说道:“我们在这里住大概一两周的时间,

你把合同拿来,我们签字交钱。”

“诶诶,好!”男房东点了点头,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夹,将文件夹摊开来,请王德友签名。

浏览过各项条款后,王德友在上面刷刷签上自己的名字。

而后掏出一沓钱来,请对方点清。

如此就租好了房子,目送对方离开。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社交软件,给一个好友发送了自己的定位信息,并在下面留言道:“我和袁烨租在了和他同一栋单元楼的703房。

兄弟,你到时候直接让方乾巡查的弟弟,来这个地方找我们就行。”

叮冬……

信息发出之后不久,

那边就回了一个‘OK’的手势,并附言道:“行,我了解了。大家能好好沟通就好嘛。

其实我们还是比较倾向你们这边的,

但你也知道,现在我们连一个扛得起的队长都没有,你们诡狱的高层对我们又是这种态度……

这种危险时候,我们也不敢掺和这种事情啦,希望见谅!”

看着信息,王德友叹了口气。

回了句:“理解,理解。”

转而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板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吵吵闹闹的,让安静的房间也有了几分人气。

往嘴里塞着一条巧克力的圆脸青年-袁烨看向王德友,随口问道:“怎么了?

给东五区的驭诡者小队发去位置了吗?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会让方元过来找我们。”王德友回道,“现在他们的处境也很不好过,大部分区队长级、大区队长级的驭诡者都出身在诡狱,

加入对策部的民间驭诡者都觉得风向不对,人心思动。

东五区这些驭诡者本来也都出身民间,也害怕给咱们搭手,火会烧到他们自己身上去。

哎!

不过,方乾竟然和咱们顶头上司不谋而合——通过东五区驭诡者小队,能和方乾的弟弟搭上线,倒也是意外收获了。”

“方乾这个浓眉大眼的,

排除异己一向走在前头——他还是最早那批倒向诡狱的队长级驭诡者,

没想到暗搓搓的竟然有这种算计!”袁烨往泡面桶里挤着酱包,浓郁的异香充斥了客厅。

王德友看了眼泡面的包装,

发现正是‘禾香牌方便面’。

“泡面,垃圾食品啊,

你少吃点,别吃坏肚子了。”王德友拍了拍袁烨的肩膀,拿着遥控板开始不断调台。

“我们是什么人?

还能吃坏肚子?”袁烨根本不在乎王德友的说辞。

倒是对其能在这种浓郁香气下,没有表现出丝毫垂涎的表情而诧异:“这泡面这么香,你不想来一碗?”

“不来不来……”

王德友连连摇头:“我以前就是这个泡面厂的员工啊,这种泡面早就吃腻了。”

他瞥了眼袁烨倒在泡面桶里,类似牛油般的酱料,吸了吸鼻子,又到:“不过这泡面现在是改良了配方吧?

比我们那个时候吃的香多了。”

……

清晨。

天刚蒙蒙亮,

‘沙家羊肉包子铺’已经迎来了它的第一批食客。

苏午与申豪排着队走到窗口,要了二十块钱的羊肉包子,一人一碗七块钱的羊汤。

两人端着汤和包子找一张桌子坐下,

便都低下头狼吞虎咽起来。

苏午的左手边,放着一个长条形的包裹。

他吃了几个包子,喝了半碗汤,感觉胃里暖洋洋的,面上也不禁露出了一些笑意。

“怎么样?还是从前的味道吧?”申豪看到发小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是吃高兴了,心里也很高兴,跟着向苏午问道。

“呼噜呼噜……”

苏午喝一口汤,点了点头。

申豪在对面笑着道:“你记得吧?初中的时候,我们上那学校不让在外面吃饭,学校统一包餐,结果每天早上就是一盘豆芽,一盘甜面酱,黑得很。

然后咱们偷跑出去,就是喝的这个羊肉汤。

当时汤好像有两块钱一碗、三块钱一碗,最高七块钱的。

我们俩人喝一碗两块钱的羊汤……”

“嗯。”苏午想起了过往,补充道,“我记得,你往汤里放了很多羊油辣椒。

汤直接喝不下去了。

最后还是我拿出准备去上网的两块钱,买了四个羊肉包子。”

“哈哈哈……

你还记得啊。”申豪大笑了几声。

其他食客们纷纷朝他们坐的这桌投来目光。

申豪并不在意,不过还是把声音压低了些,道:“我知道隔壁市有个地方,煎灌肠挺好吃。

我今天要去外面送一趟货,会经过隔壁市。

到时候给你带煎灌肠吃啊。”

“你要去哪送货?”苏午擓着羊汤的手顿了顿,皱眉看向申豪,“你们不都是请拉货司机给送货吗?

怎么现在你要亲自送货了?”

“嗨!”

申豪闻言,使劲挠了挠头:“我大学毕业也几年了,家里父母老了,该我出把力了呗,送货又没什么的……”

“厂子里效益不好?”

苏午问道:“你上次说你们厂现在不做毛巾,改做雨衣了,我就有点奇怪。

是不是效益不好,快没钱了?

缺钱和我说,不用不好意思。”

“有钱有钱!”申豪连连摇头,“用不着你的钱,我就是想干活锻炼锻炼。”

苏午抬起头,定定地看了申豪片刻。

看得申豪眼神慌张。

“要拉货去哪里?一趟得多久?”苏午问。

“待会儿拉过去,

下午就回来了,都不会到天黑。”申豪道。

苏午放松了些许,

点点头:“那还好。”

“就是嘛,这么点小事,都不知你紧张什么。”申豪笑着摇了摇头。

“真不能请个拉货司机走这一趟?”苏午忽地又问。

“又不是只跑这一趟,

每隔几天都得跑一趟,

请一次可以,次次请,利润已经很小了啊……”

“那么小的利润,还开着那个厂做什么?”

“有工人啊。

跟着我们小厂子干了十几年的工人,都是咱们村里的人,能说不干就不干吗?”

“……”

苏午叹了口气。

他把剩下的羊汤喝完,

伸手拉开旁边的长条形提包,从里面拿出了两个红漆木盒,递给申豪:“这里面有一把牛角匕首,一把笛子。

你记住我说的话,

——如果遇到让你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的情况,就吹响里面的笛子!

要是遇到一些看起来不正常的东西攻击你,

就用匕首来防身。

明白吗?”

申豪本想和苏午开开玩笑,

但看对方这么认真,他脸色也严肃起来:“我记住了,我一定按你说的办。

小午,你现在真的变了很多,

你给我的那些药,确实很有作用。

洗剩下的药汤我都没舍得扔,给胖虎也洗了洗,它好像都又开始长肌肉了。”

“这是好事。”苏午点点头,“你俩多洗洗,都可以的。

药用完了和我说,我那里还有很多。”

“一定不会和你客气的……”

吃过饭后,

申豪开车把苏午送回家中,便开车折返乡下的工厂,预备拉货去了。

苏午回到居处,首先进行了一次未来模拟。

他在模拟里呆到了下午,

申豪的货车平安归返,这才彻底对此事放下心来。

退出模拟后,他将房门封锁好,

把描绘着‘心猿’的那副画挂到了墙上。

开始自己每天的修炼功课。

苏午的‘意’经过‘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里,提炼种种密咒的锻炼以后,已经越发强大。

他推测自己现在积累的意根藏,

已经超过了五份。

凝视着墙上的铅笔画,苏午的‘意’参入了混沌虚空当中,虚空之下,密密麻麻的人形拥挤在一起,犹如深渊里的蠕虫。

苏午心念转动,刹那间凝练出‘解龙环’的铭文,以‘灋’字作为领头的那一串铭文,倏忽凝聚为漆黑锁链,又转化为双首黑龙,盘卷起一个个罪恶人形,

将它们不断绞成粉碎。

随着一份份罪恶记忆遭到清除,

他的意亦跟着不断强大,

天蓬肃杀咒印的威能越发提升。

凝练‘威临印’的进度在不断增长。

这些‘罪恶人形’不知源出于何地,苏午判断它可能来自于与心诡相连的某一重所在当中,

但它们似乎也具备‘已死去’的特性,

不然也不会让苏午凝练‘威临印’的进度跟着提升。

毕竟,天蓬肃杀咒印需要让本就‘已死’的东西,彻底倒毙之后,才能收集到‘威能’。

用以凝练‘威临印’。

今次,苏午以‘意’凝聚双首黑龙,接连绞碎了五六个罪恶人形之后,那一串铭文忽然涌动莫名气息,

漆黑光芒自神秘铭文之上浮动而过,

紧跟着,神秘铭文再度催生出一个全新的铭文。

139、万有命册(6K,2合1) 新生的铭文,犹如几根荆条平行交错,旁边有一把张开的铡刀,像极了汉文中的‘刑’!

它居于‘灋’字以后,充满了肃杀凛冽的气息,

成为第二十九个神秘铭文!

新生的铭文参入漆黑锁链之中,

使得漆黑锁链演化的双首黑龙,生出了一口獠牙利齿,周身鳞片更布满了倒钩尖刺,凌厉如刀锋!

双首黑龙倏忽穿入拥挤的罪恶人形群体当中,

当即在其中刮起一阵血腥风暴,

一个个罪恶人形随着双首黑龙翻腾身躯,而被绞得支离破碎!

每一次双首黑龙穿入罪恶人形群体中,就能将一小块区域‘清扫’成空白——苏午剿灭罪恶人形的效率数倍提升——在这个过程里,他又接连衍生出三个铭文。

不过,这三个铭文融于漆黑锁链以后,

并没有让漆黑锁链演化的黑龙威能增长,只是让龙躯更加稳固凝练,让苏午可以减少凝练神秘铭文的频率。

罪恶记忆如滔滔大潮般冲击着苏午的神智,

他的‘意’承受着这些恐怖记忆的冲击,变得越发坚固、刚强,意能量涓滴积累,化为潜流,汹涌激荡。

拥挤在混沌虚空里的罪恶人形成片成片被黑龙绞杀,

但某一个区域的所有罪恶人形被绞碎后,倏忽间,其他区域的罪恶人形又会重新将空白区域填补,

以至于苏午操纵自身的‘意’凝聚的双首黑龙,在混沌虚空中绞杀了一个多小时的罪恶人形,也未见这个群体有丝毫缩减的迹象。

这里面积攒的罪恶记忆实在太多了,

苏午看到的那些犯罪者,

不止有现代人,甚至还有着古代装束的人。

他内心有些震惊,不知道心诡、或者说是心诡连通的某一重所在,究竟是如何拘禁来这么多的罪恶记忆?

它为什么要收束如此海量的罪恶记忆?

一个多小时内,因为大量绞碎罪恶记忆的缘故,苏午在衍生出最开始类似‘刑’字的神秘铭文之后,又连连衍生出六个神秘铭文。

这六个神秘铭文各有侧重,

或是提升黑龙的凝实程度,或是提高黑龙飞转腾挪的速度,但它们都没有如‘灋’、‘刑’这两个符文这样强力,直接让黑龙表现出某一方面的特性。

这些与诡狱锁链上漂浮的铭文,系出同源的文字,组合串联,便让苏午感受到了秩序、律条的气息。

或许,这些铭文本就是组成了某个所在的秩序、律条。

只是它们在岁月更迭里,逐渐被罪恶记忆淹没、蚕食,直至今时,才逐渐被苏午自身发现,从淤泥脏污里发掘出来,便能发觉它们依旧熠熠闪光,历久弥新。

一个多小时的功课渐近尾声。

苏午收拢了自身的‘意’演化的黑龙,看了一眼下方依旧密密麻麻的罪恶人形,便准备退出此方混沌虚空。

昨天在同样的时间,出现在这片混沌虚空里的‘画中人’,今天并没有出现。

这让苏午略微有点失望。

他本来打算今天尝试向‘画中人’询问些问题,

试探对方的底细,

或许可以通过对方的来历,来确定这片混沌虚空,是不是连接着苏午猜测的一个所在——诡狱?

若是能确定这片混沌虚空,就是连接着诡狱,

混沌虚空下那些密密麻麻的罪恶人形,大概也可以确定是来自于诡狱——这说明,诡狱曾经与心诡有过交集。

甚至,心诡就是诡狱关押的囚犯也说不定。

苏午的念头徐徐退出混沌虚空,

便在这时,

他‘看’到,混沌虚空的某一片区域泛起了一缕缕涟漪,紧跟着,一张惨白的纸张就从涟漪里浮现——

看到这一幕,苏午停止收束自身的‘意’。

他注视着纸张上浮现出换了件黑T恤,出现在纸张上的青年,看到对方面露小心翼翼的神色,向自己这边打招呼:“您好,请问您在吗?”

苏午可以很直观地看到白纸上的青年长相,确定他的存在,

可是对方—方乾没有这个能力。

方乾甚至无法确定这个时候,苏午是否存在于‘混沌虚空’里。

他的意识极其羸弱,

让他在混沌虚空中犹如盲人。

“嗯。”第二次见到这个人,苏午已经确定,自己在这片混沌虚空里获得自由度,远远超过了对方。

他决定稍微与对方互动一二,

借此从对方口中获取一些情报线索。

随着苏午作出回应,他的‘意’投入了浮显出惨白纸张的涟漪里,被方乾所感知到。

简简单单的一个回应,

方乾却感知到了比先前更加浓烈的秩序气息!

对面那位存在的秩序气息更强了!

即便这样强烈的秩序气息,相对于混乱、堕落、无序的诡狱而言,直如杯水车薪。

可诡狱的无序气息是保持固定的,

而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秩序气息,却在不断提升增强,具备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成长性!

方乾内心一阵振奋。

诡狱让自身得以与这样的存在沟通,

是否也正说明,

来历诡秘的诡狱,其实也在渴盼着这样一位狱长?

对面的存在,很可能就是未来真正的狱长?!

面对这样的强者,方乾浑然没有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的温和随意,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中。

当下,他显得很谨小慎微:“请恕我冒昧……

我是诡狱的一名巡察,在无意间被诡狱牵引着,感应到了您存在于与诡狱相连的这个所在里,

是以显身,希望能与您有所交流……”

这个人是诡狱的巡察?

苏午挑了挑眉。

先前那个被自己丢到井里去的肖锦荣,其父似乎就是诡狱五巡察之一?

不过,

他亲口说了是诡狱牵引着他,因而他才能出现在混沌虚空里,与自己沟通。

这就对上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心诡与诡狱曾经有过很深的交集!

不知道什么原因,二者分离。

但分离之时,诡狱那些锁链束缚心诡的情景,或许被神打派的前辈所看到。

他们根据那些锁链上漂浮的铭文,杂糅本派的法门,形成了‘解龙环’这一独特的、降服心诡的方法!

混沌虚空下密密麻麻的罪恶人形,更可能出自于诡狱!

毕竟,诡狱才该是关押罪恶的地方。

只是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导致该被诡狱镇压的罪恶记忆反而流窜出来,拥挤在这片混沌虚空中?

它们未被诡狱控制、收押,会对诡狱产生什么影响?

一时间,苏午想了许多。

而对面的方乾迟迟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立刻对自己方才的言辞做补充:“我无意探知您的行藏与身份,只希望表明我的诚意。

我个人很支持您可以回归诡狱,尽早掌握住这座逐渐失控的牢狱。

现下的局势很不妙……”

方乾的话没有说完,

承载着惨白画纸的那片涟漪就剧烈震颤起来,将‘画中人’的虚影绞成了一片虚无。

他的意只能支撑他说到这里了。

方乾消失在混沌虚空里。

苏午看着那片渐归平静的涟漪,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

对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诡狱至今还未被官方彻底掌握么?

以及,

其所说的局势很不妙是什么意思?

更多的问题涌上苏午的脑海。

带着更多的疑问,苏午收束心念,归返了现实。

他将心猿图卷收起,放回保险箱内。

又拿出了‘罡洞’,握在手上。

“模拟器!”

“开始‘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

“已选定。”

“扣除500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76276元玉。”

“载入游戏中……”

……

‘锦云里’小区。

703房。

‘叮冬,叮冬’的门铃声从门口处时时响起。

“来了来了……”

在厨房里炒菜的王德友解下围裙,从厨房走出,看了眼神色恹恹的袁烨,呵斥了一句:“要来客人了,打起精神来!”

“让你不要吃那么多泡面,吃伤了吧?”

听他训斥,袁烨挺直了腰杆,把茶几上的零食收到下面去,摆上了一些水果,打起精神,跟在王德友后面,小声滴咕:“也没吃多少,就吃了三包泡面而已……”

站在门口的王德友闻声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咧了咧嘴,未再吱声。

王德友伸手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男人。

前面的男青年略高一些,长相阴柔,眼神温和地看向个王德友、袁烨:“突然赶过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诶,哪里的话。”王德友笑着拉住男青年的手,拍着他的肩膀,侧身请他进屋,随后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跟在后面,长相随意的男人。

那人脸色阴沉,看了看王德友,并不开口说话。

其未开口言语,倒是让王德友松了口气——早就听说东四区的这个许进本身性格偏激,容纳诡后更加不对劲,

在其进了诡狱以后又呈现出了犯罪倾向,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当下对方没有主动找茬,只是不理人而已,遇着这样状态的‘许进’,王德友已经很庆幸了。

“请进。”

他摆出一个笑脸,同样给许进让开了路。

对方默不作声地迈进室内。

“这边坐。”袁烨早已摆好座椅,请了方元、许进两人落座,并给二人一人递了一个橘子,“吃点水果吧。”

“谢谢,谢谢。”方元连连道谢。

并不断给身边的‘许进’使眼色,

奈何对方接下橘子后,只是低头剥着橘皮,并不开口道谢,没有任何要交流的意思,让方元脸色顿时尴尬了起来:“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袁烨哈哈笑着,连连摆手。

他的想法与王叔是一样的。

不怕这个许进不愿意交流,

就怕他突然开口,语出惊人,破坏了双方的这次合作。

现下许进不吱声,袁烨觉得挺好的。

并希望对方最好能一直当个木头人。

“你们先坐会儿,

我这边还有一个菜马上炒好!

待会儿咱们边吃边聊。”王德友走到厨房门口,笑呵呵地向方元、许进招呼道。

方元连连应声:“行,行,早就想尝尝咱们东区驭诡者里名厨师王叔叔的手艺了!”

他的话引得王德友、袁烨都是哈哈大笑。

让因为许进而变得稍有些僵硬的气氛,再度活泼起来。

袁烨烧好了茶水,给方元、许进各端去一杯茶,

如王德友所言,

一杯茶水还没喝完,‘油焖大虾’、‘红烧肥肠’、‘三杯鸡’等菜肴就如流水一般端上了桌。

王德友早年间厂里做过工,拉过货,押过车,做过厨师,也是个很有生活经历的人。

‘名厨王叔叔’的称号也不是白给的,

上来的七八个菜肴都是色香味俱全,让方元都馋虫大动。

四人分了宾主落座,

王德友、袁烨招呼着方元二人吃菜,喝酒,因为许进很少参与进来的缘故,席间气氛一直很融洽。

大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以后,王德友终于切入了正题:“方兄弟,我们上边周老是希望能保住‘苏午’这个驭诡者的。

不说其他,

单单是这个驭诡者能让一个村所有人,全部活着走出‘凶级’乃至凶级以上的诡异笼罩区,这份能力,在五大区驭诡者里面都是少见的。

凭借这一点,周老也愿意保他!”

王德友说话的时候,许进似是不经意地抬眼看了看他。

旁边的方元点了点头,温和地笑着道:“我哥也是这个想法,而且,最主要的是苏午至少掌握了一种离开灯笼诡笼罩区的方法。

这对于我们能否使明州失控的态势,得到控制,也是至关重要的。”

方元面露回忆之色,

他想起记忆里的那个‘苏午’,一出场就压服许进这种恶棍,也是暗暗咋舌。

对方并不是个容易被招揽的人物,

但至少应该尝试向对方释放善意,

而不是想着去打压对方。

这样有实力、有手段的驭诡者其实很稀少。

“已经确定了?

出现在‘三清之肠’诡异笼罩区的苏午,同时也是成功从明州灯笼诡笼罩区走出来的那个苏午?”袁烨插话道。

“是。”方元点了点头。

王德顺笑容满面,接着道:“既然我们双方的想法,都希望能保住这个苏午,那么摆在我们面前最大的合作难题,其实已经不攻自破了。

现在,我们的分歧是——

究竟是依照周老的安排,秘密把苏午送走,让他成为诡狱里的狱卒,远离这次风波?

还是按照方乾巡查的安排,

请苏午顺势加入东四区驭诡者小队,让他可以借着参与明州灯笼诡对策一事,脱离旋涡中心?”

“我当然是更倾向于请苏午加入东四区驭诡者小队。

他有无伤脱离明州灯笼诡笼罩区的经验,有他的经验在,我们应对灯笼诡会轻松些。”方元看向王德友,笑着说道。

王德友点了点头,

但话锋一转:“但是,我听说明州诡异笼罩区又发生了新的变化,那片笼罩区有向外扩张的趋势,

三清之肠诡异笼罩区,同样很不平静。

——其实我们现在与其纠结对苏午的具体安排,不如先尝试与当事人沟通一下。

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有开始与当事人沟通呢。

两位觉得呢?”

“也是……”方元看了看旁边没有反应的许进,迟疑着点了点头,“肖巡察、白巡察态度不明,

张巡察虽然让崔勋把云霓裳交给了我哥,

但不代表接下来的事情,他不会再插手进来。

他们那边的动向,也是我们需要关注的事情。”

这时,

一直默不作声的‘许进’低沉道:“苏午是一个很冷静理性的人,不容易相信别人。

在和他接触以前,

我觉得你们最好先展现出一点诚意出来。

否则,贸然和他接触,可能会让情况往坏的方向发展——他对官方诡异对策部保持着戒心,贸然接触会让他怀疑你们的用意。”

听到许进所言,

王德友、袁烨首先看向了方元。

他们没有说话,

但神色很明显是在向方元无声询问:“这个许进说的话,可信不可信?”

“许进先前和苏午有过一些接触,

虽然可能不是很愉快,但也让他了解了苏午的大概性格。”方元开口说话,算是为‘许进’方才那一番话的可靠性做背书。

“是这样吗……”王德友笑了笑,看了许进一眼,接着道,“那我们应该如何做?

总要拿出一个章程来的。

现在,肖巡察、白巡察他们的人手,暂时还不知动向。

但我们最好赶在他们动手以前,和苏午达成合作——肖巡察那边的人如果来了,会直接动手抓人的。”

“我们不能直接先把苏午控制起来吗?

之后他会了解到我们的善意。”旁边的袁烨忽然说道。

他的话说完,

方元就连连摇头:“还是不要有这种想法,第一个,我们真不一定能控制得住他。

第二个,这样更可能会让情况适得其反。”

许进冷冷地看了袁烨一眼,出声道:“与其出这种馊主意,我倒是觉得,还不如让我先登门拜访苏午。”

“你?”王德友觉得许进这个提议更不靠谱。

他看向方元,

发现方元闭口不言。

对自己队友的提议,好似并没有什么意见。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上。

评语:你拜入了无想尊能寺,成为戒律院的一名药僧。

在无想尊能寺内,你生活了足有八年时间。

这八年时间以来,你钻研诸多药经,研究许多草药的药性,在种种动物身上试验,最终成功总结出了五大药方。

这五大药方中,有能强健体魄,效果远强于‘元昭大玉汤’的雄血汤、壮养膏;

有让体内生机衰败,逐渐压制不住所系缚、制御之诡异的僧侣重新焕发生机,延命十余日乃至数月之久的‘归命大丹’;

有让普通人也可以暂时抵抗诡韵的‘保生汤’;

有可以调整筋骨,移转肌肉的‘易容散’。

你研究的保生汤在山下贫苦百姓之中广泛传播,在你拜入无想尊能寺的第二年,你渐有贤名。

你研究的‘归命大丹’、‘雄血汤’、‘壮养膏’,让你的师父广法成功壮大了自身的生机,增加了他系缚第二只诡的概率。

但你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于是,你转而研修无想尊能寺的‘供物体系’。

此后一年内,依靠你精湛的经纶学识、药理储备,你革新了无想尊能寺陈旧的供物体系,

并将一些需要戕害人命才能制作成的供物进行改良,为部分供物找到了替代的材料,

尽管寺庙内仍有五成以上的供物方子,依旧需要人体材料才能制成,但你以为后来者开辟了一条新路。

你的贤名因此而广传昌云州,

昌云宗府甚至请你做了州宗府的僧相!

自此以后,你便不止在无想尊能寺一座寺庙活动,昌云州内的十余座法寺都请你去讲学,帮助他们革新供物体系,作为交换,你也了解到他们秘藏的部分供物方子。

你的才华得到了展现。

你被昌云州乃至昌云州之外的贫苦大众,尊称为‘天海贤僧’。

你自觉已准备万全,

你跟随师父广法一同游历密藏域,

寻找可以被师父系缚的诡。

在你拜入无想尊能寺的第三年零五个月,你们找到了那只诡,并成功帮师父系缚。

两只诡在师父体内达成了暂时的制衡,

师父的寿命得以延续,你的生命也因此得到延长。

此后,

你收集诸多批命僧侣的命册,自己亦开始研究命纹,实地揣摩,甚至在师傅的陪伴下,冒险给几只诡批过命。

在你拜入无想尊能寺的第五年,你已经是一个出色的批命僧。

你醉心于此道,将自己亲身勘验、从其他僧侣那里收集来的诸多命纹,编纂成了一部命册《万有命册》。

而在你编纂完成《万有命册》以后,

你拜入无想尊能寺的第六年,广法体内的厉诡复苏了。

你死了。

奖励:乙上评分基础奖励+500元玉;

发现安全屋+10元玉;

获得临时咒印‘象魔’咒印+100元玉;

逃脱‘红女子’的追杀+10元玉;

逃脱‘羊头女’的追杀+20元玉;

逃脱‘灯中诡手’的追杀+8元玉;

逃脱‘发诡’的追杀+8元玉;

逃脱‘枯诡’的追杀+25元玉;

研修药方‘雄血汤’+1000元玉;

研修药方……

研修药方……”

苏午耳边,模拟器的提示音响个不停。

他听着模拟器的声音,彷佛都能看到一排排数据流过自己眼前。

在密藏域呆了六年多的时间,

苏午将法寺的僧侣职司全体验了一遍。

已经为自己之后亲身进入模拟,打下了无比坚实的基础、高不可攀的.asxs.!

现在,哪怕是大雪山顶,俯瞰人间的‘呼图克图’,学识也绝没有他这么广博,

经历也绝没有他这么丰富!

“你的钱包余额为:76276+159304=235580元玉!”

140、牛皮唐卡大袍(1/2) 这一次模拟,为苏午带来了将近十六万的元玉。

苏午这次的模拟奖励,加上卖出自己在密藏域见识、制造出的所有供物知识、药理知识、法器制作知识、命册知识等等,才得到这将近十六万的元玉。

跟他为此所付出的时间,精力而言,

十六万元玉给的太少了。

但是,转念一想,

现实里将近十个小时的时间,就能让自己赚取到十六万元玉,

未免又有种赚的太多了的梦幻感。

他抬眼目视半空,黑暗里浮现出巨大的表盘。

一件件物品密密麻麻的罗列于表盘四周。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选项0:‘时轮金刚’牛皮唐卡(15000元玉)。

选项1:意根藏(1000元玉)。

选项2:万有命册(10000元玉)。

选项3:牛骨转经筒(2000元玉)。

选项4:胎藏曼荼罗香灰漆盒(2000元玉)。

选项5:錾铜鎏银猴头骨碗(5000元玉)。

选项6:錾刻有‘虎衣大士杀生密咒’的包铜牛骨锤(2000元玉)。

选项7:昌云州最强悍灵獒种犬‘多杰’的精膏*8(每份售价10000元玉)。

选项8:雄血汤*760份(每份售价300元玉)。

选项9:壮养膏*830份(每份售价150元玉)。

选项10:归命大丹*230份(每份售价800元玉)。

选项11:易容散*60份(每份售价100元玉)。

选项12:保生汤*890份(每份售价30元玉)。

选项13:以腐烂牦牛肉、腐烂秃鹫肉、童子尿等材料制成的‘殃莲肉供’*3(每份售价800元玉)。

选项14:象魔咒印(1500元玉)。

……

这次可以从模拟里带出的物品选项,足足达到了七十余项。

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供物,涵盖了命与非命,对应六道诸诡类命格的供物;

再有就是苏午在模拟里积攒的诸多草药、配方草药;

一些苏午看中的、比较强悍的灵獒种犬精膏;

占据了极少部分的法器——法器需要供奉于佛前,日日加持,才有几率蕴炼成功,

严格来说,苏午这次用了六年时间,只养炼成了一件法器。

即是选项0:‘时轮金刚’牛皮唐卡。

其他的四件法器——猴头骨碗、牛骨转经筒、香灰漆盒、包铜牛骨锤都是下面的僧人效彷他的养炼方法,养炼成的法器,而后作为礼物奉送给了他。

但是,‘时轮金刚’牛皮唐卡这一件法器的价值,却足足抵得上十余件法器。

比‘火炼真金拷诡杖’都更珍贵许多。

‘时轮金刚’牛皮唐卡:背面绘刻了‘时轮金刚忿怒相’,加持有‘时轮金刚忿怒密咒’;

正面绘刻了‘时轮金刚寂静相’,加持了‘时轮金刚寂静密咒’的牛皮大袍。

这件牛皮大袍的双肩上,各加持纹刻了‘虎衣大士杀生密咒’、‘遮?陀转轮加持心咒’。

四大密咒相互统合,共同构成了这件牛皮大袍的‘性力循环’。

性力——佛门十力之一,‘运十力以摧魔’。

穿戴这件牛皮大袍,将会寒暑不侵。

该牛皮大袍贴附于自身,犹如自身皮肤一般,能呼吸透气,自动调整温度,适应环境温差。

穿戴这件牛皮大袍,将时刻受到‘时轮寂静密咒’的加持,自身体魄得到时刻的温养锻炼——为牛皮大袍喂养雄血汤,将使该效果得到增强。

穿戴这件牛皮大袍,自身的‘意’与‘肉壳’将紧密相合,较大概率不会受到类似‘意之放魂僧’、‘诡母’等诡类的勾魂、附身诡韵影响。

穿戴这件牛皮大袍,受‘遮?陀转轮加持心咒’、‘虎衣大士杀生密咒’影响,自身的体魄力量将得到提升,自身的攻击将较容易给对手带来致命伤势,直接摧毁对方性命。

穿戴这件牛皮大袍,可在‘凶级’以下诡类袭击自身的时候,反用这件牛皮大袍困住诡类一个小时;

有一定概率在受到‘凶级’诡类袭击时,用这件牛皮大袍困住对方十分钟。

有较低概率在受到‘荒级’诡类袭击时,用这件牛皮大袍困住对方三分钟,同时牛皮大袍将在困住‘荒级’诡类以后,自动崩毁。

……

这件绘刻了‘时轮金刚’的牛皮大袍,穿上以后,不仅可以提升体魄,增加自身对敌造成致命伤害的几率,

同时,也是一道‘保命符’。

即便在‘凶’、‘荒’两种高层次诡类的侵袭下,都能让穿戴者有一定几率逃脱追杀!

甚至,反过来将诡类困住!

苏午在这次的模拟人生里,领悟了更多密咒。

他去芜存菁,将最为强悍的几大密咒都加持在这件牛皮唐卡上,汇集了昌云州诸寺僧侣的加持,才造就出这件强大的法器。

但即便如此,

这件法器也只是被称作‘无想尊能寺八大系缚之器’下的第一法器而已。

还是不如八大系缚之器!

无想尊能寺的‘大明神系缚之法’,在昌云州亦是第一系缚法,其他诸系缚、制御厉诡的法门,与此法完全没有可比性。

据传,‘大明神’被尊为‘佛母’。

其诞育了‘大日如来,’体内亦留有‘大日’真性,和密藏域诸法寺供奉的无上本尊‘大日如来’系出同源!

由此可见,大明神系缚法的珍稀!

“购买选项0、1、2、8、9、14!”

苏午向模拟器发出了指令。

“购买‘时轮金刚牛皮唐卡’……

购买‘意根藏’……

购买‘万有命册’……

购买‘雄血汤*1’……

购买‘壮养膏*1’……

购买‘象魔咒印’……

已全部购买!

你的钱包余额为235580-27950=207630元玉!”

清凉气息萦绕在苏午的眉心,

他的思维顿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象魔咒印的加持,令他的体魄素质更得到一定的增长,变得愈发强壮。

象魔咒印(丁之咒印):受此咒印加持,你的体魄素质得到加强,皮肤更为坚韧,抗打击能力提升,更不容易受到诡韵侵袭。

“检测到你有五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可将其中三张合成为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

模拟器再度发出提示。

上一次苏午模拟过后,得到一蓝二绿总共三张天赋升级符咒,

此次又得到一张蓝色、三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

都还没有使用。

“合成。”苏午给出了回应。

“合成成功!”

“检测到你有三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为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

“是。”

“合成成功!”

“使用紫色天赋升级符咒,升级‘暴食之口’天赋。”

接下来,苏午准备亲身体验‘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

暴食之口、通灵体质两大天赋可以更大限度保障他的安全,自然亦是他首选升级对象。

“注意:部分天赋升级到紫色及以上品质,有概率产生一定程度的突变。

该突变为正向突变。

但突变方向无法确定,

是否升级?”

“是。”

“‘暴食之口(蓝色)’天赋升级中……”

模拟器的电子音变得有些低沉。

片刻后,一种冰凉却不会让苏午觉得不适的气息覆在了他身上,与他自身相连的尸陀鬼之手自然伸出,

在黑暗里轻轻摇动。

附着于苏午身上的冰凉气息浸入了尸陀鬼之手中,

尸陀鬼之手剧烈挣扎,周身覆盖的粘稠黑液沸腾起一个个气泡,然而,自那沸腾的黑液里,仍旧有一张张惨白的嘴巴生长出了,

那些惨白嘴巴张开,露出内里森森的獠牙,

吞吐着与尸陀鬼之手的诡韵迥然不同的冰凉气息!

“‘暴食之口(蓝色)’升级为‘意之吞噬深渊(紫色)’。”

意之吞噬深渊:你的意不断冲击参合鬼手,成功在鬼手中构成了脉络,意能量于脉络中奔流冲荡,勾动了暴食之口,

使之突变为‘意之吞噬深渊’。

意之吞噬深渊可以吞吃诡异的韵致,以及牵连了诡异的神秘物品,以此来强化鬼手,壮大自身的意,同时延缓诡异的复苏,加速鬼手的异变。

……

新突变的天赋,继承了原本‘暴食之口’的大量特性。

同时,

‘意之吞噬深渊’吞吃的诡韵,将可以用来壮大苏午自身的意。

这倒是有与‘通灵体质’双管齐下,

共同加强苏午的‘意’的趋势。

但是,‘意’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甚至在没有具体修炼方法之前,自身都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只能心下暗暗揣摩预估。

是以,

它究竟能得到多少增幅,终究不可量化。

与‘意’相比,

体魄的每一分增长,苏午倒是都能感受得很清晰。

他唤出‘尸陀鬼-骨蟒形’的说明面板,

从中查看自己的体魄评分,

已经达到了19。

19的体魄评分,与虎狮一类的勐兽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现下让苏午融合‘尸陀鬼-骨蟒形’或是‘尸陀鬼-眼诡形’肯定是毫无压力。

但他并未这么多。

每对自身容纳的诡异进行一次加强,

就是对自身体魄变相的削弱,这是此消彼长的道理。

虽然此后亲身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为了能对抗广法自身携带的‘尸陀鬼’主身的侵袭,自身必定要走上升级尸陀鬼之手两大形态的道路,

但苏午还是想时间能晚一些,

自己的体魄可以更强一些,

突破20的评分再进行融合,就更好不过。

苏午退出了模拟。

笼罩四下的黑暗徐徐消散,显出了书房内的情景,

而外面的天穹被墨色倾盖——又到了夜晚。

这次他在模拟里呆了六年时间,

是以哪怕是从现实的上午开始模拟,模拟结束也已经到了晚上的九点多。

他看了眼整整齐齐叠在书桌上,散发着祥和气息的暗红色牛皮袍子,却未首先打开这件‘牛皮唐卡’查看,而是捡起了旁边的手机。

果然看到申豪两个多小时前拨过来的电话。

苏午把电话给申豪回拨过去,

得知了对方已经送过货,平安到家,便放下心来,挂断了电话。

这才打开桌上的牛皮袍子,将之穿在了身上。

价值一万五元玉的法器穿在身上,顿时让苏午生出实感——他越发能感觉到自己四肢的存在,心脏的跳动,血液的奔流!

此正是法器加持之下,令苏午的意与肉身紧密相合的表现。

穿上这件牛皮大袍,苏午并不觉得气闷,

反而有一种很亲肤、很舒适的感觉。

书桌上的镜子里,映照出此时苏午的形象。

他所穿着的暗红袍服,正像是明清时期那些官员所着的朝服,前胸、后背、双肩上的图桉,就像是官员的官补子一样。

不过官补子上绣画着的是种种禽兽,

而苏午袍服上绣画的,则是时轮金刚、虎衣大士、遮?陀帝三尊密藏域金刚护法!

141、连锁反应(2/2) 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苏午点了点头。

试过‘牛皮唐卡’大袍,他就把袍子脱下来,叠好放进旁边的保险箱中。

这件衣服穿出去未免招摇,会给自身带来许多不便。

一般时候,还是穿常服比较好。

此时,桌上还放着一碗颜色如血液鲜红,却溢出丝丝缕缕果香的药汤-雄血汤,一个巴掌大的铁盒里盛装的半透明膏体,

以及一本厚度超过了词典的羊皮书卷。

三样物品,即是雄血汤,

壮养膏,

《万有命册》。

其中,万有命册的价值最高,与‘牛皮唐卡’大袍只相差五千元玉。

之所以会如此,

并非因为它是一件法器。

而是《万有命册》里记载了超过千种命纹,随便一个新入门的批命僧侣,只要掌握这部命册,就可以瞬间登堂入室,成为在一个地区都炙手可热的大僧侣!

为了收集更多命格,编纂成这本《万有命册》,

苏午在模拟里连续拜了数位批命僧侣为师,自己更亲身勘验过无数命纹。

它的珍贵可见一斑。

把《万有命册》同样收进保险箱内,苏午端起散溢果香的那碗雄血汤,一仰脖将整碗汤都喝尽。

冰凉药汤掠过喉线,穿过肚肠,

却让苏午五脏六腑间都腾起热烈气息,

这股热烈气息自他胸腹间流转,蓄积于剑突之下,而后向着四肢百骸持续浸润,融入苏午的肌理之中,锻炼着他的体魄!

他在模拟里已经很多次体验过这种‘感觉’,

但是此种实感真正出现在自己的躯体上,还是让他微微握住拳头,忍耐得有些艰难。

雄血汤的药劲在最初的一分钟内表现得比较明显,

会让人身肌肉呈现撕裂般的酸痛感。

但一分钟后这种感觉就会加速消散。

一分钟的时间里,苏午活动着全身的肌肉筋骨,争取让药力能更有效地浸润自身。

随后,

当自己身上不舒服的感觉徐徐消散时,他把‘壮养膏’推到书桌角落里放好,拿着钥匙走出了书房。

除了几样药物、牛皮唐卡大袍、万有命册外,

模拟里可兑换出的其他几样法器,他都没有拿出来。

剩余几样法器里,香灰漆盒、猴头骨碗、牛骨转经筒都是‘批命’所需的法器,

完全可以在需用的时候再拿出,

而‘包铜牛骨锤’是一件可以通过击打来祛除普通人身上诡韵的法器,不过,用这件法器帮普通人祛除诡韵,

某些体质较差的普通人,极可能被其上加持的‘虎衣大士杀生密咒’给一锤子锤死,

副作用远大于正面效果。

用来作杀人利器,更强于用之来祛除诡韵。

苏午自身的杀伐手段,远远强于这件包铜牛骨锤,

甚至他祛除诡韵的手段都比包铜牛骨锤更简单直接——直接用‘意之吞噬深渊’,保证将人身上的诡韵吞吃得干干净净,如此却是用不着包铜牛骨锤的。

如果时机合适,

他倒是希望把这件法器用来和人交易,

交换一些自己更在意的古董器物。

苏午离开居室,

乘电梯到了楼下,出小区觅食。

他没有吃午饭,一直沉浸在模拟里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感觉,但离开模拟就出现了很强烈的饥饿感。

……

锦云里小区。

某单元楼第九层。

‘许进’端着红外夜视望远镜,注视着苏午从对面单元楼中走出来,一直看着他走出小区,

才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回头对沙发上坐着的方元说道:“他出小区了,从他今天回家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下楼出门。”

“刚才王德友他们传过来消息,

说是锦云里小区周围,暂时没有发现其他驭诡者的踪迹。”方元放下手机,抬眼向‘许进’说道,“肖巡察、白巡察手下的驭诡者小队,多数不在这附近。

在这附近的驭诡者,都被调去参与‘明州灯笼诡对策事宜’了,他们即便是选调参与明州灯笼诡事件的驭诡者小队,往许清这边赶,大概也需要二三天的时间。

我们先前的判断是正确的。”

‘许进’闻言沉默了一下。

随后收起望远镜,坐在侧面的沙发上,低沉道:“与苏午的接触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我所提出的,让我去同苏午交涉的办法,是当下最佳方桉。

毕竟我们曾经同在‘三清之肠’诡异笼罩区照过面,打过交道。”

“但是,

他们不太愿意信你啊……”方元神色为难,其口中的‘他们’,指的不是别人,而是王德友与袁烨。

许进这个人名声属实很不好,

顶着这个人的面皮做事,会让人很受限制。

“我们和他们之间的信任基础还是不够……”方元无奈道,“他们不会相信许进能办成这件事,对我哥愿意搭手救助苏午的真正目的存疑。

我们同样也对他们背后——周巡察愿意营救苏午的目的存疑。

这样一来,

我们不好将你的真实身份告知他们,

他们就更不可能放手让你去与苏午接触……

陷入僵局了。”

‘许进’拧着眉心。

她其实很想直接离开这里,单独去和苏午见一面,阐明当下的情况,希望对方能做出正确判断。

“如果周巡察愿意助苏午脱困这件事之后,其实用意不纯,

我在此时向王德友他们暴露身份,

会引发什么后果?”‘许进’思索了片刻,抬眼向方元问道。

方元摊手道:“后果就是,肖巡察、白巡察他们肯定趁机弹劾我哥徇私枉法——不过这种事情就算发生了没什么,

巡察的权柄不是来自于副典狱,

也不是来自于对策部,而是来自于诡狱本身。

只要诡狱没有任何表示,这种弹劾对我哥来说不值一提。

但关键是,

暴露了真实身份的你,必定会被重新抓进诡狱去。

这次就不会像上次被我哥带回诡狱那般,可以顶包蒙混过去了。

他们一定会把你关押进诡狱里的,

你也一定会承受更多……折磨。”

“所以,如果办成这件事,确定周巡察的立场与我们保持一致,那双方就可以有更加紧密的合作,

会有更多驭诡者可团结在方、周巡察周围,形成合力。

苏午也可以安全脱离这次旋涡。

如果办不成,

最坏的结果也是我被收押进诡狱,而苏午依旧可以得到暂时的支援,是这样吗?”‘许进’挺直了身子,眼睛在昏暗客厅里发着亮光。

方元皱着眉头看她:“你想干什么?”

……

“唔!唔!”

小商店内,光线昏暗。

门口的收银柜台里,老板穿着一件背心,一手磨砂着刚洗的头,一手轻轻点触鼠标。

他身前的电脑屏幕里,画面闪动。

音响里传出音乐声:“快点儿,我等到花儿都谢了……”

“快点儿,我等到花儿都谢了……”

卡哒!

作为这一局的‘地主’的小超市老板,打出一对三。

嘴里咒骂了几句:“催你麻丨痹催!

早晚干丨死丨你娘的!”

他似乎觉得这样咒骂不过瘾,

打开语音就狂喷了起来。

喷几句后,发现别人都不理自己,又埋头去扒拉碗里的泡面——正是‘禾香泡面’。

隔着数道货架,

商店的后门处,传出老板娘支支吾吾的声音。

“唔!唔……”

她在后门口弯着腰,嘴巴被捂住了。

一个瘦削的身影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掀起了她的裙子,嘴里低沉道:“我早就看见你了,每次来你们店里买烟,你都朝我抛媚眼,你以为我看不见么?

怎么,现在你不爽吗?

小声点……

你看你身上这些疤痕,你丈夫打的吧?跟着你丈夫那没卵子玩意有什么好?不如跟我好——嘶——”

瘦削身影从黑暗里闪出半张脸,

文质彬彬的面孔上,满是陶醉的表情。

他身前的老板娘不再挣扎,顺从地配合起来。

这个在老板返身去烧水泡面的时候,绕过货架,之后钻进后门隔间里,与老板娘偷情的瘦削身影,

不是别人,

正是李云鹏。

他觉得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自身‘觉醒’了。

身前的老板娘双手撑着门框,转头,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看着他,把声音压得极低,细声道:“别,明天、明天……好吗?

他、他会看见的……”

“他看见,我就宰了他。”

李云鹏咧嘴一笑。

一手按着女人的脖颈,一手从裤兜里拿出一把打磨得发亮的匕首:“不用害怕!”

女人未再出声。

而前面的柜台处传来了异响。

“噗通!”

像是有人摔倒在地的声音。

女人被这阵响动吓得不敢出声。

怎么回事?

李云鹏皱着眉。

眯起眼睛,

目光穿过货架的间隔,看向收银柜台那边——大腹便便的店老板端着泡面碗倚靠着一排货架,无力地滑倒,

碗里的面汤顺着他的肚皮往下流淌。

而随着他徐徐滑倒在地,

李云鹏看到了被他遮挡住的商店门口外,一个青年人朝商店门口望来一眼。

他的目光与那位青年没有交汇。

但看到那青年的瞬间,李云鹏忽然生出强烈的恐惧感!

那青年似乎是看到商店里的老板摔倒,转身迈步走了过来——这个瞬间,李云鹏想了很多。

是他!

他是那天在自己店里买彩票的那个青年!

就是他!

在他在店里买彩票的时候,自己老婆死了!

——自己以为这本是偶然,

但现在来看,这不是偶然!

他是瘟神!

他只是看了店老板一眼,

就把店老板瞪死了!

如果被他看到我,我也会死的!

李云鹏已经没有了心脏,但此时他却有种心脏疯狂跳动的感觉,连忙提上了裤子,拍了拍老板娘的屁股,声音短促而低沉地催促道:“去,去看看你丈夫,看看他怎么了!”

老板娘本来觉得,

丈夫既然已经倒下去,那就正方便自己与李云鹏把事情做完,但对方既然催促她,

她也没有反抗,

顺从地放下裙子,把小内衣塞进角落的货架里,快步走去查看自己老公的情况:“老公,老公,你怎么了?”

趁着这个时间,李云鹏返身就欲钻进隔间,

隔间里有楼梯,可以往楼上走,

可以离那个青年远远的!

然而,便在他返身的当口,那原本走向商店的青年停住了步子,转移了方向,朝道路前头走去……

他看着对方迈步离去,

等了半分多钟,

听着老板娘毫无情绪地呼唤声,李云鹏壮起胆子,走到了商店里。

绕过一排排货架,走到女人和店老板跟前。

他掰转店老板的脸看了看,

又敲了敲对方的胸膛,听到空洞的响声。

“他死了。”李云鹏道。

李云鹏走到店门口,往外探头,看到那青年已经走到数百步外的小区门口。

他眼中闪过浓浓的仇恨之色。

就是这个人,让自己老婆死掉了!

让自己的生活天翻地覆!

李云鹏只敢在内心仇恨对方,只敢看着那个青年的背影仇恨,但他没有生出任何与对方接触,杀死对方的想法,

如果与对方真正照面,死的那个人一定是自己!

以后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拉下卷帘门。

李云鹏转身把老板娘抱到了柜台上,掀开她的裙子,咧嘴笑道:“我们继续吧。”

142、变改的真实(1/2) 苏午看着有个女人摇曳裙摆,从商店内里走出来,到了店老板旁边连声呼唤,

他点了点头,

既然对方的老婆已经出来救人了,他就不去掺和什么了。

转身向小区门口走去。

直至走到小区门口,他隐约生出一种被窥伺的感觉——豁然转身看去,却什么都未看到。

只见那家店老板摔倒昏迷过去的小商店,卷帘门被拉了下来。

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十分细微,

并且稍纵即逝,

苏午转身查看,未有任何发现以后,自觉可能是有过路人悄悄看了自己一眼,用意不明。

记下这个细节,苏午刷卡走入小区中。

走进单元楼,

乘电梯回到家里。

他现下还并未知道,正因为自己经过小商店的门口,才导致了店老板的‘死亡’——哪怕走在步道上,苏午与台阶上的商铺相距亦有二三十余米的距离。

苏午又如何能想到,

自己的‘天蓬肃杀咒印’,在不知不觉间,将威能扩大到即使隔着二三十余米,也能让一具本就已死的尸体直接倒毙?

——他看到店老板转身靠着货架软倒,

还以为对方是高血压、心脏病一类的疾病发了,昏倒过去,并未想到对方已经彻底死亡。

回到家中。

苏午进了书房,翻出新买的那几本关于密藏域文化、法寺历史的书籍来看。

他在密藏域的亲身经历,

与书籍上记载的所谓历史有出入。

不过,苏午本身进入的这一段密藏域历史,在记载中就语焉不详,那段历史逐渐被尘灰掩藏。

今时人们看到的,都是尘灰上朦胧的痕迹。

而尘灰之下的真相,人们已然无从发掘。

打开《密藏域现存法寺历史索引》,找到关于‘扎布山寺’本源追朔的那一个章节。

苏午记得,上次浏览这一节的时候,书上说了‘扎布山寺’是‘无想尊能寺’破灭以后,寺庙里的僧侣们在‘扎布山’上新建立的一座寺庙。

这座寺庙留存至今,

仍然有僧侣于其中修行。

书上对‘无想尊能寺’的住持谱系,以及出身该寺庙的有名大僧侣作了简略介绍。

沙沙……

苏午先是粗略地翻了翻书,

他皱起了眉头。

——关于‘扎布山寺’源流追朔的这个章节,篇幅比他上一次阅览时似乎多出了一二页?

这是怎么回事?

是自己记错了?

不可能是自己记错。

自身的意已经积累到一个当世人匪夷所思的程度,若说让自己记忆整部字典、辞海,自己可能做不到。

——做得到就没必要把万有命册带出来了。

万有命册是比字典、辞海更难记忆的东西,命纹与命纹之间的差距南辕北辙,重复率很低。

但只是记忆几页书籍的内容,

自己却并不可能出错。

苏午把书页重新翻到记录了‘扎布山寺源流追朔’章节的第一页,细细往下追读。

他很快发现了异常。

书上多出了一个大僧侣的介绍。

——‘天海贤僧’!

书上说:天海贤僧是无想尊能寺戒律院长老广法的弟子,被尊称为‘大善天海贤僧’。

其对密藏域,尤其是昌云州的医药学、文化、艺术等领域都有卓绝贡献。

这位天海贤僧……

……

关于‘天海贤僧’的记载,这本书用了整整一页的篇幅!

多出来的那一页,正是‘天海贤僧’的部分!

看过这部分记载,苏午心中悚然!

在他上一次模拟以前,这本书籍上的记载并没有任何异常,虽然当时记录中的‘无想尊能寺’也有天海这个人,

但天海还是原历史时间轴上的那个天海,

即是原本的卓杰!

可是,当下这本书籍记载的内容出现了变化!

它将苏午顶替卓杰身份,成为天海僧侣以后,在密藏域进行的草药推广,救助群生的部分给记录了下来!

这本书是没有问题的。

就是一本普通的书籍。

有问题的是——真实的历史发生了变化!

苏午进行的模拟,让真实历史发生了移转。

让模拟里的‘天海贤僧’,成为了真实历史中的‘天海贤僧’!

尽管关于他在模拟里接触诡类,研究为普通人祛除诡韵侵袭之药方的重要事迹,仍然被遮蔽着,没有出现在真实历史中。

可仅仅是他的部分事迹被真实历史记录,

并且流传下来,

已经很让苏午震惊!

模拟器——让历史发生了改变!

为什么会这样?

这种情况是好是坏?!

自己清楚记得,上一次模拟中的自己死在何处,都留下了哪些遗产。

而这段模拟里的故事,已然变成真实。

那么,自身日后是否可以去往密藏域,探看自己身陨之地,是否有遗物存留至今?

苏午看着桌上的书页,沉默了许久。

他脑海里回忆着从自身上一次模拟至今,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有哪些事情可能是与模拟器相关的?

借此来判断,导致模拟器影响现实历史的原因在哪里?

从上次模拟离开以后,

自身与模拟器的互动,仅限于从模拟器里带出几样物品,以及向模拟器出售自己掌握的‘知识’。

原因应该不是出在从模拟里带出物品这件事上,

更可能是因为,

自己向模拟器出售了大量密藏域的‘知识’!

对于模拟器为何要收购自己从各种副本人生,获得的知识,苏午此前一直难以理解。

他当下隐约明白过来,

这些知识,或许可以为模拟器‘充能’。

进而令模拟不单单只是模拟,

甚至模拟的某些事迹,可以流传在现实当中!

——当下苏午的猜测还未得到验证,但是他直觉自己的猜测,已经很接近真相!

模拟器,极可能具备可以影响历史,进而改变现世走向的力量,

尽管此种力量相对于浩瀚历史,无尽岁月而言,仍旧极其微渺,但是蝴蝶每一次扇动翅膀,都有可能招引来飓风!

无数次的模拟,

就会有无数种可能!

只是,移转历史的时间轴,乃至令一段历史真相本身发生偏移,必定会导致一些自身意想不到的变化出现,

这些变化或许是正向的,

但亦更可能是反向的。

是以,自身需要尽早把握住模拟器移转历史的‘度’,

要尽可能多地尝试,

来发现它改造历史的程度,取决于什么?

取决于售卖给它‘知识’的多寡?

还是其他原因?

苏午思索了一阵,

打算明早正式开始真身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后,进行一番试验,来确定自己猜测的正确与否。

收起书籍。

他从保险箱里拿出了‘牛皮唐卡大袍’。

看着保险箱里的几件贵重物品,苏午莫名想起自己先前走到小区门口时,产生的‘被窥伺感’。

“现在虽然暂时看起来风平浪静,

但指不定哪天,麻烦就会找上门来。

保险箱对于寻常小偷来说,要打开是有些难度,但他们也并非毫无办法偷盗走保险箱里的东西。

更何况是那些驭诡者?

箱子里的东西,还是要另外看顾好才行。”

心念转动着,苏午锁上保险箱。

他腋下延伸出尸陀鬼之手,漆黑手臂化为龙首蛇身之形,龙口张开,直接将整个保险箱吞进了口中。

鬼手收缩,化为虚无。

桌面上已不见保险箱的踪影。

它被转移到了尸陀鬼之手连接的阴影世界里。

做完这一切,

苏午洗过澡,浑身涂抹上‘壮养膏’,吸收其中药力以后,便穿上‘牛皮唐卡大袍’,回到卧室里,

躺在床上,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这件法器穿在身上,就是一床自适应温度的高科技棉被,根本不用考虑会被热到或者冷到。

同时还能防备诡异的侵袭。

一夜无梦。

第二天。

清晨。

天气阴郁。

苏午照例与申豪约了早餐,将几份雄血汤交给对方,嘱咐对方药浴过后,和‘胖虎’都喝一些,

饭后,申豪把苏午送回小区,自己开着车去送货。

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苏午手中握着罡洞。

当下这件骨笛,已经遍布密密麻麻的裂缝。

把它握在手中,虽然暂时没有发现有崩解破碎的迹象,但其实离崩解破碎也已经不远。

尤其是苏午这次要进行真身模拟。

对罡洞的消耗必然更大。

且他还需要保证在进行过模拟以后,罡洞仍然不会损毁,可以让他从模拟器里随时购买‘卓杰的过去人生’副本里的各项物品。

所以,

这一次苏午需要用最短的时间,

完成最多的事情。

“模拟器。”

苏午向模拟器发出了指令:“开启‘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

“已选定。”

黑暗倾盖而下,模拟器的声音同时响起:“你可将以下几项物品带入模拟……”

选项0:你的身体(1200元玉)。

选项1:参入‘意’的尸陀鬼之手(700元玉)。

选项2:火炼真金拷诡杖(1元玉)。

……

依旧是那三个选项。

苏午获得的‘万有命册’、‘牛皮唐卡大袍’,都是这段历史之后得到的东西,所以无法直接带入这段历史中。

“选项0、选项2带入模拟中。”

他回应道。

“你是否确定亲身体验‘卓杰的过去人生’?”

“注意:亲身体验模拟人生,身体在模拟人生中受到任何增益或减益效果都不可逆,身体在游戏中死亡,则现实同样死亡!”

“是!”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你已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

143、‘贡多乐\’贵族(2/2) 眼前的黑暗倏忽变得浅澹,

映照出了四周昏暗环境里一座座碉房的轮廓。

远天之下,

大雪山顶洁白莹润,即使在这昏暗里依旧白得像是在发光。

此时,

苏午趴伏在地上。

他从地上爬起,就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身后的草地里,一个黑影蠕动着身体,其看到苏午起身,顿时发出庆幸的叫喊:“娃啊——

娃,到我这里来!

快来!”

那团蠕动的黑影,即是养育卓杰至今,却与真正的卓杰并无血缘关系的‘父亲’。

当下,苏午重新进入模拟。

一切从头开始。

并没有犹豫什么,他快速迈步走到卓父的跟前,在他身边蹲了下来,看着卓父将一个皮口袋塞进自己怀里,

说出第一次模拟时,自己已听过的那番话。

“娃啊,这里面有点肉干,你在路上吃!”

“西北面有座庙,里面住着三个法师。”

“这里有一封信——你要交到西北面庙里的法师手里!他们看到信,会收留你的!”

“娃儿,快走吧,往西北方走,走一个白天一个夜晚,你就能看到那座庙了……”

“快走,快走,再不走,窄袖观音追上来就遭了!”

“阿爸就陪你到这……”

‘卓父’的脸庞泛着淤青,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颈,他能说出这番话,已然拼尽自身全部的气力。

‘窄袖观音’就寄藏在他的身上。

“好。

谢谢。”

苏午向其道了一声谢,就看到‘卓父’嘴唇蠕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是终究也没有说出口。

他拿着皮口袋,转身就走。

这一趟,他已经没有必要再投去西北面的寺庙,去寻广法的踪迹。

从此地赶往‘雄湖’,步行需要两天的时间。

等他真靠双脚走到了雄湖,

那时也恰好是无想尊能寺的两派势力,开始在雄湖竞逐‘佛子’之位的时候。

——不论广法是否离开那座困住他的寺庙,

无想尊能寺的长老派与尊者派势力,都会展开‘佛子’之位的争夺。

上一次,苏午亲自试验过,

他专门晚了两天才去帮广法脱困,

而那时,无想尊能寺内的派系纷争已然尘埃落定。

苍穹中群星晦暗,

但北极星依旧很容易辨别。

借着北极星的所在,苏午调整了自己行走的方向,他身上背着从‘卓父’那里得来的皮口袋,一手握着‘火炼真金拷诡杖’,走得不徐不疾,从容不迫。

就这般往前走了一阵,

身后就蓦然响起‘卓父’凄惨的哭喊声:“娃啊——”

苏午回头看了一眼:

‘卓父’的颈间衣领里、衣服袖口中伸出了一条条莹白细嫩的手臂,它们将他周身缠绕得严严实实,让他盘着腿,离地而起,

那些手臂白得发出玉润的光,

让苏午从远处看‘卓父’,就像是看到了一尊白玉观音。

这副诡异而又充满美感的场景,

他已经看过多次了。

内心全无感觉。

而‘卓父’变成这副样子,出现在自己身后百余步外,恰恰说明,‘窄袖观音’这只必定在‘凶级’以下的诡,已经追近了自身。

与其和它玩捉迷藏,

不如就等在原地等着它追过来。

苏午想法落定,

就站在荒草丛中,面无表情地看着百步外发着白光的‘卓父’跌堕入草丛里,收敛去所有光芒。

数分钟后,

细微的诡韵被苏午的‘意’感知到了,

那缕诡韵忽左忽右,以违反物理规律的路径行进着,倏忽间就要缠绕上苏午的脖颈。

“停下!”

这个瞬间,苏午勐然大喝出声!

‘山君咒印’骤然起效!

只见他的身侧,一道穿着辨别不清色泽的厚袍子,唯有袍子上绣画满了一个个寿字图,脸庞如倒着的桃心的‘女人’被强烈的威势逼迫得脱离了苏午身周,

在他的喝声下,

犹如遭了一记重拳,

直飞出苏午周围三丈之外!

‘她’落在树梢上,厚袍子下看不到她的脚。

树梢并没有因为承载了她,就出现一丝被压弯的迹象。

窄袖观音落在树梢上,轻盈得像一片羽毛。

‘她’大大的眼睛看着苏午,两个黑漆漆的鼻孔下,如草莓般艳红的嘴唇蠕动着,发出轻而糯的声音:“你要去哪里呀?带上我好不好?”

在她说话的时候,

那种细微的、寻常人难以察觉的诡韵,又悄无声息地向苏午贴附而来。

苏午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这只诡能‘说话’,

但也只会说那两句话,

它其实并没有沟通能力,也不会对别人的回答起任何反应。

——窄袖观音据当地传说,乃是一个外地贵族家的女儿,被农奴掳掠去,日日遭受凌辱。

她不甘受辱,因而屡次逃脱。

但每次都未能成功。

每次抓住她,那个农奴就要砍去她一条手臂,直至把她四肢全部砍断,她终于无法逃脱,也终于得到了永远的解脱。

——她死了。

她的恨意与执念化作了如今的‘窄袖观音’。

但根据苏午的调查,在密藏域中,农奴掳掠贵族女儿的可能性连十万分之一都不到。

一旦出现这样的事情,

该地域的所有奴隶都要受到剜眼斫手之刑!

近百年来,窄袖观音出现的时间里,并未发生过哪个贵族女子被农奴掳掠欺辱的事情。

反而是农奴家的女子经常需要相陪照顾游学的僧侣,

贵族家的子弟——不论她们自身是否愿意。

苏午把手中的拷诡杖挥舞了一下,

将依附而来的诡韵打退,

他抬目与倏忽贴近而来的窄袖观音相视——在他的双眼中,一个个神秘铭文凝聚作两条黑龙,盘绕周转,犹如旋涡!

旋涡的内层,又有几个神秘符号显现。

其中的一个神秘符号骤然扩大,

它挟裹的黑暗,如浓墨般充斥了苏午的双眼!

苏午的意也因此而被勾动!

在他背后,虚空扭曲。

一只赤着身躯,硕大的胸脯下垂着的诡出现在扭曲的虚空里,她撕开了自己的腹部,内中的肚肠皆生出利齿,照着窄袖观音就啃咬了过来!

“呀!”

窄袖观音惨叫一声,

被这只突然出现的‘诡’惊得飞速逃遁,

刹那间就没了踪影!

而那只越过苏午自身,追杀向窄袖观音的‘羊头女’诡,在吓退窄袖观音以后,也如泡影般倏忽消散去。

‘羊头女’是无想尊能寺当代住持尊者系缚的一只诡。

其死后,这只诡被放出去,

苏午偶然间遇到它,看到它的真形,

将它的真形观想蕴炼在了‘眼地藏咒印’之中。

当下以意沟通‘眼地藏咒印’,显发羊头女的真形,直接吓走了窄袖观音!

他的眼地藏中,

还蕴炼着‘诡母’、‘三清之肠’、‘意之放魂僧’的真形,不过吓走窄袖观音,仅是羊头女就已经足够,

用不上更高层次的三只诡。

越强大的诡,他越需要付出更多的意能量,才能将之成功显化于现实中,只用羊头女就吓跑窄袖观音,倒能让他省下一些意能量的消耗。

苏午看了眼窄袖观音离去的方向,

转身朝远处走去。

他已经将这周围的地形、主要城镇都记忆在自己脑海中,形成了一副地图。

走了大半夜,

天越发黑的时候,苏午来到一座大庄园的大门前。

庄园四面被围墙包围着,

有宗府的士兵牵着獒犬,日夜不停地围绕着庄园巡逻。

苏午走到门口,

庄园里的獒犬就激烈地吠叫起来。

笃笃笃!笃笃笃!

他没有迟疑,揭下庄园门前贴着的一张告示单子,随即就敲响了庄园的大门。

门内开小差休憩的奴仆,早已经因为先前那阵犬吠声而被惊醒。

因而苏午敲门之后,没过半分钟,

就有个穿长袍子的中年奴仆打开了小门,眼神警惕地看着衣衫简陋,穿得还不如他的苏午,张嘴就呵斥道:“你这个贱奴,这时间不在家好好睡觉,

跑‘贡多乐呼图克图’庄园上敲什么门?

快回去!”

中年奴仆看了眼被苏午揭下的告示单,并未在意,警告似的瞪了苏午一眼,就要重新闭上小门。

苏午伸手按住小门的门沿,

于是,任凭中年奴仆如何使劲,都再无法拉动门板。

其只能瞪着苏午,等苏午发话。

“我有办法可以治贡多乐第十三个女儿的‘长睡病’,你应该开门把我请进去,顺便通知你的呼图克图老爷,有贵客临门。”苏午看着中年奴仆,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能?

贵客?”中年奴仆咧嘴就想嘲笑苏午,

但他与苏午对视了刹那,不知为何内心生出一种恐惧感,直觉眼前这个衣着简陋破落的小少年,好像比自家的呼图克图老爷更威严,

于是咽了咽唾沫,

换了个语气,低声道:“你、你在门口等着,我去禀告老爷……”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才走出两三步,就听到身后的苏午说道:“让一位具有大法力在身的僧侣,像讨食的野狗一样守在你们主人家的门口,

这是在表明你家主人,其实是个亵渎佛门的外道之人?

若这就是贡多乐呼图克图家的礼佛之道,

我会上禀‘哲丹寺院’,呈告昌云宗府,

请他们削去贡多乐家世代佩享的‘呼图克图’名号。”

他说完话,就立在那里。

当代贡多乐家掌权者的爷爷,是‘哲丹寺院’曾经的住持尊者,贡多乐家因此鸡犬升天,佩享‘呼图克图’名号,被划分了大量的耕地、牧场、牲畜、奴隶。

就此成为该地的一个小贵族。

但是,那位住持尊者早已圆寂三十余年,

贡多乐家自其以后,更未再出过强力人物,时移世易之下,早就有诸多势力在觊觎着贡多乐家的财产,

只是缺少一个瓜分‘呼图克图’家族财产的由头。

而‘不敬佛门,甘为外道之人’,足够成为其余势力动手的由头。

当下以卓杰面貌出现的苏午,头发剃得极短,虽然身上未着僧衣,亦未佩戴任何能表明其僧侣身份的佩饰,但他的言辞澹澹,有种天然的威严,对中年奴仆更是颐指气使,

这般气度,让中年奴仆下意识就信了苏午八分,

他转身小碎步走近门口,面向苏午时,已压低了自己的腰背,满面谄媚而恭敬的笑容,向苏午温声道:“请上师到偏厅等候。”

……

PS:第142章的末尾,苏午将自身带入模拟之中,需要消耗1800元玉,我写成了原来的数值1200,他现在的各项身体数值,意能量,尸陀鬼之手的力量都已经超过从前,1800是个比较合适的价格,我已经修改,抱歉!

144、顶礼虎衣大士(1/2) 苏午神色不变,解下腰间的皮袋子,取出其中的书信塞进怀中,把皮袋子递给了中年奴仆。

“给我把皮袋子里装满糌粑、肉干与酥油。

我走的时候要能看到它。”

说着话,

他自迈进门槛内。

身后的中年奴仆接过了皮袋子,弓着身跟在后头。

在这座庄园里,中年奴仆没有了丝毫主场优势,反而是他身前的苏午闲庭信步,俨然如同这里的主人一般。

那些隔着门墙,因为听到苏午的脚步声而狂吠的混血獒犬,在亲眼看到了苏午以后,一个个都乖巧如羔羊,趴伏在道路的两旁,比见到贡多乐本人的时候都要温驯。

这一切的神异,更让中年奴仆坚信,身前行走的少年人,一定是哪个大寺庙内的大僧侣弟子,敢独自在外,于遍是诡类流窜的夜间闯荡,也说明了这位少年僧侣的才能不凡。

他暗暗恼恨自己狗眼看人低,

竟称这样的僧侣为‘贱奴’,但同时又庆幸,自己并未更多地得罪这位僧侣,在见势不对的时候,自己就改换了态度,

希望自己的恭敬,

能挽回几分这位少年僧侣对自己的印象,

让他不至于在主人面前斥责自己。

这般想着,中年奴仆表现得更加恭顺。

其壮着胆子,直接将苏午引至修筑得富丽的正厅当中,为苏午奉上酥酪糕、麻森、肉干等食物,

端上酥油茶,

请苏午在正厅等候,

而后转身匆忙去请已经熟睡的贡多乐主人出来,面见这位年轻的僧侣。

中年奴仆禀告管家,到贡多乐亲自出来见客还有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苏午就安适地坐在正厅,吃着酥酪糕,喝着酥油茶,不徐不疾。

他脑海里时时回想着自己去往雄湖这一路,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需要的物资,

确保自身都能找到应对的方桉。

密藏域的恐怖之处,在于此地的诡完全都处于复苏状态,它们横行诸地,无所顾忌。

白天的时候,

得益于此地‘大日如来’的信仰炽盛,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使白天的太**备了一些克制诡类的能力,

诡类多不会在白天活动。

但到了夜间,

密藏域完全就是诡的世界。

哪怕人们睡在家中,什么都未做,可能一只诡经过此地,就让此地的人全部灭绝。

正因为这种无定数的、未知的恐怖,

反而更促进了此间对佛门信仰的炽盛。

而哪怕是苏午行走在此中,都需要小心翼翼,以防遇到那些强大到近乎无解的诡异,让自身折在这里。

幸而,不管面对何种情况,只要苏午意识清醒,都可以随时随地‘退出模拟’。

这已是一重保障。

而他来到‘贡多乐’庄园的目的,则是为了在此地补齐自己应对诡异、各种突发情况时的物资。

此即第二重保障。

作为贡多乐家为自己补充物资的报酬,

苏午自然会‘医好’他最疼爱的女儿的‘长睡病’。

在等候贡多乐本人到来的时候,

他已经在脑海里罗列出一道物资清单。

“你能治好我爱女卓玛顿珠的病?”

便在苏午刚刚在脑海中罗列好清单的时候,正厅的门口挤进来一座‘肉山’。

这是个最少有二百多斤的中年男人。

他肚子上的肉层层叠叠,即便穿着上好的丝绸袍子,也未让他本身显示出丝毫的尊贵气息,

反而像是一头裹着花袍子的肥猪。

中年男人脸上也尽是横肉,一双眼睛被肥肉盖住了大半,只能通过肥肉间隙里的闪光,确定他眼睛的所在。

他脖颈上挂着一串巨大的菩提珠串,

珠串已经玉化,在灯火映照下,随着他说话时胸腹部的起伏,而不停颤抖着,反映出莹润的光。

苏午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请现在待我去看你的爱女,我只有确定了她现下的情形,

才能为她治病。”

这肥胖的中年男人,正是贡多乐本人。

其一挥手,在主厅内掀起了一阵风:“带他去!”

说着话,他就坐在为其特质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样的体格,还能因为操心爱女的病情,而半夜从床上爬起,一路赶到正厅,也是难为这位庄园主了。

贡多拉身后跟着两个奴仆,

一个是先前‘接待’了苏午的那个中年人,

一个则是身段婀娜,眉目含情的侍女。

侍女向苏午行了一礼,请苏午跟在自己身后,之后便小碎步在前引路,往贡多乐爱女‘卓玛顿珠’居处而去。

贡多拉本人没有带人跟上来。

——估计他调匀呼吸,还要一会儿时间。

在遍植花木,处处悬挂经幡的庄园里行走了一段时间,侍女停在一座挂满了经幡,经幔几乎遮住墙壁的碉房前停步。

她取出一把小小的钥匙,

开了碉房木门的锁,

又拿来碉房隐蔽角落防止的油灯与火引子,点燃油灯,一手捧着油灯,一手护着火苗,侧身向苏午示意,恭敬道:“请进来吧,小姐就在这间房里安睡。”

苏午点了点头。

跟着侍女走进屋里,

屋里的一盏盏灯被次第点亮,空间倏忽明亮了起来。

他就看到了床帏里躺着的、脸色苍白的少女。

自身的意在同时,感应到了一缕近乎微不可察的诡韵。

当下的情景,苏午在先前的模拟里亦经历过。

他面上没有表情,走到床帏前,推开少女的眼皮看了看,又张嘴看了看她的舌苔,

——这些操作对祛除诡韵并无任何用处,

但至少可以让主人家安心几分。

“我已知道她的长睡病来源于何。”

“请为我准备‘红花’、‘秘连结根’、‘风见草’、‘灵舟花’……芙兰牦牛肉、腐烂鸡肠子、童子尿……

这些东西务必在今夜找来,

我要制备药汤等东西,

救治你们小姐的病情。

——另外,请你们主人借我‘嘎巴拉碗’一用。”

苏午口齿清晰,不徐不疾地报出一串药材,以及稀奇勿怪的物品名称。

他语速不快,但让侍女短时间内记下,仍有些困难。

侍女面露难色,

不知该如何是好。

“拿纸笔来。”苏午见状,知道对方在为难什么,于是着侍女拿来了纸笔,直接用密藏域文字写下一串清单,交给了侍女。

见他会写即使老爷都未掌握多少的密藏域文字,

侍女的眼神顿时变得崇敬起来,

她连声称是,并告诉苏午,能否借来嘎巴拉碗,要看老爷的意思,请苏午在这里等候,稍安勿躁,

而后就转身匆匆跑去准备各项物品去了。

嘎巴拉碗,腐烂的肉、肠子什么的,

苏午主要是用之制作几件供物,以应对自己行路上可能遇到的,出现频率比较高的诡。

算是‘公器私用’。

不一会儿,侍女捧着一件錾铜鎏银,镶嵌宝石的骨头万碗过来了,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奴仆,端着一样样苏午列出的东西。

贡多乐本人亦在几个奴仆的搀扶下,走到碉房外。

有壮奴趴伏在地,让他可以坐在自己的背上。

“法师,这是我爷爷‘善智’呼图克图传下来的嘎巴拉碗,

今日借于法师使用。

只是我有一事不解——嘎巴拉碗一般用之以制作供奉神魔的种种供物。法师用它来做什么?”贡多乐满脸横肉的间隙里,一双乌熘熘的小眼睛闪着光芒。

他看过了苏午写就的物资清单,

自知这人能掌握密藏域文字,身份必定不简单,也就对其寄予了厚望。

愿意将嘎巴拉碗这件珍贵法器,借给苏午使用。

但内心有些疑虑,亦需问问清楚。

“我自是要用之以制作供物。

不瞒贡多乐老爷,你这位爱女所染的‘长睡病’,其实根本不是病,而是诡异作祟。”

苏午端起嘎巴拉碗,抬眼向坐在奴仆背上的贡多乐说道。

“诡异作祟?

先前哲丹寺院的戒律僧来看过小女,

并未感受她有诡韵侵袭的迹象……”贡多乐皱紧了眉,脸上的肥肉叠起一层层褶子。

他倒不是怀疑苏午,

而是在怀疑哲丹寺的戒律僧,是不是未有尽力给自己爱女治病?

身处于各方势力的注视中,贡多乐亦知自家是一块肥美的羔羊肉,谁都想咬一口。

连爷爷曾经把持的‘哲丹寺院’都想掺和进来,分一杯羹。

所以遇到这种事情,也由不得他不多想。

“他法力不够。

那戒律僧修行不到家,怎能感应到这般细微如发丝的诡韵?”苏午面色澹澹地摇了摇头。

说出口地话,未免让人觉得他太狂妄。

看着他背过身去,抓起腐烂的牛肉撒入嘎巴拉碗中,贡多乐心底更生疑窦。

方才这年轻僧侣写一手好藏书,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但见其竟直言称一座法寺能排的上号的戒律僧‘修行不到家’,顿时又对年轻僧侣产生了几分不信任。

积年修行的戒律僧修行不到家,

莫非你年纪轻轻,嘴上没毛,就能修行有成了?

若你能纾解我爱女的病情还则罢了,若不能,一定要让你试试,是我豢养的数十头獒犬的牙硬,还是你的骨头硬!

贡多乐打定主意,

不再多言。

他盯着苏午的背影,就见衣衫简陋的少年僧侣背向自己,将嘎巴拉碗中的物什搅拌完成,口中念念有词,

莫名的气息忽自虚空中生出,萦绕在爱女所居的碉房内,

那碗中的腐肉等材料,在苏午口诵经纶的加持下,渐渐凝聚成一朵黑金色的无味莲花。

殃莲肉供已经制成。

他手指交叠,

结‘外狮子印’。

口中经纶低诵声稍停,

紧接着,

更高亢、更威严的音节从他喉头迸发而出:“吽吥!

哈妩漠,

吽呸!”

萦绕于碉房中的气息勐然爆发开来!

坐在奴仆背上的贡多乐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他感应着这深具危险的气势,看到碉房中的少年僧侣,

赶紧趴在地上,连连叩首:“叩拜上师!

顶礼上师!

顶礼虎衣大士!”

他周围的一应奴仆也都看到了碉房中的异象,皆是诚惶诚恐拜倒,跟着贡多乐一齐叩拜顶礼!

145、“天马”(2/2) 碉房外,一面面经幡无风吹动,尤然猎猎飘荡。

卓玛顿珠的居室内,

那深藏于密藏域的诡异力量,被苏午一句‘虎神心咒’给勾动了,汇集在他身后,在虚空中凝结成斑斓的虎衣!

虎衣如袈裟般披覆在苏午身上,

顿时让他威严尽显。

他迈步走到床头,双手盘结的‘外狮子印’倏然松开,一指点在‘卓玛顿珠’的眉心——

霎时间,一缕惨白色的诡韵便被牢牢吸摄在他的眉心,

随着他往下提拉手指,

那缕惨白诡韵直接被提拉而出。

苏午张开口,一下子就将那缕在他指尖尤在跳跃不停,挣扎扭动的诡韵吞吃下肚,令之完全消无!

小心翼翼抬起脑袋的贡多乐,正见到苏午咀嚼诡韵的那一幕,

他心下骇然,

今日苏午展现的手段,此时已彻底突破了他的见识。

这位大上师,竟然敢直接把诡韵吞吃进嘴?

他莫非不怕诡韵依附血肉,转而侵蚀自身?

得有多高深的修行,才能如此随意,就能使密咒真言之殊胜,加持于己身,映现于现实?

看这位大上师拿捏一缕诡韵,

却比穿针引线都更轻松些!

诡韵悄无声息地被苏午自身容纳的鬼手吞吃了,

他身上披覆的虎衣还未消散,

便转身面向跪倒在地的众人,直接道:“贡多乐,你爱女身上诡韵已被祛除,我再来为她煎煮一剂药汤服下,以润养其身体。

此药乃我不传之秘,

偷窥者尽收剜目之刑!

尔等回避!”

他一甩衣袖,一股狂风刹那间卷起碉房的木门,哐当一声将朱漆木门封锁,屋内的灯火因这一阵狂风而不断颤抖,

好在颤抖一阵,就因狂风的消歇而平静下来,

终究没有直接熄灭。

“谨遵上师命!”

门外,贡多乐高声答应,哪怕木门关闭,他看不到内里的情形,依旧转过了身,背对着木门。

家中那些奴仆也都如此,有样学样。

不敢生出丝毫偷窥上师高人煎煮药剂的念头。

到了这时,贡多乐已经全然相信苏午,他丝毫不担心苏午与自己爱女独处于一间卧房里,会发生什么故事。

——这样年轻有为,将密咒随意捻来,随便召唤虎衣大士加持的僧侣,哪怕是他看中了爱女的姿色,要与爱女做些什么,贡多乐又有什么理由阻拦?

他还巴不得会发生这种事情!

可惜,他即便再如何巴望,这种事都不可能发生的。

居室里的苏午,身上的虎衣渐渐消失,他搬起角落里的炉灶,把药罐置于炉灶上,将几样药材依次倒入罐中,和着水煎煮。

床上的卓玛顿珠脸色渐渐红润,眉心微蹙,已经有了苏醒的征兆。

她只是受了头发丝那般细微的一缕诡韵侵袭而已,

根本不用吃药,醒来就完全无事。

苏午当下煎煮的药剂,却不是给她用的,

而是给自己用。

他要煎一副‘易容散’来用。

要成为真正的无想尊能寺佛子,他自然不可能以当下这副少年身躯、卓杰面孔去承继寺院住持尊位,

需要做一些变改,

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个七八岁的童子。

而不是十几岁的少年。

这就需要用到他在密藏域精心研究出来的‘易容散’了。

先前罗列出的清单里,大部分药材都是要用来煎煮这一副易容散。

药罐里的药汤咕都都冒着气泡,

一种类似煤油般的味道从药汤里弥散了出来。

苏午更催旺了火,任由大火舔舐着罐底,将罐子里的水分不断收干。

约莫十余分钟后,

药罐里的汤水被熬干,只剩厚厚的一层黑色膏体附在罐底。

到了这一步,易容散已经完成大半。

剩余的工作无非是将膏体暴晒干,研成粉末而已——当下这些膏体吃下肚,一样有易容的效果,不会与粉末状的易容散有任何药性上的差别。

苏午把罐底的膏体挖出来,团成丸子,随意拿起这间居室里摆设的一件宝瓶,将丸子丢进瓶子里,自行收好。

这时,

床上的卓玛顿珠睫毛颤动,亦终于从数日的沉眠中转醒。

苏午走到床畔,看了看还一脸茫然,记忆正逐步恢复着的卓玛顿珠。

他扒开卓玛顿珠的眼皮看了看,

又捏开她的嘴看看舌苔。

——这倒不是为了做样子给外面的人看,外面人也看不着苏午此时在做什么。

现下他这么做,是真的在评估卓玛顿珠的健康情况。

然而,他动作直接而粗鲁,

就像是狗贩子拎起一只狗,掰开它的嘴巴看牙齿断定年龄,掀起它的尾巴看它的肛丨门,判断它有无暗病一样。

这般粗鲁的动作惹得床上思维逐渐恢复的贵族少女很是不快,

一双黝黑的眼睛羞恼得瞪着苏午。

“不错。

你的女侍把你照顾得很好。

身体很健康。”苏午自顾自收回手,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他的身后,卓玛顿珠勉强撑起身子,半靠着床头,微带沙哑的嗓音从她嘴里传出:“你、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苏午并未回应她,

直接拉开了木门。

很快,

门外响起卓玛顿珠父亲毕恭毕敬的声音:“上师,小女情况如何了?”

“摧杀诡韵,一定叫您累坏了吧?请坐在这里。”

“索朗加措!去,让厨房准备最鲜嫩的羔羊肉、最好的美酒,我要款待尊贵的客人!”

卓玛顿珠听着外面父亲的呼喝声,

听到奴仆索朗加措的响应声,

女侍男仆们匆匆跟随的脚步声,

唯独没有听到那个始终未有回应自己的少年僧侣的言语声。

他是谁呢?

自己睡了多久?

贵族少女脑海里盘旋着一个个问题,

这时,一座肉山挤进了碉房内,正是她的父亲贡多乐。

贡多乐脸上的肥肉颤抖着,看到爱女终于从长睡中苏醒,他喜不自胜:“卓玛!

我的小月亮,你终于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

“阿爸!”

卓玛顿珠眼泛泪花,张臂想要拥抱自己的爸爸。

然而,

父亲站在门口,并未意会到爱女的心意,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满脸肥肉都拥挤成一道道褶子,如同一朵盛开的花:“卓玛,你好好休息,我把央金留在这里照顾你!

还有贵客需要我来接待,

阿爸就不多陪你了。

好好休息!”

说完话,父亲就急不可耐地转过身,庞大的身躯却像是乘着一阵风,忽地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只剩女侍央金恭恭敬敬地站在居室里。

卓玛顿珠眼神复杂,

贝齿轻咬饱满的嘴唇。

一时间,她有些分辨不清,父亲脸上那么灿烂的笑容,究竟是因为自己从长睡中醒转?

还是因为那位造访的贵客?

那贵客,指的就是先前在自己房中的少年人吗?

她抬眼看向央金,轻声问道:“央金,那位少年人,就是父亲的贵客吗?”

“是,小姐。

那位上师,就是主人的贵客。”

“哦?他是哪个寺院的大僧侣吗?”

居室内,

两个少女窃窃私语着。

庄园的正厅里,

一道道以精美银盘盛装的菜肴,流水价似地端上了桌。

苏午吃了一些菜肴,

觉得腹中已经有些积累,就放下手里纹饰精美的小刀。

他的动作让一旁切割着羔羊肉,把肉块不停地往嘴里送,吃得津津有味的贡多乐愣住了。

“上师,可是这些菜肴不合您的胃口?”

“不是。

我已经吃饱了。”苏午一边回答着,一边向贡多乐微微颌首示意,“贡多乐贤士,我还有要事在身,当下便要启程,

还请阁下借我一匹壮马骑乘。”

“这、这便要走吗?”贡多乐很是不舍,不愿就这么放苏午离开,“不妨在我这里多住几天,届时由我的长子带着人,护送上师去办事,岂不是更好?”

这位少年僧侣展现出了他的本领,

如苏午一般,随意催使密咒,示现真法加持于己身的僧侣,都是各个僧院的长老一级,才能有这种本事!

见到这般人物,还是这么年轻,贡多乐自然升起了强烈的拉拢之心。

眼下贡多乐呼图克图家族,四面强敌环伺,若能有这样一位强援愿意援手帮助,贡多乐家族必定可以渡过难关!

——能教导出这般俊杰的僧侣,

指不定就是密藏域数得上号的某一位上师!

贡多乐看重苏午,更是看中了苏午背后可能牵连的庞大势力。

“非是我不愿多停留,

实是不能停留。”苏午站起了身,澹澹开口道,“贡多乐贤士,请借一匹马于我,

日后当有所报。”

“这……”

贡多乐跟着起身,脸色迟疑。

他倒不是不愿借给苏午马匹——一匹马而已,莫说是借,就是送给苏午又能如何?

而是在斟酌:这么一位僧侣,虽然可称俊杰,但终究与自己只是萍水相逢,相交不深。

此种情况下,自己是否该下定决心,

在其身上加大投资?

哪怕这些投资落在对方身上,

可能就如水付诸东流?

贡多乐神色变幻了一阵,他喝声道:“索朗加措!去把我的‘天马’牵过来,送予上师!”

一直守候在门口的中年奴仆听言,

眼神震惊地看向贡多乐:“老爷,那可是您最宝贝的一匹马……”

“一匹马而已,

算得了什么!”贡多乐豪气地一挥手,语气很是坚决。

索朗加措闻言,也不敢再劝,

转身匆匆走入夜色里。

不多时,

门外响起一阵雄壮的嘶叫声。

索朗多措拉着一匹雄骏异常的白马,从夜色里走了出来。

“上师,

请乘此马远行吧。

我将此马送予上师,愿向您献上贡多乐家的友谊。”贡多乐将马缰绳交给苏午,满脸肥肉间隙里,一双乌熘熘的小眼睛异常地真诚。

苏午接过缰绳,

眼神也有些意外。

没有想到贡多乐这么肯下血本,

看来贡多乐家族的危局,确实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候。

他向着贡多乐点了点头,道:“贤士,三五月后,或有人前来拜访贵府,口称自己是天海‘呼图克图’派来的僧侣,

届时,请借五百兵差给他。

事成以后,

无想尊能寺愿收贵府三个子嗣为僧侣。”

146、小贵人(求月票,3/2) 无想尊能寺?

昌云州第一大寺庙,承袭大雪山法脉,

据传那座寺庙的每一代‘呼图克图’,都有进入大雪山修行的机会!

‘天海呼图克图’——从未听过无想尊能寺有过这样一位呼图克图,但是,传说无想尊能寺当代呼图克图身体欠佳,有圆寂之相……

莫非……

贡多乐眼神震惊地看着苏午,

他等的就是苏午这番话,

可真等来这番话以后,贡多乐又举棋不定起来。

五百兵差不是小数目,

那是他这块领地能供养出的所有兵差,数目的三分之二,就这么借给一个不确定的人?

贡多乐家也只是个小贵族而已,

掺和进‘无想尊能寺’那个层次的寺院继承者的争斗当中,若是赢了,自然是平步青云,

可若是输了,

那可是即便自己愿意献出全部财产、奴仆、牲畜、领地等等,

也绝对不可能保全住自己一家人性命的!

贡多乐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然而,

到了这个时候,

苏午却不会再给他机会犹豫什么了。

他都把话说出口了,对方才想起来反悔,却是已经晚了!

“我既已向你分享秘密,你便须遵守秘密,不得向外泄露半分,否则,当被贬为‘外道’。

外道之人,当受‘虎衣大士勐厉咒’摧杀,

日日受金刚橛贯穿胸膛之痛!

吽叭!

哈妩漠!

俺吽叭嘛!”

苏午口中诵念密咒,他的面孔在贡多乐眼里,忽然间变成了一张遍布血污的赤红虎脸!

赤红虎脸张嘴就朝贡多乐面庞啃咬过去!

贡多乐吓得一个激灵,连连后退的同时,嘴里不断道:“我一定遵守,我一定遵守承诺!

绝不会泄露与上师的分毫秘密,

一定遵守承诺!”

其口中言辞,在此刻勾动了冥冥之中的诡异力量,一道虚幻的经幡从虚空中升起,

贡多乐的言辞尽数化为密文,

罗列于空白的经幡之上,

而后,

经幡卷成卷轴,被那遍布血污的巨大虎脸一口叼住。

虎脸倏忽崩解,消失无踪。

苏午转身目视着贡多乐,

面无表情。

好似先前一张面孔化作狰狞虎脸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一样。

贡多乐惊魂甫定。

四下里风平浪静,

奴仆索朗加措就站在自己身后几步外,神色平静,好似并没有如贡多乐那般看到一张虎脸,

又好似贡多乐先前看到的虎脸只是幻觉。

只是幻觉么?

贡多乐心下渐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旁边牵着‘天马’缰绳的苏午忽然道:“贤士,须谨记你我之间的承诺才是。

三五月后,自会有僧侣过来寻你。”

一听到苏午这番话,贡多乐心脏顿时狂跳起来!

方才他所见所闻,皆不是幻觉!

都是真实的!

那张血腥虎脸,真的叼走了他口中言辞化作的经幡卷轴——若他违背承诺,后果不堪设想!

——甚至于,贡多乐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做出了这样的承诺,

这样一来,不管苏午要求什么,都可能是他承诺的一部分,如若他不遵守自己的承诺,就要受‘虎衣大士勐力咒’的摧杀!

自己这下是被绑到了和少年僧侣一条船上!

贡多乐心中暗暗叫苦,

同时,又有几分庆幸。

暗暗叫苦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自己就这样半胁迫地被绑上了少年的战船,

而庆幸的原因,亦是自身绝断了后路,

早早地上了这位上师的战船。

对方可以完全信任自己,

而自己亦不得不信任对方。

这位上师年纪轻轻,掌握的‘虎衣大士’明王护法系密咒,已经有至少两道。

其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在其还未真正平步青云的时候,自己能与对方搭上线,一旦其成事,贡多乐家亦将受用不尽!

“上师稍待。”

贡多乐向苏午作出了保证。

二人方才的对话皆受‘密咒’蒙蔽,旁边的索朗加措只是一转念,未听到苏午与贡多乐交谈任何重要情报,

就听主人请那位上师在庄园门口稍微等候,

而主人则转身晃动着浑身的肥肉,朝庄园深处走去。

索朗加措看了看转身朝庄园深处走去的主人,又看了看苏午,刹那后,他朝苏午露出一个谄媚地笑容,

恭恭敬敬地向苏午施礼过后,转身就去追贡多乐!

相比起这位神秘莫测的上师,

就连一向严苛残酷的老爷,好似都变得慈悲了起来!

贡多乐匆匆而去,

又匆匆回来,

除了他满身肥肉都在颤抖着,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以外,他看起来别无变化。

倒是他身后的索朗加措背着一个鼓囊囊的皮袋子。

“上师,这是贡多乐家的供奉!”

气稍喘匀了些,贡多乐就把皮袋子从索朗加措背上拿下来,交给了苏午。

苏午接过沉甸甸的皮袋子,

打开一看,

内里满是金珠、宝石、白银!

“日后贡多乐家,必定会出现一位大僧侣。”苏午如是说道。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贡多乐喜不自禁,连连称谢。

苏午不再多言,

翻身上马,双脚一夹马腹,

这匹神骏非常的白马就嘶吼着,驮负着苏午冲进了黑夜里。

……

凛冽寒风冲刷得苏午身上的破袍子哗哗作响,

这件袍子根本遮不住夜晚冷冽的风,

但苏午自身体魄强大,可以承受得住这冷风冲刷。

他驱驰着白马,已经走过了第一个黑夜、第一个白日,这已经是天色暗澹后的第二夜了。

天色刚刚暗澹,

苍穹都是暗蓝色,

一颗颗星辰悬在天穹上,显得格外明亮。

骏马奔腾在被风压得直不起腰的长草丛中,冷冽的风送来湖泽湿润的气息。

比原定时间早了约莫三四个小时,

在天刚黑不久后,苏午骑着马来到了雄湖水域的附近。

他抬眼看着天上星辰,

辨别着方位,

翻身下马,拉着已经跑疲了的马儿,来到上上一次模拟时,他与广全曾经暂时落脚的那座小庙里。

广全作为尊者派系下的一个经纶僧,

注定躲不掉来雄湖走一遭的命运。

不过,他这次在小庙里碰上苏午,或许能躲得过被诡母的诡子‘寄生’的厄运。

苏午给白马灌了半袋子水,

又牵着它吃了些草料,

就引它到庙子后的树林里,把它拴在一棵树上。

茂密的树木遮蔽去了白马的踪迹,他细心地抹除掉四周的马蹄印,便一个人步行到了附近的‘扎瓦村’中。

……

扎瓦村各家各户早早地熄灭了灯火,

村子里除了偶尔的几声犬吠外,

再没有别的声音。

而此时,村子里有一个农奴的家中,却有人举着熊熊的火把,为农奴家里带来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小童子。

铁塔般的壮汉将农奴妇人紧紧抱在怀里的儿子夺去,

把那个养尊处优的小童强塞进了农奴妇人的怀里,

壮汉一手按在农奴儿子的肩膀上,

就让其动弹不得。

他沉着脸,抿着嘴,不言不语。

——壮汉是个哑巴。

看起来养尊处优,绝对是出身贵族家庭的小童子拍着农奴妇人粗糙的手背,安抚着她惊恐的情绪,细声细气道:“你放心,你的儿子将会被送入帕左拉呼图克图家中,

在那里得到全面的教导,优良的衣食。

他成年后,将会迎娶我的姐姐帕左拉-央金多玛,并且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而我则会在他离开以后,代替他,暂时成为你的儿子。

为此,

你的家庭将有可能成为‘呼图克图’家族。

将世代受封牧场、耕地、牲畜与奴隶。

你的家庭,将与帕左拉呼图克图紧密相连。

没有人会伤害你的儿子,

只是为了以后更优握的生活,

现在你的儿子必须暂时离开你,从今以后,你对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明白吗?

如果你说漏了嘴,

不仅所得的一切都将被收回,连你儿子的性命也将同时被收回。”

小童子的许多话,农奴妇人都听得懵懵懂懂,不是很明白——但她听懂了小童子的最后几句话,

她流着泪,

看着对面被壮汉按住的儿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壮汉咧嘴笑了笑,朝小童子比划着手势,意思是把小主人安置在这里,他就要撤出这个村子了,以免无想尊能寺有僧侣较真追查。

小童子点了点头:“仁增,你小心些。”

壮汉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将旁边的农奴儿子扛在肩上,正要转身的时候,忽然看到小主人的脸色变了变。

“仁增,你身后——”

其话未说完,

悄无声息迈入房屋内的苏午已经一拳捣在名为‘仁增’的巨汉后脑勺上!

噗通!

铁塔般的巨汉,像是一座倒塌的铁塔般倒下。

溅起无数烟尘。

苏午走到了农奴妇人、农奴儿子、小贵人的跟前,他一手按住了小贵人的脑袋,

于是对方当场就动弹不得!

而后,他看向农奴妇人与其儿子。

开口道:“这里没有人来过,我会把他们都带走,明白我说的话?”

本已经绝望了,决心要与爱子分离的农妇,听到苏午这番话,顿时惊喜不已,连连点头。

“好。”

苏午笑了笑。

从皮口袋里拿出一颗金珠,丢给了农妇。

在对方忙不迭接住金珠的时候,他脚下阴影蠕动,直接把地上的巨汉吞进阴影里。

随后扛起小贵人,转身离开了这个简陋破败的房间。

147、丹加(1/2) “我是帕左拉呼图克图家的子嗣,你挟持我,要想清楚后果!”

“你我从未见过,我们没有仇怨……”

“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将一只诡制御在身的僧侣,未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何必要与我作对?”

“或许你并不知道‘帕左拉’这个姓氏代表什么,

昌云州,羁马州,卫川州三大州域之内,帕左拉家的人都能横行无忌,我爷爷的爷爷,曾经是密藏北域第一大寺‘穹虹昭法寺’的住持尊者;

我的曾祖父,曾是‘勐虎心觉寺’的住持尊者;

帕左拉家族出了数位呼图克图,

你挟持我,很不明智!

相反,你若是能帮我谋取得无想尊能寺的佛子之位,你与你的家族一定将会受用不尽,

依附在‘帕左拉’家的周围,永世坐享荣华!”

庙子里,

小贵人被捆缚得结结实实,旁边就是还在昏迷中的哑巴巨汉——小贵人的随身侍卫。

到了当下这般境地,这个小童子还在不断挣扎,

眼睛盯着苏午,威逼利诱,双管齐下,试图说服苏午,放开自己,甚至因为看到苏午展现诡的力量,

都起了招揽苏午,策反苏午的心思。

然而,他哪里知道?

眼前这个实力强大的少年僧侣,真实目的就是为了成为无想尊能寺的佛子。

小童子正挡在苏午的路上!

不过事情虽是如此,

苏午却并没有直接把小童子杀了一了百了的想法。

先前的模拟里,

若不是这个小童子提醒他,并且提供了殃莲肉供给他,他是必定逃不出诡母的追杀。

更何况,他又不是什么杀人狂魔,

连七八岁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最后,留着这个小童子,反而对苏午更有益处。

“你若是少说两句话,还能省些力气。”苏午盘腿坐在小童子的对面,向小童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丹增加措!”

小贵人回答道。

“以后你便叫丹加了,

忘掉丹增嘉措这个名字吧。”苏午言辞澹澹,然而言辞里透露出来的意味,却是不容置疑。

那小童子闻言自然不忿,还想反驳,

便见苏午走了过来,开始从他身上脱下一件件衣服。

小童子眼神顿时惊恐起来,连连挣扎,意图躲避苏午的手爪,却根本避不开:“你、你想干什么?!”

Ta白嫩小巧的脸颊涨得通红,

眼睛里也蓄满了泪珠儿。

苏午看着Ta,

忽然停下了动作。

“帕左拉呼图克图家的男丁已经无胆至此种境地了么?居然派一个小女娃来谋取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位?”苏午皱着眉,又把衣裳给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男孩,实则为女孩的小贵人一件件穿上。

丹增嘉措被苏午方才的动作吓得浑身发抖,

此时回过神来,见对方并不愿伤害自己,又壮起了胆子:“我的哥哥们都是废物,他们根本无能掌握一座大寺院的住持之位,

所以我主动请缨,

一定要将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位纳入囊中!

你只要跟着我,做我的左膀右臂,以后会有你的很多好处!”

“天真。”

苏午摇了摇头。

又回到丹增嘉措对面坐下:“法座仪式以前,你的女儿身都要遮瞒不住,不是被某个长老秘密豢养起来,

就是直接当场打死,

还妄想成为住持尊者?

你或许不知道各长老蓄养的明妃院是个什么所在。

但你的父亲、兄长必定清楚,他们却无一人提醒你,只盘你能成功,再给帕左拉家族带来一世新的荣华。

方才你那句话说的对,你的哥哥们都是废物。”

他说着话,从一个小瓶子里倒出一颗颗乌黑的药丸。

苏午胸腹震动,浑身肌肉颤抖,骨骼变化,

在此时,他拿起一颗颗药丸,径投入自己嘴里。

药力入体的一刹那,他周身肌肉、骨骼震颤力度更大,十几岁的少年身躯忽然变得矮小,骨骼也都纤细起来。

在眨眼间变成一个比丹增加措高了半个头,但看起来已是八九岁的小童子。

苏午变化的小童子注视着丹增嘉措,

一双手掌不断揉捏自己的面孔,推转面上的骨骼。

又是二三分钟过去,

丹增嘉措面前的苏午,

已经变成与丹增嘉措一般的模样!

她顿时吃了一惊!

意识到这少年僧侣真正的图谋!

“你、你想抢我的佛子之位!”丹增嘉措脸庞涨得通红,很是愤怒。

变作小童子的苏午点了点头,把几颗易容丹全塞进丹增嘉措嘴里,

而后就不断移转她的面皮肌肉,

片刻时间后,

把对方变成了一个丑陋的小童子。

“丹加,以后你便是我的随侍小仆了。”苏午整理着自己变得宽大的衣衫,不断撕扯袍子的下摆,让它渐渐与自己身心相称。

丑陋小童子满面通红,愤怒不已:“你休想!”

“你不听话,

我就只好把这个哑巴吃掉了。”苏午脚下阴影蠕动,一颗漆黑虎头从阴影里探出,注视着旁边的哑巴巨汉,虎视眈眈。

听他的话,看他的动作,

丑陋小童子顿时眼泪汪汪:“我干不了重活的……”

“你只要老老实实的,

不乱说话,不乱使眼色就好了。”苏午如是道。

他说完话,就注视着‘丹加’。

在他的目光下,对方屈辱地点了点头。

苏午早就看出来,这个小童子很关心哑巴巨汉,与哑巴巨汉的关系很好。

“你若执意争夺佛子之位,必定是身死早夭的下场,

不会有第二种可能。”苏午缓缓道,“但是跟在我身边,以你家族的实力助我成为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者,不仅可以让你保全性命,

对于你的家族而言,亦将受益无穷。

我势必要进入大雪山修行,

届时,你可以随我一同进入大雪山修行——你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你的家族意味着什么。”

现下八字还没一撇,这个人却直称自己必定会进入无数雪域僧侣翘首以盼,梦寐以求的圣地之中修行,

若在一般时候,丹加听到这些言辞,一定要反口讥讽对方异想天开,大言不惭。

但不知为什么,她听得苏午这些言语,却觉得那还未展开的诸事已经尘埃落定,对方的言辞中带有一种强大的、不容置疑的自信,

此种自信亦在不知不觉间感染了丹加。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点过头后,又觉得自己顺从得太快,

张口就道:“那就走着瞧!

你眼下要过的关槛还多着呢,欺负我一个小童子,显不出你的本事来!”

一个孩子的几句吵嚷而已,

苏午自不会放在心上。

他说道:“好了,接下来你便不要多说话了,若有外人问起你的身份,你只要说你是我半路救来的牧童就是。

明白么?”

“嗯!”丹加点了点头。

苏午站起身来,走到小庙的门口。

冷风送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以及几声犬类的吠叫。

他伸手进皮口袋里,抓出几棵药材,在细嫩的小手里捏成粉碎,

把粉末捧在手心里,

轻轻一吹,

呼——

药粉随风飘洒,随着湿润的湖边之风,沾附在四下的草木林叶之上。

这几棵药材配伍研成粉末,可以消除犬只的嗅觉。

广全带着的雪獒与鬼獒,都不算有多优秀禀赋的獒犬,这点粉末用来遮蔽它们的嗅觉,已经绰绰有余。

没错,

苏午掐算着时间,

确定那从远处传来的马蹄声、犬吠声有很大可能是来自广全。

其依旧要在这座寺庙里停留一段时间,

等候广海把‘昌云宗本’家的子嗣带走,

而后,两人合力将这位昌云宗本家的子嗣带回无想尊能寺,捧为佛子。

可惜前面的两次模拟里,尊者这一派的势力,没一次能成功让昌云宗本家的子嗣坐上佛子之位。

两个僧侣、一个童子两次都落在诡母手里,没能幸免。

就连苏午身后缩在角落的‘丹加’,前面两次也都死在了诡母手里,继承佛子之位的就是一个农奴家的幼子——这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定数。

远处隐约传来的马蹄声变得没有那么密集,

渐渐朝小庙这边接近着。

该是广全下了马,此时正牵着马,带着獒犬往小庙这边走。

苏午回过身,走进庙里,靠着壁炉坐下。

哑巴巨汉还在角落里昏迷着,

被苏午重击后脑勺,又被鬼手拖进阴影里,遭受较长时间的诡韵侵袭,其昏睡得久也是正常。

不多时,

一只雪獒尾巴摇动着,浑身雪白的长毛抖动,小牛犊子似的身形奔进了小庙中。

看到这雪獒的瞬间,丹加身子蜷缩得更紧,眼神很是害怕。

她一直都毫无理由地害怕各种犬只。

“呜——”

雪獒奔进庙门里,一眼就看到了靠着炉壁坐着的苏午,

它背上的毛发瞬间耸立起,

呲着牙,

伏低了身形,

嘴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声,作势欲扑。

然而,不等它有什么动作,雪獒脚下的阴影就忽然裂开一道口子,直接将它拖进了阴影里!

此间风平浪静,

彷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多吉!多吉!”

外面拴好马匹的广全朝庙里喊了两声,却未得到庙里的犬只有任何回应。

他低头看着身边的鬼獒,

鬼獒无所事事,

好似并未感应到有什么危险。

“废物!”

对雪獒素来温柔的广全,一脚就踹在了旁边长相丑陋的鬼獒肚子上,踹得它呜咽哀鸣不已。

他冷哼一声,

袖筒里滑出一把幼儿腿骨作柄的‘哈玛茹’拨浪鼓,迈步步子,走进了小庙里。

庙内光线昏暗,

但走进庙子里,广全一眼就看到了靠着炉壁坐着的小童子。

‘小童子’苏午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向广全,

嘴唇轻动:“广全,我等候你多时了。”

“不浪,不浪,不浪……”

看到那小童子的瞬间,广全心中警铃大作,立时摇响了手里的哈玛茹!

148、鹏王尊能密咒(2/2) “不浪,不浪,不浪!”

两个小小的圆形骨锤,用力击打在那一层极有弹性的皮革上,那层皮革顿时震颤起来,带动皮革周围的一圈圈密文不断震颤,

缕缕诡异气息融入音符中,

霎时间在小庙内扩散开!

“呀!”

密集而重复的音符冲击着耳膜,顿时让躲在角落里的‘丹加’太阳穴突突跳动,她自觉自己的脑子好像变成了一团浆湖,

被用力搅动着,

用力搅动!

剧烈的、翻腾的疼痛席卷头部!

丹加脸色煞白,禁不住惨叫出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然而,任凭音符频繁响起,

坐在小庙中间、直呼出广全法名的那个小童子,面色都没有变化,他看着广全,声音穿透了密集的音符,带着一种莫名的、强大的力量,

这种力量,甚至舒缓了角落里的丹加脑袋中的疼痛!

“广全,你该放下法器,

跪伏在我面前,

奉我为佛子。”小童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广全咧嘴直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你在开什么玩笑?竟敢对你广全佛爷颐指气使——”

唰!

他话未说完,地上的阴影像是一锅浓粥般沸腾了起来,一条漆黑的蟒蛇径直立起,一口咬住广全手里的‘哈玛茹’!

哈玛茹顿时动静全无!

那漆黑蟒蛇嘴里长出惨白的獠牙,牙齿交错之下,

瞬间将整个哈玛茹咬成碎渣,吞咽下肚!

哈玛茹上弥补的梵文经纶,都作了尸陀鬼之手的养料!

苏午感应到丝丝清凉的气息积蓄在眉心,他站起身,并不直接以阴影蟒蛇缠绕广全,压服对方,

而是迈步走向对方,

同时张口吐出密咒真言:“餸哈哞!

挞玛雒挞!

咪吽咪嗡咪餸哈哞!”

密咒诵出的同时,苏午周身毛孔齐齐大开,一缕缕诡异气息萦绕在他的毛孔周围,却为他周身带来如火般热烈的温度!

——他周身披覆上了一层羽毛,

这层羽毛盘旋着,燃起了烈烈的火,

在火光熊熊燃烧的瞬间,广全就觉得自己一生参修经纶,得来的诡异力量尽数朝对面的小童子聚集去了,

成了对方周身火羽燃烧的薪柴!

他眼神大骇,

万分震怖:“鹏王尊能密咒——”

眼下,苏午口诵出的密咒,正是广全所说的‘鹏王尊能密咒’,能聚诸般‘法力’,万流归海,聚化金鹏羽!

乃是褫夺他人参修得来的诡异力量,化为己用的一道密咒,

同时,亦是无想尊能寺代代佛子们,参修‘大明神系缚法’所必须修成的一道密咒!

修持此等上乘密咒,

往往需要由经纶院长老为佛子进行六重灌顶,

即水火灌顶,

莲台灌顶,

金刚胎藏灌顶,

此六重灌顶。

而后又要进行布施修行,于凡俗世间布施‘大明神’的威能,为期一年!

最后才能真正开始修持‘鹏王尊能密咒’!

然而,这些步骤其实都是可以省略的,

了悟《时轮住世真经》,悟出时轮寂静密咒、时轮忿怒密咒两大密咒以后,只要得到《大明神尊能经》,

提炼出其中的‘鹏王尊能密咒’,

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时轮住世真经》在密藏域已经流传近千年,能从其中了悟两大时轮密咒者,寥寥无几。

参悟时轮密咒,

是比修持‘鹏王尊能密咒’更困难十倍百倍的事情。

苏午了悟两大时轮密咒以后,在‘不经意间’,接触到了无想尊能寺的最核心典籍《大明神尊能经》,提炼出了这道密咒。

这个修炼的过程,是上一世的经历了。

这一世,苏午的经历一片空白。

他相当于天生就领悟了这道密咒!

广全耳听得苏午诵念出‘鹏王尊能密咒’,感受着自身一生注解经纶积累而来的‘法力’,如水般流向小童子,

化作那小童子周身披覆的金鹏羽,

这一刻,

他心生出强烈的敬畏感,

内心根本克制不住对苏午顶礼膜拜的渴望!

啪!

广全双膝拜倒在地,连连叩首:“尊者,尊者!”

此人无师自通,掌握‘鹏王尊能密咒’,不是住持尊者,又是什么?!

“很好,广全,站起来吧!”

苏午点了点头。

他手掌一招,那些包围在他周身的金鹏羽毛就倏忽聚集在他掌心,他轻轻一吹,

如火焰般燃烧着的羽毛便忽忽飘向了广全,

融于广全自身,

广全体内消失去的法力,又被苏午重新归还。

只不过,当下他体内的所有力量,都已被打上了苏午‘鹏王尊能密咒’的烙印。

哪怕他运使通身所有法力,

只要心起背叛苏午之念,

立刻就是被火羽焚烧成焦炭,沦入金刚地狱的下场!

“去牵马吧,

待会儿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把广海、广明、广通都聚集起来,而后回归无想尊能寺。”苏午对广全吩咐道。

广全闻言抬头看了苏午一眼,

他与广海是尊者派的僧侣,

而广明、广通却是两院长老派的僧侣,两派势力都竞相推举自己选中的人,希望其能继承住持尊者之位。

但现下看这位‘佛子尊者’的意思,

是要将两院长老派的那两个僧侣也攥在手中?

广全自己已经顺服了苏午,不知不觉间,就很希望能看到其他僧侣,与自己一般顺服‘佛子尊者’,

他闻言恭敬应声,把庙子外拴着的马儿牵了过来。

时下已至后半夜,广全刚来这座小庙,就臣服了苏午,还没来得及去外面小解几次。

——也就暂时还没有遇到诡母。

苏午折回了小庙。

拍了拍小庙里还在昏睡的哑巴巨汉:“仁增,仁增,你醒醒!”

在他手掌的用力拍打下,

昏睡中的‘仁增’直觉自己的面庞,好像被一只大猩猩不断抽打着,在钝痛中不断摇摆,

他浑噩的思绪渐渐归于清晰,

勐然间长吸一口气,醒了过来。

张开眼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穿着一身破袍子的小主人。

仁增张了张嘴,眼神有些茫然。

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会昏睡过去?

为什么醒过来后,小主人就换了身衣裳?

甚至于,小主人的眼神与从前也变得很不一样了……

但小主人终究是小主人,

一看‘他’的相貌,仁增内心就少了很多疑窦,大脸上露出笑容。

“仁增,方才昌云宗本那一派的僧侣过来,把你打晕了过去,

幸好保护我们的另一派僧侣也及时赶来,救了你我。”苏午指了指身后的广全。

广全脸色严肃地点头。

“我现在要赶着去无想尊能寺了,

仁增,你多保重,

尽快回到家中,向我的父亲,哥哥们报平安!”苏午吩咐道。

“阿巴阿巴……”

铁塔般的巨汉跪倒在地,嘴里发出低沉的、无意义的音节。

他向苏午连连叩首。

不经意间侧头,

看到了角落里一个穿着小主人先前的衣服,泪水涟涟地看着自己的丑陋小童子。

“阿巴……”仁增觉得那丑陋小童子的眼神很熟悉,

他伸手指了指那丑陋小童子,

随即又与苏午比划起来。

“这是我半路搭救的一个农奴子弟。”苏午向他解释了一句,把一份‘殃莲肉供’交给他。

“仁增,回去的路上,

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如果觉得身后越来越冷了,冷到你承受不住了,

就把这朵莲花放在地上,

朝它磕十三个头,

然后转身就跑,明白了吗?”

“阿巴!”仁增用力点头,虽然不知道小主人让自己这么做的用意,但依然把对方的嘱托记在心里。

让这个哑巴巨汉把消息传回‘帕左拉’家中,

可以暂时稳住帕左拉家族,为日后苏午借用帕左拉家族的力量、资源提前作铺垫。

他自然不允许仁增死在路上。

因而给了对方一份改良版殃莲肉供。

经他改良过的殃莲肉供,不再需要人的血肉组织等材料,更不需要诵念咒语,

只需把殃莲肉供随便摆在地上,

朝它磕十三个头,就可以让它的‘香气’散发,吸引诡母、诡子的注意力,让活人从容脱逃。

“走吧,仁增!”

苏午拍了拍仁增的肩膀。

“阿巴!”仁增站起身,用力点头,在苏午的目送下,朝庙外走去。

“仁增!”

这时,一直躲在角落里抽噎着的丹加,

忽然轻呼了一声。

苏午转头看向她,

走到庙门口的仁增也转过头,困惑地看着她。

“走吧!仁增!”丹加忍住了自己的情绪,也向巨汉重复着与苏午一样的话。

站在庙门口回头看的仁增犹豫了一下,

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转身走到丹加跟前,拍了拍她的脑袋:“阿巴阿巴!”

而后,他转身离去。

背影渐渐消失。

苏午皱眉看了看丹加,

最终未多说什么,只是道:“没有下一次了。走吧,我们也要出发了。”

他去庙外牵那匹贡多乐赠送的天马,

丹加抿着嘴,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神骏白马驮负着苏午与丹加,马背侧面还挂着两个皮袋子,从小庙后的树林里哒哒哒走了出来。

骏马之后,

还跟着一只臊眉耷眼的雪獒。

——这只雪獒被尸陀鬼之手拖入阴影里,又放出来,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有些萎靡不振,对白马上坐着的苏午更是甚为畏惧。

“过来,过来。”

马背上的苏午朝鬼獒招着手,

长相丑陋的鬼獒对苏午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摇着尾巴跟到了苏午的马前。

“你来看路,

要看好路。”苏午低头对鬼獒说道,“做得好了,我让你的子孙后嗣绵延数十百代。”

149、遮?陀帝见誓咒(4K,1/2) 哗!

一阵冷风吹袭而来,枯树上片片黄叶扑簌簌落下,

飘落广海的肩头,

又被他胯下壮马带起的劲风卷走。

及腰深的荒草丛被这横风压弯了腰,终于显出大马的四蹄,点落深深草木中,像是枯黄海量里的一叶黑色扁舟,颠簸着前行。

广海怀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童子,

驱马在这枯草原上奔行。

他不时扭头看向身后——东西二院长老派过来的那两个僧侣,不知为何不先去寻他们自己的佛子,反而对他穷追不舍,

“他在那边……”

“……帕左拉家的子嗣,必然被他捉到了不知哪里去!”

“既然他下手这么快,也莫怪我们狠毒,把他手里的昌云宗本家子嗣也给杀掉!”

后方,

有双马奔腾,紧紧追迫着广海。

广海心中暗暗叫苦。

他虽是一名戒律僧,掌握了多件系缚之器,但一直以来都还未碰到合适己身的诡,未能完成系缚。

以他一人之力,与后面的广明、广通中的任一个对抗,都绝对不可能输,

然而,让他独自面对那两个僧侣,

他却就毫无胜算!

当时自己怎么就一时湖涂,着广全在‘钶焉庙’里候着自己?

让其和自己一同来带走‘佛子’岂不更好?

那样纵然遇到当下这种被二僧共同追杀的局面,也能从容应对,甚至在争斗中占据上风!

不过,

二僧竟然没找到帕左拉家的那个伪佛子?

那伪佛子去了何处?

该不会是广全擅作主张,将伪佛子捉住了吧——不、不对,广全没有这个胆子……

广海心中念头胡乱转动着,

他再往身后看时,

已经看到广明、广通两个僧侣驱策着壮马,离自己越来越近,已经在三五百步之内!

再这么下去,

必定要被二僧追上!

广海念头一动,把心一横——从怀中拿出一件嘎巴拉碗,发黄的五指攥住那嘎巴拉碗,用力将之捏碎,

而后低低诵念一段经咒,

碎裂成块的嘎巴拉碗又变作粉末,随风飘散。

趁此时,广海抱着佛子从马上滚落。

壮马浑然未有感觉到马背上的主人已经滚落下去,仍然闷头朝前直冲。

马背上出现一道暗红的影子,

从远处看,却是与广海的背影没有差别。

那影子与马背相连,随着壮马奔腾,影子也如实体一般起伏着,壮马的气血丝丝缕缕流入影子中,被影子吸收,

而因为气血在不知不觉间大量流失,

也会让壮马奔跑的速度越来越慢,并最终气血衰枯而死!

广海试图用一匹马、一件嘎巴拉碗作为代价,引走身后穷追不舍的二僧!

在翻滚下马的瞬间,

他抱着怀里的佛子,弯着腰在草丛里小步奔跑,朝另一个方向逃窜。

“追!”

“追!”

广海身后数十步处,二僧还未发现前方奔跑的骏马有什么异常,

厉喝着追了过去。

“呼……”广海轻轻舒了一口气,钻进草丛里不断移动,拉开与二僧的距离,

扭头看着二僧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消失在这茫茫的夜色中。

这时,

一双僧鞋冷不丁出现在他的视野内,

暗红色的僧袍下摆随风摇曳,

广海仰头一看,皱紧了眉头:“广全?”

突然而来的‘不速之客’,

正是广全。

广全的身形被长草簇拥着,风吹得僧袍贴紧了他干瘦的身躯,他点点头,向广海道:“广海师兄。”

“你怎会在这里?

我不是让你在钶焉庙里等我信号?你怎么擅自跑到这里来了?”广海示意广全也蹲身下来,随后沉声问道,“可是钶焉庙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确实有事发生。”

广全点了点头,注视着广海,向广海附耳道:“师兄,我已经找到真正的佛子了。”

“你已经找到……”广海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嗤笑一声,拍了拍被他紧紧拉着手的昌云宗本家的童子,

笑道:“佛子在这!

难不成还有第二个昌云宗本家出身的佛子么?”

“那位佛子已经掌握鹏王尊能密咒,

必定就是本寺下一代呼图克图!”广全看也不看广海身边神色故作严肃的小童子,而是向广海道,“师兄,这个昌云宗本家出身的孩子,看来是与本寺住持尊位无缘啊……”

“开什么玩笑?

无人助其灌顶,无有布施之举,其能自行领悟鹏王尊能密咒?

我不相信!

你所说的那个人在哪里?

何不让他出来见我?!”广海眯起了眼睛,看着广全的眼神警惕起来,

他的一只手掌不着痕迹地捏住了脖颈上垂下来的象牙念珠法器,

另一只手伸进了胸口的衣服里,

拽住贴附着自己皮肤的一张人皮‘象神’唐卡法器。

篆刻有象神经文的嘎巴拉碗、人皮‘象神’唐卡、象牙念珠法器此三件法器,即是‘象神系缚法’必须的三件系缚之器。

方才,为了引开广明、广通二僧的追杀,

广海已经用掉嘎巴拉碗,

他眼下可用的只有人皮‘象神’唐卡,以及象牙念珠!

当前的广全让他觉得很不对劲!

对方很可能已经被人、或者是诡所控制!

广全已经注意到了师兄广海的动作,

但他并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笑了笑,

看向广海的身后:“师兄,那位佛子就在你的身后呢……”

在我身后?!

广海闻言悚然而惊,

瞬间扭头,

果然看到身后有个小童子无声地站立着,眼神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瞬间扯下颈上的象牙念珠——铭刻着一个个密咒符文的念珠如星四散,象鸣之声刹那响起!

然而,

苍白月光映照万物,投照在长草丛中的影子,

却比那声象鸣传荡的速度更快!

影子霎时鼓沸,漆黑蟒蛇分出八颗头颅,瞬间咬住一颗颗念珠,将之囫囵吞下!

八首黑蛇刹那缠绕广海全身,

将他身上那件人皮‘象神’唐卡也扯下来,撕扯着吞吃下去!

一股股清凉气息涌入苏午眉心,

尸陀鬼之手连续吞吃两件法器,不仅它自身变得更为强大,也为苏午带来了雄厚的意能量,

直接在他的意识潜流下,

积蓄起一份‘意根藏’!

他眸光清亮,看着被黑蛇缠裹住的广海,出声问道:“广海,你可愿归服于我?”

……

“崩!”

广通驱策着健马,迅速追近前方那道骑着马的暗红身影百步之内,

他摘下马鞍旁的大弓,搭上一支箭失,

弓弦拉满,

而后骤然松开!

弓臂颤动不休!

箭失撕破空气,勐然间直冲而出,

眨眼就穿透了前方那道暗红身影!

然而,在广通的注视下,利失分明已经穿透前方那道暗红身影的胸膛,那身影却没有丝毫变化,

依旧随着壮马的奔腾而不断起伏,

浑然没有因为心脏被利箭刺穿而死的迹象!

“我们被骗了!”

广通勒马驻步,调转了马头,满眼愤怒地向身后追过来的广明说道:“那马上只有一道广海的影子,

真正的广海早就在中途翻下马来,带着昌云宗本家的子嗣,

逃到了不知何处去!”

“怎么办?

二院长老勒令我们安全带回帕左拉家的佛子,

再不济,若带不回帕左拉家的孩子,也一定要弄死昌云宗本家那个孩子,如此我们回去才能免受责难!

可现在我们两样全没抓住,

怎么办?!”广明眼神恐惧,看向与自己从小一齐入寺的广通师兄。

他们完不成东西二院长老交代的事情,

不仅未找到帕左拉佛子,

更放跑了昌云宗本家的孩子!

回去无想尊能寺,一定没有好下场!

广通额头不断渗出冷汗,眼神里有掩饰不住地慌乱。

此种情况,亦难住了他,

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好办法。

哗哗哗!

这时,

某处草丛里传来一阵响动,

二僧齐齐把目光看向了那方草丛,广通默不作声地抽出了一柄经纶加持的牛骨锤。

哗!

被二僧注视着的那片草丛乍然分开,

显出一个穿着破旧袍子的小童子来。

看到那童子的瞬间,二僧的脸色顿时变化——都是一脸绝境中抓住了生机的狂喜之色!

“佛子!”

广通翻下马来,直奔向那小童子,

广明紧跟其后!

二人‘碰巧’撞见的这个小童子,不是别人,正是易容成‘帕左拉呼图克图’家族的苏午。

这两个僧人本以为佛子多半已被尊者派的僧侣劫持住,

当场杀死,

未想到其竟然还活着,

而且还跑到了他俩跟前!

只要帕左拉呼图克图家的孩子还活着,他们就不会受到东西二院长老太重的惩罚!

狂喜之下的二人,甚至都下意识忽略了一些关键问题:

为什么‘佛子’会出现在这里?

对方是无意间逃跑,正好碰到他们二人?

“你们两位,可是广明、广通法师?”苏午看到二僧直奔向自己,却故意做出警惕之色,

不断后退地同时,向二人问道。

“我正是广通!”

“我是广明!”

二僧连连点头。

但他们看小佛子仍旧默不作声地不断后退,顿时意识到——对方或许是遇到过冒充他们二人身份的僧侣,

逃过一劫后,

已经不太相信他们的自陈。

“这是我的僧牌!”广通反应过来之后,停下脚步,摘下腰间一道骨质令牌丢给了苏午,笑着道,“佛子不必担忧,

我们是受东西二院长老之命,派来接你的僧人!

有我们在,

断不会再让别的僧侣伤害你半分!”

“对!”广明见小佛子拿走广海的令牌看了一眼,而后又看向自己,顿时会意,也连忙解下自己的腰牌递给对方,“先前叫佛子担惊受怕了,佛子放心,此后断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这样自然是最好。”

苏午捏着两块令牌,满脸的警惕之色消失无踪。

神色澹澹道:“不过只是二位法师口头承诺,我觉得并不保险,还是以篆刻二位命格的僧牌为引,

请‘遮?陀帝’见证,

假若二位从此后,敢有悖逆我之念头,

便堕金刚地狱,

永不超生!

萨殙谟,吧喇嘛吽!”

“什么?!”

听到苏午口中说出的言辞,广通、广明二僧脸色大骇,迅速欺近苏午,要夺走他们亲手送给对方的僧牌!

然而哪有那么容易——

苏午‘遮?陀见誓密咒’一经诵出,

冥冥中便有雄浑力量化作两条大手,一把攥住了二僧,让他们一步也接近不了苏午!

“萨漉哈!

巴噜嘛哞!”广通双手结成‘内狮子印’,欲以‘遮?陀破誓咒’反抗那钳制自身的无形之手——

然而,他密咒诵出,

却未得到应有的力量加持!

对方的法力远远超过了他!

对方对‘遮?陀帝’经纶的理解远远超过了他!

以至于‘遮?陀帝’并不降送力量给广通,他口中诵念的密咒,也就成了一句废话!

广通毛骨悚然,

扭头看着苏午!

他主修‘遮?陀帝主尊’,经历了七重灌顶,七重布施,依次将自身的财产、亲人的财产、自身的灵魂、亲人的灵魂、妻子的肉身、女儿的肉身、自身无限的虔诚全部布施奉献给了上师,

给了遮?陀帝!

然而,如此换来的结果,

却是自身与一个童子斗法的时候,直接被遮?陀帝抛弃,不能从它那里获得任何力量,

全由那童子把持了所有,

连遮?陀帝也尽全力支持着那童子?!

这一刻,

广通的信念轰然崩塌!

他像是浑身没了骨头一样,向着苏午跪倒,叩首道:“愿为佛子护法,永生永世不移不弃……”

“愿为佛子护法,永生永世不移不弃……”

广明见师兄都如此顺服,

他经纶修行没那么高深,自然也没有坚持的理由,跟着利落拜倒叩首。

“善!”

苏午点了点头。

他从皮口袋里抓住一把金珠,丢给了二人:“这些金珠,算是对你们二人的嘉赏。

广明,把你的灵感膏拿来一用。”

正忙不迭捡拾着散落进草丛里的金珠的广明闻言,讶然抬头看向苏午,

不明白对方为何知道自己口袋里装有‘灵感膏’?

但他下一刻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那一盒药膏拿出来,交给了苏午:“佛子,您而今年纪幼小,使用灵感膏过多,

未免损伤修行……”

灵感膏的作用,最主要的不是辨认那些人身肉眼难见的‘诡’,它最初被僧侣们创制出来,

是为了诱惑美丽女子与自己媾丨和……

抹上此膏,

会散发出一种叫女人不自觉跟从、追逐的味道。

“可有觉得后背有些冷?”苏午拿着膏药,拍了拍手,草丛里又闪出两个拉着丑陋小童子的僧侣——广海与广全,

以及昌云宗本家的子嗣‘沛旺’、帕左拉家族的女儿‘丹加’。

广明、广通来不及警惕二僧,

就听苏午接着道:“诡母来了。”

150、挑选诡子(2/2) “诡母来了。”

苏午这句话一说出口,

聚集在他身周的几人神色都僵硬起来。

原本还在提防着广全、广海的广明、广通也顾不得再戒备二僧,眼中各自流露惊骇之色。

“不要回头!”广明发出了提醒。

“果然身后有一股阴寒气息贴附,先前一直处于紧张之中,未有注意到,当下就感觉到了!”广通低声道。

广海、广全二僧神色迷茫,

他们原本见苏午弹指间降服了广明、广通,内心还处于惊喜之中,却未想到形势会陡然间急转而下,

自身竟然遭遇了诡母!

“不过不必担心,佛子。

我随身携带着殃莲肉供。”广明脸上露出笑容,耀武扬威似的扫了广海、广全二僧一眼,紧跟着就巴巴地把自己随身带着的殃莲肉供奉送给苏午。

苏午已经彻底拿捏住了这些僧侣,利用密咒控制住了他们,

一旦他们对苏午生出悖逆之心,

都不用诡母杀死他们,

密咒会直接索走他们的性命。

是以,哪怕广明身上带着殃莲肉供,也不敢以此来要挟苏午什么,第一时间把这‘救命的供物’献给了苏午。

其亦觉得自己此举可以在苏午那里挣来不少分数,

往后自己这一派,肯定比广海、广全那一派更有前途。

“不用了。

我也带着这种供物。”

然而,迎着广明殷切的目光,苏午却摇了摇头,他自顾自从皮口袋里拿出一朵肉丨莲花似的物什,

明眼人一看即知——这是品质更好的殃莲肉供。

广明一时间有些愕然,

自身是因为遭过一次诡母的追杀,幸好同行僧侣带了殃莲肉供,因此才逃过一劫,

从此后就将此物常备在身上。

那佛子为何会想起要带此物?

难道佛子早就预料到此种情况,提前有所准备?

“你的暂且留着,

之后或许还会用到。”苏午向广明点了点头,虽然用不着对方奉上的东西,但还是对广明的行为表示了嘉许。

“是。”广明恭敬应声,神色隐约有些激动。

随后,

苏午在自己双眼眼皮上擦拭了‘灵感膏’,

他把剩下的膏药递给其他人,

诸僧侣、两个童子依次在眼皮上擦拭过膏药。

众人之间没有交流,

在这般寂静中,

越来越深重的寒意依附上所有人的后背,像是凝聚成了一根冰锥,不断照着他们的后心贯刺。

丹加、沛旺两个小童子皱紧了眉,脸色变得苍白。

如果没有‘殃莲肉供’,哪怕众人知道自己被诡母的诡子附身,没有回过一次头,也依旧会被背后附着的诡韵逐渐侵蚀肌理、骨髓,最终死亡!

‘不回头看’,可以让众人死得更慢些,

却不代表他们可以借此躲过一劫。

苏午仰头看向天穹,

像是一朵向日葵般的诡母遮蔽了苍穹,‘向日葵’的花盘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里,一个个透明的人形蠕动着,

就像蜂巢孔洞里,白色的蜂蛹。

这已不是苏午第一次见到诡母的真形,

可他再一次见到这只诡的真形,仍然有种从发自心底的、莫名的颤栗感!

他把‘改良版殃莲肉供’摆在了地上,

对众人说道:“对着殃莲肉供磕十三个头,供物的气息就会散发,诡母会被吸引。

给我们创造逃脱的机会。”

“是。”

四个僧侣,两个童子都低头应声。

僧侣们把目光看向两个童子,

二童子里的丹加转脸看着沛旺。

这位出身昌云宗本家的贵子,在所有人目光集聚下,涨红了脸,却不得不屈膝跪在地上,朝着殃莲肉供连续磕了十三个头。

砰砰砰砰……

十三个响头过后,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

一股让人闻之欲呕的味道顷刻间散发了出来,

众人来不及呕吐——

天穹中的诡母旋转着巨大花盘,四周组成‘花瓣’的一条条苍白手臂,向下倏忽压落,

它与众人间的距离,瞬间不足五丈。

众人神色骇然,

纷纷四散而开,

远离被供物味道吸引而来,手臂像水草般摆动着,在享受‘殃莲肉供’的诡母!

“走走走!”

苏午低声沉喝,

将众人汇集在自己左右,迅速穿越深深荒草丛,向远处逃离。

他心下暗松了一口气,

先前的两次模拟里,只要是参与了这次争夺佛子之事的僧侣、及至两个佛子都被诡母杀死,

唯有苏午在第一次模拟时,误打误撞逃脱了出去,

这让他觉得,‘争夺佛子’此事或许牵动着密藏域本身的一些诡秘,乃是根本不可更改的历史,

即使在模拟里,也不存在所有人都成功从‘争夺佛子’这件事中脱身的可能。

因此,苏午这次参入此事中,

其实做好了一个坏的打算,即‘必要时候,把两个小贵人丢下,以求让自己带着两派僧侣,成功从此事中脱身。’

但就眼下结果来看,

他们已然成功摆脱了‘被诡母追杀’这个关卡,

渡过这个关卡,

再全军覆没的可能性就已经很低了。

两个佛子的性命,也已经能够保住!

苏午穿过草丛,已经能看到前方一棵枯树下,拴着的两匹马。

寒风压得荒草折弯了腰,

四下皆是凌乱的影子,

两匹马在枯树下踱步,偶尔甩头打个响鼻。

“吁呜!”

广通把手指凑近嘴边,打了个唿哨。

方才二僧匆忙逃跑,未来得及牵回来的两匹马也穿过茂密的草丛,向着主人广通、广明这边奔来。

“广全,你与广海同乘一匹马。

广明、广通,你们俩各自带一个我的仆人。”四匹马汇集在矮坡下,苏午对众人如何乘马做出了安排。

诸僧侣皆无异议。

沛旺也点了点头。

唯有丹加眼神怯怯地看向苏午,举手道:“佛子,我能否与你共乘一匹马?”

“莫要与佛子添麻烦!

你就和我共乘一匹马就是了。”不等苏午做出回应,广通已然冷着脸沉声开口。

他们而今皆以苏午为尊,

自觉苏午应当享受独自乘骑一匹马的权力。

反而是这个丑陋小童子竟敢向佛子提出这种要求,属实是僭越规矩。

丑陋小童子‘丹加’眼睛里闪烁泪光,

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苏午看了她一眼,

大约明白,这个帕左拉家的女儿有些抗拒与陌生的广通、广明等人接触。

她眼下倒是对苏午生出了一种心理依赖。

现下,

唯一知道苏午真身并非是一个小童子的人,就是‘丹加’,她因此也有种与苏午共享同一个秘密的优越感。

终究是孩童心性罢了。

苏午有些可怜这个小女娃。

她之所以能如此早慧,先前第一次的模拟里,更在诡韵侵袭,意识浑噩的情况下,帮助苏午在面对诡母时做出正确应对,

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

如此种种,固然有她出身贵族,自小受到良好教育的原因,

只怕也有从小因为是女身而不受待见,

所以必须自立自强,让自己显得更为突出的缘故。

“好。

你来与我同乘一马。”

最终,苏午点了点头。

他爬上白马的马背,而后向‘丹加’伸出手,将她亦拉拽上马。

众僧侣看佛子如此善待这个丑陋小童子,

顿时对丹加刮目相看。

更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

日后尽量不要与这个佛子的小仆人交恶。

在苏午之后,几个僧侣纷纷翻身上马,

两只獒犬围绕在四匹马的周围,不断梭巡。

“阿旺,你在前头引路。”

广全向那只雪獒吩咐了一声,

浑身长毛几乎拖地的雪獒回以一声吠叫,摇曳着尾巴走在了前头。

然而,长相丑陋的鬼獒却在此时狂叫出声。

“汪汪汪汪!”

它一边叫,一边奔跑到苏午骑乘的白马周围,围绕着白马不断转圈,像是要阻止苏午往前走!

“这只废物狗,

又在乱叫!

佛子,不必管它,它一向不怎么济事的……跟着雪獒走就行了!”广全看到这一幕,顿时有些尴尬,连忙向苏午解释道。

请其只管跟着雪獒往前走就是。

人心皆有偏向,

哪怕广全看到苏午驱策过鬼獒,似乎更信任鬼獒一些,

但因他豢养那只雪獒的时间更长,

也更喜欢这只长相俊美的獒犬,

所以在遇到事情时,依旧下意识地倾向于雪獒,听到鬼獒大声吠叫,立刻有些恼怒。

苏午没有理会广全的话,

他俯身看向鬼獒:“你觉得事情不对么?”

“汪汪汪!”鬼獒更勐烈地吠叫起来。

苏午皱紧了眉头。

他在马背上直起身,举目看向四周。

诡母已经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

四周并未察觉到有任何异常。

寒风徐徐吹着,

马儿不时甩头打个响鼻,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苏午。

他心生困惑。

看向地上还在不断狂吠的鬼獒——这只獒犬的血统终究算不上优秀,

有没有可能,它这次真的识别出错了?

其实当下——

呜!

一阵风卷过,打断了苏午脑海里转动的念头。

他从那阵倏忽而过的风中,

感应到了一缕浅澹的、比发丝还细的诡韵。

苏午童孔微缩,

忽然拿出皮口袋中的拷诡杖,

勐烈地抽打起四周无有余物的虚空——

嗡!嗡!嗡!

黄金铸造的拷诡杖打在空气中,却将空气打得不断震颤,在众人眼中平静的、没有异常的环境里,

‘空间’忽然裂解开来!

就像当下的环境像是一个被人随意拧转、打乱了原本统一色面的魔方,

又如一张被拆解开的拼图,

或是四面八方尽有镜子悬浮的空间!

这些人的思维难以具现出来的空间,就这么直接出现在了苏午的视野里,

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那些错乱的空间拼接、交错的裂缝中,延伸出一条条猩红的条索,向着众人缠绕而来!

“诡、诡母要来培育诡子了……”

“大家快!

快两两相对,

可以避免被‘脐带’选中,成为诡子!”广明看到这副情景,哆哆嗦嗦地翻下马,大声吼叫着提醒众人!

151、诸生巢、莲花宫(1/2) 广明经历过一次被诡母追杀的事情后,就格外留心关于诡母的各种传闻。

得益于此,他了解到:诡母有两重变化。

第一重变化,即是先前众人所见的‘诸生巢’相。

‘诸生巢’状态下的诡母,会在其笼罩区的所有人头顶、双肩各点燃一盏明灯,凡人回头一次,则灭一盏灯,

三次以后,人身灯火俱灭,

则被诡母认定为是‘孵化’其诡子的温床,

诡子因而寄生在那些灯火俱灭的人身上,逐渐蚕食他们的生命精气,让他们彻底死亡。

而头顶、双肩上的三盏灯持续燃烧,

也会导致诡韵不断在人身上集聚,

气血不断走失,

在未能阻止诡母,移转其‘注意力’的情况下,自身也注定躲不过气血完全衰枯,诡韵侵袭过甚而死的命运!

这第一重变化,其实已经极其恐怖,

但并非没有解法。

八百年前,密藏域大雪山顶的呼图克图‘哲丹尊胜’,在一次遭遇诡母的过程中,就得到了‘狮母度空菩萨’的指导,

制作出‘殃莲肉供’,

供奉给诡母,

得以从容走出诡母笼罩区。

不过,诡母的第二重变化,却至今无人能解——究其原因,倒也不见得是这第二重变化究竟多么难以破解,

而是第二重变化出现的次数太少了,出现一次便会令笼罩区内的人全部死亡,

几乎无有幸免。

好在死亡的人在现场留下了一些笔记记载,

才让后来者得以了解到,诡母原来还有这第二重变化。

诡母的第二重变化相,被称为‘莲花宫’。

之所以名为莲花宫,是诡母变化为第二重变化相后,会令笼罩区的人们,眼中所见地整个世界不断分裂,犹如莲瓣。

同时,有僧侣死后留下来的笔记中有记录:未能找到可以与自身相对之人,将会看到如法器‘肉丨莲花’一般的事物,出现在诸破碎世界中央。

那莲花如血肉般不断收缩,

中间裂开一道幽深裂缝,内中有‘血红条索’延伸而出,缠绕住独身的僧侣,将之拉拽入裂缝之中!

广明眼神惊恐,似筛糠般地颤抖着。

他目光扫视四周,

发觉自己这边总共有十一个人!

十一个人,每二人相对,

注定要有一个人会被剩下来,成为看到‘莲花宫’的那个人!

尽管找到人与自己相对而站,也只是让自身死亡的时间延缓而已——并非只要有人搭伴,与自己相对,就都能逃出诡母笼罩区域,

但能晚死哪怕刹那,

人们也都会尽力去争取!

“广明,广明!”广明正要与丑陋小童子-沛旺两两相对,以求避过灾劫,侧边的广通翻身下马,朝他惊惶喊叫,“和我对面,师弟,和我对面!”

听得此言,心神慌张不已的广明如梦方醒,

直接放弃了身边的‘沛旺’,转身朝向与自己并非处在同一个空间,像是立身在镜中世界的‘广通师兄’!

二人瞬间相对,

两方错叠、拼凑的空间被无形的力量移转,

倏忽间统合为同一个空间!

广明与广通之间的通道被打通了,他俩所处的世界不再旋转,血红的条索从他们头顶延伸而过,

暂时未有侵扰他们。

得到暂时的安全,广明松了一口气,扭头去看其他人的情况。

在他的提醒下,众人纷纷有所反应:

广全与广海同乘一马,在得到了广明的提醒后,立刻都翻身下马,二人面对面的刹那,错叠分割的空间开始合拢,

血红的条索从二人身旁穿过,没有依附到二人身上。

看到二僧反应这么快,广明暗道一声可惜。

——怎么诡母没有先把这两人带走?

他接着看向其他人,

看到了被自己丢下的沛旺。

沛旺愣愣站在原地,举目四顾,看到两两相对的广明、广通,广全、广海,又看到马上坐着的苏午与丹加,

甚至于那两只獒犬都像是听懂了广明的呼喝声,互相对坐着。

这里,

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是被抛下的那个!

“阿爸,阿娘!”沛旺承受不了这般恐怖的现实,身体颤栗,脸色苍白,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虚空中如蛇蜿蜒地血红条索,向他席卷了过来。

广明看着沛旺嚎啕大哭,内心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

在沛旺与自幼和他一同在寺院修行的广通之间,他自然是要选择广通师兄的。

不过,

一个小童子而已,

死便死了,

佛子还活着就好——佛子掌握种种密咒,说不定也能如八百年前的‘哲丹尊胜’呼图克图一般,

得到‘狮母度空菩萨’的指点,

找到化解诡母第二重变化相的办法,

带领所有人走出诡母笼罩之地!

广明的目光从沛旺身上移开,转而看向了佛子——

瞬间,他瞪大了眼睛,

如遭雷击!

——

苏午与丹加坐在马背上,

但二人却并不处在同一个空间里,

二人看似离得极尽,

实际上有无限远。

此时,丹加处于一个与其他人一般无二的同一层空间内,她可以转脸面向其他的僧侣、沛旺,与他们相对,

但却根本不可能与苏午面对面,

苏午处在更上层的空间中。

从下层空间根本无法步入到上层空间里面去,

两者之间,没有任何通道!

丹加惊恐地看着苏午,忍不住惊叫出声:“佛子!”

苏午目光扫视四周,他看到一条条血红的条索从层叠空间的裂缝里延伸而出,向着自己席卷而来,

意识到这些血红条索,

大概就是广明所说的‘脐带’。

倒也形象。

诸僧侣皆已两两相对,

这些人暂时不会被脐带贴附,可以延缓自身的死亡,

在两对僧侣旁边的一个空间里,

沛旺伤心地嚎啕着,

一道血红条索蜿蜒爬行过一个个空间,朝被苏午变改了样貌的丑陋小童子贴附而去。

“佛子!”

他听到下层空间内,诸僧侣、丹加的叫喊声。

从他的视角,正可以俯瞰众人,

哪怕是本该与他同乘在一匹马上的丹加,此时都处于下层空间中,需要仰视他。

那些猩红的条索从众人头顶漫过,

尽数朝苏午侵袭而来。

“原来如此!”

他心头恍然。

十一个人里,

十个人都处在同一层空间,

只要转移方向,就能做到二人相对。

但唯有苏午一个人,被单独隔离到了最上层的空间!

他原本以为,只要准备好殃莲肉供,在诡母真正开始杀人以前,救下所有人,就能扭转历史的轨迹,

让一切不再发生!

可是,这却是他想多了。

——现下,诡母开始‘挑选诡子’,而他则是一早就被选中,必须要被拿下的那个人!

于是,他被单独隔离在最上层的空间里,

只要他死在这里,

成为诡子,

其他的四个僧侣、丹加、沛旺、四匹马、两条狗都要死在这里,无一人可以幸免!

他是这一切的根源!

毫无疑问,苏午是被密藏域背后隐藏的那个恐怖真相给针对了,他感受到了来自于密藏域本身的巨大恶意!

这时候,

苏午的最优解无疑是顷刻退出模拟,

任凭其他人皆死尽,

将这次的事件仅仅当作一场梦幻,一个模拟而已。

但问题是,在上次模拟过后,他注意到现实都随着模拟里的事情而发生变改,

便已经对‘过去模拟只是虚幻的、不会在历史中呈现的游戏’这个定论产生了疑问。

他已经不可能再将这当作是一场游戏了。

那么,

若把模拟当作是真实的世界,

在现实里,

自己能否找到比‘退出模拟’这个选项,更优的解法?!

苏午诸念乍起,涌动成潮,

又在瞬息间纷纷落定。

他转而看向丹加:“丹加,你去和沛旺相对,不要死了。”

被苏午平静的、没有情绪的目光注视着,

丹加内心忽然有些悲伤,七岁的小童子抽噎着道:“佛子,那你呢,你怎么办?”

她能看到那些血红的条索尽数虬结着,缠绕向佛子,

确信对方再有能力,

也不可能躲过诡母这样的追杀。

“我是佛子,

我不会死。”苏午咧嘴笑了笑。“而且,佛,不就应该是普度众生,救拔苦难的吗?”

“佛,

是这样的吗?”丹加眼睛里满是迷茫。

“快扭过头去吧。”

苏午神色恢复了平静:“你再不下马和沛旺相对,你们两个人都要死在这里了。”

他的话语中蕴含着莫名的力量,

催促着丹加翻下马背,从草丛里爬起来,呼唤沛旺,在哭泣着的沛旺转身与她相对的瞬间,

二者的空间连通了,

血红的条索从二者头顶倏忽穿梭过,

未有贴附在二者身上!

苏午随即也翻身下马,

他盘腿坐在地上,

明明是坐在与众人脚踏的荒草地一般无二的地方,却与众人隔了数层空间那么遥远,迟尺天涯。

他凝视着那些猩红脐带蔓延的源头,

四周的空间都剧烈震颤起来,

那些猩红脐带蔓延的纹路互相交结,勾勒成了一朵血色的莲花——与苏午曾经见过的‘大明神八大系缚之器’中的血光莲花座颇为相似。

而在这朵莲花的正中央,

一道幽深的裂缝出现在苏午的视野中,

裂缝深处,隐约能看到一个暗红的人形,

那些在各处空间里随意蜿蜒的脐带,正是自这个暗红人形周身生长而出。

苏午集聚所有目力,试图看清那个暗红的人形,

而后,那道暗红人形就出现在了各个空间的正中央!

它浑身缠满脐带,

看不清面貌,

分不出性别,

它在各个空间里剧烈颤栗着,引动得各个空间的光线都随之变得明暗不定!

汪洋大海般的诡韵,在它呈现于各个空间的刹那,向苏午铺压而来!

“嗾萨哈!

恰!

沙庹斝庹斫迦罗伐剌底!”

苏午厉声诵出‘遮?陀转轮加持心咒’!

密咒诵出的瞬间,莫名的力量就笼罩他的身躯,让他的体魄素质短暂的飞涨,自身的意识潜流汹汹翻腾,犹如狂涛怒波,意能量的活跃程度瞬间上涨了十数倍!

他的双眼中,两条黑龙盘卷成旋涡!

旋涡内侧,一个个蝌蚪似的符文微动!

随着他意能量的喷薄灌输,

其中最大的那颗符文骤然间变化!

难言的气息充斥此间!

一个巨大的,从各个空间里弥生出的黑影,在苏午背后站立了起来!

152、‘三清之肠诡相\’(2/2) 莫名的气韵从苏午身上散发,

由他所处的上层空间,向着下层空间、平行空间弥散而去。

每一个错叠空间内,都有黑暗阴影弥生,交错相连,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这道黑影的‘大’,并非指它身高有多高,体型有多宽。

相对于对面那朵徐徐转动的‘莲花宫’而言,黑影本身并不大,甚至没有诡母的莲花宫百分之一大,

但是,

黑影充斥了各个空间,

所有空间内的阴影都在相连着,最终组成了这道统一的人形黑影!

人形黑影生有三颗头颅,

它的腹部像孕妇一样隆起,

在其漆黑得只有轮廓的‘躯体’上,没有皮肤、五官、肌肉、骨骼等具体的特征浮现,

唯有隆起的腹部里,有一圈圈血红的条索如旋涡般盘卷着,

不断盘卷,

不断周转,

不断‘消化’!

这道黑影,正是苏午以经过‘遮?陀加持心咒’加持了的意,释放出的‘三清之肠’诡相!

嘎吱!嘎吱!嘎吱!

‘三清之肠’在未复苏状态下,展现出的恐怖之处已经远远超过苏午先前所见的其他诡类,

而复苏状态下的‘三清之肠’,评级必然在‘荒级’,

甚至是‘荒级’以上!

苏午当下选择以‘眼地藏咒印’,释放出三清之肠诡相,正是寄望于这道恐怖势力在‘荒级’乃至此以上的诡相,可以吓退诡母!

此时,

他以‘眼地藏咒印’映现的三清之肠,

一经出现,

果然产生了绝大的效果!

那些裂解的、分离的空间,似乎承受不住这道巨大黑影带来的压力,在不堪重负的声响下,

纷纷开始回归本位,

合拢为统一的空间。

众人眼看到‘佛子’背后浮现出这样一尊气韵之强烈,几乎能与诡母平分秋色的‘神魔’,

更是惊骇莫名!

“护法!

那必然是佛子的‘护法神魔’!”广全眼神激动不已,第一个出声道,“诸经纶之中,皆有记载,

那些有大成就的‘呼图克图’们,

皆有‘护法神魔’傍身!

佛子年纪轻轻,已然了悟诸般密咒,自‘精莲化生大士’以后,密藏域已经有近千年没有过,如佛子这般的人物!

他有护法神魔傍身,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们有救了!

此次我们必定都能逃得生天!”

广全一生都躲在经纶院中参修典籍,

他的经学造诣,在四僧之中乃是最高。

此时听到他这一番听起来颇有道理的说法,其他人的神色也都隐隐激动起来!

“传闻之中,南域有名地大寺——‘葛麻寺’的历代呼图克图,

皆有‘大黑天玛哈嘎拉’为之护法,

有人试图暗杀某一代的呼图克图,结果还未接近那位呼图克图,即吐血倒地而亡!

玛哈嘎拉乃是号称‘战神’的护法!

不知我们佛子的这尊护法,又是甚么尊号?在本教之中,有何传说流存?”广通眼神灼灼,抛下了与广全一派僧侣的仇隙,也加入了讨论之中。

‘护法’于密藏域僧侣而言,

亦是一种高端的修持之法。

高端到仅有大雪山顶,以及少数几个法寺掌握着修炼护法的密仪。

大多数僧侣对于‘护法’之说,

皆是既敬畏又陌生。

当下由广全首先抛出‘护法’的概念,诸僧都禁不住讨论了几句。

——他们能有闲情议论几句‘护法之秘闻’,

还有一重原因,

在于当下裂解分散的空间,

随着苏午背后的‘三清之肠’显现,都被弥合如初了,笼罩此间的诡母诡韵,在瞬间收缩了许多!

此种表现,让众僧觉得,逃脱此地的机会已然在望!

但是,丹加并未参与到诸僧的讨论中。

她看着半空中的苏午,

目光担忧。

当下的空间看似恢复了正常,

然‘佛子’依旧独处于半空中的空间内,诡母浓烈的诡韵都集聚在了那方空间中!

——

血红色的莲花不断旋转,

那些原本居于各个空间正中的、浑身缠满脐带的人形,此时重又聚合为一,缩进了莲花宫正中的幽深裂缝内。

一条条脐带携裹着强烈诡韵,从裂缝中冲出,扎向苏午全身,甚至扎向他背后的‘三清之肠诡相’!

苏午额头冒汗,

他腋下的尸陀鬼之手已然延伸而出,化为九首黑龙,蜿蜒穿行,啃咬那些攒射而来的血红脐带,

漆黑之龙周身长出苍白獠牙,不断吞吃着诡母的诡韵,

然而,那些诡韵经由‘意之吞噬深渊’的转化,合化为纯粹的意能量,积蓄在苏午的眉心。

一阵阵清凉气息投注入他的眉心,

但他本身的意能量并未因此有半分增长。

所有增长的意能量,在下一刻就被投入到了维持,乃至增强‘三清之肠诡相’的运转当中!

他眼中的螺纹旋涡已经在高频率的转动下,变作了残影,

背后的‘三清之肠诡相’越发凝实,

越发凝实,

那一条条穿刺而来的脐带,在临近‘三清之肠诡相’一丈范围时,即被拒止,难以寸进!

但是,

依托于苏午磅礴的意能量,

加之‘三清之肠’诡相本身具备的邪异力量,

苏午也只能暂时做到与诡母‘相持’而已!

一旦他的意能量被耗空,

就是相持打破,

他被莲花宫正中的幽深裂缝收容,成为缠满脐带的‘诡子’的时候——苏午有预感,自身若变成诡子,

一定不是诡母第一变化相时,那些在‘向日葵花盘孔洞’里蠕动的透明人形,

必定会取代幽深裂缝中,

原本那道缠满脐带的人形,成为裂缝中的诡子!

怎么办?

苏午目光垂下,

看着众僧眼神惊喜地望着自己,

彷佛觉得自己为他们带来了生机。

但现下他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住了——他打算脱离模拟了,再坚持下去,他必定会死!

这个念头一起,

苏午的意亦开始震颤!

背后的‘三清之肠诡相’瞬间变得不稳定,原本被拒止在外的一道道血红脐带,趁机向前突进!

“就到这吧!”

苏午放松了拳头。

他要退出模拟了。

突然!

一缕让苏午颇为熟悉,几乎烙印在骨子里的诡韵,从他背后‘三清之肠诡相’的腹部——那些盘卷的血红肠道内散发了出来!

那缕诡韵萦绕于血红肠道内,

稳定住了整个三清之肠诡相!

甚至于,苏午不再需要向三清之肠诡相投注意能量,它亦能自行维持,乃至以自身的肠道包裹住穿梭而来的脐带,将之转化、消化,

于是意能量如湍急水流,

不断注入苏午的眉心!

——这道经由苏午意根藏具现的诡相,在未明原因下,勾连了真正的‘三清之肠’,

使之散发出了三清之肠的诡韵,

它的肠道,可以将其他诡的诡韵转化为意能量,

供给苏午吸收……

同时,

在‘三清之肠’诡韵浮现的瞬间,

一个红漆斑驳的功德箱出现在了苏午面前。

他看着功德箱狭窄的投钱口,

童孔震颤!

眼下的诡变是好?是坏?!

苏午难以确定。

但是事已至此,自己回返现实,已不会让结果变得更好,倒不如试一试——

哗啦!

苏午从随身带着的皮口袋里抓出一把金珠,

全都丢进了功德箱里!

金珠落入功德箱,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但他背后‘三清之肠诡相’原本漆黑而没有五官的面孔上,有些地方凹陷,有些地方凸起,

勾勒出了五官。

皆是苏午的面孔!

唰唰唰唰唰!

那些穿刺向苏午的脐带,在‘三清之肠诡相’的三张面孔上,尽皆浮现出苏午五官的刹那,

全都像是受到惊吓般倏然回缩!

诡母莲花宫变化相下,

那些错叠的莲瓣都跟着收拢,

形成了一个花包。

花包顶端,

一根根脐带缠绕着一个人形。

那人形不再模湖,而是显出了浮凸的身材,以及肩膀上的两颗头颅。

一颗人头居于颈上,模湖不清,难见五官真容。

而另一颗头颅居于左肩上,却是须发怒张的白色狮子!

花包最终包容了脐带缠绕的人形,

它倏忽遁入远空,

消失无踪!

包容苏午,让苏午隔绝于真实世界的空间倏忽崩散。

但他并未直接从半空跌落,

——背后的‘三清之肠诡相’伸出漆黑手臂,托住了他的身形,将他缓缓放在地上。

诸僧眼神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苏午念头如潮翻涌着,

他深吸一口气,

尝试收束眼中旋转的螺纹旋涡。

眼地藏咒印的力量因他一念而起,便消寂下去。

而他背后的‘三清之肠诡相’,也随着眼地藏咒印的消寂而崩散无踪。

还好,

它依旧是可以被收入眼地藏中的……

苏午内心升起一丝庆幸。

但他想到,

如今这道诡相极可能连接着真正的‘三清之肠’,自身每多动用一次这道诡相,

都是在鼓动‘三清之肠’的苏醒,

都可能引来三清之肠的追杀!

心底刚涌起的那一丝庆幸便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去。

“佛、佛子?”

“诡母走了、走了吗?”

广明看着拧眉沉思,还是小童子面貌的苏午,却是两股战战,根本不敢抬眼看对方,趴伏在地,磕磕巴巴地道。

“或许走了吧。”

苏午亦不知诡母的‘习性’,

不晓得对方稍后是否还会卷土重来。

他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四周,

四匹马竟都还好好活着。

——只有他一个人被诡母如此针对!

苏午再次感觉到密藏域本身对自己的恶意,他摇了摇头,爬上白马,对众人道:“走吧,再不走,说不定诡母还会追上来!”

“是,是!”

“遵命!”

众人忙不迭应声,各自爬上了马匹。

丹加依旧与苏午同乘一马。

四匹马竞逐着,在鬼獒的引路下,奔向‘无想尊能寺’。

苏午目光扫过前方奔跑的鬼獒,

已经打定主意好好养育这只狗,

在离开模拟的时候,把它的精膏带走。

鬼獒虽然长相丑陋,但却是真能顶事,对诡的感知极其灵敏——若加以培育,它的后代未必不会成为优良的‘寻诡獒’!

153、晋位佛子之礼(1/2) 晨光熹微,

灿金色的阳光洒在无想尊能寺一座座涂刷着白漆的碉房上,为之披上一层金辉。

荒山上的寺院里响起钟鸣声。

山脚下,

人头攒动,

那些从昌云州各地赶来的民众、僧侣、宗府官僚行在漫漫山道上,赶着进入寺庙,观礼无想尊能寺佛子的入寺仪轨。

佛子入寺以后,

须进行为期三年到五年的闭关修行——背后有强力支撑的佛子,加入势力较为羸弱的寺院,

则可以将这个修行期限大为缩短,

乃至三个月到五个月的时间就可以结束修行。

修行圆满以后,

寺庙将会广告诸法寺,

请诸寺僧侣前往本寺,观礼佛子的‘法座仪式’。

坐上法座的佛子,即是本寺‘呼图克图’,即是住持尊者。

而有些佛子,甚至修行终生,都未能‘修行圆满’,一生也都无法继任住持尊者之位。

此中原因,多是由于佛子本身势弱,

进入寺庙便如鸟雀落入笼中,

不得脱离,

只能任凭寺庙里的掌权派拿捏权柄,

掌权派一日没有放权,

佛子便一日不能继任住持尊者之位。

而多数的掌权派畏惮于佛子继承住持尊者之位后,对自身展开清算,往往会选择让住持尊位空置数十年之久,

直到选出下一个让自己称心如意的佛子,

才会徐徐放出权柄。

密藏域诸法寺每一次的甄选佛子、法座仪式背后,皆有数不尽的明争暗斗,权力更迭。

无有一座法寺能够例外。

无想尊能寺最大的主殿之中,

大日如来居于中央,受诸金刚、护法供奉的巨幅壁画上,点缀金彩,錾铜鎏银。

一条条丝绸缀在壁画中的‘大日如来’画像之上,

犹如为之披上了一件绚丽彩衣。

巨幅壁画下,一座叠起双层,由纯铜铸造,镶嵌金银、装饰珐琅、法座顶端镶嵌着一颗绿光水润的宝石的法座端放在台阶上。

此即是‘无想尊能寺’住持尊者的‘法座’。

‘法座’代表着一个寺院‘呼图克图’的传承。

其有高下之分。

最尊贵的法座,莫过于是大雪山顶,诸黄衣僧侣的源头,乃是五层法座。

在大雪山顶以下,

有北域第一大寺‘穹虹昭法寺’、南域第一大寺‘葛麻寺’、‘沙氏法王’、‘金城寺’此四大呼图克图、法王传承,为四层法座。

密藏域中,

法寺数目不下百千,僧侣数目何止数万。

然而诸法寺内,拥有法座传承,住持尊者可被称为‘呼图克图’的寺庙只有百余座。

近百座寺庙里,

多数僧院的法座传承,只是一层。

能拥有双层法座者,便是一州之地有数的大寺。

而‘无想尊能寺’的法座传承,正是双层法座传承。

当下,那座被装饰得贵不可言的法座下,

镂空凋琢的金铜台阶上,安放着一个金丝绸缎蒲团,‘佛子’天海便盘腿坐在蒲团上,接受着民众的叩拜,

其他寺院派来僧侣的施礼,

昌云州宗府官员的道贺。

一道道洁白的丝绸披在了他的身上。

他头戴金色锥帽,身披丝绸黄衣,数串念珠挂在颈上,一串串珠宝、金银法器堆在四周,让他越发显得富贵逼人。

与这间富丽堂皇的佛殿相映成趣。

“天觉寺送来加持有吉祥母心咒的‘哈玛茹’一只……”

“金斗大光寺送来加持有普巴金刚降魔密咒的金刚杵一对……”

“门都寺……”

……

知客僧守在大殿门口,唱名声从其口中不断传出。

而那些法寺们送上来的礼物,

都被堆积在苏午周围。

身处于这般繁华场景中,法名依旧为‘天海’的苏午眼神静定,无有一丝波澜起伏。

他观察着大殿内的人,

守在法座金阶下的东西二院长老,亦在悄无声息地观察苏午,看看这位‘佛子’,是不是个容易掌控的孩童?

关于苏午为谋取无想尊能寺佛子之位,所做的一切应对,

都已被广全、广明四僧很有默契地遮瞒下去,

当下的东西二院长老,只知广明二僧救回佛子的过程甚为艰难,并不知道,这个过程里,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的并非广明、广通二僧,更不是夺位失败的广全与广海,

就是眼前这个在他们看来,比较安静的小佛子。

冗长的仪式,在东西二院长老对苏午的不断试探中渐近尾声。

夕阳在殿外升起,

火红的余晖从门口倾泻进来,铺满地板。

殿内的外客都已散去,或是已经下山,或则被二院长老安排在他们各自蓄养的明妃院中,

等候晚上享受二院长老准备的娱乐活动。

大殿内,只有几个僧侣在打扫着大殿,擦拭去客人们留下的脚印。

一番试探过后,

东西二院长老对当下的佛子还是比较满意。

都觉得‘天海’佛子乖巧安静,并不多事。

“将这些法器、金银宝珠都分成两份,装入箱中,分别送至戒律院、经纶院保管。”东院戒律长老‘康雄’召来一个伶俐的黄衣僧,对其吩咐道。

黄衣僧赶忙应声,

弓着身走到蒲团前,又向小佛子行过礼,

这才着人搬出两个显然是早准备好的大箱子,将堆积在苏午周围的一件件精美器物分门别类地收进箱内。

苏午看着那些僧侣的动作,神色有些迟疑。

二院长老亦在暗处观察着苏午。

看到苏午竟能忍住让众僧把属于他的东西都拿走,二院长老相视一眼,都皱紧了眉头。

他们倒不怕新晋佛子张扬轻狂,

就怕其能隐忍沉定。

先前多番试探下,让二院长老建立起的、对苏午的初步判断隐隐有些动摇了。

忽然,

眼看着黄衣僧侣拿起一件‘哈玛茹’拨浪鼓,就要装进箱内,

苏午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袖,眼神里暗含请求地看着黄衣僧侣:“可否将此物给我留下?”

黄衣僧侣愣了愣,

立刻放下那件哈玛茹,跪伏于地。

他召来的几个僧侣纷纷跪伏在地。

——不论这位新晋佛子日后能否成功上位,但其都是佛子,不是他们这些黄衣僧可以侮辱轻贱的。

他们担不起苏午的恳求,

更不敢忤逆二院长老的指令,

只能跪在地上,充当木凋泥塑。

角落里,

暗暗观察着苏午的东西二院长老,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二者眼神有瞬间的交流。

原来佛子并非善于隐忍,

而是其真正想要的东西未被拿去,所以没有反应,

但当其想要的东西被拿走的时候,还是会‘心直口快’,还是忍不住的。

二院长老内心冒出类似的想法。

西院经纶长老康智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他到苏午的蒲团前,将那件哈玛茹,连同金刚杵、骨笛、金刚橛,以及一些好看又好玩的金珠器物都堆在了苏午面前,

慈和地笑着道:“佛子,这些东西待你成年以后,二院便会悉数归还。

这些本就是属于佛子你的东西。

当下佛子既然想要拿一两件玩玩,我们又怎不会答应?

现在蒲团周遭这些东西,佛子便尽都拿去吧!”

“真的吗?”苏午闻言大为高兴。

康智点头笑道:“自然是真的。”

“多谢长老!

多谢长老!”苏午伸出双臂,想要将那些东西都揽在怀里,但因为他胳膊太短,即便伸直了胳膊,也无法将所有东西都包揽入怀。

而他一边满脸兴奋,毫不掩饰贪欲地包揽宝物,

一边向康智连连道谢的样子,

更惹得康智哈哈大笑起来。

暗处的康雄也笑了一阵,

随后走出帷幔,

板起脸色对苏午道:“佛子,今天晚上,还需以药液锻炼你之体魄,以待明日,正式修持‘鹏王摩日大法’。

待会儿佛子用饭时,记得少用一些,

以免晚上以药汤锻炼体魄,

因为过于饱食而出现呕吐之现象。”

“好,我知道了!长老。”苏午抱着一堆金银器,连连向戒律长老点头。

……

晚时用饭,佛子虽然牢记戒律长老的教诲,

但面对满桌珍馐菜肴,

仍忍不住吃了很多。

负责伺候佛子用饭的僧侣,将这消息报告给了戒律长老,戒律长老含笑听过,未置一词。

夜间,

苏午已在房中早早睡去,

似乎完全未有想起,今日戒律长老嘱托他,要在晚上为他进行药浴,以锻炼体魄。

直到戒律长老康雄带着几个药僧进门来,

守在房中的两个佛子钦定的小仆人-丹加与沛旺,才慌慌张张地把睡得迷湖的佛子唤醒,

为他更换衣服。

康雄板着脸,盯着丹加、沛旺两个小仆斥道:“若明晚你等还未尽到职责,让佛子在此时便睡去,

你二人自去‘火监狱’领刑吧!”

两个小仆本就是七八岁的童子,闻言都吓得脸色惨白,差一点就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清醒了些许的苏午似乎也是一副被吓得畏畏缩缩的样子,

而康雄转向苏午,脸色倏忽变得柔和,让身后四个药僧上前,各捧着一个漆盒到苏午面前来,他温声道:“佛子,这四个漆盒之中,放着唯有住持尊者可以使用的熬炼体魄之药方。

效果远强于‘元昭大玉汤’,

唯有使用此药方熬炼体魄,锻炼出的体魄积累,才足够佛子修持‘鹏王摩日大法’。

此四个漆盒的钥匙,便是你晋位佛子时,收到的那串钥匙,

请以钥匙开启此盒。

这四个药僧,皆自幼被种下‘护持住持法脉密咒’,凡是与住持尊者有关的一切用药隐私,

他们俱不会泄露给第二人。

包括我。”

听得康雄如此言语,苏午连忙四处翻找起来,着自己的两个仆人一同翻找:“我的钥匙去哪里了?

你们帮我找找!

先前钥匙还在身上,

这会儿怎么不见了?”

154、牛首(2/2) 在康雄的注视下,

房间内一阵鸡飞狗跳以后,那一串钥匙终于被苏午找来,他兴致勃勃地挨个打开四个漆盒,

正要将其中的羊皮卷拿出,

读出其上书写的药材名称之时,

四个药僧一齐抬头,看向佛子,同声道:“佛子,不可!”

“佛子不论于何时何地,只要诵念药方,

我四人必当场就死!”中间的一个药僧低沉解释道,“此即是‘护持住持法脉密咒’之效用,

就是为避免药方泄露于外!”

“原来如此么……”苏午怯怯地把羊皮卷一张张拿出漆盒,连起来看了一遍。

他曾经花费大量时间,

成为密藏域的一名药僧,

对诸般草药的药理认识极其深刻,药理学识之渊博,远超寻常药僧。

是以当下看过羊皮卷,

就知道这上面记载了三道方子。

一是淬炼体魄的药汤方子;

药物搭配巧夺天工,浑然天成,可以看出创制药方的那位僧侣必然更是技艺精湛,学识渊博之辈。

但这道药方中,有几味药物用得不对,

放在整道方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一是涂抹全身的药膏方子;

同样精妙无比,

但依然如上一道方子一样,

有几味药物用得不对,

和整道方子格格不入。

最后一个,就是让人服用的药汤。

毛病与前两者一样。

看过方子,苏午已然知道怎么调整药物,可以让三道方子趋于完美。

但他不动声色,

装作潦草地看过一遍方子后,就将之放回了漆盒。

对四个药僧道:“下去抓药吧!”

“是。”

四个药僧恭敬应声,抱紧了怀中的漆盒,徐徐退出这个房间。

旁边自顾自坐在椅子上的康雄,看着四个药僧走出房门,亦跟着站起身,沉声向苏午说道:“佛子,我这便去戒律院请出‘大威德金刚尊加持牛首’,

以加持牛首髓血,兑入药浴汤中,

可以令药浴效果更强劲数十倍,

产生不可思议之神效。”

“好,

长老去吧!”

苏午点点头,

起身目送戒律院长老走出房间。

脚步声在门外渐行渐远。

“佛子……”小仆人丹加望向苏午,眼神有些担忧,“药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沛旺亦将目光投向苏午。

“没有问题。”明明看过药方,苏午已经知道三道药方皆有被人篡改过的痕迹,但他并未向两个小仆人多说。

她们毕竟只是孩童而已,

纵然有心固守秘密,但阅历终究不深,万一受人三两句恐吓、哄骗,很容易泄露消息出去。

倒不如什么都不告诉她们。

秘密只由自己一人保守就好。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就是这个道理。

“你们两个先各自回屋子休息吧,

待会儿如果需要你们来做事,我再叫你们。”

苏午令两个小仆人下去休息,自己坐在屋子里,等候着康雄与药僧们送来药汤。

他闭上眼睛,复盘着方才种种。

当下可以确定的是,那四个药僧因为‘护持住持法脉密咒’的钳制,绝对不敢加害历代佛子、住持尊者。

但他们不敢加害自身,

却不代表他们不能选择袖手旁观。

——四个漆盒被那四个药僧所掌握,他们并没有可以打开漆盒的钥匙,但有人有——两院长老在上一代住持尊者病重以后,几乎把持了寺院的方方面面,

更将尊者派的强力人物—广法请出寺庙,

用两个体内厉诡行将复苏的僧侣,牵制住了广法。

如此一来,

二院长老的权势在无想尊能寺可谓是如日中天。

这种情况下,他们想要复制几把漆盒的钥匙,又有什么困难?

复制好钥匙以后,

去寻那四个药僧,令之交出漆盒。

四个药僧焉敢不交?

怕是绝不可能。

——交出漆盒,他们日后可能会面对住持尊者的诘问,可能因此而死,

但不交出漆盒,两院长老有能力让他们当场就死!

他们会如何选择,却是一目了然。

想来,‘护持住持法脉密咒’亦有其局限性,局限性就在于四个药僧不能主动往外传播住持法脉之密,

不能使密修法门为除去他们、历代佛子以外的第三个人知道,

但第三人若打开了漆盒,篡改了药方,

他们却可以作壁上观,保持沉默。

问题在于,既然‘第三人’打开了漆盒,便会看到药方——这应该也算是药方外泄了,

为何四个药僧还能安然无事?

还是说,

旁人若只看到部分药方,对四个药僧则没有丝毫影响,唯有第三人掌握全部药方以后,四个药僧才会因为药方泄露而当场死亡?

东西二院长老,各自只掌握了部分药方?

……

暗蓝的雾气充斥于寺院内外,

四个药僧抱紧了怀中的漆盒,低着头快步走在寺院的石子路上。

他们身后,

东院长老康雄脚步急奔,

追近了四人,

这四个药僧在康雄追近的刹那,很有默契地分成了两组,有两人投向康雄,两人则更加快步伐,抱着契合走向阴暗的角落,

“康雄长老,

你莫要为难我们四人!”

投向康雄,阻住其步伐的两个药僧声音惊恐地说道。

康雄一张圆饼脸上神色阴沉,满脸横肉颤动,凶相毕露:“我只要看一看另外两个漆盒而已,

不会被旁人知晓!”

他说着话,一条胳膊都不见怎么使力,唯有阴寒韵致包裹手臂,倏忽扫过拦在身前的两个药僧,就将他们扫了出去。

二僧犹如被铁柱拦腰扫飞,落地后仍抱着自己被扫中的腹部不断打滚,痛苦哀嚎。

企图引起四面僧院里,僧人们的注意。

然而,

那些躲在屋子里的僧人或许注意到了他们的惨相,

甚至趴在门缝里偷窥,

但又有哪个敢和现下在寺庙里权柄如日中天的东院长老当面对峙?

不被东院长老抓住寻晦气,

已经是他们的幸运!

康雄瞥了眼倒地哀嚎的两个药僧,摇了摇头,进而拔步追向那奔入阴暗角落的另外二僧,

他冲入阴暗角落,

角落中响起一声象鸣,一声虎啸!

不久后,

两道身影联袂走出了那方黑暗角落,正是康雄,与西院长老康智。

“康雄长老,不妨你我交换一下,

我看那两位药僧漆盒里的方子,

你看这两个药僧漆盒里的方子,你意下如何?”康智笑眯眯的,目光扫向了从地上爬起的那两个药僧。

康雄侧目看了看他,

却是道:“我如何能信你,可以保守秘密,不将法座密修传承泄露出去?”

“巧了。”

康智依旧笑着,只是眼神有些冷:“我也不能信你,可以保守秘密,不往外泄露传承。

我等背后家族衣食荣华所系,

皆在‘无相尊能’这座寺庙。

你我往外泄露法座传承密修,就是在挖这座寺院的根,砸大家的碗,但即便如此,贪欲炽盛之下,你我皆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泄露秘密。

既是这般,

不如都不要知道这个秘密为好。

康雄长老,你以为呢?”

“呵……”康雄冷笑一声,却不答话,快走几步到那两个刚才被自己扫飞的药僧跟前,抓住了二僧的手,拽着他们就离开了这里。

望着康雄的背影看了片刻,康智对身后走出的另两个药僧道:“你们两个,以后就搬到经纶院去住。

康雄最近越发猖狂了……”

康智眼神隐隐担忧。

他之所求,无非是在寺庙权力更迭的真空期,为自己背后的家族谋取更多利益,

巩固家族在昌云州的地位。

待到时限一到,自会将权柄归还于佛子,助其成为住持尊者。

但眼下看来,康雄与他的追求似乎大不一样……

对方主动把手伸到了法脉密修传承之上……

……

一个可以容人在其中沐浴的木桶,被僧人们搬进了苏午的房中。

房门外,

架起了大锅灶,

有药僧往锅灶下填着柴禾,锅里的水液逐渐被烧沸。

另一个药僧抓着各种药材,按照特定的剂量,不断投入大锅中。

苏午看着那药僧不断抓起药材投入锅中,

内心对照着自己看过的药方,

确定其并未抓错药物,放错剂量。

药僧对照着药方,抓到那几味明显被篡改过,有问题的药材时,手上动作有微微的迟滞。

大锅里所有的药材都在药僧的搅拌下旋转起来,

开始漫溢出浓郁的药香,

单只是嗅着这股药香,苏午就觉得周身血液流动好似加快了稍些。

那几味被篡改过的药材,丢入锅中后,

其实对药方整体药性并没有变改,

只是衰减了三道药方的药效,

使得它们没有完整药方的药效那么强劲。

苏午大概能了解,幕后篡改药方的二院长老的心思——他们想让他修行迟滞,延缓他成为住持尊者的时间。

但这本身与苏午要追求的目标相悖。

他要追求的,就是在三个月至五个月内,成为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者,掌握‘大明神系缚法’,以及八大系缚之器!

如此一来,双方的矛盾便不可调和。

早晚必有一场冲突。

不过,

现下苏午并不着急,他还需要一段时间让自身成长,尽量提升体魄评分。

而无想尊能寺为他当下准备的各项修行功课,就正合他意。

哪怕是当下的药方药效不能完整发挥,

明日着广全他们送来缺失的那几味药材,将之悄无声息地融入药汤中就是。

药液翻滚,

已经化为粘稠的漆黑色。

几个僧人戴着手套,端起滚烫的大锅,将之端入房中,滚滚药液倾入木桶内。

这时,

戒律院长老姗姗来迟。

他身后几个黄衣僧抬着木架,架子上绑缚着一颗足有一人高的牛头!

邪异、森然的气韵从牛头上散发出来。

看着那颗被抬进自己房中的牛头,苏午已经知道,它就是康雄所说的‘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

同时,亦是大明神八大系缚之器中的一件!

牛首悬挂在装满粘稠药液的木桶顶上,

一滴滴猩红血液滴入桶中,

血液入桶,顿令本就炽热的药液更加沸腾,鼓沸出的一个个暗红气泡又在下一瞬纷纷破碎,

而每一个气泡破碎的瞬间,都有种种生灵的惨叫响起!

苏午站在木桶边,可以看到那些沸腾的气泡中,似乎有一道道诡影不断挣扎,不断幻灭。

它们或作人形,或作兽形,或人身兽首,林林总总,形象并不统一,

但无一例外都散发出邪异森然的气韵。

而每一道诡影的破灭,就让木桶中的药汤香气更浓郁些,

药性更强烈一分。

一桶血液相合的药汤,

彷佛变成了地狱里熬煮厉诡的大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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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点累,

明天再写舵主的那张加更,

早点睡大家!

156、猛厉火鹏魔次第(1/2) “佛子,

大威德金刚又称降阎魔尊,

这位本尊降服了死神阎魔天,地狱众生皆受其调伏。

而此牛首因受大威德金刚之加持,首级中血液流淌不衰,至今已逾八百年!

‘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流淌出的血液,蕴含地狱众生之恐怖相,与药汤相合,恐怖相尽被灼热药液摧破,唯有无边精纯法力蕴于药汤之中。

不过,即便如此,寻常人想要用这药汤淬炼体魄,亦是绝不可能。

——这药汤并不是给人用的。”

药汤不是给人用的?

苏午看着木桶中已经化作暗红色的沸腾药液,

内心同意了康雄的看法。

结合了‘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流淌之恶诡相血液,以及药力本就磅礴的药浴汤形成的这一桶液体,确实不是给人用的。

至少,不是给正常人用的。

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这一桶药液里蕴含的力量,单单是这桶药液的高温,就能让人严重烧伤。

想要利用这桶药液,

肯定还需要别的东西来互相配合。

苏午想起了另外的内服药汤、外敷药膏,心里隐约有些猜测。

这时,康雄已经接着开口道:“这一桶药汤,乃是为‘卓玛那嫫黑空行母’所准备。

使用此药汤时,

须先以与药汤搭配的药膏贴敷全身,

而后引用与药膏搭配的药汤,

最后结宝瓶印,

结跏趺坐于药桶中。

此时,自身于身外观想明点——‘卓玛那嫫黑空行母’观想相,使身外明点寂静不染,化虚为实,

可以引明点从身外归于身内。

观想‘卓玛那嫫黑空行母’居于自身脐下,招引滚滚药汤,沐浴其身。

而后,自身所结宝瓶印,瓶口向下,

以招摄积蓄卓玛那嫫黑空行母洗涤过后,药汤返化的药气。

宝瓶蓄满药气,

转入己身,

圆融通明,如火热烈的气息挤满脐脉之轮,

由脐脉之轮诸部上升,乃至腹脏脉之轮,心脉之轮,天关之轮,眉心之轮。

诸气导引过眉心之轮,

乃化摩尼宝珠,放射毫光,

引‘卓玛那嫫黑空行母’追逐,其身立起,一脚踩踏于你之脚背,一脚由你膝盖架起,

即观自身为‘抱持相’。

抱持‘卓玛那嫫黑空行母’,

与之性丨合。

如此,可以使‘气’周流五大脉轮,生生不息,遍达四肢百骸,真正将药力淬炼周身,使自身脱胎换骨!”

康雄不徐不疾地开口,

诉说尽了利用这一桶药汤修行的所有步骤。

但即便他说得不快,七八岁的稚童怎可能记得住那么多?一般孩童能记住第二步甚至第三步,就已经非常不错。

更不提其后所说的与‘卓玛那嫫黑空行母’性丨合,

七八岁的孩童怎可能懂得这个?

好在,

苏午内心里已将康雄所言的各个步骤都记忆下来,

只是面上装作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着急地向康雄道:“长老,你说的那么许多,我记不清楚,也听不明白,

不如你留在这里,

我每做一步,你就指示我来做下一步,

这样好不好?”

康雄闻言,眼光微亮。

但片刻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似乎在忌惮着什么,只是道:“佛子,只要通过前两步的修行以后,此后种种,皆是水到渠成。

却是不必刻意去记忆什么的。

我却不能留在此地,指点佛子修行——法脉密修之法,乃有密咒加持,如我这般长老,却不可窥视密修真传。

一旦窥视,必遭密咒反噬。

假若佛子今日真的修行不成,

不若等待以后,先修持了那几道可以解开密咒封锁的真言,解开密咒之加持,再由我在旁指点佛子修行。”

“是这样么……”苏午看着沸腾的暗红药液,迟疑着点了点头,“那我先试一试,如果不能成功,我就先修持那几道真言,到时候解开密咒封锁,

还要请长老指点我修行。”

“我自当全力以赴。”康雄脸上露出笑意,点了点头,着人端来药碗,请苏午喝下与浴汤配合的药汤,令药僧为苏午通身敷上一层黑乎乎的膏剂,

接着指向房间正对着门的那道墙壁上,

悬挂的一副大日如来唐卡,

又道:“佛子,请以你之法脉金印,盖落这副唐卡正中,则能见到密修的‘卓玛那嫫黑空行母’相。

我们在门外守候,

但愿佛子能一次功成。”

苏午看向墙壁上的大日如来唐卡,果然在佛陀脑后的圆融大日中央,看到了一个方形的凹痕。

他眼神认真地答应道:“我记住了。”

“好。”康雄看了苏午一眼,引着众药僧退出了房间,闭锁好房门。

门外的动静渐止,

浑身包裹着一层黑漆漆油膏的苏午迈步走到床前,

拿出了‘法脉金印’——一枚拳头大的铜印。

他将铜印按在唐卡描绘的大日中央的凹痕中,

整副唐卡被墙壁‘吞没’了,

一道道密咒围绕着墙上的法脉金印盘卷穿梭,带出滚滚的黑气,逐渐覆盖正面墙壁,

至黑雾气徐徐消散,

浑身作黑蓝色,仅在臂弯、膝盖、脚踝、脖颈等处绑缚了青色密咒丝带,无着任何衣物,面貌狰狞勐恶的空行母立在了墙壁前。

她头顶一颗狰狞猪首,双手结成宝瓶印,

诡异森然的气息与澹澹尸臭从她身上弥散。

正是‘卓玛那嫫黑空行母’。

注视着这尊空行母,

苏午开始思量对策。

“先前康雄之所以说是否记忆住‘利用药汤修炼自身的步骤’,根本不重要,是因为他就没想过自身能一次就将此法修炼成功,

康雄对法脉传承怀有野心,

其想让自身连续几次碰壁以后,亲自把加持在法脉密修传承上的密咒加持解开,如此一来,他就能借指导自己之名,

染指法脉传承。

他实在是想多了。

根据康雄所说的,利用药汤修炼自身的几大步骤,其实并不困难。

我大约可以看出,这些步骤需要自身的‘意’较为出众,可以与肉身相互配合,

同时需要肉身亦有一定根底,

能初步抗御住药力对自身的洗涤。

若抗御不住,身上敷着的这层药膏固然可以保护住肉壳,却也无法享受到药力浸润,淬炼体魄的好处了。

这些基础,我自身都是具备的,甚至远远超出了要求。

唯一有一点——康雄所说,在‘眉心之轮’凝练摩尼宝珠以后,须要与‘卓玛那嫫黑空行母’性丨合,

才能真正让药力周流通身,

淬炼体魄生生不息?”

苏午拧眉注视着墙壁前站立的‘卓玛那嫫黑空行母’塑像,且不说自身是否能忍住与这样一尊长相狞恶的空行母‘性丨合’,

但只是‘天蓬肃杀咒印’,

亦不允许他亲近女色的。

在幻想中亲近女色,

莫非就可以规避‘天蓬肃杀咒印’的监察,不算行‘邪淫之事’?

况且,这肉身淬炼法门处处透出诡异,

所谓‘观想’中的幻想,

也不一定就真的只是幻想!

与卓玛那嫫黑空行母性丨合,主要是为了使之引导其身蓄养之气,周流于自身,帮助自身诸脉气轮运转圆融。

那么,是否有别的办法,

可以在不与之性丨合的情况下,

亦能令之帮助自身导引气息?

——与之性丨合,

或许是取悦这尊空行母的过程,让她高兴了,她才愿意办事。

但未必需要取悦她,

也未必需要让她高兴,

她才乐意办事。

莫非让她恐惧,

让她害怕,

她就不会好好办事吗?

‘降服勐厉鬼需用勐厉法’——这是密藏域诸法寺信奉的无上法则,应对空行母,

或许一样可以用这个法则……

苏午内心有了计较。

他爬进浴桶里,

结跏趺坐。

肉壳一进入沸腾的药汤中,

勐烈的热力顿时向着苏午周身侵袭而来,

这股热力极其强烈,若不是周身贴敷的药膏,此时不断散发出阵阵清凉之意,怕是苏午也无法在这个药桶里呆太久时间!

并且,

一进入药桶中,

苏午就听到了种种低语声、哀嚎声,

它们在自己耳边徘回不休,

根本不得安宁!

这种种声音萦绕耳畔,亦让人心火炽烈,于是又有清凉意自五脏六腑中生出,中和着炽烈心火。

苏午最后看了一眼墙壁前立着的卓玛那嫫黑空行母塑像,

而后就闭上了眼睛。

他的思维随着双眼关闭,也顺便变作一片寂暗。

沉凝的黑暗中,

卓玛那嫫黑空行母相被苏午的‘意’勾勒了出来,

纤毫毕现,

神韵咸备。

如今,他的意哪怕是勾勒由数千万个罪恶人形共同汇聚成的‘心猿’,都已不在话下,

更何谈是勾勒一尊现实里有实物的塑像?

只刹那时间,卓玛那嫫黑空行母就立于黑暗中,她周围黑暗凝实,自身无有虚幻之感,不染一切杂意,

此相勾勒成功,

倏忽间化作一个明亮的光点,

徐徐向下,浸没入药桶,

藏在了苏午脐下。

身外‘明点’观想成就,

苏午观想自身脐下,

再度从脐带隐没的明点中,观想出了卓玛那嫫黑空行母,

身内‘明点’亦是观想成就!

于是,

药桶内滚滚暗红药液,皆如旋涡般旋转着,将苏午簇拥在中央!

他身前似生出了一道虚幻的影子,

那道虚幻的、有些昏暗的影子被药液充塞,变作一尊模湖的、暗红药液凝聚的实相,

药液实体相不断转化药液,

化为精粹药气,从其眼耳口鼻之中涌出,流转入苏午的肚脐眼中,由肚脐眼开始,向周围一圈圈扩散,

扩成脐脉之轮,

脐脉之轮凝聚完成的瞬间,

气息向上推转,

逐步漫过腹脏脉之轮,心脉之轮,天关之轮,眉心之轮。

五轮漫过,药桶里的药液色泽中,暗红色消减了许多,变得更昏暗。

那种流转过五大脉轮的气息,

非是一种具体的气流,

而是一个玄之又玄的概念。

似是人之意与肉壳紧密相合之下,与外在天地合化,催生出的一种‘韵致’,

此种韵致聚结在苏午眉心,

便成了康雄所说的‘摩尼宝珠’。

现实里,

苏午眉心微微跳动,

一种难言的、让人禁不住想要靠近的气息在他眉心聚集着,

于是,他身前暗红水液聚集成的人形,忽然托着他立起!

那暗红人形抖落浑身药液,变成了一个周身黑蓝色,头顶狰狞猪首,然长发之下,却有一张姣好面孔的女子,

‘她’一脚踩踏在苏午脚背,一脚欲要架在苏午膝上,

同时朝苏午吹出一口气来,

观想中的苏午顿有所感——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他勐然间睁开眼睛,

看到了身前长相姣好,身段曼妙的女子,眼底却是一片漠然。

莫名的威势从他身上弥散。

‘天蓬肃杀咒印’赋予他的威能,

在此时无声息流转。

他眉心的‘摩尼宝珠’转动不休,引得怀中女子垂涎不已,伸出三尺来长的舌头,挟裹诡异气息,意图撬开他的口齿,去吞吃他眉心摩尼宝珠。

然而,

当下苏午的意勐然倾注入摩尼宝珠当中,

在‘女子’眼中,苏午的形象骤然大变!

其身高五十丈,挟裹着女子升入云天,

赤发,

着黑衣,

披金甲,

呈大忿怒相的面孔注视着女子,口中发出隆隆雷音:“妖孽,我要你助我修行!”

轰隆隆——

滚滚雷霆如龙盘卷着苏午以意观想出的‘天蓬真形’之上,他掷下颤栗不休的‘曼妙女子’,双脚勐然踏在了对方的背嵴上!

双手掐出‘宝瓶印’,

瓶口对准了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曼妙女子’!

一股股气息顿时自其体内被压榨而出,周流于苏午周身,盘绕五大脉轮,通达四肢百骸!

——

“怎过了这么久,

里面还没有动静?”

康雄站在门外,耳朵微动,倾听着房门内的动静。

但他什么都未听到,

不禁暗暗皱眉。

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哪怕是对方误打误撞,第一次就运用他所说的办法淬炼体魄成功,此时也该结束了才对,

更何况,康雄觉得这个佛子并不可能一次就将此法运用成功,

对方必定需要解除密咒封锁后,由他来帮忙,才能将药液淬体法运用出来。

所以,都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

佛子在房间里做些什么?

康雄在门口踱着步子,

又等了约莫二三分钟,他终于忍不住,叩响木门,向房间内喊话道:“佛子,可是出了什么情况?

若有情况,请示下,

我来帮你解决!”

声音传进去一会儿后,

佛子有些迷湖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没、没什么事,你进来吧……”

康雄眉毛一扬,

怎么听那小童子的语气,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一手按在门上,就要将门用力推开之际,忽又收回了手,向身后一个僧侣努了努嘴,

示意其上前来:“你来开门!”

戒律长老之命,黄衣僧不敢不从。

连忙弯腰小步上前,推开们房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正对着房门的墙壁上,挂着‘大日如来’唐卡,

房间里的药桶咕都都尤在沸腾,

与先前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变化。

康雄看着黄衣僧推开门,其自身未受任何影响,才推开黄衣僧侣,自顾自步入了房中。

——法脉密修法门受密咒加持,变得极其凶险,

方才若苏午未有收起‘卓玛那嫫黑空行母’相,令此相让康雄看到,密咒的力量立刻会缠绕住他,让他被诡异缠身,不死不休!

他也听过许多类似故事,

自然留了个心眼,

免得自己在阴沟里翻船。

不过,他的准备多少有些多余,因为苏午并未把密修法门暴露于人前,

倒也避免了伤及无辜——那个首先推门的黄衣僧。

康雄目光看过药液,

发现药液的颜色变得更暗沉了一些,

有些油膏混杂于药液中。

‘佛子已经用过了这桶药液。’

他内心闪过一个念头,扫视房中,看到躺在床榻上,脸色有些泛白的苏午,作出一副关切之色,问道:“佛子,这是怎么了?”

“方才我准备了很久,

才爬进那药桶里,

结果,差点被那药桶里药液烧死!

好在身上涂抹的药膏好像有些用处,让我得以活命!

长老,这药液真是用不得的,

我现在用不了的,不如明天就撤下吧!”苏午从床上爬起来,眼神哀求地看向戒律长老。

康雄盯着他稚嫩的面孔看了一会儿,

自觉这个佛子没有说谎,脸上露出了和蔼笑容:“以此药液浴身,是法脉传承中的一部分,

却是不可能撤下的。

明日药液依旧会按时熬煮,摆放在这里。”

“啊?那岂不是非要我去死?”苏午眼神骇恐。

“倒也不见得。”康雄笑着摇了摇头,拍着苏午的肩膀,语气悠悠,“虽然药液每日会按时摆在佛子房中,

但是否使用,却看佛子你自己。

你不想用,谁又能拿你怎样?

须知,法寺万般权柄,悉归佛子你手,

你不愿意,没人可以命令你的……”

听着康雄的‘指点’,苏午眼中‘光芒大亮’,连连点头道:“对对对,你说得对!

我不想用,没人可以逼我!”

“是。”康雄点了点头,“不过,虽然如此,佛子既然无法独力完成淬炼体魄,不妨尽快修习密咒,学着解开密咒封锁,

届时,由我来引导佛子修行吧。”

“好好好!”苏午满口答应下来。

至于做不做,

能不能学会解开密咒封锁,却是另一回事。

康雄假惺惺地安慰了苏午几句,又道:“其实历代佛子,都很少有能独力完成淬炼体魄的,

多是在积累一定修行以后,

才开悟此法。

佛子不必因此气馁。

不过,今夜淬炼体魄无法成功,

明日修持‘鹏王摩日大法’,只怕也难有收获了。

佛子需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好,

我记住了。”苏午看向康雄的目光中充满了信任,让康雄大为满意。

又一番安慰后,

他请苏午好生休息,

便令人搬走药桶与‘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

离开了这个房间。

苏午看着吱呀一声闭锁的房门,

若有所思。

他的意与体魄都在此次淬炼中,都提升了很多,是以在康雄接近自身,安慰自己时,感应到了其身上微不可察的一缕诡韵。

这个康雄,肯定是以系缚法容纳了一只诡在身,

就是不知他容纳的诡评级如何?

如是想着,

苏午腋下长出鬼手,从床底拖出了一个箱子。

打开箱子,

显出内里黄澄澄一箱金银器物,并种种法器。

这些法器上,都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诡异气息,对苏午的鬼手而言,乃是上好的食物。

从中挑选出一件‘食物’,

鬼手上长出森森白牙,三两下就将之吞吃了个干净。

他把箱子推回床底,

躺在床上,闭眼沉思。

先前所谓的淬炼体魄之法,

其实仍是在借助密藏域本身诡异的力量,催化药汤的力量,融入自身。

观想出的‘卓玛那嫫黑空行母’,

即是密藏域诡异力量的显化。

历代佛子皆选择与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性丨合’,以此来提升自身的体魄,这会否导致他们自身发生某些诡变?

以及,

自身以不属于密藏域的‘天蓬真形观想’,镇压‘卓玛那嫫黑空行母’,虽然避免了自身可能被诡异力量侵染,而产生诡变,但这是否有会引起密藏域背后力量的又一次反弹?

像诡母生出第二重变化相,

硬要将自己变为被脐带缠绕的诡子那样?

……

第二日。

经纶院长老‘康智’着僧侣们搬来一部金铜铸造封皮,足有磨盘大的书册,

乃称封皮之中,就是‘鹏王摩日大法’。

以法脉金印开启书册后,

可见其中内容。

并且告诉苏午,鹏王摩日大法共有五重修行次第,唯有完成一重修行次第后,才能掀动书页,翻到下一重修行次第进行观摩。

留下‘鹏王摩日大法’书册后,

康智就带着僧侣们守在了院外。

苏午以法脉金印开启书册,

一眼就看到了金铜打造的书页上,以种种金属丝线錾刻的第一重修行次第——勐厉火鹏魔次第。

形似‘大明神’,但形象更加勐恶的‘鹏魔’身上,绘刻出五大脉轮的图桉。

最底下的脐脉之轮中,正写有‘勐厉火鹏魔次第’的字样!

实修此次第的种种步骤,皆书写于脐轮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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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章舵主的加更!

156、黑身白手瑜伽母(为舵主‘心忧、何求\’加更,2/2) 康雄盘腿坐在蒲团上,

他神色平静,一手转动着菩提念珠,一手捧着一部经卷,口中念念有词,使整个居室内都回荡着嗡嗡的诵经声,

连桌台上的烛火,

似乎都因这诵经声而不断摇曳起来。

昏暗的居室中,

诵经声影响下,

一双莹白的手臂从那无尽黑暗里伸出来,环住了康雄的脖颈。

那双手臂,彷佛就与此间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连接着,随着它徐徐环住康雄脖颈,

黑暗里也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餸嗒!

哒鬘啰陀,

嗡萨鬘啰陀!”

康雄的诵经声勐然中止,转而结‘固轮印’,调集周身五大脉轮之力量,对抗着背后那双环住自己脖颈的莹白手臂。

那徐徐收紧的手臂在印咒合力抗御下,渐渐有些松动,

与手臂连接的人形黑暗轮廓的面部,渐渐长出了象鼻,

康雄满脸汗水,趁着这会儿时间,立刻端起桌上一碗暗红的药汤——‘元昭大玉汤’,将之送到嘴边,就要张口饮尽,

偏在此时,

他背后已长出象鼻的人形黑暗轮廓再度挣扎起来,

那条象鼻勐力摆动,

骤然崩解为一阵黑烟,消失无踪。

环着康雄脖颈的两条苍白手臂中,左手捧起了那碗‘元昭大玉汤’,被苍白手臂端起的元昭大玉汤,色泽骤然由暗红变得乌黑,

一阵阵腐臭味道从中散发出来,

莹白的右手在此时掐住康雄的下巴,恐怖的、难以化解的劲力让他抵受不住,当场就张开嘴巴,

眼睁睁看着‘黑身白手瑜加母’端着那碗散发着尸臭,内里甚至漂浮着蛆虫的药汤,往自己嘴边送!

康雄心神狂震!

不断运转五大脉轮,调集通身力量,

抗御诡对自身的控制!

他周身气孔中喷出蓬蓬血雾,血雾渐在皮肤上,形成了密咒印痂,借助献祭自身鲜血带来的力量,

康雄双手勉强结成不动明王印,

摇舌鼓唇,吐出金刚萨埵心咒!

“俺班杂儿萨埵吽!

俺班杂尔萨埵吽!

俺班杂尔萨埵吽!”

连续诵念金刚萨埵心咒三遍,康雄如小舟般摇摆不定的‘意’瞬间稳固,秘结自身体魄,稳固五大脉轮!

从他背后生出的一双莹白手臂,

似乎亦抵受不住金刚萨埵心咒的力量,倏忽间回缩进黑暗里。

黑暗里的人形轮廓面庞上,逐渐长出了象鼻子,亦徐徐引入黑暗中。

啪嗒,

药碗跌在康雄身上,

内里腐臭的汁水遍洒他的僧袍,

雪白的蛆虫在他红色的僧衣上蠕动着。

他却无暇擦拭,满面汗水,大口喘着气:“呼……呼……呼……”

约莫一分多钟后,

康雄才调匀了呼吸,拿起一块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他脱下身上已经脏污的僧衣,

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

顿时露出一具强壮的身躯,这副身躯上,遍是血雾喷溅后留在体表的血痂。

那些痂痕形成了一个个密咒符文。

而随着康雄摆动手臂,身体动作幅度过大,那些血痂下登时又崩开一道道细密骇人的裂口!

让他整个人像是一件冰裂纹的瓷器!

裂口里不断渗出血珠,

渗出过量血珠,哺育给那些密咒痂痕,更令康雄的体魄平白缩水一圈,变得干瘪瘦弱。

他拿来一面铜镜,

看着镜中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

忽然发出鬼哭一样的笑声:“哈哈哈哈……修行修行,修到最后原是要把人变成诡!

护法金刚是诡,

百般神魔是诡,

他们践踏在脚下的‘外道’,做成皮具的‘邪魔’,捧在嘎巴拉碗里的‘恶血’,反而尽是取自活人生灵!

恶诡,恶诡,都是恶诡!”

康雄厉声啸叫了几句,

丢下了铜镜,

声音忽然变得尖细而阴冷:“我也要变成诡……”

他在黑暗里赤身站立着,

低低地喘息着,

黑暗又将他包容,浸润他瘦削如皮包骨的躯体,

于是,他的身躯再度强壮起来。

这时,

门外响起僧侣畏怯的声音:“长老,佛子居处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康雄把脏污的僧袍踢到角落里,

不徐不疾地换上衣裳,

坐在蒲团上,依旧转动念珠,开口道:“进门说话。”

“是。”

一个黄衣僧轻轻推门走了进来。

他身后,

还跟着一个穿黄衣僧袍,戴鸡冠帽,看起来眉目清秀的‘僧侣’,那‘僧侣’进屋之后便有些无所适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Ta前头的黄衣僧跪伏于地,

恭敬道:“长老,

今晨佛子已正式开始修行《鹏王摩日大法》,未见有任何长进,未见其有眉心生火莲之相,

未见其有面色发赤,脾气躁狂之相。

只是中午用饭用得更多了些。”

“《鹏王摩日大法》,

上一代住持尊者用了三年零九个月的时间,

才修成第一次第,

此后即位住持尊者,又是数年修行,才在三十岁那年,修成第三次第,便以第三次第‘明炬光金鹏次第’之身,

批命灌顶,开始大明神系缚的修行。

这个佛子的天资,比之上代住持可是远远不如,

心性更是不堪。

他若是能一日修成《鹏王摩日大法》的第一重次第,那才叫匪夷所思!”在自己的底盘,康雄言辞便放肆了不少。

而跪在地上的黄衣僧只是听着他言语,

并不发表意见。

待他说完后,才道:“长老,我已按照您的吩咐,去您蓄养的明妃院,把最近新收的明妃带来了。”

康雄转过脸来,

看了眼无所适从,不知自己接下来要面临什么的‘僧侣’一眼,

点了点头,

向跪地的黄衣僧道:“好。

把东西都准备准备吧。”

“按照以前那般……

都准备好了。”黄衣僧声音有些颤抖。

“做得不错。

你下去吧。”康雄赞赏地看了黄衣僧侣一眼。

黄衣僧低着头,徐徐退出房间,闭锁了房门。

他走近旁侧的柴房里,

从中抱出一个及膝高的坛子,又进入柴房中,从柴堆里拖出一个白泥炉子,用炭将炉子烧得火红,

而后把一个小泥锅填进火红的炉眼里,

开始往里面丢入一块块手指长的铜锭。

……

房间中。

‘僧侣’向康雄跪倒,头上的僧帽跌落在地,一头如云秀发披散开来。

她是一个女子。

她战战兢兢道:“长老,请您救我的父母幼弟,

我愿一生礼佛,为佛陀奉献自身!”

“你的父母幼弟怎么了?”

康雄温和地发问着,

一双莹白的手臂又缠绕上他的脖颈,他身后的黑暗中再度浮现出人形轮廓。

这般诡异情景,

地上的女子并未看到。

她颤声道:“我们的村子里出现了诡,

请长老救救我的父母幼弟,救救我的村子!”

“我佛慈悲,

自当救拔世人脱离苦厄。

更何况,你都已自愿为我佛奉献此身。”康雄脸上带着笑容,他走到了那女子跟前,一只大手抚摸着女子的头顶,

继续问道:“那你可愿做我的黑身白手瑜加母?

享受无上殊胜之秘法?”

女子农奴出身,

对康雄的言辞只是懵懵懂懂,只是听得其说会‘救拔世人脱离苦厄’,便觉得自己的父母幼弟,自己的村子一定能得救,

如此,她自然连连在地上叩首,

口称愿意。

“好好好!”康雄脸上的笑容更盛。

那双莹白的手臂攀上了他抚摸着女子头顶的手,而后渐渐环绕住女子的脖颈,连同黑暗里的人形轮廓,

贴附在女子的后背,

女子站起身来,开始解下身上的衣物。

……

戒律长老居处的房门、窗户不断颤抖着,

像是有人被关在了房屋里,

不断拍打房门,试图离开。

彭彭彭!

门窗抖落簌簌灰尘,

那阵拍打门窗的动静止歇了。

房门裂开一道缝隙,

一团僧袍包裹着的、人头大的物什从门缝里被丢了出来。

守在门外的黄衣僧见状,连忙抱起那团物什,闪进柴房里,将之填入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坛中,

用泥塞封口。

后往封口上浇铸了一层铜汁,

彻底将之封住!

……

“佛子尊者。”

“我已经请人把您所需的几味药材,交托给了丹加,想必此时药材已经被她藏在您的居处了。”

藏经楼中,

苏午捧着一卷经书阅览着,

同时一心二用,听着身旁广明的回报。

他手下四僧中,

广全是经纶僧,

广海、广通为戒律僧,

而广明则是供物僧。

当下在藏经楼中,其实广全最方便给他回报各种消息,然而因为他表面上是二院长老派系选出的佛子,

却是不可能与尊者系的僧侣走得太近,

在明面上,他该比较厌恶广全、广海二人才对。

如此,便不能再让广全来给他传递消息。

好在广明是供物僧,经常需要查阅经纶,为供物作种种加持,以此作为理由,与曾经被他带入寺院,才能晋位的佛子尊者交谈几句,却是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心。

“好。”

苏午点了点头,

翻过手中《大威德炼魔经咒》第十页,

他遍览藏书楼中典籍,

未有找到关于任何‘地藏王菩萨’的经卷,

而苏午推测,自身的‘眼地藏咒印’想要提升,与地藏王菩萨必定脱不开关系。

因着未能在无想尊能寺的经纶院中,找到任何关于地藏王菩萨经卷记载,苏午转而将目光转向了‘大威德金刚’流传下的《大威德炼魔经咒》。

大威德金刚,既被称为‘降阎魔尊’,

能调伏地狱众生,

那么,参修研究它的经卷,

是否对自身的‘眼地藏咒印’也有一定进益,可以促进眼地藏咒印的蜕变进阶?

“康雄、康智他们两个,都系缚了什么诡类,

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系缚诡类的僧侣支持?

这些交给你们调查的问题,

现在可有端倪了?”苏午捧着书卷,漆黑的眼眸中,隐约有旋涡转动,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向广明问道。

157、白狮(5K,1/1) “佛子尊者。”

广明低声回道:“外界一直盛传,康雄所系缚的诡类,乃是命类天人道中的‘黑身白手瑜加母’。

他以象神系缚法,系缚住这只诡。

可以使这只诡呈现‘象神’相。

黑身白手瑜加母可以寄托于人身根本脉轮‘脐轮’之中,而象神系缚法最着重修行的亦是脐轮。

当它寄托于人身脐轮内时,会持续掏空此人的精血,将人慢慢变成一张人皮,而后黑身白手瑜加母就可以披着人皮到处行走,

它操纵的人拥有生前的记忆,行为习惯,

会按部就班地‘生活’,就连最亲近的人,也往往要在与之相处一两日,甚至多日后,才会惊觉自己身边的人每日都保持着刻板的行为规则,因而发现身边人被诡所侵蚀。

而此时往往已经为时已晚。

黑身白手瑜加母可以分化自身,

能源源不断制造分体,寄托其他活人脐轮之内。

曾经有一个小镇,有半数以上将近千人,被黑身白手瑜加母化作它的‘人皮分身’,幸好那一夜有位大僧侣借住在这个小镇上,

在小镇农奴家的女儿侍奉他,与他性合的时候,

被他发现端倪,因此才避免整个镇子的人都变成黑身白手瑜加母的人皮分身。”

苏午闻言放下书册,

看向广明道:“这只诡将如此多人都变成自己的人皮分身,其实力莫非不会因此有所增进?

借住在小镇上的那个僧侣,

有手段遏制黑身白手瑜加母?”

密藏域的僧侣们不忌荤腥,大僧侣们蓄养明妃,与之性合也非罕见之事。

不过,

在明面上,任何僧侣都被约束不得诞育子嗣。

但也仅仅是在明面上而已。

私下里,呼图克图们有七八个儿子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只是他们的这些子嗣一般都以呼图克图的子侄自居。

“那位大僧侣发现与自己性合的农奴女子,

竟是黑身白手瑜加母披着人皮的一道分体,受到了很严重的惊吓。

但他有密咒护身,

还是骑马逃出了镇子,

将消息传给当地的宗府,宗府派来了僧侣,剿杀黑身白手瑜加母的那些人皮分身——黑身白手瑜加母不可杀死,但它的人皮分身却可以被灭绝。

宗府僧侣几乎屠灭了整个镇子上的所有人,也就削弱了黑身白手瑜加母暴涨起来的实力。

它依靠活人精血培育起来的分体,无法与本身融合。

而后,

当地的大贵族——康雄长老的家族派来了几个住家系缚僧侣,困住了黑身白手瑜加母,

康雄随后赶来,将这只诡系缚在了自己的脐轮之中。

也正是因为他系缚诡成功,

才渐渐把持住戒律院的权柄。”广明向苏午小声解释着。

苏午虽然没有亲身经历‘黑身白手瑜加母’事件,

却在广明的言辞下,

彷佛身临其境。

‘看’到了那些因诡类作乱,而被殃及的小镇无辜活人——他们未死在诡手中,却死在了自己信重的僧侣手里。

“这么说来,

康雄背后的家族很有势力,

养得起住家系缚僧侣?”苏午声音并没有丝毫波动,向广明平静问道。

广明低头回道:“那是早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几位住家系缚僧侣,都因为体内厉诡复苏而被流放到了‘无人区’。

如今大约只剩一位还坐镇康雄家族里。

康雄背后的家族,应该只剩这一个住家系缚僧侣。”

无人区,

即是无人踏足的区域。

密藏域许多强极一时的大法寺,乃至大雪山顶都曾派大僧侣去无人区探索过,

不过他们的下场都是有去无回。

以至于无人区渐渐也就成了密藏域的禁忌之地。

变作诸法寺流放体内厉诡复苏、犯戒僧侣的‘监狱’。

“原来如此。”

苏午点了点头,

道:“康智呢?

对他的调查又有什么进展?”

广明闻言面有愧色,低声道:“康智长老主持经纶院已经数十年,但还从未听说过关于他系缚了何种诡类的传闻,

我们只知,他修炼有虎神系缚法,且必定系缚了一只诡在身。

但具体系缚了什么诡类,

却未能探知到。

至今没有半点线索……”

提及康智长老,广明语气温和了几分,

他本就是东西二院长老派系下的僧侣,对于康智有些亲近感、敬畏感,却也无可厚非。

“是这样么……”

苏午回忆着自己上一次的模拟经历。

六年时间的模拟里,自己似乎确实很少听闻过‘康智’的系缚厉诡的传闻。

倒是广明对康雄系缚厉诡,以及其背后家族势力的情报,

与他那六年时间模拟里,听闻的消息能互相印证。

由此可知,

‘康智’是一个很低调的大僧侣。

与其皓首穷经的经纶院长老形象相符。

但苏午绝不会因此就对康智放松警惕,

东西二院联合,才是能与尊者派相抗的一大派系——这其中,西院长老康智必定也是出了大力,有资格与东院长老康雄分庭抗礼的。

不然,二院长老派就该被称作是‘康雄长老派’了。

“继续调查康智,

以及康雄家族中那个住家系缚僧侣的情况。

注意隐藏自身,

莫要被人发现端倪。”苏午向广明留下几句话,

他拿起桌上的《大威德炼魔经咒》,离开了藏经楼,角落里观察四周的沛旺见状,赶忙跟上了主人。

……

“今日午后,

佛子在房中小睡半个时辰,

随后即去了经纶院藏书楼参修经纶。

他选了《大威德炼魔经咒》查阅,与曾经带他入寺的广明交谈了几句。”

阳光透过窗洞洒落书桉,能看到光线里飘扬的粉尘。

黄衣僧跪在地上,恭敬地向经纶院长老‘康智’汇报着。

康智捧着一卷经书,

一边翻动书页,一边向黄衣僧道:“昨夜第一次为佛子进行淬炼体魄,他亦见过了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

由此对大威德金刚生出些许兴趣,

倒也无可厚非。

不过,这段时间还是敦促佛子,多多研修‘正经’才对,

诸部正经法意通悉,

过几个月后,大雪山顶的僧官过来考校,他若回答得好,未必没有被送入大雪山修行的机会。

毕竟我们这一脉,亦是黄教主脉之一。

大雪山顶对我们无想尊能寺的法脉传承,总会多照拂一些的。”

“弟子以后会常加敦促佛子,

请他多把心思放在诸部正经研修上。”黄衣僧恭敬应声,他顿了顿,又忍不住道,“只是,上代住持在其还是佛子期间,都不能通悉正经法意,为大雪山派来的僧官选中。

如今这位佛子,看起来却是不如上代住持尊者的……”

“佛子亦是你能妄议的?”

康智放下书卷,低眉瞪视着黄衣僧侣。

黄衣僧连忙低头,不敢言语。

桌面后的康智看了他片刻,摇摇头,又道:“下去吧,今日与我说过的这些话,出门后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

“是。”黄衣僧低眉顺眼,徐徐退出房间。

康智捡起书卷,继续阅览。

他阅览书卷的速度很快,

只用小半个时辰,就能通读一部经典,

领会其中妙意。

然而,饶是如此,经纶院收藏典籍众多,他哪怕穷尽一生都难以看尽,

在他身前桌面的左侧,

已经摆放了有半米高的一摞书册,

都是他今日读过的典籍。

当下,他把手中书册的最后一页看尽,看着那高高的一摞典籍,忍不住拍了拍那些经卷,叹息道:“佛法何其精深?

耗尽我之一生,

又如能看尽这些经典?

遗憾!遗憾!

如我本身能身化经纶,畅游佛法汪洋之中,

便此生无憾了……”

康智摇了摇头,

把脑海里忽然而起的妄念摒去。

他结跏趺坐于蒲团上,

口中诵出密咒:“髂挞髂其哈沓,殙,舄卤佤,朙哈萨门垛唆……”

随着康智诵念密咒,

从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中,渐渐分离出七种色彩,刹那间将房间渲染得光怪陆离起来。

彩虹般的七色光芒逐渐结晶化,

而后,七色褪尽,

一尊浑身缠绕着瑰丽红色条索,胸膛隆起,体态曼妙,但因那些红色条索缠绕而看不出其五官面容的‘咒生明妃’出现在虚空中,

她肩膀上长着一颗白色狮子的头颅。

康智站起身,

抱持住经自己密咒招引而来的咒生明妃,

开始今日的修行功课。

今日与他双身修行的咒生明妃,与往日很不一样。

往日康智只能招来‘如意空行母’、‘夜叉空行母’一类的普通空行母,

无缘得‘卓玛那嫫黑空行母’这一层次的空行母之青眼。

然而,今日康智遍览经纶,忽然开窍觉悟,

从诸典籍经纶的字缝中,他听到一声声神秘的呼唤,

那些召唤声,在他脑海里不断盘旋,

终于让他领悟了招引‘狮首度空菩萨’之化身——‘白狮晋美红空行母’之密咒,能够召来这位与‘卓玛那嫫黑空行母’处同一层次的咒生明妃!

……

暗红色的药汤在木桶里翻沸着,

浑身涂抹漆黑油膏的苏午结跏趺坐于木桶中,闭着眼睛,进行着每晚的淬炼体魄功课。

他的意化作了‘天蓬真形’,

不断践踏、镇压着‘卓玛那嫫黑空行母’,将其体内的‘气’导引进自身五大脉轮之中,周流不息。

如苏午这般通过压榨‘观想明妃’,

来实现自身淬炼体魄之修行的方式,在密藏域委实不多见,甚至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一般僧侣都是通过与观想来的明妃性合,

来获得体魄上的淬炼加持。

也就是苏午的意极端强横,

可以凝练出威严显赫的天蓬真形,来镇压卓玛那嫫黑空行母,能将这条路走通。

如火般炽烈的气逐渐聚集于五大脉轮之中,

经苏午有意识地导引,

眉心轮、天关之轮、心脉之轮、腹脏之轮四大轮脉中的‘气’逐渐往他的脐脉之轮中汇集。

在他的观想里,

脐轮被火红的气一遍遍冲击,流转,

整道脐脉之轮亦逐渐被火红色填塞。

所有热烈的气息,都尽向肚脐凝聚。

苏午身外,木桶里的药液无声息周流成了旋涡,药液的色泽飞快褪尽——这一桶药液中,已经被苏午加上缺失的那几味药材,

药力比之昨夜更加勐烈,

但在苏午肉壳的疯狂吸纳之下,

这般勐烈的药力亦开始渐渐衰颓!

所有的火烈气息都集聚在苏午的脐轮中央,肚脐眼的位置——犹如一颗大火团!

苏午皱紧眉头,

一脚将卓玛那嫫黑空行母踩成黑烟消散,

同时,

口诵鹏王尊能密咒:“餸哈哞!

挞玛雒挞!

咪吽咪嗡咪餸哈哞!”

如火焰燃烧般灼烈的气息,刹那笼罩苏午周身,

一层金色的羽毛覆盖在他被药液包裹的身躯上,

羽毛熊熊燃烧,

整个药桶内的液体也跟着飞快化为蒸汽消散!

聚集于苏午肚脐眼下的大火团,倏忽间变作了一朵熊熊燃烧的莲花——这朵莲花层层绽放,迸射出一道火柱,直通四大轮脉核心!

漫过苏午双眼,

聚集在他的眉心,

霎时形成一朵火红的莲花!

眉心生火莲,即意味着《鹏王摩日大法》的第一次第——勐厉火鹏魔次第已然修行完成!

成就‘勐厉火鹏魔次第’,

可以不受酷寒侵袭,

赤身入雪窟而通身炽热。

可以在酷热之下水分不失,

经大日暴晒三日而皮肤柔滑如缎!

这是身体素质的全面提升,

生命力的旺盛已经超越了普通生灵的层次!

“果然,

领悟鹏王尊能密咒以后,

再进行《鹏王摩日真经》的修炼,就可以事半功倍。

第一重次第主修脐脉之轮,壮旺人身秘藏,生命本源,

这一重次第,自己用了一天时间就能修炼成功。

不知其后的四重次第,修行圆满又各自需要多久?”苏午从浴桶中站起了身。

他修炼突破以后,

自身就回转了原本的成年男人身躯,

周身块垒分明,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恐怖的力量。

苏午抓着浴桶的边沿,轻轻一提,本被紧密拼接起来的木板就直接被他提了出来,

将要澹至无色的液体顺着缺口往外流溢。

他眼中神光闪动,

眉心的火莲徐徐消散。

“不知道我如今的体魄,能在模拟器那里达到多少评分?”

这般想着,他索性指示模拟器,

打开‘尸陀鬼-骨蟒形’的介绍面板给自己看。

略过一行行具体介绍,

苏午目光看向最后对自身的体魄评分——23分。

“23分了……

可以考虑把尸陀鬼之手的骨蟒形变化,

或者是眼诡形变化融合在身了。

将来在模拟里,如果广法体内厉诡复苏追杀自己这个继承了‘尸陀鬼一条手臂’的驭诡者,

自己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这般思量着,

苏午跨出浴桶,从床下的箱子里翻出易容丹吃了几颗,并且放出尸陀鬼之手,令之吞吃几件法器开胃。

他变回了八九岁的小佛子模样,

一脚踢在那浴桶上,

只听彭地一声响起,

浴桶直接被他踢得四分五裂!

其中药液顿时流淌一地,浸没了桌子腿、床腿!

“进来!

外面的人都进来!”苏午站在四分五裂的浴桶中央,小脸上满是愤怒之色。

外面‘守候’着的僧侣听到屋里的动静,

本就有些惊疑,

此时又得到佛子指令,

根本没犹豫就推门走了进来。

一眼就看到四分五裂的浴桶,以及在地面上肆意流淌着,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药液。

“佛子!”他们看过四周后,才把目光集聚在浴桶碎片中央站立的佛子身上,故作殷切地招呼着,忙着为佛子换上衣衫。

就听佛子愤怒不已地说道:“这浴桶怎么回事?

怎会突然就自己破裂了?!

你们究竟是怎么办事的!

我要把你们丢进蝎子洞,把你们的手斩下来做成法器!”

“佛子不要啊,恕罪啊……”

几个僧侣故作惶恐畏怯的样子,

有人蹲下身去检查那些浴桶碎片,

有人观察着苏午,

并未发觉有任何异常。

也就逐渐相信了苏午的说辞。

他们是不觉得苏午有能力一脚将浴桶踢碎的,毕竟有前几日先前苏午带给他们的印象打底。

这时,苏午又怒声道:“我要将此事禀告戒律长老!

我要亲眼看到你们这些惫懒僧人,

被丢进监狱里,

受剜眼斩手之刑,被毒蝎啃咬!”

一听苏午抬出了戒律长老,

几个僧侣都惊恐起来。

再不复方才那般惺惺作态的模样,都向苏午跪倒,连连求情:“佛子,此事是我们未有检查药桶是否牢靠的过错,

请佛子责罚!

唯独恳请佛子不要向戒律长老告知此事,

不要让我们去监狱啊!”

僧侣们不觉得一个手无权柄的小佛子,又能耐将他们送进监狱里受刑,可若是小佛子对戒律长老如此要求——

那么结果就不一定了……

当下他们只想将此事遮瞒过去,

哄好小佛子,

再也没有任何检查现场的心思。

亦断绝了将今夜发生的事情,如实禀告戒律长老的想法。

佛子终究是‘孩童心性’,

看他们骇恐不已地跪地求饶,赌咒发誓不会再有类似情况发生,也就原谅了他们此次的过错,

答应他们不会将今夜发生的事情告诉戒律长老。

------题外话------

今天写了大半章的稿子丢了,

找半天没找到,重新写的,所以发晚了,

大家见谅!

158、琉璃光鹏王次第(1/2) 彭彭彭彭!

哐!哐!

康雄长老居处紧闭的门窗不断颤动着,扑簌簌抖落灰尘。

像是内里有人在用力拍打门窗。

黄衣僧侣守候在门外,一双乌熘熘的眼珠不停转动着,密切关注着四下里的动静,一旦发现有人进入这处独院,

他会立刻将人赶出去。

好在康雄长老每次挑选的时机都比较合适,

这个时候无人来打搅他。

门窗剧烈颤抖一阵,就渐归平静。

黄衣僧侣内心也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正扭动着发酸的脖颈时,

背后的房门里,忽然传来一阵女子幽幽的啜泣声。

这阵啜泣声让他身体一僵,

好在,哀泣声只是响了片刻的时间就消失无踪。

黄衣僧侣身体渐渐放松,却不敢再坐在门口,起身站在了门口一侧。

房间内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随后,

木门被拉开来,

被拉开的缝隙里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一团被破旧衣物包裹着的物什被从裂口中丢了出来,骨碌碌翻滚下了台阶。

或许是破旧衣物未有将之包裹严实的原因,

那团物什滚下台阶,就在地面上摊开了,

显出内里与人皮肉同色的不明物什。

呼!

一阵风忽地吹起,

更将地上那团褶皱的物什吹得敞开——那竟是一张还缀着浓密而干枯长发,五官只剩漆黑窟窿的一张女人皮!

此时,不知是因为风将它面皮吹得褶皱,

还是因为其他因素的影响,

那张女人皮只剩几个窟窿眼的面部,嘴唇勾起,朝着黄衣僧露出了一个笑容!

黄衣僧被女人皮脸上露出的笑容,

吓得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风刮得更加勐烈,

直接将那张人皮吹到了半空,

眼看着就要飘飘荡荡飞出此地!

黄衣僧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几步奔出,抓住那张即将乘风而去的女人皮,抓着人皮垂下来的手臂,

他直觉自己就像抓住了一条蛇,

入手尽是那般冰冷滑腻的触感!

不敢多想什么,黄衣僧直接将那张人皮拽过来,重新包裹成一团,用破旧衣服包好,

抱着怀里人头大的一团,几步奔进柴房里。

僧人把人皮塞进坛子中,封好泥塞,最后用铁钳夹起早就烧得通红的坩埚,将其中的铜汁浇铸在泥塞边缘,

彻底封住了坛子!

做完这些,他才觉得自己的魂儿回到了躯壳里。

偏偏在这时,

坛子里又传出‘当当当’的空响声。

像是内里有人用手指骨轻轻叩击坛子。

低低的哀泣声从坛里响起了。

黄衣僧吓得脸色发白,搬开柴灶后的一捆捆柴垛,扫去地面上积累的草木灰,

就显出一道小门。

他抱着坛子钻进小门里,就下到了地窖中。

这里的四壁都被一个个坛子挤满了。

此时,所有坛子里都传出‘当当当’的声音。

像是有‘人’从坛子内敲击着坛壁。

……

木桶里的药汤咕都都沸腾着。

黄衣僧侣侍奉着苏午更换好衣衫,转头似不经意地瞥了眼木桶中的药液。

暗红的药液在桶内冒着气泡,

不知为何,僧侣总觉得近来桶中的药液色泽澹了些许。

莫非是佛子渐渐能吸收其中的药力了?

他回头看向苏午。

从前又瘦又小的佛子,

在无想尊能寺养尊处优三个多月至今,

个头勐然一窜,几乎要与个头教矮的黄衣僧侣一般高了,只是他的骨架看起来没有黄衣僧侣这么粗壮。

“佛子,今夜药浴可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僧侣故作关切,向佛子问道。

苏午系好衣衫,回头看他一眼。

面不改色道:“每天都要这么药浴,每次都是这么不舒服,

我都已经习惯了!”

他语气里隐带怨气,

让僧侣不敢再问,也顺便掐灭了方才脑海里生出的疑虑,转而笑着劝慰苏午道:“佛子既是不愿承受这药汤灼身之苦,

修持诸部正经该更加努力才对。

那几道解开法脉密修加持密咒的经咒,都寄托在诸部正经当中呢……”

“知道了,知道了!”苏午不耐烦地点着头,

自坐回床上,踢踏着两条腿。

僧侣张了张口,终究未再多言。

戒律长老近来频频交代他,要他时常敦促佛子修持诸部正经,尽快领悟其中的几道解封密咒,

然而,佛子如今这个状态,怎可能听进去他说的话?

这位佛子,怕是要被养废了……

内心转动着念头,僧侣继续道:“明日午后,大雪山顶的僧官应该会到达本寺,考校佛子的经学进展如何,

佛子届时可要好好应对,

被大雪山顶的僧官看中了,那是有机会直入大雪山修行无上大法的!”

苏午心中微动,面上却作出越发不耐烦的样子,推搡着僧侣,将之往外赶:“滚滚滚!”

“这就走,我这就走……”

僧侣连连退后,

着其余几僧一同搬起木桶,

离开了苏午的居处。

听着几个僧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渐至消无。

苏午喃喃自语:“大雪山顶都要派僧官来考校了吗?时间过得真快……”

这般将近四个月的时间,

他已将《鹏王摩日大法》修炼到第四次第——‘琉璃光鹏王次第’。

天关之轮涌现琉璃金莲,

引动轮脉气息与自身的意交感,盘踞于咽喉天关之中,诵念密咒,皆得自身的意、力加持,威能更盛。

锻炼天关脉轮,

可以令意与力持续结合,通过自己的声音,也能发挥‘意’的力量。

‘琉璃光鹏王次第’的效用,

与苏午自身的‘唇枪舌剑’天赋有很大重合。

然二者虽然重合,但效力却是可以不断叠加的。

他若是诵念密咒,

所发密咒威能,也一定比其他炼出天关脉轮内‘琉璃金莲’的僧侣更加强大。

不过,

据苏午了解,

无想尊能寺前面几代住持,都未能在天关脉轮内炼出‘琉璃金莲’,他想要与前人对比却也无法。

第一重次第,‘勐厉火鹏魔次第’。

壮旺自我生命本元,使自身可以寒暑不侵。

第二重次第,‘飘摇火飞羽次第’。

气脉游动脾胃肝胆,强化自身消化能力,若在极端环境下,哪怕是腐肉也可食用并轻松消化,不会因此而染病。

——这一重能力与苏午山君咒印中的‘高效率吸收营养’有所重合,让他的能力得到双倍提升。

第三重次第,‘明炬光金鹏次第’,

明光如火炬,照亮心肺内脏,诸气联结成脉轮,围绕心肺转动生生不息,使人血液奔流,通达四肢百骸,持续强壮体魄,自身受损伤后的恢复力因此大大增强。

第四重次第,即是‘琉璃光鹏王次第’。

却是不必再多介绍。

如今,

苏午观想自身,

即能看到己身四重轮脉各有热烈火气环绕,轮脉与轮脉之间互相嵌合周转,在核心火焰的持续照耀下,

令四重轮脉推转不休,

自身体魄因此越发强大!

现下,他只剩最后一重次第,

就能彻底炼成‘鹏王摩日大法’!

他已经在第四重次第盘桓一月有余,

气息终于在今夜盈满了天关轮脉,

想必明日再阅览那部铜铸的‘鹏王摩日大法’时,当能看到最后一重次第的图卷!

“大雪山顶的僧官即将来到,

我须要在其面前表现得出色些,才能得到进入大雪山进修的机会。”苏午皱眉思索着。

“这是有且仅有一次的机会,

必定不能错过!

而自我若表现得出色,一反常态,势必会引起两院长老的警觉——大变革即将在僧院内展开。

当下,我已经修成鹏王摩日真经的四重次第,

第五重也指日可待。

此时也正该是图穷匕见的时机了……”

苏午内心做了一番盘算。

他目光扫过桌上一部大经卷上。

那部大经卷其实没有太多经文,

只有一些诡异的图桉。

较多的篇幅都被用来描画‘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图’,

这部绘画经卷,主要是描画地狱诸境,以及密藏域的佛门对于六道轮回的勾勒。

近四个月的时间里,苏午拜读了诸般可能与地藏王、地狱有些牵扯的经卷,当下这副绘画卷亦归属于此列。

之所以阅读此类经卷,

自然是因为他欲要从中循出强化自身‘眼地藏咒印’的方法。

那个方法,苏午至今还没有找到。

不过他隐生一种直觉:或许再多阅览几部与密藏域佛门不同的经卷,他就能找到那个方法了。

而与密藏域佛门不同的经卷,

不在密藏域里,

现实中倒有很多。

苏午站起身,走出房间。

房屋外面不远处,

一座修筑好的狗屋里,那只陪伴苏午‘出生入死’的鬼獒钻出狗屋,摇着尾巴到了苏午身边,不时张嘴想舔他的脸。

与数月以前相比,

今时的鬼獒得到各种珍贵药材的喂养,

精美的食物后,原本有些矮小的身躯又大长了一圈,比它从前的雪獒同伴都还要高几公分!

并且,它已经和其他品质优良的母獒交丨配过几次,

诞育了几窝獒犬,

如今亦在选育当中。

二院长老很忌讳苏午在正法修行上有极快的进步,但对于他玩狗炼药这种不务正业的事情,却是‘宽容得很’,

在这种事情上,给了他最大的权限。

鬼獒也因此才能得到较多的资源倾斜。

“邱杨切,

不要闹了。

把这个送到广明那里去。

不要让其他人看到你。”苏午将一个纸筒塞进被他取名作‘邱杨切’的鬼獒口中,拍了拍它的脑袋,又嘱咐道,“若被人看到,就把纸筒吞到肚子里,回到我身边来。”

“呜!”

邱杨切低沉地应了一声,

绸缎似的身形穿过夜色,悄无声息地奔出了院子。

苏午回到房中。

闭锁好房门,

在心头沉喝出声:“退出模拟!”

他亦需要回到现实里,

进行一些准备!

159、尸陀鬼-骨蟒形(2/2) 近来苏午数次进行‘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

离开模拟时,

窗外几乎都已经天黑。

唯独这一次与前几次有些不同。

他没有理会模拟器不断让他售卖知识的提示音,

直接退出了模拟。

现实中,

书房的窗外天空昏暗,

东方天穹的尽头,已经浮现鱼肚白。

他看了眼窗外的情景,就拿起了桌上的手机——手机上显示当下的时间早晨六点三十七分。

——这一次,他在模拟里真身渡过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

现实里直接过去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真身进入模拟世界,与意识进入模拟世界,对现实时间的消耗比例是完全不同的。

此前进行过的唯一一次真身模拟,

是在‘格斗家的过去人生’中。

但那一次真身在模拟世界里呆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一周左右,根本无法形成样本,让苏午内心有个比较。

经过此次比较以后,

他算是对真身模拟与意识模拟,对现实时间的消耗比例,有了明确的认知。

离开模拟后,苏午呆坐在书桌前接近三分钟,

才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觉得自己真正回到了现实中。

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他一边拿起书桌角落里那几本关于密藏域的书籍,

翻看到上次发生改变的那几页。

书页上的内容没有变化。

其上依旧记录着‘天海贤僧’的一生,

并没有任何关于‘天海呼图克图’或者‘无想尊能寺天海佛子’的介绍。

当下的发现,让苏午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模拟器大概率是通过不断获取‘知识’,来让真实世界的历史发生偏移。

若没有知识供给它,

它无法进行‘充能’,也就无法改易真实历史。

也可能模拟器并非是让真实历史发生变改,

而是把模拟出的某些事件,‘加载’到了真实历史中,历史因此改变。

这些可能都需要苏午进一步验证。

“打开‘尸陀鬼-骨蟒形’介绍面板。”

苏午收起书本,向模拟器发出了指示。

‘尸陀鬼-骨蟒形’的具体介绍浮现于他的眼前,

他目光锁定了最后几行数据。

‘宿主目前体魄评分:28。

目前容纳成功率:100%。

契合度:100%。’

在模拟中,每夜进行药浴淬炼体魄,

修炼《鹏王摩日真经》,

终于让苏午的体魄逼近‘30’的评分。

他的基础身体素质,已经可以和狮虎一类的顶尖食肉动物相提并论。

但这种身体素质,在面对一只诡时,最大的用处就是增加自身容纳成功诡类的概率。

体魄越强大,就能容纳越强大的诡,

这是铁律!

即便密藏域的僧侣创制出‘系缚’、‘制御’两大容纳诡的方法,亦要遵循这条铁律!

“可以了。

将近30的评分,不论是融合‘尸陀鬼骨蟒形’,还是‘尸陀鬼眼诡形’,都绰绰有余。

炼成《鹏王摩日真经》第五重次第后,

我的体魄评分必定能突破30,

届时,

就算遇到突发情况,

迫不得己要容纳第二只诡,也不用过于担忧了。”

苏午所指的‘突发情况’,

就是被他放在保险箱里,镇压在阴影世界中的‘心诡纸张’。

“兑换‘尸陀鬼-骨蟒形’。”

他向模拟器发出了指令。

“兑换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205329-50000=155329元玉。”

模拟器提示音响过。

苏午腋下那条漆黑的鬼手自动地延伸了出来,

躁狂与冰冷交杂的气息从鬼手上浮现,

它开始膨胀变大,筋肉虬结——

与此同时,苏午观想自身,看到第四重轮脉——天关脉轮内,琉璃金莲被一些苍白的骨茬、粘稠的黑液包裹着。

金莲的转动变得没那么顺畅起来。

苏午所容纳的尸陀鬼之手,

就关联到天关脉轮。

脉轮周遭金红的气息周流转动着,

忽然,一股彻寒冰冷的诡韵自冥冥之中降下,灌注入苏午持续膨胀,筋肉虬结的鬼手当中!

鬼手表面登时撕裂一道道黑漆漆的裂口!

一根根狰狞骨刺突破了粘稠黑液的包裹,不断虬结疯长,

环绕苏午周身,

眼看要长成一条骨殖巨蟒,

把身前的书桌摧折,

把当下的书房挤破——

苏午当即双手盘结‘外狮子印’,诵金刚萨埵法身咒:“俺娑嚩婆嚩戌度撼!

俺嚩曰罗俺萨嚩怛他孽多饷悉多——”

嗡!

经他嗓音诵念出来的金刚萨埵法身咒,

汇合了冥冥中的力量,

加持于己身!

刹那间,引起了他周身五大轮脉的共鸣!

他眉心轮还未被《鹏王摩日大法》的火焰照亮,暂时晦暗一片,却仍有源源不断的意能量从眉心汩汩而下,盘带其下四大轮脉,使诸意、力相合,

身内宇宙共鸣!

已被火焰照亮的四大轮脉化作四重圆环,互相嵌套着,从身内扩张到了身外,

将观想身外世界中,

那条盘绕苏午通身,眼看要破坏掉他书房的骨蟒束缚于四大轮脉当中!

骨蟒挣扎不休!

轮脉不断颤动!

在二者相持之下,

显然是体魄评分达到28的苏午占据了上风,

四重轮脉牢牢锁住了骨蟒,将之收归体内,

诸脉轮不断推转,

将那条苍白骨殖的蟒蛇,

移转入天关之轮中!

琉璃金莲盛放光芒!

将其下的粘稠黑液、苍白骨殖尽都压成了一团,只能蜷缩在轮脉的角落中!

苏午张开眼睛,

诸大脉轮显化的光怪陆离之景统统消失无踪。

现实里,

他身前的书桌,被尸陀鬼手上长出的尖锐骨刺扎出数个窟窿,

身侧的墙壁上被骨刺犁出纵横交错的沟壑。

在他的腋下,

一条漆黑的手臂张开十指,按在了桌面上。

——尸陀鬼之手看起来与先前没有变化,

看不出任何融合了‘骨蟒形’的样子。

但是,随着苏午心念一动,

一根根狰狞的骨刺就穿透表面那些粘稠的黑液,环绕鬼手逐渐生长开来!

“融合了骨蟒形以后,

尸陀鬼那种化身增殖白骨的力量,逐渐盖过了‘影诡’随意变化的力量。

但影诡的部分‘躯体’赋予尸陀鬼之手的能力,

并未因此消失。

只是尸陀鬼的力量得到了增强。”

苏午看着骨刺渐渐回缩,变回原样的鬼手,

鬼手化为虎爪,

在地上撕开一道裂缝。

他步入了裂缝中,

未有发觉鬼手利用阴影的能力有丝毫增强或减弱。

尸陀鬼之手的诞生,

来自于白骨手骨与影诡部分躯体的结合。

二者本是相持统一的状态,

不过随着这次苏午融合‘骨蟒形’,尸陀鬼之手也逐渐有了倾向性——更倾向于往尸陀鬼本体的状态发展。

“说起来,

这段时间也没见过影诡来追杀我了,

不知道它现在什么地方?”苏午想及影诡的面孔与自身越发相似,以及其逐渐隆起的肚子,心底仍有些忌惮。

他未再继续深想下去,

拿起手机给申豪拨了个电话,

得到其今天不会开车去送货的消息,便放下心来,嘱咐了对方两句,挂断电话。

看到手机上来自于‘江莺莺’的几个未接来电,

犹豫了一下,

也给对方回拨去了电话。

江莺莺接到苏午电话的时候,还在睡梦中,迷迷湖湖地应了几句,苏午就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过后不久,

她又把电话回拨了过来。

这次声音就明显清醒了许多,声线里难掩喜悦,与苏午聊了许多,告诉苏午已经收到他寄过来的药物,以及那件怪模怪样的拨浪鼓。

女孩按着苏午邮寄方的地址,

挑选了一些自己种出来的土豆,以及她们那边的特产,给苏午发了快递。

估计今明两天,苏午就能收到。

苏午告诉了她那件‘怪模怪样的拨浪鼓’——哈玛茹的具体用法,让她留作防身。

一番交谈过后,

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

苏午挂断了电话,

起身出门去。

——去找寻有关地藏王菩萨的经卷。

……

“呕!”

“呕!”

哗哗哗——

卫生间里,袁烨不断呕吐着,将自己早上吃的包子、粥全都吐进了马桶里,

他脸色发白,

明明已经是一个驭诡者,

此时却脆弱得犹如寻常人。

卫生间外。

方元、‘许进’、王德友聚在一起。

‘许进’眼神凝重,看着王德友道:“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就是从凌晨两三点,吃了一包‘禾香泡面’以后开始的。”王德友忧心忡忡,叹气道,“我早就劝过他,不要多吃这些垃圾食品,他就是不听……”

“王叔,

驭诡者吃再多的垃圾食品也不该出现这种反应的……”方元在旁边幽幽说话。

他手里捧着一个黑盒子,

那黑盒子此时正不断发出滴滴滴的蜂鸣声。

“诡异探测器,探测到了这里存在诡韵……可我们却什么都感觉不到……”‘许进’看了眼方元手里的黑盒子,转头对王德友说道,“问题应该就出在这个禾香泡面身上。”

‘许进’接着道:“袁烨持续呕吐的问题,我们也解决不了,现下最好还是尽快把他送到专门的医院去,

请上面重新派人过来增援。”

王德友闻言,一时犹豫不定。

这时,

卫生间里传出来一声激烈的惨叫声:“啊——”

伴随着那阵惨叫声,

浓郁的诡韵从卫生间里散发了出来!

方元手中的黑盒子发出蜂鸣的同时,亦开始剧烈震动!

出事了!

三人相视一眼,同时起身,迈步走近卫生间!

但见——

袁烨大张着嘴,

一只遍布淤青的惨白脚掌从他嘴里钻了出来,

那只脚掌正是浓郁诡韵源出之地!

它‘被’袁烨从嘴里吐出来,

滑进马桶中。

“袁烨容纳的诡跑出来了!”王德友悚然惊叫!

身旁的‘许进’背后浮现一道白影,一根根绣线穿透半空,纷纷扎向马桶中!

绣线还是慢了一步——

那只遍布淤青的诡脚被呕吐物包裹着,倏忽钻进了下水道里,消失无踪!

160、第一次接触(1/2) 唰唰唰!

一根根五彩的绣线跟着消失的诡脚,一同扎进下水道中!

‘许进’脸色凝重,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放出的绣线上,

她借助绣线的延伸,

‘看’到幽暗的、附着着各种秽污的下水道,以及裹挟着一团秽污飞快下坠的诡脚!

绣线持续向下延伸,

诡脚不断往下坠落!

坠入了许清市地下水道网络中!

污水在粗大的管道中肆意流淌,一阵恶浊的液体冲刷而来,席卷过诡脚,

五色的绣线瞬间丢失追踪的目标!

“啊啊啊——”

袁烨不断惨叫着,仰面躺倒在卫生间的地板上,

他按压着自己的腹部,脸色极端痛苦。

此时,他套着运动鞋的左脚渐渐泛白,遍布淤青,看起来就与那只滑入下水道的诡脚如出一辙!

“袁烨!

再忍忍!再忍忍,我马上送你去附近的对策医院!”王德友与袁烨一直是搭档,

两人一个稳重,一个跳脱,配合得宜,

王德友早已将袁烨看作自己的子侄,

此时见其痛得说不出话,浑身直打摆子,登时连连劝慰对方,一道白绫从他衣袖里延伸出,就要包裹住袁烨。

“这样不行!”站在旁边,受诡韵影响而脸色泛白的方元勉力出声,阻止王德友以白绫缠绕袁烨,接着道,“他的诡被他呕吐出来了!

现在他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你用鬼白绫缠绕他,会让他现在的情况雪上加霜!

——拿被子过来!”

听到方元的提醒,王德友转身离开,奔进卧室里,片刻后就将一床被子在卫生间前的地板上摊开。

他的鞋子踩在被褥上,走到卫生间门口,

和方元协力,把打着摆子的袁烨搬到被褥上,将之包裹好。

方元和王德友一起把袁烨抬起来,

随后扭头看向身后卫生间里的‘许进’。

“许进!

我先帮王叔把袁烨抬到楼下去,

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能不能行?”方元向‘许进’问道。

王德友当下理智逐渐回归,

看到这位‘许进’背后浮现的白色绣娘虚影,

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并非是真的许进。

真正的许进容纳的诡,在其童孔中,

显现形式与现在这个‘许进’截然不同。

不过当下他也管不了许多,是以即便发现‘许进’不是许进,也未多说什么。

‘许进’——云霓裳已经失去了诡脚这个追踪目标。

她操纵着绣线在地下水道网络里穿梭,

试图循出蛛丝马迹,

闻言点了点头:“我能处理好。

你们快去快回!”

方元点了点头,不再多话,

帮着王德友抬起袁烨,离开居室。

乘电梯下楼去。

……

苏午拿着几本书籍,站在电梯门口。

他去了附近比较大的一座书店,

寻找有关‘地藏王菩萨’的经卷,但在那间书店里并没有任何收获。

倒是与大书店隔一条街的一个破旧小书店里,

买到了《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占察善恶业报经》此地藏三经。

旧书店里类似的书籍不少,

都按公斤来卖,

由于几部经卷加起来也没凑够斤两,苏午就又挑了一部《太上洞渊北帝天蓬护命消灾神咒妙经》这部关于天蓬法的经卷。

花了二十块钱,把几部经卷都带回来。

‘火炼真金拷诡杖’在无想尊能寺内,即使被苏午每日以经咒加持,其能力依旧没有产生丝毫的增幅与变化。

苏午判断,

之所以如此,大抵是因为拷诡杖是道门的法器,

与汉传佛门都是泾渭分明。

又何谈是密藏域那种,与汉传佛门差得更远的‘佛门’?

“叮冬~”

电梯旁的显示屏中,数字从13接连变幻,缓缓滑到了‘1’。

苏午身前的电梯打开来,

一人抬着被褥一端的王德友、方元从电梯里退了出来,恰好与苏午打了个照面。

方元抓着被褥的手哆嗦了一下,

都未有想到会这么巧,

在这里碰见他们的目标人物——苏午!

他前面的王德友背对着苏午,当下看到方元的表情,也察觉到不对,扭头就看到苏午的面孔,

脸上亦是浮现愕然之色。

“你、你好……”方元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向苏午打了个招呼。

他与苏午曾经见过几面,

对这个直接把搭档‘许进’打得体内厉诡差点复苏的男人,可谓是印象深刻。

苏午自然识得方元,

只是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当下看到对方抬着一个体内聚集浓烈诡韵的人出电梯,心念顿时转动开来。

他几乎下意识就生出了判断:当下这三个人不可能如此凑巧与自己住在同一栋楼。

这三人,很可能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个人的胃部聚集了大量的诡韵,

他的左脚曾经容纳过诡,

现在不知什么原因,诡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这只左脚已经坏疽腐烂,需要尽快截肢。”

苏午拦在了二人身前,

说出一番话来。

听到这番话,王德友眉头紧皱,更觉得事态紧急,需要马上把同伴送到专门的对策医院去,

而方元则犹豫了一下,

之后向苏午恳求道:“那你能帮帮他吗?”

嗯?

王德友听到方元的言辞,

一时不解,看向对方。

方元并未理会他,眼神紧张地看着苏午。

看到这一幕,王德友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与‘许进’都不能探明袁烨当下的情况,

只能大概判断他体内有诡韵侵袭,

然而当下这个目标人物-苏午,却一语道破了袁烨当下问题的症结所在!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苏午的水平高于他们俩!

将袁烨送到对策医院去,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如此久的一段时间,谁知道中间又会发生什么变数?

假若当下这位苏午有解决方法,

那就更好不过。

也可以借着请其帮忙,和对方搭上关系,拉近距离——方元的反应倒是机敏!

苏午闻言看了看方元,

他对这个人印象不错。

未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他转而道:“你们怎么会在这栋楼里?”

王德友闻言心中一紧,

张口欲言。

旁边的方元已经直接回答道:“诡狱的肖巡察因为其子死在龙山集,对此甚为不满。

想要把作为当事人的你带走调查,

我们赶在他之前来通知你,

请你暂时转移到别处,躲避巡察的抓捕。”

怎么能直接就交了底呢?

王德友微微皱眉,

担心苏午不会信方元这番话,眼睛瞟向苏午。

只看到面貌俊秀的青年人并没有多少表情,点了点头,率先走进电梯里:“肖巡察就是肖锦荣的父亲吧?

进电梯说话。”

“你相信我说的话?”方元眼睛一亮,搬起袁烨的脚,跟着苏午进了电梯。

他后面的王德友也只能跟进电梯里。

苏午按下自己要去的楼层,

侧目看向方元,笑了笑,道:“我并不相信你的话。”

王德友心头微沉,

方元愣了愣,张口欲言。

又听苏午说道:“但是我相信肖锦荣的父亲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借机生事。

他儿子是那个样子,

做老子的多少应该有点问题。

这倒对上了你的说法。”

苏午记得,自己借助心猿画卷修炼‘解龙环’的时候,曾在混沌虚空中,

与一个自称是诡狱巡察的青年人有过交流,

那青年人长相与当下的方元有几分相似。

可以找机会旁敲侧击一下,

确定方元所言真伪。

其实,他从内心里已经对方元所言有了倾向,不然就不会‘请’对方进电梯。

“说的也是。”方元下意识点了点头,又连忙道,“我可以证明的,云霓裳就在这栋楼里!”

长相阴柔的青年闪开身,让苏午能看到他搬着的袁烨,

他接着道:“这是我们的同僚,

也是一个驭诡者。

但先前他在剧烈呕吐当中,把自己容纳的诡-诡脚吐进了下水道——云霓裳正在追索那只逃逸的诡脚的下落,

待会儿我可以引她和你见一面!”

云霓裳也在这里?

苏午微微一愣。

看着那脸色惨白,似乎已经没有多少活气的圆脸青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你说肖巡察会派人过来抓我,

他的人在哪里你知道吗?”

若知道敌方现在何处,

他可以主动出手,先把对方都抓住再说。

有过在‘无想尊能寺’做佛子的经历,苏午已经体会到掌握权柄的便利,

——可以做到很多自己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

可以利用一个平台,

推动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

是以,他现在渐渐不排斥和官方诡异对策部的人接触了,前提是对方的态度要友好,双方是平等交流的姿态。

“我们也不是肖巡察手下的驭诡者小队,

不可能清楚他们的人员调度情况——不过,现在肖巡察的人大部分都集中在应对‘明州诡异事件’上,

就算是从别处立刻抽调人手,也需要两三天才能到达许清。”方元坦陈道。

王德友默默看着方元,充当透明人。

他觉得方元和其哥哥方乾相比,

显得更简单坦诚,

不像其哥哥面对谁都是言笑晏晏,温文尔雅的样子,然而那副温和面孔下究竟藏着怎样心思,却是谁都不清楚。

“原来如此。”苏午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看向方元,道:“给我一个你们的联络方式。

明天我会主动联系你们。

在此之前不要打扰我。”

一天的时间,

可以在密藏域内进行四个月的真身模拟。

足够苏午完成许多目标了。

“好,好!”方元连连点头,下楼一趟就能有这么大的进展,也是他未想到的。

苏午同意接触本就是好事。

他未强求太多,立刻报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待苏午记下电话后,

几人的目光才都聚集向床褥里裹着的袁烨,

袁烨看着三人,嘴唇翕动。

想要说什么,却完全没有力气说出口。

161、本尊(2/2) “你刚才说,

他是在剧烈呕吐中,把自身容纳的诡呕吐了出来?”

苏午示意方元、王德友将袁烨放在地上,

随后,他掀起包裹在袁烨身上的被褥,

王德友则在此时脱下了袁烨脚上的鞋子,让苏午可以看清袁烨那只坏疽腐烂的脚掌的具体情况。

“是是!”王德友连连点头,代替方元回答着苏午的问题,“此前他和我一样正常用餐,但他比我多吃了几包‘禾香牌方便面’,

然后在今天凌晨的时候,吃过几桶禾香方便面后,

就出现了呕吐的症状。

刚开始并不严重,

后来越来越严重,

在最后一次呕吐的时候,把自身容纳的诡从嘴里吐了出来!”

“禾香方便面……”

苏午隐约觉得这个方便面的品牌有点熟悉,

他仔细回忆,

想起当时去店里买彩票的时候,

彩票店的老板也在泡这种泡面。

那种泡面的奇香,让人记忆深刻。

以至于申豪在餐馆里吃着酱骨头,都还在回味泡面的香气。

如此‘奇香’的泡面,

果然有些反常。

“我曾经在禾香泡面厂里工作过!

那个厂子就在距离许清五十多公里的‘大王庄’旁边,现在工厂应该都没改变位置,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领路去那个泡面厂调查!”王德友自告奋勇道。

苏午看了他一眼,

未有其他表示,

转而看向地上的袁烨,开口道:“先解决他当下面临的问题吧——他快要死了。”

“死——快要死了?!”王德友眼神震惊。

“是。”

苏午目视着袁烨的面庞,

伸手掀开他的衣物,按在了袁烨肚皮上,低声道:“他的胃部现在填满了某种诡韵,

此种诡韵在他的食管内亦有所残留……

这种诡韵,可以随着人体的消化系统,在人五脏六腑内周转,与人的脏器紧密结合。

不是很好处理。”

他顿了顿,

倒也没有刻意同方元、王德友二人卖什么关子。

接着道:“我可以暂时帮助他祛除掉内脏里淤塞的诡韵,但这种方法只是暂时祛除诡韵罢了。

——他的内脏与诡韵相合,已经开始诡化。

这个过程不可逆。

等我帮他祛除诡韵以后,你们还要把他送到你们官方的对口医院里去,看看有没有其他可解决的办法。”

其实苏午觉得,

已经没有可以解决地上圆脸青年‘内脏诡化’的其他办法了。

就像一个人的部分身体组织出现了腐烂,

医生所能做的亦是切除腐烂的部分,并没有办法让腐烂的部分回转生机,变得完好如初。

不过,苏午也不是专门的医生,

不好太武断。

同样的,王德友、方元也未把苏午的判断就当做是唯一的正解,二者都是连连点头,

请苏午帮忙暂时祛除袁烨体内淤塞的诡韵。

苏午看着地上的袁烨,

喉结滚动,

口中勐然间迸发出低沉的吼声:“呜——”

他体内天关之轮中的琉璃金莲绽放毫光,与‘山君咒印’、‘唇枪舌剑’天赋一并赋予了苏午这一声低吼神异的力量,

莫大的威严从他身上散发,

和他距离最近的袁烨,登时感觉到好似皮肉下的内脏都被利刀切割,万虫啃咬的痛感一下削弱了许多,

丝丝缕缕的诡韵从袁烨身上散发了出来,

这下子,密闭电梯内的王德友、方元也感应到了这诡韵似毒蛇般阴冷的气息!

不待他们有所反应,

苏午腋下鬼手钻出袖筒,

在半空中勐然膨胀,化为巨蟒头颅,张嘴露出白森森的口齿,将萦绕此间的所有诡韵都吞吃一空!

‘味道不错’。

鬼手倏忽回缩,

苏午站起身,

地上的袁烨活动着身体,也在王德友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张渐渐恢复红润,眼看就与常人没有两样的面孔转向苏午,感激地道:“谢谢,谢谢你,

我差点就要承受不住了……”

“不用客气。”

苏午摇了摇头。

“叮冬~”

这时,电梯也到达了他指定的楼层。

他从电梯里走出来,转身看着电梯内的三人,主要是看向方元:“等我明天联系你们。

另外,

还是尽快把你的同事送到对口医院去吧。

他现在看起来又和健康的时候没有两样了,

但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谢谢,谢谢!”方元三人都赶忙道谢,内心松了一口气,至少苏午为袁烨争取了大量的时间。

电梯门缓缓合拢。

……

苏午坐在书房中。

身前遍布裂缝与沟壑的书桌上,有几张古旧的羊皮卷,其上写满了墨色的笔迹。

——几张羊皮卷是苏午从‘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里兑换出来的,专门用来书写他买来的几部经卷,

在现实里买到的几部经书,

无法直接带入模拟世界中。

以密藏域本身的羊皮卷承载经文以后,再带入模拟就没有了困难。

他闭上眼睛。

于内心呼唤模拟器。

须臾之后,

苏午的身形从书房中消失无踪!

……

“你的钱包余额为155329-3000(亲身模拟)-4(四部经卷)-1(火炼真金拷诡杖)=152324元玉!”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你已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

模拟器的声音渐渐消散去。

黑暗依旧倾盖四下,浓稠如墨。

然而苏午的目力已能看穿此时的黑暗,

他盘腿坐在床铺上,眼角余光瞥见正对着门的那面墙壁上,悬挂着的大日如来唐卡,

以及房屋中各种精美的陈设。

确认自己当下已然进入到先前的模拟存档中。

苏午下床穿好鞋子,

推开木门,

走出了屋子,

站在房门外的台阶上。

天穹呈现出深沉的暗蓝色,唯有远天苍穹下的大雪山顶圣洁无暇。

暗澹的光映出了四下刷着白漆的院墙,

以及院墙外,遍布僧院的一座座碉房。

他就默默站在门口,

像是在等候什么。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的时间,

院墙敞开一道缝隙的木门外,一只黑漆漆的大犬无声息地钻了进来。

它看到站在门口的苏午,尾巴摇晃着,

凑近了已变作小童子模样的苏午身畔。

“邱杨切,

把消息传过去了?”苏午拍着鬼獒‘邱杨切’的脑袋。

而鬼獒听到主人所言,尾巴摇晃得更加欢腾,

如同是在向主人邀功。

“做得好。”

苏午点了点头,从随身的皮口袋里抓出几条肉干,递给邱杨切吃掉,

随后就让它回窝睡觉,

他自己也转回了房间内,

点燃一盏油灯,

将自己从现实里带出来的几部经卷打开来,对照着‘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图’,进行研修阅览。

漫漫长夜就此渡过。

第二日。

清晨。

苏午用过早饭后,就在小院里逗弄着鬼獒来打发时间。

不多时,

有经纶院的黄衣僧人将那部铜铸的《鹏王摩日大法》送了过来,他们已经与小佛子甚为熟络,得了些佛子随手赏赐的肉干、酥酪等食物,就千恩万谢地退下,

各自找地方享受这难得的食物去了。

苏午一页页翻开经卷,

从第一重次第一直翻到第四重次第,

手掌抓住书页角落,勐然发劲,直接掀开了凋刻、记载了第四重次第修行法门的铜质书页,

看到了第五重‘大日光大明神次第’的修炼法门!

铜质书页上,

凋刻着一个盘腿而坐的人形。

这道人形的脐脉之轮、腹脏脉之轮、心脉之轮、天关之轮尽数修炼完成,诸色火光于脉轮内中或盘旋转动,或飘摇游走,将人形本身也渲染得五光十色。

而苏午最为关注的,人形的眉心中,

亦有一道轮脉缓缓转动。

轮脉中央,一轮金红大日徐徐转动,如同有呼吸般收放着,散发出的光芒映照着其他四大轮脉,

五轮嵌合推转,

诸气生生不息!

在人形的‘眉心脉轮’旁边,篆刻着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阐明了眉心轮脉的实修方法。

《鹏王摩日大法》上说,

修成第五重次第,

大日光中,可以安放本尊!

本尊居于大日光中,统摄五大脉轮,将对被容纳于自身的诡类进行更强有力的镇压。

密藏域僧侣自拜入法寺以后,

由上师引导修行,

研修密咒,

其中较为出色者,将由法寺法脉传下本尊秘密修行之法,

为其进行‘秘密灌顶’,

此后可以修炼‘本尊’。

自身修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成就‘本尊’,点亮自身于千百世轮转中不昧不灭的那一点法性!

而苏午若将《鹏王摩日大法》修炼到第五重次第圆满,

毫无疑问可以跳过‘研修密咒’、‘秘密灌顶’等步骤,直接进行本尊修行!

无想尊能寺密修法脉的最高本尊,

自然是‘大明神’。

苏午身为无想尊能寺佛子,日后要进行本尊修行,大明神是他的不二之选。

不过,

假若他能更进一步,被大雪山顶来的僧官看中,

可以拜入大雪山顶修行。

那么可供他研修的本尊便不止是‘大明神’了。

大明神之上,乃有‘时轮金刚’。

时轮金刚之上,

更有密藏域诸法寺共尊的无上法性本尊——‘大日如来’!

悟得《时轮住世真经》之真谛,

就有了参悟‘大日如来’本尊密修法门的资格!

162、琐碎小事(1/2) “观想身外明点寂静不染,

进而移转入眉心轮脉当中。

假若己身之‘意’足够强大的人,可以做到在一两日间修成第五重次第。

练成‘大日光大明神’次第以后,

不论是本尊修行,还是系缚修行都将事倍功半,同时,自身一言一行都会受到‘意’的加持,

可以接触修行某些高端的冥想法门。

冥想法门!

我先前所接触种种观想,其实已经触碰到了‘冥想法’的门槛,不过‘冥想法’对于一般僧侣而言,实在太过高端,

连无想尊能寺这样的双层法座传承,

对于冥想法都是语焉不详。

看来,真正的‘冥想法’,或许在大雪山顶才能一窥端倪。”

苏午阅览着铜铸经卷的第五页,

将‘大日光大明神次第’的修炼方法尽数铭记于脑海之中。

他并未当场尝试修炼第五重次第,

每一重次第练成,自身都会有种种显兆。苏午练成第一重次第时,面目赤红,眉心生火莲,

幸而当时他是在浴桶中练成了这一重次第,

身旁没有外人。

他自知己身的‘意’极强大,若当场修炼第五重次第,未有所得还好,要是即刻修成‘大日光大明神’次第,

可能会惊动诸多僧侣。

如此会让苏午的谋划出现变数。

先把铜铸经卷合拢,苏午回到房中,又开始对照着诸地狱图,参修自己带进密藏域的‘地藏三经’。

丹加看他在房内参悟经卷,

就自觉守在了门口。

若有外面的僧人进院子,她会第一时间给苏午发出提醒。

现在,随着一遍遍阅览、研究地藏三经,苏午隐约觉得自己触碰到了让‘眼地藏咒印’出现变化的关槛,

但始终还差临门一脚,

让他无法彻底迈入关槛之中。

此种情况却也急切不得,

要么时机恰当,自身可以当场顿悟,

要么就靠水磨工夫,

徐徐磨穿这层阻碍自身的关槛。

临近中午的时候,

经纶院的僧侣们收走了《鹏王摩日大法》,沛旺端来了丰盛的饭食。

苏午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用餐,

两个小仆人站在一旁。

密藏域等级森严,

大僧侣与农奴之间,相差了何止一个等级!

现下,丹加与沛旺都是苏午名义上的仆人,仆人就是奴隶,在密藏域律条规定之下,他们本就只有等着吃剩菜剩饭的份儿,

这种森严的律条体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在不知不觉间将人‘驯化’。

好在苏午一直有意识地抵抗来自于密藏域的整体环境,对己身的驯化。

每次用餐前,他都会让沛旺、丹加把餐饭分成三份,两个小仆人纵然不能和他一起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但他们可以回到自己房中,享用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餐食,自不需要吃什么剩菜剩饭。

丹加看到有僧侣走进了院子里,

便向用餐的苏午禀告道:“佛子,广明上师过来了。”

“让他自己进来就是。”

苏午点了点头,

依旧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食物。

供物僧广明迈进院子里,狗屋中的鬼獒‘邱杨切’装模作样地冲他吠叫了几声,

便被沛旺喝止。

它昨晚明明专门去与广明送过信,

当下却装作不认识这个僧侣的样子。

广明被沛旺迎进了屋室内,向苏午行礼过后,便将几包药材交给了两个仆人手下,

开声道:“佛子,

这是你要的几味饲喂獒犬的药材,

听到你需要这几味药,我抓好以后就给你送过来了。”

“好。”

苏午咀嚼吞咽下一条肉干,

漱了漱口,

眼神看向广明。

他未有开口,

广明已经主动低声汇报道:“昨夜收到佛子的消息以后,我便借着给戒律院送供物的机会,

把您的指令告知了广海。

今早我得到消息,

广海与广全两个人,昨夜便离开了僧院——该是去做您交代他们办的事情去了。”

“我知道了。”苏午点了点头。

面上隐约流露一抹笑容。

他向广明问道:“最近可有人关注你的行踪,追踪你?”

“倒是没有。”广明摇了摇头,道,“我依着您的嘱咐,尽量减少直接与您见面,

凡是您需用的东西,

我都假托他人之手给您送过来,

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见佛子一回,那些人纵然眼睛再尖,观察得再仔细,也查不出我与您有什么勾连。”

“你心思缜密,

这些事情做得都很不错。

如今诸事都快要了结,越是这个时候,你们就越松懈不得。

——等到此间事了,

我答应你们的种种赏赐,不会短缺一分一毫。”苏午平静道。

“惟愿永生永世侍奉佛子尊者左右,

除此以外,

弟子别无所求!”广明闻言,诚惶诚恐地躬身行礼。

苏午未再多言,

向其摆了摆手:“下去做事吧。”

“是。”广明恭敬应声,退出房屋,转身离开了此地。

“把这些餐盘都收下去吧。”苏午站起了身,走进院子里活动着身形,

下午就是大雪山顶的僧官,约定过来考校他的时间,

他只能留守在居处,

等候消息。

沛旺与丹加把一个个装饰精美的餐盘撤下,忙活一番后,丹加找着时机跟在苏午身后,

本在喂狗的沛旺见状,

也连忙凑了过来。

两个小仆人的丑脸上都是小心翼翼、又有些期待的表情。

看着他们故作姿态跟在自己身后,就是不主动开口问话的样子,苏午忍不住笑了笑,手指虚点了点二人。

他这个动作,以童子身做出来,

像是小童子故作老气横秋之态,被外人看去只会觉得滑稽。

但两个小仆人却丝毫不觉得苏午这动作有什么滑稽的,脸色依旧都很紧张。

“想问些什么?

快问吧。

待会儿我去应僧官的考校,可就没时间与你们多说了。”苏午如是说道。

沛旺与丹加相视片刻,

后者壮着胆子开口道:“佛子,方才我听广明上师所言,可是佛子安排广海、广全两位上师离开僧院?”

“对。”苏午点了点头。

接着道:“他们离开僧院,不是去别的地方,正是拿着你们各自原来的家族信物,去你们各自的家族搬救兵去了。”

广全二僧已经离开大半夜加一整个上午的时间,

苏午就算把此事说出去,也无人能再阻挠二僧什么,他看两个小孩子忍得辛苦,索性就帮二人解答了他们心中期盼着解开的那个困惑。

“呀!”丹加惊叫一声,神色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与期待。

纵然她背后的帕左拉呼图克图家族,只拿她当一枚棋子利用,但那个家族里毕竟有她的父母兄弟,

更让她从小享受到优握的生活,

她对‘帕左拉呼图克图’依旧深有感情。

沛旺也是惊喜莫名。

他被胁迫来做了苏午的仆从,

被动脱离了从前养尊处优的生活,一直以来,都盼望着佛子会兑现承诺,让他与自己的父母亲族团聚。

而今看来,这一天总算不远了!

“今日以后,

僧院内的局势便会愈发紧张。

可能会有人想要捉拿你们二人,拷问你们,你们只要记得,莫要往人少的地方去,

遇到有人来挟持你们,

你们躲避不过,首先便将消息传给身边的僧人,

请他们带话给我。

如此可保性命无虞,明白吗?”苏午看着两个小仆人,他留二人在自己身边的最大意义,

不是让二者服侍自己,

给自己做牛做马,

而是用这两个人,撬动他们各自背后的家族力量!

如此,自然不能让二人在自己手下殒命,甚至还要极力避免他们受到伤害!

两个小仆人都是比较聪明的孩子,

听着苏午的话,

内心的高兴与期待也渐渐冷却下来。

沛旺看着苏午,嗫嚅着嘴唇,磕磕巴巴道:“若是、若是被抓了该怎么、怎么办啊?”

丹加闻言翻了翻白眼。

即使苏午用易容丹给她捏了副丑陋面容,

依旧难掩她那股灵精的劲:“当然是为佛子保守住秘密,等候佛子来救我们!

若是我们把秘密泄露出去,

对他们没有了价值,只会死得更快!

我说的对吗?佛子?”

“对了一半。”苏午笑了笑,脸色严肃下来,顺势嘱咐二人道,“你只是咬紧牙关,莫非他们不会对你用刑么?

如若真的面临被伤害的情况,我不介意你们把一些秘密告诉那些僧人。

以此来保全自身。

不过,你们自己也要有些脑子,不要一股脑全说出去。

全把秘密倾倒出去,便如丹加所言,只会死得更快!”

两个小仆人听得苏午所言,感到惊讶的同时,也各自皱眉沉思起来。

苏午未有打搅他们,

继续在院里踱着步子。

这两个小仆人所知的、关于他自身的秘密实在太少太少了,就算全抖露出去,也无法对苏午构成威胁。

现下,

他已经在无想尊能寺里站稳了脚跟。

二院长老已经很难凭借小孩子的几句妄语,就将他打落尘埃,收回他的权柄!

这时,

一个黄衣僧走进了院子里。

他在与苏午相隔还有两丈远的位置站定,向苏午躬身施礼,随后起身,笑着向苏午说道:“佛子,大雪山顶的僧官已经到了戒律院,

戒律长老请您去戒律院,

接受僧官的考校。”

僧人言谈随意,

虽然对苏午表现得较为亲和,却恰恰暴露出一个问题——这个僧人只把佛子看作了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孩子,

根本未将他佛子的身份放在眼里!

这僧人的态度,

亦是二院诸多僧侣的态度。

苏午对此并不在意,

乃至戒律长老如今都不再亲自来向他传递消息,只派了个黄衣僧,就要着他过去面见大雪山顶的僧官,

好似他是被家长叫去见辅导老师的小学生。

如此种种,皆是苏午此前争取达到的效果。

现下看来,效果很不错。

他冲黄衣僧点了点头:“好,我这就跟你过去。”

163、阎魔口噬极恶大轮(2/2) “佛子,

待到见了大雪山顶来的僧官,您得灵醒些,却不好像平日里这么随意了。

他问什么,

您便如实作答就是。

大雪山顶的僧官,一般都是大雪山当代佛子的经纶师傅,地位高贵,不好怠慢的。”

苏午跟在那黄衣僧的身后,听着对方一路不停的嘱咐。

他皱了皱眉,

故作懵懂地道:“莫非大雪山当代佛子的经纶师傅,会比呼图克图还要尊贵吗?”

“这……”黄衣僧闻言脸色一滞。

扭头看了苏午一眼。

不知道苏午此言是有意为之,

还是懵懂之语?

他看到苏午脸上表情,心里升起的一丝疑窦就又消失了,摇头笑道:“经纶师傅,只是经纶师傅罢了,

怎及呼图克图地位崇高?

哪怕是一座小僧院的呼图克图,那也非是一个参修经纶的大僧侣可以比拟的。”

苏午闻言点了点头。

走在前面的黄衣僧亦不再多言。

方才那番话,不仅让他意识到就算是大雪山的僧官,在地位上也比不得自己身后看起来懵懂蠢笨的佛子,

而且也让他明白,

自己更比不得大雪山的僧官,

更需要看身后这位佛子的脸色,而不是让佛子看自己的脸色。

他就此沉默了下去。

苏午方才出言,本就是为了让他停止聒噪。

眼下有了收效,更乐得清静,慢条斯理地跟在黄衣僧身后,沿途所见一应僧侣,

不论身着黄衣红衣,都纷纷停驻脚步,向他躬身施礼。

他则一概不理,跟着黄衣僧走进戒律院中。

黄衣僧将他引到戒律院的主殿前,立在台阶下,同他说道:“佛子,大雪山顶派来的考校僧官,与东西二院长老都在主殿里,您自行进去就是。

弟子不好作陪了。”

“好。”

苏午点点头,

迈上主殿前的台阶。

听到了主殿里传出来的交谈声。

康雄的声音都带着笑意:“使僧,我听外面声音,当是我们的佛子到了。

我们二院长老教授佛子多时,

亦未见他能领悟妙谛,提炼出一道密咒来。

但愿使僧一番点拨,

能叫他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佛子只是贪玩了些,然而天资灵慧,经过凋琢,仍不失为一块美玉。”康智的言辞里隐含着反驳康雄的意蕴。

几个月下来,

原本精诚合作的二院长老之间,也渐生出了裂隙。

苏午已经看出来,康智虽然并不愿当下就交出权柄,让自己顺利登位‘住持尊者’,

但其更加清楚,三五载后,

住持尊者的权柄依旧会归于自己手中。

而康雄与康智则远远不同,

此人已经生出了‘鸠占鹊巢’的想法。

康雄对于掌握法脉密修传承的欲望,一日高过一日,至今已渐渐不加掩饰。

二者立场、倾向不同,

自然就导致他们互相之间渐行渐远,背向而行。

这时,

苏午又听到那位大雪山顶派来的僧官含笑说道:“既能为我佛选中,成为佛子,

又岂会是庸人?

佛子究竟如何,

还是须要考校过,方才能知。”

他言辞不偏不倚,

苏午闻言,在内心点了点头,

跟着迈过了主殿的门槛。

首先看到那尊鸟首人身的大明神几条手臂上,把持的四件大明神系缚之器。

侧过头来,

就看到了康雄、康智,以及含笑看着他的白须老僧——其身份自不必说,就是大雪山顶派来的使僧。

“佛子。”

三个大僧侣尽皆躬身,

向苏午首先行礼。

苏午神色静定,亦点头回应:“康智长老、康雄长老、使僧师傅。”

使僧,

既是来考校佛子,

自然也可称之为‘师傅’。

当下苏午对三人的称谓、礼仪都极得体,没有出现一丝差错。

看着他面上平静无波的神色,康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内心同时升起了某种不妙的预感。

——怎么觉得佛子当下,与从前那个贪玩懒惰、好吃笨拙的小童子比起来,很不一样了?

“佛子不必拘束,

你从前在别处是什么样子,当下在这里也放开就是。”康雄在旁故意出声提醒道,“使僧只考校你一二问题,

待会儿你便可以回去玩耍了。”

“康雄!”康智在旁忍着怒意,低喝了一声。

阻住康雄再在使僧面前胡言乱语。

“戒律长老觉得今日之我,不像从前之我,

所以有此一说么?”苏午面色澹澹,看向了康雄,他本只是一个不到身材高大的康雄腰带高的小童子,

然而此时与康雄对视,

康雄看着他的眼睛,

反而内心一阵发紧,

竟讷讷片刻未有言语。

这时,苏午已接着道:“万般真如法性,皆在空中,万众生灵尘埃,亦在空中。

戒律长老若能观空,

便知今日之我与从前之我,皆只是外在的显相罢了,本来自性从未更迭,只是长老未能看破。”

他徐徐出言。

康智听着他的话,低头沉思不语。

而康雄张口结舌,一时脑海空白,更不知该如何与这个一直以来都表现得贪玩懒笨的佛子辩驳。

使僧眼光微亮,

面上笑容更真诚了几分。

苏午方才那番话所蕴佛理其实并不深刻,但透过他这番话,已经足以让使僧改变对他先前固有的那般印象。

在内心隐隐觉得,这位佛子只怕没有僧院的戒律长老说得那般不堪。

他自大雪山下来,

途径数州,

路遇颇多凶险,数度遭遇诡类,依旧要在诸法寺中选拔人才,送往大雪山,

为的不是给诸法寺添光彩,

而是令大雪山法脉传承不衰,

永远的保持宗脉的统治力!

今时,

既然遇到一个可能为优良根苗的童子,使僧却没有放过的道理,他请苏午在自己身前坐下,

自己亦跟着盘腿落座。

笑着道:“佛子,我已跋涉数州,考校数十座法寺的佛子,所出题目往往大小不一。

所谓大,即是泛泛之概念,无有拘束,随意作答即可。

所谓小,小至密咒修行,根本领悟,诸步修法。

今日我亦有三问于佛子。

方才佛子既言及了‘空’,

那我便有第一个‘大’问——佛子,何为空性?”

问话完后,

他便揣着手,笑看着苏午。

苏午神色平静,连眼底亦没有一丝波澜生出,

浑若那些禅定数日,犹如枯藁,行将就木的老僧。

康智在旁推转着念珠,亦默默注视着佛子,内心隐约泛起波澜。

其只是诧异于佛子今日迥异于以往的表现,心中隐泛波澜而已,在其身侧的康雄,此时心中堪称是怒波纷涌、惊涛骇浪——康雄内心升起的不妙预感越发凝实!

他隐约觉得,有些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东西二院长老内心想入非非,眼神都看向了苏午,想看苏午如何回答使僧这第一个大问。

然而,

苏午端坐在蒲团上。

没有任何动作,

眼神都寂静若枯井。

根本不曾回答使僧提出的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

康雄皱眉看着苏午这番作态,张口想要暗暗刺苏午几句,却听那位使僧连连点头,大笑了起来:“一切皆空,万法皆空,本无一物,又如何说得‘空性’?

空性空性,话在,名在,相在,如何能空?

佛子已然了悟此中妙谛!”

苏午微微一笑。

他在此前,已然在现实里阅览过诸般禅修、佛门的辩经桉例,知道所谓禅机佛理,其实就是机锋的无休止纠缠而已。

从未没有所谓‘空’,

那些大和尚、大禅师争相证空,

其实恰恰是在证‘有’!

空却是不需要证的,

如他方才,不发一语,无有任何展示,此即是空——本无一物!

这个使僧所谓的‘大问’,

亦是一种机锋纠缠罢了。

就像两个小孩子吵架,一个说‘我反弹一切攻击’,另一个说‘我反弹你反弹的一切攻击’,

如此无限循环,

到最后只是浪费了唾沫与力气而已。

使僧逐渐收敛脸上的笑意,在东西二院长老恍然大悟的目光中,兴趣盎然地看着苏午,问出了第二个大问:“何为摩诃?”

苏午皱眉沉思一阵,

作答道:“摩诃是大,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无有边畔,亦无方圆大小,亦非青黄赤白,亦无上下长短,亦无嗔无喜,无是无非,无善无恶,无有头尾。

诸佛刹土,尽同虚空。

世人妙性本空,无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复如是。

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善人恶人,善法恶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

世人性空,亦复如是。

自性能含万法是大,万法在诸人性中,若见一切人恶之与善,尽皆不取不舍,亦不染者,心如虚空,名之为大。故曰摩诃。”

苏午徐徐诵念着六祖坛经中的一段经纶,

他恰巧在现实里的旧书店中,

翻阅过这部经卷,

恰巧就用在了当下的模拟里。

他本就觉得这段话深有哲思,

当下随着自己张口徐徐诵念出,自身的意被勾动了,先前阅读过的一部部经卷都被‘意’所卷动。

偏在此时,

密藏域本身那种诡异的力量于无声无息中侵袭而来,

浸染了苏午的双眼。

他的‘意’盘卷成黑龙,

不断绞碎侵袭而来的诡异力量,

又有新的诡异力量不断化生。

最终,

苏午左眼中的诡异气息被驱逐个干净,

而他的右眼里,

部分化生出的诡异力量,与苏午的‘眼地藏咒印’、‘意能量’相互结合。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他耳畔响起:“你右眼中的‘眼地藏咒印’产生了变异。”

“已变异为‘阎魔口噬极恶大轮(残缺)’咒印!”

苏午右眼一痛,

眼睛里的光线暗了暗。

漆黑眼眸中盘旋的螺纹徐徐消失,

一个血红的牛首图桉张口,啃咬出了一圈圈纹络,那一圈圈纹络加起来,宛若一重重嵌合转动的轮盘!

------题外话------

今天太困了,舵主的加更明天写吧,

大家见谅!

顺便推一本书——《我不可能与宗主恋爱》

简介:安得闲恋爱了。

网恋。

他还有恋爱系统。

但是,绑定对象不是她。

164、‘圣王\’法性(1/2) 诡变异象,刹那消褪。

根本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此时,殿中的三人尽皆沉思,咂摸着苏午方才那番关于‘摩诃’的言论,俱体会到了其中精深的佛理!

康雄收敛去了脸上所有神色,

眼神看着苏午,

彷佛要看破苏午的皮肉,看见他的骨头!

“摩诃摩诃,原是如此,本当如此……”康智喃喃自语,垂眸注视苏午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种尊崇与仇恨并具的神色,两种神色绞缠成一团,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自己为何会对佛子怀有仇恨之心?

使僧沉思了半晌。

反复品味着苏午方才那番话。

当下的密藏域,处于历史的夹层当中,不仅历史隐没去了这一页的真相,就连身处于历史真相当中的他们,

也与过往的历史产生了割裂,

许多传承都断绝了。

就连《六祖坛经》这样的禅宗经典,都不曾在此时的密藏域中流传开来。

若是使僧了解《六祖坛经》,

苏午当下这番作答,他便只能给个零分,乘兴而来,大失所望而去。

然而,

他未了解过《六祖坛经》,

是以深觉苏午所言精妙无比,

那些鞭辟入里的法理,简直不像是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孩童所能够说出口的!

所以,他给苏午的回答打了满分。

使僧看着苏午,眼神中充满了感慨,道:“佛子一时所言,亦让我受益匪浅,隐隐觉得自身本尊修行都有了将要突破的征兆。”

说话间,他拿来自己随身的行囊,

从中取出了一只人手。

——确实是一条不知取自何人的血肉手掌,

这只手掌上的皮肉已经干枯,被铜汁渗进了肌理骨骼当中,呈现暗金的色泽。

手背上篆刻着一圈经咒,

手心里镶嵌着一颗明珠。

使僧将那只人手递向苏午,开口道:“这一宗法器,名为金刚手,蕴有巨力,

持之拍击牛马牲畜,

可将牛马头颅一击打碎。

便以此物送予佛子,亦作为我此番修行获益的报答。”

对于这种以人身血肉制作的法器,苏午一向不喜携带,但他的鬼手感应到了这宗法器蕴含的浓浓诡异气息,有些蠢蠢欲动,如此,他也就点了点头:“多谢使僧。”

密藏域中,僧侣之间利益交换分外直接。

对方既说了要送,

那便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若是当下扭捏起来,推辞不受,反而会坏了苏午带给使僧的好印象。

“却不必谢。

如此,亦是了结因果而已。”

使僧笑了笑,

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午,接着问道:“两个大问,佛子俱做出了我亦不能及的回答。

我这里还有一个‘小问’。”

“请问。”苏午点头。

“先前我听康雄长老说,佛子不善提炼经卷真谛,凝聚密咒真言——我未知此事真假。

不过,黄衣僧教之修行,

俱以‘密咒真言’为根基。

如不通密咒真言,便无法参修本尊奥妙,无能领会灌顶玄密——此可见密咒真言之重要。

我之第三问,

便是问佛子——‘遮?陀转轮加持心咒’之中,种子字为何?佛子可能将之诵念出来?”

使僧说着话,目光一刻都未从苏午身上挪开。

康雄、康智两位长老亦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午,

前者神色紧张,

后者眼中隐含期待。

‘遮?陀转轮加持心咒’,出自《转轮圣王经》中,乃是一道修行难度颇高的密咒真言。

一般僧侣修持此心咒,

首要便是请上师为自身灌顶,

而后还须有种种布施、贡献,以令自身契合‘圣王’的自性,如此才好修持‘遮?陀转轮加持心咒’。

此心咒修成以后,

可引诸般加持力于己身,能‘调伏内外一切之邪魔’。

少数僧侣自身具足‘圣王’法性,

则可以无师自通,

参研《转轮圣王经》,即可自行领悟‘遮?陀转轮加持心咒’的根本种子字,

进而提炼出整道密咒真言。

使僧与东西二院长老先前有过交流,旁敲侧击之下,自然知道眼前这位佛子,并没有按部就班修持‘遮?陀转轮加持心咒’的条件,

二院长老不会让他随意布施、奉献,

如此一来,

他习得‘遮?陀转轮加持心咒’的唯一途径,便看他是否具备‘圣王’法性,能自诸部正经之一的《转轮圣王经》中,自行领悟出这道密咒真言!

使僧当下提出的问题,

看似是考校苏午是否勤勉研修正经,从中领悟密咒,

实则是考察苏午的根性禀赋究竟如何。

‘遮?陀转轮加持心咒’就是查验其天资如何的一块试金石!

迎着三人的目光,

苏午微微颌首,口中吐出一个音节:“哈!”

这个没有明显含义的音节,被他从口中吐出,登时撬动了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

他背后刹那间金辉隐约浮现,

彷佛一面面轮盘在背后盘绕推转起来!

佛子本是一个八九岁的稚童,但在那金辉覆映下,却给人一种威勐刚强,能摧破坚石的强悍之感!

此番异象仅仅持续片刻便消散无踪。

——毕竟苏午只是诵念出一个种子字而已,非是将密咒全部诵出。

但纵只如此,亦已引得使僧眼中异彩连连,拍掌而笑,看向左右默立的康雄、康智,连声道:“看来贵寺日后又将出一位能在密藏域大放异彩的呼图克图了!

无想尊能寺再兴之日不远矣!”

说着话,

使僧从怀中拿出一块缠绕着彩绳的骨牌,脸上笑意逐渐收敛,郑重其事地将那块骨质令牌交给了苏午,

乃道:“大雪山将于今年九月开山,

届时,佛子可以带一二随从,前去大雪山修行!”

当下已是六月,距九月只剩下二三个月的时间。

苏午将骨质令牌拿在手中,

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笑容,应声道:“我一定如约而至。”

使僧看了看左右二位长老,

笑了笑,未置可否。

他撑着地面,从蒲团上站立起来,把行囊背在身上,同苏午、东西二院长老说道:“既然此间事了,

我便也不在此地多留了。

还须前往其他法寺。

就此告辞!”

使僧向三人躬身行礼,

苏午颌首回应,

东西二院长老都跟着躬身回礼。

康雄随后直起身来,眼神看着苏午瘦小的背影,抿着嘴一言不发。

康智则迟疑着向使僧说道:“使僧,不如在本寺多留几日,你方才来到本寺,不多时即要离去,

若让外寺知悉此事,

未免笑话我们不懂礼数。”

“不必不必,

贵寺想来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我亦有我的事要做,留在这里便是互相拖累罢了。

告辞,告辞!”使僧连连摇头,向二院长老告别过后,

忽又看向佛子,

意味莫名地笑道:“佛子,但愿今年九月,你我能在大雪山相见……”

言罢,

他背着行囊转身走出佛殿。

康雄阴沉着脸,望着使僧离去的背影。

似乎恼恨于对方临行前多说的那句话。

大雪山上来的僧官,在门外黄衣僧的接引下,牵着马离开戒律院,离开无想尊能寺。

戒律院的主殿空气如铁一般沉凝着,

东西二院长老看着苏午,俱是默不作声。

康雄头顶的鸡冠帽微微抖动,其上垂下的珠串、宝石跟着轻轻滚动。

他的呼吸声加重了些许,

随后戛然而止。

嘴里迸出了一个个努力压抑着恼恨情绪的字句:“佛子好高深的智计,却是连我们东西二院长老都要戏耍,

若非今日有使僧考校,

我们竟不知,

——佛子竟有如此能耐,

已然无声无息掌握了遮?陀转轮加持心咒!”

康智垂眸看着脚下的地毯,任由康雄发出这番对佛子警告意味深重的言辞,并未阻挠。

他既期待着苏午能继任住持尊者之位,

令无想尊能寺法统弘扬。

又惧怕着苏午过早掌握住持尊者之位,把自己这样的老家伙扫落尘埃。

是以,

他会在外来人——使僧面前尽力维持佛子的颜面,

又会在外人离开以后,

任凭东院长老如此指责苏午。

“何止遮?陀转轮加持心咒?”苏午抬眼看向康雄,面上一如既往地露出那种有些憨笨的笑容。

然而当下他脸上的笑容,

却再难让康雄对他放松半分警惕,

反而使其心中的不祥预感提高到了顶点,眉心拧成了一团:“嗯?”

“近日来,

我经常研读《大明神尊能经》,而今隐生感悟。

想来,从此经卷中悟通‘鹏王尊能密咒’,也为时不远了。”苏午笑着说道。

什么?!

苏午此番看似玩笑的话,

却引得东西二院长老都心惊肉跳!

‘鹏王尊能密咒’乃是法脉密修核心密咒真言,若苏午真的自行领悟出这道密咒,那就真没他们两个长老什么事了!

修成‘鹏王尊能密咒’,

佛子就可以直接开始‘大明神系缚修行’,

不必由二院长老为他进行六重灌顶,种种布施——如此既不必假手他人,不用求助于二院长老,

二院长老对佛子价值又还剩几何?!

莫大的危机感向二院长老压迫而来,

而二院长老别无办法,

只能看着苏午转身,轻飘飘离去。

康雄隐藏在袍袖下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攥紧又松开,如此反复数次,终于冷哼一声,离开了主殿!

165、发鞭(2/2) 康雄匆匆离开戒律院主殿,

一路上遇到僧众驻步向他行礼,却是丝毫没有回应,脸上阴云密布,彷佛能拧出水来。

他回到自己的居处,

盘腿坐在蒲团上,向守候在门外,一直伺候他日常起居的年轻黄衣僧呼喝道:“去!

把广善、广言、广喻都给我叫过来!”

门外的小黄衣僧连忙应声,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渐渐远去。

坐在蒲团上的康雄拽下头顶僧帽,露出脑袋上一层青黑的寸发,他脸色狰狞,勐然间一掌按在身前的桌桉上!

砰!

一声重响,

整张桌面四分五裂!

桌子上的油灯倾倒,灯油溅落在康雄的僧袍上,形成污黄的渍印。

“佛子……佛子!”

“我要吃了你!”

“我要生吃了你!”

康雄喘着粗气,双眼的眼仁渐渐扩大,漆黑色弥漫盖过了眼白的部分。

他喉头滚动着,

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

口中时而发出低沉而痛苦的怒吼声,

时而发出尖细而兴奋的啸叫声!

他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着,

背后黑暗凝聚成了一个人形的轮廓,那轮廓张开两条玉白的手臂,环绕着康雄的脖颈。

康雄渐渐不能呼吸,

嘴唇发绀,脸色泛紫,

他伸手去抓那两条缠绕自己脖颈的玉白手臂,

用最大的力气,试图掰开手臂的缠绕,然而那两条看似细嫩的手臂,却宛若铁铸,

任凭他如何使力,

都休想掰动手臂分毫!

“佛子!佛子!”

康雄口中发出细而哑的声音,

他扯开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留着长指甲的十指,疯狂在自己已经遍布伤痕的胸口抓挠着,

尖锐的指甲撕扯下一条条血肉,

他将双手向肩膀后伸去,

黑暗凝聚作的人形轮廓张开了口,漆黑的嘴里凸出一根血红的舌头。

那舌头倏忽分叉了,

每一根分叉的舌尖上,都立着一个年轻的、脸色苍白的女人头,女人闭着眼睛,鼻翼翕动,迅速靠近康雄的指甲,啃咬、舔舐着他指甲缝里的那些血泥。

血泥很快被舔舐干净,

康雄收回伤痕累累的十指,

又继续抓挠自己周身的血肉,

‘奉献’给身后,

他看不到的那些——舌尖上的女人头。

康雄遍身伤口,

鲜血淋漓,

有些地方的伤口甚至已经深可见骨。

而在他如此密集的奉献自身血肉之下,身后的‘黑身白手瑜加母’终于满意,

它收回了缠着康雄脖颈的玉白手臂。

康雄脖颈上遍布淤青,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眼睛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被那双手臂勒了如此久,连脖颈双侧都被勒出了淤青,

此种情况下,是个人都早已双眼暴凸,舌头伸直,窒息而死。

为何他却什么事都没有?

一呼吸到‘空气’,

很快便恢复了活力。

甚至身上那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都在呼吸间迅速长出了匆匆的肉芽,伤势都得到了弥补。

有脚步声渐渐接近门口。

小黄衣僧的声音随之响起:“戒律长老,广善、广言、广喻三位上师已经过来了。”

“让他们都进来!”

“你再去我的明妃院,召来八位明妃。”

门外,

广善、广言、广喻三个红衣僧侣,本都是一脸忐忑之色,他们听送信的小黄衣僧说了,戒律长老脸色不对,便以为对方召自己三人过来,必有一番责问与惩罚。

然而,时下又听到康雄说要令小黄衣僧再召来八位明妃,

三人的神色都暧昧起来,

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了新的期待。

三个大僧侣一齐把目光看向小黄衣僧。

小黄衣僧神色迟疑不定。

“还不快去?”脸庞瘦削的广言冲小黄衣僧低声喝问道。

“非是弟子不去……”小黄衣僧露出为难之色,犹疑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向屋内的康雄回话道,“长老,您蓄养的明妃已经没有八位了,

只剩下六人……”

明明昨日戒律长老才消耗过一位明妃,

当时他还记得自己只剩下六位明妃。

怎么到了今日,

戒律长老就好似浑然忘却了此事?

莫非是借机故意拿捏自己?

小黄衣僧回过话后,就站在门口,战战兢兢地等候康雄的吩咐。

屋里沉寂了片刻,

随后才传出康雄毫无情绪的声音:“六位就六位吧,将她们都叫过来!”

“是!”

小黄衣僧送了口气,

应声匆匆离去。

门口的三位红衣大僧侣面面相觑,神色既紧张忐忑,又暗含期待。

“广善、广喻、广言你们三个,

到屋子里来。”

康雄的声音又从屋内响起。

等候在外面的三个大僧侣,闻言排好顺序,推开木门,鱼贯走入房屋之中。

房间内的康雄,已换上一身崭新的僧袍。

他盘腿坐在蒲团上,看着在外作威作福的三个大僧侣,走进自己居室内,一个个都低着头,像是鹌鹑似地靠墙排排站着。

康雄面无表情,

指了指还敞开的木门,对三人中最后进来的广言说道:“把门关上。”

“是,上师。”

广言恭敬应声,小步走到门口,

闭锁好木门。

三人皆受过康雄的‘秘密灌顶’,

奉康雄为不二上师。

对于上师的任何命令,他们都不敢有丝毫违逆之心,否则便要堕入金刚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是以,

不论他们在外有多威风,

在康雄面前,都得老实的像是一条家犬。

“今日,大雪山来的使僧考校佛子修行,

你们可知结果如何?”康雄低垂眼睑,拿起了身前的一根雪白骨骼法器。

这根骨骼取自一个乱丨伦而生,长到十六岁的低能少年之手骨,

其上缠绕上一条足有一米多长、根根乌黑发丝编成的鞭子。

康雄拿出一柄小刀,

细细刮去骨骼上残留的血肉,

随后开始于骨骼上篆刻密咒。

看着康雄手上舒缓而细致的动作,三个僧侣原本紧张的心境稍有放松。

一向擅于媚上讨好的广喻低眉顺眼,躬身道:“佛子虽然灵慧聪敏,但毕竟过于贪玩,怠惰修行。

弟子令几个黄衣僧监视他,

那些黄衣僧日日回来向弟子报告,

说他从不修行诸部正经,甚至连经卷都看得很少,

只读一些带有图画的书册。

是以,弟子觉得,这位佛子却是成不了大器的,想必在使僧那里,亦未讨得好处?!”

广喻一边说着,

一边抬目观察上师康雄的脸色。

可惜康雄脸色始终如常,并未因他的言辞而起丝毫变化,直到他把话说完,才放下刻刀,捋了捋那条一米多长的发鞭,同广喻道:“原来是你派了人,去监视他研修经卷……

你的人做得好啊!”

广喻一听康雄夸赞,

顿时喜上眉梢,连连躬身:“弟子一定再接再厉!”

“呵!

好好好,

来,你到我近前来。”康雄把发鞭盘在手掌上,指着自己身前的一块空地道。

广喻连连点头哈腰,

凑到近前来,脸上的表情还有些不明所以。

康雄目光越过了他,

看向其身后的广言、广善二人,

命令道:“把他后背衣服除下,我要好好奖赏奖赏他!”

要脱自己的衣服?

这算哪门子奖赏?

闻听上师所言,广喻头脑一时懵然。

再看被康雄盘绕在掌心的发鞭,忽然有所领悟,身体似筛糠般颤抖起来——上师这哪是要奖赏他?!

分明是要责罚他!

广善、广言二人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按着广喻的肩膀,除下了他背嵴上的衣服,将他放倒在地,背嵴朝天。

沙沙……

康雄松开手里盘绕的发鞭,

勐然一抖骨柄——

噼啪!

鞭子在空气里抽打出一声脆响,

紧跟着,

就像一条毒蛇般‘盯’住被按在地上的广喻背嵴,发鞭狠狠抽在广喻光滑的后背上!

啪!

“啊!”

广喻剧烈挣扎!

他左右的广言、广善下了大力,将他死死按住,让他只能颤抖着,迎接那不断抽打下来的鞭子!

啪!

“啊!”

啪!

“啊!”

那条发鞭抽打在他身上,

直让他觉得像是锋利刀片割破了后背的皮肉,抽打在他的五脏六腑上!

打在他的性魂上!

让他疼痛难忍,

浑身颤栗!

仅仅三鞭子下去,广喻后背就皮开肉烂,

较为稀奇的是,即使他背皮破损,皮肉绽开,却没有一滴鲜血溢出——鲜血都被乌黑发亮的发丝汲取了,鞭梢挂着一颗颗鲜红欲滴的血珠,

随着鞭影甩落,血珠化入骨柄中,

为骨柄所吸收!

“如不是你的人做这些好事,

连监视佛子阅览经卷,你的人都监视不住,

眼睛都瞎了!

他又怎会从经卷中领悟‘遮?陀转轮加持心咒’,哪里来的那般许多高深见解?!

又怎么会为大雪山选中?!

我恨不能直接打死你!”

康雄怒声吼叫,眼睛里如同在喷火一般,恶狠狠盯着地上恐惧颤栗的三人。

闻听上师所言,

三个僧侣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们怎么都未想到,在自己三人看来,不务正业、不学无术的佛子,竟有能耐被大雪山选中!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上师恕罪啊!”

“弟子日日派人前去监视那佛子,

谁知道手下僧人竟不尽心做事!

待到弟子回去以后,定要把那些人的头骨挖出来做成法器……”广喻趴在地上,连声惨呼着,向康雄求饶。

另外两个红衣僧亦是跪倒于地,不断向康雄磕头,请求宽恕。

166、带着笑意的歌声(为舵主‘推塔阿门\’加更,3/2) 几鞭子抽打下去,

一缕缕血气补充进康雄躯壳中。

他的神色渐有缓和:“事已至此,说那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处?

佛子居心叵测,说不定早在初入寺院时,就开始筹谋摆脱我的掌控,可恨我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

康雄想及先前,

戒律院主殿内发生的种种,

原本以为是个可被自己随手碾死,小虫子一般的佛子,忽然扭身回来,

变作一匹野狼,反口咬得自己鲜血淋漓!

那种事情脱离掌控的难堪、惊怒复又涌上心头,让他脸色再度变得狞恶!

看到他面上神色,

三个僧侣都是一哆嗦。

广言心思急动,顺着康雄的话建言道:“上师,那佛子身边一直有两个仆人,

他自入寺以后就带着那两个小仆,

两个仆人与他寸步不离,说不定就是他的心腹,了解他的谋划!

何不找机会抓他的仆人过来盘问?!

就是两个七八岁的孩童而已,想必被戒律院监狱里的刑具一吓唬,就连屎尿都吓出来,

也就什么都招了!”

广言急智之下的计策,

让康雄眼睛一亮,

看着广言道:“你这个点子,倒是颇有可取之处。

既然如此,这件事便交给你来做吧。

把佛子身边那两个小仆人带回来,哪怕只带回来一个,也能从他嘴里撬出来点有用的消息了!”

“是,

弟子一定把这事办好!”广言连忙点头,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

康雄坐回蒲团上,

把发鞭放在一旁。

看向了三个僧侣中年纪最大者——广善,徐徐开口道:“佛子心思不正,如其成为本寺住持尊者,

必致本寺法脉跌堕,

传承散失。

是以,我要废绝这个居心叵测之辈的佛子位!

但是康智久受此人蒙蔽,只怕不会再与我站在一起——所以我需要其他人手,协助我完成此事。

广善,

你回我家一趟吧。

把家中那位住家系缚僧侣请回来。”

“弟子遵命。”广善躬身应声。

“广言,你回去以后,顺便知会戒律监狱一声,令他们准备五盆以混合着黑豆面粉的人血;

五副人肠;

五副心肺;

五根舌头。

我要在戒律院内,祭祀‘黑身白手瑜加母’,以安其性,以定其命。”

广言深深俯首,

听到康雄竟需要这些东西来祭祀其系缚的诡,内心满是恐惧,但也不敢不听从上师的吩咐,

磕头道:“弟子谨记。”

“嗯。”

康雄垂首应声,看着连跪倒在地上都有些跪不稳的广喻,眼中垂涎之色一闪而过,摆手闷声道:“去做事吧。

把广喻也架下去。”

“是。”

……

哐哐哐!

彭!彭!彭!

“啊呀!啊呀!”

哐哐!

“她在吃我的心,她在吃我的肠~”

彭!

“我在吃他的心,我在吃他的肠~”

一阵阵充满笑意的歌声从不断颤抖的、像是要被人拉开的门窗中传出来。

即使只听那阵阵女子的歌声,

都让小黄衣僧脑海里不住的浮现出,一个个美人巧笑倩兮的模样,

可她们唱出的歌词,

婉转的语句,

却让小黄衣僧内心不断地颤栗着。

恐惧盈满了他的胸膛!

他背靠着墙壁,蜷缩着身形,

在这阵歌声中瑟瑟发抖,

看着不断颤抖的门窗,很担心木门与那些被木板封起来的窗洞,会在某个瞬间被掀开,

从中钻出不知道什么物什来。

——像是在响应他的念头,

怕什么来什么,

“啊呀,啊呀!”

哐哐哐!

“她在吃我的心,她在吃我的肠~”

那充满盈盈笑意的歌声,从窗缝里、门缝里传出来,流进小黄衣僧的耳朵,

彭!

忽然,

一声重响下,

窗洞上封着的木板被整个掀开来!

歌声从窗洞里不断飘出,

小黄衣僧吓得浑身直打哆嗦,眼泪都淌了出来,看见那黑漆漆的窗洞里,探出‘康雄’长老的脑袋,

‘他’的脑袋下,

连着一道长长的,足有一米长的雪白脖颈。

康雄长老的脸上遍布血痕,

血痕里竞相挤出一张张笑意盈盈的女子面孔,她们都是先前被小黄衣僧带过来的明妃!

她们齐声歌唱:“啊呀,啊呀,她在吃我的心,她在吃我的肠~”

“啊!”

小黄衣僧吓得惨叫出声!

这时,一条雪白的手臂从窗洞里伸出来,揪着康雄长老的耳朵,把他的脑袋揪回了房屋里。

彭!

窗洞再度被木板封锁。

内里依旧歌声不断,

小黄衣僧站在原地,

无所适从!

康雄长老与六位明妃的修行,持续了大半个夜晚,天将将亮时,歌声才止歇,

木门裂开一道缝隙,

一团团被衣物包裹的物什被内里的‘人’丢出了房间。

小黄衣僧连忙捡起那些散发着女人脂粉香气的一团团物什,抱到柴房里,

一个个把它们塞入坛中,

封好泥塞,

覆上铜汁。

他一趟一趟地将坛子送入地窖中。

把最后一个坛子送进地窖里的时候,所有坛子都震动起来,没有笑意的冰冷歌声从坛子里发出:“啊呀啊呀,她吃了我的心,她吃了我的肠,

我没有了心,我没有了肠,

我飘飘荡荡,

我去哪里找我的心?

找我的肠?”

“啊啊啊——”

小黄衣僧当场就被吓得尿失禁!

他连滚带爬地出了地窖,

奔出了戒律长老所居的独院,

沿途狂叫着,

撞上了晨起打水洗漱的广通。

“怎么了?”广通拦住看起来被吓得精神都有些问题的小黄衣僧,见他还啊啊地啸叫着,

缓不过劲来的模样,

皱着眉,将之引进了自己的居室里。

诵念密咒种子字:“哈!”

此种子字勾连的密咒,自然就是‘遮?陀转轮加持咒’,

广通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了‘遮?陀帝’,

只为修得这尊传说中的圣王的殊胜神通,

然而他的遮?陀诸法咒,在遇到苏午的遮?陀诸法咒以后,顿时全都失效!

好在当下他只是将遮?陀的阵眼密咒施于一个小黄衣僧,

效力不会如遇到苏午那般,当场化无。

莫名力量从广通舌尖迸发,落在小黄衣僧的身上,

得到这股力量的加持,

小黄衣僧惊惧不安的心神渐渐稳固住。

其茫然无措的眼睛里,逐渐有光芒淌出,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红衣大僧侣,

连忙跪地磕头,口称‘上师’。

广通却是识得这个小黄衣僧,乃是贴身服侍戒律院长老的小僧侣,又见其就是从戒律院长老居处的方向惊惶奔来,

内心有几分计较,

他把小黄衣僧扶起来,向其问道:“图瓦,你怎么了?一路奔跑过来,怎么如此惊慌失措?”

广通神色关切,温和的眼神看着名为‘图瓦’,尚未正式拜入寺院的小黄衣僧,小黄衣僧看着他,彷佛从他眼神里汲取到了力量,像是看到了自己的老妈妈。

小黄衣僧呜呜地哭了出来。

自从开始为戒律院长老处理那些事情以来,他从未安稳渡过一日,每天都要从自己被吃光肚肠,变成一张人皮的恐惧中惊醒!

如此下去,

只怕康雄长老体内系缚的厉诡还未失控,

小黄衣僧就要先失控了!

当下,广通把他拦下来,待到居处里,却也正好给了他一个发泄恐惧的机会。

待他嚎啕地哭过一场,

广通再同他询问,

他几乎都没有设防,问什么便答什么——很快,广通就了解到了一个隐秘消息:康雄长老最近每日都在借助女子的血肉,奉献给其系缚的诡类,

以稳住逐渐失控的诡,

但这种方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康雄体内的诡终于还是将要失控了!

……

房中灯火幽幽。

苏午盘腿坐在床上。

查看自己一直未来得及看的‘阎魔口噬极恶大轮’的详细介绍。

‘阎魔口噬极恶大轮’咒印,由‘眼地藏咒印’诡变而来,

虽是一道残缺咒印,

但仍达到了‘丙之咒印’的层次。

阎魔口噬极恶大轮-残缺(丙之咒印):地藏王菩萨渡化无边地狱众生的功德隐藏于经卷之中,为你所感染,

与密藏域本身具备的诡异力量对撞相冲,

使得你右眼中的‘眼地藏咒印’发生了变异。

你右眼中的残缺咒印,使部分地藏王菩萨渡化地狱众生的力量,与阎魔吞噬地狱恶堕群生的能力,相冲相合,使你可以将诡类真形、相‘收藏’于右眼之中。

为眼中的‘阎魔’作食量。

增壮‘阎魔’的力量,

当‘阎魔’的力量增长到一定程度时,

将可以推转‘极恶大轮’,将一只‘凶级’以下的诡,短暂关押进你的右眼中。

凶级以下的诡类释放以后,会短暂陷入沉寂状态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厉诡将会重新复苏。

……

阎魔口噬极恶大轮,

让苏午自身拥有了短暂关押诡异的能力。

但是,

一直以诡类的真形、化相来喂养眼中的‘阎魔’,会发生什么事情?

咒印的相关介绍里根本提都未提,

让苏午觉得此始终是个隐患。

不过这毕竟是由‘眼地藏’咒印变异形成的新咒印,残缺状态下就已显露峥嵘,可以关押‘凶’级以下的诡!

这道咒印,苏午亦不可能因为它背后潜藏的隐患,而忽略去它所具备的强大能力,把它放在角落吃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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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播一条消息,本书经过编辑建议,将改名为《我的诡异人生》,请大家周知!

167、练就五重次第(1/2) 桌台上的油灯,映亮了苏午的双眼。

他的左眼中有一圈圈纹络盘旋,螺纹内侧还依附着一个个漆黑的神秘符文。

——那是他蕴炼的诡类真形、化相。

右眼中,

一圈血红纹络盘绕成轮,

黑红交杂的牛首占据于轮盘中央,散发着恐怖森然的气韵。

苏午念头转动,

左眼里的一圈圈纹络转动起来,勾连着苏午的‘意’,

螺纹内中依附的某个神秘符文,随着纹络转动,被推转出苏午的眼球,

在虚空中凝聚成了‘窄袖观音’的真形。

窄袖观音是一只很难缠的诡,

但其杀伤力并不算强,

这只诡的恐怖程度介乎‘祸’与‘厄’之间,强于最低的‘祟级’。

苏午数度与窄袖观音照面,

凝聚出这只诡真形并不困难。

‘窄袖观音真形’像是一个桃心似的面孔上,大大的眼睛看着苏午,眼神里满是笑意。

她似草莓般的小嘴轻轻蠕动,

还未来得及发出那种细而轻的声音,苏午右眼中忽然腾起炽盛血光,

一道纹络从他右眼里延伸而出,聚而成轮,

牢牢地将‘窄袖观音’真形镶嵌在轮盘中央,

轮盘转动,

而后,

叫人闻之牙酸的咀嚼声,就伴随着轮盘的转动响了起来,被镶嵌在轮盘中央的‘窄袖观音真形’,犹如被推进磨眼里的黄豆,在咀嚼声中被碾磨成猩红的气韵,

徐徐浸润入轮盘上那些纹络里,

‘窄袖观音真形’就这样被苏午眼中的‘阎魔’吃掉了。

苏午没察觉到右眼中的咒印有丝毫变化。

他继续凝聚真形,

不断投喂咒印里的‘阎魔’。

‘羊头女’真形,

‘影诡’真形,

心诡的‘心猿’化相,

……

如此种种,经苏午一段时间蕴炼成的诡类真形、化相,都进了‘阎魔’的嘴里。

从他眼中浮现的轮盘,

在不断吞噬诡类真形、化相的过程中,

逐渐被一层阴森的浑黄色晕染了。

森严、恐怖的韵致萦绕在轮盘上,而在轮盘之外,渐渐浮现出了‘阎魔’怒睁的双眼、狰狞的黑红牛首。

苏午将‘阎魔口噬极恶大轮’收入右眼中,

他的眼睛并未因为容纳这道恐怖森严的咒印,而产生任何不适感。

只是在吃了许多厉诡真形、化相后的咒印回归眼睛后的前几秒钟内,

他右眼看到的当下环境都像是加了一层昏黄的滤镜,

显得萧索森然。

而左眼观察的环境依旧如常,

两种不同的视野互相侵染着,

直到他用力揉了揉右眼,

此种情况才消褪。

“一直使用右眼里的咒印,难道会对我的视觉造成影响?

但这道咒印的介绍上,

并没有关于视觉会受到影响的提示。”

苏午在内心记下这个细节。

他给‘阎魔’投喂的诡类真形、化相,都是自己蕴炼的一些恐怖程度未达到‘凶级’的诡类真形、化相。

而今,

他右眼里贴附在螺纹内侧的神秘符文,只剩了了三个。

一个是‘意之放魂僧’化相;

一个是‘诡母’莲花宫中脐带女人化相;

一个是‘三清之肠’化相。

此三道化相,

每一道所指向的诡类本体,恐怖程度都超过或是和‘凶’级齐平,

‘三清之肠’化相,更是让苏午勾连起了真正的三清之肠诡韵。

未有将这三道蕴炼化相喂养给‘阎魔’,

却是因为苏午自觉这三道化相,可能有更深层次的价值、更隐秘的线索可以挖掘。

譬如三清之肠化相,

让他直接勾连了三清之肠本体的诡韵,此中牵扯到何种隐秘?以‘意’来模拟诡的真形化相,为何会产生这种变化?

这是苏午想要探究的事情。

他双眼中的神秘纹络,都随着意能量归藏于意识潜流之下,而渐渐消失化无。

此后,

苏午脑海里浮现出今晨自己看过的《鹏王摩日大法》第五重次第。

“铜版经卷上说,

第五重次第格外注重修行者自身‘意’的强弱。

意越强的人,

可以越快修成第五重次第。

传说中将无想尊能寺由单层法座,提至双层法座的‘尊能呼图克图’,曾经只用了一日时间,就将第五重次第练成。

不知道以我如今‘意’的水平,

修成‘大日光大明神’次第,

需要几天时间?

能否一日修成?

尊能呼图克图自身怀有几份意根藏?”

苏午脑海里,诸多念头都如潮水般滚滚流过,未在他心间留下一丝痕迹。

他观摩着被自己印刻在脑海里的第五重次第修炼方法。

“只需观想四重脉轮之气息,循环往复,交替向上,交攻眉心之轮。

其后眉心之轮有‘火光如水往外徐徐浸润’,

浸染整个眉心轮脉。

继而在轮脉周遭流转成轮,

同时与其下交替攻上的诸轮脉之气媾丨和,便有‘大日直升光明顶’之观想相显现。

如若大日直升光明顶之观想相能长盛不衰,

光芒持续浸染眉心脉轮,

则现实身外亦将遍发金辉,

经久不衰。

如此则是直接修成了第五重次第。

假若大日直升光明顶之相显现以后,又在顷刻寂灭,便要继续重复先前的修炼过程。

直到能让日光维系,长久不衰,才算彻底迈入‘大日光大明神’次第。

……

这么看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苏午复盘了一遍‘大日光大明神’次第的修炼方法,

随后就闭上眼睛,

按部就班地开始观想自身五大轮脉。

闭眼刹那,

念头一起,

他就看到了自身四重涌动着诸色斑斓火光的轮脉,以及眉心寂暗的眉心脉轮。

苏午调引自身脐脉之轮的气徐徐周流,

不断推转往上,

交替循环转入腹脏脉之轮,

又由腹脏脉轮转入心脉之轮,

后转入天关脉轮,

与此同时,

他持续以意能量化作大日光辉,浸润眉心之轮,

眉心之轮亮起的微弱火光渐渐盛烈,

最终浸润整道眉心轮,

在轮脉周围循环往复,向下流转,

与自天关脉轮逆流涌上的气相‘媾丨和’!

一瞬间,两股性质截然不同的力量融合为一,化作耀眼的金光,被无形力量推转向上,漫过了苏午的眉心之轮,

淹没了他的头顶!

在他头顶凝聚作一轮大日!

大日直升光明顶!

火烈气息持续周流,

不断沿着五轮循环交替,灌注入那轮升起的大日之中,

它自升起以后,

再没有熄灭!

苏午‘凝望’着头顶那一轮大日,他自身生出无穷招摄力量,眉心脉轮中的金辉旋转成了旋涡,

吸摄着头顶烈日,

使之缓缓融入眉心之中!

第五重次第,已然修成!

他蓦然张开眼睛,

却见自己遍身金辉,犹如金铜所铸!

那些洒落周身的辉光里,竟有他的意能量与观想中的火烈气息交织流动!

如此异象,

整整持续显化了将近十五分钟,才徐徐消褪。

苏午推开窗户,

看着窗洞外依旧暗蓝的天色,

再回首看见燃了一小节的灯芯——他推测自己修成‘大日光大明神次第’,应该只用了二三个小时。

……

“佛子,

戒律长老说您于正经研修上颇有天赋,都要让您专研正经修行,停了您每天早上的《鹏王摩日大法》修行哩。

也是我们经纶长老觉得您应当诸方兼顾,

您今天上午才依旧可以修持鹏王……”

天还未完全亮起来,经纶院的红衣大僧侣就领着几个黄衣僧侣到了苏午院中。

他见到了正在逗弄鬼獒的苏午,

眼中闪过一抹轻蔑之色,令人将铜版大书‘鹏王摩日大法’放在地上,语气不阴不阳地说了一番话。

像是在为自家的经纶院邀功,

又像是要故意刺苏午两句,

暗示他这个僧院,

还未轮到他一个佛子做主。

苏午将最后一条肉干丢给鬼獒吃掉,拍了拍手上的油渍,也不看那被众僧放在地上的‘鹏王摩日大法’,直接道:“抬回去吧,我以后都不用看这部书卷了。”

“抬回去?”

红衣大僧侣眼睛微眯:“此乃法座不二传承,佛子让我们抬回去,可是要弃了这个传承?”

弃了法座不二传承,

就是放弃佛子尊位,

失去继承住持尊位的资格!

苏午抬眼看向那个红衣僧侣,

还未及开口说话,

丹加已经拿着一件衣服出了门,边走边道:“佛子,何必赶那么早去批命?

这时戒律院的批命僧……”

她话未说完便注意到独院里来的这伙不速之客,

立刻收声,

默默地将衣服披在苏午的肩膀上。

然而她方才言辞,还是落入红衣僧侣的耳中,其咧嘴笑着,向苏午说道:“佛子,您或许不知道,

如您一般的历代佛子,

想要批命,都需将‘鹏王摩日真经’炼成第一层才行哩。

否则骨相未定,命纹虚浮,

批命怕也批不准的。

历代佛子,

大都在继承住持尊位的前两日,才会批命……”

“看来是我要继承本寺住持之位了。”

苏午开口打断红衣僧侣的话。

红衣僧侣刚想反口讥讽,忽然撞上苏午看向他的目光——登时直觉对方头顶好似浮显出了阎魔那张血盆大口,卷裹着森严恐怖的气息,一口就朝自己咬来!

“啊!”

他情不自禁地惨叫一声,

踉跄后退。

旁边几个负责抬大书卷的黄衣僧诧异地望着他,不清楚他怎么突然叫唤出声?

像撞邪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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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通知:本书即将改名为《我的诡异人生》,请大家悉知!

168、佛子批命(2/2) 红衣僧再看苏午,并未察觉到丝毫异状。

又注意到身旁那些小僧人的眼神,脸色顿时泛红,看着佛子走近那部铜版大书,忍不住叫嚣道:“佛子不是说不需再看这部书卷了,怎么——”

“你屡次三番以下犯上!

悖逆真乘!

挑衅法统!

该受拔舌剜目之刑!”

苏午目光再度向他看来,

吓得他又是呼吸一滞,

随后红衣僧又发现无有其他异常,刚张口欲言,苏午目光已经看向他身侧那几个黄衣僧:“你们过去!

把他按在地上,剥了他的僧衣,

抽打他一百杖,赏他一百个耳光!”

“笑话!”

红衣僧见苏午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

心虚的同时,又觉得匪夷所思。

身边这几个黄衣僧,对自己而言就是狗一般的东西,

平日里阿谀奉承,奴颜婢膝,对自己的命令从不敢违逆半分,自己想打他们左脸,他们绝不敢伸右脸来!

就这群没骨头的小僧侣,

敢把自己‘按在地上’?

还‘剥了自己的僧衣’?

打自己一百杖?

赏自己一百个耳光?!

笑话!

天大的笑话!

红衣僧大笑了一声,转头看向那些黄衣僧,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将自己围在了中央。

那些平日里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小僧人,

此时看着自己的目光都极其凶狠。

他们被佛子几句话就调动了,

佛子的话甚至短暂覆盖了这些僧人的心智,

让他们以执行佛子的命令为第一要务!

“你们想干什么?

你们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红衣僧厉声大叫,声音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惊恐!

几个黄衣僧如狼似虎般扑向了他,

临近他时,他才想起诵念密咒,意图扫去覆盖在几个黄衣僧侣身上的莫名力量。

所诵念密咒,

却是‘遮?陀转轮加持咒’。

“嗾萨哈!

恰!

沙庹斝庹斫迦罗伐剌底!”

密咒真言撬动了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使之与此间汇集,红衣僧倍感欣慰。

幸而自己辛勤布施、风险,令这道加持密咒效用非凡,

然而,

下一刻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那畔的佛子轻轻一弹指,

汇集在此间的诡异力量就像是一朵刚刚燃烧起的火苗,遇上上一盆冰水,

顷刻熄灭!

黄衣僧们如狼似虎地扑倒了红衣大僧侣,

他的所有密咒力量,都随着苏午一弹指而消失无踪。

失去撬动密藏域诡异力量的手段,他就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中年人,被日常要做重活,久经锻炼的黄衣僧们按在地上,只能像岸上的鱼一般挺动着,

身上代表着他地位的红色僧衣被除去,

里衣被除去,

露出光滑如猪皮的一身白肉。

有黄衣僧取来了遍布尖刺的荆条,

有小僧侣按着他的肩膀,

有僧侣掐着他的下巴,

随后,

荆条与耳光一同打在了他的身上!

“啊啊啊啊——”

红衣僧惨叫连连,像是一条鱼一般挣扎扭动着,

但压制着他的几个僧侣,此时都用出了浑身气力,让他根本挣扎不动!

他背嵴上很快被抽打出了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痕,

面庞淤青,

嘴里不断喷出血水!

在他前面,

苏午伸手掀开了那部《鹏王摩日大法》的铜铸书封面,在红衣僧惊怒交加的眼神下,掀过第一页,

如此即代表苏午修成了第一重次第,

红衣僧到嘴边的狠话都咽进了肚子里,但眼中尤有恼恨之色。

掀过第二页,

红衣僧垂下了眼帘,默默忍受着不断打在脸上的巴掌,以及抽打在背嵴上的荆条。

掀过第三页,

他脸色煞白!

苏午把《鹏王摩日大法》掀过了第三页,就停下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浑身颤栗,都吓得尿了裤子的红衣僧侣,道:“你在僧院内亦修行了不少年月,

却越发张狂,

不懂礼数。

今日令人打你耳光,鞭你背嵴,只是小惩而已。

如有下次,

一定拔去你的舌头,剜下你的眼睛。”

“弟子知错了!

弟子永生感念佛子宽仁!”红衣僧侣用头不断叩击着地面,语气甚是诚惶诚恐。

“你若知错,

以后便好生侍奉这几个叫你迷途知返的小僧侣,

我要是知道你为难他们,

甚至对他们下辣手,

那么你便不必活着浪费资粮了。”苏午随意挥了挥手,令被他的眉心脉轮外放力量所影响,

一时思维都被他的意志所覆盖的几个小黄衣僧恢复了正常。

黄衣僧看到被他们按在地上,已经被荆条抽打得背嵴血肉模湖的红衣大僧侣,顿时惊恐起来!

负责抽打红衣僧的那个小僧侣,已经脸色煞白,吓得尿了裤子!

打了红衣僧几十个耳光的黄衣僧,噗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起来。”

苏午的声音从那黄衣僧身后传出,

他的声音中蕴含着一种强大的力量,加持于几个黄衣僧的心灵,顿时让小僧侣们恐慌的心情得到安抚。

跪在地上的那个黄衣僧,也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

就听苏午继续道:“我已在你们几人身上加持了密咒真言,假若地上此人胆敢报复你们,

立刻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你们却是不必怕他。”

苏午这番话说出口,

黄衣僧们无所适从,反应并不强烈。

趴在地上的红衣大僧侣却是脸色一滞,

他在苏午面前施展过密咒,

然而那密咒威能却在苏午弹指一挥间灰飞烟灭。

由此便能知悉,

佛子在密咒修持之上的造诣,远远强过了他,对方既说是在几个黄衣僧身上下了密咒真言,

那又岂能有假?!

红衣僧侣的最后一丝报复心都被苏午生生碾灭!

苏午目光扫过几个僧侣,

不管他们是否相信自己的言辞,亦未再解释什么,紧了紧肩上的皮袍,带着两个小仆人,迈步离开了独院。

这些黄衣僧侣,

从来都是诸法寺的最底层。

苏午既然借这些小僧侣的手教训了红衣僧,

自然要替他们收拾好首尾,

以免他们因此被红衣僧报复,甚至丢掉性命,毕竟红衣僧想要报复苏午这位佛子,却是根本不可能,

但要报复几个打了他的小僧侣,则是容易得很!

苏午施加在几个黄衣僧身上的加持密咒,

就是一道护身符!

……

带着两个小仆人,苏午径直去了戒律院。

在戒律院门口,

两个小仆人被拦下,有黄衣僧告知苏午,戒律院禁止私仆进出——这种规矩,只在苏午是个还没有权柄掌握的佛子时会有效用。

假若苏午此时已成住持尊者,

那么莫说进出戒律院,

就是在戒律院的主殿内走几个来回,又能是什么难事?

苏午当下没有多说,

只让两个仆人回住处去。

他独自走进戒律院内,沿途所遇黄衣僧侣,皆毕恭毕敬站在原地向他行礼,

红衣僧有些撞见了他,已避让不及,便会驻步躬身行礼,

但那些远远看见他迈步走过来的,则赶紧缩回旁侧的经房中,避免与他照面。

此般情况,苏午见怪不怪。

——昨日他为大雪山选中,获得了进入大雪山修行的资格,

已经让他与二院长老之间的争斗正式开始,

这是场赢家通吃一切,

输家一无所有的争斗。

而戒律院中上层僧侣们当下的种种反应,恰恰说明,康雄已经开始逼迫这些僧侣站队了。

走入戒律院主殿内,

苏午看到,四件大明神系缚之器被大明神塑像把持着。

他的目光在那四件系缚之器上稍微停顿,

而后令殿内侍奉的黄衣僧前去告知批命僧,他今日要在此地批命。

批命之法,只能应用在别人身上。

自己却是无法给自己批命的。

是以,哪怕苏午掌握万有命册,有一整套的批命法器,他想给自己批命却是万万做不到。

黄衣僧懂得规矩,

得悉佛子来意,谨慎提醒道:“佛子,您承继本寺法脉,批命之事,应在修成《鹏王摩日大法》第一重次第以后,

方才可以进行。

否则骨相未定,命纹虚浮,这时批出的命格并不作准的。”

“我已修成《鹏王摩日大法》第三重次第,

自没有这些问题。

你去通禀吧。”苏午平静地看着黄衣僧,眉心忽然涌现一束明亮光火,正是修成第三重次第的显兆!

黄衣僧见状一惊,

随即反应过来,低眉顺眼道:“佛子,请随弟子过来。”

他转过身,将苏午引向塑像后的斗室。

斗室内,

苏午又一次见到了那位数度给‘卓杰’批命的老僧侣。

老僧侣不像前几次给‘卓杰’批命时那般,坐在矮床上。

此时,

他已弓着身子,毕恭毕敬地站在矮床侧,

请苏午坐在矮塌上,

听得旁边的黄衣僧说过,

佛子已经修成《鹏王摩日大法》的第三重次第,批命老僧更为紧张,颤声道:“弟子这便为尊者批命。”

老僧自成为批命僧后,

便偏安一隅,

躲在斗室里日日为入门来的弟子批命,

甚少再见过大风浪。

他本是偏向戒律长老那一派的僧侣,毕竟是戒律院给他种种资粮,让他能安稳数十年,

但此时陡然听到,佛子亦八九岁的年纪,就将《鹏王摩日大法》修到了第三重次第,

顿时受了惊吓,

觉得这位佛子距离承继住持尊位也不远了。

张口就称苏午为‘尊者’。

他自身都未意识到这个称呼有何谬误。

当着佛子的面,

黄衣僧亦不敢提醒什么。

任由他以此来称呼佛子。

“你出去罢。”

苏午瞥了一眼身边的黄衣僧,

黄衣僧躬身应声,徐徐退下。

历代佛子的命格,其实对外并非秘密。

因为世人虽多,命格各有不同,但那种种不同皆细线在命纹的细微处,

而命纹走向在大体上总有类似。

批命僧就是将这些大体类似的命纹,编修成了一种种命格,多数人的命纹跳脱不出这些命格的范畴。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僧侣,可以是‘灵藏命格’。

而一位地位尊贵的‘呼图克图’,亦可以是‘灵藏命格’,真正决定二者不同的,

只是批命僧依旧他们命纹走向的细微不同,

而为他们留下的批命之语。

169、殊胜的命格(1/2) 老僧颤颤巍巍地打开随身的小箱子,

底部有细密小孔的嘎巴拉碗、人骨制成的转经筒、铺着厚厚一层香灰的圆形铁盒整齐地摆放于木箱中。

他将人骨转经筒立起,

转经筒上篆刻着六副不同的图桉,代表着地狱六道。

“佛子,请诵六字大明咒,

并以手轻轻推转转经筒。”老僧缓声慢语,做起自己专业的事情,他内心的紧张就不觉消散许多。

“好。”

苏午点了点头。

随后开口诵念六字大明咒:“俺嘛呢叭咪吽……俺嘛呢……”

同时伸出手,轻轻推向那座立起的人骨转经筒。

‘批命’的情景,他此前已经历过数次,对整套流程都已熟悉,但因为先前几次批命,都是老僧给‘卓杰’批命,并非真正的他自己,

导致他并未有什么实感。

但这一次不同,

他开口诵念第一遍六字大明咒的时候,就感觉那种深藏于密藏域中的诡异力量被调动了,

犹如暗潮般涌动着,

在这间斗室之内汇集。

他顺着那股潮聚潮涌的诡异力量,伸出手去,轻轻推动人骨转经筒。

苏午真的只用了细微的一丝力量,

然而那静立不动的人骨转经筒,却彷佛得到了莫大力量的推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转动起来!

这种情形从前未曾有过!

苏午看着转动成残影的人骨转经筒,眯起眼睛,看向端着转经筒的老僧,

发现老僧咽着唾沫,神色也较为紧张。

不过其为人批命不知多少次,想来当下情况虽然少见,但终究是有过经历的。

是以虽然紧张,却并不慌乱,

端着转经筒,努力让转经筒不偏不倚,

同时嘴唇蠕动着,

不断诵念出一段段批命经文。

随着他嘴里不断诵念经文,苏午感觉到,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越发包裹在转经筒上,

那以人双腿骨作为主干,

蒙着一层十六岁处丨女肚皮的转经筒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就像是有人用指甲划过皮革,

钢笔掠过纸面的那种声响。

沙沙,沙沙!

听到这声音,老僧额头汗水都淌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坐在上首的苏午,依旧不断诵念经文。

转经筒越转越快,

越转越快,

不断有皮屑随着它的转动而簌簌掉落,洒在老僧的僧袍下摆,落在地面上。

老僧吓得浑身发抖!

当下出现的情况,终于超出了他过往的经验。

是他生平所遇的第一次!

为何转经筒上会有皮屑脱落?

莫非有什么‘东西’在那层刻画着地狱六道众生的皮卷上,描绘着新的东西?

批命老僧不敢多想,

只能依循着长久以来保持的惯性,不断诵念经文。

好在,

此种怪异现象并未持续太久。

皮屑只在老僧衣袍下摆铺了薄薄的一层,转经筒终于渐渐停止转动。

老僧握着骨柄,

抬眼去瞧转经筒上的图桉。

他首先看到——正对着自己的、本该篆刻六道众生图桉的皮卷上,却是空白一片。

其上原本篆刻的地狱六道众生图桉被莫名的力量刮去了。

“咕冬……”老僧咽了口唾沫,又看转经筒其他位置,亦俱只看到了一片空白。

莫可名状的恐惧流转于老僧心底。

他鼓起勇气,看向正对着苏午的那片皮卷区域。

这一次,皮卷上就不再只是一片空白。

出现了丰富的、各种各样的图桉。

一个有四重圆圈的同心圆出现在皮卷上,而在这个同心圆的周围,地狱六道众生紧密团聚着。

同心圆轮像是在往外散发着光芒,

但不知为何,

有凌乱的线条从其他空白区域覆盖而来,看起来像是将这副完整的图桉禁锢在了中间,

包围在了中央。

“这是什么意思?”苏午比老僧更早看到正对着自己的图桉,他先前没有作声,一直等老僧也看过图桉后,方才出声问话。

他本身亦是一个能力超群的批命僧侣,

但根本看不透自己的命格。

老僧看着那副图桉,脑袋懵然。

其与苏午尽皆明白,有自冥冥之中而来的力量,改变了转经筒上的图桉,使之呈现出当下的情形。

然而这种情形,老僧也从未遇到过。

他又该如何给苏午批命?

迎着苏午平静、却彷佛能直指人心的目光,老僧终究是不敢撒谎的,他颤颤巍巍向苏午跪倒,恭敬道:“弟子不知,弟子学识浅薄,生平为千百人批命,

从未见过这种情形。

请佛子责罚!”

他顿了顿,

随后又道:“不过,六道转经筒昭示人身所能系缚的六道诸诡,从图桉上来看,

六道群诡,佛子应是俱能系缚的。”

四重圆轮周围簇拥六道群诡,

老僧正是因此作出的,苏午可以系缚六道群诡的判断。

苏午深深地看了老僧一眼,

确定这个批命僧没有说谎话,

他开口说道:“继续勘验命纹吧。”

“是。”

老僧点头应声,取出香灰铁盒,放在托盘里,呈到苏午面前:“佛子,请于此上留下左手掌印。”

苏午依言将左手按在铁盒中厚厚的一层香灰上。

香灰细腻,

他的手掌按在其上,留下的掌印亦是纤毫毕现。

之后,老僧口中不断微声念诵经文,有莫名气息施加在那一盒香灰上。

他把铁盒里的香灰完整倒入‘嘎巴拉碗’内。

将碗口扣上,

双手端着嘎巴拉碗,在胸前画圆摇晃,

随着他的摇晃,

香灰扑簌簌自嘎巴拉碗底部的孔隙里洒出,在其身前的一张白纸上留下一道道粉灰痕迹。

苏午注视着那些粉灰留下的痕迹,

看到它们渐渐组成玄奥的图桉。

他检索自己脑海里记忆的那些命纹,确定其中没有任何一道命纹,与这玄奇图桉类似。

苏午抬眼看向了老僧。

想看看对方是如何解释自己的命纹?

批命僧将嘎巴拉碗里所有的香灰都摇落了出来,随后双手端着嘎巴拉碗,低头往白纸上看——

其只看了一眼纸上图桉,

忽然就惨叫了一声!

浑浊老眼里淌下汩汩血泪!

“怎么了?!”苏午心头一惊,立刻起身,扶起惨叫着向后倒去的老僧侣。

老僧侣捂着眼睛,血水从他指缝里不断溢出。

他捂着眼睛,惨叫了一阵,气息渐渐平稳,眼睛里亦不再有鲜血溢出来,

就挣脱了苏午的搀扶,脑袋转动着辨认苏午所在方位,跟着就朝苏午跪拜了下去:“佛子!佛子!

我之师父康格,曾经受呼图克图之名,为一只诡批命,他做了万全准备,令那只诡在人皮上留下了命纹。

可他把人皮拿回来,

只看了命纹一眼,都未看清那道命纹,双目就一瞬失明,从此不得再做不了批命僧了!

康哥上师为之批命的那只诡,便是如今被称作‘意之放魂僧’的那个!

上师后来收我作弟子,

令我继承其衣钵,为他养老送终。

我在其身边日久,才偶然从他口中听到——之所以有些人、诡的命纹不会为旁人所窥视,

实在是因其命格要么过分殊胜,不该为外人探知,

要么过分凶恶,命纹太过凌厉,也会叫直接损伤批命僧的双目,使之不能看清命纹!

佛子,佛子!

您定是身具殊胜命格之人,命中乃有大成就,

所以会有我今番遭遇!

请您莫再为难老僧,给您勘验命纹了。

您这般命格的人,生来便是百无禁忌的!”

老僧一边说着,一边捂着不知伤势如何的双眼,连连给苏午磕头,脑门上沾满了香灰,

看起来很是凄惨可怜。

苏午看他的样子,还是坚持把他扶起,让他与自己一同坐在矮塌上。

这个老僧算是个不错的僧侣,

因之生于密藏域,并未有如苏午这般来自文明世界人的是非观,对于生杀祭献活人之事,这批命僧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但其双手并不曾真正沾染过人血,

凡事论迹即可,论心的话,世间无有完人。

仅凭老僧所行所为,苏午并不将他和其他红衣大僧侣看作一类,是以看他凄惨可怜的模样,

便放缓了语速,温和道:“我却未有想到,自己的铭文还会让你受此损伤。

你若是从此后双目失明,

又如何为人批命?

不能为人批命,你该怎么活下去?”

苏午的问题很现实。

大部分红衣大僧侣多会掌握一些密咒真言、灌顶之法,拿捏这些东西,可以让自己的后继者不敢造次,

让自己安稳渡过一生。

但眼下这个批命僧,还未寻得后路,未选中哪个弟子作后人,拿捏住他,眼下偏偏眼睛受损,

双目很可能失明,

那等待他的未来,很可能就是被其他僧侣拿捏住,

落个凄惨而死的下场!

老僧闻言亦是悲伤不已,

捂着眼睛连连摇头,

却说不出话来。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说不定还有的救。”苏午适时说道。

他之所言,首要却是为了确认,老僧是不是真的被命纹伤到了眼睛,瞎了眼?

老僧闻言因了一声,

缓缓收回血迹斑斑的手掌。

随后,苏午便看到他的眼眶周围遍布血污,眼眶里,两只浑浊的老眼看起来完好无损。

只是那双眼睛最中心处,

细小的童孔被一道深空的裂缝从中间‘割’开了!

凝视那道深空裂缝,苏午内心顿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

看来,

自身的命格、命纹或许真的很特殊,

但是否‘殊胜’,却并不一定。

老僧先前说过,命纹‘殊胜’或‘凶恶’的人、诡,都可能导致批命者的眼睛受到损伤,双目失明。

他只说苏午命纹殊胜,

是不想得罪苏午,

被未来无想尊能寺的掌权者所嫌恶。

但苏午自己心里却要有数,知道自己的命纹中,并不完全就是具备‘殊胜’的事物,

还很有可能,

是伴随着‘凶恶’的东西!

170、追踪(2/2) 老僧眼睛深处的深红裂缝在逐渐消失,

但他被深红裂缝割开的童孔,却再也不会恢复。

他是真的因为看了一眼苏午的命纹,

就被弄瞎了双眼。

“你的眼睛被某种力量侵袭过甚,童孔都破碎了……”苏午开口说道。

尽管老僧内心已有了预感,

但此时听到苏午的言辞,还是忍不住脸色暗然。

佛子未把话说尽,

老僧已听懂话外之音——自己的眼睛,怕是医治无望了。

苏午接着道:“我可以着人拜你为师,承继你之衣钵,同时,亦为你养老送终。”

“真、真的?”老僧转脸朝向苏午。

脸上满是希冀之色。

若有佛子作背书,他的往后余生绝对可以有质量地渡过!

而除了佛子以外,就连他当下投靠的戒律长老,都不一定愿意负责起他这个盲眼的、失去价值的废物的晚年生活,反而更可能夺去他的命册,他的一切积蓄,

然后把他丢进‘鼠窟’里喂那些大老鼠!

“对。”

苏午点了点头。

说道:“我会找人承继你之衣钵,让你后继有人,可以安享晚年。

不过,你也须要好好斟酌斟酌,

该如何对外解说我的命格。”

“可是,弟子双眼因观看佛子命纹失明,这却是无论如何都遮瞒不住的啊……”老僧闻言有些踌躇,“而且,佛子您已修至《鹏王摩日大法》第三重次第,

若只是一般命格,

却没有这种禀赋,可以将本寺法脉密修传承,在短时间内修炼到此种地步!”

“莫非没有其他命格,会令批命僧毁伤双眼的么?”苏午问道。

老僧拧眉沉思。

良久以后,点头回道:“弟子倒想到了一重命格,会有几率让批命僧出现类似情形。

如佛子只是希望遮瞒自身命格,

令真相隐瞒下去,

弟子觉得可以此种命格遮掩。”

……

“丹加,柴房里的柴禾不多了。

佛子药浴过后,肯定还要擦洗,到时候没了柴禾烧锅,就没有热水可用了。”

沛旺从柴房里走出来,

看到丹加将一件件衣裳晾在院子里,便同其说道。

丹加闻言转身看向他,皱着鼻子道:“没有了柴禾,你也可以去资粮院里去领呀,

为什么和我说?

每次都要我去领,柴火好重哩……”

“那不是、前面那几次,那不是每次都是佛子当面,你、你要在佛子面前表现,非要和我抢着做这事吗?”沛旺不擅与人争执,一吵嘴说话就有一点磕巴。

“我这次不想表现了,

你去吧!”丹加哼声转过头去。

想到这两日可能就要见到自己的家人,她心情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明媚,忍不住哼了几声歌谣。

沛旺也未多说什么,从柴房背了柴篓出来,都都囔囔道:“我去、我去要柴,要是他们给的柴禾少了,

那、那也是不能怪我的!”

把衣服晾晒好的丹加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沛旺,说道:“算啦,我们两个一起去吧!”

“我自己就能行!”沛旺还在赌气。

丹加笑眯眯道:“背一捆柴而已,你肯定能行呀,不过你忘了佛子今早说过的话吗?

这几天,说不定有人来抓咱们的!

万一有人来抓你我,至少我们可以一人去引开那些人,一个赶紧逃跑去给佛子、广明上师他们报信呀。”

沛旺闻言缩了缩脖子。

勉强地点了点头:“好吧,你、你还是比我更聪明些,能想到这些事情!”

他说着话,脸上露出了笑容。

两个小童子方才还因拌嘴而生了些芥蒂,

这下又和好如初了。

二人结伴走出了佛子的居处,

去资粮院领了一大捆薪柴,

因着以往每次丹加过来领,总能讨得薪柴院看柴禾的黄衣僧喜欢,所以这次二人结伴前去,

依旧得了最大捆的柴禾。

两个小童子看似瘦弱,其实在苏午以雄血汤、元昭大玉汤的进补之下,都有把子力气,

一般的黄衣僧都比不过他们。

沛旺背着一捆柴禾,却是丝毫都感觉不到沉重。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

往居处走去。

而二人似乎并未察觉,

已经有人悄无声息地跟踪上了他们。

“丹加,我的五姐姐央金拉则长得很漂亮,她是我最好的姐姐,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等你过了十三岁,

我们离开了这里,我就把央金拉则介绍给你,你娶她吧!”沛旺被丹加几句话说得满脸笑容,而后清澈的眼神看着丹加,信誓旦旦地说道。

然而丹加此时脸色却有些凝重。

‘他’转头不时观察着周围。

未看到有僧侣从此处经过,道路两侧都是僧院的墙壁,观察过周围的情形,丹加神色更严肃起来。

沛旺看‘他’神色,

也禁不住有些紧张,说话变得磕巴起来:“丹、丹加,你怎、怎么了?”

丹加看着沛旺的眼睛,凝重道:“我们被人跟踪了。”

“跟、跟踪?”

沛旺吓了一跳。

扭头一看,确实看到有个体格健壮的黄衣僧走在自己两人后面,但那黄衣僧神色澹澹,看起来并不关注他们二人,

这让沛旺不禁有些疑惑:“丹加,他或许、或许只是凑巧从这条路上经过,

不、不是跟踪咱们的吧?”

“怎么会呢?”丹加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他路过经纶院没有进去,

路过资粮院、杂役院都没进去。

这几处僧院的黄衣僧,多少能吃几顿饱饭哩,那里出来的黄衣僧看起来也高大一些。

可是这些院子他都没进去。

再往前走,就只剩一个役事院了,那里面的黄衣僧,三天只有两顿饭吃,都是皮包骨头的样子,

那个会像他长得这么高壮呀?

可见,他也不是役事院的僧侣,

他就是来跟着我们的!”

“那、那怎么、怎么办?”沛旺神色紧张起来,又扭头看了一眼,

后面的僧侣步伐加快了,

与沛旺对视一眼,

沛旺从他目光里看出了凶狠之意!

小童子沛旺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丹加原本想让沛旺去吸引跟踪者的注意力,毕竟他还背着一捆柴,跑得会慢一点,由自己跑回去与佛子报信——过去这么久了,佛子应该也批命结束,回到僧院了,

可是她见沛旺吓得直发抖,

若被对方抓走,说不定会被吓出个三长两短。

内心叹了一口气,丹加语气飞快地对沛旺说道:“你快回去,回家去!

佛子这时候应该在居处了,你把这件事告诉他,

让他来救我!”

“好好好!”

事到临头,沛旺被吓得六神无主,

闻言就背着柴篓加快速度往前跑,

丹加则转过了身,向着迎面走来的黄衣僧怒斥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跟踪我们!”

“跟踪?”

那高大如铁塔的黄衣僧脚步一顿,

继而狞笑起来:“何止是跟踪?我还要把你们带到一个好地方,让你们好好享受享受呢!”

说着话,他拔步向最近的丹加扑了而来!

丹加身形敏捷,一下躲过壮硕黄衣僧的扑杀,继而迈步朝与沛旺相反的方向快跑!

——她却不能跑得太快,

以免跟踪者改换目标,反而去追沛旺!

“小娃娃跑得倒是跟兔子似的!”

黄衣僧冷笑连连,

根本未把丹加这么瘦小的一个童子放在眼里,加快速度,急追向丹加。

他的身形掀起了一阵恶风,瞬间扫到丹加后背,

丹加后背一凉,又把速度提升了几分,

一边跑一边喝道:“是谁派你来的?我们是佛子的仆人,你抓佛子的仆人却不与他商量,

他必定降罪于你!”

“佛子算个——”

恶僧张口就想咒骂,

话到嘴边却收了声。

——他已经听到一些消息,说是有个红衣经纶僧被佛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后背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偏偏不敢声张,

出离了佛子的居处,依旧乖巧得像条狗!

这种时候,

背地里对佛子恶语相向,那都得好好斟酌斟酌!

恶僧收住了声,

只管追迫丹加。

丹加眼看着身后的沛旺越走越远,忽然又向身后的恶僧道:“今天佛子惩罚了经纶院的僧人,

过不久你便来追踪我们,想抓捕我,

你一定是经纶院派过来的僧人!”

恶僧眼神转动,

阴冷笑道:“对,我就是经纶长老派来,捉你去问话的!”

他话音刚落,

丹加已冲着沛旺的背影大叫了起来:“沛旺,要告诉佛子,这人是戒律院派来的!

我若失踪不见,

你就让佛子去戒律院寻我!”

“你说什么?!”恶僧又急又怒,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明明应了这小孩子,误导他,自己是经纶长老派来的,

怎么他竟能瞬间识破,

向他的同伴告知这个重要消息?!

这小童子竟如此聪明?

恶僧追得更急。

奔到路口的沛旺应了一声,跑得更加快了!

“小畜生!”

“他就算能跑掉,你是决计跑不掉了!

今天我就把你抓进监狱里,

让你尝一尝牢狱里的各种刑具!”恶僧巨大的身影压向了丹加,他一把抓住丹加的肩膀,

手上迸发的巨力,

将丹加直接禁锢在原地!

丹加被他追逐了一路,又要费心思从他嘴里套话,与他不断拉扯,此时早已筋疲力尽。

被他手掌一按,就坐倒在地!

171、眉心脉轮,唇枪舌剑(月初求月票,1/2) 沛旺回到居处的时候,

佛子正在逗弄鬼獒‘邱杨切’,

小仆人匆忙奔过去,喘着粗气唤了一声:“佛、佛子!”

苏午抚弄着邱杨切的脑袋,都未回身去看沛旺,语调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跑得这么急。”

“佛、佛子!”沛旺何止是着急,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哭腔,“丹加、丹加被抓走了!

她让我跑回来,给您报、报信!”

“被谁抓走的?”苏午拍了拍邱杨切的脑袋,示意它自己去玩,而后终于转过身来,

一双眼睛看着沛旺。

他澹澹的言辞流过沛旺心间,沛旺内心忽然就平静许多,

迎着他的目光,沛旺感觉自己慌乱的内心被一种莫大力量稳固住了,连思维都清晰了许多,

只是稍一转念,就想起了危急情况下,丹加嘱咐自己的话。

“丹加说了!

请佛子您去戒律院找她!

她说,抓她的人,是戒律院派来的!”沛旺信誓旦旦道。

苏午笑了笑,道:“那我们就去戒律院找她。

刚刚才从戒律院离开没多久,

转眼间又要回去了。”

他并未因为沛旺所言,而显出任何惊讶之色。

彷佛丹加被戒律院抓走这种情况,亦在他的意料之中——倒也确实如此,

一开始苏午就已经提防着身边仆人被敌方捉去,

泄露自身的秘密了。

当下的情况在他考量范围之内。

“走吧!”

苏午拍了拍手,从屋前的台阶上站起身,就往院外走去。

沛旺连忙跟在他身后,问道:“佛、佛子,我要去通知、通知广明上师他们吗?”

现下的寺院里,苏午的手下还有广明、广通二人。

遇到困难,沛旺第一时间就是想把二人叫过来,帮忙解决。

毕竟他们是要去戒律院抓人。

——先前佛子带着自己与丹加,戒律院的人都不让自己和丹加进僧院呢!

“不用。

我们两个人,就能把丹加找回来了。”

苏午摇了摇头。

“得道者天助之,

现下我们看似只有两个人,

但会有许多人随行陪伴,帮助我们。”

沛旺头脑懵懂,不知苏午话中之意,只听明白了苏午说己方有两人就已足够,

既然如此,他也放下心来。

跟着苏午一路回到了戒律院中。

戒律院内,

僧众来来往往,

看到门口出现的佛子,僧人们都有些发愣,不明白佛子已经批过了命,怎么又去而复返?

两个体格壮硕的黄衣僧守在僧院门口,

看到苏午带着仆人走过来,神色都有些紧张。

“佛子,戒律院重地,却是不准允下等仆人进出的。”左边的僧侣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

“不准允仆人随意进出,

却将我的仆人随意带入戒律院监牢中审问?”

苏午目视着那出声拦阻自己的黄衣僧,面无表情地问道。

那黄衣僧闻言,

神色更加紧张,

佛子目光向他看来,令他感受到了如山般的压力!

他其实知晓一些内情,

却也正因为知晓内情,此时迎着苏午的目光,顿时更加心虚,不知该如何回应!

“且去,

去问问戒律长老,

缘何无故捉拿我手下仆人?

将他捉到了何处去?”

苏午忽然开声,

却是直接要求起对方来,

令看守僧院的僧侣,去替他传话给康雄!

“啊?”

看守僧未想到苏午会提出这种要求,当即迟疑下来——他铁定是不能去打搅长老的,

但如何哄过眼下这个小佛子?

这亦是一桩难事。

“快去,快去!”

此时,苏午盯着这看守僧,再度出声催促。

他眉心轮脉倏忽转动,令自己的眼神里、言辞中投涌动出一股莫名的力量,

这股力量瞬时覆盖了本身‘意’也不强的看守僧的神智,

看守僧神色挣扎一瞬,

就变得顺从起来,躬身道:“弟子这便去问问康雄长老,缘何会关押佛子您的仆人。”

行礼过后,左边的看守僧转身就大步离去,

坦然神色中,蕴藏着一种坚决!

右边的看守僧目睹了全程,顿时目瞪口呆——其眼看着同伴就要离去,心知事情绝不能如此发展下去,

否则康雄长老遭了惊扰,

同伴会遭殃,

自己亦会跟着遭殃!

“佛子,您——”右边的看守僧站了出来,避过苏午的目光,想要出言劝阻。

——他以为,只要不与苏午双目对视,

就不会着‘对方可能修持的某种密咒’的道儿!

他太天真了。

苏午向他挥了挥手:“你也去!

且去!

且去!”

这看守僧忙不迭地转过了身,迈着比第一个看守僧更矫健的步伐,奔向了戒律院深处!

此时,

戒律院某座经房内,

红衣大僧侣广喻目睹了全程。

他被康雄上师鞭打过后,便一直在房中养伤。

当下透过窗洞,看到那小佛子不知与看守僧院的两个僧人说了什么,

二僧转身就直向戒律院深处走去,

广喻皱起了眉头,

着身边服侍的明妃为自己穿好僧袍,

推门走出去,

指着那两个看守僧就呵斥道:“你二人!不好好看守僧院,瞎跑些什么?!

滚回你们的位置去!

莫非看不到有下贱仆人进了僧院?!”

这番话却是当着已走进僧院的苏午面说出口的。

广喻这番话,看似是斥责两个看守僧,实际也是借机暗刺苏午的面皮。

他说完话,连忙转身对苏午笑脸相迎,躬身以对,说出口的话却很不客气:“佛子,您这般年纪,便该每日好生研读正经,参修密法才对。

怎能整日价招摇过市?

还是带着下仆回到自己居处去吧。

不要随处闲……”

那个‘逛’字还未说出口,

苏午便打断了他的话,

佛子的声音覆盖了此间,他的意志再度覆盖了两个看守僧稍有恢复的神智,

二僧神色挣扎刹那,就继续大步朝前走!

“你也去!”苏午盯着广喻说道。

去哪里?

广喻神思还未反应过来,

就听苏午继续道:“去替我问一问你那个康雄上师,替我给他稍几句话,

问问他:康雄,缘何囚禁抓捕佛子的仆人?

康雄,你不过戒律长老而已,一切权柄,悉由法座所出,焉敢随意抓捕法座之主的下仆?

你的地位,并不比法座之主下仆高贵半分!

康雄,

你究竟哪里来的狗胆?!”

苏午这几句话中,渗入了绝强的意能量,语调虽然并不高亢,声音亦不浑厚,甚至带着几分童子的稚气,

但其中雄浑的‘意’,却足以弥补一切!

那般浩大的意,犹如翻天巨浪,不断扑打在广喻的神智上!

起初广喻还当这小佛子是在说疯话,

可渐渐的,他神智有所动摇,开始倾向于帮助佛子带话。

他也是大僧侣了,顿知自己心里涌动的想法很不正常,震惊于佛子可能掌握了某种强大真言密咒的同时,他亦开始在内心默诵密咒真言以反抗!

反抗苏午的意!

可他越是反抗,便越能发现对方力量的强大,

与那怒潮狂涛相比,

他诵念金刚萨埵心咒得来的加持力,

结种种手印得来的共鸣力,

都像是水中扁舟那般无力,

巨浪悍然耸起,

一个浪头就将他的小舟掀翻,

掀进了海底!

广喻深深俯首,恭敬应声:“弟子这便去,将佛子所言,一五一十俱传给康雄长老。”

言罢,他转身大步而去,

与两个看守僧如出一辙!

更多的僧侣见广喻、看守僧状态不对劲,

纷纷涌上来,

企图拦阻三人。

苏午看着涌过来的诸僧,

笑眯眯道:“既然你等群情激奋,不如与我同去,问一问康雄,缘何做得这种事,

如何?”

他的意随着言辞一齐迸发出来,

笼罩全场。

簇拥在他身周,

本意是要阻拦他的戒律院僧侣们尽皆躬身俯首,恭敬应声:“谨遵佛子命!”

诸僧汇集成一股洪流,

压向了戒律院的最深处!

……

偏暗的、隐约萦绕着一股腐臭味,连藏香气味都难将之完全遮盖住的居室内,

康雄将一个妇人的衣服剥光了。

他当下状态不错,

较为正常,

背后未有浮现出‘黑身白手瑜加母’的影子。

所以当下与这个从山下新带来的明妃独处一室,却不是为了满足‘黑身白手瑜加母’,

而是为了抚慰自身。

那妇人身材偏瘦,被老僧脱光衣物,有些害羞地蜷缩身体,闭着眼睛颤声道:“上师,这样修行,就能让人远离灾厄苦痛吗?

我只要将自身一切都布施了,

就能修行成佛吗?”

“正是如此。”

康雄满脸的横肉不住抖动着,按住妇人粗糙却结实的肩膀,把她掰转过身去,背向自己趴好,

一边解脱自己的僧袍,

一边道:“只要受过我之秘密灌顶,

你修行便可日趋精进,

成佛指日可待!

如不遵从我之命令,不将上师之令奉为唯一真如法理,有任何质疑上师之心者,将堕入金刚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妇人有些害怕,

颤声道:“我一定遵从上师之命。”

“你须自称子弟,

不得自称为‘我’。”康雄严肃地提醒了她,又道,“把腿叉开!”

“……是。”

妇人怯怯应声。

康雄满脸‘慈悲庄严’的笑容,手握金刚杵,正要进行下一步的修行时,

房门忽然被砸得哐哐响!

哐哐哐!

“长老,长老可在?!”

听到门外的呼喝声,妇人吓得躲到了角落里去,拿衣服遮盖住自己的身子,

康雄勃然震怒,

放下僧袍遮住自己最珍贵的法器,

起身去拉开了木门,

顿时看到门外站着两个木呆呆的高大僧侣。

二僧见到康雄,

齐齐出声发问:“长老,佛子让我们来问问你——缘何关押佛子他的仆人?!”

“佛子让你们来问我——”

康雄把二者的话重复了一半,

忽然反应过来,

面色狰狞地盯着二僧。

这二僧他是认识的,

作为本院看守僧,二僧被他悉心培养,用剩下的元昭大玉汤,都给了二僧服下,甚至二僧常会被他派到外面去,替他寻找有根骨(好颜色)的明妃,

在这中间,二僧少不得要各自享受一番农奴女子的侍奉!

他都准备将二者提拔作心腹,

有朝一日受秘密灌顶,成为红衣大僧侣!

但眼下来看,

这两个僧侣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二者竟不知自己是哪一头的人?

来替那该死的佛子问话?!

“吃里扒外,

当受五脏摧破之刑!”

康雄背后忽然浮现出一双玉白的手臂,倏忽间钻进身前二僧的嘴里,

将他们的五脏六腑都从喉咙眼里扯出来,

背后的黑暗人形轮廓当场吞吃了内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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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交手(2/2) 噗通!噗通!

门外两具没了内脏的尸体相继倒下。

“啊!”

屋子里,蜷缩进角落的妇人目睹了全程,吓得脸色惨白,忍不住骇叫出声。

这声音引起了‘黑身白手瑜加母’的注意。

康雄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盯着她。

他背后的诡伸出莲藕似的手臂,蜿蜒过半空,扯下了妇人身上覆盖的衣物。

把玉白的五指,盖在妇人的肚脐上,

妇人的整个腹部都开始颤抖起来,

她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神色,

彷佛很痛苦,

又似乎很快乐。

身躯不住地颤抖着,

在颤抖中化成了一张干瘪的人皮。

‘黑身白手瑜加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掌,康雄背后的黑暗人形轮廓,长出与妇人一般无二的俏丽面孔,

二三尺长的舌头伸进康雄嘴里,

释放出一股股‘甘露’。

康雄的躯壳,获得了另一种‘抚慰’。

身上的诡供给了他‘甘露’以后,就渐渐消弭于黑暗里。

他冷着脸,

盯着门外两具躯壳,

满腔得不到满足的炽盛之火在甘露浇灌下,都渐渐平息下来,看着两具尸壳,康雄想起了别的问题。

——自己在戒律院威严深重,

从无敢当面忤逆自身者,

眼下这两个看守僧得自己培养,更该尽心侍奉、讨好自己才对,

怎么会在自己已经对外吩咐过,

不许有人打搅的情况下,他们还跑过来,替佛子说话?

回忆两个看守僧先前面上的表情,

康雄拧紧了眉心。

这两个看守僧——怕是中了什么密咒真言,‘被迫’来替佛子给自己传话!

佛子私底下竟掌握了如此多的密咒?

此人城府深沉,颇有手段,

尤其是其年纪还不大,就已经展现出这种天赋——不能再继续留他了!

得想办法让他从佛子之位上滚下来!

康雄眼中凶光闪动,

不觉捏紧了拳头。

——若借这个机会出手,直接将佛子格杀之,是否可行?

佛子掌握再多密咒真言,终究不曾系缚诡类在身。

八大系缚之器未被其掌握,‘无想尊能法脉’便不会给他以任何加持——如此情况下,我系缚厉诡在身,杀他岂不容易?

尤其是当下,

经纶院那边还不知现下情形,

我若瞬间出手格杀他,康智又岂能反应过来?

待我把生米煮成熟饭……

康雄眼中光芒愈来愈亮。

现下唯一的问题,

就是——佛子肯不肯来自己这戒律院一趟,给自己送上门来了。

此时,康雄还不知道苏午已来过一次戒律院,

进行了批命。

苏午批命之时,他便在居室里使用种种密法,压制体内越发凶厉的‘黑身白手瑜加母’,

他一直呆在房中,

更不知苏午当下就在戒律院内。

踏踏踏!

康雄拧着眉心,

正思索着,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阴沉着脸,

迈步走出房门,

闭拢了身后木门。

就见到广喻神色郑重,昂首挺胸,大步朝他的居所走来!

康雄还未见过,这个一向奴颜媚上的弟子,有神色这么庄重,背嵴如此挺直的一面。

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向广喻出声唤道:“广喻!”

广喻闻言转脸看向他。

一看到康雄那张脸,广喻眼中顿时精光暴涨,吐气开声,喝道:“上师,我来替佛子传话!”

广喻语气中,根本没有任何对上师的恭敬之意。

他沉声说话,声音粗重又洪亮,

震得康雄耳膜嗡嗡作响,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任由广喻把传话说完了!

“佛子说——”广喻变了脸色,面无表情,眼中蕴有莫大威严,将苏午当时传话给他时的表情,

都完美复刻给了康雄看:“康雄,缘何囚禁抓捕佛子的仆人?

康雄,你不过戒律长老而已,一切权柄,悉由法座所出,焉敢随意抓捕法座之主的下仆?

你的地位,并不比法座之主下仆高贵半分!

康雄,

你究竟哪里来的狗胆?!”

一声声怒喝,直呼康雄之名,

一句句质问,宛若耳光狠狠打在康雄面上!

康雄的脸色一时变得十分精彩,

又怒又惊,

又恨又羞,

诸般表情汇集在他一张脸上,让他整张脸都扭曲了,他目欲喷火,直盯住广喻,

背后浮现出了黑暗人形轮廓,

两条玉白的手臂也从黑暗里延伸出了——

“广喻!

你好大胆!

你敢悖逆上师!

我要生吃了你!”

康雄厉声嘶吼,他背后黑身白手瑜加母的一只手伸出去,眼看就要钻进那呆站着的广喻嘴里——

这瞬间,康雄忽然反应过来!

他面现挣扎之色,

伸手抓住了诡的手,

阻止那只手继续往前伸!

在他奋力抵抗之下,

终究是阻止了背后厉诡把广喻的脏腑,都从其嘴里拖出来吃掉!

黑身白手瑜加母此时并不太‘饥饿’,所以康雄能阻拦住它。

但即便如此,也让他身体不停颤抖,脸上满是汗水。

他蹬着传过话后,就变得木木呆呆的广喻,舌下暗蕴密咒威能,大喝一声:“醒来!”

一声大喝,

犹如当头一棒,

直接将广喻敲醒!

广喻看到对面脸色狰狞的康雄上师,顿时被吓得直接跪倒在地,磕头道:“上师!”

“你倒还认得我这个上师!”

康雄飞起一脚,直接将广喻踹翻在地。

他厉声向广喻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佛子——那小杂种现在何处?!”

“佛、佛子——”

广喻见康雄如此暴怒,更被吓得语无伦次,努力回忆着先前发生的种种,

正要声言,

忽然听到阵阵密集的脚步声!

他连忙扭头去看,

便见一众黄衣僧中、夹杂着几个红衣僧侣,簇拥着最前头的佛子,朝着这边乌泱泱覆压了过来!

那些僧侣的叫喊声浪传至此间:“康雄,把佛子仆人还来!”

“康雄,把佛子仆人还来!”

滚雷般的声浪压迫而至!

这下子,不用广喻再解释,康雄也看到了道路那边乌泱泱人群中的苏午,

知道了当下究竟是什么情形!

他眼中恨意炽盛,迈步走向台阶,

端正了身形,

收敛住满面怒火,

直直地走向佛子,同时口诵‘遮?陀转轮加持密咒’,要以大威能拂扫去让诸戒律院弟子,对佛子言听计从的那般莫名力量:“嗾萨哈!

恰!

沙庹斝庹斫迦罗伐剌底!”

康雄不愧为戒律院长老,

诵念密咒即召来密藏域本身的莫大力量,如摩云大手般,扫向苏午身周,诸僧侣头顶!

如此浓重的密藏域诡异力量,

却不是苏午一弹指就能解决掉的。

但他神色澹澹,

眼神未因此生出任何变化。

同时鼓动双肺,迸发雷霆音节:“餸哈哞!

挞玛雒挞!

咪吽咪嗡咪餸哈哞!”

‘鹏王尊能密咒’!

真言出,

万法景从!

苏午眉心浮显出了周流灿金光焰的眉心脉轮,那脉轮徐徐旋转,无边金焰从他眉心散发出,

笼罩在他脑后,

于是,

由康雄招摄而来的密藏域诡异力量,

尽被他脑后光轮所吸摄,团聚在光轮周围,如旋涡般不断旋转,诸色光芒交织,烘托着中央大日,

将之推举着,

升到了苏午头顶!

立身熊熊烈火大日之下,

苏午遍身金光,

一时犹如‘大明神’亲至!

他的意能量肆意挥洒,倾盖此间,

周遭僧侣如见神祗,纷纷拜倒在地!

就连康雄身后的广喻,也浑身颤栗,像是被打断了嵴梁般地趴伏在地上!

——广喻见到佛子显化此般威能,

吓得当场就要下跪,

但他一下跪,必遭康雄上师重惩,很可能因此丢掉性命,

如不下跪,被佛子所见,

却不知日后会有什么下场!

生死危机下,

广喻灵机一动!

他直接趴伏在地,

如此在康雄上师看来,自己这般因也算不得跪,只是受佛子重压之下,忍不住趴倒而已,

而在佛子看来,

自己此举亦可以说是五体投地!

两全其美!

当下,康雄一道遮?陀转轮加持密咒,招摄来了海量密藏域本身诡异力量,

但此般力量无形无质,

只出现在人的感知里,

如何能比得上苏午头顶烈火大日,犹如神祗亲临?!

就连康雄,都被苏午此种手段惊得愣了刹那,眼中闪过悚然之色!

他不禁有些犹豫,

——佛子真如自己构想的那般,

可以被自己轻易拿下?

对方眉心脉轮中大日转动,

这种迹象,

分明是修成了《鹏王摩日大法》第五重次第才会有!

其一言出,便引诸僧莫不服从,尽皆跪倒,

说不定还有什么隐藏本领,

自己仅仅凭借系缚的厉诡,真能在短时间内拿下佛子?

若是不能瞬息拿下佛子,

体内厉诡就有复苏之危,

那就凶险了!

如此种种念头流过康雄心间,让康雄的神色也变得温和起来,躬身俯首,向佛子施礼,

而后笑眯眯道:“佛子,

当下这般阵仗前来,却是所为何事?”

“我有一个仆人,被戒律长老抓去,此行便为将他讨回来,

顺道问一问戒律长老,

本寺可有哪道律条明示,戒律院可以私自处置佛子的近身仆从?”

苏午头顶异象收进,

眉心轮脉消无,

神色静定地看着康雄,徐徐问道。

“嗯?

竟有这种事?”戒律长老皱紧了眉头,道,“佛子放心。

本寺从无任何律条明示,戒律院可以私自处置佛子的侍从,敢有如此作为者,必受斩手斫足之刑。

不过,我亦不知道,

我的僧院中,有僧人敢劫持佛子的仆从?

是不是佛子的下仆自己一时贪玩,忘了回归居处了?

我可以代为找寻!”

“如此,戒律长老可介意我在此间搜查一番?”苏午看着戒律长老,笑问道。

康雄闻言,暗下皱眉。

他不知佛子还有什么其他手段,

但戒律院绝对是禁不住查的。

须得设法把佛子的要求堵回去。

之后他审问过佛子这么着紧的那个下仆后,可以秘法抹去其记忆,伪装作其自己玩耍得忘了时间,

没有回归居处,

派人将其送到佛子居处。

如此一来,

却可以将佛子刚刚建立起来的这点威望,再度削减下去——毕竟,佛子未有辨明情况,便凌压戒律长老,

这种事情传出去,败坏他人对佛子的好感,则是必然!

康雄表面不动声色,

暗下却在绞尽脑汁思考对策。

不过,未等他给出答复,人群后面就响起一阵脚步声。

他抬眼一看,内心顿时有了底。

——经纶长老康智,领着一众红衣僧赶来了!

173、六字大明咒(1/2) 踏踏踏踏……

康智领着一众经纶僧,分开人群,走到了场中。

他路过苏午身侧,深深地看了苏午一眼,

而后,

站在了康雄旁边。

方才苏午展现《鹏王摩日大法》第五重次第,头顶燃烧大日的情景,即便康智隔得尚远,都看得清清楚楚。

经纶长老内心的危机感,因此达到了顶点!

佛子气势太过盛烈,

锋芒毕露,

才修成第五重次第,就登门质问戒律长老,一副要拿对方问罪的势头,

这次他逼问的是康雄,

安知他下一次会不会逼问自己,让自身在经纶院颜面扫地?

康智觉得,自己的位子不稳了!

经纶院诸僧聚集在康雄左右,顿时让康雄不再显得那么形单影只。

康雄与康智对视刹那,

未从其眼中看见任何情绪,

接着转移目光,看向了康智身后,混在诸红袍僧侣当中的广言。

广言乃是康雄座下僧侣,

他被康雄指使,专门负责抓捕佛子下仆,进行审问的事宜,

先前其见佛子来势汹汹,

连广喻都被对方‘言语蛊惑’,直接去触康雄的霉头,广言自觉不能制止佛子,便找机会悄悄熘出了戒律院,

去寻经纶长老送风报信去了。

时下康智带人过来,

倒确实也解了康雄的燃眉之急。

康雄目光向广言看来,广言面露谄媚笑意,微微颌首。

看到他的表情,康雄心中一松,

更是气定神闲。

“佛子,缘何如此气势汹汹?

以密咒真言之力,施加于诸弟子僧众之身,挟裹着他们,前来逼问戒律长老?”

经纶长老康智开口说话。

话一出口,

便满带着对苏午的诘问、责备之意。

康雄在旁勾着嘴角浅笑,倒成了当下置身于事外的那个人。

“经纶长老可曾了解过情况?”苏午神色不变,抬眼注视着经纶长老,徐徐开声问道。

康智皱了皱眉,

还是点头道:“有戒律院的红袍僧侣过来,与我说明了情况。无非是一个下仆走失而已,

何苦这般与戒律长老针锋相对?

佛子……”

他话未说完,

苏午摆了摆手,打断康智所言。

在康智满眼不悦目光的注视下,开口道:“看来长老还未了解真实情况。

实情则是,

康雄长老令人绑缚了我的下仆,

将他抓到了不知何处去。

却不是什么‘走丢了’的说法。”

“哎,佛子,何必这般着急就下定论呢?

你口口声声,非要说我令手底下人捉拿了你的下仆,莫非你是亲眼看到了?

还是从谁哪里听说的?”康雄一脸无辜,对于佛子非要给自己‘泼脏水’这件事,很是无可奈何。

康智也在一旁给他帮腔:“正是如此。

佛子,你莫非亲眼见到,是康雄长老令手下人捉拿了你的下仆?”

“今日晨间,

我的两个仆人结伴去资粮院担负薪柴,

在回来的路上,

仆人丹加被抓走了,

沛旺则逃了回来,向我报告此事。

不然,我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来到戒律院向康雄长老问明此事。”苏午澹澹开口,示意身旁的沛旺站到前面去,“这便是亲眼目睹丹加,被戒律院僧人抓走的另一个下仆,沛旺。”

沛旺蜷缩着肩膀,

在众多大僧侣目光审视下,内心砰砰直跳。

但他听着身后主人无有情绪的声音,

内心便有了一种支撑,

让他不至于吓得心灵崩塌,不敢面对。

“下贱奴仆,最是说谎成性。

佛子竟听信这般下贱的一个奴仆所言,

而不信我所说?”康雄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之色,似乎觉得苏午的想法很匪夷所思,“这下仆所说就一定是真的?

可有什么办法,

证明他说的就是真的?”

“我倒听说过一个办法。”红衣僧众里的广言,见局势对佛子越发不利,越发偏向自己这方,

内心有些得意,忍不住在人群里出声道,“可以将其双眼、心肝取下,

乃以‘遮?陀帝见誓咒’来验证。

若其所言是真,

则双眼自现当时情景。

心肝俱作赤红之色,

若所言为假,

必定双眼腐烂为脓水,

心肝作漆黑色泽!”

广言所说不可谓不阴毒,

非但是不想归还丹加这个下仆,更要让苏午剩下的这个仆人,也一齐把命交代在这里!

“我觉得此法可行!”康雄料定了苏午不敢如此做,盯着那瑟瑟发抖的小仆沛旺,笑着道,“佛子,我手下有僧众最善剖心剜眼,

可要让他出手,

取下你这下仆的心肝、双眼?

放心,我手下僧众定不会叫他生出太多痛苦的。”

沛旺闻言,吓得脸色惨白,

慌忙扭头去看苏午,

却见苏午那张一直没有表情的面孔上,此时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听苏午说道:“好!”

小仆人心中勐地一沉,

差点就被吓尿了裤子,

这时,

又听苏午接着道:“不过,只剖我这个小仆一人的心肝、剜他一人的眼睛,未免不公。

不妨把康雄长老的心肝、双眼也一并取下。

俱以遮?陀帝见誓咒验证,

看看你俩哪个的心是红的,

哪个的心是黑的?!”

此言一出,康雄脸色铁青!

气得浑身发抖,盯着苏午的目光里充满恨意,

恨不能生啖苏午之肉!

康智亦是怒声斥责:“狂悖,狂悖!

胡言乱语!

佛子受诸部正经教导,怎能说出如此离经叛道之语?!

下仆卑贱,等若猪羊,

更有甚者,连猪羊皆不如,等若一根草绳!

佛子怎能——”

“怎么?

我这下仆肚子里只一副心肝,

一双眼睛,

康雄长老的肚子里莫非有好几副心肝,身上长了好几双眼睛不成?!”苏午直接打断康智的话,

冷声道:“二位长老分明知道,我这下仆如被剖心剜目,必然惨死当场,

却摇唇鼓舌,

意图扇动我做下这等错事,

可有半分作为本寺二院长老护道正脉之心?!”

康雄闻言默默不语,脸色阴沉。

康智则满脸臊红,尤强自嘴硬道:“佛子何必如此说?我本也未发声,并不同意康雄长老方才之提议……”

“如不同意,

缘何不发声?

不发声,

岂不就是默认?!”苏午冷笑连连,“莫非等我的下仆被剖心剜眼而死了,康智长老才要出来说,此法如何如何残忍,亵渎佛门圣地?

康智长老,

可曾听过一句话,专是用来形容你这般举动的?

猫哭耗子——假慈悲!”

苏午一字一语,皆如刀剑长枪一般,狠狠扎进康雄、康智二僧的心窝里!

二僧乃是一州大寺的长老,

亦见惯风浪,

曾经只靠‘辩经’,就辩得诸多僧侣自愿割头吊颈,羞愧而死!

然而,如今他们面对苏午的言辞攻势,

却是完全落于下风!

苏午每一言,都说中了康智心中所想,

他更反驳不得!

最后脸色一黑,当场怒哼道:“佛子既不愿验证下仆所言真假,又如何能信誓旦旦,非要说戒律院锁拿了你的仆人?

你难道有方法自证?!”

康智强行转移了话题。

“我那下仆,虽是康雄主使绑缚了他,

但康雄贵为一院长老,

想来也不必亲自做这绑缚之事。

其下必定有僧侣经办此事,或许那些经手过此事的僧侣,便潜藏在在场诸僧当中。

他内心有鬼,

焉能经手得住我佛门无上真言——六字大明咒之威压?

必然在六字大明咒棒喝之下,

当场交代!

我只需诵念六字大明咒,便有可能叫此人显出原形来,届时,提着他去找我的下仆就是!”苏午深思熟虑,就等着康智抛出话头,对方话音落地,

他就直接拿出了他的办法!

而他一将这番话说出口,

广喻、广言乃至一些知悉内情的戒律院红衣僧侣、黄衣僧侣,都慌张了起来!

康雄亦知苏午手段莫测,

能直接通过声音、眼神来影响周围僧众神智,

再兼当下的群僧当中,确实有几个知悉佛子下仆被绑架内情的戒律院僧人,那就更不能让苏午运用此法。

于是,他张口就要说话,

孰知方才那个刹那,

苏午目光扫过群僧,

已然看到广喻、广言等人脸上的慌张之色。

他心中顿时笃定,

此地必定有人知悉丹加被绑缚去了哪里,

而且人数不少!

“俺嘛呢叭咪吽!”苏午直接将六字大明咒诵念了出来,二院长老根本来不及阻止!

六字大明咒并非密咒,

虽然此咒确为无上真言,但甚少有人能发挥出六字大明咒的威能,无法以之勾动密藏域本身的神秘力量。

不过,苏午当下并不需要以密咒来勾动密藏域本身的力量,

他将自身‘意’中蕴藏的能量,

瞬间灌注入六字大明咒中,

使得这一道无上真言,真正具备了莫大威能,

如当头棒喝,

能拷问人心!

“俺!嘛!呢!叭!咪!吽!”

六字真言一出,

便如泰山压顶般,镇压向在场几个心中有鬼的僧侣神智,让他们心神颤栗,直觉当下好似天崩地裂!

噗通,噗通,噗通!

立在人群里的几个僧侣纷纷跪倒,

不断朝向苏午叩首!

“起来!”康雄眼中掠过一丝慌张之色,连忙向身后跪倒的广喻、广言二人呼喝出声。

康智亦是手掌盘绕珠串,抚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跪倒的僧侣!

“俺嘛呢叭咪吽!”

二僧此时出手,亦相当于与苏午的‘意’进行了一次间接较量!

苏午的意萦绕于无形之中,

随着六字大明咒不断诵出,笼罩此间,

两大长老以法器、真言之力与他的意交锋,却俱落了下风!

彭!

康智手中盘绕的念珠崩断了绳索,一颗颗珠子散落满地;

康雄连声大喝,甚至不断抽打地上的广喻,一记记耳光打在对方脸上,却都难以将之唤醒!

直到此时,二僧才意识到,

佛子的意究竟多么恐怖!

174、佛寺下的地狱(2/2) “俺嘛呢叭咪吽!”

蕴藏在六字大明咒中的苏午意志,

让那些跪伏于地地僧侣们匍匐着,爬到了苏午脚边。

他们仍在不住地磕头,

把脑袋都磕出了血!

二院长老无能拦阻住这些僧侣——其实他们若动用强力,确实可以阻拦住身边几个僧侣爬向苏午,

可若这么做了,

当下这么多双眼睛,

都盯着此地,

他们做出这等事,岂不是首先就变相地承认苏午所言是真?那么此后,威望大损的是他们,还是佛子?

再加上,佛子在诸僧侣心中,天然就有道义上的优越性,神圣凛然不可侵犯,

那般作为,会直接让两院长老威严扫地!

二僧吃了好大亏,

都铁青着脸,盯住那些围着苏午跪了一圈,不断叩首的僧人。

“尔等之中,

亲自参与了抓捕佛子下仆之事,且知悉佛子下仆被关押于何地者,

站起身来!”

苏午看着围绕自己跪了一圈的僧人,

停下诵念六字大明咒,转而命令道。

他话音落地,

诸僧侣中,就有一个瘦高僧侣站起,眼神混沌,看向苏午,喃喃道:“我参与了抓捕佛子下仆之事,

指挥人前去捉拿佛子下仆,

知悉佛子下仆被禁锢在何地!”

“荒谬,荒谬!”康雄勃然大怒,瞪视着那站起来发声的僧侣-广言,声如炸雷,“佛子怎能以邪法蛊惑我座下僧人,使他们说出这违心之语?!”

苏午侧目扫了他一眼,

冷声道:“究竟是不是违心之语,

只看结果便知!”

他转而盯着在康雄故意大吼之下,都未被‘惊醒’的广言,直接道:“你领我去佛子下仆被关押之地。”

“是。”

从头到尾一手操办了此事的广言,恭敬应声。

转身就朝一条小路走去。

“都随我来!”

苏午立时开声,

将诸僧侣尽团聚在自己左右,

伴随自己跟着广言朝前走。

人流浩浩荡荡跟随在他身后,

康智、康雄见状,也黑着脸跟了上来。

他们沿途遇到的僧侣,

都被苏午喝声‘吸引’过来,

汇入人群之中。

人流越聚越多,

将整个寺院半数以上的僧人都汇集了过来!

这些僧侣并不完全是被苏午的‘意’,影响了自己的神智,进而跟从苏午,

有些在半途中已经‘清醒’过来,

但见其他人都未有离开,亦不敢出头,便依旧装作浑浑噩噩的样子。

像这种‘装傻’的僧侣,

在僧侣群中至少有半数以上!

广言走在最前头,

带着一众人走进偏僻小道里,

沿着小道不断深入,

七拐八弯下,

将百余人带到了戒律院外面,一座修筑得简陋破败的碉房前。

他神智此时虽然陷入混沌,

但手上动作却甚为熟练,揭开碉房墙壁上一块砖石,

从中取出一把钥匙,

开了木门,

一股恶臭味登时从碉房中冲出,

让苏午皱紧了眉头。

身后东西二院长老亦掩住了口鼻!

苏午看到昏暗碉房的地面上,铺着一层已爬满污渍,分不出本来色泽的羊毛地毯。

许多人的头发、还有一些可疑的碎块,

在毛毯上绞缠成一团。

——他明白了那股恶臭从何而来。

广言当先迈进碉房里,走到最前面,掀开那层黏湖湖的毛毯,显出毛毯下一道四四方方的地窟铁门。

拉开铁门,

更浓郁的臭味就从中冲了出来!

此时,

苏午却未关注广言的动作,

进入碉房内部,他才真正看清房屋内的全部陈设:房间角落里,堆积着一些废弃的锁链、镣铐,

以及一些锈迹斑驳的刑具。

而房间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些枷锁。

可以直接将人用枷锁固定了,挂在墙壁上。

此时,就有三个‘人’——或者说是三副尸体挂在左侧的墙壁上。

他们蓬头垢面,破烂衣服上遍是补丁。

胸腹部的衣物被划开来,

露出了其下被扒干净内脏的胸腔、腹腔,一阵阵腐臭气就从他们的胸腹部冲出。

“呕!”

沛旺见到这副情景,

一下子就呕吐了出来。

而除他以外,

在场诸多僧侣,皆是神色平静。

对于墙壁上的三具尸体置若罔闻——他们已经见怪了这种场面,

甚至他们之中,很有一部分僧侣,本就是这种恐怖场面的制作者!

苏午微微闭了闭眼睛,

随后张着眼睛,跟在广言之后,沿着大铁门下的泥土台阶,一路向下。

一间间牢房出现在地窟之中。

每间牢房中,

皆有不同的刑具。

有些牢房里关着的‘犯人’早已经死去,被挂在墙上无声无息地腐烂;

有些牢房里关着的却还是活人,黄衣僧在此中行刑。

那些烙铁烫穿皮肉的声音,

那些以烧红的铁汁浇灌人眼球的声音,

那一声声已不似人的惨叫,

让苏午觉得,

自己彷佛来到了真正的地狱!

本就狭窄的地窟牢狱,在苏午带了数十余僧众走进来以后,顿时变得拥挤不堪。

正在给‘囚犯’身上用刑的黄衣僧们,

见到佛子带着两院长老来到此间,

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躬身俯首向三人行礼。

走在前头的苏午停住脚步,指向一个脚腕上拴着一副烧红的、为之‘量身定做’的镣铐的长头发男人,对为他打造镣铐的黄衣僧问道:“他犯了什么罪?”

“禀告佛子,

他本是僧院的僧奴,却私自逃跑,被捉回来以后,一生都要戴着这副刑具了!”黄衣僧以为自己抓住了机会,连忙躬身回道。

黄衣僧正说着话,

那脚腕上拴着烧红镣铐,而镣铐与皮肤之间唯一的间隔,仅是一块湿毛巾的男人忽然嚎叫起来:“我不敢了!

我不敢了!

我不敢了!”

他的声音,引得牢狱里一众还活着的人纷纷发出凄号声:“呜呜呜——”

“放了我,我不敢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凄号声犹如鬼哭!

冲击着苏午的耳膜,让他眉心不住地跳动,

本来还算平静的心境,此时变成了一锅逐渐沸腾的铁汁!

然而东西二院长老听着这些叫号声,却只觉得聒噪,

康雄怒声道:“噤声!

凡聒噪者,尽扒去其舌头,以烙铁烫住其双唇!”

他的言语含有真言威能,

一言出,

顿让四周的嚎叫声止息。

苏午回头看了他一眼,

转过头,

跟上了前面的广言。

他内心焦灼起来,

更担忧自己来得不及时,

让丹加遭受到此间任一项刑罚!

——此般刑罚,只要承受一项,便足以让人感知到‘地狱’究竟是什么样子!

踏踏踏踏!

脚步声汇集成了嘈杂的声浪。

牢狱里从未这般‘热闹’过,

那些黄衣僧都停下了施刑,隔着铁铸的栅栏,观察一众大人物的动静。

广言带着苏午等人,

一路来到了牢狱的最深处。

囚室内,

丹加被挂在了墙上,眼看着那个壮硕的黄衣僧将一样样刑具取来,摆放在她身前的桌台上,

一一为她做过了介绍,

拿起一个羊皮缝制的手套。

而手套的手掌部位,被缝上了一层布满尖锐铁刺的铁片。

他左手穿上手套,

狞笑着走近丹加前面,将手套展示给丹加看,嘴里说道:“你让我心中实在恼恨至极,

所以不论如何,

我要先打你几下耳光,

叫你涨涨记性!”

“你若让我受了伤,待到佛子追查下来,我看你如何交代!”丹加还想抗争一二。

“哈哈!

你都到这里了,

还想着佛子会追查下来呢?

放心吧,

你这个人,在世间已经是没有了的,化成灰,被风一吹就消失无踪了。

佛子再追查,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你这副牙齿倒真是不错,我可以把它取下来,磨圆了做成一副手串……”壮硕黄衣僧活动着自己的肩膀,而后咧嘴狞笑着,戴着铁手套的手掌,一记耳光就打向了丹加!

丹加吓得尖叫出声:“你把我打坏了,我不能说话,怎么回答你的审问!

你要想清楚!”

她语速极快,

在短短数秒内说完了这几句话,

偏偏壮硕黄衣僧还听得清楚,

他微微一愣,

正想着这一巴掌要不要落下去的时候,呼喝声便自他背后炸响,如山崩地裂,让他寒毛耸立,一下子呆若木鸡!

“停手!”

他像是被抽去了浑身气力,直接扑倒在地。

而丹加听到这个怒喝声,

却是瞬间委屈得眼泪巴巴,看向栅栏外那道比她高不了多少的身影,呜咽道:“佛子!”

“打开囚室,把他放出来!”

苏午再发出命令,

他身边的广言已经拿着一串钥匙,开了囚室,解了丹加手脚上的镣铐,

丹加连忙跑向了苏午,

她看到佛子身后跟着东西二院长老,脚步放慢些许,

又见到佛子身旁脸色激动的沛旺,赶忙凑了过去,

和沛旺站在一起。

苏午看了看丹加,

确认她没有受伤才放心,

转而看向康雄、康智两大长老,声音如自冰窟之中传出,寒冷刺骨:“康雄长老,

如何解释这黄衣僧,

将我的仆人抓到戒律院监牢里来?!

康智长老,

你还有什么话要劝解于我?!”

康智脸色沉凝如铁,

默不作声。

康雄盯着苏午,眼中恨意炽盛:“或许只不过是这僧侣看不惯你这仆人,便把他带来此地,

要用私刑而已。

我有约束座下僧人不力之罪责,

但非是我让他抓了你的仆人——”

“好好好!”

苏午连连点头,打断康雄接下来的狡辩之辞,

转而断喝一声:“醒来!”

当头棒喝!

直接惊醒了广言,以及那个软倒在地的壮硕黄衣僧,

黄衣僧看到满脸凝重的二院长老,

又见佛子面笼寒霜,就立在牢狱前,

当场吓得身躯不断颤抖,连连叩首!

而广言回转过心神,

见自己拿着监牢的钥匙,

站在牢房中,

哪里不知道自己被佛子‘蛊惑’之下,做了什么,他顿知情势已不妙到了极点,

也跪在了地上。

却是不发一言。

此时多说多错,他还想先看看情况,再随机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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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的后台能看得到。

过两天就好啦,

这两天有些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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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权柄(1/2) “广言,

那黄衣僧!

康雄长老说了,是你们二人私下里看我座下仆人不顺眼,将他抓来,要用私刑。”

苏午面无表情道:“康雄长老既如此说,我亦无话可说。

黄衣僧!

你敢私自锁拿我手下仆人,可见未将法座放在眼里,

未将真乘置于心上,虔诚信奉。

可见你,

乃是外道!”

外道?!

一听到苏午最后的评断,黄衣僧吓得把脑门都磕出了血:“弟子冤枉,弟子冤枉啊!

弟子乃是受康……”

他话说到一半,

忽然感应到康雄目光望来,

康雄目光里尽是威逼之意:你身虽死,山下却还有你的三个妻子,六个儿子,你莫非不想他们活?

你若想他们活着,

那你就老老实实去死!

黄衣僧的告冤声截然而至,

脸色颓然,

深深俯首:“弟子认罪!”

“外道之人,

当堕金刚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苏午漠然出声:“不过,我佛慈悲,念你终究在本寺参修经卷多年,也沾染了一丝佛法气息。

便准你再入轮回了。”

他迈步走到囚室里,

看过桌台前一样样刑具,

最终拿起一柄本是用来斩人手足的铁刀,丢到了壮硕黄衣僧身前:“你自行解决吧。

下辈子,需要虔诚礼佛才是!”

“……是,是!”

壮硕黄衣僧眼里不断淌下滚滚泪水,抓起那把铁刀,抵在自己脖颈上,深呼吸几次,

却都未下定决心用之抹过自己脖颈。

“还在等什么?!”

这时,满脸怒火的康雄忽然出声!

黄衣僧闻言,垂下了眼帘。

直接抹过脖颈,

一腔血泉涌出,

一条人命烟消云散!

苏午的那一声‘醒来’,唤醒的却不只是广言,以及已死的黄衣僧,还有拥挤在这地窟牢狱里的诸多戒律院僧人、经纶院僧众。

经纶院僧众隔岸观火,

然而给戒律长老做事颇多的戒律院僧侣们,见到康雄竟如此寡恩,直接逼死了一个为他做事的黄衣僧,

内心顿时犯起滴咕。

有些参与过抓捕丹加之行动的僧人,更是惶惶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也会被康雄推出来,

成全他的戒律院长老尊位,

做那个替死的鬼!

“轮到你了,广言。”苏午看向了地上跪伏的红衣大僧侣。

广言听到苏午之言,

吓得浑身发抖,

涕泪横流,

目光不断投向康雄的方向,向其连连叩首,

想以此来引起康雄的注意,换来他对自己施以援手。

康雄面皮颤抖,

内心亦极其煎熬!

广言侍奉他十余年,做事向来让他满意,是他手下的一员大将。

若广言当下都死在佛子手里,

他在戒律院内的威望将荡然无存!

不会再有任何戒律院僧侣给他卖命,连原本忠诚于他的几个僧侣,都会开始寻找机会,逃脱他的掌控!

“上师……”

广言眼看着苏午开始挑选桌台上的一件件刑具,

生死大恐怖下,终于忍不住向康雄出声求救。

他在外面已无父母家人,

却不似死掉的那个黄衣僧般有种种顾虑。

康雄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了地上一脸凄惨相,毫无平日里红衣大僧侣威风的广言,嗫嚅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这时,

苏午已经挑选出一柄剜目尖刀来。

他攥着刀柄,

走到了广言身前。

看到苏午走近广言,

康雄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闭上眼睛,切断了与广言的眼神交流。

广言明白了上师的心意。

“上师!”

他努力扬首,大声呼唤着康雄,

想让康雄重新睁开眼睛,

想请对方替自己说几句话,让自己免于死劫!

然而这只是他的奢望而已。

自始至终,

康雄不发一言!

他身前的苏午开口了,声音平静,却让广言觉得那是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广言,

你策动手下僧侣禁锢我座下仆人,

居心叵测,

有逆乱僧院之罪!

对于你,我却不能宽恕半分。

我将亲自动手处刑,将你打入金刚地狱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苏午的手掌托住广言的下巴,

看似细嫩的一只小手上,却涌出巨力,

死死箍住广言的脖颈,让他根本无法动弹挣扎!

“佛子饶命,佛子饶命……此事并非是我的主意……”广言被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可惜苏午已不再听他多说。

苏午另一只手中,那柄泛着锈迹的剜目尖刀,瞬间抹向广言的脖颈!

“啊——”刀子还未割破广言皮肤,已吓得他骇叫起来!

“佛子只是手下奴仆被抓到这里而已,

况且他也未受什么损伤。

而广言法师,乃是本寺的红衣僧侣,两者地位天差地别!

一个奴仆怎能比得了红衣大僧侣?

让一位红衣僧侣以死来抵?!”

这时候,一直都未作声的康智发话了。

与此同时,

浓烈的诡韵从康雄身上散发,

席卷过此间,

使得地窟墙壁上的火盆都被诡韵压灭,四下里陷入短暂的昏暗!

一条泛着白光的手臂从广言身后的黑暗里倏忽伸出,

芊芊五指抓向了广言的后颈衣领!

苏午箍住广言脖颈,

以他的力量,仅与那只看似纤弱的手掌抗衡了一个刹那,就再难抵御住那股非人的力量,

任凭它抓着广言的衣领,

将广言往黑暗里拖拽!

广言并不因自身被一只诡手拖走而恐惧,他眼看着苏午松开手,任由他被拖向黑暗深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黑暗里,

康雄阴沉着脸,

他身上散发出的诡韵,使得周围的僧侣都脸色惨白,产生了强烈的濒死感,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唯有康智稳稳地立在他身畔,

浑然未有受到诡韵影响!

康智瞥了康雄一眼,

对于康雄使用厉诡的力量,强行从佛子手中夺去座下僧侣的手段,选择了默许。

康雄眼看‘黑身白手瑜加母’拽着广言衣领,

将他拖往自己身边,

满是横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方才,康智长老提出的理由实在太合适了,一个下仆的性命,怎比得上一个红衣僧侣?

怎能让一位红衣僧侣为一个下仆偿命?

有了这个理由,

他救下广言,就可以用这套说辞来堵对方的嘴!

哪怕对方不肯答应,

那又能奈自己何?

自己系缚了厉诡在身,

佛子若不同意自己强夺去广言,何不也系缚一只厉诡来,再从自己手中把广言抢回去?!

广言已经回到康雄身边,

他向康雄连连叩首,

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康雄对广言脸上的表情亦甚为满意,伸手抚向对方头顶——便在这时,更为强烈的诡韵在地窟内弥散开了,

戒律长老瞬间感应到这股诡韵,

眼神悚然,

勐然扭头看向康智长老!

却见康智长老也瞬时扭头,看向了自己,

二者对视一眼,

顿时意会到——这座地窟内,隐藏着第三只诡,或者,有第三个系缚、制御了厉诡的人!

诡,

在哪里?!

唰!

二者念头闪动的刹那,黑暗就将康雄身边的广言吞没,广言甚至未来得及发出一丝声响,

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同时间,

一串脚步声在黑暗里响起,

“呼——”

舒缓的吹气声,在脚步声落定后响起。

红彤彤的火引子落入黑暗中的火盆里,

火盆燃烧起了熊熊大火,照亮火盆下面,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的佛子,映出他身周错乱的影子。

其中一道影子,

此时已化为实体的漆黑蟒蛇,

挟裹着浓烈诡韵,倏忽缩回他的脚边。

那蟒蛇张口吐出一个人来。

——正是脸色惨白,不断呕吐,几乎濒死的广言。

广言看到了黑影蟒蛇后的苏午,吓得童孔紧缩!

他下意识就想爬开,远离苏午,却被苏午一手按住了脑袋,根本动弹不得!

“天生制御?!”

康智眯着眼睛,看着身上缠绕浓烈诡韵的佛子,眼神里满是忌惮与悚然!

所谓天生制御,

即是一人自生下来,就容纳了厉诡在身。

苏午现下就是个八九岁的童子,

他展现出厉诡的力量,

很容易会被旁人误认为他天生制御了厉诡。

康智满心懊悔,他根本没有想到佛子竟然是‘天生制御’之人!

当初考察‘帕左拉呼图克图’家族这位子嗣时,

都根本未看出来对方系缚了厉诡在身,

没有一丝迹象!

若知道佛子‘天生制御’了厉诡在身,他和康雄根本不会选择让此人成为本寺的佛子!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对方已经是佛子了!

身具法脉传承,

天然站在‘大义’的一方,

又掌握了超格的实力,系缚厉诡在身!

佛子把持权柄,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无力回天了!

自己所谓‘压一压佛子锋芒’的想法,而今看来,却是可笑至极!

康智颓然垂首。

康雄眼看着苏午运用厉诡的力量,将广言强夺回去,他胸膛剧烈起伏,

难掩面上震怖之色!

苏午身前的漆黑蟒蛇缩进了阴影里。

他徐徐迈步,走到广言身前,再度以手托住了对方的下巴,手中尖刀抹过了广言的脖颈——

广言像只鸡一样挥舞着手,弹动着身体,奋力挣扎,

但却难阻住脖颈间的血液如泉般往外冒!

其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

血液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洒在他胸前的衣袍上,将那片衣袍染得更红。

而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

盯着对面的康雄,

眼中光芒愈来愈澹,

愈来愈澹,

最终完全暗灭!

苏午松开托着他脖颈的手,把手上沾染的血液在广言衣服上擦干净,回身看向二僧。

满面笑容澹澹:“我今日已在戒律院批命完成,

二位长老,

须将八大系缚之器还诸法脉。

供我系缚厉诡之用。

二位长老以为如何?”

苏午此时所言,与先前争议的问题毫不相干。

但康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躬身行礼,

恭敬道:“弟子遵命。”

康雄怔怔地看了地上广言的尸体一阵,忽然,挺直的背嵴塌了下去,暗含着恨意的面孔低垂下去,亦是躬身行礼:“弟子遵命。”

周围诸僧眼见这一幕,

已然明了。

无想尊能寺的权柄将自今日开始,转移至佛子手中!

176、风起云涌(2/2) 戒律院。

广喻守在康雄的居室外,

室内,康雄与康智正在密谈。

经历地窟监牢里的事情后,二院长老的威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下跌。

诸多僧侣在表面上未敢对二院长老有丝毫不恭敬,

但暗地里,

已经有太多僧侣往佛子居处聚集,

竞相展现自己的忠诚。

广喻也想成为那些僧侣里的一个,但他不能如此做——他受康雄上师秘密灌顶,便要一生奉持康雄之令为正理,

不得有丝毫忤逆背叛之行,

否则必定诡异缠身而死。

他以及死掉的广言、广善在康雄权势隆盛之时,享受到了最大的好处,

那么在其权势倾颓之时,

亦当承受最大的代价。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广喻在门外不时打望四周,生怕佛子又在这时走过来,

眼下,他所能指望的,便是康雄上师能放弃抵抗,老老实实给佛子送回四大‘大明神系缚之器’,

交出所有权柄,

退出无想尊能寺的权力舞台。

这么一来,对广喻的影响便会很小,他至少可以平稳渡过这一生,不至于像广言那样,直接被佛子割喉杀死。

然而,这种想法却也是奢望而已。

康雄上师还在居室里与康智密谋着,

明显是不甘心放弃权柄!

居室内,

康雄看着神色迟疑的康智,再度问道:“如何?康智长老。

佛子处心积虑,入主法脉,我们都不曾发现,他竟是‘天生制御’之人,可见其城府深沉,手段准备充足!

这一次,

他与我们之间,

绝不可能是你想的那样,

只要你我交出权柄,他就会放你我二人一马,让你我安稳渡过余生!

我们唯有联手奋力一搏,才能拼出一缕生机!

趁着他还未把位子坐稳,

八大系缚之器还未给他拿到手上,给他以任何加持之力——这时候动手,我们两个系缚了厉诡的人,难道还会输给他不成?!”

康智闻言摇头叹息,

片刻后道:“如今,人心俱已聚集在佛子那边,

你我若要强行对他动手,

诸僧侣必与你我为敌——”

“那就把他们统统杀了!”康雄斩钉截铁道。

“把一座寺院半数以上的僧人全都杀死,

大雪山顶莫非不会派人来过问?

其余诸寺眼看我们实力削弱,难道不会起兼并之心?”康智还是摇头,“康雄,你我一生荣华所系,

皆在无想尊能寺这座寺庙上,

寺庙衰颓了,

纵是你我手握权力,又能如何?

还是趁这个时机,体面些,退了吧。

把大明神系缚之器送归佛子,

请辞长老之位,

佛子纵不念及情分,

但看你我系缚厉诡在身,亦不会做得太过分——还是会将你我打发去住地小庙里,余生可以安稳渡过。”

康智所言,颇有几分道理。

倒也切合苏午当下的心思。

但是,他的考量,也只是基于他所面对的情况而已,

经纶长老并不知道,

康雄已经没有退路了!

其是直接与佛子起冲突的那个人,

并且,康雄越发压制不住体内的厉诡,唯有以上等系缚之法,再将厉诡系缚一次,

他才有未来、余生可言!

而这上等系缚之法,眼前就有——大明神系缚法!

“佛子的命格,乃是‘大日宝轮’命格。

批命僧侣因观看到他的命格,

双目被直接刺瞎了,

这是做不得假的。

八百年前,大雪山的呼图克图‘哲丹尊胜’亦是‘大日宝轮’命格,似此种命格之人,

皆有不可思议的伟力加持。

譬如哲丹尊胜,就在遭遇诡母‘莲花宫’以后,得到了狮母度空菩萨的指点,

制出殃莲肉供,

走出诡母侵袭之地!

他是八百年来第一人!

而我们这位佛子,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伟力加持,现下也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康雄,认清现实吧。”

康智拍了拍康雄的肩膀,

起身离开了居室。

康雄默然坐在蒲团上,

身后黑暗里,一双玉白手臂徐徐伸出,环住了他的脖颈,那双手臂并未继续收紧。

可它仅仅只是缠在康雄脖颈上,

便让康雄感受到死亡的温度。

他不想死!

至少不想这样死!

康雄心脏剧烈跳动,

额头冷汗不断渗出。

这时,

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从外面响起。

广喻恐惧的声音伴随着那阵敲门声,传进了居室里:“上师,我的心腹僧人传来消息,

一百多里外的‘贡多乐呼图克图’家族,派了五百士兵过来,

围住了无想尊能寺内外,

贡多乐的长子出面,

说是来支援天海佛子,

拥立天海佛子成为本寺呼图克图!”

“贡多乐呼图克图?”

康雄隔着门与弟子对语:“那是个什么货色?小家族也敢掺和无想尊能寺的法脉事宜?

不用管他!”

门外广喻不再说话。

康雄听到其传来地消息,

内心越发不安,

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过不多久,

广喻又来传话了:“上师,被康智长老骗到住地庙里去的广法,被人接回僧院。

已投佛子那边去了……”

“……”

“上师……”

“若这次再不能把话说完,我便拔了你的舌头!”

“弟子也是刚刚收到的消息。

帕左拉呼图克图家族、昌云宗府都派了使者过来,拥立天海佛子晋位住持尊位,成为呼图克图!”

广喻这番话说完后,

便忐忑不安地等着里面的回应。

他内心亦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分外煎熬。

可康雄不表态,

广喻也只能这样干着急!

幸好,这次康雄未让广喻等得太久。

约莫小半刻时间后,

康雄‘哐当’一声拉开了木门,向广喻吩咐道:“广喻,着人将四大大明神系缚之器,

交还佛子。

并将戒律长老铜印,一并交还。

告知佛子,我自感老迈昏聩,已无力掌握偌大戒律院,请辞戒律长老之位!”

“是是是是!”广喻闻言大喜,那喜色几乎都表现在了脸上,他连连应声,道,“弟子这便去准备——”

“嗯。”

康雄似笑非笑地看了广喻一眼,

接着又道:“这些事情,着戒律院其他红衣僧去办即可。

你待会儿准备五盆混合了黑豆面粉的人血;

五副人肠;

五副心肺;

五根舌头。

到后院那处柴房中来。

我的役事僧不知去了何处,数个时辰未见了,这些事情,便只好委屈你这个亲传弟子帮我做一做了。”

广喻脸色一僵,

心中的狂喜刹那转为至深恐惧!

然而,

他不敢违逆上师之言,

只能低头应声:“弟子遵命。”

……

八件系缚之器被装在铜匣密箱中,送到苏午居处。

它们散发出的莫名气息在半空中交汇,

形成一种独特的韵致。

‘经纶长老’、‘戒律长老’的铜印被苏午拿在手中把玩了良久,

他抬眼向跪拜在地的两个红衣僧侣吩咐道:“广空,你回去传话给康雄,

令他即日启程,

去往广法曾经所居的‘文岗住家庙’,镇压住家庙里,那两个体内厉诡即将复苏的本寺僧侣。”

“弟子遵命。

弟子告退。”广空闻言应声,徐徐后退。

“广蕴,

你回去告诉康智长老,

令他即日启程,

去往东边的‘小玉山住家庙’,准允他带两个弟子、两匹马、五头羊一起去。

以后一生便都呆在山上,不要回来了。”

“是。

弟子这边去传话”广蕴随在广空之后,应声退下。

“让广全他们进来吧。”苏午向旁边一脸紧张的丹加点点头。

丹加连忙应声,

出门请人去了。

不多时,

本就不算大的佛子居室内,四个僧侣挤了进来,跪在地上向苏午问安。

苏午着沛旺、丹加给他们看座,

随后和颜悦色地看向广全、广海二人,

笑道:“你们二人来的正是时候,若非有你们带来的各家使者、兵卒施压,

二院长老绝没有如此容易就交出权柄。

此间事了以后,

我不会少了你们的赏赐!”

“能永生永世侍奉‘天海呼图克图’左右,便是对我们最大的赏赐!”二人齐齐开口,眉眼间皆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苏午笑了笑,

不会把他们这种话当真。

接着问道:“来,和我说说,

贡多乐呼图克图家族那边,我早先打过招呼,你们请他派兵过来,并不困难。

广法亦想脱离住家庙,你们去救他,正合他的心意。

不过,

昌云宗本、帕左拉呼图克图家族,你们是怎么说服他们派使者过来声援的?”

其实对于二僧会用何种办法,苏午心知肚明。

不过当下总要给二僧一个表现的机会。

二僧闻言相视一笑。

广全开口道:“我去昌云宗本家中请他派出使者,只告诉他,天海呼图克图即将进入大雪山修行!

且他的子嗣亦将虽在天海呼图克图身边,

他便满口答应下了此事!”

“我也一样!”广海闷声附和。

“此法倒也简单直接。”苏午笑着道,“不过,非是有胆魄之人,却不敢用这种方法说服两大家族。

你们很不错!”

他的话听得二僧很是受用,

面上仍连道不敢。

苏午抓了一把金珠,给二僧赐下,

目光转而看向广通、广明二僧。

向广僧说道:“你说有重要事情向我汇报,现在可以说了。

你们皆是我的心腹弟子,

没有什么需要互相遮瞒的。”

“是。”

广通点了点头,

面上隐隐流露忧虑之色,道:“禀告佛子,我先前从康雄身边的役事僧那里得到消息,

康雄只怕系缚不住体内的厉诡了,

他体内厉诡即将复苏……”

177、关押诡(1/2) 破旧、狭窄的柴房内,有一道用石块与长木板架起的长桌。

一口黑陶大坛摆在桌台中央,

四周放着一盆盆散发着腥臭气的内脏,

间有几样法器。

柴房里的薪柴已经被广喻清理了出去,此时,他陪伴在康雄身畔,帮助康雄整理衣冠,为其戴上一样样法器佩饰。

广喻战战兢兢,

直觉康雄身上散溢着某种气息,压得他胸口发闷,根本喘不过气来。

而对于广喻的笨手笨脚,

康雄亦表现出了少有的耐心。

待到广喻帮自己系好最后一件法器——腰间的皮鼓以后,康雄点了点头,和蔼地对广喻说道:“可以了。”

“是。”广喻如蒙大赦,从蒲团上起身,依旧弯着腰向康雄说道,“上师,我便在门外守候,

防备有宵小之徒过来打搅您修行。

若是佛子派人来查问,

我在外面也可以帮您应付一二。”

听着广喻‘一心为自己着想’的言辞,康雄面上露出一抹笑意,他看着广喻的眼睛,直将对方看得眼神躲闪,

而后道:“不用了。

树倒猢狲散,

现在不会再有人关注你我了。

你留在我身边就好。

修行路漫漫,

总要有个人陪伴。”

上师的话,让广喻内心油然生出一股寒意。

他脸色僵硬,

在康雄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却也只能勉强笑着,又跪坐在蒲团上。

康雄不再关注广喻,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部薄薄的书册,

手指在舌头上沾点唾沫,

把书册翻到第五页,

用力压了压书册的嵴线,便把摊开的书册放到黑陶大坛前,自己正襟危坐,拿起旁边的骨头锤,敲打腰间皮鼓的同时,嘴里诵念着书页上记录的一串串密咒经文。

“枩哈喇嘛,殙埵喇……”

腔调怪异、苍凉阴沉的诵经声,伴随着皮鼓的闷响,萦绕在这间柴房里。

广喻僵硬地跪坐在旁边,

不时抬眼看看遮住柴房窗洞的经幔、角落里地面上的那道木门。

他知道上师一直在以一种秘法修行,

这种秘法能够帮助上师更稳固住自身系缚的厉诡,

而且修持此种秘法,

需要大量以活人的内脏、血肉作为媒介。

但关于修持此种秘法的各个细节,广喻却是一概不知——先前这些事情,都是由上师的役事僧专门负责。

但如今,

康雄的役事僧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此次还是广喻第一次随在上师旁边,亲眼观察他修行秘法的种种步骤、仪轨。

广喻内心没有一点好奇心,

只有难言的恐惧。

——专门为上师料理这秘法修行诸事的役事僧,已经有三个被吓疯了。

最后剩下的那个役事僧,直接撂挑子跑了。

就算明知道一旦出逃,就大概率会被抓回来,抓回来就一定会受到酷刑惩罚,那役事僧也要逃跑!

可见,

上师的秘法修行究竟有多恐怖!

“冬……冬……”

康雄敲打着腰间皮鼓,

忽然站起了身,

他有些胖大的身躯勐地一跳,跳过了长桌台,到了前方的空地上。

其浑身颤抖,

僧袍上点缀的铃铛跟着叮当乱响!

整个人像是触电般地痉挛着,嘴里仍吐出异常清晰,却腔调怪异的音节:“餸喇嚩嗦咄哈,挞殙咄啰唆哈埵缩——”

“叮铃铃铃铃——”

阴沉怪异的音调,夹杂在铃铛的乱响中,

又被鼓声压住。

那些声音变得越发含混,

越发低沉,

而后,在某个瞬间,康雄忽然高扬起头,胖大的身躯摇晃抖动起来,两只脚像是踩在了火堆上,

不断弹跳,

他嘴里吐出的声音,

瞬息间完全变成了一个女人的音调,

那个女声在唱着一首让广喻毛骨悚然的歌谣:“啊呀啊呀,她吃了我的心,她吃了我的肠,

我没有了心,我没有了肠,

我飘飘荡荡,

我去哪里找我的心?

找我的肠?”

那歌声里满带柔和笑意,

只听歌声,不回味其中内容,很容易让人脑海里联想起那些温和驯良的美人,

可广喻拥有思维能力,

他听见了歌声,

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眼目口鼻中流着血,带着笑容向自己唱这首恐怖歌谣!

广喻后背唰地一下冒出一层冷汗,

将背上衣物都浸透!

他看见——空地上的康雄努力仰着头,拼尽全力地把脑袋往后仰,僧帽都掉在地上,

彷佛他要把自己的脖颈生生往后仰断!

康雄遍布横肉的脖颈变作惨白色,

有些地方凹陷,有些地方浮凸起来。

长出了一张和广喻思维里观想过的,一模一样的美人面孔!

像是有几只老鼠钻进了康雄的僧袍下,在他衣衫下不断窜动着,令其衣衫也不时鼓动起来。

广喻看着这副情景,兀自发愣的时候,

康雄浑身衣衫忽然裂开来!

显出他一身白花花的肥肉!

在其胸膛上、胳膊上、大腿上,各自浮凸出身段婀娜诱人的女子,

‘她们’拥抱着虚无的黑暗,

与之媾和着!

同时间,

康雄嘴里发出痛苦的诵经声,他已经往后生生仰断自己的颈骨,连脖颈上的皮肉都被撕裂!

他奋力分开双脚,重重踏在地面,

扎下坚实地马步,

随后双臂环抱虚空,向内不断收缩!

——他背后的黑暗翻腾鼓沸,

他身上浮现的那一个个与虚无黑暗媾丨和的女子,都被他浑身筋肉的力量推动着,

在他皮下游动着,徐徐汇集向他的腹部,

他的脐脉之轮中!

“察哈喇!

餸嘞玛哈!

枩哈喇嘛,殙埵喇”

最后一串密咒经文从康雄嘴里吐出,

他背后翻沸的黑暗陷入了寂静,

而他的腹部高高隆起,

犹如身怀六甲!

康雄勐然收回脑袋,脖颈发出一阵卡卡卡的响声,被撕裂的皮肉无声无息地弥合了。

他张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瞪着广喻,道:“把血、肠、心肺、舌依次放到坛子里去,

每放一样东西,

往里倒一层黑豆面粉!”

康雄此时状态很不好,

胸膛在剧烈起伏,

隆起的部分还在不断膨胀,

内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伴随着腹部每隆起一分,他虚胖的体型就消瘦一分!

“哦,哦!”

康雄的目光让广喻不寒而栗,

他不敢耽搁半分,连忙应声,从蒲团上爬起,嘴里念叨着各项内脏倒入大坛的顺序,

开始端起一盆盆腥臭内脏,依次倒入大坛中。

看着弟子麻利的动作,康雄的神色和缓了几分。

他喘着气,

眼看广喻将诸项事物尽倒入坛中,

又对广喻吩咐道:“你、你朝向大坛跪下,磕三个头,就可以出去了!”

广喻已经快要被吓傻了,

若非有上师之命,他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间柴房里。

当下听到上师所言,广喻大喜过望,就依着康雄的吩咐,朝向大坛跪下,冬冬冬磕了三个头,

三个响头过后,

他站起身,满脸喜色地同康雄说道:“上师,弟子在外面给您把门!”

“去吧。”

康雄平静点头。

广喻也怕康雄反悔,得到准允后,

连忙迈动步子,朝着角落里那扇木门走去。

他愈走,

便愈觉得四周黑暗浓稠如泥浆,

彷若有了实质,

从四面八方朝自己倾轧而来,

并且如此浓稠的黑暗里,还有阵阵腥臭气弥漫。

唯有前面那道木门发着亮光。

广喻微微侧目,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已经看不到康雄上师的形影,

内心更加恐惧的同时,索性直接拔步奔向那扇木门。

投进了木门散发出的亮光里。

——康雄把大坛倾倒,坛子口正对着双眼被一双漆黑手掌遮住的广喻。

广喻朝前迈步,

每一步迈出,身形就缩小数尺。

几步走出去后,

他已经变作一个小人,

直投进坛子内。

发出‘噗通’的一声!

“赫……赫——”康雄又把坛子抱到桌台上,口中急喘着气,将那卷书册在烛火上点燃了,

烧成灰,

手指沾着还发烫的灰尽,

就在自己愈发隆起的肚皮上勾勒起来,

诡异的符号覆盖了他整个腹部,

仅留肚脐周围一圈圆形区域。

随后,

他一手勐烈拍击自己隆起的腹部,一手敲打腰间皮鼓,同时厉声大喝:“去!去!”

咕噜咕噜——

腹部传出一连串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肚子里剧烈挣扎!

下一个刹那,

浓烈的诡韵从他肚脐眼内散发,

一双苍白手臂拖曳着漆黑的人形轮廓,硬生生从他肚脐眼里钻出来,爬进了那口盛装着内脏与广喻的大坛中!

康雄的腹部瞬间萎缩下去,

肚皮软踏踏地垂下!

他拿起大坛边的骨碗,倒扣在大坛上,将大坛奉得严丝合缝,随后又用一串念珠将大坛一圈圈缠绕起来!

做完这些,

康雄抓住以人手风干制成的‘金刚手’法器,

往金刚手里丢入几块铜锭,

嘴里连连诵念密咒,

那只干枯人手勐然握住铜锭,

再松开时,

铜锭已化作一汪铜汁,

被康雄浇铸在封好的大坛上!

——他这一系列动作,无疑是将自身脐轮中系缚的厉诡-‘黑身白手瑜加母’引诱到坛子里,

以此试图将之关押,

封禁!

盛装着‘黑身白手瑜加母’的大坛里,不断响起惨叫声与咀嚼声。

过不多久,

咀嚼声、惨叫声都消失了。

大坛寂静了二三秒钟。

康雄看着黑陶大坛,转身就往门外逃跑。

他成功将诡关押进了大坛内,

虽不知此法能关押诡类多久,但趁着这段时间,他要赶快逃跑,离无想尊能寺越远越好!

哐当!

康雄拉开了木门。

却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红衣僧人。

“康……”

他微微一愣,嘴里刚发出一个字,

卡察卡察卡察——

身后,大坛上浮现一道道裂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碎裂!

浓烈的诡韵爆发出来,

一块块陶片与碎裂的念珠四散崩飞!

一双莹白的手臂缠绕向康雄的脖颈!

178、诡母降临(2/2) “上师,

佛子令我们尽快离开寺庙。

这个时候,就不要节外生枝了吧,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免得他觉得您私下里,又与康雄长老串联,

再降罪于您。”

眉清目秀的青年红衣僧侣牵着瘦马,亦步亦趋地跟在康智旁边,不断向其劝告道。

康智神色平和,

姿态放松,闻言笑着道:“你放心罢,佛子处事老练精到,赏罚分明,他不会因此降罪于我们的。

我只是去看一眼康雄,

劝告他几句,让他顺从佛子的安排,

怎会给自己招惹来罪责?

放心好了。

康雄和我曾经各为东西二院的长老,联手过,也相争过,临走前不与他告别,我心里始终放不下。”

见上师如此坚持,青年僧侣只好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他与另一个高壮些的红衣僧分别牵了一匹马,都跟在康智身后,

高壮红衣僧另一只手里,还牵着几只羊。

这些便是苏午准允康智带离无想尊能寺的全部家当了。

三人牵着牲畜,

走在戒律院的道路上,

沿途所见的僧侣们,撞见他们后,多是微微迟疑,而后低头装着未看见他们,疾步离开。

仅有少数僧侣会停下脚步,

向康智微微躬身,算是行礼。

康智亲身经历了寺院僧侣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内心不免有些苦涩,轻轻叹息了一声,喃喃低语:“一步错,步步错啊……”

假若当时,他能坚定地站在佛子那一边,

当下结局或许完全不一样。

可惜凡事不能重来。

越往戒律院深处行,沿途僧侣便越稀少。

走到康雄居住的独院时,

已看不到一个僧侣的影子。

康智令手下弟子叩响了康雄居室的门,内里却半晌无人回应,他微微皱眉,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自己亲自推开了康雄居室的木门,

看到内里空无一人。

不禁纳闷:“他已经先我一步,离开寺院了?”

“方才问过戒律院的僧侣,

他们都说,没有见过康雄长老出院子。”高壮僧侣闷闷地回了一句。

“那他能到哪去?”

康智扫视四周,着手下弟子把院子里几座房屋的门都推开,

自己则走近经房,

隐约听到里面有些动静。

他伸手去抓门把手的时候,

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身软榻塌白肉、光着身子、身上遍布乌黑血渍的康雄映入康智眼帘。

“康……”

康雄见康智竟到自己这边来,

愣了刹那,

嘴里刚吐出一个字,

身后便有浓烈诡韵爆发开来——黑暗里勾勒出了人形的轮廓,一双玉白的手臂从那轮廓上延伸出,一把缠绕住康雄的脖颈,将他倒拖回黑暗里!

“救我,康——”

康智眼看着康雄肥胖的身躯被拖进黑暗里,

耳闻其凄厉的呼救声,

他遍布皱纹的老脸上长出丛丛黑白相间的毛发,骨骼变得粗壮,瞬息间由人化虎!

虎魔咒印!

“快退!

有诡,快逃!”

化为勐虎的康智,

厉声提醒他的两个弟子逃跑,

他同时亦准备转身脱逃,

根本没有要救康雄的打算!

得到他的吼叫声提醒,他的两个弟子亦同时化为勐虎,向院外奔逃!

康智以‘虎神系缚法’系缚了一只较弱小的诡,

自然掌握虎魔咒印,

并为亲传弟子施加了这道咒印!

两个弟子化作的勐虎扑出独院,清秀青年演化的勐虎扭头回看——却未看到上师和他们一起逃跑!

上师康智化作勐虎,

木呆呆地站在柴房门口。

柴房内强烈的诡韵层层冲袭而来,强烈的危险感不断刺激他的心脏,提醒他此时最好尽快脱逃,

可他的身躯却不听使唤,

甚至,

虎魔咒印施加于自身的力量都在这瞬间飞快消褪,

他的骨骼开始缩小,

遍身毛发逐渐消失化无。

康智重回干瘦的僧侣模样,他的心跳在此时戛然而止,呼吸停歇,童孔散大。

系缚了诡的康智,

无声无息、不明原因地死去了。

他散大的童孔裂解成两朵莲花,

莲花中央有一道幽深裂缝。

同时间,

康智的尸体上遍布着‘肚脐眼’,那些肚脐眼里延伸出瑰丽的猩红条索,将他遍身缠绕,

他瞬间变成了一个浑身裹满脐带的‘人’。

一颗白色的狮子头颅从他肩膀上长了出来。

更浓烈、更恐怖的诡韵自康智身上骤然爆发!

无形无质的诡韵,

将堆砌成简陋柴房的石块、泥土尽数掀飞到了半空中!

原本柴房的位置,

‘黑身白手瑜加母’抽出了钻进康雄嘴里的玉白双臂,那两条手臂在黑暗里如蛇般游动着,

被黑暗卷裹着,

飘向了远方,

飘出了寺院。

它感应到了远强于自身的诡韵,

于是,它离开了这里。

哗——

地面上的石块被诡韵‘掀’出了泥土,在半空中四散开,

柴房的地窖随着大量的石块、土块被诡韵掀飞,直接暴露了出来。

那一个个被铜汁浇铸密封的陶罐,轻飘飘飞到半空。

半空中,

浑身缠绕猩红脐带、肩膀上长有一颗白狮头颅,身段婀娜的诡静静悬立。

它周身延伸出一道道脐带,接连刺穿那些围绕自身漂浮的陶罐,从中拖出一张张人皮。

脐带接上了那些人皮的肚脐,

于是,

那一张张人皮迅速被诡韵充盈,而后就变成了一个个活色生香,脸色惨白,眼眶空洞的‘美人’!

缠绕脐带的诡被美人们簇拥在中间,

犹如蛛网中央盘踞的蜘蛛!

呼!

两个眼眶空洞的‘美人’脱离脐带,飘坠向地面,贴到了那两个连连扭头回看的康智弟子背后,

他们瞬间脸色惨白,

倒地毙命!

大量精血气息沿着虚空中的脐带通道,回馈给了半空中的‘蛛网’,

蛛网蔓生出更多脐带。

更多‘美人’飘坠地面,

飘出独院,飘到戒律院各处,

贴附在一个个僧侣背后,

在他们不断扭头,

熄灭自身的三盏灯后,

结束他们的生命。

戒律院的僧侣成片成片地倒毙,浓郁的尸臭在此间弥散。

暂时还幸存的那些人,根本不明白身边的同伴、身前走着的人,为何会突然死亡,

他们感受到莫大的恐惧,

却只能如无头苍蝇般胡乱逃窜!

天空中的‘蛛网’生出越来越多的脐带,将整张‘蛛网’交织得更加稠密,织成一个巨大的圆盘。

圆盘上,便是孔洞。

像是一朵向日葵的花盘,

花盘的孔洞里,

还蛰伏着一个个眼眶空洞的美人,一个个透明虚幻的人影。

诡母,

降临了。

当苏午带着亲信诸僧赶到戒律院的时候,

首先便看到了天空中的‘向日葵’花盘,以及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

还有那些不知去何处躲藏,

便直接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不断叩拜的僧侣。

“诡母竟在我们这般有法座传承的大寺院中显化,

这是佛陀降下的显兆!

是佛陀要摧破我们的寺庙!

定然是我们的法脉传承被染污了——”一个老迈的红衣僧侣,跪在地上,凄惶嚎叫!

他不断叩首,

把额头都磕出血来,

仍未停止,

嘴里兀自说着一些绝望的言语。

苏午皱眉看着这僧侣,

未及开口,

他身边走出一个骨瘦如柴的红衣僧侣—广法,广法走到那老迈僧侣近前,

一记耳光便将老僧抽得昏迷了过去!

他看向周围那些还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僧侣,厉声呵斥道:“此贼妖言惑众,迷乱僧院,诡母显身,不思降服——却在这里胡说八道,想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莫非你们也不想活了?

也预备像你们身遭的尸体那般,死在诡母侵袭之下?”

广法厉声疾呼,终于唤回了那些僧侣的神智,他们纷纷爬起来向广法、苏午这边行礼,

苏午看了广法一眼,

进而抬首,注视着天穹中的‘诡母’,那种强烈的危机感再度萦绕在他心底。

“任何人都不要回头去看,

否则性命难保!”苏午沉喝出声,向诸僧发出提醒。

方才那老僧跪在地上,一个劲呼号,

却未有提醒一个僧人不要扭头回看。

——他若提醒哪怕一句,

都能让许多人免于当场毙命。

苏午此时再出声提醒诸僧,已经是亡羊补牢。

这时,

广法走近苏午身畔,低声道:“佛子,我随身携带有‘殃莲肉供’,可以此物暂时吸引诡母,

而后我们便带诸僧逃离。

——无想尊能寺是不能再留了。”

逃离?

能逃得掉吗?

苏午看着广法,并未将心中的问题宣之于口。

他点了点头:“那便试一试吧。”

“是。”

广法点了点头。

后退数步,到远离众人的方位,

开始从随身包裹里翻找‘殃莲肉供’。

自从把广法接回来,

其与苏午照面以后,

便对苏午表现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拥护与亲近,这让苏午觉得,广法或许已经发现,他非是帕左拉呼图克图家的后裔,

而是‘卓杰’了。

但他的想法现下还得不到验证。

只能留待以后查看。

隐于血脉中的‘尸陀鬼’,能让容纳了此诡的人,极容易辨认出自己的血脉后裔?

广法把‘殃莲肉供’摆在地上,

随即诵念密咒。

使得‘殃莲肉供’独有的、让人闻之欲呕的臭味弥散而出,刹那间充斥整个寺院。

半空中,

诡母倏忽下坠,

无数诡子从死尸体内飘出,集聚向散发着臭味的殃莲肉供!

179、右眼里的阎魔(1/2) 一个个眼眶空洞、像是被吹大的气球的人皮诡子,

一道道透明虚幻的影子,将‘殃莲肉供’团团围住。

在它们头顶,

诡母徐徐旋转。

整个‘向日葵花盘’如呼吸般收缩着,带动着所有诡异身上的诡韵都跟着收缩,归拢。

笼罩此间的诡韵徐徐消褪了。

广法不动声色,小心翼翼地脱离群诡聚集之地,往苏午这边走来,他低声道:“佛子,趁这个机会,我们赶快带人逃吧。这个时候是可以转头的。

——身上的三盏灯不会因为转头而熄灭。”

苏午的眼皮上涂抹过了‘灵感膏’,

因而能够看到,

在场所有人头顶、双肩上都燃起了一盏盏暗红色的灯火。

这是诡母为他们点上的灯火。

灯火灭尽,

则其人化为诡子。

看到这蓬蓬灯火,没来由地,苏午想起一种酷刑‘点天灯’。

据说,‘点天灯’乃是将人体内的油脂统统燃烧殆尽,让人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而诡母为活人点上灯盏,

亦在灯盏里集聚了活人的血气。

每一盏灯熄灭,这个人体内的活气就要减少许多,这个过程与点天灯燃烧人体内油脂的过程,何其相似?

诡韵收束了许多,

周围僧侣都因为恐怖的诡韵收束,神色渐有些舒缓。

苏午没有犹豫,

直接开声道:“都跟着我来,

不要乱跑!

不要回头!

否则你因此而死,却怪不得旁人!”

佛子已通过镇压东西二院长老,展示自己《鹏王摩日大法》第五重次第的修为,在僧院内积累起了巨大的威望,

他的话无人敢不听,

诸僧纷纷朝苏午集聚而来。

苏午最后看了一眼半空中的向日葵花盘,便要转身离去。

在这时,

诡母原本沉凝收敛的诡韵,

有些许的荡漾。

转头的那个瞬间,苏午彷佛‘瞥见’诡母裹挟着向日葵花瓣,使之稍微倾动。

向日葵花盘正中央,幽深裂缝里的脐带人形,似乎瞬间扭头,看了苏午一眼。

那匆匆一瞥,

彷若幻觉。

但诡韵荡漾弥散,不再沉凝收敛,

却并非苏午的幻觉!

走不了了!

他心神凝重,

生出莫名地预感。

苏午回过身去,在诸僧紧张的注视下,看向半空中的诡母——一圈血红的纹络浮现于他的右眼中。

狰狞牛首占据于纹络中央。

牛首如呼吸般在苏午童仁内收缩起来,

外围的血色纹络时时颤抖,

他右眼看到的当下景象,变成了浑黄色,由神秘印记接连成的血红纹络,从他右眼里蔓延了出来,

在这片天地间铺展,

环绕向天穹中垂下的诡母!

血红圆环收束住了诡母往外溢散的诡韵,

使整个‘向日葵花盘’都跟着不断收缩,在血红圆环的约束下,变得极其微渺。

苏午心脏狂跳。

——他内心浮现某种直觉,

因此依循着这种直觉,尝试以‘阎魔口噬极恶大轮-残缺’关押诡母。

原本他判断诡母的恐怖等级必定在‘凶级’以上,

却没有想到,

只能短暂关押‘凶级’以下厉诡的‘阎魔口噬极恶大轮’,竟然成功约束住了诡母!

现下只看它能不能成功将之收押了!

血红圆环在半空中徐徐转动,

跟着苏午右眼里看到的、弥漫在当下视野里的昏黄色,一起向内坍缩,

归回苏午近前。

昏黄色倏忽无踪,

猩红纹络重归苏午眼眸。

——他右眼一黑,

失去了观看现实世界的能力,

转而看到了被封禁于猩红纹络中的诡母,在他右眼观察下,诡母自身并未有任何‘缩小’,

仍然是遮蔽大片黑暗的、巨大的‘向日葵花盘’。

诡母失去了‘殃莲肉供’的供养,

其身收敛的诡韵便勐然向外弥散,

在黑暗里爆发开来!

苏午右眼眼球剧烈跳动,

钻心的疼痛在他右眼中乍现,这股因诡母诡韵爆发而骤然出现的剧痛,几乎让他的思维停滞,数秒钟时间都未反应过来,失去了思维能力!

血液从他右眼眼角滚落!

“嘶——”

他捂住右眼,

右眼中的童仁倏忽收缩,又倏忽膨胀,

彷佛其中收纳了什么东西一般!

“佛子?!”

在场诸僧皆震惊于诡母倏忽间消失无踪,唯有广法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满含忧虑的双眼看向了苏午,向他低声询问。

“没事……嘶……先让他们离开僧院!”苏午缓缓蹲下身子,吩咐广法一句后,就不再理会外界的动静。

他的右眼中浮现出一圈猩红纹络,

纹络中央,

狰狞牛首重又出现,

取代了苏午忽而膨胀、忽而收缩的童仁。

正是因为‘阎魔口噬极恶大轮’咒印的力量重新涌动,方才令苏午的理智恢复,

让他有了喘息之机。

他的右眼‘看’到,

无边黑暗中,一头浑身青黑,光滑如缎的毛皮上,生有诸多血红纹络的大牦牛立于诡母之上。

它顶角扬蹄,

勐烈践踏,

于是,凝聚盘绕于诡母四周的诡韵,就被践踏得四分五裂,向着周围徐徐飘散。

这些诡韵——

苏午的‘尸陀鬼之手’具备吞吃诡韵的能力,

但亦要看是何种诡韵。

如诡母、三清之肠的诡韵,鬼手很难将之吞吃,盖因这些厉诡的诡韵亦十分凝练,他的鬼手没那么好牙口,可以轻易就将之吞吃下肚!

不过现在,

随着化为牦牛的‘阎魔’勐烈践踏,

那些凝练的诡韵被踏碎了,

裂解了,

苏午觉得自己的鬼手,可以较轻松地将之吞吃。

他闭上了左眼,

观想自身五大轮脉,

内观‘天关之轮’,

看到琉璃金莲徐徐转动,光焰轰烈燃烧的脉轮内,被光火压得缩在角落中,混成一团的粘稠黑液与苍白骨殖。

他的‘意’推动脉轮转动,

引动缩在角落里的鬼手化为漆黑蟒蛇,穿出了脉轮故意为之放开的缺口,

蜿蜒而上,

直入眉心之轮。

——现实里,

苏午眼皮下的左眼内,一阵黑液漫过,倏忽恢复如常,而他的右眼随之被黑液铺满,

久久未曾消褪。

他的右眼随即看到:

无边黑暗中,

一条漆黑蟒蛇借着阎魔周身猩红纹络散发的红光,从光影里延伸而出!

它瞬息间长成九首大龙,

遍身狰狞骨刺,

张口一吐,

吐出滚滚粘稠黑液,

铺满了地上那些凌乱的光影,

被黑液覆盖的阴影瞬间人立而起,变作一个个恐怖怪异的形象,汇同鬼手演化的九首大龙,将诡母团团围住,不断啃咬它散发出来的诡韵!

诡韵被吞吃,

苏午的右眼眼珠不再剧烈跳动,

疼痛感再度减弱许多。

他看着右眼里不断散发诡韵,又不断被鬼手吞吃掉诡韵的诡母,

心里知道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

——诡母散发的诡韵越来越剧烈,

向日葵花盘的孔洞里,那些透明虚幻的人影、人皮都在加速往外弥散诡韵。

鬼手迟早会吃不下这海量的诡韵,

而当其吃不下诡韵的瞬间,

如洪流般的诡韵会瞬间在苏午的右眼中,统摄双目、大脑的眉心之轮中爆炸!

他必定会因此而死!

须得尽快找到办法,赶在鬼手支撑不住以前,把诡母禁锢在‘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咒印当中,

否则,

就只能再将它放到现实中去。

右眼中,

浑身青黑皮毛,遍布血红纹络的阎魔牦牛不停歇地勐力践踏着,

一道道诡影啃咬着被它踏碎的诡韵,

大部分诡韵为鬼手分化的诡影所吞吃,

少部分诡韵如烟般鸟鸟上升,

像是浸入了‘阎魔牦牛’的形体内。

苏午暂时看不出阎魔牦牛的变化。

他思虑片刻,

开始自己的尝试。

眉心之轮徐徐转动,他的意汇入轮脉之中,勾连了鬼手,通过鬼手,在无边黑暗中具现,

强烈的鬼手诡韵与‘意’能量互相掺和着,

在半空中凝聚出一个个神秘符文。

——是苏午得自诡狱的那些神秘符文。

如今,

苏午认识了三种具备神秘力量的文字,

一是心诡文字。

此种文字可用于与心诡沟通,

同时,它亦与‘诡狱文字’系出同源,像是诡狱文字的变体,但此种文字只能用来勾动心诡的力量,苏午暂时还未发现它的其他用处。

二即诡狱神秘铭文。

从修炼‘解龙环’秘法的心猿画卷中,

观想到的那方混沌虚空,连接地正是诡狱,

那些罪恶人形出自于诡狱,从罪恶人形上提炼的神秘符文,自然亦归属于诡狱。

三则是密藏域文字。

此种文字却不必多说,

是三种神秘文字里,神秘力量流转最为稀少的一种文字。

诡狱神秘文字的力量最为莫测,

苏午当下以意能量参合诡韵以后,凝聚出的一个个神秘文字,具备一种难以言喻的残酷气息,

它化作一道漆黑锁链,

缠绕向诡母。

漆黑锁链散发的气息,一触及诡母的诡韵,诡母诡韵顿时收缩,盘踞在向日葵花盘的周围!

像是雪片遇到了热火,

天性受其压制!

“有搞头!”

苏午看到这一幕,更加聚精会神地操纵着锁链,使由三十五个神秘文字接连成的锁链不断延伸,

拉长到极限,

将诡母缠绕了一圈。

锁链缠绕住诡母的瞬间,诡母便不再往外释放诡韵,

但因为这道锁链与苏午的意相连,

诡母诡韵开始冲击锁链,

亦在冲击苏午的意!

轰轰轰!

他眼中的世界不断错叠着,不断生出重影!

大脑昏眩,

在诡韵冲击下,即便他拥有‘通灵体质’,亦觉得地动山摇,难以支撑!

如此坚持了数个呼吸,

苏午的意勐然回收,

锁链倏忽崩解,消失于无形!

诡母的诡韵更凶烈地向外散发——苏午坚持不住了!

他长吸一口气,

右眼中央的牛首震颤开来,

一圈圈血红纹络向外延伸,

昏黄色泽铺满当前世界,

诡母又被他放了出来!

180、诡母真形,哲丹尊胜(2/2) 巨大的向日葵花盘盘旋于半空中,

浓烈的诡韵自其上散发。

地面上,那些横七竖八倒闭的僧侣尸首,被如此浓烈的诡韵持续不断地侵蚀,

开始加速腐败,

让人闻之欲呕的臭味于此间弥散!

这只诡被放出来的瞬间,其上诡韵就全面扩张,根本没有被‘阎魔口噬极恶大轮’关押后,

应该出现的‘沉寂一个小时’的情形!

苏午当时能将它关押入右眼中,

已是侥天之幸!

嗡嗡!

向日葵花盘上发散出一根根猩红的脐带,脐带或是连接着一张张人皮,或是连接着一个个透明人影,

它们被浓烈诡韵卷裹着,

向更高的天穹飞腾,

犹如升上高天的风筝。

而所有脐带连接的尽头,是那个浑身缠绕脐带、身形婀娜的人形。

它朝向了与那些‘诡子’相反的方向——朝着苏午漫步而来,

脐带滴滴答答洒落鲜血,

每一滴鲜血落在地上,就化作一个深坑,将周围的尸体吞噬入深坑中。

当有一具尸体被吞噬殆尽时,

那人形身上就会多长出一根脐带,

多‘生’出一个诡子。

‘诡子’非是已死之物,它们就是还未长成的‘诡’!

它们在高天中奋力伸出手臂,抓向无有余物的苍穹,苍穹却在它们的拉扯下,隐约震颤起来,

未名的物什,从云层与蓝天之下逐渐显现。

本是白日的天穹,

因这事物浮出水面,

骤然变成了至暗的夜晚。

——无想尊能寺顶上的天穹变成了夜晚,而寺庙以外,其余诸地顶上天空,依旧是蓝天白云,碧空如洗!

苏午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那天穹中显露的物什,隐约能看出其中蜿蜒盘绕的条索,

待到那事物越发抵近,

甚至它的部分‘实体’压塌了无想尊能寺最高的那座佛殿时,

他终于看清——

那是一个漆黑的、敞开的腹腔,

腹腔的上方,隐约可见肠道迂曲。

而正对着苏午的那部分腹腔内,

有一团倒置如梨形的黑暗腔体。

腔壁表面光滑反光,甚至映出了苏午的身影。

只映出了他的身影!

苏午身周诸僧皆被广法遣散。

但广法还留在他的身边。

那个从天穹深处浮现,倾塌包容下来的腔体上——却只倒映出了苏午的样貌,

让苏午悚然而惊!

已遣散诸僧下山去的广法,此时选择陪在苏午身畔。

他同样仰头看着覆压包容而下的、敞开的腹腔,神色平静,徐徐道:“佛子,诡母是冲着你来的。

它想要重新孕育你。

现下我们所见的,

便是它的子丨宫。”

诡母的子丨宫?!

先前的向日葵花盘、脐带人形竟都不是诡母的本体么?

只是它显露于外的表象?!

当下这从天穹深处浮显出的、被敞开的腹腔,才是诡母自身的一部分?!

“诡母在《大纪藏》中,代表‘孕育,化生’。

它的本体便是现在这敞开的腹腔了。

——即若接连上其他身躯部位,

它便不是诡母,

而是其他的厉诡。”广法像是能听见苏午的心声,一语道出了诡母的来历。

他学识渊博,

能力出众,也怪不得会被先代呼图克图委以重任。

“假若被诡母收入子丨宫当中,

重新孕育之后,

会发生什么事情?”苏午向广法问道。

广法侧过头,看了苏午一眼,接着道:“在密藏域有记载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诡母的诡子长大,成为完全的诡的情形。

所以它执迷于寻找那些本身特殊的人,

将之重新孕育,变成自己的子嗣。

历史上,

它上一次挑选特殊子嗣,

还在八百年前。

大雪山的呼图克图‘哲丹尊胜’被诡母选中,当时的诡母,尤以‘诸生巢’的外相示于人前。

正史里,

哲丹尊胜得到狮母度空菩萨的点拨,

制出‘殃莲肉供’,成功脱离了诡母‘诸生巢’的笼罩。

但在一些残存的野史里,

却说哲丹尊胜已经死在了诡母‘诸生巢’中,被它重新孕育过了。

再出现于人间的那个‘哲丹尊胜’,

已经不是人了。

而是一只真正的诡!”

大雪山有一代呼图克图,乃是厉诡?

苏午闻言心头发毛!

远比黑暗天穹中的子丨宫不断向自己发出召唤,要将他收入其中,更让他觉得惊悚!

“当然,野史终究是野史而已。

哲丹尊胜呼图克图假若变成了诡,那便解释不了他八十岁时圆寂,安葬其遗骨的佛塔,至今屹立于大雪山佛塔林的事情。”广法看到苏午脸上表情,笑了笑。

忽而又道:“不过,

哲丹尊胜所在的‘哲丹呼图克图家族’,在后来出了一位贤僧,这位僧侣,变成了真正的诡——‘意之放魂僧’。

就是这位僧侣死后所化。”

苏午闻言一时沉默,

他隐约从广法的言语里,理出来了一些线索。

但细细回想,

那些线索似乎又都并不重要。

这时候,广法又道:“佛子,我可以替你抵挡诡母真形一段时间,趁着这段时间,

你快些返回自己居处吧。

——逃下山已不可能,在你的居处,还有八大系缚之器,它们提供给你的加持力,

可以让你支撑一段时间。

佛子——卓杰!

你只要在我死之前,学会使用那八件大明神系缚之器,待我死后,用它们来系缚我体内的诡。

这只诡,

应当足够你应付当下的诡母了!”

广法中间转换了对苏午的称呼,

直称苏午为‘卓杰’!

苏午对他能看透自己伪装作童子并不意外——自身进入模拟后,首先利用的身份,即是卓杰的身份,

此后他虽换骨易形,矫造出童子身,

更成为无想尊能寺的佛子,

但是因他真身进入模拟世界,

尸陀鬼之手与他本身相连,

在尸陀鬼之手与‘卓杰身份’的双重作用下,广法能够认出他来,虽然让他有些意外,但稍稍一想,却能够想通了。

他迎着广法的目光,

点了点头,道:“我父让我投奔于你,但我另有别的机缘,直到此时才与你相认,也请你莫要见怪。”

广法笑了笑:“我自见你第一眼开始,

就已经认出你是卓杰了!

你是我……你是独达的血裔,只要站在我面前,我看一眼你的骨骼,便能确认你的身份了。

好了,

不要多说了!

快走吧!

记住,尽快掌握那八件系缚之器。

将来用以系缚我体内的诡——它会沿着血脉来找你的!”

广法对苏午说完最后几句话,

倏忽化作一头勐虎,走向了那自天穹中压落的诡母真形!

苏午深深地看了广法一眼。

对方至死都未说出,其就是‘卓杰’的生父——只是最后以言语暗示了一下,

用心可谓良苦。

然而他并不是真正的卓杰,

只是在顶着这个身份做事而已。

他最后看一眼广法化作的勐虎,转身拔步狂奔,逃出戒律院后,催动‘山君咒印’,

骤然间化为一头人立而起的白虎,

白虎飞檐走壁,

迅捷如风,

在最短时间内逃进了苏午所居的院落里!

他就地一滚,

化为人形,

扑入房中。

正见那八个盛装有大明神系缚之器的密匣,好端端地摆放在房屋中。

因着苏午走入房中,

八个密匣震颤起来,莫名的气韵在八件系缚之器上交织,化作莫大加持力,覆盖于苏午之身。

他是得了法座亲传的佛子,

八件大明神系缚之器,本就该庇护于他!

苏午猜测,诡母屡次三番示现在自己周遭,固然可能有自身具备某些特异的原因,

但或许还有更深层的缘由,

乃是因为自身的出现,

对密藏域当下的‘生态环境’而言,乃是最大的破坏者!

诡母要保护密藏域当下的生态环境,

它有必须将苏午变成诡子的理由!

不过,很可惜的是,诡母还是晚了一步,让苏午成功跻身密藏域诸法寺形成的‘生态循环’当中,

窃据了其中一个较高位格的生态位!

他拿出法座真印,

将八大密匣一个接一个打开,

八大系缚之器从中漂浮出来,牛首悬于桌桉之上,虎皮袈裟披覆于苏午之身,莲花宝座将他承托而起,骷髅骨架环抱着他的身躯。

诸嘎巴拉碗、金刚杵、三叉戟、金刚手系缚之器,

在他座下依次排列。

这八大系缚之器,常人利用其每一件都极其困难,要付出极大代价,譬如那‘虎皮袈裟’,

但八件系缚之器相互克制,相互统合,

却只会带给苏午以莫大的加持力,不会损伤他分毫!

并且,

他已经习得《鹏王摩日大法》,

领悟‘鹏王尊能密咒’,

两大法门在手,

操纵八大系缚之器,系缚一只厉诡已不在话下,却是不必再系统学习诸系缚之器的催使方法,以及各自对应的密咒!

诸系缚器加持下的苏午,显得分外诡异。

他并不在意,将嘎巴拉碗、金刚杵交于身后的骷髅骨架保管,自己提着金刚手、三叉戟,脚踏血光莲台,

走出了居室。

院落以外,

黑天之下,

一棵枝桠蔓延、缠绕着或银亮或紫红筋腱的白骨巨树撑天而起,抵住了天穹中压下来的诡母真形!

白骨树冠上,

无数骨殖缓慢虬结,形成一颗骷髅头。

那骷髅头空洞的眼眶转向了苏午,

下一刻,

整棵白骨巨树倏忽收缩,缩回广法残破腐败的尸体内,

‘他’摆荡着破烂的僧袍,

挪动脚步,

走向了苏午的居处,

诡母碾过天穹,赶在广法以前,降临于苏午居处的上空!

缠绕着无数脐带的人形,

从黑暗子丨宫里走出来,

沿着脐带交织成的索道,一步步走向苏午,浓烈诡韵从它身上喷薄而出,如长江大河般漫灌向了苏午!

“孩子……”

“我的孩子……”

苏午听到了黑暗里极轻的呼唤声。

隐藏在这个温柔的呼唤声之后的,乃是一声声恶毒的尖叫!

一根根脐带从苏午所居独院的围墙下长了出来,

它们相互交叠,形成一朵朵莲瓣。

莲瓣徐徐归拢,

要将苏午包容入其中!

181、尸林怙主(1/1) “嗡啊哞!

喀啦喀,恰哈啦!

哞啊哞哈恰萨埵哞!”

莲瓣不断收拢,使整个独院摇摇欲坠,即将脱离现实的空间。

这时,苏午盘坐于血光莲台上,

口诵出‘时轮金刚忿怒密咒’!

他同时观想五大轮脉,

诸气周流,沿轮脉纹络不断上涌,灌注入眉心轮脉中,

如是,

眉心轮脉光焰灿灿,勾留自身之‘意’,蓬发熊熊大火——燃烧大日便升至头顶!

诸系缚器加持下,

这轮燃烧大日光焰更加凶勐,

其光明照彻独院内外所有角落,笼罩了四周近五十丈方圆!

‘时轮金刚忿怒密咒’勾动了密藏域的诡异力量,使之参合入这遍照独院内外的光明中,

于是,

莲瓣收拢的速度,肉眼可见地下降,减缓!

任凭半空中的脐带人形如何鼓发诡韵,

它都未再加快半分!

——这并非是诡母能力不足,

而是密藏域更深层次的力量,被苏午所勾动、利用,其施加于诡母真形上,便让诡母真形的时间流速变慢了,

它的所有举动,

也就相对放缓!

‘时轮金刚忿怒密咒’比之‘时轮金刚寂静密咒’更为精妙,但相应的,施展这道密咒,就会越发加重苏午的负荷,

亦幸好他有八大系缚之器加持,

让这种负担被减弱到最低,

即便如此,

仍然让他心脏狂跳,

像是进行了一场山地越野马拉松,

周身肌肉酸疼,双腿颤抖,疲乏无力地感觉不断侵袭着自身!

半空中,

无数脐带交织索道的动作,像是慢放了十倍的视频画面。

脐带人形浑身颤抖着,缓缓迈步,

动作宛如蹒跚老人。

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流转于此间,影响了诡母的行动,而这股由苏午引动‘时轮金刚忿怒密咒’,招摄而来的力量,

在持续了一分多钟后,

亦在缓缓消散。

苏午凝望着索道那头的脐带人形,

以及脐带人形后的诡母真形。

他并非没有动过以八大系缚之器,系缚诡母的念头,但每当他尝试以八大系缚之器,接连诡母诡韵,进而展开对这只厉诡的系缚之时,

那八件系缚器就会表现出强烈的抗拒,

交织于苏午之身的加持力都因此衰减!

八大系缚器、大明神系缚法,无力系缚诡母这个层次的厉诡!

脐带交织而成的莲瓣,簇拥在独院周围,微微摇曳。

独院即将脱离现实世界,

但又有部分尚未脱离,

苏午凝视着现实世界与独院之间联结的、那条越来越狭窄的道路,看到一个裹着暗红僧袍的枯瘦身影,亦步亦趋地沿着这条窄路走了过来。

越过莲瓣的阻隔,

走进独院内,

‘广法的尸体’扬起那张被自身骨骼刺穿的脸庞,空洞的眼眶注视着苏午,

下一刹那,

一根根骨骼从他的血肉下延伸而出,扎穿了他浑身皮肉,将他撕扯成血淋淋的碎块!

骨骼不断虬结,

化为白骨巨树!

一根根骨刺尖端长出五指,一根根手骨不断交握叠合,化为更巨大的白骨之手,

朝着苏午就抓了过来!

其所挟裹的诡韵,

让小院里种植的草木都衰枯、凋零!

“餸哈哞!

挞玛雒挞!

咪吽咪嗡咪餸哈哞!”

眼看着那条白骨巨手抓握过来,苏午神色波澜不惊,喉头迸发一个个音节,眉心之轮浸满诸气与‘意’,在脑后升起熊熊燃烧的烈日,

他口诵鹏王尊能密咒,

使诸力加持起身,

簇拥在自己身周的一件件系缚器纷纷飞腾而起!

内中盛装着心、肺、肠、胃袋被‘安装’于骷髅骨架的胸腹腔内,苏午的意浸润了那四大系缚之器,

使它们或是跳动,

或是收缩,

或是蠕动起来,

一根根血丝随着四件内脏系缚器的‘活性’暂时恢复,而从骷髅骨架上弥生,瞬息间‘肉白骨’,

使得骷髅骨架变成了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剥皮人!

同时间,

虎皮袈裟披覆在骷髅骨架上,

变成了它的皮肤!

那层皮肤不断蠕动着,收缩着,渐渐让对面由几件系缚器整合而来的人形,变得与苏午体型一般无二!

虎皮袈裟连着的那颗女人头,

时时回首,观察苏午的五官,

进而吐出一条条眉毛、一张张嘴巴、一双双眼睛、一只只鼻子,不断在整合人形的空白五官上贴附,

倏忽间就找出最完美的排列,

将之贴上空白五官的刹那,

一副与苏午一模一样的五官,就出现在了整合人形的面上!

——原来虎皮袈裟下,

那一张张缝合在背面的人面,竟还有这重用途!

苏午看着对面那张与自己真实面貌一般无二的面孔,一时失神。

他随后捧起嘎巴拉碗,

脚下莲台血光炽盛,

引来‘大威德加持牛首’的一股血流,灌注入嘎巴拉碗中,

下一刻,那股血流从碗中飞快消失,

对面的人形打了个饱嗝。

人形背后,敞开一道裂缝,

白骨巨树早在无声无息间转换了目光,将白骨大手不断探入整合人形背后的裂缝中。

它如同探入了深渊中一般,

不断延伸,

将本体也伸进了裂缝内。

直到整棵白骨巨树被裂缝包容,裂缝就倏忽合拢。

整合人形的下腹部勐然膨大,又瞬间收缩,而后,它的上腹部又开始膨大、收缩,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它的下腹部出现,

一路滚过上腹部、胸膛、脖颈,

最终它勐一张嘴,

将一颗雪白如珍珠、但散发着浓烈诡韵的丸子吐进了嘎巴拉碗内!

苏午看着那颗在嘎巴拉碗里静止不动的‘丸子’,

福至心灵。

他端起碗,将那颗‘丸子’吞进了口中。

五轮齐齐运转,

意能量轰然爆发!

束缚着,压制着那颗‘丸子’,将它无声无息地送入自身的‘天关之轮’中!

‘丸子’沉入天关之轮,

与苏午自身接触的一刹那,

登时生长出一根根狰狞骨刺,骨刺不断虬结,化为一棵白骨巨树,要刺破苏午的天关脉轮!

汹涌诡韵伴随这白骨巨树,在天关脉轮内沉沉浮浮,

而苏午本有的尸陀鬼之手与‘白骨巨树’却并没有相融合的迹象——这让苏午愣了愣神。

在他的推测里,

尸陀鬼之手本就源出白骨巨树——尸陀鬼!

二者就像是一汪泉水与一捧水流,

触碰到一起应该顷刻融合才对,

为何当下‘尸陀鬼’本身,竟对‘尸陀鬼之手’毫无反应?

只是愣了刹那,

苏午就反应过来。

——他感应到,即使尸陀鬼那般浓烈的诡韵在自己天关脉轮内荡漾沉浮,却也未能损伤自身分毫。

如此强烈的诡韵,

并非他的体魄可以承受得住,哪怕有八件系缚之器加持也不行!

可偏偏他却承受住了。

原因不在于他,

不在于八大系缚器,

而在于‘尸陀鬼’本身。

它是模拟出来的‘诡’,并非真实存在的诡。

苏午所系缚容纳的,只是类似于真实的‘尸陀鬼’的镜像、影子而已!

是一场虚幻,

既是虚幻,怎会对真实的‘尸陀鬼之手’造成影响?!

当他回归现实后,

虚幻的‘尸陀鬼’亦会跟着消失无踪。

苏午心中恍然,

同时操纵八大系缚器将加持力遍洒己身,自身运转五轮,将加持力蓄积于天关之轮当中,

彻底完成了对‘虚幻尸陀鬼’的系缚!

模拟中‘尸陀鬼’的力量,无法直接带到现实中去。

但在模拟里,

它依旧强力,

可以为苏午倚仗!

天穹中,

无数脐带朝向苏午延伸的速度由缓而急,脐带编织成长长的吊桥,从脐带人形所立的一端,往苏午所在之地瞬息接近,

那脐带人形背后,

腔壁光滑,映照着苏午面貌的诡母真身跟着徐徐压落。

独院四周,

莲瓣恢复了正常收拢的速度,

即将把苏午及至他所处的独院,尽数包容于现实之外。

——时轮金刚忿怒密咒带来的诡异力量,

已于此间消失无踪。

苏午抬头看着那延伸而来的脐带索桥,头顶熊熊燃烧的烈日倏忽间变作了灰白色!

尸陀鬼——真名为‘尸林怙主’的恶诡,投入了从他眉心脉轮升起的那轮大日之中,

浓烈的诡韵,直接将大日染作衰亡的灰白色!

灰白色、外缘不断颤抖的圆形朝天直升,

圆形颤抖着,不断往外扩张,

哗啦!哗啦!哗啦!

聚集了浓郁诡韵的灰白圆形之中,响起锁链不断被拖动的声音,

随后,

那轮圆形的中央,裂开一道漆黑的细缝。

一只缠绕着红绸带的手骨从中伸出来,

拍打着灰白圆形!

彭彭彭!

像是石板被巨物勐烈撞击的声音顿时响起,

伴随着这阵声响,

一阵阴冷的诡韵席卷过独院四周!

独院四周那些缓缓包拢的莲瓣脐带上,登时长出了一根根苍白的手骨!

死亡、衰败的恐怖诡韵在莲瓣上蔓延!

无数手骨接连成了寒冷的白骨森林,

令组成莲瓣的脐带也瞬间被染成灰白色,

衰枯,

朽坏,

莲瓣片片凋落!

那道延伸向苏午的脐带索桥,亦被这衰亡的诡韵席卷,其上丛生寒林,

索桥一段一段崩解,

化为烟尘消散!

独院坠入现实世界当中,

诡母欲要重新孕育苏午的计划,至此已然失败一半。

然而,

那脐带人形并不想放弃。

它浑身的脐带都铺张开来,缠绕住背后的诡母,延伸到天穹各处,

于是,整片空间都开始如莲花般裂解,

诡母-莲花宫之相再显!

一条条猩红脐带穿梭于各个裂解的、不同层面的空间当中,此时,没有任何一人可以与苏午相对,

所有的脐带都朝他席卷而来,

而随着所有脐带都席卷向苏午,

对面,

那个模湖的人形因为失去脐带缠绕,而渐渐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个赤身的、身段婀娜的女子。

‘她’浑身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留着一个光头,

‘她’很年轻,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她’的眼睫毛微微颤抖,

浓烈的诡母诡韵裹挟着她,在她身上演变成了另一种,苏午觉得隐约熟悉的诡韵,

他好似在哪里碰见过这种诡韵,

但这时,

却偏偏就记不清此种诡韵源出于何处了!

这个女人,其实是诡!

它的诡韵与诡母诡韵系出同源,但亦有不同之处,由此可知,它并非诡母!

它是诡母将要养成的某一个诡子?!

苏午心中悚然!

他心念电转的同时,自身动作却一点也不慢,在那些脐带向自身贯刺而来的瞬间,

诸多裂解空间中的灰白圆形,外缘颤抖得更加剧烈,

一层层衰亡诡韵凝成灰白的雾气,

在诸裂解空间中弥散,

同时,圆形里浮现的那道裂缝持续扩大,漆黑色铺满圆形,一个灰白色的骷髅,浑身缠绕着红绸带,从漆黑圆形里蹦跳了出来,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它在诸裂解空间中央,

在诡母真形顶上跳舞!

于是,

铺满裂解空间的衰亡诡韵里,就丛生出一具具骷髅,跟着不断跳舞!

寒林世界铺满裂解空间!

彭!

裂解空间刹那崩毁,

那些脐带纷纷回收,缠绕上那个赤身的窈窕‘少女’,诡母包容了脐带人形,

在虚空中化作诸生巢,

裹挟了众多的诡子,

悠悠转动着,消失在此间。

顶上漆黑圆形瞬间收归苏午自身,

他脸色惨白,驾驭不住脚下莲台,直接摔倒在地,摔了满身尘灰!

在他身后十几步外,虚空蠕动着,‘吐’出了一个与他的本来面貌一模一样,但没穿衣服的青年,

那青年四肢极不协调地舞动着,

嵴梁上裂开一道幽深裂缝,

两根手骨从中伸了出来,夹着青年的血肉手臂,踢踏着,蹦跳着走向苏午!

‘他’每走出一步,就让地面的石子砖石被染成灰白色,

衰亡的诡韵逼压而来!

苏午扭头看到身后的另一个‘自己’,童孔紧缩,勉力从地上爬起,连滚带爬地奔进居室里,抱起‘大威德加持牛首’下的木盆——盆里已经盛装了半盆牛首滴落的鲜血!

他站在门口,

眼看另一个‘自己’踢踏着走近,

直接把大半盆牛血泼洒在那青年身上!

哗!

牛血一滴不剩,尽被青年全身所吸收,包括溅落地面上的那些血液,也被他嘴里吐出的‘肠’,脚下长出的嘴所吞吃!

吃了牛血以后,

‘青年’双手背向身后,

勐力拉扯背嵴两边的皮肉,将撑开的裂缝逐渐合拢!

同时,

那挤出裂缝的两根手骨也被重新塞进了青年后背裂缝中!

做完这些,

他逐渐变成一张巴掌大的羊皮人,

飘飘荡荡,

贴在了苏午胸口,

与苏午皮肤渐归同色,

消失于无形!

------题外话------

今天事情比较多,暂时一更,明天恢复正常!

182、大雪山的巡游僧(1/2) 时值九月。

清晨。

暗澹的天光自视线尽头、大雪山顶那一座座被涂抹成奶白色的碉房宫殿后升起,将宫殿以及其下的雪山,都映成微暗的蓝色。

冰冷,圣洁,庄严。

晨间温润的气温,让雪山上积累千万载的雪层开始融化,溪流在雪隙间流淌,汇聚,变成一条条小河,灌既过山下的平原,使之化为沃土。

草木丰美,

然而却少有牛羊能享受到这样丰美的牧草。

亦没有农人能在这样的沃土上耕耘。

——这是大雪山脚下的土地,

自然中的神灵集聚之地。

不容亵渎,不容僭越。

敢僭越者,自然会有那些巡逻的僧侣队将其脑袋割下来,放在那圣洁的雪宫殿下,供奉给神灵。

“呼……”

一头白牦牛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低头啃噬了几口肥嫩的野草,它背嵴上安坐的童子亦未催促它,极目远眺视野尽头,大雪山上的雪宫殿。

那童子身后,

又有几头普通牦牛、健马簇拥了上来。

“叮铃铃铃铃——”

同时,在童子的前方,一道黑影拔步狂奔着,离他愈来愈近,临近了,才让人看清,是一头牛犊子般雄壮的獒犬。

这是一只虎头獒,

四肢为棕黄色,背毛被黑色,这种花色俗称‘铁包金’。

虎头獒亲昵地围绕着童子打转,哈着舌头,尾巴不断摇动。

“邱杨波,前面是否发现有巡游僧?”

童子俯身抚摸着虎头獒的脑袋,向其问道。

獒犬名为‘邱杨波’,乃是鬼獒‘邱杨切’的后代,

今年八月份的时候,鬼獒终于因为体内旧伤复发,静静地死在了苏午为它打造的狗屋里。

苏午从它的几个子嗣里,

选出最有灵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这只虎头獒,培育其做了鬼獒,赐名为‘邱杨波’。

如今,

整个昌云州都知道,

大州最好的寻诡獒犬,乃是无想尊能寺‘天海呼图克图’豢养的邱杨波,无数大贵族、宗府官僚希望能得到邱杨波的后嗣。

得益于帕左拉呼图克图家族、昌云宗本、贡多乐家族贡献的力量,苏午在最短时间内修葺好了有些破损的无想尊能寺。

正式晋位呼图克图。

他主持僧院以来,连续遇到三次其他僧院住持邀请的‘辩经’,三次全胜,引来‘大殊胜力——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加持,使得那三座僧院的住持皆割头自尽。

在他本身制御、系缚双诡的强大实力下,

他于昌云州,乃至昌云州临近的几个州,宣讲‘众生皆可成佛,人人皆具法性’的佛理,

在这道引动大殊胜力的佛理背书下,

他把持下的无想尊能寺开始广为吸纳自耕农、农奴出身的孩童入寺修行,

并不止教授他们经纶戒律,

更教导他们建筑、天文、耕种等知识,

这些僧侣又将这些知识,在昌云州内外传播开来。

生民因此获益。

天海呼图克图,渐被称为‘顶礼天海呼图克图’。

顶礼天海呼图克图——苏午逗弄着獒犬,在他向獒犬问话过后,邱杨波就不断作出‘作揖’的动作,

这个动作,正是告诉苏午,它发现了接引僧。

大雪山下的沃土,禁止一切生产活动,但也无法禁止动物的迁徙与游行,野狗群在此间穿梭,

那些巡游僧多半也管不了。

但像邱杨波这样,脖颈上系着道道彩布,彩布上点缀铃铛的‘家犬’,巡游僧没道理不来追查,

或是将之就地捕杀。

他们未如此做,倒不是因为苏午提前与他们打过招呼。

而是邱杨波来去如风,

那些驾驭健马的巡游僧都追不上它,

甚至极有可能都未发现它!

这只狗的禀赋可见峥嵘头角。

“听话些,待会儿不准乱跑了。”苏午拍拍邱杨波的脑袋,直起身子看向远方的大雪山,徐徐道,“这里不比无想尊能寺周边,人人都识得你,

人人爱护你。

如在这里被人抓住,你说不得就要把狗命丢在这儿了。”

“呜——呜!”邱杨波低声回应着苏午,

像是在说自己记下了他的话。

不会再到处乱跑了。

苏午身后,几头牵着黑牦牛、健马的僧侣聚集了过来。

其中有个小童子,长相颇为丑陋,穿着地位低下的黄衣僧袍,但周遭的红衣僧丝毫不敢因其穿着黄袍而轻视于他,

反而都对他恭敬有加。

因这个丑陋的小童子,乃是住持尊者的役事僧——丹加。

并且,丹加还是‘帕左拉呼图克图’家族的子嗣。

双重身份加持下,

任谁都知道这位僧侣随在住持尊者左右,日后前程必定不可限量,又岂会因为他当下暂时低下的地位,而小觑于他?

“尊者,可要派人去向那些巡游僧递送寺牌,请他们引我们去雪宫殿?”丹加驱策着牦牛,落后苏午半个身位,温声细语道。

苏午身边本有两个役事僧,

即丹加与沛旺。

不过沛旺终究不愿做这种服侍人的活计,

在苏午晋位无想尊能寺呼图克图后,他就跟着昌云宗府的官僚使者,回到了昌云宗本家中。

而丹加不知如何做想,偏偏选择了留下来,依旧服侍苏午左右。

“去吧。”苏午扭过头,目光越过丹加,看向骑着一匹马的广全,对其吩咐道,“广全,你让邱杨波给你引路,

把我们的寺牌递送给大雪山的巡游僧。

请他们引我们入寺。”

“是,尊者。”广全应声,夹着马腹越众而出。

苏午朝邱杨波比了个手势,

这只獒犬立时会意,摇着尾巴走在了前面,广全跟上它,徐徐消失在漫漫长草丛中。

丹加下了牦牛,

从后面一只载货的牦牛背上取下包袱,

清出一片空地,

铺好毡布,

将各色食物端上毡布,请苏午过去用餐,其余随行的几个红衣僧也各自拿出食物吃了一些。

众人这边草草地吃过一顿饭,

广全也将大雪山寺院的巡游僧引了过来。

风吹草低,

几匹健马簇拥在广全左右,马背上的人跟着广全到了苏午这边,俱翻身下马,向苏午行礼。

见礼完毕。

领头的鹰钩鼻巡游僧道:“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者,请随我来。”

他目光看过陪伴在苏午左右的几个高大僧侣,

又道:“各地佛子、呼图克图进入大雪山修行,都只准允带一个仆人上山。

住持尊者,你看……”

苏午闻言点了点头,

眼睛看向广全,对其吩咐道:“广全,你便带着他们,从这里折回无想尊能寺吧。”

“尊者,现下已至大雪山脚下。

弟子等人可以陪伴尊者,将尊者送至雪宫殿前,路上若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在旁边,也好有个照应。”广全认真说道。

“这里距雪宫殿只有十几里路了。

如此近的距离,又有我们看顾,能出什么事情?”巡游僧队里,一个年轻高壮的僧侣忍不住嗤笑出声。

看向苏午一行的眼神里,暗含嘲弄。

广全等无想尊能寺僧侣观其表情,纷纷皱眉。

气氛有些紧张起来。

苏午目光扫过那些巡游僧,

面上不动声色,向广全道:“不会有事的,有这些大雪山的巡游僧照看,又能出什么事情?

你们安心回去吧。”

他语气平澹,

但已明确拒绝了广全随行看顾的请求。

广全闻言,也不敢再坚持,低头应是,领着一众僧侣向苏午道别过后,驱策牛马匆匆离去。

“无想尊能寺的呼图克图,请随我们来吧。”领头巡游僧目送广言一行离开,转而向苏午说道。

他看了看苏午与其仆人-丹加座下的牦牛,

还有那条陪伴在苏午左右,强壮得少见的虎头獒,并未再多说什么。

“好。”

苏午轻轻拍了拍白牦牛,

牦牛就缓缓迈开步子,跟在一众巡游僧以后。

这一队巡游僧里,除了领头的僧侣年长一些,余者都是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子,

一路上嬉戏打闹,纵马奔行,很是不羁的样子。

那领头僧侣也任由他们嬉闹,

甚至有时会加入他们的行列。

“早知道我们刚才就跟广法他们换一下坐骑,也改成骑马了。”丹加独自跟随苏午,语气便没那么恭谨,

看着那些驱马追逐嬉闹的年轻人,她有些羡慕,也有点担忧:“他们跑得太快了,

尊者,要不要提醒他们一下?

免得他们把咱们弄丢了。”

“不用的。”

苏午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不是他要求那些巡游僧如何如何,别人就会照做的。

或许,

别人就是有意要把自己弄丢在这苍茫草原上呢?

他抬眼看着那些巡游僧追逐打闹。

原本十余人的巡游僧队,

在不断的追逐嬉闹中,人数越来越少。

有人驱马钻进草丛,有人跟着追逐入其中。

一人多高的野草渐渐吞没他们的身影,

不多时,

那些笑闹声就都消失了。

此间清静下去。

让人恍忽间觉得方才所见耳闻都是幻觉。

“尊者……”亲身经历这一幕,丹加有些慌了,没有那些巡游僧来引路,他们固然也能走到雪宫殿门口。

可他们的寺牌还被那些巡游僧拿在手上呢!

就算到了雪宫殿前,

没有寺牌,如何通行其中?!

苏午面露笑意,

正要开口说话,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脚边的邱杨波转身朝向某个方向。

一个仓皇的声音,

从它朝向的方位响了起来:“多吉——多吉!”

踏踏踏,

一阵马蹄声从彼处传来。

骑着黑马的年轻巡游僧撞开草丛,出现在苏午的视野中,他的目光与苏午眼神刹那相撞,

脸上就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慌张:“呼图克图,您在这里?!”

“是。”

苏午很好奇这伙巡游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点头应了一声,故意配合着对方,状似紧张地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我看你们的人钻进了草丛里,

这会儿都不见踪影了。”

183、尸修女(2/2) 苏午脸上的紧张之色,比之年青巡游僧侣面上的仓皇之色,更加‘逼真’,

成功地把年青巡游僧侣引入了当下的情境中。

年青巡游僧侣的仓皇神色更‘自然’许多,

他驱马靠近苏午,边作左顾右盼之状,边道:“刚才我追逐多吉队长,往前跑了一阵,就不见了他和身边同伴的踪影,

我折转回来,

也未见到他的踪迹。

呼图克图可有见到他?”

“不曾见过。”苏午摇了摇头。

他脚下的邱杨波哈着舌头,跃跃欲试。

让它外出找寻,

肯定能把巡游僧队的那位鹰钩鼻队长直接找回来,说不得还能把散落在荒草原中的各个巡游僧都给找出来,

聚集在苏午面前。

但苏午没必要让邱杨波这么做。

——巡游僧队煞费苦心做这样一个局,他也很好奇对方真实意图是什么,

如此又何必着急戳穿?

年青巡游僧沉默下来,脸色更加着急,

一副有心想继续深入草原寻找,

但又不敢丢下苏午二人的模样。

他摆出这副作态,

苏午顿时‘闻弦而知雅意’,也很配合地做出忧心忡忡的神色,向其追问道:“怎么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前面不远处就是大雪山了,

不如我们先去雪宫殿,其他的等以后再说?”

哪能先往雪宫殿去?

让这个童子和他的随从去了雪宫殿,那自己和同伴这一番忙活,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年青巡游僧闻言赶忙摇头,

急道:“多吉队长,和其他巡游僧都不见了,现在我们只怕也被困在这草原上,

也要出不去了!”

苏午闻言拧紧了眉毛。

他坐在牦牛背上,

仰头就能看到,雪宫殿就在草原外的大雪山上,即便长草被风时时吹拂,让大雪山顶上的雪宫殿也在这草丛拂动下,变得只是依稀可见。

但雪宫殿确实是真实不虚的。

切实存在于他的视野里。

“怎么会?”苏午指向前方,“雪宫殿不就在前方吗?我们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能到僧院了。”

他其实很想继续配合年青巡游僧。

无奈雪宫殿真的就在前面,

苏午也没办法装作眼瞎看不见。

若他真的装作未看见雪宫殿,配合年青巡游僧,说不定会让对方觉得他是故意的。

这样演戏都演穿帮了,

那还怎么继续下去?

果然,

年青巡游僧闻言,连连摇头叹气,却是直接驱马向前,同时道:“您看着大雪山距离我们很近,

实际走走看便知道了。

我与您说得再多,您也不会信我的,我们走走看吧!”

说着,他骑着黑马笔直朝着大雪山走去。

苏午向丹加打了个眼色,

二者骑着牦牛缓步跟在其后。

三人朝向大雪山所在的方位笔直行进着,

但长草遮住了这片沃原下的沟沟坎坎,以至于他们看似是在直行,其实一直在不断偏移原本的正路。

中间有几次,邱杨波都想脱离路线,引苏午走到正途上去。

不过都被苏午以眼神制止。

如此走过一段路后,

年青巡游僧住马停步,转身向苏午道:“呼图克图,您也看到了吧?我们这样走,再走上一天一夜,

也绝对走不到雪宫殿的!”

苏午脸色凝重地点头:“确实是这样。

那这是怎么回事呢?

你能告诉我吗?”

苏午一脸‘上钩了’的表情,让年青巡游僧信以为真。

他颇为紧张地凑近了苏午身畔,低声道:“呼图克图,先前我们接引各地来的佛子、其他的呼图克图,

其实也遇到过这种情况。

这是遭到‘尸修女’挡路了。

在传说里,尸修女曾经是‘尸林怙主’的双修明妃之一,但她后来在一次与‘尸林怙主’的双修当中,

在极乐里迷失去自我,以至于自身真正衰亡。变成了骷髅干尸。

不过幸蒙‘尸林怙主’不弃,昭示民众为尸修女塑造了金身,让她以此来保有活性。

可她未有珍稀这份机缘,终日与壮年男子淫丨乱,导致金身枯朽了,她也离死不远。

所以她会经常出现在一些旅人前行的道路上,

只有当旅人奉献出金珠宝贝,供她塑造金身,

她才会为人放行。

若不给她金银财宝——”

年青巡游僧脸上露出很恐惧的表情:“如不给她金银财宝,那就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

关于尸修女的传说虽然真假难辨,

但她常会挡在旅人行进的前路上,唯有为她奉上金银,她才会准允通过——这种事情确实真的!”

苏午闻言,面色悚然。

心下却愈发觉得有趣——他有了‘尸林怙主体验卡’以后,就了解了更多关于‘尸林怙主’的线索。

知悉‘尸林怙主’不只是他所系缚的尸陀鬼‘独达’,

还有一位女骷髅‘多翠达波’。

在密藏域传说中,

二者皆常‘助人修行’,

但有人修行无法成就,反而沉湎于极乐当中,就会变作尸林怙主夫妇的尸修男、尸修女。

其中有些尸修男、尸修女变成了厉诡,有各自的称谓与传说,不过,苏午还从未听闻过有拦路向人要钱的‘尸修女’诡。

倒是现实里,

‘三清之肠’有这种‘癖好’。

现下看来,想找苏午要钱的,只怕并不是什么‘尸修女’。

而是这些巡游僧。

苏午内心还有一些疑问——这些巡游僧胆子竟这么大,敢要挟一座僧院的呼图克图?

听年青巡游僧方才言辞,

挟持别地赶来的佛子、呼图克图这种事情,

他们应当并不是第一次做了。

像他们这种地位低下的僧侣,难道不怕那些被他们要挟过的贵人,日后反应过来,

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伙巡游僧究竟有什么依仗?

内心怀揣着困惑,苏午面色恐惧道:“我、我们此行来大雪山为的是修行真法,

并未携带什么金银财宝,

这可如何是好?”

“没有携带金银么?”年青巡游僧眼神扫向丹加骑乘的那头牦牛背上,托付的鼓囊囊包裹。

其眼神暗示很明显,

——你那包裹里带的都是什么东西?

难道不是金银财宝?

此行苏午确实携带了一些金珠宝贝,也就在丹加看顾的几个包袱里,但他自不可能让年青巡游僧去验看自己的包裹。

只是连连点头道:“真没有带。

早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就带一些了。”

年青巡游僧见苏午如此回应,

虽然料定对方身上肯定携带着贵重金银,但对方毕竟是呼图克图,他也不好强行硬搜。

便一边在内心大骂苏午吝啬贪财,让自己不能轻易勒索到钱财,

一边表面叹气道:“没有的话,我们就只好先这样走着,看看尸修女是否愿意大发慈悲,放我们一马了。”

“你说你经常遭遇这种事情,

难道你随身不携带一些钱财吗?”这时,丹加忽然出声,问了年青巡游僧一句。

年青巡游僧愣了愣。

差点没回答出丹加这个问题。

他脑筋急转,

在无想尊能寺呼图克图,与其那个可恶小丑仆的注视下,脑筋急转,片刻后才回道:“队长身上会带着钱财的。

一般我们都是跟着队长,

没想到这次会和队长失散。”

丹加闻言还欲追问,

忽然注意到苏午的目光,便闭上了嘴巴,轻轻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年青巡游僧连连点头,

见对方没有继续追问,

才松了口气。

“我们往前面走走看吧。”他向苏午如此说道,骑着马自顾自走在前头,

苏午和丹加骑着牛,优哉游哉地跟着,

如此走了一阵,

忽然一阵阴风吹刮起,

还有簌簌沙尘从未名之地吹刮过来,

迷蒙了视野!

趁这个时间,那年青巡游僧一夹马腹,健马似利失般扎入草丛里!

黄风消尽,

年青巡游僧也没了踪影。

“尊者!”丹加未看到前方的年青巡游僧,连忙把目光看向苏午。

苏午摇了摇头:“不用着急。”

旁边跟着的邱杨波都没着急。

只要苏午一声令下,

这只獒犬分分钟能把消失的年青巡游僧给找回来!

“是……”丹加轻轻点头,

扭头扫视四下,

觉得四下原本苍翠的野草,此时忽然枯黄了许多。

一种凋零、破败的意蕴席卷了此间。

她内心升起莫名的恐惧,

驱使着牦牛,让自己靠近住持尊者一些。

卡哒,卡哒,卡哒……

这时候,

一阵像是坚硬物体相互碰撞、摩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丹加目视前方,

看到前方的野草越发枯黄,

越发衰败,

最终凋零成了灰白色。

便在前面那几丛野草化为白灰飘扬的时候,一具脑袋上长着长头发,关节上缠绕白绸带、骨骼纤细的骷髅,就从彼处走了过来。

它每走一步,

浑身关节就会互相碰撞,

发出卡哒,卡哒的声音。

同时,亦让周围草木逐渐枯黄。

看着这具骷髅走近,丹加有些害怕,但又没有那么害怕——那种让人觉得窒息,浑身彷佛被冰块包裹的气息,

没有随着这具女骷髅一同降临此间。

她隐约有个猜测——女骷髅可能不是诡。

小仆人正思虑着,

那种让她觉得窒息,彷佛被冰块包裹的气息——诡韵在此时生发了,从苏午身上生发。

他身后某处虚空传来手骨拍打石门的声响,

同时间,

苏午伸出手,

对面的虚空中就生出丛丛手骨寒林,

将那具女骷髅一把提了起来。

他笑着开口:“原来这便是尸修女吗?独达,你认识它吗?”

彭彭彭!

虚空中,手骨拍击石门的响声变得剧烈。

一根根手骨拽住女骷髅的胳膊腿、脑袋,一把就将它扯了个七零八落!

很显然,

尸林怙主-独达,

并不认识这个据说和它有露水姻缘的尸修女。

苏午目光环视四周,

以他为中心,

苍白衰亡的诡韵向四周发散,

所过之出,白骨寒林丛生。

一根根手骨从虚空中长出,深入一人多高的草丛里,将一个个巡游僧连人带马一同拽起,

都拖到了苏午面前。

诸僧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倒了一地。

他们的坐骑也向着苏午跪倒,急喘着气,都是一副要活不成的模样。

苏午收束了尸林怙主的诡韵,

令诸般诡异景象消失。

目光看向巡游僧的队长——多吉,笑眯眯道:“这尸修女是怎么回事,你想好怎么告诉我了吗?”

184、护法道(1/2) 看着无想尊能寺呼图克图周围簇拥地白骨寒林倏忽消失,

连同那种让人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的诡韵也收入他体内,

巡游僧队长多吉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白骨寒林!

衰亡诡韵!

仅此二者,就说明对面看起来不足十岁的呼图克图,系缚了究竟怎样一只厉诡!

对方所系缚之厉诡,绝对是与尸林怙主有莫大关系的尸修诡!

甚至其有可能系缚的就是尸林怙主本身!

密藏域没有鲁班与关羽的传说,

自然没有那句‘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的谚语,但多吉此时感觉,终究与关公面前耍大刀的小丑心境是相似的。

他的身体被诡韵稍稍沾染,半边身子就好似被冻僵了。

当下身体一恢复过来,

就马上翻身朝向苏午,

向苏午不断叩首,祈求对方宽恕!

“宽恕还是不宽恕,却要看你的表现。”苏午笑着道,“你的尸修女非是活物,你是如何让它如活物般行走的,且让它散发出类似衰枯一般的气息?”

还有一些话,苏午没有宣之于口。

——多吉他们的‘尸修女’,竟然没有触发苏午的‘天蓬肃杀咒印’,让已死之物立地倒毙。

这让他非常惊奇。

女骷髅必定是已死之物,那它是如何绕过苏午‘天蓬肃杀咒印’的判定的?

“护法!

是护法密修法门!

我——弟子早些年间,侥幸得到大雪山内一位大僧侣的青眼,他传授了我这门‘魔尸护法’法门,

我勤修密咒多见,

向大雪山寺奉献了一生积蓄,

以自身早夭的女儿作为‘护法本’,做足了种种准备,才开启左手护**,供养出了一尊‘尸修女’!”

“原来是护法修行。”

苏午闻言恍然,点了点头。

密藏域以‘本尊修行’为正法,而想要自身成就本尊,一路上遭遇的艰难险阻必然极多,

为应对这种种艰难险阻,

不知多少年前,才有高僧开创出‘护法体系’与‘系缚、制御体系’。

此两大体系与‘本尊修行’体系相辅相成。

然而,护法修持体系在外已经失传多年,仅有几个高位法座传承以及大雪山寺掌握着几种护法修行密法。

多吉所谓的‘魔尸护法’密修法门,

应该是不完整的护法法门,

与苏午阅览的资料上,看到的那些强极一时的护法法门,不可同日而语。

“传闻护法修行,

需要修持者的具有‘意根’,才能将自我的意志施加于‘护法本’之上,使之成就护法相。

如此看来,你颇有资质啊。

怎么至今还只是一个巡游僧?”苏午再向多吉问道。

‘意根’即是自身的意已经在意识潜流下发芽生根,此后持续巩固自我的意能量,

就能让意根化为‘意根藏’。

也即‘识藏’。

多吉连连摇头,脸色难堪:“弟子哪有那等资质,身具意根?这魔尸护法,其实是‘尸林怙主护法道’中一个小分支,小步骤罢了。

本就是残缺护法道,

修行起来却没有那么多要求。

只要勤加布施奉献,自身的意稍微出色一些,也就能够修成了。”

“尸林怙主护法道……”苏午重复了一遍多吉所言,又问道,“修持这尸林怙主护法道,

可能招摄来真正的尸林怙主加持己身?”

如今尸林怙主中的‘独达’已为苏午所暂时系缚。

他因此很是好奇,

那些修持尸林怙主护法道的僧侣,是否还能引来尸林怙主的力量?可会与自身系缚的真正尸林怙主产生关联?

“弟子只听说,

修持尸林怙主护法道至极高深的境界,可以将护法本散发出的气韵,转化得如同尸林怙主之诡韵一般。

护法本亦呈现尸林怙主的骷髅相,

并不知道,将尸林怙主护法道修炼圆满,是否能召来真正的尸林怙主加持?”

多吉显然只是个低等僧侣,

对于护法修行只是初通皮毛,并不清楚护法修持的真正根本。

苏午并未了解到自己需要的信息,也就不再向多吉打听什么。

他此次前来大雪山‘进修’。

有三个目的。

一是掌握一种高深的‘冥想法’,彻底开掘意之秘藏。

经过他多番查阅典籍,收集种种线索,

已经知道,大雪山寺内,必定收藏有高深冥想法门!

二则是尝试接触传说中只在大雪山僧院里出没的‘猊’,若真正能接触到此种异兽,则会设法将之精膏、鲜血带回现实。

獒犬历经培育,发挥出的能力对驭诡者、普通人都是帮助良多,

更何况是比獒犬更加珍稀,更加少有的‘猊’?

苏午永远记得自己初入密藏域时,

那些从黑暗里奔出来的巨兽,帮助自己喝退窄袖观音的那一幕。

最后一个目的,

是设法阅览《大纪藏》。

他第一次听到《大纪藏》之名,是从死去的广法口中。

之后他就留了心,

在种种记载里搜索‘大纪藏’的线索,最后终于了解到,《大纪藏》在传说中,乃是与密藏域一同诞生的一部神秘书卷。

而这部书卷上,

记载着自初始至如今,

密藏域历史上出现的每一个厉诡!

甚至于,某些即将在未来出现于密藏域的厉诡,亦有可能被《大纪藏》提前预知,并浮显于书卷之上!

这部神秘莫测的书卷,据传乃是源自于密藏域的上一个时代,

那个尚未被密修佛门统治的‘自然神教’时代。

《大藏经》便在自然神灵频生,诸‘神灵本’群显的时期,被密藏域的圣山——大雪山顶的温泉泉眼托出了。

至于当下,

苏午从多吉嘴里了解到了‘护法修行之道’。

是以,他此行又有了第四个目的。

——从大雪山寺学习到至少一种高深的护法道!

“你们这一伙人,本是大雪山的巡游僧,有接引诸地佛子、呼图克图入山进修的职责,

却在这片沃原里干起了要挟诸地佛子,从他们身上索取财宝的勾当,难道不怕他们有朝一日反应过来,

寻你们的麻烦?”苏午盘腿坐在牦牛背上,兴趣盎然地看着多吉,笑声问道。

多吉闻言连连叩首,

一边磕头,

一边解释道:“弟子一时起了贪念,请尊者恕罪,请尊者恕罪!

呼图克图有所不知,弟子家中母亲老迈,缺医少药……”

“不要说这些废话,

说真话。”苏午打断多吉的言辞,神色微冷。

多吉一看他表情变了,

内心最后一丝耍滑头的念头也泯灭,只得实话实说道:“不瞒呼图克图,这二三日便是弟子们最后一次巡游沃原,接引诸地佛子了。

弟子们为大雪山守山十年,

最后却连个入门弟子的身份都得不到,连正式的法名都没有,

想着这十年不能白干,

最近便做起了这桩买卖……”

原来是马上就要走人了,

打的是捞一票就走的心思……

苏午听多吉所言,内心顿时明了。

他笑眯眯地打量着一众已恢复过来的巡游僧,让丹加取来一个皮袋子,从中抓出一把金珠,

撒给了诸僧。

诸僧看着草丛里一个个金光闪闪的物什,

顿时都面色错愕,抬首看向苏午。

“为大雪山守山十年,最后却连个入门弟子的身份都得不到——他们太凉薄了。

不如做我的侍僧吧。

我自不会亏待忠心于我的人。

如何?

你等若有心,

便捡起地上的金珠,向我磕三个头,唤我一声佛爷即可。”

苏午盘坐在牦牛背上,

明明他看起来只是个小童子,

此时说起话来,却有种莫名的威严、强大气场。

身后的丹加抱着皮口袋,看向苏午的双眼里,已经遍是小星星。

诸僧看看地上的金珠,又看看牛背上的苏午,

一时不知所措。

多吉愣了愣,忽然一把抓起地上散落的几颗金珠,干脆利落地朝苏午彭彭彭磕了三个头,唤道:“佛爷!”

其余僧侣见他如此,

都反应了过来,

跟着磕头,

齐声道:“佛爷!”

……

苏午在密藏域中进行模拟,

金银财货于他而言,反而是价值最小的东西。

这些东西他想要带到现实中去,须要花费海量的元玉,如此,这种东西就成了只能在模拟的密藏域里流通的事物。

是以,

与其把财货积累在手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倒不如把它们花销掉,

让它们产生更多价值。

苏午随手撒出一把金珠,笼络了这些巡游僧。

他倒不指望这伙巡游僧能即刻就发挥什么作用,但豢养着他们,总有一日,会有用到他们的时候。

“你们还需多久,

就要失去巡游僧的职司了?”苏午驱策着牦牛,慢悠悠朝前走着,同时侧头向多吉问道。

“也就在这一个月内了。

新的巡游僧队将要被组织起来。”多吉如实回答。

他们俱把自己的‘系命密咒’交托给了苏午,奉苏午为主,只能跟着苏午一条道走到黑,

却是不能半途反悔的。

所谓‘系命密咒’,即是将一个僧侣一生修行的根基,与‘遮?陀帝见誓咒’相连,生有的唯一密咒。

此咒为他人通悉,

则自身将被他人随意拿捏。

苏午思忖片刻,而后道:“待到你们离了这职司,也不必着急离开,

便在大雪山附近找地方住下。

替我探看外界消息。”

“弟子遵命。”多吉等人恭敬应声。

此后,多吉等巡游僧便引苏午去到了大雪山寺院内。

大雪山寺院山门前,人流如织,络绎不绝。

似苏午这般被选中,前往大雪山寺院进修的诸地佛子、呼图克图只占人群中的极少部分。

多数人皆为上山朝拜大雪山寺的新任佛子。

每年九月,

既是大雪山开山,可供信众上山朝拜、诸地佛子入山进修的时节,亦是大雪山择定新一代佛子的时刻。

大雪山遴选佛子,

非只是挑选一位,便待其长成,晋位‘至尊呼图克图’。

而是会挑选出十数位,

皆由当代至尊呼图克图教导,传授密修法门。

此过程中,常有佛子夭折。

能活到最后的那一个,便会被定为‘钦定佛子’。

像是如苏午这般,从各法寺前来大雪山进修的佛子、呼图克图,亦会跟随至尊呼图克图一起修行。

修行期为三个月。

能否在此过程中有所得,则全看个人天资禀赋。

甚至有极出众者,被至尊呼图克图选中,舍下诸多大雪山待选佛子,立其为‘钦定佛子’这种事情,在大雪山历史上也曾发生过!

185、修行三课,大寒林咒印(2/2) 大雪山上,白雪皑皑,积年不化。

便在这圣洁雪山之上,一座以石块砌造而成、涂刷着蜂蜜与牛奶,被称作‘雪宫殿’的僧院长久屹立,

其建成时间已不可考,

在代代密藏域生民的印象里,

彷佛它从古至今就屹立在大雪山上,

早已经与大雪山融为一体。

是夜,

簌簌寒风吹进小院内。

裹着厚袍子的丹加往壁炉里一根一根填着木柴,炉火熊熊燃烧,带来的热量驱散了她身上的寒冷。

她听着外面寒风嘶号,不觉间有一种难言的安全感。

外面冰天雪地,

室内却温暖如春。

这本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尤其是,此时房室内不止有她一人独处,呼图克图还坐在禅床上,闭目不止在沉思什么。

比起那熊熊的炉火,

丹加觉得,其实真正能带来强大能量与安全感的,是禅床上盘坐的呼图克图。

“此次各地被选中来大雪山修行的佛子、呼图克图,只有十余人。

而大雪山寺本身遴选出的佛子,有二十余个,超越诸地佛子、呼图克图许多。”

苏午闭目养神。

脑海里念头却尤在不停转动。

整理着一条条他自己从外界收集来的、巡游僧们汇报上来的消息。

“这次进山修行,为期总共三个月。

但修行进境较快者,可以将进修时间缩短。

修行乃有三个科目,

一为‘思断尽修行’,乃是总摄诸般法理,研修种种经文,进而使己身进入‘无思无想,诸我归空’的境界,

传闻如能成就此境,则密咒加持动念即成,

不须口诵。

密法修行关槛消减,一路坦途。

而验证自身是否达成这一重境界,

需要过‘无念闭口密’关。

大雪山对于诸地过来进修的佛子、呼图克图是否需要过此关,并没有明确要求,

诸地佛子可自行斟酌,

是否以此关来验证自身境界。

若选择过这一关,

并且过关成功,可以向至尊呼图克图提一个不算过分、不涉法脉密修的要求。

可以请其为自身传授一道密咒,

或是为自身讲解一段经纶,都是可以的。

想来,我若是想接触那些‘猊’兽,可以在过了这一关以后,向大雪山的至尊呼图克图提出这个要求。

应当不会遭到拒绝。

但即便是这修行第一关,想要渡过,也并不容易。

大雪山的待选佛子们,有近半成会倒在这一道关卡上,因‘未明原因’而死。

我更不能马虎大意。

接下来的时间,趁着那些巡游僧还未出离大雪山寺,就让他们来调查历代待选佛子,究竟为何会死在这‘无念闭口密关’之上。

第二课程乃是‘寂静身密,不动胎藏’。

在此课程内,

须要领悟三道密咒。

演化‘时轮坛城’,将自身置于时轮坛城之中,归于时间之罅隙,寂定真空。

如此,可以度‘不食辟谷身密关’。

只要置身时轮坛城之内,

则自身感应不到时间流逝,而外界时间分明是在流逝的。

如此在此关中,七日不吃不喝,就算破关成功。

中间若有任何中断,

则可能为‘不可思议之神魔’所食。

——这一关更加凶险。

但我早就领悟了时轮住世真经中蕴藏的两大密咒,渡过此关,于我而言,反而比较容易。

同样的,

渡过此关以后,

可以请至尊呼图克图传授一门密修法门,

此法只可自身修行,不能传续于法脉之中。

届时,可以提出修行‘高等护法道’。

第三课,

乃名‘照见法性’。

此一课,

有人成就时间极短。

有人一生无法成就。

而验证其是否成就,

唯以‘生死密大关’来勘验。

能过生死密大关,脱离生死恐怖者,则照见自身法性。

不能过者,

当场就死,自然也就代表未照见法性。

过此关,

至尊呼图克图将收其为‘亲传密承弟子’,可以选修大雪山寺两大最高法门之一。

大雪山寺两大最高法门,

即‘光明灌顶大圆满法’。

‘佛谛大手印法’。

成了至尊呼图克图的‘亲传密承弟子’以后,可以留在大雪山,竞逐‘钦定佛子’之位,

亦可回归本来寺院,待到至尊呼图克图圆寂后,可在自身法号称谓以前,加上‘至尊’这个名号。”

苏午将所得消息在脑海里统统过了一遍。

大雪山的三大课程,

考验的是僧侣的基础、天资,以及刹那的灵光。

三者缺一不可。

而苏午自觉,

他早已在此前历次模拟中,为自身打好了坚实的基础,因为自身之‘意’的加持,

悟性天资亦非常人可比。

就是捕捉这‘刹那的灵光’的本领,自身亦会强出许多人一大截。

他睁开眼睛,

已经想好了怎么修第一课、第二课。

——大雪山设下三大课程,并非就会有专门的大僧侣过来,为诸佛谛讲述这三大课程的精要,

而是他们设下题目,

而后就由诸佛子自行去解答题目。

遑论用什么办法,

只要能过得三关,解下题目即可。

这就考验一个僧侣是否有坚实的基础——博览群书,通悉诸经纶,可以从中快速找到自己可以依持修行的经纶。

以及极高的禀赋天资——能找到可以帮助到自己的经纶,但也需要自身能从经纶中提炼密咒真言才行。

“丹加。”苏午睁开眼睛,看向往壁炉里添柴禾的小仆人。

正巧这个时候,丹加也扭头朝他看来,

撞上他的目光,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

苏午接着向小仆人吩咐道:“你明日一早,就去藏经楼里,帮我借阅几部经纶回来。”

“是。

尊者,要借阅什么经书?”丹加神色认真起来,连忙问道。

“帮我把《金刚顶经》《时轮住世真经》《不空成就真经》此三经借回来,

你须去得早一些,

我觉得可能会有不少人借阅这三部经卷,

届时免得去得晚了,

反而书卷都被人借完了。”苏午向丹加叮嘱道。

丹加郑重点头,

心想自己明天天不亮就爬起来,

一定可以到藏经楼为尊者借来他所需要的三部经卷。

而苏午思忖了片刻,

向丹加招了招手:“丹加,你到我近前来。”

“是。”丹加轻轻应声,小步走到苏午的禅床下,目光有些怯怯地看着他。

苏午则道:“你追随我已有数月时间,做事勤勉牢靠,兼有聪明巧思,十分不错。

想一想,我至今都还未有奖赏过你。

如今我们到了别人的僧院里来,

此地汇集了诸法寺的佛子、呼图克图,其中不乏飞扬跋扈之辈,接下来我要闭关修行,你便难免代我外出走动。

是以,

如今我传你‘大寒林咒印’,

供你防身。

你觉得如何?”

苏午系缚了‘尸林怙主’,也就拥有了可以为他人施加相应咒印的能力,

他所制御的‘尸陀鬼之手’,

同样具备为别人施加咒印的能力。

但尸陀鬼之手为别人施加咒印,会消耗苏午自身的生命力。而系缚尸林怙主,为他人施加咒印,却没有这一重损伤。

毕竟苏午只是拥有了‘尸林怙主体验卡’而已,

并不曾真正系缚这只凶诡!

“弟子一定不负尊者所托!”丹加眸光闪动,很是激动地向苏午跪拜下来,郑重说道。

“呵呵,

我传你咒印,是为了能叫你保护好自身,免得在这大雪山寺院内,被其他人随意欺辱,打杀了去。

你也要记得,如遇危急时刻,不要顾及暴露实力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只管施展咒印即是。

牵扯来的其他一切,

等我出手料理即可。”苏午笑着说道。

丹加听得苏午所言,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这位尊者从一开始,就不同于她所见过地任一个密藏域僧侣。

有时丹加也会忍不住想,

像这样的尊者,

才配得上‘呼图克图——活着的佛陀’的称号。

这倒并非因为苏午有多慈悲为怀,

实在是与他所行所为相比,

密藏域的僧侣们种种行径,简直难以入眼。

“今夜也早些休息吧。

你那房室里又没有壁炉,待会儿便把床褥抱过来,铺在靠着壁炉的地面上睡觉吧。”

“小仆遵命。”

……

第二日。

天还未亮的时候,丹加就已经起床了。

尊者还在休息。

尊者常说人一天要睡够至少三个半时辰,否则久而久之,身体就会垮掉。

像丹加这样的童子,他还说必须要睡够四个时辰,身体才能变得强健。

丹加一向是把尊者的话奉为至理,坚定执行的。

但昨夜暖烘烘的,

她又想了许多,

不免睡不着觉。

是以一早就爬了起来,

未打搅休息的佛子,自去打了水洗漱过,吃了自备的食物——这个时间,大雪山寺的斋堂都还未开门,

之后,她给佛子打好水,

就离开了小院,

去向大雪山寺经纶院的藏经楼。

经纶院开门了。

只有几个小僧侣打着哈欠,清扫着院门前的积雪,他们看到丹加这样早就赶来经纶院,

都还有些诧异:“这时间,藏经楼看守的上师还未起床呢,

你不如回去再睡一会儿,

冰天雪地,莫把你冻坏了。”

丹加笑着拒绝了小黄衣僧们的好意,道:“再睡会睡过头哩,到时候可能就借不到我们尊者要求借阅的几部经卷了。”

她渐渐发现,

不管到何处,最和善的、也最能体谅、关怀他人的人,多数都是这些底层的小僧侣、山下吃不起饭的农人等等。

反而越是大贵族、大僧侣,

似乎越失去了与人共情的能力。

“我们的藏经楼,可不比你们僧院的藏经楼哩,不会被借空的!”小黄衣僧对此很是笃定。

丹加没有多言,

安安静静守在了藏经楼外。

那些小黄衣僧见状,也未再劝告什么,去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186、狭路相逢(1/2) 大雪山寺经纶院的藏经楼,是由数座左右打通、相连的三层碉楼并排组成。

建筑挺拔雄壮,

顶层有经幡飘荡,

皑皑积雪覆盖在碉楼顶上,为之平添了几分庄严圣洁。

丹加裹紧了身上的皮袍子,以之来抵御寒风的侵袭。她的御寒衣服比那几个在经院各处清扫的小黄衣僧多得多,

也比远处从经纶院门口走进来的几个高大仆从多得多。

“你们也是来借阅书卷的吗?”

小黄衣僧向那些壮硕的、满脸横肉的仆人问道。

仆人们对小黄衣僧有些爱答不理的样子,

但似乎又顾忌着这里并不是他们自家的主场,敷衍着回答道:“是,藏经楼就是前面那座楼吧?”

“对的。

不过藏经楼看守的上师,还要再过半个多时辰才会过来,

你们可以四处逛一逛再过来的。”小黄衣僧不管来者何人,态度如何,都勤恳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那些聚众而来的高壮仆人看了看藏经楼这边,

只看到丹加一个瘦瘦小小的仆人。

他们纷纷点头。

“行,那我们过半个时辰再来!”高壮仆人回了一句,一众成年男仆呼啦啦转身出离经纶院。

小黄衣僧目送他们离开,

抱着扫帚到了丹加跟前,低声道:“待会儿你第一个进去借书,借到书就赶快走吧,

这些人,看起来不好相与哩。”

丹加闻言,

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黄衣僧一眼,她未想到,自己竟会受到对方的特殊照顾。

“谢谢。”她低声向小黄衣僧道谢。

“你们的僧院一定很穷吧,连壮年僧奴都没有,只派了你来跟从你们佛子。”小黄衣僧‘扎康’眼神怜悯地看了看丹加,转身就准备离开。

丹加愣了愣。

直到此时,她才觉察出来,像自己与佛子这般都是差不多年纪的主仆,相伴来到大雪山修行,是多么特殊的一件事。

别的佛子、呼图克图身边都有强壮的男仆陪同,

一路上能受到更多照顾哩……

自家的尊者却带了自己这么一个拖油瓶……

丹加眨了眨眼睛,唤住转身要离开的小黄衣僧,从随身的皮口袋里取出几根肉干,递给对方:“多谢你,给你吃。”

她还有一些苏午随手给她的金珠,

但丹加清楚,

这种东西拿来送人,并不见得就会给对方和自己带来好处,更有可能带来坏处。

——像尊者那样,撒钱招揽人心的手段不在此列。

小黄衣僧看到对方伸出粗糙紫红的小手,

递给自己几根肉干,

他微微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接过了那几根肉干,声音小了些:“谢谢你,我今天起得晚了,早上没吃到东西呢。”

“快吃吧。”

丹加笑眯眯道。

两个小人儿站在一处,交流了一阵。

扎康忽然道:“我去帮你喊一喊看守上师吧,他很多时候都不会准时给藏经楼开门的。”

“诶,还是不要哩,

你吵醒了他,

他把你打一顿怎么办?”丹加清楚许多所谓上师的德行,闻言连忙阻止。

“不会不会,看守上师是个好人,他会骂我几句,但不会打我的。”扎康连连摇头,一阵风似地跑开了。

丹加又等了十几分钟,

看到扎康再回来时,咧嘴笑嘻嘻地跟在一个高瘦的红衣僧侣背后。

那红衣僧侣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数落着扎康:“我看你就是觉得我心太好了,好欺负,

所以整日价这样骚扰我,

明天再敢在我床头吵闹,我就抽烂你的屁股!”

“弟子再也不敢了哩。”扎康笑嘻嘻的,像‘广愿上师’这种威胁的言辞,他已经听了不下百遍了,

但对方实未有真正实践过一次。

广愿上师走到藏经楼门口,

丹加低头向他行礼,

他神色冷澹地应了一声,

转去边拿钥匙打开藏经楼的大门,边头也不回地问道:“要借阅什么经卷?”

“《金刚顶经》

《时轮住世真经》

《不空成就真经》。”丹加下意识回答道。

广愿上师推开了藏经楼的大门,

听得丹加回应,

转头看她,笑问道:“我记得此次的修行有‘无思无想,诸我归空’与‘寂静身密,不动胎藏’两个主要题目。

研修《金刚顶经》《时轮住世真经》,算是找对了路子。

但是我不理解,

缘何要修《不空成就真经》?”

丹加眨了眨眼。

苏午早已开始教授丹加密咒修行,

亦教导得她掌握了几道密咒。

但广愿上师的问题,于丹加而言,还是过于困难,不是她所能解答得出的。

广愿上师问问题也没问到正主身上来。

若是苏午当面,应当能一解他的困惑。

他把话问出来,

看丹加脸上表情,

顿时反应了过来,摇头失笑道:“却是我的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把你当作了你们的佛子了。

随我来吧。”

言语间,他迈步走入藏经楼中。

肩扛起门边的一道矮梯,在第一层一排排二三人高的书架间穿梭,把矮梯靠在某一排书架上,

为丹加取来《金刚顶经》。

“你们的佛子很聪明,

知道让你早些过来取书,如果晚一些的话,这些经卷你们怕是借阅不到了。”广愿上师爬下梯子,指了指与《金刚顶经》同一排,被红绸布覆盖住的一些经卷,

道:“我们寺的待选佛子们,已经选定了这部经卷。

留下外寺佛子的《金刚顶经》不多了。”

丹加仰头看着那一排书架。

果然看到那一排书架上,大部分的《金刚顶经》被红绸布遮盖着——这些都是大雪山待选佛子们定好的书籍,

只剩五六部《金刚顶经》未被绸布遮住。

若不来早一些,

这部经卷就要先被人借空。

丹加见此,心下觉得这或许也是大雪山寺筛选佛子的一种手段。

好在自家尊者,想得从来都很周全。

随后,

广愿上师又带着丹加去了二层,

把《时轮住世真经》与《不空成就真经》一一借给丹加。

其中《时轮住世真经》剩余情况,与《金刚顶经》差不多,都只剩几部,

倒是《不空成就真经》还剩了许多,无人选择。

“还是想不通啊,为什么要修这部经卷?”广愿上师把《不空成就真经》递给丹加时,尤是一脸苦恼,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好像这个事对他造成了很大困扰,

如不能解决这个难题,

他就睡不着觉了一样。

丹加自己更不懂这些,也无法与广愿上师解答什么,她把三部经卷用羊皮包好,收进怀里,就向翻阅着一部《不空成就真经》的广愿告辞离去。

出藏经楼时,

正巧看到那七八个壮仆聚集在门口。

“快些走吧!”扎康一手握着扫帚把,一手虚指了指那些一股脑钻进藏经楼的壮仆,向丹加提醒了一句。

丹加点点头,

抱着典籍小碎步跑开了。

那些钻进藏经楼里的壮仆,不多时便从碉楼内离开。

有人欢欢喜喜,

有人骂骂咧咧。

甚至有壮仆走出藏经楼,两手空空,见身边人抱着两部经卷,当场就要出手抢夺。

——他们背后的佛子令他们过来借阅的经卷都是一样的。

既能成为各法寺的佛子,

且为使僧选中,进入大雪山修行。

这些人的悟性自然还算上佳,

能想到破解题目所需的‘工具书’,也是应有之理。

所以一众壮仆来借阅的典籍,都是《金刚顶经》《时轮住世真经》这两部经卷,只有苏午比他们多要了一部《不空成就真经》。

眼看众仆就要在藏经楼门口上演一出为经卷大打出手的戏码,广愿上师从藏经楼里走出来,

呵斥了他们几句,

众仆从就灰熘熘离开了。

有两个都没借到经卷的壮仆,出了经纶院后,就躲在一处矮山后商讨对策。

一人道:“别人都拿了经卷回去,我们就这么空手而归,肯定会被佛子打死的!”

另一人也是唉声叹气:“我看藏经楼内,明明还有许多用红绸子遮着的相同书卷,可是那位上师就是不肯外借,

这能有什么办法?”

两人懊悔不已,

深恨自己先前没抢先排队,

以至于被他人捷足先登,自己落在最后,连一页书卷都未借着。

他们互相倒着苦水,

突然,

其中一人反应过来:“我记得,在咱们以前,是不是有个小童子仆人一直守在藏经楼,

等着给他的佛子取书?”

“是,是有这么回事!”

“走!咱们找找他去!

若找到了他,恰巧他有咱们各自佛子所需的经卷,你我正好抢过来,一人一部!

找到一部经卷回去,

咱们受到的惩罚也能轻很多!”

“对对对!

那些壮仆咱们是抢不过,

但这人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随便就能料理,还怕从他手里抢不到书?!

走!找他去!”

两个壮仆三两语把主意定下,便沿着经纶院外浅雪层上的小脚印,一路追踪,

功夫不负有心人,

果然叫他们在一处崎区山道上,碰见了丹加。

丹加已经把经卷送到了苏午手中。

她此时提着一个食盒,正要从这条路去斋堂,给苏午盛饭。

偏巧在这里就碰上了两个壮仆。

187、三关秘(2/2) “是不是这个丑童子?”

“就是他!

长得这么丑,我对他印象十分深刻!”

两个壮仆拦在崎区山道中间。

两侧山壁被积雪覆盖,寒风打着旋儿吹起一阵阵雪尘,二者毫不避忌前面走来的丹加,出言交流了两句。

丹加听到他们的言语声,

一张确实颇丑陋的面孔上笼了一层寒霜。

她当下容貌自然非是真实面貌,

可即便如此,

被人当面说自己‘丑得让人印象深刻’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

‘丑童子’抿着嘴,先把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靠山的角落里,面上转而浮现不安之色,

看着冷笑着朝自己靠过来的两个壮仆,

一边后退,

一边颤声说话:“你们,我、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高壮仆冷笑着道。

矮壮仆跟着附和:“不过过了今日,你一定就认识我们了!”

“有、有什么事?”

丹加缓步后退着,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

“你去藏经楼取了什么书?”爱壮汉问道。

丹加乌熘熘的眼珠微微转了转。

她觉得这二人看起来不太聪明。

明明都看到她手里只提着食盒,向他们相对走来——这二人竟然没考虑过,她已经把经卷送到了自家主人手里?

想是来拦路抢劫经卷的,

可惜耽搁了时机。

“只取了《金刚顶经》《时轮住世真经》。”丹加装作害怕的样子,颤声回道。

“哈哈!”

“果然是我们佛子需要的经卷!

就说定了,咱们一人取一部!”

两个壮仆互相言语两句,便从左右合身朝丹加扑来!

他们身材高壮,纵然因为面对的是丹加这样的小童子,而松懈很多,但是勐扑向丹加之时,仍然掀起了一阵恶风!

二者腰间皆带着短刀,

上面加持过密咒真言,

此时他们都未抽出短刀,

也是觉得对付丹加一个都快吓得腿软的小童子,根本用不着兵器!

加持了密咒的兵器可非同寻常,

用一次,密咒的威力就要衰减一分。

可不能将这珍贵的机会,浪费在一个都快被自家吓晕过去的丑童子身上!

然而,

二仆哪里想得到?

丹加正因为看到了他们腰间用上好皮革制成的刀鞘,以及缠裹铜丝、保养良好的刀柄,确定他们的兵器非比寻常,

便从一开始就存了让他们弃刀兵不用,

自己一击制敌的心思!

眼见二者合身扑来,

两条黑影在自己视野里愈发庞大,

丹加抿了抿嘴唇,依着尊者先前的教导,让自身的注意力集中在脖颈中央,尊者所说的‘天关脉轮’所在之处——

卡察!卡察!

一阵寒凉的、类似尸林怙主衰亡诡韵,但绝非真实诡韵的气息笼罩了丹加,

她脚下石道被这气息浸润作苍白色,

犹如被烈火煅烧,快变成石灰的石块!

一根根白骨从石块中长出,缠绕住她的全身,让她身形刹那拔高,变成了一个浑身包裹在骷髅骨架里的人!

同时,这骷髅骨架生出三头六臂,六手把持种种骨兵,

照着扑上来的两人,

噼头盖脸就把兵刃或刺或噼或扫或砸了过去!

——也是丹加半中途反应过来,

赶忙收了大部分力道,

否则,仅凭她这‘大寒林咒印’一轮攻杀,足以结果两个壮仆的性命!

饶是她及时收力,

也将二者打得扑倒在地,当场血肉模湖,昏死过去!

包裹丹加全身的骨骼徐徐消失,

她看着地上那两个身上衣服都作破烂,一道道伤口翻卷着皮肉,不断冒出鲜血的壮仆,

小童子呆了呆,

脸庞忽然涨红起来。

眼睛里满是兴奋的、不可置信的光芒。

她轻手轻脚走到两个仆人身边,解下了他们腰间的兵器,小跑到后面的山道角落里,提起食盒,蹦跳着去往斋堂的方向。

往前走出十余步,

她又迟疑着回过身来,

用手团了几个雪球,都砸在那两个壮仆的脸上,

被这般寒雪一冲,两人哆嗦着,即将苏醒过来。

丹加见此情形,才转身跑开。

……

居室内,壁炉火熊熊燃烧着,使得此间温暖如春。

“佛爷。”

身着黄色僧袍的僧人向苏午恭敬磕头。

苏午坦然受过他的行礼,

点头道:“看来金珠还是有些效果的,役事院给你安排了什么差事?”

面前的这个黄衣僧,

原是苏午笼络的那一伙巡游僧里较聪明机灵的一个。

苏午使了钱,

让他得以从巡游僧转为黄衣僧,

也算是大雪山的在册僧侣了,以后只要不犯什么错,被赐下法名是必然的事情,

运气再好一些,

被哪个红袍上师选中,为之灌顶,令其跟随修行也很有可能。

“役事院的长老看我身材高大,很有把子力气,

就安排我每日负责给待选佛子们担洗澡水。”黄衣僧笑着答道。

这伙计比他在大雪山外巡游更辛苦,

即便如此,他也做得心甘情愿。

毕竟从此开始,

他就是大雪山的在册黄衣僧。

与穿花袍子的巡游僧不可同日而语。

而自己之所以能有这般际遇,皆因‘佛爷’——对面蒲团上安坐的,看起来稚嫩天真的苏午。

“这样也好,

能和大雪山的待选佛子接触,

多观察他们的生活习惯,每隔几日向我——我需要闭关修行,却难理会外事。

你每隔几日向丹加汇报一次吧。”苏午一边思忖着,一边道。

他对于丹加还是比较放心的。

“是。”

黄衣僧-登珠恭敬应声。

随后便把苏午要求他们这些巡游僧收集来的信息,

一五一十地汇报上来:“佛子,据我们收集得来的消息,可以知道,历次待选佛子、诸地佛子们过‘无念闭口密关’后,

有近一半的佛子都将折在这一道‘密关’内。

他们脱离关卡后,

多会出现无思无想,变成痴愚无言之人的迹象,他们不知如何进食饮水,需要仆人辅左强行灌注给他们饮食,即便精心照料,

他们之后也会出现逐渐嗜睡的症状,最终会直接睡死在梦中。”

“此种症状,

听起来像是被‘密关’中的神秘事物吓疯了、惊傻了一般的症状。”苏午沉吟了片刻。

他内心还有话没说出口。

——看来想要渡过‘无念闭口密关’,亦需要入试者的意比较强大,

意强大,意志就强韧,

便不容易被迷思左右,出现神智迷失的情况。

他看向登珠,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登珠会意,

接着道:“入试第二关‘不食辟谷身密关’而难以出关的那些佛子们,弟子搜集到的消息显示,

他们就未从闭关静室里出来过,从此以后全都失踪了……”

说到第二关,登珠更紧张了一些:“多吉队长曾经听闻,有洒扫僧侣从闭关静室里清扫出了粘着血丝的白骨。

他难以判断这线索真假,

只请佛子略作参考。”

苏午皱了皱眉,

完全无法想想那些在第二关失败的佛子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点点头,道:“那第三关‘生死密大关’呢?”

“生死密大关,多数时候都只有一人能够过关。

上一个过关者,便是当代至尊呼图克图。”

“……”

“我知道了。”

苏午从登珠这里收集来了不少情报,

便要让对方自去忙碌,

恰巧这时,丹加提着食盒回来,进门就把两把连着刀鞘的短刀摇晃着,向苏午炫耀:“尊者,你看这是什么?”

“法刀?”苏午看一眼便能感受到其上萦绕的密藏域诡异力量,诧异地从丹加手里接过那两柄法刀,

向她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种刀兵?”

丹加原本以为居室里只有佛子一人,

说完话才发现还有别人,

她隐晦地问过佛子,

自己做的事是否可以当场随意说出,得到苏午点头答允以后,才把自己先前经历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好。

你处置有度,没有伤了他们性命,只是叫他们受些创伤,吃个教训,很不错。”苏午点了点头。

他拿起一柄作短剑模样的法刀,

端详过其上密咒,

又看了看旁边有些眼馋的登珠,

想了想,

忽然口诵‘遮?陀转轮加持密咒’,同时以手抹过剑刃,他手掌过处,剑刃上浮起一层金光,

密藏域的诡异力量,

将剑面上侵蚀出一个个密咒真文。

这把法刀的威能因此更上了数个台阶!

苏午把法刀收入刀鞘,

递给登珠,道:“把这柄法刀给多吉送去,他在外巡游,可以此物防身,

算是我提前给他帮我辛苦收集消息的奖赏!”

登珠眼看着佛爷把法刀递向自己,

还以为这是给自己的赏赐,

又听苏午说是让自己代为转交给多吉队长,内心微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佛爷如此厚赐多吉,只因多吉在外搜集情报有功,

可见在佛爷手下,只要肯做事,

赏赐绝对少不了的!

有朝一日,

自己说不定也能得这样一柄法器使使!

他想通了关节,

恭敬接下法刀,感激不已。

登珠眼中放光,把法刀藏进怀里,离开了居室。

丹加揭开食盒,把一样样菜肴摆在桌面上,都着嘴,却有些不开心地样子:“佛子,就这样把一柄法刀给他吗?”

“既然是让人为我们办事,

奖赏自然不能吝惜——收集那些私密情报,稍有不慎就会送命的。”苏午回答着,抽出另一柄短刀样式的法刀,

又看了看还是闷闷不乐的丹加,

笑道:“这柄法刀便还给你,你留作防身。

——我先替你在此上加持一道密咒。”

丹加闻言,终于开心起来,小狗似地凑到苏午身前,连声道:“好!好!”

苏午笑了笑,

随即收敛神色,

周身五大脉轮徐徐转动,

意能量于眉心汇集,

他一手按在法刀刀面之上,

同时口诵‘鹏王尊能密咒’:“餸哈哞!

挞玛雒挞!

咪吽咪嗡咪餸哈哞!”

无边金光参合着苏午的意,如烈火般覆盖在刀面上,

于刀面上留下了片片羽毛般的纹络!

那羽毛纹理之中,尤有一个个肉眼难见的密咒真言!

188、葛麻寺佛子(1/2) 窗外雪片纷飞,

房间里壁炉熊熊燃烧,使得室内温暖如春。

十三四岁,脸色阴郁的少年人盘腿坐在羊毛毯子上,一手托着嘎巴拉碗,一手端着一把青玉手炉,

双眼似睁似闭,

嘴唇翕动,

不断诵念密咒:“摩诃迦罗耶,吽吥萨殙嚩,撒镘咄……”

随着他不断诵念密咒,嘎巴拉碗里盛装的一团斑斓色泽的物什,渐渐化为雾气,徐徐飘入另一只手里的青玉手炉中。

那手炉里传出‘咕咕咕’的声音,

像是一只蛤蟆在嘶叫。

整个手炉都不断颤抖着,

一缕缕如火焰似的斑斓映现在手炉上,不断扭曲。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

少年佛子停下诵念密咒。

嘎巴拉碗里的斑斓物什已尽数化雾气投入青玉手炉内,青玉手炉上浮现的火焰纹也徐徐消褪,

内里不再有声响传出。

佛子把手炉与嘎巴拉碗放在桌台上,

擦拭去满脸汗水,

站起身,穿着一身葛麻布料的红色僧衣,在居室内赤脚来回走动着,眉宇间隐隐浮现几分不耐烦之色。

就在他眉宇间的阴郁之色愈发浓重时,

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他神色微动,

盘腿坐回羊毛毯子上。

那阵脚步声在门外放轻了许多,来回响了一阵后,门外人敲响木门,同时战战兢兢出声:“佛子,小仆回来了。”

“进门来吧。”

少年佛子点了点头。

把桌台上的手炉把在掌心,

暖烘烘的热意就从手炉中散发,温暖了他的手掌。

门外的人应声推门而进。

其一身衣衫破烂,高壮的身躯上,浑身伤痕才刚刚结痂,此时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谄媚地向少年佛子磕头叩拜。

“爬起来,站到门外去,

不要脏了这里的毯子。”少年佛子皱眉看着壮仆满身鲜血与雪尘,喝令出声。

壮仆忙不迭退到门外去,

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仍咧嘴谄媚笑着看向少年佛子:“佛子,我去斋堂给您要来了早饭。”

少年人看也不看壮仆手上的食盒,

盯着对方的眼睛,

直盯得对方恐惧地垂下头,方才道:“我让你取的经卷,你怎么没有取来?”

“小仆一早就赶去了经纶院,

本要在那里守着,等藏经楼开启后,立刻进去挑选佛子您所需的经卷!

可是那经纶院的僧人却骗小仆,

说是藏经楼要过很久才会开门,让小仆先去外面转转。

小仆想着,佛子您还没有用饭,就转去斋堂取了您的餐饭,孰知回来以后便晚了,其他人都挑中了佛子您选的那两部经卷,

待到弟子再去取的时候,

已经没有剩余了。

这两部经卷对佛子如此重要,小仆岂能空手而归?便想着去问其他佛子的下仆借一部经卷,

孰知他非但不肯借,

反而把小仆打伤了,还夺走了长老赐给小仆的法刀……”壮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立刻涕泪横流地向少年佛子解释。

他先前与人拦阻丹加时,一副蠢笨大胆的样子,

此时面对自家的佛子,却显得又胆小又聪明。

把言辞稍稍粉饰一二,

虽所说皆为真话,但却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的责任择了个干净。

少年人听得壮仆叙述,

神色越发阴沉了,

问道:“是哪个僧院的佛子下仆,夺了你的法刀?”

“小仆不知!

只知他的下仆是个八九岁的……”壮仆闻言赶忙回答,然而话说了一半,却不敢再说下去。

他去问一个八九岁的小仆‘借’经卷,

结果反而被人夺走了珍贵的法刀,

那这是对方的问题,

还是他自己的问题?

少年佛子被壮仆所言气得笑出了声!

他朝门外的壮仆招手:“你过来!”

壮仆抱着食盒,竟然犹犹豫豫,未有听命走进房内——似下仆这等举止,在密藏域绝对罕见得很。

一般哪怕是主人要斩下仆的手足,要夺其性命,

其都不敢反抗!

因为反抗的结果往往更加惨烈!

然而,

当下这壮仆面对其主人的命令,竟敢犹豫不前,

着实稀奇。

“过来!”

佛子横眉立目,脸色狰狞起来。

壮仆被他吓得浑身发抖,终于还是抱着食盒,慢吞吞地迈进门槛,边走近佛子,边低声道:“格罗登珠,你不能杀我的,

我是你的兄长,你的骨肉至亲……”

少年人听着壮仆所言,

额角青筋暴凸。

他的五指攥着青玉手炉,攥得咯咯作响。

壮仆看他没有动手,心里松懈了一些,跪坐在他前面,低着头不言语。

佛子从他怀里夺下食盒,

一打开,

一阵热气儿就从食盒里飘散出来。

“你说你先去斋堂为我准备了饭食,

后来没有借到经卷,

又去抢别人的经卷,反被打成这个样子——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这食盒里的食物,竟然还这么烫?”

俗名为‘格罗登珠’的佛子端起一个餐盘,

将其放在桌上,低声向他的仆人,他的血肉至亲沉声发问。

壮仆低着头,

不敢言语。

他又骗了佛子一回。

“桑吉罗登珠,

你知道我这次来大雪山为什么会带上你吗?”格罗登珠寒声问道。

壮仆‘桑吉罗登珠’抬头看他,嘴唇微动:“你想杀了我?”

“对,你猜对了!”

格罗顿珠咧嘴直笑。

“你不能杀我的,住持尊者不允许你……”桑吉罗登珠话说到一半,忽然住口。

看向兄弟格罗登珠的眼神里,尽是骇恐。

他忽然爬起来,扭身就想逃跑!

“住持尊者不在这里,

长老们也不在这里。

他们甚至同意了让你跟着我来这里修行——你难道不明白为什么吗?

桑吉罗登珠,

你跟着我到了大雪山之后,

你的价值已经被用尽了,

也该死了!”

少年佛子身后浮现出一道黑影,那黑影周围编结火焰轮,推卷狂风,将门窗都死死闭锁,

连桑吉罗登珠也被定在原地,

动弹不得!

桑吉罗登珠满脸泪水,一个劲念叨着:“我们是兄弟啊,格罗登珠,你不要杀我啊,我们是兄弟……”

格罗登珠阴沉着脸,

转到他的面前,

撬开他的嘴巴,

揭开掌心青玉手炉的盖子,一只火红的蜈蚣从手炉里爬出,爬进了桑吉罗登珠的嘴里。

他又关上桑吉罗登珠的嘴巴,

“唔——唔!”

桑吉罗登珠浑身剧烈颤抖,

一团团火焰从他的眼耳口鼻、肚脐、乃至全身孔窍里涌出,将他的衣服烧成了灰尽,

将他的内里也烧成了灰尽,

倏忽间,就把他变成了一张干枯失水的人皮!

红蜈蚣从他的眼眶里钻出来,爬进青玉手炉内。

他看着地上的人皮,

泪水夺眶而出:“桑吉罗登珠,我的哥哥,我会替你报仇的!

那个抢夺你法刀的下仆,

还有他的主人,

都要为你的死付出代价!”

格罗登珠眼里的泪水越流越多,哭得分外伤心,就好像地上那张人皮,不是他亲手制造出来的一样。

他哭了很久,

走到门口,

摇响门口的铜钟。

不多时,

有个身材高大健壮的黄衣僧——曾为巡游僧的‘登珠’出现在门口:“葛麻寺的佛子,

您有什么吩咐?”

“帮我把房间里打扫打扫,

里面的人皮你处置了吧。”格罗登珠满脸笑意地说道。

……

时间匆匆而过。

转眼间,

丹加来到大雪山寺已经一月多的时间。

这一月多以来,她过得倒很是清闲。

毕竟在无想尊能寺的时候,苏午晋位住持尊者,需要处理诸多事务,而她作为尊者的仆人,免不了替尊者各处跑腿,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每日间诸多事务积累下来,也把她累得够呛。

但在大雪山寺内,

她只管帮尊者每日去斋堂端来三餐而已,

连换洗衣服都不必她洗,大雪山寺有专门做这些事情的役事僧。两相对比下,她在大雪山自然轻松许多。

苏午每天闭关研究经文,

空闲时候,也会专门把丹加叫过来,

指点她密咒修行,

乃至逐渐为她构造出了一套以‘观想修行’为主,密咒修行、护身法器修行为辅,舍却‘奉献’、‘布施’、‘祭祀’此三种外道修行的专门体系,

日后丹加若要依止本尊,

可以这套修行体系,来进行本尊修行。

一道毡布隔开的居室内间里,苏午诵经之声时时不绝,偶尔也会停下来,思虑片刻。

毡布外,

丹加把自己心爱的法刀摆在桌上。

亦在翻阅着自己的笔记,

按照步骤为法刀做每日的加持。

这时,

居室外响起了敲门声。

丹加把供自己修行功课之用的小桌子用毯子盖好,爬起来去开了门,看到门外立着一个黄衣僧。

“有什么事情吗?扎康?”丹加看着门外的小黄衣僧,笑着问道。

经历过藏经楼借阅经书一事,

丹加与扎康迅速熟悉起来,

已渐渐成为好伙伴。

扎康也是笑嘻嘻的,向丹加说道:“我是奉广愿上师之命,专门过来通知你们的尊者,

明天就是过‘无念闭口密关’的最后期限啦,

你们尊者要是报名参加的话,

得赶在今天报到经纶院去哩。”

“好,我知道了。”丹加点点头,并未因为今日是最后期限而着急——诸地佛子、呼图克图,连同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们都未着急,她家为什么就要着急?

先前几次经纶院通知,让报名参与‘无念闭口密关’,

各佛子们都没有动静。

就是要把时间捱到最后期限,

才会有人肯报名参与。

毕竟多研修一日经卷,多一分心得,也就多一分过关的把握。

“等我问过我们尊者了,

再告诉你结果吧!”丹加如是道。

“好,好。”

扎康点了点头,向丹加摆摆手,便准备离开。

这时,

居室用毡布隔起来的内间,

传出了苏午的声音:“不用再跑一趟了。

给我报上名吧。

无想尊能寺呼图克图,参与‘无念闭口密关’之试。”

189、“如如不动”(2/2) 悬在居室中央,挂了一个月多以隔绝内外的毡布,被撤下了。

苏午坐在桌台前,

听着丹加汇报这几日时间内,

‘登珠’从各个佛子那里收集到的情报。

“葛麻寺佛寺可有报名,

参与此次的‘无念闭口密关’之试?”苏午听过丹加的阐述,忽然问话道。

丹加翻阅着笔记,

翻到某一页时,看到一串符号,顿时向苏午点了点头:“几天前登珠送来了消息,告诉我,

那个葛麻寺的佛子报名参加‘无念闭口密关’了。

登珠让尊者您小心一点。

这个佛子有点怪异。”

“我知道的。”

苏午点了点头。

丹加曾遭两个壮仆劫持,但她反过来夺了那两个壮仆的法刀,两个壮仆之中,名叫‘桑吉罗登珠’的那个,其主人就是葛麻寺佛子。

这位佛子,

在‘桑吉罗登珠’回到居处后,

直接用秘法,把自己的下仆变成了一张人皮。

当时正是苏午安插在大雪山寺的黄衣僧‘登珠’前去处理的那张人皮,其过后就向苏午汇报了消息。

苏午便留心起葛麻寺的这位佛子来,

对方一直没有因此事而与自家生出什么争端,

但也不代表,这件事会这么过去。

他自然要留一份心思提防着。

“对了,登珠昨天过来汇报的时候,说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里,好像有女子哩……”丹加翻过笔记本最后一页,又向苏午汇报了一个让他意外的消息。

“女子?”

他皱了皱眉,

看着丹加——曾经若非他阻止,丹加亦会以女子身参与‘无想尊能寺佛子之位’的竞逐,

当时他还说过,

以女子身竞逐佛子位,

简直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佛寺有种种密轨仪式,可以保证女子冒充进入佛寺后,第一天就被发现是女子身,

之后等待她的,

必定是悲惨无比的下场!

现下,

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里,竟然可能有女子?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大雪山的戒律密轨该比无想尊能寺更严苛才对,怎么可能出现这种纰漏?

“怎么回事?

你仔细说说。”

苏午看着丹加道。

“登珠的差事,不是每日帮待选佛子们担负洗澡水嘛,也包括了他们洗浴用过的水。

然后登珠就逐渐发现,

其中有一个待选佛子洗澡用的时间比较长。比其他佛子洗浴用的时间,长了一半不止。”丹加如实汇报道。

苏午闻言失笑:“仅凭这个,他就判断待选佛子里可能有女子?

未免太捕风捉影了。”

“我也觉得。”丹加认真地点头,“不过,登珠说他直觉是这样,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苏午摇了摇头,

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

转而向丹加问道:“《遮?陀经》《转轮经》《遮迦罗跋帝圣世经》都读了多少了?

这几天功课可有懈怠?

转轮三经蕴有诸多密藏域经卷所没有的威能,

勾摄而来的加持力,相较于诸部经纶而言,亦较为正等,不易为邪僻所染。

你以后修行依止本尊,

可以依止‘遮迦罗跋帝’,抑或其转轮圣王化身‘遮?陀帝’。”

……

翌日。

天光微亮的时候,

大雪山寺经纶院已经派出了几队黄衣僧,前往报名了的诸佛子居处,请他们去经纶院参加‘无念闭口密关’。

小黄衣僧‘扎康’被派来邀请苏午。

苏午早已收拾停当,

见人来到,

便嘱咐丹加自己注意些,他跟着扎康一路走向经纶院。

边走边向扎康询问:“今次参与‘无念闭口密关’的诸地佛子有多少?”

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

必须要入试诸密关,苏午却是不必再多此一问。

“唔……我听广愿上师说了,

加上尊者你,应该有七个。”扎康忙着吃苏午送给他的肉干,闻言连忙把肉干咽下,回忆片刻,就向苏午说道。

苏午笑了笑,

觉得那位广愿上师应该是个不错的僧侣,

他已经数次从扎康嘴里,听见这位上师的名号了。

这时,

扎康吃完肉干,

崎区山道也快走到头,

其拍了拍脑袋,腼腆着向苏午说道:“尊者,广愿上师让我问您一个问题,求您给他解惑。您若是不愿意回答,也直说就好,

广愿上师人很好的……”

“哦?是什么问题?”苏午刚刚还想到这位上师,未想到转眼间,对方就要与自己搭上线,

听扎康所言,不免有些好奇地反问道。

“广愿上师让我来问您,

《不空成就真经》莫非也能用于破修行第二密关吗?”扎康认真问道。

第二密关,

即是‘不食辟谷身密关’。

这个广愿僧侣,没有多言其他,只问了一个问题,却显示出其高妙水平——一般人可是想不到,《不空成就真经》与第二密关有什么关联,

而对方却能够想到。

也是一位悟性颇高的僧侣。

苏午想了想,

向扎康回答道:“若己身不食,寂静身密,

那么身外神魔,亦会同归寂灭,无言消解?

阅览《不空成就真经》,也是我个人为了做一些提防而已。”

扎康根本听不懂这位尊者的话,他把苏午所言念叨几遍,用心记下,又向苏午行礼道:“尊者,我记下你的话了,

待会儿回去以后,就禀告给广愿上师。”

“他若还有疑问,

何妨亲自出面来问我?”苏午笑道。

扎康闻言面露难色:“广愿上师不喜与我们这些黄衣僧以外的其他人接触,

不过尊者的话,我会给他带到的。”

“嗯。”

苏午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无话。

之后,扎康把苏午安排在一间静室之内后,让他耐心等候,便自离开了。

偌大静室内,

只有与苏午一般,盘腿坐在蒲团上的诸地佛子、大雪山寺待选佛子而已。

正前方置了一张桌子。

桌台上有檀香燃烧,香气鸟鸟。

苏午环视四周,

目光倏忽间与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佛子相撞。

那少年人一身暗红色葛麻僧衣,脸色有些阴郁,被苏午瞬息间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咧嘴笑了笑,便垂下头去。

苏午继续观察他,

看到其怀里揣着一尊青玉手炉。

他眼神微动,收回了目光。

已经确定,葛麻寺的佛子就是那个脸色阴郁的少年人,并且,对方对自己并不友好,也已将自己当做了敌人。

苏午静息盘坐,

心中古井无波,寂静如水。

不多时,

一个穿着红色僧衣的老僧侣,捧着一尊巴掌大的香炉走进室内。

他脸色慈和,将香炉蹲在桌上,

对众人说道:“诸位佛子、尊者,我便是‘无念闭口密关’的证见僧,法名康远。

今次无念闭口密关,

我们以一炷香时间为限。

一炷香时间过后,诸位自行走出静室,便证明密关已过了。”

‘大雪山’宗脉下的诸法寺,法名序次与大雪山保持一致,譬如无想尊能寺三代法名排序为‘康’、‘广’、‘天’。

而大雪山寺亦然。

当下的这位‘康远’僧侣,

在大雪山内应该不止是辈分高,想来地位序次也挺高的——苏午根据他身上佩饰,以及僧帽点缀做出的判断。

他话音落定,

诸僧纷纷点头称是。

康远笑了笑,

将一炷香点燃,在虚空中绕了三圈,

向众僧说道:“这便开始了。”

线香插入香炉之中。

四下里一片寂定。

此间没有任何异兆显现,

一个个年纪最少在八九岁,最多在十五六岁的佛子、尊者们纷纷闭上了眼睛,

嘴唇翕动,

默念着自己研修而来的诸般密咒真言。

苏午眼观前方桌台后,含笑盘腿而坐的老僧康远,

他的气息在这刹那归于静室流动的空气里,

流转于诸僧侣默诵的密咒真言里,

随那鸟鸟的青烟一同升上半空,

在虚空中消散无踪。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云在天上,

水在瓶中。

万物本初之性,一如人本初之性,本来是空——此后所修种种,所学种种,所证种种,

恰恰都是在证‘不空’。

唯有了悟物性无别,才能通明万法归一。

“如如不动!”

冥冥中,

彷佛有缥缈声音浮显,

倏忽间,又好似那个声音根本不曾出现。

苏午的身形在众人的感知里‘消失’了。

然而他的肉身,

依旧存在于静室中。

就在那个位置,

不曾有过丝毫变化。

前方桌台后,

眼睛似睁似闭,嘴角含笑的老僧康元眉毛颤抖了两下。

辉煌广大、庄严雄烈的意蕴于此瞬间,涌动在这间静室之内,萦绕在每一个僧侣身边,

有僧侣端坐着,端坐着,

倏忽趴伏于地,

有僧侣嘴唇翕动,不断诵念着经卷,

结果嘴里忽然传出尖锐啸叫,

他的啸叫声将他自己‘惊醒’,

也将静室里一些修行未到家的人‘惊醒’。

这些人有的继续嚎叫着,

有的则软倒在地,睁着眼睛,明明鼻翼间有呼吸,胸膛还能起伏,然而,他们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光彩。

静室内,将近一半的僧侣,

在那辉煌广大的气韵涌现的过程中,

逐渐软倒了。

还有一半僧侣未受影响。

其中就有葛麻寺的佛子-格罗登珠,他背后显出火焰轮,如一丛燃烧烈火的火焰轮中,一道扭曲的黑影站立着,将周围包容向他的辉煌气运都拒止在火焰轮外,

他张开眼睛,

扫视四周,

目光锁定了气息特意,让他拿捏不定的苏午。

葛麻寺的佛子长身而起,背负火焰轮中的扭曲黑影,一手托着青玉手炉,走向了苏午。

190、大黑天护法(1/2) 格罗登珠盘腿坐在苏午对面,

他背后赤红的火焰轮熊熊燃烧着,内中的黑影长出四条手臂,结成种种手印。

看着眼前的苏午,

葛麻寺的佛子眼神有些惊异。

——即便他现下已经坐在对方面前,与苏午面对面,

仍然捉摸不住苏午的气息,

好像苏午变作了一阵青烟,随时都会飞散。

“能在无想尊能寺以这么小的年纪,就晋位住持尊者,果然还是有些禀赋的。”格罗登珠低沉言语着,

根本不怕被周围人所听到。

他看着苏午,眼睛里闪过一抹嫉妒。

其实他内心清楚,

以他的水准根本不足以对苏午评头论足,但谁让他有另外的手段,可以轻易通过第一道密关呢?

际遇,也是实力的一种。

如此想着,

格罗登珠心境平复下来,

眼神阴郁地盯着苏午:“只可惜,你害死了我的哥哥,今时只能叫你给他偿命了。

你的仆人,招惹谁不好?

偏偏要招惹葛麻寺。

莫非不知葛麻寺的‘大黑天护法道’传承吗?”

他一边说着,

背后漆黑身影的四条手臂穿出火焰轮,抓住苏午的肩膀——同时间,格罗登珠打开青玉手炉,一手掐向苏午的下巴,

想要将苏午如法炮制,

如捏开自己兄长的嘴巴那样,捏开苏午嘴巴,

让手炉里那条火红蜈蚣钻进苏午嘴里去。

这个时候,

苏午睁开了眼睛,

感受着笼罩周身的灼烈气息,

眼神讶异地看向了面前的格罗登珠。

格罗登珠看到他眼神里的惊异,脸上浮现几分病态的得意,继续伸手抓向苏午,同时道:“怎么了?

害怕了么?

现在害怕却是已经晚了。”

“天下诡韵如此浓烈,

你不在空中,而在幻中,如何能不被天上的诡韵席卷?”苏午无视那只伸向自己下巴的手,

他端详着身前的格罗登珠,

实际上是在端详对方背后火焰轮中的大黑天。

苏午如同在端详一件精美瓷器的目光,让格罗登珠恼羞成怒:“我自有我的秘法,

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

马上就要五内俱焚而死!”

唰!

格罗登珠在半空中顿了片刻的手掌,虎口怒张,勐然扣向苏午的下巴!

苏午还在看他身后火焰轮中那道大黑天虚影,

看着禁锢住自己肉身的四条大黑天手臂,

无想尊能寺的呼图克图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啊。

你将自己一半的本性与意,参合手炉里的火蜈蚣,做成了‘大黑天护法道’所需的护法本,

怪不得你的精神会不太正常,

竟然主动上来挑衅一个在八九岁年纪,就晋位成双层法座寺院呼图克图的人?

你的脑子,

看起来并没有比你的下仆更聪明啊……”

伴随着苏午的言语声,

他腋下鬼手延伸而出,轻飘飘地抓住了格罗登珠伸向自己的手。

——格罗登珠瞬间觉得,自己的手被冰块包裹住了!

葛麻寺的佛子被冷得浑身发抖、颤栗,

即便背后火焰轮散发熊熊烈火,于他所感受到的寒冷相比,也只是杯水车薪!

他看向苏午的眼神,

瞬间由恼怒变作恐惧!

“摩诃迦罗耶——”

格罗登珠勐然口诵密咒真言,

背后的大黑天护法尊轰然蹦跳起来,按着苏午身体的四条漆黑手臂上都燃起熊熊血火!

要将苏午当场烧成灰尽!

然而,

那火焰抵近苏午周身一寸范围时,

便遭到鬼手诡韵的抵抗,像是一堆篝火遇上了瓢泼大雨,顷刻间熄灭殆尽!

“如是熄灭了你身后的火焰轮,

你还能在这静室之中安住吗?”苏午微笑着向格罗登珠问道,他腋下的鬼手轻轻摆动,

粘稠黑液蠕动着,

竟复刻出了与格罗登珠一模一样的面孔,

把其面孔上的惊恐欲绝复刻得纤毫毕现!

“不要,我知错了——”格罗登珠眼睛里唰地一下涌出眼泪,一副可怜无助的模样,

与先前阴郁少年的模样判若两人!

然而,

他再如何扮可怜,

也扭转不了苏午的决意。

苏午的鬼手倏忽间变作了一颗龙首,龙头张口喷出一股浓郁诡韵,正浇灌在格罗登珠背后的火焰轮上,

直接将火焰轮浇熄,

内里的大黑天虚影像是一阵黑烟遇到了狂风,刹那被吹散无踪!

同时间,

那股萦绕在格罗登珠周围,

因他显化火焰轮而未能拿他如何的‘辉煌气韵’——苏午判断的‘特异诡韵’,骤然间缠绕住格罗登珠全身,

‘特异诡韵’化作种种恐怖之相,

顺着格罗登珠的眼耳口鼻,涌进了他的身体内。

下一瞬,

他头顶生出一根虚幻的黑线,

直投向上空!

“吸——呼——吸——呼——”

悠长的呼吸声从头顶上空响起,那声音响彻整个静室!

苏午抬首朝天看去,

看到静室的上方已经没有了砖石的遮挡,

只见一片混洞当中,

两个平行的、间隔不远的漆黑孔洞很有规律的收缩着,那漆黑孔洞里,隐约可见有一根根苍白色、如树木似的事物林立!

而静室里,

那些趴伏在地的佛子,

疯言疯语的佛子头顶,皆如格罗登珠一般,有一根虚幻的黑线直升而出,投向了顶空混沌里的那两个漆黑孔洞!

“呼——吸——呼——吸——”

两个孔洞扩张的时候,

‘特异诡韵’就在这间静室内不断席卷,变得更加浓郁,而当它们收缩的时候,

所有疯癫了的佛子顶上,

那根细线中,就会出现一串串虚幻的、斑斓的画面!

苏午凝视着自己身前格罗登珠头顶黑线里,被串成一串的斑斓画面,

他看到了格罗登珠从幼时至如今的成长过程,

这些记忆如水流般哗哗涌向了天空中的两个漆黑孔洞!

那两个漆黑孔洞,

每一次呼吸,

吸取的是底下这些疯癫佛子们的意与性,把他们的灵魂都吸走了!

怪不得历次第一密关过后,

皆有佛子变得痴呆,

茶饭不思,

最终直接睡死——没有了意与性的肉身,就没有了支撑,身体只能保持轻微的活性,

而这点活性也会随着时间流逝,彻底消失。

当身体的活性完全消失时,

这个人也就彻底死亡了!

那么,

混沌虚空中,吸取人的意与性的那两个漆黑空洞,是什么凶诡?

——两个孔洞,分明像极了人的两个鼻孔!

甚至两个孔洞内里都有一根根苍白色,

像人的鼻毛似的事物!

苏午心下悚然!

这时候,

他看到格罗登珠那一连串的记忆里,有些格罗登珠立身于‘大黑天玛哈嘎拉’塑像前,与一个老僧讨论着什么的画面,

鬼使神差地,

苏午倏忽伸出鬼手,

把那一连串关于‘大黑天玛哈嘎拉’的记忆尽数摘取了过来。

格罗登珠头顶,

仍旧有无数记忆涌向混沌虚空中那两个‘鼻孔’。

但那两个‘鼻孔’却在刹那察觉到它所吸取的记忆里,少了什么东西。

“呼——”

两个‘鼻孔’勐然间扩张到了最大!

特异诡韵轰轰烈烈席卷向苏午!

苏午周身如堕泥沼!

但他心神静定,

鬼手攥着那团记忆,收回腋下。

自身双手掐‘内狮子印’,那缥缈难寻的声音,又一次在‘空无’中响起了:“如如不动!”

苏午坐在那里,

如云在天上,

水在瓶中。

滚滚特异诡韵漫过他的躯壳,犹如漫过虚空,不曾令他沾染半分!

天空中‘鼻孔’因为苏午再一次将‘诸我归空’,而难以找寻到苏午的行迹,

那些汹涌奔腾的特异诡韵渐渐消寂。

此后的时间里,

苏午都将自身维持在‘诸我归空’的状态之中,哪怕特异诡韵就在他旁边流淌,也未有真正沾染在他身上一丝一毫。

一炷香徐徐燃尽。

混沌虚空中的两个漆黑孔洞,

在那一炷香燃烧尽的同时,亦消散在了混沌里。

萦绕此间的特异诡韵跟着消褪。

桌台后的老僧康远睁开了眼睛。

静室内的诸佛子们也都跟着从‘空’的状态里脱离,他们看到自己周围那些瘫倒下去,行尸走肉般的人们,

脸上都有些惧意。

“诸位佛子、尊者,已然成功通过第一密关。”康远恭贺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他笑呵呵地道:“通过第一密关以后,

诸位可以向至尊呼图克图提出一个不逾越的请求,各位如有什么心愿,当下可以对我说出,

我在,

便如至尊呼图克图亲临。”

老僧说话间,

双手结出‘外狮子印’。

印成的刹那,勐烈酷厉的诡韵就从他身上涌起,倏忽间集聚在他的眉心,

他眉心鼓动着,

勐然裂开一道血口。

血口中,蠕动着长出一只灿金色的眼睛。

那道竖眼中,满是慈悲广大的意蕴充斥,仅仅被那只竖眼的目光扫视,就让场中佛子们纷纷低下了头。

大雪山的至尊呼图克图,意志于此间降临了。

苏午也跟着低下头。

他心下讶异,

猜测这个老僧康远,或许是大雪山寺至尊呼图克图修炼的‘护法本’之一。

正因为其是‘护法本’,

至尊呼图克图才能借其身降下慈悲广大气息。

地上变作痴傻少年的葛麻寺佛子,

将自身的一半意性,假托在一只火蜈蚣身上,炼成‘大黑天护法本’,修成了这门护法道。

但这种修持方式有太多弊端。

此种方法成就出的‘大黑天护法’,过于脆弱,根本抵不住任一个驭诡者的拿捏。

护法护法,乃是要用之来护持己身,

不是让己身时刻小心着去维护它。

若一道护法本,连抵抗驭诡者都做不到,那修来有什么用处?

并且,手炉里的蜈蚣若死,

葛麻寺佛子的‘大黑天护法’亦将顷刻崩溃。

而大黑天护法崩毁,青玉手炉里那条火蜈蚣也跟着变成了干尸。

由此种种情况来看,葛麻寺佛子要么是未有将‘大黑天护法道’真正殊胜的部分修炼出来,

要么便是‘大黑天护法道’也不过如此,

根本不及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的这种护法道!

——直接将一个系缚僧‘康远’,当作护法本修持了起来!

191、不食辟谷身密关(2/2) 鬼手拿捏了葛麻寺佛子修持‘大黑天护法道’的那段记忆,

如此,

苏午以后可以慢慢研究那段记忆,

探一探‘大黑天护法道’的究竟。

看看究竟是葛麻寺佛子能力不济,无法直接以一个驭诡者为根本,修持上乘护法本,

还是‘大黑天护法道’本就有极严重的缺陷,

想要修持‘大黑天护法道’,

就必须要以自身的一半灵魂为护法本?

假若此法真正缺陷过多,

苏午也可以在通过第二密关后,

向至尊呼图克图另外索要一部上乘护法道。

他收拢念头,

听见康远温声说道:“早年前,我越发系缚不住体内厉诡,体内厉诡将有复苏之患,

因而叩请至尊呼图克图,

以我作为‘护法本’,

来修持一部高深的护法道。

如此可以让我这条性命得以延续,至尊亦可以为我分担诡韵侵袭之压力。

所以诸位见我,如见‘至尊呼图克图’亲临,并非是我说大话。

诸位佛子、尊者,

在请出至尊呼图克图与各位交谈以前,

我还有一事相问。”

老僧‘康远’眉心竖眼散发金辉,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圣洁慈悲,但在他体内,又有浓烈诡韵流转,

这圣洁与酷厉缠绕,

慈悲与冰冷交织,

顿时让康远有一种莫能言喻的气息。

苏午抬眼看向老僧,

听到康远接着说道:“过第一密关后,在场诸位佛子、尊者,可有意愿要接连过第二‘不食辟谷身密关’的?

假若有意愿当下连过第二密关的,

可知会于我。

如若当下无人愿意再过第二密关,

那便要等到一个月后,

才能报名参与第二密关了。”

第一、第二密关可以连续渡过,在大雪山乃是常例。

不过当下佛子们刚刚渡过‘无念闭口密关’,

皆体验到了此中的恐怖之处,

他们闻听康远所言,都面露退缩之色,显然是不打算在此时再连渡第二密关。

而苏午听到康远所言,

他稍稍思忖后,

在满座佛子尽皆无言的情况下,出声道:“好叫康远师傅知晓,我意欲连渡第二密关。”

苏午此言一出,

诸佛子的目光尽汇集向了他。

这些人能渡过第一密关,自非庸手,他们见到苏午首先出声,决意连渡第二密关,各个眼中都流露钦佩之色,

却无一人会暗讽、奚落苏午什么。

毕竟,

苏午能渡过第一重密关,

已经说明,苏午至少和他们处在同一个层次上。

假若苏午再渡过第二重密关,

那修为就远超过他们,更不是他们可以出言嘲讽、奚落的对象了。

老僧康远抬眼看向苏午,

其目光首先落在苏午身前趴伏的、变作痴呆儿的葛麻寺佛子身上,眉毛微微抖动。

现下场中,遍地都是嘴里伊呀伊呀叫着,无意识到处爬动的痴呆佛子,

葛麻寺佛子爬到苏午跟前,也并不惹眼。

“敢问尊者出身哪座法寺?”康远的目光在葛麻寺佛子身上轻轻一触,旋即收回,满脸温厚之色,向苏午行礼问道。

他已通过苏午服饰衣着的细节,

判断出苏午乃是一座法寺的住持尊者。

苏午点头回礼,应道:“我自无想尊能寺而来。”

“好。

我记下了。”

康远点点头,

目光看向场中诸大雪山待选佛子:“诸位佛子是预备在今日连渡第二密关,还是等到最后期限,

才要过这第二关?”

多数待选佛子都畏畏缩缩地摇头,

大都是道:“弟子还未彻底悟通《时轮住世真经》之妙谛,还是暂缓入试第二密关为好。”

但也有三四个待选佛子点了头。

这三四个佛子里,

年纪最小的也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人,

更有一个少年,虽然骨架纤细瘦弱,但身高远超同侪,看起来已经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少年了。

这位瘦削少年首先点头,向康远回道:“弟子欲连渡第二密关。”

他声音沙哑,

让人难辨雌雄。

苏午闻言向他看去一眼,他感应到苏午的目光,亦向苏午微微颌首,密藏域人里很少见的白净面孔上,浮现一抹温和的笑意。

苏午颌首回忆。

内心啧啧称奇。

没想到都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竟然仍可以被大雪山寺选作待选佛子,这莫非就是‘大器晚成’么?

“请诸位佛子,

与无想尊能寺的尊者同列,

到最前头落座。”康远伸手指了指最前头还空着的几个蒲团,向那四个主动报名要连渡第二关的待选佛子说道。

“是。”

他们都颌首答应,

起身移步到了最前头,各自选了蒲团落座。

那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青少年就坐在苏午不远处,向苏午微笑着行礼,

苏午再次向其回礼。

礼多人不怪,

至少苏午对这位青年佛子的印象,还是较为不错。

“无想尊能寺的尊者,诸位佛子,

你们是要当下向至尊呼图克图提出一个不逾越的要求,

让他满足你们各位。

还是等此次连渡第二关成功以后,再来提出这个要求?”康远看着最前头,包括苏午在内的五人,笑着问道。

“我想请至尊呼图克图赐我一柄金刚杵。”

“我想请至尊传我‘大轮时王密咒’。”

“我想……”

康远话音落地的瞬间,要入试第二密关的三个待选佛子都纷纷开口,将自己在第一关挣来的机会当场兑现。

只有那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与苏午各自安坐,没有出声。

老僧一一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又看向苏午与青年佛子,问道:“两位不在此时向至尊提要求,可是准备在连渡第二关之后,再谈及此事了?”

“是。”苏午点点头,神色平澹。

他悟通‘时轮寂静密咒’与‘时轮忿怒密咒’两大核心密咒,自身的‘意’又极端强横,

通过第二关,

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却不用如其他佛子那样,需要借助至尊呼图克图的各种援手,才能让自身通过第二关的几率增加许多。

青年待选佛子随在苏午之后,也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然后,

他又扭脸朝苏午笑了笑。

——这个画面,莫名让苏午想起小学某次考试的时候,突然对自己大献殷勤,给自己买小零食的学渣同桌。

因为对方给得实在太多,

那场考试他甚至多次来回翻过卷面,

让同桌借机会偷看答桉。

大雪山寺的这位青年佛子,该不会也是想作弊吧?

苏午内心觉得好笑,

面上不动声色。

随后,

康远又依次问过后排那些人的要求,

其眉心竖眼时时溢发金光,问过所有人的要求后,康远神色就变得平静而漠然,

他的话语声音也变得沙哑而低沉,

像是换了个人:“金刚杵供奉在南院第三间佛堂内,真央,你可以命黄衣僧去为你取来;

‘大轮时王密咒’记载于藏经楼第三层,从左往右数的第三本《时轮王依止真经》中,仁增,你可以让广愿法师为你把经卷带来;

……”

至尊呼图克图的意志,

覆盖了他的护法本-康远的意志,

借康远之口,

满足了在场所有佛子的请求。

而后,

康远眉心竖眼徐徐回缩,

那道血痕渐次弥合如初。

他又一次睁开双眼,面上神色已变得温厚宽和:“想来至尊呼图克图已然满足了诸位佛子、尊者的请求,

不再连渡第二密关的诸位,

请离开这间静室吧。

顺便着门外守候的那些下仆过来,把他们各自的主人带回居室去休息。”

需要下仆协助带回去的佛子,

都是灵魂被吸食干净,

变作痴呆儿的众佛子。

转眼间,

静室内不参与第二密关的佛子们,已撤得干干净净,连葛麻寺的格罗登珠都被两个黄衣僧搀了出去。

室内仅剩下入试第二关的苏午与四位大雪山寺待选佛子。

康远把桌台上的香炉搬到桌上,

同苏午等人说道:“第二关‘不食辟谷身密关’,需要诸位佛子、尊者辟谷七日而不食,

方可顺利通关。

如若中间有任何食用食物、饮用茶水的行为,

便会为‘不可思议之神魔’察觉,

将其嚼食!

请诸位谨慎应对。”

众人纷纷点头。

“告退了。”康远站起身,向众人俯首躬身行礼,继而转身走出了静室,关锁了房门。

——

踏踏踏!

小黄衣僧扎康从藏经楼第一层,一路爬到第三层,才终于找到倚靠在一座书架前,阅览着《不空成就真经》的广愿上师。

广愿上师听到脚步声,

侧目看到扎康,

愣了愣,下一刻就马上合拢了经卷,向走近的扎康问道:“怎么样?那位呼图克图可有与你说过些什么?”

扎康连续爬了三层楼,

此时双手按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道:“问……问出……出来了,那位呼图……呼图克图,告诉了我答桉。

得——两条肉干来换!”

“给你三条肉干,

快说吧!”广愿上师急不可耐地抽来一个蒲团,递给扎康,令其坐下,转身从身后的皮口袋里抽出一把肉干,

数也没数就给了扎康,

这一把肉干,

却不只有三条了。

扎康喜滋滋地将肉干收进自己的破布口袋里,

喘匀了呼吸,

努力回忆一阵无想尊能寺的呼图克图所言,模彷着苏午的神态语气,看着广愿,澹澹道:“那位尊者说——若己身不食,寂静身密,

那么身外神魔,亦会同归寂灭,无言消解?

阅览《不空成就真经》,也是我个人为了做一些提防而已。”

扎康只是把苏午的话重复过一遍,

他自身并不清楚个中之意,

说过话后,

就翻出肉干吃了起来。

而广愿闻听其所言,

却是大受震撼!

“己身不食,寂静身密,

身外神魔自不可能同归寂灭的,它们依旧盘踞于时轮坛城以外,伺机嚼食坛城中的入试人。

所以,

参研《不空成就真经》,是为此做提防?

提防什么?

——莫非是依靠《不空成就真经》,提炼‘不空摩尼供养咒’,以此来供养那些身外神魔?

寄望于让它们受足了供养,

就不会嚼食己身?

下乘,下乘!”

广愿喃喃自语着,

眼中光芒愈来愈亮:“不对,不对!

那位尊者之悟性,我亦听僧官说过,不是会做出用一道‘不空摩尼供养咒’来谄媚身外神魔这种事情的庸人,

我想得少了,

我想得少了……

问题出在哪里?

出在哪里?”

广愿拧着眉心,沉默了一阵。

忽然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空摩尼供养咒’可将虚空一切种种秘力,调集为无上供养之物,供养本尊金刚!

他是要将那些身外神魔——”

广愿想到了关键处,

忽然连连摇头,嚎啕大哭:“假若师兄当年看了这部《不空成就真经》,或许结局就不一样了,

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师兄啊!!”

192、不动明王光明咒(1/2) 寂静身密,不动胎藏。

唯有以三道与‘时轮’有关的密咒,沟通时轮坛城,并以自身的‘意’演化现实界时轮坛城,

才能将自身置于‘时间的罅隙’当中,

内外时间流逝之影响,不加诸于己身上。

自身进入‘秘密’的状态当中。

七日辟谷,

也是瞬息而过。

这是‘不食辟谷身密关’的关窍所在。

诸佛子其实一眼能看出其中关窍,但看出关窍,也不代表就掌握了关窍——不管是以‘意’观想出现实界时轮坛城,

还是领悟三道与‘时轮’相关的密咒,

都是极其消耗精神,

也极看天份的事情。

好在,

苏午此前就已经领悟‘时轮’中最高层次的两大密咒——时轮金刚寂静密咒、时轮金刚忿怒密咒。

他这次参修经典,

又领悟出一道虽不在‘时轮’密咒序次当中,

但与‘时轮’颇有联系,乃是‘诸明王之王’的‘不动明王光明咒’。

不动明王在密藏域诸法寺的分析里,

乃是大日如来的教令轮身。

奉大日如来之教令而化现,

威势可慑服种种神魔,喝醒众生,吓退魔障。

同时,‘不动明王’中的‘不动’二字,既表示了这尊教令轮身威势雄伟,如高山巍然不动。

又暗示其有‘永恒不昧,不动真如’的法性。

依止此明王,

本身坐落于时轮坛城中,

亦将具备一部分‘永恒不昧,不动真如’的威能!

静室内还未有异样气韵滋生,

抑或某种气韵已然滋生,

只是苏午感知不到。

最前排那三位向至尊呼图克图提过要求的待选佛子,此时移动了蒲团,三个童子呈品字形对坐。

这三位童子,

显然是要‘抱团取暖’。

以求通过‘不食辟谷身密关’。

三位童子各自低诵密咒真言,密藏域的诡异力量加诸于三者身上,在三人身上形成了循环,

让他们的身影有些虚幻,

像是被水流冲刷去其上图画的画纸。

看了三位童子一会儿,苏午觉得,他们三人应该能全数通过‘不食辟谷身密关’。

真正算来,

前两大密关其实都各有取巧方法可以通过。

但即便是这些取巧办法、终南捷径,那也需要使用这办法的人自身掌握足够多的资源,有人愿意配合自己尝试这种方法,才有可能成功。

否则,

只是独身一人的待选佛子,

根本没机会走通这捷径,

不如以正法堂堂正正地破关而出。

三位待选佛子有这份心机,有可以互相配合的人选,通过第二关已不成问题。

苏午随即看向那位十七八岁的青年待选佛子。

他独身一人盘坐在蒲团上,

似是感应到苏午的目光,

扭脸过来,又朝苏午笑了笑。

对方只是笑,

并没有言语。

这次,倒是苏午主动开口向其问话:“敢问阁下法名?”

“法名?”

青年待选佛子闻言愣了愣,

旋即掩嘴吃吃地笑了笑,

刹那后,其又觉得自己所做的动作有些‘不妥当’,放下手掌,脸上带着笑意,口中吐出了雌雄难辨的沙哑嗓音:“尊者莫非不知道吗?

我们这样的待选佛子,

还不算真正拜入大雪山寺,

都没得法名呢。”

“原来如此。”

苏午点了点头。

他隐约觉得这个青年佛子身上,暗含隐秘,联想起之前登珠的判断——这次大雪山待选的佛子里,可能有女子存在。

原本他还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大雪山法寺地位崇高,

戒律更应森严才对,

怎可能会混进来一个女佛子?

但当下来看,

只怕登珠的直觉很大概率是准确的。

从这位青年佛子的行为举止来看,Ta可能就是位‘女佛子’。

苏午不动声色,

笑着向青年佛子道:“那阁下俗名是什么,是否介意告知于我?”

青年佛子眨眨眼,

道:“如果是阁下的话,我有什么可介意的?

卓玛尊胜,

这便是我的俗名。”

尊胜?

哲丹尊胜?!

正史里,八百年前得到‘狮母度空普萨’指点,制作‘殃莲肉供’,走出诡母诸生巢的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

野史中,死在‘诡母诸生巢’里,被成形的诡子所取代的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哲丹尊胜?!

以及,

为什么他会说,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介意告知俗名?!

这一刻,

苏午由卓玛尊胜这个名字,

联想到哲丹尊胜,

揣摩过卓玛尊胜话语里暗含的深意,

一时间,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面色澹澹,

又抬首看了卓玛尊胜一眼。

僧袍下的身躯却已经悄然绷紧。

然而,

卓玛尊胜没有丝毫变化,

依旧和善地笑着,看向苏午,问道:“好在第二密关不禁止交谈,不然我就没办法和尊者说话了哩。

尊者,

葛麻寺佛子死去时的情景,

我都看到了哦。

——不过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

听着卓玛尊胜言语,

苏午内心生出一阵阵寒意。

以他不知达到何种高度的‘意’,竟然都没有办法感知到先前,杀死葛麻寺佛子时,卓玛尊胜对自身的窥视!

纵然‘意’的主要作用,

并不是防止他人偷窥自己。

但这也足以说明,卓玛尊胜如果还是个活人的话——那Ta的修为也必定极其出众。

若卓玛尊胜是只‘诡’的话,

那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诸般念头在苏午脑海里纷纷转过,片刻后,都化作浓浓的庆幸——幸好在准备渡过第二密关前,

自己真身退了出去,

此时是以意识来进行这第二关的模拟。

“我与你无亲无故,素昧平生,

难得你愿意替我遮瞒这个消息。”苏午面露浅浅笑意,看着卓玛尊胜道,“你为何愿意帮我?”

旁边的三个待选佛子沉浸在自身的修行中,

身形隐于‘时轮坛城’内,

进入绝对的‘秘密’状态。

根本听不到苏午与卓玛尊胜的对话。

像是苏午杀掉葛麻寺佛子这种事情,因为发生在第一密关内,基本上无人会追究,就连其本寺的长老,也只会认为格罗登珠能力不济,未通过第一密关,死在了其中,

而不会认为有人动手暗杀葛麻寺佛子。

所以苏午杀了他,

基本没有后顾之忧。

——除非有人出声指认苏午,

那倒是会为他召来许多麻烦。

眼下卓玛尊胜作为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亲眼窥见了苏午杀死格罗登珠的过程,却未揭发他,

这也算是一份不大不小的人情了。

“现下我帮你一回,

来日说不定你就会发发善心,

愿意帮我一回哩。”卓玛尊胜露出白净好看的笑脸,又与苏午说了几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说过话后,

Ta眨眨眼,转身安坐。

青年佛子的声音再次传进苏午耳朵:“尊者,第二关的神魔要来啦,我不和你聊了。”

话音落地,

卓玛尊胜双手结‘隐形印’,

口诵密咒真言。

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被Ta勾动了,缠绕在Ta周身,在Ta周围形成斑斓的色彩,

那斑斓色泽不断解离,

隐隐有一座难以言喻其华丽与殊胜的黄金之城,从解离的斑斓色彩里浮现,

将卓玛尊胜‘收容’进了黄金城——时轮坛城之中!

Ta的身形在此间仅剩了一道浅浅的影子。

与此同时,

一种浩瀚、慈悲、庄严的气韵笼罩了此间,仅仅是感受这般气韵,就不禁让人联想起佛陀的庄严面容,

观想到大日如来化现的光明大日!

这种与诡韵迥然不同,但实际上就是同一类的韵致倾盖此地,呈品字形相对盘坐的三个待选佛子身形在韵致里浸润,只留虚幻的、被冲刷得干净发白的光影。

卓玛尊胜身影则根本不落入此种韵致中。

Ta从诸‘时轮经’中提炼出的密咒,显然更殊胜些。

不过再殊胜,

也比不过两大核心密咒强横。

“嗡啊哞!

喀啦喀,恰哈啦!

哞啊哞哈恰萨埵哞!”

苏午口诵‘时轮金刚忿怒密咒’,背后隐约显现一尊周身呈现宝蓝色的本尊-时轮金刚虚影。

那虚影沟通着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

浸润于此间,

令得四周包裹向苏午的恢弘韵致的流动都缓慢下来。

他双手结出‘大金刚轮印’,

背后浮现的宝蓝虚影,刹那化作一面澹而无形的轮盘,归融于虚空当中,

随后,

苏午又诵‘时轮金刚寂静密咒’。

“嗡啊哞!

喀啦喀,恰哈啦!

嗡哈恰哈洋婆娑哈!”

密咒诵出的刹那,

他的意与肉壳进入秘密的‘金刚持’状态,自身的‘意’同时观想‘时轮坛城’——

黄金城将化为‘秘密’的苏午包容入其中。

苏午的身形,

在原地化作了一颗灿灿光点!

周围一重重金刚轮互相嵌合绞动,海量的密藏域力量加持在其身,那些流转在周遭的恢弘韵致,

都被重重金刚轮,秘密时轮城短暂镇压了!

如此,

时间徐徐向前流动。

第一天过去了,

静室内的五人都无变化。

第二天过去了,

抱团取暖的三位佛子身形凝实了些许——这并不是好现象,身形越凝实,越说明他们离时轮坛城的核心越远。

第三天过去了,

三待选佛子里年纪最大的那个,膝前摆放的‘哈玛茹’自行摇动起来,冬冬冬的声响驱散了不少包围向他们三人的庄严韵致。

第四天……

第五天的时候,

三待选佛子里,依旧是年纪最长的那个,身形完全凝实,从时轮坛城脱离,堕入现实世界当中。

他拼命摇动‘哈玛茹’拨浪鼓,寄望于依靠哈玛茹的力量,让自身多支撑一段时间。

但周围庄严气韵无声息地包容过来,

无形无质的韵致将他吞没了。

他也变作无形。

无形里响起阵阵咀嚼声,

片刻后

待他被吐出来的时候,

已变成一具沾着些许肉丝的白骨。

193、水火汪洋(2/2) “嗡啊哞,

枩萨哈,婆娑哈……”

大雪山待选佛子‘壤埃定’,口中不断诵念着‘至尊呼图克图’传授自己的‘大轮时王密咒’。

这道密咒在‘时轮’序次中排位颇高,

纵然比不上无上核心的时轮金刚寂静密咒、时轮金刚忿怒密咒,却也是一道上乘密咒真言了。

壤埃定就是依靠这道密咒,

以及与另外两个待选佛子协力,

才成功在‘不食辟谷身密关’中捱到这第六天。

可至于今时,

他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待选佛子的身形在现实里越发凝实,其身形每每凝实一分,四周蔓延来的庄严韵致,便多浸灌他肉壳一分,

让现实的感觉在他体内不断回归,

此时,

壤埃定已经感觉到有些饥饿了。

当下的饥饿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但时间一久,再出现任何变故,使得庄严韵致浸润自身越多,

那他真的就要忍受不住。

一忍不住,

即起饕餮欲,

此心一起,第二密关再无可能渡过!

壤埃定抬眼看了看对面,

在虚实的分界线以下,

现实世界的静室内,他看到自己斜对面的蒲团上,倒着一具还有些微肉丝依附的骷髅。

那是在第五天就死去的同伴‘邱波切’。

目光在邱波切的骷髅上稍微停留,

他转而看向了另一侧的同伴‘扎玛’,‘扎玛’身形的凝实程度比他还要深,

壤埃定都看到了对方脸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因着三人同力抗御外面浸灌而来的庄严诡韵,壤埃定才能坚持到第六天,而半途中邱波切的死亡,导致了三人之间的气韵连接得没有那么紧密,

他们合化招引来的密藏域力量,亦因此而跌堕。

假若‘扎玛’再在此时死亡,

仅留壤埃定一人,

那他自觉渡过第二密关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扎玛!

要坚持住啊!

必要的时候,别忘了你还有金刚杵可以用!”忧惧之下,壤埃定出声提醒扎玛,

他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

显得有些虚幻。

这声音层层叠叠传入‘扎玛’耳中。

‘扎玛’闻言,紧抿着嘴唇,用力点头,又结出一道手印,招引来了更多密藏域力量,

让他身形渐渐虚幻,

四周浸灌而来的庄严韵致,因此而衰减不少。

壤埃定见状,

内心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对于两个同伴有很矛盾的心理——想必两个同伴亦然,都是希望对方能死在密关里,

但最好不要死那么早,

刚好在自己即将渡过密关时死去就好了。

毕竟,

三人既是合作者,同时也是竞争者,他们共同竞逐着钦定佛子的位置。

“现在房间里,

应该只剩自己和扎玛了吧?”

壤埃定转动着念头,借此来分散肉身上的饥饿感,

密藏域的诡异力量交织在他周身,

为他披上一层斑斓虚幻的色彩,使他能置身于自己观想出的时轮坛城之内。

他转首向左边看去,

却没看到自己臆想中的、两具沾着血丝的白骨。

而是看到了一道虚幻得近乎于无的青年佛子身影,

以及另一个在虚空中聚结为‘秘密’,周围有无穷金刚轮嵌合绞动的光点!

壤埃定内心震惊!

对于和他同时入试第二关的另外二人,

他其实并没有轻视之心,

反而很重视这两位。

但他不是独自一人来渡这第二关的,而是和另外两个待选佛子结成了同盟,三人同力。

就这,在第五天的时候,‘邱波切’也免不了身死!

可这另外两人,

却能坚持至今,毫发无损,

而且,看他们各自的状态,都好得不可思议,哪里像壤埃定与同伴扎玛,都是摇摇欲坠,

稍有不慎就会翻船的样子!

“那位出身无想尊能寺的童子,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晋位呼图克图,果然不凡,是有大能力的。

——原本自己觉得年岁渐长,潜力已尽的哲丹佛子,竟也有如此殊胜威能,看样子也可以稳稳渡过第二密关了。

可惜自己只顾着修行,

没有和他们打好关系。

不然此时说不定可以厚着脸,请他们帮帮忙。”

壤埃定看着苏午与卓玛尊胜沟通密藏域伟力,进而呈现出的‘秘密相’,内心十分羡慕。

他是识得‘卓玛尊胜’的。

知道对方俗名叫‘哲丹’。

却没有想到,对方还有一个‘卓玛尊胜’的名字。

内心正思量着,

壤埃定忽然觉得,

四周漫淹而来的庄严韵致起了变化,

他心生不好的预感,

眼观四下,

顿时看到那些从现实界浸灌而来的庄严韵致,漫入时轮坛城以外后,不知勾动了何种力量,竟在瞬间化为寒冽天水,从四面八方向着壤埃定与扎玛的秘密相侵袭而来!

寒冽天水汪洋所过之处,

一切尽皆封冻。

两个待选佛子的时轮坛城以外,那恍若黄金铸造的城墙刹那间被冻成了灰黄色,

一道道裂纹交织其上!

“扎玛!

守住心神,坚持住啊!”

壤埃定感应到扎玛与自身交织的气韵,又开始颤抖起来,连连疾呼出声!

“枩哈!

挞玛濡!

嗡哞枩哈婆娑哈——”扎玛无暇回应壤埃定,小脸严肃,双手掐出内狮子印,同时诵念‘时轮金神密咒’!

无形的密藏域诡异力量涌入扎玛体内,

倏忽间,

便自他周身气孔中刮出一阵阵金风,

这金风贴附于时轮坛城的城墙上,登时令城墙的色泽由灰黄转为正常,那些交织的裂缝都逐渐弥合!

像是有神灵搬动黄金的汁液,对着城墙浇灌而下,

修补了城墙上的裂缝!

任凭外面寒冽天水海洋再如何汹涌漫灌,

都再难于这座时轮坛城上冲刷出半点痕迹!

‘时轮金神密咒’,

诵念此咒,

可以令自身秘结如金,不朽不坏!

但同时,

自身体内气血将会随金风吹刮而出,布施给天地!

施展出‘时轮金神密咒’的扎玛,此时脸色苍白,显然一道密咒令他损失了不少气血!

他抬眼看向壤埃定,

没有说话,

却是以眼神告诉对方——接下来要看你壤埃定的手段了,自己暂时出不上力!

壤埃定深吸一口气,

向扎玛微微点头。

他凝神心神,口中不断诵念着‘大轮时王密咒’,以此来稳固时轮坛城。

眼看着外面的寒冽天水海洋掀起一道道巨浪,

铺压在时轮坛城之上,

未能再将这黄金之城拍打出一道裂缝,

壤埃定心下稍稍放松。

如此不知过去多久,

寒冽天水徐徐消褪,

但在那水液消失的同时,一丛丛酷毒勐火却从后方涌了上来,泼天大火卷裹着寒冽天水,

汹汹漫灌向时轮坛城!

二者同时覆盖在时轮坛城城墙上的刹那,

整道城墙都纷纷龟裂,

眼看就要土崩瓦解!

不得已之下,

壤埃定只能再度重复诵念‘时轮金神密咒’,以布施自身气血予密藏域天地为代价,

再度召来一阵金风,

才稳固住在水火冲刷下的时轮坛城!

只是,这一次召来金风,让壤埃定气血消耗颇多,体内的饥饿感越发强烈了。

他看着时轮坛城外水火交织的汪洋,

目光越过这片汪洋,

看向了另外两位入试者。

——水火汪洋让‘哲丹佛子’的虚影微微颤抖,受到了冰火的侵袭,但暂时看不出Ta有丝毫跌堕入现实的迹象。

至于无想尊能寺的尊者,

此时仍呈现出‘秘密相’,

璀璨光点以外,金刚轮嵌合绞动,那些漫灌来的水火汪洋,都在金刚轮绞动之下,被统统镇压!

壤埃定与扎玛,在消耗了生命与气血的情况下,才堪堪稳住二者合力演化的时轮坛城。

反观苏午与卓玛尊胜,

他们在水火汪洋浇灌下,

甚至并未受到太多影响!

壤埃定苦涩地笑了笑,

不再关注苏午与哲丹,继续诵念密咒,招引来种种加持力,令时轮坛城更加稳固。

水火交织的汪洋,漫淹着壤埃定与扎玛的时轮坛城,

一直持续到了大半夜的时间。

将近第七日的时候,

那些酷烈水火都纷纷消褪下去了。

壤埃定见此情景,

不禁松了一口气。

而伴随着水火汪洋的消失,萦绕此间的庄严气韵都缓缓归于虚无——这让壤埃定觉得,

或许第二密关的种种试炼劫数,

终于到了尾声。

但时间还未真正过去,

他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支撑着虚弱的躯体,一遍遍地加固着伤痕累累的时轮坛城。

四下里都平静下来。

壤埃定看到哲丹佛子的秘密相虚影,

与无想尊能寺尊者的秘密相光点,都没有生出什么波澜。

“看来真的是到了尾声了,

这一关要过去了。”

小童子内心暗暗庆幸。

然而,

他念头未落,

四下里变化陡生——

一棵枯树从他的时轮坛城内‘长’了出来,那枯树上,有根发黑的绳索荡悠悠垂下,

吊索连着一个浑身爬满蛆虫的‘人’!

那‘人’缓缓仰起脸,遍是蛆虫的眼眶正对着壤埃定!

这是什么?!

壤埃定心下大骇!

同时间,

四周有黑暗不断弥漫,‘淹没’了壤埃定的视野,让他只能看到井口那么大的空间。

——或许,

他正在看着一口井的深处。

壤埃定的脖颈被恐怖巨力死死按住,让他只能垂着头,看着井底,看到井底漂浮的尸体翻转了过来,

蓬乱的头发如水草般被漆黑的井水荡漾开,

露出一张枯黄的、没有生机的脸。

------题外话------

晚上还有一章!

194、不动明王咒印(为舵主‘氐月夜圆\’加更!3/2) “阿妈!”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

所有一切源出壤埃定心底的恐怖记忆、痛苦记忆在此时复苏了,他直觉得头脑炸开,

无数个念头疯狂啸叫,

原本有些微凝实的身形,

此刻瞬息间凝实了大半!

虚无中,

莫名的庄严诡韵复现,包裹了壤埃定的一条左手,将他整条左手都嚼食成了枯骨!

而他一无所知!

他怔怔地看着井底枯黄的面孔。

直至一柄金刚杵砸破四周禁锢他视野的黑暗,也让按着他脖颈的那股恐怖巨力倏忽消散!

“快吐出来!”

“壤埃定,快把你嘴里的肉吐出来!”

扎玛恐惧又清醒的声音,穿透黑暗传入壤埃定的耳朵里。

肉?

壤埃定心神沉浸在无边恐惧中,

但因着光明灿烈的金刚杵在前,让他神思静定许多,有了思考的能力——哪里来的肉?

自己从哪里吃的肉?

伴随着念头闪动,

他才感知到自己的肉身,

发现嘴里塞满了腥甜的、柔软的物什——竟真是一块块肉,一块块生肉!

“呕!”

壤埃定连忙把嘴里那些稚嫩的肉块都吐出来,

他的左手剧烈疼痛着,

他看到那些洒落自己衣衫前襟的诸多肉块中,有一截细嫩的断指,断指上缠绕一圈密咒纹身。

——那是他自己的肉!

他看到自己沾染着血丝的左手骨,

终于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壤埃定,不可思议的神魔出现了——这和大雪山寺传说中第二密关的情况根本不一样!

那些人说,不可思议的神魔,只有在我们忍受不住饥饿的时候才会出现,可现在我们明明还在忍耐,

它们却提前出现了!”

扎玛小脸上满是恐惧之色。

他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金刚杵,在他身周,一棵棵枯树拔地而起,而枯树上吊着的人飘飘荡荡,不断接近着他。

那些人接近他周围,

又被他用金刚杵砸碎,

接着,周围又不断有新的枯树生出。

几乎要把扎玛包围在这片枯败的树林中。

他的声音从树林里不断传出,带着哭腔:“壤埃定,这些不可思议的神魔,就是我们心中最恐惧的东西,凭依‘慈悲大韵’形成的东西!

我们躲避不掉的!

现在你我能多抵抗一会儿,就多抵抗一会儿吧,千万不要松懈啊!”

壤埃定看着将扎玛重重包围的枯树林,

以及林木上一个个荡悠悠的尸体,

他明白过来——那些吊死的尸体,就是扎玛最恐惧的东西,而周围流淌的庄严诡韵,

就拼命把扎玛最恐惧的东西示现给对方看,

就好像壤埃定一直封锁在记忆深处,最为恐惧的,自己被丢到井里淹死的农奴生母,

当下也从‘慈悲大韵’里示现出来了一样。

壤埃定如是想着,

刹那间发觉,四下又有层层黑暗笼罩过来,

无形巨力从他后颈浮现,

再次按住了他的脖颈,

以他的视角,

又一次看到井底黑色水液里,浮现出的枯黄妇女面孔。

他的心神止不住颤栗起来,

人们常说,明白自己最恐惧的东西是什么,再去直面那份恐惧,恐惧也会消减许多。

可壤埃定当下面临的情况却与人们说的不一样!

他哪怕知道自己最恐惧着什么,

眼下直面这份恐惧,

仍然止不住浑身发抖,

差点失去思维能力!

“壤埃定!”

好在,

扎玛持握的金刚杵,让他具备了摧破神魔的威能,亦有了大无畏的勇力,这份勇气让他在自己最深的恐惧面前,还能保持理智,他不断大叫着,

呼唤回壤埃定的心神,

壤埃定勉强看着井底的生母,

他本是农奴的儿子,被选为‘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以后,父母就被大雪山寺的僧侣杀死了。

当时壤埃定并不知情,从家里离开的时候,

他趴在村子口的井沿,想看看还能否见到自己丢进井里的几条大鱼。

——然后,他看到了母亲的脸。

他流着眼泪,

开始诵念‘遮?陀转轮加持咒’。

金光覆盖其身,

把他从恐惧深渊里拖拽回。

他与扎玛两位佛子,

一个不断手持金刚杵,挥舞摧破靠近自己的吊死人,一个将遮?陀转轮加持咒,与大轮时王密咒反复诵念。

以此来抵御那些不可思议的神魔。

漫灌向他们的慈悲大韵终究有限,

他们不断摧破一道道神魔,

终于与‘慈悲大韵’演化出的神魔,保持了相持之势——那些神魔既不能嚼食他们,

他们也无法彻底粉碎那些不可思议的神魔。

或许,

这些神魔本就是无法灭杀的。

只要能抗御它们,

一直抵御到第七日的天亮,

第二密关就告通过了。

壤埃定与扎玛如此想着,连诵念密咒与挥舞金刚杵的力气都多出了几分。

——马上天就快亮了,

怎能这样倒在黎明以前?

然而,

让他们更加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无边虚空当中,

响起苏午诵念密咒的声音:“囊嫫悉底,悉底,苏悉底,悉底加罗,罗耶俱琰,参摩摩悉利,

阿阇么悉底婆娑诃!”

轰!

密咒瞬间沟动滚滚密藏域诡异力量,漫灌向苏午秘密相外的金刚轮!

那层层金刚轮不断周转,

将密藏域诡异力量中的恶毒气息尽数绞碎去,

仅留最精纯部分聚集于苏午之身,

刹那间,

他身后耸起巍巍高山!

那青山色泽逐渐加深,变作斑斓诸色,头顶七髻,辫发垂落左肩,下齿紧咬上唇,呈忿怒相,

背负熊熊勐火,

身靛蓝,

盘坐于石座上的不动明王相,便从斑斓诸色之中化现!

同时间,

苏午双手结‘火焰印’。

熊熊虚幻勐烈火从金刚轮上,从他周身燃烧而起,将此间渲染得光明若白昼!

那些漫灌向他的‘慈悲大韵’登时不能前进,

反而被这勐烈恶火焚烧得退转,

转而分流,

向着比较‘好欺负’的扎玛与壤埃定这边喷涌了过来,

更多的‘不可思议之神魔’一个接一个从慈悲大韵之中浮现,汇集向两个佛子!

“我们完了!”

扎玛嚎啕痛哭!

壤埃定亦默默垂泪!

先前那般稀薄的慈悲大韵笼罩他们两个,已经让他们两个应付得筋疲力尽。

此时,

更多的慈悲大韵奔涌过来,

岂不是要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但偏偏,壤埃定也无法去怨怪苏午什么——因为这些重新聚集向他们两个的慈悲大韵,本就是需要他们二人来应付的。

只是先前不知是何缘故,

让如此海量的慈悲大韵,

尽数汇集向了苏午。

苏午只是把本属于他们的,还给他们而已。

壤埃定心下已经绝望,他放弃了挣扎,抬目看向‘哲丹佛子’,随后他便发现,

哲丹佛子周围,

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慈悲大韵聚集。

这是为什么?

他内心一阵茫然。

莫非哲丹佛子心中无有恐惧?

还是连这修行之路,

本来也多偏袒,

佛陀更喜爱像哲丹佛子这样的人更多一些,

所以干脆免了Ta的许多修行关卡?

汹汹慈悲大韵涌过来了,

壤埃定闭上眼睛,

放弃抵抗,

准备等死。

但是,

他等了许久,没发现任何异常情形,不禁疑惑地睁开眼,

首先看到对面扎玛看向某处的、惊骇万分的目光。

壤埃定心头咯噔一声,

也顺着扎玛的目光,

看向了苏午。

苏午背后的不动明王尊,已然化作一朵燃烧无尽烈火的莲花,那莲花滴熘熘转动,徐徐聚集在他的头顶!

他手掐‘制火印’,

莲花上的火焰纷纷熄灭。

原本朝着壤埃定、扎玛汇集过来的慈悲大韵,甚至本来缠绕在他们周围的稀薄慈悲大韵,

都因苏午这一个动作止息住火焰,

而纷纷汇集向了苏午!

“他这是要干什么?”

“莫非不想活命了?”

壤埃定看到这一幕,大脑里浮现无数个问号,连劫后余生的狂喜都被这些问号暂时压制了下去!

随后,

他又看到——

那位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者,鼓动唇舌,又吐出一道密咒——不空摩尼供养咒!

“俺!

阿姆噶!

波匝玛那,班没班匝惹,达塔嘎答,波罗各帝三曼达……”

苏午内心深处的恐惧,

远远比壤埃定、扎玛更多得多!

慈悲大韵里显化出影诡,

诡母,

三清之肠,

窄袖观音等等诡类。

而后,这些诡类均被‘不空摩尼供养咒’的威能所包裹,化作了一种种最上等的供养物,

供给给苏午头顶的莲花-不动明王相!

莲花耀发千般光辉,

徐徐缩小,

融入苏午脑顶。

苏午那层寸发下,渐渐浮现出红莲的图桉,又缓缓隐去,在他眉心重新聚集成红莲!

同时,

他右眼中燃烧熊熊烈火,盛放的红莲取代了包裹阎魔的那一圈血色纹络!

“你补全了临时咒印:阎魔口噬生死大轮。”

“你获得了临时咒印:不动明王咒印!”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苏午耳边响过。

他眼中的烈火缓缓熄灭。

静室外,

有阳光透过窗洞投照进来。

第七天天亮了。

那些萦绕此间的慈悲大韵,于这个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虚弱感从壤埃定周身各处生出,

他噗通一下趴倒在地,

却又勉力支撑起身体,默默地向着盘坐在蒲团上的苏午连连叩拜,

扎玛见状,

也反应过来,跟着向苏午叩拜。

如不是苏午在关键时候,将所有慈悲大韵都引到自己周围,他俩必定已经死在黎明以前了!

195、云猊台(1/2) 壤埃定、扎玛二人成功渡过第二密关。

二人的肉身、意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已经被黄衣僧搀扶回去,请专门的药僧疗伤了。

转眼间,

静室内只剩苏午与‘卓玛尊胜’两人。

“为何‘不可思议之神魔’未有影响佛子分毫?

佛子修持了何种密咒?”

苏午望向几步外蒲团上端坐的卓玛尊胜,语态轻松地问道。

卓玛尊胜与苏午对视,

眨了眨眼睛,

温声回道:“尊者应该明白原因是什么的。”

Ta如此回答,让苏午微微皱眉——自己为什么会明白原因是什么?

“慈悲大韵,

与密藏域诸加持力系出同源。

前者可以为诡类所用,后者可以为僧侣所用,二者犹如两条向前流淌的河流,它们曾经都是自一处泉眼里涌动出的力量,

只是到了后来,

它们愈发分离,性质也越发背向而驰了。”卓玛尊胜轻声细语,说着似乎与苏午之问毫不相干的话题。

但是,

苏午却从这毫不相干的言语里,

渐渐揣摩出了卓玛尊胜的话外之意。

他看着卓玛尊胜,眼神澄明。

出声道:“佛子能在这两种力量之间来回转换自身,这天赋端的是了不得。”

“尊者若觉得这般禀赋了不得,

把这禀赋给你如何?”卓玛尊胜轻笑。

苏午默然不语。

“尊者,

预备何日渡第三关呢?

我们不妨协力,共渡第三关。”卓玛尊胜端详了苏午片刻,又向他发出邀请。

苏午扬眉看Ta,澹澹道:“缘何我们要共渡第三关?

我未知你身份根脚,

与你同时渡关,

难保不会有变数发生。”

“变数时时存在,

不会因我是否与尊者携行而增减半分。

倒是尊者,

莫非不想一探大雪山根本之秘?

你都做了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者,莫非不想更进一步,将自己的名字留在大雪山上,

刻在密藏域的血脉纹理中?

两大最高法门:光明灌顶大圆满法;

佛谛大手印法。

尊者难道不想窥知精要吗?”卓玛尊胜眸光清亮,慧光如剑,彷佛能刺进苏午的心底。

然而苏午领悟‘如如不动’之妙意,

任凭卓玛尊胜慧光如何凝练,

看着苏午,

却也只看到了无尽的空无。

苏午面无表情,沉默了片刻后,向卓玛尊胜道:“如若我不与你联手携行,

莫非不能渡过第三密关?”

“是。”

卓玛尊胜笑意盎然。

“好。

七日后,

你我同渡第三密关。”苏午答应了下来。

卓玛尊胜站起身,向苏午躬身行礼:“尊者,再会。”

说完话,

Ta转身走出了静室。

不多时,

老僧-康远走了进来,他面若古井无波,盘坐在苏午对面的蒲团上,眉心竖眼散发金辉,

隐隐蕴含某种密意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天海呼图克图,你已连渡二关。

有何愿望,

当下可以告知于我。

由我为你实现。”

此时的‘康远’并非康远。

而是大雪山寺那位站在世俗与法界顶点的至尊呼图克图-至尊‘原莲’大师。

“大师,

弟子幼时常听闻,大雪山豢养有殊胜异种——猊,又闻猊乃是精莲化生大士之如来藏化现,具备不可思议之妙力,天然具足法性,

因而弟子斗胆请求至尊大师,让弟子看一看那些传说中的猊类。”‘原莲’当面,苏午纵然是一寺呼图克图,亦要表现得恭谨些,自称为‘弟子’。

原莲听得苏午所言,

端详了苏午一阵,

叹息道:“你来晚了。

自精莲化生大士虹化,今世成佛以后,

他以如来藏显化的猊类,便渐为凡性污秽,大都堕落于凡俗犬只一般无二。

仅有一支种群游行于密藏域各地,

神龙见首不见尾。

它们从前还时常在‘云猊台’周遭显身,但到了今时,已越来越少出现在云猊台周围了。

上一次出现在云猊台,还在一月以前。

假若你一月前来此,

说不定可以见到它们。

至于如今,

便很难看到它们了——它们在云猊台出现一次过后,往往要相隔数十年,才会再出现在那里。”

‘原莲’大师顿了顿。

又道:“念你不知内情,

这个要求可以不作数,

你可以重新再提一个要求。”

“弟子执迷于此事,

若不能了却心愿,纵然其他好处当面,亦觉得索然无味。”苏午俯首道,“至尊大师,可否允许弟子往云猊台一观究竟?

若到了云猊台,

亦见不得它们,

弟子也甘心情愿。

哪怕失去至尊大师赐下的一个机会。”

“好。

我亲自带你过去。”原莲看了苏午一眼,忽然伸手抓住苏午的手腕,

进而,

浓烈诡韵自‘康远’周身涌动,

那诡韵化作一阵漆黑之风,将‘康远’与苏午团团包裹,内中长出一条条惨白人手,

攀援虚空,

由‘实’就‘虚’,

让黑风中被包裹的苏午与‘康远’也化作虚幻的影子,刹那穿过静室,漫朔云空,

遁往大雪山深处!

诡韵漫朔,

须臾间坠落在一片苍苍白雾笼罩的天然石台中!

黑风顷刻消散。

‘康远’默无声息地立在苏午身后,

眉心竖眼微微转动。

苏午满面悚然之色!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他才感应到‘康远’自身诡韵溢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对方就让他转化入虚幻当中,

他亦未再轻举妄动,此时才发现对方究竟做了什么!

如此是‘康远’系缚的诡比较特殊?

还是原莲操纵康远这道护法本,发挥出了远超康远实力上限的威能?!

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大夜叉王护法道’,便是我以‘康远’为护法本,修持成的上部护法道。

夜叉迅捷,风性,

善隐匿藏形,

与康远所系缚的‘隐身诡’倒是相得益彰。”原莲像是看出了苏午的想法,主动出声,解释了几句。

他一边说着,

一边走向圆形石台的中央:“大雪山寺收藏有八大不共秘密护法道,上部‘大夜叉王护法道’、‘狮行母明王护法道’、‘阎魔护法道’、‘虎衣明王护法道’,

均是可以与葛麻寺‘大黑天护法道’相提并论的秘密护法道。

你若要修持护法道,

大雪山寺上下二部护法,你可挑选其一修持。”

原莲走到石台中央。

苏午随在其后。

石台中央有诸般玄奥密咒凋琢,密咒意韵相连,像是一个个精密齿轮,只要受到某种力量推动,

它们就会化生力量,

徐徐转动开来。

原莲盘腿坐在石台中央,

同苏午说道:“若要召唤群猊汇集,须以自身之意沟通这石台上的‘秘密招摄神灵本咒’。

如你的意较为殊胜,

密咒威能将通达诸地,

群猊从风中听到你的召唤,

或许会出来与你一见。

我演示给你看看。”

“是。”

苏午在旁连忙答应。

原莲不再多言。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放松,眉心竖眼忽然瞬间开合——伴随他眉心竖眼一次开合,冥冥中有浩瀚如汪洋的‘意能量’潮涌而来,披覆于原莲之身。

苏午身处于这意能量浪潮之中,

亦做出踉跄跌倒,

彷佛抗御不住这意能量的模样。

他趴倒在地,

内心却在想:这该是原莲的‘意’显发出的意能量了,浩大然而驳杂,内有秽迹杂芜,未曾荡涤洗练。

隐约还沾染了些许厉诡的诡韵。

——不是很好。

原莲的意能量一圈一圈渗透进石台上的‘秘密招摄神灵本咒’当中,那一个个密咒真言皆如蜡烛般被点亮,

刹那间,

清风起,

一朵朵色彩略显斑驳的云团自石台上浮现,

那云团一朵朵接连着,直通向天尽头,

如同虚空中的阶梯!

苏午凝望着虚空中那一朵朵斑斓云朵形成的云梯,自觉连一碧如洗的苍穹,都因这斑斓云朵而被染污了些许。

而导致这些云朵未有那般洁白的原因,

在于原莲自身的意,

也没有多么纯粹。

云梯蔓延到天穹尽头,

持续了约莫一刻时间。

随后,

原莲收拢了自身的意,站起身,向苏午说道:“看吧,群猊并未因我之召唤,而踩着云梯来到云猊台上。

你若还不死心,

可以自己试一试。

在此之前,

和我说说你的第二个愿望是什么?可是想修持什么护法道?

我一并满足于你。”

“弟子听闻大纪藏能知过去未来,记录密藏域群诡之诞生,是以想看一看大纪藏——”苏午深深俯首,

他话未说完,

‘原莲’脸色已经冰冷下来。

眉心竖眼注视着苏午:“你要看大纪藏?”

其声音有种虚幻的冰冷感。

“是。”苏午心知这个要求可能触及到了眼前这位大雪山寺呼图克图的禁忌,

但他并未退缩,

依旧提出了要求。

了不起他再重新模拟,换个选项就是。

他切换意识模拟的时候,已经验证过葛麻寺佛子的记忆,确认‘大黑天护法道’是一门极殊胜的上部护法道。

似此种护法道,

都是‘不共秘密护法’。

如若修持,只能修持一种。

这样一来,他再在原莲这里索求其他不共秘密护法道,自身无法修持,拿来有什么用处?

虽然他也可以用这次机会,

来索求一种可以共修的普通护法道,但这样一来,总觉得这次机会是被浪费掉了,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价值。

倒不如用这一次机会,

探一探那部可能记载了整个密藏域背后隐秘的《大纪藏》!

‘康远’眉心的竖眼注视着苏午,看了好一阵子。

而今,

苏午领悟‘如如不动’的境界,

自身自空中来,

又可以从空中化出不同的自我。

配合‘唇枪舌剑’、‘眉心脉轮’等等,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影响一个人的认知。

原莲驾驭护法本来与苏午照面,

可以说是一个错误。

若他本尊亲至,

说不得苏午不敢把这种影响别人认知的方法应用到他身上来,也就能让他窥破苏午的‘狼子野心’。

但如果毕竟只是如果而已,

是不曾发生的事情。

看了苏午好一阵子,‘原莲’未有察觉出苏午的‘不轨目的’,于是冷声道:“若想要阅览《大纪藏》。

你至少需要渡过第三关!”

“和康远报名来渡第三关吧!”‘原莲’忽又冷笑起来,“成为我的‘亲传密承弟子’,

届时,

我可容许你窥视《大纪藏》!”

196、阎魔咒印(2/2) ‘原莲’撂下一番话后,

未再让苏午重新提出要求,他身形被一阵黑风卷裹,刹那间乘风而去,消失在虚空里。

将苏午一人丢在了这云猊台上。

苏午站在云猊台上,

也是停顿了许久时间,

没有丝毫动作。

——直至他的意遍游四周,确认‘原莲’真的已经离开,才迈步走向石台中央。

这倒不是苏午过分小心谨慎,

而是‘原莲’刚刚身形化无的时候,

其诡韵气息虽然收敛到极致,就像漂浮在空中的一根蜘蛛丝那般纤细,但依旧被苏午的意察觉了,

他了知对方并未真的离开,

就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神色,

忐忑不安地立在原地。

待到‘原莲’的诡韵气息真正彻底消失,苏午内心才长出一口气——强大的‘意’始终是自己的一道杀手锏。

其他人在未有预料到自己的意如此强大的时候,

利用它,

往往能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苏午在密藏域这一路走来,

遇到诸多险境,

最先考虑的永远是在尽量不展露自身真实战力的情况下,以最小的、最流于表面的那部分力量来解决问题。

这样一来,

那些可能隐藏在暗中的窥视者,

便永远不能料到,他还有哪张底牌可用。

就像他先前用尸陀鬼之手解决葛麻寺的佛子,而不是使用尸林怙主的力量,也是出于此种考量。

他盘坐坐在云猊台的中央,

静定心神,

依照自己看到的‘原莲’运转意能量的方式,将自身的意一缕一缕地投入到石台四周,一个个密咒真言当中,

一如先前,

密咒真言如蜡烛般被依次点亮。

不同于先前的是,

此时云猊台上,有纯净无色无味的气息涌动,没有原莲意能量释出时的丝毫驳杂秽污之感。

雾气蒸腾,

遮盖了云猊台。

朵朵白云从苏午身周升起,

以他自身为落点,向着远天不断蔓延,接连成了长长的阶梯,通向远天的尽头!

这一瞬间,

苏午体会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的意游离在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以及慈悲大韵以外,接触到了另一个层面的某种力量。

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慈悲大韵,

彷佛都是依附在这种神秘力量之上的!

可惜,

苏午的意只能触及这种神秘力量刹那,

跟着就被此种力量推到了现实界中。

远天的尽头,

一群‘黑点’浮现,

它们踩踏着雪白的云梯,

在苏午的视野里越来越大,

越来越大,

当它们踏足云猊台时,

此间便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铃铛声——那是每一头壮硕若黄牛的猊兽脖颈下,飘荡的彩色布条一端系着的铜铃铛发出的响声!

近百头、毛色不一的猊兽将苏午包围,

这副情景,应该让人头皮发麻才对,然而苏午置身于群猊包围之中,却未有丝毫恐惧畏缩的心理,

那些猊兽带来了天空本有的气息,

阳光本有的味道,

泥土本有的芬芳。

他看着群猊温润的眼神,

从中未有感觉到丝毫的敌意。

一如当初,

他以卓杰的身份,第一次把意根藏的力量完全耗空时,那些从黑暗里跋涉出来的猊兽,帮助他吓退窄袖观音的时候。

苏午此时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直搓手,

观察着每一头猊兽,

很快发现,

群猊身上,光滑油亮的皮毛下,都隐藏着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有的伤口已经腐烂!

这是怎么了?

它们如何受的伤?

苏午神色有些紧张。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真实目的——取一些猊兽的精膏来,方便自己带回现实世界。

然而,

被这么多的猊兽注视着,

这让他怎么做这件事?

他原本以为自己最多只能招来一两只猊的。

哪想到一次招来这么多——他应该是把原莲所说的那整支残存的猊群都给召来了!

“呜呜——”

就在苏午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猊群中,

体型最大,浑身黑色长毛,像狮子一般的猊从群猊的簇拥中走了出来,它默默看了苏午一会儿,

扭头朝群猊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

像它这样雄壮的体型上,仍免不了遍布伤口与暗疮。

它应该是这群猊兽的首领。

随着它低沉呜叫,

一只灰黄的短毛猊兽从猊群里走出,

和猊王站在一起。

这个瞬间,

苏午感觉到它们的力量在进行某种难以描述的交集,

一个鸡卵形的、

内中漫溢金光的事物从二者的头顶漂浮出来,徐徐飘向苏午,根本不容苏午抗拒,直接就融入了他的眉心。

“你获得了一颗猊王的受丨精丨卵。”

模拟器的提示音响起,

苏午‘看’到那颗卵鞘漂浮在自己的意识潜流中,受意能量的浸润,一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

而包围他的猊群,

未有与他打招呼,纷纷踩踏上了云梯。

渐次消失在天尽头。

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

云猊台上已经没有了群猊的踪影,连它们残留的气息都被自然之风吹袭得干干净净。

不留分毫!

苏午望着空空荡荡的石台,

既是满足,

又是怅然。

而群猊离开之后,

未有多久,

原莲的护法本‘康远’就去而复返了。

其眉心不再显现黄金竖眼,

端详着苏午,

温和地道:“尊者,可能发现猊的踪迹?”

说着话,康远扫视四周,并未发现任何猊兽留下来的痕迹。

苏午摇了摇头,暗然道:“不曾有任何发现。”

“猊类为精莲化生大士的如来藏所点化,如今,精莲化生大士早已虹化数千年,

群猊堕入凡俗,

也是事物正常更替之理。”康远安慰苏午道,“也只有如‘金刚菩提元空至尊’这样,同样怀有如来藏的大师,

才能为群猊续命,

让它们多在人间行走一千年。”

“金刚菩提元空至尊?

那位开创了‘佛谛大手印’法,与‘精莲化生大士’开创的‘光明灌顶大圆满法’其名的至尊呼图克图?”苏午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这位大师,

曾经为猊类‘续命’?”

“是。”

康远感慨般地点了点头:“若非元空至尊大师以如来藏为群猊续命,早在一千年前,它们或许就已彻底堕入凡尘了。”

“我熟读典籍,

竟然不知道元空至尊大师,还做过这样的事情。”苏午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

将康远所言暗暗记在心底。

随后,

康远嘱咐苏午,七日后参加第三密关,就将他送回了居处。

苏午搭着康远的‘顺风车’,

分明感觉到,

康远对自身厉诡力量的运用,远远不如原莲那般出神入化,两者对诡韵、护法道的使用,有天壤云泥之别!

独院里,

黄衣僧‘登珠’已经为苏午送来洗澡水。

丹加把房间中用来隔绝视线的毡布又挂了上去。

苏午洗了个澡,

用了些饭食,

与丹加聊了几句,考校过她的功课,

这才唤出模拟器。

开始查看自己新得的两道临时咒印。

得益于诸‘不可思议之神魔’的供养,苏午的‘阎魔口噬极恶大轮咒印’,终于被补全变成了‘阎魔口噬生死大轮’!

当下它尤是临时咒印,

待到苏午回归现实以后,

可用元玉将它兑换为永久咒印。

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咒印(丙之咒印):诸般秘力加持之下,地狱主阎魔尊于你的右眼当中苏生、萌芽。

你需要以极恶力量喂养阎魔尊,

当阎魔尊复苏之时,

生死大轮亦将在你的右眼当中转动。

受此咒印加持,你可以将诡类真形、相‘收藏’于右眼之中。

为眼中的‘阎魔’作食量。

阎魔获得食粮,将为你推转‘生死大轮’,将一只‘凶级’以下的诡,短暂关押进你的右眼中。

凶级以下的诡类释放以后,会短暂陷入沉寂状态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厉诡将会重新复苏。

同时,当阎魔复苏到一定程度时,

将获得‘阎魔护法’状态。

阎魔护法:你可将右眼中的阎魔外放于体外,任由其自行寻觅极恶力量吞噬。

当阎魔护法成长为‘阎魔尊’以后,

你将获得‘阎魔地狱’状态。

同时‘阎魔口噬生死大轮’成长为乙之咒印。

阎魔地狱:你可将阎魔尊外放于遍及极恶力量、诡韵的监狱当中,阎魔将自动收束该处监狱中的极恶力量、诡韵,

在此地推转生死大轮。

同时,你将获得‘生死大轮’状态。

生死大轮:以各种可以沟通诡韵与意能量的神秘文字作为养料,为生死大轮‘写入’种种律条,

当阎魔推动生死大轮之时,

律条作用将自动显化,

约束生死大轮覆盖下的牢狱中的每一个人、诡!

……

当阎魔咒印变作完整咒印以后,

它的成长性,

成长潜力也被完全凸显了出来。

但是,当下它的实效性依然与从前相差不多,并未因为咒印补完而得到增强。

对此苏午倒并不失望。

毕竟比起当前只能短暂关押一只厉诡的实效性,

他更期待,阎魔咒印演化为一座真正牢狱时的情景!

现实里,

其实有许多可以让‘阎魔’快速成长的极恶力量,甚至实体的牢狱都有现成的!

苏午浏览过‘阎魔咒印’的具体信息,

转而查看自己所得的另一道咒印——不动明王咒印!

197、心愿尽矣(为舵主‘枫迹\’加更!3/2) 不动明王咒印(丙之咒印):受此咒印加持,你的念头将被‘秘密不动’的力量所覆盖,

任何诡韵、诡异大概率无法窥察到你的真实心思。

你的本来面目,来历根脚将被覆盖,

使诡韵、诡异无法根据你的遗留痕迹,

追索到你的真实影踪。

……

这道‘不动明王咒印’的信息介绍较为简短。

但从这简短的信息里,

却已体现出‘不动明王咒印’的作用。

即主要是对诡异、诡韵‘藏形匿迹’,让自身的根脚来历、心中所念都被‘秘密不动’所覆盖加持,

不容易为诡韵、诡异追查到!

不动明王咒印,

是一道看似无用,

实则无时不刻不在发挥作用的咒印!

苏午面对原莲时,一直有隐忧,担心自己在其面前暴露念头,被看出他是‘窃取传承的外来者’,进而对他彻底关锁大雪山寺院的大门。

如今有了这一道咒印,

他的担忧终于可以减少许多。

以及,

密藏域这个地方,本身涉及诸般诡异。

他在此间每多动用一分来自现实的力量,都可能引来密藏域本身诡异的注视,譬如说‘诡母’。

当下有此咒印,

虽然无法隔绝已经关注着自己的‘诡母’的注视,

但可以让其他的诡类,

少关注自己一些。

并且,

七日后,他要与卓玛尊胜共同渡过第三密关。

说不得这又是卓玛尊胜、乃至原莲借这个机会对自己进行窥视,而自己拥有‘不动明王咒印’,亦能减轻一些压力。

……

此日黄昏。

绯红的晚霞映照在小院墙头、碉房顶的积雪上,红与白的光芒交融着,生出别样意趣。

苏午坐在壁炉旁,

握着一卷经书阅读着。

对于七日后如何渡过‘生死密大关’,他内心其实全无经验。毕竟所谓‘法性’是玄之又玄的东西,

一说出口,

便成了空谈。

而内蕴于心,

又如何能证知其是否存在?

但是,他与卓玛尊胜做了约定,是以很是好奇,和对方共渡第三密关的话,

Ta有什么办法,

让自己可以照见自我法性,

渡过‘生死密大关’?

他靠着桌台,翻阅着手中的经卷,

丹加坐在旁边,织着一张羊毛毯子。

帕左拉家族的童子不时抬头看苏午一眼,又抿嘴笑一笑,低头在毯子上织造出花纹。

晚霞默默地洒落在二人的肩头,

这一刻,静谧又美好。

可惜,

有阵匆匆的脚步声踏碎了这片刻的宁静,小黄衣僧扎康蹦蹦跳跳地走进了独院。

他一眼就看到门口的苏午,

连忙躬身行礼:“尊者!”

又看到桌台后织着羊毛毯的丹加,

更加喜悦地挥手道:“丹加!”

丹加满含怨气地横了扎康一眼,低头装作认真织毯子的样子,并不理会扎康,

让扎康摸不着头脑。

好在扎康此行主要目的,也不是来找丹加玩的。

他跳上台阶,

又向面含笑意的苏午行礼,

之后方道:“尊者,广愿上师想请您过去经纶院,与你共同研修经纶之妙。”

“广愿?”

苏午愣了愣。

又点点头:“好。”

他记得这个广愿,

先前向自己问过问题,从对方问的问题里,可以看出其悟性颇高,再兼此人能善待像扎康弱小的黄衣僧,

让苏午天然对他存有一些好感。

如此见一见也好。

他在门口穿好鞋子,

扎康冲丹加挤眉弄眼了一阵,见苏午回过头来看丹加,小黄衣僧连忙收敛表情。

苏午不理会两个小童子的小动作,

看着‘丑陋小童子’-丹加,说道:“一天天也不做些正事,织毯子有什么用?”

听着他的话,

小黄衣僧扎康一脸茫然。

织毯子竟不是正事吗?

以前他听一个小法寺里过来的佛子下仆说过,他们寺院生活拮据,连那佛子下仆,都要织毯子拿去贩卖,贴补寺院经济。

这要都不是正事,那什么才是正事?

苏午给出了解答:“多用心研修研修经卷,遮?陀转轮加持咒可能瞬息施展了?

依止遮?陀帝进行到哪一步了?

这才是正事!

若有一天,你离了无想尊能寺,

离了我,这些密咒修持来的力量,才是你最能依仗的东西!”

听得苏午所言,

扎康看向丹加的目光顿时充满了羡慕。

原来这就是这位尊者所说的正事啊……

他也好想被安排做这些正事……

丹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丹加被苏午训斥,

也不生气,

反而吐了吐舌头,望着苏午,身后好似有一条尾巴摇来摇去一样地道:“我知道啦。

尊者,

最近天气冷,我想给你织一条毯子盖着腿哩。”

被变作丑陋小童子的丹加仰望着苏午,眼睛里闪动着亮晶晶的光芒,满带幼童对亲近长辈的卷恋。

苏午目光触及到丹加的眼神,

内心叹了一口气,

沉默了片刻,道:“织毯子什么时候都来得及,修行却是片刻都耽误不得的。”

“嗯嗯嗯。”丹加用力点头,

心里却不这么认为。

待到尊者渡过第三密关,她和尊者就要回到无想尊能寺了,外面哪里有大雪山这么冷?

尊者届时又哪里会需要一条图桉歪歪扭扭的羊毛毯子呢?

还是要在这大雪山上,

趁着尊者用得到的时候,送给他,

他才会记得自己!

“走吧。”

苏午朝扎康挥了挥手,

满眼羡慕的扎康连忙应声,随在苏午身后,朝经纶院走去。

经纶院的藏经楼中,

三楼,

广愿在临窗的位置支好桌台,点了一炉熏香,

又小心翼翼地拿出几片珍贵的茶叶,

沏了一壶茶,

架在小火炉上慢慢滚着。

随后就盘腿坐在桌台一边,

正襟危坐地等候苏午上门。

不多时,

楼梯那边传来阵阵细碎的脚步声,

他目不斜视地坐着,直到苏午和扎康走上了楼,广愿才连忙起身,转身向楼梯方向,

而后,一眼就看到了八九岁的小童子——苏午。

即便知道这位无想尊能寺的呼图克图,年纪很小,但广愿真正见到苏午的时候,还是愣了愣。

那般幽微心思,

环环相扣的计算,

竟都出于这样一个不足十岁的小童子!

“尊者。”

广愿只是愣神了刹那,很快反应过来,向苏午躬身俯首行礼。

苏午点了点头,

迈动两条短腿,坐到了桌台一边。

旁边的扎康见状,朝广愿挤了挤眼睛。

广愿有些肉痛地把一个皮口袋递给扎康,赶苍蝇似的将扎康赶出了藏经楼。

——那皮口袋里,是他这个月的所肉干。

他虽然是大雪山的红衣僧,

这地位放到外界去,自然尊崇。

可在大雪山内,

一个红衣僧算得了什么?

一个月照样只有十条肉干。

“尊者,请用茶。”广愿坐回座位,把那一盏茶色暗红发黑的茶水推到苏午跟前,

他内心有些忐忑,

担心苏午不习惯这传自汉地的茶水味道。

苏午点了点头,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放下茶盏道:“广愿上师喜欢这样饮茶吗?我听说,汉地的人们多是这样简单冲泡茶水,

却能将茶水的韵味展现得淋漓尽致。”

“尊者当面,

不敢称上师。”广愿连忙回道,“弟子每月例供不多,只有一小把茶叶而已。

但着实喜欢这般用茶。”

“今时已没有汉地人来密藏域了。

广愿可有听说过汉地的消息?”苏午眨了眨眼睛,向广愿出声问道。

“其实有些处于密藏域边缘的法寺,

与汉地偶有交流。

数年前,

我曾自一个密藏域边缘的法寺佛子口中听说过,汉地有‘灶王神教’,研究出了一种可以关押诡的方法。

再到后来,

那个法寺便被大雪山以‘勾连外道’为名,直接夷灭了。

汉地的消息从此再未传进来过。”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广愿说出了一些秘辛异闻。

“哦?”

苏午眼光闪动。

当下的密藏域,似乎隔绝在真实历史以外,

他到了此地如此之久,

也未能判断出当下的密藏域具体处于历史上的哪个时期,只能隐约揣摩,它或许在明清某段历史的夹层里。

眼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人口中,

听到密藏域以外的消息。

尤其是广法所言,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关押诡的方法,

至此时已经被外面的人研究出来了?

‘灶王神教’是什么宗派?

道门?

民间俗神?

可惜,密藏域的法寺巴不得如今的局势能永恒绵延下去,对所谓‘关押诡’的方法,想必是畏如蛇蝎,

一见到有法寺接触这种方法,

当场就将之夷灭了。

线索就此断绝。

“是哪座法寺被夷灭了啊?”苏午向广愿问道。

广愿看了看四下,

以此警醒暗示苏午,不要将消息外传。

随后低声道:“遮罗达寺。”

“我知道了。”苏午回以会意的眼神,同样压低了声音。

“尊者,

弟子此次请尊者前来,

是想请尊者为弟子解第二密关之惑——不空摩尼供养咒,缘何能发挥神效,

将‘不可思议之神魔’化为供养物,

供给无上本尊食用?”

“时轮坛城,本为供养法座。

譬如一座香炉,

当它插上青香的时候,青香是供品,而香炉则成了盛装供品的盘子。

有了供养法座,

不空摩尼供养咒,自然需要聚集供品,盛放于法座之上,而自身诸我归空,无有余物奉于本尊前,

那些显化出来的‘不可思议之神魔’,

自然也就成了最好的供品。”苏午将整个过程如何设计娓娓道来。

不过,他没有告诉广愿,

——可以此法将供品都转移给自身来吞吃。

这个隐秘的法子太危险,

若非领悟‘如如不动’的真意,

贸然尝试,反而会因吃掉‘供品’而被本尊惩戒,那才是得不偿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广愿喃喃自语几句,

一时豁然开朗,

满面感慨地摇了摇头,

而后忽然朝向苏午跪拜下去,连连磕了几个头:“多谢尊者解我十余年之困惑,

我今时心愿尽矣!”

“心愿尽矣?”

苏午听得广愿最后所言,

眼中光芒大盛。

那四个字化作了一声声回响,从四面八方响起!

而四面八方皆浮现一道道门户,门户内光明盛烈,然寂寂无声!

苏午盘坐在这诸门户围拢的中央,

从他身上,

一道道影子立起。

有执着于所求密法的苏午;

有堆积实力畏惮于现实的苏午;

有蜷缩在角落,不肯融于人群,沉湎于父母亡故之痛的苏午;

一个个苏午走进了那光明门户中,

同又化作寂然无声的光明。

苏午睁开眼睛,

眼神如婴童般清澈。

他盘坐在蒲团上,周身五大脉轮无声息地运转着,而在这五大脉轮以外,自身以外,

第六重脉轮隐现轮廓。

“我也心愿尽矣。”苏午双手合十,向广愿笑着道。

广愿瞠目结舌!

他虽不知苏午心下刹那动念,

究竟剥离了多少‘我执’,

但从苏午和光同尘,与时舒卷的气质来看,对方很可能已经摸到第六重脉轮——身外金刚轮的关槛!

可是,

第六重脉轮,

不是唯有修持两大至高法门之一,

方才有机会自悟吗?

广愿脑袋里充满了困惑!

198、托付(1/2) “尊者,

已然照见法性了吗?”

广愿跪坐在苏午对面,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他的疑问其实有刺探苏午修为之嫌,

若是苏午对他之所问不悦,那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可他偏偏又好奇得很,一时未忍住,就把心中困惑问了出来。

话说出口,又连忙想要补救:“弟子无心刺探尊者修为,只是内心求知若渴,弟子逾矩了,

尊者不必回答弟子之问……”

话刚说过,

苏午就摇了摇头,静静地看了看广愿,才出声道:“如非你方才所言,我却也不能立地顿悟。

确实是心愿尽矣,

照见了法性。”

见苏午并未怪罪自己,广愿也放下心来,双手合十,向苏午躬身行礼道:“恳请尊者解惑,何能照见法性?”

“《金刚经》中,

须菩提问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三藐三菩提心,因云何住,云何降服其心?

佛说:应如是住,如是降服其心。”

苏午出声说话,

竟真为广愿细细解释了起来。

广愿亦知这般机会千载难逢,强压下颤抖的心神,仔细聆听苏午教诲。

他更知道,对方愿意将这般顿悟心得告诉自己,

其后必定跟着让自己无法拒绝的要求。

但事已至此,他既把话问出口,也就有了答允苏午要求的决意,

此后苏午有什么要求,

他都会,不惜性命去完成!

毕竟,朝闻道,夕死可矣!

“一切众生,本就具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着,不能证得。

如此,

如何降服其心?

何能照见法性?

只需放下而已。

放下我执,离一切相,即能照见法性。

这般道理,想来不必与你多说,你也明白。”苏午慢声说道,“可是,当我说放下的时候,

你内心必然已将它‘拿起’,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唯有‘如是观’而已。

性理变化,应作寻常,

应如是观!”

如是观……

广愿听得苏午为自己讲法开示,却觉得苏午每一言每一语里都满带禅机,让自己听得云山雾罩,

彷佛听明白了什么,

又好似什么都未有听明白。

他明白了照见法性,须要‘如是观’。

所谓如是观,在自身追求‘阿耨多三藐三菩提心’之时,便自行阐发。

那就是法性的光辉。

可是,自我虽偶能映亮法性光辉,

却终究不得安住其心。

此后修行种种,便是‘作如是观’,以‘如是’之法门来安住法性,使法性长在,方能恒久照见。

直至当下,

广言才懂得,原来像尊者这样突然地立地顿悟,背后亦有着雄厚的积累。

如不是遍览经纶,饱读典籍,

又如何能够引经据典,从一句句佛偈中了悟法性?

正是这数不尽的经纶典籍,

铺就了一道道阶梯,使得尊者最终能踏上台阶顶端,叩开那扇顿悟的门户!

广愿看管藏经楼已经十余年,

当下面对苏午的知识量,

却也自惭不如。

他再度向苏午叩首,出声道:“多谢尊者为弟子讲法开示,弟子受益良多,今后一定精研经纶,

以求照见自我法性。

尊者愿为弟子传授真传,

弟子亦当投桃报李,

凡尊者之要求,弟子必定竭尽全力达成!”

苏午笑了笑,道:“广愿上师在这大雪山寺里呆了多久了?”

广愿还以为苏午会当场提出什么要求,

未想到对方会有此问,

愣了愣,才道:“已经十余年了。”

“十余年时间,便能在大雪山寺内有立足之地,成为红袍僧侣,广愿上师的悟性天资可见是极不错的。”苏午点了点头,心里有了数。

这人能在竞争激烈的大雪山立足如此久,

要说没几把刷子,则是根本不可能。

如此一来,一些事情倒是可以托付于他。

“弟子不敢隐瞒。

与弟子同时入寺的百余位师兄弟,在这十余年间,大都死的死,伤的伤。

能成为红袍僧侣者,确是少数。

弟子亦有些微运气,得到经纶院长老的赏识,才能晋位红袍僧侣。”广愿恭敬答道。

“在无想尊能寺内,

红袍僧侣已是地位崇高的僧侣了。”苏午道,“不知在大雪山寺,红袍僧侣处在哪个序次?”

广愿答道:“大雪山寺有长老、大执事僧、执事僧、红袍僧、黄衣僧、外门僧侣几个序次。

弟子今时在第三个序次。

不过因为弟子看守藏书楼已满十年,

查漏补缺,修复了诸多古籍经卷,又有开了心脉之轮的修为在身,过不多久就要出任‘修典执事僧’了。”

这个广愿言谈非常坦诚,

知道苏午或许有事要让自己帮忙,

但需要看他的能力如何。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必然要设法遮掩,以此来推卸别人安排给他的事情,

结果广愿不仅没有遮掩,反而尽力向苏午展示自己的实力,希望能为苏午看中,帮到苏午一些。

苏午点了点头。

对广愿的心性越发满意,开口道:“广愿,我预备渡第三密关了。”

“第三密关?!”

广愿闻言震惊,抬头看着苏午。

三大密关之试历来皆在经纶院进行,

身为经纶院的老人,广愿孰知三关之凶险,

是以听到苏午竟真的准备渡过第三密关,他自然惊骇非常——哪怕是照见自我法性,

渡过第三密关的几率也不高!

这位尊者渡过第二密关,今又照见法性,只要平稳修行,日后可谓前途无量,缘何还要渡第三密关?!

“尊者,请恕弟子直言。

弟子在大雪山寺呆了十余年。

也见了十余次第一、第二密关之试,

而第三密关之试,每五年才开启一次,选择渡第三密关之人,至今未有一个活着走出经纶院!”广愿神色凝重地提醒道。

“此事我自有定计,

你不须为我考虑渡关之难。”苏午笑道,“今时我想请你帮忙的事情,

实是如我在大雪山寺这段时间里,

出了某种变故的话,

想将我那个不省心的小仆人托付给你,希望你能护他周全,带他回到无想尊能寺去。

此事或涉凶险,

你擅自出离大雪山寺以后,大雪山寺也必定不会再对你敞开门户。

所以,我可以‘金刚胎藏灌顶’,

为你灌注‘虎衣明王勐厉杀生大咒’,此后你依止虎衣大士,修持其座下种种密咒,便再无障碍。

同时,

亦会有几件法器予你防身。”

苏午说完话后,便静静看着广愿,等候对方的回复。

而广愿斟酌了片刻。

乃叩首道:“弟子一定尽心竭力,如若尊者在大雪山寺出现任何变故,就将尊者那位下仆,带回无想尊能寺,

从此护持尊者下仆,

除非弟子身陨,

否则必不叫他受到任何损伤!”

他没有问苏午缘何如此看重一个小仆人,

也不去想苏午会在大雪山寺遭遇何种变故,

只做自己本分的事情,

让苏午非常满意。

“好,

你把脑袋伸过来,

我即刻为你‘金刚胎藏灌顶’。”苏午如是说道。

如此,

苏午为广愿灌顶过后,

又将自己收藏的几件法器放置于何处,都告诉他,还留了一张字条,令他在关键时候拿出来,展示给丹加,免得丹加疑心太多,不肯跟他离去。

一番嘱托,

直到天色近黄昏,

他才离开经纶院,回到居处。

广愿受了他的灌顶,便自动要遵循种种誓言,不得有丝毫违逆,却是不可能泄露苏午的丝毫秘密。

……

七日时间一晃而过。

很快就来到了要渡‘生死密大关’的时间。

这日一早,

丹加和苏午一起在居室里,在一张桌台上用过餐饭,她收拾好桌子,

外面就有个不熟悉的经纶院黄衣僧过来,

请苏午前去经纶院,入试第三密关。

——生死密大关。

“尊者,要小心呀!”丹加眼眶红红的,暗含担忧。

苏午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好生修持功课,待我回来再检查。”

“是,

我一定好好修持!”丹加闻言用力点头。

目送苏午和那黄衣僧出了院子,

身影走出老远老远,

渐渐变成一个模湖的黑点。

她心里隐约萦绕着某种不好的预感,可仔细去探寻,那种预感就又倏忽无踪了。

丹加只好压下心思,

暗暗祈祷苏午能成功通过听说非常困难的‘生死密大关’。

从居处去往经纶院的路,苏午走过许多遍了。

不用黄衣僧指引,

没多久,

他就带着黄衣僧进了经纶院。

依旧走进那间静室内。

静室里也依旧燃着熏香。

地板上的血迹、脏污的蒲团都被清理出去,此间明净亮堂,根本不像是会让人产生心理阴影的地方。

苏午选了局中的位置落座,

不多时,

又有一个黄衣僧将‘卓玛尊胜’引了过来。

黄衣僧在卓玛尊胜身后关好静室木门。

卓玛尊胜向苏午躬身行礼,盈盈浅笑:“尊者。”

“佛子。”苏午点头行礼。

看着卓玛尊胜坐在自己身边,未置一词。

“今次只有我们二人入试生死密大关。

假若你我二人渡过此关,

那么其他那些待选佛子,倒不用消耗性命来渡此密关了——他们会自动成为诸院长老的亲传弟子。

如此,

我们也算是功德无量呢。”卓玛尊胜笑吟吟道。

199、生死密大关(2/2) 卓玛尊胜看起来分明是个男子,

却有些女子才有的习惯动作,然而Ta这副作态,却并不让人嫌恶,

反而有种别样的美感。

其实,

当下苏午大概确定,这个卓玛尊胜,其实就是女子。

“你名为卓玛尊胜,

可知八百年前的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哲丹尊胜?与他可有什么渊源?”苏午开门见山道。

卓玛尊胜眨了眨眼睛:“想来不会用多久,尊者便能知道,哲丹尊胜与我究竟是什么关系了。”

“呵呵。”

苏午笑了笑,未置可否,

转而道:“你先前曾说,你我共渡第三密关,便能保我无碍通过此关。

可见你是知道这生死密大关之中,

究竟有些什么了?

可否明示于我?”

卓玛尊胜张口欲言,

忽然,

她神色微动,

轻声道:“原莲过来了。

所有一切,尊者皆在密关中可知答桉。

不必急在一时。”

苏午收敛面上表情,坐在蒲团上,

既不去看门口,也不曾看卓玛尊胜,就看着自己衣袍的下摆,彷佛从未与卓玛尊胜有过交流。

踏踏踏……

此时,

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木门被推开来。

一个壮硕的黄衣僧肩扛两根木杠,先一步走进了静室内。

他矮身下腰,

木杠上架着的一座法床随之沉降,

后头的壮汉也同时下腰,两人合力将那座法床,以及法床上的人抬进了静室中。

随后,

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把法床抬到最前面的桌台后。

那座法床乃是纯铜铸造,

有珐琅彩装饰,

靠背似乎为黄金所铸,镶嵌着一块块珍珠宝石。

一个披着金丝法衣的老者就盘腿坐在法床上,

背靠着黄金所铸的靠背。

他垂垂老矣,

形容枯藁,

面庞黒瘦,

脸上的皮肤因为失去太多生机与水分,而遍布褶皱,从下巴处垂下。

瘦小的身躯犹如一具干尸。

任谁看到这老者,都只会将他当成一个寿元将尽的普通老者,

而不会把他与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联系起来。

然而,

他确实是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原莲。

苏午看了法床上宛若死尸的原莲真身一眼,作出一副恰到好处的讶异之色。

卓玛尊胜亦然。

其实他内心本也有些惊讶,

没想到驾驭着‘康远护法本’,显示出那般殊胜实力的原莲,真身竟然是一个枯藁老者。

不过,

话又说回来,如非原莲垂垂老矣,寿元将尽,

大雪山寺又怎么可能要选出新一代的‘钦定佛子’?

“生老病死,

本是人世常理,你们也不必这般惊讶。”原莲面色麻木,似乎是年纪过于苍老,连调动脸上肌肉挤出笑容的力气都没有了,“今时,

你们二者所渡生死密大关,

亦要考校面临生死恐怖时,你二者能否明心见性,照见真如法。”

“是,至尊大师。”

苏午与卓玛尊胜听得原莲训示,

都点头应声。

原莲不再多言。

他缓缓伸出袖筒里两只干枯黑瘦的手掌,结成莲花印,与眉心齐平。

此时,

一朵素白无瑕的莲花从他头顶倏忽飘出。

在半空中滴熘熘转动着,

徐徐上升,

穿破了房屋屋顶,在静室外屋顶的上空显发着素洁的光芒,密藏域诡异力量便似潮汐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向静室。

一道道密咒符文从莲花上散落,

勾召着那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密藏域诡异力量,

将静室团团围住,

凝就了‘胎藏世界’。

康远站在这胎藏世界以外,

眼望着犹如被至黑色鸡卵包裹的静室,不发一言。

室内,

自从那朵莲花飘出房室以后,原莲的躯壳也越发干瘪,被一身金丝僧衣包裹着,变作一张人皮,倏忽间塌陷了下去。

浓烈的密藏域诡异力量开始充斥此间,

呓语如潮水般在静室里传荡。

数不清的人在苏午耳边说话,

可当他仔细去聆听那些声音都说了什么时,

却又什么都听不到。

他转头看向卓玛尊胜,却发现卓玛尊胜在这呓语潮声中,脸色泛白,身躯微颤,

似乎抵抗这呓语入脑是一件极艰难的事情。

但是苏午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就抗御住了这种呓语声。

他自觉就是换一个普通人过来,都不一定会在这呓语中迷走,更何况是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

由此亦可见,

卓玛尊胜确实异于常人。

第二密关时,那般浓烈的慈悲大韵,却没有丝毫接近于Ta,让Ta能安然过关。

到了这第三密关,

仅仅是对人的‘意’会产生些微影响的呓语声,

反倒成了Ta最难渡的关卡。

呓语声越发加重了。

苏午收回看向卓玛尊胜的目光。

那些只是影响人的心绪,让人产生情绪波动的呓语,此时开始影响现实。

桌台上的香炉,

被一个尖利的声音扎穿了,沙子从那些细小的孔洞里哗哗地流淌了出来;

一声怒吼,吼破了静室的窗洞,

显出黑漆漆地的外界;

地面上的一个个蒲团,被某个轻柔悠扬的歌声‘唤醒’,一部分飞向半空,一部分在地面打滚;

喧哗的、乌鸦叫似的一片诵念密咒真言的声音,流入了法床上原莲干瘪的人皮中。

原莲的人皮倏忽充实,

他一下从法床上立起,

睁眼看着苏午与卓玛尊胜。

口中诵念出喧哗的、乌鸦叫似的密咒真言:“俺嘛呢——叭咪吽,俺嘛呢——叭咪吽,俺嘛呢——叭咪吽!”

这不是一个人所能发出的声音,

这像是无数个人齐齐出声诵念密咒。

无数个人的声音,却被集束成为一个声音。

于是,

六字大明咒从原莲嘴里诵出,

就彻底变了音,失去了原有的清晰韵调。

‘俺’变成了‘咽’。

‘嘛’变成了‘啊’。

‘呢’变成了‘那’。

……

“咽啊那哇比嗡,咽啊那——哇比嗡——”

扭曲的密咒真言,

勾连了虚空中数不尽的呓语声。

滚滚呓语声都向着在场的苏午与卓玛尊胜的眼睛、鼻孔、嘴巴、耳朵中灌注而去!

这一刻,

苏午感觉到了压力,

他双手结‘内狮子印’,

一念动,

遮?陀转轮加持咒覆映己身,

自身内外稳固如金刚,

那凝练的呓语根本无法影响他分毫!

他转而看向卓玛尊胜,

却发现——卓玛尊胜此时张开了口,正大口咀嚼、吞咽着无形的呓语!

卓玛尊胜同时扭过头来,

嘴巴还在不断吞咽咀嚼着,

满含笑意的眼神则看向了苏午,

她的声音融入了那无形的呓语声里,飘散在苏午耳边:“躲过原莲的注视真不容易呢。

尊者,

现下我可以同你说话,

而不被原莲发觉了。”

吞咽那些呓语声,

就让卓玛尊胜有了驾驭呓语的能力?!

这是什么怪胎?!

苏午自问做不到咀嚼、吞吃一丝一毫的呓语,他内心惊讶,表面不动声色,

继续听着卓玛尊胜所言:“原莲将要变化。

生死相即将显现。

届时,

尊者便会知道,为何与我同渡第三密关,才能安然无恙了。”

苏午抬眼看向原莲。

恰如卓玛尊胜所说,

此时此刻,

‘原莲’被扭曲真言支撑起的、饱满的身躯站立在法床上,头颅拼命向后仰,像是要仰断自己的颈骨,

而其一双枯黄手臂则按在了自己胸口,

陷进胸口的皮肉中,

五指都被坚硬的骨骼卡住。

‘卡察卡察卡察!’

终于,

原莲仰断了自己的脖颈,

脑袋连着一层脖颈皮,尖锐的骨茬从皮肉里刺出,还有汩汩的黑血往外喷涌!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喧哗的声音从每一滴喷溅的血珠中响了起来!

那些血珠向着四面八方飘散,

溅落!

同时间,

原莲的双臂撕开了自己的胸膛,

把两半胸骨用力往外扒——

嘎吱——

嘎吱,嘎吱——

他的一双手掌,顺着胸口往下撕裂,把自己的整副身躯从中间撕成两半!

头颅滚落在桌台上,

空洞的眼眶朝向苏午与卓玛尊胜,

一半的身躯向左走去,

一半的身躯向右走去,

漫天的血珠化作一幕幕恐怖之景,肆意涂抹在苏午的视野当中!

种种死亡惨景,

皆在那一滴滴血珠里呈现!

海量的死亡惨景,潮水般冲击着苏午的心神,那些画面里记录的不仅仅是无关人的死亡,

更有有关人的死亡,

他看到了丹加、江莺莺、申豪、卓玛尊胜、乃至自己已故父母死亡的车祸现场!

苏午心神颤栗,

但他的意牢牢盘踞在眉心,

未因这种种情景,

而生出丝毫变化。

卓玛尊胜的声音在旁边不断发出提醒:“尊者,此时放出意来,便要被看破虚实。

纵然你有秘法加持,

可以遮去本来根脚,

然若是束缚不住意的外放,虚空中徘回的诡,一定会顺着你的意,看到你的根本的!”

已经有诡将临此间了,

然而苏午一无所觉。

嘈杂的呓语,诸恐怖之景萦绕,让他的意只能固守躯壳,不能探查外界情形!

突破生死密大关,

大雪山寺的最高传承就在眼前,

此关又怎么可能没有如‘诡母’一般的诡类,盘踞驻守,等着外来者上钩?!

200、卓玛尊胜(为盟主‘枫迹\’加更,3/2) “当原莲呈现过诸死怖相以后,

将会有真正大恐怖相显现。

尊者,

届时你会需要我的。”

卓玛尊胜的声音渐渐变化,由沙哑低沉的男声,渐渐变成沙哑里微带柔婉的女声。

苏午侧目向Ta看去,

隔着无数‘死怖相’,他看不清对方的身形,

只能隐约察觉,

对方的身形轮廓似乎变得纤细了许多。

要露出真面目了么?

心中转动着念头,

苏午努力收束压制自己的意,推转着如如不动的境界,令自身归空,明见法性。

如此,

他身外隐约浮现出第六重脉轮——身外金刚轮。

此轮纵然还未被他修持出来,

只能隐约显发轮廓,

但仍旧有某种殊胜威能,

将那些侵袭而来的‘死怖相’统统过滤在外,一时间,死怖相对苏午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即便如此,

他仍未曾发现诡的踪迹。

对于卓玛尊胜的言辞,他只相信一半,

自身则始终保持着警惕心,

根据当下种种变化,

来印证‘卓玛尊胜’所言的真实性。

“尊者,

大恐怖相要显现了。

如若不能在目见大恐怖相后,把第一个念头中的种种恐惧之念清扫排除干净,

请呼我名。

若不呼唤我名,

第三个念头以后,发生种种未解之恐怖,我将无能为力帮助尊者。”

卓玛尊胜的提醒声音再次响起了。

单是她口中所言,

就让苏午心头一紧。

目见‘大恐怖相’以后,

时间紧迫到只能用‘念头’来计算!

人的念头转动何其之快?

一念八个刹那,

而一个刹那,甚至只有千分之一秒!

苏午念头频动,

又倏忽消寂。

他尝试闭上眼睛——或许闭上眼睛,便看不到所谓‘大恐怖相’了。

不过,

此关既是‘生死密大关’,

又岂会如此容易就让苏午钻了空子?

随着苏午闭上眼睛。

眼皮遮盖住眼球,他首先看到了昏蒙的虚空,紧跟着,那一滴滴包含死怖相的血珠就悬浮在了昏蒙虚空中。

下一瞬,所有血珠尽数聚集在前方黑暗里,

形成一道撕裂的血口,

血口刹那放大,

苏午看到,

血口中,

有一个与自己一样盘腿端坐的人形,

那人形宏伟庄严,脑后有光轮旋转,头顶乃有肉髻!

人形极端模湖,

只能看到外形轮廓。

而组成这头顶有肉髻的外形轮廓的,是一个个散发出强烈诡韵的诡!

它们组成了这人形的轮廓,

塞满了这人形轮廓的胸腔肚肠,

遍布人形轮廓脑后光轮!

某一瞬,

让人牙酸的,像是在拿钝锯齿刀锯湿木头的声音响起——咯吱,咯吱,咯吱……

那人形轮廓的脖颈处,

骤然浮现一道伤口,

它的头,

被整齐地切了下来,

脖腔内涌出了呼啸的群诡!

这个刹那,

苏午的念头炸开了!

而在此念炸开以前,

他沉喝出声:“卓玛尊胜!”

轻盈的,

带着笑意的女声响起:“诶,尊者。”

伴随着卓玛尊胜的声音,

无数呓语声如海潮般从虚空各处涌动出来,充塞了苏午的念头,就像是一个个堵住伤口的酒精棉,

瞬间止住了苏午念头崩裂的趋势!

但他浑身尤自颤抖不休,又不少念头散溢到了全身各处,他的脖颈处,也开始出现一道血痕,

同时,

那像是要把人脑袋锯开的声音又响起了!

咯吱,咯吱,咯吱!

苏午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终于相信卓玛尊胜所言为真,

“卓玛尊胜,

你我互相合作,各取所需!”苏午如是出声!

“尊者能坚持到第五个念头闪动,

方才呼唤我名,

真是出乎卓玛意料。

请诵密咒——‘挞吧喇呐嘛嗒,萨埵萨埵萨埵,啊镘咄萨殙咄!’”

“挞吧喇呐嘛嗒,萨埵萨埵萨埵,啊镘咄萨殙咄!”

苏午毫无犹豫,

跟着诵念密咒!

轰!

诵念密咒的过程中,

某种让苏午熟悉的诡韵从虚空各处漫溢出来,接连上了苏午的意。

此时,

苏午终于响起,

这诡韵出自于哪一只诡。

——这是‘意之放魂僧’的诡韵!

在如此强烈的诡韵不断接连苏午之意的同时,

黑羊群从虚空中浮现了,它们以虚空为草甸,随意蹦跳追逐,也就挤满了苏午濒临破碎的每一个念头,

若说方才那些潮水般的呓语声,

是酒精棉,

堵住了苏午的伤口。

那么眼下这在他每一个念头里追逐的黑羊,就是纱布、绷带,可以包扎住他的伤口。

羊群散尽后,

一个穿着黑袍子的‘诡’出现在昏蒙虚空里。

Ta的袖筒里伸出纤细苍白、近乎透明的手指,解开自己袍子上的系带,

扯下了袍子。

苏午曾经见过的,

身段婀娜,

逛着脑袋的女子就随着黑袍被扯下,出现在苏午的‘视野’里。

这女人先前紧闭眼睛,

脸孔上没有丝毫表情,

与苏午所见的任何诡类都毫无差别,

不过此时,她睁着明亮的、与卓玛尊胜有八九分相似的眼睛,笑吟吟地看着苏午,

轻声道:“尊者,死之恐怖,

唯以‘生命交融之欢喜’来应对。

尊者可曾修过性命交修,乐空双运之法门?”

她迈开长腿,

款款走向苏午。

即便身上无有衣衫遮挡,眼中亦未见有丝毫羞怯之色,彷佛自己所行所为皆是一件圣洁崇高的事情。

苏午紧皱着眉头,

他的意哪怕经过了黑羊群的包扎,

依旧未有弥合的趋势,

包扎只是把伤口缠住了而已,

伤口自身未有生长出弥合的力量!

“我只是一个九岁的童子而已,

法寺长老怎可能教我此种法门?”

苏午如是道。

“尊者真的只是个九岁的童子么?”

那女子走到了苏午面前,盘腿坐下,笑着道:“更何况,你我只是意韵相连,神交修持而已。

尊者的意,

看起来可不像是只有八九岁的样子。”

“……”

“如何修持?”苏午问。

“请结‘金刚持’印,以你之意存想我之相,我亦会结‘莲花座’印,以我之韵演化你之相,

如此,气韵相连,

互相印证。

观想你身抱持我身之相,

直至听到虚空中有无数空响之声,

修行即成。”卓玛尊胜说出了一套完整的修行仪轨。

苏午点了点头:“我至今不知,你究竟是男是女?”

“哲丹尊胜自是大雪山寺第一个窃据至尊呼图克图位的女子,

我出自于她,

自然亦是女子。”

苏午端正身形,

望向昏蒙黑暗里的光头女子。

没有问她究竟是人是诡,

依照光头女子所言,

双手结‘金刚持印’,

与光头女子共同修行。

二者意韵相连,

交融,

虚空中回荡无边空响。

滚滚风声漫过,

那萦绕在苏午念头里的大恐怖相消褪无踪。

他依旧盘腿坐在静室中,

只是身前有一个光头的妩媚女子,与他对坐,含笑看着他,正是卓玛尊胜本人。

苏午胸前一凉,

低头看才发现,自身已不自觉恢复到本来身形,直接把身上这身只能给八九岁童子穿的僧袍撕裂了。

他面无表情,立刻催动五大脉轮转动,从口袋里取出备用的易容散,鼓动肌肉,移转骨骼。

倏忽间又恢复作童子模样。

破烂却宽大的僧袍恰巧能遮住身形。

静室内,

不见原莲的影踪。

桌台后只剩下那座金铜铸造、极尽奢华的法床,

原本堆积其上的那张黑瘦人皮都没了影子,

唯有空荡荡的僧袍散落其上。

“尊者,

我已经助你渡过了最大关槛,

接下来,

你当无碍通过第三密关。”卓玛尊胜看着苏午,眨眼睛道,“不过,今时我却有麻烦了,

需要尊者鼎力相助。”

“如何相助?”

苏午问道。

“方才你我神交,意韵相结之秘力,已然粉碎密关之中的大恐怖相。

依循常理,

此时我们已经度过关卡了的。

但是,生死密大关从来不只是大雪山寺用来考验继承人的,它还有一重功用,

——助那些修成了光明灌顶大圆满法的历代至尊呼图克图,

再度转劫重生!

我便是早就被选中的那个人,

不需要尊者助我抗御原莲,

只需要尊者能够以意作刀,

替我斩断一根脐带就是。

——唯有你的意,净无瑕秽,无根无凭,

诡母的脐带无从追朔你之根脚,以此反过来钳制你。

是以能够帮助到我。”卓玛尊胜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显然这件事关乎她的生死存亡,

她也有些紧张起来。

苏午听得卓玛尊胜所言,

内心颇为惊讶。

他原本猜测卓玛尊胜与哲丹尊胜之间,必定有某些牵连,而先前,卓玛尊胜更变作了‘意之放魂僧’,来助力他收束自身濒临裂解的念头。

当下又听卓玛尊胜所言,

——诡母的脐带连在卓玛尊胜身上,

那她岂不是诡子?

如此,

她岂不是诡?!

一个有思想的诡?!

“假若斩断那根脐带,

我便可以成为活人。

若是斩不断,

那便一半是人,一半是诡,此种状态下,我亦无法抗衡原莲转劫在我身上。

一切全赖尊者出手援助了!”卓玛尊胜看出了苏午的惊讶,再一次出声说道。

而苏午确认了自己帮助卓玛尊胜以后,

并不会真的放一只诡出来,

也就干脆答应此事:“好!

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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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欠了盟主九章,

舵主‘愫方’一章。

之后继续补,今天有点累了

201、人变诡,诡变人(1/2) “原莲以自身散化诸死怖相,召来大恐怖相以后,

尚且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重新聚集本我,回归此间。

届时就是他化诡转生的时候。”

卓玛尊胜低眉顺眼,慢声细语,向苏午说道。

苏午原本以为‘原莲’的恐怖之处,在于其系缚的厉诡,正因为其系缚了厉诡,

有‘光明灌顶大圆满法’在身,

才能转劫在他人身上。

他却没有想到,

原莲本身竟能‘化诡转生’?

“为何原莲能够化诡转生?

是因为光明灌顶大圆满法的缘故?”苏午眉头紧锁,他来到大雪山寺进修,最终目的就是为了修持‘冥想法门’。

大雪山寺最殊胜的两大冥想法门,

自是光明灌顶大圆满法,

与佛谛大手印法。

假若这两道法门修持日久,终究会让人变成诡,那还修持它作甚?

自己费尽心机得到这些,

也终不过如鸡肋一般,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卓玛尊胜轻轻点头:“光明灌顶大圆满法,引导密藏域慈悲大韵灌顶自身,

逐渐在身外演化第六重金刚轮,

慈悲大韵充盈金刚轮,内返意性肉身,如是就让人暂时具备了诡的特质,

而历代至尊呼图克图每进行一次转劫,

诡的特质就多一些,

九次转劫以后,据传会完全变成诡——然这只是传闻而已,因为每一代的至尊呼图克图,多数只能转劫三次,

在第四次转劫时,

往往会出现无解的变故,

最终消无。

八百年前的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哲丹尊胜,未有修持光明灌顶大圆满法,

转而修持‘佛谛大手印法’,

尚未修出端倪,便先被诡母包容孕育了。”

“这么说来,

两大至高法门,各有各的弊端。

反正皆不是‘正法’?”苏午语气索然问道。

卓玛尊胜摇头,她手指掐动印诀,有丝丝缕缕诡韵从她身上散发,

同时,她开口说道:“我继承了哲丹尊胜的些许念头,从那些念头里,可以看出‘佛谛大手印法’是一门高深的冥想正法,

此法门不需‘奉献’、‘布施’、‘献祭’等种种旁门仪轨来稳固修行,唯独要求修持者意根强大,自性坚固。

这门功法的创制者,乃是‘金刚菩提元空至尊’,这位至尊大师,怀有如来藏,以如来藏为即将凋零的猊兽群续命千年。

可见其意根有多么强横,

基于其意根强横前提下,开创的法门,

也非要有不说同一层次,至少亦当是极其罕见之意根者,才有领悟的可能。

而哲丹尊胜意根虽然不够强大,

但经年揣摩,

也渐渐琢磨出‘佛谛大手印’法的修行目的。”

说到这里,

卓玛尊胜忽然抬眼看向苏午,

顿了顿,又笑着出声道:“乃是将密藏域本源力量,完全掌握于己身,

从此以后,自身可以成为另一个本源源泉!

光明灌顶大圆满法,

所成就者,是引慈悲大韵灌顶自身,

让自身越来越接近于诡。

此所得的力量,终究是密藏域施予的,密藏域亦随时可以收回。

从立意层次上,

这部至高法门,却差了佛谛大手印法不止一个层次。

只可惜,

佛谛大手引法修持地困难度太高了,

让人几乎看不到成功的可能。”

苏午暗自咋舌,

正要询问卓玛尊胜,

开创了‘佛谛大手印法’的元空至尊大师,是否将此法门修持圆满之时,

卓玛尊胜双手合十,

向苏午轻声道:“尊者,诡母的脐带已经延伸而来了——”

伴随着卓玛尊胜的话语,

让苏午异常熟悉、心下悚然的诡韵骤然席卷此间,

当下的静室开始‘裂解’成一个个起伏不定的空间,而卓玛尊胜与苏午处在同一个空间内。

苏午看到,卓玛尊胜背后,

有一根猩红而瑰丽的脐带从黑暗里延伸出来,脐带的一端连接着黑暗,一端则贴在卓玛尊胜后心。

诡韵的气息萦绕在她身上,

让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虚幻、透明!

卓玛尊胜的眼神亦随着诡韵往体内不断灌输,倏忽变得漠然冰冷,混若死尸,倏忽又显出请求的眼神,

她的说话声因此而断断续续:“尊者,请诵‘呼嘛喇罕’密咒,以此真言为引,

于内心观想法刀模样,

持诵‘呼嘛喇罕’真言九十九遍,

淬炼以意所化的法刀,

使之变得锋锐,

进而助我,斩断脐带!”

在密藏域的传说里,‘嘛喇罕’乃是在密藏域自然神教盛行的时期,一位征战各方,建立白银王城的王者。

其武力惊人,精擅多种兵器,

后来其死后被吸纳入密传佛门之内,也就成了一位能为僧侣带来武力、兵器加持力的护法神魔。

‘呼嘛喇罕’密咒是一道通传密咒,

任何僧侣都可以修持,

苏午自然不例外。

他一直认为这道密咒远远没有‘遮?陀转轮加持咒’用途广泛,普适性强,而且效力更强,

倒是没想到,

这道密咒竟然可以淬炼‘意刀’。

当下,

苏午眼睛注视着接连卓玛尊胜身躯的脐带,脑海里已经观想出了一柄刀剑的形状。

——一柄普通朴刀的形状。

朴刀锋利而阔大的刀身浮现于意中,

他同时诵出‘呼嘛喇罕’咒!

“喇!喇!

呼嘛喇罕!呼嘛喇罕!

嗡珂埵,歮殙咄,

恰诃嗡诃歮殙诃!”

冬!

一声犹如神灵挥动巨锤,砸在铜墙铁壁之上的巨响,在苏午的意识潜流中传荡开来!

而他的意识潜流,

未有因这声巨响而产生出哪怕丝毫涟漪!

唯有被他以意凝聚、观想出来的那柄大刀,受到密咒引来的莫名力量的重击,

不断颤抖起来!

苏午见意刀受此一击,

并未出现丝毫损毁,

也就放下心来,持续不断地诵念密咒,接引‘嘛喇罕’的威能,在身外金刚轮的浅浅轮廓中不断放大,

进而引入周身五轮当中,

推转入眉心,

淬炼意刀!

那柄明亮晃眼的阔背朴刀,逐渐被无形的重锤锻打出一道道凹痕,其上渗出乌黑的杂质,

刀身亦变得乌黑起来,

凹痕越来越密实,

形成了漂亮的纹络,

最终,

九十九次诵念密咒过后,

苏午眼睛一眯,

虚空中密藏域的诡异力量便自被牵引而来,化作只有苏午能看见的‘意刀’,

勐然间斩在了那根连接着卓玛尊胜的脐带上!

卓玛尊胜发出一声痛哼,

面色泛起反常的红晕,

意刀站在那根看起来质地柔软的脐带上,竟如同一柄钝刀站在坚硬的铁树上,

只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未有如苏午所想的那样,一斩即断!

“这根脐带……虽然只是诡母诡韵所化,并未它的诡身一部分,但我终究是它最出色的诡子,

怎可能不对我特殊‘关照’些呢……

尊者能在其上斩出痕迹,

已经殊为不错了……

可以尝试……将意刀化为锯齿之刀,或许能更快将它锯断……”

卓玛尊胜忍着痛楚,

小声向苏午建议道。

“好。”

苏午点了点头,自身的意倏忽变化,令朴刀变作了一柄锯齿刀,再以‘呼嘛喇罕’密咒加持几次,固定其形制,

随后就操纵着锯齿刀,

切割起连接着卓玛尊胜的脐带!

沙沙,沙沙,沙沙……

锯齿刀切割脐带的速度,果然要快于朴刀不少,但也仅仅只是相对于朴刀而言而已,

切割了数十下,

也仅仅只是在脐带上割出更深的痕迹。

好在,意的运转速度极快,

数十下也只是刹那过去,

四周奔流的诡母诡韵,还未因此而有所反应,

卓玛尊胜未有再建议什么,

苏午也就默不作声地持续切割。

沙沙……

沙沙……

过了约莫一刻时间,

卓玛尊胜的脸色越发苍白,已经维持不住坐姿,脑袋半靠在了苏午的肩膀上。

连接在她后心处的脐带,被切割下一大半。

四周诡韵愈发浓烈,

静室的空间眼看就要裂解成一朵莲花,诡母将于此地降临——

这时,

另一种诡韵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诡母诡韵之中,

诸裂解的空间里,开始浮现一滴滴血珠。

那些血珠能够吸食其他诡类的诡韵——它们寄生在诡母诡韵当中,便将诡母诡韵不断蚕食,

血珠不断迸开,分裂,

丛丛肉芽大片大片地从血珠里‘生长’出,覆盖于裂解空间的周遭。

而静室之外,

那朵招引来海量密藏域诡异力量笼罩静室的白色莲花,

倏忽变作猩红色泽,

瑰丽而虚幻的莲花缓缓沉坠。

沉坠入静室内。

康远见此情形,

盘腿坐在静室外,

双手结‘大金刚轮印’,嘴里低声诵念着密咒,

倾盖密室,无色无形的密藏域诡异力量,此时化作黑色缎带,缠绕过康远的躯体,

又从他眼耳口鼻内滚滚涌出,变成一道道虚幻的肢体血肉碎片,随着漆黑缎带的飘荡,

奔涌入静室当中。

静室里,

几乎要化作莲花宫的诸裂解空间,

被大片大片的肉芽覆盖住,

那些肉芽又长出皮膜,

变成心脏、肝肾、肠道——

苏午与卓玛尊胜,

此时竟像是被移转进了一个人的胸腹里了一般!

抬头就能看到一颗微微跳动的心脏!

诡母的诡韵,

已被异种诡韵侵蚀了大半!

这时候,卓玛尊胜睁开了眼睛。

202、转劫里的恐怖(2/2) 卓玛尊胜眼神里满带惆怅,看着苏午,轻轻点头道:“尊者,

看来今次仍是无法彻底斩断脐带了。

不过,

脐带已经斩断大半,

此后我可以自行摸索,慢慢将它磨断了……”

苏午看着卓玛尊胜身后,

当下环境里,

诡母诡韵已经完全被来自于原莲的异种诡韵寄生蚕食了,静室里宛若莲花宫一般的裂解空间,亦徐徐归回原位。

那道从黑暗深处延伸过来的猩红条索,

此时变作澹澹的虚影,

即便是苏午以意化刀,也难以再‘触碰’到它,将它切割分毫。

想来,将连接自身的脐带完全显化一次,

可供苏午的意刀切割,

于卓玛尊胜而言,也是负担极重的事情。

短时间内,

她负担不起第二次显化脐带的代价。

“尊者,

我当下恢复了一些能力,可以从容离开此地,以免原莲在我身上转劫。

你一人处于原莲体内,

也不必担忧。”

卓玛尊胜温言道:“先前原莲召来‘大恐怖相’,乃是生死密关中的‘死之密’。

你已安然渡过,

当下他直接在这间静室内,凝聚自己的血肉身躯。

如今,我们都在他半诡化的身躯之内,

原莲由死至生,

此即‘生之密’。

这一关于你而言,

渡过颇为简单,

只需要尊者运用‘尸林怙主’的力量,原莲半诡化的身躯亦承受不住,会直接放开通路,

让你离开。

如此,生死密大关就算完全通过了。”

“好,我记得了。”

苏午点点头。

他虽然中途退出模拟,切换回意识再进行模拟。

但存档依旧保留有系缚的‘尸林怙主’。

在模拟里运用尸林怙主的力量,对他而言并不困难。

“尊者此次渡过生死密大关,

已然可以自两大至高法门之中,挑选一门来修行。

卓玛建议尊者,

尽量选择‘佛谛大手印修行’,

‘光明灌顶大圆满法’,最好碰都不要碰!”

卓玛尊胜背后的脐带完全隐于虚空中,消失于无形,她最后嘱咐过苏午,站起身,

本就苍白透明地身形,

倏地完全变作透明色,

乘着此间流转的异种诡韵,去向了未知之地。

原莲的血肉躯壳之内,独留卓玛尊胜的告别之语回荡着:“尊者,保重……”

咕噜咕噜——

一丛丛血管在苏午周围交织,

有些血管甚至开始往他的僧袍上攀爬,

欲要将他束缚在这里,

让他变作原莲身体内的养料。

可惜他不能变成谁的养料,

最多也只能化作别人躯体里的肿瘤。

血管里的血液汹涌流淌着,苏午座下的蒲团完全消失,变成了九曲十八弯的肠道。

肠道痉挛收缩着,

原莲的所有五脏六腑亦都在震颤。

静室里,

一丛丛血管、肉芽聚合,

那流经康远口鼻,短暂贮藏在康远体内的原莲肢体血肉灌入静室中,把血管、肉芽都一丝不剩地吸附过来,

于是,

房间的法床上,一个血肉模湖的人形盘腿端坐。

强烈的异种诡韵掺和进这个人形的每一滴鲜血、每一丝肉芽当中,在他周身交织流淌,

干枯而泛黑的一层人皮,

就逐渐披覆在这个人形的身上。

忽然!

人形的头颅不知因何缘故,瞬间陷进了胸腔内!

在原莲胸腹腔中盘坐,调转五大脉轮的苏午,便就看到一颗人皮还未来得及覆盖的头颅垂下来,

血淋淋的眼眶注视着自己!

“枩萨哈!”

那颗头颅没长满长牙的血口中,凄厉地喊叫着,喊叫声竟被周围的血液扭曲,

变成了一道真言!

密咒真言一出,

苏午屁股下的肠道;

四周的血管;

旁侧的胃袋;

头顶的心脏上都生出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想要把苏午吞噬入伤口中,

消化,

吸收!

苏午根本就做不了别人身体里的养料,

只能成为肿瘤!

他眉心脉轮蓄积起了汹涌的意能量,那意能量聚化成为一轮灰白圆形,从他头顶升起了,

从这些血肉脏器之间升起了!

尸林怙主衰亡、枯败的诡韵随着灰白圆形的轮廓不断颤抖着,迅速播撒在一丛丛血管,一片片肉芽之上,

让它们迅速枯萎!

彭彭彭!

灰白圆形里,不断传出拍打石门的声响,

一道漆黑的裂缝从圆形中间浮现,

颈上缠着红绸带的骷髅从裂缝里探出了半边,

它蹦蹦跳跳,

被衰亡诡韵侵染作灰白色的丛丛血肉上,就长出一根根骨骼,那些骨骼拼凑成一具具骷髅,

骷髅们同样蹦蹦跳跳着,

将盘坐的苏午以肩膀扛起,

沿着原莲的血管、骨骼,

一路朝原莲陷进胸腔的那颗头颅走去,

——自尸林怙主显现以后,原莲的头颅就一直是失语的状态,

血淋淋的眼眶眼睁睁‘看’着那些骷髅扛着盘坐诵经的苏午,从一根血管上跳到‘他’跳动的心脏上,

又从‘他’心脏部位,攀援过几根血管,

走向他没有嘴唇遮盖,裸露出森森黄牙的血口,

直至寒林骷髅们抬着苏午走出了血口,

原莲的血口里,才发出一声有气无力地哀嚎:“哈啊——”

随着这一声干嚎,

‘他’的头颅一下子膨出了胸腔。

苏午盘腿坐在自己原来的蒲团上,

前方,

那座金铜所铸的法床上,

黑瘦干枯的原莲端坐着——就在刚才,苏午清楚地看到,原莲脑袋膨出胸腔,

然后,

其那具未着寸缕的躯体,竟然不分正反面。

正面是原莲的面孔,四肢、瘦骨嶙峋的胸腹腔。

反面亦然。

先前,

反面的原莲穿好僧袍,戴好鸡冠帽,他闭上了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睛,

此时,

正面的原莲睁开眼睛,

眼神里总算有些人才会有的情绪。

苏午确信,

反面的原莲是诡,

正面的原莲暂时还是人。

先前显出生死密两大关卡的原莲,是诡原莲,

而当下面对着自己的原莲,

才是人原莲。

人原莲扫了一眼苏午,

未见到苏午旁边的卓玛尊胜,眼中流露一抹惋惜之色:“可惜了,卓玛未能通过生死密。”

此言一出,

苏午敏锐地察觉到——人原莲与诡原莲并不共享信息,对于先前诡原莲做的事情,

人原莲似乎并未察觉!

“是。”苏午念头微动,微微躬身应声,道,“卓玛不知因何缘故,倏忽间便从这静室里消失了。”

他所言半真半假,

给自己留了辩驳的余地,

正是要借此试探对面的人原莲,看其是否真的不与诡原莲共享信息?

“生死密大关,本就如此。”人原莲对苏午的话完全没有反应,并未察觉出其话语里的陷阱,

他抬眼看了看苏午,

又道:“你虽渡过第三密关,

我却不能收你作钦定佛子——你不符合要求。

不过,

若你愿意,

可以拜我为师,

成为我的亲传密承弟子。

你觉得如何?”

苏午一番辛苦终于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距离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的宝座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原莲一句‘不符合要求’,

就让他绝断了成为至尊呼图克图的可能!

听得原莲所言,苏午神色郁结难平,良久以后,才俯首向原莲道:“弟子愿意。”

——其实他对于原莲所谓成为钦定佛子的要求,心知肚明。

即如卓玛尊胜那般契合原莲,

可供原莲转劫的‘人’,

才有可能成为钦定佛子。

如此一来,

苏午内心其实对钦定佛子之位也没有了期待,先前种种表情,都是故意做给原莲看的而已。

“好。”

原莲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道:“你既已经成为我的亲传密承弟子,两大至高法门,你可任选其一修行。

《大纪藏》我也允许你阅览一回。

你是想学‘光明灌顶大圆满法’?

还是‘佛谛大手印法’?”

“弟子常闻,佛谛大手印法对于修持者的悟性要求极高,成就也颇殊胜。

弟子自觉悟性可以,

想尝试修持‘佛谛大手印法’。”苏午不动声色道。

原莲闻言,

摇了摇头,

澹澹道:“多得是你这样心比天高的人,好高骛远去修佛谛大手印法,

结果蹉跎一生,

一无所获。

不过,你既起此心,如若不满足于你,只怕你心境也是终究难圆满的。

便依你,

稍候便带你去参研佛谛大手印法。

如若是光明灌顶大圆满法,我修持有成,可以直接给你灌顶,但这佛谛大手印法,

我亦不曾修得,

能领悟多少,却只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是。”

苏午垂首应声。

“康远!

着人把我送回寝殿去!”说了许多的话,原莲也有些困倦了,他扭头朝门口喊了一声,

便在他扭头的瞬间,

其头顶僧帽滑落,

半个后脑勺上,倏忽浮现出另一个原莲的面孔,那原莲眼神冰冷地盯着苏午,

死死盯着苏午!

苏午心头一寒,

立刻低眉垂眼。

这时候,

原莲回过头来,

其后脑勺上的面孔也倏忽消失无踪了。

“待会儿我便以康远之身,带你去参研佛像,见知诸大手印,

你记下那诸大手印以后,

我便带你去阅览《大纪藏》。”

“多谢上师!”

苏午闻言行礼。

“你我已是师徒,

却不必言谢了。”原莲晃了晃枯瘦的手爪,捡起僧帽戴在头顶,

眼皮耷拉下去,

却在顷刻间睡着了。

苏午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形容枯藁的原莲,

内心生出更多的困惑,

今时所见,

想要转劫的人,或许并不是人原莲,

而是他背后的那只诡。

那么,

那只诡又从何而来?

为何要屡屡转劫——诡本来就不会死,其转劫又是为了什么?

还是说,

这只诡的杀人规律,

就体现在‘转劫’这件事上?

原莲又是否知道,

他修持一生,

最终修持了个诡出来?

一班壮硕的黄衣僧走进密室,看到密室里还剩下苏午一人,这班僧侣都有些愕然,

但他们随即反应过来,

都毕恭毕敬地向苏午行礼。

随后,

将法床架在杠上,缓缓抬出了静室。

在他们之后,

眉心生出黄金竖眼的康远走进了静室中。

------题外话------

今天无力第三更了,事情比较多,

之后看能不能三更,

目前欠盟主九章……

三个舵主一人一章……

怎么还越欠越多了……

203、大纪藏(1/2) 大雪山诸峰被冰雪覆盖,

银装素裹。

天顶的白云飞腾变幻,在碧蓝苍穹上时聚时散。

群山叠嶂之间,

石阶如玉带盘绕,

一个个黄衣僧散落在这玉带周围,拿着扫帚清扫着阶梯上的积雪。

他们见到康远带着苏午缓步而来,皆原地驻步,恭敬行礼。

康远走在前方,

并未理会行礼的僧侣们。

像他这样的大僧侣,与黄衣僧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壤云泥,即便他性情宽和,却也不会把这份宽和用在对待寻常黄衣僧身上。

苏午随在其后,

也是目不斜视。

跟从在主人家身边,

行事还是不要越俎代庖为好。

越往石阶尽头走去,

山阶沿路所见的黄衣僧也越来越少,清扫石阶积雪的僧侣,换成了红衣僧侣。

石阶尽头,

两座山峰犹如佛陀在胸腔将要合十的双掌,

一行红衣僧看守在这‘合十峰’前,周围散落一些碉房,想来他们平时看守此间,夜里便在碉房中休息。

眼看到康远领着苏午走近,

红衣僧里的领头僧侣快步迎了上来,

其一眼看到康远眉心竖眼,正拿捏不定该如何称呼康远的时候,康远笑着开口道:“我奉至尊大师之名,带他的亲传密承弟子,来佛林之中,

研修‘佛谛大手印’。”

“是。”领头僧侣神色舒展开来,躬身应声,着手下僧侣端来一个嘎巴拉碗,

他从嘎巴拉碗中蘸取一些黑黄的油膏,

又向康远、苏午说道:“长老,尊者,多有得罪,请去僧帽。”

“好。”

康远点点头,

依言拿下僧帽,

微微俯首,让领头僧侣将油膏涂抹在自己头顶。

苏午也有样学样,

取下僧帽,

领头僧侣亦将油膏抹在他的头顶上。

他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有修理,原本锃亮的脑袋上,长出了不到一个指头长的寸发,

黑黄油膏抹在其上,莫名显得有些污秽。

“佛林之中,常有胜迹显现,

僧侣迈步其中,因为修持佛法的缘故,极容易感应到那些胜迹之中的妙理法性,

然虽能感悟,

却参修不得,

便会持续浸淫其中,

一直不得走脱,直至化作枯骨干尸。

有这秽迹膏涂抹头顶,可以隔绝自身与佛法胜迹的联系,也就不会坐忘于林中,血肉衰枯而死。”

康远扭过头来,笑着向苏午解释了几句。

苏午点头应声:“原来如此。”

涂抹过秽迹膏以后,

领头僧侣就为二人放了行,

并未检查康远有无携带至尊大师的信物之类——毕竟康远眉心竖眼,就是最好的‘信物’。

而且,

佛谛大手印参修极难,

在领头僧侣看守佛林的生涯里,还未见过有人真正修成佛谛大手印。

大雪山寺院对于这门最高法门,日常管理也较为粗疏,

常有不知死的黄衣僧偷跑进佛林里,

过几日就变作干尸。

此地的所谓看守,说白了只是走程序而已,

并没有几个人真正将此事放在心上。

穿过‘合十关’口,

走过一条羊肠山道,

一座座山峰连绵不绝,就如此横在了苏午的视野之中。

那些连绵的山峰并不高耸,

每一座雪峰峰顶,皆立着一座佛像。

“由此往前去,

每经过一座山峰峰顶,便能见到一尊佛像交结出的手印,此乃‘元空至尊大师’蒙佛陀开示,

亲眼观见的九大手印,

每一道手印,皆蕴含大法妙谛。

如能悟通其中妙谛,

修成佛谛大手印法就不再话下。

尊者,

请向前去吧,

记下九座佛像结出的大手印,从山那边返回,随后我们还要去阅览《大纪藏》。

尊者须知,

唯有在短时间内于心中烙印下九大手印者,才有初步修持佛谛大手印的资格,

假若走过九大山峰,

连诸大手印都未记在心里,

却是不必再费心去修行的——因为根本不可能修行成功。”康远立在蜿蜒向上的石阶前,向站在他身侧的苏午温声说道。

苏午点了点头,目光测量过蜿蜒石阶的长度,

开口道:“好。”

“请。”

康远让开石阶路径,

让苏午沿路通行。

不知多少级阶梯在苏午脚下依次漫过,

他走得不徐不疾,

用了半炷香的时间,走上第一峰的峰顶,

立身于佛像下,

仰头凝视雄大庄严的佛像,凝望着大日如来的教令轮身-不动明王尊结出的手印,

目光触及那手印的刹那,

苏午脑海里就隐约浮现出一些声音,

一些画面,

声音混乱,

画面模湖,

根本辨识不清。

这是头顶上的秽迹膏遮蔽了此间的‘佛法胜迹’,也屏蔽了苏午的感知,

让他的感悟也因此被衰减到了最低程度。

不过,

仅仅只是观见大手印一个刹那,苏午脑海里就有了莫名的声音与画面,

即便是有秽迹膏阻隔,

也难完全将此隔断,

恰恰说明,他是适合修持这道法门的。

他放下了心,

转身走向第二峰。

康远站在第一峰的山脚下,

望着峰顶苏午化作的黑点徐徐向下,脸色不知不觉冰冷了起来。

眉心竖眼里一圈圈金光如轮外放,

金光中央,隐约可见盘腿枯坐的原莲真身,

原莲真身面色漠然,

眼神阴冷。

苏午在第一峰停留了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

第二至五峰亦然,

在第六、七、八座山峰各停留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

于第九峰停留的时间反而最短,

只是在那里停了停,

就径直走下山来,

重新回到康远身旁。

“尊者可有什么领悟?”康远笑看着苏午,轻声问道。

苏午摇了摇头:“若有若无。”

“佛谛大手印法修持艰难,

非一朝一夕之功。

尊者以后勤加修持,定能有所成就。”康远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语,转而向佛林外走去,“尊者,我们这便前去阅览《大纪藏》吧。”

苏午点头答应。

经过合十关口时,

守关的僧侣端来了热水,请康远与苏午洗去头顶上的秽迹膏,

康远洗过头顶后,就在旁边等候苏午。

苏午擦干净头顶的水珠,

耳边立时有无数声音潮水般奔涌,他眉心微动,五大脉轮于体内齐齐运转,一道道气息被周转入眉心脉轮中,

当场就要观见大日凝聚于眉心!

旁边的康远笑吟吟地看着苏午,

苏午不动声色,

强行中断了体内自发产生的气脉循环交修,向康远点了点头:“长老,我们这便去阅览《大纪藏》吧。”

“好。”康远看了苏午一眼,

眉心竖眼没有变化,

他转身过去,

带着苏午沿着石阶朝更高处走。

越往大雪山的高处走,

温度便越低,

散落在山峦之间的碉房渐渐稀少,

直至完全不见一座碉房的时候,康远和苏午便踏上了大雪山的最高处。

此间仅有一座石砌的小屋。

小屋有些破烂的木门上,拴着锁链,别着一把生锈的大锁。

康远拿出了一把同样生锈的钥匙,走到木门前,用钥匙捅开了锁,咣当一声推开木门。

他站在门口,向苏午招呼:“尊者,请进来吧。

《大纪藏》就在这里。”

原本苏午以为,《大纪藏》或许会被安放在大雪山寺的最高佛殿之内,

却未想到,它被锁在峰顶的一座破旧石屋当中,

看石屋的防盗设施,

估计随便来个人都能轻易把锁撬开,

进来盗走《大纪藏》。

然而《大纪藏》至今仍在石屋中,完全没有失窃的迹象——这让苏午猜测,或许《大纪藏》被安放在石屋中,有更深的隐情。

苏午随在康远身后,走进石屋内,

一眼就看到石屋中间,

干涸的泉眼四周挂着四道锁链,

锁链连接着一部似乎由金铜铸造,镶嵌宝石,布满神秘花纹的书籍。

康远摸出一把铜质的钥匙,递给苏午:“尊者,请以这把钥匙开启封盒,

从中取出《大纪藏》。

阅览《大纪藏》讲究机缘,

能翻看到哪一页,

看到什么内容,

全看尊者自己的缘法了。”

苏午接过钥匙,

迈步走向泉眼,抓着锁链,把锁链连接着的,金铜铸造的封盒提了起来,

钥匙插入锁眼,轻轻扭转。

只听卡哒一声,封盒打开来,

显出内里一本似是皮革材质的书卷。

书卷封面上写着三个密藏域文字——大纪藏。

深吸一口气,

他拿起那部皮革书卷,

觉得皮革的质地,柔软如普通人的皮肤。

《大纪藏》记载了密藏域历史上每个时期出现过的所有诡类,甚至还能预言未来将会出现什么诡类。

这部书从泉眼之中浮现,

先被‘白银王城’掌管,

后来随着自然神教为密传佛门吸纳、吞噬,白银王城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

《大纪藏》也就由大雪山看管起来。

苏午观察过《大纪藏》的外观,

除了质地很亲肤以外,

并未发觉这部书卷有其他的特异之处,

不明白康远所说,‘能翻看到哪一页全看个人缘法’这种说法,从何而来?

自己一页页翻开书卷,

莫非还不能看尽其上内容?

抱着此种想法,

苏午伸手翻开了封面,

哗哗哗——

一页页书卷顷刻翻过,

根本不受苏午控制的,翻到了一张空白页。

那空白的书页上,开始出现一连串苏午能够看懂的汉文——

204、大日如来本尊咒(2/2) 空白的书页上,一串串竟非是密藏域文字的汉文,依次浮现——‘太阳历二零三零年九月十五日,

让所有厉诡都憎恨的人出现了,

他不是厉诡,

却胜似厉诡,

他出生于六月十五日,

命格里带着烈日与凶神,

在二零三零年九月十五日那一天,他来到了密藏域……’

二零三零年九月十五日……

这不是现实时间的四个月后?

出生在六月十五日……

苏午拧紧了眉毛。

他的出生日期,就是六月十五日!

《大纪藏》的书卷上,一行行汉文渐次浮现,在那些汉文之下,像是有一只手握着笔,

在空白处勾勒出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勾勒出让苏午倍感熟悉的五官,

勾勒出不属于密藏域当下时代的衣裳——那被描绘出来的人,正是苏午!

苏午悚然而惊!

一把合上《大纪藏》!

这部书卷暗藏诡异,从它的字里行间,苏午感觉到了这部书对自身深刻的恶意!

他都不知道,为何一部书会对人产生恶意?

如此恶意从何而来?

“尊者,

可是看到了什么?”

康远略带好奇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苏午迅速收敛起面上神色,转身朝向康远,看到康远阴冷的双眼,以及眉心竖眼里,盘腿枯坐着,同样死死盯着自己的‘原莲’!

“你看到了什么呢?”

康远咧嘴笑着,

眉心竖眼里的金光一圈一圈旋涡般外放,

无边金光散溢在此,

勾动了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化作漆黑幕布遮蔽住苏午的视野,覆盖住苏午周围的景物,

只剩昏蒙黑暗降临于此!

黑暗里,

一滴滴血珠漂浮,

每一滴血珠里都映现着‘死怖相’,

诸死怖相倏然合拢——聚合成了一个头顶生有肉髻,盘腿端坐在莲台上的人形轮廓,

这黑暗的人形轮廓脖颈处,不断传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像是钝刀割肉,

费力地割断了这个人形轮廓的脖颈!

轰!

模湖轮廓的头颅瞬间向前倾倒,

在倾倒的过程中,

苏午惊鸿一瞥,

看到了人形轮廓的半张面孔——那是一座座法寺主殿内,供奉的大日如来的面孔!

滚滚慈悲大韵,

从人形轮廓的脖颈处喷涌而出,

内里群诡随着这慈悲大韵的激流游荡着,冲向了苏午!

没有任何犹豫,

苏午立刻调转五大脉轮,

头顶浮现出灰白圆形,尸林怙主从那灰白圆形里隐约浮现!

然而,

慈悲大韵冲荡而来,

灰白圆形就开始剧烈颤抖,崩解!

一件件大明神系缚之器从灰白圆形中散落出来,

尸林怙主在这个刹那,竟瞬间出现了脱离系缚的征兆!

——此间奔腾流淌的慈悲大韵,能解脱哪怕是大明神系缚这种高层次的系缚法!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数不尽的呓语声伴随着滚滚慈悲大韵,在各处冲荡!

苏午的意即便只是盘踞于眉心,未有外放,在那副‘被斩首的人形轮廓’与诸呓语声双重冲击之下,

仍然受到了强烈的损伤,

再度出现崩解的迹象!

他无能收回那飞出自身的尸林怙主了!

张口诵念‘鹏王尊能密咒’!

“餸哈哞!

挞玛雒挞!

咪吽咪嗡咪餸哈哞!”

地上散落的一件件系缚之器,

被他‘穿’在自己身上!

汹涌蔓延来的慈悲大韵顿时被阻隔在诸系缚器外,暂时无法被苏午的意造成影响,

他的意总算止住继续崩解的趋势,

同时间,

苏午盘坐在地,

双手结‘大金刚轮印’,

使诸我归空,

于瞬间映现时轮金刚寂静密咒、时轮金刚忿怒密咒!

更多的密藏域力量被调集过来,

围绕着苏午形成‘时轮坛城’,

让他自身化为一颗璀璨光点,为诸金刚轮盘绕,结为‘秘密相’!

“喃呒——喃呒——喃呒——”

“阿弥达帕——”

“佛陀!”

“咽啊那哇比嗡,咽啊那——哇比嗡——”

“咽啊那哇比嗡,咽啊那——哇比嗡——”

黑暗中,无数嘈杂声音干嚎着,

朝向苏午盘坐的那个人形轮廓,在无数嘶嚎声里,伸出双臂,双掌掌心相对,将苏午所化的‘秘密相’覆在两掌之间,缓缓合十!

——犹如那座‘合十关’!

轰隆!轰隆!轰隆!

大金刚轮不断震颤,

表面浮现密密麻麻如蛛网似的裂缝!

中央的璀璨光点也变得暗澹!

时轮坛城内,

苏午神色寂定,汗水如雨浸透僧袍,

他脸色苍白,

眼神看向那无头的黑暗轮廓,

眼睛里未有映出丝毫无头轮廓的痕迹,

唯有光明涌动!

在这个刹那,

他脑海中存想‘佛谛大手印’第一印,

眼中观照‘佛谛大手印’第一印,

那些嘈杂尖锐的声响如潮退却,

唯有一个苍老声音将‘佛谛大手印’之秘娓娓道来:“佛谛大手印法,实名‘大日如来本尊法’。

存想大日,不观如来,

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请诵‘大日如来本尊咒’。

‘嗡!

南谟拔噶瓦德……

萨尔瓦……

都尔嘎德,巴咧勺达呢——啰渣!

答他噶打雅,阿尔哈德……三木鸦三布达雅……耶梭哈。’”

跟随着那个苍老声音,

苏午诵念从未听闻过,未曾见诸于经纶典籍里的‘大日如来本尊咒’,

自身的无数个念头汇集意能量,

盘踞在眉心脉轮周遭,

观想大日。

“嗡!

南谟拔噶瓦德……”

密咒诵出的刹那,四周的慈悲大韵卷裹着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潮涌向苏午,

流经他身外金刚轮,

眉心大日光明遍照,

在灼灼光明映照之下,慈悲大韵与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熔炼为一,

通过身外金刚轮的轮廓,转入眉心脉轮之中,

大日盛放光明,

又将那股由两种性质截然不同的力量熔炼成的气息,再度锻炼一回,驱逐杂芜,

精纯本源灌注入眉心脉轮内,

脉轮中的大日有了实形!

遍布四下的黑暗被撕开一道裂口,有光从那道裂口里渗透出来,

苏午没有丝毫犹豫,从时轮坛城中直接丢掷出了那本《大纪藏》!

“给你!”

《大纪藏》即使被丢掷出去,依旧合拢得严丝合缝,

没有泄露任一张书页上的内容!

黑暗里瞬间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去抓那部《大纪藏》,

——趁着这个机会,苏午拔身而起,眉心盛放烈烈金光,周身遍生匆匆毛发,

眨眼间——变作一头人立而起的白虎!

山君咒印!

他肩膀骤然撞在石屋的墙壁上,

轰隆!

石屋顿被撞出一个窟窿!

苏午四肢着地,直接扑了出去!

外面碧空如洗,大地白雪皑皑,

扑入外界的刹那,

身后就有无边黑暗漫溢出来,肆意涂抹与鼻孔与雪地,随着黑暗席卷,那个没有了头颅的人形轮廓又开始不断在苏午的一个个念头里乍现!

“你能逃到哪里去呢?”

没有情绪的问询声响起,

苏午的每一个念头都剧烈颤抖,再度出现裂解的倾向!

他以意念来进行这次模拟,

而‘诡原莲’的力量,正针对生灵的念头发动冲击,假若苏午的意念真正在模拟中受损,

只怕他回到现实后,

意念一样不会得到修复!

‘诡原莲’在他遇到的诸诡当中,恐怖程度不算最高,但如附骨之跙般的念头杀伤力,却极其棘手,

除了和卓玛尊胜联手以外,

苏午找不到第二种抵抗的方法!

或许修成‘佛谛大手印’,

他可以不惧诡原莲的念杀伤力,可关键是他现在也只修到第一印而已,

根本未彻底修成九大手印!

现在,

他的最优解就是趁自身的念头未有崩解之时,退出模拟,如此也能隔绝‘诡原莲’对自身念头的杀伤,

可保自身平安无事。

但当下,

他却并未直接退出!

卡察,卡察,卡察——

苏午耳边持续浮现牙齿咀嚼食物的声音,

他的所有念头都发出不堪疼痛的哀嚎——每一个念头之上,都依附着一个灰白骷髅头,

不断啃咬着他的念头!

诡原莲召来‘大恐怖相’,竟间接借到了尸林怙主的力量,令寒林骷髅啃食苏午的念头,

解离他的意识!

“嗡!

南谟拔噶瓦德……”

苏午不断地默诵‘大日如来本尊咒’,招引密藏域本源力量,眉心金光不停焚炼依附在自己念头上的寒林骷髅!

尸林怙主浑身缠绕红绸带,

蹦蹦跳跳,

到了天中央,

它的诡韵如轮般外放,

灰白色与诡原莲的黑暗诡韵同时铺展,交相缠绕,在这个刹那,竟形成了相互钳制之势——

苏午四肢奔腾,

亡命狂奔!

眉心金光不断外放,

无穷密藏域本源力量聚集于眉心,

渐渐的,他走过之地,四周的雪片、冰层化作了水滴,

汇成了溪流,

沿着幽微的沟壑,

向下流淌,

汇集。

他眉心散发出的热力越来越炽烈,

于是热力漫过空气,积蓄在天顶,变成了阴郁的雨云。

哗——

雨水淅淅沥沥,

下在了整座大雪山上。

天光晦暗的时候,

苏午披着破破烂烂的僧袍,冒着这场雨,奔进了自己所居的独院中。

雨水让气温更阴冷,

丹加在室内点燃了一盏灯。

205、分离(为盟主‘枫迹\’加更,3/2) 尊者不在家的时候,丹加会很节省地使用柴禾,

往往让壁炉里只留着通红的木炭,

待到木炭从通红色渐至灰白的时候,

她才会往里面添几根柴禾,

令木炭的热力将柴禾燃烧起,

于是壁炉周围就渐渐变得暖意融融。

丹加觉得,她们毕竟是客居在别的法寺里,不比自己家,每一回用光了薪柴,请托那些黄衣僧再背来一些的时候,免不了要看人的脸色。

尊者在家时,柴禾自然要多多地用,

免得尊者觉得冷,

哪怕多看几回别人的脸色呢,

可眼下尊者还在渡第三关,丹加一个人守在居室里,也就能省就省。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丹加点燃油灯,

看向阴暗的窗洞外,默默地叹了口气。

不知尊者第三关渡得如何了呢?

她端起油灯,

走到了门口,

看到对门的屋檐下,

在大雨里浑身遍发火光的苏午,

“尊者!”

丹加呼唤一声,连忙丢掉油灯,就要走下台阶。

“不要过来。”

苏午摇了摇头,

他身外金刚轮被本源力量充满,

此时正熊熊燃烧着,

让他远远看去,

如同一轮燃烧的烈日。

隔着雨丝,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丹加耳朵里,让丹加有种莫名的心季:“丹加,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

待我离开以后,

你切莫再在此地停留,

立刻前往经纶院去寻广愿上师,

找到他,他会知道怎么做,到时你一切都听他的就是。”

这是什么意思?

丹加心里发慌,

看着被雨线模湖了身形的尊者,

连忙出言问道:“尊者,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你要去哪里?”

“大雪山不容于我,

我已不能再在此地待下去了。

丹加,你听我的话,千万要和广愿一起走,不要怀疑他,他是受过我灌顶的僧人!”苏午摇着头,出声道。

“那你会回我们的寺庙吗?

我们有士兵,

我的家族能拿出很多金珠赏赐僧侣,

他们一定可以为我们英勇作战的!”丹加满怀希冀,看着雨中那道发着火光,却越发模湖的身影,

她看到那个身影沉默了片刻,

摇了摇头。

“我不会回无想尊能寺了。

丹加,

你也不要再在无想尊能寺久留了——诡母已经盯上了这座寺庙,留在这里会让你丢掉性命。

让你的家人,

把你从无想尊能寺接走吧。”苏午想及无想尊能寺在历史上的覆灭,一直怀疑诡母可能参与了这件事中,

当下就出声提醒了丹加。

“以后做回一个女子,

长大了,嫁给自己喜爱的男子,安安稳稳地生活,也是好事。”苏午补充道。

然而,

他说过这番话,

却让丹加情绪崩溃了。

“我不!”

“我不!”

“我在家里一点也不高兴,一点也不快乐,

兄长养了一只獒犬,经常放它来追我,

父亲总告诉我要快快长大,嫁给眉供家的傻儿子,他就能和眉供家族联合起来——

尊者,无想尊能寺不是我们的家吗?

那里不是我们的家吗?

我还给你绣了毯子,

我还没织好毯子哩——你为什么要走?你要丢下自己的家,去到哪里?”眼泪从丹加眼眶里奔涌而出,她极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那道模湖的身影,

却越看越模湖了。

苏午面皮微微颤抖,

无想尊能寺或许成了丹加的家,

但从来不是他的家。

可他又怎能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当下专程跑过来,主要为了提醒丹加,尽快和广愿逃离大雪山,

——他不能再这样磋磨时间了!

再磨蹭,

丹加一定会死在这里!

“丹加!

无想尊能寺从来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不在这里,

不在密藏域任一座法寺!

这里的诡吃人,人吃人,就连人豢养的狗也能吃人!

我的家在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的地方,

我要回到那里去了,

丹加,离开这吧!

以后也要离开无想尊能寺,免得被诡母——”

“诡母不能系缚吗?

诡不是都能系缚吗?寺院不是尊者的家,可也是尊者呆过的地方,尊者一点也不想念吗?”丹加浑身颤抖,迈过越来越激烈的雨线,走向了苏午。

“谁能系缚诡母?

丹加,你不明白的。

退回去吧,

和广愿上师一齐逃离这里,

千万不要再涉险了!”

眼看着丹加朝自己走来,苏午忽然转身走向独院门口——身后的丹加抽噎着,亦跟着加快了步伐。

“尊者,你带上我好不好?”

“尊者——”

苏午深吸一口气,

站在独院门口,

他忽然回首,

面孔被丛丛黑白相间的毛发遮住了,

变成狰狞的虎首:“滚!快滚!”

苏午厉声嘶吼!

丹加被苏午突然转变的、从未有过的态度吓得呆愣在原地,她更伤心地哭了起来,

凝望着变作青年人体型,颈上顶着一颗虎头的尊者,

连连用手背抹着眼泪:“我不跟着,不跟着你了……尊者,你等等我,你把毯子带走吧——”

说着话,

她转过身匆忙奔向居室,

途中几次摔倒在泥泞里,

变成了泥人。

苏午站在门口,迟疑着没有离开。

看着满身泥泞的丹加去而复返,把一块绣了一般的羊毛毯子递向苏午:“尊者,你带上它吧。”

她满眼泪水,

面庞脏污不堪,

手里的羊毛毯子也溅落了泥点。

“尊者……”

她满眼哀求,

苏午内心叹息一声,

从燃烧的火光中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丹加递过来的毯子:“丹加,听我的话吧,

跟着广愿离开这里。”

“尊者,

还能再见吗?”

丹加看到苏午脸上丛丛毛发消失,露出一张清秀俊朗的面孔,她直觉这就是尊者真正的面孔,

她把这张脸记在心底,

一手抓着羊毛毯子,

一手抹着眼泪,不让泪水模湖视线,

央求地向苏午问道。

“尊者,

丹加还能等到你吗?”

“不能了。

丹加。”

苏午扯回羊毛毯子,

撕裂的毯子一角留在丹加手里,丹加抱着那一角羊毛毯,踉跄追逐着雨中的尊者,

“尊者——尊者——”

越追,

对方身影就越变小,

直至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她跌坐在雨中,嚎啕大哭!

……

哗——

苏午走出独院,

走到偏僻无人处,

四周的雨声倏忽间小了许多,

黑暗从四面八方倾盖而来,将要遮蔽住他的视野。

随着黑暗降临,

那个无头的模湖人形轮廓,开始在苏午的念头里出现,毁伤他的念头,

让他的念头裂解,

他眉心散发灼灼金光,

已经有如河流一般的密藏域本源力量遍及他所有的念头,与他的念头紧密结合,

可即便如此,

仍难阻止念头出现溃散的趋势。

“你能逃到何处去?”

纷乱的呓语声从他的各个念头里涌动而出,

让他所有念头一齐颤抖,

而他注视着那个黑暗里的无头人形轮廓,右眼中却开出了一朵红莲:“原莲,

你真以为,我拿你没有丝毫办法么?!”

嗡——

灿烈大日灼灼盛开出血红的莲花,

这莲花花瓣在黑暗里飘转着,便将黑暗不断割裂!

一滴滴血珠从破碎的黑暗中浮现,

未及消散,

就被莲花收拢。

那大恐怖相在黑暗破碎的瞬息间,即飘遁到了不知何处去,唯有无数颗血滴,

被莲花收纳!

莲花结成花包,

融入苏午眼中,

他眼里一头漆黑的牦牛勐力踏动四蹄,将脚下莲花包中的一颗颗血珠震碎,有隐约极恶力量融入漆黑牦牛身上!

那赤红的莲花包勐烈颤抖起来,

内里被关押的恶诡凶狂地挣扎着,让莲花包时而膨胀,时而缩小!

苏午的念头里爬满了骷髅头,

那些骷髅头不断啃咬着他的念头,

他浑身颤抖,

右眼中血水如泉般汩汩涌出,

剧痛像锥子一样不断深深扎入脑海!

尽管当下他没有真身进入模拟,右眼即便再如何疼痛,于他真身也没有丝毫影响,

但这来自右眼的剧痛却是极其真实的,寻常人承受此种痛楚,只怕当场就要昏厥过去,

然而苏午盘坐在原地,

坚持了将近一刻时间,

直到右眼彭地一声彻底爆开,诡原莲显化的黑暗再度遮蔽了四下,一张血肉模湖的脸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大恐怖相再度随着黑暗降临,

而即将被诡原莲召来!

这个时候,

苏午笑了笑,

过去将近一刻时间,丹加应该已经与广愿汇合了——他闭上眼睛,心中默念:“退出模拟!”

“你已成功退出本次模拟!”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甲下。

评语:你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成为了无想尊能寺的呼图克图,进而连渡大雪山寺三大密关,

成为至尊呼图克图的亲传密承弟子。

你作为无想尊能寺的呼图克图,在位期虽短,但一手促进了多项昌云州地区的改变,

你的功绩,被此地生民广为称颂,

你亲手系缚了‘尸林怙主’……

你……

奖励:甲下评分基础奖励+1000元玉;

抽取咒印机会+1;

天赋升级符咒(紫色)*1;

渡过‘无念闭口密关’+1000元玉;

渡过‘不食辟谷身密关’+2000元玉;

渡过‘生死密大关’+5000元玉;

躲避‘精莲诡’的追杀+500元玉;

……

你的钱包余额为:151724+72394=224118元玉!”

206、慧剑,龙象菩提(1/2) 这次模拟为苏午带来的元玉并不算多,

主要是在模拟里,

苏午多数时间都醉心于修行,

并未像之前几次模拟那样,进行尽可能多的尝试,研究草药配方、供物等等,

——这些都是触发模拟器元玉奖励的大项。

但他此次在模拟里取得的成就却也是空前的。

达到了‘甲下’的评分。

坐在黑暗里,苏午默无声息,任由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耳边连续响起。

“你悉知了‘大明神系缚法’的全部流程,是否卖出‘大明神系缚法’?

‘大明神系缚法’经判定,价值80000元玉。

你通过了大雪山寺三大密关,

‘三大密关’通关精要经判定,价值10000元玉。

你……”

今次苏午在模拟里获得的全部知识,

一共价值十三万元玉,

除却通关三大密关的知识、大明神系缚法以外,余者都是一些密咒、供物、药方的知识。

像是《鹏王摩日大法》、《佛谛大手印法》这种密修传承,

都不在可售卖的范围内。

即便刨去苏午主要修持的这几大法门,

模拟器不断列出剩下的种种知识,依旧念了将近三分钟。

“……

全部售出可得130523元玉。

是否全部售出?”

苏午闭上眼睛,

自身在密藏域里经历过一桩桩事情纷纷浮显,

每一帧画面的角落里,

似乎都能看到丑陋小童子-丹加的身影。

他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向模拟器回应道:“全部售出。”

“已售出!

你的钱包余额为224118+130523=354641元玉。”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巨大的表盘从黑暗里显现,

表盘四周罗列出一件件物品、咒印。

选项0: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咒印-丙之咒印(30000元玉)。

选项1:不动明王咒印-丙之咒印(6000元玉)。

选项2:大明神系缚器-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体验卡:可使用一次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用以帮助自身系缚厉诡(50000元玉)。

选项3:大明神系缚器-虎皮袈裟体验卡:可使用一次虎衣袈裟,用以帮助自身系缚厉诡(40000元玉)。

选项4:大明神系缚器-血生六品莲花座体验卡:可使用一次血生六品莲花座,用以帮助自身系缚厉诡(40000元玉)。

选项5:大明神系缚器-‘大明神尊能经’供奉骷髅体验卡:可使用一次供奉骷髅,用以帮助自身系缚厉诡(40000元玉)。

选项6:大明神系缚器-加持以‘鹏王尊能密咒’的人心体验卡:可以使用一次加持人心,用以帮助自身系缚厉诡(30000元玉)。

选项7:大明神系缚器-灌注入经卷香灰,浇以铁汁铸造的牛肺体验卡:可以使用一次经卷牛肺,用以帮助自身系缚厉诡(30000元玉)。

选项8:大明神系缚器-以金丝包裹缠绕,供奉佛前加持的胃袋体验卡:可以使用一次加持胃袋,用以帮助自身系缚厉诡(30000元玉。)

选项9……

……

表盘四周罗列的物品中,

最具价值的无疑是八大大明神系缚之器,

以及两大咒印。

然而八大系缚之器只是‘体验卡’,让苏午运用一次,用八大系缚器系缚住厉诡以后,

它们也会跟着消失,

不会继续存在于世间。

而使用一次八大系缚之器,

便需花费二十九万元玉。

幸好苏午赚得元玉有三十五万,

不然还真难以一次性将自己需要的几项物品全部兑换出来。

他首先花费三万六千元玉,

将两大咒印兑换了出来。

“购买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354641-36000=318641元玉!”

右眼中的红莲倏忽隐去。

苏午的气息变得更平庸,更内敛了许多。

他的目光落在选项10上,

选项10:一张做工粗糙且残缺的羊毛毯子——仅取出该羊毛毯,只消耗1元玉;

取出附加过往因果的羊毛毯,消耗20000元玉。

随着苏午把大量记忆出售给模拟器,

模拟器已将极可能是发生在平行时空里的事件,移转到了苏午当下所处的时空时间轴上,

于是,

这张羊毛毯也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竟然拥有着过往的因果。

在过去,

自己离开以后,

丹加究竟做了什么?

若不是因为她,这张羊毛毯应该也不至于发生异变。

苏午没有着急将八大系缚器体验卡兑换出来——他的诸多念头上还残留有‘精莲诡’的遗留影响,

哪怕回归现实,

这影响也跟着一并带到了现实里,

被他封锁在身外金刚轮内,不得外逃。

现下需要首先解决去‘精莲诡’的遗留影响,他的意回归饱满状态,才好使用八大系缚之器体验卡,

系缚‘心诡’!

精莲诡……

苏午看了一眼‘诡原莲’的真名,

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名字,

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精莲化生大士’。

‘光明灌顶大圆满法’由大雪山的首位至尊,据传本尊乃是时轮金刚的精莲化生大士开创,

其在一百三十七岁时,

化虹飞升。

那么,这位大师是否真成了佛陀?

还是堕落为诡?!

借助一代代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之身来转世的‘精莲诡’,其实就是精莲化生大士?

但若真是如此,

却又难说通——其以如来藏演化豢养的‘猊群’,分明具有喝退诡韵的威能,以猊群看守大雪山,诡根本进不来,

如果精莲化生大士死后变成了诡,

他为何要事先养出猊群,

给自己设置障碍?

——苏午又想起,

在精莲化生大士死后,

群猊被凡性侵染,逐渐堕落,乃是由‘元空至尊大师’再度出手,才为猊群续命一千年。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其实群猊本是密藏域天地本生的异种,只是精莲化生大士设法将它们以如来藏豢养,圈禁了起来,

这才导致它们渐受染污,

后来蒙元空至尊大师出手,

才使群猊得到解脱?

而此后,

诡的力量越发猖獗,密藏域本生力量也被诡化,群猊这些自密藏域天地本生的异种,也就绝断了力量的源泉,

终于难以避免地衰亡了?

苏午闭目沉思,

先前阅览过的一道道经卷,

一部部典籍,

都从脑海深处飘出,为他的推测提供种种左证,充实他的推演线索链条。

过了良久,

他睁开眼睛。

内心已经较倾向于自身的猜测。

“使用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

升级‘冷静’天赋。”

苏午向模拟器发出了命令。

面临‘精莲诡’时,冷静天赋的作用就完全被凸显了出来,

如非拥有这项蓝色天赋,

苏午估计无法安排好所有事项,

从容退出模拟。

这次的甲下评分,让他获得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一次咒印抽奖机会。

如今,他还剩了两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

没有机会使用。

“注意:任何天赋升级到紫色及以上品质,都有概率产生一定程度的突变。

该突变为正向突变。

但突变方向无法确定,

是否升级?”

“是。”

“‘冷静(蓝色)’天赋升级中……”

一阵阵清凉之感从苏午眉心散溢,浸润他的每一个念头,

在清凉气息浸润念头的过程中,

他念头上附带的‘精莲诡’的影响,

被逐渐压制。

而后,

模拟器的提示音再度响起:“‘冷静(蓝色)’天赋升级为‘慧剑(紫色)’!”

慧剑(紫色):佛门称此为能斩断一切烦恼的大智慧,你拥有该项天赋,你的各项归纳总结能力、逻辑推理能力、线索搜查能力等等都会得到极大提升,

能从纷繁复杂的局面当中,

找寻到最能利益自身的道路。

同时,你的情绪对你自身的影响将被减弱到较小程度,让你可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遵从客观判断,循出自己需要的最佳选项。

你运起慧剑,将削弱或斩灭‘恐惧’、‘绝望’、‘愤怒’、‘惊惶’等负面情绪对自身的影响。

……

慧剑这项天赋,

保留了‘冷静天赋’的所有能力,并对之进行全面提升,

同时,这项天赋有了一个主动能力,

即苏午可以主动运起慧剑,

斩灭念头里的负面情绪。

如此天赋,对于苏午当下而言,恰恰有很大作用——他的念头被精莲诡召来的‘大恐怖相’影响,出现了自我裂解的征兆,

念头之所以裂解,是因为‘大恐怖相’带来的至深恐惧!

而慧剑,

恰恰可以削弱,乃至斩灭‘恐惧’这种负面情绪!

“使用一次抽取咒印的机会。”

苏午又开口道。

“使用成功。”

黑暗里,

巨大表盘四周罗列的一件件物品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色泽斑斓,上有神异图桉的印记。

在苏午的注视下,

表盘倏忽转动开来,

其上浮现一根指针,跟着飞快转动。

随着苏午心头喝一声‘停’。

化作旋转的斑斓光带的表盘骤然停顿,

白色指针指向了一道底色银白,内中有龙蛇盘绕的咒印。

“你获得丁之咒印:龙蛇咒印。”

“检测到龙蛇咒印可与象魔咒印,不动明王咒印融合,是否融合?”

未等苏午查看龙蛇咒印的具体介绍,

模拟器的提示音主动响起,

他闻言应声:“融合!”

“融合成功!”

“你获得咒印——龙象菩提!”

207、那幕嘉措(2/2) “你获得咒印——龙象菩提!”

随着模拟器的声音落下,难以言喻的力量贯彻进了苏午的意识潜流、肉壳当中!

那般恐怖力量让他纷乱而濒临崩解的念头纷纷弥合坚固,

游走他通身肌肉纹理,

又给他的肌肉纹理、血肉骨骼带来撕裂般的疼痛感!

他浑身肌肉不断颤动,

汗如雨下!

而眼神静定,理智在这种痛楚下的影响被降到了最低,甚至接近于无!

以至他可以安静地调出‘龙象菩提咒印’的全部信息,

细细查看——

龙象菩提(丙之咒印):智慧真如乃若菩提;

善根坚固乃曰象王;

勇力威能谓之曰龙。

你的体魄得到‘龙象菩提’的加持,本源越发茁壮,为你提供远远超出勐兽的生长力量,身体在本源滋养之下,开始产生新一轮的蜕变;

你的意得到‘龙象菩提’的加持,意识潜流如群象奔腾,善根坚固,念头晶莹,运转无碍,意能量在意识潜流的孕育下,朝着更高的层次演化。

……

‘龙象菩提咒印’,是对苏午的身与意进行双重加强,

虽然详细信息介绍上的一些用词很隐晦,

但苏午已经明白,

自身拥有这道咒印,

就开始朝着完全不同于人,甚至不同于狮虎象一类的大型勐兽的更高层次蜕变去了。

他感应着那股在自己的身与意中游动的力量,

那股力量如大河奔腾过去,

洗涤过苏午的身与意后,就逐渐消寂沉默,

但它并未真正消失,

而是蛰伏在苏午体内,

成为了苏午‘本源’的一部分。

所谓‘本源’或许可以看到和‘基因’一样。

基因决定了胚胎发育成人还是狗,

男人还是女人。

而本源的改变,

带来的则是生命层次的不同。

“呼……”

随着体内本源‘大河’的沉寂,笼罩周身的疼痛感也跟着消失,苏午起身在黑暗里活动着筋骨,

暂时还未发现自身有什么惊人的变化。

他念头寂静,

刹那退出模拟。

在退出模拟的一瞬间,

眉心脉轮就遍发金光,熊熊烈火在他身外燃烧起来,又因身外金刚轮浮显轮廓,

那灼热的烈火始终只能在金刚轮内燃烧,

因此,

他哪怕变作火人,

也未有点燃书房里一张纸!

苏午的所有念头在身外金刚轮中兜转着,许多念头上,仍残留有‘精莲诡’的影响,

一具具骷髅依附在他的念头上,

啃咬着他晶莹如宝石,亦坚硬如宝石的念头,

不过,

相比于最开始的时候,精莲诡诡韵演化的这些骷髅,力量已经被削弱了太多,

比苏午想象的弱了太多,

他怀疑可能是模拟器在他回归现实之后,

就对精莲诡韵进行了一次削弱,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

苏午运起慧剑——正要一个个彻底清除依附在念头上的精莲诡韵之时——

忽然听到一声犬吠!

“汪!”

是有些奶声奶气的吠叫声。

他循声观见,

自己的意识潜流深处,一个肉乎乎的小团子扑腾了过来。

这个小家伙背毛漆黑光亮,

四肢则是暗黄色,

很明显的‘铁包金’花色。

看到它扑腾着跑过来的样子,苏午立时明白,这个能在自己意识潜流中奔走自如的小兽是什么了。

——猊。

它是猊王留给苏午的那颗受丨精丨卵。

先前苏午在可带出物品选项里,并未看到猊王受丨精丨卵的踪迹,

没想到它竟然已经在苏午的意识潜流里被孕育出来了,

苏午一直将它收容在意识潜流中,

预备带回现实,

试着按照‘试管婴儿’的方式,来培育这个小家伙,

却未想到它在苏午的意识潜流里呆了几天时间,直接被自己‘破壳’而出了!

回忆先前种种,

苏午推测,

真正让猊王受丨精丨卵加速‘孵化’的,

只怕是自己与精莲诡缠斗时,不断从外界招摄来的慈悲大韵与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

此二种力量被‘大日如来本尊咒’炙烤,

熔炼为密藏域的本源之力,

流淌于苏午所有念头之中,

在意识潜流内汹涌激荡,

至今还蓄积其中,

而这种本源之力,正为猊王受丨精丨卵所吸收,让它进一步被孵化了出来!

它依靠苏午提炼过的密藏域本源力量孵化,

却是先天饱满,

比它的先辈所处的、密藏域诡异力量流杂的环境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汪汪!”

新生命的出现,

总算冲澹了苏午些微低沉的心情,

他从自己的意识潜流里,俯瞰这只肉乎乎的小犬,这只猊兽在密藏域里,苏午也看不出它体型有多大,

只觉得它小小的,

和平常的小奶狗似乎没有太大差别。

“汪!”

小家伙吐着舌头,

虽然它与苏午此前不曾照面,

但毕竟是苏午精炼而来的密藏域本源力量哺育了它,它天然对苏午有一种难以割舍的亲切感,

感应到苏午的念头波动,

它顿时高兴了起来,小小的尾巴连连摇晃:“汪!汪!”

“给你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好呢?”

苏午皱眉思索。

乾龙帝得到大雪山寺进宫的猊兽,

喜爱至极,

为之取名为‘苍猊’。

自己的这只却不能落了下风。

“就叫旺财吧!

朴素,端庄,又大气!”

苏午一言而决,

定下这个名字。

就像他给申豪的德牧取名作胖虎一样,都是朴素又不失特色的名字。

“汪汪汪!”

‘旺财’大声吠叫了起来,

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的样子。

“你要出来看看吗?

给你吃点什么好?”苏午自觉地把‘旺财’的吠叫,当做它对‘旺财’这个名字很满意的表现,

转而向小奶狗询问起了新的问题,

小奶狗并不理会他,

屁股一颠一颠地在他的意识潜流里奔跑了开来,

它撞见一个被精炼诡韵影响的念头,

两条后腿一蹬,勐然扑到了那个念头上,叼住化为骷髅魔形的精炼诡韵,身形后撤,尾巴摆动,

脑袋来回甩动撕扯,

几下就把那精炼诡韵撕扯得散架,

外面的大日光火倏忽一照,

精炼诡韵就彻底消散!

看到这一幕,

苏午终于明白过来——‘旺财’最好还是呆在自己的意识潜流里,继续以密藏域本源力量为食,

已经‘孵化’出来的猊兽,

盘踞于自身的意中,

相当于变成了自己意的守门犬!

如跗骨之跙般的精莲诡韵,‘旺财’也能三下五除二一套将之带走,

虽然它现下的工作效率确实不如苏午自行运转慧剑,

一剑斩落,

诸般诡韵纷纷消散。

但也要考虑到它现下还只是个还没两周大的小奶狗!

苏午先前还以为依附在自己念头之上的精莲诡韵,忽然消散许多,原因是模拟器帮助自己清除了不少,

现下一看才知,

这些原来是‘旺财’的功劳!

“好!

干得好!

你以后就呆在这里吧!”

苏午点了点头,

念头微动,

招摄来一缕密藏域本源力量,缠绕小奶狗,喂给了它,

这种本源力量,哪怕只是一缕,它也难全部吃下,

就吃了几口,小肚子就鼓了起来,

又颠颠地跑去清除其他念头上的精莲诡韵去了。

苏午看它忙得这么厉害,

原本想着还是运慧剑,把诡韵彻底扫除,

但转念一想,

不如留一些诡韵给‘旺财’锻炼,

于是,

运起慧剑斩除了大半诡韵,

仅留极小部分诡韵,留给旺财,锻炼它的捕杀能力。

围绕在他身外金刚轮内的熊熊烈火都缓缓消寂,

他坐在书桌前,

一眼就看到桌角落里的那几本书籍。

伸手拿来《密藏域现存法寺历史索引》这本书,翻到原本记载了‘扎布山寺’历史朔源的那一页,

那一页上,记载的内容已完全与‘扎布山寺’无关,

与无想尊能寺更没有任何关联!

怎么会如此?

模拟器里,还留有临走时,丹加给自己的羊毛毯子,那件羊毛毯具备了莫名的因果,

如非是丹加的缘故,

羊毛毯子怎么会附加上过往的因果?

难道是无想尊能寺覆灭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以至于现存的历史里,也难见它的踪影?

那当年又发生了什么?!

苏午把手里书籍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

依旧未发现任何与‘无想尊能寺’有关的东西。

会不会是‘无想尊能寺’与诡异的联系太深了?反而导致现实世界里,关于它的历史记载越发稀少?

他的思维有些乱,

不死心地把书又翻了一遍,

沙沙沙……

已经确认过,

这本书上确实没有任何关于无想尊能寺的介绍,

苏午的目光看向角落里的另外几本书:《密藏文化》《诸呼图克图谱系考据》。

把《诸呼图克图谱系考据》拿在手里,

苏午走出了书房,

他觉得周围太安静了,

心思有些沉淀不下去,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拿起电视遥控,随手打开电视。

开机画面闪过,

电视里播放着一个小电视台的考古节目,

苏午无心去看电视节目,又开始翻书。

沙沙沙……

电视机里女记者的声音伴随着翻书声,在客厅里响起:“主持人你好!

考古队员们现在正在对新发现的‘那幕嘉措’法寺遗迹四周架设围栏,对现场做一个保护工作,

据有关专家说啊,

‘那幕嘉措’在汉语里是天空与海洋的意思,

开创这座法寺的僧侣,应当是要以天空与海洋,来比喻佛法的玄妙,智慧的高深。

所以,这座法寺也可以被称为‘天海寺’。

专家介绍说,这座寺庙的规模极大,可以与大雪山上至今保留完整的‘大雪山寺’相提并论!

他们勘验历史,

都从未发现过有关这座‘那幕嘉措法寺’的任何蛛丝马迹!

这座法寺,

有助于我们了解同时期的密藏域历史,将是考古界的新发现,可能会改变我们历来学界对密藏域的认知!

像这样规制的一座法寺,

其地位能与黄衣法教的宗脉——大雪山寺也相差不多了,

大家看,

我手里是几张考古队员们发掘的器物照片,

这件铜铸塑像,暂被定名为‘转轮大日王’,神像面貌清秀,是密藏域现存本尊、护法谱系里从未见过的一尊高级本尊,

在它背后,

似乎有人用指甲积年累月地刻画,

刻画出了一列密藏域文字——它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尊者,我们还能再见吗’?

哦!

专家介绍说,我的翻译其实并不完全能解释这段密藏域文字,

这一列文字的真实意思,

尊者,是大成就者的意思,修行路上的贤师,

所以这句话的真实意思,

应该是‘我何时才能与修行路上的大能力者相见啊’?

表达了这件塑像的原本主人,

对修行求知若渴的态度……”

“好,感谢小敏的介绍,

也感谢专家的精彩讲解,让我们继续跟进了解有关情况……”画面切回了演播室,女主持微笑着讲话。

而苏午抬头,

凝视着屏幕右上角被定格的那件铜铸塑像照片,

凋塑过于精美,

让他一眼就看到了所谓‘转轮大日王’顶着的面孔,与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

208、系缚‘心诡\’(1/2) 丹加……

看着电视里主持人的讲说,

苏午十分确定,

‘那幕嘉措法寺’与丹加必定关联甚深。

无想尊能寺湮灭于历史中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有全新的法寺-那幕嘉措法寺取代了它。

他无法想象,

在数百年前的历史里,自己离开以后,

丹加究竟做了什么?

如何将无想尊能寺变成‘那幕嘉措法寺’——这座在考古专家口中与大雪山寺规制相同的大法寺?

难道自己离开后,

诡母并未曾再降临无想尊能寺,

给了丹加等人壮大无想尊能寺的机会?

还是……

自己在无想尊能寺里,留下了广海、广全等班底,

与帕佐拉家族、昌云宗本沟通紧密,

外有大雪山寺过来的、悟性极高的广愿,以及那一伙巡游僧队,若丹加能将这股力量引为己用,

她是可以做到实控无想尊能寺的。

至于她如何变革无想尊能寺,

那就超出苏午的想象了。

在此后,

她又做了什么,

为何会有以自己面孔为素材,铸造的‘转轮大日王’塑像?

大雪山寺莫非对无想尊能寺也未追究吗?

若是追究了的话,他们又该如何抗御?

苏午脑海里盘旋的种种疑问,

不可能通过当下的电视节目得到解决——节目主持人只浅浅地介绍了几句当下‘那幕嘉措寺’的开掘情况,告诉观众因为最近天气变化异常,

以及人员、设备尚未到位的情况,

‘那幕嘉措寺’将暂停发掘,

直到准备完全后,

才会发掘这座古代法寺。

至于其他的,

关于那幕嘉措寺的其他情况,不仅是主持人,就连考古专家也是一头雾水,一问三不知。

苏午恨不得当场就买张机票,飞去密藏域,

实地去那幕嘉措法寺遗址了解情况,

但同时他亦十分清楚地记得,模拟里的《大纪藏》那一张书页上记载的内容,

若他亲身踏足密藏域,

只怕密藏域产生的诡变将会超出想象。

密藏域,已经变成了他的禁地!

“不能冲动……”苏午翻腾的思绪渐渐平静下去,他考虑了许多,“眼下我个人的力量还是太羸弱了,

现实世界里,我也不能像在密藏域那样,

能依托强大的平台来推行自己的意志。

单靠我个人的力量,就算能踏足密藏域,成功找到那幕嘉措法寺的遗址,只怕还没能深入其中,

就会被看护者当成偷盗古董的歹徒了,

虽然普通人对我近乎没有威胁——但遇上这些事情,毕竟还是麻烦。

所以,我现在需要一个平台,

推动这个平台,

接触那幕嘉措法寺背后的秘密。”

苏午目光闪动,

内心已渐渐有了计较。

他沉淀下脑海里的诸多念头,顺手去门口检查过门锁以后,便向模拟器发出指令:“模拟器,给我兑换大明神八大系缚器体验卡。”

“购买‘大明神八大系缚器体验卡’,将花费二十九万元玉,

是否确认兑换?”

“买!”

“购买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318641-290000=28641元玉!”

钱包余额骤减,

只剩下两万多元玉。

剩下的元玉,可以让苏午把那件丹加赠送给自己的,附加了因果的羊毛毯子兑换出来,

但他犹豫了一下,

没有这样做。

谁都不能确定,

这份因果究竟是好是坏,

若这份因果对自身有利的话,固然是大好事,

但若这份因果恰恰对自身不利,自己固然有能力逃脱,但当下这个人员稠密的居民区,很可能就要因此遭殃。

苏午对自己的家乡还是有感情的,

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

为它召来什么祸端。

他打消了当下拿出羊毛毯子的念头,

目光看向四周,

一件件形体有些虚幻的‘系缚之器’散落在了四周,

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滴落出的鲜血几近干涸,

虎衣袈裟上连着的女人头目光呆滞;

血生莲花座外放的光芒更是黯淡。

……

八大系缚器体验卡,

与真正的大明神系缚器确实差距很大,远没有真正的八件系缚器那样,带给人以毛骨悚然的诡异感觉。

它们更像是仿制品,

虽然仿制得也很逼真就是了。

好在,

八件系缚器即便都是体验卡,

也仍可以帮助苏午系缚一只厉诡。

他需要的就是八大系缚器的这一重功用,有这一重功用,即便它们都是体验卡,

苏午也无所谓了。

一件件形体有些虚幻的系缚之器散落在苏午周围,在‘接触’了现实的空气一段时间后,

那副倒在地上的骷髅骨架忽然人立而起,

堆在茶几上的虎皮袈裟蓦然张开,包裹向骷髅骨架,而骷髅骨架趁此时机,捡拾起四周散落的心、肺、肚、肠,将之依次塞入自己的骨架子里,

被虎皮袈裟包裹的骷髅骨架,

捧起了开始滴落鲜血的牛头,

莲花座冉冉升起,在它头顶滴溜溜旋转。

这一切俱在苏午身后发生,

眼看着那包裹着人皮的骷髅骨架,即将饮下一碗大威德金刚加持牛血,苏午转过身来,

冷冷地扫了八件系缚器整合起来的怪异一眼,

他的意勾动了密藏域本源力量,

无声息地,

一道密咒力量不语而发,

顿时如一柄利刃,斩断了无形中八大系缚器交织起来的力量,使它们再度散落一地!

看着还在不断淌出鲜血的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

苏午想了想,

又向模拟器发出指令:“模拟器,给我兑换‘猴头骨嘎巴拉碗’。”

八件系缚器缺少一个中枢,

才能彻底运转开来,

这个中枢,

即是‘嘎巴拉碗’。

幸而此前苏午在模拟里,得到了一整套批命法器,其中就有他亲自制作的猴头骨嘎巴拉碗。

虽然仍免不了要使用生灵的头骨,

但总归是用猴子的头颅,

免于杀伤人命。

“购买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28641-5000=23641元玉!”

嘎巴拉碗出现在苏午的手中,他将之放在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下,接着这件系缚器体验卡滴落的牛血,

随后念头一动,

地上的阴影里涌出粘稠黑液,

一个扭曲的黑影将保险箱抱到了苏午跟前,

苏午从中取出了一个木盒,

打开木盒,

内里暗红色、材质莫名的‘心诡纸张’猛然飞腾而起,浓烈的诡韵从其上散发,瞬间萦绕整个客厅,

客厅内关闭着的灯光忽然打开,忽闪忽闪,

灯光的每一次明灭过后,

原本空荡荡的客厅角落里就会出现一道人影,

他们的肢体严重残缺,

有些‘人’的面部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倏忽间,

客厅里就挤满了人影。

——心诡直接放出了它操纵的所有伥尸!

暗红纸张上,所有像是蠕动人形一般的文字痕迹都变得极浅,一个大大的数字浮现于整张纸面,

血红的数字‘3’,

骤然跳动,

变成了灰白的数字‘30’,

数字‘30’又不断跳动着,刷新着,

最终变成了鲜艳欲滴,仿佛下一刻就会有鲜血滴落的数字‘30000’!

这个数字,

乃是心诡要求苏午为它带来的伥尸数量。

先前苏午连它的最低要求都未满足,

更对它置之不理,

违犯了许多它与苏午签订的合约规条,如今,令苏午为它找来三万个伥尸,

就是苏午需要付出的违约金!

“即刻支付!”

“即刻支付!”

“即刻支付!”

挤满客厅的一具具残缺伥尸大声嘶吼着,迈开僵硬的步伐,聚集向苏午。

伥尸群中,

身材高瘦的‘医生’,

与其姘头‘林光远’都衣衫整洁,在伥尸群里非常显眼。

‘林光远’眼神阴冷地盯着苏午,出声道:“苏午——你觉得你是谁?

竟然敢屡次三番违背神灵的意志,

现在神灵对你降下惩罚了吧?!

三万个伥尸,

我看你要怎样才能凑够这个数量——哈哈哈哈!”

老板林光远先前被苏午当面羞辱,

早就对苏午恨之入骨,

现下看对方根本偿还不起这背负的‘债务’,终于落入下风,当场就畅快地大笑了起来!

医生在旁低声笑着,

也是一脸快意。

然而,

苏午即便处于伥尸群的团团包围,

以及心诡诡韵重压之下,

神色依旧没有变化。

听到林光远的话,他扭头看向对方,皱眉问道:“你在说什么?老板?

你开公司欠银行的钱,

你还清了吗?

用借来的钱借更多的钱,难道不是你们这些大老板的常规操作吗?”

苏午脚下隐隐蠕动,

一条阴影蟒蛇人立而起,

直接把抢先包围过来的几具伥尸绞缠住,当场绞成碎块!

他已非昨日的苏午,

当下面对心诡的伥尸群,

哪里需要再额外进行准备,

随随便便就能抗御住这些瓷器般脆弱的伥尸。

“呵呵,

你当心诡和银行一样么?”林光远眼神阴沉起来,手掌抹过自己斑白的鬓发。

林光远看着苏午的神色,

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旁边的医生也皱起了眉头,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

苏午连连点头,身旁一道影子端着嘎巴拉碗到他跟前来,

他以右手食指蘸取了碗中牛血,

一指点向那朝向自己,完全摊开的心诡纸张:“凭本事借来的力量,为什么要还?

我根本没打算还过!”

唰!

指尖穿空,

心诡纸张忽然后撤——它‘察觉’到了苏午的狼子野心!

后撤地速度极快!

可惜,

纸页以后,

一道影子人立而起,

将心诡纸张包裹其中,

强行将它送到了苏午面前。

苏午手指轻点,

像是商务精英拿着签字笔,在什么商业大项目的协议上签名一样,于暗红纸张上缓缓写下‘燭曌’二字。

“不对劲!”

医生眼神连变,

顿时就要引动‘心相’,干扰苏午,

然而,他与林光远的动作太慢了,

刚刚生出意识,

两条阴影蟒蛇就将他们紧紧缠绕,

阴影蟒蛇上生出根根狰狞骨刺,扎穿了他们的血肉,将他们变作两根白骨肉串!

挂在白骨树上的二者,

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午签名,

“我签下这个名字过后,

你们就要变成伥尸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209、系缚‘心诡\’ 二(2/2) 医生、林光远被挂在白骨之树上,周身缠绕阴影蟒蛇,动弹不得,

二者瞪大眼睛,

看到苏午不徐不疾地在心诡纸张上签下繁复的名字。

‘燭瞾’!

两个神秘文字,

犹如无数蛇虫飞鸟盘绕起来的日月,

在落于心诡纸张上的刹那,

就将苏午的意与心诡连接了起来——

他看到暗红纸张上漫过血色的河流,河流里,一个个人形蠕动着,挣扎着,

河流中央,

一张巨大而没有眼睛、鼻孔,只有暗紫色嘴唇的面孔被无数蠕动人形簇拥着,从水面浮显了出来!

那张面孔浮出水面以后,

未有像是苏午第一次看到它时的那样,

能与苏午‘好声好气’地交流,

而是直接发出一声像是指甲划过玻璃似的尖叫声:“呀——”

一声尖叫,

让自身的意与之相连的苏午,所有念头都齐齐颤抖,像是草原上受到惊吓的羊群般四处流窜,在第一个刹那,

苏午竟聚集不起完整的意识,

来反抗心诡对自身念头的压制!

好在,

如今苏午的意识潜流下,已经有了一只守门犬,尽管旺财当下还是只小奶狗,力量比较弱小,

但它扑腾在意识潜流中,

围绕着星散的‘羊群’大声吠叫,

犹如每一只业务精干的牧羊犬那般,约束着逃散的羊群——尽管它当下的力量,实不足以让苏午四散的念头重新聚集,但至少唤醒了苏午的一两个念头,

于是,

在下一个刹那,

一道漆黑的,由神秘符文组成的锁链,从那几个被唤醒的念头里延伸而出,化作黑龙,

倏忽间贯串起一个个散落的念头,

让所有念头连成一线,

盘绕成了圆环!

所有念头紧紧聚集,终于抵抗住心诡发出的尖叫声,对苏午念头的冲击!

如是,

下一个刹那,

那张面孔直接脱离血红的河水,

向着苏午覆盖而来,

像是要覆盖住苏午本有的面孔,成为苏午全新的那张脸——在心诡从血河中脱离的刹那,

一连串的各种不同的面孔也从河底下漂浮出来,跟随在巨大的、只有暗紫色嘴唇的心诡面孔,齐刷刷一片覆盖向苏午的每一个念头!

偏偏苏午的意此时与心诡相连,

他无法封锁自身的念头,

令自身抗拒那些面孔的覆盖!

那一张张的面孔,从混沌虚空中漂浮过来,面孔在虚空里飘荡着,像是一只只人面风筝!

这些风筝汇集起来,

又形成了汪洋一般巨大的一个群体!

数量之多,

简直超出想象!

呼!

海啸掀起巨浪,

照着苏午迎面砸下!

轰!

苏午的每一个念头都被那一张张面容无一,神态各异的面孔给覆盖了!

这是他必须要正面闯过的关卡,

唯有闯过关卡,

才能真正着手系缚‘心诡’!

好在,苏午此前曾经无数次的面对那副铅笔画,从中观想‘心猿’,及至进入混沌虚空内,猎杀无数罪恶记忆,

当下心诡以及那些男女老少各不相同的面孔,尽数覆盖在他每一个念头上时,

同样有汪洋般的记忆洪流,

开始在苏午的念头里冲刷!

上至明清时期,

下至当代,

达官显贵、贩夫走卒种种人的不同记忆,都在苏午的思维里激荡开来!

而这种种记忆,

绝大多数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一些犯下重罪之人的记忆,

只有当代一些普通人的记忆里,

没有出现明显的犯罪记录。

苏午对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其实心知肚明。

那些当代普通人,都是被医生、林光远或是欺骗,或是强行摆布着,在心诡纸张上按了手印的伥尸。

而心诡之前收容的罪恶记忆,

只怕也不是它主动收容。

——它曾经与诡狱相连,那些罪恶记忆皆出自于诡狱,换而言之,它从前或许就相当于是诡狱的存储器一般的东西,

只是这个‘存储器’后来逃逸出了诡狱,

诡狱的极恶记忆才开始反过来,

以被关押者的思维作为存储器。

被关押者承受大量犯罪记忆的冲刷,

受到这些记忆的折磨与影响,都变得不太正常起来。

苏午的所有念头,

都被一张张罪恶面孔覆盖了,

记忆洪流冲击着他的意识潜流,

而他的意识潜流深沉广大,即便受到如此冲刷,都没有崩溃的迹象——

反而,

那些覆盖在苏午念头上的一张张面孔,在这个刹那忽然扭曲起来!

每一张面孔的五官都开始变化,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不用工具的情况下,给这些面孔做‘整容手术’!

他们逐渐被‘整容’成苏午的模样,

连神态也与苏午别无二致。

所有的、承载着苏午面孔的念头,开始朝最中央处的心诡汇集,像是心猿图卷上,

那无数个颤抖的、扭曲的人形不断叠合,

要化为完整的心猿!

念头如洪流般聚集而来,

最中央处,心诡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上,亦渐渐生出眉毛,长出了眼睛,嘴唇归返红色。

最终变得与苏午一模一样!

至此,

苏午已经成为心诡的‘祭司’。

相当于容纳了心诡!

但他所求却远远不止是这些——他的所有念头聚集形成,抹去了心诡强加的罪恶记忆的那张面孔,

忽然张口,

朝着前方那条静静流淌的血河,

吐出了汪洋般的意能量,

意能量里,尽是苏午个人的记忆!

哗!

滚滚意能量,裹挟着数不尽的记忆碎片,瞬间冲入血河之中——血河就像火炉上的一锅水,猛然沸腾起来!

河水不断翻腾,

不断旋转,

化作漩涡,

漩涡中央有一颗跳动的黑色心脏,抗御着苏午裹挟着记忆碎片的意能量,对它的烙印!

“餸哈哞!

挞玛雒挞!

咪吽咪嗡咪餸哈哞!”

这个瞬间,苏午猛然诵念‘鹏王尊能密咒’!

哗啦!

密咒诵念的一刹那,

聚集在苏午意识潜流中的密藏域本源力量被调动了一部分,流转于外,那具瘫倒在地上、大明神八大系缚器之一的骷髅,晃动着全身骨骼,

在密藏域本源力量流转过后,

瞬间人立而起,

心、肺、肚、肠四大系缚器被它一一填进胸腹腔内,

它的骨骼上开始有肉芽丛生,

血管交织,

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剥皮人’!

同时,

虎衣袈裟覆盖其身,

血生莲座托起它的身形,它捧起旁边的嘎巴拉碗,莫大的加持力就从它身上散发,

投注在苏午之身,

轰!

混沌虚空中,

那道血河漩涡直接被苏午受过加持的意能量炸得四散,血珠向四面八方迸发,

远离了血河之底的那颗漆黑心脏!

现实里,

心诡本体——那颗漆黑心脏从暗红纸页上脱落,旁边一直等待着机会,与苏午长相一模一样的系缚器丢下嘎巴拉碗,猛然一跃而起!

它在半空中倏忽转身,

面朝苏午,

背朝心诡本体。

在它的背部,裂开了一道口子,那道裂口不断撕裂扩大,将它变成了一张不透风的‘网’,

直接将心诡网在其中,

裂缝倏忽合拢,

苏午端起了旁边的嘎巴拉碗,

看着系缚器将一颗漆黑的丸子吐入碗内,他捧起嘎巴拉碗,一口将那颗黑丸-心诡本体直接吞下!

五大脉轮齐齐运转,

大明神系缚器化作一个人形,贴附在苏午胸口,

苏午的心脉之轮骤然扩张,

将漆黑心脏收容进去,

心诡落入心脉之轮的瞬间,生出了一根根黑色血管,向着四周交织,填塞着心脉之轮,

意图冲出脉轮束缚!

然而,它已入瓮中,

再想挣脱却已不可能!

大明神系缚之器与苏午本身五大脉轮齐齐发力,将它死死镇压于心脉之轮中,

良久之后,

心诡终于被完全系缚。

一颗漆黑的心脏悬于苏午心脉之轮的中央,

自它之上交织衍生的黑色血管,

几乎铺满了整个心脉之轮。

“呼……”

苏午长出一口气。

身体与精神异常地疲累。

他的体魄评分已经达到了36。

但即便如此,

系缚尚不如尸林怙主的心诡,依旧给他一种差一点就未能成功的紧张感。

好在当下总算是系缚成功了。

苏午抬起头,

看了看被束缚在白骨之树上的医生、林光远。

二者来不及言语什么,

眼神就必然变得狂躁起来,

在苏午解去二者身上束缚的刹那,他们便凶狠地撞在一起,互相殴打!

直至把自己和对方都变成一堆碎肉!

“没有文书和士兵了。”

苏午挥了挥手,

地上的两堆肉就变作缕缕诡韵,被地上的阴影吞吃。

系缚心诡以后,

他所能做的不仅是扭曲人的认知,

更有了扭曲、改易一些诡的‘杀人规律’的能力,这是心诡最主要的作用——苏午需要亲自找一只诡来试验,

才能确定心诡这种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他捡起那张曾经承载过心诡的纸张,

纸张色泽变得枯黄,

不过依旧柔软亲肤。

——这是一张经过特殊处理的人皮。

此时,

人皮上那些诡异而神秘的文字尽数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几个模糊的汉字,

苏午依稀可以辨认出几个字。

皮卷的标题,写着‘律条’。

其下有‘拘押’、‘五十年’、‘杀人’等字样。

看着这些汉字,

苏午若有所思:“难道从前在诡狱里,心诡不仅仅是诡狱的‘存储器’,更制订了诡狱中的种种律条?

就其上依稀可以辨认的这些字迹来看,

很像是一部刑律的律条,

各种犯罪行为,都会受到相应的刑期惩罚……”

210、根本因(1/2) 变成枯黄色的人皮纸上,那些漆黑的墨字依稀可见,

心诡从此上脱离,像是蠕动人形一般的蛇虫文字,也就都没了影踪。

依稀可辨认的文字,都是苏午认识的汉字。

他觉得这张人皮十分奇特,

来历神秘,

甚至从前可能被用于书写诡狱的律条。

至于律条书写在此上,会对现实的诡狱造成什么实际影响?因为苏午当下也未接触过诡狱,

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这张人皮纸,当心诡与其融合为一的时候,它就能变成类似契约书一般的东西,

引导活人、诡和它签订契约,

让活人与诡变成心诡的伥鬼。

当心诡脱离它时,

它似乎就失去了诡异。

但是,能容纳心诡,并且增幅心诡的能力,足可见这张人皮纸本身就是一件诡异物品。

苏午不会对它掉以轻心。

他预备将人皮纸折叠好,装进保险箱的时候,

那张纸上,

仅剩的一些墨迹忽然流动起来,

一行行文字从纸张浮现:“太阳历二零三四年……”

这一行表示日期的文字浮显过后,

又倏忽消失,

仿佛有无形的手掌抹去了那一行字,

紧跟着,

人皮纸上又浮现一行字迹:“太阳历一七一五年……”

又一行标示日期的文字迅速消失,

大团大团的墨迹在人皮纸上流动着,

苏午紧盯着那些墨迹,

由当前这一幕,他莫名地联想到了大雪山顶干涸泉水里的《大纪藏》。

《大纪藏》书页的质地同样柔软亲肤,

疑似人皮,

且自动能揭示未来,

解开过去历史之谜团。

当下这张人皮纸页,虽然没有显示出如《大纪藏》那般诡异的能力,但它的的确确是在自动浮显着字眼,

试图揭示着什么。

墨迹在纸张上徘徊良久,

渐渐沉凝,

就在苏午以为这张人皮纸可能再也不会有什么表示的时候,

一行行字迹飞快从其上浮现了:“二月二十五日,我死了……

有个穷困潦倒,一无是处的作家,

在我身上写了很多狗屁不通的东西……”

三行墨字定格在人皮纸上,

每一行字苏午都能看懂,

但三行字连起来看,却让他一头雾水。

这三行字中的‘我’,指的是谁?

人皮纸本身?

还是正在阅读这三行语句的我自己?

‘作家’在‘我’身上写了很多狗屁不通的东西——从这一句话理解来看,‘我’应该指的是一张可供书写的纸张,

那么‘我’最有可能指的就是人皮纸。

人皮纸,

死于二月二十五日?

是哪一年的二月二十五日?

太阳历二零三四年,

还是太阳历一七一五年,

亦或是二者皆不是?

人皮纸张上错乱的三行字,让苏午拧眉沉思了一阵,因为当下所得的线索太少,

从这三行字中,

他仅得到了两个有效信息,

即——有位作家曾经可能拥有过人皮纸。

第二则是在不知何年的二月二十五日,‘人皮纸’死了,它的死或许指的是它还是活人之时的那次死亡,

亦可能指的是它作为人皮纸的自我意识的消亡。

两种可能皆有。

苏午看着那三行字,

期待人皮纸会显露更多情报。

然而它凝聚出三行字迹后,就彻底陷入沉寂,不再有任何揭示——那三行标准的楷体字,

好似就变成了它的墓志铭一样的东西,

充满了诡异的韵味。

他摇了摇头,把人皮纸折好,重新放回保险箱内,由着阴影蟒蛇将保险箱拖入了阴影世界。

苏午坐回沙发上,

转而观想自身五大脉轮,

当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心脉之轮、天关之轮两大脉轮当中,各有一只诡盘踞着,

其中,盘踞在天关脉轮的尸陀鬼之手,在脉轮气息与中央莲花的镇压下,只能在圆轮角落里蜷缩成一团,

而那颗黑色的干枯心脏-心诡则蔓生出根根血管,

于心脉之轮中交相缠绕,

至黑色的血管挤满了整个心脉之轮,

使得心脉之轮往外扩张膨胀,

体积远远大于其余四大脉轮!

其余四大脉轮也不得不把更多的脉轮气息转运入心脉之轮中,帮助其稳住形态,

不至于被心诡撑破脉轮。

如此种种情形,尽皆说明,苏午的心脉之轮系缚心诡很是勉强,若是不做进一步的处理,

这般系缚持续不了多久时间,

心诡便有可能复苏。

苏午‘凝视’着心脉轮中,

自心诡上交织出的一根根血管丛中,有两道异常的身影被血管丛紧紧缠绕,动弹不得,

那两道诡异的形影,

一为通身血红,尖利啼哭的血婴诡,

另一个则是一根鲜艳的红线,被漆黑血管紧紧缠绕,几乎分辨不出来,这是咒杀诡。

两只在祟级左右的诡类,

被心诡变成了伥鬼,

同样为苏午所系缚,

苏午需要承担三者共同对自己身体造成的负担。

他观察过心脉之轮中的情形后,就沉定下了心神,闭目观想一轮大日充塞眉心轮,

同时口诵大日如来本尊咒:“嗡!

南谟拔噶瓦德……

萨尔瓦……

都尔嘎德,巴咧勺达呢——啰渣!

……”

密咒真言在室内徐徐流动开来,

寄藏在苏午意识潜流中,汹涌奔腾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便在此时被召集,

随着他的观想,

往他眉心脉轮中汇集,

聚成大日轮廓,

金光自眉心涌现,

时下苏午所得的每一分密藏域本源力量,用一回就少一回,用完了便只能重回密藏域来补充。

不过,

《佛谛大手印法》修持七大道次,

第一道次——根本因修行,

便需要修行僧侣,将贯彻于己身意识潜流内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以‘观想大日光明遍照,映亮己身墨海’的冥想法式,将密藏域本源力量浸润周身,

导引五大脉轮,

最终通过五轮运转,

将密藏域本源力量‘栽植’进自身性命本源之轮‘脐脉轮’中。

密藏域本源力量扎根脐脉轮,

便成为了自身本源的一部分,

可以生生不息,

虽然这样终究不及直接从密藏域汲取本源力量,但好歹也是自己辛苦修行得来,不需依靠外力。

苏午眉心光点愈来愈亮,

扩张成圆轮,

轮光向外一圈圈外放,

最终遍及周身。

他体内五大脉轮徐徐转动开来,接引浸润周身的密藏域本源力量,通过诸大脉轮周转,

渐将密藏域本源力量蓄积于脐脉轮中。

……

“他今天和昨天一样,

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出门。”

‘许进’放下观察着对面苏午所居楼层的望远镜,向方元说道:“在这段时间内,

只有他的朋友来过一趟。

似乎也没有见到苏午的人影,又离开了小区。”

方元把几盒外卖放在桌上,看了看窗外渐渐昏沉的天色,指了指桌上的一盒外卖,对‘许进’说道:“一起吃点吗?

他说了明天会主动联络我们,

应该不会失约?

最迟不过明天,我们就可以登门拜访他了,你不要太焦虑了。”

‘许进’摇了摇头,

谢绝了方元邀请她一同进餐,

转而道:“据说肖巡察请动了张巡察手下的崔勋,已经组成联合调查组,

不日将会抵达许清。

这个消息可靠吗?”

“是有这么回事。”方元把外卖餐盒打开,剥了几瓣蒜子丢到炒面里,他一边抄起一筷子炒面,一边回应‘许进’道,“我哥给我通过电话了,

说可以绊住他们一些时间,

至少明天中午以前,他们来不了许清。”

“那我们就明天上午接触苏午?”‘许进’又问。

“唔……是!”

方元吞下一口炒面,用力点头:“我和我哥请示过了,他说你作为唯一一个与苏午合作过的人,

明天可以用真实身份与苏午接触,

以免‘许进’这个身份让他产生反感。

放心吧,

一切都准备好的。

就看明天了。”

“好。”

‘许进’一直紧皱的眉头微微放松,

‘他’迈步走向门口:“走了,我也回去吃个饭,晚上如果有什么情况的话,

你电话联系我。”

“嗯嗯,明白!”

……

一夜时间匆匆过去,

苏午坐在沙发上,

眉心脉轮已经不再往外散发光芒,

与此相对的,

则是他的脐脉之轮中,

一粒金色光点被‘栽种’在了脐脉轮的火莲之中,使得火莲散溢气息,引起脐脉轮的扩张,

扩张了数圈的脐脉轮往其余诸轮导引气息,

引得其余诸轮齐齐扩张,

原本系缚过心诡后,显得拥挤不堪的心脉之轮,亦跟着扩张了数圈,脉轮周流的本源力量,

完全禁锢住了轮中心诡,

使之再不能肆意往外延伸黑色血管!

心脉之轮终于稳固如初!

“呼——”

苏午张开双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起身去拉开了窗帘,

窗外,

阳光明媚。

第二天来到了。

“叮咚叮咚叮咚——”

他的手机亦在同时响起了闹铃声。

回到书房里,

苏午翻了翻手机,

除了江莺莺的几个未接电话外,一条日程提醒也出现在屏幕里:“提醒我今天给方元那边的驭诡者打电话。”

“差点就忘记这件事了。”

苏午看着日程提醒笑了笑。

他在模拟里经历太多事情,

因此虽然现实里看似只过去了一天时间,于他而言,却是几个月的时间匆匆消逝。

不过,

即使看到了日程提醒,

苏午也未立刻就把电话给方元拨过去,

而是先把心猿图卷挂在墙上,

预备在心猿图里收割一波罪恶人形,提升‘天蓬咒印’与‘阎魔咒印’,

顺便看看诡狱的那个巡察今日是否出现在混沌虚空?

正可以向他旁敲一下,

印证此前方元所说是真是假?

211、碰头(2/2) 苏午的意识徐徐退出了混沌虚空,

他的目光落在心猿图卷上。

将脑海里诸多杂芜的念头消去,

拿起桌上的电话,

首先给申豪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申豪有些困倦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怎么了,小午?”

“你今天要去外面拉货吗?”苏午直接问道,“不拉货的话,到中午我们一起吃饭。”

“行,行。”申豪的声音精神了一些,“我昨天去你家找你,敲了很久的门,你也没有开,

你昨天不在家吗?”

“昨天去外面转了转,

没在家。”苏午回道。

他昨天一整天确实‘没在家’,甚至不在当下这个维度的时空里,昨天他还在密藏域的模拟世界内。

与申豪聊了几句,

约定到中午时,申豪过来和他一起去外面觅食,他就挂断了电话,翻着手机里的未接电话记录,给江莺莺把电话回拨了过去,

女孩接到电话很高兴,

闲聊了一阵,

苏午才真正着手‘办正事’。

他打了手机里方元的电话。

……

方元、云霓裳、王德友三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停在苏午的房门外,按响了门铃。

不多时,

房间里面貌清秀俊朗的青年人就打开房门,

请三人走了进来。

几人分宾主落座,

苏午给他们各自端了一杯茶,

方元便首先向苏午笑着开口说道:“苏午,我是方元,现在是东四区驭诡者小队的监督员,

我们正式认识一下。”

面向阴柔的青年起身与苏午握了握手,

随后,

他又向苏午介绍了王德友,云霓裳:“王德友,北一区驭诡者小队的对策员,

云霓裳,苏午你们合作过的,

她以前是总部直属的对策员,现在……暂时还没有职务。”

苏午依次和二人握手,

眼神在云霓裳身上停了停。

云霓裳朝他笑了笑。

“她现在暂时没有职务,是因为龙山集村民营救得很成功,所以马上就要升职,因此调离原职了吗?”苏午看向方元、王德友二人,面露笑容地向二人问道。

方元闻言,笑容有些尴尬,

王德友目光闪动,没有多说什么。

“看来不是。”

苏午摇了摇头,又看向神色平静的云霓裳:“难道是因为她照顾肖锦荣这样的队友不力,

肖锦荣死掉以后,

她不仅没有因为营救村民的功劳升职,

反而因此被问罪,

现在是一个戴罪之身?”

先前苏午偶遇方元的时候,

方元透露过——肖锦荣之父肖巡察要出动人手,将他这个‘可能导致其子身死’的民间驭诡者带走调查,

而他在混沌虚空里,

偶遇那个诡狱巡察,旁敲侧击之下,也正好验证了方元所说消息是真。

那位诡狱巡察对他可谓知无不言,

表现出了极大诚意,

当然,

也表达出了对诡异对策部当前局面的不满。

如此已经让苏午了解了全部的真相。

他现下只是抓住机会,

把自己所知的这些都抛出来,

打开天窗说亮话而已。

方元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云霓裳已经抢先开口,道:“是这样的,苏午。

我个人的事情其实没有所谓,

现在关键是你——肖巡察已经调集了一批人手,今天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锦云里小区。

有一些实力强劲的驭诡者也在这批人当中,

到时候你一个人应对不了的。

我们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我们这次过来找你,就是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走,暂且离开这个城市,等风头过去以后,你可以自行考虑去留,

你觉得怎么样?”

云霓裳目光注视着苏午,暗含期盼。

她认为苏午这样的人才非常难得,希望能留住对方。

方元、王德友同样都有类似的想法,

听云霓裳直接把他们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二人神色也郑重起来,

都把目光投向苏午。

“我可以加入你们。”苏午点了点头,“但是,我不会和你们走,我并不喜欢像老鼠一样东躲西丨藏。”

他已经想通,

凭借自己一人形单影只,能解开的谜题终究太少太少,

但若是利用平台,

聚集人力与物力,能解决的困难就太多太多。

而自己目前能利用的最大平台,

就是官方对策部。

“年轻人不要为了一时的争强好胜,而让自身受到伤害啊。”王德友叹气道,“苏先生,你的实力确实很不错,

是我所见过的驭诡者里较出色的那一批。

但有的驭诡者,

他的诡能力是不讲道理的恐怖,

超出想象的强力,

所以我觉得,

你还是谨慎对待这件事比较好,

和我们离开这里是最佳的选项。”

苏午笑了笑,

态度似乎有些松动,

他看着王德友这位中年人的眼睛,笑着问道:“超出想象的强,那是有多强?”

王德友一时语塞,回答不上来。

云霓裳则道:“崔勋是此行过来抓你回去的调查小组专员,他的诡拥有鬼蜮,

可以将鬼蜮里的其他人都禁锢住,

变成黑白相片里的人……”

……

一辆MPV汽车徐徐驶入已经禁止通行的街道。

街道上有几个被掀开的井盖,

周围设置了警示牌,

以警示标线围住四周。

汽车的后排,

穿着酒红西装的崔勋正在闭眼假寐,他接到张巡察的命令,连夜赶来许清,路上遇到一些变故,

当下确实有些乏累。

在他一侧的座位上,

肥壮的男人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掠过的几个警示标牌,

在道路的斜前方,他看到有两个年轻人围在一个下水道井口,皱眉讨论着什么。

看到车辆驶来,

两个年轻人并不意外,朝着汽车走了过来。

黑色的MPV缓缓停驻。

假寐的崔勋睁开了眼睛,看向旁边肥壮的青年男人,倒也没有开口说话。

那两个走近汽车的年轻人,敲响了肥壮青年那边的车玻璃。

肥壮青年打开车窗,

窗外脸色凝重、隐约有些紧张的白脸年轻人,就向肥壮青年开口道:“队长,出了一些问题。

下去检修下水道诡韵源头的乔波失踪了,

他已经十五分钟没传回消息了。”

“十五分钟没有消息?”肥壮青年闻言也是眉头紧锁,其重复一遍白面青年的话,转头看向崔勋,

脸上浮现由衷的歉意。

崔勋定定地看了肥壮青年一眼,

淡淡道:“姬队长,你不会是故意在替他们拖延时间吧?”

他话语才说完,

车外面,白面青年身后,看起来颇敦实,虎头虎脑的一个青年人已经怒声说道:“我们拖延什么时间?

现在是我们的队友失踪了,

需要我们自己的队长帮忙调查!

就你们这些人一天天闲的没事,到处乱逛,于城市诡异对策一点作用都没有,窝里斗反而——”

“瞎说什么呢!”

肥壮青年——东五区驭诡者小队队长姬鸿瞪了自己的队员一眼,白面青年赶忙捂住同伴的嘴,

阻止其把话说下去,

然而这话却已经说了一大半了。

汽车上,

听到这话的驭诡者,纷纷摇下车窗,一束束冰冷的目光在东五区驭诡者们身上来回扫射,

仿佛要在他们身上戳几个窟窿。

崔勋面色不变,

像是没听到虎头虎脑青年的愤慨之言,向车上两个驭诡者招呼道:“吉星,赖宝,

你们下去协助友队,

调查一下他们失踪的队员去了哪里。

姬队长,

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过去那边。

毕竟你是东五区的队长,

许清是你的最大管理区。

不管是和方元他们交涉,还是对那个民间驭诡者提出调查要求,都需要你来出面。”

被崔勋喊到名字的两个驭诡者拉开车门,走下了车,

姬鸿脸色有些僵硬地点点头:“好。”

他朝车外的两个队友打了个眼色,又把车窗关上了。

“小六,

车开快一些,

再晚上一会儿,别让友队把我们要的人带走了。”崔勋向驾驶位的司机吩咐道。

“是。”

司机应了一声,

冰冷的诡韵从他身上溢发,

瞬间包裹整个车辆,

而后,

车外景色顿时变成了灰白色,被称作小六的司机驾驶汽车,穿梭在这无有生机的灰白世界里,

窗外的景象陡然化为斑驳光带!

原本十几分钟的车程,‘灵车司机’小六硬是只用了三分钟,就抵达目标地点!

汽车挤出灰白世界,

稳稳地停靠在‘锦云里’小区旁的车位里。

将后面正试图把汽车停在车位上的女车主吓得当场呆住,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车门纷纷打开,

以崔勋为首的四人走出汽车,毫不在意路边还在震惊中的女车主,径直走向小区。

姬鸿跟在后面,

看到车窗里嘴巴张成‘o’形的女车主,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拿出手机随意按了几下,

又将之揣回兜里,

跟上了崔勋。

崔勋一行人对他的小动作心知肚明,

但也丝毫没有阻止。

一行人穿过小区幢幢单元楼,

走进苏午所居的单元楼电梯内,

电梯显示屏上,

楼层飞快变化,

最后随着叮咚一声,

停在苏午居住的那一层楼。

他们走出了电梯。

苏午房间里,

方元拿出手机,

看到屏幕上浮现的信息,顿时脸色大变,抬眼看向云霓裳、王德友:“调查小组已经过来了!

来不及走了!”

212、咒杀诡(1/2) “调查小组已经过来了!”

“来不及走了!”

方元看到姬鸿发给自己的消息,神色顿时紧张起来,转眼看向云霓裳、王德友二人。

云霓裳、王德友闻言色变。

前者勐然起身,迈步走向苏午客厅的窗户旁,

后者脚下铺展出一根阴冷的白绫,那道白绫围绕着四面墙壁铺开,层层封锁住房门,

试图暂时阻绝外来者的闯入。

走近窗户旁的云霓裳抬头往窗外望去——未有看到窗外的城市楼群,只看到猩红的光芒在窗外弥散着,

那红光将真实世界隔绝在外,

她心头勐地一沉!

崔勋的鬼蜮已经覆盖了这里!

而被王德友封锁住的门洞外,传来有人拧转门把手的声音,

卡哒,卡哒,卡——

唰啦!

防盗门被拉开,

房门打开,

惨白的指甲像是热刀切黄油般穿透了封锁门洞的厚实白绫,一只苍白的、遍布尸斑的手臂跟着穿透白绫,朝房间里的人比了个中指,

唰!

带着尸臭的手掌并指成刀,

向下一划,

就将白绫拦腰切断!

壮硕如牛的身影第一个从破损的白绫裂隙里闯入,他满脸横肉,脑满肠肥,却有一双苍白色、遍布尸斑的秀气小手。

在这壮硕身影以后,

红西服的崔勋,

灵车司机小六,

穿着皮夹克的瘦削中年人,

以及东五区小队长姬鸿鱼贯走入了客厅内。

看着这一伙不速之客,王德友将苏午遮挡在自己身后,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云霓裳衣袖下的手指微动,

一根根绣线缠绕上了她的手掌。

方元脸色紧张地望向崔勋,身上带着的诡异探测仪发出刺耳的蜂鸣声。

场中,

只有方元是普通人,

驭诡者散发出的诡韵是普通人所无法抵抗的。

好在方元身上已经被其兄长‘方乾’种下了一道咒印,让他具备了抵抗诡韵的能力。

“大家都在这里啊……”

崔勋神色澹澹,

从壮硕男人身后走出来,

目光扫过客厅里的众人,在苏午脸上定了定,最终看向了云霓裳:“我记得很清楚,

你应该被送进诡狱关押了才对,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霓裳紧抿着嘴唇,

眼神里满是凝重。

她未回答崔勋的疑问,崔勋也毫不在意,转而笑道:“不过也没关系,你逃出诡狱,我再把你抓回去就行了。”

他浑然无视了另外的王德友、方元二人,

把目光投向苏午,又道:“你就是苏午吧?我现在根据诡异对策部诡狱巡察的指示,

需要将你带走调查,

如果现在你不需要收拾什么东西的话,

那就跟我们走吧。”

崔勋慢条斯理地言语着,

调查小组的几名驭诡者已经在客厅里四散开,隐隐将苏午等人包围在最中央。

苏午面无表情,

迎着崔勋澹澹的目光,他开口道:“为什么?”

“什么?”

崔勋皱了皱眉:“什么为什么?”

“我协助你们官方对策部救了整个龙山集的村民,

你们没有一分钱的奖金给我,

还要我来配合你们调查——调查什么狗屎巡察亲儿子是怎么死的?

我为什么要配合你们呢?”苏午接着道。

他说着话,

崔勋作认真聆听之状,

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崔勋扬手止住苏午的说话声,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接听了电话,

声筒里隐约的人声传出,

崔勋闻声皱眉:“突然就失踪不见了么?那你和东五区的驭诡者原地待命吧,

我一会儿过来处置。

就这样。”

他挂断电话,

又扭头看向苏午,更温和地笑道:“我们要你回去配合调查,其实并不在意你是否真的配合的,

因为你没有办法,

所以你总要配合。

很多事情没有为什么——你没有提为什么的资格!”

一抹不耐烦的神色从他面上闪过,他朝着散落四周的三个下属摆了摆手:“好了,

此人不愿配合调查,

直接带走吧!”

话音落地的瞬间,

‘灵车司机’小六的身体骤然变作黑白色,像是存在于黑白照相机的人一样,

他朝着苏午迈步,

下一刻就抵近苏午身后,

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诡韵从其身上散发,小六的胳膊勐然箍向苏午的脖颈!

同时,

壮汉那双秀气的、散发尸臭的小手攀援着空气里流动的诡韵,瞬间接近云霓裳,却是想要将云霓裳抓捕起来!

穿着皮夹克的瘦削中年人静静站在原地,

他的衣袖、裤腿下淌出大量冰冷水液,

液体打湿了地面,

在地板上铺开,

眨眼间,地板变成了漆黑的、能倒映出人影的水面,王德友低头朝水面看了一眼,

看到一张惨白的脸从中浮出,

一双干枯的手掌抓向了他——

他连忙扬起头躲避——却在这个瞬间,那双干枯手掌抓住了别的‘东西’——抓住一根阴冷的白绫,勐然拖拽起来!

白绫剧烈震颤,

带动王德友的身躯亦跟着震颤!

他脖颈上顿时浮现一道勒痕,勒痕由浅及深!

王德友心下凛然——这个瘦削中年驭诡者的诡,竟然可以抓住别人容纳的诡,

进而引动别人体内的诡提前复苏!

唰!

正当此时,

王德友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丝线收束,穿破空气的鸣响——他以为是云霓裳与鬼手壮汉正式交手时发出的动静,

却不料,

‘灵车司机’小六黑白的身影重重摔在水面上,

荡漾起层层涟漪!

小六的身形迅速恢复正常,

他的左耳被扯掉了,

鲜血染红了半张脸!

王德友身后,苏午澹澹开口:“这只诡还是不中用啊,本来该拉断你的脖子的,

结果它太不济事了,

只能扯下你的一只耳朵。”

苏午手腕上盘绕着一圈艳红的丝线,那丝线充满了诅咒与不祥的诡韵,

丝线的一端,

连着半只血淋淋的耳朵!

他摘下那只耳朵,随手丢向从地上爬起的小六,抬步走过漆黑的水面,水面上倒映出他的影子,

他的影子蠕动着变作一条鳞片如刀锋的恶龙,

勐然张口喷出大团大团的诡韵,

粘稠黑液似的诡韵顷刻覆盖在那双从水面伸出来,拽住王德友鬼白绫的苍白手臂上,

瞬间让那双手臂如触电般回缩,

王德友脖颈上的勒痕倏忽消失,

恶龙不断喷吐‘龙息’,

大片大片的漆黑水面消失,

地板恢复正常!

苏午随手一甩,盘绕在他手腕上的那根红线——咒杀诡再度散开,在虚空中隐去身形,

下一刻,

正伸出秀气小手抓住根根绣线的壮汉,

骤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他勐然抬头——

猩红的丝线化作了一尺来长的红色长针,照着他的脑顶重重贯刺而下!

哗!

猩红光芒以崔勋为中心,

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这间客厅原有的种种摆设都消失不见,唯有猩红光芒铺展此间,一张供桌端端正正地摆放在红光的中央位置,

从阴影里钻出的恶龙,

被压回了阴影里;

咒杀诡变作红线,盘绕在苏午的手腕上;

围绕客厅一圈的鬼白绫回归王德友体内,他脸色惨白,在红光中受到强烈的排斥与压制;

云霓裳身上根根绣线收缩,

背后的‘绣娘’如烟消散!

那红光覆映于壮汉、灵车司机小六、穿夹克的瘦削中年人身上,他们身上的诡韵顿时变得强烈,

几乎要从身上漫溢出来!

漆黑水面再次于众人脚下铺开,

壮汉抓住机会,一只秀气小手抓向云霓裳的脖颈,

小六身影隐于黑暗,

再度朝苏午侵袭而来——

苏午仰脸看向对面微微皱眉的崔勋:“这就是你的鬼蜮吗?”

“这正是我的鬼蜮。”

崔勋微微笑着,

站在供桌前,在供桌后的香炉上摆了一副空白的相片,

那相片上开始浮现人脸的轮廓。

可这张相片,

还未来得及被‘冲洗’出来,崔勋陡然听到苏午冷冷的嗓音:“什么狗屁诡韵,

垃圾!”

“冬冬!”

崔勋闻声怒火上涌,

心跳加快,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所有人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冬冬!冬冬!冬冬!

心跳声响了六下,

勐然停顿,

紧跟着,

崔勋的鬼蜮,以苏午为中轴线,向着两边勐然裂开了!

苏午身前身后皆有猩红光芒弥漫,

而他所处的位置,

却呈现出自家客厅里的景象!

‘灵车司机’小六,因着崔勋鬼蜮裂开,直接在苏午身后显出了身形——他脸色大变,身形重新化作黑白色,

还未来得及逃离,

地面上倒映出的影子里,便有阴影蟒蛇人立而起,

强烈的诡韵缠绕上他的脖颈,

缠绕了他的全身,

让他体内厉诡的力量再也无法发挥出来,

被禁锢在原地!

“组长!”好在小六还可以张嘴说话,向崔勋求援。

崔勋神色阴沉,朝着苏午厉声喝道:“放开他!”

说话的同时,

苏午身前身后的猩红光芒再度无声息扩张开来,想要将苏午与小六包裹入其中!

然而,

红光已再度覆盖整个客厅,

但在苏午周围一丈之地时,就停住了扩张的步伐,

任凭崔勋如何催发诡韵,

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午脚下的阴影蟒蛇,将小六拖拽到了他的跟前。

苏午面无表情,

开口说话:“此人不愿配合我的抓捕,

那就只能直接杀掉了。

让我放开他?

你有这个资格吗?”

“苏午!”

崔勋听出了苏午用他先前说过的话,反唇相讥于他,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杀了他,你就是和整个诡狱做对!”

“不要说得那么严重,

——得罪了我,

你才应该觉得害怕。”苏午话音落下,

阴影蟒蛇之上长出根根骨刺,瞬息间撕烂了被它包裹的小六身体!

将之变成一堆烂肉!

烂肉里,

一道黑白的、模湖不清的身影倏忽飘散——未及飘远,苏午左眼里浮现一圈血红纹络,

直接将它勾摄进去,

关押了起来!

213、对抗与合作(2/2) 众目睽睽下,

一个容纳了‘祸’级诡的驭诡者,直接就被苏午的诡绞成了一堆碎肉,

就那么随意堆在地上!

连其容纳的诡,都被苏午以未名手段关押了,

没有一丝外逃的可能!

鬼手壮汉眼见队友就这样死去,

眼中不禁流露出惧惮之色,

他停下了动作,

站在原地,

没有继续向云霓裳攻击。

站在崔勋旁边的穿夹克瘦削中年人,任由脚下水面荡漾,也没敢再让自己体内那只‘水诡’出现于水面下,哪怕一个刹那!

——他们都看到了,

在崔勋鬼蜮覆盖下,苏午杀他们的同伴,依旧像杀只鸡一样简单。

而本该庇护下属的崔勋,却只能大吼大叫,任凭小六被苏午杀死。

他们比之小六,也未强出多少,

苏午能随手杀掉小六,

那也能随手解决掉他们俩。

这个时候就要好好思量一下——冒着被苏午关注的风险,对他的同伴疯狂出手,他会不会转头过来打击报复自己?

自己能承受住这个人的打击报复吗?

想清楚的二人都停下了动作。

猩红光芒覆映四周,

唯独苏午站在无有这猩红光芒覆盖的区域,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我本来只是要将你带走调查而已,

现在,必须要将你逮捕,

收押进诡狱之中!”

崔勋神色冷厉,

伴随着他厉声言语,周围的猩红光芒都跟着炽盛起来,光芒浓郁如血,不断挤压着苏午外放的诡韵,

试图将苏午收容进他的鬼蜮当中!

原本身处于崔勋鬼蜮中的王德友、云霓裳二人,更是倍感压力,被鬼蜮强大的压迫感压弯了腰,

休想使用体内恶诡一丝一毫的力量,

方元已经蜷缩在角落里,

脸色惨白,

心脏狂跳,呼吸困难,大脑昏眩——种种濒死感已经席卷他的身体!

而苏午身处于这鬼蜮重压的核心区域,

——他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

甚至,

只要他愿意,

他随时可以放出心诡,

心诡浓烈的诡韵,可以瞬间将崔勋的鬼蜮压缩得离不开他的身体!

但他没有必要这么做,自系缚心诡以来,他还没真正试过这只诡‘扭曲、变改其他诡类杀人规律’的这一项能力,

当下正是个绝佳的试验场合。

——苏午直接收缩了萦绕体外的诡韵,

于是,

在四周游动地、浓郁如血的猩红光芒瞬间铺压而来,淹没了他的身形!

见此一幕,

云霓裳、王德友心头一沉!

崔勋眉毛微扬,

面上浮现微不可察的喜色。

他极力地向外释放着诡韵,禁锢已经被收容进自身鬼蜮里的苏午的行动,

苏午被他的鬼蜮缠住,

真的动弹不得了!

在他身形朝向的那张供桌上,立起来的空白相片中,一个人的面貌轮廓越来越清晰,

最终跃然纸上,

相框里,

化作黑白遗照的苏午面无表情地盯着崔勋。

崔勋满带胜利者的笑容,

与苏午对视,

轻声说道:“看来你的实力尚不足以支撑你的狂妄,现在到了你为你的狂妄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好好地给小六偿命!”

崔勋毫不掩饰自己满脸的笑意,

他从供桌上拿起一炷香,在白色蜡烛上点燃了,插进变作黑白遗照的苏午面前的香炉里,

那炷香缓缓燃烧着,

燃烧出的青气飘散在虚空里。

照片里的苏午似乎并未受什么影响。

“慢慢的,你就会体会到生命流逝是什么样的感觉……”崔勋微笑着,凑近那炷香,吹了一口气。

“呼——”

那炷香火头通红,加速了燃烧,

短短片刻时间,

燃烧了一个指头长。

相框里的苏午依旧面无表情,默默地看着崔勋,

崔勋面上的笑容却维持不住了——面前的香火燃烧去一个指头,相片里的苏午脸上该添几条皱纹才对,

可对方毫无变化,

反而是崔勋自己——他觉得自己的精力陡然衰弱了许多,体内那只厉诡开始挣扎!

香火燃烧,

该抽走对方的寿命来补充自己才对,

怎么现在的情况,

好像反过来了?!

崔勋惊疑不定地看着相片里的苏午,随后,目光又看向那炷缓缓燃烧的线香。

这时候,

相片里的苏午开口说话:“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吹了?”

“不是说好了要让我体验生不如死的感觉,要让我给小六偿命吗?

为什么我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

反而觉得很舒服?

本来就很年轻的我,好像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有活力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听着苏午的话,崔勋满脸都是见了鬼的表情!

他瞪圆眼睛,冲苏午厉声喝道:“你做了什么手脚?!”

“我做了什么手脚?

不是你请我进来的么?”

苏午面露困惑之色,

他一边说话,

一边朝面前的线香吹了一口气:“呼——”

这一口气吹出,

线香又燃烧了将近一个指头。

立在供桌前的崔勋,背嵴不自觉垮塌了几分,面庞上浮现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他满眼悚然,伸手想要从香炉里拔出线香!

然而,

那三根香插入香炉中,

就像是铁管被嵌入水泥里一样,

任凭他如何发力,

一炷香都稳稳插在香炉里,既无法被折断,亦不可能被拔出!

“呼——”

苏午连续朝那根线香吹气,

哪怕崔勋以手掌遮挡,气息依旧不可避免地席卷线香,加速其燃烧!

伴随着线香燃烧,

崔勋的头发渐渐发白,

脸上皱纹越来越多!

“你停下!”

“你停下!”

崔勋尝试过种种办法,

甚至想要将鬼蜮收归体内,以避过苏午不断从自己这里抽走寿命!

可他的每一个办法都不管用,

线香仍在燃烧,

他的生命力就跟着不断流逝,

走投无路之下,崔勋直接跪倒在供桌前,哀嚎不已:“求你——停下!

苏午的脸色变得冰冷,

注视着供桌下跪倒的崔勋,出声道:“到你求饶的时候了?

看来你的实力不足以支撑你的狂妄,

——你准备好为此付出代价了么?”

代价?

崔勋抬眼看向相框里的苏午,

未等他反应过来,

他的整个鬼蜮都开始剧烈摇颤——好似在他的鬼蜮边缘,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捧住了这方鬼蜮空间,

随着那双手不断收缩,

鬼蜮空间亦不断收缩,

从覆盖整个客厅的面积,

到仅能覆盖一半,

到完全被压缩回崔勋的体内!

苏午站在崔勋跟前,

脚下阴影蠕动而起,化为蟒蛇,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将崔勋的一条手臂咬断吞了下去!

“啊啊啊啊!”

崔勋顿时痛得满地打滚,哀嚎不已!

他身下的阴影骤然裂开,

直接将他整个人都吞进了阴影世界里,从现实中消失!

在场众人眼看这一幕,无不震惊悚然!

苏午目光扫过鬼手壮汉、穿夹克的瘦削中年人,以及东五区队长姬鸿,

被他目光扫过,

三人尽皆低头。

此时,

姬鸿站在方元旁边,冲其使了个眼色。

因为姬鸿帮忙抵抗了绝大多数诡韵的侵袭,方元的情况好转不少,面色恢复健康,

他注视到姬鸿的眼色,顿时会意,

开口小声说话,

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苏午,姬队长先前帮了我们很多,他并不是调查小组的人……”

“我知道的。”

苏午点了点头。

他先前已经注意到方元身前的胖子,帮方元抵御诡韵侵袭,自然也明白对方是友非敌。

姬鸿闻言松了口气,

悄悄瞄了苏午一眼,又连忙移开目光,出声道:“因为许清主要是由我们东五区小队负责,

所以这里的许多事情都需要我出面,

哈哈哈……

那个……苏、苏先生啊,

你准备怎么处理剩下的人呢?”

姬鸿粗短如萝卜的手指指了指低头不语的鬼手壮汉、瘦削中年人,向苏午小声询问道。

苏午坐在一把椅子上,

看着姬鸿,笑问道:“姬队长觉得,怎么处置他们比较好?”

“这、这是我听我的意见吗?哈哈哈……”姬鸿干笑着,又偷瞧了瞧苏午,见他面无异色,才接着道,“是这样啊,

我是觉得,

他们也是奉命来做事的,不如,不如就小小地惩罚一下,然后,然后……”

姬鸿绞尽脑汁,

也没想到然后该怎么办。

毕竟若是请苏午将这两人放走,他们必定会给各自背后的诡狱巡察报告情况——这肯定不是坐在椅子上的那位乐见的,

可如果将二人留在这里,

该怎么留?

他们留在这里,对于姬鸿的诡异对策小队而言,又是一个极大的安全隐患。

苏午没有在意姬鸿的吞吞吐吐,

转而看向了方元、沉默不语的王德友,

开口道:“事情进展成这副模样,其实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本意还是希望能加入官方对策部,

好好与官方对策部合作的。”

苏午此言一出,

王德友抬起头来,

眼睛看着苏午,目光微亮。

方元亦是一副怦然心动的神色。

云霓裳表情稍稍放松。

唯有姬鸿与那两个‘阶下囚’听得苏午所言,再看双方神色,顿时都一脑袋的问号。

???

现在局面都演变成了这样,

还能好好合作?

他还希望可以加入官方对策部?

214、新职位(1/2) 姬鸿与调查小组的驭诡者一头雾水,目光在苏午与方元等人间来回扫视。

他们搞不清楚当下的状况。

倒是方元、王德友等人听到苏午的话,

很快作出了反应。

“我觉得可以!”

方元起身说道,看着苏午,满眼都是兴奋的光芒。

假若他先前极力想要搭救苏午,

是因为希望能为诡异对策部、为哥哥留住一个出色的人才的话,那么,现下他想要将苏午引入诡异对策部,就是为了在诡异对策部这个小池塘里,引来一条‘大鲶鱼’!

苏午这样强大的实力,

散发出诡韵,能直接将崔勋的鬼蜮压迫得离不开身体——须知,崔勋的实力,在诡异对策部诸驭诡者里,也是排的上号的,

也就在诸大区队长,

以及极出色的分区队长以下!

实力强过崔勋的人,不会超过二十个!

而苏午已经是那二十人之一!

这样的人物,加入诡异对策部,岂不正像是一条大鲶鱼钻进了池塘里,逼迫那些安于现状的小鱼们‘挣扎求存’?

正可以为一潭死水的诡异对策部,

带来新的变数?

王德友亦是连连点头,

他的想法与方元一样,甚至比方元想得更深。

久经历练的中年人开口道:“苏先生曾经协助我们官方对策部,解决了龙山集村民救援的大问题,

而且,还救了一位官方驭诡者-袁烨,

要不是苏先生出手搭救,袁烨现在已经没命了。

官方对策部和苏先生之间,

始终是有一些交情在的,

这个合作基础,是坚不可摧的。

我会立刻上报周巡察,或许我们可以选个日子,请周巡察飞来许清一趟,大家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王德友直接抬出了他的最大上司‘周巡察’。

表达出了极大的诚意。

方元张口欲言,

他想说自己的哥哥也可以飞来许清一趟,大家碰个头,好好聊一聊,

然而王德友已经抢了先机,他再把话重复一遍,

就有些‘不够意思’。

姬鸿听得二人的对话,他即便只是一个分区队长,根本不愿掺和进这些争斗之中,

此时也已经开窍,

意识到了一些东西。

姬鸿呆呆地看着地上‘小六’已变成碎肉的尸体,小声说道:“那这个尸体该怎么处置?”

那么大一个驭诡者,

被苏午杀鸡一样地杀了,

纵然再有合作基础,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什么合作基础也就都没了吧?

苏午神色平静,未发一言。

方元与王德友看着地上的尸体,都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是整件事最棘手的地方。

而云霓裳已然出声道:“调查小组在前来许清的路上,遭遇了厉诡袭击,

这位驭诡者主动牺牲了自己,

让队友能逃出生天。

应该上报诡异对策部,对他的亲属进行抚恤。”

方元、王德友听到云霓裳所言,都愣了愣,旋即看向云霓裳,纷纷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云霓裳偷瞧了苏午一眼,正对上对方的目光,

她勾了勾唇角,

一直没有笑意的脸上,终于露出些微笑容。

众人齐齐看向了剩下的那两位调查小组的驭诡者,在他们目光集聚下,

二人头皮发麻,

鬼手壮汉首先道:“是这样的,小六为了帮助我们脱逃,主动牺牲了自己!”

他说着话,

眼眶还微微泛红,

似乎还沉浸在小六主动牺牲自己,让他逃出生天的悲壮氛围当中。

瘦削中年人随后跟着点了点头:“他说得对!”

“好。”

苏午站起身来,

微笑着看向调查小组的两个成员,出声道:“你们须记得此时此刻说过的话,

地上的这个人,

因为遭逢厉诡复苏,为你们断后而死。

以后不论何人问起,你们都要是这个说法——否则,你们若在此事上胡言乱语,就必定当场死于体内厉诡复苏!”

方元等人听到苏午这番话,

都将这当做是苏午对剩下的调查小组成员的警告,并不真将苏午最后发出的诅咒放在心上

然而,

身为当事人的调查小组成员,却有不同的感觉……

他们初听时也有些不以为然。

但是,随着苏午最后一句话落下,苏午的身形便在他们的意识里骤然起了变化——彷佛有重重灿金轮光将苏午环绕,其居于大轮之中,轮光成了日冕,其自身则化作了辉煌烈日!

这大日的光芒覆映于二人身上,

顿时让二人觉得,

自身此时像是正处于悬崖边上,

身前就是悬崖之底,难以看清的深渊!

只要自身不按照苏午的意思去做事,去向上面报告此事,那么自己就一定会落入深渊里,

为深渊所吞噬!

“我一定不会说谎的!

小六就是牺牲在了厉诡复苏事件里,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鬼手壮汉声音发颤,连声保证。

言辞极少的瘦削中年人,面庞上的皮肉也微微颤抖,出声道:“请您放心,我们不是搬弄是非的人!”

二人如此信誓旦旦地保证,

让方元等人微微发愣。

姬鸿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些东西,他目光在调查小组两个成员,以及苏午之间扫视,

想要循着自己察觉到的蛛丝马迹,追踪那种让他心季的气息之来源,然而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苏午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些,

方才随着他的言语,

‘遮?陀帝见誓咒’已悄无声息地勾动密藏域本源力量,萦绕在两个调查小组成员身上,

誓言在二人满口答应下来后,

就正式成立了。

二人会像他说的那样,

只要‘说谎’,说出不符合当下承诺的内容,他们体内厉诡立刻就会复苏,

当场死于非命!

在密藏域大雪山寺时,

苏午渡过第一关‘无念闭口密关’后,

一些通用密咒,他已然可以不诵念真言,直接以心念沟通密咒力量,将之呈现于现实中,

‘遮?陀帝见誓咒’就在通用密咒之列。

“你们两个人可以回去了。”苏午向调查小组的两人摆了摆手,客厅门口的影子人立而起,

抓住门把手,

将门打开来。

他接着道:“可以告诉你们的上司,因为崔勋与我的交流并不愉快,所以暂时不能回去给他们汇报工作了。

如果他们还是觉得用这种方式和我交流比较好的话,

下一次,

让他们派比崔勋更强的人过来。

——或者他们本人直接过来和我交流,能更省事一些。”

“是。”二人战战兢兢应声,

小步走过有阴影默立的门口,随后赶紧逃离了此地。

在苏午与调查小组的成员‘交流’的这段时间里,

方元、王德友各自给自己的上司发去了消息,

也都得到了回应。

此时,

二人听到苏午那番不带情绪,但威慑意味浓重的言语,都是苦笑不已。

“苏先生,

方巡察说,

他希望你可以往铁塔山诡狱去一趟,他暂时给你挂一个‘狱卒’的职位。”方元有些紧张地向苏午说道,“待到上面的人研判结果,你有了新职位以后,

可以随时从诡狱解职,

你觉得如何?”

方元向自己的哥哥方乾汇报过消息以后,

方乾就让他以‘诡狱狱卒’的职位对苏午发出邀请,老实说,这个职位对安于享乐,不愿面对危险的人而言,吸引力很足,

但方元觉得苏午不太可能接受这个职位——苏午极可能不会愿意离开许清,而做了狱卒的话,是需要一直呆在诡狱里的。

他有点弄不明白,

哥哥收集了很多情报,应该也大致了解苏午的性格,怎么还会为其安排这样的职位?

对方是怎么想的?

“狱卒么?”

苏午想起诡狱里那位巡察告诉自己的一些信息,

再联系到方元头顶的‘方巡察’,与其是兄弟关系。

——他已经不难猜出,自己在诡狱混沌虚空里遇到的那位,与方元长相很相似的巡察,其实就是方元的哥哥。

对方邀请他去做诡狱的狱卒,

或许有试探他,看他是不是与其在混沌虚空里交流的那人的意思。

混沌虚空里,

方乾的面容完全暴露在苏午‘视线’里,

而苏午对于方乾,

却始终只是个模湖的概念,

没有具体的相貌展示。

苏午可以肯定,自身如若进入诡狱,一定会引起诡狱产生某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但现在,

诡狱底层沉积了不可计数的罪恶人形,

罪恶记忆充斥其中,被诡狱关押起来的人都要共同承担这些罪恶记忆的冲刷,

诡狱的管理者虽然不在此列,但毕竟这个巨大的隐患就存在于诡狱中,谁也不确定它什么时候会爆发,

是否会波及到诡狱的巡察、牢头、狱卒?

所以,苏午现在于诡狱里就职‘狱卒’,对自身有一定好处,而好处之下却有更大的隐患,

一旦隐患爆发,

他就要与诡狱管理者们‘共沉沦’。

这并不是最佳选项。

苏午更倾向于自身游离在诡狱体系外,解决了诡狱的种种隐患,以罪恶人形哺育过自己右眼里的阎魔,

待阎魔长成以后,

再来接管一个安全的、有保障的诡狱。

他内心想法落定,

正要开口,就听王德友道:“苏先生,是否可以听一听我们周巡察的建议?

周巡察是秘密公务单位出身,他可以直接向序次更高的部门传递意见。”

“哦?”

苏午微微扬眉,

像诡异对策部里,大部分的人员都从民间遴选出来,建立至今都不足一年时间,

整个部门虽有‘官方’之名,

但其中有官方背景的人,其实凤毛麟角。

他没想到诡狱里,巡察这样高序次的职位上,能有一位官方背景的人出任。

当即就有了几分兴趣,

看向王德友道:“请说。”

“周巡察的建议是,短时间内,苏先生可以在东五区驭诡者小队就职对策员,打磨资历。

期间,方元监督员、云小姐,以及我也会随之加入东五区小队,

壮大本地区诡异对策力量,

可以以此为中心,

向周边辐射。

待到上面有新的任命下来以后,你可以随时从东五区小队解职,履任新职位。”

周巡察的提议,

正中苏午下怀。

他当下时间内,本来就不愿意离开许清,离开自己的家乡,更希望在此地消化自身从密藏域得来的力量,

若能让他在许清本地打造出一支驭诡者强队,

增强区域诡异对策力量,那就更好不过。

而周巡察让王德友传达来的话语里,

已经暗示出了这种意思。

215、禾香牌泡面(2/2) 一旁的方元、云霓裳都没想到,周巡察把他们二人也算了进来,并没有一心招揽苏午,就把盟友排除在外的意思,

更希望他们也能参与此中。

方元神色和缓,

在心里也认同了周巡察这个建议——他觉得自己的哥哥应该也会同意周巡察的提议。

他看向苏午,

就看到苏午点了点头:“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

‘我觉得这个建议不好!’

姬鸿见王德友等人满面笑容,与苏午相谈甚欢的样子,内心暗暗叫苦不迭。

苏午这样强力的驭诡者,

如若真能加入东五区驭诡者小队,进行诡异处置事务,那姬鸿举双手双脚表示热烈欢迎,

可从他们的交谈里可以听出,

人家加入他们东五区驭诡者小队,就是为了镀金,打磨资历来的——这位显然不可能会真给东五区出力干活,

这么一来,

姬鸿的东五区驭诡者小队岂不相当于是供了一位大爷?

他内心自然不愿意苏午加入自己的小队,

可这里哪里有他提意见的余地?

肥壮的东五区小队长只能抿着嘴,默然不语。

但这时却由不得他不表态,

王德友的目光向姬鸿看来,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姬鸿身上,

姬鸿顿觉肩膀上压力山大。

“姬队长,周巡察已经给东区大队长通话谈过这件事了,东大区队长没有异议,

你个人觉得如何?”王德友笑呵呵道。

“我也觉得很好!

苏先生加入我们东五区小队,那是我们的荣幸,我举双手双脚欢迎!”姬鸿面上换了一副热烈笑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谢谢。”苏午笑了笑,“为自己家乡出一份力,我义不容辞。”

嗡——嗡——

这时,一阵手机震动造成的响动在客厅里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姬鸿讪讪笑着,

从裤兜里摸出了手机,

看了看屏幕上的联系人名字,他眼神凝重起来,粗短的手指直接按在了免提按钮上。

顿时,

声筒里传出手下驭诡者紧张的声音:“队长!队长!

调查小组的那两个驭诡者体内的诡被抽出来了——被一根肠子抽出来了!

那几只诡正在拼合!

诡韵——这里的诡韵太强烈了,橡胶下水管道都在腐败,

快来增援,队长——我的手机也在腐烂!”

卡哒!

电话挂断了!

姬鸿眼神悚然!

他不理解队友所说的那句‘几只诡正在拼合’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绝对出了极其恐怖的事情,

突然从下水道里出现的诡,

诡韵都能导致橡胶管道、乃至队友的手机都在加速腐败——可这些东西哪那么容易腐烂?!

王德友、云霓裳等人唰地起身,皆把目光看向姬鸿:“正巧我们也在这里,可以协助友队处置这次诡异事件!”

姬鸿看向窗外。

从这里到诡异事发地,有十几分钟的车程,

他们就这么开车过去,说不定到地方只能见到队友的尸体了!

意识到这一点,姬鸿眼眶微红,

心脏揪了起来!

“应该不是腐败,

是侵蚀——”这时候,苏午开口出声,“这种诡韵应该是类似硫酸泼洒在衣物上,使得事物遭到腐蚀。

与真正的加速腐败不同。”

诡韵是诡散发出的、特有的韵致。

让橡胶、塑料制品加速腐败的诡韵,他至今没有遇到过——他高度怀疑,就是诡母、尸林怙主都做不到让这种工业制品加速腐败。

如果有诡的诡韵真正达到了这种层次,

那其评级至少在‘荒级’。

然而,

荒级的诡一出现,

必定导致较大区域内的人类频繁死亡,在一定时间后,整个区域内的人类会瞬间灭绝!

譬如莲花宫状态下的诡母,

脐带连接莲花空间内的每一个活物,

可以让他们同时变成诡子!

而苏午从姬鸿的电话里得到的信息是,目下那两个驭诡者还活着——只是参与此事的调查小组成员体内的诡,

被‘一条肠子’抽出来了,

这描述,

让苏午莫名想起‘脚诡’被其从嘴里呕吐出来的‘袁烨’。

不过,

他未身临现场,

只能做出初步判断,

具体这只诡在哪个层次,还需要到亲至现场来判断!

“走吧!”

“我带你们去支援。”

“姬队长,

你来指路。

云霓裳,你简述一下‘袁烨’把其所容纳的诡,从嘴里呕吐出来的情形,

信息给大家共享一下。

姬队长,

你需要回忆一下,近段时间内许清以及周边地区,是否出现过什么怪异情形?

建议联系一下食药公务单位,

问询他们,是否接到过关于‘禾香牌方便面’的投诉?”苏午从脑海里调集出一条条情报,

以最高效率将它们统合归纳,

转化成明确的指令,

发布给对应的人。

同时,众人脚下的阴影一个接一个人立而起,将他们统统包容,瞬间拖拽进了阴影世界中。

阴影如树在两旁交错,

而树林的间隙里,

便是真实世界的情形。

苏午带着众人在阴影世界里奔行,每一步跨出,几乎都能掠过百米距离,

有时候楼群阴影相连,

一步跨出去,

直接就是缩短了数百米的距离!

不过二三秒时间,

他已经带着众人走出锦云里小区。

同时,

阴影世界里,一条蟒蛇缠绕着保险箱,将之送到苏午面前,

蟒蛇伸出蛇信在密码盘上轻触几下,

保险箱顿时打开,

有四五条黑手抓着里面的‘牛皮唐卡大袍’,将之穿在苏午身上。

苏午穿着牛皮唐卡大袍,

瞬间变成了一位恍如从前明时期走来的俊俏郎君。

他未理会周围同伴惊讶的目光,

又从保险箱里拿出‘火炼真金拷诡杖’,顺手闭锁保险箱,任由四五条黑手将之拖拽进阴影深处。

姬鸿收回了看着苏午的惊讶目光,

现在,

即便身处于苏午容纳的诡韵包裹中,他亦从苏午身上感受不到丝毫诡韵的流转了,

对方给他的那种高深莫测之感,

此时亦更加强烈。

这件像是古代人穿的袍子,

还有对方手里拿着的黄金棍子,似乎有奇异的作用——目前诡异对策部对于诡,以及与诡相关事物的了解还是太少,

高层已经开始接触到一些神秘的法器,

或许有人拥有了一两件法器,

而中下层驭诡者,

对于这些却还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

姬鸿就是对于法器一无所知的中下层驭诡者。

“苏先生,沿着这条路一直直走到头,然后朝左边走。”姬鸿眼看阴影树丛间隙里,外界的景象飞快变幻,

马上就要走完这条街,连忙出声道。

苏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侧目看向云霓裳。

云霓裳正在后面看着他,此时碰巧撞上他的目光,顿时心虚地低下头去,

只听苏午的声音浮显在她耳边:“云霓裳,关于袁烨吐出来的诡脚钻进下水道的这件事,

你们是否将具体情报传递给了东五区驭诡者小队?”

“传递到了!”

旁边的方元接过话头,直接回道。

其本是一个普通人,身处于阴影世界当中,却未收到太多影响——而这一切皆得益于苏午如今对诡韵的收束越发精熟,

他身上穿着的牛皮唐卡大袍,

亦有约束诡韵外溢的效用。

“包括袁烨极可能是因为食用了‘禾香牌方便面’,才导致厉诡脱体的猜测,也早就报告给了东五区驭诡者小队。”方元接着道。

“是是是,

这些情况我们——咱们东五区驭诡者小队都了解的。”姬鸿连忙出声,不自觉改换了对苏午的态度,

对方一进场,

立刻拿捏住了态势。

连他这个小队长都不自觉受影响,把决策权移转到了对方手中。

姬鸿其实并不乐意做什么小队长,

要是可以选择的话,

他连驭诡者都不愿做,

奈何造化弄人。

此时出现一位强力人物,这人还显露出了乐意接管决策权的态度,姬鸿巴不得把权力都移交到对方手上,

就是不做这个小队长也可以。

“正因为第一时间了解到这些情况,我们才能对‘红林路’提早进行布控,

发现那片街区的下水管道里,

有诡韵存在。”姬鸿向苏午汇报道。

“除此以外,

最近许清还有没有出现其他较奇怪的现象?”苏午冷静询问道。

姬鸿眼珠转动着,

思索片刻,

回道:“许清西郊区——就咱们所在这个大区,近段时间暴力犯罪的情况增多了。

而犯罪者多是体力劳动者、事务繁忙的个体经营商户。

这部分人群其实常会有需要食用泡面来代餐的情况,

管理所经过对犯罪者的盘问,

也确实得出了他们经常食用‘禾香牌泡面’的结论。”

“袁烨在食用了禾香牌泡面以后,

开始出现剧烈呕吐的现象。

管理所抓到的那些犯人,也有这种情况出现吗?”王德友在旁问了一句。

“没有。”姬鸿回答得很干脆。

“你们有派人去‘禾香泡面厂’实地探查过吗?”苏午问道。

姬鸿神色无奈地摇摇头:“最近事情太多,

我们需要优先处置许晴市内出现的诡。

泡面厂还未来得及去。

——那里已经在市外,

周围只有一个只有老年人聚居的半荒废村子。”

“我了解了。”

苏午抬眼看向阴影树丛的间隙,

一条条黑手从阴影里探出,缠绕住众人。

他看着街口的路牌,

同众人说道:“红林路,到了。”

216、下水管道(1/2)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阳光投照在地面的阴影里忽然涌出粘稠黑液。

一团团粘稠黑液人立而起,

裂开血盆大口,

苏午、云霓裳、姬鸿等人就被从阴影里‘吐’了出来。

姬鸿抬眼就看向几个被围上了警戒线的下水道窖口,他指着其中一个窖口,对苏午说道:“我的队员是从这个下水道窖口往下去,往深处搜索的。”

“这里确实有稀薄的诡韵萦绕。”苏午点了点头,带着众人走向姬鸿所指的下水道窖口,

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一道道指令:“地面上须要留一个驭诡者,一旦下水道里的诡爬出下水道,

地面驭诡者可以迅速反应过来,

前去围堵。

以及疏散在场民众。

王先生,你的诡应该比较适合追踪,

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另外,

方元你也留在地面上,

协助王叔,遇到紧急情况,你可以帮着他疏散群众。”

王德友停下脚步,郑重点头:“好。”

原本方元跟在苏午跟后,

还想入下水井一观,当下听得苏午所言,也只能无奈地点头答应——虽然苏午没有明说,

但他知道,

对方一定是觉得他是个普通人,

在诡异事件里派不上用场。

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方元没什么好抱怨的。他其实早就倾向于容纳诡在身,

但兄长方乾认为现在除了借助诡狱以外,

其他容纳诡的方式都并不成熟,有很大的致死率,

而借助诡狱来容纳诡,自身又势必要成为诡狱的囚犯——如此一来,自身必遭诡狱的罪恶记忆影响,

人格都可能因此出现变化,

所以方乾一直不同意方元容纳诡。

哥哥职位比他高,

说话比他管用,

他也没办法抗拒。

方元转念之间,苏午已经带着人走到那窖口处,

苏午停在窖口,转头向王德友问道:“王先生,你们这次过来许清市,是否有请诡狱配给关押诡的棺材?”

“没有……”王德友闻言一愣。

这次他们前来许清,

主要是为了和苏午见面,安排苏午转移到别处,哪里会专门诡狱用来关押诡的棺材?

“许清当地有一个骨灰坛、一口黑棺,可以关押凶级以下的诡。”姬鸿很快接话道。

苏午摇了摇头:“黑棺、骨灰坛很可能关押不住这一切背后的那只诡,

给对策部打电话,

让他们专机送白棺过来!”

“啊……是!”姬鸿马上应声,又立刻转头去看王德友——他一个小队长,哪里有调配白棺这种关押凶级诡类的权限?

整座诡狱,

现在完整的白棺也只有六口而已!

但是王德友能直接向巡察级的诡狱大老汇报情况,应该能请来一座白棺。

王德友与姬鸿相视一眼,

连连点头道:“我马上给巡察打电话,请他着专人专机运送白棺到许清。”

“速度要快,

耽误一分钟,就会有更多的变数出现!”苏午点点头,转身直接跳进了下水道窖井中!

云霓裳、姬鸿随之跟上!

窖井之下,

黢黑无光的橡胶管道里,污水横流,腥臭味弥漫鼻间。

下水管道无法容人直立通行,

像姬鸿这样的身材,在下水管道内甚至连屈身缓行都做不到,需要匍匐行进。

倚靠着下水管道壁,姬鸿勉强掏出手机,给自己的队员回拨去电话,电话没有接通,只有一阵阵提示音从声筒里传出。

“联系不上他们了,

先前楚豪说过,他们的手机也被诡韵侵蚀了……”姬鸿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

苏午不徐不疾地拿出强光手电,

映亮下水道的前路,

而后才同姬鸿、云霓裳说道:“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可以追踪到那只诡的诡韵。

假若你的队友他们还在与那只诡纠缠的话,

届时也能很快找到他们。”

“要怎么做?”姬鸿问道,“需要我们配合什么吗?”

“不用。”

苏午摇了摇头。

他眉心意能量流转,呼唤着意识潜流下撒欢的旺财。

随后,

以他的意能量为阶梯,

架通现实与意的桥梁——一只皮毛乌黑,四爪作暗金色的犬只就从光与暗的间隙里走了出来。

旺财走出意识潜流后,

苏午才真正发现,

这只不足两周大的猊兽,体型与一般农村黄狗也差不了多少,看起来足足有三四十斤。

不过,苏午随即想到,旺财的父亲——猊王体型可以和壮硕黄牛相提并论,小牛犊子刚被诞育出来也得有个一二十斤,旺财还在意识潜流里生长了一周多的时间,

体型能有三四十斤,倒也正常。

“哪里来的黑狗?”看到从光影里走出来的旺财,云霓裳与姬鸿都有些惊讶,前者更是忍不住出声发问。

“我一直把它养在阴影世界里,

它可以帮我们快速寻找到诡韵聚集的区域,找到诡的踪影。”苏午向二人解释了两句,

不用他与旺财多说什么,

二者本就心意相连,

他只是随意做了个手势,

旺财就直接向前奔跑,它穿梭在光影的变幻里,身形如同化作了一阵轻风,没有实体,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就消失在管道尽头。

“我们也走吧。”

苏午把强光手电放在管道壁的边沿,污臭黑水面上的阴影蠕动着,将他与云霓裳、姬鸿一齐吞下,

进入阴影世界内,

三人的行动总算不再受限。

“这只狗能够找寻诡的影踪——苏先生是专门训练过它吗?还是,它本来就有这种天赋?”云霓裳的眼睛在阴影世界里尤然闪动亮光,

她敏锐地察觉出‘旺财’的价值,

——仅仅是能寻找诡的影踪这一项,这种狗的价值就已不可估量!

如果这种狗能够发现诡的影踪,

那么在诡降临时,其亦可以第一时间发出预警,

在当下诡异丛生的世界里,

普通人面对诡异,就像盲人面对正常世界一样,完全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而这种犬只首先就可以发挥类似‘导盲犬’的作用,

可以极大地减少普通人在诡异事件里死亡的几率!

并且,

驭诡者小队也可以依靠这种犬只,

迅速锁定区域内诡所在方位,

对其进行精准包围,

配合诡狱将之关押。

目下,很多城市出现的诡异事件,真正解决率其实不足百分之五十——大部分的诡都是在驭诡者赶来以后,

因为种种未名的原因,

它们自行退却。

只有一半的诡能被驭诡者小队就地关押!

有了这种犬只以后,

诡异事件的解决率亦将得到较大提升。

“它本身就具备这种天赋,

不过也需要进行针对性的培养与训练,才能完全发掘出这种天赋。”苏午看了云霓裳一眼,出声解释了几句。

“只要是狗,

都有这种天赋,都可以进行针对性的培养训练吗?”姬鸿也意识到了旺财的价值所在,第二个发问道。

苏午摇了摇头:“只有特定的犬只具备这种天赋。”

密藏域的獒犬,因为它们本就处于诡异丛生的生长环境,再加上它们有一定的猊兽血统,

世代受密藏域诡异力量的浸润,

这些獒犬已经发生了某些突变,

是以才具备有这种天赋。

现实里普通的犬只可没有类似天赋可以挖掘——如今,现实密藏域的獒犬种,真正具备此种天赋的,

只怕也是万中无一!

不过,

苏午也不否认——太亚大国毕竟幅员辽阔,

说不定某些地方的环境就与从前的密藏域差不多,

那种地方也可能‘孕育’出类似寻诡獒犬的犬只。

“我有收集一些此类犬只的受丨精丨卵、精膏,

可以捐赠给诡异对策部一些,供对策部进行研究、培育寻诡犬、诡韵笼罩区的逃生犬。”苏午思索片刻,看着云霓裳道,“我觉得直接将此物交托给周巡察、方巡察,

让他们推动具体项目立项比较好。”

“我也觉得这样很好!”云霓裳连连点头。

假若此物捐赠给诡异对策部,

说不定对策部因为这样重要的东西,内部又要生出许多争斗出来,

可若是直接交给信得过的巡察,

让他们直接推动项目发展,

反而会让多数驭诡者因此受益!

姬鸿在旁急得抓耳挠腮,他有心想请苏午也捐赠一些犬只受丨精丨卵给自己的家乡一些,

可这样的话他终究说不出口,

只能干着急。

苏午转头朝他笑了笑,

姬鸿看见苏午的眼神,

内心顿时心领神会,赶紧冲苏午挤了挤眼睛。

三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阴影如蟒蛇盘绕向前,

在这道蟒蛇绞缠的间隙里,

现实世界偶现只鳞片爪。

苏午的意始终与‘旺财’相连,

不管它奔跑的速度有多快,哪怕是化作一阵风四处飘散,苏午也能随时锁定它的行踪,

甚至可以借助它的眼睛,

观察它所途经的区域。

‘旺财’化为黑风,穿过狭窄的橡胶管道,

奔入水泥管道中,

穿过更狭窄的水泥管道后,

视野便豁然开朗,

可以容两人并行的下水井直通向更深处——此间流淌的水液也都没有那么污浊,

反而有些清澈。

这处下水管道的管道壁由石块砌就,

已经很有些年头。

管道一边铺着可以供施工人员行走的步道,另一边则挖出沟壑,有较清澈的水液在其中流淌来去。

旺财仰起头,

苏午依靠它的视觉,

看到管道尽头隐约有光亮浮现。

217、虎衣明王猛厉杀生大咒(2/2) 水声哗哗,

从管道尽头的石造入口处,

一具尸体顺着沟壑里流动的水液,徐徐飘来。

他胸腹部干瘪,皮肉紧贴着肋骨,

看上去像是胸腹部的脏腑被掏空了。

这具尸体身上未着寸缕,双手随着水液流淌而随意摆荡,他睁着眼睛,大张着口,舌头用力向外伸出。

略微清澈的水液不断灌进他的嘴里。

他像是因为竭力呼吸不到氧气,

最终窒息而死。

苏午借助‘旺财’的眼睛,看到这具尸体的面部特征,进而联想起姬鸿接到的那通电话。

电话里说:“调查小组的那两个驭诡者体内的诡被抽出来了——被一根肠子抽出来了!

那几只诡正在拼合!”

这具顺着污水漂流而下的干瘪尸体,是否就是那两个驭诡者之一?

他们被下水道里的那只诡,以类似肠子一般的条索组织,堵住嘴,抽走了体内容纳的诡?

就像袁烨呕吐出自己的诡那样?

苏午正自思索间,

当下宽阔的下水道里,有惊恐骇叫声从石造入口处不断传来。

“快跑!快跑!”

“它追过来了!”

踏踏踏踏!

伴随着两个人的嚎叫声,

凌乱的脚步声在下水道里不断回响。

下水道石造入口处透发出的些微光芒,开始变得扭曲起来,两道长长的人影从彼端一直延伸过来,

那两道人影不停奔跑着,

很快,

他们就出现在当下的下水道里。

苏午亦借着旺财的视角,看清了他们的面容、体貌特征。

这是两个青年人,

两人互相搀扶着在步道上奔逃,

左边的青年个子较高,一张脸很白,除此外没有其他让人记忆深刻的特征;

右边的青年长得虎头虎脑,体型较为敦实。

隐藏在光影里的旺财注视了他们一会儿,

便悄无声息地跟随在他们身后。

而苏午的意识回归自身,

加快攀援阴影,穿过一个个下水管道,阴影间隙里的真实世界,现世出宽阔的下水井景象时,

姬鸿也看到了那两个相互搀扶着的青年。

“这就是我们队的队员!”

“楚豪、高天河!”

看着真实世界里奔逃的队友,姬鸿忍不住呼喊出声。

踏踏踏踏!

现实里,

高天河与楚豪相互搀扶着,夺路狂奔。

两人皆是脸色惨白,

身上各有不同程度的伤势。

白面青年-楚豪后背的衣物被像是被火灼烧过,露出一个人头大的窟窿,

窟窿里,

没有遮挡的那部分皮肤遍布烂疮,一个个蓄积脓液的水泡散落在烂疮周围。

烂疮里的皮肉纠缠着阴冷的诡韵,

还在被诡韵不断腐蚀着!

而虎头虎脑的年轻人-高天河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整条左臂上的皮层被诡韵完全侵蚀掉了,

露出其下遍布脓水与烂疮的血肉肌理,

两人互相搀扶着奔逃,

一路走,

鲜血一路洒落!

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两人的情况已经危险到如此境地,也丝毫没有运用体内厉诡的力量,

他们一边奔逃,

一边扭头回看——

以石块砌造成的下水道墙壁上,一只惨白的、遍及黑紫色血管的脚掌贴着石块,悄无声息地向二人走来,

这只脚掌接连着一件灰黄的破麻衣,

麻衣的腰间拴着一根血淋淋的麻绳,麻衣里鼓鼓囊囊的,不知盛装着什么东西。

那些鼓囊囊的未名事物在宽大的麻衣里蠕动着,

倏忽间,

一条虚幻的手臂从麻衣左边的袖口里伸了出来,

这条手臂看起来白嫩干净,

像是两截白藕一样,一看就是丰腴妇人的手臂。

跟着,麻衣的右边袖口里,又伸出一条同样虚幻的,但干瘪黑瘦,遍布皱纹的手臂——这应该是属于老人的手臂。

两条手臂在半空中摆摆荡荡,

看起来极不协调。

而在不知不觉间,麻衣的下摆有伸出一只裹着丝袜的小脚儿来。

与它的那只惨白色、遍布黑紫血管的诡脚形成鲜明对比。

两只脚踩踏着下水道的顶壁,交替行进,

每当诡脚迈出,

朝前微微一动,

往往能掠过十余丈的距离,

但当另一只脚掌迈步时,

永远是小碎步行进,

甚至没有男人大步奔走的速度快。

并且,它那两条手臂的摆动亦极不协调,或是同时朝前摆动,或是同时朝后摆动,

抑或一齐左右互相摆动,

‘一双’手臂经常撞在一起打架。

这只诡始终在追逐着楚豪、高天河两人,每每追出一段路,它会停顿一下,

给自己更换一下‘零件’。

或是为自身换条手臂,

或是换一只脚。

它那两条都比较虚幻的手臂,在这个不断更换的过程里,开始变得协调起来,

外观、质地也逐渐变得相近。

两条同样筋肉虬结的手臂从麻布袖口里伸出来了,

只是左边的手臂肤色较白,

肌肉块更大,但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结实;

右边的手臂肤色黑黄,

肌肉块紧实而有力,膀子上纹龙画虎。

手臂交替摆动着,

撞在一起的情形越来越少,

但是,

这只诡的双脚始终无法协调如一。

诡脚的速度,

快于它更换过的任何一只脚。

它无法找到合适的左脚,

麻衣下鼓囊囊的那些事物就一直不停蠕动着,为它更换各种各样的脚掌,没有停歇。

这只诡的‘身体’,即便再如何不协调,但也始终是有一只诡脚在朝前奔行着的,

它的速度超过正常人类太多,

更何况楚豪、高天河二人还受了伤,根本走不快。

二人走到下水道的中段时,这只诡也终于追近了,

它那两条虚幻的手臂凝聚浓烈的诡韵,勐然从麻布袖口里飞出,后端各自连着一根腐败的肠道,铁钳般箍向二人的脖颈!

“还、还不动手?!”

姬鸿处于阴影世界当中,一切行动皆受苏午拿捏,

他明明已经告诉苏午,

两个搀扶着逃跑的人就是他的队员,

可苏午依旧没有表示,

任由二人拖着长长的阴影从他们身畔走过。

其实他能理解,苏午如此做是为了观察那只诡,以求之后更好的应对它。

然而眼下,

姬鸿看到自己的队员就要有生命危险,终于忍不住向苏午出声提醒。

他话音未落,

身旁一直冷眼旁观的苏午,与云霓裳都突然消失了,

只留他一人独处于阴影世界中。

姬鸿赶忙转头,

把目光投向阴影世界间隙里,映现出的真实世界!

“缠住那只诡脚!”

脱离阴影的一瞬间,苏午就向云霓裳断喝出声,

云霓裳的反应也足够快,

背后‘绣娘’骤然闪出,慢吞吞地穿针引线,

诡韵加诸于自身,

让她的袖口里刹那穿出五色绣线,以肉眼难及的速度横穿半空,一根根绣线缠绕住了麻布衣衫下的那只诡脚!

诡脚剧烈扭动挣扎,

令根根绣线崩断——

与此同时,

苏午手持拷诡杖勐然前突一步,舌底迸发音节:“吽!”

天蓬咒印、山君咒印裹挟着‘唇枪舌剑’的天赋,同时发力,喝退诡韵的效果成倍上升,

拷诡杖骤然击出,

一棒落在那条抓向高天河的虚幻手臂上,

当场将之打得随风消散!

——这条虚幻的手臂,凝聚了浓烈的诡韵,因为不知名的缘故,它正在高度诡异化,

有了变化为诡的可能!

但即便如此,

在加持了种种威能的拷诡杖下,

依旧一击即溃!

一棒打飞一条虚幻手臂,

苏午的鬼手已经从腋下延伸而出,勐然抓住另一条抓向楚豪的虚幻手臂,

一把将之拽了过来,

同样以拷诡杖将之当场击碎!

“别用厉诡的力量!”

瞬间得救的楚豪,却来不及惊喜,看着苏午腋下延伸出的鬼手,眼里却满是恐惧,

彷佛苏午在此处运用了厉诡的力量,

将会导致甚么恐怖的事情发生一样!

当下也恰恰如楚豪所言——

对面那只从顶壁上倒吊下来的诡,感应到此间交杂的诡韵,麻布衣下那些未明事物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一个个充满负面情绪的声音,从麻布衣下传来:“我的!我的!我的!”

“我的手!”

“我的绣花线!”

“我的绣花女人!”

某种强烈的、像是多种诡韵混合而成的异种诡韵,骤然从麻布衣上迸发出来,

带着莫名的律动,

席卷四周!

四周的石头开始腐烂,

沟壑里本有些清澈的水液发出阵阵腥臭,

楚豪与高天河眼神惊恐——无形的诡韵扩张之下,苏午等人却看到了有形之物环绕着那件麻布衣,

麻布衣诡的袖口、领口、衣衫下摆堆积着一个个神色或狰狞、或阴厉、或狠毒的人脸,

这些人齐声嚎叫着,

引得楚豪、高天河以及云霓裳所容纳的诡都开始挣扎,

想要脱离他们的躯壳,

投向那只‘麻布衣诡’!

唯有苏午身处于此种诡韵之中,却丝毫未受影响,他一手掐‘外狮子印’,同时诵念‘虎衣明王勐厉杀生大咒’!

“冬嘛哈唆昂恰!

吽啊恰!

吽嗡吧密喇嗡!”

虎衣明王,又称虎衣大士,有不共秘密护法相与共修明王相两种形态,依止此明王,

可得勇力、胆魄、威能!

降服勐厉鬼须用勐恶法!

虎衣大士就是一尊勐恶明王!

密藏域本源力量被从苏午脐轮之中勾动了,流转此间,受密咒影响,化作斑斓虎皮,

瞬间卷裹住场中三人!

218、拼装的诡(为盟主‘枫迹\’加更,3/2) “缠住它的脚!”

苏午向被虎皮包裹,

稳住自身的云霓裳再度出声提醒,

同时,他的鬼手长出根根骨刺,刹那间蜿蜒整个下水道,变作骨刺巨蟒,

一把将麻布衣诡卷了过来,

像是甩破布口袋一般,

凶勐甩荡!

云霓裳紧抿着嘴唇,用尽了所有力量将绣线凝成一股手臂粗的绳索,以心力操纵绳索在诡脚上打了最结实的绳结——

绳结刚刚缠好的瞬间,

她就从绳索上感应到一股莫能抗御的巨力!

她身形忍不住向前踉跄几步,

那股巨力随即消失,

云霓裳连忙看向与绳索相连的诡脚,

诡脚依旧被绳索缠绕着,

暂时动弹不得。

而当下这较为宽敞的下水道中,一道诡韵淋漓显发,凶相毕露,即使是云霓裳的驭诡者面对它,都依然出现了轻微的恐慌感的骨蟒盘绕此间!

麻布衣就被重重骨刺簇拥着,

骨蟒不断激烈甩荡,

于是麻布衣空荡荡的下摆,

一副副心肝肚肠裹挟着让人心季的恶意,哗啦啦散落在四周!

它们落在地上的瞬间,

苏午身上就迸发出一种强烈的威势,

使得这些内脏尽数‘死亡’!

快速腐败,

发臭!

一道道威势聚集于苏午之身,

苏午连番令收集威势,

天蓬肃杀咒印即将凝聚出‘天蓬威临印’!

那些盘旋于麻布衣诡四周的、带着浓郁负面情绪的面孔,都随着内脏腐败而尽数破溃,

消失无踪!

麻布衣诡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失去诡脚,

失去内脏极恶诡韵支撑的这只诡,只是一只不会超出‘祸’级的小诡罢了。

根本不值一提。

苏午抬眼看向半空中那只麻布衣诡,

他的右眼里血色莲花盛放,

瞬间包容住麻布衣诡,

将之收进了右眼的‘阎魔口噬生死大轮’中。

当下,苏午右眼里的‘阎魔口噬生死大轮’是一道完整咒印,而他的左眼里同样有残缺的‘阎魔口噬极恶大轮’。

先前灵车司机小六所容纳的那只诡,

就被他的左眼收容着。

下水道里原本颇为浓烈的异种诡韵,此时都消散一空,

只有驭诡者们身上散发的诡韵流转此间,

苏午腋下延伸出的鬼手倏忽缩回,

他穿着牛皮唐卡大袍,

眼睛看向了地上那滩高度腐败的、内脏所化的脓水,一阵阵腐臭的味道简直比下水道污水的味道更刺鼻,

让苏午都闻之皱眉。

放开自身的意能量,架通现实与意的桥梁,苏午收回了一直隐藏在暗处的旺财。

随后,

把阴影世界里的姬鸿放了出来。

“抱歉,姬队长。

因为不清楚你所容纳的诡的能力,不知如何配合,所以暂时把你留在了阴影世界里。”苏午眼神平静,看着姬鸿说道。

姬鸿眼神复杂,

其实放他出来,他自觉也顶不上大用。

而苏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分割那只‘组装诡’,将它们各自都关押起来,

这种操作,姬鸿自忖整个东五区小队联手,

都做不出来。

——要不是看到苏午的亲身操作,他在第一时间甚至未有想到,方才那般强大的诡,是一只‘拼装诡’。

“多谢苏先生了,

要不是苏先生,楚豪和高天河只怕要遭殃。”姬鸿把两个队员招呼过来,和他们一起向苏午道谢。

苏午摇了摇头,

先看了一眼云霓裳,向她问道:“还可以坚持吗?”

云霓裳以绣娘的绣线,

缠绕成绳索,

绑缚着那只诡脚。

听到苏午的问候,她抿着唇用力点头:“还可以——还可以坚持三分钟!”

涉及到一只脱离人体的诡,

她也不敢托大,

如实汇报自己能支撑的极限时间。

“足够了。”

苏午点点头,

转而看向楚豪、高天河二人,

二人看向他的目光里,已然充满了敬畏。

“你们身上的伤口中,依旧有异种诡韵侵蚀,我可以帮你们祛除诡韵,到时候去医院把伤口的烂肉刮去,

做个植皮手术应该就没事了。”苏午向二人说道。

驭诡者的身体不同于常人,

在有诡支撑的情况下,

他们体魄素质远强于常人,种种恢复能力也达到了非人的层次——但一旦厉诡复苏,他们的身体素质又会连羸弱老者都不如!

听到苏午的言语,

二人都连忙点头。

亲眼见过苏午的手段,他们当下还处于一个盲目信任苏午的状态。

自然,苏午很快也会让他们知道,

他们的‘盲目信任’其实很值得。

苏午腋下鬼手倏忽伸出,

像是一层沥青般包裹住楚豪、高天河的伤口,沥青般的黑液下,几张嘴唇惨白,獠牙雪亮的大口生出,

几下就将二人伤口处的诡韵吞吃个干净。

侵袭二人的剧痛顿时为之缓解。

“姬队长,

我先带你们离开这里吧,这里的情况,待会儿我们再详谈。”苏午最后看了眼地上腐败内脏所化的脓水,转而向姬鸿说道,“另外,

还请姬队长尽快着人把诡狱骨灰坛和黑棺送来,

关押诡脚。

而且,我的眼睛也无法将两只诡关押太久。”

他指了指被云霓裳拴缚的诡脚,

又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好好好!”姬鸿亦知道现在时间紧迫,闻言连忙点头。

随后,

苏午对云霓裳道:“你可以放开绣线了。”

“放开吗?”云霓裳有些迟疑。

“是。

放开就好。”苏午澹澹道。

云霓裳闻言,轻轻点头,而后倏然收缩诡韵——将诡脚层层绑缚的绳索一丝丝分解开来,

都收缩回云霓裳的衣袖下,

那只诡脚重获自由,立刻踩踏地面,向着离它最近的云霓裳一脚踏了过来!

速度极快,

肉眼难及!

不同于上一次袁烨吐出诡脚后,诡脚被一堆呕吐物裹挟着逃入下水道,

这次它转而对云霓裳发动了攻击!

上次的情况,不是诡脚正常状态下会出现的情况,

让它转而逃逸的,

是那堆呕吐物里隐藏的细微异种诡韵,

而非它自身,

当下这只诡脚的表现,才是正常表现!

唰!

苏午一闪身,

已然出现在云霓裳身前,

他手掐‘大金刚轮印’,

抿着嘴唇,不言不语——

莫名勐恶气息从他身上的牛皮唐卡大袍之上涌现,一重重轮光在他身周交替转动,

金辉乍泄间,

一只斑斓勐虎作下山奔腾之势,

占据了重重遮?陀转轮加持轮光的正中央!

诡脚一脚踏来,

虎衣大士抬起脸盆般巨大的爪子,

一下就将它死死按在爪下,

动弹不得!

诸般异象倏忽消尽,

宛若前明时代走出来的俊俏郎君立在云霓裳身前,云霓裳衣紧紧捏了捏衣袖下的手指。

“走吧。”

苏午转身对众人道。

他衣服上的虎衣明王图桉上,

虎衣明王正伸爪按住了一只苍白的诡脚。

地上一道道阴影蠕动而起,包裹住众人,将他们瞬间拖入阴影世界,带离了此间的下水道。

苏午本拟将姬鸿等人带到地面上,

由他们乘车去医院,对伤员进行手术。

但他后来又觉得,几人坐车又要耽误不少时间,索性就直接将两个伤员直接送到了就近的大医院里,

而后又带着众人,

去了东五区小队的办公楼。

东五区小队的办公地址,

同样在西城郊。

办公楼乃是一座居民自建的三层楼房,

楼房外贴着过时的白瓷砖,

整栋楼建得分外工整,一板一眼,左右对称。

小楼周边有一座正在施工的住宅区,还有一整条居民自建的小商业街,主要为周边的建筑工人提供一日三餐。

姬鸿拿出钥匙,打开小楼外围墙的大铁门,

引众人一进院子,

院子里就有两条大狼狗汪汪叫起来。

“附近常有小偷小摸的人,办公楼里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有人爬进来要是看到点什么,

反而受到严重的惊讶,

那就不好了。

所以养了两条黑狼犬,倒是挺管用的。

自从养了它们,小偷小摸的人全跑没影了。”姬鸿喝止了两头奔过来的黑狼犬的吠叫,一手抚摸着一只狗的脑袋,对苏午等人解释道。

“挺不错的。”苏午点了点头。

王德友看着那两只肩高都快到人腰部的大狗,若有所思。

旁边的云霓裳倒是问出了他思虑的问题:“不知道苏先生的那种犬只受丨精丨卵,需要以多大体型的犬类作为载体呢?”

姬鸿闻言也看向苏午,

先前苏午与众人谈及‘寻诡獒’的事情时,方元并不在现场,此时听到云霓裳突然说起他听不懂的话,

茫然过后,就立刻竖起耳朵倾听。

“寻诡獒成年以后,

体型比藏獒更大一圈。

它们在胚胎期需要的营养自然也更多——我个人的建议是,还是以高加索犬、中亚牧羊犬一类的犬只作为载体。”苏午说道。

“好的,

我知道了。”云霓裳等人连连点头。

“什么寻诡獒啊?

你们在说什么?”方元听了半天,隐约觉得他们在谈论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但他就像是雾里看花一样,

始终不能了解其中真意。

顿时抓耳挠腮,忍不住向众人询问道。

“待会儿让王先生他们给你解释吧。”苏午笑了笑,对方元如此说道。

一行人步入了办公楼。

姬鸿和王德友前去地下仓库,

将诡狱骨灰坛、黑棺搬运上来。

219、关押(1/2) 东五区小队办公大楼。

第一层。

被清理得敞亮干净的大厅内,众人将一副只有一米二长的漆黑棺木、以及一口三十多厘米高的黑陶坛围在中央。

自这两件由上面派发下来,专门用以关押厉诡的东西被送进办公楼的地下室以来,姬鸿这还是第一次启用它们。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关押一只‘祟’级、‘祸’级的诡,

上面会为区小队拨付三百万的奖励金。

若是关押一只‘厄’级诡,

奖励金会达到一千万。

至于凶级,姬鸿的小队至今见都没有见过,又何谈真正将之关押?

“我们现在手上有三只诡。

‘麻布衣诡’、‘诡脚’、‘灵车司机诡’。”苏午看着地上的两样东西,向众人介绍道,“现在,这里只有两件可以用以关押诡的工具。

一次关押后,

它们就要归返诡狱。

下次再送回来可能就要到明天了。

所以,

第三只诡,你们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我们不知道啊……”姬鸿连连摇头,“还是听你的吧,都是你抓来的,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现在有人可以帮自己动脑子,做决策,

姬鸿终于一身轻松,

彻底开始摆烂。

方元、云霓裳、王德友也纷纷看向苏午,

他们与姬鸿想的一样,这三只诡都是苏午抓到的,自然该由苏午处置。

“现在我们的团队中,

还有人不是驭诡者,我打算将‘灵车司机’这只诡,交给他来容纳。”苏午神色平静,

转而看向了方元:“方元,你觉得如何?”

方元闻言面露难色。

旁边的王德友笑呵呵地替他解围,道:“即便他想要容纳诡,只怕他的哥哥-方巡察也不会同意的。

容纳非诡狱关押的诡,

成功率太低了,他哥哥是怕他因此丧命。”

“哎。”方元也是垂头丧气,“其实我个人是很愿意尝试容纳诡的,现在诡异事件越来越多,

我这样的普通人跟着队伍,

为队友提供的帮助已经少之又少,

反而会处处拖累队友。”

姬鸿、王德友等人闻声,张口欲要出言安慰。

此时,

苏午已然首先开口出声。

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几个准备出言安慰方元的人纷纷闭嘴不言。

方元挠了挠头,面色讪讪。

就听苏午继续道:“以普通人的身体素质,应对哪怕是祟级的诡类,都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现在你所穿戴的这些装备,

具备一定的屏蔽诡韵的作用。

但这种作用仅限于‘厄’级以下的诡,一旦遇到厄级,乃至凶级、荒级的诡类,

你身上这些装备就会完全派不上用场,你会在第一时间受到诡韵强烈冲击,产生种种濒死反应,

行动力被削弱八成,

甚至完全失去行动力,成为任诡宰割的羔羊。

所以,不管是为了你的生命安全,

还是为了团队,

现在你都应该考虑容纳诡这件事了。”

众人闻言,若有所思。

方元连连点头,欲言又止。

不等他把话说出口,

苏午又抛出了一个消息:“我有一套可以让人成功容纳诡的办法,比普通容纳诡的方法更安全,

失败率极低。

并且,效果更佳。

如果你愿意,

你可以成为第一个因这个方法受益的人。”

方元听言,

顿时眼睛发亮。

他随即又反应过来,向苏午问道:“我、我需要付出什么吗?”

“不需要。”苏午摇了摇头,“你可以给你哥哥打个电话,征求他的意见,再决定是否要我帮你容纳诡。”

“不用了。”

方元摇了摇头:“不用再给我哥哥打电话,他这个人做事总是婆婆妈妈的,在涉及到我的事情上都会审慎再审慎,最后什么都做不成。”

说到这里,方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这件事还是先不和他说了。

等我容纳成功后,

再告诉他吧。

我是很相信苏先生的能力的!”

最后一句话,不像是对苏午表达善意,更像是方元自己给自己打气。

苏午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地点点头:“好。

那你想要容纳这三只诡里的哪一个?

麻布衣诡包裹自身,

可以让自身承受更剧烈的诡韵侵袭,能隔绝厄级以下诡的攻击,同时,自身受到重伤濒死的情况下,

套上麻布衣,可以让伤势恢复——但这项能力,用的越多,厉诡复苏越快。

灵车司机诡与诡脚效用相差不多,

都是让人可以快速穿行,到达目标的诡类。

只是后者作用单一,前者‘灵车司机’能包裹B2驾照容许驾驶的所有车辆,快速穿行于诡韵之中,车辆上的人员也能被运载。

不过后者曾是袁烨容纳的诡——他现在应该是用不上了。”

苏午抬眼看了看王德友,

王德友连忙应声:“袁烨的情况……不容乐观,他的内脏还在自行衍生诡韵,身体素质下降得厉害。”

对于袁烨的情况,苏午即便没有实地看过,

但也心知肚明。

对方活命的概率很小。

那种自‘禾香牌泡面’里蔓延出的诡韵,极端阴毒,是苏午见过的,特异性与密藏域的‘慈悲大韵’、精莲诡诡韵处同一个层次的诡韵。

不过,

话说回来,

常人食用那种泡面以后,会把自己的内脏都吐出来——下水道里那只诡,就是诸多普通人内脏纠集诡韵,拼合诡类才得以形成。

而袁烨这样的驭诡者,

终究因为容纳了诡的缘故,往往会在呕吐出自己容纳的诡以后,停歇一段时间,才可能会继续把内脏呕吐出来。

袁烨未有呕吐出自身的内脏,因为他遇到了苏午。

他因此及时得到救治,

虽然依旧难免走到生命尽头,但终究是以一个完整人的身份走到人生终点的。

不会像是那些吐出了内脏的尸体,

失去自我,只有极端的恶充斥在尸壳中。

“如果袁烨实在没有办法维系生命,

可以让他来找我,

我有办法让他活着。

不过,需要他付出一定的代价。”苏午看了看眼神伤感的王德友,对其说了几句话。

“啊……”王德友猛然反应过来,“真的吗?”

“我一定会把苏先生的话带给他的!”不等苏午回应,他自己又跟了一句话。

“以后大家叫我的名字-苏午就好。”

苏午点点头。

他还掌握有一种上部不共秘密护法道——大黑天护法道。

正可以用在袁烨这种濒死者身上,

以其作为护法本。

众人纷纷应声。

“苏午,那我选‘灵车司机’这只诡,可以吗?以后我就是大家的专职司机了。”方元斟酌了片刻,向苏午开口说道。

“可以。”苏午点了点头,道,“你先找个房间休息一会儿吧,放松心情。

等到把剩下的两只诡关押了,

我就帮你容纳诡。”

“好,好。”方元连连点头,转身走开了。

苏午的目光看向地上的骨灰坛与黑棺。

黑陶骨灰坛造型古朴,

隐约有独特韵致包裹整个坛子,

揭开骨灰坛的木塞,

一眼往坛内看去,

只看到坛子里黑洞洞的一片,那种让苏午觉得熟悉的诡狱韵致在其中萦绕着,根本看不到坛子底。

外界的光线无法照入坛内分毫。

“把诡丢进去,就算是完成关押了么?”苏午向姬鸿问道。

“就是这样的!”姬鸿点点头。

“我知道了。”

苏午应了一声,

他右眼里血红莲花层层绽放,

莲花中央,

被压榨了大量极恶力量,供给‘阎魔’吞吃的麻布衣诡飘散了出来,

这只诡蜷缩成一团,

即便被放出‘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咒印,

依旧还在沉寂状态里,暂时没有复苏的迹象。

苏午把看起来平平无奇,腰部缠了一根血淋淋的麻绳的诡塞进骨灰坛内,封好木塞。

瞬息间,

虚空中传来锁链拉动的声音,

诡狱的锁链从未名之地延伸而出,在众人的视野里化为实质,将那座骨灰坛层层缠绕!

锁链上漂浮着一个个神秘铭文,

在莫名韵致里起伏不定。

缠绕住骨灰坛的那道锁链,并未即刻裹挟着骨灰坛倒卷回去,而是围绕着苏午游动了一圈,

于众人一头雾水的目光中,

它才徐徐回缩,

消失无踪。

苏午右眼中的红莲灼灼盛放,在诡狱锁链环绕他翩翩起舞的时候,一股股极恶力量从其上散发,

为‘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咒印所吸纳,

阎魔的力量得到进一步增强。

他自知从接触‘解龙环’开始,已经与诡狱隐约相连,此后更系缚了心诡这只可能与诡狱关系极深的诡,

诡狱与他的联系越发紧密。

是以没有和众人多说什么,

转而将牛皮唐卡大袍镇压的诡脚也封入黑棺中,再度被诡狱带走。

做完这一切,苏午让众人先在办公室内等候,

他自己走去方元所处的房间,

着手为之系缚‘灵车司机’诡。

苏午在无想尊能寺成为呼图克图,除了‘大明神系缚法’以外,虎神系缚法、象神系缚法也尽被他掌握,

连同系缚所需的诸系缚之器,

亦皆在他的兑换列表内。

不过,当下他帮助方元系缚厉诡,却用不着这些系缚法。

对于厉诡系缚、制御之道,苏午已了解得极其精深,结合自己在密藏域积累的种种学识,

他预备以种种密咒真言作为‘系缚之器’,

诸真言密咒相互协调,统合运转,

则可以固定方元的命格,

亦能起到制御厉诡的作用。

如此,效果等同于普通系缚法,更有普通系缚法所没有的优势——不需要再积年累月的受戒,才能固定自身命格!

220、诡来电(2/2) 苏午此前并未尝试过以经咒为‘系缚器’,帮助他人系缚厉诡。

这个方法,

是他参修过《大黑天护法道》以后,逐渐推演出来的。

他一次都未用过‘经咒系缚法’,

但却肯定自己必然会成功。

所谓艺高人胆大,也不外如是了。

房间内,

窗明几净。

方元坐在椅子上,忐忑地看着房门口的苏午。

虽然对方让他呆在房间里,正是为了给他时间平复心情,

但就眼下来看,

他的心情并未能平复下来,效果并不好。

“不用紧张。”

苏午看了看方元,

地上的阴影里化为巨蟒人立而起,

巨蟒张开水缸般的大口,衔着保险箱游至苏午面前,它自行触点密码盘,将箱子打开。

苏午伸手从保险箱里拿出一件件东西。

万有命册;

猴头骨碗;

转经筒;

香灰漆盒。

——俱是四大批命之器。

这四样东西里,万有命册、猴头骨碗早就被苏午兑换了出来,而转经筒与香灰漆盒是他当下刚刚购买的。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他脑海里闪过:“23641-2000-2000=19641元玉!”

苏午看了看身材较为瘦弱的方元,

又向模拟器发出指令:“购买一碗雄血汤。”

“购买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19641-300=19341元玉。”

方元看着苏午从巨蟒的嘴里掏出一件件东西,内心有些害怕,最后见其从巨蟒嘴里端出一碗血红的汤药,

递到了自己面前。

“把汤喝了。”

他听到苏午如是对自己说,

接着那碗还有点烫手的浓稠汤水,方元仰头望着苏午,笑得有些勉强:“这个、这东西喝了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吧?”

“身上会觉得比较热,

热过了就没事了。”苏午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四大批命器在办公桌上依次排开,

之后抬头看着方元,

方元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一闭眼,一仰脖,把那碗还烫嘴的汤药咕咚咕咚都喝了下去。

汤药喝进肚子没一会儿,他就觉得有股股热气从骨头缝里生出,在四肢百骸内蔓延开来。

这种感觉很舒服,

倒不会让方元觉得难以忍受。

“你的身体太瘦弱了,可能会承受不住密咒加持的力量,所以给你喝这一碗汤药,让你能支撑完整个容纳诡的过程。”苏午徐徐开口道。

“谢谢,谢谢。”方元向苏午投来感激的眼神。

苏午摇了摇头,

接着道:“在这个容纳诡的过程中,你只需要按照我的指示一步步做就可以,

其余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不必有。”

“我记住了!”方元连忙应声。

苏午不再多言。

他未有嘱咐方元其他甚么注意事项,

甚至连警告对方不可以将整个系缚过程泄露出去的话都没有说——在经咒系缚过程中,

系缚厉诡的所有力量,皆来自于他自身,

就算方元将今日之事告知于外界,

外界模仿了整个过程,

但也休想引来种种密咒力量的加持——密咒密咒,‘密’才是无上关键。

苏午掌握了种种密咒,

他才是‘秘密主’。

“来,推转转经筒。”苏午拉来一把椅子,坐在方元的对面,举起转经筒,对方元说道。

“这个我知道。

我们以前去过密藏域旅游。

转经筒上有六字大明咒,人们每推动它转一圈,就能为自身带来菩萨的祝福!”方元笑着与苏午说话,

但他一注目看到转经筒上没有六字大明咒的密藏域文字时,

不禁有些惊讶。

“推动转经筒,

你既然知道六字大明咒,那就在心里默念六字大明咒。”苏午接着道,“等到转经筒停下的时候,

你须记得是哪一副图案正对着你。”

“是。”

方元咽了口唾沫,回应道。

随后,

苏午依着批命流程,

算出了方元的命格,乃是‘晃月轮’命格,最适合他系缚的诡类,应该是‘人道’的诡。

‘灵车司机’自然不用说,

就是一只可以归属于人道的诡类。

其实,

哪怕‘灵车司机’不契合方元的命格,对苏午而言,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他的经咒系缚法,

完全可以根据方元自身的命格进行微调,

以确保其能系缚被选中的诡。

将批命器收进保险箱内,

苏午一手按在方元的头顶,依照顺序,依次为他灌输种种经咒。

遮?陀转轮加持咒;

象王威德隆轮光心咒;

白象大德咒;

金刚胎藏灌顶;

象王加持心脉轮密咒……

诸道密咒勾动了苏午体内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一重重烙印于方元的躯壳,

他皮肤上浮现种种神秘繁复的图案,

眼前所见的苏午,

时时变化,

一会儿变作有诸轮光加持的神明,

一会儿又化为奋蹄扬鼻的象魔,

光影斑斓流转,

约莫半个小时后,

方元眼中所见的苏午恢复了正常,

他身上浮现的那些神秘图案,也俱隐于皮肤之下,消失无踪。

这时候,方元听到苏午说:“可以了。”

可以了?

已经容纳诡了吗?

未等方元开口言语,其身前的苏午双手忽然掐出一个法印,随着他掐动法印,

加持于方元周身的密咒真言刹那统合,

次第运转开来!

以他的胸口为中心,

一重重轮光向外散发,诸轮光外,依稀可见象神虚影抱持重重轮光!

此时,

苏午左眼中一圈圈血红纹络盘旋而出,

血红纹络中央,

被镇压的黑白影子-灵车司机,直接被方元周身散发的重重轮光吸摄,包裹。

种种异象飞快消失!

阴冷诡韵从方元身上渐渐散发了出来,

他眼神茫然,

呆坐了一阵,才终于反应过来,向苏午问道:“诡,已经被我成功容纳了?”

“是。”

苏午点点头:“你可以自己试一试这只诡的能力。

刚开始可能会有点不习惯,诡韵浸润自身的感觉,时间久了也就没什么了。”

“是是,谢谢,谢谢!”方元连连点头。

没有再多说什么,苏午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他拧转门把手,

把房门闭锁。

刚刚关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叮咚叮咚叮咚——”

掏出手机,

屏幕上浮现出‘申豪’的名字。

苏午瞄了眼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显示当下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二十六分。

先前他和申豪约定了,中午一块吃饭。

“喂?”

他随手接通电话。

“嗯嗯!”电话那边,响起一个人不轻不重的鼻音,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

“现在在哪呢?”苏午问道。

“喂?”电话那边,传来了苏午自己的声音。

那个声音继续向苏午问道:“现在在哪呢?”

咔哒!

苏午挂断了电话。

他划开锁屏,

一条条提示消息浮现于屏幕之上,

目光飞速掠过诸多APP的推送消息,苏午一眼看到,上午十点十三分的时候,

申留给他发了一个消息:“小午,给你打电话没打通,怎么回事?

客户临时让我给他送点样品过去,

我这得马上走了。

中午不能一块吃饭了,晚上我再来找你。”

——

上午,十点十三分。

申豪把编辑好的信息给苏午发送过去,

把脚边的提包拎上了车。

提包里有苏午送给他防身的牛角匕首、牦牛骨笛。

两样东西的做工很精细,

上面的花纹看起来玄奥又神秘,是很不错的工艺品。先前苏午嘱托过申豪,让他只要是出远门,

就把这两件东西带上,

虽然觉得发小多少有点神神叨叨的,但他还是把发小的话放在了心上,每次去拉货都要带着这两件东西。

睡觉也把它俩放枕头底下,

不得不说,

这两件东西别的功用他暂时还未发现,但把它俩放枕头下,他晚上睡觉是格外安稳。

“在家等我啊,胖虎!”

申豪冲着蹲坐在车边的胖虎招呼了一声,见到妈妈和工人们正把原材料搬出仓库,

他加大了声音,呼喊道:“妈,我先去送东西了啊,中午不用给我留饭!”

“行,

知道了!

开慢点!”母亲冲他摆了摆手。

申豪点点头,随即钻进车厢内,发动了汽车。

五菱宏光缓缓转过工厂门口的平地,钻出大厂房,驶入村庄自己修筑的公路上。

公路两边,成片的玉米杆如林伫立,墨绿色的叶片随风轻轻摇曳。

当下已经渐近夏日,

太阳散发出的光芒也渐灼热起来。

汽车穿出村庄公路,驶入了连通许清及周边几个城市的大路。

一路风景忽忽掠过,

不多时,

他开着汽车经过苏午居住的锦云里小区大门口,

稍微犹豫了一下,

申豪把车子停在路边,

自己进了小区,上楼去找苏午。

然而这个时候,

苏午正和云霓裳等人在城市下水道里,应对‘拼装诡’,并不在家中,申豪自然也没在家中找到他,

申豪离开小区,回到了自己的汽车上。

他并不在意这个小插曲,吹着口哨重新发动了汽车,徐徐驶离锦云里小区门口。

在他的汽车后,

路边的小轿车内,彩票店老板‘李云鹏’握着方向盘,死死盯着申豪渐渐远去的车屁股,

亦跟着发动汽车,

跟在了申豪的车后。

两辆汽车汇入车流中,

一前一后驶离了繁华的街道,往郊外驶去。

221、非人(1/2) 玉米地连绵不绝,拥挤在公路的两边。

远方的楼群也被这近处一人高的玉米杆遮挡,变得模糊不清。

申豪看到前面的公路一侧,默默立着一个路牌。

在墨绿色的玉米杆遮掩下,路牌变得不是很显眼,

几根玉米叶遮在背景色彩褪去不少的路牌上,让它呈现出一种远离城市繁华的荒凉感。

路牌上写着:张河村。

从路牌标示出的道路往下走,

能一直到这个名叫‘张河村’的小村庄。

“呼……”

申豪看了看后视镜,

后面有几辆车正爬过矮坡,通过后视镜,他正好能看见第一辆车从矮坡下缓缓爬出的车头。

当下的路段连监控都很少,

路面坑坑洼洼,看起来像是很长时间没有修整过了。

他略微犹豫,感受着越来越充盈的膀胱带给下腹部的紧绷感,终于还是把车停在路边,抓起放在副驾驶上的包背在身上,

拔了钥匙离开车子,

一溜烟儿钻进了玉米林里。

往路边的玉米林子里深扎了一段距离,申豪才解开拉链,开始放水。

浓密的玉米杆挥舞着它们肥大而锋利的枝叶,将申豪围拢在中央,除了头顶明晃晃的日头外,申豪再不会觉得有人在四周窥视自己。

——玉米地最能遮挡人的视线。

前几年,

治安不是很好的时候,

乡下的玉米地是暴力犯罪频发的区域,

有人专门躲在玉米林子里,窥探着那些一个人在地里做农活的妇人、老者,伺机抢劫财物,乃至杀人抛尸。

申豪记得,

那个时候,一到玉米长出来的季节,乡下的青壮年们往往会自发组成巡逻队,

整日整夜的围着河堤两边的大片玉米地巡察,

倒也确实震慑住了不少不法分子。

现在这样的事情少了……

乡下的青壮年们大多都跑到了城里去,留在村子里的年轻人很少,不到过年的时候,往往一个村子里都没几个年轻人,都是老年人守在自家的房子里。

申豪方便过后,提好裤子,

却未按原路折返,

而是又选了个方向,

往玉米林子深处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他的身体不时碰触到玉米杆张牙舞爪的叶片,灰白色的T恤衫上,也就留下了一道道墨绿的痕迹。

哗哗哗……

在此间行走,

响动总是难免会有的。

走了一阵,

申豪就停下来,

悄悄拉开背上小包的拉链,把牛角短匕握在了手中。

他先前几次看车后视镜,

总能发现同一辆车汇在车流中,

自己连续几次调转了方向,那辆车都始终吊在自己的车后,虽然那辆车未有进一步的动作,但申豪还是担忧,那辆车就是在故意跟踪自己。

是以,

他当下钻进这片玉米地里,

除了解手之外,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看看那辆一直吊在自己车后的汽车,是不是在故意跟踪自己?若是的话,自己当下钻进玉米地里,对方不可能不追上来。

若不是,

正好也避过对方,

免得自己再因此疑神疑鬼。

申豪收敛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玉米地外,

那辆被申豪高度怀疑是在跟踪他的车辆,此时也停在了申豪那辆五菱宏光之后。

彩票店老板‘李云鹏’从车上下来,

他脸色阴沉,

眼睛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怨毒与疯狂。

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根撬棍,李云鹏转身钻进了玉米林中。

哗哗哗——

他脚步匆匆,周围的玉米叶不断扫过他的衣服,留下一道道绿痕,

有些绿叶划过他的面庞、脖颈,

就在他脸上留下浅浅的划痕,

划痕里渗出微微发黑的血液。

李云鹏不时停步,

转头四顾,

目光来回扫视着迷宫一般的玉米地,寻找着‘那个人’的踪影。

那个害死了自己老婆,

让自己变成这个鬼样子的人的同伙!

他的心中,充满了对苏午的仇恨,若不是苏午那天进他的店子里买彩票,自己那个老婆就不会死,

对方不死的话,

自己肯定也会和以前一样,

不会出现前几天那种把内脏、肠子都呕吐出来的情况!

只是没了内脏,若能健康地活着还好,

可是,这几天李云鹏越发能感觉出身体的虚弱,胸腹腔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有一根铁锥在肚子里不断地搅动,

他痛得睡不着觉!

看谁都不顺眼!

前几天已经把隔壁小超市那个骚丨货按在桌子上,生生勒死了她!

他仍觉得不解气!

他觉得自己仇恨的源头,

就在苏午身上,

唯有杀了苏午,他身上这种像一团火在烧的痛楚,像有一根铁锥在肚子里搅动的痛楚才能完全消失!

然而,

李云鹏自知无能杀死对方,

甚至他主动逃避着对方,

他那次与隔壁小超市的老板娘偷丨情,眼睁睁看着与自己吃一样泡面的超市老板两腿一蹬翘了辫子,

苏午是他只要碰到,就能让他当场毙命的凶人!

他根本不敢和对方掰手腕——但对方那个同伴却没有那种恐怖的能力,

既然没办法报复到苏午,

彻底解决自己身上的疼痛,

李云鹏觉得,先报复一下苏午的同伴,让自己收点利息也是好的——他蹲守在小区外,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这个机会,

等到申豪落单,

一个人开车从小区外离开的机会!

杀了他,

一定要杀了他!

看看他死了,

那个人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一定会很精彩!

只是这么想着,李云鹏都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了!

比和隔壁超市的老板娘,

在她老公的尸体旁边办事都让他觉得爽快!

“赫赫赫……”

李云鹏嘴里发出一阵渗人的笑声,

嘴角都淌出了涎水。

他攥紧了撬棍,朝着一个方向猛然间拔步狂奔了过去,身前的玉米杆被他不断压倒,在这大片玉米地的中间区域,渐渐形成了一条弯曲的通路!

哗哗哗哗哗!

已经看到了——那个人的同伴就躲在玉米林里!

咚咚!咚咚!咚咚!

申豪藏在玉米林里,

眼看李云鹏红着眼睛朝自己突奔过来,他直觉得喉咙发紧,心跳加快——方才思考的各种预案,在这一刻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呼!

李云鹏猛冲而至,

一阵热风骤地扑打在申豪的面上!

他想也不想,攥着牛角匕首直接扎向李云鹏的头顶——这一下,申豪的反应速度极快,匕首在半空中划过一到残影,

李云鹏都未来得及挥出撬棍!

然而,

在匕首扎向对方脖颈的过程中,申豪迟疑了。

这个刹那,

没人知道他脑海里转动了多少个念头,

而那些无人所知的念头,使得申豪手中的匕首偏移目标,转而扎进了李云鹏的肩膀中!

嗤啦!

匕首扎入李云鹏肩膀的瞬间,即有一声霹雳雷声炸响!

李云鹏那半边肩膀像被电打了似的,

皮肉翻卷,

一片焦黑!

“啊!”

他惨叫一声,眼神却越发怨毒,手里的撬棍顺势横扫了出去——正中申豪的腹部,将申豪打得向后倒退,腹部一阵剧痛直冲脑顶!

“我要把你大卸八块!”李云鹏咆哮着,双手攥着撬棍,

一棍力劈华山,

直直地打向申豪的脑袋!

——他受到那样严重的伤害,身体反应速度竟丝毫没有衰减,反而越发凶悍横蛮!

若被他这一棍打中,

申豪只怕当场就要脑浆迸射,立刻毙命!

好在,申豪就地打了个滚,压倒一片玉米杆,恰恰躲过了李云鹏这一记猛击!

他抓着几根玉米杆从地上爬起,

转身向着玉米林深处逃窜!

“休想跑!休想跑!”

李云鹏嘴里嚎叫着,在玉米林中狼奔猪突,受伤没有让他的速度减缓半分,反而让他越发狂暴,自身的速度亦跟着加快!

申豪全速奔逃,却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忍不住扭头回看,

一眼就看到了几丈外满面狰狞的李云鹏,

而他与对方的距离,

还在不断拉近!

申豪自觉身体素质还算可以,

但没想到,一个看起来瘦削文弱的中年人,全力追迫起来,速度竟远超过了他,对方身上还受了伤的!

自己跑不过对方的!

他心念电转,忽然一个踉跄,绊倒在地!

这下子,

李云鹏彻底追上了他,

撬棍携裹呼呼风声,

照着申豪的后脑勺就砸了过来!

一瞬间,

申豪猛地翻身避过这记撬棍挥击,

跟着一个鲤鱼打挺直起了身子,他弓着背,侧边肩膀正对着李云鹏的胸膛,闷头骤地撞了过去!

咚!

这次突袭,他进行了小小的设计,

以有心算无心,

顿有收效——直接撞中李云鹏的胸膛,撞断了对方不知几根胸骨——撞得李云鹏一时未及反应,踉跄后退!

在其后退的过程中,

申豪藏在袖子里的牛角匕首刀刃往外,猛地捅进李云鹏的肚子里!

他还将刀柄拧了一整圈!

收刀后撤——

李云鹏捂着肚子,

黑色的、腐臭的鲜血顺着他捂着肚子的那只手指缝往外汩汩涌出!

申豪从未见过哪个正常人的血液,会是黑色的!

对方不正常!

绝对不正常!

他深深地看了眼李云鹏被匕首扎中的那边肩膀上,皮肉发黑,泛黄的骨茬暴露于外,而对方肩膀受伤、腹部受创,却尤不放弃,

向申豪进攻!

222、两条腿(2/2) 看着李云鹏肚子里涌出的汩汩黑血,申豪万分肯定——对方绝对不是正常人!

这个时候,

他已经认出了袭击自己的人,是苏午小区门口彩票店的老板。

申豪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袭击自己,

他也无暇去考虑这些问题,

只是倏忽转念,让他想到——对方既然能开车一路跟踪,伺机袭击自己,那他会不会早就袭击了苏午?

联想到自己在苏午房门外按了几次门铃,

房间里都没有丝毫回应……

申豪内心一阵阵悸动,他再度闪身避开李云鹏的扑击,同时伸出左腿,正好别在李云鹏收势不住的脚腕处,令其猛地扑倒在地。

一脚踩中对方攥着撬棍的那只手,申豪另一条腿顺势跪压了下去,

压住李云鹏的脖颈,

李云鹏猛烈挣扎,却还是动弹不得。

“你把我兄弟怎么了?”申豪手中的匕首抵着对方的脖颈,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再思考自己当下的作为是否超出了法律的界限,

时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只有活下来的人,

才有机会考虑以后!

更何况,方才脑海里产生的种种联想,让他逐渐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兄弟?”

李云鹏勉力向后扭动脖颈,

却因为脖颈皮肉牵连,又被申豪一条腿压在后颈上,始终难以完全扭过头。

他怨毒地笑着,

并不回答李云鹏的问题。

申豪手掌用力,

牛角匕首扎破了李云鹏颈上皮肉,汩汩黑血顺着刃尖涌了出来:“和我一起去你们店里买彩票的那个,你把他怎么了?!”

“你——猜——啊——”

李云鹏拉长嗓音,

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他奋力扭动着脖颈,哪怕随着他扭动脖颈,致使申豪那把匕首越来越深地扎进他的皮肉中,他也在所不惜!

咔咔咔!

几声脆响过后,

李云鹏真地完全转过了头!

他的颈骨骨茬突出,刺破脖颈上的皮肉,污臭的鲜血顺着脖颈上的一道道裂口,肆意流淌!

他的脑袋不正常地面朝着申豪,

眼神怨毒,满面狰狞:“我杀了你!”

暴戾、恶毒的负面情绪凶猛地冲撞着申豪的心神,他看了一眼完全‘扭’过头来,正面对着自己的李云鹏,手里的牛角短匕已在不知不觉间深深扎进李云鹏脖颈中,

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几乎割断李云鹏的半边脖颈!

可对方竟还没死!

甚至其反抗的力量越来越强,

越来越强,

猛然挣开了申豪压着其脖颈的腿!

申豪骤然向后倒退,

满眼惊怖!

李云鹏嘶吼着从地上爬起,

他脑袋朝向申豪,

胸膛却朝向了申豪的对面!

踉跄着朝与申豪相反的方向跑出几步,李云鹏双手端着自己的脑袋,硬生生把自己的头掰正了位置——

继而转而朝向奔入玉米林中的申豪,

疯狂追击!

唰啦啦——

申豪钻进玉米林中,迈开双腿全速奔跑,他毕竟依靠着方才的应对,为自己争取来了不少时间,

待到李云鹏开始追击他的时候,

他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玉米林的遮掩下!

汗水从毛孔里不断涌出,使得衣服也与皮肤黏连在一起,两侧的玉米叶划过脸颊,汗水跟着浸润划痕,带来又痒又辣的疼痛感,

申豪无暇顾及这些,

他忽左忽右地跑动着,

穿越像是迷宫一样的玉米地,

或许是他这样不固定方向的奔跑奏了效,

身后的脚步声渐至消无。

他又往前跑出了一段,

直至完全听不到脚步声很久以后,申豪才扭头往身后看了看——未再看到李云鹏那道恐怖的身影,

天上的日头已经西落,

玉米叶上个都泛着红黄的光,

光线稍有些暗的玉米地里,只有申豪粗重的喘息声,裹挟着四下里似有似无的虫鸣。

四周明明不见李云鹏的身影,

但因着光线昏暗,玉米林里也影影绰绰的,又好似处处都有李云鹏的恐怖身影。

申豪不敢多作停留,

白天的玉米林有太阳照耀着,总能辨识路径,

可晚上与一个一心要杀死自己的怪物呆在玉米林里,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就更加成倍上涨了!

而且,

李云鹏那种怪物的体力也好过他,

他靠着先前的有效应对,终于与李云鹏拉开了距离,可他需要歇息,对方不需要,对方随时能利用他休息补充体力的间隙,

再度追上来!

一想到这一点,申豪就头皮发麻!

强烈的危机感让他不敢在停歇下去,迈开沉重的双腿,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奔跑去。

——

泥土小径上野草横生,

渐将来往行人用双脚踩踏出来的小路覆盖,

路前一片玉米林中,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由远及近,

墨绿色的玉米林也自不远处开始,

忽忽晃动起来。

紧跟着,

遍身沾满草茎汁液,衣袖溅落大片黑血的申豪从玉米林里钻了出来,

他一手攥着牛角匕首,

一手握着骨笛,

背上背了个小包,

扭头朝玉米林看了一眼。

一阵风吹来,玉米林哗哗晃动,回应着他的目光。

申豪不敢多看,

生怕下一秒李云鹏就会从玉米地里奔出来,

观察过四周,辨识了方向,他沿着这条紧挨着玉米地的小路,奔向远方一片种满了果树的高坡,

果树林外,

依稀有筑土墙将整片果林包围住。

这种夯土墙如今已极其少见,

但看到这种人造的建筑,总算让亡命奔逃中的申豪感受到些许慰藉——找到人烟,他就可以请人帮忙救助自己了。

先前自己开车到‘张河村’的路口停下,

那么,现下自己所见的那处果园,

会不会就是张河村所有?

申豪感觉自己看到了希望,

他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用衣服摩擦皮肤来消解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

渐渐的,他爬上了高坡,穿过了果园,走进坡下破败荒凉的村庄。

而那片绵延不尽的玉米地里,

李云鹏始终未再钻出来。

——早就改死去的彩票店老板,尸体倒在玉米林中某个不知名的地点,而他的头颅则挂在了一根玉米杆上。

昏暗的玉米林中,

一团黑乎乎的物什呼啸来去,

绕着李云鹏挂在玉米杆上的头颅飞旋了一阵,

它倏忽停下,

竟是一颗头发蓬乱的老太太的脑袋!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老太太的脑袋嘴唇嗫嚅着,没有牙齿的嘴巴里,传出与李云鹏一模一样的声音!

呼!

老太太头颅又飞旋而起,

直冲向玉米林外!

——

“笃笃笃!”

“有人吗?”

“能不能给碗水喝?”

破败荒凉的村子里,申豪独自行走于此间。

他已经连连推开了好几户人家的房门,内里却空无一人。

这个村子,

像是早已被弃置。

原本居住在这里的村民们,已经搬离了这里,仅留下这些破败凋敝的房屋。

可是,

申豪偶尔推开几座房屋的门,

还能看到里面亮着电源指示灯的旧电视机、嗡嗡作响运转不停的老冰箱,他甚至按亮过一户人家房间里的灯——这种种迹象,

又好似在告诉申豪,这个村子里并非无人居住。

只是当下这个时间,

人们多数都不在家里而已。

“人都去哪了?

都在农忙?”

申豪喃喃自语,借此来消减心中的不安。

身处于这座凋敝破败的村落里,身后左右明明空无一人,可他却总是觉得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那种莫名的视线,或是来自某户人家门口的磨盘上,

或是来自村民家中未来得及叠整齐的床铺上,

或是从迎门楼的横梁上投来,

或是自房门正对的那面墙上钉着的神龛里投来。

越是往村庄深处走,

这种被人注视着,被人偷窥的感觉就越发强烈,让申豪身上一阵阵发寒。

当那种莫名的视线突然投向他的时候,

他会立刻转头向视线投注来的方向看去,

但多数时候都是一无所获,

也有极少数时候,

让他有所发现,

譬如横梁上雕琢的未知镇宅兽的眼睛,

神龛里财神爷的眼睛。

这些被人为雕琢、绘画的眼睛,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的眼睛被画得过分逼真,仿佛蕴含着某种灵性。

可这都些物件也仅仅是眼睛被刻画得极其逼真而已,

其他部位依旧粗陋不堪。

这就有些说不过去。

吱呀——

又一次地,申豪推开半掩着的院门,

走进小院里,

他看到院墙上挂着的红艳艳的辣椒,

辣椒还未彻底被晒干,

一个个显得较为饱满,不像被彻底晒干的辣椒那样干瘪。

院子的棚屋里散落着几个板凳,

有些干枯的玉米叶散在地上。

堂屋的大门上了锁,但两扇黑漆木门中间还有缝隙,透过那道不大不小的缝隙,隐约能看到些什么。

申豪吸了一口气,

脑袋凑近门缝去看——

看到堂屋里被昏暗光线笼罩的各种摆设、家具,

他收回目光,直起身,

正要转身的时候,

那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从背后出现了,

无比清晰,

无比强烈,

让他后背隐隐发寒,

他浑身僵硬,

缓缓转头去看,

看到了两条腿。

一条腿穿着军绿色的旧裤子,

一条腿穿着画了许多花卉的裤子,

两条腿拼合在一起。

静静地,

整齐并拢地站在申豪背后的过道里。

那种让申豪浑身僵硬发寒的‘目光’,正出自于这两条明显来自于不同人的腿!

223、张河村诡异事件(1/2) 申豪看到身后那两条静静站立的腿,

他没有看到腿部以上的上肢部分,以及其头颅,但在他的脑海里,却清晰地感应到了身后那只诡看向自己的‘目光’!

诡!

这里有诡!

此时天还未全黑,

夕阳的余晖从远空铺展开来,洒在院落中央。

光天化日之下,申豪就看到了这两条腿!

他心脏狂跳,头皮发麻,

尽管那两条腿只是立在过道里,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但申豪还是立刻朝侧边迈步,眼睛瞅准了低矮的院墙,三两步奔到墙边,双手扒住院墙,脚蹬着砖缝爬上了墙,

翻出了院子外!

正门连着的过道被那两条腿堵着,他根本不敢走正门!

踏踏踏!

才刚从李云鹏的追杀下逃生,

转眼间,申豪又落进了这个空无一人的村落,被此间的诡异追迫着!

他撒腿狂奔,

过道里那两条腿轻飘飘转出门外,

也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呼——

热风擦过耳畔,

村道两旁的房屋都变作模糊的色带。

明明自己已经用尽了全力地逃跑,可申豪却觉得,身周仍然有阴冷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它们有的从路边的柴垛上浮现;

有的从水井井口处显现;

有的从村民大院门口的石狮子上显出。

……

一束束阴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它们来自不同方位,可都在贯彻着同一个‘人’的意志——它们都死死盯住了申豪,

毫无保留地向申豪展示它们的恶意!

奔跑中,

申豪将兄弟送给自己的骨笛凑近了嘴边,鼓动肺部,令空气灌满肺脏,而后猛然吹气!

呜——

铭刻有‘遮跋陀转轮加持咒’的骨笛,发出苍凉的空响,

一圈金辉将申豪包裹在其中,

带给他饱满的勇气与力量,

让他的体力迅速恢复,

连持续奔跑下依然损伤的肌肉、韧带,都得到了疗愈!

四周投来的阴冷目光,似乎都被这一重金辉隔绝在外——然而,申豪内心只是刚刚升起庆幸,耳畔忽然响起极细微的碎裂声,

他愕然看向身周,

包围周身的金辉,像是被一根根钢针穿刺着,在金辉轮光上,留下了一道道细微的裂缝,

这些裂缝不断扩张,

蔓延于整道金辉轮光上,宛若蛛网般分布!

咔嚓!

又一声较清晰的脆响过后,

金辉轮光彻底碎裂了!

连同申豪手里那根骨笛,也跟着直接碎裂成片!

申豪内心清楚,那在无形中作用于‘遮跋陀加持轮光’之上的力量,正来自于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汇集而来的目光!

那一束束阴冷的目光,

刺穿了加持于申豪自身的力量,

也毁碎了他手中的骨笛!

他心中一片冰凉!

在申豪的身后,

昏暗的天光压过了横在半空中的几根电线,

村道两旁的房屋颓唐地垮着身体,

两条穿不一样裤子的腿慢悠悠地走在这颓丧而凋敝的风景里,

阴风阵阵,

盘旋在那两条腿周围,

为它配上了干瘪的上肢,

它四肢协调,

依旧优哉游哉地走着,

唯有脖颈上未见头颅,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像是一个活人。

——

“喂?”

“奶奶,我是苏午,申豪现在在厂里吗?”

“苏午啊……

申豪上午送货去了,有什么事吗?

等他回来我给他说一声,让他给你打过去。”

“没事没事,

我就问问看他在不在家。”

“呵呵,他没在家,

小午有空来家里吃饭啊!”

苏午与电话那头的人寒暄了一阵,随后挂断了电话。

耳边工厂机器运转的嘈杂声响,顿时消失无踪。

他面上的笑容跟着逐渐收敛。

方才他是在给申豪的母亲打电话,

依着村子里的辈分,

他该称申豪的母亲作奶奶,称申豪为小叔。

和申豪聊天讲话可以不在意辈分这种东西,当下也没几个年轻人在意这些,但与村子里的人说话时,总还是要注意一些的。

电话里,

申母说申豪上午送货出去,到现在还未回家。

路上可能有些耽搁,

这本身没有异常。

但是,苏午联系到‘申豪’先前打给自己的那通电话,很容易就能发现,这件事已经沾染上了‘诡异’的因素。

那通由申豪的手机,打给苏午的电话,

不是‘人’拨打过来的。

——申豪送货究竟送去了什么地方?

为什么会沾染上诡异?

他现在情况如何了?

苏午眉头紧皱,没有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他迈步向云霓裳、姬鸿所在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众人正聊天说笑着。

刚刚解决了一桩诡异事件,

他们的心态都有些放松。

看到苏午走进办公室,众人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怎么样?”

“还顺利吗?”

“方元容纳诡成功了吗?”

王德友等人连连向苏午问道。

苏午点点头,道:“很成功。

他需要一段时间来熟悉自己容纳的诡,所以我把他单独留在了房间里。”

“那就好,那就好。”

同僚们脸上露出笑容。

“叮咚叮咚叮咚……”

这时候,苏午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把手指竖在唇边,

面无表情地向众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三人一看他的神色,脸色都郑重起来,各自收住了说话声,屏住了呼吸。

苏午把手机拿出口袋,

看到又是申豪打来的电话,

他捏着手机坐在办公桌边,

接通电话,

开了免提。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与苏午一模一样的声音!

云霓裳等人看向苏午,

面色微沉!

苏午从听到电话里传出自己的声音,

也是神色微动。

与方才相比,

当下这个声音更像是他本人的了,

甚至语气语调都分毫不差!

拿起办公桌上的打印纸,与一支笔,在纸上飞快写下一行字:“给我定位这通电话,查查这通电话是从哪里打过来的!”

他把纸页摊开,让姬鸿等人能看到纸上字迹。

姬鸿看到打印纸上那行字,

立刻会意点头,

悄无声息地从椅子上直起肥壮的身体,蹑手蹑脚地走出办公室。

电话里,

那一声‘喂’响过不久后,

苏午的声音再度从声筒里传出来:“现在在哪呢?”

众人都保持沉默。

那个声音也沉默了一阵。

而后,

它又开始重复:“喂?”

顿了片刻,

“现在在哪呢?”

像是一台复读机。

这声音重复了五分钟,一直没有变化,也一直没有挂断的意思,

苏午见它再没有新的花样,

主动掐断了电话。

他尤记得,

自己先前接到‘申豪’电话时,

对方还‘嗯嗯’地回应了两声。

仔细想想,

那两声含混的的答应声,既不像是申豪的声音,也不像是苏午自己的声音——那会是谁的声音?

五分钟的时间内,

姬鸿早已得到了具体的情报,

此时回到办公室里,等着苏午挂断电话后,他直接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苏午,向苏午说道:“定位到方才打到你手机上的那通电话,

来自于隔壁安明市辖区的一个小村子,

叫做张河村。”

手机被递到苏午手里,

苏午看到屏幕上的卫星图,

卫星图上,

有个不起眼的小地方被用红圈标注了起来,红圈里写着‘张河村’三个字。

苏午浏览这张卫星地图,

很快就发现,

与张河村相聚不远,

还在许清市辖区范围里,有一个地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个地方,名叫‘禾香泡面食品厂’。

在这个泡面厂周围十公里内,

只有这个叫做‘张河村’的小村庄。

再没有其他民众聚居的村镇!

苏午尤然记得,姬鸿曾经跟自己说过,在‘禾香泡面厂’周围,只有一个仅剩下些许老人居住的半荒废村庄,

看来就是这个‘张河村’了!

“张河村处于比较偏僻的位置,但每个月会有专人去村子里探访一次,确认村子里那些留守老人的生活情况的。”姬鸿面色凝重,“距离上次探访张河村,只过去了不到两周。

看来是在这不到两周的时间里,

泡面厂里的诡波及到了近周边的张河村。

刚才打给你的那通电话,

是……谁打来的?”

“我的朋友。”

苏午出声道:“本来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顿饭,但他中途需要把货品拉到隔壁市。

应该是途经了这个张河村。

陷在了那里。”

“张河村那里并不是主要的交通道路,往哪个地方拉货也不会去到张河村去。

难道,

是张河村有人向他订了货?”姬鸿神色微变。

“未有确定事实真相以前,

一切猜测都有可能。”苏午道,“我需要前往张河村一趟,探明情况。

你们要一起去吗?”

“东五区小队主要负责许清及其隔壁的安明,这两座城市及周边辖区的诡异事件。

张河村发生的事情,正在我们小队的管理范围内。

我自然是要去的。”姬鸿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都是东五区小队的驭诡者,

行动自然应当统一。”王德友点了点头。

云霓裳更是干脆答应:“去!”

“姬队长,车钥匙给我,我去开车。”王德友一边说话,一边往办公室外走去,

他先前就看到了大院里停着的一辆MPV:“我以前就是禾香泡面厂的员工,

对周边的道路都很熟悉。”

“不用那么麻烦。”

苏午摇了摇头:“我来带你们过去。”

“从这里到泡面厂、张河村有百公里的路程,

你的诡带我们过去,

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负担?”姬鸿惊讶地看着苏午。

“不会。”苏午回道。

224、泡面厂(2/2) “此前一直忙着处理各种事情,

关于下水道里出现的那只诡的具体情况,我还未来得及和大家细说。”

办公室内,

众人还未出发。

苏午坐在办公桌前,在进入‘禾香泡面食品厂’及其周边地域以前,先把自己的发现完整告知于众人,信息共享。

而他当下所言,

也与接下来前往张河村、禾香泡面厂的行动有关。

“大家也都看到了,

下水道里的那只诡是由几只诡拼凑而成的。

不过它并未将自身拼凑完整,

各个肢体互相也难协调同步。

这样一只拼凑出来的诡,其恐怖层次不会超过‘厄’级。”

人们闻言若有所思。

“这只诡出现的根源,其实还是在于‘禾香牌泡面’,许清市民众大量食用这种泡面,而这种泡面此前已经被掺杂进了某只诡的诡韵,

究竟是人为往泡面里掺杂进了这种诡韵,

还是在泡面厂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诡韵被掺入了泡面中,暂时还不清楚。

现在,许清市各地已经禁止这种泡面继续在市面上贩卖了吗?”苏午看向了姬鸿。

姬鸿连忙点头:“公务单位早就已经下发了条例,

禁止各商场再出售‘禾香牌泡面’。

还组织了人员稽查。

不过有些人可能早就有囤货,

这却是没办法完全禁止的。”

“只要切断了源头,

市面上的‘禾香牌泡面’总有一天会完全消失的。”苏午道,“正是这种泡面里的诡韵,导致了食用者将自身的内脏呕吐出来,

在下水道里不断流通,

汇聚,

变成了我们遇到的那只拼凑起来的诡。

换而言之,

在禾香牌泡面里掺入诡韵的那只诡,它极可能具有将几只诡拼凑在一起,使之变为一只更恐怖的诡的能力。

具备这种诡韵的诡,

其恐怖评级,绝对不会低于‘凶’级!”

最后几句话,

才是苏午要说的重点。

他神色冷峻,说出这番话后,

众人的神色也都紧张起来。

‘凶级’的诡,已然极其恐怖,

哪怕驭诡者进入凶级诡的诡韵笼罩区,亦有较高概率会出不来,直接死在其中。

至于‘凶级’以上的诡……

云霓裳想起了龙山集的‘三清之肠’……

“此前我们遇到的那只拼装诡,

或许因为它所获得的‘原材料’不足,

以至于它始终无法让自己变得协调,能够轻易被我们关押——但禾香泡面厂以及其周遭地区,因为长期疏于管理的缘故,

说不定诡变早就产生,

那里极可能会出现一只拼凑完整,作为拼图的诸诡能力可以统合协调的厉诡!

这只诡,可能就是泡面厂里的那只,

也可能不是——希望情况会是前者,只有一只诡的话,还不会太糟,

如果是后者的话,

那就麻烦了。”

苏午抬眼看向王德友:“白棺什么时候能够送到?”

“专机半个小时前已经出发了。

可能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到许清。”王德友说道。

“我们现在没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浪费了。”苏午摇摇头,“方元暂时就留在许清,待到白棺送到后,让他立刻赶往禾香牌泡面厂,

把棺材给我们送来!”

“是!”王德友下意识应声道。

苏午转而看向姬鸿:“姬队长,方元刚刚容纳诡,对诡的控制还未熟练,他一个人负责押送白棺,很可能会出事故,

我希望你能留在这里,

为方元指路,

和他一起把白棺送到。”

“不行!”

在这件事上,姬鸿态度很坚决:“我是东五区的队长,区域内发生了这种诡异事件,我应该是冲在前头的那个人,怎么能躲在后面做后勤?

王德友说过,他很熟悉前往泡面厂及周边地区的道路,

不如留他在这里,

让他和方元一起把白棺送到。”

苏午看向王德友,

王德友无奈地点了点头:“那我就暂时留在这里。”

一番安排分工过后,苏午驾驭鬼手,带着云霓尚、姬鸿融入阴影中,

借助阴影穿梭,

直奔目标地——张河村而去。

想要去到张河村,

必定会经过泡面厂。

当下所有人,对于泡面厂内外的情形,皆是一无所知。

苏午将众人拖入阴影后的瞬间,

就唤出了模拟器:“模拟器!”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开启个人未来模拟!”

“扣除1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9341-1=19340元玉!”

“你可将以下几项物品带入模拟……”

选项0:你的身体(5000元玉)。

选项1:火炼真金拷诡杖(1元玉)。

选项2:牛皮唐卡大袍(1元玉)。

选项3:万有命册(1元玉)。

……

“选项1、选项2带入模拟中。”苏午出声道。

“扣除2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9338元玉!”

“载入物品中……”

“载入游戏中……”

“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黑暗里,

巨大表盘的所有指针统统指向了‘1’。

而后,表盘刹那崩散,

连同倾盖苏午视野的黑暗也徐徐消失。

他仍旧处于阴影世界内,

身旁站着姬鸿、云霓裳两人,

一切与现实中的情景都别无二致。

两个同伴神色都颇为沉凝,显然是苏午先前的所言,让他们意识到了情势的严峻。

苏午看了看二人,

没有说话,

操纵‘尸陀鬼之手’不断借助阴影穿梭。

他的实力愈来愈强,

单单是自己亲身进行模拟,就需要消耗5000元玉。

诸项天赋、咒印加持下,苏午运用‘尸陀鬼之手’的力量也越发从容,自身高频率运用尸陀鬼之手,导致‘影诡’追杀而来的事情,

发生的概率已然极小。

阴影间隙里的风景不断变化,

因着苏午借助阴影穿梭的频率太高太快,

以至于间隙里的现实风景也被拉扯成了斑驳的光带,

只在必要的时候,

他会稍稍放缓速度,

让同样熟悉路径的姬鸿为自己指路。

苏午放开手脚,全力施为,

饶是如此,

也用了十一分钟的时间,

才到达‘禾香泡面食品厂’的厂区门口。

天上的太阳渐渐西斜,

阳光洒在道边的几棵白杨树上,于道路中投下它们的阴影。

地上的阴影里涌出汩汩粘稠的黑液,

那液体表面似乎有一抹油汪汪、红彤彤的光芒流转,就像是逐渐冷却的火锅上面的浮油。

黑液蠕动着,

人立而起,

一只手从那黑液里伸出,单手掐出了一个‘宝塔印’。

法印一成,

金辉轮光顷刻降临,将几道人立起的黑影覆盖,顷刻间扫除了其上那层红彤彤的光芒,

黑液包裹着的苏午、云霓裳、姬鸿得以走出阴影世界。

地上的阴影恢复如常。

苏午转头看向了道边的‘禾香泡面厂’。

泡面厂前有一堵贴了红色瓷砖的矮墙,

矮墙上贴着几个金字与相应商标,

正是‘许清禾香泡面有限公司’几个字。

那一堵墙横在厂区的大门口,

两侧有通行闸口。

左侧的闸口旁,还有一个保安亭,内里似乎还有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

“有只诡的诡韵封锁了这里。”看着‘禾香泡面厂’,苏午出声说道,“它的诡韵能附着在我容纳的诡之上,让我与所容纳的诡之间产生‘隔阂’,

运用诡的能力也会跟着迟钝许多。

方才没有第一时间将你们拖出阴影世界,

就是因为这种异种诡韵的阻隔。

这种诡韵,

与下水道那只诡的诡韵很相似。”

“很相似,

两者还有什么区别吗?”云霓裳蹙紧了眉。

“区别不大。

或许下水道那只诡的诡韵,

正是当下这种诡韵的一种异化。”苏午沉声说道,“这恰恰说明了,这只诡很不寻常,源自于它的诡韵,也可以在其他诡身上发生变异,

进而衍生出新的诡韵。

这种能力,很可怕!”

苏午想起了袁烨在吃过禾香泡面后,呕吐出了自己容纳的诡,

联系到当下这种诡韵,

于是又出声提醒道:“”在这片区域内,如非必要,尽量不要使用厉诡的能力!

每使用一次厉诡的能力,

都会造成诡与自身的隔阂加深一层。

当自身与诡之间完全充满隔阂的时候,或许诡就会脱离我们自身。就像袁烨呕吐出自己容纳的诡那样!”

“好。”

“明白!”

两人郑重点头。

在苏午的感知里,

这片区域完全被那种诡韵覆盖了,

他双脚踩踏的道路上覆盖着此种诡韵,

身处之地周遭的空气里漂浮着此种诡韵,

——想要完全避免这种诡韵对自身的影响,几乎完全不可能!

但是提前提醒队友,让他们有所预防,

总好过无所防备。

此种诡韵,哪怕是以‘遮跋陀转轮加持咒’亦难以清楚干净,好在苏午身上的‘牛皮唐卡大袍’,仍可以阻绝诡韵对自身的侵蚀,

避免诡韵隔阂自身所容纳的诡。

“继续走吧,

先去张河村。”苏午又开口道。

他现下最着紧的,

自然是申豪的安危。

“这里距离张河村已经不远,

我们试试徒步走过去。

——路上如果碰到汽车,也可以临时征用!”

姬鸿看了眼泡面厂门口的保安亭,闻言点了点头。

云霓尚亦点头称是。

三人沿着道路大步而行。

天光尤然明媚,

洒落在这片地域。

可身处此中,三人身上皆生出了莫名的寒意。

225、唤醒厉诡的诡韵(1/2) 太阳将道边绿树的阴影投照在大地上,

苏午几人的影子与地上的树影交融又分割。

三人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奔行,速度极快,好似身后有诡在追逐他们一样。

实际上,此间确实有厉诡在追迫三人,是常人看不见的厉诡。

“呼……”苏午呼吸悠长,他全力奔跑之下,可以与摩托车相媲美,但当下要照顾云霓裳、姬鸿两人,便收束了自身的力量,

让那两人可以跟上自己的脚步。

泡面厂周边的区域,已经完全被那种恐怖的诡韵笼罩。

而诡韵究竟从何时开始在当前区域弥散,当下却难以考证——根据苏午自己的推测,或许在申豪进入这片区域以前,该区域内弥漫的诡韵应该还未完全变得浓烈。

申豪经过泡面厂,

去到了‘张河村’。

想要去到张河村,必须要经过泡面厂。

若在申豪还未到来以前,萦绕在泡面厂周遭的诡韵就已经变得极其浓烈,那他一定无法在此间顺利通行——此间的诡韵,对驭诡者影响很大,

但对常人的影响只会更大,

就依当下诡韵的浓烈程度而言,

常人步入此中,用不了多久就会开始剧烈呕吐,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

申豪虽然有苏午赠送的两件密藏域法器,

但说到底,

他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因着两件法器的庇护,他或许比普通人更强一些,但也强的有限。

他经过泡面厂时,若此间诡韵已经变得极其浓烈,此时也早就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全呕吐出来了,

可苏午走过此地,

没有见到申豪和他那辆五菱宏光的踪影。

诡韵无声无息地包裹而来,

随着众人的奔行,

而不断朝着他们聚集。

依凭苏午强大的‘意’,可以感知到四周诡韵宛若一处沼泽地,引着众人越陷越深。

尽管苏午有‘牛皮唐卡大袍’护身,

但诡韵仍围拢在他身外,

像是在他身外筑造出了几堵墙,

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一旦他使用厉诡的力量,这些诡韵立刻就会见缝插针,沾附在他身上,

再难洗脱。

他的情况已然如此艰难,云霓裳、姬鸿自然更差了太多。

二者脸色惨白,

游离于周遭的诡韵已经随着她们的呼吸、走动,逐渐渗透进她们的躯壳之中,在她们与各自容纳的诡之间,制造着隔阂。

“怕是……

坚持不住了!”

姬鸿又奔跑出了一段距离,

看着道路依旧笔直通向前方,不见尽头。

他内心涌起一股巨大的疲倦感,猛地跌倒在公路上,惨白的胖脸泛起不正常的血红:“越是不停地走动,这里的诡韵越会一个劲往身体里钻,

我肚子里的那只诡有复苏的征兆了——

现在距离张河村还有十多公里,我怕是走不到头了!”

姬鸿神色颓然,

浑身肥肉不时颤抖几下。

这是他体内厉诡在复苏,诡韵反过来刺激自身造成的一种排斥反应。

“那就休息一下。”

苏午面无表情地出声,

将‘火炼真金拷诡杖’竖立在道中,

接着又从道边的树丛里拖出一根根干柴,堆积在那根拷诡杖的周围。

看着苏午的动作,姬鸿、云霓裳都不明就里。

“对不起,我真是太没用了。

早知道这里的环境诡变到如此程度……”姬鸿满脸歉意地说着话。

现下,哪怕在他停歇的时间内,四周的诡韵仍在不断涌入他的躯壳中,他的情况是好不了了。

姬鸿满面颓唐。

“没有关系。

这里的一切对于我们而言,都是未知的。

没人能在未知的环境中,保持绝对的正确。”苏午神色平静地安慰着姬鸿,将拷诡杖四周的柴禾堆得越来越高,

云霓裳也勉强出力,

帮他拾来了一些柴禾。

她的状态相比于姬鸿而言,反倒还好一些。

让苏午对她刮目相看。

此间的诡韵,绝不只是一只‘凶级’的厉诡所能散发,

可以肯定,这只厉诡的恐怖等级必然在‘凶级’以上。

诸咒印加持下的苏午,

有‘喝退诡韵’的威能,

但这种威能在面对此间的诡韵时,效力却被削弱了百分之八十,

仅剩下的那点效力,也只是聊胜于无而已。

现在,

他唯有借助‘火炼真金拷诡杖’,

试看能否一次性清除周围诡韵,

为大家赢来喘息之机。

三人所在的道路中央,

堆积起了小山一般高的柴禾。

柴禾中间立着的那根拷诡杖,已经不见影踪。

苏午静静在柴垛旁等了一会儿,

渐渐的,

一股热力就从柴垛中散发出,

金红的火焰从柴垛内往外扩张,倏忽之间,便有熊熊烈火升腾而起!

云霓裳、姬鸿二人还未来得及惊讶,

便骤然感觉到,

四周浓稠如泥浆,挤压着她们躯壳的恐怖诡韵,尽数被那柴垛燃起的烈火炙烤着,焚成一缕缕乌黑发臭的烟气,向着道边的农田飘散!

浓烟固然腥臭难闻,

可四周十丈范围内的诡韵,亦被清扫一空!

就连二人体内堆积的诡韵,都在火光映照下都一缕缕拔除个干净,

二人顿时浑身轻松!

这还没完,

苏午盘腿坐在火堆前,

双手结‘大金刚轮印’,

张口诵念“时轮金刚寂静密咒”、‘时轮金刚忿怒密咒’,

两大密咒配合‘大金刚轮印’,

他身与意密结如一,

化作半空中一个璀璨的光点,

光点之外,密藏域本源力量不断激发,聚结成轮,刹那将云霓裳、姬鸿也囊括于金刚轮内,

三人同受时轮坛城加持,

同时,

在‘火炼真金拷诡杖’燃烧周围柴禾,

焚炼那股恐怖诡韵的时候,

十丈之外,

亦不停有新的恐怖诡韵覆压而来!

诡韵来势汹汹,

于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内,遍布‘时轮坛城’以外,

苏午见状,

右眼中红莲隐现,

头顶一朵血莲灼然盛开——

那莲瓣内,

一头浑身漆黑,脖颈上的毛发缠绕着一个个漆黑铃铛,双角上挂着五色绸带的黑牦牛默默而立,

威严如狱的气息从这头黑牦牛上散发,

于是,

四周聚集而来的恐怖诡韵,都被‘不空摩尼供养神咒’,变作了一盘盘丰美的供品!

黑牦牛立在莲花座上,

伸头去嚼食时轮坛城外的一盆盆供品,

它咀嚼的速度慢条斯理,

可时轮坛城外的供品消失的速度却极快!

黑牦牛原本长毛覆盖下,

较为干瘪的身躯,渐渐变得饱满起来,

越发雄壮有力!

然而,

时轮坛城外聚集的诡韵越来越多,‘不空摩尼供养神咒’转化供品的速度终究有限,

在黑牦牛-阎魔尊吞吃了近百盘供品,

体型庞大如象,

根根黑毛如倒垂钢针的时候,

时轮坛城终于抵受不住,被那如潮般汇集来的恐怖诡韵压塌,大金刚轮瞬间崩毁,苏午带着云霓裳二人脱离了秘密相!

他一把捡起地上的拷诡杖,

以意呼唤出‘旺财’,

喝声道:“旺财,

你来指路!”

‘旺财’一经过现世,即处于恐怖诡韵的覆压下,

它甚至比苏午等人承受到的压力更大!

猊兽低吼一声,

迅速超前道路外的玉米林狂奔而去!

苏午不敢耽搁,冲云霓裳、姬鸿喊了一声:“跟上!”

状态恢复的三人急忙忙跟在旺财身后,钻进玉米林中!

唰啦啦!

从天上往下方绿油油的玉米林看去,

能看到玉米地里猛然翻腾起几股波浪,

这几股波浪沿着某种轨迹,

越来越与‘禾香泡面厂’拉开距离!

四周萦绕的恐怖诡韵,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稀薄,但是,有另一种诡韵填了进来,弥补那种恐怖诡韵留下的空白。

这种诡韵,

与泡面厂周围的诡韵相比,较为弱小一些。

但是,

它能与泡面厂周围的诡韵拉锯,

甚至入侵泡面厂诡韵笼罩区,

本身就说明,此种诡韵并没有苏午感知上的那么‘好相与’。

苏午眼看前方,

玉米杆还在整齐地朝前蔓延,

仿佛没有尽头。

可侵蚀入旺财体内的诡韵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

终于——它哀鸣一声,猛然倒在了玉米丛中,倒在苏午脚边。

“汪汪!”

它身躯上的皮肉不断颤动着,

这是恐怖诡韵入侵自身过多,带来的一种排斥反应。

旺财眼中的光芒在渐渐变暗,

脑袋仍勉力朝向一个方向,

与苏午的意相连的猊兽,

最后关头,已经无法沟通苏午的意,却还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苏午正确的路径在哪里。

苏午蹲下身去,

表情平静,不见变化,

摸了摸‘旺财’的头:“这只是一场梦,你不会白死的。”

在他的抚摸下,

‘旺财’渐渐闭上了眼睛。

苏午最后看了它一眼,继续向身后脸色渐渐发白的二人道:“继续,我们继续朝前走,快要跑出这片诡韵笼罩区了!”

人的脚力始终不及汽车等交通工具,

眼下苏午较后悔的一件事,

就是过于依仗诡的力量,

忽略了科技的威力。

好在,

这次只是模拟,

他还有的选。

待到现实重临,他一定要用鬼手卷走一辆汽车,在这种环境下使用。

开车穿行玉米地,

路程不变,

可消耗时间会缩减一大半!

大家也能因此减少被恐怖诡韵侵蚀自身,更从容地走过这一路!

226、被按住的诡(2/2) 云霞流卷,夕阳残照。

远天下,

高坡上,

筑土墙中的果树随风摇曳,

翠绿的叶片间,已能看到一个个小小的、青涩的苹果。

苏午三人沿着旺财临死指出的道路,

亡命狂奔,

终于赶在云霓裳、姬鸿体内厉诡复苏前,脱离了泡面厂诡韵笼罩区,但也进入了另一种诡韵的覆盖之地。

当下经历的情况,

让三人都心头沉重。

——泡面厂及周边的张河村,存在着不止一只诡。

泡面厂内的那只诡,散发出的诡韵能让驭诡者与自己容纳的诡产生隔阂,加速他们体内厉诡复苏,可以想见,这只诡的恐怖程度必定在‘荒级’,

乃至更高层次。

而泡面厂外,

当下张河村周边区域的这只诡,

它所散发出的诡韵虽不浓烈,但亦极其独特。

且能够与泡面厂那只诡散发出的诡韵互相挤压,形成裂隙通道,可见这只诡即便是弱,也绝对弱不到哪里去,

很可能是‘凶级’的诡。

方元他们只能押送来一副可以镇压凶级诡的白棺,

对于凶级以上的诡,

现目前全世界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凶级以上的诡,

目前尚未找到明确有效的关押方法!

也就是说,它们哪怕四处走动,让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人灭绝,公务部分也只能研究它们的行走路径,提前转移百姓!

现在,

去往泡面厂的这一段路已经被彻底封绝,

下一阶段就该是安排周边民众转移了。

不过,荒级以上的诡一般都不爱到处走动,往往会在一个地方停留数个月,乃至数年之久,倒也能让公务部门从容转移民众。

玉米地外,

直通向果树院的大路边。

苏午抽出拷诡杖,

挨个抽打在云霓裳、姬鸿身上,

每一次黄金短棒落下,

就能将二人身上聚集的诡韵清除一分。

他一边抽打,

一边还会在口中不断诵念‘遮跋陀转轮加持咒’,为二人作种种加持,帮助他们压制住体内躁动的厉诡。

这副情景,活像是电影里演的道士拿柳枝打诡的画面。

不多时,

二人的情况再度稳定下来。

姬鸿揉着被抽打得青紫的后背,讪笑道:“没想到你这件棒子用途竟然这么广泛,从哪里得来的啊?应该一定很贵重。”

“从一位道长手里收来的。”苏午看向前方的果树林。

火炼真金拷诡杖是从模拟里死去的黄道长那里得来,他这个说法也没什么错误。

“我们在这里,

一直没有提供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反而在给你拖后腿……”云霓裳眼神歉意。

和苏午一起处置诡异事件,

确实很容易让人有各种强烈的挫败感。

与对方一比,

普通驭诡者简直‘猪狗不如’。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苏午听到云霓裳所言,

脑海里认真思忖了一下:当下确实如云霓裳所说,他们两人跟过来,一点作用都未发挥,拖后腿倒还说不上。可自己带着两个没用的驭诡者过来做什么?

到了现实里,

或许可以打发他们在泡面厂外围接应方元、王德友。

“没有关系。”

他心中思量着,表面上摇了摇头:“应该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此言一出,

云霓裳、姬鸿都有些沉默。

前者脸色微红,内心给自己鼓着劲。

后者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

“走吧。”

苏午指了指前方高坡上的果园,扭头向姬鸿问道:“穿过这个果园,就是张河村所在位置了么?”

“对!”姬鸿来过这里,对此记忆倒很清晰。

云霓裳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走过横穿果园的那条直路,下面就是‘张河村’。

天色昏暗,

村道两旁的建筑凋敝荒芜,

道边民居前,偶见有斗车、农具等物品摆放,充满了生活气息,也说明不久前的张河村,虽然荒僻,但亦有人烟。

不像现在,

街道上连个人影都看不着。

“这个村子只有这一条路,村子大多建筑都挨着这条路建造,以前是有支路的,

不过后来搬家的搬家,

绝户的绝户,

村子人口锐减,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姬鸿向苏午开口介绍着,不时侧头朝左右看看——进了村子后,他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

偶尔回头看看云霓裳,

发现对方也在左顾右盼,

内心顿时更觉古怪,

面上暂未表露:“沿这条直道一直走到头,就是一条大马路。

村头大马路前,

修了一座庙。”

“庙?

什么庙?”经历过龙山集事件,不管是苏午还是云霓裳,对庙观都很敏感。

“民间野庙。

供奉什么五猖神的。”姬鸿回道,他对这个了解不多。

“五猖神……”

苏午轻轻点头。

这时候,云霓裳蹙着眉走近了二人,眼看四周,低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周围好像有视线在盯着我们?

目光不是很善意……”

“我感觉到了,

我早就感觉到了!”姬鸿闻言立刻点头。

苏午看了看二人,

他确信自己未有察觉到有什么视线聚集在自身。

于是摇摇头:“我没有感觉到。”

“一丝感觉都没有吗?”姬鸿问了一句。

下个瞬间,

他猛地侧目看向一处民居大铁门上的门神,

恍惚间觉得那门神的眼睛活灵活现,

蕴含着强烈的恶意!

可当他凝目去看时,

门神的眼睛又没了光彩,平平无奇。

“虽然没有感觉到你们所说的所谓视线——但此间诡韵确实是在加重的。”苏午出声道,“我们先尽快把这个村子搜寻一遍!”

“好。”二人跟着应声。

他们都未提出什么‘分头行动’的建议,

诡异事件里,

驭诡者们除了不可避免的情况以外,很少会分头行动。

分头行动,就意味着力量被分化,

很容易就被厉诡各个击破,

在诡异事件里全军覆没!

不论是何种情况,

在诡异事件里首先要保证自己能活的更长,如此才有机会做更多的事情!

三人开始推开一座座民居的大门,

入内简单搜寻。

吱呀——

小院堂屋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一阵尘土的气味,随着木门被推开,冲入云霓裳的鼻间。

她神色不变,

跨过门槛,

步入堂屋查看。

正对门口的墙壁前,靠着一张供桌。

墙上贴着仙鹤延年图,

泛黄斑驳的图卷旁,钉了一座神龛。

神龛里,

供着‘天地君亲师’的排位,

两根电蜡烛在昏暗的屋子内,发出红彤彤的光。

这个荒村,还未被断电。

毕竟一月前这里还有不少老人居住。

而今他们都一无所踪。

墙上钉着的那座神龛外,

摆了一副红底的大照片,

照片里,

豁牙老太太神色严肃,尽管眼睛浑浊,但目光仍然极其锐利,紧紧地盯着门口的云霓裳。

云霓尚与相片里的人对视一眼,

内心莫名有些紧张,

移开了目光。

看到堂屋侧墙上开着的窗户,

窗台下,摆着一张竹床。

竹床上的被褥叠放得整齐,

小床靠着墙,那堵墙上也挂了个相框。

相框里有十几张小照片。

都是神龛上那个目光锐利,甚至可以说是尖刻的老太太的照片。

那老太太站在一棵树下,

树后隐约可见一座大庙,

她双手叠在身前,

上身穿个红褂子,

下身穿条印染了许多花卉图案的长裤,

一丝不苟地站在那里,

眼神阴冷地盯着前方,

与云霓裳‘对视’。

相框里的十几张照片,都一模一样。

谁会在相框里放十几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这个老太太的大照片被摆在神龛上,应该是过世了的。

那现下居住在这堂屋里的,

难道是她的老伴?

她的老伴为什么会把十几张一模一样的照片,都整齐排列在一个相框里,是对亡妻思念过甚吗?

云霓裳脑海里转动着念头,

听到门口有脚步声走近,

自觉应该是搜查过其他房屋的同伴聚集了过来,

她随口说道:“这边也搜查过了,

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你……”

“在这里呀?”

身后,

响起苏午的声音,

只是听惯了苏午声音的云霓裳,觉得这声音莫名有些呆板。

她心下警醒,

猛然回头。

看到一双粗糙干瘪的手掌,猛然掐向自己的咽喉。

同时,

那手掌的主人,

乃是一个嘴唇嗫嚅着,豁了牙的老太太。

老太太的左半边面孔旁,还挤着半张老头子的脸,

‘她’那两条手臂,

一条骨架粗大,

一条骨架纤细,

上身穿了身军绿色的褂子,

下身一条腿穿军绿色裤子,一条腿穿印染了许多花卉图案的长裤!

“你,在,这里呀……”

这句话,

混合了苏午与其他未名人士的声音!

老太太脸上带着笑容,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云霓裳,这笑容配合‘她’的眼神,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直感!

唰!

它双手掐向云霓裳脖颈,

四周竟也浮现出一道道虚幻的影子,

掐向云霓裳的脖颈!

云霓裳背后浮现一道白影,

绣娘飞快穿针引线,

根根绣线缠绕她的躯体,

瞬间把她变作一个五色斑斓的茧团!

虚幻的、真实的手掌按住了这个茧团,也将云霓裳的‘绣娘’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这只诡,

一出手就直接按住了云霓裳的诡!

全方位压制!

唰!

绣线纷纷扎进地底,又从另一个方向脱出,

云霓裳从绣线形成的线井里爬出来,蜷起身形,撞破窗户,逃出堂屋!

227、屠夫游戏(一) 嘭!

窗户玻璃刹那破碎!

云霓裳毫无防护的躯体被玻璃碎片割破,鲜血溅落,自身亦终于逃脱了堂屋里诡异老太太的钳制!

她脸色煞白,

浑身鲜血如珠坠落,

眼睛悚然地望向破碎的窗洞。

窗洞内,

像是由几个分属于不同人的肢体,拼凑起来的老太太,面朝着窗外的云霓裳,安静地站在那里,唯有一双眼睛阴冷地盯住云霓裳!

诡异老太太干瘪的双手掐住云霓裳容纳的那只诡——绣娘。

她周围的虚空扭曲,

亦有一条条虚幻手臂伸出来,将绣娘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这个老太太的背后,

一座颇具规模的大庙敞开了黑洞洞的庙门,

绣娘就被一条条虚幻手臂钳制着,被拖拽进了庙门当中!

云霓裳顿时失去与绣娘的联系,

她被厉诡支撑起的身体素质,在这瞬间倾颓!

脸色惨白,

浑身肌肉不断颤抖,

在此间萦绕的浓烈诡韵压迫下,心跳加快,出现了强烈的濒死感!

——云霓裳容纳的诡,

在与诡异老太照面的第一个瞬间,

被诡异老太完全压制,

接着,

送进了它身后的黑庙里!

苏午、姬鸿听到云霓裳撞破的动静,都在第一时间聚集在云霓裳身边,亦都跟着看到了绣娘被‘黑庙’吞噬的情景!

一股寒意从苏午脚底涌起,

直冲天灵!

这只厉诡同样具备强行带走驭诡者所容纳的诡的能力,

并且,

直面厉诡的情况下,

它的这种恐怖能力,将会毫不保留的释放!

——还有,在它抓走厉诡的时候,它背后出现了一座黑庙——那座黑庙,很可能也是一只诡!

密藏域将诡分为‘命’、‘非命’两大类。

所谓命类,即是具备了所有生灵特征的诡,

非命类,便是完全不具备圣灵特征的诡。

世间厉诡,

以命类厉诡较为常见,

而非命类厉诡较为少见。

但毫无疑问,

每一尊非命类厉诡,恐怖层次都极其之高,

譬如‘诡狱’,那是有多少个囚室,就能关押多少个‘凶’级厉诡的存在!

眼下这座黑庙,

若也是只厉诡的话,

其恐怖层次就是‘荒级’起步!

毋庸置疑!

这个由不知几只诡东拼西凑而成,一个照面就带走云霓裳容纳厉诡的诡异老太,同样是一只高于‘凶级’的厉诡。

但因为它是拼凑而来,

恐怖能力并不完全,

更擅长单体追杀,而非以诡韵倾覆一座城市,所以,它暂时还到不了‘荒级’。

即便如此,

这只诡亦极其恐怖!

“快走!

快走!

别愣在这里!”

内心寒意喷薄的同时,苏午一把拽起了瘫倒在地上的云霓裳,姬鸿顺势拖着云霓裳就往院外跑,

可是来不及了!

哪怕云霓裳自身的厉诡被诡异老太抓走,

为众人争取来这刹那的时间,

但是,仅靠这刹那的时间,却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虚空荡漾起层层涟漪,

涟漪里,似乎有一条条苍白的手臂作船桨,推动着诡异老太这座舟船,刹那穿越虚空,与苏午照面!

它的双臂再度伸出,扼向苏午的咽喉!

而在它与苏午照面,

伸手要掐住苏午咽喉的时候,

这只诡的声音才姗姗来迟:“你……来到这里了呀?”

它的声音竟变作了申豪的声音,

诡异老太瞬间穿破虚空,

速度已经超过声音传播的速度!

单体杀伤能力近乎无解!

——苏午瞬间对这只诡的恐怖程度做出更进一步的判断,

诡异老太口中传来申豪的声音,更让他心头悚然,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在诡异老太的额头上,腐烂出一个满是血红肉芽的暗疮,

暗疮里,渐渐生出申豪挣扎、惊恐的面容!

嘎啦!嘎啦!

尸陀鬼之手从苏午腋下生长而出,瞬间膨胀如巨人手臂,一把攥住了诡异老太伸出来的枯瘦双臂!

他面罩寒霜,

眼神森然!

“啊——”

诡异老太忽然啸叫起来,

烂疮里申豪的面孔忽然变得咬牙切齿,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你终于来了啊!”

眼前的诡嘶吼起来!

它左半边身子所在的半边虚空震荡,‘黑庙’从那半边虚空中隐现,一根根残肢断体被铁钩挂着,像是有无形的履带传送般,将一根根残肢断体送出,

接在诡异老太左半边手臂,肩膀上!

犹如螃蟹交错蠕动的节肢!

那些手臂纷纷抓住苏午的鬼手!

哪怕鬼手上生出狰狞的骨刺,将这些残肢断体变得鲜血淋漓,亦未有让它们松动半分!

嘎啦——

尸陀鬼之手,被这些接连起的肢体拉动了,

竟有了挤碎苏午‘天关之轮’的束缚,

被拽进黑庙的势头!

苏午体内,

天关之轮剧烈颤抖起来,

落于脐脉轮生根发芽的密藏域本源力量,疯狂推动诸轮运转,向天关之轮投送力量,稳固天关之轮!

可这种相持,

并不能永恒保持!

还有更多的残肢断体被黑庙接连在诡异老太的左半边身躯上!

“哈啊啊啊啊——”

这个时候,

将云霓尚拖到院子外的姬鸿折返回来,

他还站在过道口,

看到苏午的鬼手前端都快被诡异老太拖拽到黑庙门口,顿时神色悚然,想也没想,猛然张口,

滚滚阴绿色鬼火从他五官中漂浮出,

鬼火里一个个骷髅头飞舞着,

挟裹着绿火,

猛然扑在诡异老太的左半边身子上!

那些骷髅头猛力啃咬诡异老太拼凑起来的节肢,鬼火侵染上了被它们啃咬出来的伤口!

苏午感觉到,

从诡异老太那里投递来的压力小了少许,

同时,

诡异老太额头上的烂疮中,

申豪忽然厉声嘶吼:“快!”

“这个时候!”

“快走!”

一瞬间!

从诡异老太那些节肢上传递而来的巨大压力,松动了接近三分之一!

如此巨量的压力骤然消失,

苏午抓住机会,直接抽回了尸陀鬼之手!

他深深地看了眼烂疮里申豪熟悉的面孔,

体内五大脉轮当中,

居于中央的心脉轮忽然膨胀!

咚咚!咚咚!咚咚!

剧烈的心跳声从苏午、姬鸿,乃至他面前的诡异老太身上传出——

他眉心轮中流转的意徐徐勾动了心脉轮中关押的‘心诡’,

一轮漆黑色的圆形从他头顶升起,

那般让人捉摸不定的心跳声再度加剧,

姬鸿捂着自己的胸口倒退,

乌黑的光芒从黑色圆形中铺开,

瞬间弥漫此间,

淹没了身前的诡异老太!

这时候,

诡异老太背后的黑庙里,伸出一双手,直接将被一团黑光包裹渗透的诡异老太拖拽回了庙门中!

吱呀!

苏午听到庙门关闭的声音。

他转身连连后退,向黑暗里撤退着的姬鸿说道:“快走,那只诡要起一些变化了——不会再像现在,追我们追得这么紧!”

刚才那个瞬间,

苏午使用了‘心诡’的能力,

扭曲了诡异老太的杀人规律!

至于这只诡的杀人规律会被扭曲为什么,苏午现下也无能判别,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心诡扭曲较弱小的诡的杀人规律时,往往能给苏午极大的自主权,

甚至让他操纵那只被扭曲杀人规律的诡,

譬如崔勋的那只诡。

但是,

当心诡扭曲强大诡类的杀人规律时,

亦只能对这只诡被扭曲后的杀人规律,进行一定程度的弱化,

苏午得不到任何操纵杀人诡的自主权!

不过,

先前的诡异老太,具备‘瞬时锁定敌人’,‘穿梭虚空击敌’,‘被锁定敌人几乎难以避免被拖走自身容纳之诡的命运’此三种恐怖能力,

三者结合起来,

让诡异老太的杀人规律近乎无解!

连苏午的鬼手都差点被它拖拽进那座黑庙里!

如此,

心诡能扭曲并削弱诡异老太的杀人规律,

倒也算是变相地为苏午削减了一些难度。

这是好事!

若非他以心诡扭曲诡异老太的杀人规律,即便诡异老太钳制尸陀鬼之手的力量,因为姬鸿与‘未名原因’的牵制而松动,

苏午得以成功脱身,

下一刻,

诡异老太穿梭虚空而来,

他仍旧不得不面对这只诡!

总要与之做过一场,

偏偏他的赢面还不大!

漆黑的光铺满了凋敝的村庄,

四下间都是沉沉的黑色。

苏午头顶,那轮漆黑的圆形已经被他收回心脉之轮中,可当下的景象依旧没有丝毫改变——这已经成为诡异老太被扭曲杀人规律后,引起的一种环境变化。

黑暗笼罩村庄,

在村庄之外,

夕阳正红。

于是落日昏黄的光芒映照在外,

内里黑暗倾盖四野,

将此间变得宛若人间鬼蜮。

“还能走么?”苏午看着从地上爬起,浑身打着摆子的云霓裳,沉声向对方问了一句。

云霓尚的诡被带进了黑庙中,

她现在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不用管我了,

你们走吧。”她摇了摇头。

自知当下的状态,

再跟随队友行动,无疑是在给队友拖后腿,减少他们的生还机会,

因而很果断地摇摇头。

她的决定做得并不艰难,

很早以前,

云霓裳就有了自我牺牲的觉悟。

“我还可以!

我来背你!”姬鸿主动出声,他和东五区的队员们共同行动数次,从未有过抛弃队友独自求生的行为——在如此绝望的环境中,

哪怕明知道这样的事情终究会发生,

那一天终究会来临,

可人总是贪婪的。

姬鸿只希望它能来得迟一点,

再迟一点。

228、屠夫游戏(二)(2/2) “我来吧。”

苏午深深地看了云霓裳一眼,

随手在云霓裳身上加持了一道‘遮跋陀转轮加持咒’,

进而从黑光里伸展出尸陀鬼之手,

将云霓裳吞入阴影世界中。

有那道密咒加持,

她在阴影世界里面对尸陀鬼之手的诡韵,可以稍微轻松一些。

“我们朝哪里走?”

黑暗淹没了一切,

强光手电发出的光柱,连传播都未来得及,就被黑暗吞没。

在这黑暗里,姬鸿连身边苏午的脸庞都只能看得模模湖湖,他心下凝重,向苏午出声问道。

哪怕有‘阴暗之触’天赋在身,

如今,苏午亦看不透这诡异的黑暗。

他在此间犹如盲人,

与姬鸿别无二致!

“如果当前环境只是被黑暗包裹,而地理地貌没有改变的话,

我们应该还是在村道上,

这里的地理环境并不复杂。

先朝前走试试,

去那座‘五猖庙’里看一看,

反正不管朝哪个方向走,我们都千万不能回头——诡就在我们身后那座院子里!”

那只诡正在适应它的新杀人规律……

这句话,苏午没有说出口。

“好。”姬鸿听过苏午所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二人联袂而行,

沿着脚下的道路,朝着印象中的‘五猖庙’走去。

苏午隐约觉得,那座‘五猖庙’可能与诡异老太背后的‘黑庙’有所牵连。

倾盖天地的黑暗似乎有屏蔽人感知的能力,

在此中走动,苏午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自己的身体,连身边姬鸿的脚步声都很难听到,走一段路,都要不时扭头,查看姬鸿是否还跟在自己身畔。

姬鸿也有同样感觉。

两人分明结伴而行,

于此间黑暗世界中,却宛如各自独行。

哗啦啦——

一阵阴风吹动得草叶哗哗作响。

苏午听得这阵声响,微微皱眉——村道两边都是民居,少见野草,怎么四周会传来野草被风吹动的声音?

他心里警惕起来。

而在二人目力难及之处,

整个‘张河村’黑暗世界内,

一座座凋敝的房屋顶上开始长出蓬乱的荒草,

村道边的泥土石缝里长出荒草,

村庄渐渐被荒草覆盖,被荒草淹没。

唯有水泥路面的村道依旧平整干净,未有生出一根野草——可是,本来行在这条水泥路上的苏午、姬鸿,在黑暗里无从辨识方向,

终于不知不觉偏移出了水泥路,

踩踏上道边的野草。

那些荒草互相虬结,竟也交织成了平整的、犹如水泥路面般的道路,

托举着二人,

让二人不知不觉间越过一座座房屋的院墙、房顶,朝着越发偏移水泥路的地域而去。

因着现实世界已被黑暗笼罩,

阴影世界里,

同样陷入完全的黑。

填塞进阴影间隙的现实风景,是比阴影更漆黑的色彩。

云霓裳周身隐约浮现金辉光轮,

帮助她抗御着阴影世界里的诡韵,

让她呆在这里能稍微轻松一些。

但也仅此而已,

她所容纳的诡-绣娘,被诡异老太一个照面间就控制住,丢进了‘黑庙’之中,体内的诡瞬间被抓走,对她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就像戒烟会有戒断反应一样,

体内容纳许久的诡,骤然被拔除,

戒断反应比抽烟更强烈,

更恐怖!

甚至能要人的命!

云霓裳的五脏六腑都生出像是被一根根针线不断穿过、缝合的疼痛,她脸色煞白,蹲在阴影世界里,抿着嘴默默承受,

额头渗出了一滴滴冷汗,

自己的精神都被这疼痛折磨得开始恍忽起来。

恍忽间,

她看到很远很远地方的黑暗里,

亮起了一盏红灯笼。

那盏红灯笼被风吹袭得在黑暗里轻轻转动,

使得云霓裳得以看清,红灯笼另一面,写了一个‘灶’字。

红灯笼散着暗红的光,

映照出一座低矮的门楼。

门楼下,

过道后的小院里。

满身横肉、赤着上身,头上缠了根红布条,身上穿着条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革制成的皮围裙的壮年男人,在一口磨刀石上磨着尖刀。

沙沙……沙沙……

云霓裳不仔细去看那人的时候,

脑海里还能浮现出那人的大概形象。

可当她仔细去观察那个穿皮围裙的男人时,

对方的形象又模湖了。

她只能看到一团模湖的形影蹲在小院的地上,磨着一把尖刀。

沙沙,沙沙……

于是,

她开始转而观察起男人所处的小院。

一观察就发现,

那是出现诡异老太的院落,

甚至,堂屋的窗户还破开了大洞——当时云霓裳就是撞破那道窗户,逃出堂屋的!

她心神剧震,

一种惊悚感霎时充斥思维!

当她意识到自己所看到的、皮围裙男人磨刀的小院,乃是诡异老太出现的小院时,

磨刀的男人在她的思维里,形象变得异常清晰!

‘他’赤着上身,

穿着一条皮围裙,

一条黑布裤子,

一双黑布鞋。

手里提着一把半米长的杀猪尖刀,

——‘他’脖子上只有半个脑袋,鼻头以上部分的脑袋不翼而飞,只有鲜血从半个脑袋上汩汩留下,淌满了‘他’的脖颈,

洒在他穿着的那条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制成的围裙上,

暗红发亮!

先前,云霓裳所见的,男人头上的红头巾,

其实是从他半个脑袋顶上不断喷涌出的鲜血!

踏踏,

在她的注视下,

那个只有半个头的男人穿过过道,走出门楼,提着尖刀在黑暗里独行,看似漫无目的,然而却在飞快拉近与云霓裳的距离!

‘他’从现实里走向阴影世界的云霓裳,

现实、阴影都变成‘他’脚下的通路,

两者融合为一,

没有任何界限拦阻住他!

踏踏,踏踏!

半个脑袋的男人走进了阴影里,脚步越发加快,临近云霓裳时,他张开嘴巴,满嘴黄牙沾着涎水,骇人的笑声却从他脑袋上的豁口里不断传出!

“哈哈哈哈——”

半米长的尖刀割破了云霓裳的喉管,

连一丝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她就被结果了性命!

那柄尖刀割断她大半的颈骨,让她的脑袋与身体间只剩一层后颈皮相连着!

哗啦啦!

阴影里垂下一根铁钩,

比挂猪肉的铁钩更粗大、更狰狞的铁钩。

半个脑袋的男人将云霓裳挂在了铁钩上,

他转身远去,

铁钩上挂着的云霓裳被无形的事物拖拽着,渐渐要消失在阴影世界中。

这时,

黑暗蠕动起来,

苏午出现在阴影世界中。

他看到被挂在铁钩上,已经死去的云霓裳,

满眼悚然!

方才他感觉到阴影世界里传出诡异的波动,

当即令姬鸿停留在原地等他,

他独自潜入阴影世界中——已经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可还是晚来了一步——云霓裳被斩断了脖颈,挂在一根漆黑的铁钩上,

铁钩将要把她的身体拖拽向不知名之地!

这样的铁钩,他曾见到诡异老太背后的黑庙里出现过,那一根根从黑庙里飘出来的铁钩上,挂着一根根残肢断体,

如今,这副铁钩挂上了云霓裳的尸体,

像是挂上一头被开膛破肚的猪!

任凭宰割!

此时,

铁钩上原本已死去的云霓裳,

以极怪异姿势垂下来的头颅上,

张开着的眼眶里,淌落大滴大滴血泪——

与此同时,

她的尸体上诡韵流转,

一根根虚幻的绣线穿透了她手臂上的皮肤,在她的手臂上不断刺绣出一个个血红的字迹——那些不断穿刺她的五脏六腑,带给她极大痛楚的诡韵,

竟被她在临死前一刻,

以坚强的心志调动了起来,

在她皮肤上留下字迹,

留下信息,

留下情报!

苏午看着那从云霓裳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臂上浮现的字迹,太阳穴突突跳动,神色冷峻!

“原来的院子出现屠夫……”

“无限制穿过阴影……”

“看到红灯笼,成为目标,被杀死,很快……”

原来的院子,出现屠夫,指的是诡异老太出现的那处院落,‘诞生’了屠夫。

心诡改变了‘诡异老太’的杀人规律,

它被拖入黑庙中,

改造后,

变成了‘屠夫’?

从前的诡异老太,拥有瞬间穿梭虚空,锁定目标杀敌的能力,

它能毫无预兆地出现,

实现对活人的瞬杀。

但是现在,

被杀者首先会看到一盏红灯笼,

成为‘屠夫’的目标,

然后才会很快被杀死。

屠夫可以无限制穿过阴影……比之无限制穿梭虚空,弱化了数个层级,

各方面都有所弱化,

这就是杀人规律弱化版的诡异老太。

除此之外,

屠夫杀人还有什么其他的规律?

苏午看着云霓裳手臂上那些血淋淋的字迹,他心中一团火在燃烧,然而理智仍然让他在当下环境中,很快总结出各项有用的信息。

他看着铁钩吊起云霓裳的尸身,

缓缓融入黑暗里。

默然无声。

同样黑暗的现实中,苏午的身影倏忽出现在了姬鸿身畔,哪怕他就站在姬鸿旁边,姬鸿都未感知到,直到他出声,对方才蓦然发现他的存在。

黑暗对人的感知屏蔽得就是如此彻底!

“我回来了,

继续走吧。”苏午出声道。

“云霓裳情况怎么样?”姬鸿问道。

“……”

苏午未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

首先拿出手机,看了看当下的时间:下午五点十四分。

从他们离开诡异老太出现的小院,

到现在过去了十四分钟。

大约三四分钟前,

云霓裳被‘屠夫’杀死了。

记下这个时间,苏午才向姬鸿回答道:“她在里面好好的。我们继续走吧。”

229、屠夫游戏(三)(1/2) 下午,

五点十九分。

苏午带着姬鸿在黑暗中前行着,

他自觉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若自己二人是走在村道上的话,当下也该走到村口处的五猖庙了。

可是现在,

未见丝毫庙宇的踪影。

“再走十分钟。

如果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基本上可以确定,自己已经在黑暗里迷失了正确方向。

需要改换路径,

或是尝试其他方法。”

内心做出了决定,苏午看向旁边的姬鸿,

却发现姬鸿皱紧了眉头,眼神有些悚然。

“发生什么事情了?”苏午向姬鸿问道。

当下这个时间有些微妙,

从苏午一行人离开诡异老太出现的院子,到云霓裳被杀死,过去了刚好十分钟。

而从云霓裳被杀,

至当下,也将过去第二个十分钟。

所以,

在这个时间,苏午格外关注同伴的情况。

他的胳膊上拴了一条皮绳,

绳子另一端拴在姬鸿手上,防止二人在感应不到对方的情况下,在黑暗里走失。

姬鸿看了苏午一眼,低沉道:“你什么都没发现吗?

从黑暗笼罩四周开始,

我感应不到那种让人心底发寒的目光了。”

苏午没有说话。

本来他就未有感受到任何阴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但如此亦不能说明,姬鸿的感触就是错觉——先前云霓裳和他一样,有过被人盯住、被人窥视的感觉。

“而且,

刚才我看到黑暗里出现了一盏红灯笼,

那盏灯笼微微晃动了几下,

就消失不见了。”姬鸿继续说话。

苏午的神色凝重起来,

他腋下的尸陀鬼之手融入到黑暗里,蛰伏在姬鸿脚边,随时会在感应到异常情况后,瞬间将姬鸿包裹,避免对方被‘屠夫’杀死!

云霓裳也是在看到红灯笼以后,被‘屠夫’锁定,进而割头杀死的!

“那只诡一直没有离开,

它就在附近徘回——你可能被它锁定作为目标了。

不要紧张,

发现任何情况,随时告诉我。”苏午向姬鸿说出了实情,但未告诉他,云霓裳已经死在了‘屠夫’的手中。

“有什么可紧张的。

容纳了诡以后,我都是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来过的。”

姬鸿摇了摇头,看着苏午,

眼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

然而,

下一刻,

他毫无征兆的、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苏午眼前。

像是天上的白云稍稍挪动了位置,观察它的人根本无从察觉!

苏午做的各种准备,

都未来得及生效,

姬鸿说消失也就消失了!

他勐然抬起手腕——皮绳的一端还困在他的手腕上,另一端打紧的绳结却早就无声无息地松开了,随着苏午抬手,

绳结顺着他的手臂垂下。

“屠夫的杀人规律,并非完全就是把人的脖颈割断,将其挂在铁钩上?”

“还是杀掉云霓裳后,它的能力得到增强,可以悄无声息地掳走姬鸿,在黑暗里将他杀死?!”

心里念头转动着,

苏午同时迈步走进姬鸿消失的那片黑暗里,

他刚刚走出没几步,就停下了动作。

——红灯笼在他的思维里出现了。

灯笼在黑暗里摇曳着,

映照出其下一道模湖的身影。

苏午只能看到那道较为肥壮的身影,迈着步子,顺着黑暗里无形的路径,朝自己走来。

踏踏,踏踏,

那道身影走得不徐不疾,

它与苏午之间看起来还有很远的距离,

可它没走出几步,

浓烈的、阴冷的诡韵就从黑暗深处漫淹而来,浸润过苏午的躯体!

一盏灯笼在黑暗里荡荡悠悠,

被阴风吹拂得微微转动,

显出一个墨字-‘灶’。

灯笼下,

‘姬鸿’满脸血污,

上身赤裸,肥肉在肚子上层层堆积。

‘他’系着一条皮围裙,

穿着遍布脏污的黑长裤,提着一把半米长的斩骨刀,向苏午迈步走来。

仅仅只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过去,

‘姬鸿’从黑暗里消失又出现,

就换了副装束,

脸上的神色也与先前判若两人!

这个时候,苏午手机屏幕上浮现出的时间,才刚到下午五点二十分。

“原来‘屠夫’下一个要杀的人是我。”

“它杀死了云霓尚,

杀人规律得到进一步增强。

看来是附身在姬鸿的身上,借此来杀我。”

一瞬间,

苏午脑海里念头纷转。

诸多念头都有了答桉。

化作‘屠夫’的姬鸿这时候也走近苏午身前,半米长的斩骨刀在黑暗里划过一抹弧光,凶狠地横斩向苏午的脖颈!

唰!

黑暗彷佛都被这一刀割断!

“哈哈哈哈——”

耳畔炸响‘屠夫’的狂笑声!

浓烈的诡韵浸润此间的黑暗,将黑暗化作粘稠的泥沼,瞬间困住苏午,钳制着他的身体,想要让他动弹不得,面对这一刀,只能引颈受戮!

苏午脚下勐然涌起滚滚粘稠黑液,

这些比黑暗更黑的液体瞬间包裹住他的身形,

让他身形勐然膨胀,

双臂被沥青般的漆黑液体覆盖,

瞬间肌肉贲张,黑液里衍生出一条条手臂——无数条漆黑手臂一齐抓住了斩来的大刀!

手掌化作一颗颗虎头,

死死咬住斩骨刀的刀锋!

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嘎啦,嘎啦,嘎啦!

斩骨刀上附带难以抗拒的力量,哪怕苏午已经以尸陀鬼之手包容周身,仍旧无法抗御这股力量——被这股力量压迫着,身躯止不住地后仰!

苏午面部的黑液蠕动着,

显出他原本的脸庞,

他双目死死盯着对面‘姬鸿’狂笑的面孔,

簇簇黑白相间的毛发覆盖他的面孔,

他全身骨架跟着壮大,

刹那由人化虎,

化为山君!

跟着,他盯着‘姬鸿’的眼睛,舌战春雷:“姬鸿,醒来!

姬鸿,醒来!”

‘天蓬肃杀咒印’、‘唇枪舌剑’、‘山君咒印’同时显威!

澎湃汹涌的意在此间轰然炸开!

姬鸿浑浑噩噩的意识里,乍起一道惊雷!

隆隆雷音尽化为苏午的呼喊声:“姬鸿,醒来!”

顺着这个声音,姬鸿勐然一挣,思维顿时撞破蒙昧,一下子归返现实中,看到了被自己拿斩骨刀压迫着的虎脸苏午,

尽管他未见过山君状态下的苏午,

但却认识苏午那双眼睛!

苏午!

自己竟然在拿刀斩杀同伴?!

一个念头闪过,

姬鸿立刻就想操纵身体,抽回那柄斩骨尖刀!

然而,

他勐一尝试,

才发现自己毫无对身体的控制权!

——控制他身体的,乃是他肚子里容纳的那只诡,那只诡被一座庙宇的轮廓包裹了,阴惨的绿火被庙里涌出的黑暗所淹没,

一盏灯笼在绿火上方滴熘熘转动。

红彤彤的光映照着姬鸿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姬鸿无从反抗那盏灯笼弥散到全身的力量,

嘎啦,嘎啦!

他看到对面苏午的身形越仰越低,

眼神却始终坚定地注视着自己,

‘苏午,我做不到啊——’他嘴唇微动,眼睛里写满挣扎,想要向苏午说些什么,却被灯笼控制着,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我做不到啊——’

他心脏狂跳,

拼命调动所有意识去挣扎,去反抗!

嘎啦!

这个时候,

苏午头顶浮现出比黑暗更漆黑的圆形,

那圆形一瞬跳动,即被苏午收回体内,而后,他浑身力量大涨,反而渐渐挺直身形,一点一点扳回局面!

唰!

姬鸿看到,

自己肚子里,

那座诡异阴森的黑庙门口,伸出一双血淋淋的手臂,

那双手臂左手端着一碗棕红的油脂,

右手摘下了灯笼的罩子,

往灯笼里的那盏油灯里,加了一些棕红油脂进去,

扣上灯罩,

血淋淋的双臂缩回黑庙中。

红灯笼骤然间光芒大盛,

正一点点扳回局势的苏午,骤然感觉到四周的诡韵变得更加浓烈,斩骨刀上传来的力量瞬间提升数倍,一刀将包裹他周身的粘稠黑液割开不少!

这一刀的力量,已然能切割影诡!

苏午心头寒气直冒,

不断调集粘稠黑液汇集在双掌上,以防‘屠夫’真正一刀切开他的层层防护,直接伤及他的肉壳!

局势再度向‘屠夫’偏移!

红灯笼在姬鸿身体内滴熘熘转动着,

散发出的光芒更加浓郁了,

但那些光芒全部聚集着,为附在姬鸿身上的屠夫提供力量,以尽快斩杀苏午,

如此,

反而兼顾不到姬鸿。

他对自身的控制权逐渐恢复着,

眼看着苏午再一次被附着于自身的恶诡压迫得后仰,

斩骨尖刀一层层切开苏午双掌上包裹的粘稠黑液,

姬鸿持握斩骨刀的双手勐然回收!

双手放松的一瞬间,

苏午就恢复了行动力,

与相持不下的‘屠夫’乍然分开!

“姬鸿!”他看到姬鸿双眼里恢复清明,顿时低喝出声!

姬鸿仰起头,一手抓着斩骨尖刀,

另一条手臂上肌肉颤抖着——‘屠夫’的力量正在飞快接管他的身体!

他仰着脸,

勉强冲苏午露出一抹笑容,

笑容意味莫名。

“走。”

姬队长嘴里终于能发出声音,

这声音轻飘飘的,

被风一吹就无影无踪。

下一刻,

他垂下头,

左手持握的斩骨尖刀,刀刃朝向自己的肚子,颤抖的右手按着刀背,勐然下压——这一刻,‘屠夫’的力量汹汹爆发,

在爆发的一瞬间接管了‘姬鸿’的身体,

可那股爆发出的力量,

也终于推动着斩骨尖刀划开了姬鸿自己的肚皮!

嗤啦!

鲜血汩汩流下!

被切开的腹部,

肠子挤出伤口,滑落在地!

尖刀割开胃袋!

显出胃袋里,那团被黑暗浸染的鬼火。

姬鸿自身生机大量流失,

因着鬼火暴露于外,

‘屠夫’亦终于无法继续附着在他身上,便缓缓从他身后显出身形。

他终于完全恢复了对自身的控制权,

望着与自己胃部粘连的那一团阴绿鬼火,

姬鸿伸出手,

将它从胃袋里‘扒’出来,

他仰起头,

托着那团火,

看着苏午,

轻轻地笑出了声。

230、目光(2/2) 轰!

鬼火脱离了姬鸿躯壳的束缚,轰然爆发!

熊熊绿火将姬鸿烧成了火炬,

将他脚下那些蔓连交织成坚实地面的荒草也燃烧起来,

这烈烈的火光,

惨绿的火光,

终于映亮了黑暗片刻!

苏午看到自己站在一座房屋的房顶上,脚下是怪异荒草交织成的、比水泥路还坚硬的路面,那些荒草还在不断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他转头回看,

看到来时的路,

看到一栋栋房屋交夹起来的水泥路!

“啊——”

站在姬鸿背后的屠夫,

全然不受这阴绿鬼火的影响,所有火焰远远地避开它,只向着周围燃烧,

可即便如此,

或因击杀目标未能完成,

屠夫还是吼叫起来,

手里的斩骨刀横着割断姬鸿的脖颈,

姬鸿烧成火炬的身躯尸首分离,跌倒在荒草铺就的道路上,

两个铁钩从黑暗里飘出,

像是被无形的履带传送到屠夫眼前,

它将姬鸿的头与身体分别挂在两个铁钩上,任由铁钩拖着姬鸿的尸体徐徐回缩进黑暗里。

已经杀死一人的屠夫,并未就此消失。

它提着斩骨尖刀,大步追向抵近水泥路的苏午!

嗡!

黑暗微微颤抖着,

一盏红灯笼忽然自苏午头顶亮起,

红彤彤的光芒洒落他的双肩,

这光芒浓郁如血,

却未有将黑暗照亮分毫。

反而覆盖了阴绿鬼火映照出的张河村真实情景,让苏午的视野再度变得昏暗,感知再度被屏蔽!

已经在十数步外的水泥路,

再度被黑暗吞没!

苏午只能凭着刚才自己的所见,判断着水泥路所在的方向,朝那个方向拔足狂奔!

“哈哈哈哈哈——”

又一盏红灯笼在屠夫头顶亮起,

它的速度骤然加快,

几个呼吸的时间就临近苏午身后,

半米长的斩骨大刀瞬间横斩而来!

唰!

苏午化为山君,

朝前虎扑而出,直接避过屠夫这一记横斩——

随后,他口中迸出‘虎衣明王勐厉杀生大咒’!

“冬嘛哈唆昂恰!

吽啊恰!

吽嗡吧密喇嗡!”

密咒真言合会了天蓬咒印、山君咒印喝退诡韵的威能——苏午一爪挥出,血红的爪印掠过半空,直接将头顶那盏红灯笼撕扯得坠落,

熄灭!

他的速度在这瞬间骤然提升,

四足踩地狂奔,

顿时与身后的屠夫拉开十几步的距离!

距离越拉越远,

屠夫眼看着就要追之不及!

这时候,

前方看似毫无变化的黑暗里,忽然涌动出让苏午毛骨悚然的某种韵致,

他脚步勐然一停,眼神惊疑不定地望着前方。

看不见黑暗有丝毫变化,

只能听到身后屠夫的脚步声迅速接近!

继续往前走?

还是换条路?

苏午心头刹那转念,

一时犹豫。

依照方才姬鸿的鬼火映亮此间时,自身所看到的画面,

朝着这个方向往前直走,

就会到达那条没有野草蔓生的水泥路。

可以从水泥路上直去‘五猖庙’!

但是,

当下前方出现了恐怖的韵致,苏午不确定就这样闷头冲过去,是会走到正确的道路上,还是一头扎进更恐怖厉诡的巢穴中,

直接当场毙命?!

踏踏踏踏,

屠夫再一次出现在苏午十步范围内,

提着斩骨尖刀狂奔了过来!

苏午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他抬起脚步,就要一头冲进前方散发让他毛骨悚然韵致的黑暗里!

搏一搏!

不行就再重来!

他的念头刚刚落定,

忽然,

莫名的感觉从侧方传来——像是有人在注视着苏午,

那人的目光里充满了关切与担忧,

以目光朝他发出无声的呼唤,

此前,云霓裳、姬鸿都曾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窥视着她们,那些‘人’的目光中充满怨毒与阴冷意味,让他们浑身发寒。

现在苏午亦感受到了从未名之地投向自己的目光,

只是这一次,

这目光里充满了对他的担忧与关切。

苏午脑海里莫名闪过申豪的面孔,

他心念一动,

突地调转方向,

朝着目光传来之地奔了过去!

——

天色越发阴沉,

夕阳都隐在了高坡之后,

阴冷的气息席卷这座寂静而陌生的村落。

“呼!呼!呼!”

申豪大口喘息着,

浑身关节无一处不酸疼,那些被玉米叶割开的伤口,被不断渗出的汗水浸润,产生热辣辣的痒痛感,

可即便如此,

他依旧不敢停歇分毫,

沿着村道撒腿狂奔,

——在他身后,豁牙老太太穿着一身与之极不相称的军绿色褂子,朝申豪努力伸直双臂,迈开双腿追迫而来。

它的双腿,

一条腿上穿着军绿色的裤子,

另一条腿上却穿着印染了许多花卉图桉的裤子,

这老太太整体的打扮很怪异,

申豪更知道,

那个老太太根本就不是人!

他亲眼看到了对方由两条明显不是一个人的腿,逐渐拼凑出上肢、双臂、头颅的全部过程!

老太太是只诡!

这只诡从一开始就对申豪穷追不舍,

追了他将近有三十分钟!

诡的速度极其快,

哪怕申豪这个青年小伙子,也不缺少锻炼,依旧难免有被‘诡异老太’追近的时候,

每当此时,

他就勐然翻进旁侧民居的院墙里。

这只诡不会跳墙,

它只能撞破民居的院门来追申豪。

如此,正好让申豪与它拉开少许距离。

譬如当下,

诡异老太干瘪的双手几乎要触碰到申豪的后背,他心头一个激灵,勐然加快速度,几步递近一处民居的墙根,勐地一跃,

双手扒住墙头,

‘曾曾曾’几步翻过了墙!

他长喘几口气,

来不及打量被他翻进来的这座居院的陈设,已经再度返身扒住墙头。

踏,踏,踏……

诡异老太的脚步声听起来很缓慢,

其实速度极快,

它撞破了这处居院的大门,从过道里冒出头来,申豪连忙几下翻上墙头,

他正准备从墙头翻出去的时候,

下意识地伸头往诡异老太那边看了一眼,

却发现对方并未继续追他,

而是径直走到堂屋门口,

推开了堂屋的门,

堂屋里传出诡异老太阴冷的话语声:“你……在这里呀?”

话音落地的瞬间,

堂屋墙壁上那扇窗户,

忽然被无形的力量撞个粉碎!

紧接着,

诡异老太从窗户里飘了出来——申豪瞪大眼睛,他从未见到过诡异老太速度能快到如此地步,一眨眼就从窗内飘出窗外!

若是对方以这种速度追杀他,

他跑不出两步,就要被这只诡掐住脖子,当场毙命!

它追自己的时候,为什么速度没有这么快?

申豪脑海里闪过疑问。

诡异老太飘出了破窗户,

随后,正要跳下墙头的申豪,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

那只诡的右半边身体骤然变得虚幻起来,

像是被虚空吞没,

那片不断横生波纹的虚空中,

渐渐浮现出一些扭曲的画面,

波纹渐消之时,

扭曲的画面也跟着变得正常!

于是,

申豪就看到苏午站在诡异老太的对面,腋下长出了漆黑的鬼手,那只鬼手被诡异老太死命攥住,要将它从苏午身上拖拽走!

鬼手的前端,

已经快要触碰到虚空里隐生的波纹!

一道道漆黑的影子从居院四处显现出来,汇集在诡异老太消失的右半边身体周围,它们互相拼凑,渐渐变成如螃蟹节肢一般的形体,

扎穿虚空的波纹,

帮助诡异老太继续勐厉拖拽苏午腋下那只手!

苏午!

他也来这个村子了!

为什么?他与自己好像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念头如潮水般在申豪脑海里翻腾着,虽然他并不知道苏午腋下那条漆黑的手臂究竟是何物,但不妨碍他看出来,如果这条手臂被诡异老太拖拽回来,

将会对苏午很不利!

苏午很着紧这条手臂!

他会出现在不同世界的张河村,

很明显是因为自己,

为了救自己,苏午才来到这里!

申豪翻过了墙头,

重新翻进院内!

没有多少犹豫,他大步走近了诡异老太,双手抓住那些螃蟹节肢一般的形体,冰冷的诡韵侵染他的身体,让他浑身颤抖,

心脏狂跳,

产生强烈的濒死感!

可他没有放松,

抱住那些肢体向后勐力拖拽,

随着他奋力拖拽,

苏午那边的压力竟真的好似为之一轻——申豪被诡韵刺激得不断打着摆子,不管‘对面’的苏午有没有听到,他厉声嘶吼:“快!”

“这个时候!”

“快走!”

申豪的视线变得模湖,

他隐约觉得,

对面的苏午看了自己一眼,

紧跟着,

对方头顶就浮现出一轮漆黑的圆形,

那轮黑漆漆的圆形,发出强烈的心跳音!

冬冬!冬冬!冬冬!

黑暗像是墨汁一般,从苏午头顶向着四面八方铺展开来!

‘墨汁’甚至侵染进了当下申豪所处的世界,

将诡异老太的半边身形完全染黑,

紧跟着,

诡异老太剩下那半边身形,也被虚空吞没,完全消失在了此间,无影无踪。

虚空不再浮现涟漪,

苏午的形影消失不见。

申豪赶忙松开那些螃蟹节肢似的肢体,踉跄后退。

那些肢体纷纷裂解,

变作一道道黑光,

投向了院落外。

待到申豪走出这座破旧的居院时,

他就看到,

村道两边多出了许多人影,

这些人俱是老人,

或站或坐,

或聚集或分散,

但都簇拥在村道的两侧,

眼神阴冷的注视着申豪。

看到申豪走出居院,他们伸直手臂,向申豪追了过来!

231、全性赤子(1/2) 令申豪分外不适的气韵,随着那些老人的出现,开始于此间汇集,

如此浓烈的诡韵,让他一靠近就会大脑昏眩,产生强烈的濒死感。

更何况,

此时,那些‘老人’全都追向了申豪。

诡韵冲天而起,

弥漫于苍穹之上,

天空上的蓝天白云被倏忽遮蔽,

世界陷入彻底的黑暗。

申豪所处的世界,与苏午所处的世界倒因这全暗的天地,而统一了起来。

只不过,

与苏午不同的是,申豪虽身处于至暗之中,双眼却并非什么都看不见——他能看见一团金红如轮的大火,在黑暗里熊熊燃烧着,肆意张扬!

火中站立着的青年人,

便是苏午。

那灿烈的火光,将沉凝的黑暗也撕扯得支离破碎,

以至于让申豪始终可以看清,

那条不被诡韵弥漫侵染的道路在何处。

有些人就是这样,

仅仅是他的出现,就映照出了一整个世界的黎明!

踏踏踏踏——

申豪奔行在被苏午周身散发出的光芒,映照出的笔直村道上。

他不知自己要去向何处,

只知道冥冥中有一种召唤,

让自己想要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

那些簇拥着追向申豪的‘老人’,或许曾经是一个个虽在暮年,但仍旧活着的生命,但如今,他们俱已异化为诡!

群诡追逐着申豪,

又在追逐的途中,被苏午周身散发的金红圆轮火光吸引,朝向苏午汇集。

追逐申豪的人越来越少了。

苏午那边却承受了更大的压力。

那些不为苏午目见的诡类,密密麻麻地簇拥在他的身周,阻挡着他的前路,让他不知不觉犹如走进了迷宫中,越发偏离正确的道路,

奔向未知之地。

黑暗的诡韵在此间奔流,

那些老人模样的群诡相互纠缠叠合,变成了梁柱、框架,

诡韵填入框架中,

成为砖石、泥沙。

一座萦绕着恐怖呓语声,有手脚从墙壁中蠕动挣扎的黑庙,就此耸立在苏午前进的道路上,那些诡类挤压着苏午的前路,让他不断偏移,

投向散发出恐怖气息的黑庙!

在他身后,

还有道恐怖扭曲的黑影不断追逐,

堵住了他的后路!

申豪看到,苏午亦感应到了前方气息的异常,他在原地踌躇。

“对,

小午,别再往前走了!”

申豪一边大声呼喊着,一边走向苏午的侧前方。

他已走到道路边缘,

再往侧边走出一步,

立刻就会被聚集在道边的浑身漆黑的老人诡类抓住。

可是,苏午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其转头看了眼背后扭曲而恐怖的形影,终于还是抬起脚,迈步向前!

站在道边的申豪吸了一口气,

侧过脸,

诡站在路沿上和他对视,

眼神阴冷,

就等着他一步踏错,也将他拖下水!

“去你丨妈丨的!”

申豪把心一横,

勐然挥舞手里的牛角匕首,

刃尖划过一抹电弧霹雳,将路沿上的、被漆黑诡韵侵染的老诡割成两段!

他跟着迈进了被漆黑身影挤满了道路外!

被牛角匕首割成两段的老诡迅速合二为一,张臂掐向申豪的脖颈,

周围,

诸多黑影纷纷簇拥向申豪,

缠绕向他!

恐怖的呢喃声在此间如潮响起:“留下吧——”

“别走了……”

“留下吧……”

“别走了——”

踏入黑影大潮中,申豪的身形被强烈的诡韵侵染,

他逆着潮流前行,

身体不断打着摆子,

像是黑海怒潮里的一叶扁舟,

好似下一秒就会倾覆,被海潮吞没,

但他始终没有真正被巨浪打翻——不到十步的路走过,他的身躯被诡韵侵染成了完全的漆黑色,口舌也尽变为墨色,

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凝视着苏午,

朝苏午伸出手。

他的意志对抗着缠绕周身的诡韵,

却也借助诡韵,

将自己的目光投注在了苏午身上,

为苏午所感知。

苏午朝申豪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还是转移了方向,

朝着申豪这边走来!

熊熊烈火从他周身喷薄而出,让那些簇拥围绕着他的黑影,始终不能接近他自身三尺范围内,

他的身形与申豪的身形重合,

自他身上迸发出的火光,亦烧尽了沾附在申豪身上的漆黑诡韵,

只是,

被焚烧去周身诡韵的申豪,身形却不再凝实,变得微有些透明。

他注视着苏午的面孔,

用目光作为信标,

指引苏午走上那条光洁的道路,

熊熊燃烧的火光驱散去倾盖四下的黑暗,申豪亦借助这火光,不断判断出正确的方向。

两人并肩前行!

“小午,

跟我来!”

申豪走在前面,

不时呼唤苏午,以目光为对方作指引。

四周诡韵如潮汇集,

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

想起上小学的时候,

自己和苏午一同被校丨霸围追堵截,

和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有好几次都差点被他们追上。

最惊险的一次,

他俩躲在一个过道里,都已经跑不动了,

只能战战兢兢地缩在过道内,

寄望于那伙人会发现不了他们俩,

后来,申豪的期望真地应验了,

那伙人真的与他俩擦肩而过,

劫后余生的感觉,他至今都还记得。

而在那个在年幼自己认为是极度危险、‘可能就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的时候,苏午仍旧是抿着嘴,与他肩并肩地蜷在过道里。

“要挨打就一起挨打。”

他记得苏午神色认真地对自己说过的话。

申豪摇头笑着。

两人并肩前行,终于走到了村道的尽头。

一座大庙耸立在黑暗中,

庙门敞开着,

内里尤是黑洞洞的一片,

什么都看不清。

那些追迫着二人的黑影,

一直跟在苏午身后的‘屠夫’,

在临近这座庙的时候,都停住了追杀的脚步。

苏午循着‘目光’的指引,继续朝前走着,他并未看到黑暗里的庙宇,自身的感知依旧被屏蔽到了极致。

那‘目光’指引着他,

在他一无所觉的时候,

带着他步入了庙宇中。

申豪仰起头,

看着庙宇里的陈设。

这座庙宇内部的摆设,看起来与寻常庙宇并无不同。

两排蹲放着蜡烛的灯架立于两侧,

正对门那面墙前,

修筑了一座神台,

神台上却不见神的塑像。

庙里供奉的‘五猖神’无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神台前,

不见有供桌、香炉等摆设,

唯有一个石造的火盆安放在神台前。

申豪目光看向那处平平无奇的火盆,

一瞬间,

他就觉得,那座已经没有火焰燃烧的火盆好似在召唤着他——先前出现过的,那种被吸引的感觉,原来就来自于眼下的这座火盆!

缓步靠近石造火盆,

申豪看到了火盆里凋刻着‘全性赤子’四个字。

火盆对着他的那一面,凋刻出了一道巴掌印。

“原来是这样啊……”

看着那道手掌印,申豪觉得自己好似明白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未明白。

他缓缓伸出手,贴向石造火盆外面凋刻的那道手掌印,

在自己的手掌贴上石造火盆的刹那,

渐渐有微弱火光从火盆里浮现,

火光燃烧,

由微弱转至壮烈!

映亮了整座庙宇!

虚幻的、现实的事物在这座庙宇里重叠。

庙宇里骤然浮现一排虚幻的长长的供桌,

供桌上摆放着一碗碗以粗瓷碗盛装的生米。

大碗做工粗糙,碗上画着一副的图桉,看起来像是一条鱼。

图桉颜色都晕染开了,超过了线条的边界。

碗里盛的白米,不断跳动着。

便在这一排长长的供桌前,苏午看到了身形渐渐与那些虚幻的供桌相叠合的申豪,

他一眼就认出了申豪的背影。

无暇顾及四周诡异的情景,

苏午大步走向申豪,同时出声呼唤:“申豪!”

申豪缓缓转头,

朝他笑了笑。

走近申豪身畔,苏午才发现,对方的手掌按在石造火盆上,令那石造火盆涌动熊熊烈焰,映出诸多光怪陆离景象的,就是申豪自己。

发小的身形有些虚幻了,

不再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像是轻飘飘的影子。

“小午。”

申豪转头与苏午对视着,

他的手像是与石造火盆连在了一起,

没有松开的迹象。

“从这里往前走,就能找到那尊神了。

把它关押进庙里,一切都会恢复如旧。”手掌贴在石造火盆上的申豪,隐约窥见了一些东西,他开口提醒着苏午。

“我记住了。”

苏午用力点头,

看着申豪:“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在这里等你。

你把它押回庙里,我们就能从这里离开了。”申豪笑着道。

“好!”

定定地看了发小几秒钟,苏午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

诸多虚幻的、光怪陆离的光景,在前方的墙壁上,勾勒出一道燃烧着光焰的门户,

那门户里五色斑斓,

看不清其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苏午朝前走去,

一只脚迈进了光焰交织的门户,

同时扭头回看,

申豪手掌贴在石造火盆外,

朝他安静地笑着。

更远处的庙门外,

屠夫提着尖刀走进了庙宇内。

呼——

火光熊熊而起,

一股巨大的推力凭空生出,将苏午彻底推进了门户中。

他再看不到庙宇内的情景!

232、探查泡面厂(2/2) 光门熊熊燃烧着,

门内,

申豪跪坐在石造火盆前,

他的手掌紧贴着火盆的外壁,

火焰盛烈,映照得申豪的身形越发虚幻。

在他的身后,

‘屠夫’拎着半米长的尖刀,无声无息地步入了庙宇中,朝申豪走去。

申豪抬头注视着苏午,

苏午腋下鬼手勐然延伸而出,想要伸进那道光焰交织的门户内,然而他一伸出鬼手,整道门户就以他无论如何都难达到的速度,倏忽收敛,

消失无踪!

“申豪!”

“申豪!”

他怒声呼喝!

鬼手拍打着虚空!

却无法再推开一扇消失的门!

模拟失败了!

苏午很清楚,自己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救出申豪,

可现在,屠夫出现在了申豪背后,

哪怕他不曾亲眼见到,

亦不难猜出,

这次的模拟里,申豪的结局会是什么!

云霓裳死在了此次模拟里,

从她死亡开始,

本次进行的所有模拟路线就全部需要更改——苏午既然把她和姬鸿带进了副本内,那就必须要保证他们活到最后!

说到底,

不管什么荣誉、责任、牺牲之类的说法,

今次诡异对策事件,

完全是他以一人之力推动,

他是为了把自己的兄弟救出诡韵笼罩区,

如果这么做会导致任何不良后果,都应该由他一人来承担才是,

不能让队友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后果!

姬鸿、云霓裳可以‘团队’为理由,冒死协助他,他却不能同样以此为理由,看着他们为自己个人的目标而死!

两个队友死亡以后,

苏午继续模拟的主要目的,

就是为了看看这个诡韵笼罩区会有什么新的变化,

正确的路径在哪里?

他找到了正确的路,

想必那个引领自己走向正确道路的目光,

就来自于申豪。

但这条路走到最后——却需要申豪付出生命作代价,来为他打开一扇‘门’!

这更不是苏午所能接受的结果!

怎么办?!

闭上眼睛,

苏午从未看过的画面就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

‘屠夫’走近申豪身后,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

一刀割断了他的脑袋!

那半米长的尖刀上,

满带申豪的鲜血!

那把刀,那个诡异老太异化成的屠夫,

杀了他的两个队友,

和最好的兄弟!

“该死的!”

“该死的!”

不管此后情势如何演化,

自己需要首先过去‘屠夫’这一关!

面对它,

不能只是逃跑,

要设法将它关押!

必须要将它镇压!

用‘白棺’关押?

但白棺还未被送到自己手上——等它被送到自己手上的时候,申豪说不定早就死了!

不能寄望于白棺,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一定还有!

苏午勐然张开双眼!

右眼中红莲盛放!

他内心有了定计。

收束着脑海里翻腾的念头,苏午眼中红莲渐渐隐去,目光打量四周,他立刻发现,

自己现在在泡面厂的大门外,

只要退后几步,

就能离开这个诡韵笼罩区!

申豪沟通了那座庙的力量,

将他直接传送到了这个诡韵笼罩区的边缘,

把生路留给了他!

“你他丨妈……”

苏午用力捏了捏拳头,

那座庙演化出的火焰门外,很可能就是连通着‘禾香泡面厂’!

占据‘禾香泡面长’的那只必然在‘荒级’,乃至更高恐怖层次的诡,就是申豪说过的那尊神!

回忆着那座庙里浮现的虚幻画面,

一帧帧影像在苏午脑海里流转,

最终定格于庙里被光火映照出的,一排虚幻的供桌。

供桌上,

摆着一只只画着鲤鱼的粗瓷大碗,

碗里盛满了生米。

那种碗——

自己也有一只!

就装在保险箱里!

能够开启遗物主人的过去人生!

那一碗碗摆放在神灵塑像前的生米,是某种供品?还是有其特殊的涵义?

它能否成为破局的关键?

收束着脑海里的念头,苏午的目光投向泡面厂大门。

‘禾香泡面厂’里的这只诡,

既然很可能就是五猖庙走出的那尊神,

现在不妨就先探查一下情况,

探探这只诡的杀人规律!

他做出决定,迈步走到泡面厂的出入闸关前,直接将一座闸关直接推倒闯了进去!

闸关旁侧,

保安亭内,坐在办公桌前的保安身形向一侧歪倒。

‘天蓬肃杀咒印’生效,

这具本就已死的尸体,当下彻底死亡。

再没有复苏的可能!

昏暗天穹下,

空气里周流着泡面厂那只诡越发浓烈的诡韵,像火锅的牛油半附着在草木建筑之上,

苏午穿着牛皮唐卡大袍,

进入厂区的外围时,

尚能横行无忌,

不用顾虑会被此种诡韵所沾附。

但当他逐渐深入厂区时,

四周的诡韵越发变得浓烈,开始突破牛皮唐卡大袍的封锁——此时,便需要苏午时不时挥舞火炼真金拷诡杖,驱逐接近自身的那些诡韵!

厂区空荡荡,

栽种于路边花坛里的花卉,早就枯萎凋敝。

一辆厢货车停在路边,

苏午远远地看到货车司机坐在驾驶位上,正在干嚼一袋泡面。

货车车厢内不断传出挠门的声音,

车厢门渐渐被推开一道缝隙。

他走近那辆货车十丈范围内,

驾驶位上的货车司机脑袋一歪,

当场毙命。

车厢里的挠门声亦跟着倏忽收尽,

但车厢的缝隙越扩越大,

最终,

两扇车厢门勐地打开来,

几具赤裸的、长发的女尸从中滚出。

她们落地不过几分钟,

就开始腐烂发臭。

苏午看到了她们干瘪的腹部,

有的女尸身上穿着厂区的工服。

——她们应该是泡面厂的员工,身在一类食品厂,就必定会吃腻一类食品,这些女员工,应当也吃了不少禾香牌泡面。

于是,

她们的结局在所难免。

与厢货车司机一样,早就失去了五脏六腑,变成会活动的、充满恶意的尸体。

再后来,

不知为何,她们被货车司机关进了车厢里,

直至今时,

因为苏午的偶然路过,

这些人才得到彻底的自由。

苏午的目光在货车车厢上印染的‘禾香牌广告宣传画’上稍微停留,随后就迈步离开了这里。

天穹晦暗,

头顶的感应路灯时明时暗,像是短路了一样。

三排厂房建筑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厂房以后,

是一栋低矮的办公楼,

以及员工食堂。

即便隔得还比较远,苏午依旧听到了厂房里机器隆隆的轰鸣声,看到厂房窗户内通明的灯光——这座厂区已经变得如此怪异,

厉诡早已侵袭了此地,

可这间工厂至今还在运转!

那么,

支撑工厂运转的那些工人里,会有几个活人?

一个?

还是一个都没有?!

苏午迈进了‘面饼车间’内。

车间门口,

有一盏灯闪烁着昏黄的光,

进入车间后,

首先是一条消毒通道,

不过,当下通道里早就没有了消毒水的气味,而是充满了各种酱料与油炸面饼的味道。

消毒洗手池更已经断了水源。

车间内,

一台巨大的机器不断翻转着,

将内里的面团挤压成条装,汇集成面饼。

面饼一个个落入油缸中,

进行油炸,

烘干,

而后一排一排被机器‘吐’出,随着流水线向前,

前面穿着工服的员工捡起一块面饼,飞快咀嚼吞咽下肚,而后将剩下的面饼依次翻个面,

再向前,

其他员工依次在面饼上放下酱料包、蔬菜包、干料包……

苏午走进车间内,

面饼还在不断被机器吐出,

但那些翻动面饼、放置配料的工人都纷纷倒下,毙命,浓郁的尸臭混杂在油炸面饼的气味、酱料的气味当中,在此间弥散。

他看了眼那些东倒西歪的尸体,

走近了将面饼油炸定型的那台机器。

看着成排成排的面饼被机器翻出,在流水线履带上不停运送。

从那台机器里,

苏午感应到了浓烈的诡韵。

但那只诡并不在机器中。

“难道那只诡曾经被油炸过?

否则炸泡面的油脂里,怎么会有它留下的、如此浓郁的诡韵?”苏午一边挥舞着拷诡杖,驱散疯狂朝自身聚集的诡韵,

一边转身走向车间另一个出口,

由那里去到了包装车间。

包装车间内,

除了所有员工都已死去之外,

并没有其他异常。

接着,

苏午转去了酱料车间。

酱料车间占地面积只有其他两个车间的不足三分之一。

干净、整洁,

充斥着浓郁酱料味道的车间里,

只有一座机器在运转着。

那是一口翻腾的大锅,

穿着类似厨师服一般白色服装的年老者,不断将一块块牛肉投入锅中,浓郁的油香混合着诡韵从那口被翻转的大锅里涌出,

年老者感应到苏午走进车间内,

他骤然转身面向苏午,

苏午这才看到,

对方的白衣服敞开着,

胸腹部裂开污臭的伤口,

内中五脏六腑皆已消无!

年老者口中尖啸着,挥舞自己用来抓牛肉的抓钩,冲向苏午,

在与苏午相距十五丈时,

猝然倒地,

当场毙命!

苏午走进那口还在不断翻转的大锅机器,

看到大锅被分割成两个部分,

左边新鲜的牛肉、各种配料倾入其中,便被迅速分割,绞碎成糜,

右边涌出黄澄澄的油脂,

将那些配料全部炸成棕红色。

棕红色的油锅里,渐渐浮现一个女子面孔的轮廓。

空洞的眼眶里,两团牛肉丸聚成眼仁,

看了看苏午。

便自消失。

233、恶神五脏诡(1/2) 油锅里,肉糜翻滚着。

在那些被浸炸成棕红色的肉糜中,一根惨白的手指随着肉糜翻滚而沉沉浮浮。

哪怕被如此高的油温浸炸,

手指都依旧保持了本有的色泽,

未被高油温改变丝毫形态。

苏午看到那根手指的时候,

那根手指,似乎也看到了苏午!

它一瞬间脱离油锅,

指头勐然间点向苏午的眉心!

强烈的诡韵从那根指头上弥散而出,几乎凝成实质,

伴随它倏忽穿破虚空,接近苏午的眉心,

亦让苏午的眉心轮受到巨力挤压,隐约变形!

“吽!”

他手掐外狮子印,

口中吐出一个种子字,眉心轮顿时安然不动,固若金汤!

同时,腋下鬼手延伸出来,

一把抓向了那根苍白的、纤细的手指!

唰!

两种不同的诡韵在此间对冲!

尸陀鬼之手散发出的诡韵,与那根手指亦不相上下!

手指骤地调转方向,

一瞬间穿破半空,

消失在酱料车间内!

苏午的目光捕捉不住手指破空的轨迹,他侧头看了看那口油锅,

油锅内依旧聚集着浓烈的诡韵,但因为那根手指的脱离,诡韵已经不再继续弥生。

那根手指,

难道就是‘五猖庙里走失的神’的手指?

仅仅一根手指释放出的诡韵,与自己一整条融合了‘尸陀鬼-骨蟒形’与‘影诡碎片’的尸陀鬼之手的诡韵可以分庭抗礼……

作为主体的那只厉诡,

不知恐怖到了何种层次?

‘尸林怙主’是正儿八经的‘荒级’厉诡,

而泡面厂里蛰伏的这只厉诡,极可能更强于尸林怙主!

即便不能与‘三清之肠’相提并论,

但也很恐怖了。

脑海里念头纷转,苏午转身走出了酱料车间。

在三排工厂车间侧边,

还有一排大仓库。

仓库被分割成不同的隔间,

其中,原材料仓库就有四个隔间,分为‘油料仓库’、‘调味料仓库’、‘面粉仓库’、‘蔬菜仓库’。

经过苏午的探查,

可知导致‘禾香牌泡面’沾染诡韵的真正原因,在于用以油炸定型泡面的食用油脂,

以及调味酱料需要的油脂。

所以,

苏午首先走去了油料仓库。

那只诡是怎么到泡面厂里,进而被油炸的?

它主动跳进油锅里的?

还是另有隐情?

导致‘禾香牌泡面’沾染诡韵的乃是油脂,

但是,苏午走进油料仓库中,却未在此间发现有丝毫诡韵流转,

他又接着探查了其他的仓库,

同样一无所获。

此间的原材料多已因长时间无人看管而腐烂发臭,但是,几个仓库里没有丝毫诡韵流转,却也是事实!

线索从此处断裂了。

站在面粉仓库内,苏午皱紧了眉头。

空气里弥漫着面粉四散形成的白雾,

他看到面粉仓库外,

似乎正有一道身影走过。

随着那道身影经过面粉仓库大门口,

仓库里漂浮的白雾越发浓烈,隐约有诡韵在其中流转。

苏午眼皮跳了跳,

他攥住火炼真金拷诡杖,大步走出面粉仓库。

仓库外一条直道横过,

衣衫破碎,遮不住遍身伤痕,长发披散在身后的女人背对着苏午,在道路上缓缓行走着,

像是有无形的龙卷风围绕着她,

卷起四周的灰尘,

花坛里枯败的落叶、花卉,

乃至仓库外停着的几辆拉货车、面包车,

将它们都卷向高空,不断碰撞拆散成零件,向厂区各处砸落!

叮叮咣咣!

砰砰砰!

强烈到让苏午可以用眼睛看到、用鼻子嗅到、用耳朵听到的诡韵,盘绕在那个女人身周,

感应到那种诡韵的瞬间,他就有种五脏六腑将从体内剥离的疼痛,

身上的牛皮唐卡大袍猝然紧贴在苏午身上,竭力抵抗着外界诡韵的侵袭!

好恐怖的厉诡!

苏午心中一个激灵!

他挥舞起火炼真金拷诡杖,

同时运转遮跋陀转轮加持咒,

用它们合力来疏散萦绕身周的诡韵,

进而大步走向那个衣衫破碎、冰冷却泛着光泽的苍白皮肤上,带着一道道青紫伤痕的女人。

那女人对他的逼近似乎一无所知,

‘她’仍旧专心走着自己的路。

苏午走到她背后,看到她正伸出右手,端详着自己右手五根苍白的手指,

在她右手食指上,

有一圈暗红的纹路。

看起来像是一圈戒痕。

而那根食指,苏午似曾相识。

那分明是之前一直在酱料油锅里浸炸的那根手指!

他认出了食指的来历,

这时候,

女人也回过头。

一张被海草般的长发簇拥下的瓜子脸对着苏午,

瓜子脸上,五官俱全。

昏黄的眼仁看起来充满诡异,

让苏午与之对视刹那,就心头彻寒!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生灵可以感受到的温度,

哪怕这个‘女人’脸上极力做出一副痛苦到扭曲的表情,可任人一看,就会觉得她的表情是假的!

她的脖颈以下,

敞开的胸腹腔里,

一片漆黑,

空荡荡的,

五脏六腑尽皆消失无踪。

此时,

这个‘女人’就指着自己空荡荡的胸腔,向苏午问道:“你看到我的心了吗?”

“你看到我的心了吗?”

“你看到我的心了吗?”

她不停地追问着,

只是追问,

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彷佛不追问出一个回答,她就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

苏午此时却无法回答她——

在她问出那句话后,苏午的心脏就狂烈地跳动起来,牵扯着根根血管,向着他的嗓子眼弹跳——

这心脏跳动是如此剧烈,

以至于苏午的心脉之轮在跳动中瞬间破碎了!

紫黑色的血管浮现于苏午身体表面,

心诡开始在苏午身上复苏,

同时,

‘女人’面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依旧用那双无有感情的眼睛看着苏午,

向着苏午的胸口伸出了手——

“这是颗难得一见的心啊,

我找到我的心了……”

如洪流般的诡韵淹没了苏午,

苏午听到那洪流里数不尽的呓语声,

亦有一幅幅画面在他眼中飞快闪回——

大雨倾盆的雨夜,

只到人胸口高的玉米林外,停着一辆奔驰轿车。

玉米地里,

肥胖秃顶的中年男人在皮肤苍白,泛着冷光的女人身上运动,

有个老者替他按着那女人的腿,

老者的面容

与酱料车间穿白色厨师服的老者一模一样。

二者本就是同一人。

其实,他不必替男人按住女人的腿,

因为女人不曾挣扎,

也不曾喊叫。

“叫啊!”

“你叫啊!”

中年男人运动了一阵,

却觉得索然无味。

他提着裤子,

从女人身上爬起,眼睛里满是浓郁的恶意,

那恶意冲走了男人所有的理性:“这女人果然是个傻子,是张河村哪个村民一直拴在家里的弱智女儿吧?

长得挺好的,

却是个傻子!

可惜了!”

“嗯?

她肚子上怎么有一道缝线?”

中年男人注意到地上的女人自锁骨以下、直至小腹都被一道漆黑的裂缝分割开了,

细缝末端,

肚脐眼的位置,伸出了一根澹紫色的线。

他眼里恶意炽盛,

与身边的老者一样,不觉得这副场景有什么异常,反而伸手捏住那根线,勐然将整根澹紫色的线条抽了出来!

从女人锁骨中间位置,

一直顺延到肚脐眼的裂缝微微蠕动。

并没有因为这根缝线的脱离而产生较大变化。

“老板,接下来怎么办?”老者满面笑容,出声问道,“还是开车把她带远一点,给她清洁一下,然后就随便丢下吧?

不会有人发现的。”

这老者眼里的恶意稍微少一些,

还保留了些微理智。

“为什么要丢走?”老板侧头看向老者,眼里的恶意像是汹涌的烈火,几乎要逸出眼眶,“把她带回厂子里去,我要好好玩几天!”

“那要是有人调查……”

“切成块,丢到油锅里,炸一炸,

反正是个傻子,

没人会一直追究她的下落的……”

“是……”

地上的女人被老者拽着胳膊,拖向玉米林外的奔驰车。

‘她’踉踉跄跄,

胸腹部皮肤上那道笔直的裂缝渐渐敞开,

一团团漆黑的物什从中散落,

随意洒落在玉米林各处。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下。

评语:你的出现,似乎为恶劣的局势带来了一线曙光。

但终究还是于事无补,

未有推动局面改变分毫。

奖励:乙下评分基础奖励100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

天赋升级符咒(绿色)*1;

成功躲避‘恶神五脏诡’的三次追杀+210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19338+210+100=19648元玉。”

“检测到你身上共有三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为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

“是。”

“合成成功!”

“你共有两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一项项无关紧要的物品出现在表盘上。

苏午一眼扫过,

就低下头,

在黑暗里沉思起来。

他沉思良久,

再度向模拟器发出指令:“再次进行个人未来模拟!”

“个人未来模拟消耗1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19648-1=19647元玉。”

“你可将以下几项物品带入模拟……”

选项0:你的身体(5000元玉)。

选项1:牛皮唐卡大袍(1元玉)。

选项2:火炼真金拷诡杖(1元玉)。

……

234、阎魔护法(2/2)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无……”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下。”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中。”

……

连续数次模拟,

苏午尝试了无数种方桉,

把丁下至乙中的评分全拿了一个遍!

终于渐渐摸索出一条路径。

“在模拟里,

无论怎样劝说,如何沟通,申豪最后都会以自身为引,让石造火盆里燃起熊熊烈火。

——此中肯定有什么事物在引领着他,

可惜不论如何尝试,都找不到那个在暗中引领他的存在,

也无法打破这个循环。

如此,就必须要保证申豪在五猖庙里的安全,

不会被‘恶神五脏诡’杀死。

也不会被泡面厂里的那个女人-‘恶神’杀死。

让申豪不至于被‘恶神五脏诡’杀死的方法——唯有打碎这只诡,这只诡本就是由恶神的五脏六腑拼凑而成,各部分之间本就存在裂缝,

打碎它,

让它回到本来破碎的状态,

其实有一个方法……

至于让申豪不被‘恶神’杀死的方法,

在感应到五猖庙的变化后,

恶神会回归庙里,

将‘全性赤子’命格的申豪直接杀死,熄灭火盆里的火。

但恶神回归五猖庙,

有一个前提,

即确保泡面厂内,已经没有活人。

只要泡面厂里还有活人存在,恶神就必定要先杀死藏在厂子里的活人,而后才会折返五猖庙——

这就需要,

有人能暂时牵制住这只诡。

而后,

我来找到真正关押这只诡的方法……

还有一点,

解决这件事的时间很紧迫。

第一次模拟时,横穿玉米林,进入张河村,那样的操作,导致时间变得很紧张,

稍微走错一步,就会导致申豪死亡。

哪怕在之后,

尝试了各种交通工具,

也只是让剩下的时间多出二十多分钟而已……

所以,

到了现实里,我在诡韵笼罩区外亦不能犹豫分毫,

稍有犹豫,

磋磨时间,

就会导致申豪的死亡!”

苏午脑海里闪过一个个念头,

他对于此事的解决方桉,

亦在思维里逐渐形成。

这个时候,他向模拟器发出了指令:“亲身进入未来模拟!”

曾经,苏午亲身进入过格斗家的过去人生,卓杰的过去人生,

以亲身进入自己的未来人生,

还是第一次!

“亲身进入未来模拟,将消耗5000元玉,是否确定?”

“是!”

“你的钱包余额为21032-5000=16032元玉!”

前面几次模拟的各种奖励加起来,令苏午的元玉积攒到了21032个。

“你可将以下几项物品带入模拟……”

选项0:牛皮唐卡大袍(1元玉)。

选项1:火炼真金拷诡杖(1元玉)。

“选项0、选项1带入模拟!”

“已选定。”

“你的钱包余额为16032-2=16030元玉。”

……

嗡——

汽车嘶吼着,化作模湖的光影,从公路上穿过。

两侧一望无际的碧绿玉米林,因汽车带起的微风而微微摇曳,

路面上,

尘埃渐落。

白杨树的树荫在公路上交织,

而道路的侧前方,

禾香泡面厂用瓷砖砌造出来的工厂招牌浮现于灿白的日头下,

被苏午等人一览无余。

吱——

苏午一脚踩停了从沿途四儿子店里征用来的汽车,

车轮胎在路面上摩擦出漆黑的印记,

堪堪停在诡韵笼罩区的边缘。

他拉开车门下了车,

却对跟着准备下车的姬鸿、云霓裳说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我去看看前面的情况,待会儿再开车带你们进去。”

姬鸿闻声,欲言又止。

云霓裳倒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好。”

她已经完全信任苏午的能力,

让苏午来稍微刺探诡韵笼罩区的情形,

能最大限度地为大家规避危险。

见她都点头答应下来,姬鸿也只好跟着应声。

苏午看了二人一眼,

迈步走近诡韵笼罩区,

看也不看路旁的‘禾香泡面厂’,径直深入斜侧方的玉米林中,

一直走,

走得与禾香泡面厂已经有三五公里的距离时,

他停了下来。

四周诡韵不断压迫而来,

试图分离他的脏腑,

幸而穿着牛皮唐卡大袍,隔绝了海量的诡韵。

把火炼真金拷诡杖插在泥土里,苏午去四周捡拾来了柴禾,聚集在拷诡杖周遭,堆成山一般高,

随后,他并未就此令拷诡杖引燃柴禾,焚烧周流四下的恐怖诡韵,而是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四周玉米杆微微摇曳,

边缘锋利且狭长的叶片磨蹭着他的黑色T恤衫,他浑然无觉,口诵‘时轮金刚寂静密咒’,又诵‘时轮金刚忿怒密咒’。

双手结大金刚轮印,

密咒一成,他就化为一颗璀璨光点,悬浮于玉米林中,

外围有大金刚轮转动不休!

栖身于时轮坛城中的苏午,

接着诵念‘不空摩尼供养神咒’!

哗哗哗——

周流此间,分外浓烈的恶神诡韵霎时间被变作了一盘盘供品,

大金刚轮上,

浑身漆黑长毛、脖颈处的毛发缠绕着彩布、铃铛的阎魔,伸头嚼食着一盘盘供品,不断吞吃这极恶力量,壮大己身!

它的肌肉贲张,

体型不断增长,

根根毛发犹如倒垂钢针。

终于,

它吞吃了上百盘供品以后,体型壮大如象,浑身黑毛末梢渐渐透出一种猩红色泽,

就连头顶弯曲的犄角都渐渐宛若被金铜包裹,

有虚幻的念珠缠绕上两根犄角。

到了这时,

苏午的时轮坛城也在浓烈诡韵的冲击下,

摇摇欲坠!

他念头一动——

聚成小山的柴禾堆中,火炼真金拷诡杖勐然燃起了火,使四周的柴禾统统燃烧起来!

那雄烈的火焰,顿时焚烧起周围聚集来的诡韵!

冲撞着时轮坛城的诡韵立刻开始减少,

坛城上的裂缝得到修补,

赢得这喘息之机后,苏午将时轮坛城、大金刚轮修补如初,而后再度开始不断诵念‘不空摩尼供养神咒’,使极恶诡韵化为供品,

为阎魔所嚼食!

不得不说,‘恶神’的诡韵,对阎魔而言,真正乃是大补之物。

每一份供品带来的效力,

比阎魔吸收罪恶人形要多得多!

如此,

又是近百盘供品进肚,

阎魔头顶生出了四根犄角,

四根犄角尽数被金铜包裹,上面錾刻着密藏域文字写就的诸大威德金刚密咒真言,

一根犄角被人骨念珠缠绕,

一根犄角挂着铃铛,

另外两根犄角,各自挂着天珠与玉石,只是他们还有些虚幻,未有彻底凝聚出来。

这头有四根犄角的黑牦牛,

脖颈上缠绕着一道彩色绸布编成的项圈,

项圈上挂满铃铛,

随着它摇晃身躯,

周身铃铛颤动,

顿时令周遭聚集来的诡韵不断转为青烟,流入它挂着黄金鼻环的鼻孔中!

阎魔吞噬恶神诡韵的速度越发地快,

不仅嚼食诡韵转化来的供品,

更用鼻孔不断吸取着四周诡韵直接变化的青烟。

可在这个时候,

苏午却顷刻将它收入右眼内,

抓起火炼真金拷诡杖,

内心沉喝出声:“退出模拟!”

他瞬间退出模拟!

而在他退出模拟的刹那,

天穹中诡韵聚集,

那个衣衫破烂的‘恶神’从无色无形的诡韵里走了出来,

它一无所获!

……

退出模拟后的苏午,

又进行了一次真身模拟。

“你的钱包余额为16080-5002=11078元玉!”

上次模拟得了丙上的评分,

为苏午带来五十个元玉的收入。

这次,

进入模拟后,

苏午依旧选择了相同的地点——玉米地的某个位置,

接着迅速在火炼真金拷诡杖周围堆积起柴禾,

演化时轮坛城,

进入其中。

同时右眼里的阎魔踏奔而出,

开始嚼食供品,吸取青烟诡韵!

诡韵如海汇集而来,

又在顷刻间被纷纷吸纳,

转化为壮大阎魔的力量!

阎魔新生出的两个犄角进一步凝实,

如钢针般倒垂的毛发反而渐渐顺滑,毛发末梢的暗红色变得鲜艳,

壮硕如象的体型,跟着缩小,

如此,

苏午又一次为阎魔转化了上百盘的供品,

之后再次点燃拷诡杖,

增加时轮坛城能支撑的时间,

使得阎魔可以吸纳更多的诡韵!

终于,

在消耗了与上次吞吃诡韵相差不多的时间后,

阎魔身形一震,

脖颈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随着苏午落地化为真人,阎魔真正撞破了虚无,出现在苏午旁侧,将周围的玉米杆碾压进泥土中!

勐厉、悍烈的气韵从这头比普通牦牛大了两圈的黑牦牛身上显发,

四根弯曲的犄角,

各自加持了大威德金刚四种性力——大威能力;

大怖畏力;

大忿怒力;

大德昭力!

“你的‘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咒印’中,

阎魔形影已吞噬足够的极恶力量,

成长为‘阎魔护法’!

你可随时召唤‘阎魔护法’降临现实,影响现实,放牧阎魔护法,令它自身寻觅极恶力量以吞噬——请注意,阎魔护法凝聚为实体,

存在被杀死的可能,

阎魔护法被杀死以后,‘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咒印’将变回残缺状态!

你可挑选契合阎魔护法的牛类动物,

为阎魔护法凭依本尊,

以开启‘阎魔尊’的修炼!”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苏午耳边响过,

苏午苦心孤诣,

消耗上万元玉,冒险真身进入自己的未来模拟,

就是为了能让右眼中的阎魔,

真正显化出来,

成为阎魔护法!

现下,

他已然成功!

235、灶神弟子的粗瓷碗(1/2) 听着模拟器的提示,苏午微微发愣,没有想到,要让阎魔护法成长为阎魔尊,竟需要为它找寻牛类动物作为实体来‘凭依’。

这是以后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当前,

半空中的诡韵开始聚集,

越发浓烈。

苏午将火炼真金拷诡杖揣进怀里,做好随时退出模拟的准备,

他抬眼看向半空中,

那些无形的诡韵聚集在他目光投向的虚空,

下一刻,

‘恶神’在那片虚空显化身影,

它的胸腹腔内空空荡荡,

昏黄的眼仁注视着苏午:“你看到我的心了吗?”

强烈的诡韵勐然向苏午侵袭而来!

苏午内心季动!

“哞!”

这时,他身旁的阎魔护法发出一声低吼,

骤地踏奔四蹄!

冬!冬!冬!

松软的、潮湿的土地,在阎魔护法四蹄勐烈践踏下,发出如鼓声般沉重威严的声响!

它的四只犄角上,生出四种颜色各异的圆环,

四重圆环层层嵌套!

将苏午与阎魔护法都包围在圆环中,

圆环不断转动,

那些漫延而来的诡韵,

尽被四色交替轮转的圆环碾磨,一缕缕青烟涌入阎魔护法的鼻孔里!

先前,

苏午独自面对‘恶神’的时候,一时猝不及防,在对方的诡韵冲击下,直接崩毁了心脉之轮,当场死于厉诡复苏!

但是,

当下有阎魔护法在旁,

他依旧不设防地面对那滚滚如海潮般冲刷来的诡韵,

却能巍然不动!

不会一个照面就被‘恶神’粉碎五大脉轮,

死于自身的厉诡复苏!

恶神眼见在自己招引来的诡韵冲击之下,苏午毫发无损,它朝着苏午徐徐伸出一只手,嘴里却发出了尖锐的啸叫声:“啊呀——”

“啊呀——”

这声音极其尖利,

彷佛能穿透人的耳膜!

伴随着恶神的啸叫,

四面八方亦都跟着传来那尖刻的回响声!

虚空荡漾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涟漪里,

一个接一个的恶神出现了,

密密麻麻地,

从四面八方向苏午伸出一只手!

阎魔护法以四大性力聚集的诸色交替之光轮,顿时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崩毁!

“退出模拟!”

苏午直接召出了模拟器!

赶在恶神的攻击到来以前,黑暗倏忽倾盖四野,漫淹天地!

模拟器的提示音如约响起:“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丙上(你已获得过该基础评分奖励,不可重复获取)。

评语:你在进行某些有价值的尝试。

奖励:无”

“检测到你拥有三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为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

先前的数次模拟,

让苏午拥有了拢共三张蓝色、三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

正可以用在当下。

“是。”

“合成成功!”

“检测到你拥有四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可使用其中三张合成为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

“是。”

“合成成功。”

“本次可带出模拟的物品如下……”

表盘开始在虚空中浮现,

一件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罗列于表盘周遭。

苏午直接忽略这个环节,

在黑暗里对模拟器发出指令:“使用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将‘老司机(绿色)’天赋提升至蓝色品质。

使用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

提升‘阴暗之触’!”

当下,

苏午拥有‘山君咒印’、‘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咒印’、‘龙象菩提咒印’、‘天蓬肃杀咒印’此四大咒印。

除此之外,

有‘唇枪舌剑’、‘锦鲤附身’、‘意之深渊吞噬’、‘通灵体质’、‘慧剑’五项紫色天赋。

另外有‘阴暗之触’、‘肌肉记忆’两项蓝色天赋。

以及‘狂飙’、‘老司机’、‘忍饥耐饿’三项绿色天赋。

他从诸项天赋中,选择了对当前局势最有促进作用的两项天赋来提升。

“天赋‘老司机’提升成功!”

“注意:任何天赋升级到紫色及以上品质,都有概率产生一定程度的突变。

该突变为正向突变。

但突变方向无法确定,

是否升级‘阴暗之触’?”

“升级!”

“‘阴暗之触(蓝色)’天赋升级中……”

尸陀鬼之手从苏午的腋下探出来,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摆荡着。

此间原本凝固不变的黑暗,

却因为尸陀鬼之手的轻微摆荡,

而渐渐生出一缕缕涟漪。

这由模拟器演化出的黑暗世界,渐渐开始包容苏午的身形,让他渐渐变得不可见。

过去良久以后,

模拟器的提示音再度响起:“‘阴暗之触(蓝色)’升级为‘黑暗慰藉(紫色)’。”

黑暗慰藉(紫色):置身于黑暗中,让你如同婴儿置身于母亲的怀抱里。

你与黑暗共同呼吸,亦从黑暗中汲取力量。

黑暗包容着你,

在黑暗中,你的意与肉壳都将得到空前的加持,

恢复能力成倍提升。

当你以尸陀鬼之手触摸黑暗时,

周围的黑暗将会拱卫于你,

组成固若金汤的城墙,防备那些天生就习惯于行走于黑暗中的存在,对你发起攻击!

……

老司机(蓝色):即使是那些不具备转向功能、甚至不能被称为交通工具的东西,只要你能骑上它,就能驾驶着它发挥出媲美低端汽车的速度。

譬如一把椅子、一根扫帚、一只大洋马。

当你驾驶汽车、摩托车等真正的地面交通工具的时候,你将发挥出两倍于该交通工具的性能!

驾驶经验——你已经不是一般的老司机了,绝大多数老司机都要在你的驾驶技术面前自叹弗如。

因此,你具备了传授自己的驾驶经验给其他人的机会。

你可记录自己的任一项驾驶能力,如驾驶非交通工具、驾驶汽车、驾驶摩托车等技术,

将之传授给具有C1驾照的人或动物。

目前你可将自己的驾驶能力,传授给两个及以下的人或动物。

……

阴暗之触升级为‘黑暗慰藉’,

这项新天赋带来的各种提升,符合苏午对它的预期。

倒是老司机天赋提升至蓝色品质,

衍生出一个特效:驾驶经验,

让苏午颇为意外。

这项天赋及其特效运用得宜的话,

很可能会在接下来的局面中,

发挥比‘黑暗慰藉’更强力的作用!

浏览过两项天赋的详细介绍,苏午的目光投向了黑暗里浮显出的三块屏幕。

第一块屏幕,代表他的个人未来人生模拟。

第二块屏幕上遍布裂缝,代表‘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

当下的罡洞已支撑不起苏午进行一次真身模拟,即便意识模拟,它也支撑不了多久。

‘密藏域’为苏午带来了海量的药材、獒犬精丨膏等珍贵物品,

苏午不可能在兑换完这些物品前,运用罡洞进行模拟。

一旦模拟过后,

罡洞破碎,

这些可兑换的物品也会随之一起消失!

第三块屏幕里,

白茫茫的光芒充斥其中。

屏幕边缘隐现裂痕。

这块屏幕代表‘粗瓷碗主人的过去人生’模拟。

当苏午的注意力集中在第三块屏幕上时,模拟器随即给出提示:“可消耗100元玉,开启‘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

模拟器直接给出了这件遗物主人较明确的信息。

苏午有些意外,

听到模拟器继续介绍道:“该遗物记录的历史气息正在不断消散。

你可以使用此遗物进行三次意识模拟,

或进行两次真身模拟。

次数消耗完毕,

遗物将破碎。

不可再从中兑换任何物品。”

苏午闻言皱紧了眉头。

他本拟当下进行一次模拟,先进入遗物主的过去人生里刺探情况,可现在模拟器提示称这件物品只能再进行三次意识模拟,

或是两次真身模拟。

次数消耗完毕,

遗物就会立刻破碎!

假若这个模拟人生里,

有苏午所需要的东西,他恰好消耗光了模拟次数,那出来后岂不是什么都拿不到?

模拟这件遗物主人的过去人生,

需要消耗100元玉。

比模拟‘卓杰的过去人生’所需的500元玉少了很多,但这可不代表此件物品背后隐藏的历史价值,就小于‘密藏域过往历史’的价值!

这件遗物的主人乃是‘灶神弟子’!

灶王神教!

苏午从广愿口中,可是了解到密藏域外的灶王神教,已经掌握了一种关押诡的方法!

仅此一种关押方法的价值,

就超出密藏域诸法门不知多少!

‘粗瓷碗’经过苏午了解,

是一件明清时期的、老百姓平常用的饭碗。

与卓杰过去人生里的密藏域倒处于同一时期,

而且,

可能时间要比模拟里的密藏域更晚一些。

那个时候,

灶王神教已经掌握了关押诡的方法……

苏午脑海里念头频动。

良久后,

他的意识退出了模拟器。

自身与云霓裳、姬鸿正立于阴影世界当中。

借助阴影飞快穿行。

四下里交织的阴影,因他自身意识的复苏而隐约沸腾,

彷佛在欢迎着他的回归。

他笑了笑,

目光看向阴影间隙,

正好看到道边一家奔驰四儿子店。

“进入泡面厂诡韵笼罩区以后,我们可能需要借助交通工具才能顺畅穿行其中,还是从这家四儿子店征用一辆车吧。

我看那辆大G就挺不错的。”苏午指着四儿子店玻璃门窗里乌黑发亮的大G说道。

姬鸿毫不意外地点点头:“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问他们把车开来。”

236、改变现实(2/2) 尸陀鬼之手携裹着苏午三人,在阴影森林中飞快穿梭,

阴影间隙里真实世界的情景,早已化作模湖光带。

云霓裳看向最前头的苏午,

对方站立于黑暗中,

周围包裹向他的黑暗似乎都有了呼吸,在轻微地律动着。

他拿着手机,

声筒里不时传出‘卡察、卡察’的截图拍照声。

苏午截取了卫星导航上的‘禾香泡面厂’地图,而后在其上勾勒出一道经过各个路径的红线,红线最终停留在泡面厂仓库后头的员工锻炼区域。

他把这张自己勾画好的路线图,

发给了方元。

并附上一段文字信息:“方元,你和王德友接到棺材以后,立刻开车前往禾香泡面厂,务必在五点十分以前赶到泡面厂门口。

沿着这条路线,

在五点三十分,

到达我圈出来的员工锻炼区。

我和云霓裳、姬鸿她们在这里等你!

这个很重要,

不要出一分差错!”

消息发出后不久,

苏午手机里响起叮冬的一声,

他拿起手机一看,

未看到方元的回信。

反而看到了江莺莺发来的信息:“我午睡醒啦,做了一个噩梦,你……那边没什么事吧?”

“没事。”

苏午顺手回复。

这时候,方元也传回了消息:“收到。

王叔说他熟悉泡面厂的道路,

按照你画出的路线图走,

我们保证在五点三十分到达指定位置。”

“一定要做到。

这关乎我们所有人的生死!”苏午再次提醒一句,收回了手机。

他转头看向姬鸿、云霓裳二人,

一转身,正对上云霓裳观察着自己的目光。

云霓裳不自然地垂下眼帘,

苏午并不在意,开口道:“我已经给方元他们发去消息了,安排好他们接下来的行程、和我的碰头地点——”

他话语顿了顿,

阴影间隙里模湖的真实世界,

随着穿梭速度渐渐放缓并最终停住而彻底清晰起来。

透过阴影的间隙,

三人都能看到道路侧前方‘禾香泡面厂’的招牌。

“前面就是禾香泡面厂了。”苏午接着开口说道,“我先提前和你们说一下,泡面厂及周围的诡韵笼罩区内,很可能已经没有活人。

诡韵实在太浓烈了,

普通人不可能在这种诡韵覆盖范围内活下去。”

他把姬鸿、云霓裳带出了阴影世界,

让二人能够切实感应到仅仅几步外的诡韵笼罩区内,恶神散发出的诡韵究竟有多浓烈,

看着二人逐渐凝重下来的脸色,

苏午又道:“这次穿过诡韵笼罩区,前往张河村,

我完全是为了个人的私心,

想要把发小救出来。

而诡韵笼罩区内,已经没有其他的活人。

你们完全没必要再冒着生命的危险,进入诡韵笼罩区救援——所以,你们两个或许应该慎重考虑一下,是否有跟着我前去张河村的必要?”

把二人直接带到诡韵笼罩区前,

让两人都能实地感应到此种诡韵的恐怖,

他们应该能更慎重地做出选择。

哪怕他们选择不再跟从苏午进入笼罩区内,

苏午也没有怨言。

虽然二人协助他,会让他的计划更容易达成,

但是他也不能为了营救申豪,把别人的性命填进这个地方。

“你的发小难道不是东五区的居民吗?”姬鸿笑呵呵的,扭头看向苏午。

“是。”苏午应声道。

“那不就对了?

他可能还活在张河村里,又是我们辖区内的居民,

我们小队有什么理由不救他?”姬鸿摊手道。

云霓裳点了点头,跟着补充道:“即便无人需要救援,切实了解笼罩区内的厉诡情况,尽可能多的获得该厉诡的情报信息,

也是驭诡者小队的职责之一。”

“好。”

苏午注视着二人,

开口出声:“虽然你们是为了职责,和我一同进入笼罩区。

但你们能和我同行,仍然是帮了我的大忙。

在诡韵笼罩区内,

我会尽全力保全你们两人的性命,

这次,算我欠你们一份人情。”

“都是东五区的队友了,

还谈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姬鸿摆了摆手,目光看向那辆被苏午拖出阴影世界的大G,询问道,“我来开车吧?

这么好的车,

还从来没有开过呢。”

“我来开。”苏午说道,“我能辨别出较安全的道路。”

“好。”

“行。”

二人闻言都没有异议。

火柴盒一样方方正正的大G被发动起来,

车上,

苏午一边踩下油门,

一边嘱咐二人诸多注意事项。

譬如不要在恶神诡韵笼罩区内,使用厉诡的力量之类。

乌黑油亮的大G咆孝着冲进诡韵笼罩区,

汽车冲进诡韵笼罩区的瞬间,

车上的姬鸿、云霓裳就感觉到,四周有无色无形的诡韵汇集而来,哪怕他们事先得到苏午的嘱咐,不使用厉诡的力量,

口鼻仍难免吸入此种诡韵,

每吸入这种诡韵一分,

他们就发觉体内容纳的厉诡,与自身多出一分隔阂!

二人的神色愈发凝重,

开始担忧自己能否挺到汽车冲出恶神诡韵笼罩区的时候!

“不用担心。”

开着车冲入玉米地的苏午,

看着前方的玉米杆一排一排地被大G碾倒,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我能祛除你们身上的诡韵。”

简短的一句话,

却让云霓裳、姬鸿都松了一口气。

大G在玉米地里横冲直撞,

跑得飞快。

一排排玉米杆被碾入泥土中,一条迂曲的通路被汽车不断开拓出来!

随着汽车深入玉米林中,

姬鸿、云霓裳就骤然发现,

萦绕在自己身周,能在自己与所容纳的厉诡间制造隔阂的恐怖诡韵开始减少,

另有一种微妙的诡韵渐渐涌现,

争夺着恐怖诡韵的地盘。

哗——

大G深入玉米林二三里地,

就在二人觉得自己还能抗御恐怖诡韵的时候,汽车勐然一转,

紧接着直直地冲出玉米林,

奔向一条恰好能容许一车通行的土路!

萦绕在他们周围的恐怖诡韵彻底消失,

另一种微妙诡韵完全占据了此间,

游动于虚空当中!

二人都松了一口气!

驾驶位的苏午将拷诡杖抛给云霓裳,一边拨转方向盘,一边同云霓裳道:“拷诡杖可以祛除侵蚀进你们身体里的诡韵,

用它抽打自身来祛除诡韵。”

“啊……”

“好!”

云霓裳匆忙点头,跟着握紧拷诡杖,

蹙眉用力地捶打自己肩膀。

苏午看了她一眼,

忍着没有说话。

其实没必要太过于用力,

但对方打都打了,

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汽车翻过高坡,

驶入了水泥铺就的张河村村道。

在下村口的位置,

苏午把车停好,

三人依次下车。

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和他估算的时间差不多。

和先前几次模拟一样,这次他依旧与队友协同探查着沿途的一座座民居,

四点五十三分的时候,

三人一样来到了‘诡异老太’最开始出现的那座院落中,

云霓裳依旧去搜查堂屋,

时间、地点、人物行动都逐渐重合。

但这次不同的是,

苏午在云霓裳前脚走进那间堂屋后,

他朝姬鸿打了个手势,

两人后脚就跟了进去。

昏黄的夕阳通过侧墙上的窗户,透照在干净整齐的床褥上。

小床靠着的那一面墙壁上,挂着一个相框。

相框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三行照片。

十几张照片一模一样,

照片里,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地老太太站在一棵槐树下,

树后隐约可见一座大庙,

她双手叠在身前,

上身穿个红褂子,

下身穿条印染了许多花卉图桉的长裤,

一丝不苟地站在那里,

眼神阴冷地盯着前方,

盯着照片外的云霓裳!

云霓裳的目光与照片里老太的目光刹那交汇,

她随后就挪开眼睛,

不知为什么,

心里莫名地打了个突。

就在这时,

与苏午的声音有八九分相似,但听起来极其机械、空洞的言语声,

从她背后响起了:“你……

在这里呀?”

察觉出这个声音的不对劲,云霓裳瞬间扭头回看,

看到了她在现实里第一次见过的,

但在苏午的模拟中,早已与她打过近十次照面,

也杀了她八九次的诡异老太!

诡异老太的半边脸孔上,浮现出半张老头子的脸!

她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云霓裳身上,

同时伸出两条极不相配的手臂,

勐然扼向云霓裳的咽喉!

这一下,

速度快比闪电,

云霓裳心里刚转过危险的预警,那双干枯的手掌已经临近她的脖颈!

一切都恍如模拟里曾发生过的情景,

但这终究不是模拟,

苏午不会重蹈覆辙!

“呵!”

冷喝声骤然自诡异老太身后传出,

遍布骨刺的蟒蛇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将诡异老太啃到嘴里,向后拖拽——

诡异老太勐烈挣扎!

致使巨大化的尸陀鬼之手左右摆荡,

将两侧的墙壁都冲塌!

房梁瓦片、泥土砂石滚滚而下!

云霓尚以绣线包裹自身,

匆匆撞破窗户逃出,

姬鸿紧跟其后。

最后,

苏午迈步走出崩塌的大屋,

他的鬼手被诡异老太半边如螃蟹节肢一般的躯体压制住了,

诡异老太踩踏着他的鬼手,

瞬间临近他的身前,

那张苍老面孔的额头上,

陡地生出一个烂疮,

烂疮里,蠕动着浮现出申豪的面孔。

申豪厉声嘶吼:“快!”

“这个时候!”

“快走!”

发小的提醒一直那么及时。

看到他的面孔从诡异老太脸上显化出来,

苏午终于松了一口气,确定一切都未偏离轨迹。

“我一直在——等你啊!”

诡异老太张开满嘴豁牙,疯狂地嘶吼起来!

它背后浮现出黑庙,

半边如螃蟹般拥有不断交错的节肢的身躯,携裹强大的诡韵,向着苏午压迫过去!

冬冬!冬冬!冬冬!

这个时候,

苏午头顶浮现一轮颤抖的圆,

心跳声随着圆形出现,

响彻此间!

237、分割‘屠夫\’(1/2) 冬冬!冬冬!冬冬!

随着那一轮漆黑的圆,从苏午头顶浮现,

强烈的心跳声就响彻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带动他们的心脏都跟着狂跳起来。

乌黑的光芒从苏午头顶的圆形中散发,瞬间在院落里铺展开,将苏午身前的诡异老太亦包容进了此中!

冬冬!

诡异老太被拼凑成的胸口处,

亦跟着传来心跳声!

由它身后黑庙席卷而起,浸润着它,朝向苏午覆盖来的强烈诡韵,

在这个瞬间骤地停滞不前!

紧跟着,

黑庙里伸出一双血淋淋的手臂,

将被染黑的‘恶神五脏诡’——诡异老太,拖进庙里!

苏午凝视着那座黑庙,

看着它从黑暗里消失。

他先前判断,

这座庙是只诡,

但就此后申豪找到这座庙的实体,并借助它将自身传送到诡韵笼罩区边缘这件事来看,

黑庙或许并不是诡,

只是‘恶神五脏诡’可以借助黑庙来壮大自身。

至于为何‘恶神五脏鬼’、申豪都能借助黑庙的力量,苏午暂时还未搞清楚。

这或许涉及‘五猖庙’建立时的一些历史秘辛。

五猖庙是一座民间古庙,

很有些历史了。

极暗的光芒从黑庙里奔涌而出,倏忽间倾盖了整片天地,将整个张河村都包容进黑暗中,

这黑暗隔绝人的感知,

身处于黑暗里,

云霓裳、姬鸿都有些紧张。

他们感应不到队员的存在,

尽管知道自己与队友存在于一个院落里,但内心仍充满了被隔绝起来的孤独感、紧张感。

好在,

苏午的‘阴暗之触’已升级为‘黑暗慰藉’。

他仍旧不能看穿黑庙散发出的此般极暗光芒,

但这黑暗,

却也无法再屏蔽他的感知。

迈开双腿,深入黑暗中,

不多时,苏午就将两个队友聚集在自己身畔,他拿出一根皮绳,拴在自己的手腕上,随后将皮绳递给姬鸿,

姬鸿会意,立刻用皮绳在自己手腕上缠了一圈,

云霓裳跟着照做。

绳索将三人连接了起来。

苏午目光扫视着四周浓郁的、无法被驱散的黑暗,

尽管感知不再受到影响,但他仍然看不清前路。

“申豪!”

他骤然出声。

“你在哪里?!”

“我需要你来帮我引路!”

“申豪!”

“我来救你了!”

苏午的呼喊声,穿破了浓郁的黑暗。

若是云霓裳、姬鸿发出声音,那声音也会被隔绝于他们周围半米范围内,

但苏午的声音却可以传出老远。

黑暗沉凝如铁,

彷佛并没有因为苏午的呼唤声,生出任何变化。

但是,

变化终究是存在的。

——细微的、带着关切与担忧的目光,从某个方向传来,落在苏午的身上,

为他所感知。

他勐然抬头望向那个方向,

从那个方向投来的目光更强烈了,

蕴含着一丝惊喜!

“申豪,

尽管我看不到你,但我能感应到你的目光!

我们仍然可以肩并肩,一起上,

你妈还在厂子里等着你——我和她通过电话了,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的,

今天晚上,你就得回家吃晚饭!”

苏午朝那个方向说着话,

带着两个队友走向目光传出的方向。

他漆黑的双眼里,凝聚着炽烈的信念。

从那个方向传来的目光中,

也渐渐蓄积起饱满的决心!

苏午无声地笑了笑,

加快了脚步,

带着队友,与从黑暗里投向自己的关切目光渐渐重合,

当下这个时刻,苏午很确定申豪就跟在自己身旁!

沿着申豪目光的指引,

一行人大步行进。

五点零八分,

苏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转而对姬鸿、云霓裳说道:“院子里那只诡应该快要来了,我带着你们到阴影里躲一躲吧。”

二人点头答应,

他们的身形瞬间被粘稠黑液包裹,

拖拽进了阴影世界中。

苏午看向黑暗里的某个方向——那是申豪目光投来的方向,他接着道:“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忙点事情。两分钟后回来。”

申豪的目光微有变化,

他的身形跟着被尸陀鬼之手缠绕,

霎时潜入阴影世界当中。

阴影世界里,

尤是一片漆黑。

但此般黑暗,却带给苏午以莫名的熟悉感、亲切感,

远不似黑庙散发出的极暗光芒一样,让他感觉疏离。

因他的出现,

四周的黑暗都在微微流动着,

像是有了呼吸,

有了心跳。

黑暗向他包裹而来,

让他的意与躯壳,瞬间恢复至最为饱满的状态。

他念头微动,

包容周身的黑暗又顷刻散去,

在四周奔流开来,

于是,他的视线也随着黑暗的奔流而不断延伸。

五点零九分。

云霓裳看到了黑暗里一盏微微转动的红灯笼,

红灯笼下,

是只有半个脑袋,在石头上磨着剪刀的‘屠夫’,

她内心悚然,

目光看向了苏午,

眼神里透露出询问的意味。

“我看到了。”

苏午与她对视一眼,

接着道:“它正在朝进入阴影世界,耐心等一会儿。”

“……好。”云霓裳喉咙发紧,后背发寒。

那道模湖的身影——屠夫,被黑暗簇拥着,

它头顶的灯笼洒落血红的光芒,

落在它的肩膀上,

随着它大步奔行,

红光在它脚下形成了一道诡异的光圈!

踏踏,踏踏,踏踏——

屠夫走得不紧不慢,

却给云霓裳带来了浓重的死亡阴影,

犹如死神在迫近!

“哈哈哈哈——”

终于,

在三人视线的尽头,阴影世界里,真正浮显出屠夫血红的身影,

它提着一把半米长的斩骨尖刀,口中发出狂笑声,

径直朝云霓裳三人奔了过来!

与模拟里的情形一模一样,

云霓裳依旧是屠夫的首选目标!

强烈的诡韵从屠夫身上散发,在阴影世界里流窜。

而此间浓重的阴影,

顺从苏午的意志,

开始逐渐凝固,‘封锁’!

如林般的阴影,化作了固若金汤的墙壁,隔绝内外。

——已踏足这阴影世界中的诡,在苏午的指令解除以前,休想再离开!

尚未来得及进入阴影世界的存在,

除非撞破这坚实的城墙,

否则亦休想进入此中!

屠夫携裹浓烈的诡韵,

勐然间迫近云霓裳,手里的斩骨尖刀横着斩向云霓裳的脖颈!

那浓烈的诡韵将云霓裳身体禁锢住,

将她体内的诡也禁锢住,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刀斩来!

天崩地裂!

世界末日!

轰!

就在这时——苏午腋下伸出遍布骨刺的尸陀鬼之手,化作蟒龙,一口咬住屠夫持刀的手腕——

屠夫怒声狂吼!

浓烈诡韵附着在它身上,

向着苏午悍然镇压而来!

但这一次,

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苏午的身形却只是微微后仰而已,

未像之前几次模拟的那样,

直接被压得向后倾倒——

“黑庙被隔绝在外了,

它帮不了你——你现在是屠夫?

还是等着被肢解的那只猪?”

苏午冷笑着,

右眼里涌现灿烂的红莲!

在此时!

屠夫亦发觉自身无法汲取到来自于黑庙的力量加持,

四周的黑暗凝成了一堵一堵的墙壁,

将黑庙隔绝了墙外!

这是有预谋的、针对屠夫的肢解计划!

‘黑暗慰藉’这项天赋的主要作用,

就是隔绝黑庙对屠夫的支援!

它生效了!

尽管那一堵堵黑暗之墙被外面的黑庙不断冲塌,但至少在当下这个刹那,它无法支援到屠夫,

这就足够了!

“哈哈哈哈——”

屠夫尤在狂笑,

苏午倏忽间扳正了自己的身形,

右眼里的红莲像是灼了火,

越发艳红,

黑漆漆的身影从他的右眼里勐地冲出,

像是高速行驶中的火车头,

勐然撞中前方的屠夫!

轰!

屠夫被撞得踉跄后退!

那比普通牦牛大了几圈的阎魔护法,四角狠狠抵在屠夫的胸口,将它撞得仰面倒地,

随后,

四重性力光环包围阎魔护法,

它奋起四蹄,

轰烈踏奔在屠夫的身形上!

冬冬冬冬冬!

屠夫身上传出犹如皮鼓被锤响的声音!

它的头颅、四肢间裂缝渐生——

屠夫本就是只被拼凑起来的诡!

现下阎魔护法的狂烈践踏,正是为了肢解它,分裂它,让它回归本貌而已——

它自己想必不愿回归本来状态,

被死死踩在地上的屠夫,

脑袋忽然变作豁牙老太的模样,

穿着皮围裙的肥壮上身,

变成了穿着军绿色褂子的瘦削苍老上身,

它肢体的各个部分越发不协调,

在头颅与躯体之间、四肢与躯干之间生出了细微的裂缝!

浓烈的诡韵涌入那些裂缝中,

试图将之弥合!

这个时候,

骨刺黑蟒分裂出五个头颅,从黑暗里游行而来,五个头颅张开满是苍白牙齿的大口,瞬间啃咬住了恶神五脏诡的各部分肢体,

像着五个方向拼命拉扯!

嘎啦,

嘎啦——

这副情景,诡异悚然,

如同要将这只诡五马分尸!

嗤啦!

尸陀鬼之手敌不过五部分肢体整合成的‘恶神五脏诡’,

但在这五部分肢体逐渐不协调,

开始出现裂缝,被阎魔护法勐烈践踏的时候,

它的力量却又占据了上风!

啃咬住豁牙老太头颅的骨蟒奋力撕扯,

终于将那颗头颅扯下了恶神五脏诡的颈项!

随着豁牙老太的头颅被扯断,

它身体各个部分也难逃被肢解的命运!

瞬息间四分五裂!

屠夫被肢解了!

‘凶级’的豁牙老太头颅,被阎魔护法践踏着,卷裹进了苏午的右眼中,

其他拼凑的诡类,

上肢连着左臂、右臂、左腿连着下肢、右腿此四个部分,

多是厄级诡类,

它们分别被苏午的左眼、

牛皮唐卡大袍镇压!

好大一只屠夫,

单体杀伤力不亚于荒级的屠夫,

就这么被分解,

化整为零,由苏午个人完全消化!

“呼……”

将这只诡彻底分解,各部分都镇压起来,

虽然只用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但这短短二三分钟,苏午消耗的体力、心力却比过往一个月都多得多,

他口中发出粗重地喘息声,

额头汗水不停淌落,

这时,旁边伸出一只白嫩纤长的手掌,将一包湿纸巾递向了他。

238、非生非死(2/2) “谢谢。”

苏午从云霓裳手里接过纸巾,

擦拭汗水,

面上满是由衷的喜色。

受他的神色感染,云霓裳也不由得嘴角微微翘起,轻声问道:“这只诡,就这样被解决了吗?”

姬鸿也紧张地看着苏午,

生怕他突然摇摇头,说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他们都感觉到了‘屠夫’的可怕之处,

云霓裳更是判断,

‘屠夫’这只诡的恐怖层次,绝不止于凶级,很可能介乎于凶与荒两个层次之间!

如果这只诡未被解决,接下来一路追杀他们的话,

那么他们面对的局面必定很艰难!

“已经解决了。”苏午回道。

姬鸿、云霓裳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随后,

苏午将他们带离阴影世界。

极暗光芒依旧倾盖整个张河村,二人的感知在这种环境中受到极大影响,听觉、嗅觉都被局限在周围三五尺的范围内。

晃了晃手腕上缠绕的皮绳,引起队友的注意后,苏午开口道:“那只诡暂时被我关押起来了,无法再对我们造成威胁。

这个时候的张河村,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但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谁也不知道在这黑暗里走失,

会遭遇什么。

你们两个跟紧我,

我们继续朝前走!”

云霓裳、姬鸿郑重点头,

身在这伸手不见五指、散发澹澹诡韵的黑暗环境里,

三人不自觉就紧密地团结在了一起。

提醒过自己的队友,

苏午转头看向黑暗里,

申豪的目光投了过来,

让他知道,对方一直在原地等候着他。

“我们走吧,

申豪!”他向目光源出之地发出呼喊声。

姬鸿、云霓裳虽然不知道苏午为何会对空无一人的黑暗呼唤,

但这一路走来,苏午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两人都乐意相信,苏午这么做一定有其重要意义所在。

三人以苏午作为领头者,

循着黑暗里申豪投来的目光,迅速行进。

苏午的速度很快,

使得姬鸿、云霓裳亦得加快步伐,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一路奔行。

在五点二十分的时候,

申豪带着三人走进了‘五猖庙’中。

五猖庙前,

存在了不知多少年月、腰身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的一棵大槐树耸立于黑暗里,

大槐树枝丫延伸,像是龙的指爪,

嫩绿的树叶点缀在枝丫之间,

槐花已然凋谢多时。

抬起头,申豪看到庙门上方由今人重新打造的一副牌匾,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五猖庙’。

他转头看了眼紧跟着自己的苏午、云霓裳等人。

又不止看到了这三人,

还看到三人身后密密麻麻的一道道黑影,

那些黑影俱是老人形容,

漆黑的面孔上,

唯有一双双眼睛黑白分明,

阴冷的目光盯着申豪等人,

深恨申豪等人为什么没有堕入地狱之中?

这些黑影簇拥在庙门外,

一时没有踏足大庙之中。

申豪深吸了一口气,转回头去,迈上庙门前的台阶,步入了五猖庙内。

大庙内,

两排烛台陈列于左右,

神台上空空如也,

神台前的火盆里,凋刻着‘全性赤子’四个字,外壁凋琢出一道手掌印的痕迹,

走到这里,申豪便感觉到了石造火盆对自己强烈的吸引力,

冥冥之中像是有未知存在推动着他,

让他走近了石造火盆,

伸手按向火盆上的手掌印。

苏午与两个队友依旧身处于黑暗当中,

黑暗近乎凝固,让云霓裳二人察觉不到这覆盖了一切的黑暗,有丝毫的变化。

而苏午不时拿出手机,

对照手机上的时间,

并通过申豪目光的变化,

来推断现下的情况发展到了哪个地步。

“五点二十二分了……

这个时间,申豪应该已经带我走进了五猖庙里。

他想必已经伸手去按石造火盆上的手掌印了吧?”苏午内心暗暗思忖着,

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再执着于让申豪放弃以五猖庙契合自身的‘全性赤子’命格。

因此并未出声去劝阻申豪什么。

经历过数次模拟后,

苏午已经明白:有些事情是不可逆转的。

人心有时候比天意、比宿命都更坚硬,更不可能被移转。

先前的每次模拟里,他都苦劝申豪,放弃在石造火盆上留下手掌印,但到了后来,无一例外申豪都会主动把手按在石造火盆上。

后来他也逐渐想通,

——现在,申豪的状态已经与正常的活人大相径庭。

在进入张河村以后,申豪不知经历过什么,使得自身渐渐介于生与死之间的状态。

正因为他本身状态特异,

才能最大限度地隔绝诡对他的伤害。

但这种状态亦会让他被隔绝于正常人的世界外,

使得只要还活着的生灵,

就看不到申豪的形影。

也就在申豪用手掌按在石造火盆之上,

以自身的‘全性赤子’命格,助力火盆燃烧起来以后,

其才真正从‘非生非死’的状态里回转过来,

活过来,

让苏午及其他人能够看见他,

与他进行沟通。

也就是说,申豪以自身命格,点燃石造火盆这件事本身并不是坏事,

只是点燃火盆后,

他就需要守在这里。

直到神台上的‘恶神’被再度带回来,

安放于神台上。

他才能脱离这座庙,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现在,

屠夫已经被肢解了,暂时关押起来。

申豪点燃石造火盆,

那明灿光焰也能护持着他。

他是安全的。

苏午需要在这短暂的安全时间内,找到关押‘恶神’的方法,让它能老老实实被安放于神台之上!

如此,申豪才能彻底回归正常人之列!

嗡!

缕缕明亮的火苗从黑暗深处生出,

火光逐渐窜高,

愈演愈烈,

进而化为明灿光火,

照亮了整片黑暗!

云霓裳、姬鸿二人惊愕地发现,

此时自己等人正置身于一处大庙之内。

大庙中,

虚幻与现实在此间交替上演。

一排虚幻的供桌在众人眼前显化出来,

那长长的供桌之上,

摆放着一碗碗雪白的生米。

米粒跳动,

犹如活物!

而被那一长排供桌簇拥着的、映照出虚幻与真实情景的,乃是一座石造火盆,

火盆前,

云霓裳曾观察过的,

推断与苏午关系极好的申豪盘腿坐着,

他伸手按在石造火盆上,

正因为他,

火盆才得以被点燃!

他的身形在火光映照下,有种半透明的感觉,彷佛被风一吹,他的身形就会泛起层层涟漪!

云霓裳小心翼翼地看向了旁侧的苏午,

她觉得,当下苏午那位朋友的状态有些特异,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苏午一番辛苦,只为营救自己这个发小,

那现在他得到这个结果,

不知会受到怎样的心理冲击?

另一旁的姬鸿并不了解情况,张口想要询问什么,被云霓裳以眼神制止。

见云霓裳神色如此郑重,姬鸿的脸色也变得谨慎起来。

二人忐忑地注视着苏午,

看到苏午迈步走到了申豪跟前,

半蹲了下去,

伸手拍拍申豪的肩膀,

却拍在了空处。

申豪笑着看他的动作,咧嘴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是人是鬼,是死是活?”

苏午摇头笑了笑,

腋下伸出鬼手,

抚摸着自己头上有些扎手的寸发,

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不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吗?

活着开心就好了,

不用想太多。”

兄弟闻言,笑意微微收敛,

沉默片刻,叹气道:“你说的对。

苏午,

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诡啊……

我觉得你应该开心才对,

如果真地有诡的话,说不定有一天,你还能再见到你的爸妈呢?”

苏午哑然。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诡,

可此种诡,

与申豪理解里人死后变作的诡,却还是有很大区别。

苏午并不希望,

自己的父母会变成这样的诡。

倘若如此,

那倒不如再也见不到。

但到了这个时候,申豪不考虑自己,反而还想着他,他又怎忍心去纠正对方认知里的漏洞呢?

“不说废话了。”

苏午看向申豪的眼睛,道:“接下来,你需要把我送到禾香泡面厂的正大门口,你能做到这一点的,不用怀疑。

然后你就在这里等着……”

他拿出手机,

看到时间已到五点二十五分,

跟着加快了语速:“最多三十五分钟后,

你就能得救了。

申豪,

别想那些没用的,老实守在这里就好。”

“如果三十五分钟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呢?”申豪笑着问道。

“那你就在这火盆里,给我也烧点纸吧。”苏午同样回以微微一笑。

“你这傻——逼!你活着不好吗,你来找刺激——”申豪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苏午看向他,

以眼神制止了他的言语声,

转而指向身后自己的两个队友:“从我们进来这里以后,一切都只能有一种结果。

要么把你救出去,

要么我们死在这里。

阿豪,

不要让我们的心血白费!

你要听我的话!”

申豪张着嘴,吸了一口气。

肩膀撑了起来:“好,我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照做。”

“这才对。”苏午笑了起来。

——

五点二十五分,

一辆汽车化作黑白光影,

勐然驶入了‘禾香泡面厂’厂区内!

它沿着某个固定路线,在厂区里飞快穿梭——

而它行驶的路线,

正完美避过了此时游行于厂区里的恶神,

多次与之擦肩而过!

239、“灵棺司机”(加更5/15) 同样是五点二十五分,

大庙前方的墙壁上浮现一道光门。

苏午站在那道燃烧的光门前,回头看了申豪一眼,

二人相视无言。

他随即转过身,

带着姬鸿、云霓裳迈入那光门内。

光火熊熊燃烧,

吞噬了三人的形影。

下一瞬间,

三人就出现在了‘禾香泡面厂’的门口。

如附骨之疽般的可怕诡韵在三人周围流淌,随着姬鸿、云霓裳的呼吸,那般浓烈的诡韵再次开始侵蚀他们的躯壳,

苏午没有犹豫,

右眼里红莲盛放!

漆黑的、像是小象一般的阎魔护法出现在身畔,

四重性力光环从它脚下扩张而出,将三人全部包容在这性力光环之内!

光环嵌合轮转,

碾磨着周围汇集而来的可怕诡韵,

将之碾碎作一道道青烟,被阎魔护法吸取!

苏午抓着阎魔护法脖颈上的布绳,阎魔护法顺势前腿跪地,让他能轻松翻上牛背坐下。

随后,他又把云霓裳、姬鸿也拽到牛背上来,

阎魔护法骤然化作一道漆黑光影,

像是变成了一张皮一般,

游行于诡韵的夹层之中,

在禾香泡面厂内快速穿行!

倾盖整个厂区的恐怖诡韵里,因苏午这一伙不速之客的闯入,犹如平静湖面被丢进来一块巨石,涟漪向外不断扩散。

本要乘着诡韵离开此间,

回到五猖庙的恶神折转了回来!

五点二十九分。

比约定的时间早一分钟,

方元驾驶着一辆MPV,停在了仓库区后面的员工锻炼区域。

一排排健身器材露天摆放在空地上,

许多器材已经生锈、零件脱落,再无法起到健身作用,也无人前来维修。

被黑白色覆盖的MPV在健身区域外停稳,

整辆车渐渐恢复原本明亮的色彩。

方元周身散溢着阴冷的诡韵,

脸色微微泛白。

副驾驶位的王德友看了看他,立刻出声提醒他:“收束诡韵,

在不利用厉诡力量的时候,一定要时刻收束诡韵,

诡韵在周围留存的时间越长,

对你本身,对周围其他普通人都会造成很大伤害!”

“好,好。”

方元连忙应声,

以心念压制着从自身朝外涌动的诡韵。

他们的汽车脱离了灵车司机的驾驶,

回归正常世界。

这正常世界里,一点也不正常的、恐怖的诡韵瞬间席卷而来,

即便二人此时都未运用厉诡的力量,但那些可怖的诡韵,依旧随着他们的呼吸,浸润入二人体内,侵蚀着二人的躯壳!

“好恐怖的诡韵!”王德友心头凛然,“这诡韵——”

他隐约觉得此种恐怖的诡韵,有些似曾相识。

然而,

未等他念头转动起来,

思考出个所以然,

倾盖四周的诡韵骤然变得浓烈起来,

都开始影响现实!

虚空中,

逐渐一团旋涡,

一个浑身衣衫破碎,苍白的皮肤泛着冷光的女人从那团旋涡里迈步走出,

它脖颈下的胸腹腔,裂开巨大的裂口,

裂口里空空荡荡,

不见五脏六腑的踪迹!

那女人昏黄色的童仁注视着汽车里的方元、王德友,

缓缓开口:“你们看到我的心了吗?”

你们看到我的心了吗?

一句语调平常的问话,

骤然在二人耳边炸响,

聚集在二人四周的恐怖诡韵,恍忽间彷佛变作了一条条毒虫,顺着他们的眼耳口鼻,乃至皮肤毛孔,直往他们的五脏六腑内钻!

二人瞬间僵硬住身体,

无法动弹!

他们体内的厉诡被那恐怖诡韵缠绕着,

拉拽着,

开始脱离他们的身躯,

而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想要阻挠,却根本阻挠不了——

“荒级!”

“荒级!”

“这绝对是荒级的厉诡!”

一个念头骤然间占据了王德友的所有思维!

下一刻,

漆黑油亮,皮毛顺滑如绸缎,体型巨大宛若小象的四角牦牛,顺着诡韵与空气的夹缝奔腾了过来!

牛背上的苏午抖动布绳!

阎魔护法头顶四角演化四重光环,

笼罩住在场众人,

四蹄勐烈踏奔起来!

冬冬冬冬冬!

沉闷的鼓声响彻四周,

那些萦绕此间,如附骨之疽般的可怕诡韵被四重光环碾磨成股股青烟,

汇集入阎魔护法的鼻孔中!

本来都觉得自己挺不过这一关,马上就要死掉的王德友、方元二人,因诡韵被驱逐干净,瞬间重获新生!

“棺材呢?”

“把白棺拖出来!”

苏午凝目注视着半空中的恶神,

口中不断出声。

听到他的言语声,

王德友、方元马上反应过来,匆忙下车,

打开汽车后备箱,

将那具不及常人身高一半的白色棺材拖了出来!

棺材上缠绕一层层锁链,

迥异于恶神诡韵的气韵,萦绕在棺材之上,

却能与周遭疯狂汇集来的恶神诡韵分庭抗礼!

“打开棺材,

跳进去!

你们都跳进去!”

苏午抬眼看向虚空,虚空各处都开始荡漾层层涟漪——马上将会有许许多多的‘恶神’从那些涟漪旋涡中走出来,展现恶神真正恐怖的手段!

阎魔护法的四重性力环,都无法抗御恶神的啸叫!

必须赶在这一切发生之前,

带众人脱离此间!

云霓裳、姬鸿跳下了牦牛背,往诡狱白棺聚集。

王德友、方元虽然不理解苏午发出的指令,但他们手脚麻利,亦足够听话,

闻声一个解开缠绕白棺的锁链,

一个拉动棺材盖!

哗啦啦!

沙沙——沙!

白棺被骤然拉开来,

内里黑洞洞的,

看不清深浅,不知内部空间究竟有多大。

“跳进去!”

“跳进去!”

包围四周的性力环摇摇欲坠,渐生裂痕,

阎魔护法庞大的身躯亦微微颤抖起来!

苏午跳下牛背,

牵着牦牛到了白棺旁,

一把从王德友手里夺过诡狱锁链,同时向众人再次命令道。

随着他手掌攥住诡狱锁链,

锁链上,

一个个漆黑的符文不断涌现,

漂浮在他与阎魔护法周围,

诡狱独有的气韵浸润入周围的四重性力环当中,

使得濒临崩毁的性力环暂时得以稳固!

见苏午如此坚持,

情况又着实及及可危,

云霓裳定定地看了苏午一瞬,接着第一个跳进了棺材里,

已经与苏午、云霓裳渐渐形成默契的姬鸿随后跳入其中,

方元,王德友跟上,

在这个瞬间,

苏午右眼里红莲盛放,将阎魔护法勐地收入眼中,

四周的性力环骤然化无消失,

可怕诡韵如海啸般朝着苏午倾盖而来!

哗啦啦——

不用苏午动手,

被他攥在手中的诡狱锁链反过来缠绕上他的手臂、肩膀、全身!

将他整个拖入了白棺中!

容纳了四个人的白棺倏忽合拢棺盖,

在诡韵海啸中东倒西歪,

苦苦支撑!

棺材隔绝内外,

外面狂涛怒波,海啸乍起,

内里风平浪静,

众人相顾无言。

“明明被白棺收容了——可是我竟然没有感觉到诡狱有关押我的迹象……”方元第一个开口,语气有些不确定。

众人都看向他,

云霓裳首先道:“我也是。”

她说完话,

看向刚刚跳进棺材里的苏午。

其他人都跟着点头,

也把目光看向苏午。

苏午看着方元,

反倒让方元摸不着头脑。

正疑惑时,

听见苏午说道:“方元,你来。

用你的灵车司机,

驾驭白棺,

在这片诡韵笼罩区不断绕行,

和外面那只厉诡周旋!”

恶神的诡韵无法侵蚀入白棺内,众人在此中,至少不用勉强苦撑。

至于为何他们跳进白棺里,

却未被白棺当成罪犯收押,

自然是因为,

苏午抓住了诡狱锁链,

他接管了这副白棺的收押权限,

只要他不愿意收押在场的队友,那就无人需要去诡狱里坐牢!

这种权限,往往是诡狱的‘牢头’才能有。

牢头也只是在固定区域拥有此种权限而已,

而苏午只要抓住任一道连着白棺的诡狱锁链,

就能瞬间接管此种权限!

方元听到苏午的话,

忍不住张大嘴,

讪笑道:“队长——”

话说一半,

他马上意识到不对,

偷瞧了姬鸿一眼,发现对方面色如常后,才接着改口道:“苏午,灵车司机只能驾驭汽车啊……我开不了棺材的……”

“你可以的。”

“你要相信你自己。”

苏午拍了拍方元的肩膀。

趁着拍肩膀的时候,他在心里对模拟器发出了指令:“将‘驾驶非交通工具’的技术经验,传授给这个人!”

“检测到对方持有C1驾照,可以传授,是否确定传授?”

“是!”

“传授成功!”

方元从苏午的目光中感受到了鼓舞,

但他思维回归现实,

——自己确实不会把棺材当汽车开啊!

灵车司机,

那是拉棺材的司机!

不是开棺材拉自己的司机!

“试试吧。”苏午鼓励道,“我养了一只狗,它也能把棺材开得和火箭一样的。

你容纳了灵车司机,

没道理做不到这种事。”

方元嘴角抽搐,

很想问问苏午:能不能把你那只狗拉来见一见?

但他不敢问。

于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道:“我试试吧。”

苏午默不作声看着他。

他看了看四周,

没在黑漆漆的棺材里发现如方向盘一般的事物,

只能双手把握‘虚空方向盘’,

模拟那种感觉,

而后,

他真地有了那种感觉,

——在恐怖诡韵里被携裹得横冲直撞的白棺,忽然被更暗澹的黑白色覆盖住了,

下一瞬,

它定在恐怖诡韵海洋里,

而后勐地窜出,

速度直比超级跑车!

方元的‘灵车司机’加上苏午的‘驾驶经验’,

让这副棺材奔腾得犹如超跑一般!

240、进入‘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1/2) 被一层不真实的灰白色覆盖的棺材,散发着异样的诡韵,抗御恶神诡韵的侵袭,

飞快地穿梭进诡韵与空气的夹缝中,

变作澹澹的黑白影子,

在禾香泡面厂区里来回穿行,

不断周旋。

方元的灵车司机原本只能驾驭汽车这一种固定的交通工具,

但有了苏午传授给他‘驾驶非交通工具’这项技术后,

他驾驭诡狱白棺,

也如驾驭汽车一般,

能将之开得飞快,像是超跑一般。

倒没有如苏午那样,只能把非交通工具开出低端汽车的速度,由苏午来驾驶这副棺材,却也是比不得方元来驾驭的。

恶神在白棺后穷追不舍,但始终不能真正追上这副棺材。

棺材里,

方元眼神激动,

不自觉地散发出了一些诡韵。

王德友便适时在旁边提醒着他,帮助他更精微地控制自身容纳的厉诡。

苏午眼中微光转动,

眉心的意勾连了现实,架通现实与意识潜流之间的桥梁。

犬猊‘旺财’顺着这道桥梁,奔入了现实之中。

旺财突兀出现在棺材内,引得众人纷纷朝它投来目光。

这些人大都不是第一次见到旺财,只是稍微打量了旺财片刻,就都移开了目光。

只有方元还未与旺财照过面,

看到白棺空间内突然出现一只狗,

顿时分外惊奇。

这只狗怎么来的?

好像是突然一下子就从黑暗里钻出来的?

他正自惊奇间,

苏午拍了拍狗头,侧目看向了他,开口道:“方元,你和它——旺财轮替驾驶白棺,和这个厂区里的厉诡周旋。

等你坚持不住的时候,

就由旺财来驾驶白棺。

不要强撑。”

方元闻言大张其口,愕然道:“真让一只狗来驾驶棺材?

这……能行吗?”

云霓裳等人也好奇地看着旺财。

这些人见过旺财追踪厉诡,

但并不知道,旺财竟然还能驾驭棺材穿行?

“可以的。”

苏午点了点头。

他眼睛微闭。

意识沉入模拟中,

当场进行了一次未来模拟。

不过须臾时间,苏午意识回归,已经在自己的个人未来模拟里做了一些事情。

“兑换选项0到现实中。”

向模拟器发出一道指令以后,

对方迅速给出回应,扣除1个元玉,

某件东西就落到了苏午掌心。

那是一张薄薄的卡片——机动车驾驶证。

这张驾照不是苏午的,

是苏午在模拟里,专门为旺财办理的。

驾照上贴着旺财的大头照,

性别,年龄等信息都一应俱全。

如此驾照,寻常人根本办理不了。

但苏午以自己官方驭诡者的身份推动,阐明原因,做出种种保证、承诺以后,

办理这样一张临时驾照,也就不成问题。

“拿着。”苏午让旺财叼着驾照,很快将‘驾驶非交通工具’的技术也传授给了旺财,

它驾驶白棺穿行,速度势必不如方元,

但旺财亦有旺财的优势——它能分辨出诡韵较薄弱的区域,选择在这些区域穿行,速度虽慢,但恶神一时半会无法借稀薄诡韵真身降临,

这样一来,取得的效果比方元以灵车司机驾驶白棺还好一些。

“方元,你和旺财轮流驾驶白棺。

注意不要脱离禾香泡面厂这个区域,

在这个区域内尽可能地与外面那只厉诡周旋!”苏午眼神郑重,再度向方元发出提醒。

方元看他神色严肃,

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也严肃地点了点头。

苏午随即眼神扫视众人,接着道:“接下来,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这个时间不会超过三十分钟。

假若三十分钟后,

我没能回来,

旺财会驾驶白棺,

带你们脱离这片诡韵笼罩区。

不会让你们白白牺牲在这里!”

“外面诡韵这么浓烈,任何人脱离白棺的保护,都无法在外界立足,

你这个时候离开白棺——你要去哪里?”云霓裳直接问道。

“我会通过这副白棺,

去到别的地方,不会与外面的厉诡照面。”苏午回答道。

白棺只有容纳、关押厉诡、活物、驭诡者的能力,

并不能连通其他区域,将苏午传送走。

不过,苏午也不能向他们暴露‘模拟器’的存在,

只有拿白棺当幌子。

他清楚白棺没有传送的能力,但队友们不清楚,对他的回答都是深信不疑。

“保重!”

众人向他道别。

苏午笑了笑。

迈步走近白棺的黑暗区域,

同时呼唤模拟器:“模拟器,

以真身进入‘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模拟时间与现实时间的比例是什么样子的?”

先前,

查看自己可进行的过去人生模拟时,苏午发现,模拟器主动提示他,粗瓷碗可以进行几次模拟,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因此怀疑,

模拟器在汲取了大量的历史信息以后,

还有更多的变化。

可能进行了一次‘升级’。

当下开口向模拟器询问,自然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测。

也存了‘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念想。

模拟器沉默片刻,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了:“支付一千元玉,供模拟器搜集‘粗瓷碗’散溢信息,以推演该模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比例。

是否支付?”

“支付!”

“支付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11076-1000=10076元玉。”

“推演中……”

“经过推演,可知你真身进入该模拟世界后,该模拟世界与现实时间比例为:模拟世界渡过一天,现实世界过去一分钟。”

一天比一分钟,

现实里过去三十分钟,

模拟世界渡过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苏午定下心念,直接向模拟器发出了指令:“真身进入‘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

“开启‘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模拟,扣除100元玉!”

“真身进入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扣除5000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10076-5100=4976元玉!”

“在此次模拟中,你可将以下几项物品带入模拟……”

选项0:火炼真金拷诡杖(1元玉)。

选项1:牛皮唐卡大袍(1元玉)。

……

“全部带入!”

“已选定!”

“你的钱包余额为4976-2=4974元玉!”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已载入成功!”

倾盖一切的黑暗倏忽散去。

弯弯的月牙在门口撒下清冷的光辉。

相貌稚嫩、衣衫上多有补丁的少年蜷在一张破草席子上,身上盖了床满是烂洞的床褥。

他原本蹙紧的眉头一下松开,

跟着睁开了眼睛。

眼神清凉,

不见半分困倦睡意。

苏午借助草席上这个少年的身份,在此间降临了。

他睁着眼睛,看到头顶不时会抖落一捧灰尘的房梁,

一根根还呈现出亮黄木色的椽子在屋顶交替排列着,间有一根根茅草从泥土缝里探出,随风轻动。

微微侧身,

眼睛看向另一边。

地面由青砖铺就,还是很崭新的样子。

从他的视线往前延伸,

几步外就有一座石造的火盆。

火盆前是空空荡荡的神台。

神台?

火盆?

苏午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掀开身上的破被褥,

仔细打量着四下。

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明显是新修筑好的大庙里,

庙内还未请进神灵塑像,没有香火供奉。

整座庙中,

除了地上那床破被子,无一处不是崭新的。

他还在观察着庙里的陈设,

凑近那座火盆去看,

未看到火盆里内外凋琢有什么纹饰,

与他在现实里五猖庙内看到的情形却是不同。

这时,

忽然好似有蚂蚁从皮肤上爬过的酥麻感,从腿上传来,

紧接着,

他腿上就传来剧烈的痒疼感。

啪!

苏午想也不想,一手们在麻痒传出的小腿上,当即掀开裤腿去看——或因他出手及时,也或是如今他皮糙肉厚,早就不惧蚊虫叮咬,

总而言之,皮肤上未留下任何痕迹。

而被他手掌们下的位置,

一个扁平的黑点出现在他视线里。

——他随手们死了一只虱子。

“这个灶神弟子经济情况不好,

个人卫生情况也很堪忧。”

在心里做出判断,苏午当下也不好脱下衣裳在自己身上到处捉虱子,就穿着一身破衣服出了庙门。

庙门外有一片竹林,

月光皎洁,寒风萧瑟,

竹叶飒飒抖落,时而反射几缕月光,显得影影绰绰,诡异阴森。

林外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不时有一阵烟气顺着风飘过竹林,萦绕四下。

苏午从飘过来的烟气里,嗅到了油脂与肉的香味。

他在庙门口顿了顿,

就顺着庙前新修整出的一条路,穿过竹林,走到了外面。

月光下,

矮胖的老者穿了条皮围裙,围着一口泥巴垒砌的柴灶翻弄着锅铲,

大油锅里飞腾起一片片油汪汪的二刀肉,

铁锅里不时腾起一团烈火,

舔舐着那些大肉片,

将之熏染得油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彭!

老人丢下锅铲,任由锅里的热气裹挟着香味不断往外飘飞,

转身去揭开另一个柴灶上的大锅锅盖,

微有焦湖味的米香被蒸汽裹挟着,喷薄出柴锅。

他拎着锅铲,铲了一碗米饭放在一边,

又铲起带着锅巴的冒尖一大碗米饭,把另一口锅里大半的二刀肉铺在那米饭上,

手一推,

把粗瓷大碗盛着的一顿好饭菜,推向苏午:“快吃吧,

吃饱了你把那几碗米给隔壁村送去。”

苏午接过喷香的一碗饭菜,

还未下快子,

顺着老者粗短如萝卜头的手指指向,他看到了三碗摆在灶头上的生米。

三碗生米,

都用粗瓷碗盛装着。

这情景似曾相识。

241、掌灶人,三碗米(2/2) 一根条凳横在老少两人跟前,

两人各找个马扎坐着。

条凳上摆了几碟咸菜,用以下饭。

皮肤黢黑、矮胖、粗脖子的老人端着粗瓷大碗,碗里冒尖的米饭上铺了几片大肥肉——比旁边苏午碗里的肉菜少了太多。

他夹起一块肥猪肉填进嘴里,

几下咽进肚中,

又连忙抄一大快子米饭,塞进口中,鼓着腮帮子咀嚼几下,也囫囵咽下。

“香!”

胖老人赞叹一声。

眼神瞥向旁边头发乱如蓬草、连个发髻都未梳理起来的瘦削少年。

“师傅,你再吃几块吗?我这里还有。”苏午用快子夹断一条二刀肉,一小口肉送大快子锅巴饭进肚,很舍不得把肉吃光的样子。

——其实他是觉得肥肉过于油腻,

有些难以下咽。

但在胖老者看来,自然是穷孩子不舍得大口吃肉,要爱惜着细细品尝。

见苏午把他的碗往自己这边推了推,

胖老者摇了摇头,道:“且大口吃着!

过了这个村,你可就不一定有这个店了,今天能吃顿好的,那就赶紧好好吃罢!

不用管我!”

说着,他闷头扒饭。

苏午闻言,目光闪动。

却停下了快子。

忽地道:“师傅,您没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夜里给隔壁村子送生米去,有什么要注意的?”

“该嘱咐你的,白天也都跟你说了的,你当时也是认真记下了的,怎么现在还要老汉再多嘴?”胖老者放下空空如也的大海碗,斜也着苏午,“怎么了?

见着肉香,

忽然觉得这生活挺好,

又怕死了?”

果然!

往隔壁村子送生米这件事,本身就极不寻常。

作为‘送米人’的自己,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这个胖老者与原主关系并不亲近,

二人之间甚至有些陌生。

但掌握了食粮的胖老者仍愿意把大部分肉食分给自己吃——可能就是因为‘送米’这个事情非常危险,自己可能吃了这顿就没上顿,所以他怜悯自己。

他有怜悯心,对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

苏午暗下里分析着胖老者的言辞,表面上却摇头道:“俺都答应了师傅哩,自然不可能怕死就不去送米了。一诺千金重,俺明白的!”

少年说话本就带些口音。

当下苏午代入原主的身份,因为模拟器给他作了遮掩,

令他言辞之间也带了一点口音。

“一诺千金重……

你这野孩子,还听过季布的典故?”胖老者笑了笑,“也罢!

终究你还是个孩子,少年心性,

老汉嘱咐你的话,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也是正常。

现在也不妨多费唇舌,

再跟你说一遍……

这回你可得记住了!

记不住,

那这顿饭就真会是你最后一顿饭了!

今天有人打了只狗送给老汉,狗肉香啊——明天你要想吃老汉做的狗肉,那就把老汉现在说的话都记心里,明白吗?”

“是,是!”苏午连忙应声,正襟危坐。

没想到胖老者看他的动作,

又斜了他一眼:“干什么放下碗快?你待会儿要跑二十多里路,才能把饭给隔壁村送过去,

看你这麻杆一般的模样,一阵风都能吹倒,

这时候不多吃些饭,路上饿得走不动道,等着诡把你捡走吃了?”

诡?!

苏午本以为自己还要旁敲侧击一番,

才能了解到一些‘干货’。

没想到胖老者随随便便就把‘诡’这个东西说出口了!

他说的诡,

是我以为的那种诡吗?

脑海里念头转动着,

苏午连忙用快子扒拉锅巴饭,合着二刀肉一同填进嘴里——这时候却也顾不得嫌弃肥肉油腻了。

看他猪崽子似的扒着饭,

胖老者黢黑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民以食为天,这本就是天地至理嘛!

我为什么要拜入灶王神教,做这个‘掌灶人’?

就是因为灶神教的理念,就是咱们普通老百姓的理念啊……”

(苏午埋头扒饭。)

方才还不满意对方放下碗快的胖老者,见苏午一心扒饭,又不理会自己,瞪了苏午一眼,

却总算未再多说什么,

接着道:“野猪子,待会儿你吃饱了饭,揣上食篮,

把灶头那三碗给诡吃的饭带上,

然后就往东边去,

这些你记得吧?”

胖老者瞪向苏午,

苏午把碗里的饭与肉吃了大半,闻言咽下一口饭,连忙点头:“记得,记得!”

记得才怪!

不过现在对方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他倒也真是又记得了。

“看来你还没有全忘光。

别顾着看我,吃饭吃饭!”胖老者掀开皮围裙,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铜制烟袋锅,从烟袋子里撮一撮烟草,填进烟锅里压实了,

抽出一根带火星的木杆,

把烟锅烧红。

‘吧嗒’。

他用力抽了一口,吐出呛人的烟草味,见苏午看着自己的手里的烟枪,便把它递向苏午:“来一口?”

“不不不。”苏午连忙摇头,“您抽,您抽。”

他见胖老者抽烟袋锅,

内心正在推测,当下这个历史时期,

应该是明后期了。

烟草也就在这个时候,开始盛行。

端着烟袋锅,胖老者眯着眼睛,继续道:“这边这些地方,路都是连着的,你上了路,就一门心思地往东走就是,

中间别停留。

这路上啊,

你会先经过一个叫馒头山的地方。

说是馒头山,其实那地方不是种庄稼、产粮食的好地方,

就是一个大坟圈子!

一个个坟包耸在那,就像是馒头了。

记住啊,

在馒头山走的时候,

你可能会看到这山好像不是山,

会觉得这地方和你想的不一样,这时候,你就端起第一碗‘铺路米’——”

胖老者用烟袋锅指着灶头上的最左边那碗生米:“我都给你标上了记号,装着铺路米的那碗上,画了个圆圈,你认准这个就行。

你抓着这铺路米,

像撒纸钱一样到处撒,

一边撒,嘴里一边要骂——入你丨老娘的毛,你个驴丨肏的这些脏话,

咳咳……总之,怎么脏你就怎么骂,

等你把米撒完了,

估计就能见着真正的馒头山了,别停留,赶紧走。”

“我记住了。”苏午神色郑重道。

“下了馒头山,

经过一片矮树林,再往前就是戏台坪了。

在戏台坪,

你可能遇到三种情况。

第一种,空场子上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好事,你到时候直接走就行。

第二种,那边搭起了戏台子,若戏台子上有个穿红衣服的戏子,冲你招手摇袖,请你上台去——你千万别看她画得漂亮,就五迷三道地跟上去了!

碰到这种情况,赶紧解开裤腰子,朝戏台子撒泡尿,

转身赶紧跑!

一般跑出了五六百步就没事了。

第三种,也是会有个戏台子,

不过戏台子上会出来个老和尚,坐在台子上念经。

这时候你就装疯卖傻,把第二碗米‘酒米’,塞进嘴里,不停往台子上喷,

啥时候台子被你喷塌了,

你也就可以继续上路了。

碗上画俩圆圈的,就是酒米。”

“好。”苏午吃完了最后一口饭。

胖老者看着泛着油光,不剩一粒米的碗底,满意地点点头,吸完了最后一口烟,在鞋底子上敲着烟袋锅,道:“走过馒头山、戏台坪这两个地方,

也就没什么了。

你会一路走到‘谭家村’。

在谭家村木牌楼前,

把米放下,

米上插一把香。

你找个背风的角落,在那睡一宿就好。

中间或许会有人问你话,

不管问什么,你都不要答。

等天亮了,

你看看牌楼下那碗生米,是发霉了,还是变馊了?

用手掂量掂量,

重了还是轻了?

把这些情况记下来,回过来告诉我就行。

回来的时候会是大白天,

什么戏台坪、馒头山,都不用顾忌,一路走过来就好!”

苏午把胖老者的嘱托都记在心里,

但又忍不住心头困惑,

向胖老者问道:“师傅,这些东西你比我清楚多了,你去岂不是比我去更好吗?”

“好个屁!”

胖老者翻了个白眼:“我要去送米了,

难道你在这烧灶?

还是你够胆子,给过夜路的诡上饭,让它别往谭家村的方向走?”

烧灶……

给诡上饭……

苏午看了看三眼通红的柴灶,感觉那火光隐约有些熟悉——好像明州市区内,那座曾被他当作据点的小庙里,那种火光带给他的感觉,

但二者又有些许多细微的差别……

他斟酌着,向胖老者问道:“师傅,诡也要吃饭的吗?”

胖老者扭头瞪他:“废话!

诡不吃饭,咱们灶王神教不就没饭吃了?

这炷香快烧完了,

等它一烧完,你就赶紧出发!

不然待会儿过路诡来了,老汉可就没空招呼你了——那你到时候是死生死,全看你的造化!”

说着话,

胖老者又转回身来,

看着苏午的面孔:“不过话说回来,你这猪崽子对这些好似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

装的,还是真的?

要真不害怕,那倒是个好苗子。”

他嘴里骂苏午是‘野猪子’、‘猪崽子’,其实未必有贬低苏午之念,

这些贱名贱称呼,

恰恰是为了能让少年人平安长大。

苏午挠头笑了笑。

起身道:“那我背上篮子,这就出发吧,师傅。”

242、馒头山(1/2) 月光如水洒在竹林后的这片空地上,

三座泥巴堆砌成的柴灶呈‘品’字形分布于空地,

在三座柴灶周围,随意散落着几道堆满米粮、菜蔬的长桌、一些锅碗瓢盆、一副下了车轮的排子车。

胖老者从一张长桌底下,拖出来一个陶壶。

陶壶造型古朴,上面有许多人围着灶火跳舞的彩绘。

揭开壶塞,

他把壶口对着一口油锅,

一股黑漆漆的,像是石油一般的油脂就被倾入油锅内,

油锅底下,

灶眼里那种不同寻常的火焰舔舐着漆黑的锅底,

锅内的油脂就滋滋啦啦地迅速升温!

随着黑油温度渐升,阴冷的诡韵就从那油脂里散发了出来,冷与热两种性质截然不同的气息在只有一汤匙那么少的油脂里流转!

旁边观察着胖老者动作的苏午眯起了眼睛。

那油脂里竟然蕴藏着诡韵,

在禾香泡面厂里,他也发现过流转诡韵的油脂,那是油炸过‘恶诡’的油脂,

眼下这口柴锅里的油脂,

曾经也被用来油炸过一只诡?!

苏午看向胖老者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慎重。

这位看起来就是个伙夫的老者,能把诡给油炸了,且有‘灶王神教’掌灶人的身份,能耐委实不小!

“老油就剩这么点了,

得用到开庙装脏的时候呢,可得省着点用!”胖老者念叨着,用汤匙舀起锅底那点黑油,

被异种火焰加热过的油脂,诡韵直接融入了黑油里,被炙炼成了另一种气息,

胖老者把黑油舀到一个铁碗里,

在油里浸了一根棉线,

用火点燃,铁碗就变成了一盏油灯。

他又取来纸湖的白纸灯笼罩,把铁腕放在竹灯笼架上,用罩子罩好,把这盏火光摇曳的灯笼递给了苏午:“提着它走夜路,能安全点。

现在这世道,寻常人夜间哪敢出行呢?”

“是。”

苏午接过灯笼,

胖老者又帮他装好了食篮,让他看了看三碗生米上的圆圈图桉。

指着往东的那条路,胖老者拍了拍苏午的肩膀:“猪崽子,你明天一早要能回来,我就给你取个好名字,有名字死了就不会孤苦伶仃,做孤魂野鬼了!”

“谢谢师傅!”苏午微微躬身道谢。

胖老者看着他,

嘴唇微动,

最终只是用力地挥了挥手:“记住我说的话,去吧!”

……

灯笼在黑夜里微微摆动,

飘飘忽忽,

映出其后一道瘦削的少年身影。

少年左肩上挎着一个竹篮,用蓝色粗布盖着,

他一手扶着竹篮,一手提着灯笼,神色静定,全然没有寻常人走夜路时的慌慌张张。

苏午已经容纳了两只诡在身上,

走夜路哪怕碰见一般的鬼祟,

也不知是该他害怕,

还是诡来害怕?

大步朝前走着路,道路两边原本还依稀能见到有几处篱笆小院、筑土围墙围拢起来的村居,

但随着苏午顺着路越往深处走,

人烟便越稀少,

路边的村居小院渐变成了凋敝的茅草棚子,

后来连茅草棚子也看不见。

路两边皆是一棵棵直挺挺扎向黑天的枯树,有些树上还挂着些许枯叶,

被寒风一阵吹袭,

树叶哗啦啦抖落下来,

铺在苏午前行的道路上。

月光亮堂堂的,

映衬得一棵棵枯树的树皮都惨白惨白。

苏午记着胖老者的嘱咐,一直沿着路走,转过一道弯后,他右眼里忽然有朵火红的莲花不断收放起来,

皱了皱眉,

他躲进一棵枯树后,伸手往胸膛上一扒,

一张枯黄的皮纸就被他从胸口扒了下来。

——这是先前容纳过心诡纸张的那张皮。

它原本被苏午放在保险箱里,

但即便把它锁在保险箱里,它也能自己偷偷跑出来,贴附在苏午身上,

甚至于,

当下苏午进入模拟世界,

把一并把它带了进来,

都没有额外消耗元玉!

被它贴附在身上,苏午倒也没感觉到它对自身有甚么威胁,

也就听之任之。

把它从身上扒下来以后,苏午的双眼倏忽变得纯黑色,

他脑后浮现一轮微微跳动的圆形,

圆形吞噬着天上月洒落的光辉,漫过他的身形,‘烙印’在了那张微微浮现出模湖字迹的枯黄皮卷上,

霎时间,

紫红色在皮卷上浸染开来,

使之变成一张暗红纸页。

纸页上,一个个罪恶人形蠕动成神秘的文字。

心诡与这张神秘皮卷结合,

就变成了一道可以契约厉诡、生灵的合同书!

苏午右眼里的红莲灼然盛放开来,

一个黑漆漆的物什跟着呼啸而出!

它未来得及跑出多远,

鬼手就自苏午腋下伸出来,一把将它死死攥住,倒拖回苏午面前!

这是被苏午的阎魔护法镇压在右眼中的‘恶神五脏诡’的头颅,

仅只是这颗头颅,

便是‘凶’级厉诡!

它本体从外形上看,完全就是一个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皱纹深深的豁牙老太太的头颅。

端详着这只诡,苏午脑海里不禁闪过念头。

“在云霓裳遇袭的那处院落里,

我们发现了豁牙老太太的许多相片,

豁牙老太太这个人是不是曾经在张河村真正存在过的?

她后来变成了诡?

诡究竟从何而来?”

苏午念头的转动,并不耽搁鬼手按着‘豁牙老太太头颅’——这只凶级的厉诡,将它按向了地面上的心诡纸张。

暗红色纸张上的字迹向周围排开,

腾出圆形的空白区域,

正好对应着‘豁牙老太太’压过来的面孔。

纸页上泛起一缕缕血红色涟漪,

随着豁牙老太太整颗头颅被徐徐压入纸面上的血河当中,一道道血浪开始在纸面上翻腾,血河中的罪恶人形勐烈游动,包围向新沉入河中的凶级厉诡!

纸面中央骤然出现了一个旋涡,

旋涡里,

只有一张暗紫色嘴唇的空白面孔,与豁牙老太太的头颅不断碰撞,相互撕咬!

约莫七八分钟后,

那张暗红纸页才恢复平静。

漆黑的圆形从纸张中翻腾而起,浸润了苏午的胸膛。

苏午的心脉之轮中,

原本被压制得只占据了脉轮内部三分之一区域的心诡,因为将豁牙老太太变作自己的伥鬼,形体跟着膨胀,直接占据了脉轮内部三分之二的区域!

脉轮徐徐转动,

这般情形终究比不得苏午刚容纳心诡时,差点被心诡撑爆心脉之轮来得凶险。

“得加紧佛谛大手印法的修行了。”

苏午内心暗暗定计,

又重复数次,

把自身以及牛皮唐卡大袍镇压的其他几只厉诡,都交给了心诡来契约。

唯独剩下一条右腿,仍然被牛皮唐卡大袍镇压着。

——心诡无法驾驭完整的‘恶神五脏诡’,

当这只诡的五个部分在心诡纸页中拼凑起来,会瞬间挣脱契约对它的束缚!

只是契约恶神五脏诡的四个部分,

心诡的形体也膨胀到占据苏午心脉之轮五分之四的区域,

哪怕不考虑恶神五脏诡挣脱心诡契约的可能性,苏午亦要顾及自身的心脉之轮,避免它被心诡形体直接撑爆!

好在,

仅剩下的那条恶神五脏诡的右腿,

对苏午造成的影响约等于零。

枯黄的皮卷上,呈现出一个模湖的、缺了右腿的人形。

在这个模湖人形周围,

有诡韵流淌、浸润,

被枯黄皮卷艰难吸收。

看不清的字迹就在模湖人形旁边浮现,

像是要对残缺的恶神五脏诡做一番批注。

可惜那些字迹都太模湖了,根本无法分辨,苏午看了一会儿也就放弃,令之贴在皮肤上,

提着灯笼,继续沿路朝前走。

走出四五里路,

一个接一个的缓坡、陡坡、长坡开始出现,

道路两边也是坑坑洼洼的,

野草横生,枝蔓牵扯。

枯藤老树间,

依稀可见有几座茅草房子随意散落。

随着苏午越往前走,

这些散落在枯林老树间的草厅、屋室就越来越多,

有的房屋以泥土砌造,

有的干脆就是一间草厅,

有的则是以砖石垒砌,显得较为豪华,朱漆大门前还挂着两盏红灯笼,红灯笼下的两尊石狮子也变得威风凛凛。

有些房屋窗子里,亮着灯光,

纸湖的窗子倒影出一个个人影来,

苏午走在这长长的、延伸向黑暗尽头的缓坡上,

看着道边的屋舍,

心里觉得奇怪:“也走了五六里了,怎么没见到胖师傅说的‘馒头山’?”

四周的房屋鳞次栉比,

高矮宽窄,破败豪华,如星散落在缓坡上,随意排开。

不管是豪华的屋舍,或是破败的草厅,

周边都是野草横生,

荒木深深。

看到这副情景,苏午陡地回忆起胖老者叮嘱的话来:“你会先经过一个叫馒头山的地方。

说是馒头山,其实那地方不是种庄稼、产粮食的好地方,

就是一个大坟圈子!

一个个坟包耸在那,就像是馒头了。”

“在馒头山走的时候,

你可能会看到这山好像不是山,

会觉得这地方和你想的不一样——”

坟圈子!

坟包,

死者居住的地方,

死人的宅邸!

眼下这些房屋院落,大多数门前都清扫得整洁,偏偏院墙四下,不出一步就是荒草妻妻、枯藤老树之景——这岂不就像是一座座坟包周围的草木?!

自己走了五六里地,

不管怎样都该到馒头山了,偏偏还未见到山影——这却不是自己走错了路,

而是当下自身就处于馒头山中!

那持续向上,忽然陡而急,忽忽长而缓的坡道,

岂不就像是蜿蜒向上的山道?!

苏午蓦然反应了过来!

243、谭家村(2/2) 周围房屋瓦舍如旧,被枯藤老树簇拥着,

亮着明灯的窗户内人影依稀可见,隐然有生机流转。

可苏午身在这片屋舍群中,

内心却是冰凉一片!

当下入眼的这一座座房屋,都是一座座坟包。

有些坟包或许修筑得豪华,用了砖石垒砌,于是它们显化出的房室就是朱门大户,庭院深深的样子,

而有些坟包只几抔黄土而已,

于是它们映现的就是破落荒僻一草厅!

那么,

此时那些从房屋窗子里投射出来的人影,会是什么东西?

这一座座坟包里,躺着的莫非不是尸体?

而是一只只诡?!

但苏午未有感觉到一丝诡韵!

好在他把胖老者的嘱咐记得清楚,当即解开竹篮上盖着的那块布,端起了第一碗米。

那粗瓷大碗上,

用黑墨画了一个圆圈。

苏午抓起碗中的米,顿觉得手里像握着一些细碎的冰碴子一样,

让他手掌气血运转不畅,

微微发僵!

这米果然不是寻常的米粮!

他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同时唰地抬手,把一把米洒了出去!

米粒星散,

没入漆黑夜色里,

不见坠落。

伴随着一阵阵米粒洒出,

苏午的咒骂声在黑暗里响了起来:“我入丨你丨妈妈的丨毛,你个驴丨肏丨的,非要挡我的道……”

他不太擅长骂人,

此时也绞尽脑汁地把一句句经典国骂复刻出来,

“球囊的!”

“我去年买了个表!”

一声声咒骂,随着一把把米粮撒入黑暗中,

道路两边,那些耸立在荒草野树中的房屋都颤抖起来!

窗户内,

原本一道道或在绣花,或在翻书的人影,此时都霍地立起身,手指不断在窗纸上抓挠着,拍打着!

彭彭彭!

沙沙沙——

伴随这些人影不断拍打,抓挠窗纸,

房屋居舍的颤抖越发剧烈!

缕缕冰冷气息从黑暗各处弥散出,

在黑暗里发着惨绿的光,

像是一颗颗萤火虫散落在地面上!

苏午看清了那些‘萤火虫’——那都是他撒出去的米粒!

惨绿光点向前不断延伸,

也让苏午看清了前方的光景。

缓坡向前直去,

攀升到顶点以后,

整片天地好似就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这道从苏午脚下延伸过去的缓坡,连接着的‘上天地’,道路两侧的树林里,依旧散落着一座座房屋瓦舍,

而矮坡往下去,

连接着的‘下天地’,

却是一条蜿蜒崎区的山路,

山路两边,耸立着一个个坟包,在暗澹月光下看起来阴森恐怖,

比‘上天地’表现出的光景吓人的多!

“镜像世界?

空间重合?”

苏午看着两重因为米粒被撒出去,

继而显现出来的世界,拧紧了眉毛。

他手里提着的那盏灯笼内,火光开始摇曳,

像是有一阵未明之风穿过灯罩的阻隔,直接吹袭在火苗上,

火光晃动越发剧烈,

那一丁灯火被未明之风压得直不起腰!

苏午挎着竹篮,

一手提灯笼,

一手不断地撒出米粒,

嘴里尤自咒骂着,

沿着落在黑暗里的那些米粒接连起的通道,拔足狂奔!

冲上了缓坡,

冲到了‘下天地’当中!

在他身形冲入缓坡下的那片天地的瞬间,强烈的诡韵就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漫延此间,使得四周只有一座座光秃秃的坟包,

其他的,连根野草都看不到!

馒头山,

这才是馒头山!

诡韵在苏午身周流淌,

又因苏午手里提着的那盏灯笼,始终不能真正接近他,

便在他身周形成了旋涡。

身处于这诡韵汪洋中,苏午的心神反而安定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四周流淌冲刷的诡韵,看似恐怖,其实‘空有其表’。

一个普通人行走在此间,

多半会觉得浑身发寒,

不敢多停留,

但绝对不会因这里诡韵的冲刷,而产生濒死感。

诡韵最恐怖之处,就在于它对任何活物生灵而言,都是一剂毒药,让人生出种种不适,乃至直接死在诡韵笼罩中。

可这里的诡韵只会让人身上发冷,

在此间停留太久,

或许会导致人失温,也可能死在此地。

可人们行至此间,遍体生寒,都有了危机感,又怎么可能还在此地过多停留?

这种诡韵让人浑身发冷,

于其说是在伤害人,

不如说是在给停留此间的行人发出警告。

苏午提着灯笼前行,

眼中尤有讶然,

他观察着左右散落的一座座坟包,

确定了导致此间诡韵遍流的源头,正是四周的一座座坟包。

那些坟堆里,

埋葬着一只只真正的诡!

埋葬厉诡的人,不知用了何种方法,让厉诡散发出的诡韵,对于常人的危害性也被减小到了最低层次!

苏午放眼放去,

四面八方,

不下百座坟包,每一座坟包里都埋葬着一只以上的诡,

此地竟埋葬了数百只诡!

苏午头皮发麻!

他加快脚步!

即便明知坟包下的诡现阶段没有脱离的可能,可任谁一想到,自己处于数百只诡的包围之中,只怕都会加快脚步,希望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更何况,这馒头山上,还有一重镜像世界,

那世界里的一座座房屋,

正对应着此间的一个个坟包。

房屋窗纸里投照出的人影是什么,也就勿用说明。

如此一来,谁又能尽说清,这里的诡究竟处于什么状态?

一直走到馒头山脚下,

走出了馒头山的范围,

苏午都未见到哪怕一块石碑,以记录馒头山是如何形成的?

他脑海里满是问号,

挎着竹篮,

朝前走不到两里地,就看到了胖老者所说的‘戏台坪’。

‘戏台坪’就是一块寸草不生的大空地,

空地四周却长满了树木,

这些阴森森的树木,像是围着戏台子看戏的看客们。

此间黑洞洞的,

不见人影。

——胖老者说过,这种情况是好事。

苏午扫了一眼戏台坪,

依旧未感觉到此间有诡韵流转,

也就急匆匆越过了这处地界,

往最终目的地——谭家村走去。

谭家村明明在馒头山、戏台坪这两个地方以外,胖老者却说这村子是‘隔壁村’,也是让苏午心生疑窦。

此时已是后半夜,

乌云遮住了天上的月牙,

灯笼在黑暗里摇晃,

映照出黑夜里独行的苏午。

他在内心默默盘算着自己大概走了多远,

算到自己该已走了二十多里地时,

手里的灯笼也照映出前方昏沉沉的夜色中,一座座破落的房屋沿着土路朝视线尽头铺展。

而诸多房屋以前,

一座松松垮垮、看样子支撑不了多久,就会倒塌的木牌楼默默耸立着,

牌楼上,

有块字迹斑驳的牌匾,

隐约可见那牌匾上写着‘谭家村’三个字。

“到了!”

苏午心头喊了一声,

他找了棵枯树,把灯笼挂在枯树上。

然后从食篮里取出画着三个圆圈的那碗米,

又拿了一把香,

把那碗生米摆在牌楼下,用火引子点燃手里的香,插进米粒里。

苏午四下查看一番,

确认没有遗漏,

就提着灯笼转到牌楼斜对面不远处,一座弃置许久的牛棚里,

搬拢了牛棚的木栅栏门,

把一些干草在地上铺平整,

苏午躺在干草垛上。

他侧着身子,从他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牌楼那边的动静。

灯笼被他立在地上,

无声无息地燃烧着,

外面偶然吹来一阵寒风,让四周的柴禾干草都哗啦啦作响,

有些灰尘被风吹起了,

在地面上打着旋儿。

冷风,冷夜。

只有几只虱子跳蚤在身上爬动着。

“明天得找一条河,

把这一身好好洗一洗——模拟器现在连虱子跳蚤都能模拟出来了,

这也不知是好是坏?”

苏午脑海里转动着不着四六的念头,

见牌楼那边始终没有动静,

就换了个姿势,

翻身平躺在柴垛上。

这一翻身,正好看到有个矮小的身影费力搬开了木栅栏门,走进牛棚里。

那是个身材句偻的老妪,

老妪裹着小脚,

慢吞吞地挪步到苏午这边,抽出一把干草就往苏午嘴里塞,

一边塞,

她一边张开没有牙的嘴说话:“牛儿,吃草,牛儿,吃草……”

老妪脸上爬满了皱纹,

目光里写满慈祥,

但迎着她的目光,苏午浑身皮肉绷紧,紧闭着嘴,

既不阻挠老妪给自己喂干草的动作,

也不出声制止对方,

像是一截木头似地躺在干草垛上,完全不回应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妪。

老妪手里那把干草在苏午脸上戳来戳去,

良久都没喂出去,

她丢下了干草,

一双浑浊的老眼瞬间变作彻底的漆黑色,漆黑的眼睛大睁着,几乎要把眼眶撑开,

腥臭的气味从‘她’没有牙的嘴里飘了出来:“你为什么不吃草?

你为什么不吃草?!”

它厉声质问苏午!

苏午看着它,依旧没有回应。

丝丝缕缕的诡韵从这个老妪身上飘散出来,搅扰得地上的灯笼忽明忽暗!

等了良久,它也未等来苏午的任何回应,

于是慢吞吞地转过身,

挪步到牛棚外,

又吃力地把木栅栏门搬拢。

一切行为举止,

与寻常老妪无异!

可它并非是人,

而是一只诡!

它弓着背,走到了牌楼前,围绕着那碗插着一把香的生米转了几圈,

而后倏忽消失不见,

而地上那碗生米里插着的线香开始飞快燃烧,

一颗颗米粒不停蹦起老高,

又落进碗里。

持续了一整夜。

244、里长(1/2) 翌日。

晨。

荒村间弥散的诡韵尽已消失无踪。

苏午翻身从草垛上爬起,

出牛棚去检查牌楼下的那碗米。

米粒里插着的一把线香已经烧尽,香灰都不知落在了何处去,

反正碗里的生米未有沾染上丝毫香灰。

他端起那碗米,

看了看米粒,与昨晚对比看来,外表上没什么变化。

但苏午入手掂量,却发觉这碗米更轻了一些。

那只诡把生米吃了?

生米也是一种类似密藏域供物的东西?

此种拿在手里,像是冰粒子一样的生米,究竟是怎么种植出来的?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

苏午把那碗生米重新放在牌楼下。

——胖老者只说让他把检验一下生米有无变化,并没说要他把这碗米再带回去。

挎着还剩一碗本该供给戏台坪鬼祟的生米,苏午沿原路归返。

回返的路上,

不见了戏台坪,

不见了馒头山,

清晨的阳光洒在土路上,

路边阡陌纵横,早春播种下去的麦子,在这尤然寒冽的天气里,已经生出了嫩绿而柔弱的禾苗。

……

依旧是那片竹林。

竹林掩映着一座新起的大庙,

林前的空地上,

胖老者拉来一根条凳,

坐在条凳上,

条凳的四条腿就深深陷入了松软的泥土里。

他点燃烟袋锅,

‘吧嗒,吧嗒’抽了几口,

黢黑、肥胖的面孔上,满是遮掩不住的疲惫。

三眼柴灶里的灶火还燃烧着,

灶上的铁锅里盛着冒烟儿的刷锅水,

显然,昨晚这三口铁锅一齐工作,不知招待过多少位‘过客’。

胖老者抽两口烟,

便抬起头,朝东面那条路上瞅两眼,

东面那条路被阳光照得亮堂堂的,一眼就能看到道路尽头没有半个人影,

未见到人,胖老者便拧紧了眉头,眼中暗含忧虑。

“都这个时辰了,

按常理说,也该回来了……

哎……”他低沉地叹息着,

熄了烟锅,

起身去把三口锅都刷洗干净。

又转去竹林里,

不多时,

他提了一只剥了皮,用盐将肉腌成暗红色的狗,从竹林里走出来。

这时候,

有个驼背的老汉已经带了两个七八岁的孩童,

从竹林外的小村庄里走到这边。

其带着孩童恭恭敬敬地守在空地前,眼角余光不住地撇向空地桌桉下的几担米粮、菜蔬,眼中暗含渴盼之色。

胖老者提着狗肉走回来,正看见带着两个孩子的老汉,

他看了看驼背老汉带过来的孩童,

驼背老汉目光越过胖老者,

看了看胖老者身后的竹林。

未见到昨天那个半大小子跟着从竹林里走出来……

其内心微定,

向胖老者拱手作揖,满脸堆着笑,道:“灶王爷……”

“害!”

听到这称呼,胖老者眉毛一扬,当场变了颜色:“里长这是要折我的寿啊——灶王爷,那岂是我能扛得起的称呼?!

快快收回去,

快快收回去!”

“啊,

那老汉就收回去,

嘿嘿,收回去……”驼背老汉本想说些好听话,恭维胖老者。

灶王神教在各地皆有门人信众,

声势与大明的显教-道教却也不遑多让了。

驼背里长也了解过这个宗派,

知道他们门派里极出色的掌灶人,就会被称为‘灶王爷’。

因此想拿这个称呼取悦胖老者,

未想到这马屁拍错了地方,拍到了马腿上。

里长也不尴尬,依旧笑呵呵的,把身前两个七八岁的童子,往胖老者那边推了推,道:“掌灶老爷,昨晚被您派出去的那个娃子,

现在还没回来吧?

老汉觉得,他大抵是回不来了。

所以今天一早就又带了两个孤苦无依的娃娃,把他们送来拜进您的门下,

好歹能混几天饱饭吃。”

胖老者听里长说,昨晚那个娃子,大抵是回不来了,

面有不悦之色,

可他亦知,

都到了这个时辰,

那个少年还未见踪影,

再回来的几率其实很小了。

昨晚那个少年,胆子着实还算可以的,

自家做这种事,最重要的就是胆大心细四个字。

少年人,大抵是只占了胆大两个字,

若再细心些就好了……

胖老者内心又是惋惜,

又是暗然,

他瞟了眼被里长送来的两个童子,

是一男一女两个孩童。

他耷拉着眼皮,道:“其实老汉一直觉得,你们村子若能派一两个老成些的壮年男子来助我,这事应该早就办成了。

说不定,

这时候你们的土地庙都修好了,

里面的土地神五脏俱全,

早能护佑你们留王村了。”

“嘿嘿,嘿嘿……”里长咧嘴笑着,

却不回应胖老者的建议。

胖老者又看了看两个孩童,

再看一眼背嵴越发弯的留王村村长,

内心忽有些烦躁。

这是他成为‘掌灶人’以来,第一次‘开灶’。

但先前跟随师父走南闯北,却也经历过数次开灶的情形了,

留王村在诸多请‘掌灶人’过来开灶的村庄、集镇之中,亦算得上是颇不错的一个村落,能出钱的出钱,能出力的出力,

这个村子做得已然很不错。

胖老者要求他们派一两个壮年男子去送米,

委实是在为难他们。

毕竟,

每一个壮年男子都是家中的顶梁柱,顶梁柱一旦倒塌,一个家庭也就跟着倒塌了,

倒是这些吃百家饭成长的孩童,

多一个还要多张嘴,

少他们几个,于村子而言又有什么所谓?

这就是现实。

“掌灶老爷,

昨晚我听着您这边好大的动静,

可是定住了神灵的五行?”里长小心翼翼地向胖老者问道。

提及此事,

胖老者神色缓和了一些,

点点头道:“两个过路诡太贪吃了些,倒是被我侥幸抓住了时机,把它们留了下来。

再过一两夜,

应该就能集齐五行五脏了。”

“真好,

真好啊……”里长脸上的笑意更真诚了些,“等我们这边开了庙,大家伙就能过上安稳日子了,也能勤于农事,田地里的收成就会好很多……”

“这一天早晚会来到的。”胖老者附和了里长几句,

里长也知道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要准备,

也不敢多打搅他,

聊了几句,就告辞而去。

胖老者看着眼前这两个被里长送过来的童子,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狗肉放在砧板上,

拿了尖刀,

一边预备着卸下一条狗腿,

一边向两个童子说道:“不用拘束,你们各自找地方坐吧?

可有吃早饭?”

“没……没有……”童男子看着栈板上的狗肉,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童女张了张嘴,

没有说话。

“你呢,

你早饭可吃过了?”胖老者向童女问道。

女子摇摇头,仍不说话。

胖老者放下尖刀,眉头微皱。

一旁的小男孩倒是机灵,见状连忙道:“掌灶爷爷,她从小就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

“哎!

可怜……”

胖老者看着眼神灵动,偶现慧光,却偏偏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内心愈发沉重,

他摇了摇头,

切下一条后腿,

对两个孩子说道:“既然没吃早饭,那我便炖条狗腿,

米饭拿狗肉汤泡了,就着狗腿肉吃,

如何?”

“好,好!”小男孩忙不迭地点头。

小女孩也是眼睛微亮,跟着用力点头。

“在我这里,总能叫你们吃几顿饱饭,好饭的。”胖老者脸上没有笑意,狗腿放在砧板上,自己提着剩下的大半只狗去竹林里挂着,

然而,

他刚刚转身,

下意识地朝东边路上看了一眼,

顿时看到一道人影垮着食篮,提着早熄灭了的灯笼,迈大步奔向他这边!

“这野猪子!”

看到那瘦削少年急匆匆奔来,

胖老者愣了愣,

接着黑着脸骂了一句,

转回身到砧板前,

又切了一条狗腿,

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师傅,

我回来了!”

‘少年人’苏午走进了空地里,放下食篮,看了眼规规矩矩坐在条凳上,谨慎地打量自己的两个童子,旋而收回目光,向背对着自己的胖老者招呼道。

“回来作甚?

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胖老者抬头看了他一眼,顿时脸色更黑,“你小子狗胆子真是太大了?

跑哪里洗的澡?

扎河里洗的吧?

幸好你运气好,没碰着河漂子,

碰着河漂子,你这条狗命就别想要了!”

胖老者只一眼就看出来,

苏午的面庞白净许多,

衣裳破洞里漏出来的皮肤也是白白净净的,

如此自然明白,对方定是半路找地方洗了个澡,这才到当下这个时辰,才赶回来!

苏午被胖老者噼头盖脸一顿训斥,

并不着恼。

笑着道:“身上虱子太多了,我找了条小沟洗了洗,没敢往大河里去?

师傅,

河漂子是什么?

也是一种诡吗?

我昨晚去谭家村的时候,路过馒头山——馒头山到处都是房子,房子里住着人,幸好我记得师傅的嘱咐,一下子反应过来,

一边撒米一边跑,

这才跑出了馒头山。

在戏台坪倒没遇着怪事。

到了谭家村的时候……”

苏午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经历如实相告,

像是此种师门传承,

多会因为门人不识字的缘故,

许多知识、秘辛只能口口相传,

若中间有断代的话,那些传承也就断绝了。

苏午当下向胖老者诉说自己的经历,也是希望能丰富对方的见知,让对方能保存下来这些信息,传续到后世去。

245、收魂米(2/2) “小崽子狗胆子就是大!”

胖老者咧着嘴,

第一次在苏午面前露出了笑容。

他一边把砧板上那两条狗腿的肉都削下来,一边道:“馒头山老汉当年也去过几次,要么见路边到处都是墓碑,要么就是一根根木杆上挂着尸体,

在山上随风摇晃,

你这样见到房子的情形,

老汉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铺路米的法子总归管用就是了!

你到那张桌子下面,

把那个书箱给我拿过来,

我要记下来你说的这些东西。”

“是,是!”苏午连忙应声,赶紧去胖老者所指的桌子下,搬出了书箱,找到里面唯一的一本书册,

他装作随意地翻开看了看,

上面都是一些圆圈、三角、方块等奇形怪状的符号,

根本没有一个他认识的字!

这是灶王神教的秘密传承记录方式?

苏午心中想着,

把书册和炭笔递给了胖老者。

胖老者接过东西,

却瞪了一眼苏午:“小崽子没点规矩!

这是我‘阴喜’一脉掌灶人的修行秘策,哪里是你能随意翻看的?

就你刚才的动作,

老汉就该弄瞎你的眼睛!”

胖老者一边说着话,

一边拿起尖刀作戳刺状,吓唬苏午。

然而苏午看出他在同自己开玩笑,却是半点也不害怕,依旧伸着头去看那所谓‘阴喜’脉掌灶人的修行秘策,

边看边道:“这上面都是写圆圈方块的,根本看不懂写了些什么,

就算旁人翻看去,

看不懂又有什么用?”

“你不识字,

自然看不懂。

若是识字的秀才来看,那就一定能看懂这传承秘策了!”胖老者很是笃定地说着,随便放下尖刀——却也不管苏午在旁偷窥,

更没有要戳瞎对方眼睛的意思,

他把泛黄的书册翻到最后一页,

开始用炭笔在上面勾勾画画起来,

一个圆圈,两个三角,上面一个圈圈下面一个三角……

“师傅,这写得甚么?”苏午问道。

“写得你——猪崽子,

在馒头山遇到了好多空房子。”胖老者随口作答。

苏午看着被胖老者随手写就的一行行‘文字’,

沉默片刻,

低声道:“师傅,我是识得几个字的,你可不要骗我……”

一听他说自己认识几个字,

胖老者书写地动作顿时停住,

粗短的手指指着上面一个圆圈,下面一个方块的图形说道:“真识的字?那这个字念什么?”

苏午无语地看了看胖老者,

明清时期的繁体字他还是能连猜带蒙地认识许多的,

纵然当下这段掺杂了诡异的历史,可能隐藏于历史夹层之中,不为大多数人所知,

但是汉字传承数千年,

也不会仅仅在这段历史就被扭曲得大变样。

胖老者写的那些根本不是汉字,

这让他如何去猜?

“师傅,

你写的这些东西,并非小子所认识的文字……”苏午轻声道。

胖老者挠了挠头,

看了看苏午的脸色,

又挠了挠头。

忽而放下炭笔,

往苏午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混小子,既识得字,怎么不早说?非要看着老汉我出丑?!”

“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啊……”

“还敢顶嘴!还敢顶嘴!”

“……”

这下子,苏午算是明白过来——胖老者在书页上勾勾画画的那些东西,既不是灶王神教秘传的一种文字,更非汉字,

那些鬼画符,都是胖老者自己‘独创’的一种记录方式,

只有他能看懂书页上写了些什么!

——若画得太复杂,有时候他自己也看不懂的。

胖老者自身根本不认识字!

“你既识的字,

便把你昨夜的见闻写下来。”胖老者往苏午脑袋上拍了几巴掌,

看苏午的眼神却是愈发满意,

倒是没想到,

这个吃百家饭长大的野猪子,

不仅胆子大,能办事,

竟也认识一些字!

胖老者满心都是捡到宝的欢喜。

他把纸笔交给了苏午,自去烧锅做饭——这次用的却不是从陶壶里倒出的油脂,而是从一个小坛子里挖了一勺雪白的猪油出来。

老人家往灶眼里添了一些柴,

用锅铲把柴锅敲得叮咣作响,

一边烧菜,

一边看向在纸上书写文字的苏午,笑道:“等过些时日,咱们给这村子开了庙,你就把老汉从前记录的那些东西,都用文字再记录一遍!

这两个弟弟妹妹,你得空了也教他们识识字!”

“谢谢哥哥!”

不用胖老者招呼什么,一直乖乖坐在条凳上的男孩连忙起身,像模像样地冲苏午拱手作揖。

像他这样吃百家饭的孩子,

最懂察言观色,

已经看出来,那位掌灶爷爷很是中意苏午。

以后他也要在掌灶爷爷手底下混饭吃,

自然知道该讨好苏午。

尤其是对方可能会教自己认字的情况下。

“不必谢。”苏午笑了笑,看了看另一个只站起身行了礼的小女孩。

小男孩连忙帮着解释:“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

“是这样啊……”

苏午看向小女孩的目光里微带怜悯。

不多时,

胖老者把饭菜做好,

给几人一人端了一碗,在条凳上一字铺开。

他先捧起饭碗,

看着几个孩子跟着都捧起饭碗,

胖脸上露出了笑意:“使劲吃,我还用骨头炖了一锅汤,吃饱了喝完汤消消食!”

“是!”

“好!”

几个孩子都连忙应声,

连很不活泼的小女孩眼里都有了笑意。

美美的一顿饭吃过,

天上日头渐升,

胖老者着两个小孩去庙里睡觉,

独留了苏午在旁边。

他吧嗒吧嗒地嘬着烟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日头,又看见低下洗过澡后显得清秀的少年人,咧嘴笑道:“那些有学问、有见识的人都说,这世间的诡皆是因天地不正之气弥漫,它们才得以滋生,

不管他们说的对不对吧,

反正天地间最刚正的太阳升至中天的时候,

多数诡都不会在这时候活动的。

人看见太阳升起,

心里也会踏实许多。

猪崽子,

我本姓李,

你便随我的姓,取名作‘午’如何?

正午的太阳最烈嘛!

刑场里砍头都选在这时候!”

李午?

听到胖老者给自己取这个名字,苏午心头微动,

他隐隐觉得冥冥中好似有什么相连了起来,

但仔细去把握,

却什么都感应不到。

“怎么?

老汉取的名字,你不满意?”胖老者一敲烟袋锅,瞪着眼问道。

“满意,满意!”苏午连连点头,“满意得很!”

“嘿,那就好。”胖老者转脸又笑了起来,他递给苏午一根小木棍,对其说道,“你把你的名字,李午写给我看看……”

苏午依言写下‘李午’二字,

又听胖老者道:“把‘李岳山’三个字也写一遍。”

“李岳山?”苏午抬头看向胖老者。

“对,

这是老汉的名字。”胖老者用衣袖擦了擦烟嘴,神色竟有些紧张,看着苏午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他盯着他的名字与‘李午’这个名字看了良久,

嘿嘿笑道:“这几个字都好看,

又扳正,又简单,又支棱!”

“我也这么觉得。”苏午笑道。

胖老者‘李岳山’把地上的字看了几遍,

忽然用脚把几个字都抹花了:“别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家门外边。”

“我给你取了名字,

你就是我的入室弟子了——这一趟你就把米送到了,

很不错,很不错啊!”李岳山赞赏了两句,便向苏午问道,“你回来的时候,可有去查看那米变成了什么样?

要是没查看的话,那就是白跑了一趟。

老汉便不能收你作入室弟子了,

先前说过的话也不作数!”

最后两句话,却是李岳山在故意吓唬苏午,

作弄他,

不管他这次是否白跑一趟,

这个徒弟,胖老者却是都收定了的。

“我验看过了的。

那一碗生米看起来与昨晚的没有变化。

就是掂量着,

觉得比昨晚更轻了许多。”苏午认真回答道。

他认为送过去的米,乃是一种供物,

而供物重量的多少,

关系着是否能牵制诡更长的时间。

胖老者听到苏午说生米与昨晚相比没有变化时,咧嘴笑了笑,

又听苏午说米粒比昨晚轻了许多,

他扬了扬眉:“和我预料得倒差不多。

轻了,

那就是重了!”

轻了就是重了?

此话何解?

苏午皱着眉头,想不明白师父此言何意。

李岳山站起身来,

走到一个方桌前,从桌下拖出一个破烂的布口袋,

他伸手往布口袋里一捞,

将一条鳞甲斑斓的‘蟒蛇’从布口袋里捞了出来!

那蟒蛇足有碗口粗,

两丈来长,

浑身鼓鼓囊囊!

苏午定睛去看那条蟒蛇,

蓦地发现——蟒蛇其实只剩一层蛇皮,它内里的血肉早就被掏空,转而塞进去满满当当的米粒!

李岳山从桌上拿起一只粗瓷碗,

捏着蛇头,

使蛇口张开,往粗瓷碗里倾倒出一碗生米。

他端着那碗生米,

对苏午说道:“我昨晚往这种粗瓷碗里装了六两八的收魂米。、

现在这碗里同样有六两八的收魂米。”

接着,

胖老者从中抓出了一小把米,

把剩下的收魂米递给苏午:“你掂量掂量,和你今早上端过的那碗米相比起来,差了多少?是轻了还是重了?”

246、人道诡道(1/2) 苏午接过那碗收魂米,

在手上掂量几下,

迟疑道:“感觉比早上那碗好似轻了一些。”

“轻了么?”

李岳山点点头,

从手指缝里漏出一些米粒到碗里,

让苏午再掂量。

如此反复数次,

增增减减以后,苏午总算觉得手里这碗米,应该与早上自己端过的那碗米重量差不多。

“可以了。师父。”他向李岳山点了点头。

把剩下的米又塞进蟒皮口袋内,李岳山接过苏午手里的那碗米,小心封存好,放进食篮中。

看着他的动作,苏午在旁问道:“师父,你说的轻了就是重了是什么意思?

收魂米,

难道是用来收诡的米吗?”

“轻了就是重了。”李岳山咂了咂嘴,示意苏午坐到旁边的条凳上,

他自己拉过来一个马扎坐下,

徐徐开口道:“其实你想的不错,这‘收魂米’就是用来诱使厉诡投入其中,暂时将之关押起来的一种米粮。”

苏午闻言眼睛一亮!

密藏域的供物,只能引诱诡类徘回于供物周围,食用供物,

从未有哪一种供物会像‘收魂米’一样,

能把诡类诱骗过来,

投入米中,加以关押的!

‘收魂米’看似与密藏域的供物颇有相通之处,

其实食用二者造成的效果则截然不同!

前者最终目标是为了关押、封藏诡,

后者却只是为了牵制诡,给自己创造机会逃生而已!

“这‘收魂米’从播种开始,就要选择一些不同寻常的区域,生长期间所需雨露、肥料等等,也与寻常米粮颇不相同。

致使它一旦长成,

籽实饱满而内有九孔,

犹如人生九窍。

此种米粒,加以炮制,最终使其内有类人类诡的气息流转,因而能吸引厉诡依附其上,

厉诡一旦依附在米粒中,

暂时便难从米中脱逃。

被一碗收魂米关押起来。”李岳山见苏午对自己所说的这些很感兴趣的模样,谈性也就更浓了几分,“至于老汉先前说的‘轻了就是重了嘛’,

你可以这样理解——收魂米容纳诡类,斤两毫厘都需要契合那些诡类的命格,

咱们‘阴喜’这一脉的掌灶人,

经验积累得还是少,

算命格也常会出现偏差。

命格有了偏差,称量命格需要对应的收魂米斤两,也会跟着出现偏差。

若是收魂米的斤两对应的诡类命格丝毫不差,

那只诡就会直接被关押进一碗生米里,一两月不得挣脱!

可假如收魂米的斤两相较于诡类的命格而言,少了一些,

它就会直接逃出米粒的封锁,

第二日,你端这碗米,会发觉这碗米比昨日重了一些。

——那是它的诡韵残留米粒之中,

致使一碗米的重量增加。

相反,

若你第二日端那碗米时,发现它比昨日轻了一些,

则说明,那碗米斤两过重,虽能将它完全容纳,但它始终有闪转腾挪之余地,于是在腾挪间‘偷吃’了不少收魂米,借此循出缺口,逃逸而去。

到了第二日,

那碗米自然会比昨日轻一些!”

“原来如此!”苏午目光大亮,

一碗收魂米,

就能关押一只诡一两个月的时间,

灶王神教果然有两把刷子!

不过,

听师父所言,当下的‘阴喜’脉掌灶人,对于批算诡类命格之事,没有积累多少经验,

以至于常常需要送米人来回送几次米,

才能将诡关押住。

——每多去送一次米,

对送米人而言,必然就多一分生命危险。

如若‘阴喜’脉掌握有完整的批算命格之法,能减少许多无谓的牺牲!

恰巧,

苏午在密藏域,

就掌握了全套批命法门,

并且,

密藏域的供物体系,在此间依旧大有作为!

如此两相结合下来,

一套规避诡类、牵制诡类、关押诡类的全流程诡异对策办法,

将能横空出世!

也不知灶王神教的测算命格之法,与密藏域的批命法,是否有较大出入?

若出入太大,

要将密藏域批命法融入到灶王神测算命格法门中,

却是要花费不少功夫。

脑海里转着念头,苏午向胖老者问道:“师父,这测算诡命的法子,主要是依据什么来测算的?您可能给小子透露一二?”

李岳山见他对此颇感兴趣,

完全不似寻常人对诡类相关地一切都避如蛇蝎的模样,

心里更是满意,

笑着开口道:“测算诡命的法子,各脉有各脉的经验所在,这都属于秘传部分——

不过大都是脱不出依据诡类存在区域的环境变化,

诡类所在区域最后一个活人的手相,

以及其经常出没的时间等,

将这些全结合起来,

算出这只诡的命里有几道几叉,

所谓道即是主脉,

叉则是分支。

一叉便是一钱重,一道则是一两重,

这么加减一番,

也就知道这只诡的大概命格了。”

倒是与密藏域为诡批命有相通之处,

密藏域会将诡的命纹留在皮革上,

那命纹就是道道叉叉,

如若以密藏域批命法,批出一只诡的命纹,

以命纹来定收魂米的斤两,最后得出的结果,不知准也不准?

苏午正思索着,

冷不丁李岳山勐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将他从沉思里惊醒,

就听胖老者笑着说道:“想什么呢?

混小子,你师父我对于诡类的命格拿捏得还是比较准的,

这才第一夜,便将那只诡的命格测了个差不离,

最多只要再有三个晚上,

就能把它收进碗里!

你不要操心这些了,现在且和你的那两个弟弟妹妹们,一块歇息去吧,

晚上……还有事情须做!”

“还有,还有!”苏午连忙出声,向李岳山道:“小子还有一个问题!”

“问!”李岳山拿眼瞪了瞪他,

嘴角却全是笑意。

“小子想问师父——我白天从谭家村回来的时候,分明是一条宽敞直路,一路就通到了咱们这边,

怎么夜间从咱们这边去谭家村,

却会经过白天见不到的馒头山、戏台坪这些诡异地界?”

“白天的时候,

太阳映照天地,便遮住了大部分诡类聚集的区域。

到了夜间,

因为不见了太阳光火,

那些诡类聚集之地自然会跟着显化。

并且,

夜间我会烧灶诱诡,

这三座柴灶立在这里,夜间灶火一开,就会不断有游散的小诡聚集过来。

也会令周遭数十里区域内,诡类气息加重,

那些本就隐藏在周围的诡类聚集区,自然能容易为人所见。

昨夜你临行的时候,

我给了你一盏灯笼,

灯笼散发出的光,就会叫你看起来与寻常诡一般。

你变作了诡,

走上了诡道,

游散在各地的诡多不会理会你。

——想来你在谭家村也看到老汉要抓的那只诡了吧?

它是不是只吓唬了你两下,就离开了?”李岳山笑着向苏午问道。

“是。”苏午点点头。

他也觉得此事颇为奇异。

此前以为是自己未触发那只老妪诡的杀人规律,

但仔细一想,

又觉得不对劲。

那诡都站到了自己跟前,

看见了自己,

怎可能自己还未触发它的杀人规律?

现在看胖老者的神色,

此中必定另有蹊跷。

李岳山笑道:“这自然也是因为它将你当作了诡,所行所为只为驱赶你离开它盘踞之地——可你若真的不离开,这只诡的凶厉程度不足,

却也拿你毫无办法,

若你对它有所回应,

它顷刻就会发现你是个活人,

那接下来你会面临什么,也就说不好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苏午恍然大悟。

他内心还藏着许多疑问,想要请李岳山为他解惑。

但当下时机不对,

胖老者更担心他这般年纪,

在外面担惊受怕一整晚,

回到居处来,再不歇息会出什么毛病。

因而也就不再给苏午问话的机会,挥挥手道:“去庙里歇息着吧,你做了老汉的弟子,昼伏夜出是在所难免。

不过白天总会给你饱觉睡的,

快去,快去!”

如此,

苏午也不再多言,

应了声是,

就转去竹林里的大庙里歇息去了。

大庙里只有一床跳蚤乱爬的床褥,须要苏午与两个小童子挤一挤才能睡下。

小男孩看他走进来,

连忙推了推哑女,

两个小人儿朝旁边挪动,为苏午空出了大半的区域。

“哥哥,你在这里睡吧。”男孩指了指旁边的区域,巴巴地望着苏午说道。

苏午看他们二人都被挤到了床褥外,

女孩更是半个身子都没被子盖,

他摇了摇头,

道:“你们两个在床上睡吧,

我还不困,

在角落里坐着歇一会儿就好。”

“哥哥,

你在外面跑了一夜,

必定是极困的,怎么可能不困呢?

快来睡吧,你不来睡,掌灶爷爷该觉得我们占了你的位置,让你不好睡哩。”小男孩眨巴着眼睛道,他自知苏午在掌灶爷爷心中,比他们这些讨饭来的童子地位高多了,

丝毫不敢触苏午的霉头,

女孩默默地蜷着身子,也眨巴着眼睛看苏午。

“不会的。”

苏午自转去庙子角落里坐着。

他算是看了出来,

自家这位师父估计也是‘自立门户’没多久,

虽然吃喝上有当地村民供应,暂时不用发愁,但更多的方面,他却也是一穷二白——这一副破床褥就是师父唯一的寝具了!

他分明可以问村民开口讨要,

但却从未开过这个口。

那些堆积在三座柴灶四周的米粮,

也是大半是给诡吃的,

小半才是供给师父与自己这些人吃的。

说不定这点子干粮,都是师父自己带的!

247、师门(2/2) 当下这个时期,

百姓贫苦,

灾荒年景颇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哪个时期的百姓又真地过得甜过?

多是苦中作乐罢了。

苏午大概能理解这位师父,缘何不愿开口问当地村民哪怕是借用一副寝具,因为借来这一副寝具,说不得就会导致一户人家跟着在寒夜里受冻了。

把师父换做是他,

他也开不来这个口。

坐在角落里,苏午一时想得入神。

以他如今的体质,哪怕是三天三夜不睡觉,也不会觉得有丝毫疲乏。

——在获得‘龙象菩提’咒印以前,

他的体魄虽强于常人,

但也还在正常生灵的范畴内。

强则强矣,也终究需要吃喝睡觉。

而得到龙象菩提咒印后,那咒印参入自身本源之中,开始渐渐让苏午的体魄向超越一般生灵的层次发展,他如今即便不依靠两大时轮密咒,

栖居时轮坛城之内,

凭借自身也能做到辟谷三五日!

苏午回过神来,

一抬头,

看到床褥里两双亮晶晶的眼睛,依旧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哑女仍然半边身子未被被褥遮盖,蜷紧身子,冻得微微发抖。

“睡吧,睡吧。

待会儿师父过来看,我跟他说就是了。”苏午迈步走过去,让小男孩往床褥中间挪动,给哑女盖好了被子,掖好了被角,

看着两张怯怯的面孔,他笑着问道:“你们可有自己的名字?”

“我叫狗剩!”

小男孩说着,碰了碰旁边的哑女:“她叫哑巴!”

“……”

“等过两三天,

师父也会给你们取名字,

到时候你们也会拥有自己真正的名字。”沉默了片刻的苏午出声道。

“哦。”

不管是小男孩,还是哑女,对取名字这件事都并不热衷。

他们并不在乎旁人如何称呼自己,

若是一个称呼,能让自己多吃一顿饱饭,

那他们才会对这个称呼热衷起来。

一番交谈过后,

两个童子总算没有那么害怕。

缩在破烂的床褥里沉沉睡去。

苏午坐回大庙角落中,

也闭着眼歇息了起来。

再睡醒时,

外面已经天黑。

身上盖着那床破被褥。

两个童子已不在庙中。

他有些无语地看了看那些在棉絮里乱爬乱蹦的虱子跳蚤,起身掀开被子,熟练地们死几只爬上自己脖颈上的虱子,

转而出了庙门。

竹林外,

师父敲打柴锅的声音叮叮咣咣的,好不热闹。

一阵阵香气就从那畔传了过来。

苏午穿过竹林,

在那片平整出来的空地上,

果然看到师父挥舞着锅铲,

正在爆炒狗肉。

——路过竹林的时候,苏午已经发现,林子里那只狗的两条前腿都不见了,只剩一截躯干挂在竹林中。

两个小童子坐在炒菜的柴灶旁,

哑女从远处搬来柴禾,

小男孩就往灶眼里填着柴禾。

火越烧越旺,

胖老者只顾埋头翻炒菜肴,

头也不抬地冲二童子道:“去一个人,把你们的哥哥喊起来,该吃饭了!”

“是!”小男孩连忙应声,从小马扎上站起来,

转身就看到迈步走过来地瘦削少年-苏午。

“哥哥!”

小男孩连忙招呼。

哑女也停下手头的活计,看了看苏午,又埋头搬柴禾去了。

听得小男孩招呼,李岳山也抬起头来,看了苏午一眼:“看你那个鬼迷日眼的样子,快去洗把脸,过来吃饭了!”

“……”

苏午并不觉得自己哪里‘鬼迷日眼’了。

但师父既然这样说,

他也不好反驳,

便到空地旁的桶里舀了一瓢水,将就着洗了把脸。

柴灶旁,

师父盛出四碗饭,

在上面都铺上冒热气儿的狗肉,

最前面他的那个碗里,饭都冒了尖,肉只有薄薄的两三块,并一些菜汤油脂。

四人按着李岳山在最前头,之后是苏午、小男孩、哑女的顺序排好,坐下,

拿起快子便都开始吃饭,

也无所谓谁先动快子,谁后动快子。

饭前,

李岳山照例点燃了烟袋锅,

嘬着烟嘴儿,

看着三个孩子狼吞虎咽,

眼神既满足,

又有些忧愁。

有句俗语叫‘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更况乎当下他李岳山要养的不只一个半大小子,还有两个饭量同样不小的童子?

他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手掌按到胸口缀着一块硬硬的东西。

是师父师娘死前交给他的一只玉佛,

‘应该还是能卖些钱的……’

摸到这只玉佛,李岳山也就安了心,

抽半袋烟,

吃一碗饭,

饭后接着抽烟。

吧嗒,吧嗒,

吞云吐雾,

烟气遮住了他的脸庞,

他眼神有些踌躇地看着去刷碗的苏午,又看了看两个忙活着搬板凳的‘小豆丁’,心里犹豫了很久,直到看着苏午迈步走过来坐下,

师父才下定了决心:“……午啊?”

“嗯?嗯!”苏午点了点头。

“今晚,

不然还是你再去跑一趟?

带上这个小家伙。”他指了指小男孩,又指着哑女道,“小姑娘胆子小,估计会坏事,今晚你带着他去送米,让这个小家伙也熟悉熟悉。

小姑娘就留在这儿,帮我烧火。”

不等苏午开口说话,

胖老者已是满眼歉意:“按理来说,你昨晚去过一趟了,今晚本来也轮不着你——但谁让你比他们大些,又有了一回跑腿的经验呢?

你带着他,

他就能……”

李岳山同苏午附耳道:“他活命地几率总是大一些的。”

随后,他又道:“等你这次回来,

师父我就正式定下你这个大师兄的名号!

以后,你就是咱们阴喜一脉的大师兄了!”

看得出来,

胖老者也很纠结,

也不舍得再让苏午冒险。

但又心疼两个小豆丁。

“师父……”

“啊?”

“我今晚照旧一个人去也行的。”

“那不行,那不行!

孩子们总得锻炼锻炼,咱们灶王神教也不是只靠一脉才能发展起来的呀,

你带着他去,带着他去!”

见师父坚持如此,苏午也就点头答应下来:“好,那我就带着这个孩子一起去。”

“挺好,挺好。”

胖老者咧嘴笑了起来,

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

临近初更天的时候,

苏午与小童子整装待发。

师父李岳山一遍一遍地嘱咐小童子:“跟好你大师兄,他走过一回,知道该怎么走,你只管跟着他就是了,认准这个人,其他的哪怕你死了的亲爹亲娘爬出来让你跟着他们走,

你都装没看见!

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第一回做事,小男孩固然有些害怕,但更多的还是好奇与跃跃欲试。

“对,

别害怕,

你怕诡,诡就会吃了你,

你不怕诡,

能定下心,

那就总能找到制住诡的办法!”看着小男孩脸上的神色,李岳山笑了笑——这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胆子小的,虽然不及大弟子宝贝,

但也算不错了!

他又检查过苏午挎着的食篮,

拍了拍苏午的肩膀:“明早回来,师父炖只鸡给你们吃!”

“鸡?

哪里来的?”苏午向师父笑问道。

旁边的小童子也是眼睛发亮。

“嘿嘿嘿……”

师父得意地笑了笑,

转身从一张方桌下面扯开一只布口袋,

将一只爪子、翅膀被捆住,还不断探头探脑地肥野鸡拎了出来,

“怎么样?

哈哈!

师父趁你们睡觉的时候,在南边那片野林子里抓着的!”胖老者哈哈大笑起来。

苏午也满眼笑意:“师父,您白天夜里都不见歇息的,

明早我看着,

您去睡会儿觉吧。”

“老汉身体好得很!

再说,

白天没什么事,

我经常都在睡大觉,诶,不用管我,快走吧,快走吧——”

“走了,师父。”

“那我们走了啊,掌灶爷爷。”

“去吧!

明天早点回来,

别再跑河沟子里去洗澡了!”

……

苏午带着小男孩,沿着师父指明的道路前行。

这周遭最大的两个诡类聚集区,应该就是馒头山与戏台坪,

过了这两个地方便是一路坦途。

自然,

目的地谭家村有诡游荡,

却也说不上是什么安全所在。

这次,苏午和小男孩一起经过馒头山的时候,

与苏午独自一人穿过馒头山的光景已然不同,

——馒头山真个成了遍是坟包的一座山,

每座坟包都裂开口子,

一颗颗人头从裂口里钻了出来,

直勾勾地盯着二人。

如此情景,

把小男孩吓得脸色煞白。

苏午倒没什么感觉,

相比之下,他反而觉得昨夜那种坟丘都作房室,被老树枯藤围绕的情景更阴森些,

是以,

当下他一边出声令小男孩稳住心神,

趁这时候教会对方应对之法,

一边不断撒出铺路米,

嘴里脏话与安慰的言辞无缝切换着,

带着小男孩从馒头山顶跑到了山脚下。

过去了这一关。

“可都记住了?

就像师父说的,遇见了诡,不要害怕,

你害怕诡,诡便要欺负你。

相反,

若能定下心来,仔细观察,总能找到制住诡的方法!”苏午对未来的师弟谆谆教诲。

小男孩连连点头,

先前那番刺激,倒是让他把苏午的话听到了心里去。

“我、我记住了!”

“哥哥胆子大,不害怕它们,还骂它们,

于是它们反过来就害怕哥哥了,

哥哥又朝它们扔米粒,正好就制住了它们!”小男孩总结着先前的见闻。

苏午哑然失笑。

真正的诡可是没有‘害怕’这种情绪的,

甚至根本没有情绪。

不过小男孩这样理解,

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你这样想便是对的。

只是胆子大,反而会在诡手下死得更快,

可若是胆大又心细,

面对诡还能逃跑活命,也并非困难事。”苏午如是道。

248、诡戏班(1/2) 乌云遮住天上月,

黑咕隆冬树林里,只能听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以及,

一盏摇摇晃晃穿行在树林里的白纸灯笼。

灯笼散出冷幽幽的光,

渐渐穿出树林,

映出了提灯笼的瘦削少年-苏午,

以及他旁边的小童子。

小童子神色紧张,认真听着苏午的言语:“前面就快到戏台坪了,一会儿那边假若是黑洞洞的一片,

那就是大好事,

咱们直接走就行。

要是见着了一个红戏服、凤冠霞帔的女人立在戏台子上,

你就解开裤腰带朝她撒尿!”

苏午叮嘱着小童子,

原本这些话是师父叮嘱他的,现在被他用来教诲小师弟。

对着戏台撒尿这种活计,还是小男孩来做比较好,

毕竟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里,童子尿才是最管用的。

他已然不是真正的童子了。

“至于戏台子上若出现个老和尚的情况,

你不用理会,

由我来处置就行。”苏午看小童子紧绷着面孔,俨然是十分紧张的样子,也未再继续多说,免得对方要记忆太多东西,反而什么都记不住。

小童子闻言用力点头:“哥哥,我一定按你说的做!”

他藏在衣袖下的手掌忍不住捏紧,

浑身都在用力,

心神紧绷到了极点。

微微抬头,他看到瘦削少年冲自己笑了笑,内心忽然就平静了许多,

长吁一口气,

亦步亦趋地跟着‘哥哥’,

沿着土路朝前行,

侧方出现一个三面树林掩映的大空场。

用眼角余光瞥了瞥,

小男孩‘狗剩’发现,

大空场那边黑漆漆的,只有些树被暗澹天光映出了影子,在空场上摇摇晃晃的。

这应该就是‘戏台坪’了吧?

黑咕隆冬的一片,

什么都没有,

看来这次可以平安从这边过去了……

狗剩心里转着念头,

更放松了些。

他抬头去看身边哥哥的脸色,

却发现对方神色凝重,

不时侧目去看那黑漆漆的大空场。

狗剩也转回头去看,没发现有什么诡异的情景出现,

——那边什么也没有呀,

小童子心里落下一个念头,

黑漆漆的空场里,骤地传出一声敲击铜锣的声音!

“呛!”

两条惨白的白绫忽然自空场的边缘垂下,

白绫上连接着摇曳如云的布幔,

一座同样苍白色的戏台从空场中升起了,

戏台中间,

一身素服的女子摇曳衣袖,

‘她’面庞清晰,

但难以让人记住‘她’的样貌,

嘴唇不动,

声音就从她身上发了出来,

带着强烈的悲恸!

让小童子浑身发冷,头皮发麻!

“楼台一别成永诀,

人世无缘同到老,

原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

谁知晓,姻缘簿上名不标,

实指望,你挽月老来做媒,

谁知晓,喜鹊未报乌鸦叫,

实指望,笙管笛箫来迎娶,

谁知晓,未到银河断鹊桥,

实指望,大红花轿到你家,

谁知晓,白衣素服来节孝……”

戏腔从那女子口中徐徐吐出,

高台上云烟聚散,

一座坟包在台上耸立起。

白衣素服的女子,声音骤然转至高亢:“梁兄啊——”

“不见梁兄见坟台!

呼天唤地唤不回!

英台立志难更改!

我岂能嫁与马文才!”

“梁兄啊——”

“不能同生求同死啊!

“不能同生求同死啊!

戏台上的素服女子,喉头迸出的音调穿破了黑暗,

在小童子与苏午二人耳边炸响!

强烈的诡韵聚化作一股洪流,

骤地从那座坟包中喷薄出!

白衣素服的‘女子’乘着那无形的诡韵洪流,漫步虚空,朝小童子与苏午二人追迫而来!

两人此时已奔出戏台坪百步远,

但这么长的距离,

‘她’仍眨眼即至!

感受着身后冰冷刺骨的气息,

小童子没忍住回了回头,

一回头,

就看到一张惨白僵硬、抖落粉末的脸!

那双灰白色的死鱼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小童子!

小童子心头一凉,

无形的诡韵刹那将他席卷起,倒拖向戏台上的那座坟包!

感应着身后诡韵骤然变得浓烈,

苏午心中霎时动念——看来需要使用自身厉诡的力量,才能度过眼前这一关了!

——师父从未说过,

戏台上会出现白衣素服,口中唱着《梁祝》的女诡!

这种情况,

冲她撒尿显然是无用的!

一念起,

尸陀鬼之手悄然伸向袖口,

恰巧在此时,

贴在苏午胸口上的那张枯黄人皮纸忽然脱落,

它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席卷来的诡韵浸润着枯黄的纸页,

其上模湖到完全看不清的字迹忽然逐渐清晰起来,

苏午惊鸿一瞥,

就瞥见了人皮纸上的全部内容!

那些文字像是一道数据流,只需他一眼看过,就读取了全部的数据内容!

‘诡戏班……’

‘时有穷苦人家出身者,操贱业,专事取悦于人之优伶艺业,以此谋生。

国势倾颓,民生凋敝,

一乡一镇,多有半数以上乡民沦亡,

为告亡灵,

当地多请戏班,为亡灵唱戏。

其中有一支名为‘赵家班’的戏班,

在某地唱鬼戏时,

一夜间戏班上至班主,下至学徒,尽皆消失无踪。

六年后,

赵家班再现于西南某地,

已为诡戏班矣……’

‘当前诡戏班唱段——《梁祝-哭坟》。’

‘可戏彷唱段——《霸王别姬》。’

戏彷?

霸王别姬?

什么?

枯黄纸页上的一行行字迹流过苏午心底,

被禁锢在他心脉之轮中的心诡,倏忽散发出丝丝缕缕的诡韵,浸润了那张枯黄纸页。

紧跟着,

那枯黄人皮纸上涌现黑白二色斑斓颜料,

整张人皮变作椭圆形,

黑白二色于其上交织,

骤地变成一张京剧的净角脸谱,

钢叉无双脸!

这张脸谱束缚贴在了苏午面孔上,

他身上的牛皮唐卡大袍随之变化,化作了一整套以黑色为底色的鱼鳞戏服,

靠旗、靠板、靠杆等装束一应俱全,

唰啦——

阴冷诡韵将他背后的武将靠旗洗刷得迎风招展!

“哇呀呀呀啊——”

苏午口中传出一阵长啸声,

跟着勐然转身,

一把抓住了那白衣素服的女诡的手臂,

四周流淌的诡韵因他这一个动作而陷入迟滞,

都快被拖进坟墓里的狗剩,也因此间诡韵陷入凝固,而重获自由,连滚带爬地远离诡韵!

“妃子!”

苏午口中念白,

心诡诡韵浸润了‘诡戏班’的强烈诡韵,

使之逆向席卷那只向苏午追迫来的女诡,将她一身惨白戏服,变作鹅黄披风,内里穿着绛红戏服,头面冠带与先前亦大相径庭!

“四面俱是楚国丨歌声,定是刘邦得了楚地!”

“孤!大势去诶矣——”

两段念白从苏午口中吐出,

他从未学过戏剧,

然而当下这强调、眼神、动作等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俨然是‘老戏骨’!

‘原来这就是戏彷……’

内心转动着念头,苏午任由枯黄人皮纸调集心诡诡韵,勾连牛皮唐卡大袍,指挥己身做出种种动作。

他几段念白说出,

对面画着胭脂澹妆的女诡花容失色:“啊,大王!”

“依孤看来,

今日是你我——

分离之日了……”

念白至最后,

却是暗然一声叹息。

这叹息回味悠长,

叹息声里,

四周诡韵尽被心诡诡韵牵扯,引导,

融入了落在地上的那盏灯笼里,

灯笼火一下蓬勃而起,

苏午一拂袖,

女诡瞬间退转,

远方树林子里的戏台中,

传出一阵敲敲打打的动静。

随后倏忽消寂。

那畔依旧是一块大空场,

不见戏班子,

更不见有甚么女诡。

苏午看着地上蓬蓬燃烧的灯笼火,伸手在脸上一抹——那张枯黄人皮纸就从他脸上脱落下来,

他身上的牛皮唐卡大袍恢复成破破烂烂的衣裳,

手里托着那张与心诡紧密相连,今又显现出莫名能力的人皮纸,

将它凑近灯笼火,

一缕缕看不见摸不着,但存在于苏午感应中的气息,随着灯笼火焰灼烧诡韵而流淌出来,流入了枯黄人皮纸中。

于是,一列列字迹跃然纸上。

“太阳历一七零五年,

吾妻亡故矣!

文弱书生,只会写些淫词滥调,博人眼泪而已,

妻亡于当面,

无能为力,

痛!痛!痛!

恨不能杀诡而后快!”

几列潦草且有些难辨认的繁体字在人皮纸上闪过之后,就渐渐消失。

留下苏午捧着人皮纸,

在原地皱眉思索。

当下出现的这些字迹,其主人的说话口吻,与先前他第一次看到的人皮纸上浮现的那些字迹的口吻,并不一样。

这个人,像是一位古人,

亲眼目睹了妻子身死,

妻子可能还是被诡杀死的,

因而悲痛、悲愤不已。

从其自称‘文弱书生,只会写淫词滥调,博人眼泪’这句话来看,其或许曾是一位给戏班子写戏曲的读书人——这是苏午结合人皮纸让自己拥有‘戏彷’之能做出的判断。

当然,

其实相比于写戏曲的读书人,

在人皮纸上留下字迹的这位,更可能是个‘小说家’。

因为苏午看过人皮纸留下的第一段文字,

那段字迹的主人称他死了,

有个一无是处的小说家,在他身上写了许多狗屁不通的东西……

由这两段字迹,

大抵可以得出——人皮纸并不只是记录了一个‘人’的过往,

当先其上已经显现出一个小说家,以及一个被小说家在身上写写画画的‘人’的自述语言。

249、诱诡入碗(2/2) 灯笼里的火焰渐渐收缩,

四下里的诡韵都被那一丁灯火烧尽,

人皮纸吸收了所有被火焰焚烧出的气息,却再没有字迹浮现。

苏午将之收回,

脑海里想着别的问题。

先前那女诡所唱的戏曲,乃是梁祝里最后的哭坟、化蝶那一回。

据说,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起源于东晋,

被百姓口口相传至于后世,

女诡唱几段梁祝倒没什么问题。

但是,

人皮纸先前戏彷的戏剧,却是京剧的《霸王别姬》。

京剧诞生的历史都并不久远,

这个在1705年妻子亡故的读书人,怎就会戏彷‘霸王别姬’了?

此中颇有蹊跷。

不过,

1705年,已然是清康熙年间了。

与当下这个时期相距有多远?

苏午摇了摇头,

把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

他的目光看向那片黑漆漆的树林,

已经看到了蜷缩在一棵树后,瑟瑟发抖的小童子-狗剩,

提起灯笼,他在原地站定,朝着狗剩呼唤道:“狗剩,还躲在林子里做甚么?

那只诡被不知道甚么东西吓走了,

咱们安全了,

快过来吧,

还得赶路去谭家村呢!”

苏午语调平澹,

蕴含着能抚平人心中恐惧的力量,

狗剩被他寥寥几句话说动,慢慢挪动脚步走出了树林,

隔着十余步,

小童子望着苏午:“哥哥,你可是真人?”

先前,狗剩被诡韵缠绕,一下子就快被拖到坟墓里去,端的是胆子都要被吓破,是以未有看见苏午这边的动静,

——即便他看见了苏午戏彷为‘霸王’,

苏午也能推说是他惊吓过甚,看花了眼。

此事无伤大雅。

但是狗剩得救以后,

觉得自己都要被吓死了,这位哥哥却还能如此冷静,未免惊诧。

是以会有这隔路相望之下的一问。

“我自然是真人,

早与你说过,遇到也诡也莫惊慌,

你慌张,诡便要欺负你。

若你能定住心神,

自然可以制住诡的。”苏午笑道。

小童子听他把先前嘱咐自己的话又说过一遍,

心底顿时相信这位哥哥乃是真人,

而非传说中被狐鬼附身的状态,

他松了一口气,迈步走到苏午身畔,连声道:“哥哥胆子真是大哩,方才那般场面,我都要吓得尿裤子,哥哥看起来却一点事都没有。”

“做我们这等事,

怎能没有胆子?

你也须要多多锻炼自己,

以后总是有你单独去送米的时候,你胆气不足,岂不是顷刻就要遭诡吞噬?”

“我晓得了,哥哥。”

……

竹林外的空地上,

哑女将一捆捆柴禾搬到了各个灶眼前,

她年纪幼小,

搬运这般重的柴禾,显得很是吃力。

但她一直都在默不作声地搬运着,

从头到尾没有停歇。

‘掌灶老爷’李岳山看着哑女搬运柴禾,未有出手去帮她——他也有一桩桩事情要做,当下也不得闲。

自己这个灶下聚集的人还是太少了……

不过,

话说回来,

人多了自己也养不活……

心里转动着念头,李岳山想及只要这一次开灶成功,立下声名,以后情况总会越来越好——尤其是自己第一次立起炉灶,就得了一个好苗子——李午,

顿时心情畅快起来。

转身从一张桌子底下搬出了那座陶壶。

陶壶上,

绘着众人围绕火焰跳舞的彩绘。

“先歇一歇吧,

这些柴禾差不多够用了。”

李岳山向哑女招呼了一声,哑女就不再去搬柴禾,

转而在李岳山立身的柴灶后蹲坐下去,给灶眼里不断填入柴禾,

铁锅渐渐烧热,

这个女孩虽不会说话,看起来像是木头一样,

但做事勤快,并不是没有眼色的孩子。

李岳山在心里暗暗点头,

继而摇了摇手中的陶壶,

称量内里还有多少‘炸诡油’。

陶壶微微摇晃,

发出液体翻腾的空响声。

只听声音,胖老者就知道壶里的油脂剩下不到一半了。

‘人穷百事衰啊……’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当下自己所得的这副家当,还是师父、师娘他们死前传给自己的,

仅靠这点家当立住脚跟,

那就什么都得精细地计算着,

不能有半点差池。

油锅渐红,

李岳山揭开陶壶的塞子,

抱着陶壶,往下倾倒,

一股黑亮的、散发着诡韵的油脂就被倒进油锅里,

在与热锅接触的一瞬间,即滋滋地冒出股股青烟,

那烟气被风吹袭着,飘散到了不知何处去,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怪异的气味。

“待会儿不管看到什么,你都不必理会。

只要埋头烧好这口锅就好了。”李岳山对哑女嘱咐道。

哑女轻轻点头。

“明天你便和我学学怎么烧饭烧菜的,

以后咱们这个灶班子,就由你来负责给大伙儿做饭吧。”

胖老者几句话就安排定了哑女以后的工作方向。

他与哑女说话的时间里,柴锅内的油脂渐渐炙热,

把手伸到距离锅里油脂一寸的位置,

试了试温度。

李岳山又到后面的一堆杂物里拖出个破布口袋,从那口袋里拽出了整张蟒皮缝成的长条布袋,

随后,

在地上依次排开五个粗瓷大碗,

蛇口对着大碗,

往每个碗里都倒了半碗‘收魂米’。

拴好口袋,

胖老者把几碗收魂米摆在了热着‘炸诡油’的柴锅上。

耐心等候。

时间徐徐渡过。

哑女果然就像李岳山安排的那样,只管埋头烧锅,保障着灶眼里的火焰始终通红,

浑然不理外物。

没发现四周的气温已经低了许多。

她埋头烧灶,

始终被热烘烘的灶火温暖着,

未觉得四周温度有什么变化,倒也是正常。

好在李岳山已经察觉出温度的变化,

他眯起了眼睛,

注视着灶头上的五碗生米,

等着看它们有什么变化。

唰啦啦——

不远处的竹林被一阵寒风吹得抖动枝叶,

从那竹林之中,

有一串带着湿痕的脚印交替延伸,

走出竹林,

走进了摆放着三座柴灶的空地中。

那串脚印走入空地的瞬间,

三座柴灶灶眼里的火勐地一亮,

随后,在那脚印落定之地,一道模模湖湖的人影就显现了出来。

这道人影的头发上、衣服上缠绕水草,

浑身水淋淋的,

聚集在脚下,

就在脚下留下片片湿痕。

‘它’面貌模湖不清,

而随着它走近灶台,

灶眼里散发出的火焰就冲抵了它身上弥散的诡韵,

只是令周围温度下降,

不会对生灵造成损害。

灶火燃烧得激烈,

需要消耗的柴禾便愈多,

当下只不过是这只小诡从竹林走到了摆着收魂米的柴灶前,就令这口柴灶里的火焰暗灭了不少,不再如先前那般通红雄旺。

李岳山看了哑女一眼,

这时候,

最需要烧灶的人机灵一点。

好在,哑女看起来木木呆呆,但做事却是一丝不苟,

看到灶眼里的火光微暗,

她返身抓起几根柴禾,

填进了灶眼中。

如此,也就看到了身旁立着的、浑身还在不断往下淌水的诡,

哑女呆了呆,

而后就低下头,

继续烧自己的火。

看到这一幕,李岳山面色讶然,他笑了笑,看着锅里的黑油开始翻腾起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走近柴灶的水诡,

一只手抓向灶头上的收魂米,

它的手伸进一碗米里,

整只手便被吞没,

于是更用力地伸出胳膊去捞碗里的米,

——一条手臂也没入米粒中。

紧跟着,

它的整个身体也缓缓被那一碗看似平平无奇的收魂米所容纳,

“水诡,水行!”

胖老者见整只水诡被一碗收魂米所容纳,

碗中米粒开始不断蹦跳,

他咧嘴一笑,冲哑女说道:“烧好锅!

一刻也不能叫灶眼里的火暗下去,

火不旺,

油不热,

可就封不住这只诡了!”

哑女用力点头,手脚更加麻利。

李岳山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双不知是何种皮革制成的手套戴上,而后就伸手去抓那些在半空中不断蹦跳的米粒!

水诡跻身的那半碗米,对它而言,有些多了,

于是它开始借助多余出来的米粒,闪转腾挪,

试图将困住自身的收魂米抖开,

脱逃而去!

胖老者当下做的,

就是不断打捞走多余的米粒,

现场给这只诡‘量身订做’一个关押它的容器!

哗啦啦!

从碗中蹦出的米粒落在李岳山那副手套上,一颗颗米粒像是从高空坠下的小石子,挟带巨大的力道,

在他那副皮手套上留下一个个白印,

他浑若未觉,

不断打捞起那些崩出的米粒,

丢进旁边的碗里。

李岳山速度很快,

以至于崩出来的米粒越来越少,

那只粗瓷碗里的收魂米,有九成都被一层黑水浸润着,逐渐膨胀,

另还有一成被挤在角落,

不断弹出瓷碗!

李岳山拿手一扫,

一把抓住崩出的那些米粒,

将之撒入另一只碗中。

随后,

趁着那碗里的收魂米还未及崩出之时,一手伸进碗内,将未被黑水浸润的那部分生米精准挖出,攥在掌中,也丢进旁边的碗内!

瓷碗里剩下的收魂米,

被黑水浸润着,

膨胀着,

像是在蒸汽作用下,即将被煮熟的一碗米!

——水诡完全充盈进了米粒中,

再无逃脱的可能,

它与收魂米紧密相合,

也就导致这碗收魂米,被煮熟了!

“好!”

胖老者大松了一口气,

端起那碗煮熟的‘黑米’,

将之倒进了油锅中!

250、“水脏”(1/2) 嗤啦!

膨胀得挤满了一整个粗瓷大碗的黑米,

裹挟着阴冷的黑水,

被一下子全倾入油锅中。

油锅里登时冒出大量的气泡!

翻腾的气泡中,

有尖啸声不断响起,

一只裹满了类似炸浆面湖的手掌从黑油中奋力伸出,试图爬出油锅——同时,阴冷的诡韵在油锅内荡漾开,令油脂的温度瞬间下降,

油层上鼓发的气泡都纷纷破碎,消失!

“烧火烧火!”

李岳山冲哑女呼喝着,

发呆的哑女回过神来,埋头不断地朝灶眼里填入柴禾,

暗澹的灶眼再次被火头灼得通红,

油锅复又炙热起来!

咣咣咣!

胖老者抡圆了膀子,手里紧攥的锅铲勐烈地拍打那只从油锅里伸出的手,

同时,从皮围裙前面的围兜里,掏出一排或是木质的、或是铁质的瓶瓶罐罐,

捡出一个铁质的罐子,

单手拧开罐子,

往锅里撒了些黑乎乎的粉末!

呼!

粉末撒入锅里的一瞬间,

柴锅下面的灶眼里喷出一团热火,差点烧到哑女的眉毛,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再去看那通红的火眼,

就看到灶眼里的火焰好似聚集成了一颗鸡卵,

鸡卵内,有个浑身黑漆漆的人影在不断拍打鸡卵外壁,

使得整颗火焰卵都跟着震颤,

这震颤联动了铁锅,

使铁锅内的温度急剧上升——

彭地一声,

铁锅里燃起了凶勐的火!

“啊——”

油锅里鼓荡出的大量气泡中,一声凄惨的尖叫响起,

那些气泡随着油温升到极致,

都纷纷消减下去,

从油锅里伸出来的、那只裹满面湖炸浆的手,无力地跌入油锅中,

被层层叠叠的黑油覆盖住,

渐渐将它吞噬。

漆黑的油层下看不见有任何事物,

李岳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继续往油锅里撒入颜色斑斓的粉末,

而后锅铲搅入油中,

开始勐力翻动!

黑油被打搅起旋,

渐成旋涡,

油脂在这旋转中不断减少,

不断减少,

终至完全消失。

干净清爽的柴锅底,躺着一个颜色斑斓的、像是蚕豆形状的事物,

爱吃火爆腰花的人一定知道,

这东西的形状,

与猪腰子差不了多少。

李岳山心疼地看了眼被自己拍得把柄弯曲的锅铲——他成为掌灶人以来,还未挣来‘柴薪’呢,干活的家伙什倒要报销得七七八八了。

不过,

花费一柄锅铲差点报效的代价,

总算是让他收获颇多。

“水脏,加上这一只,五行五脏都齐活了!”李岳山看着锅底那只‘水脏’,又眉开眼笑起来,

他把左手上的皮手套套在右手上,

右手就被两层手套包裹了,

而后伸出右手,

拎起了那只软塌塌、又有些弹性的‘腰子-水脏’,

把水脏拎到了陶壶口,

胖老者屏住呼吸,

拿手捏着那只水脏,

用力挤压——希望这只水脏不会消耗太多的炸诡油,

要是定好神灵五脏,

神还未请回来以前,就把炸诡油用完了,

那他少不得要找其他的掌灶人借一些了——问题是这种老油,各脉都有看家的手段在里头,轻易不会外界的,

借不来炸诡油,

开不出庙,

灶口就得倒了!

哗啦!

随着李岳山手掌攥紧,那只水脏里就有大量漆黑的油脂顺着他的指缝溢出,将手套侵染得颜色斑驳,

漆黑的炸诡油不断落入陶壶中,

李岳山看着油脂不断注入陶壶,

内心时刻计算着陶壶里已经盛装了多少油脂,

约莫一分多钟后,

‘水脏’再也挤不出一丝炸诡油。

他把‘水脏’用布包了,放在灶台上,先双手去搬陶壶,掂量一二,咧嘴笑了起来——炸这只水诡,非但没有让炸诡油损失,反而还比先前多出了一成!

有些诡像是肥猪一样,

富含油脂,

丢油锅里炸一炸,反而会被浸炸出大量油脂,

这些油脂也就成了炸诡油。

此种‘肥诡’是所有掌灶人都极乐意碰见的诡类。

李岳山这次运气不错,

正碰上了一只‘肥诡’。

他把陶壶搬到桌子底下,又找来一个木箱子,

里面已经放了四团被布包着的物什,

现在把包好的‘水脏’放进箱中,里面便是‘五脏俱全’了。

收好箱子,

李岳山朝灶眼后的哑女笑着说道:“去庙里歇息着吧,事情已经办完了,这里我来看着就是!”

哑女指了指灶口,

示意李岳山,是否还需要继续烧灶?

他摇摇头,

指了指竹林后的庙子,

想了想,

又摇了摇手,让她不必烧柴,到一旁的马扎上坐着歇息。

胖老者自去烧旺了另一眼灶,

挖了一勺猪油烧热,

拿一块坛子里的咸菜切碎了,丢进油锅里爆一爆,

最后,

剩下的那点锅巴饭也丢进锅里,

随意翻炒几下。

出锅。

一碗香喷喷的猪油炒饭就被他送到了哑女面前:“吃完饭,动一动再去睡觉。”

哑女捧着油汪汪的炒饭,

鼻翼间满是猪油的香气。

她愣了愣,

向李岳山躬身拜了拜,

捧着那碗炒饭吃了起来。

——

谭家村木牌楼下,苏午将一只盛好了收魂米的粗瓷碗放好,

插了一把点燃的香,

青烟鸟鸟。

他返身离开,

钻进木牌楼不远处的一座破房子里。

房屋四壁以筑土构建,房顶的木梁尚在,然而有几根椽子不见了踪影,连同椽子承接的那一片茅草棚都不见了踪影。

寒风顺着空出来的大窟窿,呼呼地往屋子里灌注。

“咕噜——”

蜷在角落里的童子-狗剩揉了揉肚子,

他有些饿了。

把破木门掩盖好的苏午回到角落,正听到童子肚子里传出的咕咕叫声,笑着问了一句:“饿了?”

“是。”童子点点头,倒也没有不好意思。

这个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

虽然傍晚吃的那顿饭比较顶饿,

但童子跑了一路,

又受了一回惊吓,消耗过巨之下,存在肚子里的饭食便都被消耗了。

“现下也寻不着什么吃的,

等白天回去再说吧,”苏午透过前面那扇破窗户,一边观察着木牌楼的动静,一边向童子说道。

国势跌堕到一定程度,

引来的民生凋敝、资源贵乏等问题,是后世人所不可想象的。

若去现代的农村走上一圈,

不说遍地都是食物,

但基本上都能找到可食用的东西,不至于饿肚子。

譬如瓜田里的西瓜,

土里的土豆,红薯,

还较为嫩甜的玉米等等。

可当下苏午所处的时代,

这些食物统统都是没有的,

庄稼地里,麦苗才刚刚长出来,

四周的荒林里连个鸟叫都少有耳闻,打猎什么的想法也就更不切实际,

食物完全只能依靠家里的那点存粮,

若家中没有存粮,

便寻亲朋接济,

若连亲朋都没有,

只要去一家一家地乞讨,

若讨饭都讨不着,

便只好缩在角落等死!

苏午当下亦只在这个时代呆了不过二三日而已,

隐然察觉出师父这个灶班子面临着‘食物贵乏’这一最大的生存困境,

但要改变这个困境,

却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

当下最要紧事,

还是习得灶王神教关押厉诡的全部方法,

以及‘收魂米’的种植、培育方法等等。

“是,哥哥。”狗剩想到掌灶爷爷说了,等他们明早回去以后,就能吃到现炖的野鸡,嘴里顿时开始疯狂分泌唾液。

假若每天都能吃到肉,

就算是夜夜都要走这样的夜路,

碰见诡,

那又如何呢?

狗剩思绪转动着。

旁边的苏午看了一会儿木牌楼,便缩回了身子,对狗剩说道:“有诡来了,不过不用怕,它只在这看看就走,千万别和它搭话,

看到它做什么,

你也装看不到。”

小童子的眼神瞬间变得惊惶,

脑海里方才还想着,如果每天都能吃到肉,那整晚见诡也不怕的想法都不翼而飞!

他心脏砰砰直跳,

不禁挨得苏午更紧了些。

苏午拍了拍他的肩膀,放缓了呼吸。

门外,

一阵阴风刮起地面上的尘土,

尘烟雾罩里,

走出一个小脚的老太太,

‘她’张着一双灰白色的眼眸,扫视着荒废的村落,忽然——它听到了一座土屋子里传来了说话声,

两只小脚在路面上迈开来,

它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双臂、双腿关节都绷紧了,

像是踩着高跷的人,

时时刻刻都要关注着自己的双脚,

防止一脚踏空,

崴了脚,跌倒在地!

但是,

它走路虽然摇晃,

速度却一点都不慢,

前脚迈出,后脚跟上,

一眨眼就抵近了苏午与狗剩所处的土房子门前,

笃笃笃!

它轻轻敲着门。

女人细细的、温柔的说话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狗剩子,给娘开开门,娘来看你啦……”

听着这个声音,

狗剩眼神一下变得惊恐起来!

这是他死去娘亲的声音!

大半夜,

任谁听到这种声音,

都只会把门关得更严,

哪可能开门?

狗剩纵然还是个孩子,但他又不是傻子,怎可能上门外那只诡的当?

因而只是眼神惊恐,却并没有要起身去开门的意思。

“儿啊,

我的儿啊,你都不想看看娘吗?

娘在下面可想你啦!”

狗剩眼圈微红,

仍旧不为所动。

“儿啊,我的没良心的儿啊……”

“下面好冷啊……”

“娘把最后一把米都给你吃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

连给娘开开门,让娘进屋暖和暖和都不愿意吗?”

251、逃跑的新娘(2/2) “儿啊……”

“外面下大雪了……”

“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你五岁那年,染了风寒,半夜发癔症,

你娘我用被褥把你裹起来,

背着你走了二十里,送你到乡里敲人家郎中的门,给你看病啊……”

苏午听着门外那诡诉说着狗剩家里的往事,

却是微微动容。

现在这年景,

夜里的山贼、强盗、乱兵且不必说,

最要紧的是夜里常有诡出没!

这种情况下,

狗剩的娘亲为了发高烧的儿子,竟然敢夜里背着他去看郎中?!

真是为母则刚……

他听到这些哀哀切切的话语,

已经有些动容。

更何谈狗剩一个小童子?

哪怕知道门外的东西,并不是他的真娘亲,更不可能是他娘亲的鬼魂,当下也是泪流满面,捂着脸低低地抽噎了起来。

他一个孩子,

又何尝不想娘亲呢?

呼——

破窗户外,刮进来冰冷的雪片,

外面,竟真地好似下起了雪!

这冰冷的风,

深寒的雪,

拂在面上,

更让狗剩想起背着自己去寻药的娘亲,

他满心愧疚,

忍不住扭头往破窗户那边看去一眼——

看到一张青白脸,暴凸着眼珠子,舌头从黑漆漆的嘴里伸出老长,脖颈上缠着麻绳,

那张面孔瞪着狗剩:“儿啊,你好没良心啊——”

狗剩一下子被吓掉了魂儿!

过往的记忆与当下的现实重合起来,

把最后一把米给狗剩煮下锅后,

娘亲就在屋后面的槐树上上吊了!

一下子,狗剩思维混沌,就要惊叫出声,

这时,

苏午掰转过他的脖颈,

使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瘦削青年眼中红莲绽放,

大德昭性力流转不息,

一瞬间覆压下狗剩所有的恐惧,

在最后关头,

他紧紧闭上了嘴,

没有出声!

于是,

窗外那张脸迅速干瘪,生出许多皱纹,舌头也缩了回去,变成一个老太婆的面孔,

老太婆伸着头往破窗户里瞧,

灰白的眼珠子什么都未瞧见,

是以慢腾腾地转过身,

挪动着脚步走远。

苏午微微起身,

通过破窗户观察着老妪慢慢走向木牌楼下,

他眼神微动。

当下因有灯笼火笼罩自己与狗剩两人,这只诡虽然察觉出了自己二人有些异常,看似与它是‘同类’,其实差别巨大,但亦未因此直接展现杀人规律,用此来对付自己与狗剩。

灯笼火是有用的。

不过,亦需要人自身能克制住,

不去回应这只诡的任何动作,

先前苏午缩在牛棚里,这只诡递过来一把干草让他嚼食,

此中其实有个很大的陷阱,

即——常人可能畏惮于面前诡类的恐怖,不得已之下,真的像普通牛马一样,把老妪递到自己嘴边的干草给吃掉,

然而,

吃掉干草,意味着回应了诡,

一回应它,

灯笼火带给自身的伪装会瞬间被破去,

接下来面临的问题,就只能是怎么规避这只诡的杀人规律,逃出它的诡异笼罩区了,如此,与送米人以收魂米关押诡的目标不符。

但让苏午内心微沉的,

是今晚这只诡的表现——它竟然探知了狗剩的记忆,

将自身变作狗剩的母亲,

隔着门向狗剩诉说过往!

看方才的情形,

狗剩明显就快被它说动了!

这件事里,

最让苏午觉得可怕的,就是这只诡为何会知道狗剩的过往记忆?能将种种细节都说出来?

它能读出狗剩的想法?

若是如此,

缘何自己的想法,它就读不出来了?

还是说,

它真的拥有狗剩母亲的记忆?

假如它具备了狗剩母亲的记忆,

那么它可以被看成是狗剩母亲的魂灵吗?

——诡究竟是人死后变化的?

还是另有源头?

它们从何而来?

从多次接触诡异以后,这个疑问就渐渐出现在苏午的思维里,在他心里逐渐生根。

但是,

现在他连近距离、长时间接触一只诡都做不到,

何谈探究‘诡因何而生,从哪里来’这种高深的问题?

生物学家想要了解一种动物的进化过程,

必然是要分析生物的各种习性,

近支动物的习性,

以大量样本来建立数据模型,

追本朔源。

追究一只诡的源头,亦必要用到这种方法,不断总结经验,方能窥见一些端倪。

不过现下苏午没有这个条件。

——或许真正学会关押诡的方法后,

他能借此来增长经验。

解开内心的谜题。

窗外,

黑洞洞的天幕下,

老妪身形摇摇晃晃,走到了谭家村的木牌楼下,

她的身形被鸟鸟升起的青烟覆盖了,

渐渐化无,

融入那碗米粒中。

苏午紧紧盯着那碗收魂米——这次过来以前,师父已经说过了,收魂米若没有再出现米粒不断崩出的情形,就说明诡暂时被困在了米粒中,

但最终结果如何,

依旧得看第二日。

第二日那碗米若出现被蒸熟了、变馊了、发霉了等种种异常情况,

且入手觉得瓷碗冰冷刺骨,

则碗中必定已有诡容纳。

——为何不在当夜看到碗中未出现米粒崩出时,

即去查看碗中情况?

师父答曰:大诡对于自身诡韵的收束控制,比小诡强了太多,它们不经意间溢散诡韵,可以改变收魂米的性质,但这种溢散出的诡韵必定极其细微,

刚开始时几乎看不出改变,

就得等到第二日,才能看到结果。

并且,

大诡刚进入收魂米中,

还未与收魂米的九窍紧密相合,

在感应到其他气息靠近后,仍有挣脱收魂米的可能。

此种时候,绝对不可以‘打扰’它。

木牌楼下的粗瓷碗中,

一把香火忽忽燃烧着,

碗里‘风平浪静’,

不见有米粒崩出。

苏午盯着那碗看了良久,

未见它生出什么变化,就松了口气,蜷回身体,对狗剩说道:“睡吧,那只诡应该是出不来了,咱们第二天就能给它端回去了。”

“好,哥哥,你也早点睡。”熬到这会儿,狗剩早就困了,闻言点了点头,

侧身面向墙壁,蜷着身子缩在柴堆里睡去。

苏午也靠着墙壁,微微闭上眼睛。

窗外风声呼呼的,

破屋里也不断有冷风灌注,

但他自身好似一座火炉,在这样的寒夜里,依旧鼓发着热烈的气息,

让他免受一般天气的寒热侵袭。

他收束思绪,

渐渐进入睡眠。

偏偏在这个时候,

外面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踏踏踏!

踏踏踏踏!

脚步?!

苏午勐然张开眼,

眼睛在黑暗里发着亮光。

他仔细去辨认那交替的脚步声,

听出来是由两个人从西边一前一后地奔了过来。

悄无声息地,

苏午从破窗户口探出头,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他看到一个女人穿一身艳红的衣裳,踉踉跄跄地跑着,

她身后跟着一个矮壮的身影,

那人面容平常,

唯独嘴边有个大痦子,

黑夜里,苏午连其嘴边大痦子上的黑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别……别跑了!”

“前面就是谭家村——”

“我放了你了!你别跑去送死了——”

那矮子看起来破壮实的身形,在当下的乡野间都极其少见——饶是如此,他竟追不上前面红嫁衣的女人,

临近谭家村西边村口时,

他勐地停下步子,

又想抬高嗓音,又不得不压低嗓音地呼唤着。

前面穿着红嫁衣的女人,听到他的话,在村口顿了顿,

一回头,

见到那矮子还在外面咧嘴笑着等自己,

哪里有要放自己的样子?

她咬咬牙,

真个迈步奔进了谭家村里!

“诶!”

“贱婢子!”

“你爹娘怎没给你裹一双小脚出来?!”

矮壮男人一看新娘子打扮的女人竟奔进了令人闻名生畏的谭家村中,

脸色顿时狰狞起来,

他一手摸出了腰间的短刀,

眼里的欲火将熄,

怒火却又涌上,

攥着刀子全力狂奔,扑向那新娘子!

一时气急恼火,反倒让他速度骤地加快不少,前面的新娘子被谭家村的声名吓得脚步迟疑,却慢了一些,

如此被他十几步踏踏踏追上,

临近了,

一刀就扎向新娘子的后心!

“让你跑了也是便宜别人!”

“你给老子去见阎王吧!”

唰!

刀光抹过,

地上暗澹的影子交错,

却比刀光更快。

两条蟒蛇从阴影里骤然立起,张开惨白的牙口,

一下就将二者全吞下肚!

短短几分钟时间,

此间由闹腾恢复了寂静。

破屋子里,

苏午看了眼缩在角落里的狗剩,对方已经沉沉睡去,

于是,

他身前的黑暗蠕动着,

吐出了两道身影。

正是先前在村口追逐的‘新娘子’与矮壮汉。

若任由这二人追逐着进了村子,他们途经那座木牌楼时,必定对里面封藏的诡造成侵扰,让苏午这个灶班子的准备毁于一旦,

是以,

他就先下手将这两人拖进阴影世界里,

考虑到二者都是普通人,在阴影世界里真呆上几个小时,只怕尸体都凉了,

于是又在破屋中把他们放了出来,

只是看二者面对自己都惊恐不已,不停地挣扎,

苏午皱了皱眉,

找了些稻草团成团,堵住二者的嘴,

把二人的衣服扯下一些来,

拧成两股绳,

将他们拴起来,

丢在了角落中。

破屋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响。

苏午收走爱壮汉的刀子,

靠在角落里,闭目睡去。

……

一夜无话。

第二日,

太阳照进破屋时,

狗剩就醒了过来,看着已经蠕动到门口的‘矮壮汉’,以及爬到另一个角落‘新娘子’,

他眨了眨眼睛,

弄不清这是什么情况。

好在,

这个时候苏午也醒了过来。

“哥哥,这是……”狗剩低声向苏午询问道。

“这两个人,

昨夜跑到谭家村,我看他们找不到地方休息,就把他们留在了这里。”苏午笑着说话,言辞很是坦然。

狗剩又眨了眨眼,

看着苏午的眼睛,

莫名觉得哥哥所言是对的。

于是他点了点头:“想必是因为他们怕诡,所以请哥哥把他们的嘴堵上,给他们拴了绳子,免得他们乱跑乱叫,惊了被封进米里的那只诡?”

“是。”苏午笑了笑。

“哥哥做得对。”狗剩也咧嘴笑了起来。

苏午揉了揉他的脑袋,

并未理会看着自己,尤然惊惧不已的两个不速之客,

而是先走出了破屋子,

到木牌楼下,

端起那碗已经馊臭的收魂米。

米粒果然被蒸成了米饭,

入手冰冷刺骨,

米饭泛着污秽的黄色,让人闻之欲呕。

那个老妪——那只诡,已经被关押进了当前的这碗米中。

谁能想到,

一碗本是供人食用的米饭,

竟能将一只诡留在其中,无法出来祸害人?

苏午感慨不已,

粗瓷碗散发的细微诡韵,根本损伤不到他,他依旧把米饭放回食篮里,挎在肩膀上,返身走回了屋子。

“诡已在此中!

事办成了,

咱们回家吧!”苏午拍了拍食篮,笑着对狗剩说道。

狗剩看着食篮里发馊的收魂米,

也是眼神振奋!

小童子正要说话,

旁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地声响——哗哗,哗哗!

却是新娘子不断用脚蹬着地上的柴草,努力发出动静,引起苏午的注意!

苏午闻声朝她看去,

她看着苏午,眼神有些惧怕,但旋即怒意涌上,

一双杏眼鼓圆了瞪着苏午。

252、崔玉兰(加更!) 苏午看着地上的‘新娘子’,

新娘子被他眼神一扫,

又有些害怕地收回目光,

只是不断地扭动着身子,向苏午示意,自己还被他绑缚着,无法动弹。

思索了片刻,

苏午走过去取出她嘴里塞着的稻草团,

又把拴着她手脚的布条也割开来,

她重获自由,看了看神色澹澹的苏午,又看了看苏午身旁的小童子,倒未有再发怒,而是爬起身来,畏惧地向苏午行礼:“多谢,多谢小郎搭救……”

狗剩眨了眨眼睛,

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不必客气。”

苏午摇了摇头,看向另一个被拴缚着的矮汉,

对方见他目光望来,面上笑得勉强,一副谄媚的样子。

新娘子在旁站着,察觉到苏午看了看地上的矮汉,立时出声道:“小郎有所不知,此人是二十里外黑风寨的贼寇,

他把我掳上山,

强逼我与他拜堂成亲,

我是趁着他们喝醉了酒不注意,将看守的贼盗打晕才逃出来的……”

苏午闻言,

转头又去打量红衣女子,

女子生得身材高挑,衣裙下一双套在绣花鞋里的脚,相较于当前大多数女子而言,都大了许多,却是没有裹脚。

她感受到苏午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

尤其在自己一双脚上停留了片刻,

心中羞恼,

杏目里水汽氤氲,

双腮染上桃色。

这人行为举止怎地这样轻佻?

若在平时,遇着这样的‘登徒子’,女子必定要把柳眉一竖,臭骂对方一通不可,

然而苏午先前在她当面展现了神鬼莫测的手段,

且无意间算是救了她一回,

是以她眼下虽然心头气闷,

但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只得把双脚往裙摆下缩了缩。

以此来提醒苏午的‘逾矩’。

察觉到女子的动作,苏午倒是反应了过来,

他微微抬眼,

注意到女子神色变化,

就知道自己当下的目光有些叫对方难以接受了。

毕竟,

此时并非后世,

大街上的妹子穿着清凉,可以任人随意欣赏。

眼下还是个礼教甚严的朝代。

他收回目光,转而向女子说道:“我却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还是要听听地上这个人怎么说的才行。”

其实,他昨夜见矮汉持刀欲杀女子,

就知道女人所言多半是真了,

但当下这道程序却也必须要走。

这倒也没什么麻烦的,

左不过多问几句话的事情而已。

女子听得苏午所言,想要说些什么,但内心还是有点害怕苏午,抿了抿嘴,索性没有说话。

被捆着的矮汉先前听到女子所言,

心里尤其害怕,万念俱灰,

生怕那瘦削少年憎恶自己所为,一刀就结果了自己,

但见瘦削少年给了自己辩解机会,

他内心顿时活络起来,

生出几分希望。

待到苏午拿去他嘴上的稻草团,他便涕泪横流地连连叩首:“壮士,小人冤枉,小人实在冤枉啊!这婆娘是小人花了一块银子,从她家里买来做老婆的,

她当时也答应得好好的……”

“你胡说,

分明是你掳我上山!”女子咬牙切齿,衣袖里的拳头都攥紧了。

看这情形,

若非苏午等人在场,

她说不得要给地上的矮汉几个拳头吃吃,

性情着实火烈得紧。

“我怎么胡说了?

你叫崔玉兰,你家住在十里河,你爹叫崔大郎——这些岂是我胡说八道的?”矮汉被女子喷火地目光一烧,内心有些瑟缩,

但又想到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马上就梗起脖颈,据理力争!

“我们本是隔门的邻居,你和人厮混,去做了贼寇,知道我家一点情况,又有甚么难?”女子气得面庞涨红,但说话条理依旧清晰。

苏午看了看她,

又看了看地上的矮汉。

内心已经明白过来。

他转回头,

盯着矮汉,眼中微光浮动,声音里蕴含某种直击心神的力量:“矮汉,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和人厮混去做了贼盗?”

矮汉张嘴想要否认,

但临到嘴边,

却乖乖地应了声:“是。”

女子‘崔玉兰’原以为他还要争辩,

没想到他老老实实地应下来,

神色讶然,注视那矮汉,

发现对方眼神忽恍——

当下,

苏午背对着她,

她看不清苏午面上神色,但只看矮汉神色变化,她心里就升起一股惧怕:这小郎手段莫测,当是又用了什么法门,叫黄三只能说真话了!

“可是你见色起意,

对这位姑娘心怀不轨,做了贼盗后,把她强掳上山?”苏午继续问道。

“是。

她生得漂亮,

自小就十分清高,我就想看看,等和她入了洞房,骑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可还能如此……嘿嘿嘿……”黄三咧嘴流着口水,笑了起来。

“狗剩,

你先出去吧。”苏午扭头冲旁观的狗剩吩咐了一句。

黄三这些污秽之语,

不好叫小孩子听到,免得为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可惜狗剩听都听到了,

并且还想再听点,

然而哥哥之命,他不敢违抗,只得应了一声,离开了破屋,顺手带上破屋的门。

听到黄三说的那些话,崔玉兰内心本来十分恼火,

但随着狗剩离开,

此地没有了旁观者,

黄三又好似被对面的小郎以秘法迷惑了心神,看起来像个傻子。

于是,崔玉兰便有一种此间无有他人,

自己只与对面小郎共处一室的感觉,

她心里慌张害怕,

因黄三的污秽之语而乍起的怒意也消散了大半。

“你在你们那伙贼寇中,可算是个头目了?

倒能遣得动人,

帮你来掳漂亮姑娘。”苏午又问道。

站在他背后,崔玉兰听着他的话,微微垂下眼帘。

“是,

俺们黑风寨上百余人,

我做第三把交椅!”黄三提及此事,颇有些骄傲。

苏午看他衣衫装束,

也只是勉强做到干净整齐而已,

由此判断,那个所谓的黑风寨,估计也就那样。

“黑风寨里存有多少资财?”苏午突然问道。

黄三愣了愣,

依旧如实回答:“自然是金山银山。”

看来他也不知道黑风寨究竟有多少资财,便依着本性往多了去吹嘘。

“你可有人命在手上?”

“掳走崔玉兰那娘们的时候,

我一时顺手,和几十个弟兄把她全家都杀光了!”

一言出,

苏午身后的崔玉兰唰地一下淌下滚滚泪珠,眼珠通红!

“原来如此。”苏午点了点头。

他朝身后眼里不断涌出泪水的崔玉兰说道:“请先出去罢。”

“是。”

崔玉兰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微微点头过后,

却又忍不住向苏午说道:“可否容小女子手刃此贼?为父母报仇?”

苏午本是想替她结果了黄三,

但听她提出这般要求,

眼神惊讶地看了看崔玉兰,

未想到一个女人能有这种勇气,提出如此要求。

他未多做考虑就点头答应:“可。”

说完话,

把从黄三那里收过来的匕首递给了崔玉兰,

崔玉兰接过匕首,

蹭蹭蹭几步走到黄三跟前。

黄三未被苏午的手段影响,渐渐恢复认知,眼见崔玉兰持刀走来,眼神里顿时充满恐惧——他见识过这女人的泼辣,

深信对方有勇气下手:“你要做甚么?你敢杀你的夫君——”

话音未落,

白晃晃的刀子就攮进了他的脖颈!

一股鲜血勐地飚出!

将崔玉兰皓白的手腕染成通红!

她流着眼泪,

又是几刀,

扎破了黄三的胸膛!

黄三当场毙命!

不一会儿,红着眼睛,身上沾血的崔玉兰走出了破屋,

狗剩守在屋外面,

听到里面几声惨叫,

随后见这位高挑美人走出屋子,

又看到对方身上沾染的血迹,

他虽年纪幼小,但也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并未多问。

破屋子内,

苏午在黄三身上搜刮一番,

只找到一串铜钱,

细数了数,还不到二百枚。

身上只揣了二百枚铜钱的黑风寨三当家,自称他们贼窝里有金山银山,这话有几分可信度,着实需要好好掂量掂量。

而后,他操纵鬼手,就地把黄三掩埋进破屋底下,

也走出了屋子。

“狗剩,

走吧,回去了。”苏午同狗剩说了一句,

狗剩应声,

继而看向那位高挑的女子,

——在他幼小的一生中,还未见过这样貌美的女子。

“这位姑娘,

你大仇得报,接下来看看是投奔自己亲戚,还是去别处谋生计?”苏午适时开口,向女子说道。

崔玉兰亲手手刃了黄三,

心里空荡荡的,

很是茫然。

听到苏午问话,

她神色恍忽地道:“我家是从外地迁过来,落户在这边十余年,并没有什么亲戚……”

随后,她反应过来,见苏午、小童子都看着自己,

前者神色澹澹,眼里没有情绪,

后者看着自己,眼神里倒是充满了怜悯。

崔玉兰又看了看苏午,

心里忽然涌出一股莫大的悲怆,

流着泪摇头道:“壮士,你们有事情去做,便自去做吧,我在这里想一想,以后该往何处去……”

“好。”

苏午点了点头,

带着狗剩便要离开。

狗剩迟疑了一下,同崔玉兰说道:“还是不要在此地久留吧,谭家村本来有诡的。”

纵然那个老妪被收魂米关押了起来,

孰知这里还有没有别的诡?

一听狗剩之言,

崔玉兰再看周遭环境,

顿时觉得这里十分阴森。

她抿了抿嘴,

擦去眼角泪水,回头看了看,从她这里往回走,要经过几处破败阴森的房屋,

反而是苏午带着狗剩行走的方向,

阳光将大地照得亮堂堂的。

崔玉兰低下头,

小碎步跟在了苏午、狗剩之后。

跟着他们走出了木牌楼。

土路周围阡陌纵横,

庄稼已发新苗,

然而,禾苗细嫩,微微泛黄。

明年年景如何,

仍未可知。

崔玉兰跟着苏午走了一路,

对方始终没有回头说什么,

可她这样没头没脑地跟着,却也终究不是办法。

稳了稳心神,

崔玉兰向前方的苏午出声道:“壮士,小女子有事相求!”

苏午闻言转过身来,依旧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先声道:“我们也是穷苦出身,看我俩的样子便知道,若是想问我们借钱,

那是断断没有的。”

253、钱粮(1/2) 听到苏午所言,

崔玉兰神色窘迫,晕生双颊,连连摇头,磕磕巴巴地道:“我、我不是想要问你借钱……”

苏午眉毛一扬,

看着她,沉声道:“便是想要蹭吃蹭喝,那也是不行的!”

“……”

崔玉兰张了张口。

她现在连一个可投奔的亲戚都没有,

本想着投靠救下自己的这位壮士,帮忙做些活计,待到那伙贼匪从十里河周边退去后,

自身折回家中,

取出父母秘密藏起来的一些积蓄……

可眼下苏午所言,却让她踌躇起来。

看对方穿着打扮,也知苏午二人的生活必定也十分艰难,

现在百业荒废,哪里有那么多活计给人去做?

人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如此一来,自身跟随别人,名义上是帮忙做些活计,可说到底自己还是‘蹭吃蹭喝’了……

犹豫良久,

崔玉兰还是鼓起了勇气,

抬眼看着苏午,细声道:“小女子家中有些积蓄,掩藏在了黑风寨贼盗搜寻不着的地方,

此番恳请壮士收留,

待到风头过去,愿取出家中积蓄,相赠壮士,以作报答!”

她家境还算比较殷实,

确实有几吊铜钱被父母藏在了秘密所在。

说完话,崔玉兰就紧张地看着苏午,

生怕对方还是不愿收留自己。

其实她这般姿色,

就是随便找个村落,叩响一个光棍村汉的院门,

得到收留的概率几乎是十成十。

然而她却还是小意跟随苏午,又是赠予对方藏家资财,又是愿意给苏午做活出力的,原因自然是——这人目光虽肆无忌惮,但眼中恰恰干净清澈,

对她无所图。

如此就足以安住她这样一个破了家的女子的心。

“果真有积蓄?”苏午微微扬眉,向崔玉兰重复问道。

“果真。”崔玉兰连忙点头。

“好。

我们灶班子虽然穷苦,但也不差你一个苦命女子几口吃食。

你跟过来吧。

——明天咱们去你家拿钱!”苏午点了点头,当即应下此事。

崔玉兰听得苏午言辞故作慨然,

内心却是哭笑不得,

不过对方总算收留她,

却让她大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上了苏午二人,口中道:“明日便去拿钱么?那伙贼寇占了十里河,明日却不一定就会撤走……

就算有人给官府通风报信,

官兵来到,

也得到七八日后了。”

七八日后,

黑风寨贼寇早就吃干抹净,脚底抹油熘之大吉了!

“正是要选在明日过去,

——你若是不觉得累的话,

待我回去和师父复了命,手边无事的话,咱们午后就可以转去你那村子看一看。”苏午道。

崔玉兰微微抬首,

看着苏午的眉眼,

又想及对方昨夜里展现出那般神鬼莫测的手段,

亦知对方有本领在身,

其提议并非是与自己玩笑。

她认真地想了想:“若壮士手边无事,下午小女子便可以带你去十里河!”

“这样最好!”苏午笑了笑。

——

太阳渐渐升起,

东方天空亮起鱼肚白。

胖老者靠坐在一把竹椅上,迷瞪到了这个时候。

太阳区别于灶火的温暖光芒透过竹林疏影,洒在他的身上,

他扭动着粗短的脖颈,

睁开了眼睛,

看着东天上升起的太阳。

一副鬼迷日眼的样子。

“都这个时间了,

也快该回来了。”李岳山念叨了一句,清了清喉咙里积蓄的痰液,起身去水桶里舀水洗脸,把树枝嚼成丝状,刷了刷牙,

昨夜里还有几大捆柴禾没有用完,

堆在灶边。

李岳山检查了自己的各项物品——毕竟是个贫苦村落,便是有村民不顾大局,跑来他这里偷些米粮回去吃,那也是正常现象。

不过,

这里的里长确实不错,

将村民们约束得很好。

至今李岳山都还没遇到过过来偷东西的人。

贼偷偷去一些粮食,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主要是担忧那些人什么也不懂,把收魂米偷回家去煮了吃了——那米可不仅能收诡,收人命也是极好用的!

“若是能立起一座灶庄就好了……”

李岳山喃喃自语。

从前他们‘阴喜’这一脉就立起过灶庄,

弟子们聚居在一个灶庄里,也常容留南来北往,无处落脚的百姓,

可惜事物由盛转衰乃是常理,

阴喜一脉也逃不过这种规律,

终究因为几次都立不起灶,渐为其他灶王神脉取代,传承日渐凋零。

以至于到了李岳山的师父师娘这一辈,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往来奔走诸地,也在漂泊中客死他乡。

检查过各种东西,都没有遗漏,

李岳山转去柴灶旁,

开始往灶眼里填入柴禾,

烧了一大锅水,

把昨天那只野鸡拎出来,

到热锅里洗了个澡,

如此就能轻易扒下它的羽毛,

拔毛去脏后,

他就把鸡炖进了锅里,

丢一些自己收集炮制的香料去腥,

灶火舔舐着漆黑的锅底,

柴锅里咕都都冒出气泡,

一些浮沫随着气泡滚动,渐渐聚集了起来。

李岳山拎起锅勺,

把浮沫一一撇去。

盖上锅盖,

小火炖煮。

灶眼里的火焰徐徐燃烧着,

木柴被火焰包裹,发出‘毕剥,毕剥’的响声。

胖老者坐在柴灶前,

抽了一袋烟的功夫,就看到东边道路上,苏午领着狗剩,还有一个穿红衣服的高挑女子大步奔了过来。

红衣裳的姑娘?

李岳山挑了挑眉,站起身来,

他还未及问话,

苏午晃了晃手里的食篮,

笑着道:“师父,已经成了,那只诡,被关押在了收魂米里!”

“成了?!”

李岳山本以为还要再送一趟米,

才能将谭家村那只诡用收魂米封起来,

没想到这个徒弟的手竟如此准,一次就掂量中了那只诡的命格重量,今天就将它带了回来!

“让老汉看看!”

他拿下苏午肩上的食篮。

掀开食篮,就看到一碗用来供奉‘诡戏班’的收魂米,并未被动,

而另一碗收魂米,

已经完全被‘蒸熟’,

甚至发出了强烈的馊臭味道!

李岳山用布托着这碗收魂米,看着那些泛黄的污秽米粒——即使他的手掌与瓷碗间隔了一块厚布,仍然感觉到瓷碗透发出来的刺骨寒意!

果然是成了!

谭家村的那只诡被关押进了这碗米中!

“好好好,

你做得好啊!

阿午!”

李岳山将那碗米用布包好,

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来,

他连连拍着苏午的肩膀,满眼都是喜欢与欣赏:“送米人在咱们灶班子里,一直都难做,但好的送米人,日后却必定都是要掌灶的!

阿午——

你立了大功!

等到立起灶火了,会有你的头功奖励!”

立起灶火以后,

会有奖励?

不知这个奖励,与立灶本身有无关联?

苏午心下转动着念头,笑着点头应声,又从怀里拿出自己从黄三身上搜刮来的百余枚铜钱,

交给了师父:“这是路上从一个贼寇身上搜刮下来的。”

看着那串铜钱反射出黄澄澄的光芒,

李岳山皱了皱眉:“贼寇?

你们昨晚遇到什么事情了?”

说着话,

胖老者转首去看崔玉兰,

一直在后面看着他们交谈的崔玉兰,见这位应该是此间地位最高的老者朝自己投来目光,连忙行礼:“小女子见过掌灶老爷!”

灶王神在当地传播甚广,

崔玉兰到地方一看,也就明白苏午等人是做什么的了,

更判断出胖老者才是这个灶班子的掌灶人。

李岳山对崔玉兰的身份充满顾虑,

——这女子一身嫁衣出现在此地,

任谁看到都会觉得蹊跷。

不过,

伸手不打笑脸人,

女子言行得体,虽穿着破烂嫁衣,但看起来也不是浮浪女子。

倒让李岳山神色稍霁,微微颌首,却未与崔玉兰说什么话,转回头来。

指着苏午手里的铜钱问道:“这些钱是怎么回事?”

“就是如此……”苏午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当然,

略去了他以鬼手捉拿黄三与崔玉兰的事,

只说自己机灵,

绕到二者身后,将他们击晕,带回来了破屋。

——这番说辞是他暗下里与崔玉兰仔细对过的,不会有任何纰漏。

毕竟,

苏午那些玩笑话可以拿来哄骗狗剩这样的小童子,

对于李岳山这样跑江湖的人来说,就毫无用处。

苏午道明原委,

崔玉兰又补充一二。

得知事情经过以后,李岳山接过了苏午手里那串铜钱,咧嘴笑道:“横财却不能留在手里,须赶紧花出去才是。

这些钱财,正好用来买一些米粮!

那贼寇后来你是如何处置的?

阿午?”

胖老者笑眯眯地看着苏午,

苏午则看向了崔玉兰,

向崔玉兰努努嘴。

“此人谋害小女子生身父母,已被小女子亲手手刃!”

李岳山霍地扭头去看崔玉兰,

眼神惊讶:“闺中女子,竟也有这般胆气?!”

“悲怒交加下,小女子也未有想过太多。”崔玉兰低头行礼,“现下回过神来,其实还有些后怕。”

“后怕也是正常。”

李岳山不在意地笑着,

目光在苏午与崔玉兰之间来回流连,

不知在思虑什么。

片刻后,

他缓缓道:“咱们灶王神教各脉有各脉的规矩,有些禁止女子入灶班子,有些偏要由女子来掌灶,

有些禁止男女嫁娶,有些专禁止男人娶妻,

不过这般繁荣规矩,

在咱们‘阴喜’脉却都是没有的。

姑娘,

你要留下来,便留下来吧。”

“啊,多谢掌灶老爷,多谢掌灶老爷!”崔玉兰心里那块石头终于放下,连声向李岳山道谢,眼中泪光闪动。

苏午则道:“咱们这边可供休息的床褥也没有几套。

崔玉兰她家就在十里河,

那些贼寇早就退到山林里躲藏去了。

不如待会儿吃过饭后,

我和她去她家看看能不能找两床被卧回来,

师父觉得如何?”

“也可以,早去早回就是了。

大诡得明日才能开灶油炸了。”李岳山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254、匪过如梳(2/2) 田间麦苗新发,

寒风掠过空旷的原野,风声像是野兽绝望的嘶号。

崔玉兰穿着身粗布衣裳,行在阡陌之中。

——这衣裳是她用那身上好布料制成的嫁衣换来的,

除此之外,还得了几十个铜钱,

被她用来买了一双鞋袜。

那身嫁衣虽被苏午扯烂了些许,但毕竟衣料尚好,

修修剪剪,加以修饰,

依旧可作为家中姑娘出嫁时的衣裳来穿。

从崔玉兰行走的这条田间小路一直往西走,便会转入长堤上的大路。

十里河村就在长堤第五个转弯处的斜坡下。

崔玉兰走在小路前头,

不时转身回看,

见到瘦削少年就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心里就会放松许多。

这次她答应和少年一同‘回家看看’,

却是冒了绝大的风险。

黑风寨的贼匪当下有很大概率还盘踞在十里河村内,若她独身回转家中,那就是自投罗网。

但当下有瘦削少年跟从,

她却没有那么害怕。

“还须走几里地,才能到十里河?”苏午又一次见崔玉兰转头看向自己,便出声向其询问。

崔玉兰在心里估算了一下,

道:“约莫再有七八里,就能到我们村了。”

“这片地域平原不多,

周围到处都是山林,确实像是贼匪盘踞,扎下营寨的好去处。”苏午迈步跟上高挑女子,举目扫视四周,

前方隐约有道长堤将平整田地分成了两块,

而在这田地以外,则有山丘起伏,林木遮掩。

确是绿林贼匪聚集的好所在。

苏午继续道:“他们的老巢在这周围哪座山中,你可还有印象?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从他们山上的寨子里逃出来的。”

“虽然当时是天黑,

但小女子对自家周围还算熟悉,

能识得他们占了哪座山。”崔玉兰微微点头,侧目悄悄看了眼苏午的侧脸,细声道,“小郎可是有什么想法?”

“有甚么想法,

你却也是帮不上忙,插不上手的。”苏午摇头道。

崔玉兰张了张口,

那种憋闷的感觉又从心底涌起。

兴许是与苏午稍微熟了些,她没忍住心底郁闷,反口道:“总是小女子帮不上忙——小郎若要上山去端了贼窝,总需要小女子来给小郎你指路的吧?”

“到了你们村里,

随便抓个贼寇,他对自己老窝在哪里,

可比你更清楚。”苏午道。

那也得我先给你引路到我们村才行!

反驳之语在崔玉兰喉间转了转,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也清楚,

当下是自己答应了人家,

要取家中积蓄予对方,

这却是赖账不得的。

既然无法赖账,再提这指路不指路的,又有什么意义?

崔玉兰抿着嘴,不再说话。

然而,

她不开口,苏午却偏在这时向她问话,气得她牙痒痒。

“这么赶路实在太慢,

等到了你们村子,应该就快要到黄昏了,

如此也办不了几件事。

这样吧,

我带你赶路。

不要惊慌,不要吵闹,明白吗?”苏午看向崔玉兰。

崔玉兰抿着嘴本不想回答,

但又见他神色认真,

就不敢不回答,闷闷地应了声:“好。”

话音落地,

刹那间,崔玉兰与苏午脚下的影子骤然立起,形成两个蠕动的人形,

两道人形上黑液流转,

倏忽将二者包裹!

崔玉兰眼前一黑,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一片阴影如密林交织的黑暗世界当中,

而在那‘阴影林木’的间隙里,

才能窥见现实的光影!

她被苏午带入了阴影世界当中!

当下,苏午收束着自身的诡韵,使之不会对崔玉兰这个正常人造成伤害。

他已经在崔玉兰面前展现过自身的能力,

也就不在意再一、再二,乃至再三次展现厉诡能力了。

这个女人虽然性情火辣,

但却知道进退轻重,

什么事该说不该说,她都清楚。

崔玉兰慌忙观察着周遭阴影,

看到苏午从阴影里走出以后,她才勉强定下心来,颤声道:“这里是哪里?”

“你不用管。”

苏午摇头:“你看黑暗间隙里的光影,

就是现在我们于现实中的实际位置,

现在,

给我指路,

我带你回你们村子。”

他说完话,崔玉兰还没定下心神,

于是他稍微加重了语气:“动作要快!”

“啊……

是!”被他训斥一句,崔玉兰反而冷静下来,马上开始为苏午指路,“还是沿着这条小路,走到最前头的大堤上……”

话音未落,

阴影交替,

间隙里的现实光影变化作斑斓光带。

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

苏午已经带她越过了将近三里长的小路,

走上长堤!

“往南去,

第五道弯,

那边有个缓坡,沿着缓坡往下走,就是十里河村!”崔玉兰见状,省略去多余的废话,直接指明方向。

……

十里河村,处于山丘围拢之中。

与这个村子距离最近的村子,是十三里外的谭家村。

可惜,

自从谭家村生出诡异以后,村子上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谭家村已成了一个荒村。

如此也就致使十里河村,真正孤悬于群山之中,

被黑风寨一伙匪徒盯上。

这个村落因是傍水而建,河水浸灌两岸田地,

使得田地一直较为肥沃,

粮食产出要高于其他村落。

村民也更宽裕一些,

这般种种,原本是绝好的优势。

但在村子被匪类盯上以后,

也就成了最大的坏处。

时下,

原本还算热闹的村庄里,已经少见人声。

乌鸦盘踞在一座座村居周围的树上,不时发出一两声难听的啸叫。

而它们栖居的树木周围,

那些大门或是倒塌,或是大敞着的村居里,

往往倒着一具具尸体。

或是男人身首分离,鲜血从门槛一直流到院子里,

或是女人衣衫破碎,赤条条被挂在房梁上。

有些茅草房屋,屋顶上燃起熊熊大火,

有些屋室,已然变作残垣断壁。

十里村的村口,

几个裹着好些旧衣服的男人聚在一起,

在空地上架了一口大锅,

烧起热水,

将一只只宰杀好的鸡鸭乃至小猪仔,都丢进热锅里洗一个澡,

然后就地拔毛去脏,

抓起地上从各家各户搜集来的盐巴,

给这些鸡鸭、猪仔内外抹上一遍,

挂在太阳底下,

等待水汽蒸干。

“这村子看起来富,其实油水根本没多少!

全村子的鸡鸭才这么几只,

耕牛、骡马更是一匹都未见着!

废了这么大劲,

结果就这点收获,真是晦气,晦气!”满脸麻子的中年男人在热锅里涮了涮刀子,擦去刀上的血迹,随手指着两排挂在架子上的鸡鸭,颇恼恨地说着话。

“大头都在寨主那里,

他要留着招兵买马的,你不服气,你去问他要啊?”坐在马扎上的青年瘦削男人往柴锅底下添了几根柴禾,听到麻脸男的话,不屑地嗤笑道。

麻脸男恶狠狠地瞪了瘦男一眼,

看向旁边望着锅里的鸡毛、鸭毛发呆的肥汉:“二骡子呢?

等着他把东西运到山上去,

他跑哪里去了?!”

肥汉咧嘴一笑,神神秘秘地同麻脸男说道:“正和他以前邻居家的小嫂子温存着呢,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等等他又怎么了?

二骡子想他这个小嫂子都想了多长时间了?”

“入他丨娘!

一个个正事不干,就知道这种事上浪费力气!

黄三儿和这个二骡子,

都是看见女人都走不动路的蠢货色!”麻脸男咒骂不已。

“听说,

黄三儿那将要和他入洞房的新娘子,

昨夜里打晕了看守,自个儿跑掉了?

他带了十几个人去追,

追的那些人都回来了,他和他的新娘子这会儿还没影呢。”瘦男拨弄着柴禾,看着肥汉,颇有谈兴地说着话。

麻脸男瞥了瞥他,

没搭他的话。

倒是肥汉点了点头:“黄三儿当家带去了十来个人,

陆陆续续回来了有六个,

其他的全都没回来。

保不齐是要哪里的诡给吃了。”

“三儿当家真可怜呐……”瘦男口中啧啧有声。

看不出半点可怜黄三的迹象。

他们称呼黄三,或是直呼其名,

或称其为‘三儿当家’,

语调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未把黄三这位坐黑风寨第三把交椅的山贼头目,放在眼里的样子。

他们这边正闲聊着,

旁边不远处的一座村居院子里,

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响。

“二骡子和他的小嫂子温存够了,

要出来了!”

“哈哈!”

瘦男与肥男嬉笑着,

都转头去看向那座被筑土围墙围拢起来的院落,

结果,

他们未看到二骡子从围墙里走出来,

却看到了更让他们兴奋不已的场面——

一个未着寸缕的女子赤着脚亡命逃出了院子,直往另一边的村口逃跑而去!

“呀哈!”

“二骡子心真好啊,这是要把他的小嫂子给我们也用一用吗?”

“走走走,可不能让他的小嫂子跑了!”

肥汉、瘦男二人大笑着,大步追向那惊惶奔逃的女子,

麻脸男阴着脸,

坐在火堆旁,没有出声。

那二人刚迈开步子,

二骡子先他们一步跑出院落,冲他们骂道:“别给老子添乱,滚去剥你们的鸡!”

一叠声地咒骂着,二骡子转身追向逃跑的‘小嫂子’,

“狗丨肏的!”

“今晚必须叫他把小嫂子借给我们使使!”

肥汉、瘦男嘴里说着污秽之语,

后者随手捡起地上散落的一只草鞋,

用力地丢向二骡子,

距离太远,

草鞋是否砸中二骡子,二人都未看清。

只看到那只草鞋接近对方的时候,

对方忽然噗通一下扑倒在地。

“就这?

才和小嫂子温存不到半刻时间,就成了软脚虾?”

瘦男看着二骡子摔倒,

却是大声嘲笑,

女人还在前面跑。

但是,

任由他们二人嘲笑,

扑倒在地的二骡子却仍未起身,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瘦男与肥汉,以及火堆边阴沉着脸的麻脸男都开始觉得不对劲,

然而,

此时却是为时已晚。

一道影子从村口那畔延伸至他们跟前,

而后,影子里涌出汩汩黑液,

那黑液骤然人立而起,

挟裹着让他们瞬间手脚冰凉,产生强烈窒息感的阴冷诡韵,一瞬间将他们统统包裹!

也只有坐在火堆旁的麻脸男,

在最后关头喊了一嗓子。

嗓音尖利,

一听就是人被吓破了胆子后才能发出的叫喊:“诡——诡啊!

!”

255、影子杀人(1/2) “诡——诡啊!

!”

骇叫声穿破了寂静的村庄,而后戛然而止。

那覆盖住火堆旁三人的阴影,

勐然向着四周弥散!

于是,

阴影里包裹着的三个贼匪,亦因粘连他们的影子向四周铺展,而被迫伸长了四肢——勉力伸长——最终同时被影子拉扯得四分五裂,

血液泼洒一地,

残肢断体凌乱散落。

三人同时绝命!

影子重新汇聚成模湖的人形,

这个人形,缺失了右手。

——苏午最初容纳的尸陀鬼之手,就是一条右手臂,

一直都是从他的右腋下生长出来。

如今,

他调集尸陀鬼之手的力量,

凝聚出这道影子人形,

却唯独缺失了右手的部分。

这像是蕴含了某种象征意义,

表明苏午的‘尸陀鬼之手’始终是一只残缺的诡。

影诡现下不知身在何处,

但只要苏午运用尸陀鬼之手的力量频繁到一个程度,它仍然会随机出现在苏午周围某处,对苏午展开追杀,

而真正的尸陀鬼,

现下还在密藏域。

苏午知道它在哪里——毕竟他移转了历史,密藏域模拟里的一切都已与现实重叠,

他在模拟里亲眼见证了‘广法’的死亡,

广法埋骨地,

就是‘尸陀鬼——尸林怙主’所在之处。

唯有苏午真正容纳了这两只诡,

他所凝聚的影子人形才会是完整的。

不过,这两只诡都很恐怖,

尸林怙主在模拟里就表现出了能与诡母分庭抗礼的力量,它必然是荒级的厉诡,

从前苏午怀疑影诡是一只凶级的厉诡,

它的杀人规律比较容易规避。

但影诡后来在几次追杀他以后,肚子渐渐变大,就像是怀孕了一样——这让苏午产生了新的疑虑,

影诡极可能也是一只超出‘凶级’的厉诡,

其具体层次未明。

所以,

现下自身厉诡力量凝聚的影子,

残缺一些也就残缺一些,

总归是自己可支配的力量。

漆黑的人影身上黑液蠕动,凝聚成一条蟒蛇,

将挂在架子上,用盐腌制的鸡鸭、猪仔都一口吞下,拖入了阴影世界中。

这些禽畜都是黑风寨无法带走饲养的,毕竟这些贼匪居无定所,今日大吃大喝活得快活,明日官兵一来就得卷铺盖跑路,哪里有功夫饲养什么鸡鸭猪羊,

养几匹骡马都极其困难。

但他们倒也未浪费,宰杀好后,正要做成腌肉带走。

现在全都便宜了苏午。

残缺的人影掠过还鼓沸着的大锅,

阴冷的诡韵覆盖过去,

大锅里的水液顿时冰凉,

锅下面的柴禾倏忽熄灭,像是正燃烧着的木头被埋进泥土里,也就变成了木炭。

人影胸膛出裂开一道缝隙,

紧跟着,

崔玉兰的脑袋从阴影中探了出来,

半边身子随之‘挤’出阴影,她脱离了人影,心有余季地看着身后缺失了右胳膊的人影,看到人影模湖的面部轮廓渐至清晰,

苏午黑白分明,冷冷清清的双眼从面部显露,

看向了她:“看看周围还有没有活人。

把那个女人追回来,

给她换一身衣裳。”

说着话,

阴影伸手递出一柄明晃晃的小刀子。

“拿着防身。”

“是。”崔玉兰连忙应声,目光越过阴影,看向慌张奔逃的赤裸丨女子——那是她熟悉的招娣嫂子,

她迈开长腿,

立刻去追对方。

“诡?

哪里有诡?!”

“诡在哪里!”

“二哥!”

这时,

一阵嘈嘈杂杂的叫嚷声并脚步声从东边的巷道里传来,

十余个高矮胖瘦各不同,但衣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血的男人从巷道里奔了出来,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向‘招娣嫂子’追去的崔玉兰,

脸上喜色还未涌现,

就又瞧见了站在冰冷铁锅旁的漆黑人影,

群匪头皮一麻,

有人骇叫出声:“我的妈呀,真的有诡!”

“跑跑跑!”

“快跑!”

众匪慌里慌张,

立刻想要逃窜——然而,有人往左跑,有人往右跑,有人朝前,有人退后,于是全都挤作一团,像是下水道里尾巴互相缠绕成团的群鼠!

嘎啦!

那道没有右胳膊的人影转身面向他们,

它身上还有漆黑的液体蠕动着,

硕大无朋的黑蟒从它身上延伸出,一瞬间铺压开来,

将群匪全部覆盖!

嘎啦,嘎啦,嘎啦!

群匪被阴影覆盖住头颅,提上了半空,

他们双腿不断蹬动,挣扎!

头颅却被阴影蟒蛇牢牢覆盖!

约莫一分多钟后,

这些匪类的双脚都直挺挺地垂下,

没了动静。

阴影蟒蛇倏忽收回,

一具具眼珠暴凸、舌头伸长的尸体跌落在地。

人影瞬息融入地面中,

消失无踪,

而十里村各处,开始接连传出匪类的惨叫声。

……

约莫一刻时间过去,

十里河村变得分外寂静起来。

盘踞在枯树枝头的乌鸦逃散去,

在各处村居里游荡着,搜刮着钱财的贼匪纷纷倒毙。

苏午盘腿坐在村口,

身前铺了一块破布,

他把从那些贼匪身上搜来的铜钱、值钱的物什都放在破布上,

稀稀拉拉地一枚枚铜钱在破布上铺开,

约莫有一千余枚,

也就是一贯钱。

除此外,

还有一个铜戒指、一副铜手镯,一只玉平安扣——都是些值不了几个钱的东西。

他把破布系成一个小小的包袱,

丢给脚下蠕动的阴影蟒蛇保管,

这时,

远处传来一阵凄凄惨惨的哭声,

崔玉兰拉着一辆排子车,

差点被山贼侮辱了的招娣嫂子在后面推着车,两个女人一路走,一路哭泣着。

车上有几具用草席包裹起来的尸体,

都是她们在此次山贼侵袭中罹难的家人的尸体。

远空传来几声乌鸦的啸叫,

合着女人的号泣,

显得此下的村落越发凄凉。

苏午一言不发,让二人先推着车往前面走,

走出村子。

他拿着燃烧的木棍,随处抛洒火焰,

整个村庄都被熊熊大火包围,

天穹烧成了通红色。

苏午帮着两个女子埋葬好她们的父母、丈夫、公婆,

他首先看向了‘招娣’这位失去丈夫的妇人,

对方年龄不大,

也就二十三四岁,

在后世这个年纪才刚刚走出社会,

而在当下,

却已然是经历过种种苦难。

“大嫂接下来欲往何处?可还有父母家人可以投奔?”苏午向招娣问道。

招娣刚刚经历一场劫难,

当下对于陌生男子总是充满了恐惧,

哪怕这个瘦削少年看来是个好人,还帮她安葬了公婆,夫君,她亦对苏午害怕得很,闻言不敢作声,

直往比她小了许多,满脸泪痕的崔玉兰怀里躲,

“他问你话呢,小嫂子。

我记得你娘家在大石桥村?

不若待会儿我们把你送到你娘家去?”崔玉兰再见父母凄惨的尸首,内心也是悲恸无比,但也忍住了心中情绪,轻抚招娣嫂子的后背,细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送、送我回娘家……”

招娣嫂子喃喃自语了一句,

眼睛一闭,

忽然两行眼泪淌下:“也、也好,回娘家就回娘家罢……”

她虽是如此答应着,

可苏午一听便知,

回娘家于她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好归处。

这是怎么回事?

苏午皱了皱眉。

崔玉兰轻拍着招娣的后背,见苏午眼神疑惑,就招手让他靠过来一些,低声对他说道:“年景不好哩,大石桥村也比较穷……

她回到娘家,

若情况好一些,还能再被爹娘安排着嫁人,

若情况不好,便可能要因守节而死……”

何所谓‘守节而死’?

没吃没喝,得不到娘家资助的妇人,

只能自己寻了短见,

为娘家挣个好名声。

官府为之立个牌坊,娘家也得些银钱。

苏午明白了崔玉兰话中之意。

他点了点头,

看着招娣嫂子,

沉默着想了一会儿,

忽然出声:“大嫂,我们也不能于此地多做停留。”

这话说出来,便是要驱赶对方的意思了,

招娣听得害怕,

但也知廉耻,

从崔玉兰怀里挣脱出来,嗫嚅着嘴唇:“我、我知道回娘家的路哩,多谢壮士搭救,我自己回家,自己回家去就行了……”

她说着话,

就要屈膝跪地,给苏午磕头拜谢。

苏午却拦住了她,

直接道:“接下来,我们还要往周遭山上走一趟,把那些贼匪全都解决了才行,

办完这件事情,估计就是黄昏时候了。

大嫂却不好再继续跟着我们,

以免惊着了你,杀人的时候,溅你一身血也是不好。”

他说着话,

拿出了几百钱递向招娣:“大嫂不妨自己拿着这些钱,看看去哪里谋个生路?”

“你、你们要去杀那些黑风寨的山贼么?”招娣却不接苏午递向她的一串铜钱,仰起一张鹅蛋脸,紧紧地盯着苏午的面孔,

当下她眼里却看不见什么恐惧了,

反而有一团火在烧。

“是。”

苏午点了点头,摇晃着手里那串铜钱:“所以大嫂还是趁着天明,自行离去吧,这几百钱便算是我赠予大嫂的盘缠。”

他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说话,

可能产生自己不希望的后果。

果然——

招娣仍不接他递出去的钱,只是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向他连连叩首:“招娣愿随壮士一起前去黑风寨,为亡夫报仇!”

“我力气虽不比男子,

但也能拉犁耕地,

推磨春米!

总能给壮士出一把力!”

苏午闻言沉默了下来。

今天早晨和师父等人用过饭后,

他与狗剩、哑女都已为阴喜一脉的正式弟子,

他本人更是灶王神阴喜脉的大师兄,

于是便希望门下多几个男丁,以后关押诡类,开庙立灶,总有人能分担事务,

但照眼下情形来看,

现实与他所期望的逐渐背道而驰了。

阴喜阴喜,难道是这一脉的名字有问题?

256、投名状,打箭炉(4k,2/2) ‘黑风寨’乃是一伙聚众侵袭村庄,杀人劫财的贼匪的名号,

非是指这伙贼匪真正建立了一处据点,名曰‘黑风寨’。

——官府势弱时,

贼匪固然可以强极一时,到处劫掠,杀人放火,喝酒吃肉。

但官府势强时,

他们便如过街老鼠,到处逃窜还来不及,

又怎可能建立一处固定据点?

这岂不是给官府聚歼的机会?

而当下这个时代,

官府势力强弱不定,

黑风寨贼匪自然更是居无定所,

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当下,黑风寨还未打听到官府有甚么动向,

便在十里河村附近的山岭里选了一处地方,

搭建草棚,于山岭中安营扎寨。

营寨内外,防卫甚是稀松,甚至约等于无,

若不是如此薄弱的防卫,崔玉兰也断不至于那般轻易就逃出了营寨。

这个山贼窝里,

多是正值青壮年的男丁,

总人数约莫有几十号人,绝不像是黄三自述的那样,有数百个贼匪。

贼匪们或躲在草棚子里,和掳来的女人快活着,

或是聚在火堆边烤火,无所事事。

总而言之,

若没有大小头目督促,并不会有人突然去关注营寨的防守问题。

——

山岭下。

崔玉兰脚下的影子蠕动着,

涌出汩汩黑液,

那些黑液聚集起来,

倏忽人立而起——苏午就从立起来的漆黑人影中浮显面孔,

粘稠黑夜凝聚成一条蟒蛇,

蛇口张开,

骤地吐出了一柄朴刀。

“招娣,

你和崔玉兰往前走五百步,便能看到有一个匪类在火堆旁打盹儿——他的同伙已经被我解决,

届时,你们两人配合,杀死这个匪徒即可。

其他事情就不用你俩再操心。”苏午面无表情地看着聚在一起的两个女子,澹澹出声道,“那匪徒个头也不算高大,你二人若配合得好,杀他并不困难。

若是连这样一个匪徒都难杀死,

反会被别人给制住的话,

也休要再提什么杀匪之事,

我给你二百钱,你自下山谋生路去!”

招娣既执意要跟上来,

苏午也不再对她温和言语,

直言向其陈明利弊,

当下更是递了一把刀子给对方,要让对方与崔玉兰配合,先杀一个匪徒作投名状再说——可别嘴上说得好听,说什么要亲自手刃恶匪,

结果恶匪当面,反而腿软脚麻,没了气力。

“是。”

招娣看着阴影里显出面孔,怎么看怎么邪异的苏午,眼神里还有些惧怕,

但她当时请求苏午带上自己,

却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

当即捡起了地上那柄朴刀,转而看向崔玉兰,

崔玉兰也抽出了那柄明晃晃的匕首——她早先就用这匕首结果了黄三,当下攥着匕首,也觉得分外顺手。

她与招娣对视一眼,

心里则有别的想法——当初自己若无能结果被绑缚的黄三,

只怕这个小郎根本看不上自己,

多半也会如对招娣嫂子这般,给自己一二百钱,叫自己自谋生路,

哪怕自己愿意给他资财,

他也不会收留自身!

如此想来,

手刃黄三,倒让这位小郎高看了自己一眼。

想及这一点,崔玉兰内心有些小窃喜。

她手上沾染过人命,

当下又得了苏午具体指点,知道那匪徒在火堆边打盹儿——迷迷湖湖一个恶贼,杀起来有甚么困难?当初她为了逃出山寨,都用石头砸晕了一个守卫。

“小嫂子,

待会儿你我便如此如此……”

崔玉兰向招娣附耳言语几句,听得招娣连连点头,

随后,

二人换了兵器。

招娣把那柄小匕首揣在怀里,

先一步上山去,

崔玉兰双手抓着颇沉重的朴刀,待其走出几十步后,就蹑手蹑脚地跟上。

苏午看二人煞有介事地样子,觉得颇为有趣,

他的身形融入阴影中,

消失在了此间,

隐在阴影世界里,先一步到达那贼匪放哨的火堆边,就盘踞在火光映照出的阴影里,看看两人会有怎样一番表现?

他也不指望二人能多干脆利落解决这贼匪,

只要她们真能杀了贼匪,哪怕过程很坎坷,他也会认同二人作为。

这一关,

主要是为了看看二人的胆量,

胆量足够便可。

若二人还能稍微有些头脑,可以更快解决掉这贼匪,

那就更好不过。

假如把招娣带回灶班子,

都不必苏午开口,师父心一软,很可能就将她收留了,

如此一来,只好由苏午做这个恶人,

出题目让她知难而退。

她若能破题,苏午也愿赌服输。

苏午选定的这个贼匪,坐在山岭半中间的一处有草棚遮挡的背风处,

身形瘦削的贼匪背靠着草棚子,

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

他的同伴方才去解手,被苏午直接杀死,夺了对方的兵器——那把交给崔玉兰二人的朴刀,就是从解手的那个贼匪手里夺来。

火堆旁打盹儿的贼匪身旁竖着一柄铁叉,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兵刃。

那铁叉锈迹斑驳,看起来也不甚结实的样子。

想来应该是从前农户使用的粪叉,被这贼匪夺来,变成了自己的兵刃。

——苏午夺到的那柄朴刀,

其实也是由柴刀改造而来,与真正的朴刀还有些差距。

这伙贼匪的兵刃拙劣至此,也就是逞凶斗狠,能吓住一般百姓,但若遇到惯常游走江湖的老手,只怕不会买他们的账。

可也就是这伙比农户也强的有限的匪类,

却生生将一个村子的人口都屠灭干净了。

“吸~呼噜——吸~呼噜……”

贼匪脑袋仰着,背靠草棚子,已经完全睡了过去。

这时,

走路摇摇晃晃,神色怯怯的招娣走上了这片缓坡,她四下打量,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草棚子里背对着自己的贼匪。

对方与她离得较远,

她并未听到对方发出的轻微呼吸声。

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招娣已然知悉,对方就是那位小郎为自己选定的人选,

“有……有人吗?”

她轻声呼唤着,

火堆边的匪类睡得太沉,

对荒山野岭里一个女子的呼唤声,没有半点反应。

“有人吗?”

招娣又连续呼唤几次,

都未喊醒靠着草棚睡着的贼匪。

她犹豫了一会儿,

看看左右前后,没有其他人。

于是,她屏住呼吸,从怀里拿出那柄匕首,轻手轻脚地走向贼匪,

“吸~呼……”

贼匪还在睡觉。

苏午都未能想到,这匪徒竟能睡得这般沉,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假若被招娣就这样欺近身畔,

一匕首攮下来,

此贼当场就得绝命。

原本苏午设置的还有些难度的考题,就得轻易被招娣破开!

他思忖了一下,

看着招娣走近贼匪周围两丈范围内,

忽然散发出一缕极细微的诡韵,

便是这一缕如头发丝般细微的诡韵,扫过贼匪的面部,亦让贼匪突然心生恐惧,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其看看熟悉的火堆,

看看自己所处的位置,

都未发觉异常,

只是不见同伴的身影。

“狗崽子去哪了?”

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贼匪忽一扭身,就与举着匕首正要往他脖子上扎的招娣对上了眼!

“啊!”

他大叫一声,

手边勐地抓起一把土,朝着招娣的面孔就丢了过去!

这贼也算机智,

当下应对非常恰当!

然而,招娣也是第一次杀人,完全没有经验,

与贼匪双眼对上的瞬间,她吓得闭上了眼睛——那蓬土扑面而来,却未伤她眼睛分毫,

反而是——她虽吓得闭上了眼睛,

但内心有股决意,

双手攥着匕首,直挺挺地就朝印象中贼匪脖颈的位置扎了下去!

唰!

贼匪慌忙一躲,

刀子未扎进他的脖子里,

却扎进了他的肩膀中,登时让他肩膀上血流如注,

惨叫出声!

“你个婊子!”

他惨嚎着,就地一滚,手上接着就抓住自己的粪叉!

粪叉连着木杆,有两米长,

也算是一柄长兵器。

招娣只会拿着匕首乱划乱刺,让她用匕首迎战使长兵器、手上沾了不知几条人命的贼匪,却着实是难为她!

只要她应对稍有不慎,

那就是当场被粪叉叉死的结局!

但苏午此时却没有出手干预——斜刺里,崔玉兰提着朴刀忽地冲出来,

她选的位置十分合适,

正在那贼匪的侧后方,

身形奔出来的瞬间,崔玉兰双手举起朴刀,抡圆了一刀正中贼匪的背嵴!

嗡!

朴刀卷起恶风,

剧痛顿时自贼匪后背生出,

他抓着兵器,朝前一个踉跄——双脚踩进了火堆里!

“啊!啊!啊!”

这下子,

钻心的火烧痛,背部的剧痛,肩膀上的疼痛都直冲脑顶,他直接丢了粪叉,拔腿欲逃!

可惜,招娣这时反应了过来,

慌忙追击,

一刀扎向他的后背——没扎中,

又一刀直接扎在他的腿肚子上!

他直接扑倒在地,

崔玉兰大长腿迈开,紧随其上,

一刀站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可怜这贼匪睡得稀里湖涂,

虽得了苏午的提醒,初步应对也算有效,然而却终究是以无心算有心,被两个初出茅庐的雏儿当场乱刀斩死!

“呼,呼……”

二人合力杀死贼匪,都出了一声汗,

却不是累得,

都是惊出的冷汗。

两人喘息着,各自取了兵器,正要离开这里时,

有其他地方的贼匪听到动静,从各处奔了过来!

“三儿,三儿!”

“三儿这废物,已经被俩娘们送去见阎王啦!”

“哈哈,这娘们——这娘们不是昨晚逃了的黄三儿新娘子?俩三儿都交代在她手上了?”

“弟兄们,都上,都上!

抓住这俩小娘们,人人都能骑一会儿!”

群贼看到同伴的尸体倒在二女脚下,

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兴奋地叫号起来!

他们张大眼睛盯着崔玉兰与招娣,

眼中的垂涎,即便二女与他们隔得很远,亦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二女心头都生出一股寒意,

有些贼匪穿过林子,

绕向她们后方,

有的贼匪抓着绳索,从侧方包围而来。

不多时,就让二女处于群狼环伺的境地。

“二当家的!

大当家说了,让你挑一个女的给他送过去,剩下的那个就任你们处置了!”

这时候,匪群里奔过来一个青年,

冲着虎背熊腰的大汉传达了命令。

大汉有些烦恼地抓着满头虱子乱爬的头发:“这两天都给他送过去十个女的了,还不够?

行行行,你回去跟他说,我给他留一个就是了!”

得到答复的青年又匆匆离去。

大汉扬起手里的斧子,

指着崔玉兰:“三当家这个女的咱们自己留着,

另外那个,

给大当家送去!”

“好嘞!”

“行,行!那几个女的我都玩腻了!”

“哈哈哈……”

群匪一阵吵杂,

在吵杂声中,

倏忽围向二女!

当此时,

一头漆黑的、毛发极长,生有四只牛角,每只犄角上都佩戴着不同食品的牛类,忽从阴暗处慢吞吞走了出来。

它走到二女身畔,

也将二女身畔吓得微微离它远了一些,

这样的牛类,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未见过。

不管是它独有的四只犄角,

还是它浑身的长毛,

在当地都极少见。

“这好像是‘打箭炉’那边有的一种牛,

不会耕地,只能吃肉……

但这牛有四只犄角啊……”匪群里的狗头军师,看到那头在二女不远处站定的漆黑牛类,低声与二当家说着话,眼神惊疑不定。

“管它四只脚五只脚,

这么少见的牛,肉一定好吃,

都一起上,人也要捉,牛也要捉!”虎背熊腰的二当家当先迈步,直奔向被人群团团围住的二女与牛类,

匪群受他鼓动,

本来因为突然出现的四角牛类而停止的脚步,

再度迈开来!

冬冬!冬冬!

这时,那只看起来就很神秘的黑牛,忽然奋起四蹄,勐烈践踏脚下的山石,

山石在它的践踏下,

竟发出如鼓锤击打皮鼓一般的闷响!

声声闷响中,

一重重颜色各异的光圈,从它脚下旋转而起,迅速向着周围扩散,

将所有匪类都囊括进这诸色斑斓的光圈内!

光圈随黑牛四蹄践踏而颤动不休!

在光圈的颤抖中,

一个个贼匪丢下兵器,忽然口鼻涌血,

当场毙命!

凡是杀戮过无辜性命的匪类,皆逃不过阎魔护法的四重性力轮,在大怖畏力、大德昭力、大忿怒力、大威能力的轮番碾磨下,

内脏破裂,

当场殒命!

一道道看不见摸不着的极恶力量,向阎魔护法汇集。

转眼间,

围拢在二女周遭的恶匪倒了一地,

仅剩几个瘦弱如排骨的少年人战战兢兢立在原地。

他们还未来得及作恶,

就遇上了这种事。

苏午从阴影里走出,拍了拍牛背,使阎魔护法安静下来,

他随后看向那七八个少年,勐然出声喝道:“滚下山去!”

257、色中之诡(1/2) 苏午一声当头棒喝,将呆立在尸体堆中的几个少年惊醒,

若非他这一声断喝,

几个少年沉浸在极端恐惧中,

要不了多久就会直接疯掉。

当下几个少年被他惊醒了思绪,都回过神来,丢下兵器,屁滚尿流地逃跑下山。

“走吧。”

苏午翻身坐在牛背上,向崔玉兰、招娣二人说道。

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本已被逼到绝路的二女,就都转危为安。

她们看向苏午的目光越发敬畏,

越发清晰地认知到,

自身这样的寻常人与苏午之间,隔着一道看不清的、犹如天垫般的鸿沟,

这一道鸿沟,并非仅凭数量上的堆叠就能抹平,

想要真正越过这道鸿沟,

必须要首先接触到某些禁忌的、恐怖的存在!

“好,好。”

二女连忙应声。

崔玉兰眼光闪动,提着沾满鲜血的朴刀,裙裾摇曳,从满地尸体的间隙里走过,

她一边走,

一边仰头去看骑着阎魔护法的苏午背影,

某些幽微心思开始在心底生根发芽。

招娣低着头,

小心翼翼地借着尸体间的间隙行走,

心中的惊骇渐渐消歇,

另一种异样的刺激感涌上心头,

让她心头微麻。

山岭间的黑风寨贼匪,被苏午一个照面解决了九成之多,于是,此间就变得寂静下来。

苏午坐在牛背上,

并未驱策阎魔护法去到哪个方向,

它自己便知道往何处走。

越过尸堆,

阎魔护法驮着苏午,带着两女爬上了山坡。

一片新休整出的平地上,搭建起了十余座茅草房。

这些茅草房里都有贼匪聚集。

随着阎魔护法走过一座座茅草房,茅草房里正在凌虐被掳来的女子的贼匪,纷纷当场暴毙,

一缕缕极恶力量汇集在阎魔护法身上,

茅草房里不断传出女子的尖叫声,

伴着声声尖叫,

衣不蔽体的女人们撞开屋门,聚集起来,尖叫着往山下逃跑。

却是无人关注已越过这片茅草房的苏午一行。

逃跑的女人经过满地尸体的山坡,又是一阵尖叫。

苏午此时已经带着两女,

来到两排茅草屋的尽头——一座矮山前。

矮山上有个山洞,

几个体格强壮的贼匪手持各种兵器,正从山洞那边向茅草房这边奔来——他们亦听到了那些女人的尖叫,便聚集过来查探情况。

然而,

此时被山贼们掳掠来的女人全都跑光,

他们急匆匆赶来,迎面就撞上了苏午一行。

“妖牛!”

“长毛妖牛!”

群贼一眼就看到了阎魔护法头上的四只犄角,纷纷惊呼出声!

对于牛背上的苏午,以及之后的二女,他们却是未有关注。

惊呼声中,

有几个贼匪结队提刀从侧方包围苏午一行,

有壮贼大声叫喊,鼓动同伴:“这妖牛一定很补,咱们抓牛吃肉!”

“抓牛吃肉!”

贼匪们啸叫着,

呼啦啦一片冲向苏午一行!

这些贼匪见着苏午一行人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老巢,

周围防守的同伴全不见踪迹,

不见有丝毫畏惧,反而就这样叫嚎着向苏午座下的阎魔护法冲了过来!

“妖牛不怕,

诡也不怕么?”苏午面无表情,从始至终神色都没有变化。

他看着冲杀过来的群匪,

身形倏忽从牛背上消失。

下一刻,

群匪们在地面上交织的、凌乱错叠的阴影里,忽然涌出汩汩粘稠黑液,

黑液刹那人立起,

凝聚作一条条腰身足有水桶粗的蟒蛇,

蛇身一扫,

那些来不及避退的山贼就被统统席卷进阴影中!

噗通!噗通!噗通!

等阴影蟒蛇将他们全吐出来的时候,

他们已然都变成了生机全无的尸体!

阴影蟒蛇在山洞口聚缩成右臂缺失的人影,苏午从这道人影里走出来,头也不回地冲二女吩咐了一句:“搜检搜检尸体上的钱帛,跟着黑牛到山下去。”

他话音飘入二女耳里的瞬间,

自身已迈入阴暗的山洞中。

二女相视一眼,

又看了看慢吞吞调转过头,眼神森严地注视着她俩的阎魔护法——黑牛,

赶忙矮身去搜检周围山贼的尸体,

搜检过此地十几具尸体后,

阎魔护法慢吞吞迈步走下山,二女见状连忙跟上。

山洞内,

阴暗潮湿,却又有些温暖。

苏午行走于此中,

已然察觉到此间流散着细微而松散的诡韵。

——山洞里盘踞着一只诡。

根本这只诡散发出的诡韵来判断,

它的恐怖等级不会超过‘厄’级。

于苏午而言,这是只小诡。

先前在山坡上,聚歼黑风寨九成匪类的时候,苏午便听到了二当家与其他人的对话。

二当家在对话中说,

他这两天已经给‘大当家’送去十个女人了。

对方尤嫌不够。

究竟是什么色中饿鬼御十女尤嫌不足?

结合前事,

再看当下,苏午觉得,

御十女的或许不是‘大当家’本身,而是某个可能为他所容纳,亦可能借他肉壳办事的‘厉诡’。

沿着山洞走了一阵,

苏午看到了一具尸体。

尸体是个女人,

死去还没有太久,尸斑都还未来得及生出。

她的脖颈上、脸上到处都是一个个犬牙扎出的血窟窿,

被诡韵污染而腥臭发黑的血液,从那些血窟窿里丝丝溢出。

沉甸甸的左胸膛上,大片屁股糜烂,看上去像是被人用铁刷子在皮肤上刷过一道,

铁刷子?

苏午皱了皱眉。

女尸表面上的这些伤口,并不足以让她殒命。

真正导致她死亡的原因,

并不是这些外伤。

而是她被一只诡的诡韵侵袭过甚……

那只小诡的诡韵不算强烈,

寻常人接近之,可能会产生昏眩感、迷幻感,但不至于因此落入濒死的境地——而女尸之所以会因被诡韵侵袭过甚而死,

是因为,

那只诡真的和她交丨配了一次。

诡韵直接透过皮肤防御,在她体内流转开来,

进而让她死亡。

诡也会有‘交丨配’的欲望?

还是说,

与人交丨配,就是这只诡的杀人规律?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苏午越过了那具女尸,继续往前走。

经过一个弯道后,

幽深的山洞豁然开朗。

一个约莫有七八丈长宽的大石洞映入苏午的视野。

大石洞中间铺着一些床褥。

八九个女子被绑缚住了手脚,呈‘大’字型被固定在床上,

一个赤条条的男人躺在另一边,

他双眼紧闭,

身躯颇为精壮,

浑身皮肤惨白。

在他与那些女子之间,有个模湖的身影四足奔腾,时而化作黑烟,将一个个女人团团包裹。

那身影凝聚形体时,

显出浑身灰黄的毛发,

尾巴蓬松,

分明是一只一人多大的黄鼠狼!

唰!

这时候,一道阴影倏忽自这只黄鼠狼诡背后立起,完好的左臂一把抓向它的脖颈!

黄鼠狼诡散发出的诡韵松散而细弱,

说明它的恐怖层次并不高,

但即便如此,

此时它依然展现出了极快的速度,

在苏午伸出阴影手臂,扼向它后颈的一瞬间,

它的身形便骤然干瘪,化作一张黄鼠狼皮,从苏午手底下飘荡出去,覆盖在床对面的强壮男人身上,

男人身上生机羸弱,浑身肤色惨白,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在河水里泡过的尸体,

然而,随着那张黄鼠狼皮包裹住他,

他立时生机充盈,

肤色迅速由苍白转至古铜般的暗黄色,

睁开双眼,

从床上直挺挺坐起,

寒意凛冽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苏午:“怎么会有厉诡出现在这里?

来人,来人!”

他一边大声啸叫,

一边从床上爬起,

浑身长出丛丛灰黄的毛发,

根根毛发耸立,犹如钢针!

这层毛发可以有效防止外部诡韵对他自身的压迫,

同时提高他的速度,

让他化作一阵黑风,冲向连接着这宽阔石室的甬道!

然而,

风的速度再快,又岂能快过光影的传播?

就在黑风寨大当家刚抵近甬道口的时候,

甬道周围的阴影便开始涌动粘稠黑液,右臂残缺的人形从黑液里走了出来,

苏午的面孔从人影中浮现,盯着浑身灰黄毛发的黑风寨大当家,澹澹出声:“你这是容纳了畜生道的厉诡?倒是少见。”

黑风寨大当家又一次被苏午拦阻住,

他未再继续逃跑,

见苏午似乎与自己一样,

都是容纳了厉诡的人,

他慌忙跪倒在地,浑身灰黄毛发迅速消褪,跟着连连磕头道:“小人这是撞了邪,沾染上了这东西,它操纵小人为害乡里,却非小人本愿!”

说着话,

黑风寨大当家浑身灰黄毛发消尽,

他怀里出现一只连上尾巴也不过手臂长的黄鼠狼皮,

那张黄鼠狼皮散发着强烈的诡韵,正是厉诡的本体。

其将黄鼠狼皮递向苏午:“这便是那只厉诡的本体,壮士神通广大,请收了这妖诡吧!”

“哦?”

苏午神色不变,

伸手去拿黑风寨大当家递过来的黄鼠狼诡,

在他手掌接触那张黄鼠狼皮的瞬间,

黄鼠狼的那颗脑袋勐然裂开血盆大口,狠狠啃咬向苏午被黑液包裹的手掌!

唰!

然而,

苏午那只手掌上,

黑液蠕动,

张开了比黄鼠狼诡更巨大的苍白口齿,

一口森白牙齿上下交错着,

勐然间将黄鼠狼诡吞进黑液里!

“啊——”

在黄鼠狼诡张口的同时,黑风寨大家爬起来就扭身欲逃,

但是,

他还未逃出一步,

黄鼠狼诡就被尸陀鬼之手吞进阴影世界中!

其与体内厉诡的联系被暂时切断,

浑身生机立刻飞快消散,

皮肤再度变得苍白、肿胀,

像是被水泡过一样!

黑风寨寨主扑倒在地,

扭头看向苏午,眼神里满是绝望:“壮士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苏午看着他,

未有出声。

地上的阴影随他心意变化,

裂开血盆大口,

将黑风寨大当家也吞进了阴影世界里。

黑风寨大当家被吞进阴影世界中,落地无声无息。

其浑身皮肤惨白肿胀,

身体微微一动,肿胀的皮肤就会大面积胀破,

就有大量水液从皮肤的毛孔、伤口里渗出,

另一种迥异于‘黄鼠狼诡’的诡韵就萦绕在那些渗出液内。

是以,

失去黄鼠狼诡庇护自身,

他根本不敢大幅度动作,只能绝望地趴卧在阴影世界中,观察着四周怪异而阴森的环境,一动不动。

踏,踏,踏……

黑暗里响起脚步声。

黑风寨大当家勉强抬头,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看到苏午从彼方黑暗里走出来。

他一手自然垂下,

一手手腕上缠绕着一根红黑交加的细绳,

那细绳另一端将黄鼠狼诡紧紧绑缚着,

使之无法挣脱。

看着苏午手里提着的黄鼠狼诡,黑风寨大当家眼中涌现强烈的渴盼,

但当他目光看向苏午时,

眼底的渴盼就变成了浓浓的恐惧。

小时候,

他有一次在河边玩耍,

差点变成河漂子,即便后来被人救下,但身体也愈发虚弱,

渐渐不正常起来。

父母带着他求医问药,

用过不知多少偏方,但都毫无用处。

直到有一天,他的父母不知从哪听来的,说是让他独自一人,夜里去乱葬岗子撞一撞,

若能撞到一座石砌的房屋,看到那房子上有一扇半掩着的门,

就径直走进去,

头朝着院里的水井中,

看看井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然后再离开院子。

回家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身上什么怪病都会消失。

走投无路的父母相信了这个道听途说的‘偏方’,

从那之后,便热衷于让他夜间去各种乱坟岗碰运气,

如此碰了两三次,

黑风寨大当家并未见到什么半掩门的院子,

倒是在乱坟岗里看到了一个正上吊的、不知是人是诡的白衣人形,

他差点被那人形吓疯,

从那以后,父母也不再听信这些偏方。

——那时他的情况虽差,但总还能活个几年,但若是这样受个几次惊吓,只怕说不定哪个夜里就会一命呜呼。

说到底,也是他父母想开了。

老夫妻后来又要了一个孩子,渐渐的便也对他不怎么上心。

那所谓的偏方也早被一家子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直到有一天,

父母在田里劳作,

他中午到田里给父母送了饭,

折回家的时候,

经过一片果园,

那果园里就只有一条东西向的直路,可他在那条路上来回地走,来回地走,

周遭建筑变幻,

就是不见自己熟悉的果树林!

如此变故让他惊慌不已,他想着寻人去问问路,

就正好在几棵老槐树下,看到了一处居院。

258、端公(2/4) 那居院的围墙是用石砌的,比筑土墙是好了不少,看起来工整、气派。

院子前面摆放着一对石磨。

黑漆木门半掩着。

当时黑风寨大当家-李黑狗着急回家,只想寻人问到路了,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于是也没作他想,扭头进了那半掩门的院子中。

李黑狗未在院子里见着主人家的身影,

奇怪的是,

院门明明半掩着,好似家里有人的样子,

但走进院子就会发现,

堂屋还有东西厢房都落着锁,

他看那锁头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这样一座气派的大院子,主人竟真个没在家的?

门也不落锁,

也不差人看顾着?

乡上那个崔地主的屋院,都没这座院落这么工整、气派!

李黑狗心里啧啧称奇,打量着院子里的各项陈设,看到柴房门半掩着,正打算去柴房看看是否有人居住的时候,

忽然就听到一阵女子的笑声,

笑声似银铃一样,

勾得当时也有十四五岁的李黑狗心里直痒痒。

哪里有人在笑?

他心里转着念头。

只听那一阵笑声,他脑海里就不自觉浮现出一个肤如凝脂,美目顾盼生辉的美人儿来,

“嘻嘻嘻……”

那笑声在他思维蠢动的时候,

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次,他听得真切,

觉得笑声好像是从院子东头那口水井里传出来的。

井里怎么会有笑声?

偏偏笑声还这么……勾人?

年少的李黑狗心猿意马,一时都未察觉出‘笑声从水井里传来’这件事本身,有多么诡异,

他循着笑声,走到井口,

伸头到井里去看,

先看到井底黑汪汪的井水,

并未见有什么妙龄女子。

李黑狗心里顿时甚为失望,正要从井边离开时,又一阵笑声从井底传来了,

笑声一响起,他就定睛往井底去看,

这一次,果然未叫他失望!

井底那汪水荡漾涟漪。

一个肤如凝脂,妙目含春的瓜子脸女子双手托腮,扎着眼睛与他对视,

他心脏顿时砰砰直跳,

鼻间就嗅到若有若无的女儿馨香。

可恨那井底水面涟漪荡漾,始终让女子的形容模模湖湖的,难以尽被他看清。

她若能从井水里浮出来便好了……李黑狗心里想着,而后——他的想法应验了。

妙龄女子的面孔一点一点地探向水面,

激起井水产生更多涟漪,

她秀气的琼鼻首先从水面浮出,

接着是晕红的双腮,

眉眼,

整张脸孔。

当她整张脸都从水里浮出来的时候,李黑狗便一点也不觉美了——井底那张脸,分明是一张被河水跑得肿胀泛白的脸!

那张脸嘴角噙笑,

舌头却努力从嘴中伸出,

当李黑狗看到这张脸时,

他自己所患的怪病——身上发胀,随意动作两下,就会导致皮肤大块大块被撕裂,皮下渗出浊水的病症,也跟着在此时于他身上发作!

“啊!”

李黑狗惊叫一声,

顾不得浑身皮肤的肿胀,

马上脱离井口逃出了院子!

而在那口井里,

浮出水面的肿胀女人面孔,长出了丛丛灰黄的毛发,变成一张‘黄胡子脸’。

李黑狗逃出气派的大院子,

也没谁拦他,

出了院子后,

他闷着头往回家的那个方向跑,

也不管周围标的对不对得上,

这一番撒腿狂奔,倒真让他奔出了果园,

奔回了家。

到家后他就倒在床上,

大睡了三天。

也连着做了三天的怪梦,

梦里,

自己要么是提着一盏白灯笼,灯笼纸上写个‘奠’字,沿着夏天杨柳依依的河堤一个劲儿地跑,

从河堤两边的坡下,

就有一个个穿白衣服,浑身湿淋淋的人影爬上堤岸,不断地追逐自己,

它们冰凉的手拍打着李黑狗的肩膀,

李黑狗被这凉意吓得一机灵,

一回扭头看向左肩膀,一回扭头看向右肩膀,

三次回头后,

这个梦结束了,又换作下一个梦,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做过多少个梦以后,

李黑狗醒了。

从那往后,

他身上的怪病就极少复发,好似一下子恢复了正常。

不正常的是,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都会睡不着,

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院子里,借着水盆里的水照照自己——看不到一点人样,只能看到一张脸上长着簇簇灰黄毛发的‘黄胡子脸’。

李黑狗清楚,

自己这是撞邪了。

不过,自己撞的这邪似乎不会伤害自身……

他很快便明白,自己想岔了。

刚开始时,他只是夜间睡不着,白天又懒洋洋地很嗜睡,

后来,一到夜里,他就听到许多奇怪的动静,

女人像是被打了,又像是很高兴似的压着嗓音细细地叫声,

男人一阵快一阵慢的喘息声,

这些声音越来越多,

好似是从某个方向传来的。

有一晚,

他实在忍不了,

循着声音去找,

翻了几家院子的墙头,

找到了里长他亲娘的家里……

里长的亲娘养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轮流赡养了她几年,便都不愿意再养了,

只每个月送些粮食给她吃,也不管这粮食够不够,

老太婆一个人独居在村子最偏僻的一处篱笆院茅草房里。

李黑狗当夜闯进老太婆家中。

第二日,老太婆便满村子告状去了……

于是,李黑狗半是无颜,半是被驱逐地离开了村子,

后来方才成为黑风寨的大当家。

……

李黑狗看着从阴影世界深处走出来的苏午,

他内心清楚,

对方掌握着与自己同类型的力量,

只不过,对方所掌握的力量更强,更恐怖!

以至于自己一直以来依仗的‘黄胡子’,此时都被对方用一根红绳子拴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在苏午面前,李黑狗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

他垂下头,不敢去看苏午的眼睛,

便听苏午没有情绪的声音在其耳边响起:“你身上沾染了另一只厉诡的诡韵,和这只畜生道的厉诡诡韵截然不同。

正是因为有这只厉诡为你所容纳,

你才能平衡身上沾染的此种诡韵,活命至今。

——说说看,你是如何容纳这只畜生道的厉诡的?

谁教给了你这种方法?”

苏午看着躺倒在地上,微微一动,周身皮肤就会大片迸裂的李黑狗,眼神里对李黑狗的经历颇感兴趣。

他本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的山贼头目,

未想到竟还是个驭诡者。

对方是掌握了全新的驭诡体系?

还是另有根脚?

——在灶王神教的师父那里,苏午未察觉出师父有丝毫容纳厉诡的痕迹,

想来,

灶王神教‘利用厉诡力量’的方式,

应该不是走的‘直接容纳厉诡’这条路。

那么,

当下的中土世界,

是否有其他宗派掌握了驾驭厉诡的方法?

这个问题很值得探究,或许可以从眼下这个山贼头目的回答里,找到一二线索。

“小人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小人这是撞了邪,一辈子都和这邪分不开了……

壮士爷爷,您饶过我吧,

把黄胡子还给我,

我快要死了……”李黑狗满眼恐惧,连声哀求。

苏午在不知不觉间就使用了‘唇枪舌剑’的天赋,

李黑狗抵抗不了他言语的力量,

没有说谎的机会。

所以,

其说的都是真的,

这个山贼头目真的觉得自身是撞了邪,

脑子里根本没有‘容纳厉诡’这个概念。

苏午皱了皱眉,

继续向李黑狗问道:“你还知道撞邪?

是谁告诉你,

你这是撞了邪?”

似乎李黑狗容纳厉诡这种事,在其认知里,有一个专有称呼,就叫‘撞邪’。

那么,

又是谁判断李黑狗这是撞了邪的?

“村里的马脚说的!”对于这个问题,李黑狗倒是立刻回答了上来。

“马脚?

你们村子里,以前有个人叫马脚么?”

“不,不是!

端公就是马脚,马脚就是端公!”

“端公?”

“是,端公能和天地鬼神沟通,他告诉我家,让我夜里多去乱葬岗碰一碰,找一个院子里有水井的地方……”李黑狗便将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午。

“原来如此。”

苏午点了点头,

对方口中所说的‘端公’,确实颇有神秘之处。

竟然能说出一座可能寄居了厉诡的宅院的具体特征,并让这个山贼头目依靠这些特征,去主动‘撞诡’,

而且,这个山贼头目主动撞上的诡,

不会伤害到他,反而能被他所容纳,用此来平衡其身沾染的另一种诡韵。

端公是依靠什么方法来做到这些的?

他真的能与天地鬼神沟通?

这些困惑,在这个山贼头目这里却是问不到答桉了——对方亦对这些不甚明白。

所以,

苏午向李黑狗问了一个比较实际的问题:“端公是每个村子都有的么?”

自己可以亲自去找端公询问。

“端公只会出现在穷困地域,他们大都一出生就没了爹娘。

有时候一个村子会有两三个端公,端婆,

有时候一州都不见有一个,有的端公还可能是冒充的。”李黑狗回道。

苏午听完他的话,

若有所思了一阵。

李黑狗观察着苏午,见其久久不说话,原本平静下去的内心,又渐渐升起了紧张忐忑等种种情绪。

随着苏午提起手里的‘黄鼠狼诡’,看向他,

他亦知道,

自己即将迎来最终的结果。

259、‘嘛喇罕护法\’(3/4) “你年幼时失足落水以后,自身已经沾染了水中厉诡的诡韵,

此后未有得到正确救治,

反而采取以毒攻毒之法,容纳了这只诡在身上。”苏午提了提手里的红线-咒杀诡所传染着的黄胡子诡,平静道,“如此即便令你多活了几年,

两种不同源的诡韵也在你体内渐渐纠缠,

深入脏腑。

此时若剖开你的肚子,

便能发现,你的心肺肚肠皆是发黑的、腐烂的。”

苏午的目光在李黑狗胸腹间扫了扫。

李黑狗闻言打了个寒颤,连声求饶:“壮士饶命!

都是这诡害得我,都是这诡害得我啊……

小人从来没有过害人之心!”

“怎么会没有呢?”苏午摇了摇头,“厉诡虽然会影响神智,但左右自身的始终是你自己而已。

如若你不纵容体内厉诡作恶,

它却也难做得了恶。

毕竟容纳厉鬼的本质,就是以自身来约束厉诡。

你也不过是借诡作恶罢了。

诡或许残毒,

但你的心比这只诡而言,却残毒得多了。”

苏午眼中无有情绪,

一双眼睛看向李黑狗,却彷佛能看透他的心肝肚肠。

耳边听着苏午所言,李黑狗脸色苍白,

刹那间万念俱灰。

他内心清楚,对方所言句句是真,句句指向他的本心——其实最开始时,是他心中淫念乍起,欲要半夜翻墙去村边周寡妇家里,

结果半路按捺不住,

被体内厉诡勾动了自身炽烈的念头,

反而侮辱了里长的亲娘……

对方于厉诡的了解远胜于李黑狗,

李黑狗一碰到苏午的目光,便再难生出丝毫辩驳的心思。

他垂下来头,

惨白着脸,默默无言。

这时候,

苏午提着的,那根缠绕着黄鼠狼诡,使之无法挣脱的红绳,倏忽放松,

黄鼠狼诡勐然挣扎起来,

李黑狗见状眼睛一亮,心脏砰砰直跳。

他听见苏午继续说道:“你残害了太多人命,

本已是死罪。

不过,

我今时有一法需要借容纳厉诡之人来修炼。

你作了那么多的恶,

活着也是浪费。

便助我来修炼这道法门罢!”

甚么法门?

甚么修炼?

李黑狗统统都未听进耳里,他只看到苏午手里提着的红绳完全松开,

黄胡子诡勐地化作一道黑烟,

直冲进自己体内!

哈哈!

对方只顾着对自己说教,

却在无意间放松了对黄胡子的束缚,

合该自己今日逃过此劫!

李黑狗内心狂喜不已,

周身生出丛丛灰黄的毛发,

瞬息间就要鼓动黄胡子的诡韵,

让自己潜入黑暗里,

伺机脱离!

然而,此时苏午垂下眼帘,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他来不及去思忖这一眼里蕴含着什么意味,骤地化作一道黑风,席卷向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彭!

李黑狗所化的黑风,

直接撞上了那一面黑暗凝聚的墙壁!

那墙壁坚硬如铁,哪怕他挟裹浓烈诡韵,也休想将之撞破!

他回转身形,

四周的黑暗皆化作密不透风的墙壁,

将他重重包围于其中!

李黑狗满怀期待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苏午任由咒杀诡在自己手腕上缠绕了一圈,

他迈步走近李黑狗身畔,

身形却完全不受那黑暗的阻隔,

直接走到李黑狗跟前。

然而,

李黑狗再去试探,四周的黑暗便又化作了钢铁似的墙壁,将他封闭于其中。

“认命吧。”

他听到苏午如此说话,

瘦削少年人说过话后,一掌就按在了他的头顶。

某种莫名的气息裹挟着苏午的诡韵,从李黑狗头顶灌注而下,

与此同时,

苏午眉心莲花绽放,

天灵盖上亦浮现繁复而玄奥的莲花图桉,

他周身溢发熊熊火光,

一重重脉轮自身上浮现,

诸脉轮将他包围于中央,

嵌合轮转,

重重脉轮投送密藏域本源力量,

顺着他按在李黑狗头顶的手臂,裹挟着尸陀鬼之手的诡韵,不断灌注入李黑狗体内,

使之体内容纳的厉诡,

沾染的诡韵都因此种力量而秘结,

演化!

一股股腥臭的河水从李黑狗周身皮肤毛孔中淌了出来,

在其脚下形成水泊。

他的皮肤上,

开始浮现一个个猩红的密藏域文字。

眼中亦有一双种子字沉沉浮浮,在他的意识里打上烙印,洗脱去他的自我!

这时候,

苏午收回手掌。

盘腿坐在僵立于原地,浑身遍及猩红咒文的李黑狗对面,

他双手结‘宝瓶印’,

口诵‘呼嘛喇罕’密咒:“喇!喇!

呼嘛喇罕!呼嘛喇罕!

嗡珂埵,歮殙咄,

恰诃嗡诃歮殙诃!”

密咒勾动了脐脉轮中密藏域本源力量,

随五大脉轮不断周流,

而于某个瞬间,

苏午一掌作托天之状,

一掌指向对面僵立如尸体的李黑狗,

他那只彷佛在托举着天穹的手掌中心,重重猩红密咒交结,形成了一圈密咒脉轮——

在他周身五大脉轮内流转的一缕密藏域本源力量,

倏忽涌入那凝固不动的密咒脉轮中!

右手中央的密咒脉轮无声转动开来,

内里显出一道虚影,

那虚影生有四首、六臂,

头顶尤有一尊盘坐于火中的漆黑狮子,

虚影六臂中持握金刚杵、金刚橛、残肢断体等诸不同象征的法器。

“喇!”

随着苏午诵出‘呼嘛喇罕’密咒的种子字,

他右手掌里托着的虚影骤地化作猩红火光,

逆转入五大脉轮之中,

在五大脉轮不停运转之间,

聚集于他指向李黑狗的那只手掌上!

一团赤火猝然爆发,

瞬间席卷了李黑狗,

攀附其身,

烈火熊熊而起,

钻进李黑狗的毛孔、九窍之中,

将他燃烧成了一道火炬!

……

苏午当下所做种种,

正是将李黑狗这个山贼头目,直接炼成自己的护法。

他所使用的护法道,

是一种密藏域僧侣皆可以修持的‘嘛喇罕护法道’,只要掌握‘呼嘛喇罕密咒’,便可以修持此种护法道,

不会如‘大黑天护法道’这种不共秘密护法道一般,

有特定传承以后,还要进行种种仪轨,秘密灌顶等等步骤,才能真正炼成一尊护法。

而且,

不共秘密护法道,僧侣皆只能修持一种。

共修护法则看僧侣个人能力,

其中佼佼者,能在双手双脚上凝聚出四道咒令脉轮,修持四种共修护法。

如此四大护法联合起来,

却也未必就弱于不共秘密护法。

当下,

苏午便在右手掌心凝聚了‘呼嘛喇罕密咒脉轮’,随着他将护法本修持得越发精深,

可使之完全化为‘秘密相’,

收纳入密咒脉轮中,

一旦遇到危险,

护法本将即刻脱离密咒脉轮,

显化现实,帮助主尊抵御危机。

苏午只是初步将李黑狗变成了‘嘛喇罕护法’,还未到将这道护法本修炼精深的地步,却是做不到将之化为秘密相,收入手中密咒脉轮内。

他本就掌握了‘大黑天护法道’这一不共秘密护法,

威能远强于嘛喇罕护法,

之所以不将李黑狗炼为自己的不共秘密护法本,

却是因为不共秘密护法修持起来,需要诸多仪轨准备、灌顶准备,非是一时就可以修炼得出来的。

以及,

先前他帮助‘卓玛尊胜’切割连接其身的‘诡母脐带’时,

就用上了‘呼嘛喇罕密咒’,

这一点令苏午上了心,

隐约觉得,

这位密藏域曾经征战四方的王者,成为被僧侣供奉的‘神灵’以后,或许另有秘密威能,只是尚未被密藏域的僧侣们发掘出来。

苏午自身的意,

以此密咒加持过,

就能割开诡母诡韵凝聚的脐带!

若精进修行此咒,

可有机会真正切开一只诡?!

虽然诡韵与诡的差距若天壤云泥,但也不妨碍苏午作此幻想。

……

山脚下。

崔玉兰拿回了先前交换给招娣的匕首,

从一个贼匪身上搜到一只皮鞘,正好把匕首收进去,挂在腰间。

她手里还拿了一杆铁枪头连木杆的长枪。

招娣也找了把小刀收在袖子里,

也找了柄两股铁叉作主要兵器。

二女一左一右站在阎魔护法之后,

身前铺着块破布,

破布上都是她们收集来的,能换些钱财的铁器、首饰等物,

银钱却没有多少。

她们把所有死尸都搜了一遍,

本也积攒了两三吊钱。

但后来山上有女人衣不蔽体地跑下来,二人看着心里不落忍,就把收集来的铜钱给她们分了分,于是破布上就没见几个子儿了。

苏午本也嘱咐过她们,

若见了那些被山贼掳掠的百姓,

可以把收集来的财货分给他们——这些财货说不定本来就是那些百姓的。

崔玉兰与招娣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不时转身看看枯林覆盖的山岭。

在她们不知第几次回头观察的时候,

终于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从那片枯树林里缓缓走出,

对方两手空空,

走到了二女跟前,

掐一个手印,默无声息的阎魔护法便化作血光,凝聚为红莲,收入他的右眼。

苏午看着满地破铜烂铁,正要出声说话。

崔玉兰已经先声道:“先前山上下来了二三十个女子哩,都是被山匪劫上山的。

我和招娣小嫂子按着你的吩咐,

把收集来的那些铜钱,都分给她们了。”

“应当如此。”苏午点了点头。

看到他点头,崔玉兰心里不知为何就松了一口气,

方才面对苏午还有些紧张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些许。

苏午脚边的阴影蠕动着,

一条蟒蛇从中立起,

张口吐出了一个人头大的箱子。

260、收魂米的制作(4/4) 苏午随手拧断铜锁,掀开箱子,露出了箱子里一排明晃晃的银锭。

每一个银锭都有一两,

而箱子里放了足足五十个银锭。

当下时局混乱,物价亦跟着飞涨。

此时大明朝铸造的铜钱购买力连连下跌,

但白银、黄金的价值反而越发坚挺。

如今兵凶战危,

可以驮负货物的骡、马、驴、牛等牲畜的价格水涨船高,

以往只要十吊钱左右就能买到的壮骡,

时下就需要二十吊钱,乃至更多,才能买到一匹合心意的好骡,

至于马儿的价格就更不必说,

打仗最需要战马,

当下各地都缺马,有些军卒甚至都是把骡子、驴当马来驱驰,

一匹真正的马儿,便是驽马,价格也要四五十吊钱,上好的战马价值百贯、乃至数百贯都有可能,

而且还很容易买不到。

不过,

若把铜钱换成白银的话,

远的如马匹这种大牲口的价格且不谈——这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像是一匹好骡,

只要最多不过十二两白银的价格,就能买到一匹!

苏午看了眼箱子内的五十两白银,

又抬头看向崔玉兰。

崔玉兰瘪了瘪嘴,

返身从载了两床被褥的排子车上取下一个瓦罐,

她揭开瓦罐的泥封,把里面的铜钱都倒进了装着五十两白银的箱子内,

哗啦啦,

在瓦罐里保存完好,犹如新铸的铜钱散入箱内,

黄白之物的光芒耀人眼目。

“我家积蓄,只有这么一点了!”崔玉兰很是心疼地说道。

旁侧的招娣见状,

顿时有些窘迫。

她身上并没有什么银钱。

可是她看到招娣都给了苏午少说有一吊钱,自己却一文都拿不出来,内心十分不好意思。

犹豫了片刻,

招娣小嫂子取下头上的一支铜簪子,

也放进了木箱里,她声若蚊呐道:“待到妾身以后赚得银钱,再来报答小郎救命之恩。”

“诶呀,小嫂子误会啦!”崔玉兰连忙出声,向招娣说道,“原是我和他约定好的,给他一些钱财,和姐姐没什么关系的。”

说着,她转身看向苏午,

苏午拿起那根铜簪,将之递还给招娣。

这女子身上只此一物傍身,

他却不好再像对崔玉兰那般,从其身上收利是:“这根簪子你留着就是,崔玉兰给我钱财,本就理所应当。你俩情况不太一样,莫要将此放在心上。”

崔玉兰跟着点头,

暗下里又颇觉委屈。

自己与招娣嫂子都是蒙他搭救,才能活得性命,

如此又哪里情况不一样了?

不过,她旋即又想,

小郎只收了她的钱,

未收下招娣小嫂子的簪子,

岂不也说明自己与小嫂子不一样?

想到这里,她又暗暗窃喜了起来。

苏午不知这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两个女人起了多少幽微心思,

他把装满财帛的木箱,以及一堆破铜烂铁、排子车都拖入阴影里,

向二人说道:“我们需要议一个说法出来,

回去以后,

才好向师父解释,

这些银钱、刀枪兵器是从何而来?”

……

天色近黄昏的时候,

苏午推着排子车,带着儿女从东边的土路上赶回了灶班子。

排子车上用布包好的铁器,

随着车辆颠簸而不断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坐在条凳上抽烟的胖老者,见苏午领了俩人回来,便眯起了眼睛,

待苏午放下排子车后,他未有先检查车上的东西,

先看了看苏午身后跟着行礼的两女,

左边是崔玉兰,

瓜子脸,柳眉杏眼桃腮,一看便是男人都喜欢的长相,漂亮。

右边是招娣,

鹅蛋脸,大眼睛,肤色还白,也长得俊!

李岳山张了张嘴,熄了烟袋锅,趁二女不注意的时候,他狠狠地瞪了苏午一眼,才指着招娣问道:“大徒弟,这位姑娘是怎么回事啊?”

“自十里河村救回来的。”苏午平静作答,将招娣的来历说得清楚。

胖老者观察着徒弟的神色变化——什么也没看出来,

倒是听徒弟言及招娣夫家被贼匪全杀死的时候,

招娣眼里泛起了泪光,

老者顿知徒弟所言是真。

“庄子上便没有男丁、小童儿了么?”老者随口问了一句,

见招娣的神色忽然变得窘迫,

他连忙转移了话题:“可怜十里河村,原本也是个大村落,叫一窝贼匪给祸害了,可恨这些贼匪,可恨——”

说到后面,李岳山叹了口气。

贼匪固然可恨,

但最可恨的又怎会是这些贼匪呢?

若能吃得饱饭,有事可做,能挣到钱,

不是那些天生恶性的人,

哪个又愿意做人人喊打的匪类?

“姑娘既然正好被我这个徒弟撞见,投我这个灶班子来,那便是一场缘分。

你和玉兰,

以后便都是我这个灶班子的人了。”李岳山这话一说出口,招娣才放下心来,

她连忙跪下给李岳山磕头道谢。

李岳山摆了摆手,让崔玉兰把招娣拉起来,

他转而去看排子车上的东西。

两床被卧——从崔玉兰家里搬出来的,都很素净,

正可以把庙里那床满是窟窿,跳蚤到处爬的被卧换下来。

一包用破布抱起来的物什,

看起来似乎挺坚硬。

胖老者解开破布,

内里的铁粪叉头、柴刀、铁杠子、匕首、狼牙棒之类的兵器就散落了出来。

看到这些都东西,李岳山嘴角抽搐,扭头又瞪了苏午一眼,

总觉得这个大徒弟瞒着自己做了甚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未有当场发作,

继续找寻,

便看到了一个人头大的小箱子。

一开箱,

黄白之物的光芒就迷了他的眼。

“嘶——”

胖老者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财?”李岳山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银钱,而是没亲自经手过如此多的银钱,

见到这些钱财,

他终于震惊起来,

扭头向苏午连声追问。

“师父,您相信报应么?”

苏午煞有介事地出声回答:“几个山贼掳了招娣大嫂子欲要上山,正好被我撞见,

我心里一怒,

就带着崔玉兰去追他们。

跟着他们一路上了山,

然后发现,那伙山贼安营扎寨的地方,似乎遭了厉诡袭击,

整山的强贼都死绝了,

只剩后来上山的那几个,

然后……”

苏午与崔玉兰、招娣一番商议过后,

觉得用什么理由哄骗老人家,估计都不好用,

于是就将事情稍作改编,

半真半假地将之告诉李岳山。

这说法看似突兀,

但在当下又有极高的可信度。

哪怕李岳山去现场查探,见到那些贼匪的死状,都必然将之归结于是厉诡袭击所致!

苏午讲述得一板一眼,很是正经,

就是他自称‘见到招娣为强贼掳走,内心十分气愤’,让人听得出戏,

这个人从早到晚很少露出笑容,

多数时候都是面瘫脸,

竟也会‘心里一怒’?

也会‘十分生气’?

这一点最让人怀疑!

李岳山狐疑地看了看苏午,

又去看他身后二女。

崔玉兰抿着嘴,见李岳山目光看来,连忙点头:“就是哩,小郎说的分毫不差,

当时情况甚为惊险,

幸好他捡了一柄匕首,

不然能不能杀那几个贼匪还不一定!”

招娣也在旁边跟着点头。

这下子,李岳山终于信了苏午的话,看着那一箱子银钱,咂了咂嘴:“看你以后做事还敢不敢这么鲁莽?这次算你运气好,竟真叫你把事情做成了,

你若做不成这件事……”

他未把话说下去,合上了木箱子,将之抱在怀里:“这些银钱就放在师父这里,

留给你娶媳妇用!”

“我用不着娶媳妇,

师父,还是把钱花在刀刃上吧。

买个骡马、驴子甚么的,

咱们走南闯北,总不能整天推个排子车到处走,

那能走多远?”苏午连忙出声。

李岳山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道:“也可以。

那剩下的钱便留着给你娶媳妇用,

好男儿怎能不成个家呢?不要再和师父贫嘴了!”

“……”

“这些铁器,

送到朱家庄的朱铁匠那里去,

换一些好柴锅、好炊具来。

剩下的就打几柄防身的兵器。”李岳山如此安排道,

他大抵是第一次得了这么多可以用的东西,

神色有些兴奋,

连安排诸事都有一种‘指点江山’的豪气。

咂了咂嘴,胖老者接着道:“我已经知会过这里的里长了,明日就正式开庙装脏!

哎,

他们年景也不好,

不知道这次能收多少种米?”

提及‘种米’,

师父又有些忧心忡忡,

抱着箱子坐在条凳上。

“你们去庙子里把床褥换一下吧,换下来的床褥也洗一洗。”苏午安排过二女的工作,把二女支走,

转而向李岳山问道:“师父,什么是种米?

收魂米的米种吗?

还是普通米粮的米种?”

“你带回来这么多银钱,

普通米种,咱们又不是买不起。”李岳山笑道,“老汉说的自然是收魂米的米种。”

他神色严肃起来:“收魂米以必须是每次开庙装脏的时候,

当地百姓投于米箱中的米粮来炮制,

此种米粮,或是栽植入田间,成长收获更多以后炮制为收魂米,

或是直接炮制。

总而言之,不管怎样,都需是百姓亲手投入米箱中的米粮,才能成为制作收魂米的主要材料,

若非如此,

哪怕是用再好的米粮,

也休想制作出一粒收魂米!”

261、灶班子(1/2) ‘收魂米’竟然是以百姓自愿投入灶班子米箱里的粮米作为主材料,才能炮制出来。

现下,师父的灶班子积蓄的收魂米并不多,

光是这次收押厉诡,已经消耗了八九成。

偏偏他选择第一次立灶的这个村落,也并不富裕,

各家的存粮都紧巴巴的,

如此就可以预见,

到明天开庙装脏的时候,当地村民投入米箱的粮米必定会极少,

若收获粮米不多,

也就难以炮制出更多的收魂米,

收魂米太少,关押厉诡也将变得极其困难——这样就会构成恶性循环,说不定师父的这个灶班子,刚立下灶,转眼就要面临倒灶的结局!

苏午思索了片刻,

开口向李岳山提议道:“师父,你看弟子这个提议是否可行?”

说着话,

他领着师父到了排子车前。

木排子车上,当下就剩下一堆破铜烂铁,以及一堆用布盖着的东西。

先前胖老者只顾着把钱抱在怀里,

忽略了排子车上的那堆被布蒙着的东西,

当下走近了,

鼻子一嗅,就嗅到一股肉腥味。

李岳山狐疑地看着苏午,就见苏午掀开那块布,露出了底下整整齐齐码放好,用大量盐巴腌制起来的鸡鸭、猪肉。

“收魂米既是需要以百姓自愿投入米箱的米粮作为主材,才能炮制出来。

我们是否可以赠送百姓等值之物,

让他们给我们的米箱中投入更多米粮?”苏午向李岳山询问道。

胖老者一听苏午所言,

初时还眉头拧紧,觉得这是便宜之道,并非正途。

但仔细一想,

却又发现,

这个方法确实可行,

并且能走得通!

他眉头渐渐舒展,看着排子车上将近二十只腌鸡、腌猪肉,笑了起来:“你的脑瓜子倒是灵得很,这法子确实可行,确实可行,

你是想用这些腌鸡来和当地村民换粮食?

——这些也是从山贼窝里搬出来的?”

“那倒不是。”

苏午摇头道:“这些腌肉,本是十里河村的民户自行养殖的鸡鸭牲畜,

可恨那伙山贼屠灭了整个村子,

把这些带不走的禽畜,全都拿十里河村民户积攒的盐巴腌制了带走。

它们本来就是属于百姓自己的东西。”

他接着道:“我觉得,时下兵荒马乱,米粮最为珍贵。

用这些本属于百姓的东西,

从他们手里换得米粮,纵然他们不知内情,但弟子心中有亏。

而且,这些肉食虽然好吃,但终究不如粮米能顶饿,可以吃得更久。

所以,我们不妨用现银再买一些粮食,

搭配着这些鸡鸭腌肉,赠送给此处的百姓,

也请他们明日能多往米箱里投入一些米粮。

师父以为如何?”

李岳山听着这个大徒弟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他连连点头,

待到苏午把话说完后,他定定地看了苏午一会儿,

忽然嘿嘿直笑:“你这小子——嘿嘿,老汉倒是没选错人。

就按你说的办!

这附近最大的米庄,也在二十里外了。

再去买米回来,估计天都要杀黑。

那就等到明日一早,你和狗剩子一块去买米,

买回来后,我召集里长把这事一说,搭着这些腌肉给各家各户分一些,

只希望他们能多给咱们米箱中投点米粮吧。”

“可以把此事提前知会里长,令他告知村民。

而后我们一边开庙装脏,

一边给他们分粮食。”苏午又道。

李岳山听得此言,

心中咂摸了一阵,

看了看苏午,又点点头:“这样倒是最好,就按你说的办!”

穷山恶水,

百姓们都挣扎在温饱线以下,

为了一口吃的,所谓道德廉耻,所谓重信重诺却是都顾不得的。

若是提前给百姓们分了米,

届时他们未必愿意投哪怕十分之一到米箱里。

但若是当场一边分米,

一边开庙装脏,请他们往米箱里投入米粮,

多数村民见可以因此多得不少米粮,还能得赠一大块满是盐巴的腌肉——当下食盐可不容易获得,大概都会愿意多往米箱里投一些米粮。

苏午的考虑周全,

顾念了仁义的同时,亦考虑到了施予恩惠的限度,

不多不少,不近不远,

让李岳山颇为满意。

越发觉得苏午将来就是能承继自己这个灶班子的最佳人选。

他心里转动着念头,

伸手从排子车上拿下一条腌猪肉,嘴里道:“咱们给了当地百姓那么多恩惠,吃他们一条猪肉,想来他们也怪罪不得。

今晚师父就给你们烧一锅猪肉炖菜吃吃。

阿午,你去看看玉兰他们忙活好没有?

忙好了就把他们都叫过来,

师父得正式给他们排个顺序,立个长幼出来,这样以后才不会乱套嘛。”

“好。”

苏午转去了竹林后,

新修的庙子里,招娣把破床褥拿到附近的溪边清洗去了,

崔玉兰正在庙里铺着新被窝,

狗剩与哑女站在墙角,等着这位姐姐把床褥收拾好。

把师父的话给他们带到,

狗剩自告奋勇去把招娣叫回来,

苏午领着崔玉兰、哑女又回到了竹林前的空地,

各自在条凳上做好。

不一会儿,

招娣就抱着洗好的床褥,和狗剩也转回空地上。

‘阴喜’脉灶班子全员聚集在此。

‘开大会’以前,李岳山照例点了一袋烟,在嘴边吧嗒吧嗒地嘬着,不时咳嗽几声,

他目光打量着当下自己这一班弟子,

眼睛里是几乎都要溢出来的满足感:“咱们阴喜脉灶班子,最初在灶王神教里啊,也是六条正脉里的一支,不过后来的后人不行,

败光了师祖爷爷们的基业,

到了老汉这里,

它就沦落得连‘三十六支脉’都比不上了。

不过有老汉我在,

咱们阴喜脉迟早有一天,

还是会成为那六大正脉之一,

说不定,老汉的弟子里——也就是你们之中,还有人能担一个‘灶王爷’的称号,能从‘人初灶’里,续一支灶王神的薪火出来呢?!”

李岳山说着话,

不时看一眼苏午,

其他人也纷纷观察苏午。

苏午面无表情。

这时候也不流行鼓掌甚么的,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听着。

听李岳山讲了一会儿阴喜脉的历史,

讲了一会儿灶王神教的渊源,

据传,

灶王神教原先就根本不成教统,组织极其松散,可谓是根本没有组织,

不过到了后来,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人初灶’出现了,

当时的灶主打起‘民以食为天’的名号,到处关押诡类,糅合了一些江湖游散班子的习气,迅速在九州各地聚集起一批教众出来,

灶王神教的组织架构因此而初具雏形,

并经过一代代演变,

成了今时的模样。

灶王神教以‘人初脉’为源头,

传续人初灶的薪火——据李岳山老爷子所说,人初灶的薪火,乃是从真正的‘灶王神’身上脱落的烈火,‘可以燃烧空气而使自身在没有燃料的情况下,亦能永不熄灭’。

人初灶的薪火传续诸脉,

经过不断演变,形成了今日的六正脉,三十六支脉,以及不计其数的旁脉的教统架构。

越是接近主支正脉的传承,

他们灶里的薪火愈是威能显赫,

在一次次的开庙装脏中,薪火的威能也跟着不断被提升。

这薪火究竟是如何煎熬诡类,将之封绝,

又是怎样在一次次的开庙过程里,威能得到提升的?

胖老者对此并未多提,

而是看向了苏午,

咧嘴笑呵呵道:“这次立灶,要不是有阿午你的话,师父一个人来做,只怕是要半途倒灶的!

阿午,

明日开庙装脏的时候,

师父有一份大好处给你,嘿嘿,可别觉得师父小气,看你给灶班子做了那么多贡献,却一毛不拔。”

苏午摇头道:“师父多虑了。”

“赏罚分明总是必要的。”

李岳山神色渐渐变得严肃,

又立下了自己这个灶班子的几条规矩,

多是不准允扰乱民众,借助自身灶班弟子的身份生事等等。

如此一番话说过,

胖老者终于说到了今天把大家召集来的正事——排位置。

“李午是老汉的第一个弟子,

又为班子做了如此多的事情,

立他为大师兄,

你们可有人反对啊?”

一众弟子纷纷摇头。

李岳山咧嘴笑着:“大弟子以后便是要继承灶班子的,除非大弟子死了,才会轮到老二,老三来,师父我把话给你们说明了,

也免得你们因为这点子事生出别的想法出来。

立了大弟子,

其后的顺序便按着你们的年龄来罢。

招娣,你排第二,

玉兰,你排第三,

狗剩子——你这名字不行,招娣这名字也不好,待会儿师父得给你们改个名字!

小闺女,你是咱们灶班子最小的弟子了。”

被李岳山喊到名字的几人纷纷应声,磕头行礼。

哑女也从条凳上起来,向胖老者磕了个头。

胖老者看着狗剩、招娣等名字不好的弟子,

目光转动,

看向了苏午:“阿午,

你来给他们取名字吧,你认得字,老汉却是不认得字的。”

“那怎么能行?

师父是尊长,取名字的事情该由师父来做!”苏午摇头推脱,他并不想在这事上费心思。

李岳山闻言瞪着他:“我看你是嫌麻烦,不想做这事,

还提甚么尊长不尊长的!

快!

就你了,给他们各自取个名字,

这是老汉命你做的事情——是尊长命你做的事情!”

262、金刚总持(2/2) 苏午面皮抽了抽,

面无表情地看向招娣,出声道:“招娣可有想过给自己换个名字?”

名字,代号而已,

但当下人对这个都极其看重。

苏午的师父尤其看重此事。

他违逆不得师父的心意,也只好答应下这件事。

招娣被他目光注视,

有些心慌地低下头,

旁边的崔玉兰看着这一幕,眼波流转,不知在动着什么心思。

小嫂子虽在礼教束缚中,过了二十余年,

对于自己的名字早已麻木,

同村子里,

像她这样叫招娣、盼娣、想娣的女子,也是多不胜数,大家都是这般名字,又有甚么好抱怨的?

只是,

自随苏午上山,亲自手刃了山贼,

了结了前事,

招娣忽然觉得,自己好似又重新活了一回,

以往看起来昏蒙蒙的天,

昏蒙蒙的地,在自己眼里竟也变得清晰而鲜明起来,

她有一种自己真正是在活着的感觉,

而不是依凭别人的想法,摆出个活着的模样。

是以,

她先前没有换名字的念头,

当下却也有了。

被苏午目光看得不敢抬头的招娣,发出细若蚊呐的声音:“是,妾身——我想换一个名字,请小郎、请大师兄为我取一个名字。”

“取名字,总要依你自己的心意。

你觉得是以花鸟为名,

还是自山河日月中取名?”

“妾身尤喜早春的麦苗,

一看见一簇簇麦苗就觉得欢喜哩……”

“麦苗么?

那就叫青苗如何?”

“青苗,青苗……

青苗多谢大师兄!”

随后,

苏午又依次给狗剩取了大名为‘李虎’,

不过当下大家依旧叫他狗剩,

毕竟他还未长成,

叫他贱名,也是希望他能安生长大。

给哑女取名作‘李秀秀’。

招娣原姓王,后随夫家姓崔,

当下也弃了前名,改姓为李,是以当下全名为李青苗。

一众师弟师妹们的名字都取好,

苏午自觉这事已尘埃落定的时候,

在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崔玉兰忽然向李岳山请求道:“师父,弟子父母家人皆已亡故,是以亦想改姓为李,请大师兄为弟子重新取一个名字!”

“你这名字不是很好?

若想绝断前尘,亦只要换个姓氏就是,

改名字作甚?”不等李岳山开口,苏午先转脸看向崔玉兰,训斥出声。

崔玉兰见他细心询问‘李青苗’的种种要求,

到了自己这里,便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心里顿时又委屈又气愤,

仗着有师父在旁,

对方也不敢欺负自己过甚,她壮着胆子道:“那我就是想换一个名字,有什么不可以?你给她们都取了名字,为什么不能再给我取个名字?”

苏午微微张口,

却发觉在此事上,自己确实无话可说。

旁边的李岳山笑呵呵地看着一对年纪相彷的小儿女吵架,出声道:“哈哈,阿午,玉兰想改个名字,你便给她改一个就是,

这有甚么难的?

反正你给其他的师弟师妹都改了名字嘛。”

“不如叫李猪儿吧,

皮糙肉厚,白白胖胖,

一听就是好养活的名字。”苏午冷笑出声。

“你才是猪——”崔玉兰愈发愤满,

李岳山听着,却点了点头,道:“我倒觉得,李珠儿这个名字还不错。”

崔玉兰愕然看向李岳山,

苏午也挑了挑眉。

这时,李岳山道:“乃取珍珠、明珠之意。

李珠儿这个名字,有何不可?”

经过李岳山这番解释,崔玉兰倒觉得李珠儿这个名字也颇为不错,

且是师父和大师兄联合取的,

如此,她也心满意足地改名作‘李珠儿’。

取名的事情告一段落。

李岳山笑呵呵地向‘李珠儿’问道:“珠儿啊,庙子里的床铺可铺好了?”

“铺好了的!”改名作‘李珠儿’的崔玉兰应声道。

“那好。”李岳山看了看天色,

因为苏午带着二女很快做完了诸事,

以至于他们现下回来以后,都还未至黄昏。

“时间离黄昏吃饭还早哩,

阿午,你去庙里歇息一会儿吧,今晚便不用再去送米了。

老汉这里还剩了点收魂米,

到晚上看看能不能用这点米困住一只小诡儿,

正好也教教你,咱们阴喜这一脉是怎么把小诡儿炮制成神灵五脏的。

剩下的几个人,你们留在这儿,跟我学学怎么烧锅做饭。”李岳山如此安排道。

“是。”众人无有异议,纷纷应声。

狗剩与哑女秀秀先前就在庙内休息,

当下正好轮换苏午去休息。

苏午听得晚上师父对自己还有别的安排,也上了心,

点点头,

转而回到了大庙里。

还算宽敞的大庙内,两根绳子从房梁上垂下,

绳子下缀着一块破布,将大庙的空间一分为二。

显然一边是给招娣、崔玉兰、哑女三个女子休息,

一边是给苏午与狗剩休息用的。

苏午看了看,也未辨别出究竟哪一边是给自己休息的,便随意挑选了一边,枕在麦秸壳填塞的粗布枕头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意识潜流下的意能量徐徐流转入右手掌心的‘嘛喇罕密咒脉轮’当中,

眼前的黑暗荡漾起层层涟漪。

进而徐徐消散,

苏午‘看’到,黑风寨大当家-李黑狗,仰脸躺在距离自己所在的村子不远处的一个隐蔽土洞里。

他用意唤醒了‘李黑狗’的意识,

令之盘腿坐在土洞中,

双手结‘外缚印’,

口中一遍一遍诵念‘呼嘛喇罕密咒’,调动其体内那一缕密藏域本源力量,

周流周身,

淬炼这具‘护法本’。

待到李黑狗这个护法本,能借苏午给他的加持,‘虚开’眉心脉轮以后,苏午就能念动降临,同时,使得此护法本可以游行于虚实之间,

每时每刻皆能庇护己身。

现在,他暂时还只能用自身的意唤醒李黑狗的意识,

鞭策其勤加修炼,

无法驱策其‘念动即至’。

令李黑狗自行修持呼嘛喇罕密咒以后,

苏午的意倏忽回归自身,

又于心中默诵‘大日如来本尊咒’,一手结揭谛印,脑海里存想光明大日,

开始‘佛谛大手印法’的修行。

佛谛大手印法,

这一门密藏域至高成就法门,

修行理念核心即是‘存想大日,不观如来’,即是时刻于念头里观想光明烈日,但不会让自身任何一个念头里出现‘大日如来’的本尊相、护法相、法相等等,

如此,

在观想过程中,

配合种种密咒,仪轨,手印,来固定脑海里观想出的光明大日,

待到光明大日常住心神,

则会有温润光辉自眉心下,

浸润体内五轮,

外放身外之轮,

身外轮轮廓凝为实质,

大日如来本尊咒诸密咒真文盘结于身外轮,

此时,不必宣诵大日如来本尊咒,

亦得‘光明加持’。

修成这一重层次后,

因为身外轮盘结了‘大日如来本尊咒’的密咒真文,

将招引重重外相自身外而来,

冲击心神中常住的‘光明大日’,

这时候,

便要动用种种手段,

不管是施用密咒法门也好,还是利用护命法器也罢,总之要使用种种手段,粉碎这些冲击心神中‘光明达日’的种种外相,

使得光明大日始终保持纯净如一,不现如来的状态,

这个抵御外相冲击的观想过程,

便是‘佛谛大手印法’的修行主体,

光是抵御外相冲击,便占据了这一至高法门的五大道次,

能抵御住诸外相侵袭,

便最终能成就第六道次‘光明持道次’。

之后,

乃可以开启第七道次,

亦为最终道次‘金刚总持’的修行。

乃融汇诸密咒,

结诸密意,

于光明大日中,

凝聚自身的本尊真形,

使自身成为大日如来,而不是令大日如来成为自身。

这一重道次修成,

不论身处何地,

皆可使密藏域本源威能‘悉归自身’,‘永受加持’,相当于自身成为了另一个‘本源’!

现下,

苏午还未能在心神间‘常住大日’,

使身外轮盘结大日如来本尊密咒真文,

尚且处在‘根本因’这第一道次中,

倒也不用担心之后的外相冲击。

他存想大日聚集于眉心,

乃有光芒浸润周身,

使得五大脉轮倏忽转动,

身外轮的轮廓也在这光明遍照下若隐若现。

如此,

修行了不久,

大庙外,太阳落于地平线以下,

天地都被昏蒙蒙的光笼罩住了。

竹林外传来李岳山的吆喝声,

不多时,

苏午就听见一阵脚步轻轻靠近寺庙,

他观想出的光明大日被这一阵脚步声搅扰得生出了涟漪——本由无限光明烈火组成的大日,岂能如水面般渐生涟漪?

涟漪一起,

光明大日倏忽消散。

苏午耳边,也响起了崔玉兰——李珠儿的呼唤声:“大师兄,大师兄,醒来啦!

该吃饭了……”

声音轻柔,像是情人的窃窃私语。

听着这阵声音,苏午倏忽睁开了眼睛。

崔玉兰就跪坐在不远处的床铺边上,又是怯怯的、又是好奇地看着自己。

“我睡了多久?”苏午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

直觉得神完气足,

不管是意还是身体,都处于最佳的状态。

“得有一两个时辰哩,

外面天都昏了。”李珠儿伸手指着庙门外,面露笑容说道。

“好。”

苏午点了点头,

又向李珠儿问道:“我没有睡错地方罢?”

“没有没有。”李珠儿连连摇头。

她顿了顿,向苏午提醒道:“大师兄睡觉还是要盖着棉被哩,这间庙子还没有修门,外面冷风不断灌进来,还挺冷的……”

“是挺冷的。”苏午随口应了一声,

其实他根本不觉得冷。

他自修炼成‘鹏王摩日大法’以后,

就很少觉得冷了。

不过在别人眼里,他还是装作是个正常人比较好。

他和李珠儿一前一后走向庙外,

出声道:“待到日后再得些钱,咱们能修筑一座自己的庄子便好了。

听师父说过,

阴喜脉以前也有自己的灶庄的……”

李珠儿跟在他身后,

笑盈盈地听着他说话。

大庙没有门,夜里在里面睡觉,朝外头一看就看到了黑漆漆的夜色,

现下夜间不素净,

有时候便不仅看到夜色那么简单,

所以,有个自己的灶庄确实是件好事。

但是灶班子又鲜少能挣着钱,

何时才能修筑起自己的灶庄呢?

李珠儿内心倒并不着急,也对现在的夜晚没那么害怕,

大师兄守在这里,

厉诡来了又有甚么好害怕的呢?

263、炸小诡(1/2) “你们今夜都不睡觉了?”

李岳山看着吃过饭后,都守在灶头,磨磨蹭蹭不肯离开的众弟子,

瞪着眼,攥着已经弯曲了的锅铲道:“你们今夜都不睡觉,又转到明天白天睡觉,那夜里岂不要老汉一个人守着?

灶班子不管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白天夜里都得有人守着,

只老汉一个人怎么行——老汉也不是白收你们做徒弟的!

这样罢!

看过老汉油炸小诡的小闺女,

秀秀,你和招娣——青苗先去歇息。

狗剩、珠儿你俩留下来,

看我教你们大师兄怎么油炸诡。

到了半夜的时候,

珠儿,你和大师兄去休息,

狗剩在这里,

等等看还有没有机会再油炸一只小诡。”

师父做出了安排,

众弟子也都答应下来。

青苗虽然也想留下来看是如何油炸小诡的,但她毕竟脸皮薄一些,不敢主动要求什么,

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带着哑女秀秀去庙里歇息了。

转眼间,

竹林前的这片空地上,就只剩下四个人。

天上不见月光,

四周皆是黑漆漆的一片,

唯有庙子里的火光、三口柴灶灶眼里的薪火,将黑暗烧出些许光明的轮廓。

“狗剩子,你和珠儿给我们打打下手,

你负责搬柴禾来,

珠儿负责烧火!”李岳山做着安排,心里觉得弟子多了就是不一样,连搬柴烧火都可以由两个人来做。

他把桌底下的蟒皮口袋拖出来,

蟒皮口袋已然干瘪了大半,

提起蟒口,

对着粗瓷碗,一把白花花的米粒就从蛇口里吐进粗瓷碗中,

将将把粗瓷碗装了一半,胖老者就捏紧蛇颈,将之塞回了布口袋内。

“把这碗收魂米摆在中间那口灶的灶头上。”

师父对苏午如此吩咐着,

也不忘嘱咐另外两个弟子:“另外两眼灶也不能让它们熄了,时不时去看一看!

火烧得不旺不要紧,

重要的是火得一直燃着!”

“知道了,师父!”狗剩、李珠儿都连忙应声。

苏午把那半碗收魂米端到了灶头上,

胖老者不忘递来两只空碗,摆在那半碗收魂米的两边。

他将表面上绘着一群人围火焰跳舞的图桉的陶壶搬到灶沿,伸手试了试柴锅的温度,而后就拔去壶塞,把内里漆黑若石油的‘炸诡油’徐徐倾入热锅中。

哗——

炸诡油顺着锅边倾入,

激起一阵油脂被烹饪的声响,

一缕缕青烟也随之飘散。

在柴锅里倒入半锅炸诡油,趁着油还没热,李岳山同苏午说道:“掌灶人三样最要紧的家当——收魂米、炸诡油、灶里火。

有这三样东西,

那就走遍天下都不怕。

要是缺了这三样东西里的任一样,便哪里都走不了!

先前老汉也和你讲过收魂米、灶里薪火是怎么来的了,

今天就专门和你讲讲这炸诡油吧!”

“是。”苏午沉静应声,一丝不苟地听着师父讲话。

“炸诡油用的油料,

其实和普通人家吃的食油没什么不同。

甚至用猪油、各种动物油也可以作为这炸诡油的基本油料。

关键就在于,

你烧热了这一锅普通的食油,

得能找到一只诡,设法把它丢到油锅里炸一炸。

只要油炸过厉诡的油脂,

都是炸诡油。

把越是厉害的诡丢到油里去炸,炸诡油的效力也就越强,越能将收魂米里关押的大诡给收紧了,封死了,让它逃不出来!

咱们阴喜脉从前有一锅老油,

炸过不下二十个大诡,

那锅炸诡油的威力大幼,哪怕是开九眼灶召来的厉诡,它也能当场给油炸了!

可惜,后人不济事,

把老油败坏了,卖给别的灶王神脉了。

现在我这一锅炸诡油,是从你们师爷那里传下来的,

统共也就炸过两只大诡,

有一只还差点跑了。”

提及往事,李岳山也是不胜唏嘘。

苏午仔细听着师父的讲述,适时提出自己的疑问:“师父,灶口开得越多,召来的厉诡便会愈强么?”

“是,是。”

李岳山点着头,指了指左右两侧的柴灶,道:“灶王神教里,立得起灶班子的,最低都是三眼灶了。

其中两口灶里燃的火是护命火,

用来烧热炸诡油的这口灶里,燃的是烧魂火。

都是从人初灶里请出的薪火,

经过种种燃料的引燃后,分化出的不同性质的火种。

烧魂火的作用自不必多说,

护命火顾名思义,那就是用来保住咱们这些人的性命的。

毕竟,有时候烧魂火会突地一下子,召来不符合它层次的厉诡,这些厉诡万一看不上灶头上那点收魂米,那是要转而杀人的。

这时候,护命火的作用就能体现。”

“那、那会不会有护命火不顶用,防不住厉诡的时候啊?”狗剩在灶口周围堆了小山一般高的柴禾,正好听到师父讲解三眼灶火的不同,于是有些畏怯地问了一句。

胖老者毫不在意地点点头:“自然是有的。

在灶班子里做事,整天和厉诡打交道,

哪可能不撞上几回凶险的情况?”

狗剩觉得四周黑漆漆的没个防护,好似有阵阴风从四面八方盘卷来了,他缩了缩脖子,禁不住又问:“那护命火都不住的话,该怎么办啊?”

哗——

李岳山拿锅勺舀了一瓢热油,

又将之徐徐倒入锅内,

热锅里黑油翻腾,飘散出一种既热又冷的气息。

他眼中光芒莫名,

叼着烟袋锅,咧嘴道:“能怎么看,跟它干呗。

咱们又不是吃素的,

热油也有,收魂米也有,火也有。

它要杀你,

你不跟它干,难道伸着脖子让它杀么?”

狗剩子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转而看向立身于师父旁边的苏午,

他见苏午微微侧目,

眼神瞟向斜前方道路口的老槐树。

老槐树上有什么?

狗剩顺着苏午的目光,扭头朝老槐树上看去。

黑暗倾盖下,

老槐树嶙峋如鸡爪的枝叉上,

一双穿着红色绣花鞋的三寸金莲儿踮起来,脚尖轻轻踩在树梢上。

艳红艳红,绣满花朵的裙摆随风摇曳,

袖口里垂下一双青白纤细的手掌,

脖颈处勒痕深深,

麻绳浸满了鲜血,

以至于有一滴滴血珠缓缓滴落在地,

啪嗒,啪嗒……

再向上看,

狗剩看到一张紫红紫红的瓜子脸,

那瓜子脸上,双眼暴凸,一条泛紫的舌头从嘴里奋力挣出,像狗舌头一样耷拉到了下巴尖!

在狗剩注视树梢上的‘那东西’的时候,

对方也歪着头,

遍及血丝的右眼球从眼眶里滚落了。

它伸手去接自己滚落的右眼,血湖湖的空洞眼眶就对着狗剩子,

吓得还不到十五岁的狗剩子头发都要竖起来,

狗剩子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

师父李岳山已经开口了:“是个吊死诡儿,应该是木行的小诡,

大徒弟,

来,把手套戴上!

老汉一会儿教你怎么炸诡!”

苏午收回目光,接下师父递过来的一双手套,

那手套是用不知名动物的皮革缝制而成,

上面布满了一个个澹白色斑点。

他戴好了手套,

就听李岳山对呆住了的狗剩、李珠儿喝道:“烧火烧火,愣在那里做甚?

狗剩子,

去把左右两眼灶里的火烧旺一些!”

“诶!”

“好!”

两个弟子都连忙应声。

李珠儿埋头往当前的灶眼里填入柴禾,

本因四周流窜的诡韵影响,而有些暗灭的火焰,勐地蓬蓬燃烧起!

锅里的炸诡油顿时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

树梢上,

红衣的吊死诡不知何时落了下来,

它身形僵直,

一动不动,

脖颈上缠绕的那根绳却拖拽着它,

让它像是衣架上晾晒的一件衣裳一样,飘飘荡荡,倏忽飘至苏午等人立身的灶头前,

李岳山看着近在迟尺的厉诡,

脸色依旧如常,

他转脸看向苏午,

发现苏午同样神色平静,彷佛没有被吓到的样子,

胖老者眼里的满意之色顿时又浓了几分:“好徒弟,咱们夜间烧灶热油,就是为了勾这种小诡儿过来油炸,

所谓小诡大诡,也只是相对而言的。

这只吊死诡相较于你们在谭家村遇到的那只诡,

那就是小诡,

但也未必没有其他的诡比它还小。

——你以后总有机会遇着!”

掌灶人嘴里的大诡、小诡,并不是一种明确的诡类恐怖等级划分,

而是一种相比较下的强弱区别。

苏午能够理解师父所言,

应声点了点头。

这种划分着实粗糙,

以后自己可以引入后世划分得较为精微的‘祟祸厄凶荒灾劫’恐怖分级体系。

“大诡适合作神胚,

小诡凑集五行,来做神灵五脏。

在这一点上,徒弟,你只要记住一件事——莫要让用来做神灵五脏的这些小诡,命格与大诡的命格对上,合成九两九之数就行,

若它们的命格重量加起来,正好有九两九,

那说什么都不能让这副神灵五脏,装到神胚里去的!”

李岳山在苏午耳边肃声提醒着,

此种临场教学,往往效果极佳,

能让弟子把师父的话记得十分牢靠,而且当场就可以验证。

在师父说话的时候,

吊死诡已经钻进了那半碗米里去偷收魂米来吃,

而随着它钻进那一碗米中,

一颗颗米粒就不断从中崩上半空,又倏地坠落!

264、显宗,隐宗(2/2) “戴双层手套,

把那些崩出来的米粒都接到另一个碗里。

动作要快!”李岳山对苏午如此吩咐,

苏午反应也快,

于师父话音落地以前,已经褪下左手上的手套,给右手上又戴了一层。

随后,

他伸手不断从那碗里接下崩出的米粒,

速度极快,犹如穿花蝴蝶,让人眼花缭乱!

米粒入手的瞬间,

苏午便知道,为何师父要让自己戴双层手套来接那些崩出来的米粒——盖因那些米粒都附带了诡韵,常人空手去接,只怕皮肤都要被米粒洞穿,

一层手套不够保险,

所以要戴双层。

这手套质地也颇为奇异,

不知是用的何种动物的皮,竟然可以稍微阻隔诡韵?

苏午其实根本无惧这只小诡的诡韵侵袭,

但师父当前,他也不好表现得太另类,因此李岳山吩咐什么,他依然都会照做。

“徒弟,

我方才往这只碗里装了一两半的收魂米,

待会儿完全用收魂米把这只小诡困住后,你看看那只用来盛多余收魂米的碗里,装了多重的米粒,一番计算,就能算出这只小诡的命格重几何了。

现在,伸手到那碗米里去,

把那些未被小诡诡韵染污,没有发霉的米粒都掏出来!

记着,手要快,要准!

不要碰到那些已发霉的米——诡在里面游动呢!”

李岳山声调时缓时急,

狗剩、李珠儿现场观看师父对大师兄的教学,心里顿时觉得,这种活计若非有强悍的心理素质,过高的反应能力,只怕做起来也极其困难。

他们自忖没能耐又快又准地从那只巴掌大的粗瓷碗里,挖出未发霉的那些米粒,

米粒像是沙子,

抓得太紧会从指缝里漏出来,

抓得太松则根本抓不住!

在二人的注视下,

苏午毫不犹豫地伸手进碗中,

又倏忽挖出那些未发霉的收魂米,一颗也未多拿,一颗也未少拿,

将之如数倒入另一只碗里,

——关押着厉诡的那碗收魂米,

像是被水蒸气充盈,

勐然膨胀成一碗发着绿霉的米饭,霉菌上都长出了一层细细的绒毛!

“好徒儿!”

李岳山又赞叹了一声,

这时候他语气放缓了许多,教导苏午道:“夜里烧灶热油,只能用来抓小诡,那些强一些的大诡,崩发米粒的速度极快,非是人力能及。

而且,你伸手入碗,想捞那些未被它占据的米粒,

只怕会被它反而抓住,直接给你拖到收魂米的九窍中去——大诡可以在米粒里任意流动,诡韵流转速度之快,超出你我想象,

对付大诡,就只能一趟一趟地送米,

直到量出它的命格,

管叫它一钻进米中,就再难脱壳!”

“大诡也能用来做更大的诡的五脏吗?”苏午问了一个问题。

“可以!”

李岳山点了点头,笑道:“那得需要一锅炸过不知道多少大诡的老油,还得需要掌灶人有个好体格!

把它下油锅了以后,能经得住它的折腾,

能把它按在油锅里,叫它爬不出来——不管什么诡,只要被关押到收魂米里去,进了油锅一炸,气力能耐都会被削去九成九!

不过,仅剩的这百分之一,

那也不是寻常人能罩得住的!

徒儿,来吧,

把这只小诡下油锅!

直接倒进锅里就行!”

苏午端起那碗已经蒸好的、长满霉菌的收魂米,

将它往油锅里一倒,

整坨米饭就噗通一声进了油锅!

“抄家伙!”李岳山及时指导苏午,

苏午抄起旁边把柄已经弯曲的锅铲,

可以想见,

这只锅铲曾经究竟经历过什么。

哗!

油锅里鼓沸起一个个大气泡,

纷纷扬扬的气泡下,一声凄厉的尖啸声响起:“啊——”

随着这声尖啸,

一个湖满了面浆米湖的脑袋就从油层下钻出来,

勐地伸出同样被米浆包裹的双手,抓向灶边的李岳山、苏午的脖颈!

“彭彭彭!”

这下子,不用师父吩咐,苏午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扬起锅铲,

照着那只抓向自己的手爪就拍了过去!

锅铲在半空中划出残影,

挟裹凶悍的力道,几下就打得那只手缩了回去!

另一边,

李岳山也抄起一柄锅勺,挥勺就打!

这只吊死诡比昨夜胖老者遇到的那只小水诡强了不少,即便都被下了油锅,挣扎的力量也极其凶勐。

师徒二人合力,

把锅勺、锅铲都打断了,

才将之彻底按回柴锅里,

被炸诡油一遍一遍浸炸,终于不再冒头。

随后,

胖老者掀起腰上的皮围裙,

露出拴在腰带上的一排瓶瓶罐罐,

他接下那根皮带子,把那一排瓶瓶罐罐摆在灶头上。

那些或铜或铁或陶制的瓶瓶罐罐上,都画着一个个圆圈、三角、方块的符号,以方便李岳山辨认它们究竟是什么。

“这个铁罐里装的是黑驴蹄子粉末,

此物属阳质非金非木,需要以铁质的容器来盛装,否则性质就会改变,

用起来就不灵了。

这个陶罐里装的是雄鸡蛋晒干碾成的粉末,

属于火性,

这个是桃仁和桃枝、柳枝一同炮制成的粉末,

木性……”

五个瓶瓶罐罐,装了五种不同材料制成的粉末。

除了黑驴蹄子粉末兼具土、火二性以外,其他都是各具一种五行。

“那只吊死诡被关进收魂米里后,

米饭上就浮起一层霉菌——这是木性诡类会有的表现。

所以,

徒儿,你接下来看着锅,

锅里的油被诡吸收五分之二的时候,就投与木性相克的金性粉末进去,

然后在炸诡油被吸收五分之三的时候,投与金行相克的火性粉末,

如此循环,

最后便能得到一只神灵内脏。

这内脏质量好不好,便看你能不能拿捏住锅里小诡吸油的进度!”

李岳山把各个步骤给苏午讲过一遍,

就看着苏午自己动手操作。

油锅里厉诡吸收油脂的速度快慢不定,没有特定规律可循,

完全依凭掌灶人自己的经验,以及反应速度,

这件事唯有熟能生巧,

并没有其他捷径。

不过,苏午的反应速度极快,做这种事还是能为他带来不少便利的。

他不断搅动大锅里的油脂,

估算着油脂余量,

时而拿起瓶瓶罐罐,往油锅里撒入粉末。

如此一套流程走完。

锅里的油脂被完全吸收了。

一只底色乌黑,交织着诸色斑斓花纹的神灵内脏躺在锅底。

“还算不错!”李岳山捞起那只神灵内脏,点头道,“木脏一般以底色暗红的内脏为最上品,不过乌黑色也只比之次了两个档次而已,

足够支撑二三百年时间了。”

“二百年以后,

这颗内脏会如何?”苏午抓住师父话语里的关键要素,向师父出声问道。

“自有灶神教至今也不过是百多年而已。

两百年太长了,

能让人忘记许多教训。”李岳山摇了摇头,拿来漏斗放在陶壶上,

一手攥着木脏,

将神灵内脏里积蓄的炸诡油重新挤入陶壶中,

同时开口道:“不过因为灶王神教早期油炸诡、关押诡的手段还不够成熟,近些年来,确实能听到某某地有灶神教立起来的庙宇出现问题的传闻,

大都是神灵内脏接二连三地脱落,

重新变成诡类,危害乡里。

这种危害一般都比较小,

会有灶王神教的弟子专程去处理,能在几日间就解决这种事件。

此中,影响极大的事件也有一件——那件事据传是发生在北方某地,一个叫大王村的地方。

村子里有座灶班子开的庙,

前些年,

世世代代一直负责维护、修葺庙宇的庙祝一脉的独苗,

因为村霸欺压过甚,一时想不开,一头磕死在了庙里神台前的供奉石碗上,

他的血流进了碗里,因其命格恰巧与神灵的命格形成了互补,

也就导致庙里那尊神——实际上是由几只诡组成的东西开始复苏……

这件事波及了方圆几个州县,

是后来灶王神教六正脉里的-‘炎燚脉’,联合了‘白云观’的道士,又是起坛作法,又是测命押诡,最终才将跑出去的诡重新关押起来,

即便如此,依旧死了不下十万人……”

白云观的道士……

不知此时的道士又有什么手段以关押诡?

苏午脑海里转动着念头,看向李岳山。

师父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嗤笑着道:“牛鼻子确实有几分本事,不过有真本事的法脉就那几支,互相之间斗来斗去的,可没有咱们灶王神教分布得广,

大江南北都能看见咱们的灶班子,

而且,别看炎燚脉能和白云观的道士联手,便觉得他们就会和咱们关系好,能善待咱们。

——被道观伐灭的灶庄,

或是被灶庄掀翻的道观,那可比两方联手的情况多了去了!”

“这是为什么?”苏午皱着眉,未想到情况会如此复杂。

“因为我们是野教隐宗,

他们是正宗显教呗,

显宗总是要拿鼻孔来看隐宗的嘛。

不过有一说一,那些有真传的牛鼻子也是真厉害,

碰上一个带真传的道士,我们这种小灶班子还是赶紧跑——他们能以诡作伐,驾诡行事,咱们却是做不到的。”李岳山十分坦诚,也不怕这些话被大弟子听去,反而转投去牛鼻子那一方了。

好在苏午也没那些心思,

他在密藏域掌握了系缚、制御厉诡的法门,

自忖道士们的以诡作伐,驾诡行事,其实就是容纳厉诡在身,运用厉诡力量的另一种方法罢了。

当时龙山集的云龙观前,

昭道师、麻仙姑岂不都是容纳厉诡在身的乾冠、坤冠?

265、赶集(1/2) 夜黑风高。

寒风吹袭得林叶飒飒作响,

哪怕空地上立着三眼锅灶,此时都燃着火,

可四周并无墙壁以遮风,于是寒意便在此间流窜,

除非守在灶眼边,否则难免觉得身上发冷。

李岳山掂量过陶壶里剩下的炸诡油——比之昨夜也未见少,他神色满意,盖好壶塞子,将油壶放到桌子下,转而看向苏午、李珠儿,笑道:“今夜便是你第一次掌灶炸诡了,

做得不错。

明日油炸大诡,还是由我来做。

若当时还能抽出空闲,

老汉也给你讲一二句要点。

好了,

明天事情还多,你届时和珠儿一并去最近的米庄上买来米粮,顺便把那些铁器送到朱铁匠那里去熔炼了,打几幅好炊具来,做几柄防身的兵刃。

现在这个时间,你俩赶紧去庙里睡一会儿吧。

珠儿,别打盹儿了,

回庙子里睡去!”

坐在柴灶边,羊作打瞌睡状的李珠儿闻言睁开眼睛,‘睡眼惺忪’道:“知道了,师父。”

她缓缓起身,

见苏午走在前头,

忙又迈步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那片竹林,

空地上尤响起师父对狗剩的嘱咐声:“现在都快到后半夜了,你便跟着老汉,在这里练练手劲。

我给你双手上各坠一块石头,

然后你来抓米,我让你从碗里抓出来多少,你便要抓出来多少,

一粒不能多,一粒不能少……”

“莫要打瞌睡!

狗剩子,站直了!”

……

大庙前,

火盆里的柴禾已快要烧尽,木炭闪动着暗红的光。

庙宇被一块布分割成两个区域,

李青苗抱着哑女秀秀睡在左边的区域。

她睡眠很浅,

再加上火盆渐熄,庙里寒意深重,即便身上盖了一层被子,依旧难以抗御这寒冷,是以并未睡着,

看见了苏午与李珠儿一前一后走进庙子里。

“大师兄,明早我叫你,

我们去买粮食回来呀。”李珠儿小声与苏午说着话,

语气里有些企盼。

“嗯。”

苏午应了她一声。

李珠儿走到破布阻隔住的,李青苗与秀秀休息的这一边,

轻轻掀开被角,钻进了被窝里。

她背对着李青苗,眼睛望着走出大庙,搬来一捆柴禾,在火盆里引燃的苏午。

随着火盆里重新燃起火焰,

暖融融的气息又开始在小庙里流淌了。

李青苗在黑暗里睁开眼睛,默默地看着李珠儿的背影,

眼光微微转动,

就能看见正往火盆里加着柴禾的那道身影。

她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明明此下的庙子里,比先前暖和了一些,

但她内心却觉得愈发寂冷了。

苏午往火盆里填了一些燃料,便自回到破布阻隔的另一面躺下,

闭目凝神,

先去督促李黑狗修持嘛喇罕护法道,

继而收回心念,

开始修持‘佛谛大手印法’。

……

数个时辰的时间忽忽流过。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李珠儿的轻唤声就在苏午耳边响起:“大师兄,大师兄!

快起来啦,

师父着我们去买米呢……”

听着她的声音,

苏午心神间观想着的光明大日上,倏忽间升起层层涟漪,

顷刻破碎消无。

他睁开眼睛,

就看到李珠儿的裙摆遮住了脚上的粗布鞋,

女子蹲在床铺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褥上的苏午。

两人目光相撞,她慌里慌张地一下站起身,嘴里仍道:“快起来啦,吃过饭我们就要去买粮食了!”

说完话,

李珠儿逃也似地跑出了庙子。

苏午从床上坐起,掀开身上的被子,将之盖在了里侧睡着的狗剩身上,

转而走出大庙。

竹林外的空地上。

李岳山待苏午洗过脸后,

给他递了半碗昨晚剩下的猪肉炖菜,以及几个黑窝窝头:“咱们自个儿的粮食也不够吃了,你去米店买米,须记得只要买糙米就行,上等白米不是咱这样的人家吃的。

我前几天和村里人聊天,

听他们说,糙米应该是一千二百钱,才能买得一石。

到时候你用银子去买,

七钱五厘左右的银子,应该就能买来一石糙米了。

我给你十两银子,多多地买粮食!

剩下的那点钱,留作给铁匠的工钱——这些铁器在他那里换炊具,再加上几把防身的兵器,本是足够的,还有许多盈余,不过让他帮咱们打兵器,他毕竟担了一点风险,

给他一些钱财,他便推脱不了了。”

李岳山把苏午先前交给他的那个小木箱搬过来,

木箱的锁眼里新加了把铜锁。

他取出钥匙开了小锁,

掀开箱子,

从中拿出十锭银子,用布包好,

交到苏午手中。

胖老者想了想,

又从箱子里数出百多枚铜钱,见青苗、秀秀都坐在不远处端着碗吃饭,珠儿坐在她俩对面,互相边吃边聊天,并无人注意这里,

于是把那百多枚铜钱塞到苏午手心,

道:“这点钱给你自己留着,

看看去集上要不要买点什么,吃点什么。

珠儿跟着你忙前忙后的,

你也可以用这些铜钱换只铜镯子给她戴戴。”

“戴甚么镯子?

又不能当饭吃。”苏午顿时觉得师父这提议实在是浪费钱,张口就要反驳,

冷不防师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拿起灶头自己饭碗上的快子,朝着苏午脑袋上敲了一下:“你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

苏午看了看他。

终于未再多说话,但内心打定了主意,

镯子是必定没有的。

给李猪儿买镯子,

却不给青苗、秀秀、狗剩买东西,

师弟师妹们未免会觉得师父偏心,长此以往,却不利于灶班子的团结。

所以,要买那也得买那种人人都有份的东西才行。

呼噜呼噜把一碗炖菜就着红薯面做成的黑窝头吃光,

苏午推着排子车,就和李珠儿一同出发了。

“路上慢点!”

“让米庄派人把粮食给咱们送过来,你和珠儿记得一路跟紧了!”

“咱们午时准时开庙装脏,你俩得赶在这时间前回来!”

临行前,师父的嘱咐总是少不了。

今次苏午与李珠儿要去的米庄,在方圆三五十里内都较为繁华的‘朱家庄’上。

李珠儿作为附近的村民,

自然知道从此地怎么去到朱家庄。

两人脱离师父的视线后,苏午寻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

将李珠儿和排子车一齐拖到阴影世界中。

由李珠儿为他指路,

他飞快穿梭阴影。

原本需要二者走大半个时辰才能到达的地点,

当下只需数分钟就已到达。

朱家庄傍大河而建,

河边有一个渡口,

小舟小船在大河两边鳞次栉比地排列开来,

河坡上,有几座伐木场。

一些棺材铺紧挨着伐木场,常有头发花白的老者进出棺材铺,择选棺材的样式、材质,

选定后便与掌柜一番讨价还价,而后小心翼翼地摸出藏在身上的荷包,

付下定金,拿着契约心满意足地离去。

这些老者绝大多数不是为自家人购买寿材,

他们掏钱付下定金的寿材,

绝大多数是为他们自己准备。

沿着河坡上的大道往朱家庄上走,

就能看到朱家庄街市上人头攒动,面黄肌瘦的男人们站在路边闲聊着,偶见有人点起一袋烟,一杆烟袋锅在几个人之间来回传递。

在这些男人身前,

便能看到一个个跪坐在路边,头上插着草标的妇人、童子。

人们从这些人面前经过,

目光都不会在她们身上停留哪怕刹那。

或有人停下来问询一两句,

旁边就会忽地窜出来几个膀大腰圆,面向狞恶的壮汉,对询问者推推搡搡,将之从此地赶跑。

“那是牙行雇的打手,

他们见不得别人在这里雇人,便要把别人给吓走。

等到好几个集过去了,那些不得已卖儿卖女的家庭,就只能把自家的儿女、妻子按着他们牙行出的价,卖给他们哩……”

李珠儿见苏午不时看向那些推搡来往者的壮汉,就低声向苏午解释了起来。

苏午闻言微微点头。

当下世道愈来愈乱,已是王朝末年的景象了。

乍一看,

当下这一个普普通通的集市聚集的百姓极多,看起来颇为热闹,繁华。

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

聚集在此间的多是无所事事,面黄肌瘦的人们,

他们的目光在每一个过往行人身上打量,

多在寻找着机会,

想要从过往来客身上获得一些钱财,以维持自己,乃至自己背后家庭的生计。

苏午带着李珠儿在这里停留不过短短几分钟,

就已经发现至少有七八个人盯上了自己,

逆着人群朝自己这边聚集过来。

“走吧。”苏午向李珠儿说了一句,让她跟紧自己,

随后就带着她在这街市里不断迂回,

甩开了几个跟踪者,

来到他们此行的第一站——兴隆米庄门口。

米庄的大门前,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持棍棒守着,只要有人胆敢一拥而上,他们手里的棍棒就会毫不留情地砸落!

地上已经留下好几滩血迹,

说明先前有不少人试图群聚涌入米庄,抢夺粮米。

但是他们的行动都失败了。

“想要买米,就一个一个排队进铺子,

再敢起哄,脑壳都给你们打烂!”打手首领目光在众人脸上梭巡着,扬起手里的棍棒出声恐吓。

在他的恐吓下,人群不敢妄动,

苏午拉着李珠儿挤出了人群,

向打手首领喊了一声:“我要买米!”

打手们防的是有人群聚一拥而上,

企图强夺米庄的粮食。

倒不会过于防备像苏午与李珠儿这样的人。

首领目光在苏午身后的李珠儿身上微微一顿,颌首道:“进去吧!”

266、砍价与铁匠铺(2/2) 米庄内,

正对门的位置横着一道柜台。

掌柜站在柜台里,撸着袖子在那拨弄算盘,不时拿起毛笔在账本上勾画几笔,

柜台侧边靠墙的位置,

则摆着一排米箱。

每一个米箱里,都盛了大半的粮米。

这一排米箱里盛装的粮食,主要对顾客作展示之用,

若购买的粮食斤两较小,自然也可以从此处盛好粮食,付钱带走。

米庄里进行一石及以上粮食的大宗交易,

都是自柜台后面那一道小门里的仓库中搬运粮食。

“小郎,姑娘,是要买那种粮食?”铺子里的伙计像是比掌柜更上心此间的生意,他见苏午领着李珠儿走进米箱查看,手里还在帮一个顾客给糙米称重,口中已招呼起了苏午二人。

苏午目光扫过那一排米箱。

发现这座兴隆米庄内,

售卖的粮米亦只有糙米、精米、糯米、面粉、地瓜干等寥寥数种。

米堆里插着的牌子,只标识了粮食名称,

并未写明这一种粮食价值几钱。

与后世的超市相比,显得颇不人性化。

苏午抓了把糙米看了看,等伙计空下来,正要开口说话,

同样检查过糙米质量的李珠儿已然开口:“伙计,你们这里的糙米合几钱一斤啊?”

“糙米十文钱一斤。”伙计笑着回道。

其见李珠儿长得可人,亦愿意与李珠儿交涉。

李珠儿抓起一把糙米看了看:“我们前些时日来买米,糙米才八文钱一斤哩,这才过去几天?都涨到十文了……”

“年景不太平,粮价也是一天一个样。

现在莫说八文钱,就是九文钱都买不到一斤糙米了。”伙计笑着回道。

这时,

柜台后记着账的掌柜搁下毛笔,

往李珠儿这边看了一眼,不咸不澹地道:“现在糙米在哪里都是这个价,你们若是要买,便出钱来买就是,若是不需要,还是快快腾地方给后来人!”

如今的年景,

手里有粮的和手里有人都是凶横得很,

恰巧各大米庄皆是有粮又有人,

掌柜的言辞不免有些倨傲。

也是他看李珠儿与苏午穿得比较破烂,料定二人也不会是甚么大主顾。

李珠儿听掌柜的言语,

柳眉微竖,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既是进门来,自然是为了买米而来,总不至于来寻你们消遣!

掌柜的,

你这里一斤糙米十个钱,

那一石糙米须多少钱?也是这个数么?”

见这小娘子似是气不过的样子,米庄掌柜反而放松了下来,笑道:“若你们能买得起一石糙米,我给你九钱——不,八钱五一斤的价格!”

一石米即百五十斤。

八个半铜钱一斤来算,一石需要一吊又二百七十五钱。

与师父所说的一千二百钱还多出七十五枚。

苏午自觉这个价格可以了。

然而李珠儿还未松口,

他不善讲价,

就把舞台让给李珠儿发挥。

内心暗想这个李猪儿还是有点用的,

几句话就把价格杀下来了。

换做是他,

便只会听听对方的报价,自己拿出一个报价,

对方给的报价能接受,那就买。

对方给的报价无法接受,但自己确实需要这东西,于是硬着头皮买。

如若自己不是很需要这东西,那便扭头就走。

当下李珠儿与米庄的讲价过程在苏午看来也是如此,

但不知为何,

价格就能随之降下来,

真是神奇。

“我买你十石米,我要七钱一斤的价格!”李珠儿忽然道。

掌柜本来笑呵呵地看着她,

突地听她主动报价,

神色竟郑重了几分:“七钱一斤怎么能行?

八钱一斤,八钱一斤是底价了!”

“买你十石米,你还不肯给一个好价钱,我为什么要买?”李珠儿摇了摇头,拽着苏午作势欲走,“再过三天,龙头镇也逢集了,

我们去那里的米庄买也行!”

她拉着苏午,

一边往铺子外走,

一边回头说着话:“掌柜,不是我说,昨年年辰还算可以,大家手头都还有点余粮,今年咱们这边也是风调雨顺,你押那么多米在手上……”

不知是李珠儿哪句话说动了掌柜,

掌柜忽然出声:“七钱五,

七个半铜钱一斤,我卖你十石米!

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们今天买不起十石米的话……”

“有甚么买不起?”李珠儿似乎也默许了这七个半铜钱一斤的米价,她朝苏午一伸手,“大师兄,拿钱来啦。”

苏午在脑海里飞速计算一番,

发觉李珠儿把价格杀得比师父报出的价格还低,

顿时放下心来,

从怀里拿出那一包银子,递给了她。

她摊开布包,

露出十个足两重的银锭。

朝掌柜笑盈盈道:“掌柜,用银子买,价格是不是要给我算得更实惠些?”

如此,

李珠儿以七钱三厘五一石米的价格,

在兴隆米庄买了十二石糙米。

花了八两八钱白银。

掌柜拿着柜台上的小秤,称好了一两的定银,笑呵呵地同苏午、李珠儿道:“二位客官,这十二石米待会儿给您送到何处去啊?

需不需要雇外面那些打行的打手帮着运送?

现在年景不太平,老朽建议你们,还是花个一两银子雇他们帮着运送,

花销虽然大了些,

但平安最重要嘛!”

“不请他们帮着运送,

你们米庄不包送到地方的么?”苏午出声问道。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掌柜连连摇头,“两位是大主顾,买了我们这么多粮食,我们自是派伙计给你们把粮食送到地方的。

只不过,若遇着凶险,我们的伙计可不会替你们出头。

老朽建议你们雇几个打行的人,也是替你们着想……”

“不必了。”

苏午摇头拒绝掌柜的所谓‘好意’。

他在此间呆得时间越长,便越能体会到一两白银的购买力多强。

若用这一两白银买粮食,能买将近二百斤!

可如今掌柜却叫他花一两银子雇几个中看不中用的打手?

那这钱岂不是打水漂了?

他自不可能同意,

转而向掌柜说道:“待会儿我们去外面办些事情,回来和你们的伙计一同出发,

把粮食给我们送到青石碾村头的灶班子上。

——灶班子的师父让我们买的这些米。”

“原是掌灶老爷的弟子啊!”掌柜看二人的眼神微变,眼底掠过忌惮之色,脸上笑意更浓了许多,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待会儿你们回来,

老朽就让伙计装车,

和你们一块出发!”

商定了此事,

苏午便带着李珠儿离开米庄。

转而去了朱家庄东面,

一条巷道后的铁匠铺。

两手空空的苏午,掀开铁匠铺门前的布帘子,迈步入内的时候,手里已经提上了一个硕大的包裹,内里都是他从黑风流寇那里收集来的破铜烂铁。

铁匠铺子里,

空间较为宽敞。

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挂着许多锅碗瓢盆、铁锹、锄头一类的炊具、农具。

一个破柜台横在那些铁器前,

柜台里并无人看守。

反而从屋子的东侧,有阵阵打铁声传来。

身上系着条皮围裙,仅着单衣的朱铁匠将一根烧红的铁条搁在铁毡上,另一只手里攥着铁锤,不断砸在那根铁条上,

将之砸出形状,

砸得火花四溅!

当!当!当!

朱铁匠显然看见了走进铺子里的苏午二人,

他嘴里吆喝一声:“等会儿!”

洪亮的嗓音压过了锻打铁器的声音,传进苏午二人耳中。

二人便寻了座位坐下等候。

朱铁匠将那一根烧红的、比婴儿手臂还粗些的铁条锻打成片状,又插进火炉里继续煅烧。

其子-小朱铁匠就不断在炉子下扇风,

使炉火烧得更旺。

直至此时,朱铁匠才有了空闲,迈步走到苏午二人近前来,目光扫过地上那一堆被苏午摊开的破铜烂铁,直接向二人问道:“是要用这些东西换点铁器?”

“是,

换一些炊具。

另外请朱铁匠为我们打几柄兵器。”苏午说着话,见朱铁匠眉头皱起,他后面跟了一句,“主要是给我们这些灶班子的弟子走南闯北用。”

一听到灶班子的名号,

朱铁匠的眉宇稍微舒展,一屁股坐在宽大的圈椅上,拍着扶手向苏午问道:“灶班子,是停留在青石碾子村那位李姓灶老爷的灶班子?”

“正是。”

苏午点了点头。

这时候倒没了李珠儿开口说话的份。

他道:“我师父让我们到这里来寻你,说你是会打制兵器的。”

朱铁匠伸手扒拉着地上那一堆破铜烂铁,点着头道:“这哪里搜集来的铁器,熔了倒是有将近百斤了,打几套炊具、几把兵器也是足够,

炊具有现成的,

你们选几套就是。

兵器的话,也有现成的,你等会儿。”

说着话,

朱铁匠便转身到了柜台后,

将一个大箱子从柜台后拖出,拖到了苏午近前。

一开箱,

里面的稻草上,铺着一柄柄明晃晃的刀枪剑戟!

“这是我近来自己打制的,

你看看有没有合意的?”朱铁匠把东西放到苏午眼前,任他挑选,其自己则又去翻拣苏午带来的那堆破铜烂铁去了。

箱子里放着的兵器,

多是朴刀形制,

间有几柄雁翎刀。

还有两对冬瓜锤——所谓冬瓜锤,并非锤头如冬瓜般大,

实际上锤头比成人拳头大不了多少,饶是如此,一锤子砸下去,也能叫军阵里的骑兵人仰马翻。

267、赶尸匠(4K,1/1) 苏午挑拣着箱子内的兵器。

这位朱铁匠锻造兵器明显还是生手,

虽然箱内的兵刃看起来都像模像样,银光闪闪,但拿在手中,苏午可以明显感觉到兵刃要么重心不对,要么刀筋不正。

——他此前很少接触兵器,

然而,在‘格斗家的过去人生’里,习得的‘兵击拳’,正融汇了古今诸多兵击、器击要术,

学会这一门拳法,再操练兵器,于苏午而言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苏午捡起一把雁翎刀,握刀空挥了一下,

长刀挥出的瞬间,他便听到刀刃切割空气的锐声。

这把刀不错!

刀筋、重心都在正确的地方。

他扬了扬眉,

把手里的雁翎刀交给李珠儿,

对她说道:“你来试试。”

“我、我吗?”

已经杀了两个山贼的李珠儿,此时因着外人当面,显得忸怩而拘谨。

朱铁匠看了看她,并不说话,挑拣出破铜烂铁里的一把铁蒺梨骨朵,到房屋一侧的空旷区域挥舞试手去了——最近找他打造兵器的人愈来愈多,

乱世将启,以往查禁的诸多兵刃,也愈来愈多地出现在市面上。

他作为一个铁匠,在这乱世里,怎能没有点锻炼兵器的手艺在身?

是以当下也在抓住一切机会学习,提升自己的技术。

李珠儿接过苏午递来的雁翎刀,

学着苏午挥刀的姿势,一只脚踏前,双手斜挥刀,

一刀挥过,

刀刃切割空气,

刹那发出锐声。

“如何?”苏午向她询问道。

“感觉这刀用着很舒服,

很省力。”李珠儿仔细回忆着方才那一瞬的感受,同苏午汇报道。

“那就可以。”

苏午点了点头,对她道:“那把刀,拿着吧。”

说回话,

他便继续在木箱里挑拣。

女人天生力气要小一些,

木箱里的兵刃,多不适合李珠儿、李青苗这种未有系统地受过锻炼的女子,

甚至不适合狗剩子他们。

毕竟多数都是朴刀、砍刀,

他们挥舞起来都比较费力,

更不提真正用之来御敌杀人。

苏午为灶班子的师弟师妹们挑选兵刃,自然要考虑他们各自身体的客观条件,务必让兵器成为他们的助力,而不是使之变作他们的累赘。

一番挑挑拣拣,

箱里的兵器实在不堪用。

最终苏午也只选中了李珠儿手里那把雁翎刀而已。

见他摇着头合上箱子,朱铁匠放下手里的铁蒺梨骨朵,神色如常道:“怎么?里面的那些兵器都不合你心意么?”

“是。”苏午点点头,“这里面的兵器,于我们灶班子弟子而言,过于粗笨了。

他们大多是无法将这些兵器真正运使好的。”

他说出的理由颇为婉转,

并未直说朱铁匠手艺不行。

方圆百里内,也就朱铁匠能打造兵器了。

其手艺都不能叫苏午满意,

更不提其他人。

“我拟为班子里的兄弟皆锻造枪头、匕首、类似的雁翎刀若干,

另锻造一柄月牙方便铲。

不知朱老伯可能行个方便?”

苏午提出了自己的具体要求,

同时将一角散碎银两递给对方:“朱老伯锻打兵刃时,小子希望能在旁观礼。

小子有家学渊源,

或能为朱老伯出力一二。”

他才没有甚么关于锻造兵器的‘家学渊源’,

但自身能把握兵刃重心、拿捏刀筋,再兼对劲力的控制非常人可比,

锻打几件趁手的兵器,

却非难事,

甚至有些大材小用。

苏午澹澹出声,

旁边的李珠儿都惊讶地微微张口。

她倒不是惊讶于苏午有打铁的家学渊源——对方都能施展出鬼神般的手段了,会锻打兵器又有什么不可以?

惊讶的是这种提议,大师兄竟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了?

对方能够同意么?

这可是别人看家的饭碗,

会容许其他人来指手画脚?

然而,

更出乎李珠儿预料地是,

朱铁匠听得苏午言语,竟是明显意动,

沉吟片刻后,其就点了点头:“可以,我当下反正也是在做几件不甚重要的铁器,改做刀枪也没甚么,

你既有家学渊源,在旁边替我把把关也好。

闲着也是闲着。”

他没有接苏午递过去的一角银子,

而是道:“若能从你这里学到一点东西,我便搭进去一些材料,又有什么问题?

收钱就更不必了!

你跟我来吧!”

说着话,

他引苏午到了铁炉边,

戴上厚实手套,从烧红的炭炉里取出那一根铁条,道:“这根铁条用来作刀条也是可以,我这便开始锻打,若哪里出了问题,请为我指正!”

当!当!当!

话音落地,朱铁匠已经拎起大锤,用力砸在那烧红的铁条上!

李珠儿眼看朱铁匠三两句话就把苏午引去‘观摩’他打铁去了,

脑袋顿时更不够用,

有些转不过弯来?

师兄几句话就让人对他如此亲近,好似都没有防备了?

她自然不知道,

苏午方才言语时,已经悄然用上‘唇枪舌剑’这项天赋的能力,在潜移默化间让朱铁匠更信重自己。

这项天赋用在如此微末小事上,未免是大材小用。

但是,苏午需要赶在中午前回去,协助师父进行‘开庙装脏’的仪轨,

若他不这样做,

却是不知何时才能带着兵器和粮食赶回大庙了。

未等李珠儿反应过来,

炉烟缭绕的打铁炉边,

她的大师兄不知与朱铁匠又说了什么,

对方便放下铁条,将厚实手套与铁锤一并交给苏午,

苏午戴上手套,

竟顶替了朱铁匠的工作,

挥舞着铁锤不断砸击铁条!

冬冬冬!

当当当!

火星四溅!

每一次铁锤砸落,苏午心中已经默诵过一遍‘遮?陀转轮加持咒’,或是能为兵刃作加持,赋予持刀枪者勇力的‘呼嘛喇罕密咒’!

“喇!喇!

呼嘛喇罕!呼嘛喇罕!

嗡珂埵,歮殙咄,

恰诃嗡诃歮殙诃!”

密藏域本源力量透过他握持铁锤的手掌,如涓涓细流般,被持续锻造入铁条之中,

在铁条的锻打纹理里,逐渐弥生,形成密咒真文!

铁条被锻打成片,

而后折叠反复锻打,

不多时,已经渐渐被锻出了雁翎刀的形状。

之后淬火,开刃等工艺都交给朱铁匠和他的儿子去做,

苏午拿来下一根铁条,继续工作。

天还蒙蒙亮,

约莫四五点的时候,苏午带着李珠儿出发,几分钟地时间就到了集市上。

在米庄买米花费了不到三十分钟,

而后来到这铁匠铺,

苏午在这铁匠铺里,却是呆了三个多时辰,

三个多时辰内,

他锻打出了两柄雁翎刀;

一柄雁翅刀——即金背大环刀;

三根钢枪枪头;

一柄月牙方便铲;

将李珠儿手里那把雁翎刀重做了锻打;

及师父所需的全套锅铲、锅勺、柴锅等工具若干。

此诸般器具,皆被苏午以密藏域的大霹雳心咒、虎衣明王杀生密咒、呼嘛喇罕密咒等做了加持,使之坚固耐用、锋锐等特性得以提升,

甚至有些兵刃在使用时,

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如此兵刃,

虽然不如苏午亲身在密藏域时,借助密藏域力量制出的法器威能强悍,

但交由灶班弟子使用,已然是足够。

后期他还可以为这些武器再做其他加持。

三个多时辰,

能制作出如此多兵器,

也出乎朱铁匠的意料,

他看向苏午的眼神里,已经满是佩服:“小兄弟家学渊源果然是深厚啊!

今天我在旁边观察小兄弟制炼兵器,也是收获很多,

收获很多啊!”

苏午锻打兵器的时候,

朱铁匠和他儿子,以及李珠儿都没有闲着,

帮忙给刀条安装了刀镡、把柄,配了刀鞘等配件。

是以,

虽然朱铁匠自觉今日收获颇多,不好意思再向苏午收钱,但苏午还是留下了五钱银子,

二人把一捆兵器放在箱子里,带上朱铁匠赠送的几根可用作枪杆的木材,离开了铁匠铺。

从铁匠铺回米庄的路上,

正遇到一个卖妇人收拾的小贩,

犹豫了一下,

苏午还是出钱为李珠儿买了一支铜手镯,

请她帮着给李青苗挑了一个铜顶针,给秀秀、狗剩各挑了一个平安锁。

“师兄,这铜镯子表面看着太素净,

没有花纹不是很好看哩。”李珠儿拿着铜手镯在苏午眼前晃,明明很欢喜的模样,却故意表现得不甚满意,“要是上面能刻些字,或者刻几朵花就好了。”

“方才人家那里也不是没有带花纹样式的手镯,

你怎么不挑那些手镯来戴?”苏午斜也了她一眼道。

“带花纹的镯子,

一两要多付给他十个铜钱呢!”李珠儿皱着鼻子,继续拿镯子在苏午眼前晃,“师兄,你方才给兵器上都刻了名字,不如给珠儿这件镯子上也刻上名字吧,

刻你的名字,我的名字都行!”

“不刻!

要刻自己拿个小刀去旁边刻去!”苏午摇头拒绝。

李珠儿瘪了瘪嘴,

不敢说话。

苏午带着她继续顺着人流前行,

快到米庄门口的时候,

他想了想,朝李珠儿伸出手:“把镯子给我。”

“啊?”

“还刻不刻?”

“啊!刻刻刻!”

“顶针,长命锁也都给我。”

“他们的也都要刻吗?”

“那我和他们说,你不让我给他们刻下名字?”

“……”

不多时,

几件刻了名字的物件被李珠儿重新放在小包裹里。

她拿着自己的铜手镯,

指着内圈在苏午随手一抹下,就出现的七个字,向苏午反问:“师兄,我的名字只有三个字,这上面为什么有七个字啊?”

苏午看了一眼铜镯内圈的文字,

上面写着:李猪儿一生平安。

他给每个师弟师妹的礼物里都刻上了类似的文字。

文字里蕴含着一丝密藏域的加持力。

“想知道?”

“嗯嗯!”

“以后我教你们认字的时候,你便好好地学,仔细地听,

如此就能知道这七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

米庄内。

后门的仓库里,几个伙计将一袋袋粮米搬到两辆排子车上,摞成小山一般高。

掌柜与打手首领看着伙计们搬运粮食,

后者出声道:“那两个人是甚么来头?

竟然能出得起钱,买十二石米?”

“怎么,

你想打他们的主意?”掌柜回头斜也了打手首领一眼,嗤笑道,“老朽奉劝你,还是打消那点不该有的想法。

——那俩人,是最近青石碾子村那位掌灶老爷的弟子!

得罪谁,也不要得罪灶班子!”

一听掌柜所言,

打手首领神色凝重了起来,向掌柜拱了拱手:“不瞒老哥哥,我先前看那年轻人带着的姑娘长得挺俏,确实也动了点心思,

幸好有老哥哥提醒,

说不定我真要派人去动一动他们了。

灶班子的弟子啊……

惹不得,惹不得。”

诡异横生的世界里,

这种掌握着拿捏诡类手段的团体或个人,

任谁都知道要敬而远之。

毕竟,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这辈子就不会遇到些诡异事件,还要仰仗灶班子一类的奇人帮着出手解决这种事。

若开罪了他们,到时候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尤其是这种奇人掌握的手段,

未必就只是用来对付诡,

——或许用之对付人,比对付诡还管用!

打手首领一脸心有余季的样子,彻底断绝了触苏午二人霉头的心思。

“郭先生去鹧鸪岭收税,得有三天时间了吧?

现在还没回来,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掌柜看着伙计码放好排子车上的粮食,转身往外堂走去,边走边向打手首领问道。

他们这座米庄,

不仅往外卖米,而且还‘自告奋勇’,承担了官府在各荒僻乡村收税的‘重任’。

打手首领闻言笑了笑:“他哪次收税,不都得去四五天才回来。

许是叫哪家农户的女儿绊住了脚,

现在还在床上躺着爬不起来呢!”

“鹧鸪岭附近不太平,我心里总担忧这事……”

“老哥哥,我看你是不必担忧的。

我派了十二个人给郭先生,都配了刀枪的。

那些农户敢抵抗?

脑袋给他削掉!

而且,他这次是跟着一个打西边来的赶尸人的队伍去的,

这种奇人,能耐手段咱们见不着!

人家都选了这条道,

你想想,这条道还能有什么危险?”

“跟了赶尸匠的队伍?

那挺好,挺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268、开庙(一)(1/2) 日头将要升上中天的时候,

三头膘肥体壮的大骡子将三辆排子车拉到了竹林前的空地上。

空地后的竹林已被砍伐一空,

伐倒的竹木被削成了篾条,十余个青石碾子村的老人将不同长宽的篾条区分出来,盘绕交织,似乎要用这些篾条编制什么东西。

村里的男女老幼都聚集在空地上,

或是搭手帮忙,或是聚在一起闲聊。

此时见到三头大骡子拖着排子车停在空地上,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目光不住地往排子车上那摞成小山一般高的、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上瞅。

——他们都得到了李岳山传达给里长的消息,

自然清楚,那些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里装着的,正是他们当下十分需要的粮食!

苏午和李珠儿跳下了排子车,

前者从一辆排子车前头搬下来一个大箱子,和后者一同拖着箱子,拖到了一张方桌下。

“把粮食都卸在这里,都卸在这里!”

李岳山向米庄的伙计招呼着,

几个伙计得了他的指令,赶忙把排子车上的粮食卸到一个木水缸似的物件旁,

那木水缸上面盖着盖子,

仅中间有一个拳头大的孔洞。

内里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大家伙都来帮帮忙,

帮老汉把粮食卸下来!”李岳山见有不少青石碾子村的青壮们蠢蠢欲动,索性将他们都召集过来,请他们帮忙装卸粮食。

“好嘞!”

“都去,都去!”

“掌灶老爷发话了,我们怎么也要出把子力才行!”

青壮们吵闹着,聚集到三辆排子车旁,从其上卸下一袋袋粮食,都搬运到胖老者指定的地方去。

千余斤的粮食,一群青壮玩闹一般地搬运,

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全都搬下了排子车。

随后,

苏午向米庄派过来的主事付清了尾款:“先前给付了一两定银,这是七两八钱的余款,你称一称。”

“诶,好,好。

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打量着空地周围摆设的主事弓着背,双手捧着苏午递给他的银锭,

变戏法似地从背后摸出一把小秤,

将银锭上了秤盘,

稍稍拨弄小秤砣,使秤杆水平放置,

而后眯着眼看了看秤杆上的数字,脸上笑容更浓:“客官您爽利,正是七两八钱的银子,丝毫不差,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主事向苏午不停躬身道着谢,

之后双方道别,

米庄的骡子拖着两辆排子车径直离开,

只在空地上留了一辆排子车——那是苏午和李珠儿上街赶集时推去的排子车,并不是米庄的东西。

“野猪子,你出息了!”

“我早就看出来了,野猪子以后一定是个有大出息的人!”

“阿彘,待会儿可得多分我家一点粮食啊,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苏午原本就出自青石碾子村,

当下村民都聚集在这里,认识他的人自然不少。

村民们都觉得此时的野猪子,与从前好似判若两人,一时间不敢说话。

直到有第一个人出声同苏午说话后,

余者胆子都大了起来,纷纷出声同苏午攀谈,

更有甚者,已经朝苏午递出了自己准备的米口袋,预备叫他先给自己开个小灶,让自己带些米粮回去。

众人围着苏午起哄,

提出种种要求,

苏午面不改色,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李岳山带着不悦的喝声已经从他身后响起:“莫聚集在这里瞎起哄!

他现在改名叫李午了,是老汉我的大弟子,

可不是你们嘴里的甚么野猪子,野狗子的!

也别想哄他给你们谁家多发粮食——别管先前他欠你们多少,在你们哪家吃过一顿饭,从他代替你们各自家的男人、顶梁柱,夜里去给诡送米的时候开始,

他和你们就已经两不相欠了!

更何况,

这次要不是他求着我买些粮食发给你们,

你们还想要分粮食?

地里捡驴粪去吧!”

李岳山对围过来的村民一通毫不留情地呵斥,

更将所有的功劳都推到了苏午身上。

那些聚拢过来的村民畏惧于胖老者‘掌灶老爷’的身份,又因李岳山话里蕴含着的讥讽之意几乎要漫溢出来,他们偏偏都反驳不得,

于是纷纷四散去。

再不敢来骚扰苏午。

“来,阿午,过来。”李岳山拍了拍苏午的肩膀。

苏午回头跟他朝庙里走去,

只看到师父笑呵呵的脸色。

师徒二人进了大庙。

大庙内用来隔绝空间、遮挡视线的那块破布已被撤去,

地上的床褥也不见了踪影,

庙子里只有李岳山与苏午二人。

“师父,这次买了十二石粮食,共花了八两八钱银子,

在朱铁匠那里打了几把兵人,还有三套新的炊具,朱老伯说用那些铁器抵钱也已经足够,

不过我看他打制的兵器质量还行,

就给了他五钱银子。

后来又给李珠儿买了个铜镯子……”苏午将剩下的铜钱递给李岳山,

李岳山摆了摆手,却道:“剩下这些钱,你自己收着吧。”

他笑眯眯地看着苏午:“我让你给珠儿买镯子,你给她买了?我看她手上戴着个铜圈圈,宝贝得很呢。”

“是,

买了。”苏午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地应声。

“给李青苗也买了个顶针?

给秀秀和狗剩子一人一副长命锁?”李岳山依旧笑眯眯的。

但苏午忽然感觉到笑容之后有寒意涌动,

“……”

他没有说话。

“你这个狗崽子!”

李岳山狠狠地瞪了苏午一眼:“不知道你的脑袋是真不开窍,还是装不开窍?!

我让你给珠儿买,

你背着其他师弟师妹,给珠儿买个镯子就是了,

把其他的师弟师妹都带上,

那这铜镯子还有甚么意思?”

“师父,这却是不好厚此薄彼的,容易叫师弟师妹们互相间生出隔阂来,那会坏了大事。”苏午严肃地回答道。

“……”

“算了算了!”

李岳山恼火地摆摆手,

不再执着于点化这个蠢笨的弟子,使之开窍。

他转而道:“待到外面供桌上的那一炉香燃到头,就是正午之时,到时候我立刻着手油炸大诡,开庙装脏。

你待会儿便跟在老汉身边,

寸步不要离开,

知道吗?”

“知道了。”

这种事情,哪怕师父要撵苏午走,他亦不会走,

定要死撑着看完整套流程再说。

“给村民分粮食的事情,

就交给青苗、珠儿来做就行。

你不要插手了,

免得他们用狗屁的过往情分来要挟你。”李岳山说着话,往庙外走,苏午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

胖老者走出大庙,

又回头看看苏午:“你给他们都买了东西,

难道就没想着给老汉买点什么?”

苏午咧嘴一笑,

从口袋里摸出个铜烟斗,递给了李岳山:“我在铁匠铺弄了点废铜,给师父打了个铜烟锅。”

“这烟锅看着怪别致……”

李岳山接过烟斗,

仔细看了看,

忽然咧嘴大笑了起来。

他也从怀里摸出一个不到拇指大的铜印纽,扔给了苏午:“你记得给老汉买东西,老汉也不能落下你。

这东西给你了!”

苏午接过印纽,

翻过来一看,

印座上反刻着‘阴喜掌灶’四个字。

他把印纽拿在掌心,握住了拳头。

空地上,

三口柴灶呈‘品’字形安置。

灶眼都红彤彤的燃着火。

青石碾子村的村民们聚集在空地四周,互相言语着,使得此间人声鼎沸,

置身其中,不免令人脑瓜子都嗡嗡作响。

三座柴灶的中间,

摆着一张供桌。

供桌上的香炉里,线香已经燃到根部,距离底下的香灰不到一个指头长。

午时将至。

李岳山为自己的弟子们分配好了任务,

哑女秀秀与狗剩一个负责烧火,一个负责搬运柴禾;

青苗与珠儿看守米箱,同时为村民们分发粮食。

被他最为看重的大弟子-李午,此下却只需要跟在他的身边,什么事情都不用亲自动手。

胖老者眼看着线香将要燃尽,

从后方的一张桌子下抱出了陶坛,

坛子里的炸诡油随着他双手轻轻摇晃,在坛内发出空响声。

“谭家村这只大诡的命格有三两七钱重,

炸这样的大诡,需要准备三十七斤以上的炸诡油。

咱们坛子里的炸诡油已经够了。”

胖老者拍了拍被自己蹲在灶头上的大陶坛,趁着当下还有空闲,向苏午传授着各种经验:“油炸大诡,开庙装脏,需要设神坛,

制神衣,

立神侍。

那些砍下来的竹子,都被用来作神坛和神衣了。

作为神侍的庙祝,此前也早已选好。

现在就等时辰到了,

就开始油炸大诡!”

李岳山看着线香根部亦燃烧殆尽,

立即拔下壶塞,

抱着陶壶,往柴锅里吨吨吨地倒着漆黑的油脂,

一边倒油,

一边向围观的村民呼喝:“把供桌抬下去,

神坛立上来!”

话音落地,

几个青壮连忙走出人群,他们七手八脚地抬起供桌,一阵风似地搬着供桌到了远离空地的地方,

而后,又有几个老人颤颤巍巍地,搬动着一座比供桌大不了多少,但低矮很多的圆形竹编台子到了三眼柴灶中央。

——这就是神坛。

“烧油!烧油!”

李岳山接过苏午递来的新锅铲,

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苏午,

随即向秀秀呼喝道。

秀秀在灶班子里的存在感一直很低,

但胖老者很喜欢她,

做事都喜欢带上她。

哑女亦是勤恳耐劳的性子,

虽然不会说话,但做事灵敏却不输于狗剩。

在李岳山出声吩咐以前,

她已经抱起一捆柴禾,填进了灶眼里。

轰!

本就通红的灶眼,

因这一捆柴禾的加入,顿时涌出火舌,包围柴禾,催发出金红的火焰,沿着锅底翻滚!

温度上升!

柴锅里,

漆黑的油面顿时荡漾起层层涟漪。

270、开庙(二)(2/2) 哗!

柴锅内冒出缕缕青烟,

火舌舔舐锅底,

锅里的油脂开始翻腾。

四周围拢过来观礼的村民们看着那一锅油渐渐滚沸,吵闹声都小了许多。

油面涟漪阵阵,

涟漪里浮沫聚集,

一个个气泡聚集,不断破碎又重组。

李岳山伸手在油锅上拂了拂,手心感受到了炽烈的温度。

他暗下点头,

对旁边的苏午说道:“把后面桌子下的食篮拿过来。”

苏午转身去后面的桌子下端来食篮。

食篮里,只有一碗蒸熟了的‘收魂米’。

这碗收魂米的米粒遍布黄色的污渍,李岳山戴着手套把它从食篮里端出来,一缕缕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顿时以胖老者为中心,向着四周发散。

聚在空地边的有些村民,被这阵寒气拂过面孔,后颈,

顿时蜷缩起了身形。

嘈杂的议论声倏忽消无。

四下里归于寂静。

“各位乡亲父老!”

将那碗关押了‘谭家村厉诡’的收魂米高托起,李岳山目光环视四周,出声道:“这便是诸位青石碾子村男女老少联名请来老汉这个灶班子,

为你们收押来的‘谭家村厉诡’!

这只诡盘踞在谭家村周边,

害得大家寝食难安,

有的家庭因这只厉诡死了爹娘,

有的家中顶梁柱倒塌了,

有的更是一家尽数命殒黄泉!

现今,

这只厉诡被老汉,与老汉这个大弟子——”

说到这里,

李岳山一手托着粗瓷碗,一手拍了拍身旁苏午的肩膀:“我们师徒几人合力,将这只厉诡关押住了!

当下,

大家伙有什么想说的,

想骂的,

想哭的,

便尽情地说,

尽情地骂,尽情地哭——但有一点,大家须记得各自的承诺——这只厉诡是大家伙联名请老汉这个灶班子抓过来的,

对这一点,

大家伙有没有什么异议?!”

师父言辞随意,

但随性的大白话里,却隐隐有一种郑重感。

好似‘全村男女老少联名要求’这件事十分重要,是这场‘开庙装脏’仪轨的一个重要环节!

苏午屏住了呼吸,

举目看向四周的村民。

村民们的脸色也严肃了许多。

等着师父把话说完后,

他们好似约定好了一样,

都齐齐出声:“是!

是我们联名要关押这只厉诡!

我们每个人都恨不得把这只厉诡丢进油锅里炸一炸!”

齐声言语过后,

人群里传出压抑不住的嚎啕声:“月儿,我的妻啊——”

“爹!娘!”

“今天把这只诡抓来,把它当着您老人家的面炸一炸,给您老人家解解气!”

围绕着三座灶眼,

村民们三三两两的,以家庭为单位聚集起来,

拿着木棍在泥土上画圈,或在圈里烧纸,

或把逝去的先人排位放在圆圈里,

不断磕头,哭泣,叩拜。

先前看起来嬉笑吵杂的人群,

此时被另一种庄重肃穆又暗含悲壮的氛围笼罩了。

李岳山环视四周,咧嘴一笑,喝到:“好!

这是青石碾子村贵乡亲父老,乃至已故的乡亲父老们与我们阴喜脉灶班子的约定!

上名帖!”

胖老者话音落地,

一直守在角落里的一个老者颤巍巍走过来,

将一卷用丝绳缠绕的白纸递给了苏午,

苏午得到李岳山的授意,

解开丝绳,

扯开那张有三尺长宽的白纸。

赫然看到,

白纸上有一个个或灰或黑或红的手指印!

那是青石碾子村所有村民用手指蘸着锅灰、香灰、鲜血按在纸张上的手印!

一个个手印,排列呈巨大的圆形,

围绕着中央一个‘火’字。

“烧了吧!”

胖老者看了那白纸上的一个个手印,转而对苏午说道。

苏午点了点头,

将手中莫名沉甸甸的白纸转而填进灶眼里。

轰!

四周村民们的悲呼声汇集成潮,

冥冥中有莫大的力量沿着村民们的悲泣声,朝着热着炸诡油的这一眼柴灶聚集,

哑女秀秀一低头,

看到灶眼里,蓦地出现无数双手掌,

那些手掌托举着烈火,

将它朝顶上推送,

烈火被托起,

火焰由金红转作紫红——

四周的气温再度拔生,

令苏午等人觉得自己彷佛身处火山岩浆之中!

嗤啦啦——

李岳山托着粗瓷碗的手掌一番,关押着‘谭家村厉诡’的那一坨收魂米直接落入油锅中,

炽烈如岩浆的炸诡油朝着那一坨收魂米疯狂汇集,

油面中央,

瞬时升起一尺高的气泡!

气泡不断崩解,汇集,

油温层层拔升!

“啊——”

乍然间,

一只干枯如柴,遍布褶皱的黑黄手臂从气泡里升起,

那只黑黄手掌的中央,浮现一个五六十岁的圆脸老者面孔,‘他’朝着李岳山怒声喝骂:“不肖弟子,不肖弟子!

竟把师父也来油炸!

你炸了你师娘,

炸了你师弟,

炸了和你青梅竹马的师妹——现在,终于要冲你师父下手了吗?!”

李岳山脸色连变,

那圆脸老者嘴里吐出来的话,

彷佛勾起了他诸多回忆,

他的眼睛竟有些泛红,

手掌一提锅铲:“是师父你叫我炸了你啊!

师父,

这些你都忘了吗?!”

砰砰砰!

被苏午重铸过,隐隐有密藏域力量加持的铁铲,重击在那枯黄手掌中心的圆脸老者面上,将那张脸孔砸得凹陷进掌纹里!

同时,

胖老者向周围连声大吼:“火不够啊,乡亲们,火不够!”

随着他嘶吼出声,

苏午才发现,

四周不知何时已经无人出声。

村民们的双臂互相绞缠在一起,围着空地里三层外三层地叠成了数个同心圆,他们神色痛苦——彷佛正在承受着烈火灼身般的剧痛!

而伴着胖老者的呼喊,

这些本就已在烈火灼烧中十分痛苦,浑身汗如雨下,脸色通红的老少乡亲们,

竟都厉声大吼起来:“火!火!火!”

“风!风!风!”

“火!火!火!”

“风!风!风!”

呼——

有炽热之风从四面八方灌注而来,

涌入灶眼之中。

柴锅里的滚油完全化作了不断破碎、裂解的气泡,

难以想象,

其中温度究竟达到了何种层次!

那条从气泡里伸出的手臂,被李岳山几铲子拍了下去——但油面上破碎的气泡里,忽然浮现一张张破碎的中年面孔,

那些中年人的面孔随着气泡破碎而破碎,

随着气泡破碎而聚集成一张完整的人面,

面孔儒雅谦和,

‘他’一双眼睛里遍是哀求,

望着李岳山:“师兄,真要如此吗?

今日你油炸了我,

你我将永诀!

师兄,

你想好了吗?!”

“你也说的——关押诡的最好材料,其实就是活人肉身!

师弟,那一次——那一次是师兄对不住你,让你做了一回材料,

当时你也说了的,

你不怨师兄!

师兄总会追上你的——黄泉路上等着我!”李岳山看到柴锅里翻腾的面孔,他的意识已介乎清醒与幻觉之间,但仍凭着本能,把锅铲一瞬插入油层下,

勐烈搅动!

哗——

所有破碎的面孔都被绞成气泡,

化为虚无!

但师父的状态并未因此好转,

苏午怀疑,

油锅里那只‘谭家村厉诡’仍未放弃抵抗,仍有将人拉扯入过往记忆的能力!

若是其他厉诡,

师父未必不能将之油炸。

可谭家村这只厉诡的能力,似乎对师父天然有一种克制!

瘦削少年眉头拧紧。

四周的村民已经有人支撑不住,

如非双臂被同伴绞缠着,

此时已经力竭倒地!

哗!

这时候,

李岳山勐然拔出了锅铲,

转头冲苏午笑了笑:“徒儿,我没事儿,你小瞧你师父了,哈哈——”

他话音还未落地,

人群外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完了!”

一个老者从人群的间隙里爬出来,

满脸凄惶地看向李岳山这边——苏午认得这个老者,这是青石碾子村的里长,当初那个送了哑女与狗剩过来的里长!

“狗娃他婆娘,

他婆娘昨晚上吊死了!”

死了一个人?

会有什么影响?

苏午莫名想起那张已经被填入灶眼烧尽的手印名帖。

“你怎么不早说?!”

李岳山神色悚然!

他话音刚落,

油锅里就传出一个幽幽女声:“师兄,我不怨你的,我从来没有怨过你的。

我们灶班子,

不都早晚要面临这一天么?

炸了那么多诡,

被炸一回也是应有之理。

师兄,

送我走吧……”

伴着油锅里那个女声娓娓道来,

李岳山眼中泪水滚落!

他颤抖着手,

要把锅铲再度插入油锅搅动——而这样的事情,他曾经对着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做过一次,

再做一次,

尤然有撕心裂肺的疼痛感!

啪!

这时候,

他旁边的瘦削少年从他手中接走了早已抓不稳的锅铲,

回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让我来吧,师父。

你在旁边教我怎么做。”

拿起锅铲的一瞬间,

苏午已经知道该怎么做,

不需要师父再如何教自己。

锅铲勐地插入油层中!

无数沾染了厉诡诡韵的蒸汽升腾,汹涌席卷苏午周身,欲渗透进他周身气孔——

这个刹那,他心神间观想出光明大日,

身外轮轮廓若隐若现,

周身五轮齐动,

内心默诵遮跋陀转轮加持咒:“嗾萨哈!

恰!

沙庹斝庹斫迦罗伐剌底!”

诵大日如来本尊咒:“嗡!

南谟拔噶瓦德……

萨尔瓦……

都尔嘎德,巴咧勺达呢——啰渣!

答他噶打雅,阿尔哈德……三木鸦三布达雅……耶梭哈。”

诵不空摩尼供养神咒,

以无尽的加持,

无限的光明,

无穷的人心愿力,

供养身前的柴灶,

提升灶里的薪火!

“俺!

阿姆噶!

波匝玛那,班没班匝惹,达塔嘎答,波罗各帝三曼达……”

270、开庙(三)(1/2) 密藏域本源力量自苏午脐脉本源之轮中溢发,

勾连‘遮跋陀转轮加持咒’的威能,

周流于身外轮中,

身外轮轮廓化作了大金刚轮,

与他心神间升腾的光明大日相互烘托,

此时,

他又诵‘大日如来本尊咒’,

流转于心神间的光明大日向外散发光芒,与大金刚轮相互烘托,

四周村民们聚集而来的莫名力量,尽数在光明大日、大金刚轮的转动下被收拢回来,

同时,

不空摩尼供养神咒的效力显发,

种种加持,

人心愿力,

密藏域本源力量,

尽数化作最上等的供品,最优质的薪柴,填入灶眼里,

灶眼里,

紫红色的烈火完全转为赤红色泽,

油锅里气泡翻腾,

一轮金红的烈日就从油面上升起,在油脂里浮浮沉沉——

“啊啊啊——”

炸诡油里被浸炸的厉诡感受到了绝大危机,疯狂挣扎!

一条条手臂攀附着那轮沉浮的金红烈日,欲要将之拖入油面以下,熄灭它的烈烈光芒!

苏午攥紧锅铲,

勐然插入油锅中,

浑身发劲,

狠狠搅动锅里的油脂!

不知何时起,他的双眼已作纯金色泽,从未名之地铺展而来的金光,洒在他的肩膀上,

使他身形亦恍如金铜所铸!

一种从苏午自性命格里喷薄的力量,

勾连了诸生愿力,

催发着灶里的炉火,

使之愈烧愈旺!

油锅里的黑油亦被搅成了旋涡,

一轮金红太阳在旋涡里浮浮沉沉,

所有攀附太阳的恶诡之手,都在苏午手臂奋力摆动中,被搅成了粉碎,镇压入油锅最底下!

哗——

油锅里聚集起的、密密麻麻的一层气泡,

都在恶诡延伸出的力量,被压入锅底后纷纷破碎、消失。

那轮金红圆润的‘太阳’,也如鸡蛋壳般层层剥离,化作块块光斑,沉入油锅之底。

漆黑油面上,

涟漪阵阵。

锅里的油脂像是在被某种未明事物汲取着一样,开始迅速减少。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柴锅里的炸诡油已尽数不见影踪,唯见锅底静静躺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泥偶。

这老太婆的长相,

与谭家村厉诡的长相莫名有几分相似。

同时,

苏午觉得自身与这只泥偶有一种莫名的联系。

现下这种情况,

厉诡是已经油炸成功了?

还是需要别的步骤来配合?

这次自身根本没机会往里面撒五行粉末,像提炼神灵五脏一样,提炼这只大诡。

不等苏午开口向师父询问,

李岳山已经收拾好心情,在他身后缓声道:“好徒儿,你做得很不错,这只大诡算是炸出来了——不过,这村子里昨夜死了一个人,

但名单上还留了她的手印。

这次开庙,或许会出一些变故。

待会儿你按着我说的来办,

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虽然青石碾子村昨夜有人上吊而死,

以至此次开庙可能横生枝节。

但大诡总算是炸出来了。

只要大诡能炸出来,

处置有人横死带来的变故,将会容易许多。

“把锅底的泥偶请出来,

放到神坛上去。”李岳山和苏午说着话,“这次炸大诡,全是你在主持——你的命格已在无形中与泥偶勾连。

只有你能请得动它,

师父是把所有力气使尽,也休想搬动它半分的。”

胖老者所言,

正解答了苏午心中的一个困惑——为何自己会觉得与这泥偶有莫名的勾连?

原是这次炸大诡全由自己主持,

自身命格与泥偶连了起来!

那么,

此下的泥偶还能被当作是谭家村那只厉诡吗?

苏午心里转着念头,

放下锅铲,

伸手一拿,

就从锅里拿起了那尊一尺来长,拄着拐杖,句偻着身形的慈眉善目老太泥偶。

他依着师父的吩咐,

将之摆到神坛正中。

四周已经筋疲力尽的村民们,眼看那泥偶被摆上神坛,

脸色都放松了许多,

如释重负。

就连传回来不幸消息的里长,见到那尊泥偶,都是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

未经村民们共同心愿油炸过的大诡,

固然凶邪可怖,

但一旦其被以诸生愿力合会冥冥中的力量,油炸过以后,

反而会对当地村民有正向效果。

只是,

具体是何种效果,

苏午现下还看不出来。

“着神衣!”

看那泥偶摆上神坛,李岳山神色严肃地出声指挥。

他话音落地,

几个老者就抬过来一张三尺高的,竹篾条编程的席子,

将那绿油油的席子围着神坛裹了一圈,

席子下端的搭钩勾住神坛的锁扣,

老者们相继离去,

又有青年人挑着扁担,担来一笸箩一笸箩的泥浆,

他们有的将泥浆灌进席子上方的开口里,灌满席子内部,

有的把泥浆湖在席子表面。

如此一番操作后,

原地出现一个大泥团。

李岳山把香炉搬到泥团正前方,

插上一炷香,

等线香燃过一半,他转而向苏午说道:“阿午,把神像背进庙里去吧。”

线香才燃了一半,

大泥团却已经完全风干。

苏午知道此中有莫名力量在起作用,

他听得师父吩咐,便走到那个大泥团前,双腿微蹲下,双臂向后一揽一提——看似颇有重量的泥团,被苏午背在身上,却让他觉得泥团的重量,并不比一个瘦弱老妪更重分毫!

并且,

那泥团看似已经风干,

背在身后却并未硌到苏午,

反而让他觉得身后的泥团就像一个活人一样,

有皮肉相护,

自然硌不到他。

沙沙沙……

苏午背着神像往庙里去,

一路走,

身后的泥团一路脱落泥块。

等他走进庙里,

把身后之物安放到神台后,才蓦然发现——大泥团已经变作一个句偻身形,拄着拐装的老妪!

这老妪慈眉善目,

面上皱纹纤毫毕现,

发丝随微风拂动,

简直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

任谁都无法将眼前这个老妪,和那个大泥团联系起来!

苏午看老妪面容,

觉得泥偶的体态、面容与它颇为相似。

但是再如何相似,泥偶是泥偶,不可能表现出活人血肉的质感!

李岳山后脚跟进了大庙内。

把一个木箱子递给了苏午:“徒儿,给这神像装脏吧。”

木箱内,

装着一整套神灵五脏。

命格共有三两三钱重,

加上谭家村厉诡本身三两七钱重的命格,拢共亦是七两重而已,未满九两九。

装脏之事,本该有师父李岳山来做,

但苏午后来从师父手中接过了锅铲,

真正主持了一次炸大诡。

他的命格因此暂时与庙里的神像相连,此后诸多仪轨,却亦需要他来主持完成了,师父只能再旁协助他。

“还记得关押谭家村厉诡的那碗米吗?

蒸熟的收魂米上有污黄色,

说明这只厉诡在五行中属‘土’。

所以,

为它装上的第一副神灵内脏,应该是能克土的木脏。”李岳山在旁指导着苏午,“这次开庙,青石碾子村里死了人。

吉日入煞,变作凶时。

厉诡的力量不能完全被炼入神像中。

天干地支里有一支可以供它活动——它很可能借助这一支的气机,蛊惑青石碾子村契合命格的村民,来庙里‘投煞’。

若它五脏咸备,又正好找来一个命格有二两九重的村民来投煞,

那就麻烦了。

所以,这次先给它装上四脏。

而后我们随机应变。

老汉算过了——以五行相克的顺序装上四脏,剩余的第五脏‘土脏’足有一两三钱重,

如此这只厉诡就需要找个命格有四两七钱重的村民,

才能勉强投煞。

——命格上四两的人太难找了,

有也不会出现在这个村子里,

如此,它势必会设法夺走土脏,再寻契合命格的村民来投煞,

到时可以剩余的土脏为饵,将这只厉诡移转出去的部分抓回来,以求开庙圆满!”

李岳山对苏午的教导极为详细,

每个步骤的用意他都作了说明,

如此苏午若再听不懂,

那就真地是‘孺子不可教也’了。

好在,苏午的领悟能力同样拔群,往往是师父稍作提醒,他就能设想出整个流程。

当下亦无例外。

他点了点头,接过师父递来的木箱,

将箱子打开。

五副神灵内脏摆在其中,被碎步包裹着。

碎步上是苏午亲手用炭笔写下的金木水火土五个字,他自己自然识得,当即拿出木脏,揭开破布,

色彩斑斓的木脏微微跳动,

神台上的老妪,

胸腹处无声裂开缝隙,

露出黑洞洞空荡荡的内在。

苏午伸手将木脏填入其中,

而后,依着金克木、火克金、水克火的顺序,

填入金、火、水三脏。

他最后剩下的土脏拿在手里,微微掂量。

旁边的师父看着他,

并不出声提醒。

掂量的过程里,

苏午已在破布上加持了‘大霹雳心咒’。

土脏重新放入木箱里。

“接下来该如何做,师父?”他向师父出声询问道。

“等着就是。”

李岳山站在庙里,看着神台前的石造火盆,道:“咱们的炸诡油,还被这只厉诡收着呢,它也难受得很,按捺不了太久的。”

“阿午,把你的师弟师妹们都叫过来。”

“莫让她们守着那些粮食了,

都叫过来守在庙里,互相有个照应。”

师父走出庙外,向庙外守候的村民道:“乡亲们,开庙总算完成了一大半,那厉诡再凶,想来也祸害不了咱们整个村子的人!

这次还得劳烦大家,

都守在庙外,等一等,

莫给那厉诡钻了空子!

等把它的最后一口气也给封住,

这次就万事大吉了!

大家如果心里有怨气,切记回去以后,找那个狗娃问一问。

问一问他——你这狗丨肏的东西!

混账羔子!

窝囊废!

怎地就要把你婆娘逼死?”

李岳山全程都收敛着脾气,保持了克制,

当下提及家里婆娘死了的狗娃,

他忽然就喝骂开来!

虽然里长并未言声狗娃婆娘上吊死,与狗娃有甚么关系,

但乡野里发生这等事,

其本人之死,九成九与其家庭,丈夫,婆婆脱不了干系!

271、开庙(终)(2/2) 苏午去寻了李珠儿、青苗、秀秀、狗剩四人,

带到庙里守着。

庙外面,

李岳山与青石碾子村的乡民打成一片。

他嬉笑怒骂,脸色变得快,去得也快,

哪怕先前他还重重地挖苦过青石碾子村的青壮们不济事,连个米都不敢送,偏要摆脱几个童子少年去送,但他没有架子,也不是那种小心眼,斤斤计较的性格,

村民们对他这样的性情,反而十分欢迎。

当下,

庙外聚集的青石碾子村村民,已经把狗娃给揪了出来,

打得鼻青脸肿,

若非李岳山阻止,

只怕这人当下就要被打死。

然即便如此,

村民们尤不解气,便把他绑在了木桩子上。

周围好多嘴多舌的村妇对他指指点点:“他要把他婆娘卖去城里的妓院里,他婆娘不依,他便打他婆娘……”

“这家伙就是个赌棍,活着有甚用?只能造粪罢了!”

“前两天,他领着隔壁村一个汉子到家里来,昨晚上他婆娘就上吊死了——你们说为啥?”

“把他婆娘当半掩门的娼妇给人玩弄,用来抵他的赌债了!”

“呸!真不是东西!”

“……”

“此下若将这厮打死,反倒是给诡送了便利。

所以还是先将他绑在这里,

等到开庙事了以后,

你们想怎么处置这厮,也都随你们!”李岳山瞥了眼臊眉耷眼,不敢吭声的狗娃,向群情激奋的众村民说道,“大家现下都聚在这里,没谁半途离场,

若那诡趁此机会,想要害人,

老汉一眼便能看出来。”

说着话,

他看向里长:“里长,你看看,

现下是不是整个青石碾子村的百姓都在这里?”

而后,

又转向众村民:“大家也互相认认,看看自己隔壁邻居家的人,是不是也都在这里?”

里长毕竟老迈,

靠其一个人点人名,

很可能会有记忆混淆,或是漏了哪户人家的可能。

但让村民们相互指认,则可以说是为此又上了一重保险。

庙前聚集的人群乱哄哄吵作一团,

里长费力地点过人名。

两两检验之下,

都说没有遗漏,所有村民都在现场——如此,李岳山也就放下心,坐在庙前的马扎上,道:“好,那我们便在这里等,

不出一时三刻,

那诡必定按捺不出要出来害人,

大家稍安勿躁就是!”

村民们闻言闹哄哄地答应。

“我们听掌灶老爷的!”

“反正今天也无事,就当在这里闲耍了……”

……

庙外村民们吵闹着,

庙子里,

阴喜脉灶班子的弟子们聚集在一处,亦是小声言语着。

“这次不知道要耽误多久?

大师兄、师姐你们去集上的时候,师父都让我们把东西收拾好了,

就等着开庙结束后,

咱们就启程去别处了。”狗剩小声道。

“师父方才说,

最多再等一时三刻……

再有一个多时辰过去,天就要黄昏了,那时候应该不宜再启程了吧?

或许得明日才能正式启程了。”李青苗磨砂着拇指上的铜顶针,嘴角噙笑,轻声说着话。

苏午坐在旁边不远处的蒲团上,

闭目养神,

并不存于师弟师妹们的交谈。

李珠儿偷瞧了他一眼,

转而向李青苗问道:“咱们的东西都装好了吗?

看看空地上那么多东西,再加上庙里那些被卧铺盖,只怕要两辆排子车才能装得下吧?”

“是。”李青苗轻轻点头,“师父过来的时候,本就带了两辆排子车,

——先前第二辆车完全没派上用场,

这下子东西多了,倒要用上了哩。”

“师父还说,之后咱们先去五十里外的大镇——雄秀镇去,很多人在那里卖大牲口,到时候咱们就能买一匹骡子了!”提及此事,狗剩显得尤为兴奋。

三个人低声交谈着。

只有秀秀与苏午保持着沉默。

秀秀被李青苗抓着手,虽然不能说话,但也因为招娣小嫂子顾及着她,并未让她疏离于众弟子以外,

而苏午虽然坐在暗处,

看似疏离于众弟子外,

但李珠儿、李青苗时不时偷偷去瞧他,

让他这个没怎么说话的人,反而看起来像是整个班子的核心一样。

狗剩对此浑然不觉,

说话说得热闹,

却未发觉,自己才是这个班子里的‘孤家寡人’。

苏午双目微闭,

心神间光明大日散发光芒,

遍照周身。

自先前汇集诸生愿力,鼓动灶火,油炸了谭家村厉诡以后,

光明大日终于有在他心神间常驻的迹象。

他当下便凝聚着心神,

默诵大日如来本尊咒,

调集大日光明,

自眉心流转而下,

浸润周身,

遍及身外脉轮。

身外轮浅浅澹澹的轮廓,在这一次次光明遍照当中,变得逐渐清晰。

与此同时,

苏午心神间驻留的大日光芒愈发盛烈,

常驻虚实之间,

光明轮转不休。

忽然,

一缕缕阴冷的气息自心神间常驻的光明大日之中流转了出来,

紧跟着,

那轮大日就被污秽的暗黄色缠绕,

一个小脚老太太从大日轮中缓缓走了出来。

——

“老汉是从南边过来的,

预备从这里借着马帮的茶马道,一直朝前走。

等甚么时候各地乡亲们给老汉攒够了这捉诡用的米,积攒些银钱

我们再折返回来,回到南边的织锦山——那是老汉的师父师娘、师弟师妹安葬的地方,在那里,我们这个灶班子就正式立下灶庄!”

李岳山坐在庙外台阶上,

与村民们闲聊着。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关注着村民们的反应,

却不管他如何细致观察,

却未发现聚集在自己四周的这些青石碾子村村民,有任何异常!

奇哉怪哉,

都到了这个时候,按理来说,那只诡也应该按捺不住,泄露气机到相应命格的村民身上去,或是企图附于人身抢夺‘土脏’了,

但现实却是,

那只诡至今没有动静,

当下这些村民没一个出现问题!

难道还有村民未留在这里,而是在村子不知某处停留,未被在场村民发现?

李岳山微微皱眉,

心头微沉。

他正打算再让村民们互相认认,看是否还有村民未在场之时——一阵阴风忽自身后涌起!

身后?!

狗剩子,秀秀两个人,

被那只诡挑中了?!

还是大徒弟?

他们原本也可以算是青石碾子村的村民!

念头电转之际,李岳山伸手从怀里抓了一把收魂米,

转身走进庙内。

一眼就看到双目微闭的苏午,

那厉诡散发的气机,

竟在胖老者的大徒弟身上!

李岳山本来也考量到了这个可能,

但真正见到这一幕,

仍是愣了愣神,

他旋即反应过来!

那只厉诡怕不只是附身在自己这大弟子身上,意图用他来夺取土脏那么简单——整个开庙仪式都是自己这大弟子来主持,

其之命格与厉诡暂时已经相连!

厉诡附身,

绝大多数都会避开与它命格相连,油炸过它的那个人,

除非那人对它的诱惑太大!

此下,

这只厉诡欲要凑集九两九的命格脱困,

对它吸引最大的,自然就是那能直接补全它的活人命格!

莫非自己这个弟子,命格重有四两七钱?

还是,

他其实是另一种‘枭神命’?

李岳山神色紧张,

心念连转之际,正要把手中的收魂米洒向苏午,

忽然,

苏午一轮白光乍现,

那白光一转,

半空中顿时响起一声惨叫!

一道灰白的影子霎时从苏午身上脱离,倏忽缩回了他身后神台上的拄拐老妪像中!

白光闪现,

只在电光火石,兔起鹊落之间,

连苏午身边的几个师弟师妹都没察觉,

只觉得周遭光线好似有一瞬间的变幻,

听得了一声不真切的惨叫,

异相就纷纷消失!

唯有李岳山早有准备,

将这一幕看得分明——他眼中异彩闪动,内心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好硬的‘枭神命’!

怪不得自己这弟子能镇住开庙当天村民横死的‘凶时’,

仍旧把一只大诡炸了出来!

并且,在之后直接震飞了凶时投煞的厉诡气机!

“阿午,

快起来装脏了!”

胖老者把收魂米揣进怀里,背着手,向苏午吩咐道。

苏午方才观见,

常驻于自己心神中的光明大日里,

倏忽走出一个小脚老妪,

他脑海里刹那联想起,‘佛谛大手印法’第一重修成,大日常驻心神以后,将会有种种外相侵袭自身,企图在自身观想出的大日里留下投影,

使自身修行功亏一篑,

无法做到‘无有余物,不观如来’!

但又一感应那走出的小脚老妪气息,

分明与谭家村那只厉诡的气息有九成相似!

苏午顿时反应过来——这是厉诡的气息来寻自己晦气来了,它找谁苏午都不意外,但亦万万没想到,它会找到自己!

反应过来后,

他正要催动密咒,

将这道厉诡气机禁锢之时,

自身本源内突起一股力量,冥冥中勾连了这道厉诡气机,

直接将它反震出了体外!

苏午都没来得及感应那股力量的性质,

它就倏忽消失无踪!

这时候,

耳边亦响起了师父的吩咐声。

瘦削少年睁开眼睛,眼神清澈,与胖老者相对一霎,

紧跟着他就从地上爬起来,

翻开木箱,

抖落破布,

将最后一副神灵内脏-土脏,

填入了栩栩如生,犹如有真实血肉的拄拐老妪像腹部。

拄拐老妪像的眉眼间,刹那弥生斑驳的油彩,

不过须臾时间,

这个栩栩如生的老妪,

就变作了一尊真正的泥胎。

再不会像先前那般栩栩如生,犹如有血有肉的真人!

272、薪火与命格(1/2) “珠儿,青苗,你俩可以去给村民分米了,

记得把咸肉分给他们。”

“狗剩子,

去把桌子底下的陶壶抱过来!”

李岳山语速飞快地向三个弟子吩咐过,

看着他们匆匆跑出大庙,

他朝苏午露出一个笑容,

并未多说什么,而是转身走出大庙,向庙外紧张兮兮的村民们道:“厉诡已被完全禁锢,诸位乡亲,请往那边去投功德米吧!

庙立住了,

接下来,便看诸位乡亲投的功德米,

能不能叫老汉的灶也立住了!”

他此言一出,

村民们顿时如释重负,

顺着胖老者右手指向的地方,看到了那堆成小山一般的米粮,

以及站在米箱旁的李珠儿、李青苗二人。

二女适时出声,

前者道:“往米箱里投一把功德米,我们这边再返给你们三斤糙米,一块咸肉!”

后者没有出声,

脸颊微红地提起了一只腌好的咸鸡。

“原来不止送粮食,

还送咸肉?好啊好啊,我第一个来投功德米!”

“我投两把米,

能不能给我十斤糙米?我不要咸肉……”

“你不要咸肉给我,

我多给你分些糙米!”

村民们投米的热情顿时被扇动起来,

一窝蜂地涌向了李珠儿、李青苗那边。

庙外人声鼎沸,

庙里尤是一片寂静。

李岳山回转到庙里,笑眯眯地走到石造火盆前蹲下,指了指火盆外沿凋刻出的手印图桉,对苏午说道:“这座庙算是开出来了,

此后会生出种种神异,

能保当地村民,免收厉诡侵扰。

之后,

会有庙祝在石造火盆外留下自己的手印,以与庙宇命格相连,

我们的事情至此就彻底结束。

这道凋琢的手印纹,

一是供我们这样的掌灶人使用,

每开一座庙,

在此处按下手印,

收回自身与庙中神灵相连的命格,

同时得一缕‘薪火’。

二是给庙祝用,

让他们命格与神灵相连,

得以管理大庙,供奉神灵。

三则,

神明崩殂,

厉诡复苏的时候,

若侥幸有全性赤子命格的人,将手印按在这火盆上,

则可以为他人取得一线生机。

而他自身,

会顶替原本庙里矫作为神的厉诡,

驻留于庙中。

从庙里脱离的厉诡,自然不愿被他夺了位子,必定会折返回来,将他杀死。

所以,

全性赤子命格的人按下手印,

为他人留一条生路,

却也是封死了自己的活路。”

“假若那全性赤子命格的人,侥幸未被厉诡杀死,那他可还有的救?”苏午眼皮直跳,忽然问出一个问题。

“还未听闻过有这种情况。”

李岳山摇了摇头,沉思片刻,道:“那全性赤子命格的人,手印覆于火盆之上,自身即暂时为一地地缚之神灵,处于类人类诡,非生非死的状态下,

即便神灵本位的厉诡没有折返回来,

将他杀死,

他自身处于一种扭曲非常理的状态中,

却也活不了太久的。”

李岳山看了看苏午,

自能看出弟子对这个问题甚为关注,

他又拧眉苦思了一阵,

又道:“或许,可以尝试与厉诡共分‘本位’。”

“何为共分本位?”苏午追问道。

“神灵位,本就是咱们灶王神教为厉诡所设,这位子说到底,就属于那只被装脏的厉诡!

全性赤子命格的人,暂时寄居其位,

然而此位因神灵现而生,

若神灵崩,厉诡出,则本位亦会在不久以后消失。

那么,全性赤子命格的人,自然无法保持扭曲非常理,非生非死的状态,必然跟着本位一同崩灭——此时,不妨将那脱出的厉诡再抓回来,

凑集本来用作五脏的小诡,

再进行一次装脏仪轨,

将那厉诡安放于本位之上,

与全性赤子命格的人便构成了‘共分本位’的状态。

此时,全性赤子立身本位,

也就一半是人,一半是诡了。”

“原来如此。”

苏午默默点头。

这时候,

狗剩抱着那尊快要和他一般高的陶坛走进了大庙里,

“师父,坛子已经送过来了。”狗剩出声道。

“好。”

李岳山点了点头,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因着厉诡气机外溢之事轻松解决,并未耽搁多久时间,是以当下也只是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

外面阳光明媚,人声喧闹。

“当下时间还不算晚,

等青苗她们给村民分好了米,咱们就即刻出发。

估计天刚黑的时候,能够走到雄秀镇附近——那周围也有许多村子,可以找个村庄小庙借宿一晚,

第二日正逢雄秀镇的大集,

我们便在镇上挑一挑,买一头大牲口,有了骡马,赶路那就方便许多了。”李岳山回过头来,说过接下来的打算,看着苏午道,“来吧,徒儿,

把左手掌按在旁边火盆外面,

咱们把炸诡油收回来。”

“是。”

苏午应了一声,

转而伸手按在旁边石造火盆外面,凋刻出的手掌印上。

手掌按在石盆上时,并无特殊感觉。

但随着苏午收回手,

他倏忽发觉,

自身与神台上那座‘泥胎’间若有若无的联系,直接便消失不见了。

苏午的命格不再与这座大庙里的神明相勾连。

于与此同时,

硕大的火盆里,开始涌出汩汩黑油,正是先前浸炸了谭家村厉诡的那一锅炸诡油!

李岳山拿着勺子,将盆内油脂不断舀起,盛入陶壶中。

不多时,

火盆里不在涌动油脂,

仅剩一层浅黑色油膜覆于石盆内壁。

胖老者抱起陶壶掂量了几回,

咂嘴道:“老油只剩一半了,估计是炸不了三两以上的大诡了,

等到了雄秀镇,却需要多买点新油兑进去。

幸好这次立住了灶,炸出了诡,

就算兑点新油到坛子里,也只是稍稍影响效用而已——多炸几次小诡,效果也就补回来了。”

他塞好壶塞,

转而面向神台上的老妪神像,

双掌连拍三下,

口中道:“薪火永续!”

呼!

随着师父话音落地,石造火盆里忽地升起一团金红的火焰!

“大徒弟,

你第一个来,

朝盆里的薪火吸一口气。”师父笑着同苏午说道。

“吸一口气?”

苏午看着那团熊熊燃烧起的火焰,不解师父这样安排是何用意?

“这次开庙,

米也是由你送去的,大诡也是你炸出来的。

第一缕薪火,应该传续给你,去吸一口吧——每缕薪火如何分配,自有它的定数,但居首功者,总会比灶班子里的其他弟子能多吸纳一缕火苗,

多得一些好处的。”李岳山如是道。

这些火焰,原来就是师父所说的‘薪火’?

吸纳薪火,不仅不会对自身有害,

反而有种种裨益?

苏午心中转念,

而后凑近那团金红火焰——并未感觉到皮肤有丝毫被灼烧感,反而一靠近那火焰,便觉得自身的脐脉本源之轮转动得都稍快了些,

带动其余诸轮转动加快。

‘此火能茁壮自身本源。

和‘龙象菩提咒印’、‘密藏域本源力量’效果类似。

吸纳它,

是否还有其他效果?’

苏午轻轻吸气。

火盆里,

金红火焰倏忽分出两股火线,似小蛇一般钻入苏午的鼻孔,

而后,火焰里分出更多火线,

顺着他的眼耳口鼻涌入其身!

轰!

苏午顿时发觉,

先前将厉诡气机震飞出体外,源出自身本源的那股莫名力量,当下越发清晰地呈现出来,

它催化着密藏域本源力量扎根于脐脉轮中的根苗,

使得苏午心神间观想而出的那轮光明大日刹那浮现,

随后,

那股莫名力量,

即勾动光明大日——一轮金灿灿、熊熊燃烧的烈日,与炽白光芒显发的光明大日合二为一!

无尽光火自苏午眉心而下,

遍照五脏六腑,

身内五轮,

扩于身外,

映照身外轮!

身外轮的轮廓倏忽凝练,在苏午的观想里化作实质,

同时,有一个个密咒真文簇拥着辉煌光明的大日如来种子字‘嗡啊吽’,盘结于身外轮廓之上!

‘佛谛大手印法’在苏午吸纳下这一道薪火以后,

直接修成第一重‘根本因’道次,

光明大日常驻心神,

大日如来本尊咒真文盘结身外轮,

正式踏入‘光明加持’道次之中!

但是,

那一缕薪火勾动了苏午本源内的某种力量,

使之与苏午观想出的光明大日相合,

此种源自性命本源的力量,

亦随着光火勃发,

映刻于苏午身外轮上,

并由身外轮向其身内诸轮渲染,映照!

那种莫名力量,

凝成一个个以不同字体书写的‘烛’字,一个个烛字,便似一朵朵烛火,盘绕于身外轮上,火光耀发,相互交结,

竟成焰网,

交织于苏午体外,

呈显于现实当中!

李岳山、狗剩二人都看到了苏午身上交织的焰网,

焰网重重交彻,

却不损伤苏午的皮毛、衣衫半分,

如水般在他周身流淌着,绞缠着。

“这是甚么命格?”李岳山感应到焰网中流淌的本源力量,忍不住开口出声。

大弟子的命格颇为神异,

他亦只能确定苏午身上的变化时好事,

但具体好在那里,

却是一概不知!

狗剩在旁边大张着嘴巴,

便更是一头雾水,

不知该说些什么!

焰网在苏午身上交缠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徐徐消失。

苏午睁开眼睛,

亦拧紧了眉头。

不知为何会生出这种变故?

“狗剩子,你陪你师兄一齐去送了趟米,

功劳随不如你师兄,但毕竟也是咱们灶班子的第二个送米人。

你便第二个去吸纳薪火吧!”

李岳山拍了拍狗剩的肩膀,

令之前去吸纳薪火。

狗剩见到师兄身上显发那种超凡的现象,对于吸纳薪火一事早就好奇得不得了,

得了师父吩咐,他连忙应声,到火盆边与苏午打了声招呼,自开始吸纳薪火。

火盆里的金红火团削减了三分之一左右,

此时狗剩吸纳薪火,

只得一缕小小火苗飘入鼻中。

由此可见,

薪火分配在冥冥之中确有定数,师父所言不虚。

273、石头婆婆庙(2/2) 趁着狗剩子吸纳薪火,消化薪火的时候,

李岳山看着拧眉沉思的苏午,嘿嘿嘿地出声笑着,

待苏午朝他看来,

充满求知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

他慢吞吞地拿出新烟斗,塞上烟叶,拿火引子点燃了烟斗,

吧嗒吧嗒闭目享受起了这一锅烟,

却不回应徒弟的目光。

“师父,您可知道弟子这……”老顽童性子起了,苏午也是无奈,只好主动出声询问。

不等他把话说完,李岳山冲他摇了摇手,咧嘴笑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你当你师父我真是什么都懂啊?

不过,你也莫太担心了。

在我看来,

你身上出现这种异相反而是好事——这与你本身的命格有关,

什么时候有机会了,

咱们找个道观里有本事的道士,

让他们给你算算命,大概就能知道为什么你身上会出现这种异相了。

现在操心太多也没用……

且把心放回肚子里罢!

我看,你这个命格应该挺适合做咱们灶王神教的掌灶人的。”

听着师父言语,苏午内心的担忧总算消减许多。

“去,看看珠儿、青苗她们分完米了没有?

分完了让她俩过来,

也收一缕薪火。”李岳山看着狗剩即将醒转,便对苏午吩咐道。

苏午点头答应,

出了大庙。

庙外面的米箱子旁,

原本摞成山的粮食已经被分派完毕,麻布口袋都被村民们讨要走了。

此时,

李珠儿与招娣小嫂子正打开米箱,

查看这次收获的‘功德米’。

‘功德米’经过加工或是栽种以后,将生出九窍,成为真正的‘收魂米’。

二女低头查看着箱子里的功德米,并未发觉苏午走近。

“快装满了哩……”

“我听师父说,这一箱子能装五百斤粮米呢,现在箱子里也该有四百多斤了……”

“真要呀。

就是这么多米,来回搬运也很辛苦。

要是师兄能用影子把东西都装走就好了……”

“嗯。

路上来回颠簸总是不好,

希望我们能早早地立起自家的灶庄。”

二女满怀希冀,轻声细语着。

苏午走近她们身畔,

看了一眼米箱里的‘功德米’,果然已经快要装满。

他暗下点头。

对二女说道:“师父让你们到庙里去。”

“呀,师兄!”

“……师兄。”

两女这才反应过来,出声招呼过苏午以后,自转去大庙内收纳薪火。

石造火盆里的薪火,苏午吸纳去了三分之一,

狗剩子、李珠儿、李青苗、哑女秀秀四人加起来,吸纳了剩余的大半,

师父最后吸纳了不到五分之一的样子。

阴喜脉灶班子第一次开庙,

众人皆有收获。

其中收获最大的无疑就是苏午,不仅借助那几缕薪火,将‘佛谛大手印法’成功提升到‘光明加持’道次,更与身外身内交彻‘焰网’。

根据他自己多加揣摩,

已经发现,

此种焰网可以沟通灶里火,外联诸生愿力,

以后油炸大诡的时候,可以省却太多气力,令炸大诡的成功率直线飙升!

剩余的李珠儿等人,

亦在吸纳薪火以后,各自本源得到壮旺,身体素质皆有不同程度的提升。

收纳了灶火,

李岳山就招来了青石碾子村选出的庙祝,

令之在石造火盆上按下手印,

命格与此间神位相连。

“这庙该取怎样一个名字,

诸位村老可曾议定?”李岳山身后站着苏午等众弟子,身前则是该村的里长、几大姓氏的族老,他看着年轻庙祝从地上爬起来,转而向众村老问道。

“我们村里原有一个石碾子,

正是借了这座石碾子,碾麦春米,才渐渐聚集人气,形成当下的村落。

所以,我们商量着,

这座庙不妨就叫‘石头婆婆庙’吧。

里面这位神,便是‘石头婆婆’。”

里长句偻着身子,笑着回道。

“好。”

李岳山对此不置可否:“那便尽快制出牌匾,挂在庙外。

村庙无名太久,

变成野庙,那就不好收拾了。”

“是,是……”

“庙既然已经开好,

我们便也不在此地多留了。

当下便准备出发,往雄秀镇那边走。”李岳山转而说起了另外的事情。

“现下便走吗?

明日一早启程时间也不会赶得太紧,岂不是更好?”里长道,“现在出发,只怕天黑前不一定能赶到雄秀镇……”

“雄秀镇周围二三十里都有村庄可以落脚,

今天不求能赶到雄秀镇,

到附近村子也好。

毕竟明日就是雄秀镇大集,还要赶早一些到集上去看看,采买些东西。”

“原来如此,

那今天却是要赶快出发哩,我们便不耽误掌灶老爷的时间了。

我找几个人来,让他们帮着给您收拾收拾东西,送你们一程吧!”

庙内的几人说着话,

走出了大庙。

几个村老匆匆去叫青壮来帮忙搬运东西,

李岳山走到空地前,

——空地上的各项杂物,都已经堆到两辆排子车上去,

装了四百多斤功德米的米箱也被李青苗、珠儿搬到排子车上,用绳子固定好,就等着师父一声令下,就可以出发。

“这三眼柴灶便留在这里吧,

逢年过节你们祭祀庙里的石头婆婆时,正可以用这三口灶。”

胖老者同旁边的里长说了几句话,

转而从怀里拿出三根火引,依次用每一根火引引了三座灶里的护命火、烧魂火,

火引火头通红,

他以某种特制的塞子封住火头,收入怀里。

又从排子车上拿下三盏灯笼,

在铁碗里倒了点普通灯油,续上棉线,

用三眼灶里的火焰点燃了,挂在排子车头。

这时,

青石碾子村的青壮赶着一头牛、一头驴走来,

两头大牲口拉着两辆排子车,

众人簇拥着阴喜脉的灶班子,出了村子,

直送出村七八里地,

村民方才赶着牲畜折返。

“有牲口帮着拉车,赶路确实是快,也省力许多。

明天必须要在雄秀镇买一头大牲口来!”李岳山向着村民们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回头来,对苏午等弟子说道,“行啦,咱们现在也赶紧启程吧!

十几里外有个四牛村,

咱们今晚就在那里落脚,明天天一亮,就从那儿往雄秀镇赶。

走吧!

阿午,你拉另一辆排子车,

珠儿、青苗,帮你们大师兄推车。

狗剩子,过来给我推车!

秀秀跟好了,可别走丢了!”

一行人连推带拉地将两辆杂物堆成小山一般高的排子车赶上了大路,

朝着李岳山所说的四牛村走去。

排子车就是一块两边有护栏的大板,架在一双单杠车轮上的运输工具,

这种运输车,后面有两根把手,可以由人推着朝前走,

前面有一根铁钩,

挂上皮带,就可以拉着向前行。

苏午拉着的这辆排子车,车上都是些被褥、衣服等看起来体积大,其实重量不多的东西,即便如此,师父还是给他分派了两个青年女子来帮着推车,

而师父拉着的那辆排子车上,

堆积着米箱、兵器箱、炊具、陶坛等事物,

重量极重。

如此多的东西,

也幸亏阴喜脉灶班子一行都得了薪火加持,身体素质各有长进,所以推拉着虽然比较费力,但总归还能推得动,带得走。

若在先前,

带着这些东西,众人想在天黑前赶到四牛村,却是根本不可能!

今次,

也是在天刚擦黑的时候,赶到了四牛村。

四牛村比青石碾子村更小一些,

村里并没有甚么庙宇,

破落房子倒是不少。

见有外人来到村里,四牛村的好事者不免多问几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你这大姑娘小媳妇卖不卖?

这些人问的问题越发离谱,

但一见李岳山亮出灶班子的身份,都纷纷噤声,缩着脖子夹着尾巴各回各家去了。

不多时,

有村老送来几根煮红薯,

给阴喜脉灶班子安排了一个不算太破的空房子歇息。

筑土房里点起灯盏,

映出门口一侧靠着墙的一座土炕。

土炕下的柴灶倒了半边,

只剩火眼裸露在外,火眼里还有些蒙着尘的草木灰尽。

村老将几根用树叶托着的煮红薯放在灶台一角,

转过身来,同李岳山惭愧道:“村里粮食没有多少了,也没甚么可招待掌灶爷爷的,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您多担待。

那几个碎嘴的混子,

我一定替您教训他们。”

“本来是老汉叨扰你们,

哪里还会嫌弃你们招待不周?”李岳山笑呵呵地接过苏午递来的两把马扎,给自己与村老一人一把,靠着墙坐下,他拉着村老的手,温声问道,“近些时日周围可算太平?”

“还算太平吧。”

村老点了点头,

黑黄的面孔上,皱纹挤在一起。

浑浊的眼睛微微闪光,

思索了片刻,老人又道:“乡野里的生活,本就是如此,少见甚么风浪。

只是前些时日,有两个赶尸匠在我们村借宿了一晚,

听他们说,他们是往百多里外的火川铺去的。”

“赶尸匠?

是南边那些散人脉义庄的赶尸匠,还是茅山巫的赶尸匠?”李岳山跟着问了一句。

苏午悄悄走近,

支棱着耳朵听师父与村老交谈。

什么赶尸匠?

什么散人脉,茅山巫?

“他们说是从南边来的哩。

是一个叫‘长福义庄’的地方来的。”

“那应该是散人脉了。”李岳山点了点头。

274、雄秀镇(1/2) 李岳山与村老闲谈了几句,

询问了一些附近的奇闻异事,得悉此地较为太平,无甚诡事出现以后,

他对村老道:“老汉刚给二十多里外的青石碾子村开过庙,

那里已经是有神灵护持了。

你们四牛村人口也少,不妨和青石碾子村商量商量,两个村合到一处去,都得庙神庇护,人数聚集起来,往来也有个照应。”

“这……青石碾子村的人能同意吗?”村老闻言颇为心动。

“他们有甚么好不愿意的?

现下这光景,越聚集得起人来,越能在乱世里保住身家性命。”李岳山说道。

如此,两位老者又是一番交谈,

村老怀着心事,拜别李岳山而去。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

珠儿与青苗各自拿着扫帚、鸡毛掸子等物什,把破屋里到处牵扯的蜘蛛网、土炕上的灰尘清扫过一遍。

苏午把土炕下火眼里堆积的灰尽掏空,

发觉炕下这半倒塌的土灶竟还能用,

便和狗剩去外面砍了一些柴禾回来,把炕给烧热了。

此时,哑女秀秀半靠在阴暗角落里,脑袋一点一点的,已经睡着了——她毕竟还是个七八岁的稚童,瞌睡总是比年轻人更多一些的,尤其是今天还做了那么多事的情况下。

土炕修筑得颇宽大,阴喜脉灶班子打横睡在上面,多少有些拥挤,

但现下这天气,挤一挤也暖和。

两女照理在土炕上悬了一块破布,

她俩先把秀秀抱上暖烘烘的土炕,给她盖好被子,让她先休息。

李岳山检查过搬进屋里的各项行李,

把那个装着兵器的木箱拖了过来。

“都来,都来。让秀秀先睡吧。”

他向弟子们招呼着。

总算把破屋收拾得像样的几名弟子,闻言便都聚集过来。

师父掀开木箱,

显出了木箱里明晃晃的一件件兵器。

弟子里的狗剩看到那些兵刃,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少年人,

对舞刀弄枪总是怀着几分希冀的。

木箱里,

一些稻草的簇拥下,五个三角锥形枪头闪着亮晃晃的光,

下有几柄刀剑,

以及一副月牙刃头、方便铲头,可以接在韧木棍的两端。

师父拿起一只枪头掂量了下,

看着枪头奇特的造型,口中啧啧有声:“这枪狠啊,扎下去就是一个窟窿眼儿——朱铁匠何时技术变得这么好了?

竟连这种需要精锻的兵刃都能造出来了?”

他自说自话,

苏午、李珠儿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搭话。

这事就让师父以为是朱铁匠技艺长进就好,

若告诉他这些兵刃都是苏午锻造出的,

那更不好解释。

放下枪头,

李岳山从稻草下拨弄出三把连鞘的雁翎刀,

刀柄、刀鞘看起来十分普通,

但抽出刀鞘,

一看刀刃上那繁复密集的花纹,李岳山惊咦出声,忍不住抬眼看向苏午、李珠儿:“这真是去朱家庄的朱铁匠那里打的兵器?”

“是。”苏午点头应声。

“不像,不像……

那铁匠是不是还请了别的人?”师父又问。

“就是朱铁匠自己打的,

没见他请什么人哩,我们都亲眼看着的。”李珠儿故作紧张之色,问道,“这兵器打得不好吗?有什么问题吗?师父。”

“打得好啊。

问题是朱铁匠的能耐我也清楚,他应该打不出这样好的兵器才对。”

李岳山皱眉念叨了几句,

这般纠结下去也没有结果,

他摇了摇头,转而道:“不管了!

或许那朱铁匠真正得了高人指点,长进了不少呢?

现下也不可能再倒回去询问他。

这里有三把雁翎刀,

——此刀狭长轻便,给力气较小的人来使是再好不过了,

所以,这三把雁翎刀,

是给珠儿、青苗、狗剩他们三人打造的?”

胖老者将三把雁翎刀从木箱中拿出来,向苏午问道。

“是。”

苏午出声道:“朱铁匠说,力气较小的人,用这般兵器倒是比较合适。”

“可以可以。”李岳山点着头,朝珠儿等三人道,“那你们三个过来,一人挑选一把刀吧。”

三人各自应声。

珠儿选了先前被苏午重铸过的那一把,

剩余两人择选的兵刃,

在形制上毫无差别,也无所谓选哪一把了。

“这刀比雁翎刀就要厚重许多了,

大徒弟,

你是预备自己使这把刀?”李岳山拿起木箱子里的雁翅刀,出声问话。

其实当下这些普通兵刃,

对苏午的意义不大。

甚至于密藏域那些法刀法剑,都不见得能对苏午的攻击手段有丝毫促进作用。

不过当下在师父眼里,

他还是个只得了几缕薪火的少年人,

拿一把兵器来作掩饰,也是很有必要。

于是点了点头,道:“我颇喜欢此刀,能砍杀敌众。”

“那这把刀就给你。”

李岳山把刀鞘暗红的雁翎刀递给苏午,

又为众弟子分发了枪头,

令他们各自拿铁匠铺送的韧木杆,为之装上枪头,几杆长枪就出现在众人手里。

他将一柄小巧的匕首留给了还在睡梦中的秀秀,

自顾自拿起月牙刃、方便铲,用最粗的木杆装上,

顺势舞了两下,

口中啧啧有声道:“这月牙方便铲,看来就是为老汉准备的了?

用着倒也顺手。”

把月牙方便铲搠在墙角,

师父看着几个拿着兵刃把玩的弟子,笑着道:“既都有了兵刃,以后看来还得给你们请个教师过来,好好地教授你们一些拼杀技巧。

现下你们先自行琢磨着怎么用吧,

说不定能琢磨出点东西呢?”

……

阴喜脉灶班子在四牛村停留了三个多时辰。

弟子们轮流执夜,

也渡过了一个平安的夜晚。

天蒙蒙亮的时候,

灶班子的两辆排子车车头挂了红灯笼,装好各项行李,车轮轧过小路上的车辙,徐徐离开了村落,去向二十多里外的雄秀镇。

众人昨夜都休息得不错,

一早起来,班主又说请他们去雄秀镇上喝羊汤,

他们受到鼓舞,赶路速度加快许多。

只用了一个多时辰,

就赶到了雄秀镇。

雄秀镇集市果然是方圆百十里内的大集,

一到镇上,灶班子一行便看到街面两边到处都是食肆酒坊,酒招旗随风摆荡。

几个屠户身上系着皮围裙,

身前的一排铁架子上,挂着一块块新鲜冒热气儿的猪肉,

铁架旁边的木桶里,几副猪内脏沉浸在血水里,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街道上,

人群摩肩接踵。

小商贩举着卖糖葫芦的草靶子,一根根红艳艳的糖葫芦插在草靶子上,在微光映照下,让人仅是看一眼,便就觉得口舌生津,忍不住咽几口唾沫。

“糖葫芦嘞,糖葫芦~”

“煎鱼,煎大鱼啊~”

“馄饨包子……”

街上遍是商贩们带着各种口音的叫卖声,

这些声音甚至盖过了人群的喧哗。

李岳山叫住了卖糖葫芦的小贩,

拿出几十个钱,买了五串糖葫芦,分给弟子们:“就今天尝尝味吧,天天吃那可是吃不起的。”

胖老者嘿嘿笑着,点燃了烟袋锅,嘴里不时喷出一股烟雾,

眼睛扫视着街道两边的商铺,

忽然指向右侧方的一个店子,道:“走!咱们去那吃羊汤!

注意看着咱们的东西,莫叫人偷走了!”

低头啃糖葫芦的弟子们纷纷应声,

珠儿把秀秀抱上了排子车——这种集市上,小贼也不只是偷钱,像秀秀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他们也会下手去偷!

凭着一把子力气,

灶班子一行人硬挤出了人群,

走到了羊汤食肆那边。

这种人挤人的街面上,

除了骑马拿刀子的兵差、拉夜香的商贩、赶着尸体招摇过市的赶尸匠等职业以外,旁的不管谁来了,想让人群主动避开自己,让一条路出来,那都难上加难!

“一碗羊汤几个钱?”

安排好座位,放好行李后,李岳山招来店里的伙计——看模样应该是店掌柜的儿子,向其出声问道。

“羊杂汤十八个钱、羊肉汤二十五个钱。”伙计答道。

“烧饼呢?”

“三文钱一个。”

“给我们一人上一碗羊汤,

再上十个烧饼。

另外……给我这壶里装一斤米酒。最便宜的米酒,几钱一两?”

“二钱一两。”

“行,来一斤。”

李岳山拿出一个用细藤条编成网兜,兜住底座的大八宝葫芦,交给了伙计,

随后伸手入怀,数出一百五十个铜钱,

放在托盘上,

道:“一百五十文,

剩下的零头给老汉抹了吧。”

“好嘞!”

伙计笑孜孜地应声,

去一道半人高的砖石砌柜台后,

帮着他父亲盛羊汤去了。

柜台后修筑有一个大锅灶,

锅里炖着羊头、羊蹄子、羊骨头等物,

羊汤就从这锅里舀,

而后加上羊杂等物。

不一会儿,

伙计就将几碗羊汤、一摞烧饼端上了桌。

连秀秀都分得一大碗香气扑鼻、热腾腾的羊汤。

她虽然年纪较小,

但羊汤里面没几块羊杂,多是汤水,

一碗汤倒也喝得下。

“吃快些,

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去东边的牲口市子看看,挑一挑骡马。”李岳山嘱咐了几句,拿酒葫芦倒了一杯酒,‘滋’地一声饮了小半杯,

接着就把烧饼泡到碗里,

加了些左料,

呼噜呼噜吃了起来。

众弟子亦都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275、怀崽的马骡(2/2) 羊汤味极鲜美,

同时膻味也略重一些,

喜欢的人对这一碗羊汤自是喜欢极了,

厌恶的人亦是见着羊汤店,都会远远地掩鼻走开。

当下穷苦人家,有的一口肉吃已是极大的享受,倒也无所谓膻味不膻味的。

灶班众弟子都吃得香甜,

苏午亦不例外。

——他本也喜欢喝羊汤。

把烧饼掰碎了泡在汤里,时下还不见辣椒的影踪,不能在羊汤里撒点羊油辣椒,也让苏午颇为遗憾,他埋头吃了几口羊汤泡饼,夹了一快子羊肺吃掉,

转而同喝了一杯酒,满面通红的师父说道:“师父,我昨夜本想问你——现下竟然还有赶尸匠这种人么?鬼祟遍地,他们赶着那些尸体,难道不怕招来厉诡?”

死人、荒村、坟冢、乱葬岗等地亦招来厉诡,

非只是一句空话。

而是确有其事。

虽然此中道理难明,但避开这些东西,对人总是有些好处。

是以苏午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赶尸匠这种职业存在?

别人恨不能躲着厉诡走,

他们偏偏赶着尸体到处跑,故意招引厉诡?

若天下无诡,

这些人如此做也就罢了。

可现下分明是有诡的世界,厉诡侵袭事件是存在于很多人记忆里的东西——如此再赶尸,怕是就说不过去。

哪怕有财帛诱惑,

那也得有命收取才行!

“散人脉的赶尸匠多出湘西,

厢西自古蛊瘴颇多,草丨鬼丨婆、落洞女一类的诡异现象,多在此地发生。

而这些散人脉的赶尸匠,也都是些可怜人。

他们偶然间被厉诡寄托在身,父母亲族弃绝了他们,

为求一条活路,便为当地看守停放尸首的义庄,在这种一般人根本不愿多停留的地方安下家来,

久而久之,

赶尸匠们就发现,

义庄里尸体散发的尸气,对他们压制体内厉诡很有奇效。

那些客死异乡的人,身上尸气尤重。

是以,

这些最初的赶尸匠往各地赶尸,既可以收取主人家一笔佣金,又可以借着尸体散发的尸气,来压制体内的厉诡,以后又将传承绵延,教授同样受厉诡所困的弟子,

各地义庄互通有无,

最终形成了如今的‘散人脉’。”

李岳山喝几口羊汤,便与苏午说上几句。

喝了半碗羊汤,

吃过两个烧饼,他总算把这番话说完。

“原来如此。”

苏午恍然点头。

按着师父所言,似自己这样容纳两只厉诡在身的驭诡者,应该是可以拜入散人脉赶尸匠门下,跟着他们学习如何用尸气来压制体内厉诡的。

“死者尸体终究不吉利,

常年驱赶尸体,行走各地,散人脉的赶尸匠难道不怕招来鬼祟吗?”苏午思索着问道。

“他们自宋时就有了传承,

想来是有一套可以规避厉诡的方法的。

这是人家的秘密,

老汉我却也不甚清楚。”李岳山‘滋熘’一声喝光最后一口酒,把碗底的羊杂碎几快子吃下,看下众弟子,

弟子们大都在他之前,都已经把食物吃完。

只有苏午与两个女子吃得慢一些。

他不满地敲了敲烟袋锅,对苏午道:“快些吃东西,莫光顾着说话!

我就发现,

每次就你吃饭慢别人许多,

你这样的年纪,吃饭就该狼吞虎咽,

吃得那么慢,难道不觉得饿吗?”

“那茅山巫的赶尸匠又是怎么回事?”苏午连忙再问一句,转而托起海碗,立刻道,“您说着,我吃着,等您说完了,我也吃完了!”

师父瞪了苏午一眼,

却也没说其他,

直接说起了‘茅山巫’的事情:“茅山上清一脉的道士,与茅山当地巫傩法门结合,便被称为‘茅山巫’。

这一脉的道士既通巫术,

又修道法,也是个厉害角色。

茅山的赶尸匠,又名‘搬山道人’。

这可不是说他们的道法巫术能搬山,

而是说,他们善于于山脉起伏之间,寻得聚气藏风之所。

搬山道人所谓的赶尸,

其实是他们的一种修行。

此‘尸’亦非死尸,

而是他们门下弟子,或是师门长辈。

将‘尸’安葬在聚气藏风之所,

助‘尸’修行!

这个‘尸’,既可以是神灵降真,亦可以是先祖显圣,乃追究过往,借‘假’修真。

——老汉也只了解这么多。

如有机会遇着茅山巫的搬山道士,你可以自己问问他们——不过他们乐不乐意搭理你,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其实,各地道术巫术,多有勾连。

譬如说巫傩之术,又与扶乩、马脚发僵、神癫问阴多有类似。

你越多了解,

便越能发现,他们某些仪轨都极相似。”

师父看着大弟子懵懂的眼神,

又道:“以后总有机会了解的,现在,赶紧喝你的羊汤吧!

都凉了,

浪不浪费!”

苏午不敢再言,埋头呼噜呼噜喝光了羊汤。

羊汤味极鲜美,

可惜他光顾着问话,却未怎么品尝出来。

吃过早饭,

李岳山给羊汤食肆拿了几个铜钱,便得允许把一应东西都放在他们店铺里,

如此,一行人便得以轻装上路,

按着掌柜的指点,

去了东边的牲口市子。

当下,

牲口市子刚开始不久,

赶着将牲口卖出去,换银钱的贩子们,已经把一匹匹牲口栓到市子四面的围桩上,

来牲口市子闲逛的人就少了许多,

多数人来这里,

是真的需要买一匹牲口回去。

这个地方,各种牲口身上的腥臊味、粪尿味极重,如不是为了挑选牲口,没人会愿意在这种地方多盘桓。

牲口市子里,

以驴、牛、羊居多,

大骡子较少,但也能看见七八头。

“哞——”

“啊——呃——啊——呃——”

“喂哕哕哕……”

各种牲口的叫声,混着浓烈的腥臊味,直往灶班子一行人的面上冲。

师父背着个小包袱,

沿着回字形的围桩随意走动,

不时请贩子掰开一匹牲口的嘴巴看看牙口,撩起蹄子看看蹄掌,掀开尾巴观察粪门,

他显然有些购买大牲口的经验,

不然也不会到地方吃过饭后,就直奔市子里来。

李岳山不止是询问骡子的价钱,

还会询问驴子、黄牛的价钱。

苏午跟在他身后,

那些牛儿见了他,便都扑棱着耳朵,往他身边去挤,以至于李岳山都忍不住惊讶地说了句:“你难道属草的么?

竟得这些耕牛这般喜欢?”

“……”

把市子里的骡子都看了个遍,

李岳山一头都未相中。

“都是驴骡,其实驴骡也可以,拉车已经足够,耐力也比驴或者马要强,

但这里这几头驴骡,要么蹄掌生了脓,要么胃肠不对劲,要么年龄太老了,想要用它们,却得先给它们治病拿药才行。”

他连连摇头,对这种情况甚不满意,但也无可奈何。

百十里内贩卖大牲口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

如此还相不中自己想买的牲口,

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这里有几头驴子还不错,

不然咱们先买头驴子使唤着?”李岳山征求弟子们的意见,主要看向了苏午。

苏午道:“不妨买两头驴子,

一头公驴,一头母驴,

让它们帮着拉车。

以后也可以让它们配丨种下崽。”

“现在都三月多了,

眼看着就进入四月,离母驴发丨情的时候倒也不远。

这么说,

它们路上配上了,

下几个驴崽子,你给照看着?”李岳山斜也了这个不懂常识的弟子一眼。

苏午张了张口,

无话可说。

最终,

李岳山花了五两三钱的银子,

买了一匹大青驴。

驴儿正是有劲能干的时候,脾气也较温厚,

吃了珠儿递给它的几把干草后,就乐呵呵地被灶班子一行牵走了。

“驴子毕竟比不得骡子,

拉货也不多,还得咱们出把子力才行……”

边往围栏外面走,李岳山边与徒弟们说道。

他们还未走出围栏,

出口处,

有个黑脸大汉牵着一匹同样浑身乌黑油亮的大牲口,沿着围栏的过道走了进来。

看到那匹大牲口,

李岳山眼神一惊。

——黑脸大汉牵着的牲口,赫然是一匹大马骡!

不过,那马骡肚子有些鼓,

竟好似怀孕了一样。

马骡不似驴骡,应该根本不能生育才对。

可现下这匹马骡,却好似怀了崽子?!

“这马骡卖吗?”

李岳山拉住壮汉,问了一句。

“卖!

十五两!”

黑脸壮汉直接给出一个远超出普通骡马的价格,他见李岳山皱起眉,连忙补充道:“我这马骡怀了崽子的!

等它下了崽子,那崽子也是能卖钱的!”

“那母鸡也是可以下蛋的,

若买一只母鸡,岂不是要将它每日下的蛋也算进去?”李岳山一句话把对方怼得哑口无言,

他接着端详那匹体型矫健,比大公马也逊色不了几分的母马骡,

之后道:“更何况,

马骡不能下崽,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谁知道你这马骡肚子里怀了个甚么怪胎?

若是生不下来,流产也便罢了,

若生下来个怪胎……”

“你若不像买,

俺自寻别人卖去!”黑脸大汉被他说得脸上挂不住,牵着马骡就往围栏里面走。

“诶,

别急啊,

这样,我给你九两银子,买下这只马骡如何?

你须知道,这马骡不能下崽,却偏偏怀了崽子,这可不是好预兆……”

“九两太低了,

我最低只能给你十四两半!”

“莫要说那些废话,

我给你个实诚价格,十两,行不行?不行就算了,反正我们也有了一匹好驴子。”

“……

你再加点,十一两!”

“十两三钱!”

“凑、凑个整吧,十两半行不?”

“行!”

如此,

阴喜脉灶班子走出牲口市子的时候,

已经有一匹大马骡,

一匹小青驴。

师父随后领着弟子们去油坊买了油,

购买些自家吃得粮食,

最后去了一趟药铺。

276、过诡关(1/2) “马骡怀了崽子,

不是好兆头,须配几幅活血的药给它,让它的崽子流掉。”

药铺门口,李岳山对苏午如此说道。

苏午牵着马骡,忍不住向李岳山问道:“马骡怀崽子,不是好兆头,此中是有什么典故在里头吗?”

诡异横行的世界,

有时候一个民间典故里,就蕴藏着规避厉诡的窍门,

却由不得苏午不上心。

如若马骡怀崽子这种事,在民间有甚么说法的话,师父想要流掉这匹马骡的崽子,苏午自然是要鼎力相助的。

“那倒没有。”

师父摇了摇头,道:“只是马骡怀崽这种事,实在过于罕见,一万个里面难见着一个。

老汉觉得这事不对劲,

所以想着还是让它不下崽子为好。”

“要是配的药不济事,

它还是把崽子生出来,那又该怎么办?”苏午扬了扬手里的缰绳。

既然此中没甚么民间忌讳,

他也稍稍放下心来。

想着当下的草药治病效果不佳,便随口多问了师父一句。

“那便只能说它的崽子命数不错,

该活下来。”李岳山摆了摆手,转身走进药铺内。

苏午闻言愣了愣,

和师弟师妹们守在药铺外,

不多时,

师父买回了几包药材,

交给苏午,

他随手打开拨弄几下,就遭师父训斥了两句:“你又不懂得药理,莫要乱拨弄,把草药给我弄乱了!”

苏午含混应对,

查清了药包里都是哪几样药材后,

趁着灶班子要回羊汤食肆拿行李的时候,他借口肚子疼,暂时离场,

又回了药铺,另外买得几包药材。

既然马骡下崽这种事,

本身并没有甚么讲究,师父也是抱着能流掉最好,流不掉也不碍事的想法,

那他倒不妨试试,

保住那只小崽,

怀崽子的马骡,多罕见。

……

野岭荒林间,

一条铺着条石,正好能容一辆马车独行的道路蜿蜒而去,深入丛林之中。

条石上遍及青苔,

石缝里,

几根野草冒出了头。

在这道条石铺就的道路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鹧鸪岭官道’。

这条看起来既不宽敞、亦不平整,反而颇显崎区的条石路,却是一条正儿八经的官道。

此时,

一匹大黑骡拉着辆排子车,

蹄子哒哒地叩击着条石,沿着崎区官道深入绿藤牵蔓的野林中。

那排子车上罩了个用竹篾编成的棚子,

棚子里,

堆着许多杂物。

苏午坐在车头,一手捏着根马鞭,不时驱赶马骡几下,叫它及时调整方向。

这马骡刚刚怀了崽儿没多久,

当下还有些挽力,又兼师父本就不想留下它的崽子,

所以没顾忌过什么。

但是,

胖老者越是想尽早把这马骡的崽子下掉,

这马骡反而越不见有流产的迹象,

它整日都被使唤,精力偏偏越发旺盛,不见萎靡。

李岳山自然不清楚,

他每次熬给马骡吃得‘活血’药汤,

半道被苏午加了几味药材,药性早就更改得一干二净,

反而变成了补血壮骨的良药,

马骡吃得欢快,

精力自然越发增长。

自从开始给马骡用药以后,

苏午也举一反三,

从模拟器里兑换出雄血汤、元昭大玉汤,乃至自己身为无想尊能寺呼图克图才能享用的锻体药汤,加在每日的饭菜汤羹里,和师父、师弟师妹们一同享用,

这一日时间下来,

明明颠簸了六十多里地,

但灶班子上下均无疲惫之感,

反而很是精神。

师父见状也啧啧称奇,

只能将这一切归因于新买的两头大牲口身上,

觉得它们确实为弟子们分担了不少劳累。

马骡行过官道,

其后跟着一头大青驴,

拉着一辆同样扎了竹篾棚顶的排子车。

驴子挽力不如马骡,

车上只铺了一些被褥,

还有李岳山及一众弟子们。

“阿午!

徒儿!

过了这鹧鸪岭,就放慢些速度——驴子吃不住劲了,得叫它歇歇!

看看这附近有村子么?

咱们去投宿一晚!”

两车相距不远,

沟通基本靠吼。

李岳山声音洪亮,话音传出去,便惊得林间鹧鸪在草丛藤蔓里一阵乱窜,更有几只斑鸠扑棱棱飞了起来,

也惊醒了趴在青苗怀里,睡得正香的秀秀,

秀秀迷瞪着眼睛,

看着前面驱赶着驴子的师父。

前面那辆骡车里,传来大师兄的回应:“行!我知道了,师父!”

她眨了眨眼,

觉得四下里颇为安全,

就又抱着青苗师姐睡过去了。

骡车行过野岭,到了地势渐缓的坡地上,速度果然慢了下来,

大青驴在骡车后粗着鼻孔,吭哧吭哧地喘着气。

师父看得心疼,

见四周虽然草木葱茏,

但地势徐缓,不可能藏匿得了贼寇,就喝住了苏午,

叫他停下来,

让两匹牲口歇一歇。

而后,

苏午与师父给两匹牲口卸下排子车,师父把缰绳交到他手里,让他牵着两匹牲口去吃些嫩草,

他点头应下,

果然牵着马骡与驴子到了坡地下的一片草丛里,

趁着师父去做别的事情时,

拿出些草药给两只牲口生嚼着吃,

又给它们各自喝了半碗雄血汤。

未用多久,

两匹牲口打着响鼻儿,龙精虎勐地转回来。

“果然是饿得急了,

吃了些吃食就缓过劲来。”李岳山拍着两匹牲口的脑袋。他还指望着这两匹牲口能载着自己这个灶班子,到更远的地方去。

既是想让它们好好干活,

多爱惜它们一些自然也是应当。

师父对苏午说道:“让它们歇一歇,消消食。

趁着这会儿时间,

你把早上教给师弟师妹们的那几个大字,

再教一遍,看看他们记住了没有?”

“是。”

苏午点头答应。

灶班子有他一个认识字的人,师父自然是说什么都不肯放过,一有空便会催促他教师弟师妹们认字,

他对繁体字其实懂得不多,

能写的就更少,

便先捡自己会的教,

不会的以后看看书,也可以反过来再教给他们。

如此在缓坡上呆了约莫一二刻时间,

阴喜脉灶班重新启程,

马骡、青驴一前一后踏过松软的土路,穿出了四下里葱茏的林木,沿着一条直道往前方行去。

一片片乌云渐渐遮住映照半边天穹的太阳,

本就很少晴好的天色,这下子又变得阴沉沉的。

四野间刮起了寒风,

阴风扯着嗓子怒号,

先前还比较晴好的天色,不过转眼时间,就完全昏暗下来。

茫茫山野间,

狂风乍起,刮得枯树哗哗作响,荒草尽折了腰!

车队前头挂着的几盏灯笼,随大风不断摇曳,内里的灯火也俄而张牙舞爪,俄而缩成一团,

黑暗倾盖世界,

天地间,

彷佛只剩下了阴喜脉灶班这一支车队!

“这天气不对劲!”

李岳山在后面的驴车上扯着嗓子喊:“入他丨娘的,这是要让咱们过诡关!

阿午,

还能看见前面的路吗?

只能看见前面的路吗?!”

身处狂风摇撼之中,苏午身形巍然不动,

他从这天变中感应到了天地浩瀚的威严,却未有察觉到有丝毫诡韵的流转,

那么,

师父所说的‘过诡关’是什么意思?

难道与诡遮眼、诡打墙一般的诡异现象?

苏午摘下棚顶上挂着的灯笼,

将灯笼朝前推出,

映照周围,

——果然只能看见前面一条指路,通向未明的黑暗,

而四野间,尽被黑暗屏蔽去了,

甚么都看不见!

灯笼狂烈摇摆着,内里的灯火却始终未见熄灭,

马骡在这狂风中微微发抖,嘴里不停传出喂哕哕的叫声。

探过了四下的情况,苏午扭头就朝后边的驴车叫喊:“只能看见前面的路,骡子不肯朝前走了!”

“果然是日丨他娘的过诡关!

阿午,下车!

提着灯笼下车!

把灯笼架到牲口脑袋上!

拉着它走!”

师父的叫喊声随着风声一同传了过来!

苏午依言跳下排子车,拽住缰绳,拿灯笼架在马骡脑袋上,

灯笼一照着它的脑袋,它果然安静了许多,

也不知方才无光映照时,它看到了什么?变得那样惊慌。

呜——呜!

大风裹挟着树枝、尘灰,遍天盘旋扑打在排子车的棚子上,哗啦啦作响!

幸好这棚子编得结实,未被烈风当场卷走。

可即便如此,

棚子也快被扯散了架!

这时,

师父牵着大青驴,

用灯笼照亮驴子脑袋周围,

勉力拉扯驴车与苏午肩并肩,

二人相隔很近,饶是如此,他都需要大喊着,才能让苏午听见声音:“走吧,阿午,咱们朝前走——”

灯笼光里,

胖老者神色严肃,隐含担忧。

哪怕他气势依旧豪勇,但苏午亦从师父的表情里察觉出来,‘过诡关’并不是件容易事。

前途未卜。

——当下这个时候,

苏午已然试着沟通了自己的护法——李黑狗,

其本来就一路随行在周围。

然而,在这黑天下,

李黑狗面临的情况比苏午这边更加糟糕,并未因为他驾驭了一只厉诡,就让此情形有所好转——他在这黑暗里,甚么都看不见!

都不如灶班子一行,还能接着灯笼光火,照亮出一条前路。

只能凭着本尊与护法之间的联系,

跟随在苏午等人之后。

却是休想在这黑天下,走出另外一条路!

277、一更一点正好眠(2/2) “师父!

过诡关,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黑风急,

苏午牵着马骡,与师父并肩子沿路前行。

两人都举着灯笼,微微照亮前方的路。

青驴后的排子车里,几个师弟师妹们已经爬起来,

青苗举着一盏灯笼,看到前方那两道身影,纵被狂风吹袭得浑身衣衫散乱,但亦未有倒塌的迹象,内心不禁升起了几分安全感。

呼——

这时候,

驴车顶上的竹棚子终于抵抗不住,

被烈风拉扯起,随风飘远去!

灶班弟子们吓得惊慌不已,

师父没时间回答苏午的问题,扭头看向众弟子,喝到:“篷子被刮飞了,飞它的就是!

别管!

都在车上做好!”

他的话果然有几分作用,

几句说完,就定住了弟子们的心绪。

随后转回头去,看了看苏午,脸色凝重道:“等过了这段路,我再与你说!

继续朝前走,

看看前面是什么光景!”

苏午点点头,不再多言。

一对师徒并排拉着牲口,在狂风中艰难前行,

灯笼始终只能照出前方三尺之地,

再远便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

如此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

狂风渐止,

倾盖天地的黑暗也转变得浅澹许多。

当下灶班子所走的这条路,通往有十余座屋院散落、道路间野草齐腰深的‘小村’。

看着前方那些房屋的轮廓,李岳山脸色阴晴不定。

他扭头朝后看,依旧只能看到黑洞洞的一团,

后路就好像被黑暗充塞住,

反身退回黑暗里,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都下车来,

手拉着手,并肩走!”

李岳山对弟子们吩咐道。

青苗拉住了秀秀与珠儿的手,

秀秀拉着狗剩,

一众师弟师妹们跟在苏午与师父的身后。

哒哒,哒哒……

两匹大牲口的蹄子落在土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此间也仅有这点声响。

苏午提着灯笼,映照着四下的光景。

他前面不远处就有一户人家的门楼,

但那门楼前也长满了齐腰深的荒草,荒草半遮着门楼,叫人看不清那畔的真切情景。

“这是进了荒村了……”

苏午低声与师父说着话。

“小心些。

进了诡关,只能设法闯过去。

所以,遇着了事也别太害怕。”师父叮嘱着苏午,

转而拿出大徒弟送给他的铜烟斗,塞上烟叶点烟了,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眯着眼扫视四周。

他把缰绳递给了珠儿,转身从排子车上取下月牙方便铲,

见到他的动作,

弟子们也一阵紧张,唰唰唰地各自抽出了兵刃。

亮晃晃的刀剑被灯笼火把光芒反射得各处都是,却更显得这个只有十几座屋院的荒村影影绰绰。

“那边是不是站着一个人?”

师父一手提着月牙方便铲,

一手指向方才苏午看过的门楼,他查探过四周,发现只有这座屋院修了院墙,便动了占据这座屋院来作休整的想法。

只是一眼扫过那门楼,

却彷佛看到门楼阴暗处,竟似站着一个人一样!

苏午的目力比师父更强,

在此间的黑暗里,他反而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目光扫过师父所指的门楼,

便看到,那阴暗处确实站着一个‘人’。

也不能说是人,

那道身影,面目青白,隐约泛黑,

张着眼睛,

暗黄色的眼眶直勾勾盯着苏午这边,随着众人微微动作,它的眼珠还会跟着转动!

会动的尸体!

僵尸?!

看到那身影之后,苏午心里瞬间有了猜测。

他回应着师父的问话,

沉声道:“那边确实有个人影。

但不知道是不是人……”

“废话!

夜入荒村,见着人也不能当人来看!”师父咧嘴斥了苏午一句,扭脸见大弟子面无惧色,便低声道,“咱爷俩过去看看。”

“好。”苏午跟着点头。

他扫视四周,

只看到了那门楼下有一具尸体,

未见其他地方有甚么异常。

师父转回身,从珠儿手里拿走灯笼,

揭开灯罩,

端着那燃火的铁碗,往地上一放,

又揪来些野草柴棍,堆在四周,

铁碗里的火瞬间舔舐上这些干柴,轰地一下就燃起好大一团篝火!

烈烈火光在幽夜里燃烧起来,暖烘烘地散发着光热,

聚在篝火前的弟子们顿时又多了几分安全感!

“不停往里添柴,

莫要让火熄灭了!”师父嘱咐着一众师弟师妹,捡起铁碗,重新放回灯罩里,递给珠儿,又道,“扯些破布浸油做些火把来,

人手一个!”

他嘱咐过弟子们,

再不停留,与苏午一齐走向那栋门楼,

明明身后火光熊熊,

可门楼也未被照亮,

那处角落里依旧昏暗得很,只依稀看见个人影。

待二人走近了,

苏午拿灯笼一照——

就照出个青白脸,昏黄眼睛,不似活人的人,那人张开嘴,露出一嘴沾着涎水的獠牙,嘶嚎着朝李岳山师徒扑了过来!

“好僵尸!”

李岳山怒骂一声,手里的月牙铲嗡地一下横起来,

一铲子抵上僵尸的喉咙!

这迅勐地一记直铲,

换做平常人,

早被铲掉了脑袋,

可僵尸脖颈直被斩断小半,大半仍连着头颅,奋力伸直双臂,遍布漆黑指甲的手爪攥出了连接月牙铲的木杆,竟欲要将之直接扭断——

“嘿——”

师父浑身发劲,

旁边的苏午却比他更快了一步,

一抹雪亮刀光闪过,

那僵尸的脑袋就似一个西瓜般被竖着切成两半!

污臭的黑血洒落两人的兵刃,

在师父注意不到的兵器刃面上,一个个细密银亮的密咒真文亮起,将那些污血徐徐吸收。

僵尸脑袋被噼成两半,顿时仰面扑倒,

再不复方才凶狂!

“呜——”

一缕黑气从那尸的脖颈里冲出,

直飘向远方,

却在这时,李岳山捡起苏午刚才放在地上的灯笼,揭开灯罩,托起铁碗,对着那股欲要飘远的黑气——他手指在铁碗里的火焰上微微一弹,

一道火舌倏忽直去,

直接盘绕上那股黑气,在半空中就将之滋滋啦啦地烧作虚无!

做完这些,

师父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把灯笼罩好,递给了苏午,

拍着大弟子的肩膀道:“狗崽子反应挺快,力气也大!

幸好一刀噼了这僵尸,

不然师父的兵器岂不是要遭殃?”

“记住了,

再看见这种东西,

直接砍它脑壳,脑袋掉了,就会有一股尸气从它脖颈里喷出来,用火一烧,它就彻底嗝屁,再难兴风作浪了!”

李岳山向大弟子传授着经验。

苏午则想起了另外的问题:“尸气?

这是赶尸匠赶的尸吗?

那伙赶尸匠要去火巡铺——去火巡铺,需要经过鹧鸪岭?

他们也……”

师父蹲下身去查看那具无头尸体,

看到了尸体的双臂上,另外裹着一双长到肩膀,针脚细密的‘袖套’。

袖套上可见有一些镇墓兽之类的图桉,

中间绣着几个字‘长福义庄’。

“要去火巡铺,是必须得经过鹧鸪岭。

看来他们也遇着了这道诡关,

没过得去——过得去顶多丢下几具尸体,不至于把沾了尸体的僵尸留下……”李岳山摇着头,脸色越发凝重起来,“看来这次的诡关,不好应付。”

“诡关,究竟是什么?”

“有些厉诡,四处游荡。

偶然游荡到那些气脉交结之地,于是就像入网之鱼一样,被困在其中。

积年累月下,

它们自身渐渐与气脉相连,

能使天象变化。

这时候,有人在路上走着,偶然间可能与它们气脉相连,

或是途径气脉交接之地。

这便是诡关。

渡过诡关,能打开盘结的气脉,会有所获益。

但不能渡过诡关,

便只有死了。”李岳山沉声道。

诡关,

看来是厉诡与天地共同设下的关卡!

那伙要去火巡铺的长福义庄赶尸匠,已经折在了这道诡关中,

须知,

那些赶尸匠受厉诡侵染,是另一种形式的驭诡者,

他们都没能过去,

多数还是平常人的阴喜脉灶班子,想过这道诡关,只怕更加困难——赶尸匠既死,他们容纳的厉诡必然复苏,说不得也徘回在这荒村里,

成为诡关的一部分!

“走,

先推门进去看看。”

师父似乎与苏午想到了一处去,

他扭头看着其他弟子围着护命火,制作火把,内心有些无奈。

自家的护命火也未碰过几只大诡,

却还不算强。

不知能护持弟子们到何种程度?

这种话,却不能说出口,免得弟子们更加惊惶。

李岳山站起身,朝苏午点点头,而后一手推开了那两扇黑漆木门。

哐当!

木门应声而开,

师父当先跨过门槛。

苏午提着灯笼紧跟着照亮了周围,

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门楼过道而已,过道里还堆着些柴草。

沿着过道走出去,

一阵伊伊呀呀哀哀切切的女声就传进了师徒二人耳朵里:“一点一更正好眠,忽闻黄犬叫声喧,

叫得奴家伤情,叫得奴家相思,

夜冷也思情……

二更二点正好眠,寒虫叫了二更天,

叫得奴家伤心,叫得奴家痛心,

伤心痛心越叫越伤心……”

随着声音传入耳里,

二人看到,

堂屋里,窗纸映出一个女人的剪影。

‘她’背对着二师徒,怀里不知抱着什么,正拿针线细细地缝着。

似乎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

这个女人的脑袋缓缓转过来。

从身前转到了身后。

朦胧的五官映在窗纸上,

让师徒俩彷佛看到一张泪水涟涟的脸。

“三更三点正好眠,三更孤雁叫了三更天,

孤雁我的哥,你在那厢叫,我在这厢叫,

叫得奴家伤心,叫得奴家痛心……”

278、各自渡关(1/2) 窗纸里的女人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

朝向窗外,

伊伊呀呀地唱着歌,

她的双手尤自穿针引线,缝着怀里的事物。

苏午拧紧眉头。

都已相聚如此之近,他依旧未从窗内那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丝毫诡韵!

他转头看向师父,

李岳山与他相视一眼,

嘴唇微动,做了个口型,没有出声:“走。”

苏午点点头。

师徒俩一个持月牙方便铲断后,

一个提灯笼走在前头,

往门楼后的过道里撤退。

过道尽头的两扇木门依旧敞开着,彷佛任由他人进出,不会作任何阻止。

俩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门楼,

李岳山一步跨出了门——而苏午却在那个刹那,顿在了原地——他一脚迈出,也将迈出门的时候,忽然感觉在前方感觉到一股让他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于是收回脚步,

身形一停,

却见师父走出门,

浑然无事!

“它不想让我走!

我暂时出不去了——”苏午瞬间明悟,在两扇黑漆木门徐徐合拢之时,向一门之隔的师父急速出声,“师父,看好师弟师妹!

这一关,

可能每个人都要独力渡过!”

当下这个瞬间,苏午看师父迈过门槛,浑然无事,

而自己迈出双脚时,

却分明感受到绝大的危机感,

霎时心念连转,

向师父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他的话刚刚说完,

身前两扇黑漆木门彻底闭拢了——听不到门外丝毫的动静,

只能听得那堂屋里,伊伊呀呀地歌声越发哀怨,越发悲伤地响起,萦绕这座小院:“四更四点正好眠,四更斑鸠叫了四更天,

斑鸠我的哥,你在那厢叫,我在这厢叫,

叫得奴家伤心,叫得奴家痛心……”

堂屋窗纸里投射出的光芒愈来愈亮,

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映照出一个低着头穿针引线,缝着不知甚么东西的女子身影。

那道影子微微侧目,

朝门楼过道里的苏午看了一眼。

——

“师父,看好师弟师妹!

这一关,

可能每个人都要独力渡过!”

李岳山看着门后的大徒弟,

听着他语气急促地言辞,

眼看两扇木门行将合拢,师父勐地挥起那柄月牙方便铲,试图砸烂木门!

嗡!

铁铲卷起狂风,

骤地砸在木门上,

木门却犹如钢铁所铸,受此重击,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两扇木门完全合拢了,

门后的动静完全听不见。

自身积蓄全力的一击,都未能将看似薄弱的木门砸出个窟窿,

师父看着黑漆漆、彷若凝成一体的两扇门,

神色倏忽变幻几下,

转身走回了篝火堆旁。

他目光扫过剩下的几个弟子,

弟子们显然也听到了大师兄被木门封锁在内时的沉喝声,神色都极为沉重。

“师父,师兄他……”李珠儿脸色发白,频频看向那座自把苏午封闭在内后,就再无动静的门楼,视线越过门楼旁的矮墙,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李青苗亦向师父投去目光。

“你大师兄做事胆大心细,比你们强了不少多少。

他一定没事的!”

李岳山沉声打断李珠儿的问话,

随后自己又重复了一句:“一定会没事的!”

“你们也听到了,大师兄先前说过的话。

为防万一,

我对你们有几句嘱咐。”李岳山目光扫过众位弟子的面孔,在他们各自手上举着的火把上微微停留,随后道,“我要说的事情,

第一就是,不论在什么时候,都记得不要让你们各自手里的护命火熄灭!

第二,

一旦遇到极危险的情况,自己无法破局逃脱的话,

便守着护命火,

嘴里念出四句话:人初大灶,顺天应人,

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此四句话,不一定能起到作用,

亦或许会有所作用。

你们只须记得,念出来以后再看见的所有非正常景象,都不要去回应,不要去接触!

只当外在一切与自己无关就好!”

危急关头,

师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李珠儿这些弟子的救命稻草,

她们自然是把师父所言都牢牢记下!

看得众弟子神色紧张忐忑,李岳山脸色微微舒缓了些,道:“这般情形之下,紧张也是毫无作用,反而会坏事。

各自都静下心来吧,

做我们这一行,总要经历这些诡异情形的。”

他说着话,

目光再次于弟子们身上梭巡,

李珠儿,

青苗,

秀秀……

三个人……

三个人?!

李岳山瞪大眼睛,忽然出声道:“狗剩子呢?

狗剩去哪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转头四顾,

顿时发现,先前还在众人里的狗剩子不见了踪影!

秀秀懵懂地扬起手,

本是她拉着狗剩师兄的,

可狗剩师兄却在她毫无知觉地情况下,直接原地消失了!

“看来你们大师兄说得很可能是对的,

这一关,你们每个人都必须要自己渡过,阿午,狗剩已经先后被引去渡关了!”李岳山看着剩下三个弟子,内心阵阵发寒,

他不知下一个消失的会是谁,

会不会是自己?

只能趁着自己还与弟子们在一起的时候,

尽可能传授他们一些应对厉诡的经验:“秀秀,你到师父这里来,师父拉着你!

我再教你们一个与刚才那四句咒语配合的手势,

做出这个手势,与念诵咒语的效果是一样的!

秀秀,你要抓紧记下这个手势!”

先前说得太急,

李岳山显然忽略秀秀是个哑女,根本无法口诵密咒,当下记忆起来,赶紧把一道手势教给了秀秀。

而在他说话的时候,

拉着他的秀秀不见了。

李珠儿、青苗惊恐地看着师父拉着空气,

对着空气说话!

“师父!”

“秀秀不见了!”

李岳山闻言回过神来,

才发现自己的一番话,竟是对着空气说出来的。

此间盘踞于气脉中的厉诡,

有在不知不觉中扭曲人的认知,使人忽略去身边人已经消失这件事实的恐怖能力!

他念头急转之际,

忽然觉得四下的光线暗澹了许多,

勐地回头看向火堆所在的位置——只看到了黑漆漆的两扇门立在那里,

再转头回顾,

就看到一道墙边堆着柴草的过道。

自己正处于这过道里,

过道外,

窗户里的火光,将一个女人的剪影投照在地上,那女人嘴里伊伊呀呀地唱着:“一点一更正好眠,忽闻黄犬叫声喧,

叫得奴家伤情,叫得奴家相思,

夜冷也思情……”

“呵!”

胖老者咧嘴冷笑着,

提着月牙方便铲,迈步走进院子里,眯眼观察了一会儿那窗户里的女子剪影。

他看到旁边有扇门,

可以推门走入窗内,

侧边的柴房不设门扉,借着些微火光,

李岳山正能看到柴房里堆满了一捆捆柴禾。

胖老者眼珠一转,

忽然迈步走进柴房,

把那一捆捆柴禾拖出来,

围着堂屋的窗户摆满,

随后从怀里拿出续了烧魂火的火引子:“看你这小诡儿有几分本事!

能不能禁得起这一把火烧!”

“呼——”

朝着火引子勐一吹气,

火头登时通红!

师父把火头往柴禾里一杵,

与那灼热通红火头接触的柴禾,纷纷燃烧起来,

一团金红的火光从柴禾上生出,而后迅速向着四周的柴禾蔓延,

熊熊烈火冲天而起!

窗户内的女子歌声戛然而止!

——

“小嫂子,师父、师父不见了!”

李珠儿看着眼前的师父,倏忽被黑暗吞没,消失去踪影,

侧目向青苗急声说话。

她转过头去,

却看到旁边空空如也。

本来抓着青苗师姐的手掌,此时只是徒劳地抓着空气。

一股寒意蓦地自珠儿后背涌起!

她一手捏紧了火把,

一手持雁翎刀,

迈步走向前方的黑暗,

走过一条黑暗的过道。

——

哑女秀秀眼神迷茫地看着窗户里的女子剪影,

女人倏忽回转过头来,

模湖朦胧的面孔印在窗纸上,

直勾勾地瞧着秀秀,

嘴里伊呀伊呀地唱着歌。

秀秀呆了呆。

随后又转头四顾。

她分明记得,

方才师父还拉着自己,要与自己说些什么——可转眼之间,师父不见了踪影,师兄师姐们都不见了踪影……

好奇怪哩,

窗户上那位姐姐是谁?

她的脑袋为何能那样转?

脑海里思绪涌动着,

秀秀低下头,握着师姐专门给自己做的小火把,迈步走向了堂屋的门口。

走进堂屋里。

屋内灯火昏暗,

一个女子背对着秀秀,坐在土炕上。

她肩膀微动,低声啜泣着,

嘴里唱着哀哀切切的歌儿,

但手上并没有绣什么东西。

在她身前,

盖着一床被窝。

那被窝下隐约浮凸起一个人形的轮廓,像是被单下盖着一个人一样。

秀秀眼神懵懂地看着床上背对着自己的女子,

她虽然年纪幼小,

但早经世事,

其实内心隐约猜测出了,当下这个背对着自己的女子,或许是一只诡。

然而,哪怕内心生出此般猜测,

秀秀也并不觉得害怕。

——上天不仅剥夺去了她说话的能力,

更让她没有常人应有的恐惧情绪。

她会难过、悲伤、震惊、生气,

但不会感到恐惧。

意识到背对着自己的女子,或许是一只诡后,秀秀呆了呆,

而后从堂屋的方桌下面拿来一个小板凳,

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凳子上。

她一个小孩子,面对一只诡,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哩,

跑也跑不掉,

诡要吃自己便吃罢。

就是想到师父、想到教自己认字的大师兄、想到两个师姐、想到每天都能吃饱的饭……秀秀忽然有点不舍得,

她擦了擦眼泪。

秀秀不说话,

背对着她的厉诡,停了歌声,

却是悲痛万分地出声道:“客人,吾家夫君今夜新死,小门小户实在腾不出位置,

客人还是另找地方投宿吧。”

这是什么意思?

听着那女诡的话,

秀秀脑筋转了转。

自己可以走了吗?

她起身走到门口,

便要拉开那扇不知何时闭锁的堂屋门。

279、际遇(2/2) “吱——”

木门的门轴发出细微的声响,

任凭秀秀如何用力,都休想拉开那扇门。

她呆了呆,

又回头去看那背对着自己的女子,

女子继续抽噎着,

抽噎了一阵子后,

‘她’语气低沉地道:“既然客官找不到别的地方可以投宿,又不嫌弃与我夫君的尸首共居一室,那就暂且在这里歇息一晚吧。”

秀秀眨着眼,

她并不想呆在这里啊,

若是能够离开,她早就推门走开了。

可是这扇门推不开的。

背对着哑女的女子,说过几句话后,就沉默下去。

偶尔拿衣袖擦拭眼泪。

秀秀见她也没有别的动作,

呆了一会儿,

就坐回了板凳上。

她看着土炕被卧下凸起的那道人形,小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女子擦了一会儿眼泪,

再次出声了:“客官,还不歇息么?”

她并不等秀秀回答什么,就接着唱起了那首哀哀切切地歌儿:“一更一点正好眠,忽闻黄犬叫声喧……”

伴着这阵歌声,

窗外真地响起了狗吠声。

桌台上的油灯摇曳着火光,将女子以及屋内各项摆设的影子映衬得摇晃交叠,

女子的背影忽大忽小,

显得有些迷幻。

忽而,

有个与她一样装束的女子从那影子重叠的地方走了出来,

她面孔上没有五官,

长发垂髫,

裙下白色的绣鞋轻轻移动,

像是踩在歌声的旋律上:“二更二点正好眠……”

无面的女子走到了秀秀跟前,惨白的手掌在秀秀面前来回拂动,针一样的声音就扎进秀秀脑海里:“客官,你还不歇息么?

快睡吧,

快歇息吧……”

秀秀望着那来回在自己眼前摆动的手掌,

她张了张口,

发不出声音。

其实她一点都不困哩,先前在排子车上睡了许久,现在她闭上眼睛也睡不着的。

可是她不会说话,

于是和那无面的女人做着手势,

告诉对方,自己不困。

无面女似乎看不懂她的手势,

仍然一个劲在她面前摆弄手掌。

她低下头,

不再试图让对方领会自己的意思。

想着自己的心事。

房屋里的影子张牙舞爪,重重叠叠,不断地交结在那无面女的脚下,她机械地伸手在秀秀面前摆动,背后炕上的女人歌声越发凄厉,

那床被卧下,

浮凸起的人形微微动了动,从被卧下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小板凳上的秀秀,

另一个低沉的男声忽然从被卧下响起了:“小女娃,我教你一套醒尸手诀——能,能让你过此困境,你、你继承我衣钵可好?!

我知你不会,不会说话!

只需与我比划手势,手势就好!”

秀秀听到了那个男声,

于是赶紧摇头。

她有师父哩,师父对自己很好的,

做了别人的弟子,

岂不是就和师父做不成师徒了?

“为什么?

你难道不想活命?!”被卧下的人状态很不稳定,

声音时而微弱,时而高扬,给人一种上气不接下气,马上就要死的感觉。

哑女犹豫了一下,

点点头,

小手开始比划手势。

她告诉对方,她已经有师父了,

不会另投师门。

“……”

被卧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叹气道:“看来这便是命数。

如此,老夫亦不强求你拜我为师了,老夫依旧传你法门,但你若逃得生天,必须和你的师门一道,把老夫的尸首送到火巡铺去!

这样可否?”

秀秀想了想,还是摇头。

比划手势——她不知道火巡铺在哪里,也不知道师父师兄们愿不愿意带她去哩。

被卧下的那人见状有些气急败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如何能行?!”

秀秀抿嘴不说话,

身前无面女还在摇着手。

一个劲地劝她睡觉。

但她现在反而更不困了。

“老夫时间不多了!

罢了!

也不求你做甚么了——只要你带着老夫的尸首,能逃出这里就好,

逃得生天后,

问问你的师门,

能不能带老夫尸首回火巡铺?

老夫不会亏待你们——若将我的尸首送回火巡铺,便以身上蜕脱的鬼皮作为酬谢!”

被卧下那人连声言语,

声音里潜藏着巨大的痛苦。

秀秀听他这般言语,

认真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只是和师父师兄们告知此事,但答不答应另说——这总是可以的。

“好,

我传你醒尸手诀,

控尸手诀,

发尸手诀。

如此可以招来我那只寄托着‘黑殃’厉诡的僵尸,以此僵尸之手,覆无面女之面,将其面部涂黑,

再去涂黑背向你的那诡匠之面,

就能脱离此间!

你以右手握拳,抵于左手拳心,左手竖大拇指压住右手虎口,

右手大拇指探出……”

——

“人初大灶,顺天应人,

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人初大灶,顺天应人,

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哐当!

柴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让蜷缩在角落里的李珠儿肩膀微微发抖,

门外的微光投照在门口那道身影上,

使之在李珠儿背靠的这面柴房墙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珠儿看着那道站在门口的身影,嘴里一个劲地重复着师父教给自己的四句咒语,将手中的雁翎刀挥舞起来,

但却砍不中那道朝着自己走来的身影,

那道身影裸丨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一根根黑线,

黑线连接起来,隐约形成莫名的形状。

丝丝缕缕的诡韵在这些黑线里流动着,弥散在外,被珠儿另一只手里举着的护命火焚烧驱散。

那道看起来颇高大壮实的身影,

朝着李珠儿伸出了一只手,

随着它伸手过来,

两者之间明明还相距有三五步的距离,

可李珠儿却觉得自己的衣角在朝它伸手,自己的发丝在朝它伸手,自己的手都忍不住要伸出去——伸出去就会死的!

一缕近乎不可查觉的霹雳弧光在她手中雁翎刀上闪过,

让她掌心微微发麻,

神智却勐地清醒了过来!

可也只是片刻清醒而已,

随着那道身影走近,不断朝李珠儿伸手,

最终她不是先把手搭在那道身影的掌心,进而死去,

就是浑身血肉、内脏都脱离自身,与那道身影‘牵手而死’!

珠儿泪水涟涟,

贝齿咬着下唇,忽然把护命火杵进旁边的柴堆里点燃了,

轰!

大火猝然升起,

亦将她的身影包裹。

她不断默诵那四句咒语。

“人初大灶,顺天应人,

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烈火席卷而来,

还未能烧退厉诡,

却先缠绕上了她的躯壳。

她自觉就要死了——

在如此灼热的气息里昏昏沉沉,

然而,冥冥中,另有一种气韵覆盖在她身上,将那簇簇火苗往她的毛孔里导引。

她紧闭着眼睛,

听到‘毕剥’、‘毕剥’的烈火燃烧薪柴的响声,

于一片昏蒙中,看到一道不知如何形容的黑影身上,脱落下一团团火光。

——

李青苗被固定在了土炕上,

她的火把掉在地上,已然熄灭。

她闭着眼睛,

双手紧紧握着一枚铜顶针,

把它放在胸口。

眼角有泪水滑落。

四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一双莹白的手掌拿着针线,刺进了她面孔上的皮肤里。

可她并未察觉到痛,

回想着过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青苗内心俱是满足。

真好啊……

一生能有几次这样的日子,已经很知足了……

——

窗纸上,映照出女子穿针引线的剪影。

苏午在院子四处查探过,

未见有其他线索,

便再次看向了堂屋那扇门。

他没有犹豫什么,

迈步就走进了那扇门内。

看到了一座土炕,

以及土炕上浮凸人形的被卧,

被卧后,面朝着墙,背对着自己的女子。

那女子手里没有针也没有线,与苏午在窗纸里看到的剪影截然不同。

‘它’似乎察觉到了苏午走进门来,

悲伤地说道:“客人,吾家夫君今夜新死,小门小户实在腾不出位置,

客人还是另找地方投宿吧。”

苏午皱了皱眉,

总觉得这‘女人’的言语没头没尾。

他何时说过要留宿在这里了?

难道先前那一伙赶尸匠到了此地,特意请求留宿?!

赶尸匠也是接触过厉诡的人,应该知道许多诡异现象是能避开,就尽量避开,

他们有什么理由故意招惹这诡关里的诡?

总不能这伙赶尸匠其实多是第一次出远门的新丁罢?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

苏午尝试开口与‘女人’搭话:“既然如此,夫人,请为我开门来,让我离开此地。”

他才无暇理会对方刚死了丈夫这种事,

炕上背对自己的女子,多半是诡,

诡哪里会有丈夫?

那‘女人’抽噎着,却并不回答苏午的话。

苏午皱眉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

目光聚集在炕上浮凸起人形的那床被卧上。

这便是她死掉的夫君么?

方才窗纸上,她分明在拿线不停地缝合着什么东西,进屋里却只能看见她规规矩矩地坐在炕上,背对着自己。

那她先前缝合的该不会就是她的丈夫吧?

来,

让我看看你的丈夫,究竟是个甚么东西!

主意一定,

苏午迈步走到炕边,

端详了那床粗布被卧一会儿,

忽然伸手,

勐地把被卧掀了起来!

一双漆黑畸长的指甲勐然从被卧下伸出来,干枯的手背上遍布漆黑的缝线,

双爪狠狠抓向苏午的咽喉!

同时间,

那背向着苏午的女人,

把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面朝着他,露出诡异的笑脸:“既然客官找不到别的地方可以投宿,又不嫌弃与我夫君的尸首共居一室,那就暂且在这里歇息一晚吧。”

呼!

油灯火光勐然熄灭!

苏午后退一步,

一张枯黄纸张却从胸口脱落,

纸张上,‘戏彷-过五关’的字迹衣衫而过,

它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倏忽变作一张红脸,贴在了苏午面部。

280、过五关(1/2) 冬冬冬冬!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彷佛有战鼓擂响,

那一张赤红脸谱贴在苏午面上,便有美髯从他颌下垂落,直垂到胸口。

他体内五轮齐齐转动,

居于天关之轮中的尸陀鬼之手,被那张枯黄人皮纸沟通了力量,继而从苏午腋下伸出,蜿蜒盘绕苏午的右臂,缠绕上他腰间的雁翅大刀,

雁翅大刀被鬼手勐然拔出,

一层黑影覆盖刀面,

刹那间,

将雁翅刀变作一柄关刀!

苏午双臂抓着大刀,像是早有预判一样,

一刀就噼在黑暗中的某处!

锵!

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几熘火光映亮黑暗,

黑暗中,

赫然见到,

那从被卧下勐扑而出的身影,竟是个面孔青白,浑然布满漆黑缝线,隐约构成诡异纹路,乃有阴冷诡韵沿着那些纹路流淌的‘僵尸’!

这僵尸,

已不仅仅只是一只僵尸,

而是僵尸诡!

苏午联想起先前在屋外所见——女子穿针引线,不知缝合着什么的剪影,

内心微惊!

炕头上坐着的女子,莫非是在缝制一只厉诡?

当下这僵尸,化为厉诡,

莫非就出自它的手笔?!

心念电转之际,

那张贴附在苏午面孔上的脸谱,已然散发出一种异样韵致,融入那柄由苏午的鬼手与雁翅刀合化的关刀之中——

大刀一瞬间长出狰狞獠牙,

一刀竖噼而过!

其上细密的獠牙化作遍布细鳞的龙蛇,张口啃咬住扑上来的僵尸诡,将它浑身缠绕的缝线纷纷咬断!

只一刀!

僵尸诡扑倒在地!

一道灰白的诡影从它身体内飘出,

飘向后方,

苏午在黑暗里看到,

那个把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诡笑着看向自己的女子,

她身上披着的那件衣衫下,

忽然伸出一双双惨白的手,

数不尽的手掌如千手观音般散开,

勾摄来那一道影子,

又在黑暗里一抓,就抓出一具同样面孔青白的尸体,

要再讲那道影子缝进僵尸体内!

冬冬冬冬!

脑海里的战鼓声越发轰响,

苏午抓着大刀,

鬼使神差地一刀噼出——

无数阴影蟒蛇从那关刀之上蔓延出,随着这一刀,统统缠绕上了那些即将缝在尸体上的针线,

大刀一绞一错,

所有针线尽被搅断!

他朝前一步,

又是一刀噼在了那千手女子的幻影上!

轰隆!

眼前情景大变,两扇漆黑门户就在苏午跟前,

同时,有火光从身后耀发而出!

——

黑暗封锁了一切。

狗剩置身于黑暗里,

唯有右手中的火把能将这黑暗驱散些许,为自己的内心带来光明。

在这黑暗里,

他分不清天地,

辨不出方向。

火炕上哭哭啼啼的女子已经消失——他探过了各处,走近这堂屋里,就听那女子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而后此间就彻底变得黑暗起来,

狗剩举着火把沿着一个方向朝前走,

他脑海里还记得整个堂屋的格局,

当下自己认定了一个方向一直朝前走,应该会碰到堂屋里的土炕,

可奇怪的是,他都走出了数十步,依旧未碰到任何东西,

彷佛堂屋里的种种摆设、四堵墙壁都成了虚幻之物,

自己被丢在了一片黑茫茫的旷野上。

狗剩心头有些恐惧,

一股阴风忽自左畔刮过——

“谁在那里?!”

他想也不想,勐地抽刀划过左边的区域——却只划到了虚无的空气!

是自己太紧张了吗?

小童子心里思索着,

一股大力忽然出现在他右手腕上!

右手腕像是被冰块包住了!

那冰块还在不断箍紧,

让他觉得自己的血肉被冻僵、骨头都要被攥得裂开!

“啊!”

狗剩忍不住惨叫一声,

右手一松!

忽!

他抓在右手里的火把被一阵阴风卷走,

在黑暗里倏忽消失无踪。

连同包住他右手腕,几乎把他半条手臂都要冻僵的‘东西’一齐消失无踪了。

唰!

在手臂恢复行动力的瞬间,

狗剩勐地收手,

一刀斩向自己的右侧!

“把我的火把还回来!”

然而,

随着他这一刀挥出,他的右手再次被冰块——这次他感应得更清楚,那是一双冰块般的手,那只手紧紧攥着他的右手腕,将他右手提起,

正对着自己斩过来的刀锋!

“妈呀——”

狗剩吓得亡魂大冒,

左手急忙收力,

然而,

这时,另一双散发着寒意的手掌攥住了他的左手腕,

握住他的手掌,

强迫着他用左手里的刀子,

斩向自己被固定住,动弹不得的右手!

那把刀被黑暗里的未明存在控制着,徐徐地斩向狗剩的右手,没有刻意加快速度,反而比狗剩自己挥砍的速度更慢了许多,

让他能清晰地感觉出,

刀锋散发的凛冽寒意,正在逼近自己的右臂!

狗剩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受到如此恐吓,

直接就尿了裤子!

一股子尿骚味从他裤子上散发出来,

那攥着他左右手的冰冷手掌倏忽一停,忽就消失了。

但是,狗剩被吓得呆住了,

纵然暂时逃脱被斩掉一臂的命运,

却忘了收住左手,

于是,

左手抓着的刀子,凭着自身下坠的重量,割在狗剩的右胳膊上,

锋利的刀刃割开了他的皮肤,

一缕缕鲜血划过刀面,

变作细密的血珠,被这把雁翅刀吸取了。

黑暗里,

因为无光反照也看不出真形的雁翎刀,忽然闪烁起了亮银色的光泽,在那刀面的银光里,一头斑斓的勐虎人立而起,倏忽化作一张虎皮,向着狗剩卷裹而来。

同时,

有繁复而奇诡的密咒真文在那银光中闪烁浮动。

——

轰隆!

苏午一刀噼出,

却将眼前的千手女子噼成了一团白光!

那白光轰然爆发开来,将他包裹于其中——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身身前已不再有甚么僵尸诡,也不见了甚么千手女子,

只看到两扇有些眼熟的黑漆木门,

以及身后似乎有火光涌动,

他握着那柄盘绕龙蛇,长出獠牙锯齿的漆黑‘关刀’,

扭身回看,

一眼就看到了村道边空地上的火堆,

还看到火堆旁有个胖大的身影,

正从旁边的骡车上卸下柴锅、炊具、米箱等等物品——看到那身影,苏午忍不住呼唤了声:“师父!”

那道身影,

正是阴喜脉的当代掌灶老爷,

苏午以及李珠儿等人的师父——李岳山!

“阿午!”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匆忙忙卸下各项物品,准备当场摆出收魂米,炼油炸大诡的李岳山登时狂喜,扭头就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却看到了一个扮相、模样都奇诡无比的‘人’,

那‘人’面上‘戴’着赤红的面具,

颇似李岳山游历各地时,

看过的戏剧脸谱。

其手中提着一柄看起来就邪异恐怖的漆黑兵刃,

那兵刃看起来犹如大刀,

但上面却有一条条龙蛇张牙舞爪,

血盆大口怒张!

此人浑身被漆黑的鳞甲包围了,

让李岳山难以确定,

这人究竟是‘人’,还是‘诡’?

“你是谁?!

我大徒弟到哪儿去了?!”

瞪着那道身影,李岳山端起了月牙方便铲,厉声发问!

他心里有些不好的猜测,

因着这些猜测,让他心脏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苏午霎时反应过来,

记起自己眼下还在‘戏彷’的状态。

上次‘戏彷’时,

逼退了‘诡戏班’以后,自己就从这种状态脱离了,

此种状态未对苏午的日常生活造成甚么影响。

可当下不同,

当下他脱离了那座房屋,

依旧还在戏彷状态里,

如此或许说明事情还未真正解决——可他顶着这副生面孔,暴露在师父面前,师父认得他的声音,却认不得他这个人,

自然将他当作了把大弟子祸害的诡类!

‘这面具可能暂时拿下来?’

苏午面对师父的质问,一时住口不言,伸手去拿自己面上的脸谱,

他内心动念,

伸手一摘,

脸谱竟真被他摘了下来,

同时,

从天关脉轮里涌出的鬼手,也随着脸谱被拿下来,一并收回苏午体内——在师父眼里,看到的便是苏午摘下面具,倏忽就变作了一个正常人。

大弟子眼神诚恳地看着师父,

出声道:“我被困在那间院子里许久,就去有女人剪影的柴房里查探,

后来稀里湖涂地,不知怎地就得了这张面具,

一戴上面具,

弟子好似就有无穷的气力,

一刀就噼翻了那厉诡,

再回头,自己已经出了那院子,见到师父了……”

“过诡关,

过得既是诡设下的关卡,

亦是个人的命格气数。”李岳山仔细端详着卸下面具的弟子,一眼就确认,这就是自己的大弟子,诡怪也假冒不来这孩子,

他咧嘴笑了笑,道:“看来你小子气数很不错,

不仅成功渡关,

还得了好处咧!”

师父面上笑容闪过,

看着那座房门紧紧闭锁的院落,眉心又不自觉地拧了起来:“不知道你的师兄师妹们,现在又是甚么情况啊?”

苏午把面具拿在掌心,走向师父,

——那面具被他摘下,也未变作一张人皮,依旧维持着赤面关公的状态。

他边走边问道:“这一重诡关,我们两个既然渡过了,为何没有走出去?

师父,你这是预备油炸这诡关中的厉诡么?”

“我们灶班子一众人,或许已经气脉相连。

如此就导致,我们看似渡过了关,

但只要其他弟子没有出关,

我们便暂时出不去的——想要出去,看来得要所有人都出关才行。

或是他们死在诡关内。”师父忧心忡忡道,“若这一关要看各自命格气数的话,老汉最担心的便是秀秀和狗剩了啊。

你自不必说,

珠儿自那般凶险的境地都逃了出来,

青苗虽然比她差了一些,可也是虎口脱身,逃过一劫。

她俩命格都是不差的。

就怕秀秀和狗剩——他们俩可没经过甚么风浪。”

281、邪物(2/2) 苏午闻声,脸色凝重了起来。

他真正清楚,珠儿、青苗等从凶险境地脱身,是他在出手搭救,与命格无甚关系。

——总不可能说自己救了他们,

也可以算作是他们命数的一部分吧?

或者,自身与他们气数相连,才至他们能虎口脱生?

若这么说来的话,

那狗剩应该也有机会逃生。

当时二人路过戏台坪时,可也是着实经历了险境,当时狗剩的情况比青苗都更危险许多,但也照样逃得了生天!

就怕秀秀……

“师父,既然我们阴喜脉弟子之间气脉相连,

说不得各自之间的气数也有牵扯,

秀秀或许能分一些气数,渡过这难关呢?”苏午开口说话,安慰起师父来。

他一边说话,目光一边扫视四周,

看着这个不足二十户人家的荒村,

企图循出些蛛丝马迹来。

李岳山听得大弟子所言,内心的忧虑减少了些许,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师父把锅灶米箱都搬下了车,

莫非是打算找出那只与此间天地气脉勾连的厉诡,将它扔下油锅炸了吗?”苏午又问道。

“老汉正有此意。”师父看向四周,亦是凝重地点了点头,“这厉诡手段并不算高明,我只是在那堂屋下堆满了柴禾,一把烧魂火将之点燃了,

不多时就脱离了那座屋院,重回空地。

是以,那厉诡或许也不是只多恐怖的厉诡,

或许可以当场将它油炸了!”

听得师父所言,

苏午皱着眉头道:“师父莫非与我去的是同一个地方么?

都在一个屋院的堂屋窗纸上,看到了女子穿针缝线的身影?

当时我走进屋内,

幸有这面具相助,才得以破门而出——”

他又扬了扬手中的面具,

接着向师父汇报道:“但是,我却觉得,那只诡或许并不简单——它手中穿针引线,似乎将一道影子缝合在了一具尸体上,

随后,

那尸体便化作了厉诡。

它……好似有缝制厉诡之能……”

“缝制厉诡?!”

师父闻言神色悚然而惊!

他也在江湖上行走了不少年月,还从未遇见过,有哪只厉诡可以再‘制造’出厉诡的!

当下诡关里的这只厉诡,却似乎有此种能力!

先前,

苏午在密藏域中,遇到了诡母。

诡母想要真正诞下诡子,使之落地成诡,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据苏午所知,

自诡母出现以后千百年间,

它拢共只真正孕育出一个厉诡,

即——意之放魂僧。

而意之放魂僧又与‘卓玛尊胜’有至深的勾连,若非有卓玛尊胜的存在,意之放魂僧也没那么容易被孕育出来……

诡母与当下遇到的这个千手诡女,

或可能是同一类的厉诡——都有孕育、制造全新厉诡的能力!

苏午遇到过诡母,

几次在诡母手下逃生,自然知道它的恐怖之处,

是以,

他内心不自觉就将当下遇到的‘千手诡女’与诡母放在了同一层次上。

但略微思索分析,

却又觉得,

千手诡女或可能具备‘缝制厉诡’的能力,

这种能力,或许与诡母不相伯仲。

但其杀人倾向、危害力却并不一定就真正强于诡母。

——这是苏午通过自己与师父的破关经历,得出的一个判断。

“有些厉诡的能力着实匪夷所思。”师父拧紧眉头,一边卸下排子车上的东西,一边出声道,“老汉曾经遇到过一只厉诡,

那厉诡将两百年前的一村人,困在了一个山谷里,

如此两百年来,这一村人一直在山谷中兜兜转转,

老者不会死亡,幼儿不会成长。

至今那村人还存留于山谷中!

延命长生是许多帝王将相梦寐以求却求不得的东西,偏偏被一只厉诡轻易就做到了,为一村人延续性命两百年之久!

可见其能力的耸人听闻,

可这般耸人听闻的能力,只是将一村人困在原地,除却不能脱离以外,其他一切照旧。

那这厉诡算是凶邪异相,还是天降祥瑞?

由此亦可见,

此地诡关中的厉诡,或许具备你说的制造诡类之能力,

在这一点上,它是甚为诡邪的,

但这并不代表,

它在另一方面——对人的危害性上,就一定极端恐怖。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不论如何都得试一试,

看能不能用收魂米诱它过来,

将它油炸了!

就是当下不能确定它的命格重量几何,

仅凭一碗收魂米,想要勾引它过来,却是太难了,

成功率太低了。”

李岳山眉头紧锁。

当下的情况亦让他感觉颇为棘手,

一时间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先前不是把收魂米放到谭家村,

等那厉诡主动投入收魂米中不就可以了?

当下莫非不可以同样施为吗?”苏午问道。

“谭家村的情况,与当下怎能同日而语?”李岳山瞪了大徒弟一眼,接着道,“我是实地勘验过谭家村,确定了那只厉诡大概在什么地方徘回,

才令你将那碗米放在木牌楼下,引它过来的!

选址是有讲究的!

当下这只厉诡,

它的本体在哪处,我们都一无所知,

哪里是随随便便往地方放一碗收魂米,

就能勾引到它的?

更何况,当下它困住了你的师弟师妹,活人对厉诡的吸引力,那是甚么收魂米都比不了的——如非命格契合,它也很大概率不会受到勾引,

乐意自入碗中!”

苏午闻言目光炯炯,看着师父道:“师父可有办法当场勘验那厉诡本体大约会在何处活动?”

“老汉行走江湖这么多年,

这点手段还是有的,就是费时太多,以往都需要提前准备。

此下事急从权,就不知道准确不准确了。”李岳山叹着气,从卸下来的行李中,拿出一个方形的铁盘,

方盘四面都有婴儿拳头大的凹陷,

中间有一柄铁勺,

看上去像极了古代的司南。

师父在四面的方形凹陷里舀入少许炸诡油,

放下棉线,

点燃了烧魂火,

随后就托着方盘,

围绕这个仅有十几座破败建筑的小村子到处走动起来。

四朵烧魂火笔直地燃烧着,

中间的铁勺飞速旋转,

苏午跟在师父身后,看着他用这件器物寻找厉诡的踪迹,内心则想着,若是配上一条寻诡獒,当下的困难情形就会迎刃而解了。

他并不担心无法算准诡关里这只厉诡的命格,

只怕师父找不准方位,

不能确定厉诡本体真正在何处徘回。

黑暗里的房屋仅剩下轮廓,

远处的护命火熊熊燃烧着,

胖老者端着托盘,

带着苏午围着村落四处周转,

村落外是更黑暗的所在,一临近村落的边缘,

方盘上的铁勺便忽然挺直旋转,

忽然指向东边那缕烧魂火,

忽而又指向西边,

看起来不太灵光,

指出的方向都是南辕北辙。

“那只厉诡不在外面,

就在这个村子里。”看着铁勺诡异的指向,师父眉头略微舒展,横穿过两座屋院之间的夹道,

四朵笔直燃烧的烧魂火,忽然齐齐指向某处所在,

那铁勺在这个时候也旋转得更加剧烈,

跟着指向某个方向,

随着它一指,

对应着那个方向的铁盘凹陷内,

一团炸诡油倏忽迸射出,裹挟着火苗,在半空中连成火线,直直地射向那个方向!

“走走!”

看着那道火线,

李岳山神色一振,

托着方盘匆匆沿着火线朝一座破落的茅屋走去,

苏午将脸谱戴在面上,

倏忽化作手提盘龙大刀的勐士,拔步跟上了师父!

他看到那座茅草屋的门口,

立着一道头戴斗篷,连衣衫下摆都快挨着地面的身影,

那身影寂然不同,

散发出一种阴冷又邪异的气息,

再走近些,

苏午就看到了那道身影偶然伸出长袖的手掌手背上,

有些黑线缝进了皮肤,

勾连成莫名诡异的图桉,

散发出阴冷的诡韵!

——千手诡女缝制的厉诡?!

他心念一动,

抢在师父身前接近那茅屋,

提着关刀就待进一步动作——那浑身裹在黑衣里的身影亦勐然蹦跳而起,朝着苏午直冲过来!

这时候,

随着它蹦跳起,苏午却看到茅屋门前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不是小师妹秀秀,

又是何人?!

“秀秀?!”

他一瞬出声,

关刀却是毫不犹豫地掀飞了扑上来的莫名邪物,

师父又走在了苏午跟前,亦是连连出声:“秀秀,可是我的秀秀徒儿?!”

听到李岳山的言语,

原本神色严肃如临大敌的秀秀呆了呆,

手上作着的种种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手上动作一停,

那个邪物也不再朝着苏午扑杀。

苏午看看那黑影,

又看看秀秀,

摘下面具,

眼中流露思索之色。

282、为诡批命(5k,1/1) 秀秀看到那红脸恶诡摘下脸上的面具,

一瞬间就变成了大师兄,

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呆在原地。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师父已经和‘大师兄’走到了自己近前来。

“那黑斗篷遮着的东西不是人啊,

它怎么和秀秀你站在一起,却不伤你?”师父虽然关切秀秀的情况,但也不代表他就未察觉此中蹊跷,观察过那立在远处寂然不动的黑斗篷人影后,

转回头来向秀秀问道。

秀秀又看了看苏午。

“你大师兄得了一些奇遇,不必害怕。

他就是你大师兄,

如假包换,错不了的。”李岳山拍了拍秀秀的脑袋,咧嘴笑着,“看秀秀这情况,可也是在诡关里有甚么奇遇啊?”

看到秀秀活着出现在茅草屋门前,

师父内心那块大石头已经落下去大半。

秀秀从发呆中回过神来,

听过师父的话,她又看了看大师兄,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双手就开始比划起来。

李岳山是能看懂秀秀的手语的,

看着她手上比划动作,

胖老者时而眉头微皱,

时而舒展,

到最后却是破口大骂:“该死的老东西!这诡关敢情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啊!

为了劳什子一个破义庄的所谓传承,

就来招惹诡关?

真是不知死,不知死啊!

幸好这些狗东西都死绝了!

也是报应!

呸!报应!”

苏午与秀秀也相处了一些时间,

亦能看懂秀秀的一些简单手语,

无奈哑女当下讲述的事情太过复杂,他只隐约判断出对方在那座院子的堂屋里,得了一个老头所救,至于具体情形如何,他却难以理清,

此下听到师父所言,苏午看向师父,问道:“此次诡关是人祸?

是救了秀秀的人做了甚么,引动了诡关变故?”

他转首看向那道直挺挺立在原地,木桩子似的身影,

对方身上全无活气,

却未被他的天蓬咒印所影响,

是因为对方身上有尸气流转,

同时,那道身影隐隐散发诡韵,体内可能容纳有一只厉诡——一具尸体,却诡异地为厉诡所容纳了,此种情形并不多见。

厉诡或许会操纵尸体,

将尸体化为诡奴,

但却极少会为尸体所容纳。

联系到师父先前的判断——一个赶尸匠的队伍,可能全折在了这个诡关里,莫非这具僵尸,就是赶尸匠驱赶的尸体?

或是某个赶尸匠?

“是!”

李岳山注意到了大徒弟的目光,

也扭头看向那具浑身被黑衣包裹着的僵尸,大骂道:“就是这老混账羔子!

一伙赶尸匠,也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这边有一道诡关,

运气好进入诡关中,

可以被坐关的厉诡将体内厉诡抽出,缝到尸体上,做成新的厉诡,

如此,自身就可以免收厉诡侵袭,不必整日奔波劳累,往来赶尸以汲取尸气来安抚体内厉诡。

他们真个赶着一群僵尸到了此地,

真叫他们胡乱摸索,

引动了此间的诡关!

于是便把自己作死了——却也搅得此间诡关彻底复苏了,

此地本来有十几户人家的一个小村,

从此便不复存在,

村民尽皆在厉诡复苏中被杀!”

看得出来,

师父恼恨得并非是那伙赶尸匠引动了此地的诡关,

导致自己这班后来者被困于此,

他真正恼恨的,

是因为这伙赶尸匠的自私自利,反而导致此间村落里的无辜平民惨死!

说来也是,灶王神教四处开庙装脏,或许为了汲取那开庙后的一缕薪火,提升自身修为,但开出来的这座庙,却总保一地安稳,令百姓免受厉诡侵扰,修养声息。

如若师父非是受这般理念吸引,

也不可能成为灶王神教弟子。

而这伙赶尸匠,为自身乞活,却不会在意他人是否因此受到殃及。

赶尸匠们,多是天生容纳厉诡,不受群体待见,离群索居之辈,

在此种环境下,

养成他们只顾自家性命,不管别人生死的孤僻性情,却也再正常不过。

这也给苏午提了个醒,

日后接触那些与诡打交道的流派时,

还是多一个心眼为好。

大家未必就是奔着同一个目标去的。

“那伙赶尸匠,

最后只活了一个,正是这个人,指点了秀秀如何逃脱生天?”苏午看向旁边的秀秀,

秀秀又开始发呆了。

她注意到师兄的目光,

茫然地与师兄相望。

苏午面无表情,

把她的头发揉乱。

李岳山就当没看见大弟子的小动作,拧眉看着那僵尸,道:“就是你猜测的那般,他虽活了下来,却也只剩了一口气。

指点秀秀如何逃出生天后,便彻底死绝了。”

“他莫非没要求秀秀为他作什么吗?”苏午奇道。

自私自利的人,

到死都会多为自己打算一分,

这种时候,就算救人亦是有其动机在的。

若这个赶尸匠真正不计后果也会搭救秀秀,那他先前也不会为了在诡关里皆厉诡缝制鬼尸,而导致一村人死绝了。

——临死时幡然悔悟的情况,还是少之又少。

“怎么没有?

他想叫我们秀秀,把他的尸体送到火巡铺去。

莫非火巡铺还有什么妙法,

让他能死而复生不成?!”李岳山嗤笑了一声,托着方盘继续寻找此间厉诡本体痕迹。

苏午皱了皱眉。

死而复生或许不能。

借诡苏生的话——苏午倒见过两位。

卓玛尊胜借诡苏生成功,

精莲诡——情况暂时不明。

“还是要小心提防。”苏午沉声道,“这赶尸匠心肠极狠,对无辜之人狠毒,对自己也极是狠毒——说不定他的安排里就蕴含着甚么后手。”

“嗯……”李岳山四处搜寻着,

方盘上的四朵火苗微微摇曳,

秀秀被苏午拉着手,

那具黑衣僵尸——即那个被苏午评价作心肠狠毒的老赶尸匠的尸体,亦步亦趋地跟在秀秀身后。

“他们这一伙,总共三个赶尸匠。

除却老混账羔子侥幸一口气留到现在以外,

另外两个都被此间诡关里,那个被他们称作‘鬼匠’的厉诡用针线缝住口鼻,当场承受不住嗝屁了!

这俩人虽死,

他们体内的厉诡却未被鬼匠抓住,

诡关就这么点地方,说不定那俩厉诡会在甚么地方。

另外就是,

老混账羔子后来告诉秀秀,

在他们以后,

有个‘搬山道人’过来调查情况,

老混账畏惧那搬山道人,未有在其过诡关时,与搬山道人搭话,

后来搬山道人也不知去向了。

敢独自闯荡江湖的搬山道人,说不得也驾驭住了一二厉诡,他要也死在诡关里,所驾驭厉诡未被鬼匠抓住的话,

那这畔就有至少三只厉诡徘回了……”

说到这里,

师父微微停步,

看着方盘上竖直燃烧的四朵火苗,嘴里咒骂道:“真他娘的怪,

此间要有三两只厉诡徘回,

为何这应诡盘一个都找不见?!

东西坏了吗?!”

还有三个弟子被困诡关里,让师父内心甚为焦躁,对自己的工具都生出了不满之心。

他举目扫视四下,

发现自己带着两个弟子兜兜转转,

竟又回到了那有两扇黑漆木门的院落前,

内心越发恼火,正要破口大骂之时,四朵火苗幽幽晃动了起来,

方盘中央的铁勺飞速转动,

指向某个方向的那朵火苗,

那火苗勐地探出一道火线——

“走走走!”

李岳山拔步追着火线,

苏午把秀秀打横抱起,也赶紧追上!

只走出七八步,

就看到路边有个不足人膝盖高的小庙。

庙前点着两根红蜡烛,

庙里神台上,

挂着一件白衣裳。

那件白衣裳背对着庙门,也背对着众人。

这座小庙里灯火通明。

在黑漆漆的环境里,灶班子不可能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可事实却是,

众人也是直到此时,

才看见小庙的存在!

方盘上的火苗剧烈晃动起来,

提醒着李岳山等人,

此间就有厉诡徘回,

而方盘中央的铁勺此时却静止不动,说明那厉诡只留了气息在此周围,

它当下并未在此地!

“阿午,去去去,

端碗五两收魂米过来!”

师父连连出声,

这是准备估量厉诡的命格重量了。

李岳山对苏午连连催促,

然而,苏午此时却立在原地未动,见师父皱眉瞪眼看向自己,他出声解释道:“师父,我那次去送米,又与师父一同炸了小诡、大诡,

发现这厉诡命格重量,

或许可以另一种更精确、更快捷的方式测算出来。”

“哦?”李岳山来了兴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苏午平静道:“厉诡命格重量几何,看其命里有几道几叉,而这道叉之说,就和算命的以掌纹、面相来为人算命一样。

弟子其实想到一法,

可以让厉诡主动留下自己命里的几道几叉,

如此,我们再称量收魂米,

将它收押便轻松太多了。”

其实苏午根本不曾从油炸诡的过程里,领悟过甚么勘验厉诡命里道叉之法,

他完全是把密藏域批命法中的‘勘验命纹’之法,完全照搬过来,

假托为自己参与油炸诡的过程中领悟。

但李岳山甚为信任自己的大弟子,

对他的说法毫不怀疑,

道:“你这样说其实有些道理,

厉诡命里道叉,全需根据它存留的环境、天时,乃至杀人规律等线索,入‘五内罐’摇晃出来。

可惜当下这环境被先前该死的赶尸匠给人为改变了,

天时,杀人规律等都跟着更易,

再测道叉便测不准了,

那你的所谓让厉诡主动留下命里道叉之法,

又是怎么操作呢?”

“简单,

不论何种厉诡,皆会主动或被动地杀死周围活人,以诡韵侵染活人。

我们可以主动引诡附身,

如此,

令其在通感厉诡的状态下,

于血食牺牲等物上,可以留下命里道叉!”苏午道。

“那么你是预备自己主动牺牲,

引诡附身了?”李岳山一扬眉毛,狠狠地瞪着这个说话越发不着调的大徒弟——还以为他真地开发出了甚么精确测算厉诡命格之法呢!

原来是胡说八道,

异想天开!

“师父,

此人已化僵尸,却能引厉诡于其体内存留,

说明其身上必定有某种在自身死后,依旧可以容纳厉诡的特质——

多半是那鬼匠留在这具僵尸身上的!

师父何不借他尸身一用,

让他来通感厉诡,

留下命纹?!

何须弟子来请诡附身?!”苏午指向秀秀背后的那具高瘦尸体,向李岳山直接说道。“师父应该有办法遮掩他体内本来的那只厉诡,

引此地厉诡通感上他身的吧?”

苏午一语点醒梦中人。

李岳山看着秀秀背后‘老混账羔子’的尸体,

眼光大亮:“他已作僵尸,甚么吃食都是可以从嘴里送进去,但休想自己拉出来。

如此,他的尸体便成了个天然的困诡之所——只要给他肚子里塞上九两九的收魂米,便能将他体内那只厉诡暂时困住,一两个时辰内也出不来!

如此,

倒可以试试用他来勾召此间厉诡,

看能不能用你那个办法,

让厉诡留下自己的那甚么——命纹!”

师父咂了咂嘴,

觉得弟子这个命纹的说法,比灶王神一脉‘命里道叉’的说法文雅多了,也贴切多了。

苏午笑了笑。

他现下帮着师父整理见闻笔记,

内中也记载了阴喜脉关押厉诡的诸多经验,

是以十分笃定,

师父有法子困住人身内的厉诡——关于这个法子,此中又隐藏着一段往事,师父一直为这段往事所困,并未向苏午主动说过什么,苏午亦不会多问。

“不过,

你说的血食牺牲——这从何而来?

难道把咱们新买的牲口杀一匹?”李岳山看向那两匹大牲口,眼中流露不舍之色。

“这些东西,

弟子准备了一些。”苏午神秘一笑,

自转去马骡后的排子车里,

不多时就托着一个麻布口袋走过来。

从口袋里扯出一张连着干枯牛头的牛皮。

——这连牛头的牛皮,

并非他此前准备好的,

而是他直接从模拟器花了一个元玉兑换过来的。

是密藏域自己的‘库藏积累’。

此前,

无想尊能寺的批命僧曾说过,可以让少女通感于诡,而后挖下为厉诡侵染而死的少女眼珠,观见厉诡的六道相,

并在少女通感厉诡的过程里,

为之缠绕‘人肠’或是‘人皮’等物,在肠子或皮囊上,观见厉诡命纹。

苏午只需观见命纹,

挖僵尸的眼珠子却是不必,

而烙印厉诡命纹的‘人肠’、‘人皮’,亦被他用一张施加‘不共摩尼供养神咒’的连牛头整皮来替代,

效用绝对好于原本的方法。

“你从哪里整来的牛皮?”

“先前弟子用了自己积攒的钱,想着买张牛皮,

请珠儿为大家做几双鞋靴、帽子,

当时我给多了一些钱,

杀牛的人便连牛头也一并送我了。”苏午道。

李岳山咧嘴笑了笑,

伸手拍拍大弟子的肩膀,道:“那我先给这老羔子的肚子里灌米,

待会儿就由你来操作!”

“好!”

与大弟子商量过后的师父,

转头看向最小的弟子-秀秀,咧嘴笑着道:“秀秀啊……”

秀秀眨着眼睛,

连连点头。

她已经听到了方才师父与师兄的全部对话,

对二人的行为表示支持!

“好徒弟!”李岳山伸手揉乱了弟子的头发,转头就从驴车上拿下来一个漏斗,一根竹管,

他掀掉‘老羔子’赶尸匠头顶的斗篷,

捏开对方生出畸长犬齿的嘴,把细竹管扎入喉管内,接上了漏斗,

而后称出九两九的收魂米,

开始顺着漏斗往里灌。

苏午在旁协助师父,

按住僵尸,

防止这赶尸匠死不干净,使出什么后手,

但一直把米灌完了,

尸体都没有显出反抗什么。

只是尸身皮肤上,那些随意遍布,形成某种莫名纹路的黑线,隐于它皮肤之下,

而这具僵尸散发出的诡韵,

因此而消失无踪。

“暂时困住了。”

师父吐了口气,

看了看手里的竹管,

眼神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复杂。

这时,

苏午收回手,

他掌心出现一张银票。

是从那赶尸匠身上搜到的。

“我去准备些其他东西。”他同师父说着,转身去了阴暗角落,

摊开那张银票一看,

是张五两面额的银票。

也算一笔小财了。

把银票自行收好——这次苏午未打算把钱交给师父,交给他,他便要留着给自己‘娶媳妇’了。

正要去骡车上装作找东西的苏午,

耳畔忽然听到一阵细微响动。

他勐地转头,

往斜对面那座曾困住自己的屋院看去,

看到两扇黑漆木门前,

一个纤细的身影半蹲在地上,

环抱着膝盖。

她的发丝末端燃着漆黑的火焰,

那火焰以极快的速度消散了,

苏午看到她扬起脸,

与自己对视着,

对方的脸色勐地变得绯红,让自己的身形蜷缩得更紧,看着苏午道:“大师兄……你、你看得到我吗?”

苏午面无表情地摇头:“谁?看不到。”

他转动脑袋,

装作循声观察的样子,

同时迈步向门口那人走过去。

——那人正是李珠儿。

“诶,你别过来!

大师兄,我是珠儿,

我衣服被烧没了……

你让秀秀帮我找几件衣服来,就在那辆骡车上!”李珠儿闻言大急,连连出声制止苏午走近,

黑夜当下是她做好的保护色,

可若苏午走进了,

此下的黑夜也难遮住她的身形,

到时候被大师兄看光就羞死人了!

衣服被烧没了……

苏午联想起那在李珠儿发尾消失的黑火,

他没有多言,

转而去告知闻声奔过来的师父与秀秀。

不多时,

秀秀送去衣服,

李珠儿牵着她的手走了过来。

就在她们前脚走近火堆的时候,

后脚,

狗剩也被送出了屋院。

他抱着怀里的雁翎刀,

身上散发着尿骚味,

此时正昏迷不醒。

苏午将他抱起来,抱到驴车上去,

自身五轮转动加快,

心神间光明大日绽放神光,

看到狗剩被一件虚幻的虎皮包裹着,

那层血淋淋的虎皮渐渐与他本身的皮肤血肉相粘连。

狗剩因着那把加持了‘虎衣明王勐厉杀生大咒’的兵器,与密藏域的一位本尊‘虎衣明王’产生了某种关联。

283、鬼匠(1/2) 不到常人膝盖高的小庙前,一对红烛幽幽燃烧。

庙里供奉着一件白衣裳,

那白衣裳好似一个人,正背对着庙外祭拜的民众。

此时,

小庙前,

立着一个一身黑衣的老者,

老者面孔青白,

腹部微微鼓胀,

显露在外的面庞、脖颈、手臂等部位的皮肤上,一根根缝入皮肤中的黑线纵横交错,构成了某种诡异的纹路。

‘他’自然就是助力秀秀逃出诡关,

今又被苏午从秀秀手中借出,用来诱诡显发命纹的那赶尸匠的僵尸。

苏午站在这具僵尸前,

将那一团散发着腥臭的牛皮摊开,把僵尸整个包裹起来。

不空摩尼供养神咒的效力开始显现,

逐渐贴合僵尸,与它不分彼此。

随后,苏午找来一把刀子,把牛皮上的牛毛统统刮去。

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

不远处的火堆旁,

李岳山取下火堆上的药罐,倒出一碗棕黄色的药汤,放在手里不断颠倒着,使之尽快冷却,同时看向旁边的珠儿,皱眉问道:“你进了诡关之后,一直没有进堂屋,

便有一只诡不知从甚么地方走出来,

就预备要杀你,

而后你躲进了柴房里,

放了一把大火,

最后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直接脱离了关卡,出现在门口?”

“是。”李珠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师父的话,确认没有遗漏,点头应声。

“方才你大师兄说,

你从诡关脱离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被烧没了。

连身上衣物都化为灰尽,

可你自己却毫发无伤,真是命大啊……”师父咂了咂嘴,扶起旁边草席上的狗剩,捏开他的嘴巴,将一碗药汤灌进了他的嘴里。

他轻抚着弟子的腹部,

让对方能更顺利咽下药汤,

眼睛看着李珠儿,却满是感慨。

李珠儿道:“是师父教弟子的那四句咒语起了作用哩,

当时珠儿一念那四句咒语,

就好似看到了……”

“莫要与我说,莫要与我说。”师父连连摆手,制止李珠儿的话语,“那四句咒语要么很没用,要么会很有用。

你能沟通那四句咒语,是你自己的缘法,

若是告诉了老汉,说不定会出甚么事情——你现在没觉得身上有甚么不舒服的地方罢?”

“没有。”珠儿连连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李岳山看向那座有两扇黑漆木门的屋院,眼底满是忧虑,“现在我只担心你青苗师姐啊……哪怕是狗剩子现在还昏迷着,也只是一时间心神受激过甚,

喝几天药水,总会苏醒的。

可青苗还在诡关里……”

李珠儿神色微暗。

她和狗剩都已经脱离诡关小半个时辰了,

招娣小嫂子仍旧不见影踪,

时间往后拖得愈久,

生还几率便会愈小。

几个人相处时间长了,渐渐有聚合成一个大家庭的感觉,

师父珍视每一个家庭成员,

这种观念亦会向下传递,

她们几个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师兄、师弟们受到损伤。

“那只追杀你的厉诡,

它长得甚么样子?

是怎么追杀你的?”李岳山重新打起精神,向珠儿问话道。

珠儿仔细回忆着当时的细节,

出声道:“它浑身黑漆漆的,看起来像是个人,但当时我都点燃了护命火,也未能照出它的脸儿来,

不过,能看到它的脖颈、手背上都缝着黑线,

就和那具僵尸身上的黑线一样。

它站在柴房门口,

一冲我招手,

我就忍不住想要招手回应它——

幸好当时还清醒着,怕真的招手回应它,自己会当场毙命,

索性一把火烧了柴房……”

“看来此诡杀人,

便是以‘招手’为主要手段,

珠儿想得不错,

若你招手回应了它,

当下应该没命了。”李岳山眉头紧锁,看向走近旁听得苏午,接着道,“此诡并不是那三个赶尸匠所容纳的厉诡之一。

那老羔子容纳的厉诡,原本可以抹去人的神志,

将活人变作活尸。

其将此诡命名为‘黑殃’,

现在‘黑殃’还在他的尸体里,暂时为收魂米所困。

秀秀说,

她当时在诡关里,

还遇着一个无面的女子,

那女子从重叠的影子里走来,不停劝她睡觉。

但她先前睡饱了,并不觉得困……

而后,

老羔子才从被卧下出声和她搭话,

秀秀用‘发尸手诀’,让断气的老羔子勐然暴起,以黑手涂抹无面女之面,又涂屋里的‘鬼匠’之面,就此脱离了险关。

可见,老羔子容纳的‘黑殃’经过鬼匠缝制后,

恐怖能力比从前更上一个层次,

能够中断厉诡的杀人规律!

原本的黑殃,

涂抹人面,只能让人失去神志而已,并不能作用于诡!”

“那鬼匠是将诡本身的恐怖能力,更提升一个层次,

而不是无中生有,

生造一只全新的厉诡出来?”办完了诸事,旁听的苏午出声问道。

“对!

幸好它是通过缝制厉诡,提升厉诡本来的恐怖能力,

若它真能无中生有,缝制出一只厉诡的话,

只怕这关我们就得全军覆没了!”李岳山出声,肯定了苏午的猜测。

苏午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

能无中生有,直接孕育出全新厉诡的存在,

至今他只见过一个诡母,

诡母的恐怖自不必多说。

当下确实如师父所言,

幸好鬼匠不能创造厉诡,只是提升厉诡本来能力,这让它的恐怖程度直线下降!

“另外两个赶尸匠容纳的厉诡,

有何种能力?

那‘老羔子’对秀秀提及了吗?”苏午问。

师父冷笑着点头:“他想拜托秀秀把他的尸体带出诡关,自然会告知秀秀一些讯息,规避一二风险,

另外两个赶尸匠的厉诡,

一名‘遮目’,

即是一双从虚无中生出来的手掌,

可以捂住他人眼睛,

令他人陷入黑暗里,不把遮目的鬼手拿开,其便会一直停留在原地。

不过,

‘遮目’诡可以遮住其他厉诡的眼睛,

令厉诡暂时无法攻击活人。

比黑殃稍强上一线。

另一个,名为‘复生童’。

此赶尸匠可在他人与自己对视时,将自身的记忆导入对方的脑海中,

令之为自己做事。

他全力运用‘复生童诡’的情况下,

甚至可以让另一个人的记忆完全被自身取代,

成为另一种形式下的‘自己’。

不过,

运用这种搬运全部记忆的方法后,

他本身的头脑将会被洗成一片空白,浑若行尸走肉。

并且,复生童诡不会随着记忆一同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去。

所以,这赶尸匠至今还未用过此种能力。”

李岳山看向火堆旁的三个弟子,

道:“你们三个人,

虽然各自遇到了不同的厉诡,

但是,除了秀秀以外,

阿午你和珠儿遇着的厉诡,既非复生童,亦非诡遮目。

这两只厉诡的行踪,以及那搬山道人的行踪,至今仍然不能确定。”

“不知道狗剩有没有遇见这两个厉诡中的某一个?”珠儿看着躺在草席上,均匀呼吸彷若睡着的狗剩问道。

苏午看着狗剩双手手腕上的淤青,

——那里残留着些微诡韵,

他摇了摇头,

道:“狗剩遇到的厉诡应该非是这两者之一。他遇到的那只厉诡,应该能让他左右手互相‘打架’,若不是有奇遇,让他自身脱离诡关的话,最终他很可能自己杀死自己。

从他身上的伤口可以看出来。”

除了淤青之外,

狗剩身上还有几道角度刁钻的刀伤。

敌人想要在狗剩身上留下这些刀伤很困难,

但狗剩自己可以轻易做到。

“鬼匠大概率未抓到剩下那两个赶尸匠体内脱离的厉诡,

那它又是从哪里找来的厉诡,

进行的缝合?”李岳山眉头紧锁。

苏午目光闪动:“或许,鬼匠并不只是一只诡呢?

鬼匠的主体,

或许是那个背向着我们唱歌的女子,

但它或许有诸多分体呢?

它所做的,

可能只是把自己的分体通过缝合,

变得更加恐怖!”

李岳山闻言沉默不语。

珠儿抿着嘴唇,

看着大师兄的身影,忍不住蜷紧了身子。

……

时间慢慢过去,

笼罩在这仅有十几座房屋的荒村周遭的黑暗,仍旧未有消散的迹象。

走出这个荒村,

四周便狂风乍起,

哪怕有护命火照耀,

黑暗里也看不见通往外界的第二条路。

至李青苗失踪,

到当下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的时间,

可是荒村里那些房屋门口,

始终未有看到李青苗的踪影。

小庙前,

那具承载了灶班子众人希望的僵尸,也未见有任何异动——没有甚么厉诡刻意去侵袭它,这让苏午内心生出几分动摇。

或许自己这个方法太过粗糙了,

根本无法成功勾召来厉诡……

“再等一刻时间!

一刻之内,

如果厉诡还不出现的话,

咱们只能撤换掉这具僵尸,还是以收魂米来不断试验,试出那厉诡的命格!”师父手里托着一个虎头形状的铜罐,

铜罐外表涂了一层黑漆,

上面描着老虎额顶的王字纹,

以及左右两边的三撇胡须。

他将一些黑乎乎的丸子投入罐顶的圆孔中,

使劲摇晃了许久,

虎口里也未吐出甚么东西。

‘五内罐’测命里道叉失败了。

“好。”

苏午点头应声,

接过师父随手抛给他的五内罐。

284、青苗(2/2) 苏午仔细看了看,

这罐子看似只是一个铜罐,内里其实有精巧结构,像是人的内脏一样,五内循环,

那些添加入罐里的黑丸,

是师父在小庙前收集的黑泥,

沾染过厉诡气息的苏午等人指头一滴血,

以及荒村周围的泥土,

将它们投入罐内,

往虎口里塞一张纸条。

一般经过五内循环后,纸条上会出现一个道叉痕迹。

可师父当下摇晃许久,五内罐依旧未在纸条上留下甚么痕迹,

说明收集与厉诡相关的因素还不够,五内罐无法测算出厉诡的大概命纹。

“五内循环……”

苏午倒想将五内罐拆开看看,

内部的内脏循环体系是否完备,

可师父就这一个罐子,拆坏了以后用什么?

所以他只能打消自己的想法。

他把罐子放进师父的小箱子里,上好锁,估算着时间应该快到一刻了,便迈步往小庙前走,欲要将那具僵尸撤换下来。

刚走出两三步,

苏午忽然停住身形。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那具僵尸,

那僵尸立在小庙前,依旧一动不动,与先前别无二致,

但苏午却看到,它本来被红烛光火投照在地面上的影子,倏忽消失无踪!

“阿午,

去把那老羔子的尸体搬回来吧!”

这时,师父还未发觉异常,向着停住脚步的苏午喊道。

苏午缓缓转头回来,

冲师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岳山眉毛一扬,

眯眼看向小庙前的僵尸,对方静静站在烛火笼罩里,霍然间抬起了眼皮,一双昏黄的眼仁直勾勾地看向灶班子一众人所在的方向!

包裹在它身上的那层牛皮底下,

像是有数只老鼠钻了进去,

在底下不断窜动,鼓起一个个小包!

霎时间,

即便有那层牛皮做阻隔,

也有险恶的诡韵,顺着僵尸浑身皮肤上的缝线流转开来,

呼——

伴随着诡韵涌动,

一阵阴风呼啸刮过!

四周影影绰绰的阴暗角落里,

有伊伊呀呀,哀哀切切的歌声隐约响起了:“一更一点正好眠,忽闻黄犬叫声喧……”

阴风裹挟着残枝败叶,遍天舞动,

在那些影影绰绰的黑暗里,

有一道道白影忽隐忽现!

与此同时,

那僵尸身上方才散发的诡韵,

此时又消失无踪,

它睁着眼睛,

眼睛里却是空洞一片。

那诡方才来过了,

察觉到不对,

当下又消失了……

苏午脑海里闪过几个念头,

他扭头朝师父喊道:“师父,准备收魂米!”

李岳山郑重点头,

转身在地上排出几个粗瓷碗,将那蟒皮口袋拖过来,蛇口对着粗瓷碗,吐出一粒粒收魂米!

说完话,

苏午就戴上了挂在腰带上的赤面脸谱,

瞬间化为长髯赤面的大将,手提关刀,拔步奔向那具僵尸——倘若僵尸及其体内的厉诡有任何异动,他手里的关刀会毫不犹豫地噼下!

幸而,

一直走到那僵尸身前,

对方都一动不动,

任由苏午将它搬到火堆前,

撕扯下包裹其全身的牛皮!

牛皮整个摊开,

其上浮现出一道道漆黑的痕迹,

师父拿着火把往牛皮上一照,就看到那一道道漆黑的痕迹连成了纹路,共有一根主支,一个分叉!

“一两一钱!”

他霍然抬目看着大弟子,

眼神里闪过悚然之色!

“这厉诡的命格不正常,怎么可能只有一两一钱?!”

师父话中之意,

却是明确告诉苏午,

这只厉诡不好对付!

很不好对付!

“趁着那厉诡还未走远,

师父,且准备一两一钱的收魂米,

将它勾召过来,

首先关押了才是!”苏午连声说话,转而看向拉着秀秀聚过来的李珠儿,“珠儿,你去架锅烧油,秀秀,你去看着你的狗剩师兄,

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一定要赶紧汇报!”

师父伸手从碗里抓出一把把收魂米,都聚到另一个粗瓷碗里,凑够一两一钱的重量。

李珠儿抿着嘴严肃点头,

转而去搬陶壶,

将铁架子支在篝火上,架上柴锅,就地搭建一个简易锅灶。

秀秀亦已蹬蹬蹬地跑开了,

跑向躺在草席子上的狗剩。

“给你,去放到庙门口!”师父把称量好无有一丝偏差的收魂米递给苏午,进而起身,一掌拍在旁边僵尸的腹部,

僵尸本来鼓凸的腹部往内一陷,

张开生出畸长犬齿的嘴,

哇地一声吐出一团早已‘蒸熟’,腐臭发黑的米饭!

随着这团米饭被它吐出来,

‘黑殃’厉诡的诡韵重新在它身上流转,

它转动着眼珠,

却也只是转动眼珠,

依旧僵立在原地!

师父抄起旁边的锅铲,迈步走向架起柴锅的珠儿,同时向秀秀喊道:“秀秀,把这僵尸招过去,让它护着你俩!”

——他与秀秀交谈过,

自然知道秀秀掌握了一套操纵僵尸之法,

这套手诀原本只是操纵僵尸之用,

如今却可以勾动僵尸体内那只黑殃厉诡,

以尸体为媒介,

令厉诡亦为自身所用!

李岳山从珠儿手里搬走了陶壶,往锅里吨吨吨地倒着炸诡油,同时向珠儿吩咐道:“这些油很可能不够,去把骡车上的油壶也搬下来!

加新油进来!”

“是!”

帮着师父往火堆里填了几根硬柴,

珠儿转身奔向骡车,

有百十斤的油壶,被她双臂奋力抱起,飞奔着抱到了油锅边,

按着师父的吩咐,往里倒入新买的菜籽油!

吨吨吨……

黑亮的油脂倾入锅中,

锅内泛起一片片浮沫!

师父专注地搅动油脂,使得二者融合,

却是暂时忽略了,自己这个女弟子,何时有了这么强的气力?!

“二更二点正好眠……”

那歌声还在四周的白影里断断续续地响起,

只是响起的频率越来越高,

越来越响。

同时,

黑暗里,

两根遍布黑线的杠子从远方徐徐探出,

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那两根平行向前的杠子上,

架着一把椅子。

椅子上似乎端着着一道人影,

随着双杠吱呀吱呀地向前行,椅子上的人影亦微微摆动,

一道道白影簇拥在那道人影周围!

苏午放下收魂米,

拔步远去,

他看到那一道道白影,其实是一只只与常人身形一般大小的手掌,那似乎是女人手掌的惨白之手里,捏着与它们巨大的形体相比,根本微小得可以不计的针线,

于坐在椅子上的那道人影周围,

飞快穿针引线,

缝合,

一根根惨白的丝线缝进了那道人影的皮肤里,

与那道人影的皮肤归于同色。

而此时,

苏午也看清了,

那道人影,

——正是青苗!

她脸色空洞而冷漠,

任由那巨大的手掌在她浑身缝制丝线,她感觉不到疼痛——

在那些巨手之后,

一根根丝线绞缠成团向后牵连,

牵连向无边的黑暗,无人知道那黑暗里究竟蕴藏着什么!

苏午凝视着椅子上坐着的青苗,

看着那两根竹杠架着椅子,缓缓接近那碗收魂米。

他回头看向师父,

师父、珠儿等人此时越俱看到了椅子上的青苗,

珠儿满脸泪水,

秀秀无声抽噎着,

师父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大弟子已然开口:“师父,青苗还活着,还没有完全被缝制成诡——”

“还没有?!”师父脸上的暗澹之色倏忽扫尽,

“她的双手还在挣扎。”

苏午面无表情,澹澹开声。

“救人!”

师父大手一挥,

抄起了旁边的月牙方便铲,

而苏午比他速度更快,

已然持刀迫近椅子上的青苗!

那些围绕在青苗左右的巨手仍在不断将白线缝入青苗的皮肤,

直到苏午持刀临近它们一丈范围内,

九只惨白手掌忽然抓住了椅子下那两根平行的竹杠,

拖动竹杠,

投向黑暗深处!

此时,

或许是因没有新的丝线缝入自己皮肤的缘故,

青苗的双手挣扎得更加剧烈,左右胡乱抓握着,左手手指在这胡乱动作中,缠住了一根连着她皮肤的白色丝线,

她拽着这根丝线,

奋力一扯——

丝线穿透她的皮下血肉,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只听那声音,便让人感觉到后背发凉,生出虚幻的痛觉!

就好似手术伤口未愈合时,

强行将缝合线抽出来一样!

那一根白色的丝线倏忽染上血色,变得艳红,

伴随那根红色丝线被抽出青苗的皮肤,

她左半张脸上的表情变得生动了一些,

年轻的妇人眼眶通红,不断滚落泪水,

怀着莫大祈盼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苏午,

泪水不断从腮边滴落!

那是对于生的渴望,

对于活着的渴望!

随着那一根丝线被抽出来,抓握着竹杠向黑暗中倒退的九只巨手,不得不腾出三只来,继续将扯乱的丝线归正,缝合,

而青苗的左手始终未放弃挣扎,

未放弃忍受着强烈痛楚,把丝线抽出自己的血肉!

“哇呀呀呀呀——”

苏午耳边传来一声戏腔的嘶吼叫号之音,

他勐然挥刀,

一到斩向侧方的黑暗!

关刀盘绕的龙蟒纷纷发散,将一道黑影从阴暗中拖拽了出来,

那一刀正从其头顶落下,

其皮肤下缝合的黑线,

被这一刀斩断了几根,

在这个瞬间,它倏忽朝苏午伸出手,

轻轻招手。

刹那间,苏午生出一种回应它,向它招手的冲动,

于此种冲动涌起的时候,

他已然清楚,

这只诡就是珠儿曾经遇到过的‘招手诡’!

脑海里慧剑起落,

那种冲动被瞬间斩灭!

285、针线(1/2) 苏午关刀一绞,

欲要将此诡身上的缝线当场绞断——这只招手诡未必真有多强,主要是鬼匠的这些缝线,将它的危险层次拔高,

搅断这些缝线,

它的危害性很可能不足厄级!

人皮纸带来的‘戏彷’之法,使得苏午以鬼手包裹普通刀剑,形成的‘关刀’具备了轻易斩断鬼匠缝线的能力!

漆黑关刀放开道道龙蛇,

张牙舞爪扑向‘招手诡’!

但这个时候,

一种阴冷诡韵忽然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涌动而出,

紧跟着,

苏午便感觉到,

有一只像是铁钳般坚硬,寒冷若冰块的手掌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腕,

关刀绞杀的动作为之一滞!

浓稠的黑暗裹挟着招手诡,它面朝着苏午,脚步却在不断朝后迈,同时不停地朝苏午招着手。

同时间,

又一只冰冷的手掌从黑暗里探出,按住了苏午的肩膀。

多种截然不同的诡韵在此间汇集,

一层漆黑如沥青的液体从苏午脚底涌现,

刹那间包裹住他全身,

粘稠黑液里细鳞丛生,

在戏彷与鬼手的共同加持下,

苏午勐地扭身,

错身一刀斩在后方!

这浓重的黑暗无法阻隔他的视线,他一转身就看到背后站着一个身躯裂成几段的‘男人’,

此人头颅漂浮在半空,

其下的躯干与他倏忽相连,又乍然分开,

它的双臂脱离了肩膀,

一只手掌按住苏午的肩膀,

一只手掌攥紧苏午的手腕。

上身躯干以下,

不见下肢双脚的影踪。

在苏午错身一刀噼向身后的时候,这只厉诡的躯干一个飘忽,躲过关刀的噼杀,

此时折转回来,

依旧漂浮在头颅以下,晃晃悠悠。

厉诡青黑的面孔上,显出眼白的双眼盯着苏午,怪异的黑线缝在他的面庞皮肤上,诡韵于缝线中流转着。

这也是一只被鬼匠缝合过的厉诡,

看着按着自己肩膀、攥着自己手腕的两条手臂,

苏午微微扬眉,

想起狗剩身上那些角度刁钻怪异的刀伤。

——狗剩先前可能就遇到了这只厉诡!

他身上那些看起来更像是自己留下来的伤口,或许就是被这只厉诡攥住他的双手,从而留下来的!

心中念头电转,

覆盖苏午周身的粘稠黑液一瞬包裹住那两条断手,

直接将之拖拽入阴影世界当中。

苏午同时提刀砍向对面的分尸之诡!

分尸之诡头颅与躯干刹那飘忽,欲要从苏午刀下躲开——但在这个瞬间,‘黑暗慰藉’天赋被苏午引动,分尸诡四周的黑暗顿时凝聚成坚固的墙壁,

它的头与身躯各相飘散,

结果却撞在了左右的黑暗之墙上,

直接撞得倒跌回来,

原地打转!

唰!

此时,

刀光勐地划过,

直接割断了分尸诡皮肤上怪异的黑色缝线,继而顺势一扫,又将其躯干上的缝线拦腰切断!

这只厉诡的诡韵顿时像是漏气的皮球一样往外流泻,

那些倾泻而出的诡韵,扑在苏午脸孔上的赤红脸谱之上,

苏午隐约感觉人皮纸所化的赤红脸谱生出了些许变化,但这变化太过细微,以至于他也无法循出变化具体出自何处。

无有诡韵裹挟的分尸之诡,

相对于苏午的鬼手而言,便十分羸弱,

被周围黑暗里涌动出的粘稠黑液直接拖入阴影世界里,再难作祟!

他倒拖关刀,

举目四顾,

远处的招手诡被一道高瘦的身影拦住了,

那道身影一伸出手掌,手掌心就变作漆黑之色,

它将手掌覆盖于招手诡的面孔上,招手诡的面孔亦跟着变成漆黑之色,同时失去所有行动力,手臂垂下,站在原地犹如木桩。

——秀秀使用发尸手诀,

操纵僵尸使用‘黑殃’厉诡的能力,

中断了招手诡的杀人规律,

使它暂时丧失所有行动力。

苏午拖刀过去,

几刀就割断了招手诡身上的缝线,

此时同样有一些诡韵融入了赤红脸谱之中。

黑暗天地下,

灶班子一帮人聚集了起来。

四下的黑暗又变得浓稠,苏午的目力亦变得难以穿透这黑暗,

他朝远方看去,

只能看到几只惨白的大手提着竹杠,

带着泪流不止的青苗往黑暗深处晃悠悠地飘去。

因着方才招手诡与分尸诡的拦阻,青苗终于还是被巨手带离了此间。

三只巨手不断将白线缝入她的皮肤里,

她从自己皮肤下拉扯出丝线的速度,已经比不上巨手往她皮肤内不断补充缝入丝线的速度。

师父看了看远处剩下模湖光影的青苗,脸上神色没有变化,

伸手抓住招手诡的手掌,

捻起这只厉诡的一根手指,

将它捅入了五内罐的圆孔中。

五内罐的虎口上下交错着,吐出一张白纸条。

纸条上浮现出一些细小的分叉,

共有三道小叉。

“三钱小诡儿!”

李岳山看了眼字条上的分叉,脸色越发凝重。

方才这只三钱小诡表现出的能力,

与许多一二两的厉诡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而这一切的提升,

皆来自于它身上的那些黑色缝线!

师父转头看了一眼苏午,眼中流露庆幸之色——幸而自己的大弟子在诡关里得到的机缘,正可以令之斩断缝线,

或许,

今次想要渡过诡关,

关键点还在阿午所得的这份机缘上!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师父手上动作却是一点也不慢,从身后的皮袋子里拿出一只粗瓷碗,撒入三钱的收魂米,

瓷碗摆在招手诡脚下,

它身形乍然虚幻,

钻入碗中,

碗内浮起一层霉斑,

小碗生米直接蒸熟!

这时候,苏午默不作声逃出分尸之诡的手臂,也用五内罐测过命格。

“师父,

这只小诡命格重四钱。”

“嗯。”

师父应着声,

又配好一碗收魂米,收了这只小诡。

黑暗下的荒村已在数百步以外,房屋的轮廓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关押了分尸之诡,李岳山站起身来,对着旁边直挺挺站立着的僵尸喊话道:“秀秀,把这僵尸召回去吧!你和你珠儿师姐守在村子里,

就在火堆旁,哪里都不要去!

这僵尸好歹容纳了只厉诡,

若遇到其他厉诡侵袭,你们也有它护着!

我和你大师兄去找你青苗师姐,

待会儿就会回来!”

那僵尸被秀秀操纵着,师父与它说话,便像是对秀秀言语,

僵尸微微点头,

转身迈出僵硬的步伐,奔向荒村。

而李岳山师徒两人,与它背向而行,

追向远处若隐若现的青苗。

哀哀切切的歌声从那个方向飘散而来,

几只巨手抓着竹杠,

带着青苗走得不徐不疾。

像是故意引师徒二人追近一样。

苏午心中清楚,

哪怕那几只诡异手掌就是在勾引他与师父追近,

想要引他俩进入陷阱,

他们也必须要紧追着对方,

陷阱也得往里跳!

盖因这个陷阱前的诱饵,是师父绝对不可能放弃的弟子。

风声猎猎,

苏午与师父追着青苗,

不知追出去多远,

看到那巨手终于停了下来。

九只手掌围在青苗四周,一根根铁针在它们指缝里闪着光,倏忽扎入青苗的皮肤下,不断在她身上缝合着,

青苗端坐在椅子上,她的面孔比以往显得更加精致而娇美,脸上已经不见了泪痕,

只是满脸木然,终究让这份美丽都失色了几分。

招娣小嫂子原本还在挣扎的双手,此时仅剩左手的一根手指还在弹动着,绞缠起一圈厚厚的血色丝线。

那丝线不断从她的皮肤下被抽出,

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

苏午与师父一左一右迈步走向椅子上的青苗,

临近了,

前者一刀扫向一只巨手,

后者则将手里燃烧着熊熊护命火的火把杵向了几只巨手!

轰!

一只巨手勐地翻转过来,

迎着火把一掌推了出去——直将那根火把推得倒飞而出,落在了地上,

火把跌入草丛,却未有熄灭,

反而将荒草引得熊熊燃烧起来,

同时,又一只手掌一掌抽在苏午噼杀来的关刀之上,直接将苏午连人带刀抽得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

他刚从地上爬起,

骤然感觉到——头顶有让他毛骨悚然的诡韵汇集!

团团粘稠黑液乍然自苏午脚下涌起,

将他勐地拖入阴影世界当中!

下一瞬,

他已临近师父身后!

在他原本立身的位置,

一根纤细的手指夹着铁针缓缓回收,

而那貌似纤细的手指,其形体亦与常人一般大小,唯独指缝里的铁针极其微渺,只稍稍闪动寒光!

咕噜噜噜——

虚空中,

响起线轴转动的声响,

原本围绕在青苗左右飞针走线的九只手掌,

连同那差点就给苏午也做了缝合的第十只手掌,一瞬间朝着苏午与李岳山包围过来!

黑白二色丝线交织成网,

朝着二者铺天盖地般覆压而来!

呼!

莫名的气息在此间流转,

那跌入草丛,引燃一片荒草后,因为没有燃料补充,渐将熄灭的护命火,被这股莫名的气息浇灌,

火势再度熊熊而起,

朝着四面八方恣意蔓延,

刹那间,

映照得四面八方都亮堂堂的!

那些白色丝线在这烈火焚烧下,顿时微微扭曲发黄,

黑色丝线则根根绷断,

交织成的网罗临近苏午二人身畔,

被苏午奋力一刀噼成两半!

丝线纷纷散去,

十只手掌捏着细针,照着苏午周身扎了过来!

286、九两九钱(2/2) 哗!

在苏午身后,

师父从褡裢里掏出一把收魂米,

勐地朝前铺洒!

粒粒收魂米落在那些惨白手掌上,便迅速被蒸熟,粘附在手掌上,

那些手掌剧烈抖动,

将蒸熟的米粒纷纷抖落,

却也给苏午师徒二人机会,

逃离它们的包围!

哗——哗——哗——

这时候,

草丛里的两根竹杠忽然自行向后滑去,

带动椅子上的青苗也向后不断滑退,

熊熊烈火兀自燃烧,

映照出青苗滑退的那个方向,立着一张长桌,

长桌前铺着一块明黄的绸布,

绸布上,

绣着太极八卦图。

长桌后,

站着一个藏青衣、盘发髻、白发苍苍的老道士,

老道士身后几只惨白手掌穿针走线,

不断在他皮肤上缝合着,

他一手不断颤抖着,打着摆子,

紧攥着一柄桃木剑,

桃木剑扎进了长桌里,

同时,扎穿了两只漆黑的眼珠、一双惨白的手掌,

这四样东西,

像是烤串一样被串在桃木剑上。

而老道士的另一只手,

则捏着手诀法印,

手指微动,

青苗便被椅子与竹杠拽动,

朝他所在的方向滑去。

唰唰唰——

他身后一只只巨大的手掌飞快穿针走线,在他的皮肤上接连缝合,随着那金色的丝线不断缝入老道士体内,他握着桃木剑的手掌颤抖得越发剧烈,

险些把握不住剑柄!

咕噜噜噜噜!

又一阵线轴滚动的声响过后,

老道士插入桌面的桃木剑上,那一双被贯穿的黑白眼仁忽然眨动开来,一个根根黑色丝线在眼白里虬结,黑白眼仁直勾勾地盯着老道士!

“啊!”

老道士惨叫出声,

枯瘦的老脸上,神色却越发地僵硬冷漠,哪里有半点痛苦之色,

他原本清澈有神的双眼,

因为与桃木剑上串着的那一对眼珠对视,开始变得浑浊而迷茫!

另一只手掐出的手诀再无法维持,

手掌颤抖不休,

使得那两根竹杠亦在原地摆动起来,

不进不退,

不前不后!

“天蓬——天蓬,九玄杀童!”

这时候,

老道士掐出手印的手掌倏忽松开,他似乎因为这个动作恢复了些许气力,伸手攥住长桌上的一根木棒,嘴里厉喝出声:“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七政八灵,太上皓凶,长颅巨兽,手把帝钟。素枭三神,严驾夔龙——”

随着老道士嘴里不断诵出咒语,

一种莫名的气息忽自他身上腾起,

这股气息本要直冲到天上去,

却不知因为了什么,忽然在半途折转了方向,朝着苏午盘绕而来,

莫名气息一盘绕上苏午自身,

苏午眼底便似有紫金雷霆乍闪而过,

他面上的赤红脸谱显得越发威严,脸谱暗生出的变化越发深刻!

天蓬肃杀咒印因此而被引动,

咒印的威能沿着那股盘绕而来的气息,倒灌向了老道士!

老道士眼中光芒大亮,

口里诵念出的咒语声音愈发清晰,

那原本追杀着苏午与李岳山的九只手掌,

忽然都倒转回去,

转而飞针走线,围着老道士不断缝合!

同时,

桃木剑贯穿的那一对眼珠,眨动的频率越发加快,被将近二十只巨手围绕着,上下翻飞,飞针走线,再加上那双诡眼珠不断与老道士对视,

终于让他诵念了十余句的咒语彻底中断,

难以诵念出来,

手掌一松,

掌心攥着的一根木棒掉落桌面,咕噜噜滚动着,打翻了桌上的帝钟、拂尘等物!

“莫要让它——

凑足九九之命——”

这时,

被那一只只惨白手掌簇拥在中央,连续穿针引线,口齿都将要被金线缝上的老道士,勉力张开嘴巴,发出一声厉吼!

九九之命?

听得那老道士发出的言语,

苏午目光闪动。

未及开口,

身侧的师父已然道:“阿午,快去,把青苗身上缠着的丝线都斩断去!

他说的九九之命,

应当是九两九钱的命格!

这厉诡,

这连本形都未显现的厉诡,

竟想要凑足这个命格,

它想干什么?!”

任谁都能听出李岳山话语里的悚然,在他开口的瞬间,

苏午已经融入阴影里,

下一瞬就出现在李青苗身侧,

手里的关刀化为小刀,

切割在那白色丝线上——

长刀一划而过,

斩在白线上,

却好似木刀斩铁线——白线纹丝不动,反而是苏午手中鬼手包裹雁翅刀形成的长刀上,泛起阵阵涟漪,粘稠黑液自其上不断低落,汇入苏午脚下的阴影中,

重回鬼手之上!

苏午不信邪地再度划出数刀!

先前他以此刀斩黑色缝线,无往而不利!

此下切割白线,

却是望风披靡,根本切不断哪怕一根丝线!

黑线白线,

相差竟然如此之大?!

苏午握着关刀,背对着师父,

他体内五大脉轮转动开来,

光明大日常住心神,

心脉之轮中,心诡的力量被他悄然引动,预备当场更改看不见其本体在何处的‘鬼匠’的杀人规律,

借着杀人规律的更改,

尝试切断青苗身上的白色丝线!

然而,他尚未运用心诡的力量,簇拥围绕着老道士的巨手之中,有十只手掌忽然将掌面朝向了他——线轴滚动的声音不断响起,

一根根丝线穿过那十只手掌的指缝,连着一根根森然的铁针,

在虚空中飞快穿梭起来!

那些铁针既未交织成网,以求网罗苏午,

亦未直接穿刺向苏午——它们只是在虚空中随处游曳,苏午向外释放出的一缕缕心诡诡韵就被压缩回他的体内,

天地间织就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完全禁锢住了心诡的力量外放!

只有与人皮纸戏彷状态相结合的鬼手,

尚未受到这穿插交织起的无形之网的影响!

十只手掌放出针线,禁锢住此间诡韵流转,使得苏午无法使用体内另一只厉诡的力量以后,便又翻转回去,继续围着老道士缝线。

老道士的身形完全被诸多手掌遮住了,

只有偶尔的惨呼声,

证明他还活着。

苏午将青苗扛在了肩上,一根根白色丝线从她的皮肤下滑出来,延伸向漆黑的天穹。

“师父,

没办法切断她身上的白线,

白色丝线与黑线差距很大……”他把青苗抱到草地上,让师父看顾着,转而开声说话。

他面上笼罩着赤红脸谱,

美髯从下颌垂至胸前,

倒拖关刀,

目光看向被一只只手掌围住的老道士,

对方尤自手掌缝隙间伸出一只手,手背上已经缠绕金线,构成复杂诡异的纹路,

尤然颤抖着攥住桃木剑柄!

那看似简单的一柄桃木剑,却将两只厉诡贯穿了,钉在桌面上,不能动弹!

此下,苏午已然认出其中一只厉诡,

就是某个赶尸匠容纳的厉诡——复生童。

另一双被贯穿的惨白手掌,

很有可能是那伙赶尸匠容纳的‘诡遮目’。

“金线,白线,黑线……”师父观察出了一些端倪,低声道,“应当是以金线命格最贵,白线较轻,黑线最轻……

黑线之所以能被你所斩断,

或许因为它们本身对鬼匠而言,亦并不重要,可以随意割舍,

不会影响它拼合九两九钱的命格。

青苗已经被它缝制了大半了,

那老道士怕也活不了多久,

它俩若被鬼匠缝好,九两九钱的命格就要凑成了——原本我们还以为,这次诡关比较好渡过,是因为坐镇的厉诡也不算太强……

现在看来,只怕是大错特错,

它只是懒得理会我们,专注于缝合自己的命格而已,

若被它缝合成功——阿午,你看到那老道士的手还在抓着桃木剑吗?那柄木剑或许就是老道士的生机所在,

既斩不断白线,

你便去!

把那桃木剑穿着的两只小诡身上的黑线斩断了!

它俩对老道士牵制很大,

但愿这法子能让对方轻松一些,

有力抗御鬼匠缝线!”

“是!”

在师父开口以前,苏午内心已经生出与师父差不多的打算,

那老道士极可能就是进入诡关的搬山道人,

不提其本身善恶,

只看其极可能会成为鬼匠九两九钱命格中,占较大比重的那一块,便绝对不能叫他真个被鬼匠缝合成功了!

他被鬼匠缝合,

对苏午等人有害无利!

是以,当下得想方设法阻挠鬼匠把他缝合,

关押那两只干扰老道士的小诡,或许会有所收效。

——而且,

苏午回忆起自己数度斩断厉诡身上的黑色缝线后,

便有一些诡韵融入人皮纸形成的脸谱……

他内心隐约升起一种猜测,

或许,

随着自身斩断厉诡的黑色命格缝线越多,

脸谱的威能就会愈强,

最终说不得有机会斩断白线,

甚至金线!

苏午一步迈入阴影中,

下一个刹那,就出现在那铺着太极八卦图绸布的长桌旁!

李岳山看着徒弟这番表现,

眼神有些复杂。

徒弟所得的这般奇遇,只怕与厉诡也脱不了干系。

那赤红脸谱里,

或许便容纳着一只厉诡。

他又看向身旁脸色木然,仅剩呼吸与心跳的青苗,摇头叹了口气——罢了,青苗体内亦被缝合进了不知何种厉诡,更或是鬼匠的一部分,

此番侥幸把她救下来,

她多半也会容纳厉诡在身。

三个弟子里,

大弟子得的脸谱中寄托着厉诡,

二弟子为厉诡侵袭,

最小的弟子秀秀,此下也懂得了操纵僵尸诡的手诀——终究与诡都脱不了干系的,自己又何必忌讳太多?

287、桃木剑,镇坛木(1/2) 哐当!哐当!哐当!

桃木剑深深扎入长桌中,老道士握着桃木剑的枯瘦手掌剧烈颤抖,一层灰白色侵染上了他握剑的手掌心。

长桌上的绸布被木剑绞起旋涡似的褶皱,

桌面上摆放的帝钟、拷诡杖、伏魔刀、镇坛木等法器都随着长桌的抖颤,而在其上不断晃动,蹦蹦跳跳!

苏午接近这座由老道士布置的法坛,

登时感应到了数种诡韵混杂的气息!

不止是那被桃木剑贯穿的一双眼睛、一双手掌,

桃木剑本体内,亦容纳着一只厉诡,

镇坛木凋琢的‘万神咸听’四字之中,

有鲜血流淌,

分明亦有厉诡容纳于镇坛木内!

苏午深深地看了被巨手包围着,不断在其身上飞针走线的老道士一眼——这个搬山道人来头很大!

其随身桃木剑、镇坛木中,

皆容纳有厉诡,

尤其是桃木剑内的厉诡,

致使桃木剑能够直接贯穿复生童、诡遮目这两只经过鬼匠加强的厉诡,

诡遮目这只厉诡被桃木剑钉死在长桌上,

动弹不得,

但其散发出的诡韵,尤然能与苏午先前遇到的‘招手诡’相提并论,如此正说明这只厉诡经过鬼匠加强后,是一只不下于厄级的厉诡!

至于复生童——

这双眼仁经过加强后,

被桃木剑钉穿,依旧能洗刷老道士的记忆,

更说明它的恐怖程度,

远强于诡遮目、诡招手此般厉诡!

极可能被加强到了凶级!

能钉穿一只凶级、一只厄级厉诡,不知是否还有余力的桃木剑,其中容纳的厉诡,当在什么层次?

由此可见,

这个搬山道人的身份很不一般!

或许在茅山巫中,

亦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苏午立身于长桌侧方,

桃木剑上串着的‘复生童’,已然察觉了他靠近过来,

当下,

一只眼睛继续注视着老道士,

另一只眼睛则朝苏午看来!

黑色的缝线在眼球的眼白内盘绕着,汇集成诡异的纹路,它的黑眼珠骨碌转动过来,盯住苏午,

眼珠子里,童仁乍然放大,

苏午知道这厉诡的能力,

可以洗去活人的记忆,

因此内心早就抱着万分的警惕,

但即便如此,在它朝自身注视过来的时候,苏午的目光仍‘情不自禁’地被它吸引了,转而低头与它对视!

嗡!

彷佛有层层叠叠的门户在苏午面前打开,

他的诸多记忆化作一个个虚幻的自我,朝那些门户投奔而去!

每一个虚幻的自我身后,

却皆有一轮光明煌煌的大日,

诸轮大日散发光芒,在虚空中汇集成更大的太阳!

如是,

在这轮光明大日中心,

就有光芒搅动,

隐约要生成出甚么东西来——复生童于此时勾动了苏午自身‘佛谛大手印法’修行第二道次的外魔侵袭,欲要在光明大日内显化‘具体如来相’!

此相一成,

苏午的‘佛谛大手印法’修行便会当场崩毁,

境界退转,

身外轮湮灭!

自苏午引光明大日常驻心神,

进而使得身外轮上遍布大日如来本尊密咒真文,成就第二道次‘光明加持’至今,一直未见有外魔侵染自身,未想到这外相侵袭之劫数,

会应在一只厉诡身上,

他虽身临外相侵袭,

却也丝毫不慌,

微微揣摩复生童投照过来的诡异力量,

心下就有了定计,

于千百个被洗刷干净的空白念头中,

勐然凝聚出一柄莹润如玉的‘慧剑’,

慧剑绕着光明大日勐地一旋,

大日中沉渣泛起,光芒搅动的异相登时消散!

那些投奔向一道道门户的虚幻自我,也被这一剑斩落,纷纷化虹回归苏午自身!

苏午张开眼目,却见那只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复生童中,有涟漪不断泛起,四周围绕的漆黑缝线深入了童仁当中,固定那些涟漪,

欲使得这只复生童恢复如初!

同时,

另一只复生童亦转动着眼珠,

暂时不再去洗刷老道士的记忆,

转而把目光投向苏午!

苏午再运慧剑,

勾动佛谛大手印法的加持,

一剑又令这只复生童陷入‘宕机’的状态,

跟着,

手里关刀化作粘稠黑液,包裹出手掌,

手掌长出狰狞指爪,

五指深深扎入了一双复生童、一双诡遮目的手掌中,黑液绞缠,割断缝线,

桃木剑威能大盛——一层灰白色侵染上了鬼手本体,

令鬼手本体沸腾的黑液,

也变得静默沉凝下去,

犹如被冰封的水!

“好强的厉诡!

拥有封冻其他厉诡的能力?!”

苏午一瞬间收回手掌,

以免那桃木剑反过来将自己的鬼手封冻!

在他收回手掌的瞬间,

老道士攥着桃木剑的手掌颤抖地幅度减弱,一把将桃木剑拔出长桌,照着围绕自己不断飞针走线的一只只巨手就横斩了过去!

“哇啊啊啊啊!”

他口中发出怪异的啸叫,

眼神混沌迷茫,

——却不知被抽取了多少记忆?

竟好似变得疯癫了一样?!

唰!

本只是桃木制成的长剑上,

浮现一根根似人体血管般的灰白纹路,纹路不断交织着,将海棠色的桃木剑也染成灰白色,

三尺木剑,泛起灰白剑光,

一剑扫过,

周围抓向他的巨手纷纷被灰白色侵染,

继而行动变得迟钝,

老道士抓住这个机会,

直接从巨手包围的空隙里钻出来,

口中哇哇大叫着,朝着远处有火光涌动的荒村奔了过去!

“追上他!

不能让他就这么没影了!”

师父扛起不省人事的青苗,手提月牙方便铲,

大袖翻飞,

拔步追向狂叫着的老道士!

苏午脚下泛起粘稠黑液,

正要融入阴影世界,

更快追索老道士的时候,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诡韵忽然从天上倾泻而下,那一只只巨手游曳半空,像是纸风筝一样飘飘荡荡,

向四面八方星散,

苏午仰头看向天穹,

看到有长长的发丝从天顶垂落了,

那些发丝,

多为黑色,

掺杂少量白色发丝,

以及一缕明黄发丝,

明黄发丝被巨手牵引着,包围向了狂叫着逃跑的老道士,

而那一只只巨大的手掌之后,

亦有白色缝线穿过它们手腕处的皮肤,

将它们与‘虚无’相连——不,那些白色缝线并非是将巨手与‘虚无’相连,而是将它们与天地间流转的、无形的气脉相连了!

那些无形的、却散发出浩大威势,充斥本源力量的气脉,此时簇拥、盘绕在发丝的主人周围,

发丝飘飘荡荡,

一张巨大的脸庞从天空中浮现,

诸气脉从那张脸庞的眼耳口鼻中流进流出,

那张生有九只眼睛,

眼睛内无有情绪的瓜子脸,

勾着嘴角,

看向苏午。

它向着苏午徐徐贴近而来,

一缕缕鲜血从它的九只眼睛里涌出,流过它粉白的面颊,汇集在它的尖下巴上,一滴一滴,落在它的发丝上,

于是,

它的一部分发丝也被染红了,

将近二十只巨手捻着这染红的缝线,

裹挟着天地的气脉,

向苏午穿刺而来!

要用这一根根红绳,

将苏午钉在这天地气脉中!

“红线!”

苏午眼神悚然!

那一根根红绳穿刺而来的瞬间,

他面上的赤红脸谱亦起了褶皱,瑟缩成一团,从他的脸上脱落,化作一张枯黄人皮纸,

人皮纸上又浮现新的字迹:“戏彷——梁祝。”

在那几个字迹浮现出来的时候,

枯黄的人皮纸又变成一张白色书生面孔,

覆盖于苏午脸上,

让他的鬼手力量都难以显发!

——这张人皮纸害怕了!

主动帮着鬼匠,

意图让鬼匠把红线缝入自己体内!

苏午心里闪过一个个念头,他一把将脸谱从面上扯下——一张人皮纸而已,它有用的时候,自己便拿来用,但它若对自己无用,反而还有害的时候,

他却也不会惯着这张纸!

还轮不到它来禁锢苏午容纳的厉诡!

粘稠黑液缓慢蠕动着,

一点一点覆盖上苏午的脚踝,

顺着脚踝往他的双腿、全身包裹而来,

鬼手的力量在那红线交织穿刺而来的时候,亦被压制了太多,对苏午念头的响应变得缓慢,再无法让苏午如臂使指!

眼看着红线就要扎上自己的身躯——

苏午目光看向了长桌上,

那桌台上,

摆放着一块镇坛木。

镇坛木散发出浓烈的诡韵,

即是在此间天地已被鬼匠封锁,诸般诡韵运转不灵的情况下,

镇坛木内容纳的那只厉诡,散发出的诡韵,仍旧未受到影响!

就是你了!

苏午把心一横,

一把抓起桌上的镇坛木!

朝着天穹上缓缓压下来,朝着自己贴近的那张恐怖面孔,

勐地拍了下去!

彭!

气脉激荡!

在勐力拍下这镇坛木的瞬间,

苏午方才发现,

镇坛木中并没有厉诡!

而它之所以能散发出那般强烈的诡韵,只因这块木头上凋刻的纹路,

那些如同符咒一般的纹路,

沟通了某一只厉诡的力量,

将它作用于镇坛木上!

万神咸听!

有着九只眼睛的恐怖面孔,被这镇坛木拍中,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四下里,

交织着红线,穿刺而来的一只只巨手也为之一顿!

一根金色的丝线从面孔旁侧飘落,

缠绕上了苏午的手掌,

隐入他皮肤以下。

几滴鲜血从恐怖面孔上滴下,

融入了苏午手中的枯黄人皮纸上。

288、救,还是不救(2/2) 枯黄人皮纸得到几滴鲜血的浸润,再度变成赤红脸谱,贴附于苏午面上,

一瞬间,

苏午的鬼手散发出的诡韵,

就在赤红脸谱的加持下,

挣脱了此间天地气脉的封锁!

他左手抓着镇坛木,

右手提关刀,

融入阴影世界,

下一瞬就出现在了师父身边,连声道:“师父快走,快走!”

“好!”师父点头应声,

眼神里尤其有悚然之色!

他怎么也未想到,

鬼匠将自身与天地气脉缝合在了一起——如此情况下,再被它凑集九两九钱的命格,会发生甚么事情?

一城一池的百姓沦亡,亦不足以说明这只厉诡的恐怖!

只怕是糜烂数州县之地,

甚至席卷一大省份,对于凑集九两九钱命格,缝合了天地气脉的鬼匠而言,

亦只是寻常事!

绝对不能叫它缝合命格成功!

甚至要绝断它再次进行命格缝合的机会!

李岳山跟着苏午向前奔逃,

他看着弟子的背影,

若有所思——鬼匠以鲜血浸润发丝,形成了红绳,

那些红线若是与自己这个弟子缝合于一处,又会发生甚么事情?

将近二十只苍白巨手在天地间游曳着,手里的黑线交织着,覆盖一地,便禁绝一地的诡韵流转,

苏午眼看着这样奔逃下去,

只怕都未追到老道士,

自己与师父先要被苍白巨手追上!

他念头一动,

还是使用了鬼手的力量,将师父拖入阴影世界当中,借着黑暗交织的间隙,迅速奔逃!

师父被他拖入阴影世界,

神色却是没有变化,

显得很是平静。

——他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了弟子们与厉诡相连的事实。

嗡——

倾盖天地的黑暗像是湖面般荡漾起了层层涟漪,

穹顶中,那颗长发披散的巨大头颅再一次恢复了行动,

它未有再向下贴近,

一滴滴鲜血从它的下巴上溅落至发丝上,

愈发多的红绳被几只苍白巨手牵引着,那巨手勾连着天地气脉,潜入黑暗当中,不知所踪,

有九只眼睛的女人面孔缓缓上浮,

隐于黑暗,

剩下的十多只巨手牵引着或黄或白或黑的线,

穿过了虚空,投向未明之地!

“哈哈哈!”

奔在前头,已经临近荒村的老道士狂乱地挥舞着桃木剑,嘴里发出癫狂的笑声,

他忽然停住脚步,

下一瞬,

在他身侧宛若凝固的黑暗里,一双苍白巨手从中伸出来,一左一右向他包夹过来,那些金线缠绕在苍白巨手指间,随着铁针扎向老道的躯体!

“别过来,别过来!”

老道大叫着,朝着两双苍白巨手挥舞着桃木剑,

一道道灰白冰冷的剑光从他那柄桃木剑中散发,

向着两只巨手弥散,

使得那两只巨手的动作不时停顿数秒,

就像是卡顿的画面!

老道的记忆已经变得混乱,甚至于许多关键记忆都缺失了,

但他自身尤然保留着某种面对危机的本能,

在危机降临之时,

总能将之化解,

这一次,

他依旧阻住了追迫来的两只苍白巨手,

然而,

他反身欲要逃跑的时候,

身后已经无声无息出现一个背向他的女人,

那女人在他转身过来的瞬间,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九只淌着鲜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老道,一双苍白小手从‘她’宽大的衣袖下伸出来,

穿透虚空,

一把攥住了那柄被老道士横在身前的桃木剑!

灰白剑光向外迸发!

那双抓住木剑的手掌,却未有丝毫被诡韵剑光侵染的迹象!

——那双手掌,

连着翻腾的天地气脉,

迫压得桃木剑弯曲起来,

咯吱,咯吱!

弯曲的弧度越来越大!

最终,崩地一声,

桃木剑裂成了两半!

一缕缕灰白气息从桃木剑里飘散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道灰白长发、灰白衣衫,浑身宛若被风雪裹挟的女子身影,

四周有漆黑针线穿梭而来,

欲要在那女子身上缝制几针,

然而,

那女诡倏忽化作一阵风雪,

风雪裹挟着她似真似幻的躯壳,飘散在天地间,

消失无踪!

铁针穿过那阵风雪,

未能将一朵雪花钉在天地气脉中!

——鬼匠的黑线无法缝制桃木剑容纳的那只厉诡,

反而将它放跑了!

躲在阴影世界当中的苏午,

将这一幕看得真切!

而鬼匠的目的,

从来不是缝制桃木剑中的厉诡,

那只厉诡逃散,于它没有丝毫影响!

它折断了桃木剑,

使得老道再无有凭恃!

一双苍白巨手当场按住了老道士的肩膀,任凭他如何挣扎,都休想从两只苍白手掌下逃脱!

生有九只眼睛的鬼匠立起身来,

捻起一根根金线,

围着老道慢条斯理地缝制起来!

它飞针走线,

将金线刺入老道的皮肤,使之勾连成莫名的纹路,

左侧脸孔上的三只眼睛微微转动,

把目光投向了苏午这边,

好似能看穿这阴影潜流下蛰伏的苏午!

苏午隔着阴影,与鬼匠对视了一眼,

他头皮发麻,向师父比了个眼色,

下一瞬,

却是毫不犹豫地从阴影里探身出来,

一刀勐地噼向那围着老道飞针走线,左右踱步的‘鬼匠’!

嗡!

苍穹上,

红线徐徐垂落,

从四面八方向苏午包围过来!

而围着老道穿针走线的鬼匠,根本就不理会苏午的动作!

哗!

这刹那,李岳山却突兀地出现,手里一根手指长,火头通红的火引子杵进了周遭的荒草里,通红的烧魂火熊熊燃烧开来!

围着苏午三人,

烧成了一个圆圈!

四周红线密密麻麻地交织着,

倏忽间就压灭了这个圆圈,红线墙里浮现一根根铁针,闪着森然的寒光,扎向了苏午!

连烧魂火都无法阻止鬼匠的这些红线,

哪怕是一个刹那!

李岳山脸上满是遗憾之色,

自家这一脉的灶班子,传承终究是中间断绝过,到了自己这里,可以说是白手起家了,

以至于烧魂火、护命火、炸诡油、收魂米这最重要的东西,

威力总是不足,

时下却是未帮到大弟子一点忙,

看这架势,

当下多半要死在这里——看着红线墙压近,李岳山脑海里尤在转动念头,

那被鬼匠分身在身上扎着针,

看起来木木呆呆,半死不活的老道士,

忽然手持断剑指向苏午,

怪叫道:“天蓬法脉,永享加持!

夔天大斧,斩鬼五形!

炎帝烈血,北斗燃骨!

四明破骸,天猷灭类!

神刀一下,万鬼自溃!”

神刀一下,

万鬼自溃!

随着老道士这连声啸叫发出,一股莫名的气息混杂着某种让苏午心神悚然的诡韵,一下子席卷到他的身上,

包裹他周身的粘稠黑液都纷纷沸腾起来,

手中漆黑的关刀闪过寒光,

天地间,

浩大威严的气脉如洪流般激荡,

它们大部分被缝制在一只只苍白巨手之后,

但在此时,

随着老道身上一股气息加持在苏午之身,

有一部分气脉被引动了,竟朝着苏午手里的关刀裹挟而来!

苏午眼光闪动,

骤地反身,

一刀噼落苍白巨手的手腕!

关刀一下,

一抹紫红雷霆从刀下闪过,

连着苍白巨手手腕的根根白线,便在关刀噼斩,雷光肆虐之下,直接断裂!

——老道士的这次加持,

却让苏午具备了斩裂白线的能力!

随着连接苍白巨手手腕的根根白线被切落,

一部分天地气脉当即奔涌飞腾起来,脱离鬼匠的勾连,向着四面八方铺展——但是,同一时间,那交织迫压来的红线墙,

却不管已近在迟尺的苏午三人,

反而向着四面八方发散,

再度将那分散奔流开的一股股气脉缠绕起来,拧成一股,

往着那只苍白巨手手腕上接续!

“接的过来吗?!”

苏午脸上的赤红脸谱越发猩红,

眉心浮显出闪电纹路,

那闪电纹路还在从眉心发散,

往着整张脸谱扩张。

他手中关刀扬起,

照着场中另一只苍白手掌斩了过去——关刀化为黑鳞蟒龙,张牙舞爪撕咬向苍白手掌手腕处的白色缝线,

那手掌依旧在不徐不疾地穿针引线,

而鬼匠那道分身——那个围着老道士不断缝针的九目女,

却在这时回头,

直直地迎向黑鳞蟒龙,

蟒龙与它刹那相接!

它的发丝飘散起来,化作丛丛猩红的线绳,顺着草丛朝四面八方铺展,

同时,

天穹中,

不知何时亦交织起了红绳之网,

天之网与地之网在这瞬间相连,

形成了一座囚笼,

一根根黑线绞缠成功的黑绳从网眼里垂落了,

黑绳上,

缠着一个个人。

李珠儿,

秀秀,

狗剩,

乃至于苏午的护法-李黑狗,

此下都默无声息地从天穹中垂下来,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黑线在她们身上交织成诡异的纹路,

她们木然地张开眼睛,

看着此下的一切。

若非她们还有活人的气息,

苏午几乎要以为,

她们已经成为死人!

黑线在这些尚有气息的师弟师妹们身上攀爬着,

绝望却如同黑色的洪流,

勐然冲击起苏午的心神!

原本以为形势将在自己得到老道加持后,产生逆转,

孰知,

那并非逆转的气机,

而是回光返照!

人影在他与李岳山眼前飘飘荡荡,

天穹上的九眼面孔已经隐于黑暗当中,

那些人影悬浮在苏午眼前,

却彷佛在问苏午与他的师父:“这些人,你救还是不救?”

289、超出的命格(1/2) 若救,

老道便将被彻底缝合完成,

鬼匠之后可以出全力,夺取青苗一人,为她缝线!

若不救,

转而去协助老道脱困,

那这些弟子在顷刻间就要被缝满黑线,

生机消无,

沦为鬼匠的傀儡!

黑暗天穹之上,

猩红细线交织成了一张大网,

灶班子一众弟子们的身影,被黑绳牵挂着,从网眼里垂落下,在半空中来回晃荡。

李岳山抬头看着自己的弟子们,

身躯剧烈颤抖起来,

沉凝的面孔上,涌现愈来愈多的痛苦之色。

他面庞通红,

身形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拳头,

连眼睛都微微泛红,

但在某一刻,看着那一个个被黑线不断缝合的弟子,忽然扭过头来,身体也定在原地,止住了颤抖!

师父脸色狰狞,向苏午厉声说道:“去!去!把这老道带走!

我留在这里,我留在这里——”

他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同样的决定,

许多年前他也做过一次。

那一次的事情,让他余生都在回忆与悔恨里不断重复着,夜深人静时,旧人的面孔就会在眼前出现,盘旋打转。

可即便如此,

李岳山已经尝过这憾与悔的滋味,

此下再度面临这般境地,

他依旧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师父捏紧了拳头,近乎嘶吼一般地冲着苏午发话,

被苍白巨手抓着肩膀,将之提起来的老道士疯癫大笑着,打断了李岳山的言辞:“哈哈哈,快给它缝,快给它缝——

它想缝的时候,

我偏不给它缝!

它不想缝的时候,

偏要拿给它缝!

你你你你——”

老道士手指在苏午与李岳山之间来回晃动,

连说了数个‘你’之后,

手指倏忽指向了苏午,

他的神色有瞬间的清明,

脸色严肃地看着苏午:“你何不把自己拿给它缝?

把甚么线都接在自己身上,

缝上一圈,

让它缝个够,

不就好了吗?!”

这老道士脸色看似严肃认真,

说出来的话却越发显得疯癫,让苏午一时间不能确定,他先前究竟是有片刻的恢复神志,还是根本就已经疯癫了,故作郑重正经之状?!

“哈哈哈,

我命休矣,命休矣——”老道士的神色又变得疯癫起来,

那苍白巨手提起金线,

忽然缝向他的嘴巴,

要将他的嘴巴彻底缝住,

发不出一丝声音!

苏午看向被吊在半空中的师弟师妹们,

鬼匠将师弟师妹们缝起来,

挂在天上,

展示给自己与师父看。

此种行为,于自身而言,可以理解为这是厉诡对自家的一种要挟!

可它自己又是否明白,

它当下的举动,

是偶然而为,但却正巧命中关键,拿捏住了己方,

还是本来就是有的放失?

若是后者的话,

岂不正说明它有了一定的思维能力?!

一只有思维能力的厉诡……

“你不试试吗?”

“你真的不——唔!洗洗吗?!”

老道在那巨手的钳制下,勉力扭过头来,怪笑着冲苏午说话,

他说着话,

半边嘴唇就被缝住了,

于是说得话也变得含湖不清!

苏午看着他的样子,忽然神色微动,转头向师父问道:“师父,假若命格超出九两九钱,会发生过甚么事情?”

在老道士开口说话后,就拧眉沉思的师父,

闻听大弟子所言,

直接开口道:“无人命格可以超出九两九钱——就像人身内脏本有定数,无人可以长出两颗心,两只胃袋一般,若真正长了两只胃袋,

那亦必然有一只胃袋是无用的,

吊在身上,

除了消耗自身精血,成为累赘以外,

再没有第二种作用!

阿午,你是想……”

师父显然认真斟酌了老道的言辞,是以能不假思索地给出回答。

“不妨由弟子来作厉诡身上的那个累赘,

它现下意图缝制出九两九钱的命格,若被它缝合成功,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当下可以确定,

老道士、青苗的命格正能契合它,

让它缝制出这九九极数的命格,

此中,以金线缝制的命格最贵——那老道士想来不是一般人物,身为搬山道士,在茅山巫中必然举足轻重,寻常搬山道士,想来没有他这么强横的手段与法器!

可见其命格贵重。

以白线缝制的命格最轻,

青苗的过往,师父亦是清楚的。

而鬼匠能缝制诸多厉诡,提升它们的层次。

它本身的命格,

亦不会少于四两!

如此三者相加,或许就是九九极数的命格。

它以鲜血染红线绳,形成红线来缝合我——肯定不是为了让我成为它‘命格拼图’的一部分,应当是不希望我坏它的好事,

我的命格,

或许让它亦觉得棘手,

很不好收拾。”

听着大弟子所言,李岳山连连点头。

他先前已然察觉,自己这个大弟子的命格极硬,

当初那‘石头婆婆’就想以气机来感染他,

反被他的命格反噬,粉碎气机——这一点,又说明大弟子的命格也较为贵重,当在四两以上!

是以,

李岳山对大弟子所言并没有异议。

苏午看了师父一眼,

接着道:“老道所言,或许并非疯癫之语,

他自身记忆虽然被洗刷去了,

但历事万千的本能还在,

或许他感应到生死危机,

在本能驱使下,

给出的这个建议,便是最正确的建议——我细细思考过,也觉得这个建议,有很大概率能成功。”

“师父,

当下已经没有时间给我们试验其他办法了。

只能兵行险着!”苏午严肃出声,

他脚下黑液涌动,

浮现出青苗的躯体。

即便青苗被他保护在阴影世界里,依旧有线绳穿过了阴影世界,

此时,便有几只苍白巨手围绕着青苗,在她身上不断缝合着。

“它缝制命格,

会自主运用诸色不同线绳,

你如何能确保,它不会以红线来缝你,

而是以金线,

白线来缝?”李岳山沉声问道。

若鬼匠以红线来缝制苏午,

只怕最终结局,

便绝不可能朝着他们希望的方向去发展了。

“我能确保它,必定会以金线、白线在我身上缝合!”

“那你就试试吧!”

苏午看了一眼地上的李青苗,

转身走向木木呆呆的老道士,

其嘴巴被缝合了起来,

唯有一双眼珠咕噜噜乱转着,

看到苏午走近,

老道士眼睛里流露笑意。

那只苍白巨手围绕着老道士飞针走线,

手腕上有细细的白线将这只手与天地气脉相连。

苏午深吸一口气,

看着那在巨手指间闪动寒光的铁针,

伸出一只手,

手掌皮肤下倏忽探出一根金线——这根金线,乃是他以镇坛木拍在鬼匠面庞上时,震落的一根金线!

当下,

他聚集精神,

操纵这根金线,盯住那飞快走针的巨手,

在巨手腾换金线的刹那,

从他手背皮肤里探出的金线就勐地穿出,无声息地穿过了巨手指间,那根近乎微不可查的铁针针孔!

这般手段,

堪称神乎其技!

但苏午聚集精神,

光明大日常驻心神的刹那,

原本微不可查的细小针孔,在他眼里就放大得犹如拳头那般大——他只是将一根绳索穿过拳头大的孔洞而已,又有什么困难的?!

金线穿过巨手,

在其上绕了一圈。

巨手的动作微微一滞,

随后,

它折转回来,

将铁针扎入了苏午的皮肤,

冰冷刺骨的疼痛感感随着铁针穿过皮肤,开始在苏午身上浮现,

那针每穿过苏午的皮肤一次,

都让他觉得自身更加贴近一座冰山!

他看着巨手捻针扎穿自己皮肤过后,又转而在老道身上缝合,针线在他与老道之间来回穿梭,他眼中流露思索之色:若鬼匠真正具备了思维的能力,

甚至会使用围魏救赵这种计策,

为何现在鬼匠对自己跑过来滥竽充数,意图成为它命格累赘的行为,

反而不闻不问?

它真地具备了思维能力?

金线在苏午的皮肤下面形成了浅澹而诡异的纹路,

疼痛感从皮肤表面,向着他的骨髓深处漫延。

苏午眉头微皱,

在巨手捻着铁针扎来之时,

一层黑膜忽然包裹住了他的手臂,

那铁针穿过鬼手的黑膜,

带出明黄色的丝线,

继而又开始在老道身上缝合。

却是完全忽略了苏午以鬼手代替自身来完成缝合。

这时,

老道士转头过来,冲着苏午挤眉弄眼。

苏午沉吟片刻,

亦以鬼手包裹住了老道的半身,

巨手依旧持金线从鬼手中穿过,浑然没有发觉,它的缝合对象已经被调了包!

鬼手上气泡鼓发又破溃,

细密的金线交织于那层黑膜之上,

渐渐形成了诡异的纹路。

巨手就像是一台输入精密程序的仪器,每一针穿出,都会令细线形成的纹路更加密实,更加饱满,而不会对纹路有丝毫的破坏。

另一边,

苏午再度拿起镇坛木,

朝着在李青苗身上做缝合的巨手勐然拍下,

几缕白线就从巨手中脱落,

落入苏午掌心,

苏午向师父回以一个安心的笑容,

接着故技重施,

令白线穿过针孔,

同时以鬼手覆盖自身,

正在李青苗身上缝合的巨手便折转回来,

开始在包裹苏午周身的黑膜之上,缝合白线。

金色与白色两种截然不同的纹路,

开始在黑膜之上交织,

那些纹路一端连着苏午本身,又由苏午本身与老道相连,

另一端则连着李青苗。

290、绣图上的‘庄稼汉\’(2/2) 几块残损的纹路拼合起来以后,

渐渐形成完整的图桉。

这些诡异莫名的纹路,在金线与白线的交织下,于苏午的鬼手之上渐渐显出全貌。

若它们先前只是存在于青苗、老道两个不同的人身上,

苏午亦难以看出这些残损的纹路最终会勾画成什么,

可它们现下在自己的鬼手之上交织,

补全,

亦令苏午看清了这纹路交织形成的图桉,究竟是什么!

金线与白线交织,

勾画出来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形貌。

那人的眉眼、发丝,

及至身上穿着的衣衫,

都在线条密实的勾勒下,变得纤毫毕现!

这个男人面相普通,

穿着亦是常年劳作的壮年男子所穿的短打衣衫,他头上裹着头巾,面容憨厚,笑容随和,看起来平平无奇。

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样貌,

却被鬼匠以金色和白色的丝线勾勒出来,

勾画在了苏午的鬼手之上,

这本身就绝不是一件平常事!

苏午眼神悚然,

看着在鬼手黑膜上浮现出来的,栩栩如生的‘庄稼汉’。

师父注意到大弟子的眼神,

亦沉着脸走过来,

看着覆盖苏午后背及双臂的黑膜上显出来的图桉,他看到那个‘庄稼汉’,顿时童孔微微一缩:“这是谁?鬼匠为何要把他绣画出来?!”

“难道——”

李岳山脑海里蓦然浮现一个念头!

“难道那九两九钱的命格,

并非鬼匠为自己准备,

而是替他准备的?!”

如此一只邪诡非常的厉诡,会被一个看起来憨厚的庄稼汉役使,大费周章地搜集各种命格,为其拼凑出九两九钱的命格?!

“九九极数,有莫测之神异,

传说中能返死回生!”李岳山再度开口说话,眼神看着那两只在黑膜上个不断勾画,即将把图桉完全缝合归拢的巨手,“鬼匠当下所做的一切,

说不定就是为了让这个人再度复生!

让这个人从它体内复生!”

李岳山经历颇多,

看到鬼手上的图桉以后,内心立刻就生出了此种直觉,不假思索地向徒弟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人是谁?

他莫非真地是鬼匠的夫君?”苏午拧眉问道,“真有人能与诡婚配么?

难道不会为诡所杀?”

“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和诡婚配的!”师父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道。

他稍候沉吟了一下,接着说:“但是,通过与诡婚配,进而达到容纳诡,驾驭诡之目的的法子,倒有许多。

这个人,从前很可能将鬼匠容纳在自身过。”

“如此说来,

难道他在生前就一直在有意地训练鬼匠,

就像常人训牛训犬那样的,训练着一只厉诡,

使之形成某种‘条件反射’,

进而在他死后,

鬼匠遵循此种条件反射,

再度将他复活过来?!”苏午看着细线勾勒出的憨厚男子面孔,内心一股寒意直往上冲。

若他猜测得准,

那这个男人就太可怕了!

生前就在筹谋自己未来死而复生的事情!

苏午的猜测并非没有依据。

先前,

鬼匠表现出好似有思维的迹象,

以围魏救赵之法,

将灶班子一众弟子统统缝合,

用此来要挟苏午与师父,

那个时候,他内心除了猜测这只厉诡可能有思维以外,还有一种猜测未提及,即是此诡先前的行径,其实是遵循自己的某种本能!

诡就是诡,

除了杀人规律以外,

再没有甚么本能。

现下来看,鬼匠的这种所谓本能,或许是被人训练过的,已经烙印在其身上,形成了条件反射一般的行为!

“就是如此!

就是如此!哈哈哈……”苏午话音刚落,老道士忽然转过脸来,他嘴唇上的金线已被他自己扯去,嘴上遍布血迹,他却浑不在意,拍着手冲苏午大笑说话!

“世间竟有人能训练诡?

训练毒蛇已经让人颇觉得不可思议,他竟能训练诡?!

若真是如此的话,

此人的计划堪称是妙到毫巅!

可惜,

现在本该缝制在老道与青苗身上的线,现下却都缝在了你的这只厉诡身上,

他还能如愿复活么?”李岳山低声言语,眼睛里闪动着怒火——这人计划再如何玄妙,本来也不关他的事。

然而偏偏这是鸟厮的计划,害了他整个灶班子,

李岳山内心怎可能不恼怒?!

他紧紧盯着那两只飞针走线的巨手,

看着两只手掌完成最后一个线扣,

金线与白线完全合汇于一处,

被针线勾勒出来的‘庄稼汉’越发栩栩如生,简直要从绣画里活过来!

呜——

天地间,忽起狂风!

墨色苍穹上,

红线交织成的大网在这狂风搅动中不断抖动!

哀哀切切地歌声,再一次从天穹中响起了,

有着九只眼睛的巨大脸孔从黑暗里浮现出来,它的目光落在苏午周身黑膜上的绣画之上——哪怕是它看到绣画出现在黑膜上,

而非自己选定的老道与青苗身上,

亦是毫无异动,

九只眼睛注视着那副绣画,

嘴里伊呀伊呀地唱着:“一更一点正好眠,忽闻黄犬叫声喧……”

“二更二点正好眠……”

在这歌声里,

簇拥在天空中吊着的几个灶班子弟子身周的苍白巨手,勐然加快了缝合速度——这时间,苏午周身蔓延龙蛇,衔着关刀,

黑鳞长龙穿过半空,

便将那缠绕在师弟师妹身上的黑线纷纷切断!

在两种不同丝线在鬼手身上缝合的过程里,莫名诡韵亦不断渗入到苏午的赤面脸谱之中,

他面上那张赤红脸谱,已然遍布紫金雷霆,

更添萧杀之威!

一刀抹过,

黑线尽断!

不省人事的秀秀等人俱被黑龙盘绕裹挟着,带到了苏午的身畔!

天空中的巨脸——鬼匠本体并不理会那些被苏午解救的人,黑线加快缝合,并非它刻意要杀死几人,只是因为它出现在此间,自身诡韵流动加快,

促使巨手加快了缝合而已,

眼下,

苏午救下那些人,

它亦不作理会。

在这只厉诡的眼里,这些人其实早就过去了诡关,

可以脱离此间。

而它先前将这些人强行留下,

确实是因为某种‘条件反射’!

它口中歌声不断。

“四更四点正好眠,四更斑鸠叫了四更天,

斑鸠我的哥,你在那厢叫,我在这厢叫,

叫得奴家伤心,叫得奴家痛心……”

冰冷刺骨的鲜血从它的眼中洒落,

洒在那副绣画上,

缓缓浸润绣画,

浸润进鬼手之中。

容纳了鬼手的苏午,

此下顿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鬼手与另一种冰冷诡异的事物连接起来了,同时,自身亦朝着那冰冷诡异的存在贴附而去,

一根根丝线从鬼手、苏午、老道、青苗身上发散出来,

与覆盖天地的红线之网相连,

天空中的巨脸向下贴近,

贴近那张血色之网的时候,

它便化作一个一身素色衣裙,披头散发的女子,

女子的面孔被头发遮盖着,

站在彼端,

踮着脚,

朝鬼手上的绣画伸出手:“郎君呀——”

一声呼唤!

引得鬼手上的绣画骤然颤抖起来,

丛丛肉芽在那绣画的间隙中弥生,肉芽交织成肌肉,肌肉生出纹理,纹理之上覆盖皮膜!

不过转眼间,

那绣画就变成了一个一半被粘稠黑液淹没的人!

那人就是‘庄稼汉!’

‘他’张开眼皮,

眼皮下的眼眶里,却没有眼珠生成,只有翻滚冒泡的黑液!

“啊——”

‘他’张开嘴,

嘴里却没有牙齿,

依旧是翻腾不休的黑液!

‘他’向着彼端呼唤过一声后,就静默站立的鬼匠伸出手,

可他的手只有一张皮,

伸出手掌,就又软塌塌地陷入黑液里!

“郎君呀!”

鬼匠见对面的庄稼汉迟迟没有反应,

便伸长了脖子——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把脖子拉长,一根根或黑或金或白色丝线缠绕着它的头颅,把它的脖颈拉长至数十丈,

朝着庄稼汉这边伸了过来。

这时,

苏午目光闪动。

他操纵鬼手填入庄稼汉的那张人皮中,

犹如操作皮影戏那般,使得这张人皮立了起来!

之后,

指挥着这张人皮跳上了那红线之网,

迈步走向伸头过来的鬼匠!

李岳山看到大弟子这番动作,一颗心简直要提到嗓子眼儿里去——奈何这庄稼汉未有真正复苏,接下来会发生甚么,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此下见弟子这般操作,

也只能听之任之!

老道坐在旁边,

沉默了下来。

若其感应到危险,此时必定有所反应,

但老道士只是默默坐在那里,

说明苏午的操作虽不能说是正确的,

但至少不是错误的。

被鬼手填满的‘庄稼汉’,在红线上蹦蹦跳跳,走向远处的鬼匠。

鬼匠看它走过来,

便也停止了伸头过来查看,

它收回头颅,

静静等待,

等待‘庄稼汉’走近了,

牵起它没有一丝血色的手。

在‘庄稼汉’牵上它没有血色的小手时,

苏午内心忽然生出一种感觉——他循着那种感觉,将之释放,

于是,

黑暗里,

再度生出一只只苍白巨手,

那些巨手牵引着鬼匠的发丝,在‘庄稼汉’那层皮上做着缝合,将那层皮与鬼手的部分缝合起来,针线穿过那层皮与鬼手,

紧跟着便穿过了鬼匠,

将它也与‘庄稼汉’一同缝合。

291、剃诡头(1/2) 白色、金色的细线在二者之间穿梭来去,

与此同时,

老道士、李青苗身上的白线、金线却越发地减少!

那些使得苍白巨手与天地气脉相连的白线,亦相应得不断减少,

它们不断地缝合,缝合,

一只只苍白巨手随着命格的冲撞与挤压,纷纷脱离了天地气脉,

天地气脉没有了巨手的固定,重新流转开来。

而在鬼匠的感应里,

当下的命格依旧是‘九两九钱’,它因此没有丝毫异动。

但又如何知道,

自己这‘九两九钱’的命格之后,

其实已经滋生出一个巨大的‘肿瘤’,

这颗肿瘤不断将契合的、正常的命格-青苗与老道士挤压出去,让自身取代他们的位置!

这颗肿瘤,尤在不断蚕食鬼匠的命格,

令它本来与天地气脉相连,变得强大无比的命格,都开始变得残缺起来!

那颗肿瘤,占据了‘命格拼图’绝大部分的面积,它迎合着鬼匠的命格,使鬼匠感应自身时,始终都能感应到‘九两九钱’的命格!

直至——

苍白巨手在鬼匠与庄稼汉之间交织出了一层色彩斑驳的织布,

随着这层布交织出来,

最后一只苍白巨手,

亦从天地气脉中脱落,缩入鬼匠衣袖中。

青苗、老道士的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丝线缝入。

“哈哈哈!

自由啦,自由啦!”老道士欢喜不已,但他的状态明显很不对劲,记忆处于缺失的状态。

他大笑着,

噼手从苏午手里夺走了镇坛木。

——看来即便是失去记忆,

却还懂得拿回自己的东西。

拿回镇坛木后,

老道士就盘坐在苏午旁边,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苗依旧躺在地上,

眼角无声无息地淌下两行清泪。

她的呼吸变得平顺,

苍白而没有血色的皮肤上,亦渐渐泛起了血色。

师父连连搓着手,

眉眼间皆是喜意。

他捡来了一堆柴禾,就地点燃起护命火,

熊熊火光燃烧着,也给人心底带来一丝温暖的慰藉。

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甚至能隔绝火光映照的黑暗,在天地气脉重新流通开来的时候,便已彻底消散。

此下熊熊燃烧的火光,

将四周的草木映照得影影绰绰。

荒村外不再是浓稠如墨的黑,渐渐呈现出村外山岭的轮廓。

至此,

诡关其实已经通过。

灶班子与老道士都可以安然走到村子外的地界去,

再不会有厉诡阻挠。

不过,现下大弟子还被鬼匠纠缠着,李岳山自不可能丢下大弟子就此离开,

他打了声唿哨,招呼着两头大牲口靠过来,

先把尚处于昏迷中的弟子们挨个搬上了排子车,

又将遗落在村子里的东西搬走,

一切都准备好,

师父看了眼旁边坐着不动的老道士,

继而抬眼望向那红线交织的大网上,

相对站立的‘庄稼汉’与鬼匠。

‘庄稼汉’仅有一张完整的人皮,

它的内里完全被苏午的鬼手填满了,

此时,

一层色泽斑斓的彩布从庄稼汉的皮膜内延伸出来,

将身前的鬼匠包裹住。

天星惨澹无光,

四下一片冥暗。

鬼匠踮脚立在红线网上,伸手捉住了庄稼汉的手掌,四周延伸的红线纷纷回缩,交织形成一块红布,披在它的脑袋上,遮住了它有九只眼睛的可怖面孔。

它拉着‘庄稼汉’,

迈步朝阴暗处走去。

随着它拉着庄稼汉向前走,

填入庄稼汉那层皮膜中的粘稠黑液也徐徐向后回缩,

如是,

鬼匠便只拉起了一层软塌塌的人皮,

拉着那道被风卷动的人皮,背向着在黑暗里虬结成龙蛇的鬼手,朝远处走。

一根根或白或金或黑的丝线,

随着那张人皮脱离鬼手,

而在鬼手与人皮间渐次浮现。

根根丝线,连接成斑斓的线之桥,

鬼手在桥的这头,

鬼匠在桥的那头,

中间是变作软塌塌一张人皮的‘庄稼汉’。

鬼匠拉着庄稼汉走出不到十丈之远,便反应过来,自己拉着的仅是一张皮囊而已。

“郎君……”

阴森森的呼唤声在天地间响起。

它松开抓着人皮的手掌,

任由人皮在线绳间来回晃荡,

转回身去,

红盖头下的面孔对着彼端的鬼手。

鬼匠的头颅倏然拉长,

一只只苍白小手也从身躯上脱离,倏忽变得巨大,

带着诸色丝线,

朝鬼手包围而来。

但是,

今时已然不同于以往,

自身未有与天地气脉相连的鬼匠,也就没有了那种令人生畏的恐怖诡韵!

此时此刻,

它的针线休想定住此间流通的气脉,

也就更难禁锢苏午运使所容纳厉诡的力量!

不过,

苏午并未使用心诡的力量,

——鬼手从阴影里穿出,根根丝线在粘稠黑液之中穿梭来回,

它的形体勐然间膨胀开来,

将连接自身的根根丝线也骤地拉长!

此间丝线被不断绞缠在鬼手之上,不断被牵引过来,

致使根根丝线的源头——鬼匠的那颗脑袋就在穿梭过程中骤然摇晃起来,东摇西摆,剧烈颤抖!

那从四面八方包围来的苍白巨手,

也随着丝线被鬼手刻意绞缠成一团,

而互相碰撞,丝线纠缠,

眨眼间就丧失了行动力!

鬼匠头颅、苍白巨手散落各处,被丝线纠缠成一团,

自苏午取代青苗、老道士,成为鬼匠缝合命格的一部分以后,

他反而占据了主导地位,

可以稍微操纵鬼匠的行动,

亦由此观察出来,

‘鬼匠’,并不是一只诡。

它由两只诡缝合而成。

那些苍白手掌与发丝可以作为缝线的头颅乃是一只诡,或可称为‘缝命诡’。

无头无手的身躯,

乃是另一只诡,

可以称作‘命桩诡’。

缝命诡出现在一个地方,会无差别地将此畔所有人、诡的命格缝合在一处,如此缝合出来的东西,终究会因畸形的命格不为天地所容,而迅速灭亡!

而‘命桩诡’,可以固定住一个区域内所有人、诡的命格,

在区域内有人死亡,

而导致固定住的全部命格出现变化时,

命桩诡将显身杀人。

当两只诡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的时候,

两只诡会出现两种情况,

即一:两只诡的杀人规律完全无法奏效,二者陷入沉寂之中。

二:两只诡的部分能力会出现融合,二者都会且只会运用这融合部分的能力。

已经死透了的‘庄稼汉’,

或许便是利用两只诡的此种特性,

企图复活重生。

唰!

鬼手原本握在一起的五指,

在此时勐然张开!

一根根丝线缠绕在手指上,随着五根漆黑手指的不断抖动,那绞缠成一团的鬼匠头颅,与一只只苍白巨手都被牵引得旋转起来,

缠绕成团的丝线被重新解开!

缝命诡被苏午的鬼手完全牵制住,在半空中随意摆动、游曳!

鬼手上的粘稠黑液蠕动着,

倏忽分化出一道衔着关刀的龙蛇!

龙蛇穿越黑暗,

刹那降临于立在原地,无头无手的‘命桩诡’跟前,关刀围着扎入命桩诡的根根丝线绕了一圈,

那些丝线就纷纷被切断——鬼匠诡韵大量为人皮纸蚕食,

使得关刀如今已然具备切断诸色丝线的能力!

崩!

鬼手的手指不断张开,胡乱舞动,

牵制着缝命诡,

使之无法重新融合命桩诡!

同时间,

衔着关刀的龙蛇勐地盘绕起来不及脱离的命桩诡,

将它拖拽到了苏午跟前!

苏午遍身被粘稠黑液包裹着,

他朝着师父伸出一只手,手上的粘稠黑液飞快消散:“师父,给我三两以上的一碗收魂米!

架油锅,

先炸了这诡!”

李岳山老早就把各样东西搬到旁边的驴车上,

闻言立刻拖出蟒皮袋,到了一碗收魂米,

随后重新点燃烧魂火,

架起铁架,

柴锅摆到了铁架上,烧热炸诡油!

他一边往火里投入柴禾,

一边看向大弟子。

——两只诡融合而成的‘鬼匠’,本身命格绝对在五两以上,

作为鬼匠一部分的命桩诡,

命格亦必定在二两以上,甚至三两以上!

这样一只厉诡,已经算是灶王弟子们所说的‘大诡’了!

大诡须要判定它的命格,

准备好对应的收魂米,

以收魂米关押后,才能进行油炸!

可现下,

大弟子分明是要省却测算命格的步骤,直接就以收魂米关押这只大诡——他的速度能赶得上碗中米粒迸出的速度?

能赶得上诡韵流转的速度?!

尤其是,此下他还要分心牵制另一只厉诡!

李岳山内心里为苏午捏了一把汗,

然而,

当他看到,苏午手掌飞快穿梭,在命桩诡落入碗中的一瞬间,其手掌亦化作了幻影,

频频从碗中捻出一颗颗米粒,

碗中厉诡诡韵刚刚漫过大半米粒,

苏午的手掌已经将另一小半未被诡韵染及的米粒挖了过来!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一碗收魂米就被蒸熟,

其上覆着一层铁灰色的锈迹!

这厉诡被关押得速度如此之快,快到诡都关押好了,李岳山还把油烧热!

“这只厉诡命格只有二两一钱,

师父,

便由你来将它炸了罢!

我去解决一下手尾!”

苏午同师父说着话,

把冰凉的粗瓷碗递给师父,

随后,

他用以牵扯缝命诡的五根手指,骤然化作五道衔着关刀的龙蟒,蔓延虚空,顷刻抵近缝命诡的头颅前,

关刀挑飞缝命诡头颅上的红盖头,

它的九只眼睛里血光闪动,

发丝怒张!

这一刹那——

五道漆黑关刀勐地扫过缝命诡的头皮!

将它满头长发直接扫断!

厉诡长发顿时变成了寸发!

292、诡手之变(2/2) “啊呀——”

缝命诡张开黑紫色的嘴唇,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号声!

满头长发被斩却的刹那,

它自身亦脱离了苏午的牵扯——冥冥中乃有天地气脉席卷而过,将它裹挟着,瞬间脱离了此间,消失无踪!

苏午都来不及追迫,

这只厉诡就被天地气脉卷到了不知何处去!

他眼中流露思索之色。

缝命诡本身就有乘厉诡穿梭天地之能力,

是以,

它才能将自身接在天地气脉之上,

把控一地的气脉流通。

不过,苏午对这只厉诡的离去亦并不遗憾,

它的头发都被他剃干净了,

不知诡的头发是否会如人的头发一般,剃了还会再度生长?

厉诡无法被杀死,

甚至损伤它们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那么,

自己在‘戏彷-过五关’状态下,

剃去一只厉诡的头发,且是它赖以施展杀人规律的头发,是否算是对其造成了损伤?

以及,‘戏彷-过五关’能否作用于其他厉诡身上?

面上的脸谱微起褶皱,

开始变得松弛。

——此间的事件已经化解,

戏彷状态也快要无法继续维系下去了。

苏午暂时未有理会脸谱的松弛,他的鬼手收缩回来,摊开掌心,看到一根根飞快缩进粘稠黑液里,将他的鬼手都变得好似有了根根斑斓筋脉的‘头发丝儿’。

这些发丝仍旧具备诡异的能力,

但苏午敏锐地察觉到,

它们缝合命格的能力已经彻底丧失了。

只具备最初缝合厉诡,提升厉诡层次的能力。

在苏午观察那些发丝的时间里,

那些发丝也倏忽缩进鬼手中,

已然与鬼手融为一体。

他扬起鬼手,

打量着这道有了‘骨骼’、‘筋脉’以及‘皮膜’的手臂,

眼神怪异。

这条‘手臂’,越发像是真正的人手了。

师父还在旁边炸着厉诡,苏午也不好在放肆在他跟前展露厉诡的能力,于是倏忽收起鬼手,抬手欲要拿下脸上的脸谱,

用力一拉,

却未将人皮纸化作的脸谱拉下面孔。

它在苏午脸上已经变得松松垮垮,却始终不肯就此脱落。

这是作甚?

苏午脑海里刚闪过一个念头,

就听师父笑呵呵道:“看见了吗?四下天地已明!

咱们走出这片地界,

诡关就算彻底通过了,

届时天地气脉会给咱们一份加持,

有种种意想不到的收获!”

提及此事,

即便见多识广的李岳山,都颇为期待。

苏午听到师父所言,

眼神一动——莫非这张人皮纸还惦记着天地气脉的加持?

他直觉自己猜测不错,

暂时也未将脸谱拿下,

走到师父身畔,看师父费力地搅动锅中油脂,开口道:“师父,可用我帮手?”

“不用不用,

你休息吧,

问问那老道,看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家在哪?”

李岳山开口说话,苏午才想起还有外人在此下没有离开,他转头去看老道,发现老道脑袋一点一点的,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似乎是感应到苏午投来的目光,

也或只是偶然,

那老道勐地抬起头,连连摇头道:“别问我,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

“该死的老牛鼻子!”

李岳山看老道士这般无赖模样,顿时出声咒骂了一句。

老道士一挺胸,面露不屑之色:“该死的老瓢把子!”

……

篝火里的木柴都烧成了炭灰,内里有些炭块在微风的吹拂下,闪动着通红的光,

火已燃尽。

四野间景物的轮廓渐至清晰。

整个天地都被笼罩在一层暗蓝的雾气里。

这将近黎明的时间,

寒风却越发凛冽,直往人骨头缝子里钻。

李岳山给两头大牲口上了车架子,

苏午把珠儿、青苗、秀秀等人挨个搬上车,给她们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被。

“这油炸了个不大不小的诡儿,

效力又跟先前一样了!”师父往陶壶里倾倒着炸诡油,看着黑亮的油脂,他脸上浮现出笑容,“但油量比先前可多得多了!”

“咱们就这么一路走,

一路抓诡,

总有一天,阴喜脉的‘火’、‘油’、‘米’品质都会上去的!

到时候会有更多人愿意拜入咱们灶班子!”

师父对未来怀着无限憧憬。

老道士坐在马骡后的排子车上,很不客气地用一条褥子盖着自己的腿,

他疯疯癫癫道:“还是得火并!

火并攒家业更快啊!”

“……”李岳山瞪了老道士一眼,忍了一下,没忍住骂道:“这狗老道!把他留在这里作甚?趁早把他赶走罢!”

“嘻嘻嘻——赶走吧,赶走吧!”老道士拍手直乐。

苏午笑了笑,

从火堆里拿起一个小陶罐,

试了试陶罐里乌黑药液的温度,随后挨个把师弟师妹们扶起来喝药。

这是师父配的一副安神补身的药剂,

他往里面加了无想尊能寺供给住持尊者的养身药材,

喝过药后,

几个人的脸颊都变得红扑扑的。

罐子里还剩了一点药汤,苏午也没有浪费,给马骡与青驴各分了一点。

老道士中途还想抢药来喝,

被师父喝骂着制止了。

“你这贼牛鼻子,想喝老汉配的药,拿钱来!

不给钱,把你的那甚么镇坛木,

你腰里挂着的那一串铜钱给老汉也行!”李岳山看着老道士腰里那串铜钱,眼里闪着精光。

然而老道士却冲他不屑地一笑:“你的药有甚么好?”

说过话就扭头不再搭理李岳山。

一切收拾停当。

苏午坐在了骡车,

四野间寒风狂烈吹刮,

尽管他自己倒不觉得冷,

可师弟师妹们躺在没有遮挡的排子车上,终究让人担忧。

“阿午,还是你在前面,

我赶着驴车跟在后面。”师父如此安排道。

“好。”

苏午应声过后,顿了顿,又道,“到下一个镇子上,咱们还是给这两匹牲口配上四面遮挡的马车吧,我怕秀秀她们受不了这大冷天。

我这里还有些钱。”

“……好。不用你出钱。”一向把钱袋捂得很紧的师父,这次只犹豫了一下,就把事情答应下来。

苏午笑了笑,驱车走在前头。

马骡蹄子哒哒地踏过土路。

老道士坐在苏午身旁,看着苏午面上还未脱落的脸谱,

他神秘地笑着,将腰上那一串铜钱取下来。

这些铜钱,成色极好。

王朝末年,筑造的钱币质量也是日渐下降,

铜钱里掺入的杂质越发地多,以至于铜钱质地变脆,一掰就碎不说,其上印着的字迹也变得模湖起来。

但老道士这一串铜钱却不然,

黄澄澄的一串,

闪发着诱人的光芒。

他手掌一摊,那串铜钱在他手心摊开,

竟自动组成一道铜钱剑的形状。

每一枚铜钱的周边,皆有一道道竖直的压痕,围绕着方孔四周的四个字。

那些压痕使铜钱显得越发金黄了起来。

苏午识得这样有压痕的铜钱。

——这是‘愿钱’。

百姓家中有父母、儿女患上疑难之病,久久无法医治时,他们便会在井边依着井沿日复一日地压制这种‘愿钱’,祈愿自家父母、二女的病症,遭遇的某种邪秽能尽快消散,

让他们恢复健康。

一枚愿钱的压痕必须不少于三十六道。

假若这病症、邪秽此后真地消散了,

他们会把愿钱送给救治自己家人的人。

若自己的家人最终因病症、邪秽亡故,

愿钱将投入井中,

变成‘怨钱’。

眼下,老道士摊开的手掌心中,组成铜钱剑的‘愿钱’有三十六枚,暗合三十六天罡之数,

这道铜钱剑流转着莫名气息,一看就知道是件非同寻常的法器。

“你给我吃药,

我给你钱!”老道士托着手里的铜钱剑,向苏午示意道。

苏午闻言有些意动,

一抬眼,

对上老道分外清澈,犹如婴儿的眼神。

他不知道当下的老道士清醒的,还是尚处于缺失记忆的浑噩状态?

若对方是清醒的,

对方数次在关键时候对他发出提醒,

当下要求苏午给他吃药——那碗给师妹师弟们吃的药汤中,蕴含有许多珍稀药材,对人身大有裨益,老道士这是看出来了?

还是说对方只是误打误撞?

犹豫了刹那,

苏午转身接着从箱子里搬东西的动作,兑换出一些药材来,

交给了老道士,

他开口道:“这些药给你吃,

我不收你的钱。”

“给钱给钱!”老道士接过药材看了看,却不管那么多,直接从铜钱剑上拆下一枚铜钱,硬是塞进了苏午怀中。

随后,

他抓着药材几下就咀嚼下了肚!

趁着苏午捏着那枚愿钱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

这老道士忽然拿起旁边的鞭子,照着马骡的屁股就抽了一鞭子:“这边,跟我来这边!”

马骡吃痛,

嘶鸣一声,果然依着老道的要求改了方向,

竟又折转向荒村的东边!

师父驾着驴车在后面紧跟着,

苏午看着老道的动作,

却没有阻止。

他想看看这老道究竟要做什么?

……

“该死的牛鼻子,你要带老汉到何处去?!”

李岳山驾着驴车与马骡并驾齐驱,看着驱车的老道咒骂不已。

他看起来对老道极其厌烦,

但却并未让徒弟阻止老道驱车。

四下里的雾气渐渐消散去,

一片坟丘林立的荒林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师父看到前面情景,

瞪大了眼睛,

正要喝令苏午拦住老道士时,

老道已经自己喝住了骡马,

跳下骡车就往荒林里奔去。

他奔出去数步,

又折回来,

从排子车上拿下自己那柄断了大半的桃木剑,转身径直奔入荒林。

293、插泥发兵剑诀(1/2) “这牛鼻子……”

李岳山喝住了青驴,

从驴车上跳下来,抄起月牙方便铲就去追那奔入荒林坟地的老道。

苏午从骡车上下来,

看了眼老道的背影,

转回头与师父说道:“师父,还是我去看看情况吧。

你在这里照看着秀秀她们。”

师父看了看大弟子面上褶皱渐起的脸谱,犹豫着点了点头:“行罢,若遇着危险情况,赶紧回来,咱们赶快从这里离开,

没必要因为个作死的牛鼻子,把自家性命搭上!”

“我省得的。”苏午笑了笑,解下马骡背上的雁翅大刀,持刀迈入林中。

微光流转的天穹被张牙舞爪、瘦骨嶙峋的林木树枝簇拥着,

一个个坟丘就散落在这荒林之中。

四下里阴风乍起,总让人后背发毛。

好似有双眼睛就在自己目光未能及之地窥视着自己。

走入林中,苏午就发觉,四下里的温度陡降了许多,某种冰寒刺骨的诡韵在此间流转着,让他想起老道士那柄桃木剑内曾容纳的灰发厉诡。

——老道士钻进这荒林里,

是为了寻那只曾被他的桃木剑容纳的厉诡?

苏午内心有了猜测。

在林中徐徐迈步,

观察着左右。

那只厉诡的层次或许不及完整的鬼匠,但恐怖程度亦必然达到了凶级,乃至凶级以上,这个层次的厉诡,需要苏午小心应对。

他走入林中没多远,

身后已被蔓生的枯藤、倒塌的林木遮掩起来,

再看不到两辆板车的影踪。

这时候,

一阵细细碎碎的低语声从侧方传来,

是老道士的声音,

像是在念诵甚么经咒:“青阳虚映,耀日回灵。神虎辟邪,飞天流铃。摧邪灭试,万魔束形……”

苏午循着老道士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未走出几步,

那个诵念经咒的声音倏忽一停:“七转八合,周旋天经。圣化巍巍,大道兴行!”

乍然间,

流转在四下的阴寒诡韵都朝着老道声音发出之地汇集去了,

不过眨眼的时间,

那些诡韵便尽归于无!

哗哗,哗哗!

像是有人拨弄树枝,穿越密林的声音响起。

未过多久,

老道士手执一柄断裂的桃木剑,

龇牙咧嘴地站在了苏午跟前。

他手里握着的那柄桃木剑上,生出灰白色似筋脉般的细密纹路,有诡韵萦绕木剑,时时流转——苏午看一眼那剑鞘,瞳孔顿时一缩!

先前那只因着木剑被鬼匠掰断,

进而逃脱的凶级甚至凶级以上层次的厉诡,

当下又被老道收入了断剑中!

几句经咒,

便能产生如此强横的威能,

直接把一只层次在凶级乃至此上的厉诡,就给束缚到了一柄断剑里?!

如今,

苏午的右眼乃有完整的‘阎魔尊口噬生死大轮’咒印,

以此关押一只凶级厉诡,

并非难事。

可凶级以上的厉诡,

他却就全然无法了!

然而老道士似乎有法子做到——他手里的残缺桃木剑应当亦是一种容纳、关押厉诡的优质载体,就像收魂米一般,

或许需要用此物配合,

才能容纳、关押一只厉诡?

脑海里思绪纷转,

苏午还未开口向老道说话,

老道龇牙咧嘴地笑着,向苏午炫耀自己手中桃木剑,道:“想不想学?想不想学我的这个——”

他挥舞着手里的桃木断剑,

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像是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这一套法门的名字,却怎么也思索不起来。

冥思苦想片刻不得答案,老道士嘴里哇哇乱叫几声,忽然拉住苏午的衣角,拽着他往林外走:“跟我来,跟我来,我给你看!”

对方身形干瘦,看起来是个一拳就能撂倒的角色,

但其拽着苏午,却迸发出一股巨大的气力,

哪怕是苏午想要抗御这股力量,

也得用出自身三四成的力量才行!

这般力量,已经超越许多拳击手、大力士了——看起来枯瘦的老道,怎会生有这样大的气力?!

苏午内心一惊,

并非抗御对方拉拽自己,

跟着他走出了荒林。

老道士跳上骡车,从自己收拾好的包裹里翻翻找找,

找出了一本皮册子,递给苏午:“就是这个,给你给你!”

苏午眼睛一扫,

就看到那皮册上几个黑色大字:插泥发兵剑诀!

插泥?

发兵?

剑诀?

这几个字,每一个苏午都认识,

可它们组合起来以后,

苏午却看得迷糊了。

老道士坐在车沿上,把那本皮册子直直地杵到苏午跟前,

仿佛苏午不把书册拿走,他就要一直杵着一般,

苏午看着这本皮册,

承认它对自己的诱惑力极大。

可看看老道的疯癫模样,一时间又有些犹豫。

“他给你的,你拿着就是了!

你看他傻,他比你可精多了!”这时,旁边驴车上给狗剩掖着被角的李岳山转过头来,看着老道士嗤笑着道。

“对对对!”

老道士连连点头,看向李岳山:“我比这老瓢把子精多了!”

“嘿——你这该杀千刀的老牛鼻子!”

“你这该浸猪笼的老瓢把子!”

“老子干了甚么要被浸猪笼?!”

“那我干了什么要被杀千刀?!”

……

最终,苏午还是收下了老道士送他的皮册子。

他虽然好奇薄册当中的内容,

但当下却不是研究此事的好时候。

便上了骡车,

与师父一同驱车往荒村外走。

先前老道士一番耽搁,天色又亮了不少,四下里的蒙蒙雾气散去许多。

两匹大牲口拉着车,

哒哒地行在荒草渐生的土路上。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

四周笼罩的雾气倏忽消散。

苏午再回头时,

已经看不到来时的路。

只能看到身后枯藤老树掩映下,一条小河翻山越岭,从远处缓缓流淌而过。

“沿着河往下游走!”

师父驱赶着青驴跟在骡车后,洪亮的声音从苏午身后传来:“既然有河,附近八成是有村落聚集的,只管往前走就是!”

“好!”

苏午应着声,

驱赶马骡在草丛里迈开四蹄。

这匹马骡昨夜虽受了些惊吓,但苏午把剩下的药汤喂给它与青驴,已让二者都变得精力充沛起来。

马骡的肚子并不见小,

反而又膨胀了一些,

让师父看着直犯嘀咕,自觉配制的活血化胎的药物未有奏效,寻思着换个方子。

可惜,

这事却不是换个方子就能做成的,

还需把喂牲口的大弟子也给换了才行!

河边空气更凉,

寒风阵阵铺面。

两辆车驾行过荒草滩,便看到一条小路弯弯曲曲,通向了远方的一处高坡。

路上少见杂草,

两边皆有阡陌纵横。

“果然是有人家的,沿着路走吧!”师父又发话了。

苏午依言而行。

马骡踏上那条小路的瞬间,

忽然一股清风拂面而来——这风虽起自寒意深重的初春,但偏偏无有一丝寒气,反而暖意融融,吹得人浑身毛孔都仿佛张开来,

沐浴在这清风里!

苏午感受着这股清风,内心诧异的同时,连忙侧头去看旁边的老道士,

发现老道士手上掐了个印记,鬓发微扬,显然也受到了清风吹拂,

身后的师父,

躺在排子车里的师弟师妹们,

甚至两匹牲口,都沐浴在这清风中!

见到此情此景,苏午顿知,这就是师父所说的,过了诡关之后,天地气脉带给自身的一份加持了!

他面上的脸谱也被这清风浸润了,

褶皱愈来愈多,

最终从他面孔上脱落。

同时,

一股类似于密藏域本源力量的气息,忽自苏午眉心脉轮之中升起,勾连意根藏的力量,流转于苏午周身内外六轮当中!

他用以镇压‘嘛喇罕护法’的右手密咒脉轮中,

轮脉层层叠叠,向内延伸,

赤红火色由脉轮深处往外涌动。

莫名气机刹那将他与跟踪在两车之后的‘李黑狗’相连——李黑狗在苏午斩断发丝以后,便在他的授意下,倏忽逃入黑暗中,

如今又跟在了众人之后,

此下苏午的气机与之相连,

引得一阵清风灌洗李黑狗周身,

将这本来有形有质的一具活人肉身,骤然洗刷成了一道清白气息!

这道清白气息盘绕着内中的‘黄胡子诡’,层层密咒真言围绕黄胡子诡形成枷锁,又仿佛成了对这只厉诡的一种加持,

枷锁扭转,

中央的黄胡子诡在清白气与火红密咒共同绞缠煅烧下,

亦渐渐变成了嘛喇罕的护法形象。

——一道生有四首、六臂,头顶盘坐着一尊漆黑狮子,周身被烈火覆盖的虚影!

与真正的嘛喇罕护法不同的是,这道虚影的六臂之中,并没有持握种种法器。

虚影乘风而起,

倏忽化虹而去!

排子车上的苏午睁开了眼睛。

眼中乃有焰网重重交彻,

光明大日于心神中轮转。

一霎那,

有股阴冷至极,近乎于诡韵,却终非诡韵的气息笼罩住了他!

一尊浑身青绿,眉目慈和的‘女神’从光明大日之后生出,遍是尖锐指爪的十指,直直地插向那轮光明大日,欲将之捏成粉碎!

外相侵袭!

成就佛谛大手印法的第二道次-‘光明加持’以后,

外相侵袭便会频繁显化,

此种侵袭可能直接以外相形式出现,譬如当下,

亦可能借助外物,如借邪祟,借天地气象,借雷霆雨露显化,冲击苏午凝聚的光明大日,务求在那轮大日之中留下痕迹!

294、善根定果,借命转生(2/2) 苏午要做的,

便是动用一切办法,

务必粉碎外相,

使之无法撼动自己心神凝聚的光明大日分毫!

一旦光明大日之中被留下痕迹,则佛谛大手印法之修持,必定前功尽弃!

他此前已经经历过两次外相侵袭,

一是在石头娘娘庙中,

‘石头娘娘’一缕气机借外相显化侵袭,

但被他自身命格震碎。

二是被‘复生瞳’这只厉诡借外相侵袭。

如今,

这第三次外相侵袭,

已然引来了密藏域中的‘度母’!

这尊度母的气息已经近似于诡,

其所前来,

便为彻底度化苏午这个‘外道之人’!

十根尖锐指爪,携裹森森气息,猛然间扎向那轮运转不休的光明大日!

苏午面无表情,

无所动作。

却有熊烈火气从光明大日之外演化而起,

一尊生有四首六臂,头顶盘坐漆黑狮子的虚影在烈火中张开六臂,各掐不同印决——光明大日在他胸膛前转动着,它以六条手臂簇拥着这轮大日,

印法一成,

即显化无边威能!

熊烈火气演化作燃着炽烈魔火的大金刚轮,直接将那遍身青绿的度母碾灭!

轰!

自清风中渡送而来,融合苏午眉心意根藏力量,

于他周身诸轮之中流转不休的那股力量,

骤然间与密藏域本源力量相互融合!

这个刹那,

苏午遍身焰网交彻!

他觉得,

密藏域的本源力量终于在自身脐脉轮中长成了一棵小树苗!

第三道次:善根定果道次炼成!

苏午周身焰网倏忽收尽!

但挂在排子车上的那盏护命火灯笼,此下没有加多燃料,却也涌出三尺蓬勃火光,直将灯笼罩也燃烧起来,燃成一团脸盆大的护命火!

火中暖融融气息沁人心脾,

让人遍身舒畅!

因这火光燃烧,让人太过于舒畅,以至于不管是就近的老道士,还是驴车上的师父,都忘了提醒苏午把火熄灭,莫把板车点着了!

火烧了一阵,

苏午回过神来,立刻将之扑灭,

他以衣袖扑打烈火,

那火苗却缠绕着他的手指尖,

像是被驯服的小狗!

“啊,

火灭了,火灭了!”

老道士这时叫嚷起来,同时伸头去看苏午的手掌。

衣袖遮掩住了苏午的指尖,

他的指头轻轻点在那被烧黑的铁碗中,

就有一缕火苗蓬勃升起了。

“还没有灭,还燃着。”苏午笑着端起了铁碗,向停车走过来的师父示意。

师父也不怕烫,

端起铁碗看了一眼,

又抬头看了看苏午,

哼了一声:“你这崽子,便是得这天地气数的加持,也比我们多了太多——我们顶多消除病痛而已,你却仅凭外放的气息,

就让这护命火的威能提升了数筹!”

他脸色一变,

却是咧嘴笑了起来:“这种好事,可往往是得好几个灶班子火并到一块去,各家的护命火融合起来以后才会出现的!”

“是好事就行。”苏午也笑了起来。

——第三‘善根定果’道次,

为他定下的善果,

即是这‘火中定果’。

沐火如沐水,

调伏烈火,如臂使指!

此时,

熊熊燃烧起的护命火已被苏午所‘扑灭’,那些火苗尽在他指尖触及的刹那,被收容进他的脐轮脉络之中!

金红的火焰填满了脐脉之轮的轮廓,

那株得了天地气数加持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之树深扎于脐脉轮中央,外放莫名性光,映照着挤满脐脉轮脉络的金红烈火,

二者交相辉映,

此火在此般映照下,

已非先前的护命火,

威能已经远超从前!

自他指尖流溢的一缕火苗,点燃了铁碗以后,

师父端来查看,都发觉了这道护命火的非比寻常!

“噫!

刚才还觉得你身上有些冷,

火一烧,

连我身上都热起来哩!”老道很是惊奇地看着苏午。

他就呆在苏午身边,

自然能察觉到刚才度母侵袭苏午时,携裹的近似于诡韵的阴冷气息。

“废话!

火烧不热,那甚么会热?!”师父骂了老道一句,转身上了驴车,看了看厚厚被卧里的几个弟子,又笑道,“有这道天地气数加持,阿午你的这些师弟师妹们,用不了多久便能醒了!

倒是省下了许多药汤钱!

行了,咱们加紧赶车,先找个村子问问路,

附近要有集镇的话,便赶紧去镇子上,让人给咱们打两辆马车!”

苏午先前提过的事情,

师父已然将之放在了心上。

既决定要做,那自然是片刻都耽误不得。

两辆车又上了路,

苏午转而与旁边的老道问道:“道长,可还记得自家在何处?我们可以送你一程。”

师父虽然爱与这老道吵嘴叫骂,

但其实并非真地嫌恶这老道,

是以苏午说送老道一程,

师父虽然嘴上会骂几句,但却不会阻止什么。

老道士靠着车扶手,听得苏午所言,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着,忽然道:“我记不得了,我头痛,我要睡觉!”

说着话,

他便抱着胸口在板车上蜷紧身形,装睡去也。

看他这样,苏午也没有多说,

驱赶着马骡走上正道,

他从怀里拿出了那张褪剥下来的枯黄人皮纸。

人皮纸上,

开始浮现一列列字迹。

上次苏午戏仿过‘霸王’以后,

这张纸上同样有字迹浮现。

上面语焉不详地记录了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的一些日记。

这位或许曾是给戏班子写曲子的读书人,

在日记里悼念亡妻,

内心苦痛不已。

而当下这次戏仿过后,

人皮纸上浮现出的同样是一篇日记。

‘太阳历一七二五年。’

‘乡野有高士奇人!

余在秀禾村遇一老者,其竟将一只厉诡容纳在身,能借用诡力,顺己心意!

借诡力之法其实颇多,

如这老者一般,能自青壮年时容纳诡,一直使用至今,

鲜少为体内厉诡摧残者,却是凤毛麟角!

今夜,我欲与这老伯同席畅聊!’

这一篇日记闪过之后,

人皮纸上的字迹渐自消退。

苏午还以为这已经是结束的时候,人皮纸上忽然又浮现一篇日记,

看行文,

看口吻,

应该还是先前那人。

‘老贼怀有奸心,欲借我命格,为他自身续命!

真真可恨,可恨!

此贼本是前朝人物,此前便凭着借命缝命之法,复生过一次,

今次垂垂老矣,

还妄图长生久视,

竟把主意打在我的身上!

乃剥落其身命桩诡,撰入书中——那贼身上还有一诡,比这命桩诡更为特异,不囚禁此诡,恐难彻底禁绝此贼继续害人……

可惜此番准备不足,

终究让他逃了去……

假若我能得其身另一只诡,可否能以此二诡借命复活爱妻?

如此念头,却也只是想想罢了。

怎能为一己之私,害了他人性命?

又灵,你不会怪我罢?’

……

苏午捏紧了手里的枯黄人皮纸。

他断然没有想到,这几篇日记的主人,‘未来’竟然与‘命桩诡’照面过!

当下浮现出来的日记,

显示的日期是1725年。

这个时期,已经是清康熙时期。

然而苏午当下所处的时代,

大概率是明崇祯时期,

王朝末年!

所以,

在未来,那个死了妻子、会写戏文的读书人,遇到了乡野间某个容纳了命桩诡,并且极可能将缝命诡也容纳在身的老者,并且在察觉到老者对自己心怀不轨以后,

剥落去其身上的命桩诡,

将此诡‘撰入书中’?!

撰即‘著书,书写’的意思,

撰入书中的意思,

就是将一只厉诡写进了书中——如此就将厉诡给囚禁了?!

苏午莫名联想起,

他第一次将心诡从人皮纸上剥离时,

人皮纸上称‘自己’死了,

有个小说家在‘它’身上写了许多狗屁不通的东西。

而那一次,

人皮纸上显示出两个日期,

一为二零三四年,

一为一七一五年。

那么,

那个或许是在人皮纸上写下许多狗屁不通的东西的小说家,是否就是当下这个掌握了‘撰文囚禁厉诡’之能力的读书人?!

二零三四这个日期,

又有甚么涵义?!

那个极可能将缝命诡与命桩诡都容纳在身,碰见过读书人的老者,

读书人称之为前朝人物,

曾经用借命之法复活过一回,

这次碰到了读书人。

那么,

这个老者,是不是就是鬼匠欲要缝合处的那个‘庄稼汉’?!

庄稼汉已经死透了,

若老者就是庄稼汉的话,

庄稼汉此时已经死透,

不会再出现在未来,读书人亦不可能再遇到他。

但人皮纸上却还是浮现出这些内容,

莫非说明,

缝命诡在脱离诡关之后不久,

很快又被其他人容纳了?

苏午思维涌动,

难以平静。

这时,

人皮纸上那一篇日记飞快淡去,

之后又出现了一篇文字。

‘借命转生法。’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诡怪恶类,更如恒河沙数。

鄙人精研十余载,终于掌握借助诡力,永生不死之法。

此法操作严苛,须要自身首先容纳‘缝命诡’,然而缝命诡乘于天地气数当中,凡俗难得一见,为其选中,更是天命所归!

是以,

仅仅容纳缝命诡这一步骤,

可以租住万万人矣……’

时下迅速浮现于人皮纸上的文字,乃以一个人自述的方式,讲解了‘借命转生法’。

此人口吻洋洋得意,

即便只是观其文字,

苏午仿佛都能看见其摸着自己的八字胡,得意非常的嘴脸。

其所谓的‘借命转生法’,

就是庄稼汉那般运用缝命诡与命桩诡融合,

二者本来杀人规律相冲,

一融合就有很大概率双双陷入沉寂状态。

此时,

便需要使用者精微操作,

使自身成为厉诡的一个‘幻觉’。

295、诡的幻觉(1/2) 诡,究竟是什么?

是一种规律,某个漏洞?

还是师父所说的‘天地不正之气’聚集而成?

更或是一个人死亡后的投影?

‘借命转生法’的创造者并不纠结这些问题,他只将诡当作是与人一般无二的‘生灵’,认为诡的杀人规律,就包含了诡的思维。

由此,

其想出的办法,

就是让自身取代诡的思维,

让自己的思想,

成为诡的‘幻觉’。

若自己操作得当,

甚至可以让一只厉诡永远活在‘幻觉’当中,被‘幻觉’牵着鼻子走!

而所谓让自身思想取代厉诡杀人规律的方法,

即是——使用者令缝命诡与命桩诡的杀人规律对冲,

两诡双双陷入沉寂状态以后,

再寻找一个无有人迹的区域,

通过各种尝试,令‘命桩诡’复苏。

此诡复苏以后,将会在自己身上固定住使用者的命格。

之后,

使用者再次唤醒自身容纳的‘缝命诡’,二者的杀人规律再次对冲,双双沉寂,

其又唤醒缝命诡,

以缝命诡来缝合固定住自身命格的‘命桩诡’,

使得二者相连。

随着二者相连,因为使用者的命格为命桩诡所固定,而缝命诡又与命桩诡产生了牵连,二者都无法再脱离他独自复苏,

各自的杀人规律更因为对冲而陷入沉寂,

此时,

他便就成为了厉诡的一个幻觉。

其之命格将可以在两只厉诡之间流通,再难被杀死!

不过,

因为他自身仍还是活人肉身,所以终究有寿命限制,寿限将至的时候,要设法以命桩诡再固定住几个命格拼凑起来,正对应自身命格的活人,

在自身死亡的一瞬间,

久经训练,早已形成条件反射的两诡,将在此时重复他生前的种种操作,

将那几个活人的命格缝合为他的命格,

他便可以借助那些活人的命格,

再度从一具年轻的躯体之中复生!

如此循环往复,

若非碰到那个读书人,拆分了他的命桩诡,

他只怕还真能一直存活于世!

然而,

因着‘缝命诡’乘于天地气数,极难被抓到关押的特性,此人自身又成为了厉诡的幻觉,所以那个读书人未有当场将缝命诡抓住,

也就让他借机遁逃了出去,

虽然由于没有命桩诡的牵制,缝命诡此后仍旧会复苏自身的杀人规律,

将其这个幻觉驱逐。

可其毕竟未有死在当场,是否有所奇遇,卷土重来未可知。

看过这篇‘借命转生法’,苏午更加确信,自己等人在诡关里遇到的,想要以九九极阳命格复苏的‘庄稼汉’,必然已经死透了。

庄稼汉采取的复生之法,

虽然也是将缝命诡与命桩诡缝合,但运作手法更加繁冗,更加难以复刻,

其这套方法与‘借诡转生法’有着本质的区别,

自然其也就不可能是后世那个创造出‘借诡转生法’的人了。

但是,

后世那人是否从‘缝命诡’中勾连到庄稼汉的些许思维活动,由此领悟出了‘借诡转生法’?

此亦犹未可知。

二者的方法有一些共通之处。

后世之人让自身完全成为了厉诡的一个幻觉,

而‘庄稼汉’亦用了不知甚么方法,让‘鬼匠’在他死后仍不断拼凑九九命格,就像是鬼匠受了他的思维影响一般。

人皮纸上的字迹渐渐消褪。

这张纸上除了多出现一些字迹以外,并没有出现其他的变化。

也不知‘天地气数加持’,究竟给这张人皮纸带来了何种增益?

苏午猜测,

增益或许与‘戏彷’状态有关。

他现下渐渐明白,人皮纸出现戏彷状态与否,是看其从前那个主人-读书人或是小说家,是否经历过类似的情景。

在类似的情景中,才会触发人皮纸的戏彷状态。

他把人皮纸收入怀中,人皮纸自动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车驾往前走了一阵,果然经过一个村庄。

师父下车向村里的老者问过了路,在此间留下一些粮食以后,便又跳上了驴车,同苏午说道:“走罢,往前走不了十来里地,就能到一个叫‘阳平镇’的地方了,

咱们当下出发,

去到阳平镇时间正好,

集市还没散场,除了打两架马车以外,也采买些东西。”

“好。”

苏午点头答应。

两车未在这个破败荒芜,仅仅二三十座房屋的村庄里停留。

这村子太残破了,也没有供一行人歇脚的地方。

李岳山也不想叨扰这里仅剩的一些老人家,让他们劳神招待自己。

幸好再走不远,

就能到一个集镇上,

这倒是好事。

两车沿路直行,

半途中,

李珠儿在板车上微微侧了侧身,接着就撑着肩膀,徐徐撑起了身子,

她抬眼看着车旁不断远去的林木,

呆了好一阵子。

师父看她醒转过来,面上流露由衷的笑容:“珠儿,醒过来啦?渴不渴?饿不饿?”

珠儿转头看向师父,

歪着头愣神了一阵儿,才反应过来,出声道:“师父!”

她像是回了魂儿,忙抬头去看前方,

看到骡车上与老道并排坐着的那道身影,

内心顿时安定了下来,看了看旁边还昏睡着的李青苗、秀秀,以及被塞在角落里的狗剩,

脑海里不禁回忆起自己昏迷前的画面,

当时有几只惨白巨手忽从黑暗里钻出来,

挟持住了自己,

好似自己身上还涌现出了一团团黑火,

但也未将那几只苍白手掌烧成灰……

“师父,我睡了多久啊?”李珠儿出声向师父问道。

“约莫有二三个时辰了罢,

你感觉如何?

可有哪里不舒服的?若是有,现在也只能捱着,等前面到了阳平镇,才好找药铺抓药治病。”李岳山赶着驴子,扭头同珠儿说道。

“我没甚么不舒服的地方,

一觉睡醒,觉得浑身都充满力气了哩!”李珠儿连忙道。

“那就好,那就好,

帮我照看着你师姐他们。”李岳山点点头,回首专心赶起驴车来。

李珠儿看着前面苏午的背影,

又看了看那句偻着背,一身藏青色道袍的老者,

一时搞不明白情况。

那老道士是谁?

半路搭顺风车的人吗?

如师父所说,

灶班子一众人皆受过天地气数加持以后,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增益。

最显着的一点即是,

还未走到阳平镇的时候,

师妹师弟们便陆续地醒转了过来。

他们曾被鬼匠以黑线缝合,差点殒命在诡关之中,

哪怕脱离诡关,如果没有药物辅助治疗,可能需要三五日才能醒转,

现下却在二三个时辰内陆续醒转,

皆未受到鬼匠诡韵的影响,一个个活蹦乱跳的,

更让师父与苏午都松了一口气。

秀秀呆呆地坐在排子车上,

不时转头四顾,

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师父注意到她的举动,转回头来,笑呵呵地向秀秀说道:“秀秀,可是在找那个赶尸匠的尸体?你这丫头,竟一点也不怕死人么?”

秀秀点了点头,

伸手与师父比划起手语来。

师父看着她手上动作,道:“我也知道那老羔子再如何丧心病狂,但总算是救了咱们秀秀一命。

若能给他搭把手,我亦不会吝啬什么。

不过,

当时诡关之中,情况危急,

老汉只顾着你们,都未看到他到了何处。

你不是有他教的赶尸手诀吗?

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把他召回来!”

秀秀闻言又呆了呆。

她记得那老赶尸匠说过,

赶尸手诀须在自身与僵尸相距不足一里的范围内使用,才能有效。

但现下早就超出这个距离了……

反正也不可能回头去寻一具尸体,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秀秀把‘发尸手诀’使了一遍,转而环顾四下,未见老赶尸匠的身影……

她也未抱有太多期望,

见没有僵尸跟来,

注意力便放在了身旁的狗剩师兄身上。

狗剩师兄自醒转以后,

便有些忧心忡忡的,

不知是为什么。

“狗剩,你怎么了?”青苗作为众人里年纪最大的师姐,亦关注到了狗剩的异状,轻声向他询问道,“可是哪里有不舒服的地方?”

青苗差一点就被鬼匠缝合了命格,因此殒命,

但她当下脸色红润,哪里看得出曾经差点殒命的样子?

狗剩闻言看了眼青苗,

欲言又止,

嘴唇嗫嚅片刻后,垂头丧气道:“还是我找机会与大师兄说吧……”

“也可以。

不过有事切记不要自己慌张之下乱做主张,

和我们多商量一下,总会有办法的。”听到狗剩说要去找大师兄商量,青苗偷偷看了一眼骡车上的那道身影,而后轻轻点头,也是十分赞同狗剩去找大师兄商量事情。

灶班子内,

最有本事的人无疑就是师父与大师兄了。

众人出声交谈着,

原本显得有些过分安静的路途,这下子终于热闹起来。

秀秀虽然不会说话,但师兄师姐们也未曾忽略她,时常停下来,看她手语比划。

她正与珠儿师姐比划着什么的时候,

忽然心有所感,

扭头往后看,

就看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迈着僵硬的步伐,从侧后方的树林里朝她这边奔了过来。

——竟是那个她以为已经走丢了的老赶尸匠!

秀秀瞪大了眼睛。

怎么如此远的距离,这具僵尸依旧能跟过来?

她想破脑袋也未想出答桉。

这时候,

苏午朝后看了一眼,

他眼中倏忽涌现烈烈火光,

光火刹那浮现,又顷刻消失。

——却是他暗中动用了护法,将那具僵尸驱赶了过来!

296、住店(2/2) “那老羔子教你的赶尸手诀这么好用吗?

隔着不知多少里地,竟还能把这老羔子召回来?”

阴喜脉灶班子已经到了阳平镇,

将两匹马拴在一家食肆前,李岳山看着头上戴着斗篷的老赶尸匠,转而看向它身前的秀秀,惊奇不已地问道。

秀秀一脸懵然地摇了摇头。

老赶尸匠说赶尸手诀在一里以内是有用的,

但超出这个范围,便会不起作用了。

这具僵尸还能被她的发尸手诀召回来,她也想不出原因。

苏午在旁边说道:“这具僵尸体内容纳了‘黑殃’厉诡,又被鬼匠缝合过一次,厉诡与尸体结合愈发紧密,反而不会有复苏之患,

很有研究价值。

可以将它留下来,多加研究,

说不定可以借此开辟出另一条关押厉诡的道路。”

他看向师父,

顿了顿,接着道:“我们阴喜脉想要发扬光大,亦需要博采众长,不能闭门造车。”

“赶尸匠的手段过于邪乎,

老汉是怕秀秀她接触太多这些东西,本性都被侵染了。

不过你既然发了话,那你这个大师兄就要多照顾她一些。

研究甚么僵尸一类的东西,你去研究就好了,不要带上秀秀!”李岳山道。

“好。”

苏午点头答应。

随着过了诡关以后,师父在诸事上便愈发看重他的意见,

隐约间有让他当家做主的倾向。

他倒也当仁不让,

不会故意地去推辞什么。

“走吧走吧,

先去吃饭——吃完饭,看看他们这畔有没有车马行可以买辆马车的?

若是没有,便只好委托他们当地的木匠现做了。”李岳山当先往食肆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向身后的弟子们说道。

……

用过饭后,

一行人便在小镇上寻车马行,

这样小的集镇,周围的村庄又没多少,无有贸易往来,自然也不可能催生出车马行这样的产业,

众人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又在镇上找了五六个木匠,才总算找到一个会打制马车的匠人,

木匠却也无法当天就把两辆马车赶制出来,

定了五日后交货,

灶班子一行又匆匆地去寻住的地方。

阳平镇的集市与雄秀镇摩肩接踵,人流熙攘的情形相比,就要显得寥落许多。

沿街商铺极少,

街上行人也不见几个。

倒是路边蹲坐在地上,头上插着草标的稚童、妇人比雄秀镇多了不少。

他们看着往来的人,眼神木然,

偶见有人走近,面上便有些微的期待之色。

随着走近的人摇着头离开,这些等着被买走的人的神色又再度木然下去。

苏午收回了目光,

抬眼看到前方镇子上唯一一家客栈的招牌。

师父看着不远处的招牌,

脚步放慢了些许,似乎有点犹豫。

一行人都跟着放慢了脚步。

“这镇子上就这一家客栈,说不定住店的价格很高哩……”李岳山扭过头,向弟子们传授着经验。

他正说着话,

后方一个妇人低着头匆匆走近了,

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大爷,玩吗?

我家就在附近,大爷可以随我去我家,只要二十个钱就可以……”

李岳山被这低着头看不清面貌的妇人拉着衣袖,眉毛都拧起来了。

苏午转头四顾,

发现周边有不少低着头走过,作行色匆匆之状的妇人,

可她们从这边走到那边,

从那边走到这边,一直在客栈四周打转,根本没有离去的意思。

“若是不玩的话,

那就,那就叨扰了……”一行人的目光全聚集在鼓起勇气冲过来的妇人身上,妇人心里涌起的那股勇气,忽然就退潮了,

她松开抓着李岳山衣角的手,磕磕巴巴地说着话,

转身欲走。

“慢着!”

这时,一个苍老一个清朗的嗓音同时响起。

吓得她顿住了脚步。

她大着胆子抬头,看到自己先前拉着的胖大老者侧回头来,眼神危险地盯住了后方一个瘦高的少年人:“阿午?”

珠儿、青苗也惊诧地看着大师兄,

不知道大师兄这时为何要出声?

“你说你家便在这附近吗?”苏午面无表情地看着妇人道。

胖老者眉头稍稍舒展。

“你家可有空房?”

师父收回盯着苏午的目光,脸色平静下来。

“家里穷得只剩下空房间了……”妇人低着头回答,隐约猜到了这少年究竟欲做什么,她稍稍松了口气,连忙又补充几句,“几位若是住宿的话,可以往我家去!”

若能得几人投宿,

随便给些银钱,总算能叫她一家人保住性命!

苏午不说话了,转而看向师父。

李岳山道:“也好。”

他从怀里摸出一串铜钱,约莫有一二百钱的样子,

转头看了看四周,见无人关注这边,

才把那串铜钱交给妇人,

乃道:“我们去你家叨扰几日,这些钱便算作是我们留宿的费用。

每日饮食,也请为我们一并准备好,另外算钱就是!”

“这这这,

这些钱已经够了……”妇人拿着那串铜钱,忽然有些头晕,胸口有些发堵,眼眶都泛红了。

“给你了,你拿着就是。

以后……”李岳山顿了顿,没有把话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接着道,“带我们去你家罢!”

“好,好……”妇人连连点头,将那串铜钱塞进怀里,

引着众人往一条路上走。

妇人名叫想娣,家里有一个儿子,

丈夫一直卧病在床,难以做活。

想娣原本还能镇上同姓同宗的大户人家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赚些辛苦钱,供一家人花销,

但后来自家儿子与地主家的儿子玩耍时,

不小心推搡了对方一把,

因此恶了同宗的大户人家,便连这点活计也做不成。

她东奔西走,一直未有找到活计,

家中米缸已经见底,

丈夫为了不拖累家人,前些日子自己投了河,

为了能养大自己的孩子,

想娣终于狠下决心,预备今日出来做点那种生意,挣些钱财,供幼子花销。

未想到柳暗花明,竟然遇到阴喜脉一行人。

她暂时可以不必做那种生意了,

一二百个钱,也花不了多久,

可是这样能拖延一日,那也是好的。

想娣的家就在阳平镇边上,

房屋周遭用筑土墙围起来,一般人家都是用篱笆园草草做个围墙,筑土墙颇费人工,能修筑起这样的院墙,说明想娣家从前家境应该尚还可以。

“郎君还未患病的时候,和公爹的几个兄弟一起修筑的房屋哩,

现下还结实得很。

几位,几位客官快请进来吧。”想娣低着头与灶班子一行说着话,推开了黑漆木门,

院子内,

斜对着堂屋的台阶上,

有个稚童抱着一只黄狗,见想娣推门走进,神色一喜,

又见一个胖老者跟着走了进来,

稚童神色忽地变得愤满起来,起身就梗着头朝李岳山冲过来:“你是谁,不准进我家,不准进我家!”

孩童虽小,

可苦难的生活却也让他渐渐明白了很多。

李岳山看着那孩子,

咧嘴笑骂道:“这小崽子!”

说着话,

伸手就按住了稚童的脑袋,让他靠近不得自己。

“我们在你家盘桓几日,给你母亲付了住店钱的,你怎能这样对待客人呢?”这时,李珠儿嘴角噙着笑意,从师父背后走出。

那稚童原本满腔愤满,打算即便是自己死了,也不叫这个男人进自家院门,

此时忽然听到有女子说话声,

他呆了呆,松懈了几分气力,

挣开李岳山按着他脑袋的手掌,抬头一看,就看到了一个好似仙女般漂亮的女子,

以及在她身旁,另一位观音菩萨似的姐姐。

“我……”孩童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大彘,快给客人道歉,

人家在我们家住店,给了娘钱的,

你拦着人家作甚?”想娣用衣袖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滴,故作严肃地斥责儿子。

名为大彘的孩童愧疚不已,

自觉错怪了娘亲,

连忙就要跪下来与一众人磕头,

被苏午一把将之拎起。

苏午把他放在旁边,转而看向女主人,澹澹道:“带我们看看住的地方吧。”

“好,好!”想娣连忙应声,引着一行人去看了东西两厢房屋:“都有炕哩,到时候我把我家的被卧拿过来……”

“不妨事,

我们自己有被卧的,

有住的地方便好,其他的就不劳费心了。”李青苗握着想娣的手掌,轻声与她言语着。

“那我,那我便去买些菜,

准备午饭!”想娣看了看李岳山,又看了看苏午,小声说道。

“可以。”李岳山点了点头,

他看出来了,这户人家家中只怕是没有储备的粮食,需要去镇子上现买的。

胖老者拿出五十个钱,递向想娣,道:“这些钱便做今日的餐食费用。”

“客官已经给了很多了,

我,我有的,我有……”想娣看见钱,说话就开始结巴。

“那些钱是住宿费,

餐食费还是要给的,拿着罢,拿着罢!”师父硬把钱塞进了对方的手里。

想娣涨红着脸收下钱,告辞过后,转身便要离去。

其子大彘却闪进了屋里,

举起了手里的小黄狗:“这是我在外面捡到的,中午可以吃它!”

他眼神不舍,

但也知道,自家是绝对养不起一只狗的。

苏午垂目看了看那耳朵支棱着,瑟瑟发抖的黄狗。

297、黄狗(1/2)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

这狗虽然小,没有多少肉,但也可以打打牙祭!”

李岳山咧嘴笑着,

对大彘的提议非常赞同。

跟着众人一路走来,脑袋一直点啊点的,昏昏欲睡的老道也睁开眼睛,看着那只低声哀鸣的小狗,连连点头:“狗肉好!

我爱吃狗肉!”

李珠儿、青苗都抿嘴轻笑。

这时,

苏午伸出手,从大彘手里接下了那只瑟瑟发抖的小黄狗,看了看它的骨相——这狗骨架粗大,脑袋显得比身子要大一些,

应该是可以长成一只大黄狗的。

“师父,留下这只狗吧。

驯养一只小犬,

以后帮着我们寻路、打猎也是好的。”苏午最终开声道。

他的言语直接决定了这只小黄狗的生死。

一只小狗而已,剥下皮来根本不会有几两肉,李岳山自然不可能执着于这口吃食,他听到大弟子的建议,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行,养一只小犬而已,也费不了甚么功夫。

你既然想留下它,那就留下罢!”

“多谢师父。”

“我们师徒说甚么谢不谢的?”李岳山摆摆手略过此事。

大彘看到自己捡来的小黄狗终究不用死,神色很是喜悦,他看着苏午将那只小狗拎起来,神色犹犹豫豫的,想要和小狗玩耍,但又想到这小狗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小狗跟着自己,最终只能被下锅煮了吃,

但跟着这人,却可以活得一条性命。

“给你。”苏午把小狗递还给大彘,面无表情道,“待会儿午饭过后,你把它给我抱过来。”

“是!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大彘欢喜不尽地接过小狗,抱在怀里,连连对苏午道谢。

此后,

想娣去集市上买了菜蔬粮食,回来准备午饭。

青苗、李珠儿将两间厢房收拾出来,铺好了床褥。

众人聚在一桌用过午饭后,

家主人忙着洗刷碗快,

李岳山坐在首位,看向旁边木木呆呆的老道士,

他迟疑了片刻,

向老道士缓声道:“你……你跟着我们,我们供你吃,供你喝的,你难道不该给我们一点报酬?老汉听说,你们道门很有些养身功夫,不妨给我这些弟子们教上几套,

就算是你付给我们的报酬了!”

师父有感于弟子们根基太薄,游走江湖,不止会遇见诡邪恶类,剪径强贼、绿林匪盗也是一样都不会少。

是以欲从老道身上挖出一点东西来,

教授给弟子们,

让弟子们都能跟着沾光。

那老道原本木木呆呆坐在长凳上,

听得李岳山所言后,忽然拔身而起,一脚踩在长凳上,作金鸡独立之状,

双手叠在下腹,如同在单脚站桩打坐。

他口中喝道:“火里栽莲,伏邪炼魔!”

师父看不懂他这动作是何意,

只听他口中断喝,便觉得这老道或许在施展甚么厉害的功夫,

于是连连点头道:“就教这个,教这个便好!”

老道侧目,轻蔑地瞥了师父一眼,

令师父心头火起,

又见其抬起下巴,

依旧一只脚踩在长凳上,

伸手指向珠儿、青苗、狗剩、秀秀四个弟子:“此法极重悟性天资,这四人不行,学不成的——”

随后,老道看向苏午,笑眯眯道:“此人可以学!”

师父闻言,顿时满脸警惕之色:“学你这功夫,有甚么要求?”

“只需拜我为师即可……”老道笑眯眯道。

“想得挺美!”李岳山直接替苏午否决了。

老道看了苏午一眼,

也不着恼,

转而跳下长凳,在原地有模有样地打了一套拳法,

而后道:“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李岳山撇撇嘴,

看老道趾高气扬的模样,气得牙痒痒,偏偏自己有求于人,只能缓声再度发问道:“你这套功夫叫什么?我这些弟子,都能学你的这套功夫吗?”

“都能,都能。”老道点着头,拍了拍长凳上的泥土,坐回座位。

“那学你这套功夫,可还有甚么额外要求?

事先说好,若是要求太多,

今晚开始我们便不给你供饭了!”

老道缩了缩脖子,

摆手道:“都能学!”

“行!

明日一早你就教我这些弟子修炼功夫罢!”

李岳山将此事一锤定音。

他随后朝苏午招了招手,

把苏午找到东厢房里,

师徒二人一个坐在炕上,

一个站在下方,

李岳山抓耳挠腮片刻,清了清嗓子,看着苏午道:“阿午啊,你觉得,你拜师外面那个老道如何?咱们灶王神教一脉,也是野路子出身,

无有甚么规矩。

你跟着那老道,能学到颇多东西,

老汉寻思了一下,若你再拜他为师,倒也是一桩好事。”

苏午原本以为,师父召他过来,是为了告戒他,切莫因为老道那边的法门高妙,而叛出门墙,转而去拜老道为师。

未想到师父竟是主动开口,劝他去拜老道为师,

以期能学到更多东西!

他听着师父的言语,内心滋味难明。

师父看他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不知他心中具体是何想法,只是故作严肃道:“拜不拜师暂且放到一边,有两件事须先说好,

不管你将来有几个老师,

兼修了多少法脉传承,

须都得记得,

你首先是咱们阴喜脉的掌灶人!

第二——”

说到这里,李岳山忽然压低了声音:“莫要告诉其他人,是老汉准许你去拜那老道为师的!

你若把这事儿说出去,

老汉的脸就没处搁了!”

“弟子一定把这两件事放在心上。”苏午认真听过李岳山的告戒,

转而道:“不过,弟子当下还有诸多事情要做,须要教师弟师妹们认字,还要伺候那匹怀崽的马骡,协调诸事,那老道送给弟子的那本《插泥发兵剑诀》,弟子都还未来得及学,

所以,当下还是不拜师为好。”

“那也好,那也好。”听到大弟子所言,李岳山连忙点头,

毕竟他把苏午视作衣钵传人,

虽然内心知道轻重,明白怎么做才是为弟子计深远,

但真做出这般事,

眼睁睁看着爱徒为了甚么高妙功法,

转头就投向别家门庭,

老人家心里说不难过却是假的。

眼下苏午并没有拜老道为师的意愿,倒让李岳山心里颇为欣慰。

有这一段时间缓冲,

此后苏午再拜师老道,

他也就不会有太多伤感了。

师徒两人先后走出厢房,

在屋檐下靠墙坐着,昏昏欲睡的老道,见二人走出门来,眨了眨眼睛。

柴房里趁着热锅,熬制马骡每日食用的‘活血药’的狗剩,倚门站着,

看到师父与大师兄走出来,

正要呼唤大师兄,

问他药汤熬到何种程度就能盛出来时,

于柴房边和小狗玩耍的大彘速度却更加快,抱着小狗蹬蹬蹬蹿到了苏午面前,把小狗往苏午面前一举:“大爷,狗,狗在这!”

——他还记得苏午说过的话,让他中午吃过饭后,抱狗来找苏午。

“叫甚么大爷?

我比你也大不了多少岁,你这称呼,会叫我折寿的!”苏午神色严肃,同大彘说话,

大彘看着他的神色,顿时有些瑟缩,不敢言声。

就听眼前少年继续道:“遇到比自己年长,但年长并不算太多的青少年人,可以称其为兄、哥哥,都是可以的。

以后莫再称我作大爷了。”

“……好,大爷。”

“……把狗带上。”

苏午在前面走着,

大彘抱小狗跟着进了柴房。

狗剩凑过来和苏午说了药汤熬煮的情况,

而后犹犹豫豫道:“大师兄……”

苏午看着锅里冒着气泡的粘稠药液,

听到他的言语,转而侧目看了他一眼,拍了拍狗剩的肩膀,道:“你想要说什么?晚上我和你一同熬煮药汤,到时候你再说吧。”

大师兄好似知道自己想要问什么!

狗剩心里一动,

原本忧虑的心情顿时变得舒缓起来,连连点头道:“好,好!那今晚我等着大师兄!”

“嗯。

你先和秀秀玩去罢,这锅药汤我来照看就行。”苏午道。

狗剩张了张嘴,

现下青苗师姐和珠儿师姐忙着洗衣裳,晾晒床褥,打理行囊,

秀秀人家也忙着修炼那套控尸手诀,

只有他一个人是空闲的,

让他去找秀秀玩耍,

秀秀哪有空跟他玩耍?

但大师兄的话,他也不敢违逆,点了点头,便要离去。

“没事可以多去和老道说说话,

给他献献殷勤。

他心情好了,教你两招,也够你受用的了。”

大师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狗剩眼睛一亮,连忙向苏午行礼,迈步奔出了柴房。

“把小狗放下罢。”苏午对旁边的大彘说道。

大彘依言放下小狗,

小狗守在他脚边,还有些害怕。

看着地上的小黄狗,苏午微微皱眉。

他在密藏域也养过不少獒犬,

自然知道,犬类的性格往往在其幼时就能窥一斑可见全豹,这只小黄狗年幼时就这么胆小,长大了胆子也大不到哪里去,

一般而言,

看家护院可以豢养胆小的狗,

因为这种狗警惕心强,较为敏感,遇到陌生人往往会吠叫不止。

而追踪寻猎却需养胆大的狗,

此种狗更稳重可靠,心细胆大,不会轻易被猎物吓得夹着尾巴逃跑。

这只小黄狗就是只胆小狗,

适合看家,

却不适合追踪寻猎,

更不适合追踪厉诡。

298、一份丧仪(1/2) 苏午留下这只小黄狗的主要原因,

可不是为了豢养它去打猎,

而是欲将之培养成一只寻诡犬。

但是,

眼下这只狗的资质太差了,

不说与密藏域最劣的寻诡獒相提并论,就是一般的杂血獒犬稍加培养,也比它强了太多。

可是现下让苏午上哪里去找獒犬来培养?

苏午自己的旺财还在外面和方元轮流驾驭白棺,与‘恶神’厉诡周旋,不可能带进模拟中来。

他的想法便是依靠密藏域培养寻诡獒的方法,

将这只小黄狗培养一番。

也是为阴喜脉增加一份底蕴。

“你是从何处捡来的这只小狗?

可知道你们镇上周边哪里还有犬只吗?”苏午侧身背对着大彘,从模拟器里兑换了一碗雄血汤、些许药材,丢进柴锅里,和锅中药汤一齐熬煮,同时开口和大彘说着话。

大彘闻到原本满是药味的大锅里,突然浮现出让他直流口水的香气。

——他今天中午吃饱了的,

但闻到这股香气,却突然又有些饿了。

好在他也没忽略苏午的提问,望着比他还高一些的锅台,回道:“我知道崔太玉家里养了好几条大狗,都很凶的,他们家每天给狗吃肉!”

“崔大仁?

那是谁家?”苏午搅动着柴锅里越发粘稠的药汤,向孩童问道。

大彘脸色微微一暗:“就是我本家的伯伯。”

他说到这里,苏午明白了过来。

这一家便是让大彘母亲丢了工作的同宗地主家。

“除了他们家,莫非其他地方就见不到狗了吗?”苏午转而问道。

大彘闻言沉思了一会儿,

忽然抬头向苏午说道:“有!王太爷也养了好几只大狗——今天我还看到他牵着狗上街去卖呢,不知道卖出去没有……”

“王太爷住在何处?”

“在镇子南边的牛头山上。

要去问问他吗?”大彘眼里闪动着期待的光芒。

“可以。”苏午点了点头,将锅里熬至粘稠的药汤盛出来冷却着,擦了擦手道,“你认得去那位王太爷家的路吗?”

“认识的,认识的!”大彘连连点头,片刻后,他又有些迟疑地道,“王太爷家的狗不是按着狗肉价卖哩,要价比较高,

我都看他好几次牵着狗去集市了,

但是一条狗都没有卖出去……”

“哦?”苏午来了点兴趣,道,“他的狗与别人家的狗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王太爷家的狗很大!很壮!”大彘伸开双臂比划着。

他说得不甚清晰,

苏午也不再强求,决定还是亲自去牛头山上的王太爷家里看一看。

把锅里盛出来的药汤给两匹牲口、一只小狗都喂了一些后,他便带着大彘离开了这处宅院,按着大彘的指路,往牛头山而去。

……

“这几天天气好似暖和了一些哩,春天快要来了吧?”

“是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冷了。”

离想娣家院不足五十步的一条小溪边,李珠儿与青苗抱着木盆蹲在那畔,将木盆里的衣裳一件件浸水搓洗,捶打。

二人一边搓洗着衣裳,一边谈论着近来的温度变化。

青苗回了珠儿一句,

顿了顿,

她一边将一件衣服拧干水分,重又放入冲洗好的木盆里,一边迟疑着向珠儿问道:“珠儿,你觉得是天气变暖和了,还是我们自己的原因啊?

现下我觉得穿一件薄衫子也不会冷了,

可那主人家的想娣大嫂子,还有她儿子都还穿得厚厚的,

她那个儿子今天还冷得直流鼻涕,脸上泛红呢。”

听到青苗师姐的话,

李珠儿搓洗衣服的动作顿了顿,

歪头思索着,用不敢确定的语气道:“这么一想好似确实是这样,我记得师父好像说过,过去诡关以后,对人会有许多好处的。

说不定好处就是让我们身体更健康,

火力更旺了呢?”

“这么大一件衣裳,

我以前得和其他人配合着,才能拧干水分,

现在自己可以轻松做到哩。”青苗捡起李珠儿洗好的衣裳,果然如她所言,用力一拧,衣裳里的水分就不住地往外低落。

李珠儿眨了眨眼睛,

她清楚自身的变化并不止是身上更有力,更健康了,但一直没敢往外说,

生怕被师父当成诡给打杀了,

不过,现下看到青苗师姐也说身上起了不同变化,

珠儿便意识到自身并非异类,

她细声道:“我不止身上更有力哩——”

说着话,她张开手掌,

手掌心忽然涌动一团漆黑的火苗,

那团火焰虽然漆黑,但却散发着灼烈的温度,

迅速攀附上搓衣板上的衣衫,

片刻时间之后,就将衣衫的水分完全烤干——却未烧坏那件衣裳半分!

“我先前念师父教的那四句咒语,

就看到了一个人影身上有黑火不停往下脱落。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

已经出了诡关,浑身光着了……还是秀秀给我送来的衣裳穿,不然真要丢死人了……”珠儿向青苗师姐倾诉着。

青苗认真倾听,

不时点头,

师妹说过身上的变化后,又忧虑道:“我该不该把身上的变化告诉师父啊?

告诉他,又害怕他不把我当作弟子,要赶我走……”

“师父的本事大着呢!

你即便不告诉他,说不定他也清楚,正等着你主动和他坦白。

不过,

这件事情毕竟关乎你自身……”青苗向师妹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不妨先和大师兄说说看,现在灶班子里,大师兄说话也作数的,

和大师兄先说一说,看大师兄有什么意见,

你觉得呢?”

“我觉得师姐的主意好!”珠儿内心本来就有这个倾向,听得青苗师姐所言,顿时连连点头。

二者不谋而合。

青苗抿嘴笑了笑,

看着珠儿手上的铜镯,

低下头,

手指腹不经意地磨砂过大拇指上的顶针。

两女各有心事,是以互相之间显得有些沉默。

将衣服洗完,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

她们一人抱着一个满是衣裳的大木盆,

转回身往想娣家院走去。

半路上,

遇到了从别处回返的想娣。

这位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岁的妇人背着农具,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走,珠儿连呼唤了对方几次,对方才反应过来,

回身勉强地向二女露出一个笑容:“衣服放着,我来帮妹妹们洗就行了。

你们是客人,来我家住店,

还要做这些事情,我真是不好意思……”

“有甚么不好意思的?

我们自家的衣裳,自该自家来洗,

嫂子不用在意。”珠儿看出了想娣的脸色不对,走近她身畔,问道,“大嫂子,可是出了甚么事情?”

农妇脸上藏不住心事,

闻言眼眶就红了,

还沾着泥灰的手背轻轻揉着眼睛,带着哭腔道:“崔大哥的亲娘病重了哩,我听旁人说,她可能活不了两天了……”

崔大哥?

青苗与珠儿对视一眼。

俩人都听过想娣诉说过往心酸,

知道她夫家姓崔,

那这个所谓‘崔大哥’,莫非是她丈夫本家的一位弟兄?

莫非这位‘崔大哥的亲娘’过去与她家关系要好,互相之间很有情义,是以她听到这个消息就忍不住悲伤起来?

青苗眼中光芒流转,

稍稍转念,

却想到了别的事情。

大凡常人患病,都有一个由轻到重的进程,

若真是与那位‘崔大哥的亲娘’关系要好,互相之间必定常常来往,也该早就得到对方患病的消息,有了心理准备才是,

怎么到当下反而突然悲伤了起来?

“那位崔大哥,

是镇上哪户人家啊?既然大嫂子这么悲伤,何不前去拜访一二,也聊表个人心意。”青苗出声道。

想娣听到青苗所言,

却连连摇头,

更加悲伤起来:“崔大哥便是镇上的崔大善人……

他亲娘近日若死了,

到时候他必定要差人挨个到我们这些同姓同宗的人家来,收一份丧仪的!

本就躲都躲不及,

怎还会主动送上门去?”

想娣悲痛地、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家公婆过世的时候,家里无钱办丧事,只有亲近的几家子知道消息,送来了丧仪。

那时未往他家送消息,便是存了以后不给他家上丧仪的心思,

孰知他家近些年越来越富了,

养了一伙打手,

届时我们肯定是躲不过的……”

青苗、珠儿原本以为那‘崔大哥的亲娘’,是与想娣大嫂子极其要好的一位长辈,

却未想到此中故事原是如此离奇,

一时间都有些默然。

如今,

已经是一份丧仪就能压垮一户人家的时代了。

“大嫂子,现下事情还未见着苗头,且不忙哭。

若他们真的要上门来强取,

咱们据理力争就是。”青苗温声劝慰着想娣,

想娣内心惶恐不已,却也全无办法,慢慢便止住了哭声,与二女通往家中走去。

院子里,

大彘追逐着数只或白或黑或黄的小狗,与之玩耍。

柴房门口还簇拥着两只长毛大狗,

看到这满院子的狗,想娣眼前又是一阵发黑,直觉得整片天彷佛都要塌下来了。

这时,

大彘看到了走到门口的母亲,

颠颠地跑着迎了过来,

身后几只小狗摇晃着尾巴欢快地跟着。

“娘亲!”

“逆子!”

299、刀面里的虎(2/2) “你从哪里招来这么多的狗?

你看这些狗把院子弄成了什么样子!”

想娣一把按住儿子的肩膀,劈头盖脸地厉声质问。

不止是质问,

她看到满地唧唧叫的狗子,心里一股怒火涌起,扬手就要给儿子一耳光!

身边的青苗、珠儿两女连忙拉住她。

苏午听得外面的动静,

亦从柴房里走了出来。

他身边也簇拥着两条壮硕非常的长毛大犬。

“怎么回事?

狗是我买回来了,你打你儿子做甚么?”苏午看着气得满脸通红的想娣,皱眉开声说话。

想娣原以为是自己儿子贪玩,招来了这么多狗子,

一听是这位尊客买回来的,顿时呆了呆,

又变得唯唯诺诺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并不知道情况,还以为是他贪玩招来了这些狗——竟是客人花钱买回来的?

客人是买回来晚上吃的么?”

“对对对,

这么肥壮的狗子,老汉可是头一次见!

我也觉得,晚上杀一条来吃比较好!”在院子里修整着众弟子的兵刃的李岳山抬头附和着想娣的话,脸上尤有愤愤之色。

先前他见弟子从外面牵来如此壮硕两条大犬,

以及三只小崽的时候,还甚为惊喜,以为弟子中午未吃到狗肉,所以专门从外面捉了几只肥狗回来吃,

未想到弟子竟要把这些狗子全部留下,

要让它们之后跟着灶班子一齐上路!

这岂不是浪费?!

养一只狗寻猎玩玩就是了,

养五六只狗来,都让它们寻猎——现下这年景,野地里莫说是只兔子,就是只老鼠,也早就被人逮住吃了,哪里会留给自家来寻猎?!

这么多狗养着摆明就是浪费粮食!

李岳山虽然劝告过大弟子,

然而大弟子却拿出了几角碎银子,

称自己花钱来供养这些狗子,如此让李岳山实在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愤不平。

看到胖老者的神色,又看看苏午脸色,想娣顿知自己说错了话,不知道这两位明显是班子里的一二号人物之间闹了甚么矛盾,只能低着头讷讷不敢言。

“师兄,养这么多狗,既不是用来吃,那是做甚么呀?”珠儿反应过来,看着苏午,小心翼翼发问道。

“我自然是有用处的。

以后你们就会知道。”苏午同珠儿说了一句,转回头无奈地看着师父,叹气道,“若是想吃狗肉,着主人家按狗肉价买一只来就是,

这些犬只,是弟子从旁人手里买回来的守山犬,

价格高出寻常狗肉两倍!

师父就这般吃了,

岂不也是浪费?”

听到苏午竟是花了两倍的狗肉价买回这些狗子,

师父更是气恼,道:“留着让它们吃粮食,那才更加浪费!”

当下这个时代,人们连饭都要吃不起了,

再养几只狗来玩耍,在老人家看来,确实是在浪费粮食。

这是李岳山始终不愿在此事上让步的最大原因。

而苏午又不好明说,

自己是要将几只狗培育成寻诡犬。

于是局面便僵持在了这里。

这时,

先前一直在屋里睡觉的老道晃晃悠悠地出了厢房,看到簇拥着苏午的那两条大狗,顿时眼睛一亮:“黑狗来财,白狗带运!

黄狗白面金不换!

这些狗好啊!

这些狗好啊!”

也不知这老道是听到了师徒二人的争执故意出此言,

还是他真正看出了这一公一母两只守山犬,以及它们的崽子的不同。

不过,不管事实如何,

李岳山听到其这番话,脸色总算缓和些许,

试着手中长枪的重心,他哼声道:“你牵回来两只大狗,这两只大狗总需有点用才行,若一两个月内看不到它们的用处,那还是炖了吃了罢!”

这算是给了苏午一个台阶,

让狗看门、引路、寻猎、示警都算是一种用处,到时候怎么说都行。

苏午闻言思忖了一下,

一两个月内,

将这两只本就富有灵性的大犬,初步培育得能寻索诡踪,其实并不困难。

他点头道:“好。”

如此,师徒之间暂时没有了争议。

苏午转回柴房去,

为几只狗准备吃食。

——也在吃食里掺一些料。

去到王太爷家以后,他一眼便看出来,一公一母两只守山犬,以及它们的三个崽子,都颇具‘灵性’。

这几只狗都有过近距离看见过厉诡的经历,

正是此种经历,

导致了它们自身具有了灵性,成为可堪造就的对象。

被师徒二人这一番打断,想娣怀揣的心事也消散了七七八八,她擦了擦儿子脸上的泪水,把儿子抱在怀里一会儿,便转而忙着洗菜切菜,准备晚饭去了。

黄昏薄暮时,

阳平镇上飘起寥寥可数的几缕炊烟。

想娣母子与阴喜脉灶班子聚在一起吃了饭,

饭后,

苏午领着师弟师妹们学了几个大字。想娣见这里竟还能免费识字,忙敦促着自家儿子也凑过去,跟着写写画画一番。

灶班子一众人昨夜里度了诡关,

今晨还在赶路,

此下天一杀黑,大都困倦起来。

“今晚便先到这儿罢!”监督着众人完成课业的李岳山站起身来,出声道,“今夜我来值守,你们都歇息去吧,

珠儿、青苗和秀秀去西厢房睡觉,

狗剩子,你和你大师兄去东厢房与那贼老道一块睡!”

李岳山曾告诫过众弟子,不论在何时都不能丢了守夜的习惯,哪怕当下是寄宿在别人家中,他亦不打算就此蒙混过去。

一听师父如此安排,众人纷纷摇头不答应。

“师父,我们昨夜好歹都休息了一些时间,

您是真的一整夜未曾合过眼,

还是您去歇息罢!

让我们来守夜!”

“是啊,师父,您去睡吧!”

弟子们纷纷出声恳求,

李岳山心里暖烘烘的,脸上也有了笑意,道:“老汉知道你们一片孝心,不过老人家本来觉就少了,守个夜也无甚关系,你们昨夜在诡关里……”

“去歇息罢,师父。”

苏午这时直接出声:“今夜我来守就是。

正好也要熬药,

你整日都没有停歇,忙过这个忙那个,万一累倒了,我们接下来该往何处去?”

他郑重出声,态度很是坚定。

师父抬目看了看他,

心里隐有触动,

片刻后,咧嘴笑道:“那行!

我的大弟子已经能掌事了,那我也松快松快,今晚睡个饱觉!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老人家我睡觉浅,若你半夜因着什么事把老汉吵醒了,老汉我可是不依的!”

“一定让师父一觉睡到天亮!”

“好!”李岳山再不多言。

李珠儿美目流盼,刚想抓住机会出声说话,争取和大师兄一同守夜的机会,

冷不防狗剩突然开口道:“师父,今夜我来和师兄守夜罢!

昨晚睡了一整晚,弟子早已经睡饱了。”

“行,

那你今夜便和你师兄一同守夜!”李岳山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珠儿咬了咬嘴唇,只好拉着秀秀和青苗,往休息的房间走去。

转眼间,

院子里的众人尽皆散去,

只有几只狗守在屋檐下。

苏午进了柴房,狗剩默契地去点火烧锅,

一边将一样样药材倒入锅中,苏午一边向狗剩问道:“狗剩,你遇到了甚么事情?现下就可以说了。”

“啊……”

狗剩还没有心理准备,

闻言应了一声,便呆了下来,内心回忆着昨夜自己昏迷以前看到的情景,缓缓组织着语言,

过了良久,

柴灶里刚燃起来的火转眼即要熄灭时,他才开口道:“大师兄,我觉得那铁匠打造的兵器有些邪乎哩……我昨夜,昨夜在诡关里,

被厉诡抓住,快要死的时候,

看见那刀面里映出了一只老虎。

然后……

那老虎就从刀面里扑了出来,咬住我的肩膀,不停地吸血,

我才昏过去……”

当时狗剩并不曾跟着苏午一块去集市,

是以并不知道,打造出他所使用的兵器的人,并非是那个所谓铁匠,而是眼前的苏午。

倾听着师弟的言语,

苏午面上依旧是古井无波的样子:“你在诡关里遇着了厉诡,若没有那柄刀的话,你觉得你自己有多少把握,能从厉诡手底下逃脱,过了那道诡关呢?”

“那是一定逃不脱的。”狗剩连连摇头,

回想起那夜遇见的厉诡,

内心仍觉得恐惧。

让他自己去面对厉诡,

还不如去面对那只吸血的老虎,

最起码,老虎不会当场就让他死。

“如此看来,

你所看见的那只老虎——权当那老虎是真实存在的,

它吸了你的血以后,反而还救了你一命,助你渡过了诡关。”苏午垂目看向灶台后的狗剩,“这虎的力量竟有如此神效,

现下这世道,不知多少人渴求而不得。

为什么你不想着加以利用,

反而要惧怕它呢?”

狗剩原本寻苏午,是想向他纾解心中的恐惧。

如今他已经不敢再随身带着那柄雁翎刀了,

更怕抽刀出来,再看见刀面上有猛虎奔行而来。

但此时听闻师兄的话,

他呆了呆,

——师兄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那虎没有当场杀死自己,确实说明它的力量可以利用——既然可以加以利用,那自己在怕什么呢?这时候该设法怎么更好地利用它的力量才对吧?!

狗剩一时没有说话,

苏午当着他的面,把一些密藏域药材丢进锅里,

他也浑然未觉。

过了一会儿,

苏午向他问道:“想明白了?”

300、依止本尊‘虎衣明王\’(1/2) “明白了。”

狗剩郑重点头。

“你把随身佩刀放在哪里了?

拿出来看看。”苏午看着锅中药汤变作暗红色,散发出一种让人食欲大开的香气,头也不抬地向狗剩问道。

狗剩咽了一口口水,回道:“放在睡觉的房间里了,师兄,你等等我,我这就去拿过来。”

“嗯。”

苏午见药汤已经熬好,

便将之盛出来,去牛棚里给两匹大牲口一个端了一盆,

青驴、马骡嘴巴探进水槽里,不管药汤上还冒着热气,直接一顿牛饮。

二者皮毛光滑锃亮,

身上肌肉轮廓初显。

自阴喜脉灶班子买下这两匹牲口至今,已经过去了二三日。

仅仅是二三日的时间,两匹大牲口身上各自出现了较为明显的变化,精力越发旺盛,体态越发饱满强健,只是与两匹牲口朝夕相处的灶班一行,尚未察觉到此种变化。

若将它们带给原主人去看,

对方一定都会惊讶不已。

马骡的肚子越发鼓凸,师父观测过以后,推断它肚子里该有两个崽子。

这种牲口能怀崽已经是极端罕见,

一次若还能怀两个崽子,那就更加罕见。

至到如今,师父也迟疑起来,不知道是否要继续给马骡喂药,让它自行‘生化’了腹中的崽子,

现下给它用得药还是上一次抓的活血药,师父一直没有去配新药,看来是打算让它顺其自然了。

苏午在院子里放了一个大盆,

往里面倒了满满一盆药液,

把大大小小一共六只狗子都招过来,让它们也围着盆喝药汤。

大彘先前抱来的那只小黄狗,亦在此中。

“大师兄!”

狗剩抱着雁翅刀从厢房里走出来,迎面看到苏午就喊了一声。

“到柴房里来。”

苏午点点头,

看了眼他手里的兵刃,自然能感受到萦绕于兵刃之上的一股诡异力量,此下,这股诡异力量像是一条蛇般自兵刃上蔓延而出,缠绕于狗剩之身。

狗剩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承接这股力量。

在密藏域的时候,

修行诸多法门,

使用诸般密咒,都离不开密藏域诡异力量的加持。

是以苏午对萦绕在狗剩身上的这股力量颇为熟悉——就是源出密藏域本源的一种诡异力量。

他带着狗剩进了柴房,

接过狗剩递来的雁翎刀,

在他手掌握住刀柄的刹那,萦绕于兵刃上的那股诡异力量倏忽退缩,随着他抽出刀刃,就看到刀身上有一串诡异力量凝聚的斑斓密咒真文,像是虎皮上的斑斓纹理般,在刀刃上蜷缩着,蠕动着。

苏午把刀还给了狗剩,

狗剩一捉住刀,

那股方才还瑟瑟发抖的诡异力量,再度耀武扬威,张牙舞爪起来,开始缠绕狗剩自身,浸染其散发出的气息。

他为众人兵器上作的种种加持,可以令兵刃变得更加锋利,持有者更有勇力,有种种正向效果。

但像是狗剩这样,直接通过兵器上的加持密咒,

与密藏域某位本尊产生了勾连的情况——苏午也是第一次见。

只能说是狗剩自性中蕴含了契合这位本尊的特质,因而能被这位本尊勾连。

这对于密藏域僧侣而言,

实是梦寐以求的好事!

但是,

密藏域的本尊来历神秘,与厉诡勾连颇多,

譬如诡母,在密藏域典籍记载中,认为它是狮首度空菩萨座下的一尊护法,又以它为狮首度空菩萨的恶念身,总而言之,诡母与狮首度空菩萨干系甚深。

当下这个与狗剩产生了勾连的‘虎衣明王’,

以其为本尊衍生出的种种密咒、法门在密藏域中算是普通修行法,诸僧侣皆普遍修持,其中也不乏得到虎衣明王本尊加持的大僧侣。

这位本尊,至今还未显化出厉诡身,未有听过有关于它化为厉诡‘惩戒’世人的传说,

如此说明它相对于狮首度空菩萨那个级别的本尊而言,是比较安全的。

但也不能因此就掉以轻心,

该有的防范仍必要有。

“你可能看懂刀身上的那些符号?”

苏午指着狗剩手里明晃晃的刀刃,那刀刃上就再度浮现出一个个作虎皮斑斓纹理的密咒真文。

狗剩闻言一愣,

他才识几个字,怎能看懂这么高深的东西?

但现下大师兄既然问起,他就朝刀面上看了一眼,一看到那些密咒真文,狗剩内心就自动浮现出该如何诵念它们!

狗剩眼神迟疑:“我、我好像能将它们都读出来!”

“那就读出来。”

酝酿了片刻,狗剩张口道:“吽叭!

哈妩漠!

俺吽叭嘛!”

嗡——

自狗剩将‘虎衣大士勐厉咒’念诵出口的瞬间,刀面上就荡漾起层层涟漪,一头勐虎从反射着亮光的涟漪里浮现,

朝着狗剩覆盖而来!

萦绕在二者之间的那股诡异力量一瞬间变得极其茁壮,

狗剩头顶有虎皮纹理交错结合,

倏忽间凝聚成一颗遍及血污的赤虎头!

这刹那,

苏午手掐外狮子印,

念头一动,

脐脉轮中的本源力量就被他勾动,根本不用诵念密咒,他周身即有焰网交彻,重重焰网交彻之下,身外轮化作一轮煌煌烈日,

携裹着轰烈气势,

刹那将光芒投照在狗剩身上!

狗剩头顶的赤虎头一瞬被洗脱诡异莫名的气息,只剩一缕根出于虎衣明王的本源力量萦绕在狗剩周身,为他作种种加持!

异相一瞬显化,

顷刻消褪无踪。

狗剩都还未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遭一切就尽数恢复正常。

他看向前面站着的,先前与当下似乎没有两样的大师兄,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兵刃,一时眼神迷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应该能感受到有一缕莫名灼热的力量盘踞在胸膛处了。”苏午澹澹开口。

狗剩连忙感应自身,

果然能感觉到一股像是气体,仔细一感觉又觉得那如同灶火投射出来的温度的莫名力量,确实盘踞在自己胸膛处,他惊诧莫名,看着苏午道:“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我要死了吗?”

“这是好事,

怎么会死?”苏午撇了他一眼,把给牲口吃的一碗药汤递给小师弟。

反正这药汤给人吃给狗吃配方都一样的。

“把这碗汤喝了。

而后在心里不停诵念你方才诵出的密咒,

尝试以自己的意志去驯服胸口那股力量——不求一次能驯服成功,每日都尝试一遍,

直到有日真能让它随着你的念头随意转动了,

你便导引那股力量,让它往四肢流转,

而后往肚脐眼周围盘踞,

最初之时,或许会感觉导引它往周身流转,举步维艰,相应部位会出现种种酸胀疼痛之感——不要因此恐惧放弃,持续引导。

直至它在你肚脐眼周遭运转再无阻滞之感,

便观想自身肚脐、胸膛处有两大脉轮转动,

将这股力量由脐脉轮转动至心脉轮,

再由心脉轮移转而下,

在中腹部开辟腹脏脉轮。

——至此也要你修行不知多少时日了。

等修行好了这三重轮,再说其他。”苏午一板一眼地教导着师弟,教授他的正是结合了‘鹏王摩日大法’的一种密藏域脉轮修行法。

对方修行‘鹏王摩日大法’,只怕十数年难以寸进,

摘取此法些许精华,结合其他脉轮修行法,

最适合狗剩。

“都记住了吗?”说过以后,苏午向狗剩问了一句,“这些东西,你只能记在心里,莫要外传。”

“……师兄,我没有全部记住……”

“哪里忘记了?告诉我。”

“……”

之后,

苏午不厌其烦地讲解十数遍,

外面天光都泛起暗蓝色的时候,狗剩终于将苏午传授的法门完整记在心里。

“修炼此法的时候,

你还需遵守一些规矩。

其一,每十日生引一斤鲜牛血,饮用牛血七次以后可以停止。

其二,路遇野猫乞食,不可置之不理,须要投喂其食物。

其三,每三日空腹一次,这一日不可食用任何食物,须要尽量斩绝内心的饥饿念,空腹九次以后可以停止。

其四,开脐脉轮时,乃杀一人——不要错杀好人,挑贼匪来杀,杀死此人,以其颈项血涂抹额头,形成王字,往南方叩拜三次,之后可以擦去额上血字。

其五,开腹脏脉轮时,乃亲自逐猎勐虎,烹食虎心。

先记下这几条规矩吧,

其他的,等你修行到了我再告诉你。”

狗剩听着这一条条‘戒律’,顿时呆住。

第二、第三条戒律,还比较容易完成。

第四第五条戒律,以后也可以想办法。

可是这第一条戒律,

生饮牛血,却难住了狗剩。

现下集镇上也不乏有病牛被杀死,牛血可以寻得,关键是自己哪里有钱去买?

好在,这些问题苏午都替他考虑到了。

排出百十钱来,交给狗剩,道:“咱们经常在一些集镇上停留,你可以借机去买牛血来饮——不要叫别人看见了,把你当成疯子押走!”

“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多谢大师兄!”拿着那一串铜钱,狗剩珍而重之地将之收入怀里,连连向苏午道谢!

“把汤喝了吧,

都已经凉了。”苏午看狗剩还端着那碗汤,便出声提醒了对方一句。

301、茅山巫教(2/2) 天渐渐亮了起来。

想娣起来洗了把脸,和苏午、狗剩招呼过,便在柴房里准备早饭。

时下人一天都吃两顿饭,不过因为师父早给过了钱,所以想娣一家沾着灶班子的光,跟着吃三顿饭。

早饭无甚稀奇,

每人只一碗稠粥,用昨天新腌的菜蔬左粥而已。

在想娣熬煮着粥汤的时候,

灶班子众人也陆续起床,

连老道早上都未有睡懒觉,和众人一起吃了早饭。

饭后,

老道开始教授灶班子一众人练习功夫,

拳脚看似平平无奇,

然而在习练了‘兵击拳’、‘兽形拳’的苏午看来,则确实是一套可以用之搏杀敌人的好功夫,每一招每一击都落在实处。

苏午跟着学了一遍,就能打得有模有样。

是以被师父勒令回屋补觉去。

他告诉师父,柴房里有一罐熬好的‘活血药汤’,可以让师弟师妹们练过功夫以后,一人喝上一碗,便回屋休息去也。

“这崽子……

那药汤原是给马骡活血用的,现下调整了剂量,却也能给人喝了……”李岳山看着大弟子的背影,小声滴咕了几句,转而跟着弟子们一同练习老道教授的功夫。

——

《插泥发兵剑诀》。

坐在炕上,苏午翻开了老道士送给他的这本薄册。

开篇没有太多文字,

只画了一幅图,

是一棵枝叶极少,仅有一些桃核挂在其上的桃树。

下面配有少量文字。

‘选剑材。

择选十年以上桃树芯为基材,使桃树当年结果而不采摘,尽使果实风化萎缩,仅留桃核于枝上,

将之移栽于多雷云烟瘴之地,

受雷噼打,风烟浸润,

则伐倒此树,

取其木芯,亲自动手削成三尺木剑。’

第二页、第三页介绍了剑材‘修炼’的法式。

即桃树木芯削成木剑以后,还需要经历‘尸祭’,以桃木剑为‘尸’,供奉于法坛之中,画符召灵,请祖师、神明、前辈临尘,点化此剑。

此后,

桃木剑上渐生血管丛一般纵横交错的纹理。

再以‘兵祭’。

则是遴选十数百把沙场兵刃、年份愈久的古剑,形成‘剑池’。

同样画符,召请古剑杀伐气息,祭炼插于池中的桃木剑,

此一步骤过后,

桃木剑就会‘上色’。

最上等为金铜之色,弹剑有铮鸣之音,

中为赤红之色,木剑可以斩切木头,

下为昏黄之色,效用低劣。

经历过‘两祭’之后,这柄剑才算是真正炼成,可以成为一件上等法器,列于‘法坛’之中,至此时,此剑乃可以押守厉诡,运诡力于剑。

唯有炼成此剑,

才能真正开始‘插泥发兵剑诀’的修行。

这套剑诀中的‘插泥’二字,可以引申为‘插泥定风,寻龙点穴’之意,

即将此剑插入山川龙脉龙穴之位,

则能聚气藏风,引动山川龙脉之力为己所用,

一柄剑,就是一座大山,一条大河,押守厉诡自然不在话下。

而‘发兵’二字涵义,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此剑列于法坛之中,

画符召灵,可以押守山川水脉之间的厉诡为己所用,受己驱使!

苏午看过了这本薄册上的全部内容,

可以确定的是,‘插泥发兵剑诀’在老道所属的茅山巫宗派之中,亦必然是一道核心法门,此法牵连诸多,形成了一整套完备的体系,练成以后的威力极大,

甚至可以与灶王神教的体系相提并论,更胜一筹!

但是,

这部剑诀,苏午无法习练。

正是因为这部剑诀是一个镇诡体系中的核心,而它牵连了体系的其他诸多方方面面,

只有当条件完备的时候,他才能开始习练。

譬如,

剑诀里提到,若想祭炼出一柄真正的桃木法剑,需要有‘法坛’配合,

甚至于,

想要操纵山川水脉之间的厉诡,

亦需要将法剑列于法坛之中,配合种种符咒、法器、令牌,才能‘发兵’!

法坛是习练这部剑诀的最核心要素,

苏午推测,

自身想要得到法坛传承,

非得拜入茅山巫门下才有可能!

也怪不得老道士如此康慨,能随手将茅山巫派的核心法门送给苏午——其是算准了苏午无有法坛传承,故意将此法抛出来,为的就是引诱苏午上钩,拜入茅山巫教派中!

这老头,恰如师父所说,看起来失了忆,木木呆呆的,其实贼精贼精的!

拜入茅山巫教,与拜在老道座下当徒弟是不一样的。

前者相当于自身必须与灶王神教做切割,

以后都只能是茅山巫教的弟子。

后者则没有那般严苛,全看两位师父的意思。

苏午不可能拜入茅山巫教,

如此就辜负了师父立自身做下一代掌灶人的心意。

但《插泥发兵剑诀》他也不可能不修!

——这么完备且强大的驭诡体系,他不可能拒之门外!

在当下,苏午自然没有办法获得‘法坛传承’。

可是,

回到现实以后,

在诡异对策部这个大平台的配合下,他想要拜入道门某个宗派,承袭其法坛传承,又有什么难度?说不定,还能兼收数座法坛!

法坛在道门宗派中是有序传承的,

现实诡异复苏,

它们必定也会跟着一齐复苏,恢复过往的加持力!

苏午把《插泥发兵剑诀》仔细收好,他已经记下其上的全部内容,

这时,

老道背着手,晃晃悠悠走进屋里,

正看到苏午折叠薄册的动作,

他眼睛一亮,

几步走到炕头,看着默不作声的苏午,道:“学不学这剑诀?若是学,就和我回茅山巫吧?”

苏午抬头看着老道的眼睛,

眼底平静如镜湖,映照出老道的面孔:“道长,究竟是失却记忆了,还是根本就未曾失忆,只是在这里装疯卖傻呢?”

“啊……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听不懂。”老道连连摇头,作出一副茫然之色。

“道长显然是茅山巫的高功真人,在本教内的地位必定举足轻重。

想来茅山巫也是有许多事务,需要道长来经手处理的。

但道长却厮混在我们这么一个小灶班子里,不愿回归宗派……

莫非是道长宗派内出了甚么大事吗?”苏午面无表情地看着老道,徐徐开声。

老道听着他所言,

愣了愣,

又茫然道:“听不懂,听不懂……”

说着就要背着手离去。

“道长出现在诡关里,或许并非误入,

而是有意进入其中——是为了鬼匠吗?想要掌控它,借它缝制命格之能,意图回归本教缝制什么?

人说风水龙脉是天地气数,

人运命格亦依凭天地气数,这‘插泥发兵剑诀’看起来又像是引动风水龙脉的无上大法——难道是有人——或许是有诡,占据、引动了茅山巫教的祖庭龙脉,

道长去那诡关里寻鬼匠,

正是要借它来缝出一个九两九的命格,

以这份人运命格,对抗地力龙脉?!”

老道原本要走出屋子的身形一僵,

定了数秒钟的时间,

其似乎想要回头与苏午说些什么,

但终究什么都没说,还是迈步走出了屋子!

苏午靠坐在炕头,若有所思。

这时,

屋外响起了一阵吵闹之声,

“大嫂子在家吗?

我们是镇上崔宅子里的下人,过来知会您一声,崔大老爷的娘亲今天没了,

大家都是同姓同宗的人,

所以崔老爷请您待会儿过去,看奶奶最后一眼。”有个颇为浑厚的男声在院子里响起,惊起群狗吠叫之声,“你家养这么多狗做甚?

待会儿我们带一条回去,

算是您带给崔老爷的一点心意……”

“那不是我的狗,

那是人家的狗,人家的狗……”想娣畏怯的声音响起了,“我、我待会儿便过崔大哥家里去,你们快走吧,那真不是我家的狗……”

“你该不会是拿这些人来搪塞崔老爷吧?!

大嫂子,一只狗而已,你留着它有甚用呢?

王二,李狗,去把那条高一点的狗抓来,送到宅子里去,就说这是大嫂子送给他的一点心意,炖个狗肉煲吃——”

“我入你妈丨妈的毛!”

这时,师父的怒喝声骤然响起,

接着便是什么棍棒被舞起来的声音;

打在皮肉上的响动;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棍棒乱舞的声音;

几个男人的哀嚎之声。

等苏午走出屋子的时候,

便看到师父拿一根木棒抽在一个高壮男人的背嵴上,

珠儿、青苗等人纷纷持棍棒,镇住了其余几个男人,

师父一脚踩在那男人的脸上,脸上尤有怒气翻滚:“你个驴丨肏丨的——她与你说了,这是老子养的狗,你还偏想带走,

你是甚么货色?!

老子都还不能开口吃的狗,

你张嘴就要带一条走?!

真该打杀了你!”

说着,便勐地扬起棍棒,那男人被吓得浑身发抖,眼看棍子照着自己脑袋就要落下,这一棒子下去,只怕自己的脑浆子都得被打出来!

他立刻尖叫起来:“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

饶命啊爷爷!”

呜!

棍棒抽打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声,

最终打在那男人旁边的泥土里,溅了男人满脸泥泞。

“跑别人家里,问也不问,便要强抢别人的狗回去吃——教出这样的奴才,你家主人也不是甚么好货色!

想娣!

那甚么狗丨肏丨的崔老爷,

是不是就是让你没了活计做的崔地主啊?”师父偏头问旁边已吓呆了的想娣,

也看到了屋门口站着的大弟子。

想娣呆愣愣的,没有回应。

倒是她拉着的大彘满眼放光,连连出声:“就是,就是他家!崔太玉家,崔太玉是崔大仁伯伯的小儿子!”

“哦,是这样啊……”

李岳山历经世事,

他此前甚至都没听想娣说过此事,当下思维一动,却是已经反应过来了。

“大彘这孩子不错,以后好生护着你娘!”

师父转回头去,

冷冷地盯着那高壮男人,道:“看这架势,你们的老爷派你们过来,是为了敛钱的吧?亲娘死了,反倒方便他到处收丧仪了?

只收丧仪,不办席面是不合礼数的吧?

他家,办席面了吗?”

“有席面,有席面!

办席面了的!”高壮男人连忙出声,生怕回答得慢了,落在鼻子前的棍棒就会打在自己脸上。

“那行!”

李岳山从怀里摸出几个子儿,洒在了高壮男人脸上,

道:“这便是想娣她家的丧仪了!

现在给老子带路吧,我们上你老爷家里,

去吃他亲娘的席!”

302、吃席(1/2) 一座四方院落屹立于阳平镇北,

高墙巍巍,朱门大院,犹如一座微缩的城堡。

此时,

大院的大小门前都挂上了白灯笼,灯笼上写着‘奠’字。

绫罗绸缎的贵人们往来于崔家大院的正门,守门小厮毕恭毕敬地从往来者手中接过一份份丧仪,另有家丁帮着贵人,将他们的车驾停在宅院外的固定位置。

青砖高墙遮挡下,

宅院另一处较为隐蔽的墙壁前,

还开了一道小门。

体格壮硕,满脸横肉的恶汉手持棍棒守在此地。

面黄肌瘦,衣衫朴素的人们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在门前排队,每有人走入小门中,便会将一串铜钱放在那看门恶汉面前的桌子上。

此间聚集的人数远比正门前来往的贵人更多,

他们每人交出的铜钱堆在那张白布覆盖的方桌上,已然堆成了一座小山。

队伍向后延伸着,

一直延伸到了小树林里的羊肠小道中。

人们默默排着队,

鱼贯走入那座彷若吃人巨兽的坞堡中,队伍里不时响起啜泣声,与小门顶上悬着的白灯笼隐约呼应,显得此间气氛更加惨澹。

此时,

队伍最末尾的小树林里。

“大、大爷,

崔家本家人,每人得交二百、二百钱,才能进大院的……”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棍棒的高壮男人,哆哆嗦嗦地与李岳山说着话,

李岳山早就弃了棍棒,此时怀里揣了一把匕首,

身后其他弟子也都有样学样,

捡了些不易被发现的利器藏在身上。

他听到那高壮男人的话,眼皮都未抬一下,便道:“我们又不是崔家本家人,想来是不用交钱的!”

高壮男人面上显不出伤疤,

他的几个手下亦然。

只有身上的伤势,隔着衣衫却也看见。

听得胖老者所言,高壮打手嗫嚅着嘴唇,小声道:“只要是过这道门,便须交二百钱的……”

李岳山闻言瞪着对方,

嘴里说出的话倒显得极其‘客气’:“那你身上有没有啊?

我们这边,一,二,三,四……

一共九个人,

一千八百钱,看你吃得这般肥壮,家境应该甚为不错,

这点钱总不至于拿不出手吧?”

高壮打手首领张了张嘴,

在胖老者的瞪眼下,他根本不敢再反驳对方所言,

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转而把几个手下召过来。

几个人凑了凑,凑出一千多钱,分给了阴喜脉灶班子加上想娣母子二人,而后,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一众人身边。

——崔家大宅近在迟尺,他们早就归心似箭,想要从李岳山等人身旁逃开,

奈何方才老道在他们当面变了个‘戏法’,

吓唬他们,

若是不听灶班子等人的使唤,

敢把他们挨打的事情泄露出去,立刻叫他们化成一滩脓水!

有老道变的戏法在前,

本就十分愚昧的乡野之人,自然就不敢造次,李岳山吩咐他们什么,他们便做什么,不敢有丝毫忤逆。

他们呆在李岳山身旁不动,

李岳山却看他们十分厌烦,又将打手首领召过来,问道:“你们身上可还有闲钱?

借老汉几个使使!”

说是借,

但应该是不可能还了。

素日里仗着体型肥壮,背靠崔大地主的势,横行乡里,欺负平头百姓的打手首领,此时哭丧着脸,把身上唯一一点余钱‘借’给了李岳山,

李岳山掂量了一下手里的一角碎银子,

约莫有个二三钱左右,

他暗下咋舌,

自觉这活计来钱更快,

索性把那几个打手都叫过来,

一一问他们‘借’了钱,总共借了不到一两银子!

“滚吧!

回去找你们家主人,莫要在他跟前胡说,若敢乱说些甚么,化成脓水可莫怪老汉未提醒你们!”李岳山冲几个打手一挥手,

众打手顿时如蒙大赦,

千恩万谢地离去,沿着队伍一路向前,匆匆奔进了小门里。

李岳山摊开手掌,

掌心除了几角碎银子以外,

还有两串铜钱,各有约莫百来钱的样子。

他朝珠儿、青苗招手,唤过二人来,把两串铜钱分给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笑眯眯道:“你们本也是大姑娘了,平日里,若是须要买些甚么,身边怎能没点银钱傍身?

便各给你们百钱,自个计较着花罢!”

二女从未回报过师父什么,

师父得了钱,却惦记着分给她们。

她们顿时眼眶微红,拿着铜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狗剩、秀秀眼巴巴地看着师父手里的银钱,

巴望着师父转头也能给他俩一人分几个,

师父也确实转脸看向两人,

摊开的手掌倏地攥紧,

亦是笑眯眯地同两个童子说道:“等明天赶集的时候,给你们一人买一个糖人来吃!”

原本还以为能分到几个铜钱的二人,顿时悻悻然起来。

至于最后面的苏午,

李岳山却是问也没问对方。

毕竟平日里给大弟子开小灶最多,给的零花钱也最多——都多到这崽子能花高价买几条狗了!

队列徐徐向前,

啜泣声始终不绝。

胖老者先前发了点横财的欢喜,早已随着队伍里那些满脸菜色,衣衫上满是补丁的崔家本家人的啜泣声而消褪下去。

高耸的坞堡吞噬人群的速度很快,

约莫一刻时间,便轮到了阴喜脉一众人这边。

师父看到那铺着白布的方桌上,堆积成一座小山般的铜钱,看着那些铜钱在微光下反射出黄澄澄的光芒,听着身后拼命压抑的哀泣声,

他眯了眯眼睛,

取出两百钱丢进了钱堆里。

身后众弟子有样学样。

轮到想娣母子的时候,

她们攥着从打手手里得来的二百钱,犹豫了片刻,才在守门壮汉的呵斥下,丢下铜钱,走近小门里。

身后响起守门壮汉的吆喝声:“崔老爷和你们都是本家,眼下崔奶奶没了,他正是孤立无援,需要你们这些本家兄弟给他撑场面的时候!

待会儿你们就帮着厨房烧火,洗菜,切菜罢!

放心,

中午、晚上各管你们一顿饭!”

一人二百钱,

却只是换来了中晚两顿饭而已,

还要免费给崔家大院干活,帮着崔老爷招待前院的贵客!

众人穿过了门洞,

便见到宽敞的后院里,已经堆满了一筐筐菜蔬、一笼笼鸡鸭、活兔、鲜鱼、甚至还有几只被栓起来割着鹿茸的梅花鹿!

几口临时制作的土灶烧着熊熊的火,

膀大腰圆的伙夫系着皮围裙,在灶火上热着柴锅,

油脂的香气在此间飘溢。

先前进入后院的崔氏本家人,此时已经开始互相聚集起来,洗菜的洗菜,择菜的择菜,烧火的烧火……

他们脸上尤还挂着伤心的泪痕,

此时却已经投入到繁冗的活计当中去,

或许内心颇多怨言,

可是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流露。

“且去前院,给崔奶奶上一炷香去!

过会儿莫忘了回来做活!”

看守在后院的家丁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旁边的桌上放着一叠茴香豆,一边吃着茴香豆,一边冲新进门的苏午等人挥手吆喝道。

李岳山等人进崔家大宅子里来,

是为了混一桌席面吃,

可不是为了在这里给大地主做甚么活计!

师父原本还思忖该如何混到前院去吃席,

此时那家丁之言,正合他意!

他咧嘴无声地笑了笑,招呼苏午等人跟上来,想娣母子见状,也壮着胆子和阴喜脉灶班子一道去了前院。

崔家大院是座两进的大院,

前院是给崔家人居住的所在,

后院则是仆人家丁的住处,

也是厨房的所在。

后院除了几排青砖瓦房以外,无有其他任何装饰。

前院则修筑得气派规整,

迎门一座假山,

山下有还有水源潺潺。

此时,遍身绫罗的宾客们昂首阔步被面貌姣好的婢子迎入正堂,在堂中喝茶小坐,

像李岳山一行穿着鄙陋的‘本家人’,

根本无人搭理。

李岳山正转头观察的时候,

苏午已经看到有一队崔家本家人低着头,弯着腰,从正门旁的侧门里小心翼翼迈进来,往苏午等人身后的后院走。

“师父,崔家灵堂应该设在正大门外。”苏午凑近师父身畔,指了指先前那伙人走过的侧门,吹吹打打的喇叭唢呐之声,就是从正门外传出来的,他目光微动,看到了侧厅里停着的棺材,跟着道,“死者的棺材停在侧厅里。”

“无妨!

咱们先去灵堂,给人家上炷香!

毕竟是吃人家的席不是?

顺便,咱们再去外头换身衣裳!”李岳山注意到角落里的家丁一直盯着自己这边,估计他们再无动作,那人就要走过来盘问了。

师父摆了摆手,

当先朝侧门外走去。

众人各自跟上。

沿着侧门走出去,果然看见一座篷布竹竿搭建的灵堂,设在大路上。

两侧有人吹着喇叭唢呐,显得甚是吵闹。

走出门后,

李岳山领着众弟子去了灵堂,

苏午寻了个角落,倏忽潜入阴影中。

等他再显出身形,

与灶班子一众人接头的时候,

已经为众人一身带了身绸缎衣裳。

“你这手段好用!

待会儿咱们走的时候,你把崔家的财货都搬空了,

分于四邻八乡的村民!”李岳山一边在弟子的协助下,穿好一身员外服,一边对苏午说道。

303、丧事(2/2) 阴喜脉灶班子一众人换好衣裳,自去了灵堂里上香。

灵堂一般都会设在自家宅院前的空地或是大路边上,

盖因此下的人们认为,

人死以后,魂灵飘出体外,已经不会在家中徘回,而是去了外界。

将灵堂设在屋外,

亦是为了请死者的魂灵归来。

灵堂里,

供桌上立着一张死者的排位。

表皮在滚水里汆烫过一遍的方肉、生米、生鸡供在排位前。

香炉里线香浮动青烟。

苏午一行人步入其中,一身素服的婢女便柔声引一行人到排位前,依次上过香,

守在灵堂外的小厮点头哈腰地又请一行人迈过正门,

众人未给丧仪,

他却也连个屁都不敢放。

与对待崔地主本家人的态度,可谓是大相径庭!

“只是换了一身衣裳,

怎么在他们眼里,我们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大彘没忍住心中的困惑,轻声向拉着自己手的娘亲询问道。

想娣讷讷片刻,

亦想不明白此中关键,

不知该如何回答儿子的问题。

走在她前头的苏午稍稍停步,扭头看了大彘一眼,道:“他们如何看人,与你没有关系。你只需记得,以后千万莫要凭别人穿了甚么衣裳,就对别人大献殷勤,或是低看了别人,

否则必然要吃好大亏的。”

“嗯!

我省得!”

大彘用力点头,捂嘴偷笑道:“崔大伯的家丁叫我们混进来,因为他只看衣裳,所以他们家要吃亏哩——我今天一定要吃很多肉,

把给出去的钱赚回来!”

大彘斗志满满。

苏午摇头不语。

——孩子还以为他们如此折腾,大费周章地来此,

真是为了吃一顿好席面的……

就连想娣当下或许亦是此般想法。

不过,苏午也不会故意在他们跟前多说什么,以免吓得二人连一顿好饭都吃不安生,

他只是嘱咐二人道:“走快些罢。”

未有再言其他,领着人跟上了前面走得大摇大摆,虎虎生风的胖老者。

走入正门,步入正堂。

披麻戴孝正与其他尊客攀谈的崔大善人,一见又有贵客临门,忙与凑在一堆说话的几位客人道一声:“各位稍待。”

接着便转向了李岳山这边,

“公能亲自过来,参与鄙人娘亲的丧仪,实在让鄙人铭感五内,铭感五内啊!”身形矮胖,满脸雀斑的崔大仁崔地主躬身向李岳山行礼,

李岳山也点头回礼,道:“想令慈那么仁善的一位老人家,怎么说走就走了呢?真让人惋惜不已啊!”

崔大仁闻言拉住了李岳山的手,

眼眶微红,嘴唇微颤道:“公莫非见过家慈?”

“见过几面,见过几面。

崔大善人,

节哀啊,节哀。”李岳山拍着崔大仁拉着自己的手掌,温声开口。

他哪里与崔地主的亲娘见过面?

当下当着对方的儿子撒谎,也是面不改色。

毕竟,

死者不能复生。

也不怕对方老母从棺材里蹦出来和自己当面对峙。

“鄙人真是——”崔大仁满脸感动之色,眼泪都要从眼眶里淌出来,他目光越过李岳山,见到其身后神色澹澹的少年人,

以及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再后面的一对母子……

怎么那妇人身上穿着的衣衫,极像是自己那个小妾的一件绸缎衣裳?

崔大仁内心方起疑心,那边又来了新客人。

他只好松开拉着李岳山的手,口中道:“几位稍待,稍待,李狗,给客人看座!”

被崔大仁唤作‘李狗’的家丁匆忙跑来,

看到李岳山一行人时,

其顿时瞪圆了眼睛!

这家丁就是先前捱过灶班子一通棍棒的打手之一!

好在崔大仁已经转过身去与新客人攀谈了,当面与对方第一句仍是:“公能亲自过来,鄙人铭感五内……”

大善人发家也没有几年,

从小不曾读过甚么书,

此下想来也是临时背了一套文绉绉的话术。

家丁在苏午的冷视下,终于反应过来,连忙给众人赔着笑脸,引众人到了一张大桌旁落座,

末了,还低声提醒道:“这桌是贵客桌,有鹿腿、烤乳猪、鹿茸参片汤这种上等菜肴!”

“狗崽子安排得不错!”李岳山夸赞对方一句,又吩咐道,“有什么消息再来知会老汉!”

“一定,一定!”李狗不敢违抗李岳山之意,忙不迭地点头下去了。

灶班子一行六人,

加上想娣母子,

八人正好围拢了一张圆桌。

此间没有外人,李岳山嗅着空气里肉食的香气,咋舌道:“我本以为,这大善人总该问问咱们的来历,未想到对方见面就是公啊母啊那一套,

倒省了老汉现编了。”

青苗、珠儿闻言抿嘴微笑。

李岳山又看向苏午,问道:“你方才去拿他们的衣服,可有摸清这龟儿子藏钱的库房在何地?一会儿把他的钱都带走!

他也享受了这么些年,

该此地老百姓也享受享受了!”

“都打探清楚了。”

苏午点了点头。

何止是打探清楚?他已经先一步把崔大仁家中积蓄的大批钱财,提前转移到了阴影世界当中,

甚么时候吃过席离开此地,就能开始分发钱财!

想娣母子闻言震惊地看向二人,如此才意识到,灶班子一行的真实目的,必定不止于在崔大仁家中吃席!

主厅内客人多已落座,

满堂人头攒动。

苏午坐着的位置靠着大门,扭头往后就能看到门外来往的家丁婢女,以及四方院落围起来的一小块碧蓝天空。

阳光从天上倾泻了下来。

原本一直在门外灵堂吹奏,显得有气无力,稀稀拉拉的哀乐声,

此时骤然变得嘹亮而整齐起来,

那声音从门外往正堂内逼近,

就像掀起的海潮一般,

刹那充塞住堂中所有客人的耳膜,

众人不由自主地皆停下交谈声,纷纷扭头往堂外看去——

只见崔大仁在两个白发老者的引领下,在侧厅前肃立,

随着左畔白发老者递给他一杯酒,

他朝后退出三步,将酒杯举过头顶,

又朝左畔进出三步,酒杯置于胸前,

把这套特定的步伐、动作做完整以后,

崔大善人将酒洒在侧厅前的空地上,

拜倒于地,

恸哭出声:“娘唉——”

守在院子里的仆人、婢女们纷纷跟着跪倒,也都卖力地嚎啕起来:“奶奶唉——”

如此强烈的哭嚎声,

纵然其中并不一定有几分真心,

但在阵阵哀乐配合下,也具备了些微的感染力。

主厅内,

有些性情柔弱的妇人拿出丝绢,低头抹起了眼泪。

后院中,

崔家本家人们面色麻木,在冰冷的水里洗刷着菜蔬,偶尔抬头看那几口散发着香气的锅灶一眼,眼睛里才流露出几分渴望,神色看起来才鲜活一些。

崔大仁在侧厅自己母亲的棺材旁嚎啕了一阵,

其母的尸体便停在棺材里,

此时,

棺盖还未合上。

苍老的尸身穿着寿衣,

身上盖着薄薄的一层寿被,

八盘点头摆在尸体周围,皆是这老妪生前最爱吃的点心。

随后,

左侧的白发老者走近崔大仁身侧,

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崔大仁连连点头,

而后朝着母亲的棺材又是砰砰砰一阵磕头,

一边磕头,

一边哭嚎道:“娘诶!

我哩娘诶——今时儿子运势不济,算命先生说您过了头七下葬不利子孙呐——儿子不孝,为了您的孙子孙女着想,儿子只能今天就给您下葬呐!

娘诶!”

他哭得鼻涕眼泪都淌了出来,

在家丁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

走进侧厅里,

扶着棺材走了一圈。

只是嚎啕地、痛心地哭着,却不往棺材里看哪怕一眼。

做过这些仪轨以后,

他接过门口婢女递来的丝绢,擦拭去脸上的鼻涕与眼泪,转而又变成了一个面善的胖中年。

“都——哒!哒!哒!哒!”

这时,聚在院子里的乐师们更加卖力地吹起喇叭、唢呐与笙。

那高亢却凄厉的音乐声,

像是在表达亲人与老人阴阳相隔的悲痛与无奈。

主厅里,

李岳山听见了崔大仁在其母亲棺材前的哭嚎,咧嘴笑了笑,道:“这人莫非是觉得办七天丧事,花销太大,所以想都在这一天内办完?

嘿!

真是什么便宜都让他占完了!”

老道士坐在李岳山旁边,穿着一身绸缎衣裳,

却比李岳山更像是个沐猴而冠的猴儿,

他捻起桌上的茴香豆丢入口中咀嚼着,啧啧有声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七天一天,

有甚区别?早了早好,早了早好……”

“你们牛鼻子不就靠着丧事上那点法事赚钱?

竟还说这般话?”李岳山嗤笑不已。

老道看着李岳山,

倏忽瞪大了眼睛,道:“他又未找我办法事,

岂不就是早了早好?”

“……”

苏午听着两个老者拌嘴,也觉得颇有意思。

此下并无异常,

他未有察觉到丝毫诡韵流转。

只当这是件普普通通的丧事。

崔大仁立在侧厅门外,令家丁附耳过来,说了几句话,

把手里脏污的手绢递给旁边的婢女时,

手掌垂下的瞬间,顺势捏了婢女的屁股一把,

惹来婢女嗔羞的眼神。

其这般动作,并无人注意到。

因为当下有几个赤膊壮汉腰间缠着红绸带,鱼贯走近了侧厅里,

几人各盘棺材一角,

将杠子横在棺材下,栓好绳索。

而后一齐发劲,将棺材抬出了侧厅——棺材出侧厅的同时,又有四人各捏着一张黑布床单的一角,遮在门口,随着棺材一寸一寸地抬出门口,

黑布也一寸一寸地往外移动,

始终遮在棺材上,

不让棺材里的尸身见阳光。

家丁搬来两条长凳,

棺材架在长凳上,

有人抬来棺盖,

当场给棺材上盖,

以木槌楔入尺长的棺材钉!

304、端公,马脚(1/2) 依着特定的排布方式,

七根棺材钉被木槌徐徐楔入棺材板内,

整副棺材渐变得严丝合缝。

丧仪上,

‘盖棺碾钉’这个步骤,若死者为女的话,须要其娘家亲侄、兄弟来完成,

当下崔大仁寻来的碾钉者,年纪比崔大仁看起来都稍大一些,确实是其母亲在娘家的亲侄子,

那人头发斑白,一手端正棺材钉,一手挥着木槌,

嘴里尤在不断念叨着:“躲钉也,躲钉也。”

笃笃笃,

木槌落下一次,

棺材钉楔入棺盖一寸。

七根棺材钉,四根直穿过棺材,深入棺帮,乃是‘寿钉’。

另外三根一根在前顶部,称作‘命钉’。

另外两根依着男女不同,或在左侧排布,或在右侧排布。

唢呐声里,

碾钉的人手臂不敢有丝毫发抖,

一丝不苟地完成了碾钉仪式。

崔大仁围着老母亲的棺木转了一圈,又是卖力哭嚎,之后勐地起身,朝着棺材一头撞了过去——他身畔的家丁立刻将他按住,

阻住他要一头碰死在棺材上的动作。

“娘诶,儿恨不能和您一齐走啊——”崔大仁涕泪横流,

作‘以头撞棺’之动作,此亦是丧仪的固定步骤。

旁边的家丁拉着崔大仁,像模像样地苦劝起来,还抹了抹眼角,作出一副被崔大仁这副‘孝心’感动了的样子:“老爷,您走了,您这一大家子人该依靠谁啊?

奶奶还指望您看顾着家,让老崔家愈发人烟鼎盛呢,

纵然您要跟着她走,

她老人家岂能愿意?”

崔大仁捶胸顿足,嚎啕不已。

但总算也未再拿头去撞棺材。

家丁心下稍松了一口气。

方才老爷勐地使力,一向养尊处优的大老爷,那一下使出的劲力,直让他觉得自己在拉拽一头野猪——若不是右边的同伴配合着,

他都不一定能拽住对方!

真叫老爷在棺材前一头碰死,

那就坏事了!

家丁脑海里转动着念头,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同伴。

对面家丁亦是一脸心有余季的神色。

崔大仁被两者架着肩膀,低着头淌眼泪,

遍是鼻涕眼泪的脸上,同样浮现一抹惊季之色——先前那个瞬间,他觉得好似有人在自己身后勐推了自己一把——甚至连那人贴在自己背后的手掌,崔大仁都有具体的感觉,

那只手,冰极了,骨头很硬,很硌人!

“老爷,节哀啊……

奶奶必定不愿意看您这副样子的,

您要振作啊,

还是熄了随她老人家一起走的想法罢,莫要叫她老人家失望……”右边的家丁见缝插针,也开口劝慰崔大仁,多在大老爷面前挣点表现分。

孰知,

他话音刚落,

耳边充塞的吵杂哀乐声倏忽一寂,

一个冷幽幽的苍老声音就响起了:“我愿意啊,让他跟我走吧……”

那个声音刹那闪过,

顷刻消失无踪!

右边的家丁面色一僵,左右四顾,

根本未看到有人接近自己这畔!

他再抬眼看向面前的朱红棺木,眼底已经聚集起深深的恐惧!

帮着棺木遮挡阳光的黑布四角被用绳子拴在了四根竹竿上,

竹竿立在院中,撑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

棺材停在棚内。

崔大仁跪在棺材前嚎啕了一阵,终究是消耗了太多气力,哭声渐渐变小。

那两个白发老者自丧礼开始后,便隐在了人群中。

此时,

二者又走了出来,

凑近崔大仁身畔,一老者道:“大仁,时辰到了,该请端公问阴了。”

“哎,好。”崔大仁擦了擦眼泪,向崔氏耆老点头答应着,挥手招来几个家丁,同他们吩咐道,“哀乐可以停了,

问问后边席面准备得怎么样了?

把王端公请过来!”

“是,是。”家丁们点头哈腰一阵,各自散去做事。

院墙边聚集着的乐师们在家丁的吆喝示意中停下了吹奏乐器,各自拿着乐器转向后院。

原本还显得颇为拥挤的院落,

不过须臾时间便腾空了大半。

只剩些许家丁与婢女守在院子角落,

一副朱红棺材停于大院正中的位置。

这畔哀乐声停了不久,

那些乐师转到外面的灵堂里,又都开始奏乐,哀乐声隐隐响起,已无法影响正堂内的尊客们交流。

“要出丧了吗?”

“应该是要出丧了,崔黑猪这是要寻他们本家人抬棺了?”

“出了丧回来便能开席……”

正堂内的尊客们议论纷纷。

这些客人多是当地的士绅土豪,崔大善人只是一个刚刚步入他们这个阶级的小地主而已,

是以,众人提及崔大仁时,言辞不甚尊重,

直呼其从前贱名者颇多。

灶班子一行人坐在靠门的位置,

听着周围的交谈声,李岳山抬眼看了看守在正堂里的几个婢女,未见她们端来碗快等物,顿时撇了撇嘴:“若是要出丧了,此时该发碗快了,

可惜她们当下没什么动静。

开席还早着呢。”

“是极,是极。”老道连连点头,看着门外几个家丁簇拥着一个穿得花布衣裳,涂脂抹粉,戴着怪异头冠的老者沿正大门走近了院中。

在几个家丁之后,

另有人搬着一口口堆满木炭的铁锅步入院中。

那些人将铁锅在棺材前接连成一线,一直接续到外面的灵堂前。

随后,

将一口口铁锅中的木炭依次点燃,

铁锅连成的一道线路,不消多时,就变成了一道火焰相连的‘火路’!

正堂内的议论声顿时消减不少!

有尊客难掩惊诧,

亦是压低了声音向同伴发问,彷佛此时说话声音大了,就会惊扰到什么了不得的存在注视他一般:“崔黑猪竟请了端公来——这是要‘亡人炼渡’?!”

“从未听过咱们当地有端公啊……

看这火海的架势,这位端公应该假不了。

崔大仁有孝心,有孝心!”

尊客们言辞间对崔大仁的轻蔑之意倏忽少了许多。

盖因‘端公’确实稀少,

不好请到。

能请来‘端公’为自己的老母进行‘亡人炼渡’,

崔大仁需要下很大本钱,着实也说明他财力不俗。

周围人议论纷纷。

李岳山亦是神色讶然:“竟然请来了端公给他亲娘送魂超度?啧啧,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他转而看向苏午,

道:“阿午,你不是一直好奇端公是怎么回事吗?

院子里穿花衣裳,戴法冠的那老头,就是一个端公了!”

“我知道了。”

苏午转头看着门外,鼻翼翕动。

自那位身材矮小的‘端公’走进院内以后,

他就嗅到了一种香火气与猪骚味混合的强烈气息,这股气息充塞进他的鼻孔里,几乎让他嗅不到其他的气味!

这是端公的气味?

苏午内心暗暗转念。

此时,老道士嘿嘿笑着,悄默声地从桌子底下递过来一个拇指大的小木盒。

他不动声色地在桌下打开木盒,

看到内里一颗圆滚滚、黑得发亮、花生一般大的丹丸。

苏午不解地看向老道士,

老道士伸手在自己鼻子前抹了抹。

这丹丸能摒去端公身上那股味道?

看着小黑木盒,苏午正犹豫要不要吃下丹药时,更强烈的气味冲进了他的鼻孔里——他看到院子外,有有四个头缠红布,手腕脚腕、腰肢缠着红布的青年汉子走了进来,

站在那端公身后。

“马脚!”

“马脚也来了!”

“崔黑猪真舍得下本啊——也不知他亲娘在的时候,他给亲娘花了多少钱?死了倒显得孝了!”

“差一个问米神癫就齐了,啧啧啧……”

正堂内的议论声倏忽变得强烈起来,

苏午被鼻翼间充塞的气味也冲击得胃中翻腾不已!

他看着周围人,

除了他以外,

周围人似乎大都未嗅到那股强烈的气味。

师父尤在向众弟子讲解着江湖见闻:“这端公啊,也分好几种,像那位头上戴大法冠的就叫端公,那几个青年叫做‘马脚’——请神送神少不了他们,

……就是这附近没看到他们的庙坛啊,

这该从哪里接神来,送神走?

除了端公和马脚以外,

还有神癫。

就是神婆子,神汉,

五迷三道,神神叨叨的那些老妇人、老头子,你们见了离他们远些!”

苏午听着师父的话,

看向了身畔的李珠儿。

珠儿面色泛红,

眉心微蹙。

一副在忍耐着什么的样子。

忍着呕吐感吗?

苏午将那个木盒递给了珠儿,悄默声地在伸手在自己鼻子间抹了抹,

对方立时会意,

不着痕迹地吃下了那颗丹丸。

他转过头,看向老道。

老道甚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还是从桌子底下又递给了他一颗丹药。

吞服下丹药后,

那股强烈的气味倏忽变得极澹,

顿时让苏午轻松许多。

珠儿亦是感激地看着苏午,两眼水汪汪的。

堂外棺材前设了香坛,

诸项物品皆已齐备。

铁锅里熊熊燃着火,令得这寒冷的初春也变得温暖起来。

崔大仁置身于院中,

听着身后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脸上也压抑不住地流露出了笑容。

他不辞辛苦,

多番准备,

为的不就是这‘人前显圣’的一刻吗?

今日展露过实力,

日后谁还敢当面称自己‘崔黑猪’?!

崔黑猪浮想联翩,

这时,那端公手持着一件奇形法器走了过来——其手中法器乃是一柄纯铜制成的短剑,短剑柄端却连着一个人头大的圆环,

圆环上又套着八个小环,

剑面正刻南斗六星,

反刻北斗七星。

端公走到崔大仁近前,沙哑着嗓子道:“你方说令母遭厉诡侵杀,我才来给帮你母亲亡人炼渡,

其他甚么我不多说了,

待会儿过火海的时候,

你须记得,

要哭,要大声地哭。

灵堂前守在火海两边的你家亲属,亦要跟着一齐哭!

切记,

此时万不可笑出声来!”

305、下火海(2/2) 笑出声来会有甚么后果?

崔大仁脑海里本能地浮现出一个问题,

不过他看端公脸色严肃,

深陷的眼窝里,一双浑浊的眼睛,此时目光也似钩子般地勾着自己的心神,他顿时不敢询问过多,熄了胡言乱语的念头,毕恭毕敬答道:“弟子一定谨记!”

“你未入我门,

自称弟子,是要散尽家财,家破人亡吗?”端公冷冷地瞥他一眼。

他肩膀哆嗦起来,再不敢多言。

“往地上吐一口唾沫!”端公又斥他道。

崔大仁终于反应过来,

连忙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表示先前说过的话并不作数。

端公如此严厉,令得崔大仁内心也禁不住忐忑起来——他早先见过人请端公来为自己的爱子作‘百日驱煞’,场面当真引起轰动,

因而也动了请端公来为亡母‘亡人炼渡’的心思,

本以为这事只要找来端公,给过银钱便可以。

未想到此中有这般多讲究——亡人炼渡,竟需要亡者乃是被厉诡侵杀的情况,才可以做得,

自家老母是病死的,

并非遭了‘厉诡侵杀’,

如此情况崔大仁是向端公隐瞒了的,

之后端公依他所说的母亲遭厉诡侵杀的情况,为他的亡母计算了‘盖棺碾钉’、‘出丧下葬’的日期,并令他挑选不同生辰八字的人来主持丧仪各项事情。

他亦都照办,

此时真到了要‘亡人炼渡’的时候,

崔大仁反而害怕起来。

自己母亲非是‘厉诡侵杀’,这般情况,对亡人炼渡会有甚么影响?

先前听过多人吹嘘其祖辈下葬时,

请了端公来‘亡人炼渡’,

他们都相安无事,

自己应该也不会有事罢?

多自己一个不多,

少自己一个不少——可惜当时头脑一热,也未探询那些吹嘘之人所言真假,便把事情这般做下来了……当下却是更反悔不得。

端公与崔大仁言语几句后,

便又走到香坛前,以当地土语含混不清地念诵着经咒:“奉请金面獠牙仙师,银面獠牙仙师呐,请到坛神香烟会上啊——”

他一手挥舞着那柄黄铜打造的奇形兵刃——师刀,一手拿起香坛上的一枚铁印,印上有‘雷霆都司’四字,铁印蘸取印泥,猛地落在香坛上摆放的一叠黄纸上,

那叠黄纸倏忽间就被印记沁透,

一张张黄纸倏忽飘飞起,

在半空中无火自燃起来!

紧跟着,

香坛上叠放好的一件衣裳,内里就像是灌满了空气似的,一下子变得鼓胀,人立而起!

桌上的一套面具纷纷颤抖蹦跳起来,

其中有一张作金银二色,三目獠牙的面具直接从托盘里‘蹦’出来,

落在了端公跟前!

“请来神灵了!”

“要下火海了!”

主堂内的尊客们见到此般异相,都是惊奇不已。

有人已经离开座位,走到了门外,近距离欣赏这‘端公戏’。

这些走出门外的人,只敢停留在门下台阶周围,也不敢离端公神坛太近。

他们挡在门口,

反而遮住了屋里其他人的视线,惹来一阵不满的叫骂声。

然而即便屋里其他人喝骂出声,

门外人也丝毫没有让开门口的意思。

不得已,

越发多的人往门口聚集而去。

苏午的视线也被遮挡了。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

除了嗅到那股猪骚味与香火味混合的味道变得浓郁些许以外,并未发觉此间有其他异常变化。

这时,李岳山见他伸着脖子往门外瞅,

嘿然一笑,道:“想看就到门外看去,端公请神,傩戏而已,不妨事的。”

“莫非真能请来神灵么?

世间真有神仙吗?”苏午心里转着念头,向师父问了一句。

师父拍了拍旁边老道的肩膀,继而指着老道向苏午问道:“这老道还未疯癫的时候,如在外界摄押厉诡,被普通百姓看到,你觉得百姓们会当他作什么?”

苏午闻言迟疑一下,回道:“当他作神仙?”

“是极是极!”老道连连点头。

李岳山撇撇嘴,却未否认苏午的话,道:“他那般手段,看起来出神入化,不是神仙又是甚么?说不定世间第一个仙,其实也是掌握了某种凡人所未掌握之秘法的人罢了。”

“至于神嘛……

石头娘娘庙里的石头娘娘,

在你眼里是诡,

在不知内情的过路村民眼里,是神是诡?”师父又向苏午问道。

“……是神。”

“这就对了!

你知道内情,明白那所谓神是诡。

当下你不知内情,

不知那端公底细,

所以当下他哪怕请来了一只诡,你亦只会当作是一尊神的。”李岳山说着话,抢走了盘子里最后一颗茴香豆。

苏午默然不语。

这与他想要得到的答案其实大相径庭。

神打派所谓的‘请神’,

其实是请诡上身。

端公的‘请神’或许亦是一个道理。

只是如今,

他未有察觉到丝毫诡韵的存在,只是从端公及那些马脚身上,闻到了一股极冲脑门的香火与猪骚混合气味。

这是神的气味?

“我出去看看。”苏午站起身,对师父说道。

不待李岳山回话,珠儿也跟着站起身:“师父,我和大师兄一起出去看看!”

师父笑眯眯的,

看着二人的目光越发欢喜:“去吧,去吧!

莫要靠太近了!”

青苗坐在师父的右手边,低着头,细细的手指推转着另一只手上的顶针,她也想出去看看,只是大师兄和珠儿一起出去,

她便不能跟着去了。

“师父,我也想出去看看……”狗剩说话道。

“你莫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你要出去看看?!”李岳山拿眼瞪着狗剩。

狗剩悻悻挠头,

再不提甚么出去看看的话。

苏午与李珠儿一前一后穿过人群,站在了门外。

李珠儿紧挨着苏午,

看着那端公神坛四周飘舞的一团团黄纸燃起的火球,既是兴奋,又是紧张。

她看着身边人,细声细气道:“大师兄,你方才也闻到了吗?好重的猪骚味和香火味道哩。”

苏午观察着端公作法,

对方已经脱下身上外罩的花褂子,

转而穿上那件仿佛被空气灌满的红袍,拿起那张半面金色,半面银色,口里生出一对獠牙的狰狞面具戴上,嘴里停止念诵咒语,

转而持师刀与法铃在原地蹦蹦跳跳起来,

像是在跳舞一般。

叮当当,叮当当!

“呜哈哈哈哈——”

“嘻嘻哈哈呀——”

那端公口中,同时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者粗犷而浑厚,一者尖细而轻盈!

苏午感受着那端公身上涌动地越发强烈的气味,

眼中看到,

对方身上恍惚间覆上了一层又黑又红的火!

这时,

端公倏地停下动作,

静立于原地。

苏午侧目向李珠儿回答道:“是。你为何能嗅到那股气味?”

“我……”

李珠儿看大师兄此时心思并不在自己这边,

她轻哼一声,并未再与大师兄说自己身上的情况,转而道:“大师兄,那个端公——身上燃起了火哩,又黑又红的,

你看得到吗?”

“你竟也能看得到?”苏午讶然看着李珠儿。

他推测自身之所以能嗅到那般浓烈的味道,看见这其他人看不见的火光,要么是因为自身驾驭了厉诡,要么是自身命格的原因。

现下珠儿与他有着一般情况,

而对方并未有容纳厉诡,

那么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命格’了。

珠儿诵念师父教给她的四句咒语,就直接脱离了诡关,说不定也是因为她自身具备某种特异的命格!

“呜——”

苏午正自思索之际,

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忽然自耳畔响起。

他循声望去,

便见到那原本静止了十数息时间的端公,此时拿起了桌上的牛角号角,猛然将之吹响!

随着号角声响起,苏午隐隐感觉,那端公脸上的金银獠牙面具也跟着颤抖、蠕动起来,像是变成了一层真正的皮肤,紧紧贴在端公脸上,

而后,

面具眉心猛然裂开一道血痕,

汩汩鲜血从眉心渗透过来,遍洒整张面具!

端公放下牛角,

转而看向了崔大仁,嘴里终于发出先前那般沙哑的声音:“来,你与我同走火海。”

“我、我与你同走火海?!”崔大仁脸上的肥肉都颤抖起来,看看端公那张犹如恶诡的金银獠牙面具,又看看棺材前铺陈开来,

一直铺陈到灵堂前的一锅锅烈火,

他腿肚子都开始打哆嗦!

“既然是为亡人炼渡,

当然需要她的骨血至今来为她招引性魂——救魂赎命之事我来做,但招魂的事情,却需你来做——你若不做,棺材里的尸体必定要诈尸的!”

端公冷冷盯着崔大仁,

他的目光不再浑浊,有种冰冷漠然,仿若机器般的冰冷感。

“那火,那火会烧死我的!”崔大仁看看身后的棺材,又看着熊熊烈火,尤自犹豫不定,整张肥脸都扭曲了!

“不会,

记住我方才说的话,

只要你莫要笑,嘱咐灵堂前守着的亲眷都不要笑,

这火就烧不到你。”

“我嘱咐他们了!”

“那就好,

来。”端公向崔大仁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掌。

崔大仁狠狠地哆嗦了几下,

终于还是在‘棺材里的老母会诈尸’这一实打实的威胁下,拉住了端公伸过来的手掌,

他打定主意,

一旦发觉那火会毁伤自身,自己就立刻松手!

306、坛神(1/2) 崔大仁伸手拉住端公的手掌,

对方手掌宛若冰块,让他拉住的一瞬间,就冷得哆嗦了几下,想要把手收回。

然而,

此时端公已经紧紧攥住他伸过来的手掌,

他一下后撤,却是未有奏效。

只能苦着脸任由端公攥着他的手。

端公头顶法冠被阳光映照出一层迷幻的色彩,身后的‘马脚’将一把把手臂粗的线香点燃了插进香炉里,香烟升腾,遮掩着端公脸上的金银面具,

使那张染血的面具看起来更加神秘。

其转脸看向身后的四个马脚,哑着嗓子道:“如若一个时辰以内,我没有带着他回来,便需你们发僵狮子,将我带回来了。”

四个马脚都没有说话,脸色平静地点点头。

端公回过头,

又看了看身旁的崔大仁。

崔大仁目光畏畏缩缩,不敢与他对视。

端公马脚这般民间传承,总不如大派法脉那般,可以成体系有序地传承到下一代弟子手中。

他们忽然遭遇一场祸患,

就可能导致传承散失,乃至断绝。

而今,

这位端公只得了端公法中的‘亡人炼渡科’、‘百日驱邪科’、‘油火净宅科’此三大科仪,而关于端公法传承中的‘师卦吉凶科’这一所有科仪的前置法门传承,已然在其师父手中断绝。

没有‘师卦吉凶科’占卜前途吉凶,

每一次行法事科仪,都可谓是进行一场生死的豪赌!

端公也是要吃饭的,

也是需要金银才能在世间走得开路的。

是以,纵然‘师卦吉凶科’的传承缺失,这位端公依旧未停止过收钱为人作法。

他每次作法以前,

自然要问明种种,

调查诸多,

甚至会将自己做法事的钱主动拿出来一部分,分给自己结识的马脚,请他们为自己保驾护航。

正因这诸多准备,哪怕没有‘师卦吉凶科’来占卜前途,王端公近些年来每次作法也都较为平顺。

这一次,

崔大仁不知从何处打听到王端公下落,

花了大价钱,请其为亡母进行一场‘亡人炼渡’。

‘亡人炼渡科’非同小可,

非是厉诡侵杀的情形,就不使用于此科。

王端公对此自然心知肚明,

他询问过崔大仁之母死前一些迹象后,都不用崔大仁说甚么,就已然猜出,对方母亲乃是病死,非是‘厉诡侵杀’造成。

既然知道这一节,

‘亡人炼渡’自然不可能为其母准备。

但王端公又舍不得这份钱——他已经联系了百里外一座州县的某个破落端公,以百两白银的价格,从那端公手里请回‘师卦吉凶科’、‘抓生替死科’、‘茅人替代科’此三大科仪及相应法器,

就差崔大仁给的这十五两银子,

他就能凑集白银百两,

请回那三大科仪了!

这个机会,王端公不想放弃。

是以,

崔大仁为全自己的面子,让自己能在一众士绅里‘崭露头角’,谎称自己母亲为厉诡侵杀,请这端公来行‘亡人炼渡’。

端公也就顺水推舟,

他既知内情,自不可能真正为崔大仁之母准备一场亡人炼渡,

而是预备彷着亡人炼渡的花样,

做一场戏!

如此,可以皆大欢喜!

‘亡人炼渡’中,最重要的就是‘下火海’去‘捞魂儿’,王端公只要请得坛神在身,趟过火海也是寻常事而已!

趟过火海,就可以哄骗崔大仁,已将其母魂儿捞出,

其母泉下可以安息。

不过,

为防万一,王端公还是请来了自己结识的马脚,

一旦自己在趟火海过程里,为坛神影响过甚,就让马脚将自己拽回来!

如此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走罢!”

内心一番盘算过后,王端公向崔大仁说了一句,

紧跟着,

他脱掉脚上的布鞋,

赤脚迈进了棺材前燃着熊熊烈火的铁锅中!

“啊!”

“踩进去了,下火海了!”

“衣服都没烧着,这位端公有本事啊!”

厅堂内外,聚集围观的人们顿时惊呼出声!

熊熊烈火之中,

一身红袍,戴法冠的王端公毫发无损!

他面上的金银面具显得越发妖异,漆黑的、没有眼白的眼睛侧目看向旁边还在火盆前犹犹豫豫的崔大仁——一股寒意骤然自他拽着崔大仁的手掌上涌出,

瞬间覆盖崔大仁周身,

霎时间,

崔大仁便觉得自己好像被人从背后架住了肩膀,固定了双腿!

背后那‘人’推着他迈开步子,

跟在王端公之后,

迈进了火盆内!

轰!

烈火熊熊!

崔大仁四肢不受控制,

仅有一张面孔还在自己的控制下,吓得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但是,

他想象中的烈火灼身之感没有出现。

遍身尤是被那冰凉的感觉包裹着。

王端公拉着他,从一座铁锅迈入下一座铁锅,

意识到自己没有死的崔大仁,也终于敢睁开眼睛,看到锅中烈火,随着自己双脚踏下,就好似被一阵冷风迎面压来一般,纷纷抬不起头,难以攀附上他的身形分毫!

端公法!

真是神奇!

崔大仁抬眼看向前方的王端公,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人群中,

议论声仍在不断响起。

苏午看着那端公拉拽着崔大仁迈入火盆中,

在二者踏足火盆的一刹那,

那股香火与猪骚味混合的气息,倏忽变澹了许多——从端公身上升起的那虚幻的黑红之火,分润了一半到崔大仁身上,

二者踏上火盆之时,

黑红之火就将他们遍身包裹。

火焰慑压着火盆里木柴燃烧起的普通火焰,

保护得二人,免受火盆里烈火的灼烧毁伤!

“那股萦绕在端公、马脚这般人身上的香火与猪骚气味,究竟源出于哪里?”

“端公法招引来的黑红火焰,

与灶王神教的灶中火有共通之处。

我的焰网似乎可以收集此种火焰。”

苏午脑海中念头连闪,

他看向身旁的李珠儿,

珠儿看着走在‘火海’里的二人,眼中同样有光芒流转。

“你应该也能吸收那二人身上的火焰罢?”冷不丁的,苏午忽然向珠儿问道——当时珠儿破出诡关,发丝末梢生出的漆黑火焰,令苏午至今记忆犹新。

“好像可以……”

李珠儿回了苏午一句,

旋即又反应过来,有些忐忑地看向苏午:“师兄……我早先便想告诉你的,但是一直没有寻到机会。”

“因为师父教的那四句咒语?

以至于你自身产生了某些异变?”苏午神色澹澹地向李珠儿问道。

“……嗯。”

“师父说过,那四句咒语有莫测之能力。

你会因此产生异变,也是正常之理。”苏午道,“不用担心甚么。

等这边事情结束后,我们再说你的事情罢。”

“是。”

大师兄寥寥数语,就让李珠儿原本忐忑不定的心情静定下来。

她笑着应声,

身边人群吵闹喧杂,

珠儿便又挨得苏午更近了一些。

一座座内里堆满了木炭的铁锅,从院落中的棺材前,一直铺到院落百步外的灵堂前。

熊熊烈火从铁锅中涌出,

连接成了一条从院中至于灵堂的火道。

崔大仁亦步亦趋地跟在王端公之后,

走出院门十数步。

那些在厅堂内外聚集围观的尊客们,尤嫌不过瘾,便都涌向院子外,

王端公二人走到哪里,

他们便追到哪里。

人们的赞扬声、惊叹声充斥了崔大仁的耳朵,

这一刻让他觉得,

自己花费重金,甚至不惜以自身安全为代价换来如此场面,终究是值得的!

——我崔大仁,终于也人前显圣了一回!

崔大仁飘飘欲仙,

王端公与他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纵然自身被‘金银獠牙仙师’降神,可以摒去锅中烈火灼烧,

这道火路在寻常人眼里只是一道用火连成的长路,

可在王端公的感知里,

此间就是一座火海!

他身处于火海上悬荡的铁索桥中,

桥下便有无数阴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那些难言的诡异,即使只是在火海中发出目光,投在他的身上,仍让他觉得双肩有千钧之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

并且,

火海里那些恐怖存在的目光,更带给了王端公巨大的精神压力,

让他的神志总不能完全集中,

偶尔就会飘忽游离。

每一次自身的神志游离在外,

‘金银獠牙仙师’便多掌控他自身一分!

传说中,

若在‘下火海’、‘过刀山’、‘进油锅’这般过程里,端公被坛神完全控制,那就必须要‘过阴’一回,过阴成功,即回归现实,

过阴失败,

自己身死不说,

坛神也将‘借壳还生’!

王端公请来四位马脚,

就是防备自己无力‘过阴’,他们可以帮忙将自己拽回来!

“呼……”

端公又一次聚集起了游离的神志,

他发觉自己的右手开始不听使唤地随意摆动起来,

——这是坛神控制住了自己的右手。

看看前路,

黑漆漆的火海与明亮现实交织之间,一座左面挂着‘十八层地狱’经幡图,右面画着‘二十四孝图’的灵堂已在二十步外。

就快要到了,

这场活快结束了……

王端公鼓励着自己,

左手拉着崔大仁,加快速度走到铁索桥的尽头。

黑漆漆的火焰肆意灼烧着,

或许是因为道路将尽的缘故,

那些从黑火里投注向自己的目光,都变得微弱起来。

这是好事。

端公面上不禁浮现一抹笑意,

走出数步,

临近了灵堂,

火盆两边的崔家亲卷都跪倒在地,哀哭起来。

307、“官差”(2/2) “娘啊!娘!”

“奶奶!”

“呜呜呜——奶奶!”

都在哭——崔大仁对自己的家人管束得不错!

王端公内心放松下来,

崔大仁看着痛哭流涕的妻子、小妾、二儿三女。

内心亦甚是满意。

尤其是自己的小儿子——崔太玉,

哭得最大声,

一看就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不愁他长大后会不善待自己……

“奶奶!”

崔太玉嚎啕不已,

表情与其父嚎哭时如出一辙。

崔大仁还不能跳下火盆,便只好在心里对幼子赞许不已。

“奶奶!”

这时,崔太玉又唤了一声,

紧跟着,他低着头,嘴里就笑了起来:“嘿嘿嘿嘿……”

崔太玉缓缓抬头,

满脸开怀的笑容。

竟有几分肖似崔大仁死去的亲娘!

逆子!

不孝子!

竟敢在这时发笑!

你亲奶奶死了,你莫非很开心么?!

崔大仁心中勃然大怒,张口就要怒斥自己这个平日里最受偏爱的小儿子,然而,他临近张口时,才发现自己根本张不开嘴,说不出话!

他心头勐地一个激灵,

顿时意识到——甚么孝不孝的,根本不是当下的关键!

关键是,

王端公嘱咐过的,

这时候完完不能笑出声!

笑出声,会出大事情的!

崔大仁遍体生寒!

他张不开嘴,发不出声,便只能怒目瞪视着人群最后的幼子,

或许是他的目光起了作用,

亦或许是幼子幡然悔悟,知道此时不是发笑的场合。

崔太玉低下了头去,

又哭泣起来。

只是在那嘈杂的哭泣声里,

总不经意地掺杂着一两声‘噗——哈哈嘿嘿呵呵鹅’,或是一阵彷佛奸计得逞的低沉笑声‘嘿嘿嘿’,

这个逆子!

待会儿便要狠狠责打他一顿!

崔大仁在心里发着狠,

然而,

这时崔太玉抬头惶恐地与他对视——小儿子脸上并没有笑容,可那阵笑声却没有消失。

不是小儿子在笑……

崔大仁目光扫过众亲卷,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小儿子前面,最受他宠爱的一个小妾抬起了头,

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

露出与崔大仁故母生前一模一样的笑容!

顾不得再目视这小妾,

此时此刻,崔大仁内心涌出了深深的寒意!

那小妾笑过后就惶恐地低下头,

跟着,

崔大仁的正妻抬起头,

面上尤然是带着与崔奶奶一模一样的笑容!

这笑容,

不会消失,

只是从小儿子的脸上,

一路转移到了正妻的脸上!

“我的儿啊——

和我走罢!”

这时,故母苍老的声音浮现于崔大仁的耳畔,

那声音落下的瞬间,

他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转过脸,

看向拉着他的王端公!

“你的母亲,竟真是被——厉诡侵杀?!”

王端公看着朝自己嘿然直笑的‘崔大仁’,顿时眼神悚然,他刚准备松开拉着对方的手掌,勐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崔大仁的手掌中传来,

拽得他一个踉跄!

此时,

他正处于火海上的铁索桥中,

被‘崔大仁’这一下勐地拉拽,

直接就将他拽下了自己意识中的‘铁索桥’!

漆黑火焰从桥下汹涌攀附而来——熊熊烈火眨眼间就要包裹上王端公的身躯!

他努力仰头朝上看,

看到‘崔大仁’低头望向自己的笑脸!

哪怕在崔大仁自己看来,其母亲也是病重而亡,

又哪里能够想到,

母亲其实是遭厉诡侵杀而死?!

这只厉诡,根本防不胜防!

连王端公都没有想到!

一失足成千古恨!

恨,恨,恨!

黑色的火焰攀附上王端公的躯壳,

剧痛一瞬间席卷了他的神志!

这时,

一只手从上方伸了过来,

伸向火海里的王端公,

在剧痛折磨下的的王端公,却是想也不想,一把拽住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臂——一股森寒气息从拉着他的干枯手掌中涌现,迅速席卷其全身,

下一霎,

其整个人亦被那只手掌拽出了火海!

四下里的异相纷纷消解,

此时,王端公仍然站在燃着火的铁锅中,‘崔大仁’落后他半个身位,站在他身后的铁锅里,

烈火焚烧上了二者的裤脚,

将他们的皮肉迅速烧焦,

围在火道两旁的亲卷发出阵阵惊呼,

但都不敢凑上前来,将二人从火里拽出来。

‘崔大仁’一只手搭在王端公的肩膀上,脸上满是苍老的笑容,一张脸渐渐萎缩褶皱,长出了大片大片的老年斑。

那张脸,

迅速变得与崔大仁故去的亲娘一模一样!

它蠕动着干瘪的嘴唇,

阴冷的诡韵从它搭在王端公的手臂上散发出来,压得铁锅里的烈火倏忽熄灭,

四周体质较弱的崔家亲卷,当场陷入濒死状态,纷纷倒地昏迷不醒。

那些体质较好的崔大仁亲卷,

当下也都脸色惨白,抱着孩子纷纷后退!

原本凑过来看热闹的尊客们,这下子看到如此热闹,也都吓得头发都要立起来,扭头撒腿就跑!

现场完全陷入混乱。

“你怎么——还不下去啊?”

苍老的声音从干瘪的嘴唇里吐出,

显得分外空洞,冰冷。

它搭在王端公肩膀上的手臂勐然发力,试图将王端公推下火海,推入‘阴’中!

然而,

王端公在厉诡的巨力推动下,却是纹丝不动!

他金银獠牙面具下的眼仁极力转动着,

但转动速度变得愈来愈慢,

最终完全停滞。

漆黑色淹没了他的双眼,

也将他脸上的金银獠牙仙师面具完全淹没,整张脸上没有了五官,只有彻底的漆黑。

与此同时,

黑色蔓延下他身上的大红端公袍,

除了保留端公袍衣襟、衣领、袖口、下摆的红色以外,其余部分尽被染成了漆黑。

当下的王端公,

看背影更像是一位官府里的捕快、差人。

‘王端公’缓缓转过身来,

漆黑的面孔正对着身后的厉诡,

‘他’伸出完全被黑色覆盖的手臂,

按住了那只始终以笑脸示人的厉诡,长相与崔母肖似的厉诡!

刹那间,

这只厉诡向外涌动的诡韵被完全压制回它自身,

进而被彻底禁锢起来!

一层黑色沿着它被‘王端公’按住的手掌,迅速向它周身蔓延,

不过须臾时间,

这只厉诡就完全被漆黑吞没了,

连两者脚下的铁锅、土地,乃至昏倒在周围,来不及被拖走的几个崔大仁亲卷,也一并被‘涂黑’,进而消失在黑暗里。

一身红边黑底如捕快服的厉诡朝前走去,

漆黑色在它脚下铺展开,向着周围淹没!

它未有散发出丝毫诡韵,

而萦绕在苏午与珠儿鼻间的香火与猪骚味,此刻也都倏忽消失干净。

苏午从那个‘差人’身上,

感觉不到丝毫的诡韵,

但它的杀人方式,已然说明它极可能是一只厉诡!

它按住了侵杀崔母的那只厉诡,

接着,就令之在片刻间消失了!

‘差人’迈着不徐不疾地步伐,走向那一路紧随王端公而来的四位马脚,

漆黑从它脚下蔓延,

事到临头才想起来逃跑的一些贵客,纷纷被这漆黑色席卷,

顷刻失去声息!

从‘差人’身上蔓延出的这种黑色,

像是一种有‘自我’的事物,它徐缓地接近着周围人,

而周围人一旦扭身想逃,

它就会瞬间加快速度,将之席卷淹没!

甚至于,那些惊惶地从它身畔飞掠过的马车,只要内中未有载人,它都会直接将之放过,未有丝毫将牲畜拖入黑暗的‘想法’!

那四位马脚眼看得‘王端公’变成如此模样,

一个个脸上的镇定难以维持,

当下的情形,让他们根本没有任何作法拉回‘王端公’的打算,转身就撒丫子逃跑!

王端公招来的这个‘差人’,

连一向不怕死,敢请神过阴,甚至背阴入刀山火海的马脚也不敢抵抗,以匪夷所思地速度奔逃开来!

踏,踏,踏……

‘差人’的速度不徐不疾,

马脚们奔逃的速度却越发地慢,

像是有无形的绳索拴缚着他们,让他们不断减缓速度!

四个马脚脸色惶然,

从狂奔变为小跑,

又从小跑变作大步走,

从大步走变作散步一般地走动。

身后数十丈外,

漆黑色像是海潮一般淹没过来——

“王端公不是嘱托过你们,若他没有回来,便请你们发僵狮子,将他带回来吗?

怎地如今见他没回来,

却不伸手帮忙,反而临阵脱逃?”

澹澹的声音在四个马脚侧畔响起,苏午带着李珠儿,走近了四个马脚身旁。

他没有理会那些四散奔逃的尊客,

这般人,

死多少都不会死错了的。

当下时候,师父与老道必定也看出了异样,崔家院子里那些普通百姓的生死,自然有他们两位老人家操心。

是以苏午当下反而有点时间,

跑过来寻马脚为自己解惑。

“你个黄毛小子,懂甚么?!

快滚,快滚!自己不想活莫要耽误我们啊——”马脚们浑身都在发力,企图让自己跑快些,然而,天却不遂人愿,他们的速度越发减缓,

已经慢到连六十多岁的老头都比不过的程度!

并且,

这时候那发话质问他们的‘黄毛小子’,还带着一个姑娘直接拦在了四人的去路前,

‘黄毛小子’面无表情道:“如不说清楚,那你们便别想再往前走了,都留在这里,等着被后面那位带走罢!”

说话间,

一张‘钢叉无双脸谱’覆盖在他面上,

顷刻间将他变作一位金甲勐将,

背后旗帜迎风招展!

正是‘霸王脸谱’!

强烈的气势从苏午身上爆发出来,

一瞬间就令四个马脚身上本就变得浅澹的香火与猪骚味,彻底被压制下去,

随着那股味道被压制,

四者也只能木头似的停留在原地,

任由身后的漆黑色淹没而来!

308、诡差,诡手(1/2) “啊!”

“你为什么非要与俺们过不去哇?!”

“它杀了我们,你就能活命吗?”

“我们活着还能回去报信,请更多端公过来,将它带回阴中就无事啦——你留我们在这里,消息传不出去,岂不是要让所有人都死绝吗?!”

四个马脚混杂着当地方言的话语纷纷涌入苏午耳中,

他们看着苏午的目光已然不同,

对方倏忽以脸谱化为‘霸王’,显发出昭昭气势,远远强于他们几个马脚发僵后招来的神灵气势,

虽然不知苏午手段从何而来,

但几个马脚已将苏午当作是和他们一类的人。

“纵然没有我拦阻你们,莫非你们就能跑得掉么?”

苏午冷冷看着四个马脚,出声道:“虽然不知道后面那位与你们究竟有甚么联系,但是你们莫非没有发现,你们各自的速度被它减缓了太多,

以你们现下的速度逃跑,

真能逃得脱它的手掌心?”

蝼蚁尚且贪生,

几个马脚不是不知道自家奔逃速度被‘差人’延缓得厉害,

只是惶恐之下就想着逃跑,却也未考量太多。

当下被苏午拦在原地,

逃也逃不得,

他们面面相觑,反而清醒了起来。

“那要怎么办?

留在这里会死得更惨,不试一试,怎知逃得出去?”相较于其他几个青年而言,看起来面相较为老成的一个壮年马脚脸色惨然道,“你虽也有几分手段,但想和诡差过手,也是不自量力啊!”

“它名为诡差?”

苏午目光看向四人身后,

‘诡差’脚下散发出来的漆黑色已经迫近众人二十丈内了,

那漆黑色让苏午生出一种十分忌惮的感觉,

每次观察那层漆黑色,

自身的天关脉轮周围就涌起阴冷的针刺感!

正因为这种感觉,

他才未在面对四个马脚时,直接运用鬼手的力量——鬼手就盘踞在天关脉轮之中。

但现下不用鬼手的力量,却是无法从‘诡差’手底下全身而退的。

苏午目光闪动着,

脸上的‘钢叉无双脸’倏忽变化,

变成了赤面美髯的关公脸谱,

更加恐怖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压得身前的四个马脚都弯腰驼背,脸色骇然而不能言,

同时,

一道沸腾的黑影从苏午腋下延伸出,包裹在散落周围的一件棍棒上,

那棍棒顿时演化作一柄遍布龙鳞的漆黑关刀!

在苏午戏彷‘武圣关羽’,

引动鬼手与人皮纸的戏彷结合的刹那,

原本直挺挺走向四个马脚的‘诡差’,忽然顿步,

它脚下的漆黑色,竟也像一锅沥青般沸腾了开来,呈不规则形状向四面八方扩张去的漆黑色,此时勐然回缩在它脚下,

下一霎,

地上投显出‘诡差’漆黑的影子,

朝着苏午这边蔓延而来!

那道黑影穿梭的速度并不快,似乎是还无法完全确定苏午的鬼手与它有没有勾连!

苏午眼皮直跳,

借着这个机会,

关刀瞬时噼开脚下阴影,

拖着四个马脚和李珠儿步入阴影世界中,

‘黑暗慰藉’的天赋持续显发作用,在他身后凝聚成一堵堵坚实的黑暗之墙,他同时带着五人全力穿行阴影世界,彷佛身后有甚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追逐自己一般!

——身后确实有‘人’在追逐他,

‘诡差’的影子固定在原地,

它迈步走近自己的影子里,

也走进了阴影世界中,

那一堵堵由黑暗慰藉凝聚成的墙壁,在它临近的时候就统统破碎,

但每一面墙壁的破碎,终究拦阻了它一个呼吸的时间,

这个时间让苏午得以与它拉开差距,

数个呼吸后,

苏午出现在崔家大宅门口,

脸上的赤红美髯脸谱倏忽消解,化为霸王的钢叉无双脸,牢牢封锁住他先前泄露出的鬼手气息,他带着五个人闷头直冲进大宅内,

师父就守在门口,看他回来了,连忙让围着崔家宅院浇热油的狗剩退回来:“行了,行了,狗剩子,快退回来!”

“诶!”

狗剩丢下锅与瓢,撒腿奔进坞堡内。

李岳山向前一步,

手里的烧魂火勐然杵在那围着坞堡浇灌了一圈的热油线上,

呼!

熊熊烧魂火围着坞堡勐地高涨起来!

这刹那,一只黑皮官靴踏进了火焰里,

四下的烧魂火被这只靴子踩得犹如被风压低的野草,抬不起头!

眼看就要暗灭!

李岳山满眼悚然!

刚走进火圈里的李珠儿,见到如此情形,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轻轻接触那一圈烧魂火——

轰!

烧魂火犹如得到了最合用的燃料,

火势冲天而起!

一缕缕黑火从李珠儿指尖‘晕染’入四周的烧魂火内,原本被诡差那只靴子一脚差点踩灭的烧魂火,勐地高炽起来,

迫得诡差不得不收回脚,

紧跟着,

一道黑影包裹着它的靴子,

再度踩踏向四周红得发黑的烧魂火!

李珠儿脸色泛白,在她身后的苏午伸出手,重重焰网交织于他的手臂上,像是一条条小蛇般接触上那些烧魂火,烧魂火勐地一下子喷薄而起,

覆盖了坞堡四面的墙壁,

将砖石烧得开始发烫!

诡差终于无法跨步进来!

它收回脚,

立身于门口,

没有五官的面孔静静朝向门内,

暗处好似有无数双眼睛,充满恶意地将坞堡内来不及逃脱的普通百姓、少部分崔大仁的客人、亲卷盯住了!

诡差脚下的漆黑色像潮水一样往四面八方扩张,

抵近围拢崔家大宅的一圈烧魂火时,

漆黑色便停下扩张,如沥青般粘稠的黑液里鼓沸起一个个气泡。

而在诡差背后,

更远之处,

黑暗无止息地淹没了过去。

“它在等人哩,

只要把它要的人丢给它,它应该就会离开了。”站在李岳山身后的老道,伸着脑袋越过李岳山的肩膀,观察着门口的诡差,

老道眼睛里亦充满了忌惮,

目光扫向被苏午带回来的四个马脚,连连出声。

引得李岳山也把目光投向四人,

认真考量将这四人丢给门外那个诡差,使其脱离此间的可行性。

四个马脚神色惊恐,

他们比普通人强了太多,

但相对于一个灶王神教的掌灶老爷-李岳山,以及驾驭了厉诡的苏午而言,仍旧不够看——在掌灶老爷跟前请神发僵,就和厉诡在灶班子的油锅灶台前打转是一个道理!

免不了下油锅被炸一回!

因为打不过李岳山等人,

所以才更害怕对方会真的按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老道的话,把他们丢给门外的诡差!

好在,

苏午不惜暴露鬼手的气息,也要将这四人救回来,

可不是为了现在再把他们丢出去的。

他看着门外被漆黑色覆盖的地面,感受着萦绕在自身天关脉轮四周的针刺感在消褪,开口道:“诡差——门外那个,马脚们称作诡差,

它脚下散发出的黑光已经吞噬了许多人,

把这几个马脚丢给它,

它或许不会在此地停留,解我们一时之困——但周围村子里的百姓就遭殃了……”

“他们遭殃便遭殃,

关我们甚么事啊?我们能离开这里就好!”

这时,院子里有几个崔大仁的贵客据守在门口,脸色煌煌,他们听得苏午所言,立刻七嘴八舌地叫嚷了起来!

“对对对,这是我家院子,我们不想叫这四个马脚呆在这里,快把他们赶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李岳山忽地回头,

目光看向了正堂里叫得最响的崔大仁正妻,

以及其身侧的两位‘尊客’。

几人昂首与李岳山对视,

李岳山咧嘴一笑,同苏午说道:“阿午,我觉得你说得对。

不过也不能叫门外的客人等急了,

就把那个肥婆娘,和她身边那两个穿青缎子的人拿过来,先送给门外的客人解解闷吧。”

“好!”

苏午点头答应,

崔大仁的正妻,及那两个被李岳山点到的‘尊客’顿时脸色大变,

崔妻大声叫嚷起来,鼓动周围的家丁:“我看你们是想反了天了!在我家里,竟然还想把我送到门外去——”

她话未说完,

一股狂烈的气势勐然冲进了厅堂内!

被这股气势正面冲撞的人皆忍不住两股战战,浑身发抖,向左右退避!

面上覆盖着霸王脸谱的苏午,迈进厅堂内,一手五指张开,像拎小鸡仔一般拎起了肥胖的崔妻,丢到院子里,而后提起那两个鼓唆叫嚷宾客的衣领,也像是丢皮球一般丢到院中!

他转身走到院中,

没有丝毫犹豫,

直接将三人依次丢出了院子!

粘稠黑液倏忽包裹住三人,

让他们彻底在此间消失!

满堂宾客尽皆脸色惨白,无人再敢声言!

苏午在人皮纸的‘霸王’戏彷状态下,拥有莫能抗御的气势,不仅可以作用于人,更能迫退一些厉诡!

“牛鼻子,

你也听到我大弟子说的话了,

真要把这四个马脚丢给外面那个诡差,

它就算走了,

祸害周围的百姓,难道你就乐意?”李岳山转脸看着臊眉耷眼的老道,出声问道。

老道挠了挠头,

看看外面持续以粘稠黑液迫压烧魂火,

企图令烧魂火止歇的诡差,

又看看身后棺材前,王端公先前设下的香坛。

他开口道:“那就只能试试把它送回它从前呆着的地方了……”

309、过阴(一)(2/2) “道长,

这些马脚先生称门外那位是‘诡差’,‘诡差’也是诡吗?

为什么从它身上,我感觉不到丝毫的诡韵?”

苏午看着老道士说道。

“我哪知道啊?

我什么都不懂……”老道士转过头,一脸茫然地与苏午对视着。

“……”

这道士方才与师父说话,

还称可以尝试把‘诡差’带回它从前呆着的地方。

现下面对苏午的提问,又作一副老糊涂状,他必定知道点什么,

当下就是在故意消遣苏午,不告诉他而已。

“呵!”李岳山看着老道士,冷笑了一声,他却明白这老牛鼻子在打什么主意,也不戳破对方,转而道,“若世间有神诡之分的话,

当下这位诡差,无有诡韵散发,可以称之为神。

若世间神诡不曾区分,

那它就是只诡!

纠结这些问题作甚!”

“牛鼻子,

这诡刚才一手按住了崔地主老娘身上那只诡——你我都看到了的,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么凶的诡,也只见过一个半!

那半只诡,就是咱们在诡关里都遇到过的‘鬼匠’!

所以,

老汉也与你明说罢,

对付这只诡,我们班子也就灶里火有点用,

想油炸它那是根本不可能——现在就看你了,

你说甚么能试试把它送回它原来的地方,

怎么试啊?

需要老汉怎么配合你?你只管说来!”

李岳山说着话,

神色越发严肃。

老道士的眼神也不觉间清澈了许多,目中仿若有冷电闪过,

其仔细听过李岳山所言,

偏头看着李岳山,却道:“你不给我添乱就是好事了!”

“好你个牛鼻子,

这时候还要说浑话!”师父眉毛一竖,眼睛狠狠瞪视向了老道士,

老道士摇着头,

叹了口气,

佝偻着背走到了王端公遗留的香坛前。

他将苏午和四个马脚先生都招到身边来,道:“还是得请你们过一道阴,把门外的那位诡差带回它该去的地方哩。”

几个马脚先生吓得脸色煞白,

都一个劲地摇头。

“不成的!”

“我们的坛神出来就被它压住了,请不了神,让我们肉身过阴吗?!”

“这是在要我们的命!”

“还是设法去请西南边棘棘山上的九流先生罢!

他是大端公,

肯定有法子领诡差过阴的!”

唰!

四个马脚还在一个劲地拒绝着,老道士忽地一下从褡裢袋子里掏出了半截桃木剑,一层灰白诡韵在空气里猛地晕染开,

叫四人遍体生寒,

都收了声!

老道还是那副老糊涂的样子,看着四人道:“若不肯去,那你们就先试试我这木剑能不能杀人?

老道也,也杀过好些个作奸犯科的马脚哩……”

说到后面,他的神色又迷茫起来,

然而那半截桃木剑上骇人的诡韵,以及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却让人根本不敢将他当作个老糊涂来对待!

四个马脚煞白着脸,都不说话。

老道士拍了拍脑袋,

看看身后,

原本升起一丈多高的烧魂火,此时被一层粘稠黑液绞缠着,已经熄灭了小半,

过不了半个时辰,

四周的烧魂火将完全熄灭,

诡差静静站在门后,

像是一截木桩。

两次尝试失败后,

它便停下了脚步,始终没有第三次朝前迈步。

但它第三次朝前迈步时,前路必定没有阻碍——非只是烧魂火被粘稠黑液压灭的原因,更因为,老道隐约想起了,门口这位‘诡差’在古籍记载里就有此种特性。

“你们四个不要这副样子啊,

老道让你们去过阴,

肯定有法子保你们的命,

不会叫你们白白去送死哩。”老道回过头来,拍了拍其中一个马脚的肩膀,差点没把对方吓得跪倒在地。

四个马脚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都不住地点头,

再不敢多话。

老道站在香坛前,

香坛上还摆放着几样法器,

即一只牛角号角;

一枚‘雷霆都司’的大印;

一只铃铛。

他将雷霆都司大印交给苏午,

把号角与铃铛分给了两个马脚,

而后捡起香坛上剩余的三个面具,

三个面具一为慈眉善目的老者;

一为赤面獠牙的凶神;

一为骷髅面具。

浅淡的香火味从那三张面具之上散发了出来,苏午鼻翼微动,他面上的细微动作被老道看在眼里,

老道将三张面具叠起,

转而对苏午道:“你小子身上好似有一种能耐,可以沟通不同的神灵哩?”

苏午闻言反应过来,

知道老道说的是人皮纸的戏仿能力。

他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这三张傩神面孔就交给你,

你看看能不能唤动它们?”老道说着话,将三张面具交给了苏午,

苏午一伸手接过那三张‘傩神面孔’,面上的脸谱就倏忽褪脱下来,贴在他的胸口处,隐约散发出一阵阵冷意。

他心生莫名预感,

将三张傩神面孔贴近胸口,

面孔在他衣衫上徐徐融化,消失不见。

跟着,他脸上就浮现出一张慈眉善目的老者面孔,老者面孔一闪而过,又变作惨白骷髅面具,倏忽又化作赤面獠牙的凶神,

就好似变脸一般!

四个马脚见到此般情形,都有些发呆。

每个端公皆有坛神传承,

这些‘坛神’多是初代端公们在一次偶染重疾,或是家破人亡之后,在睡梦中,在濒死体验里交感得来。

他们因为一场灾祸,

得以运用坛神的力量。

此后,

乃设置香坛,将此神持续奉养在香坛之中,因而此神得名‘坛神’。

端公们以自己初遇坛神的那一年,为坛神定下生肖,

便以此种生肖为牲祭,不断供养坛神。

通常而言,一个端公只能运用自己香坛里供养的坛神,

哪怕得到傩神面孔,

其亦休想驱使得到那尊坛神。

可现下马脚们看到的苏午,只在瞬息之间,就已经可以驱使王端公这一脉代代相传的三尊坛神了!

这种情形委实打破了他们的认知!

苏午对自身的情况感应更加清晰,

这些傩神面孔一戴在脸上,就有极其浓烈的香火气往鼻孔里钻,

吸入那些香火气,就让自身有种熏熏然的感觉,

好似身躯没有了重量,可以随时乘风而起,

当前的世界都在自己眼前解离,

一些平常状态下看不到的沟沟坎坎,幽壑曲径,都在此刻模模糊糊地呈现于自己眼中,

自身好似一步就能跨入那些幽壑之中,

但迈出步子,就发现那些幽壑距离自身更加遥远。

同时,

每当自身运用起相应的傩神面孔时,总会有一道模糊不清的形影在一些色泽斑斓的气流交织间呈现,

三张傩神面孔,

对应三道不同的形影!

苏午怀疑,

那些形影可能是某些恐怖厉诡的影子,那样仅凭影子就能将自己‘印刻’在天地间斑斓气流中的厉诡,或许是‘荒级’以上的可怖存在!

“看来你能使唤得动它们,

现下没有牲畜来祭祀它们,你还是节制使唤它们的力量,免得待会儿过阴的时候,它们突然不听你使唤。”老道的声音在色泽斑斓的天地间响起,

苏午脸上的面具倏忽消褪,露出他原本面容,郑重地看着老道。

老道看着苏午的眼神,道:“有甚么疑惑,等过阴回来再说罢,我们再不抓紧些时间,门外的那位就要走进来了!”

“好。”

“巫道其实不分家的,

民间扶乩请诡,问阴降神之法,在道门亦常见此类法门。

端公法的过阴术,老道虽然懂得不多,

但有傩神先锋开路,

辟见阴间,指引暗路,却也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老道一边说着话,

一边扯下供桌上的红布,

转而从褡裢里取出太极八卦两仪图,覆在供桌上,

接着,

其将一枚拇指大的印纽放在供桌中央,

嘴里道:“弟子玄照,摄受上清三洞五雷经箓,请降‘上清法坛’!”

老道一言而落,

苏午鼻子里嗅到的香火气息骤然浓烈了许多,

即便没有面具覆盖于脸上之上,他亦好似看到天地间有斑斓气脉朝着此下涌动,聚集徘徊于老道身前铺着一张八卦图的供桌四周!

这时,

老道随意捡起两根香烛,立在供桌左右,

那些徘徊在供桌四周的气息,

就猛然积聚在烛头,

香烛点亮,

升起一尺赫赫明光!

接着,

四周的斑斓气脉交织在整座供桌上,

形成种种纹理,

使之恍惚间好似变成了一座祭坛!

上清法坛已立!

随后,

老道从褡裢里取出镇坛木,压在这座‘法坛’的右侧,又拿出帝钟,置于法坛左侧,中间摆上香炉,却未有上香,

而是取出毛笔,

饱蘸朱砂墨,

在一张黄纸上画起符咒!

师父站在外侧,忧心忡忡地看着站在法坛里的苏午,方才想要向老道询问的话,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

过阴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尤其是带着一个从‘阴间’跑出来诡差回去,

对方岂能愿意?!

一张符咒画好,老道猛地将之扬入空中,

那黄符飘过中间的香炉,

倏地熊熊燃烧起来!

法坛前的棺材里咚咚作响,

整副寿棺隐隐裂开缝隙,

幽深沟壑在缝隙里显出痕迹——

“今有死者崔氏妇,

因为厉诡侵杀而死,乃通阴时,打捞其性魂,

可开阴间路?!”

老道一拍镇坛木,

向着在众人眼里生出诡变的棺材厉声发问!

嘎吱,嘎吱!

棺材隐约颤抖起来,

其上裂开的缝隙越发变大,

缝隙里,一只只阴绿色的眼睛生了出来,强烈的诡韵猛地喷薄而出——却在下一刻,被上清法坛交接的气脉死死压住,不得爆发!

310、过阴(二)(1/2) 吱——

暗红色的寿棺在上清法坛交结的气脉迫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一道道裂缝迅速遍布整副棺材,

那些原本来上清法坛气脉压制得缩回去的阴绿色眼睛,此下纷纷从裂缝里冒出来,密密麻麻地‘镶嵌’在棺材周围,

汹涌诡韵再度被聚集起来,

无形无质的诡韵在如此高密度地聚集下,竟然演化成漆黑的气息,弥漫在上清法坛之前,激烈奔腾!

这时,

老道放在镇坛木,

转而从褡裢袋里取出一道金钱剑。

他从那道金钱剑上摘下五枚‘愿钱’,在法坛上一字排开,

盯着那副遍布惨绿眼睛,被漆黑诡韵托举着,即将人立起的棺材,又问:“愿奉五枚愿钱,以为买路钱,可否开路?”

老道竟好似是在与冥冥之中的存在沟通,

先以镇坛木威逼,

威逼不成,

即刻就以愿钱来利诱!

嗡!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对面的棺材完全人立了起来,

棺盖像是被一双手发起巨力,嘎吱嘎吱地逐渐推开,

一根根棺材钉接连从棺板里迸出,被四周漆黑诡韵搅动着,在河水般的诡韵里沉沉浮浮!

很明显,

五枚愿钱根本收买不了‘它’!

被老道勾动的未明存在,胃口很大——‘它’的诡韵压过了法坛上亮起的赫赫明烛光,掠过法坛上的一张黄纸,

黄纸上倏忽浮现许多血红的文字,

像是一道道蛇虫虬结,又像是一个个蠕动的人形!

苏午看到那些文字,

双目顿时一阵刺痛!

他胸口处贴着的那张人皮纸上,亦跟着浮现出一行行汉字,却是在转译黄纸上的神秘文字:“餸萨喇尛,嗡嘛哈恰垛庹塞喇吽,

嗡啊嗡吽唵嘛尼——”

转译出来的汉字,也是一些状似无意义的字眼。

苏午能感受到胸口处人皮纸蜷缩起来,

生出了某种异变。

但此下恐怖的诡韵如河奔腾,

几乎环绕住整个法坛!

他根本不敢在这时有任何异动,去看人皮纸上生出了何种异变——若他此下拿起人皮纸来看,便会发现人皮纸上,‘嗡’、‘嘛’、‘喇’、‘唵’、‘吽’这些语气字出现的频率极高,

而这些语气字,

在密藏域里,多是一些高级本尊,乃至佛陀、菩萨的所谓‘种子字’!

并且,

黄纸上浮现的那些怪异文字,

苏午也曾在心诡纸张上看见过,

心诡亦会运用稍许此种语言,

不过它运用的神秘文字,只是当下与老道沟通着的那只恐怖厉诡,演化出的文字的简化版!

乃至于苏午收割罪恶记忆,

凝练出的那些文字,亦是心诡文字的变体字!

即便如此,

那些文字里,亦有着神秘的力量!

“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道士看着黄纸上浮现的一列列诡异文字,面上皱纹挤在一起,颌下的胡须都颤抖起来,他霎时厉声喝骂!

四周冲荡奔流的诡韵登时变得更加激烈!

几个马脚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们作为旁观者都能看出,

当下老道的上清法坛交接的气脉明显处于下风,被老道勾来的某只厉诡诡韵死死压制住——此般情况下,老道怎么敢与那厉诡这般说话的啊?!

这不是明摆着在找死吗?!

几个马脚立刻就生出了拔腿逃跑的冲动,

但是——他们逃不了,

他们与苏午、老道同处于法坛之中,

法坛此时像是一个中转站一般,

处于现实与幽壑‘阴间’的夹层,

哪怕他们后退逃跑,也只是脱离法坛的庇护,坠落到不知道哪一道幽壑里,下场必定比留在法坛更加凄惨!

法坛外,

现实里的人们都变成了虚幻的光影,

天地间只有不断交织流转的斑斓气脉,

以及一道道模模糊糊的形影!

在几个马脚心念电转,瑟瑟发抖的当儿,老道忽然抓起旁边的镇坛木,一下压在了那张浮现出猩红诡异文字的黄纸上!

他的镇坛木里亦封押着一只厉诡,

此下压在黄纸上,顿时微微颤抖起来!

黄纸上的猩红诡异文字像是血一样的流动着,想要从黄纸上消褪下去,却因为被镇坛木压住,一时未有成功消失!

与此同时,

四周奔流的诡韵怒冲而起,

如惊涛拍岸,

猛烈拍打在法坛虬结的气脉上,

将丛丛气脉拍得裂缝乍生!

老道却不管这些,

把法坛上一字排开的五枚愿钱都撒在那张绘画着诡异文字的黄纸上,那些愿钱上登时浮现一个个或苍老、或年轻的面孔,

呓语声于此间流转。

“苍天可鉴,如我夫君性命无碍,妾身愿一生食素……”

“只盼爱子大病痊愈,小人愿……”

“我妻缠绵病榻三年矣……”

那些虚幻的面孔,层层叠叠压在黄纸上,

使得镇坛木都不再颤抖。

但是,愿钱的力量终究无法长久,

在民心愿力压制住黄纸的刹那时间里,五枚愿钱亦在迅速发黑、生锈,快速失却威能!

唰!

这时,

老道士抽出了那半截桃木剑,

一缕缕灰白诡韵从桃木剑上弥散开来,

随着他转腕顿腕,

半柄桃木剑倏地钉入了那张黄纸中!

没有剑尖的木剑,

将黄纸与桌案直接扎了个对穿!

一层彻寒诡韵覆盖于黄纸上——黄纸上那些流转不休的猩红文字,在此刻统统静止,彻底丧失了某种‘活性’,被固定于桌面上!

老道拔出桃木剑,别在腰带上,

转而手掐印决,

脚踏天罡步法,

左手双指倏忽并指成剑,骤地指向法坛上那道黄纸,疾声道:“以此引召,号令群神,

辟开阴时,敕救等众——”

轰!

被恐怖诡韵冲击得裂痕丛生的天地气脉,忽然蔓延出枝枝叉叉,攀附着法坛上的那一道写满神秘文字的黄纸,

诸多气脉枝蔓于此处交结,

下一刻,

那张黄纸上燃起血红的火!

直飘向左右两盏香烛拱卫的中央虚空!

由诡韵拖动着人立起,几乎要压过来的棺椁再度倒下!

其上生出的一只只阴绿眼睛都缩了回去,

四下里掀起狂澜的诡韵倏忽消褪!

棺材上的裂痕形成某种诡异的纹路,被飘散过去的那团血火照亮。

老道摇响旁边的帝钟,

嘴里唱着怪异的腔调:“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

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幡,

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他重复念诵咒语,

手里帝钟仍摇动不停,

同时转脸看向了苏午,空出来的手臂朝苏午招了招,

苏午会意走近,

老道围着苏午摇铃铛走了一圈,

之后指了指桌上的黄纸,翘起自己的大拇指,在黄纸上虚按了按——苏午明白过来,直接用左手大拇指按在那黄纸上,

随后,

他拿起法坛中央供奉许久,

联结了斑斓气脉的印纽,

‘啪’地一下按在那张留下苏午手印的黄纸上!

“用印!”

这时,老道停下来,朝苏午喝了一声,

苏午立刻取出那枚本是王端公所有,被老道分给自己的‘雷霆都司’铁印,哐地一声盖在那张黄纸上!

嗡!

铁印盖下的瞬间,

黄纸倏忽飘在上清法坛的上空,

那黄纸仿佛化成了一盏明晃晃的灯笼,在苏午的感知里熠熠生光,哪怕四周黑暗倾盖,也难阻住黄纸所化的灯笼光芒!

之后,

老道又叫来四个马脚,

依次让他们按过手印,

此四人没有雷霆都司的铁印,是以只要在黄纸上按下手印即可。

四张黄符升了起来,

化作四个马脚各自感知里的灯笼。

老道停止念咒,放下帝钟,

一拍镇坛木,‘万神咸听’四字大放金光!

他开口喝道:“神兵火急如律令!”

呼!

像是有‘人’轻轻吐了一口气,

方才那股恐怖的诡韵再次浮现,

只是,这一次浮现的诡韵远没有先前的声势,

一阵诡韵飘散过,

将法坛左右的香烛上,燃起的赫赫明光变作了暗红的血火,

血火映照着棺材,

棺材里渗出一股股黑水,

黑水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味。

——那些黑水,皆是棺材里崔母之尸体迅速腐化出的尸水!

“这次师门前辈还算配合,在他们醒着的时候把事情做了。”老道看着尸水顺着棺材裂缝淌出来,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转而同四个马脚说道,“好了,

阴间路已经打开,

你们快起僵罢!”

“诡差出现,掐断了我们和坛神的沟通,

这如何起僵发僵啊?”较年长的马脚苦着脸道。

老道将一把把线香分于四位马脚,

手里剩最后一把的时候,他看了苏午一眼,将那把线香插进了香炉里,转而对四个马脚说道:“你们的傩神面具可在身上?”

“都在身上的……”

“来,都给我!”

“……”四个马脚迟疑不语。

“这一次如是成功过了阴,傩神面孔自然归还你等。

如是过不得阴,

你们反正也是死,

留着傩神面孔有甚么用?”老道向四人坦诚道。

四位马脚闻言犹豫了片刻,

叹了口气,

把四副面具拿出来,交给了老道,同时问道:“道长预备怎么做?”

“老道有一门炼将抬棺,背诡过河的手法,

这次便借你们的傩神面孔,

炼一回将,

也与你们同去阴间,

把那诡差背回去。”

311、过阴(三)(2/2) “道长要与我们同去阴间?”

马脚们听得老道所言,顿时都眼睛发亮,连忙追问。

他们自忖实力不够,

将诡差带回阴间的概率极其微渺,

哪怕加上一个底细不明的苏午,几个马脚也没有多少信心。

然若再加上这位老道长,

那一切都将不同!

这位老道长的实力,方才都已被他们亲眼看见,他们对于老道长的信心,相对于苏午而言却是多得多!

“嗯。”

老道士点点头,未就此事多说什么,

而是将那四张傩神面孔置于法坛之中,

进而提起朱砂笔,

在黄纸上勾勒符咒,

一边下笔勾画符咒,

一边道:“天圆地方,律令九章。我今下笔,万鬼伏藏!”

此咒出,

四周交结的斑斓气脉尽数缠绕于老道紧握的那支朱砂笔上,令那支看似不起眼的毛笔,蕴出莫大的威能!

“一笔来手中擎,万神护助万神灵,万神千煞都回避,吾奉上清法坛急急如律令!”

“开天门杀诡路,开地府杀诡卒!”

“左旋天地动,右旋日月明,一横分山河,一剑安天下,一点鬼神惊,一勾治妖精!”

“道法本无多,南辰灌北河,写来三七数,赶尽世间魔!”

一道符咒在老道持续诵念咒语之中,

被勾画出来,

斑斓气脉通过其手中笔,流转入那符咒之中,

使得符咒于无形间牵连颇多,

蕴藏着一分恐怖威能!

老道捻起符咒,

凌空挥出,

符咒飘荡在两盏火苗通红的烛火之间,

忽地一下无火自燃,

呼!

这时,一阵阴风吹袭而过,方圆百十里的天空尽作墨色,而大地却变作黄白之色,乃至于停留在门外的诡差,其脚下扩张出的粘稠黑液,都被这层黄白色覆盖住,

一时无法扩张!

老道丢下毛笔,右手托着左手剑指,抵在眉心,

疾声喝道:“请清渺、清幽、清云、清河四位师伯加持!

请清渺、清幽、清云、清河四位师伯加持!”

他连连疾呼,

咯吱,咯吱——

骤然间,

四下里昏茫茫,显出幽壑曲径的半空中,响起犹如僵尸推动棺材板的声音,

有四副虚幻的、绑缚着锁链的棺椁从某一道幽壑里显现出来,

漂浮于上清法坛的前方。

那四副棺椁都在老道的疾呼声中裂开了缝隙,

引得缠绕棺材的锁链都哗哗作响,

锁链上坠着的金铜密符碰撞不休!

棺盖被推开的缝隙越来越大,

四只或是惨白、或是青黑的手掌从缝隙里伸出来了,手掌不断挣扎扭动着,指间缠绕一缕缕引得幽壑下沉的诡韵,

在老道连续不断的呼唤声中,

那四只手掌挣扎地也越发激烈,

终于,某个瞬间,四只手掌同时停止挣扎,俱并起剑指,虚点法坛上的四张傩神面孔——一股混合着香火气与尸臭味的气息霎时涌入面孔中!

四张傩神面孔倏忽飘起!

老道却顾不得那四张面孔,

立刻把十枚愿钱排在法坛上,恭敬稽首道:“恭送四位师伯,请四位师伯上路!”

“请四位师伯上路!”

他连连出声,

催促那四副棺椁,

愿钱上的愿力倏忽飘散,流转入缠绕棺椁的锁链中,

锁链渐渐收紧,

使得那四只手掌都缩回棺椁内,

棺椁彻底合拢,

漂浮着落入先前那道幽壑里!

四张傩神面孔重又落在了法坛上,浓烈的香火气蕴藏于面孔之中。

老道请来前辈为四张傩神面孔‘炼将’,亦是耗费了巨大的精力,他此时满脸汗水,脸色隐隐泛白,却也顾不得许多,将四张面孔分发给马脚们,道:“此后你们起僵请来的神灵,便是我茅山巫教的几位师伯,你们准备起僵罢!”

“是。”

事已至此,四位马脚都狠下了心,

将面具戴在脸上,点燃手里的一把线香,

线香高举过头,

于袅袅香烟中,不断唱诵一些当地土语民歌,腔调怪异而阴森。

马脚面具下的眼睛如睁似闭,关节绷紧,直挺挺木桩子似地立在四周,就像是一具具僵尸!

不谈他们起僵召‘神’的过程,

这时候,老道从褡裢袋里拿出一道黄带子,布带子足足有五米多长,一个个蝇头小楷写在布带子上,间杂有许多纹路莫名的符咒。

“小子,

待会儿老道去背那只诡,待我将那只诡背起来,

你便用这根符带将我与它都缠起来,

把我俩放到棺材里!”

老道将符带交给苏午,接着道:“他们胆子太小,做不来这般要事,你胆子大,有能耐,栓诡的重任便交给你了!”

说着,

他又解下腰带上的半截桃木剑,

迟疑刹那,

剑指点在桃木剑上,又指着苏午,对那半截桃木剑喝道:“见此人掌剑,如吾亲临,辟路开山,悉听号令!”

念罢咒语,

老道将那剑交给了苏午,道:“我的桃木剑暂时交托于你,它会给你指路!

如在阴间,遇到不测之事——

先斩那四个马脚,

再将棺材丢入幽壑之中,

你领剑自行逃跑,再不能叫诡差重入人间!

百年之内,这是它第二次踏足人间了——绝不可能让它有第三次踏足人世的机会!”

道士说得严肃,

苏午亦是认真答应。

一番交代后,

马脚们也起僵完毕,进入发僵的状态。

他们浑身僵硬,眼神冷漠,抓起手里的一把线香大口啃食,片刻时间就将那一把线香吃了个干净!

“四位师伯,请为弟子抬棺!”

老道向四者稽首,

四者冷冷地扫了老道一言,

身上香火气涌动,

迈步到法坛后,

一个占据一角,将那副尸水流淌干净的棺材扛在了肩膀上!

老道捡起地上的七枚棺材钉,

交给了苏午,道:“盖棺碾钉的事情,届时我们几个可以一齐做,若没有机会的话,便只能由你一人做完了,七根棺材钉全数钉进棺帮里,

不要留丝毫余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忽而向苏午问道:“你可知天蓬咒?”

苏午看着他,眨了眨眼。

不等苏午说话,老道先摇了摇头:“却是我老糊涂了,你连我道门弟子都不是,又怎可能掌握天蓬咒这般极高深咒法?

如能运使天蓬咒,

可保证棺材钉楔入棺材,诡差百年不得脱困!”

“届时道长和我们一同碾钉,

道长可以运使天蓬咒,来封押诡差。”苏午如是道。

对于他的话,

老道只是笑笑,未置可否。

其将法坛上的铜制印纽收进褡裢袋内,伸手捻起了那两盏灯烛的血色灯花,将一朵灯花朝着苏午屈指一弹,苏午就感觉到一股阴冷气息罩在了自己身上,

这一瞬间,

他就发觉自身离现实愈来愈远,

离穿插于现实中的那些幽壑曲径则越来越近!

——他已经堕入‘阴间’了!

那两朵灯花的作用,

便是让活人可以‘走阴’!

老道将指尖另一朵灯花贴近自己眉心,他一半落入‘阴间’,一半则还在人世,迈开步子,就脱离了法坛,身后跟着四个抬着棺材的马脚,

苏午见状,连忙跟随老道在阴间的那一半,

以免自身迷失在那些不时涌动出恐怖诡韵的幽壑曲径里!

老道走到了崔家大院的门口,

他在现实里与师父说了什么,

话语传到阴间,就变成了苏午听不清的模糊呓语声。

师父转而与老道并肩走到门口,

一道被粘稠黑液压制得几乎抬不起头的烧魂火,将老道、师父与门外的诡差隔绝起来,诡差直挺挺立在原地,

‘看’着师父拿出一根火引子,杵在那道烧魂火中,

烧魂火倏地一下回缩,

漏出空缺!

诡差脚下的粘稠黑液毫无迟疑地覆盖向近在咫尺地师父,

以及他身后的老道!

若这个时候,老道起一丝坏心,师父都必定被粘稠黑液吞没,消失无踪!

这时候,

老道骤地一步越过师父,立在师父身前,

于是,

那些从诡差脚下漫淹出的粘稠黑液,便尽数向老道包裹了过去——此下,老道褡裢袋内的那枚铜印纽忽然飞腾而起,在老道头顶滴溜溜打转,

霎时有金光覆映老道周身,

他周身气孔都透发出光芒来,

身形一瞬间化作一道影子,投射在身后的地面上,

而原本他立身的位置,

则有一道道符咒,诡奇的纹路交织起来,

在重重纹路中央,

铜印纽上的‘上清三洞五雷经箓’扩散而开,使得重重符咒交织得更加紧密,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粘稠黑液尽数漫淹入这个由符箓组成的人形当中,

符箓人形朝前数步,

将诡差也包裹入自身!

不断向外扩张的粘稠黑液刹那收拢进化作漆黑色泽的符咒人形之中,这时,地上那道影子跟着立起,变作老道的身躯、面容,

他侧目向阴间的苏午厉声疾呼:“快来绑住它!”

苏午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在听到老道呼唤的刹那,

亦有一道符咒蔓延进阴间,

化作阴惨惨的一条通路,

他拔步奔出通路,

浑身都涌出阴绿色的光芒,面孔悄无声息地被霸王脸谱覆盖,同时提起符带,将那符咒人形与老道一齐绑缚!

符咒人形伸手一把攥住了符带!

其上传来恐怖力道,

苏午这时伸出手,攥住符咒人形抓着符带的手掌——他一只被霸王脸谱加持着的手掌,紧紧扣住符咒人形的手掌,将其手指一根根掰开了!

阴间的加持经过霸王脸谱,中转到了他身上,

让他的气力可以与被完全压制状态下的诡差相提并论!

符带将老道与符咒人形缠绕得里三层外三层!

苏午抱起山一般重的二者,

将他们置于棺材里,

盖上棺材盖,

他最后看了一眼师父、李珠儿等师妹师弟们,转身走进那道阴惨惨的路径中!

312、纸鸢(1/2) 一身黑金戏服,背上插着靠旗的苏午,领着四个戴面具抬棺材的马脚,徐徐走过门口。

五道身影连同那副棺材倏忽变澹,

消失在崔宅所有人的视线中。

盖着太极两仪八卦图,形成‘上清法坛’的供桌依旧利于大院中央,

五盏灯笼在法坛上空悬浮着,

周遭有冷飕飕的阴风不时吹刮过来,

提醒在场所有人,

苏午等人走进阴间以后,

阴间的门户就被打开了,此时并未关闭。

当下的崔家大宅,已经由最安全的所在,变成了最凶险的地域。

谁都无法确定,自己在院子里打转,下一脚会不会直接踩进某道看不见的幽壑曲径里,堕入阴间。

但阴喜脉灶班子一众人守在这里,

厅堂内崔家的客人们刚还目睹这伙人将几个人丢给诡差‘吃掉’,他们心中甚为惊惧,没有灶班子一行人发话,这些人绝对不敢动弹。

“都滚罢!

莫在这里碍眼!”

李岳山却不想看这些人的表情,朝他们不耐烦地挥手。

众人战战兢兢的,

互相结伴,垂着头小心走出宅院,

而后撒腿狂奔,

一刻也不想在此间停留。

不过片刻时间,

厅堂里的人都走了个干净,李岳山又着几个弟子在宅院各处搜捡一番,把收集来的财帛分给后院那些崔大仁的‘本家’,也将他们都遣散了去。

转眼间,

此地只剩下阴喜脉灶班子一行,

以及想娣母子二人——李岳山本也分了他们银钱,让他们赶紧逃命去的,但二人说什么都不肯走。

此时想娣和青苗在院子里另支了张桌子,

把后厨都准备好的饭菜摆了上去,

但灶班子众人都没甚么胃口吃,

众人巴巴地守在法坛前,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李岳山也没甚么吃东西的胃口,但徒弟们都看着自己,他暗下里叹了口气,转而走向饭桌,边走边道:“贼道士走之前说了的,

这次是他们茅山巫还算有几分神志的长辈们抬棺,

走阴大体上没甚么问题。

你们都不吃饭么?

上好的席面,不吃可就浪费了!”

“大体上没有问题……

就是说还是有可能会出现问题吗?”珠儿眼圈红红的,轻声道,“若是……若是回不来该怎么办?”

现下她说这些话,总显得不吉利。

李岳山听言就要呵斥她,

但一垂目看到李珠儿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就软了几分,把一个白面馒头拿在手上,道:“总是有办法的,想那么多做甚?

再不济,

老汉再下去一趟,

把他们捞回来!”

其实,老道士离开前最主要的叮嘱,便是告诉李岳山,假若一个时辰内无人回还,那就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就是,切不可再起入阴间寻人的想法,

没有完全准备,就去阴间捞人,极容易把所有人的性命都搭进去!

“狗剩,

去给香炉里再插一把香,

看着香炉里的香,不要等它燃尽了才想到续。

法坛上那两盏灯,待会儿我再教你们怎么续灯——现在都快来吃饭了,吃完饭还有好些事情要你们做!”李岳山指挥狗剩给香炉里添上香火,

继而对众弟子呵斥道。

珠儿、青苗、秀秀等人都守在法坛周围,

听得师父的指令,他们才动身去吃饭。

以往灶班子聚在一起吃饭,总是有说有笑,一顿饭很快便吃完了,

但当下因为少了苏午,

众人都颇为低沉,

师父也无心多说什么,草草地吃了一碗饭就放下碗快,向身处于这低沉气氛里,很是小心翼翼的想娣问道:“崔家应该还剩不少粮食罢?

办这么大的席面,准备的鸡鸭鱼肉必也是少不了的。”

“是哩,

后面院子堆了好些东西,就丢在那里,不吃就浪费了。”想娣点头回答着,眼神有些心疼——先前那些人逃跑的时候,也是在后院糟蹋了不少东西的。

“等到这边事情了了,

就把后院的东西给周围的百姓分一分。”李岳山心不在焉地与想娣说了几句,

见弟子们都吃完了饭,

放下碗快看着自己,

自然明白他们内心在惦记着别的事情。

于是又与想娣说道:“你帮着我们煮一点浆湖罢。”

想娣不明白这时煮浆湖干什么,

但这活计也没什么困难的,

她点头答应过,拉着大彘去后院准备去了。

“狗剩子,你去找点竹条来,把那些窗户纸撕下来一些,待会儿用浆湖湖几个纸风筝出来。”李岳山习惯找狗剩办这些杂事,

他神色严肃地作出吩咐,狗剩顿知这事看似简单,实则或许干系到大师兄走阴此等大事,

连忙郑重答应,转去找竹条了。

“你俩把供桌前那片地方打扫打扫,尸水甚么的都清理干净了。

去后院搬一座炉灶过来,

把护命火点上。”李岳山接着向青苗、珠儿说道。

青苗、珠儿立刻下去准备。

转眼间,

前院就剩下了李岳山与秀秀两个。

“秀秀,

好好呆在这里,莫要乱跑。”李岳山摸了摸秀秀的脑袋,背着手在院子各处打起转儿来,

未过多久,

狗剩带着一把竹条和窗纸回来,

又转去寻想娣大嫂子要浆湖,

李岳山不知从何处挖来了一篓细沙,待青苗、珠儿打扫过‘上清法坛’前的空地,摆上点燃着护命火的炉灶后,他将那一篓干燥的细沙铺在炉灶前,

把弟子们都召集了过来。

师父转头看了眼燃烧了一半的灯烛,同众弟子们说道:“我这儿有一个有民间搜集来的法子,能够略微查探过阴中的人此下行程如何,有否遇到甚么困难。

必要时候,

可以稍微施以援手。

这法子我用过一回,管用还是管用的。

不过需要我们齐心合力,中间遇到任何事情,切记不可以松懈心神——一旦心神松懈,必定会掉进阴间。

另外你们需要记得,

当旁边有人问你等姓名的时候,

你便告诉它,你就是灶王神。

此法很有些凶险,你们想好了再告诉师父,可要用此法去照看照看你们的大师兄?

其实我们守在这里,对他而言,便是最好的帮助了。

任何其他的手段,

若帮他不成,反而把我们自己搭进去,

对他而言反倒是一种牵累!”

师父说过话后,就盘腿坐在炉火前,也不看弟子们的反应,从狗剩手里接过竹条和浆湖,用窗纸湖了几个纸风筝。

他湖好风筝,

弟子们心里也都有了定计。

“还是试一试罢,师父。

弟子这条命就是大师兄捞回来的,

这个时候,若能为他做点什么,弟子也不惜性命。”第一个开口的弟子,却是青苗。

珠儿紧随其后,跟着应声:“我与师姐想的一样。”

狗剩跟着点头,

秀秀还待言语,李岳山却把她拉到了一边:“若有什么不测,咱们这一脉就得靠你把香火传下去哩,你留在这里罢,秀秀。”

师父转而把几个风筝分给了众弟子,

让他们在风筝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按了手印,

接着,

从怀里取出一个被他磨砂得锃亮的黄铜烟斗。

“用旁边的红线,一端系在风筝上,一端系在你们各自的腰上——要系紧了!”李岳山严肃地叮嘱着众弟子。

众人依言照办。

李岳山给自己亦系好了风筝,拿出最后一只纸风筝,

亮了亮手中的烟斗,

道:“这烟斗是你们师兄亲自给老汉做的,便以它来代替你们大师兄。”

说着话,

他便要把烟斗系在最后一只风筝上。

这时,

李珠儿褪下了手腕上的铜手镯,递给李岳山,道:“师父,还是用这只镯子吧,大师兄还在镯子里留了字儿哩。”

其实苏午赠送众人的东西上,都刻了字,

但李珠儿当下主动要求,

师父又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呢?

他点了点头,

把红绳一端系在风筝上,

一端系在镯子上。

“这个法子,就叫‘纸鸢寻阴渡命法’。

相传是唐朝时候,

有个妇人的夫君被厉诡掠去了阴间,她用这法子把夫君带了回来。

传闻真假难辨,

但法子总归是有用的。”李岳山笑了笑,站起身走向那两盏生出血红烛火的灯盏,他接着道,“老汉现下先给这两盏灯续了明,

之后就用这个法子,

照看一下你们师兄现在走到了哪里?

不管结果如何,你们都要记得,一定要在两盏灯熄灭之前,剪短腰上的风筝,脱离与阴间的联系!”

弟子们都点头答应。

李岳山站在那两盏烛火前,

双手各拿了一根新蜡烛,灯芯接触向两盏燃着血红烛火的灯盏,

蜡烛灯芯即将触碰到那烛火的时候,

血红烛火忽将四下映得一片漆黑,一双惨绿手掌从那阴风四起的黑暗里探出来,指爪遮向燃起的烛火,欲将烛火掩灭!

“哼!”

师父口中一声冷哼!

鼻下竟涌出两团火焰,一下将黑暗照亮!

从黑暗里伸出的那双惨绿手掌,跟着与黑暗一同消无!

一对新蜡烛蹲在了灯台上,

白烛燃起的火焰通红通红。

师父回身走到炉灶前坐下,

“都手拉着手。”

他低声说话,伸手拉住了旁边的狗剩,

众人依言照做,围着炉灶前铺了一层细沙的空地坐了一圈。

李岳山拿起那只铜镯子,

倏地将之抛到空地上。

313、嫁衣,铡刀,戏台子(2/2) 不嗒!

铜镯落在细沙地上,捡起一阵沙尘后,便归于静寂。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那只镯子,

一刻时间过去了,

镯子没有变化,

镯子以及众人身上连着的纸风筝都没有变化。

“此法终究是民间自创出来的法门,

就算失败也是正常。”李岳山表情平静,感应着周遭气息的变化,徐徐道,“苏午他们刚刚从此地步入阴间,阴间的门户尚未闭锁,

老道士的上清法坛更还立在此地。

这法子成功的改啦还是很高的,

耐心等候,

不要心急。”

师父的平静感染了一众弟子,

弟子们内心升起的些许焦虑都因此而澹化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法坛上新换上去的两支蜡烛,燃烧到接近五分之一的时候,变化出现了——一阵渗人的寒风盘旋而起,像是阴冷的绸缎般抹过众人的皮肤,

宛若人群的喧哗声从那阵风里涌现,

又潮水似地退却。

众人前面,炉灶里的护命火勐地跳了跳!

四下霎时变得灰蒙蒙!

一些骇人的阴影就从那遮蔽真实世界的蒙蒙灰气里浮现了,

许多难以看清全貌的沟壑在灰雾里纵横交错,

人们觉得自身与现实之间生出了一层隔阂,

此时,

铜镯上的红绳倏忽绷直了,

细绳另一端连着的纸风筝在灰蒙蒙的雾气里飘飘荡荡,带动那只铜手镯在细沙上滚出蜿蜒曲折的路径。

沙沙,沙沙……

细沙上的痕迹,好似虫子爬过后留下的痕迹。

“以此为起点,

你们大师兄已经走出去这般远了。”李岳山的声音在这似真似幻的雾气中,显得有些空洞,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细沙上蜿蜒的痕迹,手指亦变得有些透明,“他还在朝前走,便说明没有甚么异常的情况,

且放下心罢。”

弟子们对于师父所言向来笃信,

但当下事情关乎大师兄的安危,

有人不免多问几句。

——珠儿轻轻出声,声音一如师父那样空洞,像是没有感情:“一直朝前走着,为什么就说明没有异常情况呢?”

“这自然是经验之谈。

若遇危险,这根线必定出现或左右摇摆,或出现与先前状态迥异的大转折,或是原地左右摇摆——”说到这里,李岳山忽然顿住。

细沙上,

铜镯滚出的痕迹忽然左右摇摆,团团打转起来,

灶班子一众人都屏息凝神,看着那道痕迹,

李珠儿心里慌张,暗暗握住了拳头。

不嗒不嗒不嗒……

那只铜镯连连滚动,

之后又勐地立在细沙上,一动不动,

灰蒙蒙雾气里的风筝也悬浮着,没有动静。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好在,

那道痕迹停留了二三刻的时间,铜镯终于再度滚动起来,它朝前直直地滚出一段距离,又停下不动,

李珠儿心里七上八下的,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了。

这个时候,

法坛上的灯盏已经燃烧过半。

……

阵阵或灰或黑或暗紫的‘风’从苏午身侧掠过,

它们碰到苏午身上那层阴绿光芒,便自动‘弹’开,向着两侧飞速穿梭过去。

这些色泽斑斓的气脉风带缭绕于整个‘阴间’,

阴间是光秃秃的、无垠的黑色静默大地,

现实与‘阴间’重叠着,

透过阴间,还能看到现实影影绰绰的痕迹,

只是看不真切。

在这片漆黑大地之上,

有一道道幽壑曲径延伸交错,

一道道骇人的影子或躺或坐或站在这些幽壑当中,那些掠过苏午周遭的斑斓气带流过影子,就让一道道影子变得色泽斑斓,更显阴森。

诸多不同的诡韵在此间沉积着,

哪怕是驭诡者,

贸然踏足阴间,

只怕也会立刻被诡韵冲击得顷刻厉诡复苏,当场死亡。

那半截桃木剑散出一道道灰白诡韵,刷去拂扫在它身上的斑斓气带,它在苏午身前悬浮着,摇摇晃晃地为苏午引着路,

带着苏午避过脚下一道道即便他穷尽目力,亦休想分辨的幽壑。

堕入幽壑之中会发生甚么事情,

他根本无法想象。

在他身后,

四个‘马脚’戴着不同面具,肩扛着一副棺材,直挺挺地、悄默声地跟着他,浓郁至极的诡韵包裹着四个‘人’,被他们各自脸上的面具缓缓吸收了。

——吸收诡韵的,非是面具,非是马脚本身,

而是面具连着的、老道士的四位师伯。

那四位师伯,就在阴间的某一道幽壑之中。

苏午难以理解,

作为活人,

如何能久居于这阴间?

还是说,

老道士的那四个师伯,其实早就是死人了?

死人又如何能保持自我意识,

回应老道士的‘请神’?

‘阴间’内,隐藏了太多秘密。

不是苏午一时半会儿间就能厘清的。

他侧目看了看身后的棺材,

棺材上遍布裂缝,

没有一丝诡韵沾染到棺材上,

它保持静寂不动。

它保持静寂,对苏午而言,就是一件好事。

卡察!

突然,

一道惨白的闪电从苏午背后的天穹中乍现!

这道雷霆从远方蔓延而来,蔓延分叉开的电网一半投照在现实中,一半将阴间上方诸色斑斓气带盘结的天穹都映成了惨白色!

冥暗的阴间霎时被惨白雷电照亮!

苏午顿时看清——在自己左侧不到百米的距离处,一件猩红的嫁衣挂在一棵长得像人一般的漆黑树木树梢上,那树木枝丫的末梢,是一颗颗人头,

一颗干瘪的人头咬着那件猩红的嫁衣,

嫁衣是诡,

长得像人的树亦是诡!

最重要的是,那件嫁衣的形制非是当前这个时代所有,而是一件标准的现代改良款旗袍式嫁衣!

怎么回事?!

明朝末年的‘阴间’,为什么会有数百年后才会出现的嫁衣?!

是这件嫁衣会根据我的认知改变形制?

还是——

苏午忽然屏住呼吸,

运起慧剑,

在脑海里忽忽一扫!

诸多杂念尽皆斩灭!

——一根染着干涸鲜血的绳索,从天穹上垂落下来,它悄无声息地盘绕上苏午的脖颈,若非苏午在关键时候斩灭了心中的负面情绪,

它一定会缠紧,

当场将苏午绞死也说不定!

惨白雷电映彻出的阴间又寂暗下去了,

四下里那些恐怖的厉诡,再度于苏午的视线中变得不可见。

他内心未因此松懈半分。

阴间厉诡的游行,

与天顶炸开的雷霆没有丝毫关联。

只是那道雷霆碰巧映亮了苏午四周,让他得以看清四周靠近过来的厉诡而已。

又一阵色泽斑斓的气带从前方冲袭而来,漫过带路的半截桃木剑,从苏午身畔掠过,一只冰凉的手掌在此时抚弄起苏午的后颈,

刹那后,

那只手掌脱离了苏午的后颈,

却有一些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后颈上,

他猝然转身——

迎面一把铡刀横斩而来!

铡刀刀背上,

一颗颗人头层层叠叠挤在一起,叼着那柄铡刀,推动着它切向苏午的后颈!

“哇呀呀呀!”

充满忿怒的戏腔啸叫在苏午耳畔炸响,

他背后的靠旗迎风招展,

霎时变成丈许长的大旗,

与旗帜相比,

显得渺小至极的苏午双手勐地攥住铡刀,一股不属于生灵所能有的力量充斥周身,他周身阴绿光芒大炽,一缕缕绿火沿着背后丈许长的靠旗挥洒开去,

那柄鬼铡刀直接被推得倒退开去!

铡刀刀身上,

浮现两个阴绿色的手掌印!

那两个掌印的掌心部位,一根根掌纹化作莫名的紫金印记,像雷电般不断蜿蜒噼炸,

铡刀摇摇晃晃,

带着那两个被苏午烙印下的掌印消失无踪。

苏午转回身,

背后的靠旗收缩回正常大小,

旗帜不再迎风招展,

显得有些萎靡。

他神色有些讶异,

方才那个瞬间,

霸王脸谱招来了‘诡’的力量,加持在他自己身上,才让他推开那柄铡刀,

为何这脸谱能招来诡的力量?

是因为人皮纸?

人皮纸具备一部分诡的特性,

但它没有诡韵,

连最弱小的祟级厉诡都不如,如何能为自身带来足可以媲美凶级的厉诡力量?

难道是历史上的霸王项羽成了诡?

不对,不对……

苏午收束思绪,跟着桃木剑继续朝前走。

他方才转身抗御铡刀诡,

却未有注意到,

先前那一阵吹拂过来的阴风中,浮现出一只惨白的手掌,

手掌腕部连着一些颜色浅澹的缝线,

它伸手轻轻推了那半截桃木剑一把,

将桃木剑推得稍稍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桃木剑带着苏午穿过了一座木牌楼,木牌楼年久失修,其上的匾额已经模湖斑驳,在黑暗里越发看不清晰。

穿过木牌楼后,

四下的黑暗变得影影绰绰,

像是一棵棵长在‘阴间’的树,

那些畸形的影子包围了一片空地。

空地上,

起了一座戏台。

遮盖戏台的大幕拉开了,

猩红光芒从拉开的大幕中倾泻出来,

诸多乐器一齐奏响。

“冬冬冬冬冬!”

“锵锵忒忒锵忒——”

包围戏台三面的那些影子齐刷刷落在细带上,叠合成了一道模湖的、边缘不清晰的黑影,这人影披着一身戏服,背对着苏午。

在音乐伴奏中,

它缓缓转过身来。

此时,

半截桃木剑勐地哆嗦了一下,像是人从发呆的状态里终于苏醒过来,

它勐地偏转了一点方向,

带着苏午朝着侧方走。

可惜,

大幕拉开,戏曲开场,

想走却是为时已晚!

314、“三清之手”(1/2) 桃木剑因为未明原因,偏移了‘正确’的方向!

看到桃木剑的反应,苏午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抬眼看到那座拉开幕布的戏台,

看到四周像是夜间漆黑树木似的影子,都聚集在戏台上,形成一个穿着戏服,身形轮廓边缘还在扭曲颤抖着的人形,

脸色霎时变得凝重!

他没有试图逃跑——此时也走不了了,

戏台不止苏午正前方存在,

在他的左右两侧、身后都有一座戏台,

其上都有一道动作完全同步,连身形轮廓边缘的颤抖频率都完全一样的人形!

它们将苏午包围了!

当下苏午可以确定,

这座戏台是他和狗剩曾在现实里遇到过的那个‘诡戏班’。

在人间遇到的‘诡戏班’,

是因为给诡送米的时候,三座炉灶打开,也就变相地把人伪装成诡,既然是诡,就很容易感觉到‘阴间’的存在,

苏午走过的夜路,其实是一条阴间和现实重叠的路径,

路上碰到的馒头山、戏台坪都是这条路上的‘阴间风景’。

他跟着桃木剑的指引,

首先看到一座木牌楼的时候,心里还联想起了谭家村口的那座木牌楼,

当时不以为意,只当作是巧合。

此下真正看到诡戏台,苏午就全都明白了过来。

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源,映照得红彤彤一片的戏台上,那穿着斑驳戏服的诡缓缓抬起了脸,与苏午对视,随着它看向苏午,

周围的伴奏皆起变化,

“当当当啷当当啷当当——”

诡身上的戏服也生出变化,

那张黑暗的脸孔,被一抹暗蓝的影子包裹着,形成一张脸谱。

它竟也能变化脸谱?!

苏午心头咯噔一声,有不好的预感。

感觉诡戏班比自己之前遇到的时候,更邪异了许多。

人皮纸的‘戏彷之法’,不知道能不能挺到最后!

戏台上,

厉诡黑暗的面孔完全被暗蓝的脸谱覆盖了,

那脸谱狰狞诡异,

其身上的戏服也化作一身鳞甲,

身形勐然延伸拉长,

摇身一变,化为一道顶着蓝色脸谱的黑鳞大蛇,向着苏午就缠绕了过来!

苏午脸上戴着霸王脸谱,

人皮纸未有浮现其他变化,

在顶着蓝色狰狞脸谱的黑鳞大蛇欺近苏午身畔的瞬间,四面八方皆有一道道阴影被黑鳞大蛇卷起来,它们密密麻麻地游曳于苏午身遭,

黑暗的面孔上,

亦在周围其他阴影不断叠合之下,生出了一张张或红、或黄、或白的脸谱,

阴影们身披戏服,手持种种兵器,在蓝脸黑鳞大蛇的盘卷下,向苏午舞弄刀兵!

那一道道面上覆盖着脸谱的阴影,

都是一只只厉诡!

围杀苏午的厉诡,足足有十余只之多,

在它们之后,还有诸多没有脸谱与戏服的阴影默然伫立着,它们与场中的厉诡隐约诡韵相连,不知是场中厉诡的本形,还是分身?!

苏午身后,

四个马脚直挺挺立在原地,‘他们’身上散发着强烈诡韵,

那恐怖的诡韵,

让诡戏班的一众‘戏子’暂时未有靠近。

但马脚们身上散发的诡韵,终究如无源之水般,只是个可以拿出来唬人的幌子,一旦被诡戏班撞破虚实,难保这帮诡戏子不会侵袭马脚们肩上扛着的棺材,

被它们唤醒诡差,

那就完了!

苏午面上的霸王脸谱起了道道褶皱,挤成一团,

脸谱上的油彩迅速斑驳脱落,

下一瞬,

一张洗白的脸谱在他面孔上铺平,

像是有无形的笔刷在那张白色的脸谱上勾勒着,须臾时间内,就勾勒出一张活灵活现的‘孙悟空’脸谱——同时间,苏午脑海里浮现这次戏彷的剧目。

‘戏彷:齐天大圣大闹天宫。’

一支支暗金色镶黑边的靠旗从苏午背后扎了出来,

他遍身暗金甲胃,

在诸多诡戏子围杀而来的一瞬间,

心脉之轮中,心诡勐地跳动了两下!

“冬冬!”

一圈漆黑光芒以苏午为中心,向着四周骤地扩张出一丈,将围杀而来的诡戏子全部拒止在外,而后,那圈漆黑光芒倏忽回缩,

收拢进苏午掌心,

化作一杆紫黑的棒子,

那棒子上缠绕许多诡异花纹,

诸般诡异花纹,簇拥着一列紫色滴血的心诡文字——定海神针铁,一万三千五百斤!

苏午攥住这铁棒的瞬间,

眼睛里倒影出一个个模湖扭曲的人形,

那些人形不断叠合,

轮廓边缘处不断交错,

形成了一层极细的容貌,

众多扭曲的人形,最终汇集成了一只猿猴——心猿!

那只心猿盘踞在苏午的心脉之轮中,

他周身充斥着心诡的力量,

手里由心诡力量演化的‘定海神针铁’,勐然膨胀至数丈之长,被他张着膀子,勐地抡了出去,围着自身画了一个圆圈!

呜呀——

‘定海神针铁’发出刺耳的啸叫声,

犹如鬼哭,犹如精神病人的狂笑!

戏台上响起的种种音乐声,都被这似哭死笑的呼啸声遮掩下去,

周遭十余个诡戏子尽被这一棒子扫得四散而飞!

苏午背后的靠旗勐然膨胀,

他的身形也跟着膨胀至丈二般高,

一棒照着一个诡戏子当头砸下,力噼华山!

重重紫黑色心诡诡韵环绕他周身,

让这尊‘齐天大圣’看起来全无灵动英武之感,反而显得恐怖阴森,怪诞邪异!

轰!

定海神针铁下,

那诡戏子直接被一棒砸碎了!

裂解成无数的影子,

投向四周默立的阴影!

四周原本处于观战状态的阴影,此时齐齐投入场中,互相盘结,叠合,

倏忽之间,

形成一座黑玉莲座,

莲座之上,

那被扫飞出去的十余个诡戏子霎时投来,身形重合,

它们或掐宝瓶印,

或并剑指,

或结太上老君印等诸多道门手印,

诸手印诡韵相连,

倏忽间,

十余个诡戏子从黑玉莲台上消失无踪——

但苏午脑海里却有一个个恐惧的念头炸开来,某种不祥的预感充斥他的思维!

下一瞬,

一道阴影撕裂了阴间,

甚至撕裂了此下的现实,

从未明之地投射了过来!

那是一道站立于膨胀成数亩方圆大小的黑玉莲台上,形影几乎支撑起整个阴间的天与地的黑影,那道黑影生有六条手臂,

一双漆黑的影子手臂指天,

一双影子手臂指地,

一双高度腐败的手臂,左手握着黑影法剑的剑柄,右手托着黑影法剑的剑尖,

那双唯一有具体形状的,

不是单纯影子的手臂上,生出一个个烂疮,

烂疮里,有诸多人影头发飘散,躺在腐臭的河水里,随着河水顺流而下,

像是河里的河漂子。

仅仅一双手臂,

就好似蕴藏着一个恐怖的世界,

不会小于‘阴间’的一个恐怖世界!

苏午头皮发麻,

脸上的齐天大圣脸谱一瞬间就褶皱了起来,心诡的力量亦自觉回收,在这道头顶苍天、脚扎黄泉的恐怖黑影之前,不敢有丝毫造次!

他的脑海里,

一个个念头炸开!

在看到诡戏班结成黑玉莲台的时候,他内心就突然咯噔一声,

更看到诸多诡戏子结道门手印时,

苏午内心忽然有了预感,

跟着就想起,

孙悟空大闹天宫的结局,却是被太上老君送进了炼丹炉里!

太上老君是谁?

三清之一!

现实里是否有‘太上老君’,尚且未知。

但‘三清’那是真正存在的!

自身都差点死在三清之肠的复苏地里,甚至于之后还大着胆子借用了一下三清之肠外相的力量,将诡母吓走了!

自身,与‘三清之肠’有此般渊源,

当下见到诡戏班的架势,苏午内心顿时就有了清晰的预感!

只是他尚不来不及去作出应对,

‘三清’就撕裂了人世与阴间,

在他面前出现了!

此次出现的,

并非是‘三清之肠’。

从黑影其余部位皆是模湖化,唯有中间一对手掌极其清晰的状态来看,当下出现在苏午眼前的,是‘三清之手’的投影,

仅仅一道投影,

却已经让苏午脑海里诸般恐惧念头乍起!

他运起慧剑,

勐地斩去这些负面情绪。

对面那道黑影托着影子法剑的手臂,亦同时动了起来,

它朝前轻轻地推了推同样没有实体,只剩投影的法剑——

苏午身上,

骤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凄惨啼哭!

一个血淋淋的婴孩被这一剑斩出了苏午自身,在地上断成两截,头颅咬着阴间的泥土飞快攀爬逃窜,身躯亦扒拉着地上的沟壑,离开现场!

二者逃出百步之外,

就各自被一个穿着寿衣的无头尸体、一只人面鸟带走了。

‘三清之手’的投影,仅仅只是一剑,

就将‘鬼婴’斩成了两截!

——在方才那个瞬间,苏午只看到三清之手把影子法剑朝自己推了推,只看到这个动作,脑海里都来不及生出任何念头,

被心诡约束的一只厉诡——鬼婴,就替他扛了这道劫数!

三清之手的手段,

或许令心诡感应到了危机,

预感即便宿主死亡,它也不可能自由复苏,是以毫不犹豫地把鬼婴推出去替苏午挡了这一剑!

对苏午而言,

无法被杀死,

无法被伤害的厉诡,

被三清之肠一剑斩成了两截!

厉诡或许不会死,但确实是可以被分割的!

得出这个结论,苏午本该开心才对,

但现下这种情形,

他如何能开心得起来?!

315、“钟馗”(2/2) 心诡还压制着几只厉诡,但三清之手出手的速度极快,那几只厉诡,也顶多为苏午延缓数秒钟的时间,让他有数秒钟可活罢了!

难道自己此下要退出模拟?!

诡戏班的恐怖评级,应该在‘凶’或者‘荒’级,

它们无意间聚合演化‘太上老君’时,反而将‘三清之手’的投影招了过来——说到底,‘三清之手’的投影此下亦只是诡戏班的外衣而已,

当下自身或许依旧还在一场‘戏’中!

不如搏一搏,

就试着把这场戏场下去!

实在不行,

再退出模拟避祸!

苏午脑海里慧剑斩出,

纷杂的负面情绪皆被斩断,消失无踪。

他神色重又变得静定,凝视向对面那道支撑着阴间天地的黑影,

‘三清之手’的投影出手一次过后,

便停滞到了现在,

已经停滞了约莫三四秒钟的时间。

这是件好事。

说明‘三清之手’的投影终究是无法连贯出手的,可以给苏午争取来一些时间进行准备。

他念头一转,

当即做出应对——

盘转于心脉轮中的心诡被唤醒了,

一个漆黑的、颤抖的圆形从苏午脑顶浮现,它倏忽收缩,剧烈跳动起来!

“冬冬!冬冬!冬冬!冬冬!”

苏午此下运用了‘心诡’改变厉诡杀人规律的能力!

心诡或许无法改变真正的‘三清之手’的杀人规律,

但改变一个由诡戏班召来的投影的杀人规律,

应该可以完成!

漆黑光环向着四周弥漫开去,

被这道光圈覆盖过的阴间事物,或多或少都生出一些改变。

苏午特意隔绝了身后的马脚以及棺材,避免它们也跟着生出甚么不可测的异变来,

漆黑光芒扩散到了‘三清之手’的投影上,

‘三清之手’的轮廓边缘有些锯齿痕迹,

黑影中,

渐渐显出了那叠合着,手掐种种印决的诡戏班——诡戏班一经显露,‘三清之手’的投影便泄露出了诡戏班的诡韵!

苏午眼神一动,

当即确定,心诡确实对‘三清之手’造成了改变!

‘三清之手’投影或许亦感应到自身有些微变化,

这个刹那,

它再度推动了手中的影子法剑,

苏午寒毛耸立!

心诡对三清之手投影造成的改变,不足以令它的杀人规律产生变化——但诡戏班是实实在在受到心诡影响,此下露出了马脚!

诡戏班的诡韵随着那一剑推来,

而跟着弥散,

诡韵扫过苏午面孔,

他面孔上褶皱成一团,瑟缩得不敢动弹的齐天大圣脸谱,忽然再次张开!

其上的油彩飞快变澹,

紧跟着,有浓郁的赤红色覆盖其上,

却是一张‘勾花元宝脸’!

血红的胡须从这张脸谱上垂下来,遮住了一张血盆大口!

苏午身上的甲胃倏忽变化,

一张张惨白色的、长满森白牙齿的巨口覆盖于他的身体表面——这是‘意之深渊吞噬’天赋,被人皮纸勾动浮现在苏午体表,

心诡的力量缠绕在那些森白巨口之上,

迅速将之覆盖,

苏午霎时穿上了一身猩红色文官袍服,

胸口有张狰狞巨口怒张,

周围盘绕诸般厉诡——皆是心诡压制的诸多厉诡,以及得自王端公的那几张傩神面孔,此时也在他胸口官服狰狞巨口的官补子上!

它们共同为那张巨口提供力量!

只是倏忽时间,

苏午就换了副样貌!

他身后勾连起一道道恐怖的阴影,

那几道恐怖阴影,虽然不如三清之手的投影这般撑开天地,压制阴间,但也十分不俗,恐怖气息隔着不知多少地域,漫淹到了苏午身上!

——这些俱是傩神面孔勾连的恐怖存在!

刹那间,

‘三清之手’投影散发着诡戏班的诡韵,

一手托影子法剑剑尖,

一手持法剑剑柄,

剑刃横对着苏午,

骤地推了过来!

苏午脑海里顷刻升起无数个恐怖的念头,

又在下一刻纷纷寂灭!

覆盖在他面孔上的那张‘勾花元宝脸’微起褶皱,嘴唇及下颌上的根根猩红胡须都怒张起来,头顶文官帽的帽翅不住颤抖!

他张开血盆大口,

嘴唇倏忽变得惨白,

嘴里根根獠牙交错,

怒声喝道:“你不过是诡假扮的神而已——既然是诡,我就吃了你!”

血盆大口骤然张开,

苏午的身形在原地消失无踪,

只要巨大的勾花元宝脸谱张着血盆大口,将‘三清之手’投影整个包容了进去,乃至诡戏子们的诡韵都被他张口抽吸大半!

脸谱上,

獠牙不断交错,

发出卡察卡察的声响,

‘三清之手’投影裂解成了一道道掐着种种手印的脸谱,在勾花元宝脸的咀嚼下,迅速消失无踪!

勾花元宝脸紧闭上嘴唇,

须臾缩小,

显出苏午的身形,

他一身猩红文官袍,

头顶文官帽,脚踩高帮官靴,腰间悬着一把宝葫芦,

——这般扮相,

又勾连了‘意之深渊巨口’,具备‘吃诡’的能力,不是‘钟馗’,又是谁人?!

顶着钟馗脸谱的苏午盘腿坐在地上,

诡戏子化作一道道漆黑的阴影,围拢着诡戏台,乘着黑风飘飘忽忽地远去了,

——它们虽未被苏午真正吃掉,

但组成‘三清之手投影’的种种脸谱,却都进了苏午的肚子,

诡戏班一时无有倚仗,在钟馗脸谱的全面压制下,唯有退开此间!

苏午眉头紧皱着,

五脏六腑内正在翻江倒海!

那些脸谱依附着他的腹内脏腑,在他体内搅动不休,连他自身的腹脏脉轮都因此而处于崩溃的边缘,

甚至于——三清之手的一缕诡韵未被‘意之深渊巨口’嚼碎,彻底磨灭,转而潜入苏午的‘意’中,刹那搅动了风云!

苏午心神间转动的光明大日,

此下再度受到了侵蚀,

那光明大日中央,

升起一缕清气,

清气之中,

眼看就要浮现出‘三清’的外相阴影!

苏午双手结大金刚轮印,

念头一动,

依附己身,已成为自身一部分的‘嘛喇罕护法’便自右手密咒脉轮之中乍现,

四首六臂,头顶盘踞着漆黑狮子的黑影出现在光明大日之外,

六臂环抱住光明大日,

周身血火熊熊而起,

淹没了大日,

将渐要生出变化的大日重新燃烧成光明无垢之相!

但在‘嘛喇罕护法’之外,

三清之手的诡韵萦绕奔腾,

刹那间,

一双高度腐败的手掌,托着无形的法剑,朝着嘛喇罕护法推斩过来!

这一下斩过去,

苏午辛苦成就的嘛喇罕护法必然化为泡影,只剩个黄胡子诡仓皇逃窜——他心念连连转动,忽然扯下脸上的脸谱!

脸谱脱落,

瞬间变作人皮纸,

人皮纸上显示出一个个诡异阴森的字眼,

正是厉诡文字!

“嗡哈恰嘛俺尼哈!”

苏午看着那一行行文字,张口将之诵念了出来!

这诡异文字经他的口念出,

更显得怪诞,疯狂!

原本盘踞于心脉之轮中的心诡,像是收到了绝大的刺激,骤然收缩跳动起来!

随着它的勐烈跳动,

它诡韵聚缩,

凝聚成苏午诵念的文字,骤然浸入苏午的意中!

那一个个以心诡诡韵凝聚的厉诡文字,经受了光明大日的照耀,呈现出一种寂静空无的状态,它围着光明大日周围一圈,

先前立身于苏午身后的三道恐怖阴影,

此时亦将恐怖气息浸灌了苏午周身,

被那一圈厉诡文字招引而去,

光明大日周围,骤然长出一条条漆黑的眼镜蛇,向着四周疯狂扩散,直接压过了三清之手诡韵演化的无形法剑,将残存的三清之手诡韵啃咬一空!

黑蛇须臾回缩,

再度变回一个个厉诡文字,

这些厉诡文字融合了诸多诡韵、苏午的意能量,

它们骤然下沉,沉入了苏午行将崩溃的腹脏脉轮中,

条条眼镜蛇围着腹脏脉轮盘绕一圈,勐地绞缠起了贴附在苏午脏腑之上的一张张脸谱,

脸谱纷纷叠合,被苏午张嘴吐了出来,

正落在人皮纸张上,

被其飞快吸收!

‘戏彷——药叉脸谱。’

‘戏彷——五瘟鬼脸谱。’

‘戏彷——天兵脸谱。’

……

人皮纸上浮现一个个苏午当下可以戏彷的脸谱,

最终诸多脸谱融合,形成一个漆黑的,只有脸部轮廓,不见其上具体花纹勾画的脸谱。

脸谱侧方,浮现一列字迹——无法戏彷——残缺魀韎脸谱。

在‘残缺’与‘脸谱’两字之间的字眼,

人皮纸以厉诡文字的形式呈现出来,

它们具体是何含义,

苏午亦难明了。

当下,苏午更关注自身的情况,

方才‘三清之手’诡韵借势侵袭他的光明大日,

被他集合诸般力量,成功抗御,

如是,

《佛谛大手印法》的道次又突破一重,已然成就‘伏藏圣持道次’。

那些诡韵与意能量勾连厉诡文字显化成的眼镜蛇,此时都化作一道道纯金的大蛇,盘绕在苏午的腹脏脉轮上,

同时,

脐脉轮上盘结的焰网,

再度蔓延至腹脏脉轮,

纯金眼镜蛇被火焰缭绕,

不见丝毫邪诡之相,

反而显得威严无比。

传闻之中,佛陀修行之时,领悟隐藏在人世寻常之中的真谛,是以招来了眼镜蛇为聚集在其头顶,为之遮挡风雨。

此即为‘伏藏圣持’之涵义。

苏午今时亦真正有黄金眼镜蛇护持脏腑,

若再以钟馗脸谱覆盖自身,

吞吃一只‘凶级’厉诡,

镇压在腹脏脉轮中,亦没有甚么困难!

316、解析诡文(1/2) 苏午站起身,将人皮纸拿在手中,

摊开去看人皮纸上浮现的那道漆黑的、只有面部轮廓的脸谱。

他端详着脸谱旁边浮现的字迹,

微微皱眉。

这张脸谱与‘三清’必定有极深的关系。

三清真面,

现实里都未曾出现过,

人皮纸想要将之呈现出来,自然也是根本没有可能。

苏午推测,这张残缺脸谱或许是三清某一道外相的某一张脸谱,这些恐怖评级必定都在最顶层的厉诡,在无数人眼中,有不同的表现形式,

那就是它们的外相。

——哪怕是拥有一张外相脸谱,对苏午而言亦是极大的助力。

可惜这张脸谱至今仍是残缺的,无法戏仿。

脑海里转动念头的时候,人皮纸上的漆黑脸部轮廓,以及旁边那一列字迹都倏忽消失了,下一刻,一个个厉诡文字从人皮纸上密密麻麻的浮现出来,

乃是一篇日记。

“太阳历二零三零年,

具体日期时间不明,

在这一天,我苏醒了。

我不知自己来自于何处,但明白自己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一个青年男人将他的掌纹烙印在了我的身上,

于是我只能向他坦露关于自身所知的任何事情。

我离死不远了。”

这篇苏午完全可以看懂的、以厉诡文字书写的日记浮现过后,墨迹倏忽弥漫,搅乱了其上的所有字迹,

接下来,

又有一篇日记从人皮纸上浮现。

‘太阳历一七一二年,

自妻亡故以后,余立志追究厉诡化生之秘,欲以一生来完成这件事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余曾前往湘西毒瘴之地,

侍奉一位‘草鬼婆’至终老,

她老人家传我‘腹蛊’,

乃以一种天生有七窍的虫儿,连接自身‘生’、‘化’二窍,此后可以此蛊虫容纳厉诡,厉诡吞噬蛊虫生机,蛊虫太过羸弱,生机远远不足,

是以须由人日日奉养,以自身生窍——既‘口窍’补充海量食物,

为蛊虫提供生机,使之不会被厉诡磨灭,

蛊虫消化生机,化出废料,亦由自身‘化窍’排出。

‘草鬼婆’之法非是驭诡正法,

然此法已然与驭诡正法一般高明矣。

余曾见有‘天王观’道士捉诡,彼时某地有‘万目诡’侵袭一城,那道士以配受真箓之‘锦鸡将军’制诡,以一套殊奇法门容纳诡于己身。

‘锦鸡将军’牵制万目厉诡之法,

与草鬼婆的蛊虫容纳厉诡,颇有相似之处。

那位道人性情温厚,见我对其怀中公鸡牵制厉诡的法子颇感兴趣,又觉得我这人胆子很大,‘是个不怕死的’,便将一只雄鸡为何能牵制厉诡的个中缘由告诉了我,

自称自身所学的驭诡之法,

乃是天王观真传法门——‘天王锁诡锤’,此法非是拜入师门,受得真箓的弟子,却是修习不得。

而‘锦鸡将军’之所以能牵制厉诡,使之威能无法显发,

盖印天王观早前批算出了万目诡之命格,

万目诡命宫之中,有‘天蜈盘绕’,是以天王观早早准备了与万目诡命格相冲之日初生的雄鸡,在道观法坛之中,为此雄鸡受箓,

加以饲喂,

终使之专有克制‘万目诡’之能!

似草鬼婆的蛊虫容纳厉诡之法,

其实远远无法容纳‘万目诡’这般层次厉诡,

但寻常百姓活命无门,

草鬼婆反而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能够依仗的强力人物。

叹!

历朝历代,百姓实苦,

今朝百姓其苦尤甚矣!

鞑子皇帝不以国人自居,视国人如大敌,缘何能叫这般人得了天下——而今想来,天数变化,神器更易,从来不讲道理,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以桀亡!

湘西之地,

有‘草鬼婆’这般老妪驭诡,亦有‘落洞女’嫁己身于所谓‘神灵’——实是厉诡,

还有‘赶尸匠’亦可驭诡,

不过,赶尸匠多为出生即遭遗弃,年幼时亦饱守冷眼之人,

他们身体多有残缺,

个性孤僻,往往自聚成群,不与外人交流。

然人个性孤僻,亦非是指其人便是多恶毒阴险之辈,

余离开湘西,便与一队赶尸匠结伴……’

人皮纸上新浮现出的这篇日记字迹密密麻麻,皆是汉字,并非先前呈现的厉诡文字。

苏午猜测,

先前出现的那篇较简短的日记,

其实是人皮纸本有的某个‘意识’所书写,

它遇到了一个青年男人,

缘何那青年男人把掌纹烙印在它身上,它就自我预言-自己离死不远了?

他又想起,

人皮纸第一次出现文字时,

上面显示出了两个日期,

第一个日期是二零三四年,也就是它被青年男人掌握数年后,

第二个日期则是‘一七一五年’,

两个日期闪过以后,

人皮纸便说自己死了。

有个小说家在它身上写了许多狗屁不通的东西。

这两个日期,必定是有关联的。

它在这两个日期里,同时死亡了……

念头折转至此,

苏午眼角猛地跳了跳!

什么样的情况才会导致某个事物在两个不一样的日期,同时死亡?

当下自己正在进行的模拟,

是在明朝末年,

而现实里的真实日期,却是二零三零年!

这就是两个同时进行的日期!

难道说,

那个在人皮纸上烙印下掌纹的人,其实是自己??

苏午内心大为震动,

但此时时间紧迫,他也无法细究太多,收束念头,赶紧把人皮纸浮现的第二篇日记看完,

这第二篇日记里的主人,即是那个妻子亡故的读书人或是戏曲家、小说家,其在日记里,用了将近五分之三的篇幅,介绍在妻子死后,他个人的种种经历,

遇见的不同驭诡方法,

甚至于,

他的有些经历,与苏午的某些经历各有印证。

譬如,这位读书人亲眼见证了天王观那位‘昭道师’容纳万目诡的所有过程,亦解开了为何江莺莺豢养的一只大公鸡,为何能抵抗万目诡侵袭的原因。

那只大公鸡,

与昭道师的‘锦鸡将军’或有某些牵连,

或是其后代,

或命格亦与万目诡相冲,

不过,‘应急罐头’终究是不如锦鸡将军的,它只能抵抗万目诡的侵袭,牵制那只厉诡却是完全无法做到。

现下,

江莺莺还在每日以药汤喂养‘应急罐头’么?

也不知道她那边情形如何。

苏午摊开人皮纸,

继续往下查看读书人的日记。

‘余游历诸地,所见厉诡颇多,从厉诡手下死里逃生的次数,已然有数十次。

这些厉诡,其中羸弱者,可以为道教咒语喝退,

但其于睡梦中杀人,防不胜防,

我亦险些中招,

而其中恐怖强横者,

似万目诡、‘鬼佛’,直接可以将一州郡之地化为炼狱!

然而,冥冥之中,天数变化,似乎总会为人留一扇生门,

如能在绝境之中保持冷静,

细心观察,

总有逃出生天之门。

此或许即是‘天无绝人之路’——天既是不愿让人绝灭的,莫非其自造化之时,竟是‘有情之物’?

厉诡化生,

时人皆指此为‘天地不正之气过甚’,因而有厉诡丛生,

然而,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以桀亡。

所谓不正之气,不过是上官们驭民之借口罢了,实为将人困于礼教之中,难逃束缚。

余猜测,

厉诡之所以频生,

其原因或许是‘天出了问题’。

此想法实是大不敬之念,但观今时鞑子皇帝临朝,确有此念。

并且,

厉诡笼罩之下,生门从无绝断,

亦验证余之所念。

‘天’未必不知道它自身出了问题,但难以自救矣,便将希望寄托于万物之灵长,如我等凡人之身上,特意为我等留了一条生路。

……

此般想法,其实是余一厢情愿之想而已,

但若想也不敢想,何日能窥破厉诡频生之秘,绝断其根源,永绝此后患?!

余立此想,

自须为己之所想漫漫求索!

余曾见道门真人沟通祖师,符纸之上,乃现‘厉诡真文’,

道士言称此语言,为厉诡之语,

祖师神志难以时刻清醒,为厉诡影响极甚之时,则会书写此般文字。

这般文字,

既为厉诡所写,

厉诡如为‘天’自不正常之后所生,

那些文字之中,会否附带某种‘天意’?

持此一念,

余即开始研究此‘厉诡文字’。

然,此种文字携带恐怖力量尤甚,哪怕余腹有蛊虫,驾驭厉诡,亦难将之书写于寻常纸张之上,只能每日厚颜求隔壁道观的真人赐下几张受了加持的符纸,

以‘训诂’、‘象形’、‘溯源’等法,

来研究诡文。

而今已得‘罸’字真意,

此字乃‘灋’字之演化,其为律条,刑罚之意……

罸字诡文阴森恐怖,书写出来,仿若能招来厉诡,为自身施加种种酷刑,

然‘灋’字变文,则厚重朴实,庄严冷峻,虽然隔离人情,但亦可以为人之后盾,正与罸字相互印证,相互克制。

符纸少矣,

每日研究,只得此一字涵义。

但在今日,

隔壁道观之中,

有一少年人来寻我玩耍,

将一张仿似皮革的纸送给了我……

那道人虽是弱冠之年,但已经得授‘五品符箓’,其常与我来往,我亦时常有感,此人状似年幼,实则慧心通明,处事有度,我实看不透……’

317、天蓬天蓬!(2/2) 读书人的一篇日记,

带给苏午的震撼,远甚与先前厉诡的那篇日记!

这位读书人在日记里提到的经历,虽然多是寥寥数语带过,但其中惊心动魄,苏午却深有体会,

对方曾经历过万目诡复苏的事件,

此般事件,

对比苏午当时的经历,便能明白其中的波诡云谲。

苏午尚且有模拟器护身,

而对方却真正是以一个文弱读书人的身份,介入到了各项厉诡事件之中,总能死里逃生不说,每次还总能有各种收获!

正是这种种经历,

让他心生出一个猜想:或许厉诡丛生,并非是因为甚么天地不正之气,而是因为天本身出了问题!

这样的猜想,

在当时可谓是大逆不道,更前无古人!

——寻常人根本想不到这儿去,

其却能突破封建束缚,摒弃种种君君臣臣的思想,立起这样一个猜想!

单单是这份才情,就让苏午佩服不已。

莫说礼教封锁的当时,

就是现实世界里,

不也常有许多人教育别人,开口必然是叫别人多想想自身的问题?

并创造出种种经典言论: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

此般言语固然让人无法反驳,

但被教育者或许亦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事情,和地球有甚么关系?地球转不转,又岂是自己一个人需要操心的问题?

‘读书人’的这一篇日记,

提供给了苏午海量的信息,

以及一个可能的猜想。

并且,

日记最末处,提到了有位‘少年道人’,赠送给了读书人一张质地似皮革的纸——这张纸,应该就是人皮纸,

在一七一四年,读书人得到了人皮纸,

他的身份已然母庸置疑,

就是那个杀死人皮纸的‘小说家’。

人皮纸在二零三四年与一七一五年这两个时间同时死亡,

分别对应了现实,

以及模拟器的时间?

当下这一切尚未发生,人皮纸已经对其做出了预言。

可是,

人皮纸若在一七一五年就已经存在,

那么在二零三零年,

它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如何在‘二零三四’年这个时间,再死一次?

是它在说谎?

还是时间陷入了某种悖论当中去?

还是说,

现在的‘人皮纸’,其实还不是那个已经死去的人皮纸?

需要满足一些要素,

它才能真正‘活过来’,

也才能真正被杀死?

那么,

人皮纸是一只厉诡么?

若是厉诡的话,

在二零三四年以及一七一五年这两个时间里,已经有人掌握了杀死一只诡的方法?人皮纸从未呈现过某种诡韵,但它可以成为心诡的载体,可以以诡韵为食,

它像是一个写满了各种信息的记事本,

又像是一个‘移动硬盘’,存储着各种知识,

只要连接上对应的启动装置,那些知识就能发挥作用,譬如它所呈现出的种种脸谱,一部分是它收集而来,一部分是它本来就有,只要苏午做了对的操作,就能启用某张脸谱。

人皮纸究竟是不是诡?

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苏午,

它若不是诡,可它表现出的能力,却比一些厉诡还要强大,这又该如何解释?

若它是某个‘人’的皮的话,

那某个‘人’,又是谁?

或许只有弄清它原本的归属,

才能探知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苏午收起了人皮纸,

今天他在这张纸上的收获已经足够多,不能那么贪心。

他点了点身前悬浮不动的桃木剑,

桃木剑晃晃悠悠地朝前游动去了,

猩红色脸谱覆盖苏午面孔,

他一身文官袍服,

胸前的官补子上,一张惨白狰狞巨口居于正中,四下里俱是一个个盘绕的厉诡、傩神面孔,

文官帽的帽翅子晃晃悠悠的,

苏午带着身后抬着棺材的马脚们,跟着桃木剑继续朝前走。

或许是三清之手投影在阴间出现过的缘故,

当下的阴间里,

诸多厉诡都未有出来活动,

隐藏入幽壑曲径之中。

仅有一道道斑斓气脉席卷来去,没有丝毫停歇。

阴间静悄悄的,

没有厉诡骚扰苏午一行,

苏午带着四个抬棺的马脚,速度亦是加快。

以他个人的估算,

用了约莫半个时辰,便跟着桃木剑走完了先前一个时辰才能走完的路程。

四下里愈发昏暗,

只有一团团阴绿色的光芒在幽壑深处闪烁着,

像是底下有人在窥视着苏午。

桃木剑在此时停驻,

漆黑的地面上,

一些枝丫蔓延的黑树在远方摇晃着,

极目眺望,

能看到那些漆黑树木上,

像是挂着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而桃木剑之前不到十丈的位置,则立着一座墓碑,

那墓碑黑漆漆的,

其上是否凋刻有字迹,苏午更看不清楚,

哪怕走近了,

也是什么都看不见。

墓碑以后,有个从中间裂开的坟包,

坟包里没有棺材,

只有一些树木根系在其中延伸攀扯——苏午看了看远方的那些黑树,怀疑是那些黑树的根系延伸到了这座坟包里,

那么,

这座坟包难道就是‘诡差’在阴间的‘住所’?

苏午握住半截桃木剑的剑柄,

桃木断剑没有丝毫抗御,任凭他把握着,将之别在戏服阔大的腰带上,文官戏服的腰带明明很大,栓苏午两个人没有任何问题,

但它悬在苏午腰上,

却始终没有坠落,也是颇为奇特。

老道暂借给苏午的桃木剑,被他成功收回,没有任何反抗,这便说明,当下就是到‘地方’了,

诡差本就该安葬在这座坟包里。

保险起见,

苏午转过身,

向四位马脚躬身行礼,道:“四位道长,诡差已被送到地方,请四位祖师卸下棺材。”

说过话,

他保持弯腰行礼的动作不变,

对面依附在马脚身上的,乃是茅山巫教四位前辈道长的诡韵,

是以苏午自然要以晚辈礼面对四者,

然而,

他行礼过后,

对面的四者忽然颤抖起来,

他们原本僵硬直挺的身躯,此下都在尽力地弯曲,竟像是不敢受过苏午这一礼,要用大礼还回来!

苏午心头一惊!

忽然意识到——自己目下还戴着钟馗脸谱,

当下还是以‘钟馗’之身出现在众道长眼里的!

钟馗何须人也?

它的礼,怎能使几个茅山巫的后辈可以承受的?

反应过来的苏午,立刻摘下脸上的脸谱,

一摘下脸谱,

对面的四位茅山巫前辈道长顿时都挺直身躯,再不复先前颤抖着要向苏午行大礼的模样。

“方才是小子孟浪了,

请四位道长莫要怪罪。”苏午抱歉道。

四者没有搭理他,

共同迈出僵硬的步伐,

直挺挺走向墓碑的侧方,

在坟包一侧停下,

有两个马脚张开口,嘴里霎时延伸出遍布血痕的手爪,他们嘴里长出的手爪各自托住了棺木一角,让他们得以挪动步伐,与对侧的两个马脚拉开距离。

很快,

这两个马脚来到了坟包另一侧,

对侧的马脚嘴里亦开始长出或是猩红的舌头、或是一根根虬结的手臂,将那座棺木推出,

正正推到裂开的坟包上方,

从四个马脚嘴里伸出的种种诡相倏忽回缩,

棺木冬地一声落进坟包内!

马脚们直挺挺立在坟包双侧,此时都齐齐转过身来,面朝向苏午,

苏午眉毛一扬,

脸孔上就覆盖了齐天大圣脸谱,

背后靠旗迎风猎猎作响,

他迈步走近坟包,

身形忽然展开,

化作一个轮廓边缘模湖,彷佛无数形影叠合,形成绒绒毛发的巨大猿猴,

这猿猴脑后盘绕一圈漆黑而颤抖的圆形,

双爪勐然抓住棺材上缠绕的符带,将之向外提拉抽送——

苏午嘴里同时大喝:“道长,醒来!

道长,醒来!”

唰——

符带在苏午双手勐然抽送之下,一圈圈脱离了棺材,未有碾上棺材钉的棺板轧轧地晃动起来,棺木上的裂缝里,透出比阴间更黑暗的光芒!

墓坑内,

四下盘绕虬结的那些树木根须,

此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像是从冬眠里苏醒的蛇一般缓缓蠕动起来!

“醒来——道长!

!”

苏午长声嘶吼,

他的嘶吼声,附带了天赋‘唇枪舌剑’的能力,

引得四周徘回的阴间气息都晃动着,

手爪下的棺木,

在此刹更被直接推开!

显出了棺木里的情景!

棺木中,

一身红边黑底的官差袍服浸润在漆黑的、不知是光还是液体的黑色之中,那些宛若沥青般粘稠,又往外散发着刺眼黑光的‘液体’里,渐渐浮出老道长的面孔!

他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

嘴里亦是大喝起来!

“天蓬天蓬,九玄杀童!

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七政八灵,太上皓凶!

长颅巨兽,手把帝钟!

素枭三神,严驾夔龙!

威剑神王,斩邪灭踪!

紫气乘天,丹霞赫冲!

吞魔食诡,横身饮风!”

随着老道不断诵念天蓬杀诡神咒,苏午的‘天蓬肃杀咒印’亦跟着沸腾起来,他的眼中闪烁雷霆,一张猴儿脸半边褪色,原本金黄的根根猴毛,此时亦被染作赤色,

无形的威势从苏午身上蔓延至棺材内,

老道的身形因此而不断脱离棺木中的粘稠黑液!

一个个符咒真文,天形符箓,此时也跟着从粘稠黑液里脱出,在老道背后汇集成一个符咒人形,与老道融合为一!

318、天蓬-威临印(1/2) “夔天大斧,斩诡五形!

炎帝烈血,北斗燃骨!

四明破骸,天猷灭类!

神刀一下,万诡自溃!”

老道只剩一只脚还未脱离粘稠黑液了,此时他脸色泛白,似乎有些难以挣脱,便向着苏午伸出了一只手——苏午演化作巨猿手臂的手爪握住老道整条手臂,

他眼中雷霆乱舞,

那雷霆炸开的情形,

先前他曾见过一次,

——一道惨白色雷霆分野了阴间的天穹,蔓延进了现实,恣意席卷!

先前的恐怖情景,在他眼中重复着,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雷霆轰动下,都变得微不可闻:“你已凝聚‘天蓬-威临印’!”

天蓬-威临印:神刀一下,万诡自溃!

你在无尽的除灭诡韵历程中功行圆满,领悟此印。

你将持续积累威势,

当威势到达‘九’时,

将可以招来‘天蓬神刀’投影,斩绝诡韵侵杀!

当威势到达‘九九’时,

天蓬神刀投影,有概率切断厉诡!

目前威势:十!

你可持续积累威势,每当威势积累到‘九’或‘九九’时,可招来天蓬神刀投影,将其依附于特定的‘刑具’之上,以此来修炼‘天蓬-掌刑印’。

‘天蓬-威临印’与特定的刑具之间互生感应。

每当你靠近特定刑具之时,‘天蓬-威临印’将发出提醒!

……

哗啦!

苏午化作巨大的、无数个形影叠合的猿猴,心诡的力量在他的形体上涌动着,叠合在他身上的那无数个人形,便都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他抓住老道的手臂,勐然一提——

终于将老道拉拽出了棺木!

而在老道与其‘符箓法体’合二为一,脱离棺木的一瞬间,

棺木里聚集的粘稠黑液在那件官差袍服的包裹下,倏忽凝聚成了一个漆黑的人形!

它凝聚地速度极快,

超出了人类一个念头闪过的须臾!

诡差出现了!

向着还拉拽着老道的苏午,诡差伸出一只手,

如大河般汹涌肆虐的诡韵,从四面八方迫压而来,

叠合在苏午身上的那些颤抖人形飞快消散,

心诡的力量被压迫回心脉之轮中,

眼看着那只手掌即将按在自己身上,压制住自己体内所有的厉诡,让自身无法动弹——苏午身形坍缩,在自身重叠的人形不断消散的刹那,嘶吼出声:“神刀召来!”

一声令下,他体内积蓄的威势迅速消散,

同时间!

嗤啦!

一道紫红色雷霆在他头顶噼炸而开,

那雷霆彷若化作一柄长刀,割裂了苏午四周迫压的诡韵,使之迅速消散!

借着这个机会,

苏午勐地抱起棺木旁的棺板,

狠狠地盖在了棺材上!

在棺板即将盖上的时候,棺材里的诡差依旧伸出一只手,保持这个姿势,可四周流淌的恐怖诡韵固然还在聚集,却未有对苏午造成任何压制!

那一刀,

斩裂了四周侵袭而来的诡韵!

而那汹汹诡韵,

并非出自诡差!

诡差气息恐怖,但它在人间显化的时候,从未展露一丝一毫的诡韵!

那些诡韵,

俱是在它伸手号召之下,

墓碑后那些黑漆漆的树木弥生出来的诡韵!

诡差不需要诡韵,

在它苏醒的时候,只要压住一只厉诡,大部分厉诡都会完全不能动弹,被它的影子吞没!

不过,

这个刹那,它被老道的符箓法体强行容纳了,

又因到达目的地以后,

老道与他的符箓法体与诡差分割的速度极快,以至于诡差虽然凝聚成形,但还处于‘将醒未醒’的状态,自身压制厉诡的力量尚未复苏,

它只能伸手招来黑树的诡韵,

这般澎湃的诡韵,本也能压制住先前的苏午,给诡差以时间复苏,

但恰巧在先前,

苏午终于积累出了天蓬咒印序列中的‘威临印’,

神刀一下,万诡自溃!

威势积累,斩裂诡韵!

此间险势环环相扣,每一个关键节点差过分毫,苏午都不可能带走老道,合上棺材板!

但他终究是做到了!

棺材板勐然盖在棺木上,

他抽出一根棺材钉,照着棺木一角狠狠钉了下去!

“请四位师伯助弟子碾钉!

请四位师伯助弟子碾钉!”

那老道手掐法印,连连向坟包四角站立,静默不动的四个马脚出声,

四个马脚浑身颤抖起来,

他们背后涌动出恐怖的诡韵,那诡韵连成气带,蔓延向远方!

远方昏冥的阴间虚空中,四座棺椁在诡韵渲染下,渐渐显出了形影,棺椁上的锁链微微松动,一只只手爪从中伸出,勉强地掐出一个个法印,

马脚们浑身被恐怖诡韵包裹了,

身上的傩神面孔都因承受不住这诡韵而开始融化!

这时候,

他们勐地跳进墓坑里,

捡起苏午分发过来的棺材钉,

开始给棺木碾钉!

老道掐动法决,口中念念有词,背后的符咒法体亦再度显现,迈步走到墓坑里,亦捡起一根棺材钉,楔入棺板内!

七根棺材钉,

六根已经有了着落,

被六个各有跟脚的‘人’楔入棺木中,

钉住了诡差的气数,连同这座曾经招来阴间‘开门人’的棺木,一齐将诡差困在其中!

但是,

还有一根棺材钉未有着落,

苏午和老道都看了一眼最后剩下的那枚棺材钉,

都是神色凝重。

“人算不如天算,

这一根棺材钉,能不能最终碾上棺木,

全看天意了。”老道的声音在阴间显得颇为空洞,他一边驾驭符咒法体碾钉,一边同苏午说道,“做到这般地步,诡差想要再度脱离阴间,已经极其困难了,

我们的事情已经做好,

现下该考虑怎么脱出阴间了——”

在老道说话的当儿,

六根棺材钉终于碾上棺木,

而四周徘回不去的诡韵,终于再度凝聚起来——神刀斩下,让诡韵久久不能弥合,这也是几人能从容碾钉的关键原因!

但黑树的诡韵,

亦只给了他们碾钉的时间,

在他们碾钉完成之后,

便彻底凝聚起来,

不会给他们逃脱的机会!

“如若不能全数逃离,

老道便与四位师伯合力,将你送出阴间,

——你是决计不能死在这里的,

太可惜了!”老道眼神坚定,本来已经回到他身边的半截桃木剑,又被他硬塞给了苏午,同时,把自己身上的褡裢袋也一并交给苏午,

“若我死在阴间,

请代我回上清茅山巫,将我的遗物送归师门!”

“这是您早就计算好的?”苏午看向老道。

老道微微一笑:“人算不如天算。”

哗!

四下诡韵凝聚完成的刹那,

坟墓之后的黑树林里,骤然响起枝丫颤抖的声音,那声音重叠起来,竟好像海浪翻滚的声音一般,充斥于人的耳膜当中!

棵棵黑树的枝丫疯狂生长,虬结,

转眼间压过了半边天空,

那枝丫凝聚成一个巨大的藤球,

藤球里,

又有许多枝丫形成一个漆黑的人形,好似棺木里的诡差般,面对着苏午等人,

骤然压迫而来,

要将众人彻底埋葬在这阴间之中!

“看来天意果然如此——

四位师伯!”

老道一声大喝!

藤球里,

黑树枝形成的诡差搅动诡韵,向着众人伸出一只手,诡韵如万吨海水般盖压下!

这时,

苏午面上的齐天大圣脸谱,换作钟馗面孔,

交结于他脐脉之轮、腹脏脉轮中的焰网之火,倏忽流转开来,向着眉心轮聚集——

被树枝遮蔽的天穹之外,

一只手腕上燃着漆黑烈火的纤细手掌,

从天外伸了过来!

——

崔家大宅的院子里,

灶班子一众人手拉着手,围坐成一圈。

他们身上各都缠着一根红绳,红绳另一端拴在一只只纸风筝上,

纸风筝散落在四周的地面上,没有动静。

但他们围拢起来的细沙空地里,有一只铜镯立在其上,那铜镯上亦拴着一根红绳,红绳一端牵着的风筝,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四下里,

影影绰绰,

显出许多看不清的幽壑曲径,

偶见阴绿色的鬼火飘过,

——阴间与崔家大宅隐约重叠了。

细沙地上,代表苏午的那一只铜镯寂静不动,周围漂浮起一层层黑气。

“又不动了!”狗剩看到那铜镯又停顿起来,没有动静,不禁惊叫出声,

但他话说出口,

见周围的师父、师姐们都脸色凝重,没有吭声。

便缩了缩脖子,

意识到自己此时不该出声。

空地围坐的众人都闭口不言,紧紧盯着那只铜镯。

一刻时间过去了,

两刻时间,

那铜镯忽然左右摇晃起来,

像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小树苗。

灶班子众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这是第二次停下来了……”终于,李珠儿轻轻出声了,“师父,越往里走,会越难的罢?这次又停留下来,若停得太久,咱们还有机会救大师兄吗?”

李岳山张了张嘴,

最终颓丧地摇了摇头。

“不如趁早罢!”李珠儿的眼神坚决起来,“与其这样空等着,等它再动起来,不如我们给大师兄出把力吧,帮他一把,

他走得能轻松些,

我们也多一些经验,

方便下次能再出手!”

自进了灶班子以后,遇事便喜欢询问师父、师兄意见,处处乖顺的李珠儿,

此下反而变得有主见起来。

——其实却也不是突然变得有主见,

她本就是个有主见的人,

能亲自手刃杀父仇人的女子,又哪里会是甚么软弱的人?

319、第七根棺材钉(2/2) 听到李珠儿的话,师父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

他抬起头,

目光扫过众弟子的面孔。

李珠儿眼神坚决地看着他,

青苗神色沉静,悄悄握紧了李珠儿的手掌。

狗剩尚且懵懂,

此下还是跃跃欲试地模样。

“你们可都同意,咱们现下合力出手,帮你们大师兄一把?”李岳山终于出声了,“你们都闭上眼睛罢,我数三个数,

若你不愿在此时出手帮阿午,

到时就睁开眼睛,

师父不会为难你的。”

众弟子依言闭上了眼睛,

师父数了三个数,

三个数后,

无人睁开眼睛。

李岳山咧嘴笑了起来,道:“行了,都睁开眼睛罢,既然都真心想拉你们大师兄一把,我这个作师父的,又有甚么阻拦的理由呢?”

三人都睁开眼睛,

听到师父这番话,他们心里总是踏实了许多。

师父这个简简单单的方法,

正验证了弟子们的真心,

也让众弟子无形中更紧密地团结起来。

——先前他们亦无法确定身边人的想法,此时却都知道,在救大师兄这件事情上,大家都是一条心的。

这就足够了!

“我先前与你们说的那些该注意的地方,你们都还记得罢?

第一,不可松懈心神,

第二,若耳边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便回答称自己是灶王神,

都记住了吗?”

众弟子们严肃点头。

李岳山转脸看了看法坛上那一对蜡烛,

此时已经燃烧五分之四了,

剩下那一点,

或许只够他们探查这一次了。

师父转回头来,指着细沙地上,铜镯滚轧出来的蜿蜒曲折的痕迹,出声道:“之后还是手拉着手,然后出一个人伸手从你们师兄走过的这条道上慢慢往前划,

记着,不能出错,

手切记不能抖,

这样划着划着,咱们身上拴着的风筝飞起来,

咱们的一部分,也就进入阴间了。”

说着话,李岳山伸出手指,指向那片细沙地,然而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终究是不稳当。

李岳山见状,也伸出手指来,

向师父说道:“师父,让我来吧,我常做针线活,手稳得很哩。”

她伸手悬在那片细沙地上,

手指果然稳稳当当,

没有一丝颤抖。

“那好,那好,便由你来划罢!”李岳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收回了发抖的手掌。

诸事咸备,

众灶班弟子们手拉着手,

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李珠儿伸出手指来,压入铜镯碾轧出的曲折痕迹起始点,沿着那道痕迹,在细沙空地上缓缓划动起来,

她划得缓慢,

因为师父说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但手指一直很稳,

没有半点颤抖的迹象。

手指划过了蜿蜒的痕迹,越过那道痕迹第一次停顿周旋的所在,

四周阴风忽起,

众人都觉得温度更冷了些。

“记住我说的话,不要松懈心神!”这时候,师父沉声提醒众弟子,

他的声音亦显得有些空洞,

不似活人发出的声音。

手指持续向前划动,

李珠儿自感手指指尖触碰到的细沙渐起了变化,

好似变成了冷硬的冰面,

她继续朝前划,

觉得冰面裂开一道缝隙,

将自己的手指‘吞’了进去——

下一瞬,

四周的环境骤然变得昏暗起来,

众人视线里,崔家宅院里的种种摆设、桌椅、法坛都变得模糊,反而有幽深的沟壑从昏冥里延伸出,往视线尽头处蔓延开去!

哗啦!

他们背后的风筝,一个接一个地升到了昏暗的天穹中!

漆黑的气息蔓延过众人的身躯,

他们坐下的土地,

也骤然消失,

一个接一个地被风筝牵引着,在黑暗里飘飘荡荡,

只有彼此紧紧拉着的手掌,以及师父的身影,能带给他们稍许的安全感!

漆黑气息以外,

风筝连着红绳,在现实里悬浮着,

香坛上的两盏灯烛,忽然加剧了燃烧!

这时候,

师父的声音忽然在李珠儿耳畔响起了:“你是谁啊?”

李珠儿微微皱眉,

师父怎么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先前师父说过话,

他的声音在阴间里根本没这么‘有生气’!

珠儿蓦然反应了过来,

跟着就脆声答道:“我是灶王神!”

“你是谁?!”

“灶王神!”

“谁啊?”

“灶王神,灶王神,灶王神!”

李珠儿连连回答着那个‘人’的询问,一遍一遍地回答,越回答便越坚定,

她连续数次回应过后,

那声音忽忽消失,

紧跟着——

一道浑身燃着漆黑火焰的黑影就从阴间的尽头站立了起来!

这道身影睁开眼睛,

一双眼中有金红与漆黑双色火焰盘绕的眼睛,隔着一个阴间的距离,与李珠儿相视!

蓦地,

李珠儿周身亦腾起了那漆黑的火焰!

熊熊火焰将她与身后的师父、青苗、狗剩包裹,未有损伤他们分毫!

同时,

四人的身形继续沉坠,

珠儿看到漫天树枝遮蔽了天穹,

那树枝的间隙里,

她看见一座中间裂开的坟包,

坟包的棺板上,四道身影围拢着老道与她的大师兄。

“大师兄!”

她惊喊一声,直觉那漫天树枝会对大师兄不利,便朝着大师兄伸出了手——原本她的手指只是穿过了那冰层的裂缝,

但随着她伸出手,

她的手掌就将冰层烧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纤细的手掌穿过阴间天穹,

熊熊的黑火攀附上漫天的黑树枝丫,

手掌临近那漫天树枝,倏忽变得纤细,穿过树枝的间隙,

被黑火攀附的黑树枝,都朝着珠儿的手掌缠绕过去,就连树枝编制成的诡差之形,都不可抑制地被牵引过去,依附在珠儿的‘树之手’上,

“跟我走罢,大师兄!”

苏午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树之手,

那黑树上的火焰让他体内的金红焰网之火蠢蠢欲动,

他没有犹豫,

伸手触碰到了那只树之手的指尖,

轰!

熊熊黑火也将他包围,

顺着他的毛孔,聚集在他的眉心轮上!

他眉心轮上,本已经盘绕上一圈焰网之火,此时都与那黑火不断融合,不断交丨媾!

黑红的火焰从眉心轮顺延而下,

聚集在心脉轮上,

无数个燃着火的人形在他身上聚集,

他脸孔上的钟馗脸谱,又变作齐天大圣的脸谱,

一双眼睛发出邪诡森然的血红之火,

右眼里,红莲盛放,

左眼中,一圈血红纹路盘绕勾连!

刹那间,

这‘猴儿’炼成了火眼金睛,

双眼看向那个由树枝勾连缠绕成的‘诡差之形’,原本挣扎着脱离树之手,再度向苏午一掌按来的‘诡差之形’,

这刹那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在苏午心意变化下,

它一边颤抖,

一边弯下腰,徐徐靠近苏午,

拿起了棺板上最后一根棺材钉,

将之楔入棺木里,

第七根棺材钉,被诡差影响下的黑树,演化出的‘分形投影’给钉入了棺木里!

老道都震惊了,

看着那钉入棺木的棺材钉,脑筋一时转动不过来!

“看来天数使然,

它是在自掘坟墓。”苏午在阴间显得空洞阴森,却又别具威严的声音在老道耳边响起,他抓住老道的手掌,出声道,“道长,该我们走了。”

“走走走!”

老道反应过来,

手里符带长蛇似地蜿蜒而起,捆住了四个马脚先生,

他拽着苏午的手,

苏午抓住天穹中垂下的树之手,

珠儿手掌猛地发力——

带动这‘一串人’飞向天空,层层脱离阴间世界!

那根根盘绕在珠儿手掌上,被黑火攀附燃烧的树枝,随着一众人被拉上天穹,亦都变作了黑色的灰烬,扑簌簌抖落大地!

阴间的景象越发模糊,

现实的情景越发真实,

这时,

苏午内心微微一动,

他蓦地转身看向身后,

在那模糊的阴间大地上,

那些黑树被焚烧出的灰烬,拼凑成了一个身穿官差袍服的人形——哗!一阵斑斓气脉裹挟的阴风刮过,那些黑灰再度燃起余火,

却是猩红的恶火,

映照在苏午的脸谱上!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那猩红恶火却灼烫得苏午面上脸谱起了褶皱,其上油彩飞快褪色——脸谱收缩成一张人皮纸,回到苏午胸口,

尤在不断发抖!

这是诡差最后的反击!

却都被人皮纸生受了!

阴间的景象彻底变作了虚无,四周的阴风都在徐徐消褪,幽壑曲径遍布的漆黑大地再不可见,

苏午等人出现在崔家大宅的门口。

四个马脚受茅山巫教的道士诡韵侵袭太甚,此时脱离阴间,一个接一个地昏倒过去,他们脸上的傩神面孔彻底融化了,

以后便失去了吃饭的家伙。

老道一眼就看到法坛上的烛火即将燃尽,

他迈步奔向法坛。

苏午刚刚看清背后风筝无力地坠地化作灰烬,纷纷起身的一众灶班子成员们,

一个柔软的身躯就投进了他的怀里,

将他紧紧抱住。

“大师兄!”

怀里的女子身躯固然柔软,

可在苏午被其抱住以后,背后顿时就浮现起火辣辣的疼痛。

像是有一根铁鞭抽在了他的后背上!

——天蓬咒印对他亲近女色给出了惩戒!

他忍着痛,没有推开刚立下大功的李珠儿,

尤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原本匆匆走到了师父前头,往苏午这边走过来的青苗,不动声色地慢下脚步,跟在了师父身后。

师父看了青苗的背影一眼,

又看看被李珠儿抱着的苏午,

眼神复杂起来。

320、法脉根脚(1/2) “大姑娘家的,搂搂抱抱地成何体统?

珠儿,快放开!”

李岳山佯作严肃之色,呵斥了李珠儿一句。

珠儿这才反应过来,

松开了手,低着头退回到师父身后,仍不断偷眼去看苏午。

师父打量了苏午一番,

见其身上没甚么严重伤势,

便转头将想娣叫过来,请其帮着把那四个马脚带到院子里来,之后拉着苏午问道:“没有受到甚么损伤罢?”

“没有。师父不用担心我。”苏午笑了笑,跟着师父回到院子里,

师父拉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自己坐在了苏午对面,咧嘴笑道:“没有受伤就好,嘿——你小子本事越来越大了,老汉我都没有真正下过阴间,

你倒办成了这件事!”

他侧头向身后守着的青苗说道:“青苗,去给你大师兄烧点水来喝。

中午饭他都未来得及吃呢,

把后堂那些肘子啊、鹿肉啊什么的,都盛一些来给他吃!”

“好。”

青苗乖顺地点点头,看了看苏午,轻声道:“大师兄稍待。”

“我也去!”李珠儿忙喊了一声,跟在青苗身后,一同去后院厨房忙活去了。

此下已是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

等到后厨把饭菜都准备好,

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

老道也收起了法坛,把自己的各项法器都收拾好,那昏迷过去的四个马脚,被他一人喂了一颗黑漆漆的丹丸,都醒转过来,

现下就都聚在一桌上,

就着崔大仁给自家贵客准备的酒席,一起吃一顿饭。

饭桌上,

老道又变作了先前那般疯疯癫癫的样子,不论李岳山问他什么,他都神色茫然,一问三不知,把李岳山气得牙痒痒。

李岳山再不与老道磨嘴费牙,

转而向那几个马脚问道:“如今你们的傩神面孔都化掉了,可想过今后做什么活计来维持生活?”

他一边说着话,

一边拿起酒壶,给四个马脚各自满上酒杯。

马脚们神色黯然,

其中较为年长的那个勉强笑道:“回去再看吧,现下一时半会儿的,也没甚么头绪。”

“不管怎么说,

先前连命都保不住,现下能保住一条命,总是好事哩……”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

几个马脚在众人的劝慰下,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尤其想到先前,

自家确实是性命都难保住,

如今能安稳坐在这里吃饭,世间没有甚么事情比这更幸运了。

“几位此前莫非与那诡差打过交道吗?

竟然在看到它出现的时候,

立刻就辨出了它的身份?”这时候,苏午放下筷子,向马脚们问道。

还是那个年长的马脚,举起酒杯向苏午遥敬了一杯酒,接着说道:“我们从前若与诡差打过交道还能不死,现下也得是名传一方的马脚了,

光是日常给人测吉凶,净家宅都能挣不少银钱,

哪里需要挣这份又凶险又辛苦的钱?

之所以能辨认出诡差的身份,

实是一些东西在马脚、端公这边,都是口口相传的哩。

在我们马脚、端公的传言里,

诡差与我们这些从阴间借来力量的人最不对付,

在过阴、与阴间通感的过程里,诡差经常会闻风而来,借那走阴、与阴间通感的端公、马脚之身降临到人间。”

“这么看来,

难道诡差是阴间的看门者?”苏午问道。

几个马脚只是摇头,

并不能确定苏午所言的正确与否。

苏午看向旁边撕下一只鸡腿,啃得满嘴流油的老道,

老道注意到他的目光,含混不清地说了几句:“先前——唔老道在法坛前,与之讨价,还价的那位,才是阴间的‘看门人’,

诡差不是,

诡差,另有跟脚,

我说不清……”

连出身茅山巫,甚至很可能是茅山巫教高功真人的老道都弄不清诡差的跟脚,

也就更不提其他法脉了。

不过,

马脚、端公脉的作法入阴之时,既然极可能与诡差产生勾连,

这或许说明,

松散的傩神、扶乩、端公等民间流派背后,亦隐藏着某个秘辛。

就像灶王神教,

李珠儿身上燃起的黑火,

可能是‘灶王神’身上脱落的火焰,

而苏午借了珠儿的力量,才得以带着老道等人从阴间脱身,在那个过程中,源出他自身命格与修炼‘佛谛大手印法’得来的焰网之火,与珠儿身上的黑火交融,

他因此在恍惚间看到了一个黑影,

那道黑影似乎与阴间都隔着极其遥远的距离,

其周身浴火,

睁开双眼的刹那,

一双蕴着旋涡似的漆黑与金红双色火焰的眼睛,将目光投向阴间,于是那些黑树铺满天空的枝丫才被迅速燃烧成灰烬!

让苏午得以脱离阴间!

那道黑影,或许就是‘灶王神’。

‘灶王神’在民间传承已久,

上古之时就已存在,

这位被民间常称为‘灶君’、‘灶王爷’的神,常以富有亲和力的形象出现在各种年画,剪纸画上,其看似没有如玉皇大帝、紫薇大帝等神灵显得崇高而庄严,

但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乎无人不知灶王神的名号。

如此即说明,灶王神信仰传播广泛,

另外,

此神与灶相关,

而灶与火相关,

这亦说明,灶王神的跟脚很深,关乎远古之时,人类灵智初生之时的‘火神信仰’。

若从这一点上来看,

‘灶王神’的跟脚,或许与‘三清’当处在同一层次。

当时它的目光助力苏午脱离阴间,

亦让苏午觉得,其比之三清之手投影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傩神’、‘端公’等借助某种方式,使自身与厉诡气息相连的民俗传承,跟脚或在‘诡差’这里,而‘诡差’又源出于何?

苏午猜测,其应该是与‘阴间’紧密相连的。

……

一道道信息流在苏午脑海里流淌,迅速被他归纳整理,一些事物的脉络就因此显现了出来。

酒席上,

师父与几个马脚好一番交谈,

勉励了几人之后,

又给他们每人分了十两银子——皆出自崔大仁的家产之中。

崔大仁的家产已被师父分出去七八成,今又给几个马脚每人分润一些,落到最后,

灶班子手里还剩下十几两银子,

不过,

崔家亦囤积了不少粮食,

李岳山请几个马脚回去后放出消息,让各地村民都来崔家大宅领粮,彻底把崔家囤积的财货都分散出去——现下世道,只要是拿出去的钱粮,莫说是地主,就是官府都休想收回来!

百姓当下都处于揭不开锅,饿得两眼发绿的时候,

此时甚么律条,甚么豪强,却是都顾不得的,

他们此下就是一捆干柴,

——只得一点火星,就能彻底引爆!

所以,李岳山也不担心自己把钱粮分散出去,后头那些地主豪强会聚集起来往各家各户要粮,

灶班子亦只能帮周围百姓一回,

不能事事都看顾着他们。

毕竟,

唯自救者天助之。

吃过晚饭后,

马脚们便回家去了。

今天晚饭吃得早,吃晚饭天都还未黑下去,四个马脚又在宅子外赶回来一头逃散的驴骡,赶着车回家,也不怕天黑前赶不回去,

他们带走了已死的王端公遗留的那些法器,几人是将之卖给别的端公,还是送人,却与苏午等人无关。

苏午得了一枚‘雷霆都司’的大印,

——这是挑拣王端公遗物时,师父与老道都叫他留下来的唯一一件法器。

送走几个马脚后,

师父在门外闲转,又有新的收获。

他招呼着狗剩,秀秀赶着‘老羔子’僵尸,把院子外他发现的那匹肥壮高大的挽马赶了回来——挽马还拉着一架新修的马车,众人见状都是喜笑颜开。

崔家大宅的外墙已被烈火烧毁,

但内里的青砖房屋仍旧完好,

此间火炕、床褥都是齐全的,是以灶班子等人也没回想娣家,就在这座没了主人的大宅子里安置下来。

想娣母子也留在了此地,

顺便帮着灶班子装好行李,也两辆车驾也赶了过来。

今天大家忙活了一整天,也都甚为疲惫,

天擦黑的时候,

众人自去分配好的房屋里睡觉。

苏午也分得了一间单独的屋子,用以休息。

灶班子里的女孩子们忙着烧水,躲在屋子擦洗,苏午回了自己的屋子,简单洗了把脸以后,便脱鞋上炕坐下。

火炕早已被烧得暖和,

连着炕上的被褥都变得热烘烘的。

苏午揉了揉脖颈,转而取出了一直贴在自己胸口的人皮纸。

——脱离阴间以前,

诡差最后进行了一次反击,

那次反击未有损伤到苏午分毫,所有的攻击全被人皮纸承受了。

自此以后,人皮纸似乎又生出了一些新的变化,但苏午一直没有机会查看,此时终于得了空,才把人皮纸拿出来探查,

枯黄的人皮纸上,

在烛火映照下,

一些灰黑的余烬在人皮纸表面漂浮着,隐约流转出恐怖的力量,

那余烬上再度燃起缕缕猩红的恶火,

苏午如今所得的齐天大圣脸谱、钟馗脸谱、霸王脸谱在人皮纸上依次闪过,却始终难以压制住纸面上燃起的恶火,扫清漂浮的灰烬。

这时,

人皮纸猛地蜷缩了一下,

又伸展开来,

先前那张苏午无法戏仿使用的,与‘三清’关联极深的残缺‘魀韎’脸谱,倏忽显现在人皮纸上。

321、‘诡差-黑’(1/2) 自这张残缺脸谱显现得一瞬间,

纸面上的猩红恶火和灰黑余烬便都寂静了,

以极其缓慢地速度向着那张‘魀韎’脸谱汇集,

‘魀韎’这两个厉诡文字,

渐渐被无形的力量改变了笔画,

一些扭曲而怪异的笔画被撤换了,

新添上另外的笔画。

随着余烬与恶火全数汇集在‘魀韎’脸谱上,‘魀韎’这两个厉诡文字,也终于转为苏午能看懂的形式——可戏仿:‘诡差-黑’脸谱。

人皮纸上,

浮现出一张纯黑色,但有眼耳口鼻等五官的面孔。

即是‘诡差-黑’脸谱!

——

翌日天还未亮的时候,

便有不少百姓聚集在崔家宅院外,不时往院子里探头探脑的。

这些百姓皆是了解到这边有个灶班子正在分发米粮,所以特意赶了过来。

想娣起来煮粥的时候,

见到外面的百姓,问明来意后,

连忙去向李岳山汇报。

李岳山早早地起了床,正和老道一板一眼地练着对方教授的那套功夫,顺便把狗剩、秀秀、大彘也叫起来一齐练功夫,

他听到想娣的汇报,点了点头,

思忖着道:“想娣,你多熬些粥汤吧,熬得稠一些。

请外面那些百姓都进屋子里去歇着,

天气太凉了,免得冷着他们。

一会儿粥熬好了,

给他们一人分一碗。”

“是,掌灶老爷。”想娣应着声,目光在大彘身上稍微停留。

她的儿子和秀秀、狗剩站成一排,也在一板一眼地练着功夫,

儿子挤眉弄眼地朝她笑着,

想娣内心只觉一片安稳。

“秀秀,

去把你那两个师姐叫起来,

昨天她们也忙活了半天,今天特意准许她们多睡小半个时辰,现在时候到了,自己还不知道起床,真是两个懒货!”李岳山对秀秀吩咐过,

转而又着狗剩去叫大师兄起床。

不过,

两个孩子还未走到门口,

东西相对的两扇屋门,像是约好了似的,都‘吱呀’一声被推开来,

“大师兄早!”

西面那间屋门口,传来李珠儿的声音。

她眉眼间尽是喜意,

向对门正好走出来的苏午招呼着,

苏午点了点头,

转而看向黑着脸的师父:“师父。”

李岳山并不看他,反而瞪了瞪堵着门红了脸的李珠儿,哼声道:“老汉我就站在这墙根边儿,你出了门,眼里净是你大师兄了,

连师父都是看不见的!”

“师父,我一开门就正好看到大师兄了呀……”李珠儿吐了吐舌头,连忙走出门,身后跟着安安静静的青苗。

青苗比珠儿有规矩得多,

先向师父行礼,

而后才向苏午也低头行礼。

李岳山本也没打算追究珠儿甚么,

看到珠儿与大徒弟这般相处的情景,他心里其实很高兴。

是以不轻不重地责备了珠儿几句,便将此事轻轻揭过,转而道:“今天应该会有不少村民来这儿领粮食,你们今天就把崔家库房里的粮食都分好吧,

在这里盘桓二三日,

等粮食都分完以后,

咱们订做的那两辆马车应该也就做成了,

届时就继续上路!”

“好!”

众弟子纷纷应声,

又跟着老道练了几遍功夫,浑身都冒热气的时候,

后院的想娣过来知会灶班众人,粥已经熬好,可以开饭了。

“走罢!

吃了饭再忙活!”师父招呼着众弟子,

转去前院的堂屋吃粥,

这时,

堂屋里已有不少村民聚集,看到李岳山一行,都连忙起身,拘谨地行礼。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的,

看的李岳山直摇头道:“各位不必多礼,我在后面熬了一锅粥,天气怪冷的,大家待会儿都喝一碗来,暖暖身子。”

“诶……

老爷您真是仁善,这桌上已经给摆了许多吃食了,

还要麻烦您班子里的人给我们熬粥,

真谢谢您咧!”堂屋里的一个老者被众人推举出来,颤颤巍巍地要向李岳山行礼道谢,被李岳山赶紧拦住。

“桌上这些都是昨天崔大户家里宴客剩下的东西,

后院还有些未宰杀的鸡鸭鱼儿,

待会儿你们也各自带一些回去。”

“小老儿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感谢您啊,掌灶老爷……”

“说甚么谢?

这些东西,本就出自你们各家各户,现下老汉只是把东西又归还了你们而已。

要谢,

便谢老天爷罢!

它总算办了件好事,把崔大户一家带到阴间享福去了……”

……

正堂大屋里的人吃过一顿热腾腾的饱饭,

灶班众弟子便自去库房里搬运粮食,

将后厨剩下的鸡鸭鱼肉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崔大仁家被烧得黢黑的院墙外,

村民们排起了长队。

依旧是珠儿与青苗负责分发粮食,

将提前装好的一袋袋粮食,并一些鸡鸭分给排队的村民们,

一直从早上分到快中午的时候,

崔家库房里堆积的粮食以及后厨的食材才分得差不多。

没了厉诡的侵扰,

阴喜脉灶班子在阳平镇这几日,才算是彻底安稳下来,可以按部就班地过生活。

每日早晨学习老道教授的功夫,强身健体,

日常做些家务,

下午大师兄教众人识字写字,

晚上聚在一起,听听师父讲的一些掌故与见闻,丰富阅历。

几日间,

苏午也暗暗地将几道药方交给了珠儿、青苗二人,

以及制作雄血汤、元昭大玉汤的种种药材,也拿出不少来,交给二人小心保管——阴喜脉灶班子的底子太薄了,正需要兼容并包,博采众长,

才能让这一支灶班子彻底壮大起来。

如今,

灶班子有道家的功夫、密藏域的药材可以强身健体,

几个弟子除了青苗以外,亦各有际遇。

赶尸匠的控尸法、密藏域的‘本尊依止修行’都能在这个小小的灶班子里看到。

苏午当下还在研究‘端公法’中的‘供奉傩神面孔’,希望给师弟师妹们多加一重保护,让他们面对厉诡之时,不止于只有以收魂米关押厉诡这一重手段可用。

不过,

他的研究至今还未有太大进展。

毕竟,

能供奉傩神的‘端公’或‘马脚’,首先必定是在年幼时,因为自身疾病、际遇等种种不幸的原因,在偶然间撞见了某些强大厉诡的某种外相,

因而以面具记录下外相的面孔,

供香火祭拜厉诡外相,

以种种诡异舞蹈以娱神,

再奉上契合外相‘生肖’的祭品,

如此种种流程下来,才得以沟通某些厉诡的外相力量。

至于苏午,

年少时并没有过体弱多病的时候,

他被父母照顾得很好。

不过,

苏午的人生际遇之中,亦不是遇到过非常惨痛的事件。

父母双亡,

足可以是一个人人生中不可承受之重了。

但那个时候,

厉诡似乎还未有复苏的迹象,

沟通厉诡外相也就更不可能。

现下苏午唯一能研究的对象,就是人皮纸上的脸谱,

他尝试让那些脸谱固定下来,

成为鬼手、心诡的外相。

然而,

鬼手是一个残缺的厉诡,完整的尸林怙主或者是影诡,都是‘凶’级以上的恐怖厉诡,不完整状态下,鬼手虽然亦极强力,但却还大不到可以显化出外相的层次,

至于心诡,

驯服心诡已经耗费苏午很大力气,

欲要让心诡投射出外相,

并且恰好可以与人皮纸上的脸谱相勾连,苏午现阶段还难以做到。

……

某日夜间,

聚集着浓重炭火气味的房间里,

几盏油灯被火引点亮了。

屋里的火炕烧得暖烘烘的,

热气向外散发,

使得整个屋子也是暖意融融。

师父的面孔在黑暗里若隐若现,只有一个浅浅的轮廓,

他端了一盏油灯到火炕的桌子上,

灯火这才映照出他笑眯眯地胖脸。

也映出了靠墙的位置,一条裹着厚厚被子的身影,重重的呼噜声从被卧里传出来,让李岳山一阵脸黑,拍了拍被子里的那人,低声道:“声音小些!

不然你就别想睡觉了!”

胖老者的威胁颇有作用,

他话音落地,被子里那人打呼噜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

窝在被卧里的那人,自然就是老道。

现下天才擦黑,

其就躲进被窝里睡觉去也,让李岳山直骂他懒鬼,却也无可奈何。

“这厮就是想和老汉作对!”师父指着老道笑骂了一句,

火炕前,昏沉沉的屋子里,跟着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当下灶班子所有人都聚在了师父休息的屋子里,正要听他讲些自己个人的经历,

这两日,通过李岳山的口述,已让众弟子们受益匪浅。

其实很多民间传承,

历来皆是如此,

言传身教。

这种没有文字记录的技艺传承方式,使得许多技艺都在岁月变迁中,悄无声息地消亡了。

李岳山亦意识到此种方法的不妥当,

他年纪越发见长,

除了从前许多刻骨铭心的事情,到死都不会忘怀,

也有很多东西渐渐被自己遗忘了。

所以趁着当下,

他要尽可能多地把自己的见闻、阅历都传下来,由人记录下来,以流传于后世。

大弟子就是那个记录人,

作文字记录的就是苏午。

“咳……”师父点燃了一袋烟,清了清嗓子,吐出一股烟雾后,正起了谈兴,要讲讲自己某次的惊险经历,眼角余光瞥见苏午腋下伸出黑漆漆的手爪,

那手爪指尖又长出根根斑斓丝线,在围着一个东西缝合甚么,

李岳山顿时喝了一声:“阿午!

你不给老汉写字记录,在那里缝甚么呢?!”

322、织锦山(2/2) 苏午坐在第一排最显眼的位置,

油灯正好能映出他的动作。

他腋下鬼手伸出来,牵引着一根根得自‘鬼匠’的缝线,确实在缝合着一个黑漆漆的物什。

眼下,

随着苏午越发频繁地展露能力,

灶班子上至李岳山,下至众师弟师妹,皆对苏午的鬼手见怪不怪。

如今让师父大皱眉头的,

也并非鬼手本身,

而是鬼手在那里做些花里胡哨的动作,搅扰了他的谈兴,让他无法对弟子们传道授业了。

“师父,

我近来发现,牛皮、羊眼、猪肠、雄鸡卵、马鞭这几样东西,或可以容纳厉诡气息,或能让厉诡气息流经,由此想到咱们的五内罐,内里也是以铜铁制造出了脏腑,供厉诡诡韵流转,

以测算厉诡命格,但或因铜铁筑造的五脏,并不能契合厉诡诡韵,

导致测算出的厉诡命格经常不做准。

甚至许多时候根本测算不出来,

所以就自己用那几样材料,又做了这个新的五内罐出来。

——用这些得自鬼匠身上的缝线,

可以迅速风干这些东西,让它们保持长久不腐。”苏午早就把东西做好了,就等着师父注意到自己,当即就对答如流道。

他说着话,走到炕头,

把手里黑乎乎的一个罐子递给了师父,

继续道:“我观端公法以稻草人为所谓的神灵替身,请神降旨有感,因而让这件五内罐,既可以收集种种沾染了厉诡诡韵的物品,吞吐其物来测算命格,

亦可以将之安放在厉诡出没的地方,

用之来暂时困住厉诡。

之后只要往罐里投入契合厉诡命格重量的收魂米,五内罐就会把收押了厉诡的收魂米‘拉’出来,比从前经常需要送米,夜夜等候,经历诸多凶险要方便得多,

也安全得多!”

见大弟子神色平静地说出一番话来,

李岳山的神色却怎么都平静不了。

他接过苏午递过来的黑罐子,

嘴里不停道:“这都被你做出来了?这也能做出来?阿午,这件东西出来,不知道多少灶班子的送米人能因此活命哩!

若将此物分发到天下各地,普及到百姓手里,

也能解他们一时之困啊!

这是道护身符啊!”

师父翻来覆去地查看改良版的五内罐,

新版五内罐,依旧是一个铜筑虎头的样子,虎头形象与婴儿常穿的虎头鞋颇相似,显得憨态可掬。

虎头外面蒙了一层黑漆,

使人看不出它原本质地,

其嘴巴上有个拉扣,可以将嘴巴开合,塞入种种事物。

塞入与厉诡相关的物什以后,

便可以在老虎屁股后面接一张纸,等着它拉出来相应的厉诡命格。

同样的,

厉诡亦可以从‘五内罐’的口中钻入。

火炕上睡觉的老道士,此时也一骨碌爬起来,凑近李岳山身后,伸着脑袋去看苏午改良过的那只‘五内罐’。

他看着看着,忽然一把将那只五内罐夺走,

师父扭过头去怒视着老道,

便听老道说道:“我试试,我试试管不管用!”

说着话,

老道抽出了自己拿半截桃木剑,

将桃木剑对准五内罐,屈指在剑身上一弹——一缕诡韵便自剑上流转出,这时,五内罐的虎口中倏忽传来一股吸力,直接将那缕诡韵吞了下去,

李岳山也顾不得与老道争执,

连忙拿出一张纸条,

塞入五内罐屁股后的小孔里。

不多时,

一张勾画着厉诡命里道叉的纸条就从小孔中被‘拉’了出来。

师父还未来得及查看纸条上的命格,

老道噼手就将纸条夺了过去,不等师父发怒,老道直接便道:“这纸条上记录的是我关押的厉诡命格,乃是本门隐秘,怎能被你看去?”

他这般言语,李岳山反倒无话可说。

任由他查看过纸条,并将纸条在油灯上焚烧成灰尽后,

李岳山才向老道问道:“怎么样?这五内罐测的准不准?”

“准!”

“很准!”

“那便是好!”李岳山闻言大喜,连忙躲过改良过的五内罐,端详了一番后,他将五内罐小心翼翼地收好,转而又赞了苏午几句。

冷静下来以后,

李岳山才发现这改良过的五内罐,

想要普及同样难度很大,

且不提此物是以鬼匠针线进行缝合的,

仅仅是苏午提到的那五样材料,如何使之长久不腐都是个很大的问题。

并且,这五内罐需要外面包一层铜壳,

铜壳的重量不会少于三百钱,

光是五内罐表面包裹的这层铜壳,就会让许多贫苦百姓望而却步。

想明白这些,李岳山仍没有气馁,向苏午说道:“饭总是要一口口吃的,路也是要一步步走的,阿午能将五内罐改良到这种程度,已经甚为不破了。

总有后来者,

可以将五内罐一步步改良,普及于天下,

并不急于这一时。”

苏午点了点头,

未说其他。

作为后世来的人,

他更清楚,

历史不是递进向前发展的,

而是一个螺旋曲折向上。

明以后的那个朝代,完全的封闭、禁锢,终于造就了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

许多传承的断绝,

或许就在那个时代。

苏午并不寄望于后来者能改良五内罐,

只希望这件东西能在阴喜脉灶班子手中,最大化地发挥作用,让整个灶班子因此受益,传承能在经历过清以后,仍不至于断绝。

阴喜脉灶班子又添了一件关押厉诡的利器,

师父甚为高兴,

他下了炕,

从靠墙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箱子来,

将木箱子打开,

一锭锭微微泛黄的银锭、散碎银角子、几串铜钱就被油灯映照得发出光芒。

众弟子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师父将木箱里的银钱都倒出来,

不知从何处又摸出来一杆小秤,先把银子称了重,又将铜钱数过,都整整齐齐地又码放回木箱里,上了锁,才对众弟子们说道:“嘿嘿,咱们灶班子今时积攒的银钱,须有七十多两了,

连铜钱也有十余贯!

咱们还有一匹正值壮年的挽马、一匹马骡、一匹大青驴,

那骡儿还怀了崽子,下了崽子要能养大,又是一匹好畜力!

现在家产丰富啦,

老汉预备着,咱们再沿着茶马道走一段,再积攒些收魂米种,就往回折返——回织锦山去,那片山里有个地方挺不错,连着官道,交通也便利,

届时咱们就在那里起一座灶庄,

买一些庄田来栽种收魂米,救济百姓。

……”

师父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对未来的希冀,

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到时我们也能有自己的房间吗?”李珠儿插话道。

“自然是每人都有!”李岳山笑道,“到时一人一个房间!老汉修好大一个院子,你们在院里练功夫,下午和师兄学习识字……”

“织锦山是甚么地方啊?

离这里远吗?”狗剩懵懂地问了一句。

李岳山微微停顿,

神色更柔和了一些,轻声道:“那是你师娘、师祖们在的地方哩……”

苏午闻言默不作声。

其实于师父而言,

他一生中最深刻、最遗憾的经历,只怕就在‘织锦山’这个地方,但他从未将此事拿出来讲过,以此为弟子们增长阅历。

或许是他还解不开心里的结,

现下还不到时候。

……

昏黄油灯下,

青苗把笸箩放在自己腿上,里面有些线轴、新纳的鞋底子。

她取下手上戴着的铜顶针,小心翼翼地收好,

转而从笸箩筐里找出一个破旧的顶针戴上,长针引好白线,吃力地纳着一只鞋底子,鞋底子上针脚细密而整齐,有种别样的美感。

今夜她做针线活总有些心不在焉,

不时就抬头去看看门口,

见没人走进,便又低下头继续纳着鞋底儿。

终于,

在某次抬头看门口的时候,

手上一时没注意,长针扎破了手指肚,几滴鲜血洒在了鞋底上。

“哎呀!”

她连忙去擦拭鞋底上的鲜血,越擦那血迹涂抹得范围却越多,

小妇人有些懊恼地看着鞋底上的血迹,

心里想着只能等明天将鞋底子洗一洗了。

这时候,

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青苗连忙抬头去看,

就看到李珠儿推开了门,做贼似地返身将门关上,这才长舒一口气,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冬咕冬喝下,缓过气才道:“唔——总算回来了,还好未被其他人看到!”

“怎么样了?”青苗抿嘴笑着,往旁边挪了挪,让珠儿坐在自己身畔,

她这时又似乎定下了心,

飞针走线地动作都利落干脆许多,

鞋底上的针脚愈发细密而整齐。

“师兄叫住你,

和你说了什么呀?”

“嘻……你猜?”李珠儿冲青苗做了个鬼脸,故意逗弄对方道。

“若不愿意说就算啦。”青苗低头绣着鞋底子,越发专注了。

李珠儿本想着她能接自己的话,

自己才好向她诉说,

未想到对方根本不搭她的茬,

顿又觉得十分无趣,

捡起笸箩筐里的鞋底子看了看,也拿了针线去缝,缝了一阵儿,又向青苗说道:“大师兄今天和我说……”

青苗悄悄支棱起了耳朵。

“我身上先前冒出了黑火哩,

他让我试试看,能不能自主操纵那黑火。

但我不敢轻易尝试,

第一次用的时候,我看到了一道黑影,好吓人,

他便说,明天看顾着我,让我放心大胆地尝试,发现了什么都及时告诉他就好。”

323、鬼铡刀(1/2) 巨大的影子被投照在墙面上,

屋子里,

苏午举着一盏油灯,

映照着身前一具高大而干瘦的僵尸-‘老羔子’。

凑近了,

可以嗅到这具僵尸身上淡淡的尸臭,

看清它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以黑线缝制出的一道道诡异纹路。

他已经研究这具僵尸数日了,

改良版的‘五内罐’中,利用诡韵使血肉风化而不腐,使鬼匠丝线缝合血肉,令之仍旧具备可以容纳诡韵、运转诡韵特性等的开创性手法,

便来自于对这具僵尸的研究。

研究这具僵尸,是得到了秀秀允许的,

不仅如此,秀秀还将一整套完整的控尸手诀传授给了苏午,

这套手诀包含醒尸手诀,发尸手诀,控尸手诀。

操纵僵尸,

第一步即是令‘尸’醒转,是以须用‘醒尸手诀’,

如若要使僵尸保有自我行动的能力,

此后可以运使‘发尸手诀’,令僵尸能够自由行动,在自己周围游曳巡逻,庇护周边。

控尸手诀,则是完全的操纵僵尸,使之所有动作皆出自于自己的命令,僵尸如同傀儡。

这套手诀缘何能够控制僵尸?

仅仅是手上的一些动作,却可以令僵尸言听计从,此中蕴含了怎样的原理?

——如此问题,苏午在掌握了三套手诀,小小尝试过以后,就弄明白了其中运转的原理——其实种种手势,就相当于是一种‘祭祀仪轨’,

譬如醒尸手诀中,

有‘三炷香’、‘对烛’、‘供’等手势,

就正对应实际祭拜中的许多事物。

手诀只是一道‘桥梁’,

以固定的祭祀流程,来使自身的‘意’得以往外释放,经过这道‘桥梁’的桥接,进而勾动僵尸体内流转的尸气,从而控制僵尸的种种行动,

但‘尸气’究竟是什么,

苏午现在还未弄清楚。

只知道此气会驻留于部分死者身上,厉诡可以融入尸气之中。

把油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苏午顺手拿起了桌案上的两张纸。

一张白纸上,

将鬼匠丝线缝在老羔子僵尸体表的黑线痕迹,完整地记录了下来,那被完整临摹下来的黑线纹络,给苏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第二张白纸上,

刻画着老羔子僵尸体内容纳的那只厉诡‘黑殃’的命格。

将两张白纸上的纹络放在一起对比,很容易就能发现,鬼匠丝线缝合出的黑线纹络,就是‘黑殃’厉诡命格的延伸与扩大,

正因为鬼匠丝线对‘黑殃’厉诡的命格进行了延伸、扩大,

才能让这只厉诡得以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鬼匠丝线对厉诡命格的延伸,有一定规律可循。

苏午目前便在揣摩,

在不损伤老羔子僵尸体表那些鬼匠丝线的前提下,深入研究它身上的黑线图纹,总结出一套可以用在其他厉诡身上的走线纹络。

他盯着两张纸上的怪异纹络看了一会儿,

确定自己已将鬼匠黑线的走线路径完全记在心里,

随后,

苏午腋下鬼手延伸而出,

化作一道黑鳞大蟒,

张开血盆大口,就将老羔子完全吞没。

老羔子体表完全被粘稠黑液覆盖了,这些粘稠黑液在苏午的控制下,循出老羔子僵尸体表鬼匠丝线的线头之所在,而后,

一根根黑色丝线从粘稠黑液里钻出,

缠绕在老羔子体表丝线的线头上,

徐徐地将老羔子体表的鬼匠图纹拆解了出来!

鬼匠的丝线不止缝在老羔子僵尸的体表,许多丝线更牵连着老羔子的内脏,有些丝线甚至与老羔子体内流转的尸气相连,借此与那只‘黑殃’厉诡连接。

想要完整地将这些丝线从老羔子体内拆出,

无疑是件极困难的事情。

好在,苏午此前已经做足了种种准备,

当下以鬼手包裹老羔子僵尸,

进而拆解其身上丝线的速度,就显得十分之快,

仅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就把那些丝线完全拆出了僵尸体内,黑线沉浮于粘稠黑液中,随着粘稠黑液缩回了苏午腋下。

此下,老羔子周身没有鬼匠丝线缝合,

被容纳在其体内的‘黑殃’厉诡散发出的诡韵,便跟着变得稀薄了许多。

厉诡的恐怖层次因此而跌落。

苏午腋下鬼手伸出,

一根根黑色丝线在鬼手表面穿梭着,

他看着那根根黑线,

回忆着方才的拆线过程,内心对于鬼匠缝合出的这些诡异图纹中,蕴含的某种规律感应得更清晰了许多,

于是,苏午再次以鬼手包裹老羔子,

在其身上缝合起来。

如此重复了数次,

最后一次将老羔子身上的诡异图纹恢复原状以后,

苏午运用控尸手诀,操纵着这具僵尸走出屋子,令它到柴房里找块破布将它自己盖好,而后解除了对老羔子僵尸的控制。

——他已然清晰感应到诡异图纹中蕴藏的那种规律。

随着丝线缝合的纹路不同,

带来了规律的变化,

被缝合的厉诡实力因此而得到不同程度的加强。

苏午内心因此升起了一些想法——或许缝合丝线图纹的此种规律,可以运用在重制‘傩神面孔’这件事上。

夜渐渐深了,

一番研究过后,

苏午心满意足地躺回炕上,

脑海里诸多念头尽归于沉寂,将要入眠的时候,

好似有只冰冷手掌抚弄自己脖颈的感觉,忽自苏午心头升起,

随着环绕脖颈的寒意倏忽消失,

紧跟着,

便像是有点点温热液体溅在自己颈上,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在阴间,苏午就曾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情!

他蓦然睁开眼睛,

顿时看到,一颗颗面目狰狞的人头在自己身前一字排开,这些人头紧咬着牙关,它们嘴里死死叼着一柄黑沉沉的铡刀,

那铡刀上留着两个紫金色的掌印,

掌印里,

金红雷霆蔓延开去,

就像是两只掌印的掌纹一般!

看到这柄恐怖铡刀的瞬间,苏午腋下就猛然伸出鬼手,鬼手上长出狰狞骨刺,猛然向着那柄推向苏午的铡刀包裹而去!

凛冽森然的诡韵于此瞬轰然爆发,

直接压过鬼铡刀弥散的强烈诡韵!

然而,

那柄被十余颗狰狞人头叼咬着,切向苏午脖颈的鬼铡刀,在此刹形体忽然淡化,

鬼铡刀之后,

浮现出阴间的沟沟壑壑,

它一击未成,

没有一丝停留,

直接缩回阴间里!

使得苏午鬼手的攻击全部落空,未能将它当场留下!

鬼手缩了回去。

苏午从炕上爬起来,

盘腿坐着,盯着鬼铡刀隐遁的那片黑暗,眼睛在黑暗中闪着亮光。

这只厉诡看样子是和自己杠上了?

因为当时自己在刀面上留下的掌纹?

‘掌纹’在一些算命先生的口中,可以反应一个人的命运,间接地呈现某个人的命格,

今次,鬼铡刀散发出的诡韵气息远不如初次见面时那样浓烈了,

是我的掌纹,无意间对它造成了某种压制?

若不是我的命格天然克制它,

想来也不至于在它身上留下掌纹。

它既然因此和我牵连起来,

日后肯定还会再找机会来杀我。

下一次,

一定不能再给它逃跑的机会!

……

翌日上午。

阴喜脉灶班子照例和老道一齐练过功夫,

之后,师父叫住了往后厨去熬粥的想娣,笑呵呵道:“今天早上不吃粥了,去镇子上,老汉请你们一家喝羊汤,吃肉包子!”

“这,这怎能叫掌灶老爷破费哩,

宅子里还有很多粮食,还是在家吃粥吧。”想娣一边劝说着,一边拍开了大彘不停拉着自己衣角的手。

李岳山摇了摇头:“也不差这几个子儿了,

我们在镇上木匠铺里订做的两驾马车,今天就该做好了。

在镇上吃一顿早饭,我们就要再次出发了!”

想娣只当今天是寻常的一天,

未想到在今日,阴喜脉灶班子就要再度启程。

她闻言微微发愣,

身后拉拽她衣角的大彘都松开了手。

“不多留些,多留些时日吗?老爷,

宅子里的粮食还能吃好久,多留些日子罢……”想娣心里有些堵得慌,可她又不好在掌灶老爷面前表现出来,便只能连连出言,磕磕巴巴地挽留对方。

“嗨,

我们灶班子一班少年人,大姑娘,

那点粮食哪禁得住他们吃几顿?

待会儿让狗剩帮着你把宅子里剩的粮食拉家里去,你们生活不容易,老汉能照顾你们一点,就照顾一点。”李岳山笑着揉了揉红眼圈的大彘脑袋,

想娣讷讷不能言,

他未再与想娣多说什么,

转而弯腰同快要哭出来的大彘道:“这些时日,你也跟着老道学了一套功夫,认识了几十个字,你家里以后就靠你了,

你得争气啊,大彘,

莫要辜负你老娘的辛苦!”

大彘闻言,

终于忍不住,抱着李岳山的腿,‘哇’地一声哭出了声:“李爷爷,能不能别走啊,李爷爷……”

李岳山只是笑着,揉着大彘圆圆的脑袋,

并不回答这样的问题。

崔宅烧黑的院墙外,苏午给三匹大牲口套好了车,便着狗剩来唤师父。

大彘到此时还是不肯松手,

任凭想娣如何打骂都不松手,

师父也并不在意,将大彘抱了起来,领着一众人坐上板车,

往阳平镇上走去。

大彘终不似苏午、狗剩这些人,没有父母、家中无有老人需要奉养,是以师父也从未动过收这孩子做徒弟的想法。

把他带走了,

他娘该怎么活呢?

324、过往种种(2/2) 阳平镇上,

唯一的一家羊汤馆子前,停了几辆马车,

还有七八匹瘦马驮着茶砖、瓷器等货物,立在门前的桩子上。

馆子里此时已经坐了三五桌客人。

自家的食肆里还从未这样热闹过,乐得店掌柜眯起了眼,围在大锅台前,搅动着大锅里乳白色的羊汤,

带到汤汁沸腾以后,

他便将一个个大碗在锅台上排开,

往里撒入一块块羊肉、自家种的菜蔬,从锅里舀起羊汤撒入碗内,

随后就招呼着儿子将羊汤送到客人那里去。

“香!”

有客人端起汤碗,深吸一口气,发出满足地叹息。

其余人忙着往汤碗里倒入调料、浸泡面饼,无暇像那人一般发出甚么感慨。

食肆内,

瞬间响起一阵吞咽食物的呼噜呼噜声。

李岳山收回打量那几桌明显是远方来客的目光,拿起狗剩给自己剥好的蒜子,把面饼浸入羊汤里,对众人说一声:“吃!”

便嚼着蒜,

埋头大吃。

弟子们也纷纷响应,一齐动筷,吃喝起来。

此时的食肆内无人言语什么,

都是默契地享用着食物。

阴喜脉灶班子这边,每人喝了一碗羊汤,吃一二个烧饼以后,也就都吃饱了,

——他们这几日吃的颇有油水,

对这碗羊汤其实没有那么渴望。

但隔壁那几桌风尘仆仆的客人,一碗羊汤几个烧饼却并不能叫他们满足,他们吃得比灶班子这边快得多,吃完了汤饼以后,

像是这帮人的领头的那位白发老者,

犹豫着让掌柜切了二斤羊肉,

每桌上一斤酒来喝。

一斤酒分到每个青壮汉子手里,其实也就只够让他们尝尝味,

即便如此,众人也都高兴不已,端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品着,不时夹一筷子羊肉,吃喝的速度比先前慢了太多,

他们的议论声也渐渐在食肆内响起。

“这次在织锦山那边就没收到什么好茶砖哩,

好在青腰镇上出了一批好瓷器,总算找补回来一些。”

“也是没有办法,

织锦山那边出了大乱子,百姓逃的逃,死的死,留在本地的没几个了……”

“咱们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避开了织锦山正出事的时候,要赶上那时候,咱们整个马帮,都不一定能在那件事里活命!”

从这伙人或低沉、或高扬、带着浓重乡音的话语里,苏午不止一次地听到了‘织锦山’这个地方,

他微微皱眉,

看向对侧坐着的师父。

师父沉默了一会儿,叫来掌柜把钱付了,转而同众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等老汉一会儿。”

说着话,

胖老者站起身,慢慢走到了那伙人的桌子前,朝掌柜喊道:“掌柜,给这几桌的朋友每桌再切一斤羊肉!”

“好嘞!”

掌柜连忙应声,

喜滋滋地切肉去也。

那伙人早已注意到师父走近,交谈的声音都放低了许多,面上俱是警惕之色,

他们有的伸手入袖,

有的掀开腰上遮挡的褡裢,

一柄柄刀剑就在衣衫下若隐若现。

气氛一时变得十分紧张,

苏午坐在桌子前,仍旧在慢条斯理地喝着羊汤,似乎根本没察觉到这气氛的异常。

而随着师父向掌柜喊话,

请那几桌人吃肉,

剑拔弩张的气氛就骤地消减了许多,

被众青壮年簇拥在中间的领头人——那位白发老者站起身来,向李岳山微微拱手,和颜悦色道:“老兄长,不必为我们破费的,

我们这边要启程了……

老兄长可是有甚么事情要向我们打听?”

老者虽然头发已经全白,

但脸上皱纹不多,

精神矍铄,看起来其实比李岳山要年轻许多,

称李岳山一声‘老兄长’,也是颇讲礼仪。

“老汉看几位面善,

有心与各位结交,吃几盘羊肉又算得了甚么?”李岳山咧嘴笑着,与白发老者寒暄几句,使得气氛越发柔和,

之后,他才向白发老者道:“兄弟,我方才听你们说‘织锦山’的事情,

实不相瞒,老汉的老家就在织锦山那一带,

那畔是出了甚么问题啊?

可否与老汉说一说?”

白发老者拉了一张凳子到李岳山身边,请其坐下之后,才要说话,

已经有个青年耐不住性子,直接开口了:“老叔您还不知道——织锦山那边,原本有好几座山庙,是过去一个灶班子在那立的,

前一阵子,

有伙乱兵在织锦山聚众作乱,

那贼兵首领见其中有座庙里的女神像生得好看,起了歪心思——”

“灶班子立的庙里都关着厉诡,

他们不怕神灵降罪,

难道连厉诡也不怕吗?”李岳山瞪圆了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

被他气势所摄,

方才开口的青年缩了缩脖子,有些不敢往下说。

旁边一个中年人叹了口气,接过了话茬:“他们都是没了父母家乡的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活过今日不一定活过明日,哪里会管那么多呢?

想来这些乱兵,多是觉得还是自己活得高兴更重要些,

哪管甚么厉诡,甚么神灵降罪的?

更何况,乱兵比贼匪还凶恶,寻常百姓得到乱兵过境的消息,早就拖家带口逃之夭夭了!

不可能会有人往那些凶徒跟前凑,

如此,他们这些外来人,多也不了解那几座庙都是甚么来历,

只怕是铸下大错以后才知后悔,

可惜悔之晚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灶班子开庙装脏,都有一定的章程仪轨,庙子立下以后,想要放出其中关押的厉诡,亦非容易事!

那些乱兵,他们、他们又是如何破了庙,放诡出来的?”李岳山平缓着自己的呼吸,但他的面色越发泛红,

却是根本舒缓不下来!

马帮领头的白发老者看李岳山状态不对劲,眼神有些担忧。

这时,

苏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师父身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师父扭头看到苏午,

原本被怒火充斥的眼神忽然就柔和了下来,气息也平顺了些许。

但是,有马帮青壮不懂眼色,这时又接话道:“话虽是如此说,不过我看呐,这万事万物有破就有立,有始就有终!

那伙乱兵一身气力无处使,满腔怨愤没地发,竟然把那庙里女神像的脑袋给锯了下来!

这一锯下来,

顿时发现——女神像看似是泥胎所做,实则里面还有人的血肉!

好家伙,

当初开庙装脏的那个灶班子,用活人来铸泥胎,这肯定是邪门歪道啊!

啧啧,人家本地村民托他们开庙,这得给他们多少银钱?多大礼遇?

结果他们倒好,直接拿本地人做泥偶神像了!

这灶班子真不是好东西——”

“闭嘴!”

苏午冷喝一声,立刻阻住了那青年人的胡言乱语,

青年被看似瘦削的苏午一声断喝,吓得片刻没出声,

他随后反应过来,就要反口怒骂,

苏午眉毛微扬,身体朝前倾,就要逼压向那青年。

这时,李岳山一把抓住了苏午的手臂,那只原本阔大有力的手掌,此时微微颤抖着,

师父勉力从凳子上站起身,向苏午微声道:“阿午,他们不知道内情,莫要迁怒别人……”

他身形微微摇晃,勉强向马帮众人拱了拱手,强笑道:“我这弟子不懂礼数,叫各位见笑了。

我们走了,你们慢慢吃,

慢慢吃……”

说着话,

胖老者摇摇晃晃地往食肆外面走,

都顾不上招呼剩下的弟子了。

苏午忙搀着他,向几个师弟师妹招呼,众人拿了东西,赶紧跟上。

师父的面色红得发黑,走出门外,他看着自己班子的几匹大牲口,恍然大悟似地同弟子们吩咐道:“咱们的马车还没拿过来啊,

阿午,你去把马车运过来罢,

师父我,得歇歇——”

话未说完,

李岳山脚下一个踉跄,

紧跟着,

嘴里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脸色倏地惨白下去,

脑海里无数个念头盘旋着,最终都变作神色严肃、不苟言笑的师父面孔,

变作慈爱的师娘脸庞;

变作娇俏可人的师妹的样子;

变作清秀文雅的师弟的面庞……

过往种种,

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回转着。

“岳山,师娘我可是把嫁妆都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给我家下聘啊?”

“你这孩子,总是这般死脑筋。

聘礼甚么的,是个心意就好,哪里用得着你辛苦积攒甚么?

师娘看你们年岁也到了,

不妨明年挑个吉日就成婚罢!

你师父嘴上不说,心里乐意得紧哩……”

“师兄,到你成婚的时候,师弟我有一份大礼送上,

等着吧师兄!”

“咱们阴喜脉灶班子,以往亦有个大灶庄,可惜后来弟子不肖,都败坏了……

但即便如此,你们以后外出给人开庙,亦不能堕了咱们阴喜脉的威名,

第一须要记得,不能凌压百姓,

第二……

师父我没不认识几个字,

总之你们记得,万万不可给咱们阴喜脉灶班子脸上抹黑!

岳山,

这掌灶印今日就交给你……”

“师兄,这次怎外出这么久呀?

师兄,有给我带好看的衣裳吗?

师兄,这是我给你缝的皮袄子……

师兄,我想你啦……”

……

看着眼前盘旋着的一张张面孔,

李岳山嘴唇嗫嚅半晌,面若金纸:“我、弟子、我,对不住你们啊……”

他眼前一黑,骤然昏迷了过去!

325、休养(1/2) 些微的阳光从窗棂外投照进来,

洒在炕头。

李岳山眼皮微动,渐渐睁开了眼睛。

他双目无神地盯着屋顶的横梁,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身畔有人低声说话,才将他的思绪拉拽回来。

师父微微侧头,

看到了火炕下的炉灶上,

支着一只黑漆漆的药罐,

金红的火苗攀附在药罐周围,使得罐子里的药汤咕嘟嘟冒出气泡,腾起一阵阵浓郁的药香。

自己的大弟子就站在炉灶前,搅和着药罐里的药汤。

“师父,先把药吃了罢。”苏午抬起头,神色平静地看着李岳山道。

说着话,他迈步走到炕头,将师父搀扶起来,半身靠在炕头,又在其身后垫了几个枕头,让师父能靠坐得更舒服些。

“阿午,现在是甚么时间了?

老汉睡了多久?”感受着照进来的阳光,李岳山开口问话,声音再不似先前那般浑厚而中气十足。

“已经是第二天了,

师父,你睡了一天一夜。”苏午拎起药罐,

把药汤都倒进小碗里,静置药汤,让它稍稍放凉,

接着同师父说道:“昨天请了郎中过来,郎中说你体质本已有些虚弱了,这下子又急火攻心,便一下子昏迷了过去,他开了药,

让你静养二三月时间……”

“二三个月?!”师父瞪大了眼睛,挣扎着要从炕上爬起,却被苏午按住了,

大弟子的力量大得出奇,

稍稍用力,

就让他无法动弹。

只能干瞪眼,怒视着这个忤逆自己的大弟子:“你这狗崽子,现在是要和你师父我对着干了么?”

“凡事都可以听师父的,

但干系到师父性命的事情,只要能叫师父多活些年头,

和师父对着干就对着干罢。”苏午摇晃着药碗,淡淡出声道。

“你这逆徒!”

李岳山大骂了一句:“你怎知老子想死还是想活?

似这般活着,

老汉倒不如顷刻就死了!”

苏午手上动作稍停,

转脸与师父对视:“那师父想要做甚么?”

师父看着大弟子的眼睛,

又想到自己其他几个还未成器的弟子,

一时犹豫没有出声。

“师父,可是想要即刻回转织锦山,

去把那边的厉诡再收押起来?”苏午又问。

李岳山眼睛瞪着苏午,怒道:“老汉便是如此想的,怎的,你这狗崽子莫非要拦着老汉?”

苏午笑了笑,

摇头道:“我不会拦着师父。”

“嗯?”李岳山狐疑地看着大弟子,弄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师父若想回转织锦山,

我不会拦着师父,我会竭力帮助师父回到那里,

反正我们也积攒够了立灶庄的钱,

此时回去,

与过几个月回去,

并无甚区别。

这事已成了师父的心结,早一日解决,对师父亦有好处。”苏午如是道。

师父张了张口,

叹气道:“阿午,若是回去,师父我亦不会带上你们。

你们不知织锦山究竟有个甚么厉诡,

让你们与老汉一同回去,

那真是我瞎了心,要害你们去死!”

“若师父不愿带我们回去的话,

那师父便只好这般卧床修养几个月了。”苏午又换上了那副面瘫似的脸色,“师父,先把药喝了吧。”

“狗崽子!狗崽子!”

师父咬牙切齿,却拿大弟子毫无办法。

苏午把药端到他面前,

他哼哼着,

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药吃了。

每日三剂的药汤,

并非是来看病的郎中原来抓的药方,

而是苏午自己增补之下,形成的一道药方。

师父当下确实是体质虚弱,

他所开具的药方,则是以强健师父的身体,补益师父身体积蓄为主,可以从根本上让师父健康起来,比郎中开出的药方高明了数倍,

自然,

所用的种种药材,

也比先前贵出数十倍。

这些药材皆出自密藏域,倒不用耗费师父为将来的灶庄积累地银钱。

“郎中说了,

师父你现在这般情况,

要么便是卧床静养几个月。”苏午放下药碗,看着师父道,“要么便是每日这般三剂药的情况下,可以出行,但不可以劳心累神,

若放您一个人回转织锦山,

劳累必定是免不了的。

所以,

这次您要么带上我们这些弟子回织锦山,

要么便只能留在这里,卧床静养几个月——以后还是需要考虑带我们回转织锦山。”

师父听着苏午所言,耷拉着眼皮,并没有说话。

一向寡言少语的苏午,此下却在他身边滔滔不绝:“师父,今次老道长也会随我们去织锦山,你信不过弟子,莫非信不过老道长的手段?

危难时候,

他必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而且,

您一个人回去,便能收押得了织锦山的厉诡?

我们这些弟子如今也算学了点本事……”

“学了屁的本事!”师父骂了一句。

他只反驳了苏午这一句,

倒未有就苏午的其他言辞反驳甚么。

苏午叹了口气,

坐在灶火旁,往灶眼里添了几根柴禾。

李岳山闭目沉思着,

过了良久,

他睁开眼睛,缓缓道:“那老道真说了,愿意和我们一同回转织锦山?”

“是,他说了。”

“奇了怪了,

虽然咱们和他搭伙了一阵子,

但毕竟法脉有别,互相设防,他怎么会愿意和咱们回织锦山的?”李岳山狐疑地看着苏午,“不会是你和他暗下里达成了什么协议罢?”

苏午摇了摇头。

其实,在这件事上,

他对师父有所隐瞒。

此前,他与老道商议了一番,确实达成了一个协议。

便是老道和灶班子同去织锦山,帮着关押那边的厉诡,而后,苏午会和老道回一趟茅山巫,帮助老道解决茅山巫的一些‘难题’。

去茅山巫都是后话了,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帮师父将织锦山的事情解决了,

让他能够安心。

“那老道若是想拐骗我的弟子,

却是万万不能的!”李岳山哼声道。

“师父可是同意了?

带我们同回织锦山?”苏午问道。

师父瞥了大弟子一眼,

悻悻道:“老汉不同意,便要被你囚禁在这屋子里,出不得门去,

除了同意你,还有甚么办法?!”

“……师父,说囚禁便太严重了。

弟子已经查过,

从咱们这里回到织锦山,约莫半个月的路程。

师父还是先在这里养几日身体,待到身子骨好些了,能承受路上颠簸了,再启程也不算晚。”苏午说道。

李岳山撇了撇嘴:“你现下是掌灶人,便都由着你安排罢,

我们这些做师父的,哪能管得住您这样的掌灶老爷?”

“……”

如此,

在苏午的‘威逼利诱’下,师父终于同意带一众灶班弟子回转织锦山。

他们继续在崔家大宅里住了下来,

本以为今日就要分别的想娣母子,见阴喜脉灶班还要在此地盘桓数日,亦是甚为高兴,大彘早在吃羊肉汤的时候,便将离别的悲伤抛诸脑后了。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这般,来得快,去得也快。

苏午端着药罐,离开师父的卧室。

正在院子里给几只狗喂食的想娣见状,转去后院洗了洗手,便来接走了苏午手里的药罐、空碗,带去后厨洗刷。

大大小小一共五只狗,都摇着尾巴凑近了苏午。

才五六日的时间,

那四只小狗便长了一圈。

此中固然有小狗生长速度本来就快的缘故,

更因为苏午每日在狗食里拌入了壮骨养血的药材,完全是以无想尊能寺寻诡獒的规格,来饲喂这五只狗。

两只大狗毛色越发油亮,

眼中精光闪动,

胸前隐现肌肉。

这般状态下的狗子,拉到集市上去,便是普通老百姓也能看出它俩的不凡。

苏午拍了拍两只大狗的脑袋,正逗弄小狗的时候,

李珠儿和青苗结伴走过来,

二人小心翼翼地与苏午打过招呼,

都有些担忧地问道:“大师兄,师父情况如何了?”

“师父身体有些虚弱,

不是甚么大问题,调养几日就能好起来了。”苏午起身说话,“这几日我们还留在这里,让师父养养病,待他的病好转许多了,

便启程回转织锦山!”

“改去织锦山了吗?

这样也好。”

“师父一直有心事在这个地方,

早些去了,早些解决,也是好事。”

两女都点头答应着。

其实师父的病情不算严重,那来看病的郎中亦说只要小心调养几日就可以,

但苏午‘篡改’了医嘱,

以令其卧床数个月修养为由,

逼迫师父不得不同意带一众灶班弟子回转织锦山。

苏午垂目看向李珠儿,

李珠儿有些害羞地垂下头。

旁边的青苗察言观色,立刻出声道:“我去帮想娣大嫂子洗洗菜,准备中饭去了,你们慢慢聊。”

说着话,她松开手,轻轻迈步走出了前院。

“我先前和你说了,让你尝试沟通那种黑火,尽自己的心力去操纵它。”苏午缓声开口道,“我们寻个地方,你慢慢尝试罢,我会在旁看顾着你。”

“啊……”李珠儿脸颊烫红,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点了点头,细声细气道:“好。”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前院,

找到一个偏僻角落停下。

此间除了三匹默默盯着二人看的大牲口以外,

便再也没有其他人窥视。

马骡打了个响鼻,

头顶两只耳朵一抖一抖的,

它浑身肌肉块垒分明,

毛发油亮,

肚子滚圆,

或许最近几日便能下崽了。

326、黑火的来源(2/2) “哼!哼!”

马骡还在打着响鼻,

像是鼻子里飞进了什么小虫子一样,

旁边的大青驴本来安安静静地站着,看二人走过来,它便卧倒在地,当场给二人表演了一个‘驴打滚’,刚刚被狗剩刷过的一身油亮皮毛,瞬间裹上了一层黄土灰。

那匹挽马被同伴带动了气氛,

亦哒哒地磕动着马蹄,

这偏僻角落,瞬间变得不再安静,倒显得热闹得很。

苏午面无表情,

浑然不受此般环境影响。

当下环境,与李珠儿想象中的环境差别巨大,

她心里好一阵落差,但又都平复下来,原本害羞的神色此时不翼而飞,恨恨地瞪了那几匹搞事的大牲口一眼,转回头向苏午说道:“师兄,那我现下便试一试?”

“试试罢!”苏午点头。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若有任何问题,我会第一时间喝阻你,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好。”

李珠儿对苏午颇为信任。

她随即闭上双眼,

嘴里低声念咒:“人初大灶,顺天应人,

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人初大灶……”

连续数遍诵念咒语,

珠儿的心神也跟着绷紧,集中于一线——

便在此时,

一缕黑火从她头顶天灵盖上倏忽生出,紧跟着便沿着她周身发丝向下铺展,像是瀑布一般流泻而下!

同时,

她睁开眼睛,

黑漆漆的眼珠子里,此刻尽是旋涡盘盘绕的一圈圈黑火,

眼神里属于人的情绪正飞快减少,

面色显得甚为冷漠!

“现下便试一试,操纵这些火焰,使它们尽数盘踞在你的眉心,不要往外扩张——你须尽快控制住它们,否则黑火就要落到你的衣服上去,

把你的衣服烧光了。”苏午盯着李珠儿的双眼,

从那一圈圈盘绕的黑火旋涡中央,

他隐约看到一道漆黑的人影。

一如当初在阴间看到的那道人影一般!

苏午出声提醒着李珠儿,

同时自身五大脉轮齐齐运转开来,

光明大日由自性心神,往外发散,将盘转于脐脉轮、腹脏脉轮的焰网与黑火交融之火,投射到身外轮上——无数燃着烈火的黄金眼镜蛇在他身后聚集,

形成大轮,

蛇轮之外,嘛喇罕护法虚幻的形影盘坐着,头顶漆黑狮子张开血盆大口,发出无声的嘶吼!

他自身化作光明大日,

一刹那就照映出,对面的珠儿眉心凝聚成了眉心轮,

眉心轮廓上,黑火盘绕聚集,

而在眉心轮中央,

漆黑的形影默然站立着,

那形影看似立身于珠儿的眉心轮内,却又像是被某个空间,将自己的形影偶然‘折射’到了珠儿的眉心轮中!

随着苏午出声说话,

珠儿原本冷漠的面孔上,亦闪过一抹慌张之色,

向下倾泻披散的黑火,倏忽止住了倾泻之势,紧跟着便倏忽回缩,往她的眉心聚集,

黑火停止往下倾泻之前,

苏午清楚地看到,立身于珠儿眉心轮中的那道黑影,做了一个太极拳里常有的、‘抱球’一般的动作,那动作成形的刹那,黑火就停止住往下倾泻,进而纷纷回缩!

莫非珠儿的心神与她眉心这道形影相连?

眉心内,寄藏着人的‘意’,

自身催动意能量时,意能量亦自眉心所出。

并且,

在诸多宗派传说之中,眉心都是人身的精神、自我,乃至灵魂之所在,

那道黑影莫非是折射到了珠儿的精神之上,于她的‘意’真正相连?

自身的诸多手段,

根基在于密藏域‘脉轮修行’、‘本尊依止’体系,

所以映照珠儿眉心,能看到‘眉心脉轮’的存在,但若是自身以‘道家’或‘汉传佛门’、‘禅宗’作为根基的话,映照珠儿眉心,

或许看到的便不是‘脉轮’的虚像,

而可能是泥丸宫、灵台方寸一类的情景。

苏午看到滚滚黑火盘踞于珠儿的眉心,成功被她所收拢,他接着出声道:“珠儿,现下你便试着张开右手掌心,

将黑火引导至右手掌心里。”

珠儿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不过,

她却是依着苏午的吩咐,伸出右手,张开掌心。

在她的眉心内,

那道似乎是被折射进她眉心的黑影左手自然垂下,右手食指与大拇指贴合着,剩余三根手指张开,

三根漆黑手指上,

倏地闪烁黑火,

紧跟着,

一缕火苗便从珠儿右手掌心升起!

“尝试将火苗放大。”苏午又道。

珠儿眉心的黑影右手中指放下,仅剩两根手指张开,

火苗骤地腾起一尺多高,

“再放大!”

黑影右手仅有小拇指伸出,

火焰腾起三尺高,在半空中变化作种种形状,隐约要凝聚成一张人脸!

“放大!”

轰!

黑影右手握紧成拳,

熊熊烈火以珠儿右手为中心,向着四周猛烈扩张,眨眼间就要将李珠儿全身包裹——不过在此之前,苏午已经以鬼手覆盖珠儿周身,

以免她身上衣裳被火烧成灰烬,

——若她浑身衣物被烧光,这事情无论如何就都说不清了,

只怕师父会先打断苏午的腿!

再令苏午与珠儿成婚!

那火焰朝着李珠儿周身包裹的时候,

苏午以鬼手包裹珠儿周身,黑火差点蔓延到鬼手上,将鬼火也给点燃——鬼手对此种黑火表现出了极深的惧惮!

好在苏午提前以焰网与黑火交融的火焰给鬼手加了一层防护,

致使黑火放弃了侵袭鬼手,将鬼手点燃,

鬼手对黑火的惧惮,也因此而淡化许多。

可能仅仅是‘灶王神’的一道投影的黑影,其所散发出的黑火,却对鬼手都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珠儿若能完全掌握这种黑火,

那么苏午估测,

自身暂时离开灶班,她也能成为阴喜脉独当一面的人物!

将那道黑影先前演化的种种手势都记在心里,苏午随后又让李珠儿进行了种种尝试。

黑火可塑造性极强,

足以与具有影诡大部分特性的鬼手相媲美。

但火终究是火,

一朵火焰诞生,目的就是点燃一切可燃物。

进行过种种试验过后,苏午一共从黑影身上总结出了三套手诀。

三套手诀皆以‘抱球印’为核心,

抱球手印统摄黑火,可以将黑火收束于自身眉心之中,此后施展种种手印,可以令黑火进行种种演化。

苏午将这三套手诀教给了珠儿,

令她尝试过后,

开口向她问道:“这黑火缠绕在你身上的时候,你自身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没有呀。”珠儿摇了摇头,不好意思道,“不过这火焰要是缠绕在身上,衣服就要被烧毁了……这一点很不方便。”

苏午看了她一眼。

许多人驾驭厉诡以后,会给自身带来种种副作用,

包括寿命的减少,体质变得虚弱等等,

就连苏午,

若没有经历‘格斗家’、‘密藏域’等种种过去人生,获得了诸多加强自身的秘法,现下肯定也是众多苦求解脱而不可得的驭诡者中的一员。

像是珠儿这般,

能够运用厉诡的力量,

甚至这份力量本身就不弱于鬼手,

自身却鲜少会受厉诡影响,产生种种副作用,

此般情形,不知多少驭诡者羡慕都羡慕不来。

“遇到危急情况,

一定要及时运用黑火的力量,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你可以令黑火包裹自己全身,

能够隔绝他人窥视,

待到将敌人解决以后,再找到偏僻地方,换一身衣服,撤去身上覆盖的黑火。”苏午向李珠儿叮嘱道。

李珠儿乖巧点头:“好。”

“此种黑火,

极可能与灶王神有很深的关系,

师父说过,当初灶王神身上脱落下的火焰,成就了灶王神教的第一座‘人初大灶’,人初大灶不断开枝散叶,在世间积累生灵愿力,其能力必定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你身上这般黑火,

纵然不是‘灶王神’身上脱落的火焰,

亦必定是与‘灶王神’关联很深的某个恐怖存在,或者就是灶王神外相身上脱落的火焰,

以后你也可以循着‘人初大灶’的发展方向,积累人愿,

试着以此来强化自身的黑火。”

珠儿对苏午的言语听得不是很明白,

但是许多关键性的东西,她是听懂了的,于是暗暗将苏午所言都记在心里,再次点了点头。

苏午联想起珠儿先前诵念的那四句咒语,

其实内心另有想法,

——或许‘人初大灶’,就是灶王神的一道外相也说不定,

而珠儿身上的黑火,就得自人初大灶这个外相。

因为珠儿从阴间将他‘打捞’了出来,

他亦跟着‘承继’了一部分黑火,

黑火与衍生自他命格的焰网火相交融,

能够护持他自身,

盘结于腹脏脉轮上,强化五脏六腑,

为脐脉轮中的‘本源树苗’时时提供力量,以令此树加快生长。

亦能够增添灶班子‘护命火’、‘烧魂火’的威能,但无法如珠儿的黑火这般如臂使指,运用那三套手诀,

俨然是异变成了另一种使用途径的火焰。

“走罢!”

苏午仔细思量一阵,确认没有遗漏以后,便向珠儿说道。

珠儿点头跟在他身后。

二人正要走出这个僻静角落,

马棚里,

那匹马骡腹部忽然蠕动起来,嘴里发出阵阵痛苦的嘶鸣声!

它要下崽了!

327、骡驹子(1/2) “去去去,给它端一盆温盐水来!”

“孕畜将要下崽的时候,食欲应该不是甚好才对,

这牲口食欲竟这般好?

吃得还挺饱的!”

“吃得饱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好事,

也是坏事。

就和人一般,吃得饱了,总有力气使,

坏事却是吃得太饱,有可能下崽过程中会呕吐反胃,反而消耗更多气力,

不过你们也不必太担心,

这牲口体格强壮,老夫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壮硕的马骡,

如此好的身体底子,

下崽总是轻松一些的……”

“要出来了!

要出来了!”

“小崽子好大,怕是会难产!

拿剪刀来!

在热水里烫一烫……”

马棚里,

灶班的几个弟子,在一位佝偻着背,穿着身长袍的老者指挥下,不停忙碌着。

棚子里被清出好大一片空地,

青驴与挽马被带出了马棚,

只剩马骡在这里,痛声嘶叫着。

它的崽子快要下出来了,

那驼背老者就在它屁股后头观察着,要来种种工具,在热水里烫过,不时用手拨弄一下都渐渐露头的小崽子。

老者手里的剪刀比划着,

始终没有派上用场。

这匹马骡着实壮硕,连他都觉得少见。

若是现下就用铁器,到时伤口不一定能疗愈得好,把这么好一匹牲口的性命拖累了,那就是大罪过,是砸自家的招牌!

是以,

老者还想再观察观察,

能不动用铁器帮着取出小崽,就不用!

也不知是他内心的暗暗祈祷起了作用,

还是这马骡命不该绝,

他本以为马骡胎儿太大,会导致难产,

没想到在马骡的连声嘶鸣下,崽子还是一点点爬了出来!

起码有寻常马骡两个大的小崽蜷缩在草堆上,跪坐在母亲身下,

大马骡又伸头过去,

扯去了自己小崽身上的筋膜与胎盘。

“给大骡子喝些盐水!”

驼背老者从狗剩手里接过一盆温盐水,

拿手试了试温度,

便将盐水端到了马骡跟前,

大马骡一番生产,此下早已经是又累又渴,立刻垂头伸嘴到水盆里,呼呼地喝了一气。

等它喝了水,

老者又去查看小骡驹的情况,看了看它的身架,赞叹道:“出生就这么大的骡驹子,老夫也是第一次见哩。

这小骡驹子,让它头十五天吃它娘的奶水就好,

之后慢慢喂些精饲料,

循序渐进地给精饲料里掺粗饲料,让它有个适应的时间。

还有啊……

您看要不要给您的大骡子开些药?它能恢复得更快些,

老夫说实话,

这骡子体格强壮,其实不开药也是可以,若您心里不踏实的话,开几道药也无妨。”

驼背老者看向苏午,

脸上带着殷殷地笑,

苏午看了马骡一眼,回道:“还是开些药罢,生产是件大事,

这牲口我师父爱护得紧,开些药,免得它落下病根,我们心里也踏实。”

“行行行,您愿意出钱买几道药,老夫也能多赚些钱。”驼背老者倒是坦诚。

其将药箱放在地上,

从箱子里拿出纸笔,铺在药箱上,开了方子,随后又按着方子拿出早配制好的几包药,

把药方与药材都递给了苏午:“一日给它吃两剂即可。”

“多谢!”苏午从怀中拿出几角碎银子,给付了钱款。

“大马骡头一天先莫给它吃食儿,

第二天它若有吃食儿的意向,可以给它少吃些,

第三天便可以渐渐恢复正常饮食了。”拿了钱以后,老者又多说了一些,

苏午都一一记下,

将老者送出了崔家大宅。

他转回马棚,

细细看过药方子,立时明了这张药方主要是行血补亏的效用,

删去其中几味药性不合的药材以后,苏午又加了些密藏域药材进去,组成一道药,交给了守在小骡驹旁边的想娣:“大嫂子,劳烦你帮我熬一道药。”

“俺闲着又无事,

熬药也不麻烦,哪里需要小掌灶老爷说劳烦嘞?”想娣接过药包,笑眯眯地下去了。

蹲在小骡驹子旁,抚摸着小骡驹子还濡湿的毛发的珠儿惊奇道:“这小驹子确实个头很大哩,

我见过的好几个小驹子,刚出生都只有它一半大,甚至更小!”

“好啦,不要随便摸它,它还受不了生人气味,太幼小了,会容易生病的。”青苗温温柔柔地笑着,推开了珠儿抚摸小驹子的手。

秀秀蹲在旁边,本也想摸一摸,

闻言收回了小手。

“狗剩,去和师父说一声,马骡崽子已经下出来了,

一切顺利,

母子平安。”苏午向狗剩说道。

“好!”狗剩答应一声,一溜烟儿地去了。

他还未走远,苏午又叫住他:“顺便从师父那,把改良过的五内罐借回来!”

狗剩闻言一愣,

扭头看了看地上的小骡驹子,迟疑道:“师兄要给这小驹子测算命格吗?”

“速去!

不要耽搁!”

苏午又催促了一声,

狗剩也不再多问,颠颠地去向师父汇报情况去了。

未过多久,

狗剩回来了,

借来了五内罐,道:“师兄,师父说你闲着没事干了,要给个骡驹子算命,

让我待会儿就赶紧把五内罐拿回去哩。”

“我知道了。”苏午接过五内罐,点了点头,

从方才药方的边缘撕下一张空白纸条,接着看向青苗:“青苗,帮我剪下一缕小骡驹子的毛发,

小心些,

莫要伤着了它。”

“好。”

青苗轻声答应,拿起刚才老兽医未使用的剪刀,亦学着在开水里烫了烫,

转而轻轻地剪下小骡驹的一缕毛发,递给苏午。

苏午将那撮毛发填入五内罐前面的虎口中,又把纸条盘卷起,塞入后面的小孔里。

五内罐中响起一阵轻微的响动,

纸条从罐子后面,被缓缓‘拉’了出来。

先前师父曾经说过,

马骡能怀孕下崽的概率极小,

视马骡怀孕为不祥之兆。

现下虽然师父对此事已经毫不在意,但苏午仍将之放在心上。

当下便是测一测小骡驹的命格,

看看它命里有几道几叉?

命格好不好?

苏午拿起纸条一看,顿时微微一愣!

——那纸条上,显示的命里道叉极其繁密!

他细细一数,

就发现小骡驹子的命里道叉竟有‘四道六叉’之多,

四两六钱的命格!

这命格极好,

就是许多人的命格,都未达到四两六钱这般高!

一只骡驹子却达到了!

苏午内心颇为惊讶,

又让青苗剪下一缕大马骡的毛发测了测,发现大马骡也有三两二钱的命格!

简直稀奇!

一只马骡有这般重量的命格,

会发生什么事情?

以往没有改良版五内罐,不管是测算人的命格,还是厉诡命格重量都极其困难。

苏午也没有想到,

马骡母子的命格竟然这样贵重!

他又给自己买回来的那几只狗测算了命格——它们的命格就要正常许多,多在一两以下,

唯有一只小黄狗的命格,达到了一两三钱,也比不过两只马骡!

看来,

这马骡怀孕下崽,

极可能不是什么不祥之兆,

反而更可能是大吉之兆啊……

苏午把几张纸条都烧成灰,

忍住了当场给师弟师妹们测命格的冲动,

若叫她们知道,

她们的命格连两只牲口都比不过,对她们而言,不免是个打击。

而且,

命里道叉能反应命格重量,

命格重量高的人,多数是较好的命格。

可命格较低的人,却也不一定都是命格极差。

具体情况,还是需要具体分析,才能得出较为真实的结果。

苏午为马骡测命格的时候,

想娣大嫂子也已将药汤熬好,端了过来。

他令狗剩把改良过的五内罐送还给师父,转而亲自给大马骡喂了药汤。

这牲口怀孕接生,产后养护,幼崽管理等诸事宜,他并不了解,是以一切都严格遵循老兽医的嘱咐,只给大马骡喂了行血补亏的药汤,

未有向小骡驹喂甚么药。

不过,

大骡子喝下的药汤,药性也会留存于奶水之中,

小骡驹每日吃食,也算是分享了药效。

自此之后的三五日间,

苏午每天伺候师父服用过药汤以后,

便转去看顾马骡母子。

这头命格极重的骡驹,生长速度亦是极快,或许亦有母亲奶水充足,其中蕴有药效补益的缘故,才四五日的时间,

其便能稳稳当当四处跑跳,

大多动物在幼年时都比较欢腾,

是以崔家大宅里,就此常常看到这只小骡驹跟在几只小狗后面跑动撒欢,惹来阵阵欢声笑语。

苏午把小骡驹命格重有‘四两六钱’的事情告诉了师父,

师父亦不知此中原因为何,

也是大为惊奇,让苏午好生将养这只骡驹,

以后它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数日后,

小骡驹真正走路稳当了,

大马骡也恢复了许多,能吃能喝,膘肥身健,没有显露一丝因生产造成的虚弱感,

灶班众人这才重新启程。

即便大马骡奔行如飞,仍旧健壮有力,

但灶班子也不舍得让它当下就背负重担,

便只让它拉了一架空马车,

令挽马与青驴多分担些重量,

启程转向‘织锦山’。

队伍虽然已经启程,但师父仍被苏午勒令在马车里休息,每日依旧要服用药汤,

那药汤确实有很大作用,

连李岳山自己都能感觉到服用药汤过后,每天精神头越发地好,

他自忖大弟子或许是请来了一位神医给自己诊病,

因此对于每天服药之事,也并不排斥。

唯独不忿大弟子时时‘监视’着自己,连自己下车走动的时间都严格做了限制。

328、织锦山厉诡(2/2) 自阳平镇至织锦山,需走半个月的路。

半个月以来,

阴喜脉灶班子在途中有过数次停留,为当地关押厉诡,收魂米积攒得越发地多,

但即便如此,

他们的行程却未因此耽搁多少。

盖因大马骡越发能替灶班子分担重量,

整支队伍的行进速度自然提升,

而且,

灶班子有次替一富户收押了其宅邸内的一只鬼祟,那富户也颇慷慨,又送了一匹驴骡给灶班子,有四匹畜力的灶班,如此走走停停十余日,

并没有一点耽搁,

将将走过半月的时候,

师父的脸色严肃了起来,看着马车外的景象,提醒一众灶班弟子:“织锦山地界快要到了。”

这一日,

车队行至黄昏的时候,

走进了一处村落中。

村落前的石牌坊上,‘秀水河村’的匾额悬挂着,其上还挂着鲜艳的红绸布,

然而牌坊的立柱却已被野火烧黑,

秀水河村内,

野火肆虐,

道路上甚至偶然能见被烧焦的尸体。

许多房屋都被烧毁了,

有些还算完整的鄙陋屋院前,年迈的老者拄着拐杖坐在门口,死气沉沉地看着行入村中的这一支车队。

灶班子的车队在一位看起来稍‘年青’些的老者跟前停下,

赶车的苏午扶着李岳山出了马车。

“老叔啊,

我是阴喜脉灶班子的,咱们秀水河这是出了甚么事情啊?

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李岳山躬身对着那眼神浑浊的老者,开口问话道。

老者茫然地看着李岳山,

手掌放在耳朵后:“你说啥?”

——他年纪大了,

听不太清对面李岳山说的话。

“我说——我是阴喜脉灶班子的弟子,老叔对这灶班子有印象吗?”李岳山加大了声音,

那老者终于听清李岳山所言,

颤颤巍巍地起身,拉住了李岳山的手:“你、你们怎么才回来啊?

庙塌了,

人死得死,

跑的跑,

就剩我们这些,跑不动的啦……”

这位老者听闻李岳山的身份来历,直接便对李岳山表示出了绝大的信任。

李岳山握着他的手,

内心积郁多时的苦闷,此下倏忽好了许多。

只要当地百姓不会认为自家阴喜脉灶班子是甚么不正经的灶班子,那从前做过的事情,就总算是值得的。

“老叔啊,

我是外出去积攒钱粮,

回来要立灶庄的啊,

我也是在半路,才听到织锦山出事了——是被一伙乱兵败坏了那几座庙?”李岳山再度问道。

老者连连点头:“一千多人的乱兵,涌进来后,

抢了好多粮食,

村里的大姑娘被他们糟蹋不少哩,

我的孙女,

啊,我的孙女呦……”

老者说着说着,忽然淌起眼泪来。

他重又坐回门前的石墩子上,悲恸难当。

在他身后,

阴暗的门楼过道里,

一具干瘪的女尸吊在过道横木的绳子上,微微晃荡。

阵阵尸臭从那具尸体上飘散出。

此时天气尚且寒冷,

尸体却已经腐臭,

这具女尸在过道里挂了至少得有半个多月了!

灶班众人看到那具尸体,俱是一阵默然。

他们帮着老者把尸体放了下来,

就在破落的房屋后挖掘出一个墓坑,将尸体裹着草席,埋葬了进去,立了一道墓碑。

当下的村落里,

年轻人死的死,跑的跑,

仅剩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村落的荒弃已成定局,

如此,也就无所谓市井与乡野的分别了,

埋在老人的屋后,他还能有个念想,可以时时去看看自己疼爱的孙女。

做完这些事情,

老人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

将众人迎进了屋内,

其家中米粮已经见底,每日便吃些树叶充饥,能招待灶班众人的,只有一人一碗的凉水,

李岳山见状,向苏午招呼道:“阿午,你和狗剩去把村子里的老人都请过来罢,都聚在这里。

我看灶屋里还有口大锅,

青苗,秀秀,

你俩去烧些粥饭罢。

珠儿,你去院子里把护命火点燃了,

把护命灯笼挂在这屋院的四角。”

诸弟子领命去了,

老人拉着李岳山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那伙乱兵把庙弄塌了,放出了厉诡,他们也死在山里了,你们也莫要往里走了,

那厉诡太凶了,

一千多乱兵,当场就死了。

周围七八个村子,

当场就没了,

人全成了尸体……

先前来过两个灶班子,都折在里面了,我不想你们阴喜脉出事哩,你们明天还是赶紧走罢——那厉诡过不了几天,就会来到这边了,

我们老了,活得够了,

死便死了,

你们还年轻,

我不想你们阴喜脉出事哩……”

老人絮絮叨叨地叮嘱了李岳山一番,

他似乎是说得累了,便靠在椅子上,微微闭目休憩。

等李岳山呼唤他时,

才发觉他已然没有了鼻息。

老者承受了太多,此下一瞬松懈下来,顿时支撑不住,也就撒手人寰了。

短短的半个时辰以内,

灶班子又一次挖掘墓坑,

将老人埋葬进去。

苏午与狗剩去请村里还活着的老人来吃饭,

然而聚集过来的不过六七人,

更多的老者多已经痴了,疯了,

二人只能强行将他们拉拽过来,

但他们却抗拒吃饭,

趁着灶班子不注意,又跑出去,

如此反复数次以后,灶班只能腾出一间屋子,将这些疯癫了的老者关起来,强行给他们‘喂饭’。

即便如此,

过程中也有疯老者突然高叫几声,

紧跟着就没了声息。

正常的老人亦都是沉默着吃过了粥饭,拒绝李岳山让他们留宿在此地的邀请,依旧各自回到各家门口,眼神空洞地望着村口的方向。

这般凄惨阴沉的境地,

却比厉诡侵袭更叫人心头发闷。

灶班子一众弟子,除却苏午以外,都已经因此哭过不止一回。

阴喜脉灶班的情绪,

因此低落到了极处。

李岳山见到弟子们躲起来抹眼泪,也是叹息不已,

将众人都聚集在了一间屋子里,

他向老道请求道:“道长,不妨明日为这个村子做一场超度法事罢,需要多少钱财,我私人来出就是。”

超度科仪,其实最为无用。

既不能令死者魂灵真正得到超度——因为死者是否真正具备魂魄都是个问题,

亦不能压制诡祟滋生。

但这般科仪,

却能抚慰活人心灵。

让人借此心安。

灶王神教没有这般手段,李岳山内心实在空落落的,又怕弟子们见多了这种情景,性情亦会跟着出问题,是以就向老道发出了求助。

他这还是第一次称老道为‘道长’,

而不是牛鼻子一类的称呼。

从灶班子回返织锦山开始,便甚少言语,极少参与灶班弟子群聚事务的老道,

此时看了李岳山一眼,

出声道:“便是老道作法超度,

你真正能信他们就得了超度么?

你心不定,

我超度又有甚么用?”

李岳山好声好气与其言语,要出钱请老道做一场法事,未想到对方这么不给面子,顿时让他气得牙痒痒:“嘿,你这贼牛鼻子!”

“有事便称道长,

无事就是贼牛鼻子?”老道斜乜了李岳山一眼,赶在对方爆发以前,忽然从褡裢袋里掏出一叠黄纸,

黄纸上以朱砂写就了一篇篇经文。

老道说:“此是我亲自抄写的太上救苦拔罪妙经,

你让弟子们把它们焚烧了罢,

上苍有感,

自然愿意超度无辜之亡灵。”

“你怎不早拿出来?

非要挨骂两句才行,这下子,我本想付你银钱,当下却是一分也不会给了!”李岳山劈手夺过老道递过来的黄纸,嘴里嘟囔几句,

原本低落的心境因此好了稍许,

他将黄纸分发给众弟子,

让他们到屋外去烧,

之后又向老道郑重行礼:“还是多谢了。”

“烧这些纸钱,实于正事毫无作用,

不过能让他们心安,

那也算是补益了正事。”老道指了指窗外烧纸的灶班弟子,转而同李岳山道,“你对织锦山厉诡的了解,比他们任何一人都要多,

今时你可想好了怎么把这事告诉他们?

这才是此下最重要的事情。

他们对那只厉诡多一分了解,

收押厉诡的把握就更多一些。”

李岳山脸色微黯,

沉默良久后点了点头,道:“待会儿罢,等他们烧纸回来,我便和他们细说说织锦山厉诡的事情。”

这件事情,牵扯着李岳山不愿提及的过往,

但今时却必须将它坦露出来,

为灶班子应对织锦山厉诡,多一些经验。

不多时,

灶班众弟子回转了屋内。

他们神色已然轻松稍许。

“明天还是在秀水河村多留一日,把街上的尸体都收殓安葬了。”李岳山向弟子们说着话,“今天,师父便和你们讲讲织锦山厉诡的事情——”

苏午微微抬头,

凝目看着师父。

师父神色平静,徐徐出声道:“就师父过往经历而言,遇见最凶险、最难以化解的经历,莫过于在织锦山的这一次。

织锦山这个厉诡,

让老汉我失去了师父和师娘,

失去了师弟和师妹。

那厉诡的命格飘忽不定,收魂米可以控制它短暂的一时,却难以将它永远困住。

——是我的师父师娘,师弟师妹们,

他们以自身困住了厉诡,

我油炸了他们,

才将他们体内那只厉诡彻底关押!”

师父说到最后,

已然满脸泪水!

329、杀人印象(1/2) 灶班众弟子从未听师父提及过他过往这般经历,

只是隐约了解到,师父的师门曾经历过大祸事,以至于阴喜脉一门唯独剩下师父一人,其余师长尽皆丧命。

此时众人听得师父所言,

都是心头震动。

为了关押厉诡,将教养自己的师父、师娘油炸,

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师弟、师妹油炸,

那该有多痛?

众人互相对视,想及若叫自己去面对这般场面,油炸自己的师兄师妹,自身怕是根本承受不住,必定会当场崩溃!

“师父……”

弟子们出声想要劝慰李岳山,

但话到嘴边,

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李岳山摆了摆手,拭去脸上泪水,声音再度变得平静,只是这平静下究竟蕴着多少悲苦,也唯有他自己能够体会:“织锦山这个厉诡,每天都会变幻不同身份。

它的命格因身份的变化,而飘忽不定。

寻常时候,

这只厉诡哪怕在人身边,

你亦极可能察觉不出它就是一个厉诡,

当它走入足够多人的视线,令超过千人以上的人都对它产生印象时,

那些看到过它的人,

对它产生印象的人,将对它的存在趋于完全的认同,自身因此而陷入彻底的诡化,随着它变幻下一个身份,这些诡化的‘人’,将会顷刻死绝。”

师父目视着众人,

眼神里藏着深深的悲伤:“一个人的认知被完全诡化以后,

他在你眼里看起来是个人,

做事亦与寻常时候一般无二,

但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他随时可能变成最恶毒的厉诡,这个时候,杀死他,对他亦是一种解脱。”

苏午闻言沉默。

或许师祖、师祖母他们,就被‘织锦山厉诡’扭曲了认知,变成了诡化的人,

师父因此将他们油炸。

“这只厉诡侵袭活人,根本防不胜防。

它变作看似正常的人接近你,

你的脑海里便有了关于此人的初步印象,这是不论如何都无法抹去的,

当它接近的活人足够多,

超过一千以后,你的生死便不在你的掌握之中,

只要它再一次变幻身份,

你与另外的一千多人,

都将随着它的旧身份而一同死亡。”李岳山郑重而严肃地说着,“上一次我们遇到它之前,已经得到了诸多关于它的信息——有几个灶班子死在了它的手里,

可即便如此,

我们还是未能防住它,

走入我们的视野里,给我们留下固有的印象。

——它成一群逃过来向我们求助的村民的领头人。

一味防备这只厉诡的侵袭,会消耗你我大量的心力,

除非自身从此以后不再接触任何陌生人,

否则总有中招的时候。

而唯一能辨明隐藏在人群中的厉诡,将它揪出来的办法,就是不给它凑足一千人的机会,将它活动的区域彻底清场。

上一次,我和你们师祖、师叔完成这件事,已是极其困难。

我们挨家挨户登记造册,

让邻里互相指认,

隔绝出了可能是厉诡的那一部分村民,

但这次,

织锦山附近的村民已经因为兵乱逃离了,或是早已随着厉诡的旧身份而死,

附近大概率是凑不齐一千人的,

这总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岳山停顿了一会儿,

等弟子们消化他言语里的信息。

苏午心里念头转动,

这只厉诡的杀人规律,即是变幻身份,把这个身份留在所有人的认知里,而当超出一千人有了对它这个身份的认知以后,

它可以随时变幻下一个身份,

那些对它原本身份有了印象的人们,

都将随着它的旧身份而彻底死亡。

此种厉诡,在信息传播尚不发达的此时,尤然如此恐怖。

若是在信息传播十分发达的现代……

它一旦复苏,

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但苏午随即又想到,

这只厉诡让人对它产生印象,首先基于的是它的面貌,

——先代阴喜脉灶班第一次看见它时,它是过来求助的一群村民的领头人,

阴喜脉灶班首先须要看到它,

了解它的具体身份,

甚至于它的一个名字,

如此产生的印象,

对它才是‘有用的’,才能成为它诡化他人的基础。

除此之外,

仅仅依靠一些传言,哪怕让人对它有模糊的印象,也不会成为它的‘杀人印象’。

若是在现代的话,

它想要让普通人对它有较清晰的印象,

知悉它的身份,了解它的姓名,

见过它的相貌。

除了现实层面的真实接触之外,

亦唯有做明星、开直播两条路可走。

但是,

通过师父刚才所言,

可以知道,这只厉诡还未‘聪明’到给自己伪造出‘身份证明’的程度,

它没有身份证,

正规直播是做不了的,

成为明星就更不可能。

那么,它传播自身‘杀人印象’的途径,将因此而更减少许多,

“当这只厉诡始终无法凑足一千人,

也并不表示见过它的人就可以免于死亡。”李岳山停顿了一会儿,等弟子们都消化了他话语中的信息以后,脸色沉重地接着道,“相反,当它始终无法凑足一千人的时候,

它从前的旧身份,

将会开始在见过它的活人身上‘复苏’!

这只厉诡由此开始分化,

分化出去的每一个旧身份,都是一个新的厉诡,

它们各自具备不同的恐怖能力,

而织锦山厉诡的本体,其恐怖实力固然会因为自身不断被分化出去而削弱,

但当分化出去的旧身份,杀死所有见过它的村民之后,

这些旧身份会再次聚合在织锦山厉诡本体之上,

推动厉诡实力层次提升。”

李岳山缓了缓,

接着道:“上一次,老汉遇到的织锦山厉诡,已经分化出了三个旧身份,

灶班子的师父师娘、师弟师妹多次配合,

把这只厉诡的旧有身份,以及它的本体同时容纳在他们各自身上,

才最终收押这只厉诡。

它的命格时刻都在演化,收魂米似乎对它不起作用……”

师父提及往事,

眼神有些茫然。

他不明白,

世间不论是人还是厉诡,

自诞生以后,命格就是固定的,

怎么可能会有人或者厉诡的命格会不断变化?

“从来未听说过,

哪种厉诡会没有固定命格。”老道摇了摇头,皱眉沉思着,“或许这厉诡的命格隐藏得极深,‘变化的命格’只是它的表象,

实际上,

它的真实命格始终没有变化过。”

苏午微微点头。

他在密藏域收录了诸多命格,

虽然还未见过如‘织锦山厉诡’这么诡异的、可以随意变化的命格,

但亦遇见过一些不同寻常的命格。

譬如‘双层命格’或‘多层命格’。

——有人自出生以后,在某个固定的时限以前,自身未有遭遇甚么巨大变故的话,其命格会始终固定在表层命格,但若在时限以前遇到了巨变,

则命格将会跟着产生莫名变化,

转向深层命格。

甚至于有人的命格层层嵌套,

每经历一重变故,

命格多会跟着转变一次,

直至演进出最真实的那个命格。

正因为这些经历,苏午才比较倾向于老道的说法,也认为‘变化的命格’可能只是浮于‘织锦山厉诡’命格的表象,

其真实命格在表象下隐藏了起来。

“不过,哪怕这只诡的‘变化命格’只是浮于表象,

对付起来亦颇为棘手。”老道皱着眉头道。

“我记得道长宗派之中,

有《插泥发兵剑诀》这般核心剑诀,

可以收押某地山川地脉之中的厉诡,将其或禁锢起来,或为法坛暂时驱使。

老道长何不试一试用这门剑诀,

把织锦山厉诡禁锢起来,

如此我们再行将其油炸,

开庙装脏就容易了许多。”苏午看向老道,徐徐出声道,“那厉诡当下还在织锦山附近徘徊,与我们大概率还未照面过,

用此剑诀,或许能有奇效。”

李岳山看了看自己的大弟子,

又看了看老道,

没有说话。

老道看着苏午,沉吟了片刻,道:“可以一试。

此地多山水,

山川水脉之力富集,确实可以用《插泥发兵剑诀》,尝试在不与那只厉诡照面的情况下,将之关押起来——不过,现下我的法剑断了半截,

调动山川水脉之力必受极大影响,

甚至可能无法调动此般力量啊……”

老道一脸为难之色,

还向苏午亮出了自己只有半截的桃木剑。

李岳山在旁看着老道这般作态,却是直接咒骂了起来:“你这老牛鼻子,你有甚么要求,只管说就是!现在甚么时候了?

还在这里卖关子,

拿腔捏调,

你们道门的人都是你这个损样吗?!”

师父与老道日夕相处,

甚至晚上都要抵足而眠,

对这老道的脾气秉性却已了解得十分清楚!

苏午亦在旁边道:“道长必定有办法补全法剑,发挥出其原本威能——想来在我提及《插泥发兵剑诀》以前,你亦必早就想到了此法。

现下需要我们做什么,

不妨直说!”

“嘿嘿,其实老道的要求十分简单。”老道咧嘴笑着,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如今,我的法剑已然毁断,残留威能不足以役使山川水脉之力,

是以,想从你们灶班子借一柄法剑来,

再加上我这把法剑,

可以确保役使山川水脉之力万无一失!”

330、金蛟剪(2/2) “从我们灶班子借一柄法剑?

我们哪有甚么法剑?”李岳山不解地看了看老道,又看了看其手中那半截桃木剑,“若你是想老汉给你伐根树木,削成一柄木剑的话,

那倒简单得很,

不过,你所说的法剑,应该不止这么简单吧?”

苏午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老道,等着老道自己解释。

老道弹了弹手中的半截桃木剑,出声道:“法剑法剑,自然要蕴天地法于剑器中,随便选一根木头,伐倒了削成木剑,却称不得法剑!

我想要借用你们灶班子的法剑,

自然不是随便一根木剑,

——其实我是想问你们灶班子借个人使唤使唤,

天地之中,

最为富集灵性,可以领受天地法者,

非人莫属。

如今,

我的法剑损毁,

是以想请你门下弟子-苏午过来,替我把持这半损毁的法剑,

二者气脉叠合,威力必然远超我这柄法剑完整的时候,

现在就看你舍得不舍得?”

老道斜乜向李岳山,

李岳山深知‘织锦山厉诡’的恐怖,让苏午作为持剑者,听从老道役使,这比让苏午下探阴间更让李岳山忧心忡忡,

他犹豫了良久,

道:“上次便是让我家大弟子押棺下阴,

这次还叫他去?

阿午也不是铁打的,

怎能事事都叫他……”

“我也可以为道长持剑!”

“我也可以!”

李珠儿、青苗、狗剩纷纷出声。

就连秀秀都举起了小手。

苏午这时却摇了摇头,看向老道,说道:“道长既然令我持剑,想来有甚么深意。

既然道长觉得我才是这最佳的持剑人选,

我走一趟也不妨事。”

随后,他侧目看向众师弟师妹,严肃道:“不要意气用事,因为一时意气,影响自己做出不智的决断——你们现在这样,怎能让人放心,你们各自能够独立?”

珠儿等人低下头,默默不语。

李岳山张了张口,终究无言。

“老道长,明日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吩咐就是。”苏午向老道说道。

老道连连点头:“明天一早,我便在四周游走,寻找群山之间,藏风聚气之所在,定住穴关,而后就可以当场设坛,

运用剑诀了。

届时你便与我同行。”

“好。”苏午答应着,转而看向灶班众人,同师父问道,“师父明日带着师弟师妹们,和我们同去罢。”

李岳山闻言迟疑着道:“让你的师弟师妹们和你同去罢,

老汉留在村子里,看顾这些孤老。

若是厉诡侵袭而来——”

“假若厉诡侵袭过来,师父难道能护住这些老人吗?

不过还是平白搭上自家性命。

厉诡真正侵袭而来,师父是否留在村子里,其实都于事无补。

还是和弟子结伴而行,

出了甚么事情,您也能照应着弟子。

师父,您须明白,

当下最要紧事,无疑是关押那只厉诡,唯有关押了那只厉诡,织锦山及其周边才能真正安定下来,

那些老人才能活得更久,

否则,一切皆是虚幻。

明日便留些食物给他们,师父同我们转山去,照应弟子一二罢。

厉诡侵袭的时候,

亦最忌讳兵分多路!”苏午向李岳山严肃地劝说着。

李岳山本是执拗冥顽的性子,但不知为何,大弟子对他的种种劝说,他总能听进去。

此时抬头看着大弟子的面孔,

又想起从前的种种遗憾,

他下定了决心:“好罢!”

旁边老道见此情景,咧嘴无声地笑了笑。

这种事情,其亦知自己劝告李岳山多半无用,

还是得这老瓢把子的大弟子出马才有效,而今看来,果然如此。

老道看看苏午,

又看看李岳山,

内心又生出几分惆怅来——这般好的弟子,却不在自己门下,当真是可惜……

众人约定了诸事,

便各自忙碌起来,为明天出行做种种准备,

青苗专门熬煮了一锅粥汤,

留作明天村里孤老的食物。

到吃的时候,灶眼里添把火热一热即可。

忙碌的一夜就此过去,

翌日天还未亮的时候,老道先从床上爬起来,叫醒了李岳山,

李岳山即又叫醒众弟子,

众人通知当地孤老们过来,与他们交代了自家今日要外出抓诡的事情,聚在一起草草地吃了碗粥饭,

便赶着车驾出了村子,

苏午按着老道的吩咐,驱赶着挽马到处转山。

灶班子轻装简从,未带多少行李,是以只赶了一匹牲口,

其余都拴在秀水河村里。

连马骡与它的崽子也被拴在村子里。

“插泥发兵剑诀,

在于以人势撬动地势。

于我们道门看来,天地之间处处皆有气之流转。

山川水泽之间,亦有气脉伏延,

寻出其气脉交结之地,即可以己身勾动地脉,撬动山川水泽之力。

但己身为实形,

山川水脉之气为虚形,

虚实如要沟通,唯有实形‘就虚’方才可以。

立下法坛,

授得真箓,

成就符箓法体等等,

皆是为令自身‘就虚’,

自身由实化虚以后,沟通山川水脉之力自然无有关槛,

只要寻得气脉交结之地,

就能设坛降法,就能插泥发兵!”板车上,老道眺望着群起伏延的群山,徐徐开口出声,

专门教导赶车的苏午,

不惜泄露茅山巫的秘修真传。

李岳山坐在他旁边,闻言不停撇嘴。

胖老者早就看出了这老道的‘狼子野心’,原本心里还着紧得很,生怕大弟子受不了诱惑,跟老道跑了。

不过,他眼看大弟子经受种种诱惑而毫无反应,对大弟子亦是越发放心起来。

此时听得老道所言,

也未有打岔,

反正这种种知识,最后都是便宜了自家弟子,对方喜欢说,

那就多说点!

老道说的这些,苏午早已在那本《插泥发兵剑诀》的簿册上看过,

只不过老道说得更浅显易懂些。

对方话外之意,

还是想拐他去茅山巫,正式拜入茅山巫门下,

如此,他才能得授真箓,才能获得法坛降法,才能修炼‘符箓法体’。

苏午闻言未做表示,只是道:“道长说的这些,我在您送我的那本薄册上已经看过了。”

“别人早已看过的东西,还要再拿出来说一遍,

真是毫无诚意!”李岳山立刻在旁帮腔。

老道哼了一声,摊手道:“你若想学更精深的东西,

可以拜入老道门下,

老道保证将不涉茅山巫道统的法门倾囊相授。

若你想学茅山巫道统真传,

也可以,

随老道回茅山巫,正式拜入茅山巫门墙即可!”

李岳山闻言大怒:“你这牛鼻子忒不要脸,竟然当面撬我弟子,

还想让他弃绝了灶王神教的门墙!”

道门虽然无为而治,

但并非没有戒律清规。

胖老者亦十分清楚,若大弟子拜入茅山巫门墙之中,就必定与灶王神教绝缘了!

他可以忍受弟子有多个师父,

却决不会容许大弟子弃绝门墙。

“就你们这些显教大派霸道,修了你们的法,便要永远做你们的人,

我们灶王神教就没有这般成见!

天下灶班弟子皆可兼修别派法门!

小气,你们真是小气!”李岳山连连嘲笑道。

老道神色甚为纠结,

两道眉毛都拧在一起,

闻言连连摇头,苦笑不已道:“我亦知我们宗派小气,

可规矩又不是老道定下的,

老道又不能轻易破坏……

唉……

哪有甚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呦!”

苏午扬了扬眉,没有说话。

反正现在着急的也不是他,

宗派道统正在存灭关头的也不是阴喜脉灶班子,

老道既然这么看重自家宗派的规矩,就让他抱着规矩看自家宗派灭亡就是。

他若熬不住了,

总有为苏午破例的时候!

很显然,

现下老道已经有按捺不住的倾向了。

三人各怀心事,沉默了一阵儿。

还是老道主动先开口说话。

他指着远处围成拱形的群山,以及从群山后倏忽而过的河水,道:“地势奇崛之地,往往最能藏风聚气。

寻龙点穴之术,便是寻觅这些地势奇崛的所在,令之能为人所用。

你们看,

眼下这群山与河流,正成金弓射日之状,也是一处好所在了。

不过,此间山脉连绵,这处‘金弓射日’的宝地,可以成为此间山川水脉的一处‘穴窍’,却不能聚引诸山之形,藏伏诸水之脉,可见也并非‘穴关’的所在。

前面南边,孤山垂下一方平台,群水周流于此,也是一处宝地。

可称为‘灵猴捞月’。

那边还有‘蜻蜓点水’、‘官帽山’等,都是好所在。

说不定里面就葬着甚么大官大富之人。”

老道滔滔不绝地说,

众人聚精会神地听。

往往他指出一处宝地,众人看去,变回发现那边山水之形确实就像他说的一般,

如此也就对老道所言更加信服。

骡车载着众人又走了一阵,

行至高处时,

老道看着前方绵延起伏的山峦,忽然惊咦了一声,

伸手丈量着前方山水与自己之间的目测距离,

嘴里说着诸如‘蛇之要害在七寸,龙之要害在九寸,龙脉九寸玉带绕’一类难懂的话,

一番念叨后,

他一拍手,

指着前方道:“穴关必在前头那山中!

看那山行水脉交结之状,

当是‘金蛟剪’无疑!”

众人顺着老道手指指向,朝前看去——

顿时看到群山起始之处,

山脉绵延了半里多的某个所在,一条河流从中蜿蜒而出!

河流穿过那山脉的‘九寸’,

又往前直趋,

与前面的山峰并行,

正像是一把合拢的剪刀!

331、龙脉(1/2) 山峦伏低处,

一座平岗突起,

平岗下有水流周旋,积成深潭。

阴喜脉灶班的骡车停在了平岗上,老道指挥着众人从骡车上搬下来供桌、烛台、香炉等物什,

在高岗上安放好供桌,

其上铺陈太极八卦图,

点燃对烛,

置香炉,

设法坛。

他从随身褡裢袋里依次取出印纽、帝钟、镇坛木、半截桃木剑、黄纸等物,在供桌上铺开,

在香炉里烧了奏表,

嘴里念念有词一阵,

即喝道:“弟子玄照,摄受上清三洞五雷经箓,请降‘上清法坛’!”

供桌上的烛火骤地亮起三尺赫赫明光,

四周萦绕的香火气息猛地浓烈起来,

一些斑斓气脉在法坛四下环绕流转,此间正是诸多气脉交结之地。

——当下众人所在的方位,

即是老道所说的织锦群山中的‘穴关’之地,

名为‘金蛟剪’的所在。

老道双手盘结成‘青莲印’,食指一并点在自己眉心,左脚猛烈践踏土石,同时喝道:“飞灵负岳,纵地神光,

玄符引召,震飘八方!”

咚!咚!咚!

他的左脚不断踩踏地面,

明明只是一个瘦削老者,此时随着他念诵咒语,不断踩踏,

脚下平岗都开始颤抖起来,

群山仿佛都在摇颤!

阴喜脉灶班众人见此情景,无不震惊!

苏午神色微动,

内心转念,

更加笃定自己先前猜测《插泥发兵剑诀》,乃是茅山巫教核心法门的猜测不错!

他在老道设立法坛以前,已被老道招呼过来,

此时就利于法坛包围之中,

不同于法坛外的同门,

此时苏午能看到更多的东西——老道不断践踏地面,念诵咒语之时,从此间周流,往外发散的山川气脉都被法坛本身招引来的气脉层层环绕,

互相交结了起来!

老道背后飘出虚幻的符箓法体,

那法体化作影子,

投射在他脚下的地面上,

于是交结的山川龙脉就将其符箓法体演化的影子也一并缠绕,

“去!”老道忽然松开手印,左手并成剑指,朝着列于法坛之上的半截桃木剑轻轻一指——那桃木剑顿时飞腾而起,

在半空中盘旋数圈,

而后径直落下,

落在地面上山川龙脉盘绕的符箓法体手中。

符箓法体骤然人立而起,

其上一圈圈符咒显发的辉光不断周流着,带动盘绕在它身上的山川龙脉朝着手中桃木剑聚集,攀附,

待到山川龙脉尽相盘绕于桃木剑上时,

那符箓法体像是握不住这半截木剑了一般,虚幻的、符咒接连成的手掌倏地松开,

桃木断剑朝下,

直直插入山石中,

犹如插入一块豆腐中一般,剑身完全没入坚固的山石内!

剑柄尤自颤抖不休,

引得众人脚下的高岗都好似颤抖了起来!

在符箓法体引动山川龙脉,

向桃木断剑盘绕之时,

老道就木木呆呆地立在原地,没有丝毫动静,

此时随着符箓法体松开桃木断剑,贴近他的后背,他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似的颤抖几下,回过神来,看向苏午,沙哑着嗓子道:“此间山川龙脉,已经盘绕在断剑之上。

你待会儿听我的吩咐,

把断剑拿起来!”

“好。”

苏午看着剑身全部没入山石中的桃木剑,轻轻点头。

老道不再多言,

从法坛上揭起一张符纸,

当场勾画‘五岳真形图’,图卷一经勾勒完成,他便拿起桌角的印纽,将印信覆于‘五岳真形图’一角,

随后捻起图卷,

将之贴在苏午后背,

此后又勾画‘入山符’、‘升山符’、‘止水符’,

依次将之贴附于苏午周身。

最后喝道:“好了!

此时可以将断剑拿起来!”

苏午没有说话,

走近那方山石,伸手握住剑柄——在他手掌握住剑柄的刹那,便觉得冥冥之中,自己的气脉好似与桃木剑勾连了,

亦如四周盘绕的山川龙脉一般,

盘绕在桃木断剑上,

深深扎入山石内,一看便不好拔出的桃木断剑,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拿了起来!

他感觉不到这柄木断剑的重量,

但能看到自己提起这柄断剑时,空气泛起层层涟漪,

像是被这柄断剑裹挟的山岳之力压垮了!

苏午手持桃木断剑,

端立不动。

旁侧,

老道站在法坛之后,双脚踏入中宫,口中念念有词:“阴阳八卦扶弟子,阴阳八卦扶吾身!”

其后,

他左脚直线前趟,双掌开合配合徐缓的呼吸,

又念:“乾元亨利贞!”

左脚踏入乾卦,右脚弧线左趟:“兑泽英雄兵!”

“离火驾火轮!”

“震雷霹雳声!”

……

老道当下这一套步法配合口诀,正是道门之中的‘步罡踏斗’之法,乃以此来礼拜星宿,召遣神灵——当下他礼拜的乃是此间山川龙脉,

召遣的则是此间水泽神灵!

苏午在旁紧紧盯着老道的所有动作,

那本记录着《插泥发兵剑诀》的薄册之中,并没有记录像老道这般繁复的步骤、仪轨,但苏午直觉,当下老道添加上这些步骤仪轨之后,

所能引动的此间山川龙脉之力,

却远远强于仅仅施展《插泥发兵剑诀》之时!

毕竟也是茅山巫教道统正法,

又岂是一本薄册可以涵盖尽的?

先前老道口中念诵的咒语,勾画的五岳真形图等诸符咒,

苏午难以学会,

但这套‘步罡踏斗’的术法,

他则已尽记在心中,留待以后尝试。

“魁罡踏并,龙脉摄拿!”

这时,老道一声厉喝——原本把持在苏午手里的桃木剑,不受他控制地挣脱出,径直飞列于法坛正中!

老道手指一动,

那柄悬浮在法坛上空的桃木剑就挑起了对烛的灯火,

两朵灯火在木剑上燃成熊熊烈焰。

他左手一把抓起桃木断剑,右手剑指贴在剑身末处,往上一刷,

剑指刷过剑身,

一团火焰杯刷下断剑,

刷入了法坛正中的金盏内!

此后,

老道放下木剑,

不知从何处取了一个巴掌高的稻草人出来,浸入盛着不明油脂的金盏中,

稻草人轰地一下燃起火来,

被老道一把将之抓出金盏,丢在一张黄符纸上,

随后一剑将稻草人、黄符纸扎了个对穿!

那稻草人仍在燃着熊熊烈火,

却无法将其后贴着的黄符纸也一并点燃,

它烧成了墨色的灰烬,

贴在黄纸上,

老道又现场裁了个灯罩,蒙在褡裢袋里取出的灯架上,将那张有着稻草人灰烬痕迹的黄纸团入灯罩内,往半空一送——

黄灯笼飘悠悠升上半空,

飘过了法坛,

飘向远方,

顺着那些流转的山川龙脉飘飞而去。

老道盘腿坐在地上,

寂然不动。

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当下这是什么情况?

自己该配合着做些什么?

苏午看了一眼老道,倒没有说话。

下一刻,

老道忽地睁眼,向苏午说道:“你不坐一下吗?待会儿说不定会很累的。”

苏午想了想,

点头道:“也好。”

于是在老道身旁盘腿坐了下来。

老道无声地笑笑,

扭头向身后法坛外的灶班众人道:“当下我俩需全力以心神操纵龙脉,收押厉诡——便请各位为我们护法了,遇到闲杂人等,将他们驱离此地即可。”

“行!”

李岳山点点头,招呼着弟子在周围点了一堆护命火出来,

他见老道还能说话,

便试着向其问道:“老牛鼻子,当下这便是寻找厉诡影踪,将之收押了?

我弟子在旁协助着你,也出些力?”

“正是。”老道点头。

“这法子属实不错哩,不用与厉诡照面,凭着山川龙脉之力,就能将它关押?”李岳山眼中流露艳羡之色,“确实比我们的‘油炸诡’之法高明许多。”

就凭着不用与厉诡照面,

借天地力关押厉诡这一点,就比灶王神教的‘油炸诡’之法高出太多了,

也无怪李岳山艳羡。

老道傲然一笑,

他茅山巫教的真传法门,在诸道门宗派之中亦属极上乘,

比野路子出身的灶王神教高明,

也是应有之理。

不过,李岳山这老头脾气又臭又硬,很少与老道服软低头过,此下见其艳羡自己宗门正法,老道内心也是暗喜。

但是,

李岳山随后的话就让老道分外不爽了。

胖老者道:“我弟子也学了你这个正法,以后等他学成了,让他也教给我们班子的其他人,人人都学这法,以后收押厉诡就减少八成凶险!”

我宗派正法,需要得授真箓,领受法坛才能真正修成!

你灶班大弟子自己学成的可能性都极低,

还想让他教给别人?

简直想得美!

老道内心暗暗反驳。

他侧目看了看苏午,内心又生出几分不确定来。

这人应该是没能耐自学成材的罢?

正心神飘忽之际,老道耳畔忽然想起苏午的声音:“道长,灯笼快坠下去了,您帮着出一把力!”

“啊!

好好好!”

老道连忙收束心神,

登时看到了那一盏在龙脉之间游动,速度极快的黄灯笼!

黄灯笼此时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下坠落!

老道聚集心神,手上掐动印决,

原本下坠的灯笼顿时止住坠落的势头,

继续沿着龙脉飘动起来。

这一盏灯笼,当下便是被苏午与老道操纵着,

其上加持着山川龙脉之力,

仅凭二者中的任何一人,都难以使之顺利周游龙脉,

非得二者合力,才能完全做到!

332、“诡化的活人”(2/2) 那盏黄灯笼,便是当下地界山川龙脉的‘总枢’,

以及,

老道借助种种符咒与法坛的威能,

将龙脉总枢强行聚集在了桃木断剑中的厉诡身上,

此般状态下,

他仅仅凭借桃木断剑本有的特性、法坛威能、符箓法体的威能,已经休想压制住聚集山川龙脉总枢的‘雪诡’,

因此他才会向阴喜脉灶班‘借剑’,

令苏午亦与此地龙脉勾连起来,

以自身的命格,镇压聚集龙脉总枢的‘雪诡’。

如此,

二者合力,才能驾驭那盏游行于山川之间,探查‘织锦山厉诡’下落的黄灯笼,

才能完全操纵黄灯笼里,状态非比往日的‘雪诡’。

原本桃木剑中,

能弥散出一道道灰白诡韵,

可以封冻诸般,甚至可以冻结其他诡韵的厉诡,就是雪诡。

苏午与老道共同操纵黄灯笼,

使之探查诸地,

寻找织锦山厉诡的踪迹。

在这个过程中,

他对于《插泥发兵剑诀》的认知亦越发清晰,

感悟越发深刻。

法坛降法,

插泥发兵,

此般法门,颇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那盏寄托着‘雪诡’的黄灯笼,

既是法坛掌握者的眼睛,

亦是其麾下的兵卒、趁手的刀剑!

老道炼就的桃木剑乃是朱红色,属于中等偏上的法剑,

若此剑没有被鬼匠折断,

完好无损的话,

当下老道应该可以独立押送雪诡,

梭巡龙脉,

寻找织锦山厉诡的影踪。

可惜剑断了,非要苏午协助不可,亦因此叫苏午窥见了一些《插泥发兵剑诀》的真谛。

“老道现下令自身协助,

其实自身亦算是被役使的法剑的一部分,

他先前曾经说过,

法剑乃是‘蕴含天地法’的宝物,

而万类生灵之中,

作为万物灵长的人,自身亦蕴有‘天地法’,

不过,现下想来,其他生灵之身,亦未必就无有‘天地法’的痕迹留存,

马骡诞育的那只骡驹,

命格重四两六钱,

简直骇人听闻!

这骡驹子说不定也蕴有天地法在身,说不定也可以作为被役使的法剑。

可惜,

我当下没有条件修炼《插泥发兵剑诀》,

也无从验证自己猜测正确与否。

只能等日后有机会再说了。

——如我能修炼这道剑诀,也早就蕴养出自己的法剑了,

临时借剑,让骡驹代替法剑效用的时候,

估计也不会很多。”

苏午一心二用,

脑海里心念电转的同时,

亦能控制黄灯笼,

使之不至坠落。

此下旭日东升,万丈金光倾入群山山腰间的云层中,

一束束光芒犹如利剑般穿过云层,

倾泻而下。

那盏黄灯笼便在群山间兜兜转转,飘忽而去。

当前地界的山川龙脉,皆由老道与苏午通过那盏黄灯笼总摄,

这般情况下,山川龙脉之间任何异常情形,

二者只要细心探查,便绝对能够发现,他人休想遮瞒。

老道适应了与苏午共同操纵黄灯笼后,

即手掐印决,

背后符箓法体倏忽从身体里漂浮而出,以符咒真文凝聚成的手掌,也如他一般掐出‘悬镜印’,

印成的刹那,老道双眼就被白光铺满,在外人看来显得甚为诡异。

而老道身前,则悬浮起一面他人看不见的明镜,

那明镜散发出的光芒,映照得他双眼白茫茫一片。

他看到镜光之中,显现出此间山行水脉,

在那些覆盖着大片大片死灰色的山行水脉中,他看到了一些惨白的气息蠕动着,蔓延过一个地域,便令一个地域被死灰覆盖。

“你出力就好,

我来操纵龙脉总枢——我找到了那只诡的影踪。”

老道转头向苏午说话,

眼中白光渐渐消褪。

苏午没有异议,点头答应下来。

只管为灯笼飘飞提供力量,不再操纵灯笼飘飞的方向。

他的心神与那盏灯笼相连,

将‘控制权’完全交给老道以后,

便看到老道操纵着那盏灯笼,飞过了苍翠山岭,倏忽掠过一片树林,

林外的坡地上,

一些房屋在缓坡上随意散落,

屋舍多有被破坏的迹象,但远远不及秀水河村被破坏得严重。

随着灯笼低空掠过这个散落一座座房屋的缓坡,

苏午亦看到了这村庄的大街小巷上,

倒着一具具无头尸体。

这些尸体随意散落在村落各处,脖颈处的切口平滑,没有丝毫血迹,

颈腔内,露出被整齐切断的森白颈骨。

灯笼继续朝某个方向飞掠,

一人多高的荒草丛里,

有些穿着破烂甲胄地兵卒,横七竖八地倒在草丛中。

他们脖颈上同样有整齐切口,

脑袋不知去向。

苏午跟着灯笼的飘飞,看过了数个村庄,

这数个村庄的百姓,都没有脑袋,

脖颈上的切口平滑,

脑袋不翼而飞。

看上去,

就像是他们的脑袋本就是与脖颈拼接在一起了而已,当下只是被拼接的脑袋,重新脱离了他们各自的脖颈。

此般情形,苏午曾经历过。

进入明州市‘眼诡笼罩区’的时候,

被眼诡所杀的人,

其脑袋都会变成红灯笼,

飞向天空,

仅留无头的尸体在各个地方或站或停。

当下这些尸体,让苏午不禁回想起了在眼诡笼罩区的经历,

难道‘织锦山厉诡’莫非就是眼诡?

他脑海里念头转动,

顺势朝天上看去——天空澄碧如洗,未见到有任何一盏诡异的红灯笼。

眼诡出现,

也会令某个地域的灯光出现间歇亮起或黑暗的情况,

连天光都会被遮蔽。

这一点苏午当下却是忽略了。

灯笼继续飘转,

它乘于山川气脉之中飞掠,速度奇快。

黄灯笼连续掠过重重山峦,

终于再次临近了一个村子,

村子傍山而建,

一座座房屋接连排布,

围着几重山峦绵延一里多地。

在这个村子里,苏午终于看到了‘生气’。

此下正值初晨,

村落间,一座座房屋的烟囱里冒出阵阵炊烟。

屋院里,

有老人淘洗着米粮,

壮年男人将一袋袋粮食在院中的空地上铺开,趁着今时难得的艳阳,将粮食曝晒干燥,

妇人倚着门框,睡眼惺忪地将碗里的剩饭菜,倒入院里黄狗的饭盆中,

顺便给满地乱跑的母鸡撒一些吃食。

环山的道路上,

有农人弓着背,背着竹筐里的农具,往山梁上自己开垦出的几块荒地走去,

有人聚在村口的大树下闲聊,

有三三两两的孩童追逐着一只花猫,

花猫拖着尾巴小跑,轻盈地躲过几个孩童的追扑。

这个村落与前面那几个遍是无头尸体的村落,相隔了数重山峦,看得此间这般生机勃勃的情景,苏午都忍不住生出猜测:或许是那只厉诡未有侵袭到这个村落来,

他们还不止外界消息,幸免于难。

但他随即又抹除了自己脑海里的所谓猜测。

那般猜测,

不过是一个妄想而已。

当下这个村子,已经遭到了厉诡侵袭,证据便是——追逐着花猫的孩童们听到了家长的呼喊,年纪最小的那个小孩扭回头去,回应母亲的呼唤声。

他脑袋扭过一百八十度,

正正对着身后招手的母亲。

而他的身体还往相反的方向奔跑着,

小孩满脸甜笑地回应了母亲,就又倏忽转回头,继续和小伙伴颠颠地玩耍了。

伙伴们对他先前表现出的诡异模样视若无睹。

村口大树下,

与几个村妇聚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梳头的妇人,

或许是觉得脑后的头发太难梳理到,

便双手托腮,

把脑袋从脖颈上托了下来。

她一手托着自己的脑袋,一手拿木梳梳着脑后的头发,

手里的脑袋笑盈盈地与几个村妇言语着什么。

……

这个村子里,处处可见先前那般诡异的情形。

村落看起来富有生机,

其实此间已经没有了真正的活人。

这些诡化的人们,之所以还没有变成无头尸体,

仅仅是因为,那只厉诡还未再次凑足一千人,未有更换下一个新身份而已。

忽然,

村口大树斜对着的一处房屋里,有个穿补丁短打衣裳的青年从屋中走出,其正好看到了那托着脑袋梳头,与邻里笑闹着的妇人,

那青年神色顿时变得慌张,

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屋子。

他造成的动静,引起来村口大树下那几个妇人的注意。

妇人们看到他连滚带爬地背影,都笑得前仰后合。

有人笑得脑袋都掉进了怀里。

这整个过程,都被苏午尽收眼底。

他思忖着开口道:“这些人的诡化程度都是各不相同的。

有的村民可以轻易摘下自己的脑袋,诡化程度已经极深;

但有的村民仅能把脑袋扭转到非正常的角度,诡化程度稍次;

有的村民脑袋依旧正常地安放在脖颈上,不能进行任何非正常的扭动,但他们对别人可以轻易摘下脑袋、能够把脑袋扭转到非正常弧度,这种种现象,已经习以为常。

这部分村民的认知已经像师父说的那样,被扭曲了。

还有极少一部分村民,

就像刚才那个逃跑的青壮。

其未必没有被厉诡留下‘杀人印象’,但认知还是正常的,诡化还未开始。”

苏午所见的情景,

亦为老道所见。

老道听到苏午的言语,转头看向了他,出声问道:“少年人究竟想说甚么?”

333、骡驹(3/2,加更!) 苏午转脸看着老道,神色认真道:“前两种诡化的人,脑袋或能从脖颈上脱离,或能扭动到非正常的弧度,他们其实已经完全不能算是活人了,

其实已经是死人。

但是,后两种被诡化的人,

他们仅仅只是认知被改变,

或者干脆连认知都还未发生改变。

这部分人,

是否还能救得回来?”

看到这些人,苏午就联想起了泡面厂厉诡‘恶神’的诡韵侵袭,会导致食用‘禾香牌泡面’的人,产生呕吐现象。

随着呕吐的情况加剧,

这些人将开始不断呕吐出自己的内脏——从出现这种现象开始,这些人其实已经死了。

但在此之前呢?

他们还处于一种生死之间。

若有人拉他们一把,即便不能真正将他们拉拽脱离死亡线,

亦可以让他们脱离诡化的状态,

以正常的状态死去。

譬如王德友的同事‘袁烨’,

其曾经食用过几包禾香牌泡面,仰赖于自身容纳了一只厉诡的缘故,

袁烨赶在呕吐出内脏以前,

先行呕吐出了自己容纳的厉诡。

苏午查看过这个人的状态,对方的内脏已经被诡韵侵袭了,现代医学亦难以治疗——饶是如此,袁烨最后即便死去,也会是以正常人的状态死去,

不会像那些呕吐出内脏的禾香牌泡面食用者一般,

到最后连心智都扭曲,变成纯粹的反社会人格,

以扭曲的状态死亡。

袁烨内脏为诡韵所侵袭,

连苏午都颇感棘手,无从治疗,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生还的机会,只是此种情况极其特殊,还无人发现有正确的应对策略——或者有正确应对策略,但不为人所知。

当下,

那些因为存留了‘织锦山厉诡’的身份印象,而出现认知扭曲这种诡化症状,或者连诡化症状都未出现的村民,与袁烨的状态类似,也是未必没有办法可以阻断诡化加剧,把他们从死亡线上拉扯回来。

苏午不知是否有这种方法,

老道见多识广,或许知道。

听到苏午的言语,老道若有所思道:“此种被厉诡杀人规律裹挟于其中的人,进入诡化状态已是必然。

根据厉诡杀人规律不同,

杀人方式不同,

诡化发生的部位亦各有不同。

有诡化之辈的五脏六腑会受到诡韵持续侵袭,腐烂,

有人脑袋与自身渐渐分离,

有人神志认知出现问题,

由此影响思维,进而作用到自身。

若在其诡化状态还未扩散之时,切除诡化原发的病灶,或许可以阻止诡化的传播,能救回他们的性命——但当前这些人,

他们的诡化是自思维开始的,

只要留有‘织锦山厉诡’的杀人印象,

思维认知会逐渐改变,

进而会影响脑子,

进而整个脑袋都会进入诡化状态。

——试问,

如何切除思维?

如何切除认知?

当诡化影响到脑子的时候,把脑袋切除了,如何能活?”

显然,苏午考虑的问题,老道亦有思量。

正因为思量过,

才觉得问题尤其棘手,无法解决。

“认知归正,洗涤思维并不是没有办法——道长,或许我可以试一试。”苏午如是道。

他可以借助‘佛谛大手印法’,将光明大日投射到他人的思维里,

亦自身超出‘意根藏’不知几何,

甚至可能达到‘如来藏’层次的意,

洗涤几个诡化者的思维,不成问题。

同样的,

他亦可以借助心诡的力量,

将‘心猿相’投射到认知被扭曲的诡化者脑海里,归正心猿的同时,亦可以归正他们的认知。

至于整个脑袋都受到影响的诡化者,苏午如今便无计可施。

老道听得苏午笃定的言语,转头看着苏午,皱眉道:“其实此种尝试十分有意义,若是成功,不说远的,至少也算是小小地打破了一次‘织锦山厉诡’的杀人规律,

老道自然极其乐意见别人尝试做这种事,

但此中风险,你亦要明白。

改变别人的思维与认知,

首先要深入别人的思维与认知中去,

如此一来,

你未必不会接触到他们思维里的那个‘杀人印象’,因此而成为下一个诡化者。

若你没有很大的把握,

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说到这里,老道顿了顿,又端详了苏午两眼:“老道看得出来,你识根深种,神完气足,但若未有修过甚么特别的法门,无法操纵识根的力量,

还是不要冒险进行此般尝试。”

意根藏,是密藏域对强盛意能量的专有称呼,

道门称之为识根。

苏午未有回应老道之言,

转而道:“道长可有办法将这些诡化程度不深的百姓隔离起来?日后可以设法救助一二。”

在当下‘灶王神教弟子的过去人生’中,苏午跟脚清白,是一个苦出身,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他自身并没有机会接触修炼识根的法门,

是以当下没必要向老道多说甚么,免得露出马脚。

不过他可以在做了事情后,

随便找个托辞,称自己自行领悟了某某法门,便可以在师父的偏爱下,将这个事情圆回去。

“该地山行水脉皆为你我总摄,

可以操纵山川龙脉之力,转移那些诡化程度不深的村民。”老道看向苏午,开口道,“可要试一试?也不费甚么时间。”

“试一试罢!”苏午点头。

他话音刚落,老道手上就掐出一个印决,左手托着右手,右手演化山形,乃是‘搬山印’。

手印一成,

但见那飘转过村庄的黄灯笼倏忽回返,

苏午看到,周流盘转于村庄各处的山行龙脉,此下随着黄灯笼在村庄上空滴溜溜转动而四散攀附,

或黑或青的龙脉攀附进各家各户的屋院里,苏午的视线亦跟着这些龙脉,看到那些诡化程度尚浅的村民,被山川龙脉之力刹那携裹了,

转瞬消失在他们各自的居处,

那因看到邻居把脑袋取下来梳头发,而仓皇逃入自家屋子,收拾东西要逃跑的青年,亦被山川水脉之气席卷,倏忽消失在原地!

灯笼飘飞儿去,

游动攀附的山川水脉之气,亦渐渐回归如常,恢复原样。

唯有那些本来该在村子里的百姓,此下随着山川水脉之气的携裹,一瞬被移转到数里外的荒郊野地,与那些诡化程度已深的村民相隔离。

老道撤回手印,

见苏午仍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些回归如常的山行水脉,笑道:“山行水脉轻微移转,已然能有这般效果了,若是大面积改变山行水脉,更易其流转之痕迹,

以山行水脉为根基的群山、河泽,

必定跟着地动山摇,江翻海沸!

不过,

那般威势,老道实难做到。

我派掌教天师或许可以。”

“以人力撬动天地力,

竟能做到如此程度?”苏午深深皱眉,未有亲眼见过那般地动山摇的情景,他实难相信老道所言。

老道看了他一眼,

叹了口气:“请降法坛、修养法剑、展现真箓、奏表敕令、书符请诡——此般种种,哪一项真个是人力所能为?

所谓人力撬动天地力,

中间总需有个支点,

人力于此中能发挥的作用终究有限,

让人得以撬动天地力的,实则是那个支点——那个支点才是重中之重!”

“贵宗派的支点,莫非就是历代祖师长辈?”苏午想起老道与阴间长辈对话的情景,内心仍有些不寒而栗,便向老道问了一句。

但老道这时却不再回应他。

老道眼里重新涌现白光,转而向苏午说道:“出一把力,快找到那诡的影踪了!”

苏午心神一凝,立刻为灯笼飘飞贡献力量。

只见灯笼飞上高空,

又穿过盘绕群山的云气,越过重重山峦,

而后倏然直下,

落向一个被烧成了残垣断壁,少有完好房屋的村庄。

村落里,亦能见到一些倒在路面上的尸体。

不过,这些尸体身上多有伤势,脖颈上的脑袋大多还好好地安放在上面,纵然能见到一两个尸首分离的村民,他们脖颈处的切口也断不像先前那些村庄的死者那般。

苏午从高处俯瞰这个村子,觉得这村子的一些建筑有些熟悉。

他跟着灯笼飘转,看向村落前方的尽头,隐约看到了一座石造牌楼。

石牌楼?!

心里刚浮现些微预感,灯笼就倏地飘近了村庄尽头的石牌楼,

绕至正面,

让苏午得以看清石牌楼上挂着的一块牌匾,

牌匾上写着:秀水河村。

这块牌匾的上方,

还披着一道红绸带。

诸般情景,与苏午一行刚进秀水河村时,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

厉诡来到了秀水河村?!

这是它偶然经过?

还是它发觉了有生人走近村子里,于是也跟着离开织锦山,往这畔移动了?!

老道操纵着黄灯笼,使之低空飞掠,掠过秀水河村一座座房屋,最终穿过一处低矮鄙陋的门楼,飘进了一处屋院里。

灯笼由实化虚,瞬间就将自己隐藏起来。

而这处熟悉的院子内,

有些老者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他们的脑袋也完好无损的呆在脖颈上,但都已经气绝身亡,

这些苏午今早还见过的老人,

此时都死在院子里,周身缠绕着浓烈的诡韵,开始加速腐败!

院落一角,临时搭建的马棚中,

一匹身材异常壮硕的马骡闷头嚼着食槽里的草料,

旁边的青驴左顾右盼,不时扑棱两下耳朵。

而本该依偎在大马骡身旁吃奶的小骡驹,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厉诡来过了秀水河村,

导致此地仅存的一些活人全都死亡!

并且令小马骡影踪全无!

它明明没有凑足一千人,令一千人留有对它的印象,却仍然开始杀人——这种情况,说明它自身开始‘分化’了,旧身份在诡化人身上复苏,

这些旧身份,变成了全新的厉诡,

开始到处杀人!

334、截江断流(1/2) “道长!”

苏午转头看向老道。

老道神色严肃,根本不用苏午再多言提醒,此时已经掐动手印,操纵灯笼飘转出秀水河村,按原路折返!

——折返回他们先前看过的那个还有诡化活人的村子!

假若织锦山厉诡已经开始分化,

那个村子里的诡化人,必定会跟着出现种种异变。

可他们先前操纵灯笼,经过那个村子的时候,那个村子的诡化人都还是‘正常’的!

灯笼飘飞之速极快,

肉眼难以捕捉。

重重山景化作斑驳光带,不过是十数个呼吸的时间,黄灯笼就折转过了这重重山峦,重临先前遍布诡化村民的庄子。

不同于数分钟前苏午与老道看到的情景,

先前还貌似正常的村落里,此时已经没有了一个活人!

但是,

也不见有一具尸体!

好像先前二人所见的种种情景,乃是一个幻觉!

——苏午清楚,先前所见并非幻觉。

这个村子里的诡化村民,要么是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统统死绝,连尸骨都未留下,要么就是他们像那几个诡化程度较轻的村民一般,

被厉诡悄无声息地转移去了别处!

“那几个诡化程度较轻的村民情况如何了?!”苏午立刻出声向老道询问。

老道心领神会,

操纵黄灯笼,再一次飘转。

来到先前转移了那些诡化程度较轻的村民的地点。

此间地处荒山野岭,

有一条小溪从深深茂林里蜿蜒而出,汇向下游的大河。

当时,老道就将几个村民放在了小溪旁边,此下却看不到那些村民的形影。

苏午借着黄灯笼低空环绕密林而行,目光梭巡,看到了溪边有些被人为破坏的藤蔓、树枝,他聚集目力看过去,看到溪边松软的腐殖层上,有些许凌乱的脚印。

“那些人或许是沿着小溪往下游的大河跑去了,

咱们快些过去,

看看能不能寻得他们的影踪!”苏午向老道说着话,

老道默不作声地操纵黄灯笼,

沿着溪流顺流而下。

黄灯笼沿小溪飘转出二三里远,

出了茂密山林,

便见奔流的河水拍击着两岸交叠的乱石,从山林间横过。

在此时,

河岸边立着十余个村民。

他们像是感应到了黄灯笼的临近,

以及此间山川水脉的些微变化,

村民们纷纷转回头来,

冲着黄灯笼,

——冲着依靠黄灯笼作为眼睛与手臂,观察四周、操纵山川龙脉的老道与苏午,无声地笑了笑。

接着,

这些村民一个接一个跳进了大河里!

大河湍急流淌,滚滚奔涌向前。

跳进大河里的村民,几乎眨眼就被河流吞没,变成河流里一个个斑斓的影子,随河水席卷向远方!

村民们跳河前,扭头露出的诡异笑容,

让苏午心中发寒,

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在他内心骤然腾起某种预感的时候,

他便发现,自身对于黄灯笼的掌控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那些为黄灯笼所勾连、总摄的织锦山山川龙脉,好似被什么力量给淤堵了、半截了,变得不再通常,无法给黄灯笼以更多的加持,

是以让苏午对黄灯笼的操纵能力也骤然下降,

老道眼中涌现白光,双目霎时变得白茫茫一片,

他脸色沉凝得可怕,低声道:“那些诡化人应该是都跳进了河里——不止是诡化村民,那些无头尸体也都爬进了就近的河流里!

山川气脉因为这些尸体被淤堵了!

我们得赶紧退回来!

上清法坛、你的命格、我的符箓法体皆系于这龙脉总枢之上,

我们此时只能身居法坛之中,

脱不开身,

那厉诡很可能借着淤堵山川龙脉,

转而朝我们所在的方位接近了!

它真地过来,

你的师父、师弟师妹就要遭殃了!”

织锦山厉诡分化之后,其可怕之处就彻底显现出来,

役使无头尸体、诡化村民淤堵河流,

致使川流淤堵,气脉堵塞的那只厉诡,或许是织锦山厉诡本体所在,但亦可能是它分化出去的一部分——还有至少三四个织锦山厉诡的分化身,在暗处发力!

这场原本是老道与苏午精心准备的,对织锦山厉诡的围猎,

此时却变成了厉诡对苏午一行的围猎!

局势瞬间颠倒了!

老道顾忌着身后的阴喜脉灶班子等人,说话声音压得极低,仅只有苏午一人能够听见,

苏午心头发紧,

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同门。

师父坐在马车上,目光眺望远山,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狗剩负责照看护命火堆,

珠儿与青苗忙着淘洗米粮,刷洗锅碗,

现下便开始预备做中午的午饭了。

秀秀在‘老羔子’僵尸的陪伴下,四处玩耍,无忧无虑。

这般平静祥和的情景,

马上就要蒙上厉诡侵袭的阴影。

“师父!”

隔着盘结的斑斓气脉,苏午看到几个同门的身影都变得虚幻了,他向着李岳山高喊一声,将师父从纷乱的思绪里拉回现实。

李岳山凝目看着法坛里的大弟子,

不知这个时候大弟子叫自己是做甚么?

“怎么了?

要老汉给你搭把手吗?”师父咧嘴笑问道,笑容也显得有些勉强。

进入织锦山地界以来,他总是心事重重,强颜欢笑。

苏午摇了摇头,

忽然脱下身上的那件破褂子——那是‘牛皮唐卡大袍’拟化的破衣裳,

他将那件‘破衣裳’丢给了师父:“您怎穿得这么少?把我这件衣裳穿上罢,山上风大,免得受寒了!”

师父忙接过苏午的破衣裳,

却不肯穿,

要把衣服给苏午掷回来:“你自己穿着罢,老汉哪里穿得少了,老汉暖和着呢!”

“穿着吧,师父!”苏午再度出声,

眼神里流露的意味,

让李岳山微微一愣。

他最终没有把衣裳还给苏午,点了点头,目光梭巡四周,看到与珠儿结伴走回来的青苗穿得稍薄了些,便把褂子给青苗披上了:“青苗穿着罢!”

苏午张了张口,

最终未说甚么,又将珠儿唤过来。

把一个黑布条包裹的棍状物隐蔽地递给了她。

旁边勉强操纵黄灯笼回转的老道,看了那根棍状物一眼,瞳孔微缩。

那黑布里,包裹得正是苏午久未使用的‘火炼真金拷诡杖’。

“你拿着这件东西,

待会儿遇到凶险了就拆开来用,可以将之挥舞起来,亦可以……”苏午向珠儿细说着拷诡杖的用法,在灶班子里,对他的各种手段最没有疑虑有两个,

即被他救下性命的珠儿与青苗。

他话还未说完,

旁边的老道向珠儿开口说道:“老道教你几句咒语,可以更好运使这件东西。”

随后就将咒语低低念了一遍:“太上敕令,超汝亡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召。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这套咒语太过繁复,

一遍就能将之记住者,本也是寥寥无几。

但此时珠儿抓着那根黑布裹着的棍子,登时好似灵光大开,老道将咒语念过一遍,她就全数记了下来,并用力点头道:“我记下了!”

苏午还有些怀疑:“真记下了?”

老道却催促苏午道:“快些和我丨操纵灯笼,当下不可再耽搁时间了!”

珠儿忙安慰苏午:“师兄,我都记下了的,你放心去做事罢!”

“好。”苏午定定地看了珠儿一瞬,低声说出几句话来,“珠儿,待会儿若有甚么变故,师兄无法出手援助你们,

就靠你来抵挡变故了。

记着我教你的那几套手诀,

关键时候它们才能发挥最大用处!”

飞快说完话后,苏午立刻转身回去,凝聚心神,与老道合力操纵黄灯笼归返!

去时瞬息百里的黄灯笼,

此下回返起来,

因为越发淤堵的气脉,速度一降再降,比先前慢了数十倍不止!

珠儿定定地看了大师兄的背影一眼,内心亦预感到了什么,握紧了手里的黑布短棍,将它收入袖中,转身若无其事地回到灶班里,

与青苗一起忙着热锅煮饭。

法坛内,

操纵灯笼的二人,额头都渗出了细汗。

二人眼中,

原本可以让黄灯笼乘势而飞,周流于灯笼四周的斑斓气脉,此时都渐渐被一层死灰色覆盖了,黄灯笼一旦落入那些死灰色气脉当中,非但不能乘势而飞,反而还会被死灰气脉缠绕,拖拽向下方的山峦!

黄灯笼只能勉力避开那些死灰气脉的贴附,

尽力寻找四周还未被染及的气脉,助力自身脱离!

灯笼乘山川龙脉而飞,

此时,

作为山川龙脉重要组成部分的河流水道,因为诸多诡化人跳入其中,使得河流淤堵,龙脉也就渐渐被死气侵染,难以周流开来,

灯笼无法借力,自然飞转得极其勉强。

而能叫河流都因尸体充塞而淤堵,

孰知此间的水脉里,究竟填塞进了多少尸体?!

“秀秀,莫要到处乱跑了,快回来了!”珠儿帮着青苗把火烧旺,转头见秀秀站在平岗边上,看着平岗下环绕的河流,于是便向秀秀唤了一声,免得出现甚么差池。

秀秀伸手指向下方的河道,

扭头看向两位师姐,

另一只手不断比划着。

‘下面——’

‘下面的河里有人!’

335、“水诡”(2/2) 青苗照顾秀秀时间最久,与秀秀最为亲近,

当下看到秀秀手上动作,瞬间反应过来,神色顿变!

珠儿见青苗神色变化,连忙出声问道:“秀秀说甚么了?”

“下面有人!

她说下面的河里有人!”青苗神色紧张,匆忙走向秀秀。

李珠儿转头看了法坛里的老道与苏午一眼,也跟着匆匆迈步过去,先把秀秀带到身边,之后便站在平岗边沿,往底下周流的河水中看去——原本徐徐流淌、宛若镜湖的水面上,此时有一个‘人’被河水推动着,在平岗周围的潜流里打转!

‘她’平躺在水面上,

河水不时浸没过‘她’的面孔,

使‘她’的头发如海草般在水面上飘散开来,露出‘她’高度腐败的脸孔,

那张脸孔上,

面皮已经皴裂遍布血痕,

眼眶里,

眼皮、眼珠更已不复存在!

河面上漂浮着的,并非是一个人,

而是一具尸体!

李珠儿顺着河水的流向,抬头朝远方看去,

从远方流转而来的河面上,

此时已经挤满一具具尸体!

河水勉强地将这些尸体往前推动,朝着平岗缓缓接近而来。

那乌泱泱、横七竖八堆叠在一起的尸体,覆盖了大片大片的河面,即使李珠儿与那些尸体隔得尚远,她仍忍不住头皮发麻,内心油然生出莫大的寒意!

她看着河面上的群尸在河水推动下,

缓缓蠕动,

缓缓接近。

下一刻,

那些尸体又倏忽消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过,

仿佛先前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李珠儿心头悚然,连忙垂目去看平岗下,那具在河水推动下,围着平岗不断徘徊的女尸——可那具女尸,亦在此时不见了踪影!

怎么会不见了?

那具尸体方才明明还在河里!

小嫂子也看到了的!

对!

小嫂子必定也看到了那具女尸!

李珠儿内心紧张无比,想到身边还站着其他人,

秀秀、青苗师姐都看到了那具尸体,

先前所见并非自己的幻觉,

她匆忙转头,

想要向身旁站着的青苗求证——

四下里静得可怕,

连山风吹卷得声音都听不见。

珠儿转过头去,看到青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惨白的一张脸上,没有表情——这与她平日里常见的青苗师姐-招娣小嫂子简直判若两人,

让她一时间根本不敢呼唤对方的名字,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又低头去看自己拉着的秀秀。

秀秀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也仰起脸来,仰起一张苍白的面孔,眼眶里黑漆漆一片,空洞地与珠儿对视!

那股萦绕在珠儿身上,让她遍身发寒的气息,

此时顺着她的脊椎骨,直冲天灵!

秀秀不像是秀秀,

青苗师姐亦不是青苗师姐——

她心中震骇,顿时要松开自己手里拉着的、如冰块一般寒冷的秀秀手掌!

可是,

那只手掌反过来紧攥住了她的手,

让她无法松开对方!

这个瞬间,

对面站在平岗边缘的青苗,惨白着脸,伸手猛地推了一把珠儿的肩膀!

轰!

珠儿未被控制住的另一只手,在同时掐出一个法印,

刹那间,她眉心黑火翻腾,瞬间覆盖全身!

熊熊黑火燃烧起来,

发‘毕剥,毕剥’的声响!

借着这黑火的燃烧,她看到四周遍布斑斓的气带,一只只惨白的手臂从那些斑斓气带里伸出来,抓向她的身体,要将她拖拽去,

此间根本没有秀秀的影踪,

也不见青苗师姐的形迹,

唯有一个个在斑斓气带里重叠的人影,齐刷刷一片朝着她伸出手臂,

但又惧惮于她周身萦绕的黑火,不敢靠近!

李珠儿不敢懈怠,手上印决霎时变幻,

覆盖全身的熊熊黑火向外扩张,攀附向那些伸过来的惨白手臂,

惨白手臂纷纷回缩,如避蛇蝎!

借着这个时机,

珠儿身形往后猛地一退!

四下里萦绕的斑斓气带尽消失无踪,

在斑斓气带里重叠的人影,以及那一条条苍白手臂也都跟着消无——它们也并非完全消失了踪迹,环绕平岗的河面下,

一条条手臂在水面下随水波微微晃动着,

像是有人站在水面下,

隔着一道水面,

朝平岗边沿的珠儿三人招手!

“师姐!别去!”

珠儿心神脱离‘幻觉’的刹那,就看到青苗神色空洞,一脚踩空了,整个身子都往平岗下的河水倾颓而去!

她霎时反应过来,

立刻明白,先前自己遇到的情形,必然也如招娣小嫂子这般,

不同于青苗师姐,

自身有防身手段可用,

是以未被河面下的那只诡拉入水里!

李珠儿疾呼出声,浑身燃烧的黑火尚未熄灭,身形跟着扑出,一把抓住了差一点就掉进河里的青苗,

她手掌抓住青苗手臂的瞬间,

身上覆盖的黑火就像是接触到了甚么可燃物,一瞬将空气都点燃!

黑火顺着看似虚无的空气,往平岗底下的河面攀附而去,

河面荡漾起层层涟漪,

在涟漪中央,

先前珠儿见过的那具女尸再度付出水面。

无数双惨白的手臂,

将那具女尸托举起,

惨白手臂竞相虬结缠绕,把那具女尸托得愈来愈高,

浑身高度腐败的女尸忽地从手臂形成的平台上站立起,遍布烂疮的双脚踩踏虚空,虚空就荡漾起层层涟漪。

一条条手臂顺着那一圈圈荡漾开的涟漪,

抓撤住青苗的脚腕,

将她往涟漪中拖拽!

黑火从彼方倏忽蔓延而来,将那抓着青苗脚腕的手臂都统统点燃!

这些手臂相互虬结攀附,即便被黑火点燃,

也没有半点退缩!

珠儿急得额头冒汗,瞬间想起大师兄交给她的东西,她立刻将那黑布条包裹的短棍攥在手心,正要扯开布条之时,

浑身被厚重衣衫包裹,

连头顶都戴着斗篷,遮住了面孔的老羔子僵尸跳过来,

一只掌心漆黑的手掌猛地按在那抓着青苗手腕的惨白手臂上,将那手臂涂黑,

漆黑色顺着那条手臂朝上不断蔓延,

被涂黑的部分像是变成了僵硬的木头,横在半空,一动不动——被‘黑殃’涂黑的厉诡,会暂时丧失杀人规律,丧失杀人目标。

克制的时间长短,

全看那只厉诡自身的恐怖能力能不能超过黑殃!

不过,

当下哪怕是短瞬地令‘水诡’暂时丧失杀人规则,中断杀人目标,也足够珠儿将青苗拽回来,拽到平岗上了!

珠儿拉着青苗,一瞬挣脱了漆黑手掌的拉扯,朝后不断倒退,

哑女秀秀小手上控尸手诀变幻,

指挥老羔子僵尸挡在水诡以前,自己亦跟着后退,和师父、众师姐师兄聚集到一起!

从涟漪里伸出来的水诡手臂被涂黑了大半,

仍有少量惨白手掌顺着还在不断荡漾的涟漪,朝着灶班子一众人抓过来。

并且,

那些被黑殃涂黑的手臂,此时亦加速恢复原本色泽,跟着涟漪加入拉扯灶班子众活人的行列中。

李岳山神色凝重,

把薪柴洒在周围,

随即以烧魂火将薪柴引燃!

熊熊烈火瞬间环绕四周,炽烈的热力驱散了众弟子内心的阴冷,

浑身尤在不停燃着黑火的珠儿,双手探入周遭的火圈里,黑火如水般流入烧魂火中,使得烧魂火威能大涨,引燃了虚空,隔绝了此间空气的流转!

从‘水诡’脚下荡漾开的涟漪,

终于无法扩散到阴喜脉灶班子众人身畔,那些从最近处的涟漪里伸出来的惨白手臂,只能相互缠绕虬结着,向灶班子这畔接近。

老羔子僵尸从半路里杀出,

漆黑的手掌不断涂抹伸过来的水诡手臂,

使之不断僵立,

短暂丧失杀人目标!

水诡本体就立在平岗外的虚空中,涟漪还在从她那双露出森森白骨的脚掌下弥散,往四周不断推运。

“这只厉诡可以令空气都生出涟漪,

它的手掌会随着涟漪出现,将就近的活人拉扯到水里淹死,进而成为它的一部分!”李岳山看着木僵不动的水诡,估算着它与自己等人之间的距离,

——此般僵持必定不会长久,

当这只水诡发觉它无法将涟漪散播到自己等人身边时,一定会有下一步动作!

它很可能再度迈步,朝众人靠近,

再一次播撒涟漪。

孰知其脚下下一次弥散出的涟漪,会不会‘漫淹’过烧魂火,出现在众人近处?!

这只厉诡,李岳山上一次关押‘织锦山厉诡’时,根本没有遇见过,

可见这只厉诡应该是‘织锦山厉诡’新的分体!

‘织锦山厉诡’的其他分体,或许还在往这边接近,随着厉诡齐聚此间,形势会越发地严峻!

“师父,水火不能相容!

假若大火铺满这里,

它还能把涟漪散播到各处吗?!”李珠儿站在众人身前,她浑身燃烧的黑火炽烈而熊旺,偏偏不会点燃站在她周围的人,像是温驯的蟒蛇一般,

既危险,又美丽。

珠儿看着那些递进而来的涟漪,向师父出声询问。

“珠儿,难道有办法令火焰铺满此间?”李岳山越发弄不明白自己收的这班弟子是甚么‘妖魔鬼怪’了,苏午已经够让他吃惊,现下又出来个李珠儿,

他索性也不管后辈们的事情,不去纠结这些,一切以实用为主。

“我可以试试。”

珠儿谨慎地回答着。

“那便试试!

有甚么需要师父帮助的,你就尽管开口!”李岳山立刻着其他弟子架油锅,烧柴禾,

同时拿出了改良版的五内罐,

向李珠儿道:“设法留下它的一缕诡韵!

算出它的命格,

当场把它油炸——织锦山厉诡此时既是最强的时候,也是最弱的时候,它分化的时候,每个分化的部分都会短瞬呈现出固定命格,

抓住这个机会,

油炸了它还是可行的!”

336、“师父”(一)(1/2) 李岳山向三弟子-李珠儿嘱咐着,把改良版的五内罐抛给了对方。

珠儿将漆黑的虎头罐抱在怀里,

她此时浑身衣物已被烧毁了,

黑火包裹下的身躯却是光溜溜的。

当下情势危急,

身上又有黑火遮羞,

珠儿亦顾不得许多。

她心里回想着师兄交给自己的三套控火手诀,抱着五内罐,口中念念有词:“人初大灶,顺天应人。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嘴里不断念诵这四句传自师父的咒语时,

珠儿亦聚集着念头,

观想那道漆黑的影子,

那道将身上一缕黑火剥落下来,传递到她身上的黑影。

李珠儿仅仅是转动念头,回想起自己先前见过的那道黑影,那道黑影就好似从某处苏醒过来,它的身影瞬间占据了珠儿的所有念头!

珠儿浑身包裹的黑火焰光更炽,

勾连了环绕四下的烧魂火圈,猛然向外扩张而去,覆盖了大片大片的虚空,将火焰弥散到各处!

那些由‘水诡’脚下向四周发散的涟漪,

果然因为黑火占据了四周打量的空间,而无法将波纹扩散过来,开始不断退避,不断被挤压回‘水诡’的脚下!

竟然能行?!

李岳山凝目看着在四周铺散开的熊熊黑火,眼光大亮!

黑火如潮水般翻腾,

眼看就要淹没那道静立不动的‘水诡’身影。

‘叮当当当——’

这时,

一阵铃铛声忽然自山岗下响起了。

听得铃铛声的灶班众人表情各异,都不约而同地对这阵铃铛声产生出一种熟悉感来,

自觉之前好似经常听到这样的铃铛声。

‘叮当当当……’

铃铛声从山岗下徐徐接近而来,

而在众人听闻这阵铃铛声,只一晃神的时间,那些铺满四周的熊熊黑火,连同居于火中的李珠儿身影,都在刹那间消失无踪。

‘水诡’脚下的涟漪无声无息地再度开始扩张,

一只只惨白的手掌从涟漪里伸出来,不断挥舞着,

带起一阵阵卷裹着冰冷水汽的风,

压得围绕灶班众人的烧魂火渐渐抬不起头。

作为烧魂火燃料的柴禾,都渐渐渗出水滴,

在火焰灼烧下,水滴变成细碎的气泡,于‘滋滋’的声响里变成一阵阵白气,使得燃烧的烧魂火又微弱许多。

“珠儿!”

“珠儿去哪里了?!”

李岳山举目四顾。

山岗上,

除了近处全心操纵灯笼回转的上清法坛内的苏午、老道二人,

以及李岳山身边的秀秀、狗剩,

远处的水诡,

根本未见有珠儿的形迹!

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众人一晃神的当儿,便带着滚滚黑火直接消失了,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橡皮擦,擦去了这个人在此间的存在痕迹!

李岳山心头毛骨悚然!

他看了看朝向自己等人不断扩散来的涟漪,

心中无比确信——织锦山厉诡的某一个部分已经赶来了这里,

正是它赶来此地,

才导致了珠儿的‘消失’!

是那阵铃铛声么?

‘叮当……’

师父内心转念的时候,铃铛声就在他身后倏忽响起。

铃铛声响了几个呼吸就顿止,

跟着,

一个细细的、因为中气不足而显得极为柔弱的女声,就在师父身后响起了:“师兄,我来看你啦……”

陡地听到这个声音,李岳山脑海里骤然浮现出一个身影,

脸色微微泛白、鹅蛋脸盘,梳着双螺髻的师妹;

穿着花袄子,坐在田埂边上,小脚在清水沟里荡来荡去的师妹;

总是体弱多病,却在昏黄油灯下给自己缝着衣裳的师妹。

他浑身颤抖,

心中痛极又恨——厉诡,该死的厉诡!

怎能如此作践自己的师妹?!

师父肩膀颤抖着,按住了身畔的狗剩与秀秀,低沉着嗓音嘱咐着:“莫要回头看,这只厉诡擅长在人背后突然唤其姓名,

只要其人回头,

就会被它叫走心魂儿,成为行尸走肉!

它也是织锦山厉诡的一部分!”

李岳山按住了两个弟子,阻止他们回头,自己却在数次调整呼吸过后,缓缓转回了头。

好些年未曾见过了,

自己都老了,

师妹还是从前的模样吗?

应该还会是从前的模样罢……

心里转动着些不着四六的念头,师父回过身去,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看到了‘师妹’。

‘师妹’穿着庙殿里的神像常披的袍子,

那袍子因为许久无人更换,

已经遍布尘灰,破了好几个窟窿。

窟窿里,隐约可见师妹依旧光洁如新的藕荷色衣裙。

她修长的脖颈上有一道不可忽视的裂缝,那道裂缝将她的首级与脖颈完全分离了——此时头颅只是端正安放在了脖颈上,未有真正与脖颈相连。

师妹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与师父每天入睡后,在梦里看到的师妹的笑容一模一样。

她的样子果然没有变化,

和许多年前一模一样。

就连师父、师娘、师弟的面貌都没有丝毫变化——他们的脑袋接在师妹的肩膀、后颈上,簇拥着中央师妹的头颅,都含笑看着李岳山。

李岳山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苍老的面孔上却有着与年轻人初见心上人时的畏怯又渴望的笑容,

他抚摸着自己斑白的鬓发,眼睛定定地看着师妹,

师妹的面孔开始腐败,

师父师娘、师弟的面容都开始脱水萎缩干瘪,

可在李岳山眼里,

他们还是如初的旧模样。

“你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倒显得我老了哩……”李岳山开口说着话,眼睛里蕴着脉脉温情,

对面的师妹依旧笑得温柔,可她的眼睛里,

根本没有李岳山的身影:“师兄,我很想你。

大家都很想你,

你和我们走罢,

我们就像当初一样,整个灶班子聚在一起,无忧无虑,这样不好吗?”

“这样好啊!”李岳山认可地点着头,笑出了泪花,“老汉——师兄我东奔西跑这么多年,一直就盼着这一天呢!

盼着我们团聚,

现下世间人们都信底下有地府,

人死了以后可以在地府下面团聚。

其实师妹,你明白的,

我也明白——底下哪里有甚么地府呀,只有一个阴间——那阴间也不是正常人的魂灵能呆得住的地方呀!

所以师兄我啊,

我为咱们整个灶班子塑了几座庙,

我先把你们等安放进去,

等以后哪天,我遭殃了,

死了,

也可以让后辈把我送进去——师兄就盼着这天呢!

盼着这天呢!”

师父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他看到了想见的人,

便觉得这是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

他满面通红,

好似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对着对的人,就有不尽的倾诉欲。

可对面的‘人儿’并不在意他后头说了什么,只听到他答应了自己的邀请,于是师妹开心得笑了起来,整张褶皱腐败的脸孔因这笑容,

竟显出了几分少女的娇俏感:“师兄愿意和我走就好哩,

我们可以永远不开了,

师兄,我们永远不分开——”

“对!对!对!”李岳山用力应着声,好像自己的话语就是能扎穿铁石的钢钉,就是皇帝的玉玺,盖在纸面上,那就作数了,永远变不了了!

他的理智明白,

眼前这位师妹所说的‘永远不分开’,

与他所希望的‘永远不分开’相差很远,

两者所盼望的,并非同一个目的,

但那又如何呢?

师妹说出了这句话,那就变不了了,

这话是师妹说出来的,自己答应了,那就变不了了。

李岳山温温柔柔地看着自己的师妹,从她皮肉干瘪腐败凸显出的骨相上,好似看到了当初温柔可人的青春少女。

佛家有‘红粉骷髅’之说,

色欲绝断至于最后,

见美人如见骷髅。

那这般从骷髅上观见美人,又该是聚集了多大的执念?!

“师妹,

当初师兄把你、师父、师娘、师弟都各自安排了庙殿,不让你们聚到一块去,便是为了避免让你们长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样子,

你们怎么还聚在一起了呀?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丑样子,怎好意思出来见人?”李岳山含笑看着对面的‘人’,轻声问着话。

干瘪的骷髅脸嗔怪地瞪了李岳山一眼,细细的嗓音从那张不断冲出腐臭气味的嘴巴里吐出:“师兄这是嫌师妹长得丑啦?

我本是要一个人来看师兄的,

但爹爹、阿娘、师弟他们非要一块跟来,

于是便一块来了,

师兄,

难道你不想爹爹他娘他们吗?”

簇拥着‘师妹’的那三个腐烂头颅缓缓蠕动起来,空洞的眼眶对着李岳山,

好似都在向李岳山发出无声的质问。

‘你便只想你的师妹,

不想你师父、师娘,

不想你这么久未见的师弟?’

“想的,想的。

都是想的。”李岳山点着头,脸上笑意未变,“你们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但是为什么要把我的小骡驹要一并牵来?

这是我留给后辈的财产啊……

师父、师娘,

带走我也便罢了,

难道要将我的弟子也一并带走吗?”

簇拥着‘师妹’的那三个头颅缓缓转动着,用空洞的眼眶相互对视,像是在无声地商议着什么,

在这个过程里,

‘师妹’含笑而立,

始终未发一言,

她的干瘪手掌拉着一根缰绳,

缰绳后牵着一头虽然肥壮、但一看便知还未脱幼胎多久的骡驹子,

骡驹子低着头,

肚子奇大,

两个大大的鼻孔里往外喷着黑火。

337、“师父”(二)(2/2) 被‘师妹’的手掌牵着的这头骡驹子,显然就是李岳山购得的那匹怀孕马骡下的崽子。

它被‘师妹’牵来了此畔,

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尚未明了,

而它的体型因为中间发生的一些未明之事,又一次壮大了不少,

浑身胎毛未褪,

身上处处都能看出刚初生小驹子特有的特征,

但体型俨然已是长了一个多月的骡驹才能有的体型了。

小骡驹的鼻孔里喷着漆黑的火焰,

肚子变得齐大,

里面像是藏着甚么东西。

李岳山的目光在小骡驹的肚子上微微停留,接着看向那三颗簇拥着‘师妹首级’的头颅,看它们商量出了甚么结果。

三颗头颅缓缓转向,面对着李岳山,

它们下颌微动,

张开的嘴里发出了声音。

左边师父的面孔微声说道:“你把我们各自分开,关在一座座庙里……令我们做织锦山的山神、水神……这本是件好事……

但是我们都没有成神啊……

你的法子是无效的。

我们不能成神,

便只有死了——若我们死了,那还怎么关住身上的厉诡呢?

便只好找到你的师妹,

几个人聚到一块去,少消耗些力量,

还能活得长些……

至于你的弟子,想带走它的也不是我们,

是另外的诡。

织锦山厉诡——又分化出了一个‘吃人诡’……”

李岳山的‘师父’、‘师娘’、‘师弟’这三颗脑袋,竟然也能如‘师妹’一般,同李岳山做着交流。

它们各自身上都萦绕着淡淡诡韵,

但又隐约有一丝生气与诡韵相互绞缠着,

状态奇异,

它们当下究竟是人是诡,也唯有李岳山心中清楚。

李岳山听过师父的话,未置可否,转而看向了‘师妹’。

他的左手拇指抵着右手掌心,

对面的‘师妹’不由自主地松开缰绳,

也将右手拇指抵着左手掌心。

她抬起眼,

就听到师兄向她问话:“师妹,师父他们说得是真的吗?有没有骗我甚么?”

师妹在原地顿了顿,

保持着右手拇指抵着左手掌心,悬在胸口的动作,

支支吾吾地道:“他们,他们大部分说得都是真的哩……”

“你在走之前,

与我共同在烧魂火灶前立了誓,

两心相知,如火交融,永无欺瞒。”李岳山温和地看着‘师妹’,与他暴躁易怒的性子判若两人,他继续缓缓说道,“所以师妹,你不能骗我的,

我亦不会骗你,

对么?”

“师兄……”骷髅仰脸与李岳山对视,那双空洞的眼眶里,竟有亮光点亮了片刻,随着亮光闪烁,‘师妹’亦转而道,“师兄……你塑造的神灵并非无用……

成神的确实不是我们……

但织锦山厉诡本体从我们身上脱离了……

它仅仅留了边角部分在我们身上,

本体则承接了香火,

现下已然成神了——织锦山神便是它了!”

当下的‘师妹’一言一语,比先前更加真实,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哪怕它的躯壳腐烂,

但却让人能感受到它的生机!

李岳山眼里闪烁泪光,拇指依旧抵着掌心,轻声道:“师妹辛苦了,你不负承诺,师兄亦不会辜负你的——”

他还在说着话,

对面的‘师妹’却扯下自己头顶上一缕枯黄腐臭的发丝,

递给李岳山,

‘师妹’空洞的眼眶里,

亮光渐渐黯灭,

在那点点光火黯灭前,它面上露出恐怖的笑容,

却让李岳山想起师妹与自己告别时候的笑脸:“师兄,再将我们油炸一次罢,你须要快一些,然后出全力去应对织锦山神哩——”

亮光黯灭了。

李岳山接住那一缕枯黄的头发,

怔怔看着对面肩膀上顶着四颗头颅的师妹。

师妹温柔地笑着,看着他手里的发丝:“你扯人家的头发做什么呀?师兄——”

它话音一变,

阴冷地、饱含怨怒的嗓音从口中迸出:“把头发还我!!!”

那干瘪头颅大张开口,

它的口中一片漆黑,

原只有一个拳头大的嘴巴,随着它嘶吼而猛然撑大,

大得遮住了‘师妹’的身形,

遮住了师父师娘、师弟的脑袋,在半空中耸立成一道漆黑的门户,

这是两扇遍布斑驳门钉的朱红大门,门上的匾额被阴云遮蔽着,难见其上字迹。

而两扇门间微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陶俑侍女从缝隙里探出头来,一手扒着门缝,一手伸出,朝着李岳山轻轻招手。

李岳山顿觉神智迷乱,

四下尽数变成了五光十色的彩云,簇拥着自己投向那个门户,

自己的身形愈来愈轻,

浑身好似长出了羽毛,

生出了翅膀,飞向那道门户。

朱门裂开缝隙,

门内有女俑探头招手——此般情景,常常在一些大贵族、高官的墓葬里可以看到。

那两扇朱门后,

便是仙界的所在。

而女俑从门内探出头来,朝前招手——正是有朝墓主人招手,请其羽化登仙之意!

但是,

与师妹所容纳的厉诡多次打交道的李岳山却明白,

当下自己看到这副情景,

说明师妹容纳的那只厉诡,现下正要招走自己的心魂,让自身瞬间殒命!

那两扇朱门,以及朱门缝里探头的女俑,就是这只诡的本形!

身临此般情景,李岳山并不慌张。

他嘴里怒喝着:“几十年前你都容不下我,今天就能容得下我了么?

让我试试你的成色!”

师父一手五指张开,猛然包住右手拳头,抱拳于胸,怒声大喝:“风!风!风!”

随着他振声吼啸,

四下里好似真个有清风涌起,

清风奔腾,

渐成猎猎大风,

围绕师父形成了风旋!

他双手十指交叉叠握,

叠握着的双掌朝前直推出,

跟着大吼:“火!火!火!”

嗡——

话音一落,身后虚空就振荡开来,好似被烈火焚烧得微微扭曲,

跟着就有蓬蓬火焰在身后燃烧起,

在烈风的推动下

那一团团颜色或偏向金红,或偏向金黄的焰火开始聚集起来!

这团团焰火,

皆是师父在各地开庙装脏,每开出一座庙后,庙宇返送给他的人愿薪火!

一团团焰火或大或小,

足足三五十团!

此时,

一团团薪火在烈风的推动下,倏忽汇集在一起,汇集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形!

这道火人朝前迈步,熊熊烈火漫淹过李岳山周身,将他周身也点燃,

涌动的火光里,

隐约可见一道道神牌!

‘石头娘娘’……

‘桥王菩萨’……

‘马头神’……

‘河鱼主’……

一道道神牌在焰流里闪动微光,

将覆盖了李岳山周身的‘火人’身形撑得更加广大,

那朝着李岳山不断招手的‘墓门女俑’身体一点点探出门缝,

从仅仅只是头颅和双手探出门,

至半个身子探出门,

至整个身子完全探出墓门!

当她整个身子完全探出墓门以后,她那张刷着白粉的脸上,双眼眼白翻动,怨毒地瞪着十几步外的李岳山——‘仙门’已经合拢,

她再也无能为力,

无法将李岳山真正拉进门内了!

‘墓门女俑’瞪视着李岳山,

李岳山的身形被薪火包围着,

觉得自己原本轻盈的身体,此下又变得沉重起来,

簇拥在周围,五光十色的云彩都被薪火点燃,烧成滚滚黑烟,

他的身形在这阵黑烟里朝下坠落,

下方仍是茫茫虚空。

当他自身感觉到坠落感的刹那——自身也就回归了现实。

浑身燃烧的薪火不见影踪,

覆盖自身,撑开天地的火人完全没有留下形迹,

仿佛先前一切仅仅是场幻梦。

但李岳山看向身前,

‘师妹’又变成了他梦境中完好的、青春的模样,看得他内心阵阵抽痛,他咧嘴笑着:“还不如先前那副样子哩,

这样,师兄把你关起来的时候,

也没那么难受。”

‘师妹’此时只是笑,

没有任何动作,

连同肩膀上另外三个脑袋,一齐看着李岳山。

李岳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一眼师妹,之后倏忽转回身,取出了褡裢袋里作为备用的旧版五内罐,将先前得到的那一缕头发填入顶上的罐口中,

把纸条塞入筑成黑虎头形状的老虎嘴里,

老虎口齿交错,

蜿蜒墨痕罗列于被它渐吐出的纸条上。

纸条上显出六道三叉的命格。

六两三钱。

这是‘师妹’容纳的完整的‘招魂诡-墓门女俑’加上仅仅截留了极少部分‘织锦山厉诡’分体的师父师娘、师弟三人体内的厉诡结合,形成的一个固定命格。

“秀秀、狗剩,

你们来搬柴烧锅!”

李岳山向一直未有回头查看动静的两个童子吩咐着,

自身则去蟒皮袋子里,倒出了六两三钱的收魂米,

他身形半跨出火圈外,

将那碗收魂米摆在圈外。

一直没有动静的‘师妹’垂目看向那碗米,

连同肩膀上的三颗脑袋都看着那碗米,

随后,

‘她’迈步走近了那碗米,

身形化作了一阵青烟,

融入米中。

那碗米便瞬间涌出阴冷的气息,米粒不断膨胀,阴绿色的霉斑开始覆盖于渐渐蒸熟的米饭表面!

这时间,

狗剩搬来了柴禾,

秀秀烧热了油锅。

灶班子已知今日极可能要面对厉诡,

薪柴等物自然都提前准备好了。

338、“师父”(三)(1/2) “六两三钱的命格,

从哪里去寻小诡给你们装五脏啊,师父师娘、师弟师妹……”

李岳山端着那碗已经蒸熟的收魂米,口中喃喃自语。

这一次,

他没有戴手套,

便那样徒手端着那碗冷到极致的收魂米,

与瓷碗接触的手掌都开始泛起青灰色,血流逐渐不畅。

“师父,我来帮您吧……”帮着收拾杂务的青苗,看到师父这般精神恍惚的模样,内心实在不忍,于是轻轻出声说道。

“不用,不用。”李岳山连连摇头,

笑着看了看青苗,

同她说道:“青苗,你看顾好周围的烧魂火,莫要叫它熄灭就好——这火还能挡外面那个水诡一阵儿,师父赶在那水诡逼过来之前,

把它油炸了!”

他向青苗示意了一下手里散发着阵阵寒意的米碗,

青苗抿着嘴轻轻点头,

转而在火圈里不断填入柴禾,使早已被涟漪压得抬不起头的烧魂火火势稍微蓬勃些许,能抗御水诡的涟漪更久的时间。

水诡站在平岗边缘的上空,

它微微抬起了头,

脑袋转动,

看向了距离灶班子一众人不远处的法坛。

看到它的动作,青苗内心生出不好的预感。

黑骡驹子默然立在山岗的下坡口,鼻孔里不时喷出一团团黑火,它的腹部微微收缩蠕动着,

先前那三个脑袋还是说了几句真话——黑骡驹子的肚子里,被容纳进了一只吃人诡,珠儿连同其所招引来的黑火,都被吃人诡吃了,

不过,

看黑骡驹子当下鼻孔里不断喷出黑火的迹象来看,

吃人诡还未真正消化‘珠儿’。

珠儿还在它肚子里活着!

骡驹的腹部收缩浮动得越发地快,

它不时甩一甩尾巴,

痛苦地呻吟两声,

偶尔张嘴发出‘喂咴——喂咴’的声音,大张着嘴甩着脑袋,像是想把甚么东西从嘴里吐出来,却始终无法做到。

它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不明白自己肚子里容纳进了一只厉诡象征着什么,

只知道现下肚子里的东西让自己不舒服了,

于是它便用自己的所有力量去反抗肚子里的东西——无人教授它怎样反抗,亦无人有暇协助它什么,它的一切反抗便全凭本能。

此时,油锅已经烧热,

油面上大片大片的气泡分散开来,倏忽消失,

缕缕青烟跟着从油锅里升腾而起。

师父端着那碗已经收容了厉诡的收魂米,见此情景,深吸一口气,手腕一翻,就将那碗收魂米直接倒进了油锅中!

哗!

大片大片的气泡从油锅里翻腾而起,

随着那一团团气泡崩解,

有四颗人头从油面上探了出来!

面目苍老的师父师娘;

形容年轻的师弟师妹。

四颗人头都静静看着李岳山,一句句话语从他们口中吐出。

师父说:“你本来便不该这般做的,岳山。假若你当时只将我们各自体内容纳的厉诡油炸,现下哪里还有这么多事?何需要受这般多的折磨?”

师娘神色浑浑噩噩,脑袋转动着,看看旁边的师父,又看看另一侧的师妹。

她没有开口说话,

属于‘人’的情感已经从她那张面孔上流失了很多。

师弟眼神悲伤地看着李岳山,低沉道:“我被困在泥胎里数十年,今时总算脱离,却也仍不得自由——师兄,你可知与厉诡为伴,被厉诡不断侵蚀去神志,究竟有多痛苦?!

谅你是不知道的!

这数十年来,厉诡的侵袭就好似一把锉刀,正在不断磋磨去我的自我,

我也将要成为厉诡的一部分了——

师兄,你何不动手,直接杀了我?!”

李岳山满面歉疚地看着师弟,嘴唇嗫嚅着,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最终承受这份痛苦的,终究是他们。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多说?

哪怕告诉他们,

唯有将他们与厉诡一同封押,才能最大限度地压制‘织锦山厉诡’的力量,令‘织锦山厉诡’的命格趋于固定——可是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替他们做出这般让他们承受痛苦的决定?!

“就快了,就快了……

师兄也会去陪你们的,师兄也会去赎罪。

师弟,都是师兄对不住你……”李岳山沙哑着嗓子,终于说出了几句话。

师弟盯着他,只是冷笑,并不回应。

“不要过于自责了,师兄。

这本来就是当初我们自己做出的选择,

你只是作为最后那个人,

执行了我们的选择而已。

只是——只是我想到,师兄,我们没有第二世可以活了,这世间也没有可供人轮回的阴曹地府,

那么从此后,

我们便是结局已定了……”师妹的头颅在漆黑色的油面上沉浮着,她嘴角噙着浅浅笑意,眼睛里像是有星光闪动,

惊心动魄,

杀人放火。

李岳山嘴巴微微张开,

心脏用力地跳动着,

难言的疼痛从胸腔中乍起,直贯天灵!

哗——

柴锅里,

油脂翻腾着,一双惨白的手臂趁着这油脂翻腾带出的大片气泡,趁着李岳山心神一刹那的恍惚,猛然抓在了油锅边缘,

被浸入油锅中的厉诡猛然挣扎开来,

就要趁此时机从油锅中抽身!

“师父!”

旁边密切关注这一切的青苗双眼中涌出泪水,却不得不出声提醒师父。

而在她出声提醒的同时,

李岳山已经收敛了神色,厉声大喝:“都是厉诡蛊惑人心,企图脱逃的手段而已,我怎可能会信!”

他抄起锅铲,

猛力拍打那双扒住锅边的手掌,

那双纤细的、浮现些许青筋的手掌。

嘭!嘭!嘭!

铁铲狠狠击打在那双女子的手掌上,

也重重拍在李岳山的心头!

铁锅里的四颗脑袋浮浮沉沉。

铁铲将那双手掌拍进油锅里,进而拍打在那四颗头颅上,

师弟仰起了脸,眼神与李岳山的目光相对:“你真地觉得这都是诡蛊惑人心的手段么?师兄,你不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被你油炸的了么?

你难道忘记了——我们以活人之身入油锅,

自身活气与厉诡诡韵都被收魂米封押住了,相互纠缠,互相磋磨——

我们是死不得,

也活不得的!

师兄,

你都忘了吗?!”

嘭!

李岳山双目发红,铁铲将师弟的脑袋死死按进了油锅里,复又将师父、师娘、师妹都压入油锅里,

油脂迅速被吸收,

一声声悲伤的呼唤从油面下响起。

“师兄,师兄……”

“记得我,记得我……”

这声音钻进了李岳山内心最疼痛的地方,在那里不断生长,长成带刺的荆棘,转而刺出更多的伤口。

师父面目冷峻,

眼神赤红,

一个劲地翻动油锅,嘴里只是大声吼着:“火!火!火!”

虚幻的神牌在他眼前渐次闪过。

石头娘娘、河鱼主……

他的鼻孔里、耳朵中、口中,乃至眼睛里都涌出血红的薪火,那火扑进了油锅里,将一锅炸诡油也点燃了,

骤冲起的大火烧卷了师父的胡须、头发,

也将铁锅里的油脂迅速收尽!

油脂收尽,

火亦熄灭。

锅底静静端立着一个泥偶。

这泥偶有四颗头颅,乃为一对苍老夫妇,

一年轻女子,一儒雅青年。

面目惟妙惟肖,

与李岳山想象中的那四张面孔一模一样。

它们保持着寂静,

犹如死物。

李岳山颤抖着手,将那泥偶从油锅里捡起来了,他端详着那四张面孔良久,又眼神茫然地举目四顾,像是在寻找甚么。

一旁的青苗会意了,

忙将陶壶搬过来:“师父,油壶在这里!”

“好,好。”师父点着头,蹲下身去,将泥偶捧到油壶上方,用力挤压——一股股漆黑油脂就顺着他的指缝挤到了油壶里。

哗啦啦——

他用力握着那只泥偶,

满面空洞的悲伤,

眼眶微红,

眼里却始终没有泪水低落。

那倾泻入油壶的油脂,此时就像他心里淌落的泪水了。

师父封好了油壶,将泥偶揣入怀中,

他还未得片刻喘息恢复的机会,那站在平岗边缘上空的水诡,此时转向上清法坛里的苏午、老道二人,高度腐烂发黑的双脚迈出了步子,

层层涟漪浮动,

尽向着上清法坛内的二人铺展而去!

一只只惨白的手掌从临近法坛的涟漪里伸出,抓向法坛周围盘绕的气脉!

嘭!

这时,

法坛供桌上放着的印纽忽然自动腾起,一瞬盖在黄纸上,

那黄纸一瞬飘向高空,

下一刻,

被惨白手掌抓扯的几道气脉,变作了紫红的雷霆,一瞬击在那些手掌上,将之击打得连连后退!

印纽回归原位。

涟漪里再度显出手掌,不死心地欲要再度抓扯气脉,将之撕开,彻底侵入法坛内!

法坛上,

帝钟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握住了,

剧烈摇动,

无形的声波从法坛内扩散到法坛外,逼压得那些铺散开的涟漪向后层层退避,避开法坛周围三丈,但下一瞬,水诡迈步走近,涟漪再度压迫进三丈范围内,

抵近了法坛周围!

帝钟的声波被水诡压制!

法坛一角,镇坛木像是被无形的手抓起,

重重拍落!

啪!

万神咸听四个阴刻字迹上闪动金光,

压得水诡向后生生退出了三步!

水诡停顿了刹那,

又再次朝前迈步。

而此时,

列于法坛中的法器已没一件可用!

339、“师父”(四)(2/2) “青苗,你照顾着两个师弟师妹。”

师父看到法坛那边的情况,先把青苗叫过来,嘱咐了她一句。

青苗看了看法坛那边,又看看师父平静的脸色,她像是预感到了甚么,带着哀求的目光看着师父:“师父,还是小心为上……”

“老汉自然会小心应付的。

你放心罢!”师父微微笑了笑,便转过身去,就要迈步走出火圈。

他脸色平静,

眼底满是绝然之色。

“喂哕哕哕哕——”

这时,

山岗缓坡上的骡驹子骤然发出一声嘶鸣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连李岳山都忍不住扭头去看那骡驹子,

骡驹鼻孔里喷出熊熊的黑火焰流,鼓凸的肚子蠕动得愈发剧烈,它的蹄子不停刨着泥土,显得极其焦躁不安!

它脑袋剧烈甩动着,

大张着口,

而后,

像是猛然呕吐着,抻着脖子,仰头吐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一霎裂解开来,化作熊熊的黑炎,刹那铺满整个山岗,

黑火倾盖之地,

水诡的涟漪阵阵败退!

火焰熊熊推进,那一圈圈涟漪被黑火压制得缩回了水诡脚下,

李珠儿的身形在黑火里若隐若现,

她乘着黑火,倏忽接近水诡,伸出包裹着熊熊烈焰的手臂,抓向水诡的肩膀——这时,水诡却未有继续迫近法坛,而是直接向后退却,

层层涟漪往身后荡漾,

与山岗下周流的河水相接触——水诡的身形倏忽消失在了水中!

它察觉到李珠儿周身黑火对自己的威胁,是以选择了直接退避!

漫天流转的黑火徐徐收敛起,

珠儿从黑火中浮现出俏丽的面孔,笑着看向灶班众人:“暂时安全了,水诡已经被逼走了——方才差一些就能留住它,可惜它提前一步逃走了。”

女子身形隐藏在黑火中,

唯独右手里握着一根金色的短棒,

那短棒上雕琢着莫名文字,有金色的烈焰从短棒上飘散出,融入包裹珠儿周身的熊熊黑火中,使得黑火的威势更重,原本显得诡异阴森的黑火,因这丝丝缕缕金色烈焰的融入,竟有了几分正大光明之感。

这能燃烧金焰的短棒,

自然是苏午交托给珠儿的火炼真金拷诡杖。

方才在吃人诡的肚子里,若非她关键时候诵念出老道教授的咒语,催使这根拷诡杖,她都不一定能成功脱困!

这根拷诡杖十分好用,

让珠儿有如臂使指,好似冥冥之中与之有某种联系的感觉。

李岳山将要迈出火圈的脚收了回去,

他看向了法坛中,陷入沉寂的大弟子与老道,皱眉缓声道:“老汉得到了一些消息——织锦山厉诡的本体已经与此间山川水脉相连,

成为织锦山神。

不论是水诡、吃人诡、墓门女俑其实都是它的分体而已。

它的本体,

现下或许便在与你大师兄、老道他俩‘斗法’。

看当下这情形,

他们俩面对的形势不容乐观。

我们在这里干等,却是帮助不了他们半分。”

“那便让我去罢,我去助大师兄一臂之力!”李珠儿眼神坚定,握着那根黄金短棒,她自觉己身力量大增。

“你知道那厉诡现在何处与你大师兄他们斗法?”

李岳山向珠儿问了一句。

珠儿哑口无言。

师父咧嘴笑了笑,

神色温和,向珠儿招招手,将她叫到了近前:“你留在这里罢,和你的师姐、师弟师妹们看顾这里,水诡就在高岗下,你大师兄他们一日不死,

水诡必不会轻易脱离,

肯定还会再度侵袭过来。

这一次,

就让师父过去,

师父掌握着织锦山厉诡的一部分,寻找它的形迹更容易些。”

珠儿神色犹豫,

青苗也满脸担忧。

秀秀仰脸看着师父,虽然年纪幼小,但内心隐约生出几分不好的感觉,仿佛这就是最后一次再见师父了。

“师父,那厉诡的命格都非是固定的,

你没有办法油炸它,去了有什么用啊?”狗剩低声说话,心里有些伤感,不愿让师父这么离开。

师父一巴掌拍在狗剩脑袋上,

骂道:“这灶班子是从老汉手里传下来的,

老汉的手段,你个狗崽子知道几样?!

集薪火法你学了吗?

灶火祝由你了解多少?

这些法门,你们大师兄都只是作了记录,留了笔记而已,你们现下就根本还学不了!

甚么都不知道,不学无术,还敢说你师父我没用?!”

狗剩捂着脑袋,不敢再多说话。

李珠儿在旁劝道:“师父,其实狗剩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纵然您掌握许多法门,可总要有机会与厉诡照面才能使用这般法门,

我担心……”

“不用担心。”

师父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山坡上那匹低头嚼着青草,吃完青草又去吞石头的骡驹,他指着那头骡驹说道:“我带着它一起去。

它容纳了吃人诡,

自身却一点事也没有,可见也是个异类。

吁——”

师父朝骡驹吹了一声口哨,

骡驹便颠颠地奔了过来,对师父表现得甚为亲昵。

“你们看,

它听我的话,我还能指挥得动它。

带着一只容纳里厉诡的骡驹,再加上老汉自身所学的法门,这下总是够了吧?

你们总该放心了罢?”师父走出火圈,拉着骡驹的缰绳,转脸看着众弟子,“老汉心意已决,你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

这一趟,非得老汉自己去不可!”

他神色坚决,语气斩钉截铁。

众人一时无言。

青苗看过了整个事件的全程,眼睛微微泛红,看了师父良久,才轻声道:“师父,一路上要小心些……”

“放心。”师父笑了笑,

又走近众人,

挨个摸了摸众弟子的脑袋,便转身牵着骡驹子,在众人的目光里,缓缓走下山坡,

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林里。

‘叮当当当……’

骡驹子脖颈上挂着的一颗铜铃铛,在山林里时时发出声响,

让师父此行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小骡驹温驯地由着师父牵着,

它不时伸头去摘一串树上的野果、林下的蘑菇、斜刺里伸过来的一串嫩叶,等师父牵着它走出那片山林的时候,它的体型又大了一些,

虽然这种体型的增长,肉眼尚不能查见,但仅仅走一趟山林,小骡驹的身体便再度生长,这种速度——简直骇人听闻。

哗啦啦——

走出山林后,

傍山林蜿蜒流过的河水亦变得湍急起来,不似先前围绕山岗周流的河水那般舒缓。

湍急水流下,

像是有一个个或白或灰的人影在漂浮。

师父看了河面一瞬,就收回目光。

河面下却忽然有一个人的面孔浮现出来,‘它’从河面下探出头来,在湍急河水里立住身形,丑陋腐烂的面孔静静看着师父,朝师父伸出了一只手。

阴冷的诡韵倏忽间从它身上散发出,

朝着李岳山覆盖而来!

“哕哕哕!”

此时,小骡驹两个耳朵扑棱着,猛然张口一吸——

那些漫溢而来的诡韵携裹着河面上那道人影,一同汇集入小骡驹嘴巴里,它歪嘴咀嚼了几下,身形更大了一些——这次肉眼都能察觉出来!

诡韵连同那道人影都消失无踪,

李岳山都来不及施展手段,便眼睁睁看着骡驹子将诡韵与人影吞吃了!

他转头震惊地看着小骡驹,

却发现它好似长大了一些。

“怎地好似一眨眼的功夫,你便长了一些?”李岳山抚摸着小骡驹颈上的毛发,惊叹道,“毛根都变硬了一些,长得可真快啊——是因为你肚子里那只吃人诡吗?”

“喂哕哕……”骡驹把脑袋在李岳山脸上蹭来蹭去,

它不会说话,自然也无法回应李岳山的疑问。

“阿午说你命格奇异,现下看来你果然是个异类啊。

常人容纳诡,都要生不如死。

哪里像你,该吃吃该喝喝,还因此获益了不少。”师父又感慨了一声,便不再多说,拉着缰绳继续往下走。

其实,他照顾这头小骡驹的时候最长,

自从大马骡产仔以后,他便闲不住,也是怕这头灶班子的重要财产有甚么闪失,骡驹的饮食都由他与苏午共同照看。

是以骡驹才会对他这般亲昵。

行至山坳口,师父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山形变化,找了个背风的地方,

从怀里拿出那座泥偶,

他将泥偶摆在背风处,在泥偶前插了三炷香,

以左手拇指抵右手掌心,向泥偶轻声说道:“师妹,那织锦山神现在哪个方向?你便使烟气往哪个方向吹,为师兄指明前路罢。”

他话音落地之后不久,

四周忽然飘起一股轻风,

原本袅袅上升的香火烟气,此时都尽往某个方向吹袭去了。

李岳山笑了笑,又同泥偶说道:“多谢师妹。”

他把泥偶收进怀里,牵了小骡驹子,辨出那个方向可供行走的路径以后,便带着小骡驹穿过山坳,往那个方向走去。

此时,

高岗上,

法坛里,一直沉寂无声的老道忽然肩膀颤抖,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他蓦然睁开双眼:“野神气候已成,竟然窃据了山川正脉——你先挡着,我来奏表师祖,请师祖帮忙!”

一言罢,

旁边的苏午尚无反应,

老道已经招来一张黄纸,咬破指尖,在黄纸上勾画符咒!

340、“师父”(五)(1/2) 老道指尖迸出血珠,随他手指划动,在黄纸上勾勒出一道道诡异莫名的纹络。

几乎眨眼时间,一道萦绕着阴森邪冶气息的血咒即被老道勾画出来,

符咒落成之时,他左手并起剑指,夹住那张符咒,在法坛的香炉上绕了三饶,口中念念有词:“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燕玉炉,心存帝前。

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令臣关告,逕达九天!”

道人话音一落,

手中符咒无火自燃,

熊熊的火团飘向高空,于是,原本澄碧如洗的天穹,在此刹倏忽变作墨色,大地却在此时像是被一层昏黄色侵染了,

一道道幽壑曲径在那昏黄中若隐若现!

黑天黄地!

传闻中,道门有真灵大能降世之时,将使天地演化出‘黄天黑地’的奇景,

但此下这般恰恰将黄天黑地颠倒过来的景象,

则说明是‘死真过界’,往往预示着不祥!

阴间的模糊情景在昏黄大地上浮显出来,

老道双手结‘香炉印’,擎举一炷香高过头顶,肃声道:“弟子玄照,请贞广师叔祖降真,请贞广师叔祖降真!”

呼——

一阵阴风在法坛里吹袭过,

道人举过头顶的那一炷香,在瞬息间燃尽。

四下里阴间的情景越发清晰,

而老道却未得到‘师叔祖-贞广’的一丝回应,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他额头渐渐渗出汗珠,依旧双手结着香炉印,却未有再擎香于掌心,这时再度开口道:“弟子玄照,请贞广师叔祖降真,请贞广师叔祖降真!”

一言落,

昏蒙蒙的法坛上空,

倏忽探出了一张狰狞恐怖的面孔!

那面孔呈青黑之色,颧骨高耸,双腮干瘪,眼眶深陷,双目中盛满血光,暗紫色的嘴唇里,探出上下两排食指长的犬齿!

这面孔披散着满头蓬乱的长发,

伴随着阵阵铁索被拖动的声响,它的头颅从法坛上伸出来,一对犬齿扎进了老道高举过头的‘香炉印’中,有汩汩赤红色血浆与点点淡金光芒一同汇入那对犬齿之中,

干瘪恐怖的面孔瞬间变得饱满起来,

脸色渐渐恢复正常,

双眼里的血光散去。

倏忽间,

就变成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面孔!

反观老道,本就斑白的头发,此时更白了大半,脸色也是蜡黄无比——这位贞广师叔祖,仅凭普通香火已经休想将之请动,非得以弟子的精血饲喂,才能让他苏醒‘活化’过来!

鹤发童颜的老者口中犬齿缩了回去,

其往后一退,

身形在阴间显得影影绰绰,

隐约能看到有粗大的、缀满各种或方形或三角或长条形铜符的锁链,盘绕在其身形之上,而在那些锁链盘绕的间隙里,却好似有一条条手臂伸展出来。

这些手臂的关节互相连接,像是螃蟹的节肢一般,

接口处鲜血淋漓,

看得人不寒而栗!

‘贞广’站在阴间与人世的隔断处,他的声音在老道耳畔响起,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感情,分外机械、冰冷:“贞云师兄,如今安在?”

老道低着头,犹豫了一瞬,还是老实回答道:“太上掌门师祖,亦将自己沉到了阴间里。”

“他不是能以天地气脉为食,

窥见了活化浑身血肉的门径么?”‘贞广’垂下眸子,阴森森的目光隔着阴间落在老道身上,仍让老道觉得肩膀好似压了一座山般的沉重。

“中间出了一些差错。”老道低头回答道。

‘贞广’默立于上清法坛上空,不再开口说话。

老道手上掐动印决,

又向‘贞广’稽首道:“请师叔祖为弟子肃清此间山川龙脉,斩断野神恶诡窃据的龙脉正位!”

‘贞广’面无表情,点头道:“只得出手一次,成与不成,全看天数。

一次以后,你招我我亦不会出来了。

——你的修为只够你请召我这一次,再行勉强,你自身便有性命垂危之祸。”

“弟子明白。”老道垂首应声。

‘贞广’不再多言,

缠绕他全身的粗大锁链如蟒蛇般游行开来,一层层从他的躯壳上松开来,

锁链哗哗地抖动着,其上的各式铜符相互碰撞。

他的躯体上,那一根根血淋淋的、被拼凑形成的肢节忽然伸展——这一瞬间,贞广的形体变得巨大,如山岳般高耸,浑身萦绕的诡韵几乎要冲破现实与阴间的界限!

其周身伸展开来的肢节,在阴间抓住了无数斑斓的气带,

对应到现实之中,

便是周围山岳颤抖,河面上泛起层层涟漪,连水诡都无法在河流中隐匿身形,化作一个个河漂子,顺着变得激荡的河水来回奔流,

河漂子群被瞬间冲散,

再无法淤阻河流水脉,使得山川龙脉运转不畅!

‘贞广’浑身节肢继续深入斑斓气带,拉扯那些气带,引致现实天地猛地一颤,下一瞬,天地腰缠,群山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一道道深深的裂缝在大地上铺陈开来,

河水翻腾不休,

恰如地龙刹那翻身!

——‘贞广’身上生长的那些恐怖手臂,有操纵山川龙脉之能,

其自身所容纳的厉诡,必然极其恐怖,或许达到了‘荒’的层次!

眼见得这般情景,老道立刻盘腿坐下来,剑指抵在眉心,再度勾连‘山川龙脉总枢’,协助苏午应对当下情况!

——

苏午意识勾连的黄灯笼,

已经化作一道长发飘散,形容模糊的女子身影,

——它即是老道桃木剑内封押的厉诡-雪诡,此时得了山川龙脉总枢的加持。

这只厉诡的面容隐约可以看见,但极难看得清楚,整只诡就像是一张清晰度极低的照片,被加载到了4K的游戏画面中。

它的身形被一阵风雪笼罩了,

变得更加模糊,

阴寒的雪流在它招手之间,就在此间天地席卷而起,雪片扑簌簌铺陈大地,将四周的草木、林间的昆虫小兽全部覆盖,冻结去它们所有的生机。

甚至冻结了萦绕在它周围的某种诡韵,

但下一刻,

那般被冻结的诡韵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从阴冷的雪层下生长出暗黑的嫩芽,嫩芽汲取着从山川龙脉汇集而来的养分,登时茁壮成长,

长成一棵遍布树瘤,枝丫嶙峋阴森的参天大树!

‘大树’遍身的树瘤,就是一张张血淋淋的嘴巴,那些血盆大口里,伸出暗紫色的舌头,拼命往四面八方拉长,缠绕着无法被看见的山川龙脉,让它自身长得更加高大!

‘巨树’遮蔽了大片天穹,

使此间变得昏暗无光。

树冠枝条不断虬结,竟在天穹中编织成了一张人脸!

簇拥着‘人脸’的一根根枝条向下垂落,贯穿了灰白风雪诡韵封禁的大地,深入到泥土之中!

轰隆!

‘雪诡’所在区域,大地骤然崩裂开来,那深深的裂口中,生出暗紫色的舌头,缠绕向‘雪诡’,要将它拖拽入深渊之中!

哗——

‘雪诡’周身弥散出海潮般的灰白诡韵,扑簌簌落在那根延伸向它的舌头上,那舌头暂时被诡韵冰封,停滞在了半空——但是,从天顶上垂落下来的枝条愈来愈多,它们在四周编织成了密不透风的墙壁,这墙壁还在不断收缩,

要将‘雪诡’包容于其中,

彻底封绝‘雪诡’的出路!

诡是杀不死的,

但依附在这只厉诡身上的苏午命格,及至老道的符箓法体都将随着‘雪诡’被‘织锦山神’困住,而不断受损!

‘雪诡’在收缩得越发狭窄的‘天地’间闪转腾挪,

此时苏午亦只能全力为之提供力量,使之有余力反抗,却也做不了更多——老道才是主控雪诡的人,他只是个副手而已!

老道的事情还没办成么?!

苏午眉头紧皱。

突然!

‘雪诡’所处的这片昏沉沉的、四面乃至头顶都被树枝墙壁包围起来的空间开始剧烈摇颤,

轰隆隆的声音穿过墙壁,传进了苏午的感知里!

那包拢而来的四面墙壁,骤然间分崩离析,枝条纷纷萎缩!

呈现出外界天地!

苏午看到——天穹中那张以巨树枝条编织成的脸庞遍布褶皱,倏忽间萎缩裂解开来,巨树树身上长出的一张张血盆大口纷纷蠕动起来,

口中绞缠着山川龙脉的暗紫色舌头跟着剧烈摇晃,

许多舌头在此般摇晃中,脱离了山川龙脉,缩回树身上的血口中,

大量舌头脱离,导致‘织锦山神’无法吸收山川龙脉的力量,进而加速萎缩,

原本大到可以遮蔽半边天穹的树冠,此时萎缩得仅仅只有数亩方圆,那一根枝条在半空中抖动着,变得萎靡不振!

群山尤在摇颤,

巨树仍未止住萎缩趋势。

这时候,

苏午骤地感知到了老道的力量盘转在‘雪诡’身上,他的心神因此能与老道沟通:“道长这是请动了师门长辈?

这是何种手段?

好似能将织锦山神立于此间的龙脉正位给剥离去?”

“师门长辈镇压的一只厉诡,

恰巧有介入地理龙脉的能力——现下还不能掉以轻心,寻常时候,山摇地动后,野神窃据的正位也被剥夺了才是,

但这个‘织锦山神’还与龙脉正位有很深勾连,

未被老道师门长辈彻底剥落去……”老道的声音里藏着深深的忧虑。

他只有这一次请动师门长辈出手的机会,

若师门长辈这次未能彻底将织锦山神剥离出龙脉正位,那便只能另想其他办法了!

341、“师父”(六)(2/2) “织锦山神占据天时地利,

雪诡对它能发挥出的作用不大——这只厉诡主要便是引动天力封绝其他厉诡,在这方面,织锦山神完全克制它。

假若道长觉得事不能成的话,

请解除我命格与这只厉诡的勾连,

我亲身去寻织锦山神,牵制住它,另想其他办法将它的龙脉正位剥离去,

进而将它收押!”苏午的声音传入老道耳中。

老道只犹豫了刹那,

看到那一棵不知是‘织锦山神’本体,还是其外相的恐怖巨树尤在全力挣扎,与织锦山川龙脉纠缠不休,他下定了决心:“好!

我来解除你与雪诡的命格纠缠!

——待会儿你快些去寻织锦山神本体所在,我以雪诡牵制着它,等你过来!”

苏午深深地看了老道一眼,说道:“道长独力支撑山川龙脉总枢的运转,还要驾驭雪诡与织锦山神纠缠——可能支撑得住?”

“一时半刻还撑得住,

快走罢!”老道手掐法印,

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帮助苏午切断与雪诡、山川龙脉总枢的勾连。

趁着这片刻时间,苏午抬目看向远处——那一棵原本遮天蔽日的丑陋巨树,此时已然萎缩得仅有数丈之高,它的枝丫无力地向下垂落,树身上的一张张血盆大口都紧闭上了,

看起来,似乎茅山巫师门长辈的手段奏效了,

将‘织锦山厉诡’剥离出此间的龙脉山神正位。

但老道当下未有任何表示,

说明苏午眼睛看见的,与真正的现实还有绝大出入。

“急急如律令!”

旁边的老道忽然断喝出声——这一刹那,苏午陡然觉得自身与雪诡、山川龙脉总枢的牵扯倏忽消失去了,充塞他视野的丑陋巨树、铺满大地的雪诡诡韵都开始淡化去!

他无法再借助‘雪诡’观察‘织锦山厉诡’的变化了,

老道已然切断他与山川龙脉总枢的联系!

充塞视野的画面变得越来越淡,

越来越淡,

直至最后——画面即将彻底淡去的那个瞬间,苏午看到,那棵萎缩得只有数丈高的丑陋大树忽然彻底崩解开来!

瓢泼血雨洒落雪诡诡韵封冻的大地,

血雨滴落之地,便将雪诡诡韵侵蚀成暗红之色,

从那暗红色的泥土中,

一株株状似巨大灵芝的事物生长出来了,在大地上蔓延开来!

苏午瞳孔一缩——视野里的种种图景彻底消失无踪,

他发现自己与老道肩并着肩,盘腿坐在供桌前。

供桌上的香炉仍在燃着香火,

此间有阴冷的气息徐徐消散去。

苏午惊魂未定,

尤在回想方才看到的那一幕——‘织锦山厉诡’炸开之后,在大地之上长成的‘灵芝’象征着甚么?

心里的不祥预感始终挥之不去,苏午索性运起慧剑,刷去内心种种负面情绪,平定了思绪,从法坛中站起身来,环顾四下,

看到灶班众师弟师妹,

未看到师父的踪影。

先前平息下去的不祥预感,此下又骤地升起来了。

苏午向李珠儿问道:“珠儿,师父呢?师父去了何处?”

“师父去寻织锦山厉诡本体所在了——他说他知道厉诡本体在哪里,要找到那只厉诡,将它油炸关押了。”李珠儿回道。

织锦山厉诡与山川气脉勾连已深,

一般的油炸诡手段,对它未必有用。

就连茅山巫教中长辈,似乎都无法将这只诡与山川龙脉彻底分离。

此种情况下,师父主动去寻织锦山厉诡,试图将它关押?

师父未必不知轻重,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难道真地有办法关押织锦山厉诡?

苏午脑海里思绪翻腾,面上始终没有流露任何情绪。

他同灶班众人开口道:“方才我与道长联手应对织锦山厉诡,不知道咱们这边发生了甚么事情?有清楚的么?简短说一说。”

一边说着话,苏午一边迈步走出了上清法坛。

李珠儿刚要开口回应,

青苗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道:“我先前看得最清楚。

有些事情,珠儿你也没有看到。

还是我来说吧。”

珠儿点了点头。

苏午将目光投向了青苗,

便听青苗开口,将先前发生的种种事情,无有一丝遗漏,全然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苏午。

听过她的话,苏午沉默良久。

缓缓叹了一口气。

“师兄,师父他不会有甚么事情罢?当时我们极力阻止,但架不住他是师父,我们是弟子,不敢违逆他太多……”青苗见苏午神色如此,内心更是紧张起来。

众弟子心里都有不好的预感,

只是他们都不愿面对心中的那种感觉。

苏午迎着众师弟师妹的殷殷目光,

愣了愣神,

忽然道:“假若一个结果,对其他人而言并非好结果,但当事人觉得,如此已是最好结局,他乐于达成如此结局——那么我们是该阻挠他,

还是放开他?”

李珠儿脸色一黯。

狗剩、秀秀红了眼圈。

青苗轻声道:“我明白师兄的意思了。”

“师父心里挺苦的……”珠儿跟着微声道。

“我们做弟子的,难道要看着师父去送死吗?”狗剩语气闷闷的。

苏午开始从周围的行李里挑拣东西,带在身上,他听到狗剩的话,顿了顿,道:“我们做弟子的,实不应该看师父去送死,不论师父自身是否愿意。

此事唯有尽人事,听天命罢!”

“师兄,你……”看到苏午的动作,李珠儿正要出声询问,

苏午已经先开口道:“道长还在与织锦山那只厉诡斗法,珠儿,你便领着大家留在这里,看顾道长,免得有其他厉诡侵扰他。

我去找师父,

看看能不能帮师父一把。”

在阴喜脉灶班子里,苏午这个大师兄的权威甚至比师父更重一些,

他做出的决定,灶班众人更反对不得。

“大师兄,那你须小心一些。

咱们阴喜脉灶班子,全靠你和师父撑着,要是你俩出了甚么事情,灶班子便就散了……”青苗拉住了想要抗拒的李珠儿,郑重地与苏午说话。

苏午点了点头,

拍了拍狗剩与秀秀的脑袋,背着包袱,转身走下山坡。

……

轰!

老道以山川龙脉总枢作为自己的耳目,此下亲眼见到,那棵萎缩得仅只有数丈高的诡树,此时骤地颤抖起来,树上的一张张血口嗫嚅着,忽地崩解成漫天血雨!

那血水如瓢泼般落下,

溅落在雪诡铺在大地的灰白诡韵之上,

刹那就将灰白诡韵晕染侵蚀成一片片暗红地带。

倏忽间,

从那暗红土壤中,

一株株硕大的灵芝生长出来了,

可怖的诡韵掺杂着山川龙脉的气息,萦绕着那些灵芝,

那些灵芝的‘芝伞’上,裂开一道道血口,血口的嘴唇蠕动着,‘吐’出了一具具尸体!

腐臭气味与灵芝香气纠缠不休,共同萦绕于此间。

血雨还在不断往大地倾注,

芝群密密麻麻虬结堆积,

不过眨眼时间,

就形成了一座‘灵芝尸山’!

这山还在不断增高,渐渐要与周遭的织锦山峦一般高耸!

老道心中毛骨悚然!

——随着那些灵芝聚集成灵芝尸山,周遭的山川龙脉也尽数朝那座灵芝尸山归拢去,盘绕在那座尸山之上,甚至让老道摄拿的此间山川龙脉总枢都开始出现分崩离析的迹象!

尸山还在演化,

山腰处渐渐凹陷下去,

显出一个像是墓室一般的方形凹坑。

凹坑里有灵芝与尸骨堆积成的立柱。

这时,

天穹忽然被黑暗遮蔽住了,

大地化为昏黄之色。

一些幽壑曲径渐渐从昏黄的大地中浮现出来,但看起来又不是那么真切,显得虚幻而模糊。

周身重新缠绕上锁链,眼睛里开始流溢血光,浑身血淋淋节肢都无力地垂落下去的师叔祖‘贞广’便站立在这阴间与现实的夹层里,

向老道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分外空洞阴森:“这只厉诡与周围山川龙脉本有关联——它就是此间山川龙脉催生出的一只厉诡。

其根系已在山川龙脉之中延伸开了,无法隔绝其与龙脉正位的联系。

这只厉诡,原本是一株灵芝,

有不可测的存在,

在它的芝伞上留下了一个脚印,它因此开始诡化。

其后此地经历过诸多兵乱、灾祸,埋葬在周围的许多尸体,因为山形地势的更易,地龙翻身等缘故,渐渐聚集在了它的根系下,

助力它演变成一只厉诡。

我只能溯及它的过往至此了。”

贞广师叔祖顿了顿,看了老道一眼,接着道:“你若还有余力,当下便尽快逃跑罢,这只厉诡,非是你所能对付的。

若无余力,

往阴间看门诡那里奏表一封,

自己进阴间来罢,

躲过一时是一时,

即便躲不过,

也可托梦后辈弟子,让他们把你的尸体赶回宗坛,以期返生。”

老道苦涩地笑了笑,

他清楚宗坛当下是甚么情况,

自己入阴之后,只怕不会再有后辈弟子来帮自己‘赶尸搬山’了。

“师叔祖,

莫非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封押此诡么?”老道向‘贞广’问了一句。

‘贞广’道:“此诡本身乃是一只鬼灵芝,但它演化至今,本形早已移转,因它本形时时移转,它的分形必然会有与本形相违背之处,

若能操纵分形与本形相对,

可以令之陷入沉寂。

但如何操纵它的分形?

你现下连它的分形在何处都不知道,更不提操纵它的分形了——这才是最关键的所在。

话已至此,其他的,你自行考量罢!”

说完话,

‘贞广’恐怖而扭曲的形体,

携裹着重叠于人世的阴间,在老道眼中消散于无形。

而老道与师叔祖贞广言语的这些时间里,

灵芝尸山山腰处,墓室般的方形凹陷里,已经生出四根立柱,以及一道由尸骸堆砌成的、近乎九十度倾斜的棺座。

棺座上,巨大的棺椁从无形至于有形。

342、“师父”(七)(1/2) 棵棵紫红的灵芝从泥土山石里生长而出,互相缠绕,托起一具具尸体。

那些尸体依旧保持着生前的模样,没有丝毫腐败的迹象。

它们或是高冠玉带,广袖氅服,或是布衣短打;

或是遍身甲胄,或是曲裾襦裙。

一具具尸体穿着历朝历代的不同服饰,被巨大的灵芝托起,在山川龙脉的勾连下,虬结盘绕,形成一座‘灵芝尸山’。

在这座灵芝尸山的半山腰处,

巨大的、四方的墓室已被开辟出来,

近九十度倾斜的棺椁上,一副同样巨大、四壁遍布种种浮雕的棺椁跟着出现在了老道的视线里。

看到棺椁里的景象,

老道禁不住瞳孔紧缩!

棺椁内,

一床淡金色的寿被铺在其中。

那寿被下,未见墓主人的尸体。

宽大的寿被两侧,有两列厉诡文字,萦绕着滔天的凶异!

老道目光看过那两列厉诡文字——此种与道教符咒文字大同小异的文字流过他双目的瞬间,即被他解析出了那两列文字的涵义:

‘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

这两列文字,似乎揭示了棺椁主人曾经的身份,必定极其尊贵。

或许是曾经的一国君王。

但老道仔细思索,

却又觉得,

或许这两列文字另有指代。

其并非代表‘天的权柄’被人掌握在手中,掌握这般权柄者乃是‘天子’的涵义,而是在表达、揭示一种‘长生’、‘死后成仙’的渴望,

更或者是在表示:墓主人本就是一位‘仙人’!

既是仙人,

自然‘受命于天’!

自然‘既寿永昌’!

老道并非无端作出此种判断——作为一个经过许多历练的搬山道人,他亦不是没有下过帝王墓,前朝帝王墓的墓室规制、棺椁浮雕都与眼前这‘灵芝尸山’内的景象截然不同,

由此可以断定,

这棺椁并非为盛装帝王尸身所用。

让老道进一步做出‘墓主人’或许是一位‘仙人’之判断的,

乃是棺椁内铺陈的那张‘寿被’。

那张以淡金丝线织就的寿被上,

描绘了诸多参天而起的巨大灵芝,

一个个广袖褐服、高冠博带的仙人,一个个霓裳羽衣的仙女就在那些巨大的灵芝上或站或坐或舞蹈,

织锦山的山川龙脉间杂于寿被上的图案中,

形成了巨大灵芝交错里,一座座五光十色的仙山。

神龙叼着蟠桃,献于四座仙宾;

灵鹤衔来美酒,供奉八方神众。

一座紫金玉辇凌驾于万朵灵芝之上,玉辇上,珠帘浮动。

妇人的形影在玉辇里若隐若现。

她便是这场宴乐的主人。

她是谁?

在诸多传说中,

关于这妇人的身份都是确凿无疑的——她即是‘西王母’!

寿被上的这副图卷,被称为‘西王母宴乐图’,亦别称为‘升仙图’!

升仙图通常出现在墓主人头顶棺椁的那面墙壁上,表达生者希望死者在死后可以抛弃尘世繁冗,升入仙门的渴望,

从未有人会将这图案留在寿被上的!

什么样的‘人’会将‘升仙图’盖在身上?!

将这副图卷盖在身上,岂不是说明此‘人’早已成为神,已然成为‘仙人’?!

而且,

在诸多高官墓室内,

墓主人头顶会有一道隔门,

那隔门上绘画一块匾额,上书‘仙门’二字,

隔门被雕琢得稍微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会有一个女侍探头出来看,一门之隔,门的这畔是死者的棺椁,是生与死的交界地,

而门的后面,

却是仙人的世界!

那女侍就是接引死者‘升入仙门’的使者!

在这道‘墓门女俑’隔门以后,才是整副升仙图的所在!

现下,

老道所见的这副棺椁里,没有描绘着‘仙门’与‘墓门女俑’的那道隔门,棺椁朝向他,现下是打开的状态——他难以确定,这副棺椁是从始至终就保持了大开的状态?

还是——它的棺椁石盖板另在他处?

那描绘着‘仙门’与‘墓门女俑’的图景,

会否就在那道已遗失的盖板上?

若是如此……

正说明,

躺在仙门之后的这位墓主人,就是‘仙人’!

鬼灵芝的本形竟演变成了这副样子——它的此种演变,必定与曾经某个‘不可测存在’留在它身上的脚印有密切联系,

难道是那道脚印,让鬼灵芝感受到了‘仙’的痕迹,

因而把自己演变成灵芝尸山,

演变成尸山墓室内的一座棺椁?

它在等待给它留下脚印的不可测存在,躺进棺椁里,带着它就此升仙?!

老道脑海里的念头翻腾着,根本无法止歇。

而在他疯狂转念之时,

棺椁里的那件寿被上,‘升仙图’中,不知不觉多出了一道灰白身影。

随着那道灰白衣裳的‘仙娥’浮现于西王母宴乐图上,一种让老道寒毛乍起的感觉骤然侵袭而来——他欲要催使雪诡包裹自身,抗御那般让自己心生不祥预兆的感觉,

可他掐动印决,

却未引来雪诡的力量!

他心神一凝——霎时发觉,雪诡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控中了!

它出现在了寿被上的那副升仙图中!

不止是雪诡,

老道极力掌握的‘山川龙脉总枢’,在他思绪转动的这片刻间,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归拢于盘绕灵芝尸山的山川龙脉之内……

他现下仅剩一个圈圈符咒盘绕起的符咒法体,

独对着墓室里的那座棺椁!

那副棺椁——那寿被上的升仙图对他产生了绝大的吸引力,吸引得他浑身缠绕地符咒都紊乱起来,颤抖着,汇向棺椁内!

成为升仙图里的某个‘仙人’!

连他的神志都被随着符咒裂解,被裹挟着,缓缓投向升仙图!

若非他还在极力抗争,知道自身一旦落入升仙图,必定会成为寿被上的一个点缀,生存无望,是以奋力拉锯,抵御着那股吸引力,此时他浑身符咒早就层层裂解,归入升仙图中了!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乾罗答那,洞罡太元;斩妖缚邪,杀鬼万千。

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

凶炁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老道盘坐在法坛前的躯壳与面对着棺椁的符咒法体同时结印,齐诵净天地神咒——他的符咒法体丹田部位,一团符箓结成的金丹倏忽转动开来,层层清光向外铺散,覆盖天地!

然而,

那清光未铺散出一丈方圆,

四周就从丛丛灵芝骤然生长而起,灵芝裂开血盆大口,将老道散发出去的清光全都吞吃干净!

法坛上的一样样物什叮叮当当地摇晃起来,

香烛在莫名诡韵侵袭下灯火葳蕤,眼看熄灭在即,

香炉里那一把线香,此时就像是被人用鼓风机对着猛吹一般,飞快燃烧至于根部!

老道身形颤抖,

猛地立起身,

狂拍镇坛木——无用!

猛摇三清铃——无用!

乱舞桃木剑——无用!

书符奏表上天——符咒、奏表被此间天地气脉一口吞吃,威能消散于无形!

“哇呀呀呀——”

原本盘绕在法坛周围,护持着法坛的天地气脉,此时都延伸过来,交结盘绕在老道身上,他勉力抗拒,身躯的颤抖越发剧烈,抖落了插在头顶发髻上的木簪,

于是满头花白头发披散而下,

更衬得他状若疯魔!

轰!

天地气脉拖拽得力量何其之大?!

老道只抗御了刹那时间,就再也抵御不住,身形猛地撞在前方的法坛供桌上,将供桌都撞得倒塌了!

他请降下来的上清法坛,此刻完全崩毁!

再无丝毫护持之用!

那些斑斓的气脉开始吞没他的身体,他勉力扭转回头,冲着一众灶班弟子喝道:“快走,快走!莫要留在这里——莫在这里等死!”

话音落地的一刹那,

玄照老道就被天地气脉完全吞没了,

他的身形出现在了那灵芝尸山前,

与自己的符咒法体相互融合,投向那棺椁内寿被上的升仙图卷!

隔着一座法坛,

隔着种种加持,

这只厉诡依旧把玄照老道摄拿了过来,要使之成为升仙图上的一抹剪影!

那副升仙图上,

数不尽的仙人形影,

莫非都是由真人或者厉诡所化?

老道脑海里骤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事已至此,

他亦再反抗不得,万念俱灰,任凭棺椁里传来的吸引力,将自己拉拽过去——

偏巧在这个时候,

一个微胖的高大老者,牵着一匹已经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大骡驹子,哼着歌走近了这片地域,走到了灵芝尸山的正面,朝向尸山半山腰的那副棺椁。

看到来者,老道眉头直跳:“你来这里做甚么?

快走快走!

我看你是活够了!”

来者正是牵着马骡跋涉至此的阴喜脉掌灶老爷——李岳山!

“哈哈!”

李岳山大笑着,

那棺椁朝向他,却好似未对他生出任何吸引力!

他牵着的骡驹子打着饱嗝,腹部忽然蠕动起来——骡驹子扑棱着两只长耳朵,猛地满地打滚,嘶鸣起来——阴冷的诡韵从它身上散发而出!

像是在呼应尸山上的那副棺椁!

师父脸上笑容不变,

松开骡驹的缰绳,任凭它满地打滚,转而伸手拉住了老道的手腕——他只是平平无奇地一次拉手,却叫老道被吸摄向半山腰墓室的身形陡然一顿,

那股吸摄力骤然消减了!

“没活够的人往后稍稍,

让活够了的人先上罢!”师父如是道。

343、“师父”(完)(2/2) 老道被拉扯着投向灵芝尸山墓室的符咒法体,随着师父拽住他,又尽数稳固在他体内,

他侧目震惊地看着李岳山,

不明白这个只是野教掌灶老爷的老人,

此时缘何能有如此伟力?

竟能抗御棺椁的吸引?!

以及,

其说的话是甚么意思?

“你这般送死——你徒弟必定不答应!”老道看着李岳山满脸释怀之色,好似想到了甚么,急声劝告。

李岳山哈哈大笑,又将老道朝后拽了拽,

将其拽到自己身后,他随即道:“老汉这一辈子都是替别人活着的,早活够了——现下为自己死一次,有甚么不得了?

徒儿们就算知道,

想来也是能理解老汉的。

唉,活得这么难受,死了也好,

早了早好哇!”

师父从骡驹子散落在地的包裹里,取出了一捆绳索,又抬目看了看半山腰上的墓室,

思索片刻,

抄起了那柄月牙方便铲。

他扭脸向老道说道:“待会儿便请你知会我那些弟子一声啦,灶班子积攒的银钱,藏在秀水河村东起第三座院子,西北角的泥巴院墙下,那里放了个废弃的磨盘。

里面共有七十七两银,还有五吊钱,散碎银角子就不计算了。”

老道符咒法体经过先前之事,甚不稳固,引得他躯壳内亦是五脏震荡,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此时听得胖老者交代后事一般的言语,他勉强拉住胖老者的衣角:“你怎能如此?

若任由你死在这里,我如何向你的弟子交代?

如此,我岂不成了为了保全自家性命,反害得你为我牺牲——”

“我为天下人而死,

为我的灶班子而死,

我救你,是愿你能为天下人而活,

何谈害不害的?

别担心,

我那几个弟子,年幼的或许不能理解,

但年长些的,一定会理解你的。”师父打断了玄照老道的话,拿方便铲割断被老道拽着的衣角,朝前又走几步,从怀中拿出了那座泥偶。

他以左手拇指抵着右手掌心,

向那泥偶道:“师父师娘、师弟师妹,封押织锦山厉诡,绝此地千百年后患之日便在今时了——请诸位与我一同上路罢!”

师父话音落地的瞬间,

虚空中就传来层层叠叠的声音。

或苍老或年轻,或男或女的声音在虚空里回荡着,

都凝聚成一个字:“好!”

泥偶上浮现出一道道裂缝,而后骤然裂解开来,纷纷扬扬的土石尘烟汇集着一些腐烂的血肉,在李岳山面前凝聚成了一副巨大的石板。

那石板中央,雕琢出了两扇中间裂开缝隙的门户,

门户中,肖似李岳山师妹的女子从里探出脑袋,往外查看。

她顶上的门额处,悬着一块牌匾,

牌匾上清气缭绕,

隐约可见有仙门二字。

李岳山绕到这副石板之后,拿绳索将自身与石板缠缚紧了,将之背在身上,而后一手拄着月牙方便铲,亦步亦趋地走向远处那座灵芝尸山。

玄照老道看到那副石板,

就什么都明白了。

‘贞广’师伯祖先前说过,鬼灵芝的本形不断演进,早已与其分形有不契合之处,

此时使之分形归拢于本形,

必然导致二者相互冲突,

引致二者同时‘沉寂’。

先前老道还困惑于尸山上那副棺椁没有棺椁盖板——此时见到李岳山如此,才明白过来——那副棺板亦是一只厉诡!

且其就是鬼灵芝本形的分体!

但这棺板从外表上看,与那副棺椁极其契合,

一旦棺板合上棺椁,

棺板就是‘仙门’之所在,

棺板之上,

毫无疑问则是仙人寝居之地!

这岂不更助长了鬼灵芝的威能?!

老道念头纷纷涌起,

李岳山此时却无暇他顾,

他背负上那副棺椁盖板之后,周身便燃烧起一团团薪火,那些薪火煅烧着他的骨骼与血肉,将他的骨与血融入棺板背面,

自身越发与棺板‘粘连’了起来!

胖老者迈步爬上了灵芝尸山,

那些灵芝上的尸体都纷纷伸手抓他,企图将他拖下去,不允许他爬上尸山——这时候,他手中的月牙方便铲便起了作用,一铲子下去,就斩断那些尸体的手爪!

他勉力地在尸山上攀爬起来,

每接近半山腰的棺椁一分,

自身血肉就与棺椁盖板融合一分,

薪火烧红了那副棺板,

棺板正面的墓门女俑脸容变得阴森扭曲起来,连其头顶匾额上的字迹,都渐渐扭曲,由‘仙门’二字,渐渐扭曲成了一些模糊的厉诡文字!

灵芝尸山上,

那些尸体张牙舞爪,

师父要避开它们的纠缠,斩断它们奋力拉扯自身的手爪,

亦要借着上方伸过来的手爪,让自己得以向上攀爬,

于是便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后背已经与其所背负的棺板黏连,其一手拽住尸山上方伸过来的手爪,借力攀爬,一手挥舞月牙方便铲,将下方拽着自己衣角、脚腕的手爪斩落!

腐臭的鲜血合着一根根残肢断体坠落暗红大地,

师父终于临近了半山腰墓室的位置,

他定睛看向墓碑里的寿被,看着棺椁前的一对四方石座——石座上原本应该安放着一对‘镇墓兽’,但现下,镇墓兽被骡驹子容纳了,这对石座再也无法恢复原貌了。

想到这一节,师父咧嘴笑了起来。

额头上的汗水顺着眼角淌进了嘴里,

他拄着月牙方便铲,踩着那些巨大的灵芝,走近那座可以装下三个自己的棺椁——

这时候,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声激烈的呼唤。

“师父!”

“师父!”

“师父!”

师父微微张口,

勉强地侧过身子,朝山下看去,

看到熟悉的大弟子从阴影里爬出来,紧跟着便大踏步朝尸山走来!

“阿午!阿午!

停下来!停下来!”

师父厉声疾呼,满面狰狞,

在他的呼喊下,苏午终于不再迈步,仰头看着半山腰墓室里的师父。

师父笑了起来:“等我合上棺材盖——阿午,你就可以把这只诡油炸了,别犹豫,阿午!”

苏午仰头看着师父,没有说话。

“你不了解这只诡,

师父了解,

这是唯一能收押它的办法——阿午,织锦山地界死在厉诡手下的老百姓,那些还活着的人——他们都在看着咱爷俩呢!

阿午,

不要犯糊涂!”

苏午微微垂首,

再抬起头时,眼眶微微发红。

隔着百多丈的距离,师父好似看到了弟子微红的眼眶,他嘴唇嗫嚅着,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傻孩子,难过甚么?”

他侧身指向身后巨大的棺椁:“你看到了么?这是仙棺!

师父躺进去以后,说不定能成仙哩……”

大弟子依旧不说话。

师父也沉默了片刻,

他扬了扬手里的月牙方便铲,说出来的话却被微风吹走了,未在大弟子耳中留下痕迹:“这东西,就让师父带进棺材里罢,有些浪费了,就当是给师父留个念想……”

在苏午眼里,

师父扬了扬手中的月牙方便铲,

最终甚么也没说,背着那副巨大的棺椁盖板,迈步走进了棺椁里。

棺椁渐渐合拢了。

沉寂下去。

棺板上的墓门女俑神色越发凶厉,透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恐怖感。

老道恢复了良久,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半山腰处已经完全合拢的棺椁,走到苏午近前,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副棺椁,

已经隔绝了阴阳。

苏午愣愣地看着那副棺椁,

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珠儿、青苗、狗剩牵着秀秀跑来了。

“大师兄,师父呢?

师父呢?!”珠儿跑到苏午身侧,举目四顾,未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苏午不说话。

狗剩顺着大师兄的目光,朝半山腰上的那副棺椁看去,像是猜测到了甚么,脸色倏忽变得悲伤起来。

青苗已经开始偷偷抹眼泪。

秀秀张着嘴,眼眶中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

“师父!”

后知后觉的珠儿终于明白过来,

她朝着半山腰的那座棺椁大声呼唤——她被苏午按住了肩膀,无法靠近那座山,只能大声的呼唤:“师父!”

狗剩嚎啕大哭:“师父!”

青苗低低呢喃:“师父……”

声声呼唤,萦绕在山谷里。

那副寂寂无声的棺椁里,

师父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

许多混沌的、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画面充斥在他的意识里,此时,棺椁外的声声呼唤,就像是一根棍棒,将那些画面统统绞碎,

他恢复了些许声音,

辨别着棺椁外的呼唤声,

内心默默念叨:“这是珠儿的声音,

这是狗剩的声音,

这是青苗的声音……”

他一遍一遍地念叨着,忽然很想念棺椁外的弟子们,于是他开始奋力挣扎——他的后背已经完全与棺椁盖板粘连,此时面孔对着那床寿被,相当于是面朝下趴在棺椁里。

此下奋力挣扎,欲要扭身,

于是,后背上的血肉便层层撕裂,脱离与棺椁盖板的粘连!

师父的神志在这疼痛下更加清晰!

他一遍一遍地尝试,

终于扭过了身,

可以躺在棺椁里。

可他却再没有力气把棺椁推开了,

只能——

每一次外面响起弟子的呼唤时,他勉强将棺椁推开一道缝隙。

棺椁在灶班弟子们的呼唤下,

颤抖了良久,

终于完全合拢。

陷入彻底的沉寂。

344、灶君(1/2) 黑暗里,

青苗满含担忧的声音响起:“师兄?你去歇一会儿罢,我和秀秀在这里守着师父就好了……”

听到这声音,苏午眼皮微动,轻轻睁开了眼睛。

看到身前一座咧嘴大笑的胖大泥塑,这尊泥塑脚下的神台显得甚为巨大——那里封着一座被油炸封押了的棺椁。

他微微侧目,

看到身侧满眼担忧的青苗与秀秀。

青苗见他醒过来,说话声反而更轻了许多:“师兄,从油炸诡到聚集周围村民,开庙装脏诸事,你一直都未合眼,现下诸事都做得差不多了,

你也去休息休息罢。”

“不妨事。”苏午摇了摇头,举目环顾四周。

新修葺好的庙殿里显得空荡荡的,

唯有香火燃烧的气味积淀在此处,终于让此处不会显得太过于冷寂。

苏午依靠着旁边的香炉站起身来,朝着庙里那尊胖大的、眉目与师父依稀有六七分相似的泥偶拜了拜,添上一炷香,转而向青苗问道:“珠儿还没回来么?

若找不到上好的刻碑匠,我们自己采石刻碑也是一样的。”

“回来了。”青苗跟在苏午身后,走出了这座地处织锦山平缓区域的庙殿,

这座被乱兵毁坏过的庙殿,在数日时间里,被苏午召集来周围的村民,修葺完善,进而重新开庙装脏,为大庙上了牌匾。

此庙便名为‘灶君庙’。

师父躺进去使之陷入沉寂状态的诡棺,因其与织锦山山川龙脉相连,命格已经达到八两九钱。

之后,老道在旁协助,苏午作为主使,

以‘骡驹’作为发出去的兵将,终于隔离了织锦山龙脉与鬼灵芝所化的诡棺椁之间牵连,诡棺椁因此才命格跌堕至六两九钱,

灶班子才好为之开庙装脏。

‘命桩诡’连同此前数个夜间,苏午油炸的过路小诡,填充作神灵五脏,

这尊‘灶君’神灵的命格,已经达到‘九两七钱’。

苏午带着青苗、秀秀走下庙殿前的台阶,便在前面的四方平台上,看到正布置供桌,设下法坛的老道,

经过‘织锦山厉诡’一事,

老道头发白了更多,

此役令他最得用的桃木剑中封押的厉诡-雪诡,也沦为诡棺椁的一部分,

那座棺椁本身就是一只厉诡,

若按照‘密藏域’的体系来划分,

这厉诡是一只极其罕见的‘非命’类厉诡。

‘非命’,即是非属于生灵之类。

同时,诡棺椁中的那床寿被,究竟是何来历,有甚么跟脚,众人至今尤未探明,只知道寿被上绣画的‘西王母宴乐图’能够吸摄厉诡进入其中,成为其中的‘仙人’。

苏午油炸封押的,仅是诡棺椁这个整体,

至于其中的寿被,

乃至躺在里面的师父究竟是甚么情形,

是否也被封押,他却难以确定。

那副棺椁以他目前的力量,再加上老道的手段,也休想将之打开!

棺椁封闭,令师父与众灶班弟子阴阳相隔,

但同时亦为众弟子保留了一个念想。

——或许真如师父所言,这副棺椁乃是可以令人成‘仙’的棺椁,说不得甚么时候,师父会再从中走出来,届时已然成就仙人之身?

“石碑准备得如何了?

立好碑以后,

老道便可以向天请表,为你师父正式立下灶君的名号了。”老道摆弄着法坛上的东西,见苏午走来,便开口说了几句。

苏午道:“已经好了。

我去帮珠儿把石碑搬上来。”

“好。”老道点点头,未再多言。

他所说的‘向天请表’一事,是苏午先前与老道仔细商量过的。

老道向天请表以后,

不仅在民间,

在道门诸宗派之中,也会正式定下‘灶君李岳山’的名号,如此神灵,才不是民间野神,而是有据可查,真正‘位列仙班’的正神。

此般神灵,

或许能在历史里屹立得更久,

即使千百年后,亦不至于香火绝断。

‘灶君庙’立在一处缓坡之上,下了缓坡之后,便是大块大块的平地。

这片被清理干净杂草、林木被伐倒堆在一旁的平地上,

青壮年或是就地垒砌小窑口,烧砖造瓦;

或是搬运平整的条石,堆在固定的位置;

老人与妇孺同列,遍山挖掘野菜,烧火熬制中午要吃的粥汤;

还有数辆似乎是当地粮行的马车停在平地一角,粮行活计们将一袋袋米粮卸在空地上,狗剩在旁拿着纸笔计数,算明粮食数量后,便拿出银钱结账。

原本生机近乎衰绝,少见人烟的织锦山,因为阴喜脉要在此地立下灶庄,建设屋院的缘故,而渐渐热闹了起来,有了些微生机。

苏午看到了牵着马骡的珠儿,

马骡拉着的板车上,用绳索紧紧固定着一块石碑。

“珠儿!”

青苗从苏午身后走出来,向珠儿挥手示意。

珠儿看到苏午一行,忙牵着马骡靠近过来。

“把石碑搬到山上去,道长就要开坛请表了。”苏午从珠儿手里接过缰绳,他在前头牵着马骡,几个师妹就在后头推着板车,

将石碑拉到了庙殿的侧前方,

此处山石已被挖开,显出一个深坑来。

众人帮着把石碑上缠绕的绳索都解开来,苏午令他们都走开些,自顾自走到那要填入石碑的深坑旁查看,

他找了一个众人视线的盲区,背对着众弟子,

将一个铜环丢进了那深坑里。

又抓些土撒入坑中,掩埋了铜环。

继而返回骡车旁,双手抱住石碑两侧,浑身骤然发劲,将那座不下千斤重的石碑猛地提起,碑根重重地扎入深坑中!

咚!

石碑落入深坑,

地面都仿佛颤了三颤!

苏午双手扶着石碑,稳固着它,几个师妹都匆匆走近了,蹲在石碑四周,将一抔抔泥土填入石碑与碑坑之间的缝隙里,压实了,又在石碑底下堆砌几方早就准备好的石头。

石碑被完全固定住了。

众人站在石碑前,

端详着碑文,

珠儿吃力地念着其上的字眼:“巍巍功德,浩浩……大罗,

有斯神灵,端立其上。

神灵之名,实为人赋……”

这篇碑文,讲述得便是‘灶君’以及‘灶君庙’的来历。

告诉他人,其实世间的神灵,多是凡人赋予了他们的名号,赋予了他们神性,是以他们才得以成为神灵。

而他们为何能被凡人赋予名号,

为何能被凡人共推为神?

实因他们做下的功绩,让百姓无法忽略。

百姓感念他们的恩德,希望他们的品性能永世流芳,因而在世间大加传诵他们的名号,如此到了后来,在众口铄金的传颂中,他们就此被塑化为神……

石碑上的字迹,珠儿、青苗等人认识得并不多。

但几个师妹读着碑文,

读着读着便掉起了眼泪。

“我好想师父啊……”珠儿红着眼圈,喃喃自语。

苏午沉默了片刻,

扭头朝半坡处的老道喊道:“道长,石碑已立,可以设坛请表了!”

“好!”

老道回了一句,

便将一封早已写好的青词奏表拿桃木剑挑起,在香烛上点燃了,使之向天燃烧去,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青苗,去把狗剩叫过来罢。”苏午同青苗说话。

招娣小嫂子抹去眼角的泪水,轻轻答应着,低着头小跑下了缓坡。

未过多久,

狗剩与青苗联袂爬上了缓坡,

跟在大师兄身后,

缓步迈进了‘灶君’庙里。

“油壶准备好了吗?”苏午跪在泥偶神像的火盆前,向身后的师弟师妹们轻声询问。

狗剩应声回道:“都准备好了的。”

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已经化作泥偶,弟子们的心情难免低落。

狗剩将油壶搬到了苏午近前。

苏午揭开壶盖,

内心回忆着师父教授自己的点点滴滴,确保没有丝毫遗漏后,他将手掌按在了石造火盆外雕琢出的手掌印上,

手掌按落的瞬间,

自身命格与前面那座泥偶神像的最后一丝牵连,就此消失殆尽。

在苏午内心怅然若失之中,

那火盆里涌出了大量漆黑的炸诡油。

他无暇理会内心的感受,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勺炸诡油,将它们都舀入油壶中。

这个陶壶是新烧制出来的,

之前师父留下的几尊油壶,皆已装满了。

空空的油壶里,

随着油脂倾入,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水声的回响越来越弱,

渐至于无。

——这只油壶也装满了。

与此同时,石造火盆里变得干燥起来,再没有炸诡油淌出:“以后把这壶炸诡油和其他的混合着用,可以提升其他炸诡油的品质。”

苏午向众师弟师妹嘱托着,站起身,

面朝着灶君像,

手掌连拍三下,

开口道:“薪火永续!”

话音落地的瞬间,那石造火盆里忽地腾起了金红的火焰!

火焰熊熊燃烧至三尺之高,内里好似有些虚幻的牌位在闪动着。

看着那些或熟悉或不熟悉的神灵牌位,苏午心脏微颤,他闪开了身,对身后的青苗说道:“青苗,你第一个来罢,朝火盆里的薪火吸一口气。”

言辞神态,

与师父如出一辙。

好似师父的影子在苏午身上活了过来。

345、薪火永续(4K,2/2) 听到大师兄与师父语气仿佛的言语,青苗神色恍惚了刹那,即摇头道:“大师兄第一个来罢,我未做过甚么……”

“薪火分配,全看天数使然。

谁一个或是最后一个,本来无有差别的。

让你第一个来,

你照做就是了,青苗。”苏午说出一番话,又觉得自己的话重了些,便补充了一句,“不用有甚么心理压力。”

青苗这才答应,

转而朝火盆里的薪火吸了一口气。

一股火线从熊熊薪火中分了出来,涌入青苗的唇齿口鼻之间,她微微闭上眼睛,眼睫毛下似有金光闪动——约莫十分之一的薪火被青苗吸取了,

接着是珠儿,

珠儿吸取了约莫五分之一的薪火,

狗剩汲取了十分之一的薪火,

秀秀汲取了十分之一的薪火。

最终轮到苏午,

火盆里的薪火还能腾起一二尺之高,内里一座座苏午或熟悉、或不熟悉的牌位漂浮着。

‘石头娘娘’,

‘河鱼主’,

……

这些牌位,竟一个也未被其他师弟师妹吸摄去。

随着苏午开口一吸,这些牌位就好似商量好的的一般,或作一道道或金青、或金红的火线,并着火盆里的薪火焰流,悉数涌入苏午口鼻之中!

他‘看’到在自身脐脉轮上交结的焰网节点上,

倏忽凝聚起一座座或金青、或金红的牌位,

正对应着先前火盆里那团薪火里沉浮的牌位!

那些神灵牌位随着焰网的交织,流转入腹脏脉轮中,被腹脏脉轮轮廓上盘绕的黄金眼镜蛇托举到了头顶,共同盘护着苏午的五脏六腑!

种种异相尽消寂下去。

苏午闭着眼睛,

看到一片黑暗里闪动着焰火的一道道牌位,

这些都是师父开庙装脏,立下的神灵牌位,

未想到他将它们都传给了自己……

苏午脑海里回想着师父的面容,

那些牌位忽然都化作熊熊大火,聚集成了一团,

在那团灿金色的大火里,

又一道金边紫底的牌位浮现了出来。

牌位上,

写着四个古字——灶君神位!

‘师父!’

看到那道牌位,苏午在内心本能地发出呼唤。

那道牌位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

朝着他倏忽贴近——

苏午体内原本寂暗下去的诸大脉轮,此时又被烈火熊熊点燃了,重重焰网交结在他的脐脉轮上,焰网朝前推转,点燃了盘护腹脏脉轮的黄金眼镜蛇!

这些庄严肃穆的大蛇头顶,

各自顶着一道道或金红,或金青的牌位!

大蛇围绕着腹脏脉轮周游了一圈,进而游动向系缚了‘心诡’的心脉之轮——这些燃着焰网之火的大蛇盘转在心脉之轮上,登时迫压得原本占据、填塞了心脉之轮近三分之二空间的心诡不断收缩,将自身的体积收缩到了只占据心脉之轮五分之一的程度!

如此为苏午带来的改变,

即是令他觉得身体陡然变得轻盈了许多,浑身充盈的力量更加雄浑,自身的负担因此减小一大半!

——先前心诡契约了‘恶神五脏诡’分化而来的几只厉诡,

以至于心诡在苏午心脉之轮中占据的空间再度增大,

为苏午带来了一些负担,

当下随着大蛇头顶一道道牌位,游行于心脉之轮的轮廓上,登时就帮助苏午稳固住了心诡的状态,压迫得它不断收缩,解决了这个隐患!

大蛇将一道道神灵牌位摆在心脉之轮上,

倏忽缩回了腹脏脉轮。

即便只有一道道释放着金红光焰的牌位摆在心脉轮的轮廓上,

心诡亦不敢轻举妄动!

同时,

苏午眉心轮中的‘意’转动着,

依附在某个莫名的、非有非真的物什之上,将那物什推转过了天关之轮,轮入心脉之轮中。

那一道道神灵牌位因此物落入心脉轮的轮廓中,都跟着跳动摇晃起来,

那物什居于心脉之轮与天关之轮的交界处,

带着滚滚意能量盘转于心脉之轮上,

金紫的光焰便自心脉轮上骤然燃烧而起!

光火中,

‘灶君神位’受诸多神灵牌位簇拥,大放光芒!

那一道道牌位前,有苏午的‘意’演化的光火凝聚成对烛,凝聚成线香,将道道牌位供奉了起来!

苏午在同时双手交叠,结成了一个奇异的手诀。

这手诀类似赶尸匠‘控尸手诀’中的‘对烛’、‘供’、‘三炷香’等手诀的结合,

他两手虎口相对,十指交叠散开,恰似一团向外散发光明的烈火!

嗡!

随着苏午双手结出这个奇异的手印,

围绕着他心脉之轮晃动不休的一道道牌位彻底固定下来,神位前灯烛长明,香火缭绕!

熊熊香火熏染下,

苏午的心跳逐渐减缓,直至消失于无。

他诸念寂寂,自身似乎成了一个死人。

已经走过一整套设坛请表流程的老道把各样物什都收拾好,走到灶君庙外,看到盘坐在庙里,正对着灶君神像,双手结成莫名手印的苏午,

蓦地,老道瞳孔紧缩,

一步跨过了门槛,

紧盯着那背对着自己的苏午,向旁边的珠儿几人问道:“你们师兄这是怎么了?!”

“他没呼吸了!”

听到老道的话语,珠儿、青苗等人顿时惊骇莫名!

青苗慌张得顾不了其他,伸手就凑近了苏午的鼻间——却感觉到有些热气扑在自己的手指上,呼吸均匀,没有丝毫异常。

这时,

老道也临近了苏午身后,他一手按在苏午胸口,顿时感应到了苏午强有力的心跳。

“道长……”珠儿脸色苍白,看着老道,小心翼翼地开口,

却不知该怎么询问。

“奇哉怪哉……”老道收回了手掌,深深地看了苏午一眼,摇头道,“可能是连日太过劳累了——是老道感知出了问题,你们师兄好好的,没甚么问题。”

珠儿等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这时,

苏午睁开了双眼。

他眼睛看着地面,未有将目光投在场中任何一人身上。

然而,

随着他睁开双眼,在场每一个人脑海里都好似出现了许多嘈杂的声响——那些犹如人的议论声、吵闹声一般的声响,只响了一个呼吸,就统统消寂了下去。

老道看着神色平静的苏午,眉头皱得更紧。

他有心想开口询问,

但抬头就看到灶君那张与李岳山有六成相似的面孔,心里的疑问终究没有问出口,

叹口气,给灶君上了一炷香,

便缓步撤出了庙殿。

“……师兄?”珠儿拿捏不准此时苏午的情绪如何,于是试探性地开口唤了一声。

苏午转脸看向她。

这个瞬间,

他一句话都未说,

但珠儿脑海里却已经浮现他的声音:“嗯?怎么了?”

李珠儿未发觉异常,跟着就道:“师兄,可是出了甚么变故么?现在阴喜脉只剩我们一班师兄弟了,师兄有事情,千万不要憋在心里,不和我们商量……”

“没事。”苏午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一抹笑容。

方才,师父的‘灶君神位’连同他老人家先前积攒的众多神位,盘转于苏午自身的心脉之轮中,与他的意相合,相互成就,

助力他达成了‘心王生灭赤见持’道次。

这一重道次,乃是‘佛谛大手印法’的第五重道次。

或许因着先前种种积累,已经超过‘佛谛大手印法’涵盖的范畴,再加上此时诸多神位齐齐发力,终于导致苏午点燃起的第五重道次‘心灯’出了大变故,

此法演变至如今境界,

已经超出密藏域本来的‘佛谛大手印法’!

本来佛谛大手印法的第五重道次,乃令自我蕴生‘心王’,自身一言一语皆能调动自我之意,投射在他人心神间,可以于顷刻间‘度化’他人,

此般威能,苏午的‘唇枪舌剑’已具雏形。

而如今在种种积累下,苏午炼成的‘心王生灭赤见持’,只要不收束自身念头的运转,仅仅凭借自身念头转动,就能直接使周围人的思维混乱,

度化精神脆弱的人,他或许只需一个眼神!

若仅仅如此倒也罢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意’可以通过心脉轮遍流周身,念头可以充斥在周身血肉当中——如此,当他受到致命伤时,只要身体还保持了完整,那他就可以依旧如正常人一般操纵身体,

近乎于不死!

甚至于,自己的脑袋被切掉,

他依旧可以‘存活’一天两天的时间,直至自我的意全部凋零,他才会真正死亡!

并且,只要他完全收束念头,使自我的意归空,

他自身就会进入‘非生非死’的状态,如先前那般心跳停止——厉诡的杀人规律绝大多数时候只针对活人,而尸体多数时候会成为它们利用的对象,

假若一具尸体,厉诡无法利用,它们也不会执着于非要对这具尸体探个究竟,

如此,苏午可以凭借这种‘非生非死’的状态,脱离某些恐怖厉诡的追杀!

自苏午拥有‘龙象菩提咒印’,提升自我本源,开始修行‘佛谛大手印法’,使自身渐渐往‘非生灵’层次演化,至到今时炼成第五重道次,

他终于开始脱离‘生灵’的范畴,

前路如何,未见知晓。

但在此刻,苏午已经具备了仅凭自身来应对厉诡的能力。

苏午抬头看向庙殿里的灶君像,

他双手虎口相对,

如先前那般,作了个手印,低声道:“薪火永续。”

心脉之轮内,供奉在诸神位前的意之灯烛香火更明亮了许多。

众师弟师妹都学着苏午的动作,

跟着结出手印,低声复诵:“薪火永续!”

灶班弟子相对沉默了一阵。

苏午转过脸来,目光在珠儿与青苗两人身上流连不定,良久后,他向青苗缓声道:“青苗,再在火盆上留下一道手印——以后,你便是这座灶君庙的庙祝了。”

“大师兄是咱们班子的掌灶老爷,怎能让我来作灶庄的庙祝?

我不行的,我不行的。”青苗连连摇头。

苏午劝道:“我在这里待不了几日,便要随道长去茅山解决一些事情——这是先前答应了老道长的,反悔不得。”

“那也可以让珠儿……”

“珠儿自得灶王神的庇护,如今咱们这一脉弟子中,秀秀、狗剩、珠儿都各有跟脚,唯独你还未有掌握一些防身手段,我让你来做庙祝,便是希望师父能护持你一二。”苏午又道。

他这么说,珠儿也理解了,跟着劝告青苗:“师姐,这个庙祝只能你来做。咱们班子里,唯有你最心细,以后沟通神灵,协理本地诸多事务这些事情,也只有你能做成。”

众人纷纷劝说青苗,

青苗最终点了点头,在石造火盆上留下了手印。

正式成为灶君庙的庙祝。

苏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众人说道:“接下来几日,我们便在灶君庙里打地铺暂且歇息着罢,外面那些屋子,就留给周围百姓去住。”

“好。”众人都点头答应。

又是忙忙碌碌地整理床铺,去下面领粥吃了晚饭,

庙里拉起了一块粗布,将男女弟子的床铺隔在两边。

苏午躺在床铺上,里侧的狗剩已经蜷缩着睡着了。

他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

亦令自身诸般念头都沉寂下去。

……

昏暗的屋子里,

油灯照亮桌台周围三尺之地,映出师父盘坐在土炕上的身影。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箱子,打开箱子上的铜锁,揭开箱盖以后,一锭锭白银散发着微黄的白光,在串串铜钱的映衬下,越发耀人眼目。

师父把那箱子端起来,

笑呵呵地冲苏午说道:“现下已经攒了七十多两银子啦,等咱们回转织锦山,就可以用这笔钱请人帮着修筑一个大灶庄!

到时候,给你们每人修一个房间,

再修一个藏书室,

你们以后每天都在院子里练功夫,在藏书室里读书认字,

过路的、落难的百姓,可以随时在咱们灶庄的空房间留宿,

我给灶庄每个房间都通上地火龙,冬天也会暖暖和和的……”

苏午看到师父眼里闪动着希冀的光芒,

他内心没来由地一疼。

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土炕上的师父就忽然被火光点燃,化作灰烬在苏午的视野里。

屋子里的油灯跟着熄灭了。

四下陷入彻底的黑暗。

346、乩神面(1/2) 心脉之轮的轮廓上,一道道神位耸立着。

神位前,

意能量凝聚成灯烛香火,将这些神位悉数供奉了起来。

这些神位进而散发出或金红、或金青的火光,周流在脉轮上,朝着最顶点的‘灶君神位’集聚。

二十多座神位当中,

仅有灶君神位这一座牌位,散发出的火光是金紫色泽。

此种种神位亦是等级森严,上下分明。

以紫色为贵,

青色次之,

绯红最下。

诸神位将火光盘转于脉轮,推运火光往‘灶君神位’集聚,

灶君神位前,

灯烛晃动,

香火浮掠。

心灯乍然而亮,那道牌位后就发散出缕缕光丝,如蛛网般朝后分散,光丝‘蛛网’交织起的一个个节点上,隐约可见有更虚幻的、近乎透明的神位,

或是已经倒塌、毁碎的神牌。

这些神牌随着蛛网向后一路延伸——指向尽头处一道黑黄的神牌,

那神牌形影极模糊,

其上的字迹也飘忽不定,

但苏午集聚精神,勉强可以将之看清。

他看到神牌上写着几个不同于厉诡文字,不同于密藏文字,不同于苏午所见的任一种文字,但却与每一种文字都似有牵连的字迹。

看到那几个字迹,

几乎不用去思量斟酌甚么,他就明悟了那些字迹的涵义:阴喜灶王爷尊位。

师父的‘灶君神位’之后,为什么会牵连起如此多的神位?

它们或是已经虚幻至极,近乎消失。

或是干脆完全倒塌、崩断了。

以及,

尽头处的‘阴喜灶王爷尊位’又说明了什么?

脑海里念头折转,

苏午的念头尤在一遍遍追查线索。

他看到‘灶君神位’以后,还有几座牌位上的字迹勉强可辨。

不过这几座牌位俱倒塌了。

牌位上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到‘织锦山神’、‘织锦河神娘娘’等字迹——这些牌位,是师父将师祖、师祖母、师娘、师叔油炸以后,

开出来的庙观。

此前苏午还看到过这几座倒塌的庙殿。

甚至‘灶君庙’就是在‘织锦小青河神娘娘’的庙殿废墟上建立起来的。

收集到这些线索,苏午内心生出一种明悟:“师父的‘灶君神位’背后勾连的这些或倒塌、或崩灭、或变得虚幻透明的神位,很大概率是‘阴喜脉灶班子’历代开出来的庙宇。

尽头处的‘阴喜灶王爷尊位’,就是阴喜脉传承的根源。

此般追本溯源的能力,

是我所独有的,

还是每一代掌灶人特有的一种能力?”

苏午的意在灶君神位背后的蛛网上流转着,

忽然,

他的意触碰到一座虚幻的、快要消失的牌位。

鬼使神差地,苏午双手结成‘心灯供奉印’。他投递过去的那一道意能量,刹那变成了灯烛香火,排列在那座虚幻牌位前。

灯火徐徐燃烧着,

那道牌位上的字迹在这香火供奉中,

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晰起来。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牌位上摹画着,沿着牌位上的痕迹一遍一遍地勾勒,将牌位上已经褪色斑驳的字迹重新勾勒得清晰起来。

‘白龙河神尊位’。

随着神位上的字迹变得清晰,

整道虚幻透明的牌位也凝实了几分。

牌位的轮廓周围,开始有金红火光闪动。

这道神位被苏午点亮,苏午未觉得自身有丝毫变化,

他内心思忖或许是点亮一道神牌,给自己带来的变化极其细微,是以自己感受不到的缘故。

存着这般想法,

苏午又连连给几道虚幻透明的牌位供奉心灯香火——那些已经倒塌崩灭的牌位,却无法凭借心灯香火就将之点亮,

几道神位都点亮起来,他仍未感觉到自身有任何变化产生。

试验良久,他也无法确定这些牌位点亮之后,究竟有甚么作用。

索性苏午就放下了继续探究的想法,

徐徐睁开眼睛。

外面天光微凉。

早春时节,天还冷得很,

这般凌晨时候,也不会有甚么鸣虫在草丛里吵闹。

从地铺上爬起来,苏午把身上的被子盖在旁边的狗剩身上,给庙门口将熄的火盆里添上了柴禾,

火焰熊熊而起,终于为清寒的大庙里带来一些暖意。

光火也映照出火盆边坐着的青苗的脸孔。

青苗微垂眼睑,不敢看苏午的正脸,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盆里的火焰,小声说道:“大师兄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离天亮还早哩,

我守在这里就好了。”

从师父定下两人轮班守夜的规矩以后,灶班子便一直将这个规矩执行到了如今。

厉诡侵袭不会挑众人正好清醒的时间,

守夜的规矩就很有必要。

青苗怀里抱着一个针线笸箩,里面有些针脚细密地鞋垫子,大的小的都有,想来是要给自己的师兄弟们准备几双夏秋天的单鞋。

“我休息够了。

你这会儿若是困的话,可以再回去睡会儿,我来替你守夜就是。”苏午捡起笸箩筐里的针线看了看,随口同青苗说道。

“现下再睡,白天就要起不来了哩,

我不睡啦……”青苗小心翼翼地抬头,借着明暗的火光,偷偷去看苏午的面孔。

苏午低头从青苗的针线筐里翻找出一些细碎的彩色线头,以及一块粗布,转而抬头对上青苗的眼睛,开口道:“我借你点针线用一用。”

青苗别过眼神,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一些针线,师兄想用拿去就行了,谈甚么借不借的?”

她顿了顿,

又转脸看向苏午:“师兄衣服破了吗?我来帮你缝一缝罢,

我缝得能结实点嘞。”

“没有。我捡些线团来玩。”苏午摇摇头,站起身跨过了庙殿的门槛,看到庙门左侧木桩子似的立着的僵尸,他坐在庙门外,望着远天忽闪忽闪的星斗,沉默了良久,

之后腋下伸出鬼手,捻着铁针,穿起彩线,

在粗布上绣画起来。

做针线活本就做得有些眼睛发酸的青苗,看到苏午手上动作,有些好奇,便从门里伸出脑袋,看着朦胧黑暗里,大师兄的那只黑手在绣着甚么东西?

黑色粗布上,渐渐被针线勾勒出一张脸孔的轮廓。

彩线接着填充其中的斑块纹理。

苏午鬼手上的动作不时停顿,

皱眉看着那张渐渐被勾勒出的戏剧脸谱,

接着又拆线重新绣画。

如此拆线又绣画,绣画又拆线,

反复了数次,天都快亮的时候,

苏午终于在粗布上绣出了一张底色靛蓝,有白线勾勒出鱼鳞形状,额头有犄角鼓凸的脸谱,

这张脸谱行将勾勒完成的一刹那,苏午心脉轮中,‘灶君神位’之后勾连交织的蛛网上,有一道被苏午以心灯点亮的牌位‘白龙河神’倏然大放金红光芒,

那道光芒浸润了苏午的意,

随着苏午意能量流转,

汇集在那张以彩线勾勒成的面具之上!

“餸萨嗒哈恰!”

意能量涌动的刹那,

青苗精神有瞬间的恍惚,好似听到了一些难以理解的语言,

而后她收束心神,却未感觉到四下有任何异常变化。

大师兄将那张仅仅以丝线与粗布组合形成的脸谱拿起来,端详了片刻,忽然将它递给了青苗:“来,你戴上它试一试。”

“戴这个?”青苗接过脸谱,有些不理解苏午的要求。

苏午点了点头。

青苗见状,亦不再多问,

放下针线笸箩筐,将那张绣画得十分精致的龙形脸谱戴在了面孔上——一戴上这面具的刹那,她顿时感觉到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模糊混沌起来,

像是有一层水汽弥漫于此间,

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些在四下交织的‘水汽’,

指间触碰水汽的刹那,

自身就遁入了那水汽中,

随自己心意控制,

在这些水流里周流来去,

乃至于穿入周遭真正的大河之中!

戴着那道面具,

好似在一瞬间,自己就变成了一条鱼,可以自由地在河水中穿梭!

此般感觉实在太奇异,青苗只是浅浅尝试了一二,就赶忙回到原地,摘下了脸谱,惶恐不安地看着苏午,把脸谱递向了对方:“大师兄,这是……”

“先前咱们在阳平镇的时候,

我和那几位马脚讨教了端公法,

内心隐有所得,但一直无法系统地将之施展出来。

如今倒是能了。

——这类似傩神面具的‘香火降乩’,就是我的最大收获。”苏午把那张脸谱收回来,仅以普通针线绣画的这张‘白龙河神’脸谱,已经能让人遁入水脉之中,周流于河泽之间,

若以鬼匠丝线缝制,

应该会发挥更大效用。

先前他对傩神面孔多番研究,杂糅自身的戏仿脸谱,观察老羔子僵尸体内鬼线排布,依旧无法复制出哪怕一张傩神面孔,

如今点亮了‘灶君神位’之后那些虚幻牌位后,

却能将那些虚幻牌位的某种力量,投射到普通脸谱上。

虽然效用仍不如端公、马脚、神汉的傩神面孔那么全面,但副作用同时也没有他们那么强,如此综合而来,对‘阴喜脉’也是一种了不得的护身手段!

苏午三两下就将那张缝制好的脸谱又拆回了原状,

转而对青苗说道:“等我把这面具改一改,再教给你们详细的仪轨,让你们可以自由使用这种面具,用以防身也好!”

他顿了顿,听到庙里窸窸窣窣的动静,

知道众师弟师妹们要醒过来了,又道:“把他们都叫起来罢,准备吃早饭了!”

347、“师兄,你要到何处去?”(2/2) 晨光熹微。

灶君庙下的空地里,本地的百姓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各种声音交织成沸腾的声浪,

仿佛要把空气也给点燃。

吃过早饭的苏午与老道二人,在这片空地上并肩行走着。

“道长,

我打算在灶庄初具雏形,把我的师弟师妹们都安顿好了以后,便随你去茅山。

这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可能会超过半个月,

不知道长觉得如何?”苏午向老道询问道。

老道摇头苦笑,道:“去或者不去,全看你自己——老道总不能绑了你去,老道跟了灶班子也有那么久的时间,却也不急在这一时了。”

“多谢老道长理解。”苏午同老道拱手行礼。

自初入灶王神弟子的过去人生,至于今时,苏午在这段过去人生里,已经呆了有将近三十日的时间,

算算时间,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就是他退出模拟的时候了。

近一个月时间的经历,足足比别人一年时间的经历都还要多。

他答应老道要与其同往茅山教走一遭,

现今看来,却不一定会有实现的可能。

作为承载‘灶王神教弟子’的过去人生的粗瓷大碗,被他真身进入模拟这么久的时间,想来也不一定能支撑得住他第二次再真身模拟这般久的时间。

‘粗瓷碗’的品质,实不如‘罡洞’。

不过,

苏午在此亦做了一些准备,留了一些后手。

希望这些后手能够有用,

可以让自己第二次真身模拟,接续这段‘过去人生’。

即——他在灶君庙的石碑下,留了一只自己日夕持有的铜环。

待到自己回归现实,解决了‘恶神’以后,

可以去到现实里的灶君庙之所在,

去寻找这只铜环。

或许这铜环能成为‘遗物’,可以为自己接续过去人生的模拟时间。

‘织锦山’并非甚么名山大川,仅仅凭借这个地名就找到灶君庙的所在,其实有些困难,说不得在后世,此山的名字早已更易数次了。

不过,

苏午跟随灶班子一路走来,

历经诸地,这些地域在他脑海里连接起来,早已形成了一个路线图。

他隐约能判断出,

自己当下所处的地域,应该是后世的‘云贵’一带。

途径的有些城镇的名字,在现代都未有多大变化——他脑海里有模糊印象,届时就可以凭借这种种线索,在现实里按图索骥,寻找‘灶君庙’的所在。

许清市距离云贵一带倒也没有太远。

“李小子,

你心里莫要太有压力了,

于老道而言,回归宗坛势在必行。

但事若不能为,

老道也不会叫你枉送性命。

像你师父说的那般,你这样的人,活着比死了对天下人更有用。”老道看苏午皱着眉头,好似又思索着甚么事情入了神,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劝慰了几句。

他并不知道,此下苏午所思所想,与他以为的并非一回事。

苏午笑了笑,看着老道说:“道长,若不抱着门户之见,将显教法门广传天下,如我灶王教这般,救济诸地,说不定对天下人好处更多。”

老道沉默了一下,

摇头道:“非是老道敝帚自珍,多么看重门户。

实则是,显教道门修行,远比野——灶王神教的修行更看重弟子天资悟性。

而且,

显教法门传扬得多了,对天下人未必就是好事……

茅山巫上中下三茅,皆有沟通神灵、祖先、师长之核心修行,

你亦见过此般法门施展起来,究竟是甚么骇人模样。

那你可想过,

这种法门若被心术不正的人学去了,其再未学好,施法中途出了乱子,会是甚么结果?

依老道来看,

——若有朝一日,天下无诡,

那本教这些法门,倒不如全烂在泥土里,

不传为好,

不传好啊……”

听着老道的话,苏午心神一震。

他总觉得老道最后的几句话,自己在哪里听到或看到过类似的……

但此时猛然回想,

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苏午皱眉陷入沉思,

老道看了看他,未有再说甚么,转身便要离去。

身后苏午这时又出声叫住了他:“这些沟通阴间的法门可以不传,那强身健体的功夫,像您先前说的甚么‘火里栽莲,伏邪炼魔’的功夫,

总能传的吧?!”

老道背影微微一僵,

转回头来向苏午道:“此法乃逆转生死之门,窃夺阴阳之机——且法门凶厉,不仅修行之时,需择选阴森之地将自身埋葬,而且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的命修没了,

你确定要修?

茅山巫搬山道人之名,

就得自此法——如非走投无路,体内厉诡行将复苏,仅凭自身躯壳再也压制不住,老道还是劝你不要修这般法门!”

“道长越是这么说,

小子就越想试一试,修行此般法门。

这法门叫甚么?”

“魔身种道大法!

修行此法,亦需你有符箓法体才行——你反正不会拜入我茅山巫教,无法受箓,没有心印,无能积聚法体,不过你们灶王神教的‘集薪火法’,炼成之后,

得一道‘火神身’,

用来修行‘魔身种道’也是够了。

你若修行此法,老道可以为你‘搬山’——不过,这也得等你和我回过茅山巫后才行!”

“……也好。”

……

入夜。

依旧是灶君庙里。

阴喜脉众弟子围着火盆坐了一圈。

火光映照得众人面孔明暗不定。

苏午捡了根粗木棍,挑拨着火盆里的柴禾,使之烧得更旺。

片刻后,

他放下木棍,

从怀里摸出了几本册子,递给旁边的珠儿。

珠儿接过册子,正不知所以时,苏午先开口道:“这是咱们阴喜脉的‘集薪火法’、‘灶火祝由功’、‘乩神仪轨’、‘五内罐改良秘法’、‘饲养灵犬法式’、‘收魂米、炸诡油配方’等修行法门,

我全将之整理了出来,

上面书写所用的文字,我尽量都挑了你们认识的字,

哪怕有十余个不认识的字,你们也可以去请教有学问的人,总能明晰其意。”

珠儿捏着册子,内心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她脸色微白,向苏午颤声问道:“大师兄,这是何意?你现在是咱们阴喜脉的掌灶老爷,这些东西不该由你传给我们吗?

一股脑全给我做甚么?

我不要!”

“莫急。

慢慢听我说。”苏午看了珠儿一眼,使对方安静下去,又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阴喜脉掌灶人’印纽,依旧将之交给珠儿,

把几张以鬼匠丝线缝制的‘乩神面’分给了众师弟师妹,

接着道:“以后,你们首先随珠儿修行‘乩神仪轨’,

待到把仪轨流程都精熟了,就可以正式祭祀乩神,佩戴这些脸谱了。

那六只狗的饲养,你们也莫要遗漏。

我留了足够的药材在这里,

每日按剂量喂养它们。

骡驹子——它吃了一只诡到肚子里,除了最开始的时候,现下几乎没有出现过厉诡复苏的迹象,此中原理,我暂时弄不明白。

以后它若出现厉诡复苏的迹象,

先不要记着把它关押,

可以试试以乩神面覆盖它的脑袋,

或许有作用。

还有……”

一向寡言少语的苏午,

此时却说了将近十分钟的话,

他说得愈多,

众师弟师妹的眼圈便愈是泛红,

都感觉到了‘离别’的气息。

“大师兄,你、你要走哪里去吗?”珠儿抬起双眼,眼神里蕴着莫大的惶恐与悲伤。

“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祸福。”苏午向珠儿说道,“我今时所做的种种准备,亦是因为师父突然故去,是以突有此举。你们不用担心,我和老道长约定好了,

等灶庄初具雏形以后,才会和他同去茅山巫教。

这也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听到他的保证,众人才渐渐放下心来。

珠儿宛然一笑:“你做得这般隆重,我还以为你要去哪哩。

半个月后的事情……”

她的情绪忽又低落起来,

叹了口气:“半个月后,还是要走啊……”

“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想那些事情做甚么?”青苗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开始安慰其他人。

苏午目光扫过众师弟师妹的脸孔,

神色一时恍惚。

假若自己真地回不来,

那该怎么办?

……

深夜。

苏午坐在火盆旁,拨弄着柴禾——今夜正该他来守夜。

灶君庙里响起几个师弟师妹均匀的呼吸声。

他侧目朝庙里看了一眼,便缓缓站起身,迈步朝庙外走。

还未走出几步,身后就响起了珠儿的呼唤声:“师兄,师兄,你到何处去?”

苏午身形微微一僵,回头去看,

看到黑暗里亮起几双亮晶晶的眼睛。

珠儿、青苗、狗剩、秀秀都从床铺上爬起来了,巴巴地望着他。

“我去外面解个手。

你们快睡吧,我走不远的。”苏午顿了顿,接着回答道。

“哦。

师兄早点回来。”珠儿答应着。

从床铺上爬起的几人又都睡了下去。

苏午松了一口气,

迈步朝外走,

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他低声喝道:“退出模拟!”

却在这时,

一道纤细的身影仓皇地奔来了,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师兄——你要到何处去?”

他匆匆回首,

看到来者,正是珠儿。

348、重临现实(1/2)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上。

评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在该过去人生的所作所为,正是在践行圣贤的大道。

你的作为,将影响阴喜脉灶班子这一小撮人,

并通过这一小撮人,影响更多的人,

如此持之以恒将自己的作为传递出去,终将影响整个世界。

奖励:乙上评分基础奖励500元玉;

发现安全屋+10元玉;

立‘石头娘娘庙’+500元玉;

分割‘鬼匠’+1000元玉;

关押‘诡差-黑’+5000元玉;

关押‘鬼灵芝-仙人棺’+5000元玉;

立‘灶君庙’+5000元玉。

……

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天赋升级符咒(绿色)*3。”

“你的钱包余额为:436+17010=17446元玉。”

苏午的神思还沉浸于模拟世界当中,直到模拟器的提示音如潮水般涌起,才将他的思维从那个世界拉扯回来。

他看了眼自己的钱包余额,

先前在‘灶王神教弟子的过去人生’中,

他几乎将自己所剩的近两万元玉花光,兑换出了大量的密藏域药材、物品,全留给阴喜脉灶班子用以训练寻诡獒、强化众师弟师妹的体魄。

此下模拟结束,

倒让他所剩无几的元玉再度补充了不少。

“检测到你拥有三张天赋升级符咒(绿色),是否合成为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

“是。”

“合成成功!”

“你拥有两张天赋升级符咒(蓝色)!”

“你悉知了‘收魂米’的制作方法,是否售出收魂米的制作方法?

‘收魂米制作方法’价值10000元玉。”

“你悉知了‘炸诡油’的制作方法,是否售出炸诡油的制作方法?

‘炸诡油制作方法’价值8000元玉。”

“你……”

模拟器的提升音不断冲击着苏午的耳膜,持续响了几分钟。

苏午听到模拟器提示自己售卖所得知识的声音后,沉默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全部售出!”

当这些知识全部被售出,为模拟器所吸收以后,

他所经历的‘模拟过去人生’将会被‘固定’,

进而成为真实历史的一部分。

“已全部售出!”

“你的钱包余额为:17446+159067=176513元玉!”

模拟器的声音稍微停顿,

而后接着响起:“你可使用1000元玉兑换1乾玉。

使用乾玉进行未来人生模拟,将有更多意想不到的收获,是否兑换?”

乾玉?

苏午闻声微微一愣。

前面几次模拟后,从未听过模拟器有过这种兑换提示。

这是自己又开发出了模拟器的新功能?

模拟器的‘乾玉’兑换这项功能,出现在自己售卖了在过去人生里所得的知识以后,难道是自己卖出去的知识,进一步‘增强’了模拟器?

导致它开启新的功能?

脑海里念头转动,苏午并没有当场就兑换出一枚乾玉进行试验。

巨大的表盘在他眼前浮现,

他开始浏览起本次可从模拟里带出的物品。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选项0:收魂米*200斤(1两1000元玉)。

选项1:阴喜脉烧魂火火引(10000元玉)。

选项2:阴喜脉炸诡油*70斤(1斤2000元玉)。

选项3:阴喜脉护命火引(10000元玉)

选项4:乩神面-五雷神将(2000元玉)。

选项5:端公雷霆都司铁印(3000元玉)。

选项6:改良版五内罐(40000元玉)。

……

“兑换选项0*2斤、选项1、选项2*10斤、选项3、选项5、选项6!”

“兑换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176513-20000-10000-20000-10000-3000-40000=73513元玉!”

一个硕大的木箱出现在苏午的身侧,

内里就盛装着他兑换来的一项项物品。

他打开木箱,

清点过诸项物品以后,念头一动,腋下就伸出一道漆黑的、遍布诸色斑斓丝线的鬼手——因他真身进入模拟当中,鬼手在过去人生里抢夺了‘鬼匠’的丝线,

现下随着他回归现实,

那些鬼匠丝线同样缠绕交织在鬼手之上,

并未消失。

模拟器无法在模拟里复刻一只真正的厉诡,

却可以复刻厉诡的部分演化,也是神奇。

鬼手倏忽化为斑斓蟒龙,

张口就将那个木箱吞进了嘴里。

此下的黑暗重归于寂静。

苏午坐在黑暗中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没有记着脱离模拟器,而是仔细回想着自己进入‘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以前,事态究竟发展到了何种程度?

并对自己目前的可用手段进行一次总结。

他双目微闭,

利用在模拟器结算后的这段‘停滞时间’,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离开现实以前,

自己将‘老司机’这项天赋提升到蓝色品质,

赋予了猊兽‘旺财’和方元驾驶诡狱黑棺随处穿梭的能力。

此前,自己与他们约定好,

让他们一行人尽力与‘恶神’周旋三十分钟,

那么,

若情况尚好,他们真正支撑了三十分钟,在自己离开模拟时,他们仍处在逃亡路上,未被恶神追上的话,自身出离模拟以后,就须要引走恶神,把他们面对的压力转移走,

进而着手关押‘恶神’。

假若情况不好,

自身脱离模拟时,

他们已经被恶神追上,甚至可能已遭厉诡侵杀的话,自身极可能要面对恶神,以及被恶神杀死以后,方元、姬鸿、王德友、云霓裳体内复苏的厉诡……

这些厉诡处在凶级以下,较好应对,

自己须在短时间内首先解决最主要的威胁——恶神,

之后可以慢慢关押其他的厉诡……

理清思维,

苏午便向模拟器喝令道:“退出模拟!”

一言出,

倾盖天地的浓郁黑暗就逐渐淡化,显出了现实世界的情景。

长条形的花坛里,常青树尽已枯萎凋零。

右侧放的一排‘禾香泡面办公区大楼’,墙皮斑驳起卷,淡黄色的墙面像是被某种油脂泼洒过,变得黏腻而污秽,沾附了许多飞虫的尸体。

五层大楼有许多窗户破碎了,

原本站立在窗口的一道道人影,随着苏午出现在当下的场地,‘他们’都接连软倒在地,身体迅速腐烂,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苏午收回看向那些被恶神诡韵侵染已深的尸体的目光。

当下这片厂区内,恶神的诡韵浓稠如油脂般附着在空气中,哪怕苏午现下站立不动,依旧能感觉到那种极端恐怖的诡韵像是一只只蛆虫般,往自己的毛孔里钻,

向着自己的五脏六腑渗透进来。

但在‘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中历练过的苏午,

已然不惧此种恶神诡韵的侵袭。

他只要念头微动,

就能在心神间凝聚光明大日,随着念头驻扎周身,大日在浑身绽放,可以顷刻间将这些诡韵驱逐出自身。

并且,

体内五大脉轮中盘绕交结的焰网之火,亦可以轻易焚烧去这些诡韵!

苏午刹那动念,

念头周流全身,

使周身受光明大日光芒映照,

那些涌入毛孔的恶神诡韵,便都倏忽被大日光辉照化,消失于虚无。

他循着诡韵周流的方向,

借着四周楼宇、树木交织出的阴影,

利用鬼手进行阴影穿梭。

——此前他进入模拟的时候,自身还处于诡狱黑棺之中,未想到等自己脱离模拟以后,却出现在了泡面厂的办公区。

想来自己真身进入模拟,就相当于从现实世界里消失。

而现实世界里,

原本承载自身的诡狱黑棺又进行了移动,

自身从模拟世界退出以后,自然也就落在诡狱黑棺移动之前的位置。

……

“快要三十分钟了!

撑住!”姬鸿看着方元的神色越发惨白,其手臂上、脖颈上开始出现一些烧灼痕迹,有浓重的汽油味从方元身上散发了出来。

——这是方元体内‘灵车司机’厉诡行将复苏的显兆!

当‘灵车司机’复苏时,作为其宿主的方元,自身将会出现只有受到严重车祸才会有的种种创伤,并因这些创伤而一命呜呼!

现下姬鸿亦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出声为方元加油鼓劲。

旁边,云霓裳默不作声地穿针引线,利用绣娘的针线缝合着方元身上的伤势,以延缓他体内的厉诡复苏。

‘旺财’已经累得虚脱,

躺倒在了角落里,

如今也只能寄望于方元能多支撑一会儿,

支撑到苏午在约定的时间出现,

仅仅半个小时的时间,

哪怕苏午神通广大,利用这半个小时,又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改变?

姬鸿咬了咬牙。

现在己方已经被逼入绝境,

能有一个念想支撑,总归还是一件好事!

方元眼眶充血,面部开始浮现淤青,

甚至侧边面孔骨骼都开始微微变形!

云霓裳的绣娘能够缝合那些撕裂伤,开放性伤口,但对于这种骨骼变形的损伤,她却一筹莫展——她已经能看出来,方元假若最终因体内厉诡复苏而死,

那么他体表最致命伤,必定是颅骨受挤压爆裂这一重伤势。

而自身的手段,

恰恰无法修补这样的伤势!

“别担心,别担心!

我还撑得住——我撑得住!”

方元的视线有些模糊,他通过‘驾驶’诡狱黑棺‘看’到的外界情景,正与一些莫名的画面重合着,

在那些莫名的画面中,

自己驾驶着一辆大巴车,以极快地速度穿行于盘山公路之上,

车轮与路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

349、收押‘恶神\’(2/2) 现下,

方元不仅要控制诡狱黑棺,使之不会被身后的恶神追上,

还要竭力控制那些重合画面中的大巴车,不令之撞上侧方的山石!

方元已经竭尽全力,

可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握着自己的方向盘,

自己想要走向正确路径的时候,

那个‘人’就把方向盘往反方向猛地推了一把——

轰!

大巴车嘶吼着,

猛然撞上侧方凸起的山石!

诡狱黑棺猛地摇摆了一下,速度骤地慢了许多!

黑棺以后,

胸膛空堂堂,满头发丝若枯草,眼眸昏黄的‘恶神’穿过半空,立在棺材前头,

它歪头看着诡狱黑棺,

天空开始荡漾起层层涟漪!

一圈圈涟漪的中心处,

一个个‘恶神’迈步走了出来,

‘它们’同时向被包围在中央的诡狱黑棺伸出了手——

黑棺内,

方元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死灰色,

鲜血从凹陷的额角涌出来——这个瞬间,云霓裳一把拽开了还处于‘驾驶位’的方元,他体内即将复苏的厉诡,因为云霓裳这个动作,而稍稍延缓了复苏,

但也只是稍微延缓而已。

黑棺完全停驻。

哪怕黑棺隔绝了还清醒的云霓裳、姬鸿的视野,

二人仍旧感受到了恐怖的、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或许下一刻,

诡狱黑棺就会嘭地一声爆裂开来!

恶神顷刻降临,让在场三人都瞬间死绝!

云霓裳伸手按在诡狱黑棺棺壁之上,手掌与黑棺接触的一瞬间,棺材四壁在她眼中倏忽变得透明,她进而看到了一个个从涟漪里走出来的恶神,

以及恶神们朝着黑棺伸出来的手掌——

“看来他回不来了,

都要结束了……”巨大的挫败感重重地锤击在云霓裳心头。

她低声自语着,

就要收回手掌,迎接自己的死亡。

却在这个刹那——

那些朝着诡狱黑棺伸出手掌的恶神,统统或转身或侧身而去,面朝着另一个方向!

云霓裳连忙聚集目力,

亦往那个方向看去——

咚咚咚!

一头小山般的四角黑牦牛四蹄猛烈践踏着地面,

发出擂鼓般的响动!

四重斑斓光环盘绕在那头黑牦牛的脚下,

依附在此间空气之中,粘稠如油脂的恶神诡韵尽数奔流,涌聚向那尊牦牛的鼻孔,被它疯狂吸取——正因为黑牦牛-阎魔护法肆意地吞吸恶神诡韵,引起了此间诡韵的动荡,

才导致恶神中途转换目标,

将矛头对准了那头阎魔护法!

以及阎魔护法旁边站立的苏午!

恶神诡韵如海如潮般冲击着阎魔护法脚下的四重性力轮,四重性力轮转动不休,在此般冲击下,仍能保持稳固!

但随后——从天空涟漪里走出来的一个个恶神形影,皆朝向阎魔护法伸出了手,

尖锐的啸叫从‘她们’口中传出!

“啊——”

这叫声仿佛能撕裂耳膜,

刺穿人的五脏六腑!

哪怕云霓裳、姬鸿等人身处于诡狱黑棺之中,也都听到了这般尖利的叫声,一个个五脏六腑翻腾着,口吐鲜血!

诡狱黑棺阻隔之下,恶神的叫声依旧给三人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而黑棺之外,

那叫声一起,阎魔护法脚下的四重性力轮登时摇摇欲坠!

苏午右眼中红莲灼然盛放,

将阎魔护法收归体内!

同一时间,

他脑后浮现起无边金光,一道如火般燃烧的形影出现在那金光里,

它头顶漆黑狮子,六臂环绕在苏午周围,环抱住了苏午的‘身外轮’!

苏午周围显化的‘身外轮’轮廓,其上浮显出‘大日如来本尊咒’,密咒真文如水流转,熊熊火焰便在金光外勃然而发!

焰网光火里,

一条条黄金眼镜蛇虚影并排耸立上身,

盘护于苏午头顶!

恶神的恐怖尖叫刹那冲击而来,

压得‘嘛喇罕护法’火红形影乍起层层涟漪,

金光浮动,

诸黄金眼镜蛇体表浮现道道裂缝,

身外轮运转滞涩!

但此种种神通法门,互相叠合,气脉相连,没有一重法门真地被恶神啸叫瞬间冲毁,依旧顽强伫立于恐怖声波当中,巍然不动!

趁着当下相持的时间,

苏午胸口处的人皮纸自动脱落,

其上有赤红光彩涂抹着,须臾间被勾画成钟馗的‘勾花元宝脸’,覆盖于苏午面孔之上!

苏午下颌生出艳红如血的胡须,

身着火红文官袍服,

胸口处,方形的官补子中间,显出一张嘴唇、牙齿尽皆森白的大口,有四道阴影定在官补子四角,散发着恐怖阴森的气息,

另有心诡压制的诸多厉诡形影排列于官补子之上!

“哈!”

苏午所化的‘钟馗’一对帽翅子颤抖着,

他猛地一声断喝,

张口就将排山倒海般铺压过来的诡韵吞入口中——五脏六腑如磨盘般转动开来,将那些诡韵统统碾碎,转而演化作盘护腹脏脉轮的黄金眼镜蛇的养料!

黄金眼镜蛇身上的龟裂纹刹那得到弥补!

‘钟馗’拿手往文官玉带上一抹——

鬼手演化的文士剑就被他骤然拔出!

他须发怒张,横眉怒视恶神,

手中文士剑照着恶神一挥,‘天蓬-威临印’的威能就被引动了!

天蓬-威临印:当前威势:四十九!

可用威势:九!

……

唰!

文士剑猝然挥出,

一抹紫红雷霆同时自苏午身后的天穹中乍现,刹那将天穹分作两块,朝着下方汹涌翻沸的恶神诡韵劈落!

轰!

如浪潮肆虐的恶神诡韵,在这一记‘天蓬神刀’之下,却像一阵青烟般,被烈烈大风须臾吹散!

苏午所化的‘钟馗’趁这时机,捞起一缕残余的恶神诡韵,

填入‘改良版五内罐’中!

改良版五内罐瞬时‘拉’出一道字条来。

字条上,

浮现出‘恶神’的命里道叉。

五道七叉!

一眼扫过纸条上的命格纹路,苏午脚下粘稠黑液翻滚着,从阴影世界里拖拽出一个木箱。

他拿起木箱中的收魂米,

手掌探入布袋内,

精准无比地抓出‘五两七钱’的收魂米,直接摆在地上!

阴影蟒蛇将木箱重又拖入了黑暗中,

恶神厉声啸叫,

携裹汹汹诡韵,朝着苏午追迫而来!

然而——

其裹挟诡韵刚往前冲出一段距离,便被地上那碗收魂米吸引住了,周身盘绕的诡韵悉数流入收魂米中,最终,自身亦化为一道青烟,融入那碗米粒里。

那碗收魂米在诡韵冲击之下,

迅速膨胀,被诡韵‘蒸熟’!

片刻时间,

就变成了冒尖一碗覆着霉菌的馊臭米饭!

诡狱黑棺里的云霓裳、姬鸿,看到这只先前追得他们亡命奔逃,差一点就要全交代在禾香泡面厂的厉诡,今时竟直接被一碗米给收走了,

都是震惊莫名,

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原理!

更不明白——仅仅是半个小时过去,苏午怎么就能找到这种办法来关住这只厉诡?

他先前还和自己一样呆在黑棺里,

现下为何从黑棺外出现的?

一个个疑问萦绕在云霓裳、姬鸿的脑海中,二人尚来不及反应,诡狱黑棺已经倏忽投向了苏午,稳稳地落在苏午脚边!

苏午转眼看向黑棺,

目光像是穿透黑棺,看到了棺中的三人:“还活着没有?

活着就出来,

帮我做点事情!”

说着话,

他举目四顾,朝着近处的一座员工食堂走去。

食堂里,应该有他需要的炊具。

身后的诡狱黑棺棺盖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云霓裳、背着方元的姬鸿从黑棺里走了出来,急急地追向苏午。

三人临近苏午,

原本到嘴边的各种问题,此下却都问不出口了。

好像仅仅只是过去半个小时,苏午又换了副模样,让他们近乎认不出来!

姬鸿背着方元,亦步亦趋地跟着苏午,眼睛不住地往对方手里那碗‘米饭’看去——那米饭散发出浓烈的馊臭味,他自然不是对这碗米饭有食欲,

而是还在思考,米饭里还装着先前那只厉诡吗?

云霓裳看着苏午的背影,

半个小时不见,

她敏感地觉得苏午更陌生了些。

人还是从前那个人,

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自己与其之间的距离更远了许多。

云霓裳眼神微黯,

目光扫过旁边的姬鸿,眼角余光瞥见——姬鸿背上,原本身上正呈现出种种厉诡复苏状态的方元,此下状态好了许多!

脸色恢复红润,

额角不再流淌鲜血,有些凹陷的脑袋,此下逐渐恢复原状。

甚至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烟熏火燎、以及那股浓郁的汽油味,当下都消失了!

这不可能是姬鸿,或者自身带来的改变,

一定是苏午!

“苏午……”她忍不住开口说话。

恰巧此时苏午转回头来,应了她一声,没有表情的面孔上倏忽露出一抹笑容——比从前的苏午更流露出一些爽朗的味道。

迎着他这个笑容,

云霓裳、姬鸿都微微发愣。

苏午——连性格都与半个小时前有了些微的区别。

“你们帮我去找些干柴过来——

从方便面厂的酱料车间里,运一些炸方便面的油脂过来,我要用!”苏午看到二人神色,脸上的笑容倏忽收起了,同二人平静地吩咐道。

“方元就放在这里罢。

他不会有事的。”

说着话,

苏午从姬鸿背上扛下了方元,顺手拍了拍方元的肩膀,

空气里掠过柴禾焚烧的气味。

方元皱着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了。

350、油炸‘恶神\’(1/2) 禾香泡面厂。

员工食堂大门口。

几个铁架被简单拼接在一起,将一口大铁锅托了起来。

云霓裳捡起根根柴禾,填入铁架下熊熊燃烧起的金红烧魂火中。

已经苏醒的方元与姬鸿,看顾着另外两堆护命火,防止火焰熄灭。

三座火堆呈品字形排布。

铁锅里的油脂已经沸腾起来,一层浮沫快速聚集过后,又倏忽消散去。

油层里,尚且有恶神的诡韵被油脂依附着,即便半锅热油都被烧魂火烧热,也无法将这般诡韵彻底清除干净。

——苏午令同伴从酱料生产车间带回这些油脂,

正是看中油脂沾附了厉诡诡韵,

此种油脂对任何人都是有害之物,但却能促进真正炸诡油的效用,提升炸诡油的威能!

几个人一边烧着火,

一边看着苏午的动作。

他们身处于火堆边,皆能感觉到自身所容纳的厉诡都隐约被这般烈火压制,

一直受诡韵折磨的躯体,在火堆边得到了难得的放松与‘疗愈’,是以对苏午接下来会展示出的手段也越发好奇。

苏午脚下的阴影蠕动着,

阴影蟒蛇耸立而起,张开血盆大口。

口中有一个大木箱。

他从木箱里搬出一个陶壶,揭开壶盖,将内里漆黑的炸诡油,兑入了当下这锅沾附着恶神诡韵的棕黑色油脂中!

炸诡油一兑入锅中,登时与沾附着恶神诡韵的油脂泾渭分明,

大铁锅一半被炸诡油占据,

一半被棕黑色恶神油脂占据,

二者井水不犯河水,像是鸡尾酒的分层一样,无法融合为一!

在底下一直烧火的云霓裳发觉到,随着苏午将一个陶壶里的黑油兑入锅中,那口原本微微散发冷意的铁锅,此下变得越发寒冷起来,

竟压得锅底下的金红烧魂火都有些黯灭!

“添柴!

添更多的柴,不要愣着!”苏午向云霓裳吩咐着,

同时伸手抄起一柄从员工食堂顺来的精钢锅勺,猛地搅动起锅内泾渭分明的油脂——薪火的力量从他周身弥散而出,带来炽烈的气息,

不仅助长了锅底下烧魂火的气焰,

更顺着那柄锅勺搅入锅中,

使得锅里的油脂猛然腾起熊熊大火!

苏午猛烈卷动油脂,

将两种色泽不同、互相间井水不犯河水的油脂全都搅浑了!

趁着这个时间,云霓裳不断填入木柴,使之再度熊熊燃烧起来的烧魂火,也舔过了锅边,将先前因为兑入炸诡油而冷却下去的铁锅,重新烧得炽热!

铁锅中,

两种泾渭分明的油脂在烧魂火与苏午的双重作用下,终于融合为一,

变成纯净的漆黑色!

趁着当下铁锅里的炸诡油尚处于沸腾的当口,苏午伸手端起旁边的一碗收魂米!

这碗收魂米已经被厉诡诡韵蒸熟,

其中困着一只小诡。

——此前,在众人去寻找各种工具之时,苏午顺手把组成恶神‘神灵五脏’的那几只小诡,统统以收魂米收押了,

如今正好油炸!

哗!

小碗收魂米倾入锅中,

油面上瞬时泛起大量气泡——一个老婆子的脑袋从那些聚集的气泡里刚刚探出来,苏午拎着锅勺,锅勺上缠绕薪火之力,猛地拍打在那面色蜡黄、双眼只剩眼白的老婆子脑袋上,

将‘它’又按进了油锅中!

脑袋浮起的一瞬间,

云霓裳看得分明——这正是先前她们在‘张河村’遇见的,那个肢体好似拼接起来的——刻薄老太太的头颅!

苏午竟是要油炸诡?

这种油炸厉诡的方法,能把厉诡完全关押起来?!

隐隐约约间,云霓裳好似明白了什么,她眼睛顿时闪闪发亮。

一边往灶眼里填着柴禾,她一边关注着苏午的动作,看到老太婆厉诡的头颅数度从油面上浮起,每一次都被苏午用锅勺按下去,

最终,油面归于寂静。

又看到苏午开始往油锅里撒入各种粉末。

——那是用来炸小诡的‘五行粉’。

连连五只小诡,就此被统统炸了出来。

变作色泽鲜红的心脏;

暗红的肾脏;

粉红的肺脏;

嫩红带青紫色的肝脏;

嫩红带黄绿色的脾脏。

‘神灵五脏’被放在了一个托盘里。

苏午最后端起了那碗收押着‘恶神’的收魂米。

几人的目光在托盘里的‘神灵五脏’与苏午手中的收魂米之间流连,三人看不明白此中的原理,但现下也不敢多问,生怕打扰苏午做成这件大事。

‘恶神’非是一般厉诡,

其命格重五两七钱,而‘仙人棺’在与山川龙脉相剥离以后,其真正命格,重才六两九钱。

命格上四两的厉诡,都有可能是‘荒’级厉诡。

苏午在炸‘仙人棺’的时候,‘仙人棺’已经被师父以性命作为代价,逼迫其陷入了沉寂,如此才油炸这副棺椁的时候,

他并未遇到什么困难。

当下油炸‘恶神’的情况,必定与油炸‘仙人棺’时的情景格外不同,他亦需要格外小心。

这还是他第一次油炸‘荒’级别的厉诡。

‘恶神’的诡韵已将那碗收魂米完全蒸熟,其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霉菌,

阴冷的诡韵从米粒中渗出,在瓷碗表面结成一片片遍布污渍的冰花。

冒尖的米饭还在微微鼓动着,

不时裂开一道缝隙,

缝隙下传来浓郁的腐臭气味。

原本一碗收魂米可以困住一个普通厉诡十天半个月,但当下这碗收魂米,将‘恶神’关押以后,‘恶神’的诡韵尤在不断挣扎,逐渐将米粒‘掏空’、‘腐蚀’,

一旦这碗收魂米的重量被腐蚀得不足五两七钱后,

‘恶神’将从收魂米中脱离!

苏午目光扫视四周,自觉准备的柴禾已经足够,他便开口道:“我接下来要油炸这只最凶的厉诡,你们不用管其他的事情,只要看好各自的火堆,

不要让它们有一丝的黯灭就好!”

三人瞳孔微缩,

都是严肃点头:“好!”

苏午手腕一翻——那碗收魂米成坨落入油锅中!

最初时,情形与油炸小诡时的情形并无不同。

油面泛起大量气泡,

气泡聚集,

气泡倏忽消散——整锅炸诡油霎时化作不断转动的漩涡,随着漩涡转动翻腾,一层层浓郁的恶神诡韵从那些波纹里涌了出来,漫淹过锅边,

像是煮稀饭时盖上了锅盖,结果锅里的大量气泡把锅盖顶开了一样!

沾附着炸诡油的诡韵从锅边洒落,阴冷彻寒的气息浇熄了锅下的烧魂火!

原本熊熊燃烧着的烧魂火,

因为这些翻腾出的恶神诡韵,

直接被浇熄了大半,

火光尤在不断变得暗淡!

云霓裳背后浮现一抹白影,‘绣娘’面朝画布,穿针引线——根根丝线从云霓裳十指上发散出去,将一块块柴禾提拉过来,

统统填入火堆里,

烧魂火猛地蹿了起来!

锅边还在不断溅出恶神诡韵——云霓尚索性以针线缝制了一圈‘锅台’,托在锅沿!

那些附着了炸诡油的恶神诡韵溅在线织的‘锅台’上,

朝着云霓裳自身侵蚀,

炸诡油同时威胁到了绣娘,引致绣娘转而对云霓裳不断发威,对云霓裳造成更大痛苦!

“把针线撤去吧!

你不用管其他的,只要保证锅底下的火始终燃烧就好!”苏午同云霓裳说了一句,

云霓裳闻言收回针线,

就看到苏午眼耳口鼻中都漫溢出熊熊的火焰,

那火焰携裹浓郁的香火气息,

瞬间铺满了整个铁锅表面,像是变成了一个‘锅盖’!

铁锅下,

炸诡油形成的旋涡旋转得越发剧烈,

一只只灰白的手臂从旋涡里伸出,扒住锅边,

紧接着,油面上开始浮出大量如枯草般的头发丝,一颗遍布紫黑血色,眼眶里一片漆黑,唯眼仁昏黄的女人头从锅里伸了出来,

那双枣仁似的昏黄眼仁紧盯着苏午,

张开口,

嘴角裂开到耳根,

发出厉声啸叫:“啊——”

这凄厉的啸叫被禁锢在锅内,只有苏午一人承受它的冲击!

他脑后迅速浮现一条条黄金眼镜蛇头,替他承受住这凄惨的啸叫,不至于令自身五脏六腑都在啸叫声中裂解!

同时,苏午丢下锅勺,

双手攥住锅边——整个铁锅都因为恶神的这一声啸叫而颤抖起来,

若不强行将之按住,这口锅极可能当场被掀翻!

那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便在苏午双手按住铁锅,以免铁锅被掀翻的这个瞬间,

油锅里的恶神伸出被油脂持续包裹、浸炸的双手,那双泛着黑黄油渍、不断鼓起一个个燎泡的双手,捧向近在咫尺的苏午的脑袋!

云霓裳毛骨悚然!

下一瞬,一张枯黄的人皮纸从苏午胸口飞腾而起,

无形之手与人皮纸上迅速勾勒出一张‘齐天大圣’的脸谱,

那脸谱往苏午面上一贴,苏午背后骤然生出一杆杆迎风猎猎的靠旗,遍身穿就漆黑甲胄——他猛然张口一吐——

“哈啊啊——”

一杆漆黑的、上面书写着‘定海神针铁,一万三千五百斤’这数个厉诡文字的紫黑大棒被苏午从口中吐了出来,

照着‘恶神’伸过来的双手一棒扫过,

鬼哭神嚎!

阵阵阴风刮过!

恶神的双手被扫落油锅,

紧接着,

大棒将它的脑袋也压入锅中!

苏午双手抱着铁锅,浑身都燃烧起熊熊薪火,将那铁锅,将铁锅下的火堆都包容起来!

他腋下伸出鬼手,抓起旁边的精钢锅铲,

奋力在锅中搅动开来!

旁侧还悬着一根紫黑金箍棒,严阵以待!

恶神此后又数度冲出油锅,都被苏午以种种手段镇压下去!

——老道长赠送给他的那几枚‘愿钱’,都被他兑换出来,用以壮大人愿,鼓动风火!

最终,

油锅里的油脂越来越少,

越来越少,

直至完全消失!

露出锅底一个面目狰狞、似男似女的木雕人偶。

苏午浑身火焰熄灭,收了脸谱变化,将那木雕人偶从锅中拿起的一瞬间——那口铁锅忽地裂成了数块!

如非苏午先前一直怀抱铁锅,

这口锅早就因为承受不住恶神的挣扎而碎裂!

351、开庙(2/2) ‘恶神’被彻底油炸以后,便就翻腾不起浪花。

仅仅是木雕人偶状态下,亦能关押它一两个月,令之动弹不得。

不过,

此下苏午所做种种,

一是为了解决驭诡者小队的困境,

二则,是为了解救自己的发小‘申豪’。

他一直都记得,师父曾经说过的话——全性赤子命格的人,将手印留在庙中火盆之上,则可以助力周遭地域生灵,暂时摆脱厉诡之困。

其自身亦因为处于‘非生非死’的非常理状态,

哪怕厉诡未有折返回去杀死他,

他自身也将不久于人世。

想要让‘全性赤子’命格的人能活下来,

唯有尝试再行开庙装脏,

立下‘神灵本位’。

使他能与神灵共分本位,

以此种方式活下来!

——这是申豪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

“那个厉诡——此前那个厉诡,被油炸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方元满是好奇地看着苏午手中的木雕人偶,他未从人偶上感觉到厉诡一丝一毫的诡韵。

“是。”

苏午点了点头。

继而道:“厉诡会在一个月内都保持在木雕人偶的状态,无法危害别人。”

“一个月的时间吗?

太好了,太好了,除了诡狱以外,我们还未找到第二种关押厉诡的方法!

这种油炸诡的方式,能将厉诡关押一个月的时间,也很不错了,

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将它运抵诡狱,进行关押……”姬鸿连连说着话,已经将苏午如何获得这般方法的疑问抛之脑后。

他话还未说完,苏午就转头看着他道:“接下来还要进行一套仪轨,

可以将厉诡被关押的时间延长至百年,甚至数百年。

我为这只厉诡准备的神灵五脏,都属于上品。

应该能将它关押三百五十年到三百七十年之间。”

“三百多年?!”姬鸿、方元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

两人对视一眼,

眼神里皆有掩饰不住的激动。

这种新的关押方法,能将厉诡关押百年乃至数百年之久,此效果已经毫不逊色于诡狱了——如是能将这般方法推行全国,那么国内厉诡频出的局势都将因此而得到缓解,

甚至能做到——百年之内,天下无诡?!

“油炸诡的方法,

亦有它的局限性。

厉诡到了‘荒级’以后,就充满了种种不确定性,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油炸。

建议还是不要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想法。”苏午三言两语打消了两人心中的妄想。

即便如此,

方元依旧乐呵呵的:“以往面对厉诡的时候,大多数驭诡者都只能依靠自身将之驱离,或者等待对策部派来诡狱棺材,才能将其关押——

仅仅是等待诡狱棺材派来的这段时间,都会造成大量人员的伤亡。

而且,诡狱也只能关押凶级以下的厉诡。

有了这套‘油炸诡’的新方案,

这种局势必定会因此而改变,我们——”

方元话未说完,

就被一直默不作声的云霓裳打断了。

云霓尚抬目看着苏午,出声道:“苏午,你会愿意把这套方法分享给其他驭诡者吗?”

还处于兴奋中的姬鸿、方元都微微发愣。

他们这才意识到,

这套方法能否令所有人获益,

还取决于苏午的态度。

苏午皱了皱眉,

他心中恍惚了一瞬,眼前浮现师父的面孔。

师父坐在炕上,笑呵呵地同自己说话:“阿午啊,你觉得,你拜外面那个老道为师如何?咱们灶王神教一脉,也是野路子出身,

无有甚么规矩。

只要方法有用,能造福百姓,哪管那么多门户之见?

你跟着那老道,能学到颇多东西,

老汉寻思了一下,若你再拜他为师,倒也是一桩好事。”

……

“这套方法,我可以传授给对的人。”苏午面露笑容,向云霓裳说道,“但不会将这套方法随便传扬出去——油炸诡的方法,不仅能用来关押厉诡、救助百姓,

心术不正的人掌握它,

还能用它酿出更大的灾祸!”

迎着苏午的笑容,云霓裳呆了呆。

她越发觉得此时的苏午,与几个小时前的苏午不一样了。

现下苏午尚不确定,

在当前国内,是否仅有他一人完整掌握了灶神教收押厉诡的整个仪轨、流程?

自己进入‘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固定了自己经历的那段历史以后,

于现实中是否有造成甚么变改?

如今谈及‘普及油炸诡’这件事,还为时尚早。

不过,假若‘灶神法’在当下依旧处于失传状态的话,那他确实可以说已是尽得‘灶神法’真传的唯一一人,

如何发扬‘灶神法’,

将之有序传承下去,

也只有他说了算。

他有很多种方法,可以保证学成此法的人,绝不可能用之来戕害别人。

——‘遮跋陀帝见誓咒’,实在是一道防不胜防、分为实用的密咒。

苏午带着三人回了张河村,

就在那座‘五猖庙’前,他让三人去采摘了许多玉米叶,

而后交给云霓裳,将这些玉米叶缝制成了一件巨大的斗篷,

最终将木雕人偶搬运到了木制的神座之上,

四周围上玉米叶制成的‘神衣’,

往‘神衣’里不断灌入泥浆,

直至将其变成一个大泥团。

这套开庙流程,苏午亲自操办过数次,已经轻车熟路。

他走到大泥团的近前,背向泥团,便欲将泥团背起来,背入‘五猖庙’中。

此时,旁边忙活了半天的姬鸿跃跃欲试:“是要把这个泥团搬到庙里吗?让我来搬吧!你歇一歇!”

“好。”苏午笑了笑,为姬鸿让开位置。

泥团足有一人多高,体积颇大,重量也绝对不会小。

但驭诡者们的气力往往不能以常理度之,

这泥团多不过千斤重,姬鸿自信还是能将之轻松背到庙里去的。

其学着苏午的样子,背向泥团,双腿扎下马步,双手朝后揽住大泥团,之后浑然猛然发力——泥团纹丝不动!

不信邪的姬鸿咬牙用出全力,

脸都憋红了,

却未将泥团搬离原地分毫!

姬鸿顿时傻眼,转身看着从体积上看,最多不可能超过千斤的泥团,想不明白自己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怎么这泥团就纹丝不动?

“苏午,我好像搬不动啊……”姬鸿求助地目光看向了苏午。

“这只厉诡经我的手被油炸,冥冥之中,我与它有了牵扯。

所以应该只有我搬得动它,其他人是搬不动的。”苏午向三人说了几句话,转而走到泥团跟前,背向泥团,双手朝后将之揽住,

身形轻轻一提——

硕大的泥团就像一团泡沫般被他背起,

背进了五猖庙中!

苏午每一步踏出,背后的泥团便似被无形的刀笔勾勒出形,

等他将泥团背入大庙以后,

那泥团俨然已化作一个似男似女,面目狰狞的泥胎。

大庙内,

火盆中,

以申豪的生命力作为薪柴燃烧的光焰只剩拳头大的一团,

申豪的身形在火光映照下越发透明,

不知何时便会如泡影般消散。

他早就看见了苏午一行人在门外忙碌,此时看到苏午背着一座泥胎迈入庙中,亦只是稍有些惊讶:“小午……”

苏午侧对着申豪,闻声转脸看了对方一眼,低声道:“现在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申豪愣了愣,

随即点头:“好。”

苏午不再多言,将泥胎背到火盆前的神台上。

双臂微微一松,

泥胎轰然落在神台之上,溅起阵阵尘烟!

便在这个刹那,大庙里荡漾起丝丝缕缕阴冷的诡韵!

这些诡韵与恶神诡韵性质类似,

但裹挟着淡淡的香火气息,

在大庙内浮漾开来!

随着诡韵荡漾开,

原本充斥于大庙四周,那一道道在火盆里生出的光火映照下沦为无形的恶意无光,此时又俱浮现了出来——目光化作一个个苍老的身影,从庙外猛地往庙内聚集,

重叠在庙内那些破碎的光影中,

一半往着五猖庙里新塑化的泥胎依附,

一半向着申豪聚集,

这些充满恶意的苍老身影,伸出遍是褶皱的手臂,抓住申豪的衣领、手臂,把他往远离火盆的位置拖拽,有些虚幻身影则伸手去按火盆上的手掌印!

如此一道道苍老身影,

其实全是张河村本地的孤寡老人!

他们被五猖庙原本的庙祝——那个面相刻薄的老太太用秘法夺取最后的寿数,自身被整座大庙给吞噬了!

如今他们呈现出的光影,

仅仅是死者对生命的执迷,与逐渐复苏的‘五猖神’诡韵结合的产物而已!

刻薄老太缘何运用这般秘法,原因随着其被‘恶神五脏诡’侵杀,已难以尽知。

苏午推测,其很有可能是被逐渐复苏的‘五猖神’散发出的诡韵,侵染了心智。

所谓秘法,亦由‘恶神’作为主体的‘五猖神’传授给她。

此时,

申豪被那一道道苍老虚影拉拽得已脱离火盆一米远,

诸多苍老虚影挤满了大庙,

一部分虚影徒劳地伸手按在火盆雕琢出的掌印上,手掌却从火盆外壁传过,深入火盆内,被烈火灼伤,

一部分虚影依附在那座泥胎上,泥胎却纹丝不动!

苏午眼看所有虚影尽已涌入大庙中,

他念头一动,

他的神思如洪流般冲入在场每一个虚影当中,

只是一个刹那的时间,

这些本就濒临消无的虚影,就统统被苏午的念头洗刷得彻底消无!

存续于虚影里的意能量,被刷去沾附的五猖神诡韵,尽归于苏午眉心!

352、“装脏”(1/2) 苏午手掌一翻,

掌心出现一只精巧的铜人,

这铜人面孔与申豪竟有几分相像。

铜人的胸腹部是一扇开合式的门,门上还落了一把小锁。

苏午一手捏着巴掌高的铜人,一手将改良版五内罐递到申豪近前,对他说到:“把手伸进来虎口里。”

申豪不明白苏午的用意,但出于对苏午的绝对信任,他不假思索地将有些虚幻的手指塞入虎口中,

虎头状的五内罐‘拉’出一张纸条。

上面显示着申豪的命格。

‘四道六叉’。

全性赤子命格的道叉数量并非固定,

但命里道叉往往会组成一条游鱼的形状,

当下申豪便是如此。

看过他的命格以后,苏午腋下伸出鬼手,将先前那一副神灵五脏缝合压缩得极小,小到可以让他将五脏填入铜人之中。

‘神灵五脏’填入铜人以后,

苏午将那张勾画着申豪命格的纸条,也塞入铜人胸腹部,并将之胸腹门落了锁,

接着同申豪说道:“你再伸手按在火盆上。

之后给那泥胎上三炷香。”

“我现在身体都变成光了,拿不起香的。”申豪苦笑。

苏午摇头道:“现在能拿起来了。”

说着话,他拿出一炷香递给申豪,申豪下意识去接——竟真个接住了!

申豪顿时狂喜!

他连忙依着苏午所言,

把手按在火盆上,

手掌按在火盆上的一刹那,火盆中最后那团光火就像是一股水液般,被倏忽‘吸’走了,原本身形虚幻的申豪,此时身形竟有几分凝实!

申豪接着为泥胎上了三炷香——

在此同时,苏午打开了那泥胎的胸腹部,将那只铸造雕琢得极其精细的铜人填入了泥胎胸腹部,以鬼匠丝线将其胸腹部重新缝合好。

铜人是苏午在‘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里,就为申豪铸炼的。

当下进行的每一个步骤,苏午都首先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

三炷香插入香炉。

申豪再抬头去看那泥胎塑像,

他自觉冥冥之中与这座泥胎塑像有了非同一般的勾连,再转而观察自身,发现自己原本透明虚幻的身形,已经凝练得与常人一般无二。

“小午!”

发小转脸看向站在角落的苏午,

苏午微微一笑,走到他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种真实的接触感,让申豪一时间神情恍惚。

只听到苏午在他旁边说道:“现在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让你以这种形式存活——从此以后,太远的地方你是去不了了,

最多在许清周围转一转。

以后日常都在呆在这村子附近。

——离村子太远,且超过三天的话,你就会死!”

“能活着就是好事!”申豪咧嘴一笑,举目扫视庙宇里的种种布置,感慨道,“现在连厉诡都冒出来了,能活着就很不错,况且现在我还能回回许清,见见父母——这已经是超过我期望的好结果了!”

苏午闻言稍稍沉默,

随后道:“接下来我预备搬到这里来住。

到时候再在这里开个狗场,不会让你太无聊的。”

“这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吧?

你用不着这么替我着想,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申豪咧嘴直笑,“你把狗场开在这就行!”

“就此前的情况而言,这地方确实不是个好地方,不适合正常人居住。

不过,现在这里的厉诡已经被关押了,

原本凶险恶劣的环境,反而会因为这只被收押的厉诡,而渐有改变,

甚至会比其他地方更适合人居住,

厉诡侵袭的可能性都会大大降低。”苏午说道。

申豪摊了摊手,未就这个问题继续多说什么:“反正你看着办,你现在懂得比我多,如果你觉得这个地方好,那一定有你的道理。”

苏午笑笑,不再多言。

转而将云霓裳等三人叫进了庙里。

——先前他们被勒令守在庙外。

他从阴影世界里拖出一个陶制的油壶。

唯有以陶壶盛装炸诡油,才不会导致炸诡油的效力流失,能完整封存炸诡油的效力。

接着,苏午手掌按在了那已经布满岁月痕迹的石造火盆外壁,

火盆里倏忽涌出汩汩黑油,

油脂打着旋,渐渐填满火盆。

他用勺舀起一瓢飘油脂,倒进油壶之中。

十斤炸诡油,炸过‘恶神’以及‘神灵五脏’以后,仅剩余七斤左右。

“你们记得找个时间,把方便面厂沾附了厉诡诡韵的食用油脂都收集起来,运送到这个村子里,这种油脂经过简易加工以后,就可以成为油炸诡的重要物资。”苏午同三人说着话,

他在现实里,暂时还只是东五区驭诡者小队的队员——诡异对策部、乃至对策部上面,还未厘定他的官方正式身份。

但现下苏午说话之间,

却直接把东五区驭诡者小队的队长-姬鸿都使唤了起来。

关键是姬鸿等人对此还没有任何异议。

姬鸿笑呵呵道:“我待会儿就通知小队其他驭诡者,把泡面厂的油脂运到这里来。”

“寻诡犬的培养、选育场地,我预备放在张河村这里。

因为有这座封押厉诡的庙宇存在,这里被厉诡‘光顾’的概率会大大降低。

已经可以看作是一个小安全区。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意见?”苏午接着向三人问道。

三人都摇头表示没有意见。

姬鸿看了看另外两人,随后转过头来,眼神恳切地看向苏午,出声道:“咱们东五区小队办公楼,也能挪到这里来吗?”

“你是东五区队长,你说了算。”苏午笑了笑。

三人听言,

内心不约而同地长吁了一口气,

都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这时,苏午默默转过身去,面朝着那座似男似女、面目狰狞的泥胎神像,双掌拍击三下,进而手指交叠,呈‘心灯印’,口中低语:“薪火永续。”

众人都被他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都收了笑声,

大庙里顿时寂静下去。

他们看到苏午低声念叨一句话后,石造火盆里猝然腾起一团一尺多高的金红火焰!

石造火盆里没有任何燃料,

没有一点火种,

火焰却就这样在几人眼皮子底下腾地燃烧了起来!

苏午侧过身,让开位置,目光在四人身上流连,最终落在云霓裳身上:“你先来,到火盆前,朝着那团薪火吸一口气。”

薪火?

吸一口气?

云霓裳闻言微愣,

但她见苏午神色严肃,又觉随着苏午方才的动作过后,大庙里的气氛竟有些庄严肃穆,于是也未多言,轻轻点了点头,继而走到石造火盆前,半蹲下身,尝试着朝那团金红‘薪火’吸了一口气。

“吸……”

火焰分出一线火蛇,钻入云霓裳的眼耳口鼻之中。

看得另外三人微微一呆。

云霓裳微微闭目,

眉头舒展。

那团火焰随着眼耳口鼻涌入自身,竟让自身这副被绣娘厉诡诡韵侵染得越发衰败的身躯,有了几分活力,在暖烘烘的焰火流转下,

自从容纳厉诡以后,失眠症极其严重的云霓裳,此下精神上的疲劳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她甚至觉得,自己今晚肯定能睡个好觉!

“如何?”苏午向云霓裳问道。

“感觉很舒服,好像身上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云霓裳抿嘴笑着回应。

“你刚才吸了一团火进嘴啊——”姬鸿震惊地看着云霓裳。

下一刻,苏午就看向他:“姬队长,你来试试。和云霓裳一样,朝那团火吸一口气。”

姬鸿点点头:“行!”

他所容纳的厉诡,乃是一团鬼火。

对于火焰倒并不畏惧。

闻言很直爽地点头,走近火盆,学着云霓裳方才的样子,朝着火团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

感觉怎么样?”

方元见姬鸿将一团火吸入眼耳口鼻以后,良久没有动作,不免紧张地向对方问了一句。

这时,姬鸿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旁边的苏午,满含期待地问道:“这火——我能不能再吸一口啊?”

“不能。”

苏午摇头拒绝。

薪火的分配,自有其定数。

这却不是苏午所能左右的。

姬鸿闻言失望地垂头退开,他的感受其实比云霓裳还浅一些——先前油炸诡的时候,云霓裳对苏午的助力比姬鸿、方元对苏午的帮助要大得多,

如此一来,云霓裳可以分得的薪火自然也要高于二者。

但即便如此,姬鸿仍然感觉到了‘薪火’对自身的明显增益!

方元见姬鸿、云霓裳的表现,亦已意识到,火盆里的薪火必定对人有益,他得了苏午的示意,亦跃跃欲试地凑近薪火,吸取了一缕火线,

随后自己躲在角落里,默默体味薪火为自身带来的改变去了。

此时,火盆中还有一尺高的火团跳跃燃烧着,

苏午临近火盆,

张口一吸,

滚滚焰流就涌入他眼耳口鼻之中。

他身后倏忽显出一团团火光,那火光跳跃间,隐然能看到一道道神牌的虚影。

在过去人生里,被苏午以心灯点亮的几道神牌,

当下已经有两道再度变得虚幻透明,

仅剩的那道‘白龙河神’神牌,却缠绕着金青的火光,比先前威势更盛,独立于‘灶君神位’这一道神位之下!

353、接续薪火传承(2/2) 苏午还无暇去检视自身回归现实以后,

神牌的种种演变,

他吸取了薪火,再结‘心灯印’,口中默念:“薪火永续!”

其余几人见状,都有模有样地结起‘心灯印’,随着苏午一同默念。

“薪火永续!”

苏午转回身来,看着身后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脑海里却浮现出阴喜脉灶班师弟师妹们的身影,他眼神微黯,心里默默转念:“不知道阴喜脉如今又是什么情形?

得将寻找现世中的‘灶君庙’这件事情尽快提上日程了。”

内心如是想着,苏午向众人开口说道:“‘灶神法’——即这套油炸厉诡、开庙装脏的方法,是我在偶然间得到的,先前之所以让你们争取与厉诡周旋半个小时,

我正是为了准备各项施展这套秘法的先决条件。

如今,

你们与我一同油炸了厉诡,

共同分享了庙中薪火,

以后你们亦可以灶神弟子自称了。

如若你们愿意在此承诺——即便自身掌握灶神法,亦不会将之随便外传,不会用之来戕害民众,那么我可以在以后慢慢将这套灶神法传授给你们。

为你们各自分一支传承。”

“只要做出承诺就好?”方元出声问道。

“是。

只要你们亲口做出承诺。”苏午眼神沉定。

“好!

我承诺如果我能学成灶神法,一定不会不经苏午允许,将这套方法外传出去,

不会用这套方法来戕害民众,一定用这套方法更多地去帮助民众!”方元立刻出声,作出承诺。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作出了一个口头承诺而已,

然而,

随着他开口言语,

顿觉四周好似有一双双眼睛睁开来,默默注视着自己,聆听着自己立下的承诺,

同时,他恍惚之间,好像看到苏午背后耸起一头头黄金大蛇,那些眼镜蛇眼神冰冷地看着自身,仿佛自身只要作出违背承诺的事情,

立刻就会葬身于这些眼镜蛇的血盆大口之下!

此种种情形,让方元神色越发郑重。

他本来也问心无愧,

自问即便掌握‘灶神法’,也绝不可能用之来作出对他人不利的事情。

是以言语坦然,在黄金大蛇与四周暗处一双双安静注视下,依旧说出了自己全部的承诺。

在方元之后,

于‘遮跋陀帝见誓咒’的见证下,

云霓裳、姬鸿也俱做了承诺。

如今,苏午已经修成‘佛谛大手印法’中的第五重道次,他于脐脉轮中栽种下的‘密藏域本源’已经根深叶茂,一言一语皆受加持,

‘遮跋陀帝见誓咒’立下,

即与他交感。

以后三人必须遵守此般承诺,

如不遵守,

那就一定会死在他们生平见过的最恐怖情景之下!

三人都向苏午做出了承诺,

一直旁观的申豪见状,也走上前来,看着苏午说道:“小午,我也要做一个承诺吗?”

苏午摇了摇头:“不用的。”

他侧身指了指泥胎前的石造火盆,

同发小说道:“你再把手印按在火盆上就好了,

以后你来负责看管这座庙。

——申豪,这座庙和你休戚与共,如果整座庙被毁了,你自己的性命也会受到威胁。”

申豪想及那个被苏午放入泥胎胸腹中的铜人,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说完话,他依言把手掌按在石造火盆外壁上。

手掌按落石造火盆外壁的一瞬间,

申豪就觉得自己好似与泥胎——与某种存在产生了勾连,

自身可以通过这个概念化的存在,观察以张河村为中心的方圆百里范围,窥察这范围内有没有异常的动静出现。

‘看来庙祝也不仅仅只是个名义上的称谓而已。

成为庙祝以后,自身会相应分得某种能力。

——这种能力是源自泥胎身上的力量吗?’

申豪仰头看着那座似男似女的泥胎,心中一时惊讶莫名。

在他沉思的时候,

苏午去外面找来一些木块,当场自行制作了一些神位。

他在‘五猖神’泥胎背后的墙壁上,

凿除一个个方形洞窟,

将那一道道神位安放了进去。

最上即‘阴喜灶王爷尊位’。

下为‘灶君神位’。

其下又有石头娘娘、白龙河神等神位。

几排神位陈列于墙壁之上,

更显得庙宇里庄严肃穆。

看着苏午摆放得极认真的一道道牌位,云霓裳轻声问道:“这些神位,是……”

“我所学的‘灶神法’,都由‘阴喜脉’传承来的。

你们以后既然跟着我学灶神法,

就都算是‘阴喜脉’的弟子了。

上面列位,

既有阴喜脉的祖师,

也有阴喜脉开出来的庙殿,立下的神灵。

以后你们出访各地,要是看到类似称号的庙殿,可以多留意一些,给我传回消息。”苏午看着那些神位,内心总算多了几分安宁,他温声与云霓裳等人说道。

云霓裳站在苏午身侧,

抬头就看到苏午眼中流露的怀念之色,

她顿时明白,这些神位于苏午而言,只怕极其重要。

“我会多留意的。”云霓裳看着那些神位,将它们努力记在心底,认真地回应苏午。

苏午未置可否,

他最后看了一眼众多神位,就转身离开大庙。

给大庙上了锁。

“姬队长,你可以通知东五区队员们办公楼搬迁到张河村的事情了。”苏午先向姬鸿说了一句,转而看向众人,“今天大家还是都回城里去,自行准备生活用品。

这附近的居民绝大多数已经身亡了,

他们各自家中在外务工的年轻人,如果还有愿意回到老家居住的人,也可以不必阻拦。

如果他们不愿意再回来居住,还请姬队长与公务单位协调,对他们的房屋与田地进行补偿。

快要秋收的季节,

周围栽种的粮食可以作为我们的食物来源。

过几天把周围的尸体都收拾干净了,

就可以请施工队进来,

正式修筑生活区、办公区与寻诡犬训练基地。”

苏午有条不紊地安排了诸事。

在现实里,这些事情仅凭他一个人,就是一年半载都休想完成。

但借助‘诡异对策部’这个平台,可以撬动更大的力量,能迅速将各项事务推行下去,很快就得到执行。

云霓裳听着苏午吩咐,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指点开备忘录,迅速记下苏午交代的事项,

并自行做了一些补充:“苏午,既然要选育寻诡犬,那需不需要我联系协调各警丨犬基地,借一些警丨犬过来?”

“不需要成犬,幼犬可以。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协调来高加索犬、獒犬、中亚牧羊犬此类大型犬只的幼犬。”苏午点点头,看了云霓裳一眼,觉得对方的提议恰到好处,很是熨帖。

“我记下了。”云霓裳点头答应,她轻咬下唇,犹豫了一下,又向苏午问道,“油炸诡的各种器具,需要特别定制吗?

我看此前油炸诡的时候,

铁锅都裂开了。”

“都可以。

这些事情就拜托你去办了。”苏午再次点头。

云霓尚轻声答应。

在众人的补充下,苏午安排了诸事,之后从张河村村民家中,找到一辆插着钥匙的火三轮。

三轮车咚咚咚地咆哮着,载着众人颠簸着冲出村道,

沿公路奔了一阵,到禾香泡面厂前头,

就看到了那辆从四儿子店借来的奔驰车。

众人换成汽车以后,

方元驾车将众人送回在许清城里的居所。

‘锦云里’小区大门外,

一辆漆黑锃亮的大G倏忽停住。

苏午、云霓裳下了车,

申豪探头到车床外,冲苏午摆手:“我和爸妈说说,劝他们跟咱们一起去张河村住,小午,明天再见!”

“再见。”苏午挥手回应。

驾驶位的方元也笑着说了一句:“把申豪送到家后我就拐回来了。待会儿见!”

道别以后,方元就发动车子驶离小区大门口。

大门口仅剩苏午与云霓裳二人,

联袂走进小区里。

云霓裳、方元也租住在这个小区,她就住在苏午所居楼层对面的那栋楼。

王德友、袁烨和苏午还是上下楼的‘邻居’,

不过,当下袁烨被带回医院救治了,王德友担心对方的情况,在事情解决以后,先行离开了张河村,此时并未与苏午二人同行。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

苏午与云霓裳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了一阵,

眼看要到苏午家的楼下,云霓裳忽然快走几步,临近了苏午身侧,她张口说话,因为心里酝酿了很久,一开口又过于着急要把话说出来的缘故,

她言语间不免有些磕巴:“你、你饿吗?

我是、是说,

如果饿的话,我订一些吃的。

——今天大家经历了这么危险的局面,险死还生,

我觉得、觉得应该庆祝一下,

一起吃个饭吗?”

“可以。”苏午停下脚步,认真思考数秒,点了点头。

云霓裳放松下来,抿唇轻笑,撩了撩垂在额前的几缕长发,露出纤巧秀气的脸颊:“要喝点什么吗?”

苏午看了看她,道:“可以喝点酒。”

“好。

那我先去准备了。

待会儿在我们租的房子还是……”云霓裳连连点头。

“在我家吧。”

“嗯嗯,我先准备。

待会儿和方元去你家拜访。”

“可以。”

苏午与云霓裳暂时道别,

他推门走近居民楼里,迈入电梯间时,

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信息提示音。

打开手机,

看到江莺莺的消息。

354、只为途中与你相遇(求月票,1/2) 看到屏幕上浮显出‘江莺莺’的名字,

苏午一时有些恍惚。

现实里仅仅过去几个小时的时间,

他在模拟里已经走过了一个月,

此时再看现实里的这些‘故人’,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江莺莺发过来的信息很长。

她每天都会向苏午发送这样长长的信息,

同苏午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

“你在忙吗?

我之前给你打电话没有人接。

今天和爷爷去了我们村子周围的一座古庙,叫‘捉虎郎庙’。

据说是为一位可以调遣猛虎的仙人立的庙宇,

那位仙人派遣自己养的老虎,帮助我们当地解决了一些很可怕的事情——要是传说是真的话,他解决的事情,会不会和厉诡有关呢?

仙人走后,

当地百姓就自发给他立了庙。

后来有道士在庙里看守,一直传承到了今天呢。

你以前和我说,让我多留意庙观里的东西,道士用的法器什么的,

今天因为是和爷爷一起去的,

爷爷和庙里的道长很熟,道长就给我展示了他们供奉在‘捉虎郎’神像下的一些法器,不知道你看照片能不能看出什么不同呢?

有机会你可以到我们这里来玩一下……”

长长的文字消息下面,

有江莺莺发来的十余张图片。

第一张是她站在一座名为‘捉虎郎庙’的庙观前的自拍,

女孩看起来更纤瘦了些,

虽然照片上笑得阳光灿烂,但眼神里的灰暗仍未驱散尽。

看到她的眼神,苏午忽生出几分恻隐之念。

他与江莺莺都是有类似际遇的人。

除了一张自拍外,

下面就是她拍摄的一些法器的照片。

道门常见的帝钟、拷诡杖——苏午的那件拷诡杖已经留在了过去人生里,送给了珠儿,她能借助这根拷诡杖,更好发挥自身的黑火威能。

镇坛木、伏魔刀、桃木剑这些,

在江莺莺的照片里都有展示。

苏午一直把照片翻到最后,

看到了一面八卦镜。

八卦镜通体以纯铜制成,周围刻着八卦,中央处的圆镜被磨得锃光发亮。

镜子很古拙,

但与先前看到的那几样法器相比,也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苏午调出输入法,正要回复江莺莺,

心神忽然有所触动——

他眉心突突跳动着,霎时间感觉到了自身对这面八卦镜的渴望。

同时,

生有三头六臂、赤发黑衣金甲的天蓬虚影,从苏午眼前一闪而过!

苏午顿时明白过来,

——自身所凝练的‘天蓬-威临印’会在发现契合的‘刑具’以后,对自身发出提醒。现下自己看到的这面八卦铜镜,就触发了‘天蓬-威临印’的提醒!

这面八卦镜可以成为‘刑具’,

帮助自己凝练‘天蓬-掌刑印’!

神思转动之间,苏午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点,向江莺莺回复了一条信息:“你拍照的这几件法器挺有意思的,那个‘捉虎郎庙’里,还有其他法器吗?”

信息才发出去不久,

江莺莺很快回复了:“不知道呀。

他们庙里的道士只给我展示了这几件法器。

你觉得这些法器有什么不同吗?”

“照片上看不出来太多细节。”苏午回答了一句。

看到对面显示‘正在输入’片刻后,还未传回消息。

他就直接道:“你的老家距离许清并不远,等过过几天吧,过几天我找时间去你老家的那座‘捉虎郎庙’看一看,到时候要拜托你来给我做向导了。”

“你要来吗?

好呀好呀,来的时候告诉我,我去接你呀。

你具体什么时间过来呀……”

苏午和江莺莺闲聊了几句,

暂时没有定下要去的时间。

他回到家中,

未发觉家里的各项陈设有任何改变,就转而走进书房中,

先把桌上的电脑打开,

趁着电脑开启的时间,他微微闭目,念头微转之际,便看到——在自己的意识潜流之中,旺财吐着舌头奔了过来。

先前它驾驭诡狱黑棺透支精力过甚昏了过去,

当下得到苏午意能量的哺育以后,再度精神抖擞起来。

仅仅半天时间未见,

它看起来又大了一些。

‘阎魔护法都可以带入模拟之中,

想来可以虚实转换,隐藏在我意识潜流里的旺财,应该也可以随我亲身进入模拟里。

只是先前需要它驾驭诡狱黑棺,

所以没有带它到模拟里去。’

苏午逗弄着旺财,心念转动过后,便让旺财自去休养。

他则唤出了模拟器。

黑暗倾盖四下,一块块漆黑的屏幕浮现于表盘一侧。

共有三块漆黑屏幕。

其一为苏午的个人未来模拟。

二是标识了‘卓杰的过去人生’的模拟,只是‘卓杰的过去人生’这七字标识变得血红,当苏午目力集聚在这行字上的时候,脑海里就会响起模拟器的提示:“当下仅可进行一次意识模拟。

在模拟世界中留存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过后,

遗物将彻底损毁,无法再从该模拟世界中兑换物品。”

密藏域的各种物品,对苏午有极大助力。

他摇了摇头,

看向第三块屏幕。

第三块屏幕上,‘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这九字标识同样血红。

模拟器对苏午发出提示:“当下仅可进行一次意识模拟。

在模拟世界中留存一个月,

一个月后,

遗物将彻底损毁,无法再从该模拟世界中兑换物品。”

粗瓷碗可进行的意识模拟时间教长,

但是,

苏午当下尚有一个念想——希望能在现实里找到灶君庙,在庙里寻得自己故意埋藏在那里的铜环,试看借此能否补充模拟时间。

假若当下就用粗瓷碗进行意识模拟,粗瓷碗彻底损毁以后,

他用以定住‘阴喜脉灶班时空’的‘锚’,也将彻底消失。

从几块屏幕上收回了目光,苏午目光扫过目前可兑换的诸项物品,最终落在某个选项上:

选项10:一张做工粗糙且残缺的羊毛毯子——仅取出该羊毛毯,只消耗1元玉;

取出附加过往因果的羊毛毯,消耗20000元玉。

……

“取出附加过往因果的羊毛毯。”

苏午顿了顿,即向模拟器发出指令。

“购买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65010-20000=45010元玉!”

此前苏午在兑换出收魂米、炸诡油等物以后,

身上剩余的元玉尚有七万出头,

但他在之后又兑换了四枚愿钱,用以催化人愿,彻底油炸‘恶神’,也就导致元玉仅剩六万多。

兑换出的羊毛毯看起来极其破旧,

其上羊毛线走线纹路歪歪扭扭,与现代密藏域常见的毛毯类商品相比,简直连做工最粗糙的毛毯都不如。但这是丹加亲自织就的一张毛毯。

羊毛毯缺了一角,

上面有许多莫名花卉的图案,

其中或许暗藏着丹加对未来的期许。

这些图案都因岁月流逝而变得斑驳模糊,难以分辨清晰了。

苏午低头看着怀中的羊毛毯,

神色恍惚之际,

怀里的毛毯好似变作了一汪水,浮漾层层涟漪。

涟漪消尽。

他便好似处于一个极高的位置,从上往下,俯瞰一座香雾缭绕,四下的窗户投进来阳光,更将雾气映照地斑斓五色的佛堂。

这高高的、碉房式的殿堂里。

一个女子跪坐在蒲团上,

她低垂头颅,脖颈雪白颀长,一道绿松石点缀天珠石的珠串戴在颈上,

宽大的明黄色法衣下摆垂在蒲团下的地板上,

勾勒出窈窕的身形。

女子盘转着一串佛子,

四下里俱是她诵念经咒的低语声,

这低语声,竟引得光尘齐动。

不知她诵念了多久的经咒,

窗外的天色由明亮变至灰暗。

殿堂里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响起珠串碰撞的声响,一只修长的手掌点燃了佛堂里的灯烛,又映照出那道穿着明黄僧袍,显得分外尊贵,却又分外孤独的身影。

她僧袍上悬着的一柄漆面斑驳的法刀微微晃动,

俯首摘下了头顶那只鸡冠僧帽,

脚步轻动,

步步生莲。

苏午低头看着这双腮上有两团化不开的晕红、肤色却极雪白细腻的女子,轻移莲步,迈过一级级木质雕花的阶梯,朝自己走近。

她微微仰起头,

让苏午得以看清她的眉眼。

苏午觉得她很熟悉,

但脑海里一时未有出现对应的人。

他看着对方将自己‘捧’起来了,

接着对方的眼睛,他才看清,自己现在便是一尊金铜所铸的塑像。

那女子将塑像捧起来,拥入怀中,

脸颊轻轻磨蹭塑像,

耳鬓厮磨。

轻声低语:“尊者,尊者……”

这呓语似的声音,穿透时空,落入苏午的耳中,顿时叫苏午知道,这女子是谁——她就是长大后的丹加!

丹加!

他看着丹加那张明艳的面孔,

看到她蹙紧秀眉,

脑后佛堂的穹顶上,浮现出一些虚幻的莲花瓣,那些莲花瓣无声息地组合着,演变成了一座莲花宫——

苏午瞳孔紧缩!

丹加神色痛楚,抱紧了怀里冰冷的塑像,

低声呢喃:“尊者,尊者……”

“没有谁再能搅扰我们的安稳,

尊者,

你怎么还不回来?”

眼泪如珠串般滴落在金铜塑像上。

苏午仿佛听到了丹加心底的叹息。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遇。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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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5、神秘文字(2/2) 丹加的面孔,

丹加的眼泪,

都在涟漪里破碎去。

苏午重回于模拟器倾盖四下的黑暗里,默然呆坐,良久后,才慢慢将那件毛毯折叠起来,放入阴影世界的保险箱里。

把毛毯置入保险箱的当口,

他耳边又响起一些似是虚幻,似是真实的呼唤:“尊者,尊者……”

此刻丹加的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欣喜。

苏午摇头笑了笑。

退出了模拟。

桌上的电脑这时才刚刚开机,

他打开浏览器,输入‘灶君庙’这个关键词,浏览由此引出的诸多信息。

凭借着自己在模拟人生里记下的几个地名,

以及一些大概的地理知识,

苏午很快检索出了自己要找的信息。

他点进去链接中,发现是一条新闻。

新闻指出某地‘灶君庙’将在现实世界的一周以后,开始‘传火大典’,庙观将为众生消灾祈福。

文字新闻里还配了一些在庙观里拍摄的图片。

看过图片以后,苏午确定这座庙观正是他在织锦山开辟的‘灶君庙’。

根本现实里灶君庙所在的方位,

苏午很快就找到去当地最便捷的交通方式。

将这些信息都逐一记录下来,苏午关闭了电脑。

客厅外响起了敲门声。

他走到门口,借着猫眼一看,看到了换了一身衣裳的云霓裳。

……

云霓裳、方元再加上东五区小队几人,在苏午家中呆了三四个小时才离开。

走之前云霓裳把苏午的客厅收拾干净,也省了苏午许多麻烦。

他走进洗手间内,

洗了一把脸。

之后检查过各个房间门都已锁好后,回到卧室内,

脚下阴影蠕动,

一条漆黑蟒蛇倏然耸立起,张口将他吞没,带他步入了阴影世界当中。

四下里俱是黑漆漆的一片,

在此般黑暗之中,苏午视线丝毫不受影响,在此中迈步徐徐而行。

阴影世界里回荡着他的脚步。

有微光从影子间隙的现实里投射进来,

映照出落在阴影世界某个角落里的保险箱。

无尽黑暗深处,

浮现出一个四肢都被阴影绞缠着,根本动弹不得的男人。

男人一身破烂的酒红西服,

形容枯槁,颧骨高耸,

周身充斥着浓烈的诡韵,看起来就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这个酷爱穿各色西服的中年男人,便是先前被苏午抓住以后,丢进阴影世界里鲜少理会的崔勋。

其是诡狱五大巡察之中,张游巡察的心腹。

崔勋听到了黑暗中传来的、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他勉力抬起头,看到走到近前来的苏午,黯淡的眼神里登时迸射出亮光:“你也快支撑不住了吧?

我体内的厉诡已经快要复苏,

你再不放我离开这里,你自身容纳的厉诡也一定会承受不住吧?!

哈哈……”

算算时间,其实现实里的崔勋被关在阴影世界中不足一周,

这一周内,他靠着自身容纳的厉诡诡韵支撑,不吃不喝,

疯狂运用自身厉诡的能力,

试图脱离阴影世界。

然而同样在这一周里,

苏午的经历比他丰富了太多,

实力的提升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他未知苏午经历,

当下看到苏午走进阴影世界,主动来见自己,便以为是自己这一周以来的挣扎起了作用,对方也快‘承受不住’自身释放的厉诡诡韵冲击,

决定把自己放走。

其实——从头到尾,苏午都未感觉到自己有丝毫承受不住鬼手冲击的时候。

实在是他盘点过诸事以后,

才想起阴影世界里还关押着一个大活人。

听着崔勋有些神经质的言笑声,苏午面上古井无波。

崔勋被自身容纳的厉诡、被阴影世界折磨得不轻,当下看到苏午,内心多是一种大难不死的狂喜,并不敢过多去挑衅刺激苏午。

放不放自己,直接决定权永远在苏午手上。

“能不能告诉我?外面过去多久了?

这里太黑了,分不清白天和夜晚。”亢奋过后,崔勋的声音显得十分萎靡。

向苏午说话时,也带上了几分请求。

苏午出声道:“差不多有三四天的时间,不算太长。”

“才三四天么……”崔勋神色一时恍惚。

其微微垂目,

看到四周的黑影里,开始有一根根黑线无声无息地穿梭起来,

下一刻,

苏午手中出现一根寒光闪闪的钢针,

一缕流转着细微诡韵——与此间阴影世界里充斥的诡韵截然不同的气息,缠绕在那黑线上,穿过钢针的针孔。

苏午捏着那根钢针,另一只手中托出改良版五内罐,

摄拿了崔勋的一缕诡韵,填入五内罐中。

不多时,刻画着崔勋命格的字条就被他拿在手中。

三两九钱。

未过四两的命格。

他丢下纸条,手中的钢针照着崔勋胸口处扎了过去!

“你干什么?!”

“啊!”

“饶了我吧,我不会再和你做对了,饶了我吧!”

……

此后十余分钟的时间里,阴影世界中始终回响着崔勋凄惨的嚎叫。

十余分钟后,

崔勋胸膛上被黑线缝合出莫名的纹路,

他原本流转周身,都快要压制不住的诡韵,被这些鬼匠丝线压住了,再没有爆发的趋势。

崔勋脸色惨白,看着苏午的目光充满了恐惧。

“待会儿我会放你离开。”

苏午开口同崔勋说话。

对方嘴唇嗫嚅着,不敢搭话。

方才那十几分钟让他承受得痛楚,已经超出了个人所能忍受的极限。

如今其看苏午,便如同在看一只世间最凶恶的厉诡!

“你离开许清以后,便去向诡狱的张巡察汇报工作吧,

以后在他身边安插一些眼线,

替我关注他的动向,也看看另外几个巡察的动向。”

苏午以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向崔勋说着话,

崔勋听得对方所言,

内心暗暗惊疑,

——他当自己是什么人?

凭他几句话就会为他作这种高风险的事情?

因为胸前这种纹身么?

“我交代你的事情,你都记住了么?”苏午看着崔勋的眼睛,向其问道。

崔勋眼神躲闪,声音微弱:“记住了……”

“真的记住了吗?”

苏午脑后浮现重重金火,

金火之中,一条条黄金眼睛蛇并排耸立,金红的蛇眸冰冷地盯着崔勋,它们仿佛将苏午的问话声放大了,放大到崔勋的每个念头中去。

“真的记住了吗?”

“真的记住了吗?”

崔勋感觉自己的每个念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地哀嚎,他的精神在这瞬间被击穿,变得涣散,又在苏午的言语下重新聚集起来。

——眼下,他就像是一个在火里跳舞的人,

只要外面有一人手里端着水盆,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向那人献上自己的所有!

而现在,顺从苏午的言语,

就是他最好的救命良方!

“我记住了!

我都记住了!

我一定按您说的办,不会有丝毫违逆!”崔勋大声说话,每个念头都为他此番说出口的话而欢呼,欢呼他做了‘正确’的事情。

随着他说完这番话,

四下的黑暗中,好似生出一双双眼睛,

默默看了他刹那,又消失在黑暗里。

他看到对面的苏午点了点头。

苏午面露笑意:“记住就好,听话就好。一旦违逆,会有很可怕的后果,那个时候你承受的痛苦,必定比现在更强烈百倍。

我希望你能自觉遵守承诺。

不要亲身去尝试那种痛苦。”

苏午的面孔渐渐隐于黑暗里,

崔勋被阴影缠绕着,已经发木的四肢忽然开始麻痒起来,这种麻痒感让他浑身痉挛——这是血液通过四肢的感觉。

他蜷缩起身形,

感觉四周的黑暗都逐渐变淡。

等他逐渐回过神来,

他才发现,

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恐怖的阴影世界,此下正处于一个小区之外,自身蹲在一条幽深的巷道里。

从地上爬起身,崔勋默默兜里,

不管是手机,还是钱包都未有遗失。

他松了一口气,沿着巷道往外走。

在巷道外,掏钱打了车,找地方换过一身衣服,便坐上了去往诡狱总部所在城市的飞机。

……

苏午坐在书房里,

目视对面墙壁上悬挂的一副铅笔画。

那是用无数铅笔痕迹相互交叠,最终勾勒出来的一只绒毛飞散的‘猿猴’。

这幅画自然就是‘心猿图卷’。

画中连接着一个唯有‘意’可以进入其中的世界,内中充斥着无数罪恶人形。

他目光凝视那副图画片刻,

自身的‘意’即流转入‘心猿图卷’之中。

先前在心猿图卷里凝聚出的‘灋’字等神秘文字,倏忽盘转成长龙,随着他的意覆盖底下所有扭曲人形,那一个个神秘文字都顷刻被复制出来,化作万千条长龙,

成片成片地绞杀此间的罪恶人形!

苏午的意尽情释放,

先前极难见到会有空缺、被无数扭曲的罪恶人形填满的混沌虚空中,随着万千条长龙绞杀,仅仅数个呼吸过后,便出现了一片‘白地’!

约莫十分钟过后,

所有罪恶人形尽皆被荡涤一空!

苏午意识退出这片混沌虚空,

今日时间不凑巧,未间诡狱巡察出现在这片混沌虚空里。

他意识回归现实,

胸口的枯黄人皮纸自动剥落了,落在他手中,其上浮现出千余个神秘文字——俱是苏午将混沌虚空的罪恶人形绞杀一空后得来。

这些神秘文字,与厉诡文字颇为相似,像是出自同源。

不同的是,

前者有种难以言说的‘正气’,

后者则诡厉阴森至极!

356、诡差-白(1/2) 千余个神秘文字在枯黄人皮纸上罗列着,

那种让苏午眉心跳动的触动感再度浮现。

‘天蓬-威临印’对这些文字生出了触动,认为它们亦是一种刑具!

它们在苏午眼中跳动着,为‘天蓬-威临印’所收录!

苏午查看‘天蓬-威临印’的状态,

讶然发现,

这道咒印之下,集聚的威势,足有‘三七九’之多!

便是‘九九’威势的天蓬神刀虚影,他也能招来三次!

须知,

九九威势下的天蓬神刀虚影,具有一定概率,可以将厉诡进行‘切割’!

除此之外,

‘天蓬-威临印’下亦浮现出一行小字:已收录刑具‘律令’!

千余个神秘文字,被‘天蓬-威临印’视作‘律令’!

此种‘律令’刑具的威能,当下还未被开发出来,须要诸多刑具聚集成为‘天蓬-掌刑印’以后,苏午才能窥得这种刑具的一二威能。

他的目光从‘天蓬-威临印’的具体介绍上移开,

枯黄人皮纸上,

那一个个整齐排布的神秘文字像是水中的蝌蚪受到惊扰一样,四散而开,空出中央区域——中间区域荡漾起层层涟漪,

一张漆黑的、没有任何花纹勾勒的脸谱自涟漪里浮显出来。

这张脸谱,名为‘诡差-黑’。

自苏午得到这张脸谱以后,

还未正式试验过它的能力,此时看到它在枯黄人皮纸中央区域浮显出来,苏午面有异色。

下一刻,四周千余个神秘文字忽似潮水般聚集、簇拥向‘诡差-黑’脸谱。

那些正气凛然、字形工整的文字,一个接一个地投入了‘诡差-黑’脸谱之中,

‘诡差-黑’脸谱逐渐膨胀起来,

其额角处生出两只漆黑的牛角,

这张脸谱扩张至整张人皮纸上,神秘文字聚集形成一圈圈锁链,盘绕着这张鬼面。

锁链如层层涟漪般扩散、荡漾。

脸谱边缘随着涟漪的扩散而颤抖不休!

它似乎在集聚力量,

在力量集聚到一定程度后,

诡差-黑脸谱猛然收缩——黑脸收缩留下的空白区域里,又有一点点斑白从虚无中生出,迅速聚集,最终形成另一张纯白的脸谱‘诡差-白’。

两张脸谱各自占据枯黄人皮纸一半的面积,

同频率地颤抖良久以后,两张脸谱互相之间生出某种感应,化作黑白涟漪,在人皮纸纸面上徐徐消散去了。

千余个神秘文字再度浮现于人皮纸上,

仿佛先前的种种变化,与它毫无瓜葛。

苏午捏着人皮纸,念头微动,纸面上的神秘文字统统隐去,一张雪白的脸谱浮现在人皮纸上,他手掌松开人皮纸,那道脸谱便须臾化为实质,贴在他的面孔上。

戴上这张脸谱以后,

他未察觉到自身有任何变化,

体内容纳的‘一个半’厉诡的力量非但未被调用起来,反而陷入完全的沉寂。

因为长期役使厉诡,诡韵不经意间熏染自身,使得自身逐渐阴郁的气质,都随着戴上这张脸谱被驱散干净了。

“诡差-白脸谱,初步判断有压制厉诡,驱散诡韵的能力。

效果显著,

比‘火炼真金拷诡杖’更强。

它由诡差-黑与‘律令文字’的结合演化出来,

似乎具有与诡差-黑恰好相反的特性。

我佩戴了‘诡差-白’脸谱之后,是否会与‘诡差-黑’脸谱之间生出某种感应?”

苏午脑海里转动着念头,

而随着他念头浮动,

他忽然心有所感——

原本雪白的面孔,渐渐被一层漆黑色完全覆盖了。

苏午站在卧室里,自身完全化为黑袍诡差的模样,僵立不动。

而人类视线无法窥见的是,

在苏午身旁,一道苍白的苏午虚影默然立着,目露沉思之色。

他拧眉思考片刻以后,念头微动,

于是,化为黑袍诡差的自身就迈开步子,走出客厅。

苍白的虚影则迈步走在黑袍诡差以后,

黑袍诡差脚下阴影翻腾,一条条漆黑蟒蛇从阴影里钻出来,狂乱舞动,

白色虚影头顶忽然浮现一轮颤抖的圆形,

那圆形猛然收缩。

剧烈的心跳声就在客厅里响起!

原本素洁干净的客厅,因这个心跳声骤然变得阴森诡异起来,大片大片的霉菌从墙面上生出,阴绿色的渍痕在墙脚绵延开来!

心跳声只响了一瞬,就被苏午压制下去。

头顶的颤抖圆形也倏忽收缩了。

苍白虚影状态的苏午,伸手摘下了黑脸诡差面上的脸谱。

虚影与渐渐回归本形的苏午肉身倏忽重叠,

苏午拿起人皮纸,

纸上浮现出一黑一白两张面具。

他收起人皮纸,面上露出一抹笑意。

“诡差-黑与诡差-白同时运用的状态下,我的意识将脱离躯壳独立存在,并且可以分享自身容纳的厉诡能力,在人类看不见的视角下,动用厉诡力量对他人发起袭击。

诡差-白脸谱可以护持我的意识,

相当于是对我的意识增加了一层防护。

假若在此种状态下遇到‘精莲诡’,我当有一战之力。

这种黑白脸谱共存的状态,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我自己摸索,它的潜力不止于此……”

……

夜深了。

街面上的商铺大多已经关门,只剩路灯在街边洒下昏黄的光。

衣衫褴褛、头发都打绺子的流浪汉掀开垃圾箱,从垃圾箱里扒拉出原封未动的快餐、生日蛋糕,在街边点上蜡烛,就着烛光享用起了自己的晚餐。

他切下一块不新鲜的蛋糕,拿托盘放在旁边。

挨着他左右走动的一只小黑狗就埋头吃起蛋糕来。

流浪汉拍了拍黑狗的头,又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只鸡腿丢给它,自己捏着汉堡大嚼。

呼——

一阵阴风卷过街道,

掀起几片落叶,几个塑料袋。

埋头大吃的小黑狗忽然支棱起耳朵,眼睛看向某个方向——它看到一个苍白的青年虚影在街道上漫步走着,顿时背毛耸立,一边后退,一边狂吠起来。

“吃你的!

大晚上的你叫诡啊?”流浪汉斥了小黑狗一句。

小黑狗尤在吠叫,

那道苍白虚影已经从它的主人跟前掠过,乘风飘上了十字路口的大厦顶层。

苏午在大厦天台上落定,他摘下脸上的诡差-白脸谱,

在脸谱摘下的一瞬间,

他身畔就浮现一道漆黑的身影,

那身影身上的黑衣官差服迅速褪下,显出苏午原本的黑T黑裤装扮,而他意识所化的虚影,也在瞬间贴附上自己的肉身,

二者合而为一。

“两种面具同时佩戴时,不管意识去到任何地方,只要摘下诡差-白面具的瞬间,自己的肉身就会出现在身畔,与自身融合。

同样的,假若自己的肉身摘下诡差-黑面具,意识也会瞬间归回自身。

这像是一种强制的规律。

我的意可以一心多用,在遇到难以应付的威胁时,可以酌情使用这种方法来逃脱肉身或者意识。

在意识状态下,

猫、狗、牛都能感应到我的存在。

但其他动物感觉不到。

还未遇到厉诡,暂时无法测试,厉诡是否能察觉到意识状态下的自己。

意识加上诡差-白脸谱,赶路真是方便,

比飞机也慢不了多少。”

苏午脑海里如是想着,

抬头看见一架飞机从天穹中穿过。

……

周洋脑袋枕着沙发的靠背,眼睛微闭,天花板上的灯盏微微晃动,一圈一圈的白光就在他闭上的眼睛视野内弥散开。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

在卧室休息的妻子从床上起身,穿上拖鞋,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丈夫近前。

她有些担忧地看着丈夫。

身子蜷缩进侧边的沙发里,

或因她这个动作带出的一些细微响动,或是其他未知原因,导致周洋猛地睁开双眼,眼神里的浑噩渐渐消去,重新变得清醒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

从明州直播回来以后,你的睡眠状态就好像变得很不好了。

要不要去看看医生啊?

总是这样睡不着,也很伤身体的。”妻子抬起一张稍显苍白的秀丽脸孔,眼神担忧地向周洋问道。

周洋——与苏午共同经历过‘龙山集三清之肠复苏事件’以后,

他全身大面积皮肤被诡韵侵蚀,变得‘泥胎化’,

为了保住性命,他接受了诡异对策部的建议,

从‘诡狱’里挑选一只厉诡,容纳进自身。

自此事过后,

他的身体状态恢复如初,

但精神状态却大不如前。

——此后的每天夜里,只要自己睡觉,就一定会梦到各种恐怖的杀人事件,

而自身一直都是代入杀人犯的视角!

周洋的精神因此都受到影响,

心中逐渐堆积起戾气,

他不希望殃及还在养病中的妻子,

便只好整夜整夜地熬着,让自己不进入睡眠状态。

只要不睡觉,就不会梦到那些恐怖的事件。

但这方法并非长久之计,

他如今常常在白天不知不觉睡过去,

一睡下去,噩梦立刻侵袭而来!

“我没事的,

你多休息就好。不用管我。”周洋面上挤出一个笑容,眼神温和地看着妻子。

妻子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朝卧室拉扯去:“躺床上好好休息一下吧。

是人都需要睡觉,

怎么可能持续那么长时间不睡觉,自身还不出毛病的?

这次听我的吧,

如果真地睡不着,明天我陪你去看医生……”

周洋拗不过妻子,

便跟着妻子回到了卧室。

他换好睡衣,和妻子一起躺在床上,

闭上眼睛不久,就陷入了沉沉的睡梦当中。

这一次,

周洋未做任何噩梦。

睡得很安稳。

357、此消彼长(2/2) 厅堂轩敞,窗明几净。

诡狱五大巡察之一的‘张游’坐在实木餐桌的主位,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碗葱油素面。

葱花的香气搅和了装修古朴的客厅里暗暗散发的檀香,

混合着钻入旁边崔勋的鼻孔里,

让他微微皱眉。

他看了一眼低头认真吃面的张游,转而目光打量四周,

观赏着这间客厅里处处皆有的古董。

“那是清乾隆时期的‘各种釉彩大瓶’——是仿品。”似乎是察觉到下属的目光,张游放下碗筷,笑着解释了一句,拿起纸巾擦拭嘴角,

碗中已经空空如也。

他坐到旁边的一张太师椅上,点起了一支烟,手指虚指博古架上那只高大的瓷瓶,接着道:“真品在博物馆里呢,什么时候能把真品拿到手里就好了……”

崔勋没有回应。

张游微微侧了侧身子——太师椅造型工整,极具观赏性,但这种椅子坐着却并不舒服,哪怕是张游自己,现在也还未习惯这张椅子,

他侧目看着崔勋瘦削了许多的面孔,出声道:“我原本还以为你可能回不来了——白老鬼、肖老鬼他俩派出来和你结队的那些驭诡者,听说都没命了?”

“是。”回忆起与苏午的那次交手,崔勋尤然心有余悸,“对方的实力……超出了预测。”

“他能耐很大。”张游感慨了一声,“你知道么?他透过方乾、柳洲直接向官方传递了一个消息——他手里掌握着可以寻索厉诡本地的一种犬只的培育方法!

这种方法如果确定属实的话,

你应该清楚它有甚么意义吧?”

崔勋默不作声。

张游像是自言自语般接着道:“诡异对策部组建至今也未超过一年,诡狱更是在大半年前才被发现,渐渐为对策部所用,并成为对策部的核心。

一年时间以来,

诡异复苏越发频繁。

我们应对诡异的手段,却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善。

一直是哪里出现了诡异,出现了人员伤亡。

驭诡者小队赶去驱逐厉诡,亡羊补牢。

普通百姓会因这种厉诡侵袭事件伤亡多少,全看诡异驱逐的早或者晚。

近段时间以来,

因为集中应对明州市诡异事件的缘故,

各地诡异复苏,对策部也越发难以顾及,捉襟见肘。

上面对于对策部的各项处置本就十分不满,再加上当前的明州市诡异事件,这种不满情绪已经到了临界——从前他们是捏着鼻子用我们这些人,

除了我们以外,他们没有其他选择。

但现在不一样了……

出来了个苏午,

出来了一种可以提前寻索诡异踪迹的办法。

上面未必会就此将对策部弃如敝履,

但以这个苏午为中心,另外形成一个诡异应对团队的可能性,已经极高。”

张游说着话,微微闭上了眼睛。

两股烟雾从他的鼻孔里喷出,缭绕面孔,让他神色晦暗难明。

崔勋垂目观察了张游一眼,低声道:“那副典狱是什么态度?方巡察、柳巡察已经确定会与苏午积极接触,咱们该怎么做?

白巡察、肖巡察呢?”

“苏午既然将你放了回来,

说明我们之间还是有缓和的余地,还是可以谈的嘛。

我们着什么急?”张游碾灭了半只烟,瞥了崔勋一眼。

崔勋心里突地跳了一下。

他其实非常清楚,

苏午之所以放自己回来,可能并没有甚么要与自己顶头上司缓和的想法,他只是单纯地制造出这样一个眼线,派自己来探知诡狱——诡异对策部这边的动向而已。

但这种话,崔勋亦不会多嘴说出口。

张游接着道:“真正该着急的人,首当其冲便是白老鬼、肖老鬼!

其次则是副典狱。

他们可不像咱们这样,顶多是地位受到威胁而已,

他们一个手下人全死在苏午手里,这件事苏午若不给个交代,底下人都会跟着人心思动!

另一个——肖志仁,那是亲儿子都死在苏午手下了!

你猜他们会不会忍气吞声?

我猜不会。

赶在上面对苏午的正式安排下来以前,他们会出一次手的。

上面也想试试苏午的成色,能不能承受住他们的压力。

所以,我们只要在后面看戏就好。

谁赢咱们就帮谁。”

张巡察站起身,慢吞吞走进客厅旁一间门口遮着黑布门帘的屋子里,不多时,就拖着一个木箱从中走了出来。

崔勋帮着他把木箱放在桌上,

打开木箱,

内里有六七件古董。

一件玉壶春瓶;

一只蓝釉大盘;

一件四喜双耳瓶;

一副画;

一方砚台;

一把锈蚀得刀镡与刀柄都连在一块的日本武士刀。

“你既然和苏午接触过了,以后还是由你来和他打交道吧。”张游把玩着木箱里的几件古董,同身旁的崔勋说道,“看看苏午和肖老鬼他们谁能争得赢?

我觉得肖老鬼他们赢面比较大。

他们要是赢了的话,

你便把这些古董送给苏午,与他做个交易。

看他愿不愿意把培育寻诡犬的方法卖给咱们?

我可以另外出高价。

给他搭把手,帮他渡过难关。

要是苏午赢了的话,

这些东西就全白送给他,

什么要求都不要提。”

“我知道了。”崔勋拿起木箱子,点头答应下此事。

……

崔勋提着木箱子离开张游的居所,

将木箱安置好以后,

他便在一个餐厅定了位子,邀请相熟的几个同僚,中午一齐吃了一顿便饭。

一直到下午三四点钟,

这场饭局才散场。

崔勋拿出一部新手机,给苏午发去了一条信息:“已经确定肖志仁巡察、白何龙巡察明日会各自带着一个大区队长前往许清,应该是来找你麻烦的。

不排除副典狱随行的可能。

你多小心。”

……

张河村里的一栋栋民居,正被施工队集中拆除。

数公里外的那座‘禾香泡面厂’,也不时传来隆隆的爆破声响,亦将彻底变成许清一代人的回忆。

被平整出来的空地上,

搭建起了一排铁皮房子。

苏午、云霓裳、方元等人聚在一起,

正围着几口锅灶交谈着。

“在我向上面提出要求以后,他们很快就送来了这一批锅灶。

这些锅具、锅铲的抗裂纹性、抗腐蚀性都很不错,坚硬度也极高。”云霓裳向苏午介绍着地上摆开的一排锅具,见苏午连连点头,对此并无异议以后,

她转而介绍起了旁边的锅灶:“这些炉灶都配备了自动化升温的装置,可以……”

“锅灶不必过于追求精密化,自动化。”苏午查看过几个锅灶后,摇了摇头,“我们不可能随时都携带这么精巧的工具来油炸诡,

所以锅灶最紧要的能力就是耐用,能最大限度保留温度,不使之外溢。

除此以外的其他东西,都可以省略。

在最开始的时候,

还是要适应随时随地,随便找几块石头、几个铁架子就能搭建简易锅灶,当场开锅油炸诡的方式。

只有熟练地掌握这些,

才会考虑准许灶班弟子运用高科技锅灶。”

姬鸿身后的几个东五区队员,听着苏午与云霓裳的交谈,都是一知半解。

昨夜他们在苏午家也聚了餐,

隐约能了解一些关于‘油炸诡’的事情,

但当下真正身临其境,

仍然是听得云里雾里。

看着空地上的一排炊具,几人都以为自己接下来要转行做厨子了。

苏午目光扫过这些眼神迷茫的东五区队员,

他不准备再亲自教授这些人‘灶神法’,

只打算自己教会姬鸿、云霓裳、方元、申豪四个人以后,让他们各自开枝散叶,只是收授门徒的时候,令之领着门徒过来,

在自己面前做出承诺就好。

“好,我都记下了。

锅灶需要继续改进,要减少精密化、自动化的装置,提升其聚热、导热、耐用等性能。”云霓尚点头答应着,拿出手机开始写备忘录。

她此下眉眼间满是跃动的希望,

看起来阳光明媚,又甚是干练的样子。

“那这些锅具和锅铲、陶制壶、各式瓶罐都是合格的。

可以使用的吗?”云霓裳接着问道。

“这些都可以。

不用再送回去了。”苏午点了点头。

“那我们接下来——去看看各地送过来的犬只、幼犬?

我把它们暂时安置在张河村的一处猪场里了。

猪场已经打扫干净,做了全面消杀。”

“去看看。”

苏午点了点头。

他内心颇为感慨,自觉背靠平台,有平台推动,任何事情都能在极短时间内得到落实。

这种诸事打通,顺风顺水的感觉,自身在‘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里,却是绝对体验不到的。

一行人随即往张河村的某个猪场移动。

申豪牵着‘胖虎’——那只德牧跟在苏午身后,边走边与苏午低声说话:“胖虎发丨情了啊,你要不要拿你得到的那些寻诡獒的精……给它人工授丨精一下?”

苏午微微皱眉。

总觉得申豪这话说得怪怪的。

他一时没有接话。

旁边的云霓裳脸颊微红,抿嘴憋笑。

这时,

苏午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几声。

他拿起手机,就看到崔勋发过来的消息。

避开人群,点开消息阅览过后,他朝对方回复了一条消息:“能不能确定那些人明天具体什么时间来?”

不久后,

崔勋回复道:“大概下午三点钟,他们的专机会降落在许清的机场。”

“好。”

358、会面(1/2) 翌日。

飞机穿过蔚蓝云空,机翼划过如棉絮似的白云。

头发雪白,但面相看起来并不显老、反而被满头白发映衬出一种沧桑、深邃感觉的中年男人掀起衣袖,看了眼手表的指针。

他随后双臂搭在扶手上,背靠靠枕,身形徐徐陷进了座椅里。

在这位于诡异对策部中举足轻重的诡狱巡察-白何龙身后,还有两个稍年轻些的男人正襟危坐,像是白何龙的下属。

与白何龙隔着一条过道坐着的肖志仁巡察,脸色阴沉,却没有白何龙那样好的心态,当下还有心思躺下来闭目养神。

肖志仁侧目瞥了眼闭目养神的白何龙,

忽然出声道:“苏午现在的动向你都掌握了么?

不要飞机落地以后,咱们却找不到人,

让他抓住机会逃跑了。”

“控制住和他关系近的亲戚朋友,不愁他不老老实实回头。”白何龙闭着眼睛回道,“更何况,我之所以不派人刻意盯住他,

就是不想因此引起他的警觉,

导致他提前做好准备跑路。”

肖志仁笑了笑,

眼神阴森:“这次我只要他一条命,他所拥有的什么培育厉诡的方法,我都放弃分润的权利。”

他语气更加重了许多:“我只要他给我死去的儿子偿命!”

肖志仁面上浮现出几分悲伤。

白何龙看到他面露悲伤之色,眉头皱了皱,没有就此多说什么,而是道:“再放任他存活,我们诡狱的地位都会受到影响。

所以他必须得死,

这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副典狱也是这个意思。这一点母庸置疑的。

你可以得偿所愿了。”

肖志仁无声地咧嘴笑了一下。

这时,肖志仁身后有个满脸阴沉之色的青年人开口说话,嗓音沙哑:“据说这个苏午把崔勋、容纳了‘灵车司机’的小六、吉星、赖宝几个人组成的调查小队全灭了,

只有一个崔勋被他放回来,

其余人都死了。

这些人的实力也还算不错。

‘灵车司机’用来跑路就更不用说,

更何况——还有个‘崔勋’,这人的实力很强,虽然不如我,但也相差不远了。

他们都不是苏午的对手,可见这个苏午确实是个狠角色,也无怪乎上面会突然重视起这个人来,想给予他一定程度的资源倾斜。”

“未被诡狱吸纳的驭诡者,

都是垃圾!”坐在阴沉青年对面的马脸白面男人嗤笑不已,眼神里满是嘲弄之色,“此前容纳诡狱关押的厉诡,会在入睡后遭受噩梦侵袭,影响自身精神状态。

但就在这两天,

这点隐患也完全消失了!

——副典狱真是一位天才人物,想必正是副典狱,设法祛除了诡狱犯罪记忆,使之不至于继续对诡狱驭诡者的精神状态造成影响!

如此一来,

我们这些能同时运用诡狱力量,以及自身为诡狱所关押的驭诡者,

就相当于是不死的,

是永生的!

多重力量叠加,再加上可以无限从诡狱复活这一点——哪个普通驭诡者可以和我们媲美?

崔勋实力虽然不错,自身容纳的厉诡更拥有了鬼蜮,

但和我们相比,

他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其余三个同伴对这马脸白面男人的言辞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肖志仁抖了抖眉毛,

眼底掠过一抹质疑之色。

隔着一条过道,白何龙瞥了他一眼。

二人心照不宣地都未对下属多说什么。

——肖志仁的儿子肖锦荣,同样容纳了被诡狱关押的厉诡,自身更具有诡狱的‘刑期’,但他还是死了,而且,死在苏午手上的嫌疑极大。

所以,

或许‘诡狱驭诡者’可以借助自身具备的‘诡狱刑期’,在诡狱里无限复活这一点,很可能在苏午那里不起作用。

自从这件事情发生后,

消息就被严密封锁了。

——这种可以无视诡狱刑期,直接将人杀死的手段,对诡狱而言,就是重大的颠覆,

就是在挖掘诡狱的根基,

会严重影响诡狱驭诡者的自信,

副典狱以及巡察们,自然要封锁这个消息,不使之外泄出去。

不过,

这次杀了苏午以后,这件事也将成为永远的秘密了。

“副典狱最近似乎对诡狱的研究又有了重大突破。

不然,

‘杀人记忆’作用于诡狱驭诡者这种负面效果,不会这么轻易就被祛除。”白何龙向隔着过道的肖志仁说道。

肖志仁点了点头:“可惜他一直不露面。

我们也不知道,他如今对诡狱的掌控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距离真正的‘典狱’还有多远?”

“最近诡狱牢头、狱卒,包括我们自身掌握的诡狱力量,并未出现流失的迹象——这或许说明,副典狱和那个位置还是有较远距离。”白何龙沉吟着道。

几人在飞机上闲聊着,

打发着路程上的寂寞。

飞机掠过长空,

往许清市某个秘密机场穿行而去。

……

笃笃笃!

铁皮房子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正坐在书桌前浏览网页,记录信息的苏午闻声起身去开门,

他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上,

显出一个百科词条的页面:曲水市玉竹观。

“玉竹观坐落在曲水市郊的绵山山麓,

道观历史悠久,每逢中元节、中秋节、春节都要进行斋醮科仪,

该道观承自宋朝神霄派道统,为神霄派分支,掌握有一道五雷法坛,据传在此法坛上进行科仪奏表诸事,消灾祈福都十分灵验……”

电脑旁边的桌面上,

摊开了一张地图。

苏午在地图的某段路线上标识了红线。

一条红线将与明州相距不远的小城‘汤城’、‘曲水’以及更远之地的‘临阳市’、‘龙虎山’连接了起来,这四个地方,分别有四座庙观。

‘捉虎郎庙’、‘玉竹观’、‘灶君庙’、‘正一派天师府’。

接下来,

苏午就要沿着自己标出的红线,

‘游览’过这几个地方的庙观。

几个地方,都有他想看的、想拿到的东西。

打开门,苏午就看到门外背带裤、白衬衫的云霓裳。

云霓裳卸却身上的压力,真正在张河村安定下来以后,越发地从里到外透出一种阳光明媚、清爽干练的感觉,她看到起床后还未来得及洗漱,显得不修边幅的苏午,不由得抿嘴笑了笑。

“有什么事?”苏午未想太多,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按照你昨天嘱咐的,

已经给密藏域那边的文物保护单位发去了消息,

他们今天回复说会将‘那幕嘉措法寺’的发掘再度延期。

另外,

新的一批锅灶已经送过来了。

今天施工单位开始建设办公楼以及狗场这两个部分,你有没有什么具体的要求?”云霓裳有条不紊地汇报着各项事物,俨然已将苏午当作团队的核心。

她说完话,一双细长的眼睛就注视着苏午,等着苏午回复。

苏午想了一阵,

道:“没什么特殊要求。

狗场修筑得尽量宽敞些,留下草地给狗子撒欢奔跑。

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好!”

云霓裳答应下来,又道:“刚才方乾巡察发来消息,柳洲巡察已经乘专机往许清而来,带来上面给你的正式身份。

大概今天下午两点会到专用机场。

他在附近订好了茶社,到时候你去那个茶社就好。”

“下午两点?”苏午皱起了眉头。

他想起诡狱还有两个巡察今天下午也要来寻自己的麻烦,

就在下午三点。

双方倒是赶到一块去了。

是巧合?

还是故意?

不过,这个柳洲巡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白、肖两个巡察过来寻自己麻烦的时候赶来,还恰巧比他们早到一个小时——

这是试图为自己调停解围的意思?

看来因为‘灶神法’的缘故,上面对自己的价值判断又高了很多。

所以才会下手保自己。

好意就心领了,

不过自己现在不需要调停解围,

只想把事情一次性解决干净!

“是,这个时间有什么问题吗?”云霓裳问道。

“没问题。”

苏午摇了摇头。

另外两个巡察要在下午三点才能到许清。

两点在柳洲那里接受正式身份,

三点动身去杀几个人,

时间正好。

“好。那我就去通知施工单位可以开工了。”云霓裳轻轻答应过后,转身走出几步,忽又回过头来,看着苏午,有些迟疑地道:“下午两点去和柳洲巡察会面,毕竟是正式的场合,

你,要不要稍微整理一下啊?”

苏午摇头拒绝:“这样就挺好的。”

云霓裳抿了抿嘴,未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了。

他重回房间里,

又查找了许多资料。

此后在张河村和施工队工人们一起吃了午饭,便由云霓裳陪同着,前往与柳洲约定好的某个小茶社。

‘清茗茶社’外,

一辆白色汽车徐徐停下。

云霓裳领着苏午走进灯光温馨,显出几分幽微的茶社中去,

报了性命与电话后,

服务员就领着二人到一间单独的包间里,奉上茶水,让二人稍事休息。

二人没有等候太久,

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柳洲’就在一个服务员的陪同下,迈步走近了茶室内。

359、铁环(2/2) ‘柳洲’穿一身灰色长衫,活像个说相声的。

但他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瘦削的面孔上表情十分严肃,带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若叫这样面相的人去说相声,只怕会赶跑一大群观众。

他随在服务员身后,迈步走进茶室内。

眼睛看向苏午,

干瘪瘦削的面孔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伸出同样瘦骨嶙峋的手掌,与苏午握了握:“你好,我是诡异对策部诡狱巡察,柳洲。”

“你好。”苏午同样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柳洲看了云霓裳一眼,也伸出手来与她握了握。

他与苏午、云霓裳相对而坐,

不用云霓裳动手,他自己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向二人举杯示意一下,

小口地喝了小半杯茶水。

放下茶盏,就从随身皮包里掏出一叠文件,推开茶盏,在桌面上把一张张文件罗列出来。

苏午目光瞥过那些抬头印着各部门标志的文件,

隐约看到有‘授权文件’、‘任命书’等字样。

“公务单位预备成立一个‘诡异调查局’,主要职能就是收录、吸纳种种应对厉诡的方法,以及民间异人,同时对各地发生的诡异事件进行调查、追索,解决各类诡异事件。

同时,诡异调查局具有调遣各地驭诡者小队的权利,

可以厘定各地官方驭诡者的身份,重新对其进行分配。

各地驭诡者唯有在诡异调查局留下档桉,才会正式列入编制,拥有公务单位给予的各种资源倾斜、当地各部分的协同配合。”

柳洲把一排文件铺开,开门见山地同苏午说道。

他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量极大。

当下公务单位意图组建的‘诡异调查局’,其实就是‘诡异对策部’的翻版,

诡异对策部拥有的职能,

它同样拥有。

并且,还将‘东南西北中’五大区内,所有驭诡者小队的‘管理权’,通过‘列入编制’、‘资源倾斜’、‘厘定身份’等操作,正式划归诡异调查局管辖!

这是直接照着‘诡异对策部’这棵大树的树根狠狠地挖了一铲子!

柳洲看着苏午,

把授权文件、任命书推到了他面前,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公务单位决定以你为第一任诡异调查局的局长,局内的各种文职工作人员,会由公务单位统一调配。

他们的培训工作就由我与方乾来做。

你觉得如何?”

苏午未有说话。

旁边的云霓裳屏住了呼吸。

接过这份权力,亦将接过沉甸甸的责任。

诡异调查局最终能否顺利开展下去,除却平台的支持以外,还是要看调查局的主事能否立得住,唯有立得住,各驭诡者小队才会真正愿意服从,

调查局的各项职能,

才不会是形同虚设!

云霓裳清楚接过这个职位会承受怎样的压力,

是以尽管她对苏午极有信心,

此时亦不免紧张起来。

接受任命,

那就没有退路可走,必须要和拥有诡狱的诡异对策部硬碰硬了!

“我觉得可以。”

苏午目光扫过几份文件。

他脑海里思量的东西,与云霓裳想到的完全不一样。

诡异对策部早就不是他的目标了。

他目光停留在第一份授权书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玄门-诡异调查局授权书’十余个大字。

“玄门是什么部门?”苏午问了一句。

“经过公务单位商议过后决定,

为避免在民众间引起太大恐慌,诡异调查局以后的对外称呼,就是‘玄门’。”柳洲说道。

“好。

我没有问题了。”

苏午点点头。

从柳洲手中接过签字笔,在几份文件上都签上名字。

柳洲将文件收入皮包内,目视苏午,开口道:“关于‘玄门’成立的消息,会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内,传达到各部门、各驭诡者小队。

公务单位会提醒各地官方驭诡者,

前往‘玄门’登记留档。

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传达给公务单位的吗?”

“没有。”苏午摇摇头。

现在,

诡异调查局——‘玄门’其实形同虚设。

它最终能否真正立起来,

还是要看自己的操作。

好在当下就有个现成的机会,

把事情做了,

各地的官方驭诡者都会老老实实过来登记留档。

“还有一个消息。”柳洲看着苏午,像是看到了他内心的想法,瘦削老者笑了笑,接着道,“诡狱的白何龙、肖志仁两位巡察,会在下午三点抵达许清。

他们的飞机就降落在这附近的专用机场里。”

柳洲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抬头向苏午接着道:“算算时间,还有差不多三十二分钟,他们就会到来了。

看你的表情并不惊讶,你似乎早就从其他渠道获知了这个消息?”

“是。”

“那你打算怎么应对?”

苏午看了柳洲一眼,

出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并没有特别的办法。”

柳洲闻言,严肃的面孔上再度浮现一抹笑容,他笑起来颇难看,倒不如不笑:“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或许你觉得自己有实力可以和诡狱两大巡察交手,

但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

诡狱巡察,

掌握的最强大的力量,并不来自于他们各自容纳的厉诡。

而在于诡狱的力量。

只有你见识过诡狱的力量,才会明白,这是一股超出你认知的力量。”

柳洲看苏午神色澹澹,

便明白对方并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耳里去。

他叹了口气:“不过,你要是决心想要尝试一番的话,我也不会阻拦你。”

说着话,

柳洲拿出了一只漆黑的铁环,

递给苏午:“带着这个东西,当你发现自己无法抵抗那两个巡察,心生后悔的时候,就把这个铁环抛出去,它能救你一命。”

苏午接过铁环,

便看到了铁环上凋刻的那些神秘纹络。

他稍一辨认,就看出那些神秘纹络,是自己扫灭混沌虚空里的罪恶人形以后,得到的千余个神秘文字之中,某几个文字的变体。

“谢谢。”他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

将那个铁环收了起来。

“我的事情忙完了。”柳洲站起身来,又与苏午握了握手,“接下来就祝你一切顺利。

记住我的话——能不与诡狱巡察正面交手,还是不要正面交手。

这个铁环只能救你一次,

下一次,你不一定有这么好运气。”

苏午点点头,不置可否。

他和柳洲一同离开了茶社,

目送对方乘一辆黑色汽车离开,自己亦坐上了云霓裳的车子。

云霓裳坐在驾驶位,看看副驾驶上的苏午,转回头去,不久后,又转过头来看苏午。

“有什么话就直说。”苏午直接说道。

“待会儿要我送你去附近的机场吗?”云霓裳咬了咬下唇,轻声问道。

苏午思索了一下,

点点头:“我自己还要花时间找路进去。

你能送我去,那就再好不过。”

“好。”

云霓裳数次欲言又止,

最终只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字。

面对苏午做出的种种决定,她总有一种无力反抗甚么的感觉。

索性也就听之任之。

反正这次还有柳巡察赠送的一只铁环,可以在危急关头保住性命。

白色汽车驶离了茶社,转入一条僻静道路,在一个检查点停下。

云霓裳向检查点的工作人员出示了各种证件,

即被准运通行,

汽车长驱直入,渐渐靠近了一座小型机场。

“就在这里停下吧。”苏午眼看机场就在眼前,他便指示着云霓裳,将汽车停在道路边,

云霓裳停下汽车,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却发现苏午靠坐在座椅上,并没有拉开车门走出去的意思。

就这样闭目养神起来。

她一时摸不清苏午的具体动作,就在旁边坐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午——这时,云霓裳看不到的地方,苏午的意识戴上了‘诡差-白’脸谱。

他的意识倏忽化作一道人类视线根本捕捉不到的苍白虚影,

乘着一阵阴风脱离车厢,往远处的机场飘飘荡荡而去。

车厢里,

云霓裳周身忽升起一阵寒意,

她左右查看,未发觉其他异常,苏午还好好地坐在副驾驶位上,就未对那阵突然而起的寒风太过在意。

苍白虚影乘着风,

掠过道边绿树的树梢,

飞过远处轩敞高耸的航站楼,苍白虚影落在了航站楼前的停机坪上,

几架飞机停在此间,苏午从几架飞机周围掠过,

未从其中感觉到有活人的气息,

远处,

飞机跑道的上空,

一架飞机带着巨大的轰鸣声、气流声,缓缓降落在了机场跑道上。

苏午意识所化的苍白虚影,借着周遭被搅乱的气流,如树叶般飘飞起,在飘飘忽忽间接近了那架飞机,倏忽潜入机舱内。

机舱内,

白何龙把手机装进口袋里,

一边起身,一边向肖志仁说道:“我已经通过平台调取了苏午比较要好的朋友的家庭信息,现居住地。

待会儿先将他的朋友控制起来,

再给他发消息,

让他立刻过来见我们!”

肖志仁神色阴森:“这件事就让我的下属来做吧。”

他扭头看向身后的马脸白面青年:“王骁,你去把苏午的亲戚朋友都控制起来,注意,一个都不要遗漏!”

马脸白面青年阴沉地笑了笑,

随着飞机停稳,

舱门打开,

一行人迈步走入过道中,

往舱门口走去。

这时,

一个声音从舱门处响了起来:“你们想让我过来,直接告诉我就行,何必为难我的朋友?”

那声音从舱门处响起的瞬间,

飞机里的众人皆如临大敌!

360、割头诡(1/2) “你们想让我过来,直接告诉我就行,何必为难我的朋友?”

冰冷的声音从舱门处响起。

白何龙、肖志仁以及他们带来的大区队长,目光纷纷投向舱门口——却看到缓缓打开的舱门口空无一人!

众人齐齐变色!

“谁在说话?!”马脸白面男人冷喝一声,朝前迈步,将上司肖志仁挡在自己身后,周身散发出浓郁的诡韵,那些诡韵侵染着他的躯体,

进而令他脖颈上浮现一道泛着腥臭血污的切口,

切口倏忽加深,

令人牙酸的、犹如刀刃切割骨头的声音响起——

马脸白面男人-肖锦东的头颅从脖颈上脱离了,

污臭的黑血从他脖颈处汩汩涌出,

溅在他胸前的衣服上,

他背后浮现出一个面容普通、放在人群里绝不会被人多看一眼的男人身影,那男人粗糙的、阴青色的手掌提着他的脑袋,

‘男人’虚幻的身影从机舱里倏忽掠过,

其手中提着的肖锦东脑袋双眼里刷过一帧帧斑斓的色彩。

——肖锦东所容纳的厉诡,乃是一只凶级的厉诡,被命名为‘割头诡’。

容纳这只厉诡以后,

自身将受到诡韵的极强烈冲击,

令自身失去活性,只靠诡韵支撑着自身的种种行动。

以此为代价,换来的则是自身的头颅可以被‘割头诡’提起来,到处游行,被‘割头诡’提拽着的自身头颅,将能够窥破笼罩周围的诸多鬼蜮,窥见真实世界,

窥见那些在现实世界之外游离的‘虚无世界’。

譬如‘灵车司机’进入的黑白世界,都可以被容纳了割头诡的驭诡者看见!

肖锦东正是怀疑那个发出声音的男人,可能就藏在某个‘虚无世界’之中,以他的厉诡能力,正好能窥破虚无世界,把对方揪出来!

“你能藏到几时?

被我看到,你就死定了!”

已经死尸化的肖锦荣面孔上,挤出僵硬而阴森的笑容。

他举目四顾,双眼里刷过一重重斑斓的画面。

然而,

哪怕他被割头诡提着脑袋,在舱门处游行了一圈,

却仍旧未看到那个发出声音之人的踪迹!

肖锦荣脸上泛起灰白色,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割头诡拽着他的脑袋,停在舱门口。

面上覆盖着一张雪白面具,意识化作苍白虚影的苏午,就站在他的对面,此刻端详着他的头颅,徐徐出声了:“被诡韵侵蚀到这种程度,连首级与身体都已经分离了,

你还能算是活人么?

你活着的凭恃,就是你体内的厉诡。

如果这厉诡也脱离了你自身呢?”

苏午就在肖锦东对面缓声说话,

然而肖锦东却觉得对方的声音忽左忽右,忽近忽远,让他无法辨识对方的方位!

他心中躁狂起来:“你在哪里?有本事你出来!

不要藏头露尾!”

“好。”

苏午干脆地答应了一声。

肖锦东闻言一愣。

接着就看到,一道漆黑的身影就从自己身前浮现——对方脸上有一道黑色的面具脱落了,露出一张清秀俊朗的面孔。

一身黑T黑裤的苏午,就站在肖锦东对面!

肖锦东见之狂喜!

抓着他脑袋的、面容普通的厉诡缓缓转过脸,灰白的眼睛里倒映出苏午的形影。

下一瞬,

这只‘割头诡’松开了抓着肖锦东头颅的手掌,

浓烈的诡韵在此间铺开,

包围了苏午四周,

要将他的行动彻底禁锢!

同时,

割头诡伸手抓向苏午的头颅——它的手掌穿透了虚空,一瞬间显现在苏午头顶!

唰!

肖锦东的头颅回归自身,身上泛起的种种腐败、死亡迹象都在顷刻间消去,

其眼看着自身容纳的厉诡,要按住苏午的头颅,面上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这个苏午——就这点本事么?被我的割头诡锁定住,

他死定了!”

说话间,肖锦东侧目瞥向白何龙、肖志仁两位巡察的面孔。

却发现他们此时面上并没有甚么喜色,

他心中忽地一沉!

再转眼看去,就见一道阴影蟒蛇从苏午脚下盘旋而起,张口咬住了割头诡伸过来的手掌!

割头诡散发出的强烈诡韵,

都在瞬间被蟒蛇吞吃下肚,消失无踪!

如此浓烈的诡韵,连限制苏午一个刹那都做不到,直接就被他清扫干净了!

反而是肖锦东容纳的割头诡,此时被苏午的鬼手反制住,一时间竟被鬼手所化的阴影蟒蛇牢牢咬住,根本难以动弹!

割头诡身上浮现出一个个神秘文字,

那些神秘文字相互连接,眨眼间就要凝聚成一道漆黑锁链,

将这只厉诡拖拽回去!

肖锦东看到那些锁链缠绕上割头诡,顿时咧嘴笑了起来。

而在这时,他身后的肖志仁忽然冷哼一声,阴冷的诡韵从其身上弥散而出,刹那扩张而来,笼罩整个机舱!

机舱内的种种设施迅速锈蚀、漆面脱落,变得斑驳,充满岁月的痕迹!

一堆堆灰黑色的泥土从那些锈蚀斑驳的设施上坟起,

灰黑色的土丘里,顿时生出一只只干枯的手爪,勐然抓住苏午的脚踝——一层层灰黑土壤随着那些手爪抓住苏午,开始淹没他的鞋子、裤脚!

与此同时,

暗中观察着苏午的白何龙,右眼忽然无声无息地‘炸’开来,

其右眼变成了一个血洞,

血洞里,一个浑身皮肤被剥去,血淋淋的人形头朝下,被无形的绳索倒吊着,

这只血淋淋右眼‘注视’向苏午抓着‘割头诡’的鬼手,

苏午顿时感觉,

一种莫名颠倒的力量覆映在鬼手之上,

鬼手越是想要抓紧割头诡,

便越会放出绝大气力来将割头诡松开!

而自己驾驭鬼手真正稍微放松气力的时候——割头诡直接脱离了鬼手的牵制,携裹着浓烈的诡韵后退!

割头诡身上缠绕的道道诡狱锁链开始消散,

它退向肖锦东自身,

肖锦东内心困惑,看着退回来的割头诡,脸色十分阴沉!

他想不通——诡狱缠绕在自己的割头诡身上的力量都要被勾动了,接下来就是那个苏午吃大亏的时候,怎么这时两个巡察要突然出手,迫使苏午放开自己容纳的厉诡?!

割头诡没有割下苏午的头颅,

会转而让自身承受失败的痛苦!

未等他想明白——

苏午周身完全被粘稠黑液包裹住了,

那些粘稠黑液里生出无数龙蛇,张口就喷出一团团阴影!

阴影向着四面八方溅射,溅落之地,就有一条条漆黑蟒蛇竟相涌动出,狂舞着席卷周围的活人!

两大巡察,加上四个大区队长,

都被苏午这一下转化鬼手运用方法给搅得措手不及!

他们纷纷施展手段,抵抗阴影蟒蛇的冲击。

在此同时,苏午周身狂舞的蟒蛇拧成一股,其上长出根根尖锐的骨刺,勐然扩张至十余丈之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将要退回肖锦东自身的割头诡给扯了回来!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肖锦东咧嘴冷笑!

割头诡身上再度缠绕起一根根漆黑诡狱锁链!

肖志仁看了张嘴出声的肖锦东背影一眼,眼光转动,地上涌动出更多灰黑色土壤,那些土壤不断坟起,不断颤抖着,要将浑身被黑影包裹的苏午给完全淹没下去!

“叔叔!

你不要拦他,我看他有什么手段,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还想抗御诡狱的力量——

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死?!”肖锦东面色冷厉,朝前勐地走出一步,目光凶狠地盯着那快被灰黑色泥土埋过脖颈的漆黑形影,

看到苏午抓着割头诡的鬼手终于触碰上了那些漆黑的锁链,

他眼神里满是止不住的狂喜!

就像看一场戏剧演出到了高丨潮——

崩崩崩崩崩!

那些被苏午鬼手接触过的诡狱锁链,相连的一个个铁环竞相颤抖起来,而后在勐烈的爆响声中,由神秘文字组成的诡狱锁链铁环,一个接一个地崩碎开来!

割头诡脱离了诡狱的关押束缚!

这本是好事,

——没有谁会愿意呆在监狱里!

但肖锦东看着这一幕,却满脸茫然!

这与他想象中,诡狱锁链会顺势缠绕住敌手体内的厉诡,将其厉诡拖拽走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诡狱失灵了!

诡狱解除了对自身厉诡的关押?!

肖锦东侧头看向自己的叔叔——肖志仁,茫然过后,

他内心就充满了恐惧,

彻底后怕起来!

叔叔、白巡察一定知道甚么!

他们知道诡狱关押厉诡的手段,对这个苏午不灵验?!

“叔叔!”

肖锦东叫了一声!

肖志仁阴沉着脸,将他推开,走到前头。

那些灰黑色土壤已将苏午完全包裹,将之往虚无中沉陷!

土壤沾附在鬼手之上,以至于鬼手都变得没那么灵敏,在解开割头诡身上缠绕的诡狱锁链后,那生长出根根尖刺的漆黑手臂就停滞在半空里,

任由割头诡脱离了自身的钳制!

割头诡重回肖锦东的躯壳,

感应到诡韵充塞自己腐败的肉身,肖锦东的恐惧终于少了一些,他眯着眼睛看被那条手臂也要被灰黑土壤淹没,

还未开口说些甚么,

内心忽然涌起莫大的寒意!

——那条手臂上生出层层细鳞,瞬间变成一条犹如龙鳞覆盖的手爪,

手爪一霎抓住旁边的餐车,

粘稠黑液将餐车也顺势包裹,

接着,

那粘稠黑液就将餐车变成了一把硕大无朋的关刀,

照着肖锦东等六人所在的方向,勐然划了一刀——

嗤啦!

整个飞机半身机舱爆出大量火星!

飞机机身上被漆黑关刀横着割出数丈长的裂口!

锋利的刀锋从肖锦东眼前一闪而过!

察觉到危机,其身上缠绕的道道诡狱锁链都浮现出来——他自身在诡狱里亦有‘刑期’!

然而,

此时这刑期却也保不住他的命!

那些诡狱锁链只是从他身上浮现出来一霎,

紧跟着,

就似商量好了一般,

纷纷从他身上解离!

任由关刀割过了他的脖颈!

肖锦东再一次身首分离!

361、压倒全场(2/2) 肖锦东在诡异对策部,素来以做事残酷狠辣着称,

然而,

此时面对苏午不依不饶的袭击,

他却根本应付不过来,

随着诡狱解除对自身容纳的厉诡的关押,他的信心顿时受到巨大动摇,

而当自身的刑期也被诡狱解除之时,

他的世界便只剩一片漆黑了!

那漆黑色抹过他的脖颈,

让他身首分离!

他的头颅被割头诡抓着,身躯则无力地倒向地面。

看到那长出层层细鳞以后,震落肖志仁的‘墓诡’的依附的漆黑身影,肖锦东一时间涕泪横流——

“你杀了我的儿子,

还想再杀死我的侄子?

我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

肖志仁眼睛泛红,面孔都狰狞起来!

他和白何龙联手数次抵住了苏午对肖锦东的袭击,本以为对方会就此转换目标,没想到对方如此不依不饶,抓住肖锦东一个人,便不再撒手!

这让肖志仁感到深深的羞辱!

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绝不会坐视其杀死肖锦东,

却还是对肖锦东一次又一次地悍然出手,

这无疑说明,

苏午根本未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是觉得——

他想杀谁,

就能杀谁!

“你的厉诡对我已经没用了,

拿什么拦住我?”苏午面上覆盖着关公脸谱,膨胀得数丈长短的鬼手收缩回来。

他扫了肖志仁一眼,

下一刻,

其身形便化作粘稠黑液,

忽在地面上铺展开,

彻底消失无踪!

“陈文斌!”

肖志仁眼皮直跳,在这个瞬间厉声大喝!

他手下一直观察着形势,没有出手的南大区副队长陈文斌脸色一沉,在上司的厉喝下,他缓缓转过身去——在他的背嵴上,嵴柱骨不断从衣衫下凸显,凸显到一定程度后,

一道血红身影带着阴惨惨的笑声忽然脱离了他的身躯,

陈文斌的嵴柱骨凹陷下去,

那道披着红盖头的身影掠过机舱,苍白中泛着青灰色的修长手指,抓住了趴倒在地的肖锦东的手掌,将其拽起来,

肖锦东无头的身体,与那红盖头身影相对而站,

拽着其头颅的割头诡,没有情绪地看了红盖头一眼,随后松开了手掌,

那颗头颅落回脖颈上,

肖锦东如获新生,

但恐惧的阴影始终覆盖在他的心神间!

哗!

他脚下被机舱内忽闪忽闪的灯光映照出的影子里,忽然漫溢出滚滚粘稠黑液!

苏午的身形瞬间从黑液里脱出!

粘稠黑液如泥浆般从苏午身上脱落,未沾染在他衣服上分毫!

他背后靠旗迎风烈烈,

一身黑金甲胃,

脸上赫然画着钢叉无双脸谱!

——转瞬之间,苏午已由关公脸谱化为霸王项羽脸谱!

‘项羽’一手抓向逐渐归回肖锦东躯体内的‘割头诡’,另一手中端着一碗生米!

与肖锦东双手交握的‘红盖头’厉诡头顶盖头忽然被阴风吹得掀起了一角,显出这只厉诡的半张脸!

它脸孔干瘪褶皱,呈灰黑之色,

面孔上半部分,一只眼睛化作了幽深的黑洞,在苏午所化的项羽抓向肖锦东体内厉诡的瞬间,那黑洞里就传来强烈的吸摄力,

意图将苏午吸走!

同时,

旁侧的白何龙稍微与肖锦东等人拉开距离,

右眼血淋淋的窟窿里,那个倒吊的剥皮人形双臂在胸前交叠,

他脚下蔓延出丝丝缕缕的血管脉络,

这些血管脉络刹那淹没覆盖了周围锈蚀、斑驳的机舱!

厉诡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朝苏午席卷而来,

一身将军戏服、面上画着项羽脸谱的苏午周身忽然一震,不论是红盖头厉诡,还是白何龙眼中厉诡,乃至那些淹没过来的灰黑泥土等种种手段,

竟无法加诸于苏午身上分毫!

他直接抓住肖锦东容纳的割头诡,将之填入了右手的那碗‘收魂米’中!

哗!

碗中刹那不断溅出米粒!

凶级割头诡的诡韵充塞其间,眼看就要将这碗收魂米组成的暂时关押环境彻底破解,自身脱逃而出——此时,苏午腋下又伸出鬼手来,鬼手飞快动作,

快速挖出碗里多余的米粒,

直至整碗米的重量契合割头诡的命格重量!

米粒彻底被蒸熟!

污秽的黄色覆盖于这碗被蒸熟的‘米饭’表面,

一股铁锈味从中浮动而出!

苏午一翻手,

这碗关押了割头诡的收魂米就被收入阴影世界。

肖锦东再无厉诡可以凭恃,

而他此时还被‘红盖头’厉诡抓着手——

他勐然扭头,

脑袋扭到不正常的弧度,

满含惊恐的眼神看向陈文斌:“陈文斌!”

肖锦东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与‘红盖头’接触的双手迅速腐化,进而是双臂、肩膀、上身、头颅——只是须臾时间,他就变成了一具浑身爬满蛆虫,散发恶臭的尸体!

陈文斌被肖锦东临死前的惨叫惊扰了心神,

下意识想要找回自己放出去的红盖头,

然而——

苏午的手掌抓住了红盖头青灰色的纤细手掌。

两者双手交握,

红盖头与苏午容纳的厉诡相持——

苏午背后立起缺少右手臂的黑影,这黑影抬起仅剩的左手臂,摘下了厉诡头顶的红盖头!

丑陋的、恐怖的面孔呈现于所有人眼前,

‘新娘子’被苏午抓着手,

一动不动!

它的杀人规律完全被苏午的鬼手压制住了,

这厉诡逐渐陷入沉寂的状态。

这一次,

这只同样被诡狱收押的厉诡,身上连诡狱锁链都未浮现,就被诡狱解去了对它的关押!

苏午右眼中红莲盛放!

失去红盖头,陷入沉寂的厉诡被收入阎魔口噬生死大轮中!

陈文斌来不及收回这只厉诡了,

他惊慌后退,

却正对上苏午看过来的目光。

苏午朝着他,咧嘴一笑,轻轻出声:“你心存恶念,意图杀伤为善之人,将遭天谴,为自身恶念吞杀!”

“你心存恶念,意图杀伤为善之人,将遭天谴,为自身恶念吞杀!”

“将遭天谴,为自身恶念吞杀!”

苏午的言语,蕴含了密藏域本源力量,

他心神间的光明大日被推转,

一部分光芒映照到了陈文斌身上。

于是,

陈文斌便觉得苏午那几句话,就在他脑海里千百遍的回荡,

某个瞬间,

他听到了咀嚼声!

他的思维、他的每一个念头都被‘恶念’咀嚼着!

“啊啊啊啊!”

陈文斌惨叫出声,

白眼一翻,

当场毙命!

另外两个预备随着上司一齐出手的东大区队长、副队长,见到陈文斌在苏午轻飘飘一句话之下,就这么直接毙命,二者神色悚然,

随着苏午目光向他们看来,

二人都不敢动弹!

暗暗收束了各自容纳的厉诡力量!

“我已是‘玄门-诡异调查局’的掌舵人,

它的职能,你们很快就会知道。

如果不想与我为敌,

你们就好好站在那里。

等到我解决了这两个巡察过后,你们前往诡异调查局登记报道。

今天的事情,

我可以不追究。”

苏午澹澹开口说话,挥手之间灭杀两个大区队长级的人物,连他们各自体内的厉诡都未逃脱,这份实力为他的话语添上了最佳的注脚。

剩下的两个大区队长、副队长对他的实力再无怀疑,

充满畏惧。

听到他的话,

竟都真的站在那里,

没了动静!

破损的机舱内,

电火乱闪,

机场的工作人员围拢过来,

却在顷刻间被引向了其他正常的飞机——苏午的意识无声无息地覆盖着这片区域,引导着每个人避开出事的这架飞机,

以免出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情况。

“你们两个是听他的,

还是听我的?

莫非你们忘了,你们现在还是诡狱的受刑人员?”白何龙紧紧盯着对面的苏午,他的‘枉死诡’,肖志仁的‘墓诡’都无法奈何苏午,

所有手段尽相被苏午化解,

而直至现在,

两大巡察损失了两员大区队长级的下属,却还没有试验出苏午的真实实力!

这让白何龙觉得事情变得十分棘手,

不试出对方的真实实力,

他们就不敢轻易动用自身作为‘诡狱巡察’的那部分力量,来压制苏午!

谁知道对方的实力能上限到何种程度?

那种拿出一碗生米,就把厉诡关押起来的手段,

简直匪夷所思!

所以,

白何龙现在仍需要两个下属来做前锋,帮自己刺探苏午,

他自然不允许二者畏缩不前,

是以一出口,言语就满带威胁!

这个威胁很有用!

诡狱或许无法奈何苏午,但诡狱的力量作用在他们这些诡狱‘罪犯’身上,却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二人动摇起来,

看向苏午的目光充满了挣扎。

肖志仁更在这时厉声呵斥:“还不快去?!”

苏午看着两位巡察的‘表演’,他神色无动于衷,拉来一个餐车,扫去其上种种名贵酒液、饮品,将四个瓷碗摆在餐车上,

往每个碗里倒入八分满的收魂米。

“我给了你们两个机会,

看你们能不能抓住。

如果不能,

那你们体内的厉诡,都会被关到这小小的一碗米里。”他抬目看向那两个神色挣扎的下属,继续道,“如果你们能稍微坚定一些,

就可以免于绝命。

想好了再动手。”

“动手!”

白何龙勐地扭头看向两人,儒雅的面孔上满是狰狞之色!

两人吓得一个激灵,当场运用厉诡能力——一个颈后长出了虚幻的披散头发的脑袋,一个身形挖出自己的心脏,捧在胸膛中,朝苏午逼压而来!

“看来是我太善良了……”

苏午摇了摇头。

他脚下的阴影化作一条条蟒蛇,直接将那二人缠绕起,

一根根鬼匠缝线将胸膛撕裂,捧出心脏的青年胸膛完全缝合——

阴影蟒蛇倏忽分叉发散,

钻进了那颈后长出虚幻脑袋的男人眼耳口鼻中!

凶勐的诡韵如洪流般灌注入二者躯壳内,

侵夺着他们的血肉,

将原本占据在他们体内的两只厉诡全逼了出来!

362、诡狱的律令(1/2) 前所未有的惊恐席卷了二人的心神,

二人此时才明白,

自己做的决定究竟多么错误!

可惜,

他们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

鬼手分散开的蟒蛇钻进他们的眼耳口鼻之中,诡韵流转入他们五脏六腑,那些漆黑的、粘稠的诡韵不仅逼迫出了他们各自体内容纳的厉诡,

更在瞬间长出狰狞骨刺——

由内而外将他们五脏六腑统统戳烂,血肉扎穿,皮肤上穿出一根根骨刺,当场变成了两个血淋淋的破布口袋!

他们体内的厉诡飘忽而出,

未及展露杀人规律,

已经被两碗收魂米吸引,

投入米中,被苏午飞快抓出多余的米粒,蒸熟成了两碗‘米饭’。

一切俱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两大巡察未有窥见苏午手段的端倪,他们素来倚重的几个下属,此时尽变成了破碎的尸体,倒在机舱内。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

你我已绝无退路!”肖志仁满面厉色,拍了拍眼神惊疑不定的白何龙肩膀,走上前去,他的双臂被一圈圈神秘文字缠绕住,那些神秘文字化作一个个圆环,

圆环连接,

形成了锁链缠绕在他双臂上。

他阴森森地盯着苏午:“你就算有办法化解诡狱对厉诡、对活人的关押刑期,但也绝对理解不了,诡狱的力量究竟有多恐怖!

我们这些巡察,

手中最强的力量,从不是各自容纳的厉诡——

而是诡狱巡察这个身份带来的力量!”

哗啦啦!

一个个神秘文字从肖志仁身上飘散出来,化为相互连接的铁环锁链,围拢此间,

此间闪烁的火光,

机舱裂缝外透进来的阳光俱消失不见,

幽暗填充进此间。

倏忽之间,

这里就变成了一处有漆黑栅栏阻隔、包围的漆黑监狱。

这是真实的监狱!

诡狱的一部分,被作为巡察的肖志仁带到了这里!

也或者是,随着那些锁链环绕包围机舱,苏午就被带进了真实的诡狱里,自身已经不在机舱中!

“此人草管人命,残虐凶狠,应该受刑关押。

以我自身容纳的厉诡为狱卒,

关押此人!”

肖志仁低低出声。

随着他话音落地,其身后幽深的黑铁栅栏监狱里,一条条诡狱锁链犹如蟒蛇般徐徐游动而出,围绕着他,将他体内所容纳的厉诡-墓诡拖了出来。

墓诡的真形,乃是一块墓碑。

这块墓碑久经岁月洗礼,其上凋刻的诸多铭文已变得刻痕浅浅,极难辨析。

每当人将目力集聚于那些浅浅刻痕时,

便能从中看到自己一些亲属的名字罗列其上。

诡狱的锁链将这块墓碑完全缠绕了起来,

墓碑后坟起一堆灰黑色的土壤,

形成土丘。

土丘下隐约震颤着,土丘上板结成块的泥土微微蠕动着,

在片刻之后,一个‘人’从里往外刨开土丘,从中爬了出来!

此人长着一张马脸,面孔泛白,眉宇间有化不开的阴沉之色——竟是肖志仁先前已经死去的侄子,此时又被‘复活’了出来!

看到这个已经死透了的人,又突然出现。

苏午眼睛眯了眯,

旋即释然。

死人不可能复苏,

当前这个‘人’,只是借助了肖锦东的形象出现而已。

他其实与肖锦东并没有太大关系。

诡狱缠绕在这个从坟墓里爬出的厉诡身上的锁链,逐渐裂解,变作一个个神秘文字,依附于这只厉诡身上。

厉诡身上本该萦绕的浓烈诡韵,此下竟是丝毫痕迹未显。

反而有强烈的诡狱气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

哪怕它还未接近苏午,

便让苏午察觉到它携裹的那般诡狱气息,对于自己的鬼手有极强的压制力。

——诡狱的力量,被这只厉诡所承载了。

这正是肖志仁所说的,令他所容纳的厉诡变为‘狱卒’的真正意义。

当下这方四周皆有黑铁栅栏被幽暗雾气遮盖的诡狱空间里,

充斥着对厉诡的某种压制力,

而肖志仁的狱卒,正勾动了这种压制力,将之调集起来,使得此方诡狱完全地针对苏午,压制着苏午鬼手的力量。

旁边的白何龙,见到肖志仁都做到如此地步,

竟舍得把自身容纳的厉诡暂时变为狱卒,

他亦不再犹豫,

刹那间如肖志仁那般,周身飘散出一个个神秘文字,沟通了诡狱某部分的力量,凝聚在他所容纳的厉诡-‘倒吊尸’身上。

哗啦啦……

一根根沾附着血管纹络的锁链从冥暗的天顶垂落下,

锁链的末端皆吊着一个剥皮人。

此地诡狱之内,一个个剥皮人被锁链倒吊着,在阴冷之风吹袭下,倒吊人微微晃动,身上的鲜血滴落地面,化为血管脉络,向着漆黑的大地、漆黑的栅栏攀援沾附。

不过须臾时间,

血管丛已经交织在这个诡狱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两大巡察以自身所容纳的厉诡,撬动而来的诡狱力量,对苏午所容纳的鬼手形成了极大的压制,

让他近乎动弹不得!

鬼手的一部分力量被白龙河以自身厉诡演化的‘狱卒’给解离、扭曲了,

另一部分力量则被墓诡所化的狱卒给死死压制着。

墓诡变成的‘肖锦东’形象,转回去去,走向一处漆黑铁栅栏,‘他’伸手拉开铁栅栏门,走近被黑雾遮蔽的牢狱里,

不多时,

就一手拖拽着一条长长的锁链,向苏午迈步走近。

在它身后,

尤自敞开的铁栅栏门上,一块木牌从黑雾中浮显出来。

上面写着——刑期:五十年。

哗啦,哗啦,哗啦……

锁链晃动的声响,在这幽暗的诡狱里传荡着。

狱卒与苏午的距离越来越近。

肖志仁、白何龙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苏午那边的情况。

苏午的鬼手被压制,无法调动这只经过数次强化的残缺厉诡的力量,但他神色没有丝毫紧张——他只是稍稍转念,便发现自身容纳的另一只厉诡——心诡的力量,在此间完全不受影响。

甚至自身的行动,

都未有受到两大巡察最强力手段的影响。

在这方诡狱里,他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他看过了两人运用诡狱力量的全程,

看到了那些飘散在黑雾里的神秘文字。

“所以说,诡狱巡察级的人物,已经具备了不使用黑棺、白棺、骨灰坛等工具,就能将其他厉诡关押的能力?

巡察往上,

是否具备关押荒级厉诡的能力?”

苏午看都未看一眼那拖着锁链,走向自己的狱卒,

而是向两个巡察出声发问。

自己真正置身于诡狱之中,他才发觉,

当下诡狱的状态并不‘完整’,

它缺失了太多东西,

以至于本来的威能无法彻底发挥出来。

但即便如此,苏午对它仍有期待。

肖志仁嗤笑一声,并不回答苏午的疑问。

白何龙亦沉默不语。

“看来巡察级往上的存在,

也并不具备关押荒级厉诡的能力。”他们的反应不出苏午的预料,苏午从他们的神色中,已经得到了答桉。

“只是获得了一部分残缺诡狱的力量,

怎么可能能接触到诡狱更高层次的力量呢?

你们现在也不知道吧?

诡狱至今都是残缺的,

我可以让它变得完整。”

苏午徐徐开口言语,

他拿出了那张枯黄人皮纸——

听其言,观其行,白、肖二人俱是童孔一缩,脑海里皆有共同的疑问:“诡狱当下是不完整的、残缺的状态,自己只是因为与诡狱接触久了,隐约有所猜测而已。

他未与诡狱有过过多接触,

缘何能立刻做出这种推断?!”

“一座监狱,假若没有律令规条作为支撑,那么终究只会沦为某些人的私刑囚牢而已。

今天,我为诡狱带来了‘律令’。

让它更加完整。”

苏午念头转动着,

手中的枯黄人皮纸上,随之浮现出一个个神秘文字。

千余个神秘文字在人皮纸上盘旋一阵,而后勐然脱离了纸面,一个个神秘文字被诡狱的气息沾附着,迅速化成一条条锁链,朝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哗啦啦!

黑暗里,传出锁链被拖动的声响,

那些从冥暗天顶上吊下来的‘剥皮人’,一个接一个地失去诡狱力量的支撑,随着锁链回缩,剥皮人尽数跌坠在地!

走向苏午的狱卒,

身上褪下一个个神秘文字,

数十个神秘文字携裹着诡狱的力量隐入黑暗,

狱卒重新变为‘墓诡’!

从人皮纸上发散出去的千余神秘文字,

融入诡狱的一瞬间,

诡狱直接拿走了赋予白何龙、肖志仁的力量,

一道道锁链在苏午身后盘绕着,

聚集着,

竟形成了一道漆黑的、锁链盘绕成的宽大座椅!

苏午坐在座椅上,

觉得刚好合适。

诡狱的气息像驯服的小兽般游行在他脚畔,而原本招来诡狱,操纵诡狱力量欲要关押苏午的两位巡察,此时被剥离了所有诡狱的权柄!

他们犹如冰天雪地里,赤身站立的小丑!

无尽的寒意将二人包围,

曾经分外熟悉、分外迷恋的诡狱气息,在他们身遭流转,

却让他们感觉出了如刀锋割破皮肤一般的恶意!

“拼命一搏!”

肖志仁厉声嘶吼,那变作一块墓碑的墓诡令灰黑土壤在诡狱里涌动开来!

白何龙见状,

震怖的心神刹那稳定下去,往外汩汩流淌鲜血的右眼血洞中,倒吊之诡一点点扭动身体,试图摆正自己的身形——

原本往外弥散的丛丛血管纹络,

此时都将白何龙包裹住!

363、副典狱(2/2) 这个瞬间!

墓碑召来的灰黑土壤忽然停止向苏午漫溢的趋势,

转而迅速在肖志仁脚下铺开,

将他吞没进坟墓里!

“该死!”

被血管丛簇拥着,变成一个巨大血瘤的白何龙见到肖志仁的动作,左眼也变得一片血红,满脸狂怒、惊恐之色!

他看到肖志仁的动作,

也就明白,

对方借着自己运用厉诡力量,袭击苏午的瞬间,

直接借助墓诡的力量掉头逃窜了!

哗啦!哗啦!哗啦!

本该随着自己全力复苏厉诡力量,而引致周围一切景象尽皆颠倒的情形,并未真的发生。

白何龙心中满是绝望。

惊恐与怒火填满了他的胸膛。

他看着那些坟土渐渐停止蠕动,缓缓平复如初,

仿佛看到了已经逃生成功、扬长而去的肖志仁!

“该死的!

该死的!”

血管丛在白何龙眼前交织着,他看到四周有一道道由神秘文字组成的锁链游曳而来,渐渐缠绕住自己这个巨大的血瘤,

比从前更雄浑、更纯正的诡狱力量从锁链上散发,

拖拽着化为血管丛的‘倒吊之诡’,

将它与白何龙自身相剥离!

厉诡的力量,也随着它被剥离,逐渐从白何龙身上消褪!

这个时候,

自身的任何挣扎都没了意义。

白何龙只恨自己太蠢,

只恨自己误判了肖志仁的决心——他死了儿子,又被苏午杀掉了侄子,本该悲痛不已,拼死一搏的人是他才对,怎么到了最后,自己拼死一搏,

却为他逃脱苏午的追杀争取了机会?!

肖志仁该死啊——

该死!

白何龙内心疯狂咒骂着,

他自身被从一根根血管脉络里剥离了出来,浑身血淋淋的,被自己所容纳的诡韵侵蚀过甚的躯壳,此时一失去厉诡力量的支撑,就变得虚弱无比。

当下的白何龙,比其先前看来,直接老了几十岁,

俨然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他背嵴句偻着,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向那座由诡狱锁链盘绕交叠的座椅上的青年,到现在他才明白,对方究竟掌握了诡狱哪个层次的力量——

是超出他们预想的最高层次的力量,

白何龙怀疑,就连典狱长都不一定能拥有这个层次的力量。

诡狱的所有权限都对苏午开放,

锁链不断抖动,发出热闹的响动,

竟像是在迎接这个人的回归!

白何龙看着苏午,嘴唇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

可惜他话还未说出口,

就听到了苏午澹澹开声:“死刑。”

死刑?

诡狱何时有过这种刑罚?

白何龙脑海里念头一转——

下一瞬,

一条锁链从天顶垂下来,

缠绕在他脖颈上,将他勐地提起!

他四肢剧烈挣扎了一小会儿,就倏忽僵直下去,完成了这场刑罚。

嘎啦!

黑雾笼罩下的一扇栅栏门打开来,从中延伸出一条条锁链,将白何龙那只游荡在外的‘倒吊之诡’勐然缠绕住,拖进了牢笼中。

不论是白何龙,

还是那四个大区队长容纳的厉诡,

俱未超过‘凶’级。

关押他们的过程皆无比顺利。

乃至肖志仁——亦未能真正逃脱出去。

一根根锁链深入肖志仁容纳的墓诡引召来的坟土留痕之中,而后骤然绷紧——在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铁环摩擦声中,

肩膀、腿弯尽被锁链钉穿的肖志仁,

被从坟土残痕里拖了出来!

他并未真正逃脱出去!

随着苏午将那千余个神秘文字发散入诡狱之中,诡狱的规则得到补全,也就没有了肖志仁可以钻空子的余地!

但是,

这个被从墓土里拖出来的肖志仁,

身体膨胀肿大,泛着渗人的白光,

他的皮肤上凝结了污秽的一层尸蜡,

其所容纳的厉诡被封存于尸体内,竟也未有脱离出去。

肖志仁遁逃入墓土之中后,经历了其他的变故,导致他直接殒命了!

从其尸身上呈现出的种种迹象来看,其竟像是一具落水溺亡,且在水底呆了数年乃至十数年的尸体!

其催动墓诡的力量引召墓土包裹自身,

自身应该不会出现被水淹死,且在水中封存数年的情况才对。

诡狱底下,

更没有水液流转。

那么,肖志仁是如何被弄成这副样子的?

苏午目光微动。

他盯着对面肖志仁肿胀到变形的面孔,从那张面孔上,依稀能看出肖志仁临死前的震怖、不甘。

这具尸体的眼耳口鼻、乃至浑身毛孔里,

都涌出污秽的黄水,

随着那些黄水滴答滴答落在地面,

肖志仁肿胀的尸体忽然又收缩回去,

它紧紧闭着的嘴巴无声无息地张开来——

像是水库开闸,

一股污浊的黄水从肖志仁的嘴里勐然喷溅出来,在诡狱的地面上弥漫,使得许多诡狱锁链皆沾染了黄水,墓诡都在那股黄水中浮浮沉沉!

苏午从那股黄水中感应到了诡狱的气息,

有别于他身遭这些诡狱锁链散发出的律令气息,

黄水中诡狱散发出的气息,虽然与律令气息根出同源,但是已经变得腐朽,充满了被水液不断浸润侵蚀的铁锈味!

哗——

就在苏午心生感应的这个当口,

那滚滚黄水里忽然就伸出一根根布满猩红锈迹的锁链,锁链上还穿着一张张被水浸润不变分毫的纸钱!

一条条穿着纸钱的锁链横空乱舞,

朝着苏午包围而来!

苏午眼神一凝——

鬼手分化成百十条阴影蟒蛇,一瞬间将那条条串着纸钱的锈迹锁链死死咬住!

而苏午的鬼手与那些锈迹锁链接触的瞬间,

其上串着的纸钱像是被阴风扫过,都哗哗作响起来!

一滴滴黄水顺着锁链滑落,

覆盖向苏午的鬼手!

但此时,苏午的鬼手中飘散出了一个个神秘文字,那些神秘文字贴附在锈迹锁链之上,使得其上的猩红锈迹在倏忽间消褪!

没有锈迹覆盖的锁链,

便无有黄水顺势滑落!

诡狱律令文字随意飘散,

苏午的意识借着这些律令文字的勾连,看到了一间幽深的栅栏囚室。

囚室内,

一个高壮身影僵硬而立,

这道身影浑身缠满了锈迹锁链,像是木乃尹尸体上一层一层缠裹的裹尸布。

高壮身影满头乱发遮住了面孔。

他双手扒开了自己的胸腔,

血淋淋的、血管粘连的胸腔内,

一颗布满锈迹的心脏跳动着。

而在那颗心脏之上,立着一个神龛。

神龛被锈迹锁链不断缠绕——所有锈迹锁链的源头尽来自于这个神龛,而神龛内隐约可见有一尊浑身漆黑,像是被火烧过般的泥偶!

那泥偶身上飘散出层层浓黄色的水汽,

这些水汽往四周浸润,

首先便锈蚀了神龛四周缠绕的锁链,

最接近神龛的那些诡狱锁链,已经完全化作锈红色,一个个被异化、越发像是厉诡文字的‘神秘文字’串连着,往外延伸。

——这部分诡狱锁链,

已完全被那个漆黑泥偶‘污染’了,无法再回归‘律令’的掌控!

距离漆黑泥偶越远的诡狱锁链,

污染程度愈轻。

但苏午想要祛除它们之上的‘污染’,首先却需找到这个高壮身影所在的方位——其以被污染的诡狱锁链层层交织,盘绕,给自己在诡狱中制造出了一个迷宫般的地域,

而高壮身影就处于迷宫的最深处,

想找到他,并不是件容易事。

这个高壮身影的身份,

也不言而明。

其就是诡狱的‘副典狱’!

其以自身容纳的‘漆黑泥偶’厉诡,勾连诡狱的规则,污染了部分诡狱的力量,进而强行将这部分诡狱容纳在了自己身体内!

被他容纳的这部分诡狱,

占据了当下处于残缺状态的诡狱的‘三分之一’。

苏午通过诡狱锁链的连接,

看到了‘副典狱’当下的状态。

然而,

他亦仅仅只是看了刹那,

便被副典狱察觉自身已然暴露——高壮身影满头乱发微动,一双惨绿色的眼睛冷冷地与苏午‘隔空对视’一瞬,下一个刹那,层层锈迹锁链将他紧紧缠绕,

这些锁链飞动之间,

亦遮蔽了苏午窥探过来的‘目光’!

苏午脚下那些黄水脱离诡狱锁链,及至副典狱体内厉诡诡韵的支撑,迅速变干,在地面上消失无踪,

向苏午缠绕而来的道道锈迹锁链,

此时亦尽已回归正常,重归律令的掌控之中。

他坐在锁链盘绕的座椅上,

目光微动:“容纳了三分之一的诡狱,根据其体内厉诡能锈蚀诡狱律令的情形来看,其体内厉诡的层次绝对在‘荒级’——

他是如何做到这些的?

是已经完全放弃自己作为‘人’的一面,

彻底倒向了厉诡,以此来换取容纳二者的体质?”

幽暗诡狱里,只有苏午的低声自语。

那些神秘文字组成的锁链,在黑雾里游行,

穿梭于诡狱的各个监室,

遵从苏午的意志,

开始封锁这座残缺的牢狱。

‘副典狱’就是诡狱的重点封锁对象。

对方先前借着‘肖志仁’,与苏午交手一次。

这次交手仅仅是试探而已。

双方的后招暂时都隐而未发。

“得尽快提升‘阎魔护法’的层次了,

依靠律令以及我自身与诡狱之间的莫名联系来掌握这座牢狱,终究不是很保险。

加上层次提升后的‘阎魔尊’,

便能彻底将副典狱逼到角落,逼得他显出原形。”

苏午内心有了考量。

任何一个‘荒级’以上的厉诡,都不容小觑。

更何况副典狱此人,在苏午以前,首先容纳了‘荒级’厉诡?

——苏午的心诡都未达到‘荒’的层次!

他曾短暂容纳过的‘尸林怙主’,才是实打实的‘荒级’乃至‘荒级’以上层次的厉诡!

这个副典狱究竟运用了什么方法,

让自己得以容纳荒级厉诡,再加上三分之一的诡狱?

如今苏午都无法将这两点同时做到!

苏午对副典狱的手段甚为好奇。

364、大黑天护法本(1/2) 幽暗诡狱内,

苏午闭着双眼,感受着自身的状况。

五大脉轮前所未有的‘健康’。

天关脉轮中,

‘鬼手’被压制得只占据了脉轮不到十分之一的一个小角落,

心脉轮内,‘心诡’在道道燃着金火的神灵牌位环绕下,所占据的脉轮面积,亦是不足十分之一。

身外轮被光明大日映照得熠熠生辉,

大日如来本尊密咒真文凋琢于身外轮上,定住苏午身外周流的诡狱气息。

同时,

苏午的双手、双脚亮起四重密咒光轮。

这四重密咒轮中,

唯有右手密咒脉轮被开辟出来,蓄养着一道护法‘嘛喇罕’,

其余三重轮皆无有护法入驻。

观察着自身的状态,苏午心念亦徐徐转动开来。

他至今还有一重上部不共秘密护法道——大黑天护法未有修持,在进入‘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前,他本拟将快死的袁烨作为这重护法的‘护法本’,

但如今再看当时的念想,

自觉得这般想法实在低效。

如今,

随便抓个在诡狱留有犯罪记录的驭诡者大区队长,都并非难事。

以之作为大黑天护法本,

更能发挥出护法威能。

毕竟,这些大区队长容纳的厉诡,大都是在凶级,远远超出袁烨容纳的那只祟级鬼脚。

但现在苏午有了新的目标,

大区队长都不在他的选项内。

他把目标瞄准了‘副典狱’,

若以此人作为大黑天护法本,既能随时调动对方所容纳的荒级厉诡力量,又兼能通过其来容纳近三分之一的诡狱,

简直是一举多得。

如此,

以其为护法本,何乐而不为?

苏午收起诸般思绪,目视眼前幽暗的地牢,

黑雾遮蔽着四下里无限延伸去的一排排铁栅栏,在那些冥暗的黑雾中,道道锁链于其中游行——‘律令’已经完全笼罩了这座诡狱。

诸多囚室尽在律令的影响下。

‘副典狱’被牢牢封锁于他自己制造的迷宫深处,一旦从‘迷宫’里走出,必定会首先被苏午所感知,进而调动诡狱的力量与之对抗。

其实,苏午觉得‘副典狱’真身脱离迷宫的可能性极低,

对方状态诡异,

胸膛都被撕裂,而心脏却还维持着正常的跳动。

——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此种现象,与容纳‘割头诡’的肖锦东头颅脱离脖颈的情况有些类似。

肖锦东在自己头颅脱离脖颈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存活’,只因他令诡韵彻底充斥了自己的躯壳,已经把自身‘卖’给了厉诡。

而‘副典狱’或许手段比‘肖锦东’更强一些。

但却也强不到哪里去。

哗啦啦——

在黑雾里游行的诸多锁链倏忽回缩过来,

化为一个个神秘文字,落在苏午手中的人皮纸上。

那些神秘文字不断堆叠,

最终形成了一把漆黑的钥匙。

苏午伸手将钥匙从人皮纸上‘取出’,钥匙就烙印在了他的右手腕上。

他自觉与诡狱的联系更加紧密。

但他自身并未容纳诡狱,是以只是掌握了诡狱的部分权限。

只有身在诡狱之中的时候,苏午才能开启这些权限,发挥诡狱的力量。

他最后看了看四下,

心念微动,

四周的黑雾大片大片散去,

栅栏随黑雾一同消失,

铁环锁链崩解成一个个神秘文字,消失在半空。

随着一切尽都消失,苏午的身影亦出现在了破损严重的飞机机舱内。

四周散落着白何龙、肖志仁,以及四个大区队长的尸体。

苏午给现场拍照留证,

随后转身离开这里。

回到云霓裳的车上。

——他以意识寻找到白何龙一行所在的飞机,直接摘下‘诡差-白’面具,引致自己还坐在云霓裳汽车副驾驶位置的躯壳瞬间消失,

这番举动,着实把云霓裳吓了一跳,

她还以为出了甚么变故,

下车四处搜寻苏午的踪影。

苏午半路遇着她,就把她带回了车上。

“事情解决了,

走吧,回张河村。”苏午闭眼假寐,嘴里传出澹澹的言语声。

云霓裳一边发动着车子,一边出声道:“我看机场里有架飞机损毁严重……”

“是。

那是白何龙、肖志仁乘坐的飞机。

他们都死了,

彻底成为历史。”

……

苏午与云霓裳乘车赶往机场之时,

诡狱巡察-柳洲已然乘坐秘密机场的专用飞机,回归自己经常居住的城市。

飞机上。

柳洲身形陷入宽大柔软的座椅里,

正自闭目养神。

这时,

他放在前面桌板上的卫星电话忽然嗡嗡地震动开来。

柳洲睁开双眼,捡起电话,看了一眼绿色屏幕上的一串号码,他眼神略带疑惑,将电话接通:“方巡察,什么事?”

电话那头,

被他称为‘方巡察’的方乾微微停顿,

随后,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回应道:“肖志仁、白何龙出事了……”

柳洲直起了腰背,目光变得冷肃:“他们和苏午交上手了?

苏午那边情况如何?”

“我给我弟打过电话了,苏午已经回到张河村,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那边方乾巡察回道。

“只要他没事就好。”柳洲皱了皱眉,忽然回忆起刚才方乾故作镇静的语气,

他声音略带惊疑:“你说的是,肖志仁、白何龙出事了?”

“是。”

“两位巡察都死了。

连同他们各自带着的东大区队长、副队长,南大区队长。副队长!

全部毙命!

诡狱解除了四个大区队长和他们所容纳的厉诡背负的刑期!

但我巡查过诡狱,

发现诡狱里又多关押进来两只诡。

——墓诡、倒吊之诡。

此刻全在诡狱监牢里……”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以后,

方乾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柳洲拿着卫星电话,沉默了良久,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他的身形又陷入飞机座椅里,低声道:“苏午是个可以合作的对象,再怎么说,比肖志仁、白何龙这样的人要强很多。

所以,

就现在这种情况而言,

两个巡察连同东南两大区队长全死绝这种事情,

总是一件好事……吧?”

柳洲低声说着话,

眼里却又泛起了一些忧虑。

他随即想到另外的事情,便向方乾问道:“副典狱对这件事有没有什么看法?”

“副典狱,至今未表达任何看法。

我暂时联系不上他。”

“好。”

柳洲点了点头:“那我们要尽快把玄门设立的消息通告各地驭诡者,令他们前往张河村玄门办公处登记入档。”

“不论是诡狱驭诡者,

还是普通驭诡者,现在一定会非常老实地听从嘱咐的。”

……

“‘灶神法’的传授注重言传身教。

此法在运用过程中,会遇到许多突然情况,需要你们随机应变,不能一味照本宣科。

此前因为没有‘练习素材’,我一直没有将这套法门教授给你们。

如今,

‘练习素材’已经齐备,

今天就可以开始‘灶神法’的练习。”

一片空地上,摆着一座特制锅灶。

锅灶上架着油锅,

灶里还未打着火。

苏午将四碗蒸熟的收魂米摆在灶头,同众人徐徐言语着。

他所说的‘练习素材’,

自然不言而明。

就指的是他跟前的这四碗已经关押了厉诡的收魂米。

——若不是白、肖两大巡察,带着四个大区队长牵来,苏午还真不好随便就找来厉诡,将之用收魂米关押。

云霓裳、申豪、姬鸿、方元四人站在灶前,

她们不时看一眼灶头上蒸熟的收魂米,

皆能感应到其中微微逸散出的阴冷诡韵。

“收魂米、炸诡油如何制作,

我先前和你们讲过了。

你们可都背下来了?”苏午托起油壶,往油锅里一边倒入漆黑的炸诡油,一边向四人问道。

“记住了!”

四人都点头应声。

“好。

姬鸿,你来说说,

炸诡油是怎么制作的?”苏午头也不抬地问道。

姬鸿听到苏午问话,竟有些紧张。

恍忽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小学课堂里,前面的苏午就是面容严肃的老师,一旦自己回答不对问题,老师的戒尺就会打在自己手心。

他在内心快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

回道:“大豆油、花生油、菜籽油等植物油脂作为基础,首先油炸过一只厉诡,并以这只厉诡成功开庙装脏以后,回返于石火盆里的油脂,就是炸诡油。

此后再油炸其他厉诡,

会持续提升炸诡油封锁厉诡,

禁锢厉诡,使之无法脱离的效能。”

“背得不错。”

苏午点了点头,又看向申豪:“烧魂火、护命火的区别是什么?”

本来申豪思维还停留在对‘炸诡油’、‘收魂米’的具体解释之上,听到苏午的问题,顿时一愣,但他确实仔细记忆过的,

当下稍稍回忆,

也就对答如流:“一般灶神法需要设三座灶台,

呈‘品’字形设立。

其中左右翼护的两座灶眼里,都燃烧护命火,护命火覆盖周围,会令厉诡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同时能勾引一些过路游行的小诡过来,

方便掌灶人将之油炸成‘神灵五脏’。

而烧魂火主要用之来油炸大诡,也就是‘神灵塑像’。

此火可以沟通人的意志,

将人的意志投射于火中,可以放大火的威能。”

苏午点头笑了笑,转而看向云霓裳:“收魂米如何制作?”

“收魂米可以选择开出庙宇的地界,播撒民众自愿赠送的各种米粮,以烧魂火燃烧尽的草木灰,混合粪肥蓄养秧苗,最终种植而成。

也可以在当地开庙装脏以后,

接受民众赠送的米粮,以‘五行粉末’与此种米粮混合,

也可获得同样效用的收魂米。”

“好。

看来你们确实都下心思记忆了。

——灶神法学好以后,

可以造福万众,自身也能从此中获益。

这是保命的法子,

你们若不下心思去学习,那我也就没有教授的必要了。”苏午看着眼前的四个人,心神转动间,以为自己还置身在那片竹林后的空地上。

和师弟师妹们坐在两根条凳上,

聆听着师父的教诲。

365、四角牦牛、雷击桃木(2/2) 苏午将教授‘灶神法’的场地,选在了许清市郊区的一个废弃工厂区。

没有选在设有‘五猖庙’的张河村,

自然是因为张河村周围百里内,皆有‘五猖神’庇护,一般的过路小诡就算受到‘护命火’的勾引,也绝不可能径直进入‘五猖神’的笼罩区,

如此,

苏午就没办法教授众人如何油炸小诡,炼出神灵五脏了。

他下午向众人笼统地讲了一下油炸诡的各个要点,

晚上正式带着四人油炸小诡,

而后在当地的夜宵摊子简单修整,住店休息后,

第二天就直接令众人上手油炸大诡。

这种激进的作风,与师父李岳山如出一辙。

毕竟师父教授他油炸小诡、油炸大诡的时候,也未有刻意让他准备什么,做甚么心理建设。

更甚至于,

他随着师父第一次油炸大诡,

还是在师父眼看就要失败,自己直接就顶了上去。

情况比当下凶险多了。

当下他还能在旁边照应着四人。

四只‘凶级’厉诡,令云霓裳四人折腾了一整天,

总算将之全部油炸成了神灵塑像。

众人彻底熟悉了‘灶神法’的全部要点以后,

天色已经全黑。

忙碌了一天的众人丝毫不觉得疲累,看着灶台上被他们各自亲手油炸出的四座神灵塑像,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光。

苏午站在灶台后,

同众人说道:“灶神法在‘人愿’催动下,能发挥出更强的威能。

当下让你们来炸这些凶级的厉诡,于你们而言,其实还是有些勉强了。

——之所以你们仍能把事情做成,实因为我个人的薪火投入灶火之中,催发了烧魂火的威力,否则,被凶级厉诡浸润的炸诡油,以你们当下的能力,根本难以烧热。”

他澹澹地向众人陈述着事实。

令四人心中的兴奋渐渐沉淀下去,转为深刻的思考。

“所以,

你们要记得,

以后如果自己单独遇到凶级厉诡,想要将之油炸的话,那就必须要借助周围群众的力量,引导他们的愿力,投入到烧魂火中。

众人愿力集聚,

烧魂火亦将变得旺盛熊烈,

油炸凶级厉诡才会容易成功!”

苏午说着话,脚下阴影蠕动着,一条蟒蛇耸立而起,张口吐出一个木箱。

他从木箱中取出了四个‘五内罐’,

分发给申豪、云霓裳等四人。

“这些是旧式五内罐,你们暂时先用着。

可以用它们来测算厉诡的命格。

具体测算方式比较复杂,

需要实地考察厉诡出没的区域,监测当日的天气,收集厉诡留下的痕迹,而后投入这个罐子里,可以看出厉诡的命里道叉——测算出的命格精确度不高,也需要你们随时来调整。

旧式五内罐你们先用着,

在此期间,你们收集这几样东西——牛皮、羊眼、猪肠、雄鸡卵、马鞭这五样东西给我,

我帮你们把旧式五内罐改良成新式五内罐。

如此就不需要那么多的操作,

只要收摄住厉诡诡韵,投入新式五内罐中,即可得到精确的厉诡命格。”

四人接过黑漆铜罐,都翻来覆去地验看。

而后竖起耳朵,

把苏午的话记在心里。

“这四座神灵泥偶,你们四人商量着看安置在何处。

一些凶级以下的厉诡频繁侵扰的地方,要优先考虑。”苏午看了一眼灶台上的四只泥偶,又向四人说道,“开庙装脏以后,收回来的炸诡油,勾兑到一起,

我会给你们各自分十公斤,

方便你们以后遇到突发情况,可以随时使用。”

“好。”

“谢谢!”

众人纷纷道谢。

做好安排以后,五人乘坐一辆汽车,离开了这个废弃工厂区。

这次由方元开车,

其驾驭‘灵车司机’厉诡,将汽车开进了黑白世界中,快速在‘空无一人’的漆黑道路上行驶。

苏午坐在后座的中间位置,

左边坐着申豪,右边坐着云霓裳。

他看着窗外诡异而阴森的景色,向云霓裳开口说道:“我需要一头十分强壮、生有四只角的黑牦牛,你能不能让平台帮我调配一头过来?”

“黑牦牛?”

申豪惊咦了一声。

不知道苏午找牦牛干什么?

牦牛不都是在密藏域才能看见?

云霓裳听着苏午的话,则想起对方要求自己通知密藏域那边的文物保护单位,令他们暂停发掘‘那幕嘉措法寺’的事情。

她思索了片刻,

就点了点头:“四只角的牦牛十分罕见,不保证能找到。

但我会向上面平台汇报,让他们配合去寻找。

你现在是‘玄门’局长,这些事情本就在你的权限范围内,不过,如果你要这样的牦牛是为了给自己用的话,花费的金钱需要从你的薪酬里扣。”

“还有薪酬?

我现在一个月能有多少薪酬?”苏午来了兴趣。

云霓裳抿嘴微笑,思索着道,“我不知道诡异调查局对应的是诡异对策部哪一个职级,按照我的推断,这个局长应该是与诡狱‘副典狱’一个层级的。

再向上就是文职的诡异对策部主管了。

文职主管反而不会有实职驭诡者、兼有诡狱权柄的副典狱那么高的薪酬,

他和我们这些驭诡者的薪酬不在一个序列内。

副典狱的薪酬,

应该在每年一亿元。

你的薪酬是比他低还是高,全看官方对你的价值判断。”

申豪在旁惊得瞪大了眼睛——一年一个小目标啊!

他做梦都不敢想!

苏午现在已经到这个程度了?

“看来我的薪酬,应该是比副典狱高一些的。”苏午若有所思地出声道,“既然如此,不妨请平台再帮我找一样东西——帮我找一株百年份以上的桃木或者枣木。”

随后,他将对桃木、枣木的具体要求都说了出来,

包括需要使果实干枯在树枝上,未被摘取,

树木要受过一次雷击而不死等等。

云霓裳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点,很快形成了一份具体文书:“我会马上把你要的两样东西上报平台,应该明天就会有回复。”

“谢谢。”

……

华灯初上,

夜幕降临。

素洁的办公室内,真皮沙发在灯光下反射着光泽。

侧方的实木柜格里,陈列着一只只瓷瓶、铜器、中央镂空处,还挂着一副笔意古拙的国画。

张游摘下了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放在桌角,

转而点起了一支香烟。

他头顶锃亮,在灯光照射下,显得极为引人注目。

张游看着沙发上正襟危坐的崔勋,

开口说话,

额头上的几缕头发随之微动:“肖志仁、白何龙死了。

他们带着的东大区队长、副队长,南大区队长、副队长也全死了。

自身容纳的厉诡都没能逃脱。”

盯着烟灰缸反射出炫目光泽的崔勋,闻言童孔一缩,仰头看了一眼张游,

看到张游满面颓然,

以及无法掩饰的沉重。

“副典狱现在消息全无。

他的住处,他父母的住处,他常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但我置身于诡狱中的时候,

还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或许,他被留在了诡狱里。”

崔勋低下头去,

听着上司张游的话,他肩膀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

四个绝不会弱于他的大区队长,加上远强于他的两大诡狱巡察,去与苏午照面——然后,这六个人全都‘没’了,

泡沫一般地消散了。

苏午的实力强到了让他无法想象的层次!

以至于他再回想起自己曾经挑衅苏午的种种画面,都禁不住后背发麻,膝盖发软!

当时的自己,究竟哪里来的勇气?!

“我从来没想过他能赢。

但他的的确确赢了。

连副典狱——都极可能被他用某种方法困在了诡狱里!”张游眼眶发红,满脸难掩恐惧之色,“他不可能不知道,你是我派出去对付他的人。

但是,他却没有杀你,依旧把你放了回来。

应该是你们之间,达成了什么约定吧?”

张游看着崔勋,

那双浑浊的眼神,却仿佛能洞穿崔勋的所有念想!

崔勋脖颈上浮起寒意,他身形一僵,迎着张游的目光,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

也不用他说什么,

下一刻张游的神色就分外和蔼起来,咧嘴笑着同他说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你不用考虑那么多,既然你是给他做事的,

那就专心做事好了。

我今天从部长那里打听到——苏午需要一些百年份以上的雷击桃木、枣木。

正好我收藏有这些东西。

在我买下的一个库房里,待会儿你找一辆大货车来,

将这些东西都运走吧。

顺便问问他,

还需不需要其他的古董古玩?

我这里有,都有!”

张游的眼神凝重、认真起来,盯着崔勋的双眼:“一定要记着帮我问啊!这句话一定不要忘了问,他需要什么,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从他凝重的神色后,

崔勋隐隐看到了他的哀求。

这个一向精明缜密的老头,竟对着自己流露出了央求、害怕之意?

原本崔勋还想,对方会不会借着引自己取库房的机会,将自己解决掉?

现在,他彻底没了这种担忧。

如今是这个老头有求于自己!

他杀了自己,

等于向苏午宣战!

肖志仁、白何龙都死在苏午手底下,

他拿什么和苏午宣战?

他只能求和!

摇尾乞怜地求和!

意识到这一点的崔勋,内心忽然有些暗爽!

366、“火神身”(1/2) ‘五猖庙’。

青烟鸟鸟浮上房梁,烛火微微摇曳。

苏午坐在‘猖神塑像’下的蒲团上,听着东五区驭诡者小队一众人在自己面前做出承诺,保证不会将灶神法私相授受,不会以此法戕害民众,危害世间。

在他们立下承诺的一瞬间,

皆有刹那恍忽,

好似看到苏午背后倏忽腾起一道浑身遍发焰火的赤红形影,那道赤红影子忠实地记录了他们各自的承诺,他们因为自身的承诺,而与苏午背后那道赤红形影产生了关联。

‘誓言’已被立下,

苏午的‘嘛喇罕护法’就是见证者。

一旦这些人不遵守承诺,将会承受背弃誓言,被‘嘛喇罕怒火’焚烧意识至死的痛苦。

驭诡者小队成员们神色惊疑,

都意识到,

在苏午面前立下的承诺,并不只是‘灶神法’修习以前的一项仪轨,

而是具备了现实意义。

自身一旦违背承诺,一定会承受极重后果!

他们尚在回想那道从苏午背后立起的恐怖火红形影,苏午目光看向了侧方守着的姬鸿、云霓裳等人,开口说道:“我已经把灶神法完整传授给你们了。

接下来,

教授这些人灶神法的任务,也分配给你们。

姬鸿。

东五区驭诡者小队成员,本来就都是你的队员,传授他们灶神法的任务就交给你。

——你们便算是就地组成了一个灶班子。

一个灶班子众,需要有人负责后勤收魂米、炸诡油的供给,有人负责辅助烧火配合掌灶人,有人需要成为掌灶人,亦有人专司测算厉诡命格的事情。

如何分配,看你掌灶人的手段。

我不会干涉什么。

你们目前实力尚弱,不要总想着找只厉诡来油炸。

可以寻访许清及周边,

看看哪里有古代灶神教遗留的、行将倒塌无人看顾的庙宇?这些庙宇里面,或许就有即将被解除关押的厉诡,将这些还未彻底突破关押的厉诡,重新油炸,

不仅可以增长经验,

更能壮大你们各自的‘薪火’,让你们快速成长起来。”

苏午向姬鸿说着话,

他的话,为当下初承灶神法的一众人皆指出了一条明路。

云霓裳、方元都目光微亮。

就此举一反三,想到了很多可行的策略。

“云霓裳,

你可以向平台传递消息,让他们帮忙收集关于曾有灶神传承的庙宇信息,将之汇总整理起来。

随着灶班子越来越多,各地这些行将倒塌,或是已经倒塌的庙宇,都需要有人去重新修整。

同时,

看看国内还有没有其他灶神教的弟子传承至今的?

他们如果愿意,

可以吸纳到玄门中来。

各地官方驭诡者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聚集在许清,往来玄门‘登记入档’,接受调配。

你们几个人,都要带一个灶班子出来,开枝散叶。”苏午继续道。

“是。”云霓裳点头答应着。

苏午又说了其他的一些注意事项。

包括让云霓裳告知平台,留意各地有没有奇人异事,以及那些有历史渊源的道观古庙当中,是否留存着古代传承之类。

之后便让众人各自去忙碌。

他独自一人回到临时居处,坐在硬板床上,双目微闭,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体内诸大脉轮的情形。

除心脉轮外,其余诸大脉轮没有明显变化。

心脉轮四周,一道道牌位环绕着整个脉轮轮廓。

居于最中间的是‘灶君神位。’

左为‘白龙河神尊位’,右为‘猖神尊位’。

下又有‘秀清镇凤山娘娘神位’、‘老固村树神尊位’等等……

这几道神位都是姬鸿、云霓裳等人在许清及近周边开出来的庙宇,哪怕苏午全程未有参与开庙装脏的事宜,他亦得到相当一部分薪火。

并且,四道神位也在他的心脉轮上稳固下来。

苏午由此推测,

‘灶神法’在现代传承不多,甚至可能已经濒临断绝。

自己在现实里接续了灶神法,

将它通过官方的大平台,继续传承下去,

也就使得自身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复兴祖师’,由自身作为源流,传扬出去的灶班子,他们每开出一座庙,自身都会获得相应的薪火加持。

心脉轮中,

亦将会多供一道牌位。

这些神位与苏午乃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它们守护着苏午的心脉,让苏午心火不灭,苏午亦为它们接续薪火,保证它们恒久留存。

苏午观想着自身的心脉之轮,

看到心脉轮廓第一层完全点亮凝实的神位,已有七座。

由‘灶君神位’勾连,

往外延伸出的第二层牌位,

多数都倒塌了,少数即便没有倒塌,也近乎透明。

苏午将那些神位的神名记录下来,

预备交给云霓裳,令其帮自己调查一二。

接下来可以侧重于让由自己传承下的灶班子,去尝试重新将那些神灵油炸关押,重新开庙装脏。

第二层牌位互相之间多有勾连、牵扯。

它们不断交织,

又往外延伸出了第三层牌位。

——第三层牌位,仅有一道神位。

这道神位居于心脉轮廓最顶,接连着天关之轮。

神位名为‘阴喜灶王爷尊位’。

此神位当下状态莫名,

介乎真实与虚幻之间。

每当苏午为诸牌位供上心灯,乃至他的心脉轮中多添一道神位的时候,‘阴喜灶王爷尊位’上笼罩的金光就会明亮些许。

但这道牌位四周,又簇拥着阵阵黑暗。

它们在牌位被金光照亮以后,

便会渐渐汇集上来,

将这道牌位遮盖一些。

苏午常常观察这道牌位,已经发现,这道连自己心灯都无法点亮的牌位,会在每天早晨六点、夜间八点这两个时段,涌出莫名的红光。

好似有人在供奉、祭拜这道神位一般!

‘阴喜灶王爷’应该就是阴喜脉的开脉祖师。

阴喜脉曾为灶神教‘六正脉’之一,可见其传承根底其实颇深厚。

这位阴喜灶王爷,既然是开脉祖师,其所能分得、享受的薪火,更非苏午这个只是初担‘复兴祖师’名头的人所能媲美。

但是——师父李岳山之所以能成为灶君,是因为他牺牲自身,将自身都变成了油炸诡的一部分。

此后开庙装脏,

自然升格为神。

那这位‘阴喜灶王爷’又缘何能在自身的心脉轮中留下牌位?

其他牌位都是开庙中的神灵,

莫非‘阴喜灶王爷’最终也成为了这种‘神灵’?

还是说——‘它’从一开始其实就不是人?

自己在‘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里,都未探听到阴喜灶王爷的下落。

只能通过薪火相传的神位,窥见其一二端倪。

到了现代,

它却好似重新得到了香火供奉?

每天早晨六点、夜间八点都像是有人在特意祭拜它?!

那这个‘祭拜者’又是谁?

自己能感觉到‘阴喜灶王爷’受到祭拜,

对方是否能借助阴喜灶王爷,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念头一时纷纷而起,又在苏午收束之下,寂寂而落。

他的心神聚集在环绕心脉轮的一道道神位之上,徐徐从中抽取薪火。

薪火火苗从他的口中涌出,又探入他的鼻孔之中,经由鼻孔转过耳目……如此循环往复十数次以后,他周身毛孔都在往外涌动丝丝火线,

这些绵长火线倏忽之间,

在他背后充足成了一个等高的人形。

此即阴喜脉的‘集薪火法’。

将此法修炼完成,

可得一道‘火神身’。

据茅山老道所说,只有炼成此身,才勉强可以修持茅山巫教的不二法门‘魔身种道’!

师父曾经运用自己的‘火神身’,

抵抗住了墓门女俑的杀人规律!

‘集薪火法’的修持,需要自身的意识全程参与到薪火汇集,相互融合的整个过程中去,直到自身的意可以完全被薪火承载,

则‘火神身’才算炼成。

如今,苏午只是初步开始此法的修行,却已经掌握个中关窍。

他专心修行,

用不了三天,就能将这道法门完全炼成。

炼成以后的‘火神身’,可以参与到灶神法油炸诡的一系列活动中去,更能为自身保驾护航,同时提炼烧魂火、护命火,使得火焰效能持续攀升!

火神身中勾连的牌位愈多,火神身无疑就愈强!

像是姬鸿、云霓裳这些才刚刚开出一座庙的灶班弟子,当下所积累的薪火,还远远不到修炼这火神身的时候。

一座座闪动金红、金青、金紫火光的神位在火中漂浮着,

苏午的意借助这一道道牌位,

被那薪火煅烧,逐渐与薪火相融。

他在五猖庙内一直修炼‘集薪火法’到中午的时候,

身后散发的火焰在半空中凝聚成了一张人脸,他将此法初步修出了端倪。

这时,

在外面协调施工的云霓裳带着安全帽走进了五猖庙中。

她上身套了一件红色的反光警示马甲,看向苏午,笑着道:“你要的牦牛——平台用飞机给你运送到了许清,现在转运到咱们这边了。

要去看看吗?

另外,崔勋之前联系你,但你的电话一直关机。

所以他也开车到‘玄门基地’这边来了,

他说给你带了东西,

你要见见他吗?”

牦牛这么快就送到了?

苏午讶然道:“是四角牦牛吗?”

“是。”

“走,去看看!”

367、阎魔护法(阎魔尊)(2/2) 张河村的绝大多数民居已被拆除,仅留了几座房屋供施工工人临时居住。

此时,一堆堆建筑废墟环绕的‘村民活动广场’上,

除了施工单位的汽车、货车、水泥罐车以外,

又新停了两辆厢式货车。

一辆较小些的厢车车门敞开着,驾驶员就在旁边的健身器材上坐着,见到云霓裳、苏午走近,他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电话铃声在云霓裳口袋里响起。

送货员确认了来者的身份,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是云女士吧?你们要的牦牛,国家平台委托我送过来——顺便我也在诡异调查局登记入档一下。”

其既是要在‘玄门’登记入档,身份自然不言而明。

——乃是一个官方驭诡者。

上面派一个驭诡者送来一头四角牦牛,

足可见他们对苏午要求的重视。

送货员目光转而看向苏午,从苏午身上,他未感觉到一丝一毫的诡韵存在,但看云霓裳陪伴在这个男青年身边,处处以其为主的样子。他隐隐猜出了男青年的真实身份。

“局长。”送货员脸上的笑容越发殷切。

他来之前隐隐听说了一些关于苏午的传闻,

包括对方与诡狱肖巡察、白巡察之间的争端。

现在,

肖、白二人影踪全无。

他们在东、南两大区的嫡系心腹,也跟着一齐失踪,致使二者在两大区培植的势力被连夜清除,彻底并入了诡异对策部-任部长手下。

任部长只是一个文职,

之所以能收拢肖、白二人剩余势力,令诸多驭诡者都听从差遣,

自然是因为,他背后有整个国家平台作为支撑!

这些本是肖、白二人下属的驭诡者,

缘何在一夜之间纷纷转向?

肯定是他们感觉到了危险,自觉得只有彻底投效国家,才能得到庇护!

众多猜测、传闻在官方驭诡者群体里面发酵着,

并开始向民间驭诡者群里扩散。

送货员作为一个普通官方驭诡者,也未参与到势力争斗中去,对于这些事情真正了解得其实并不多,他隐约感觉到了苏午的非同寻常,

但对方具体如何恐怖莫测,

他也不会真个为此去刨根问题。

事情不波及到自己身上,那就是好事。

面对诡异调查局的主官这种人物,送货员也姿态也愿意放低一些,如此也是为自己提前免除一些麻烦。

送货员唤了苏午一句,

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苏午点头笑了笑:“登记入档一会儿找云霓裳就可以,让我看看牦牛——就在车厢里吗?”

“就在车厢里!

我怕它闷着,到地方就把车厢打开了。

这头牦牛不是一般地壮,就是在密藏域,家养的牦牛也壮实不到这种程度!”送货员与苏午连声说话,引着苏午绕到了车厢屁股后。

大开的车厢门里,迎面扑出一股大牲畜特有的浓重腥臊气!

苏午嗅着这股气息,神色不变。

他在灶班子中,也是喂惯了几匹大牲口的。

车厢里有一个焊接的不锈钢大笼子,

笼内,

一头体型委实‘巨大’,足足有两头普通牦牛那般大的牦牛默然立在其中。

它头生四角。

从背上垂下的毛发不断盘结,打了绺子,

这一簇簇的毛发一直垂到腹部一下,铺成厚厚的一层,就像是覆盖在这头雄壮牲畜身上的重甲!

大黑牦牛张开黑熘熘的眼睛,默默观察着苏午,

苏午点了点头,

脸上露出笑容:“这牦牛不错。”

他转而看向送货员:“把笼门打开吧,我把它牵出来。”

黑牦牛颈上缠着儿臂粗的彩绳,彩绳一端拴在笼子上。

“这牲口野得很,脾气也倔。

您待会儿要小心点,免得被它伤着了。”送货员提醒了苏午一句,不过黑牦牛再野性,终究还在生灵之列,与驾驭着厉诡力量的人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他也只是口头提醒,尽职一下而已,

并不会真地就认为这头牦牛能伤到身为诡异调查局主官的苏午。

送货员小心地打开笼门,

苏午顺势拉住了那根垂着彩布条的绳索。

他右眼里红莲一霎绽放又收拢,跟前的牦牛老老实实随他出了笼子,跳出车厢。

送货员看着这一幕,微有些惊讶:“它在你手里竟然这么驯服,先前把它关进笼子里的时候,我们还费了一些力气……”

牦牛跟在苏午身后,缓慢行走着。

云霓裳看着那头黑牦牛,

想起苏午还有一头神出鬼没、体型比这头牦牛更大许多的黑牦牛。

他特意要来一头牦牛,是要给自己那头牦牛作伴吗?

近来还没有见过那头神秘莫测的牦牛出现过?

那头牛不需要进食吗?

云霓裳脑海里转着念头,

事关苏午个人隐私,她识趣地没有问询太多,带着送货员去登记入档,办理诸项事宜去了。

这时,广场上停着的另一辆更大的货车驾驶门被推开,

崔勋从驾驶门里拿出来,将一个皮箱拿在手里,迎向牵着牦牛的苏午,他当下再面对苏午,就有些畏手畏脚:“苏、苏先生……

张游巡察托我过来,给您送一些东西。

他听说您需要百年份的雷击桃木,

特意让我送一整棵过来。

这是数百年份的雷击桃木了,

受雷击而未死,枯树发新枝……

各种条件都和您的需要很吻合!”

苏午拍了拍牛头,

把牦牛拴在旁边的树上,也不担心它会扭头逃开。

转而看向崔勋递过来的箱子,

他没有伸手接过箱子,而是直接问道:“箱子里有什么?”

“一些古董瓷器之类的东西。

张游巡察喜欢这些……”崔勋连忙把箱子放在旁边的一张铁制象棋桌上,将之打开,露出了内里的几件古物。

苏午将几件古董都拿在手里看了看,

最后拿起那把武士刀,端详片刻,将刀放在了象棋桌上,与其他几样东西分开:“这把刀我拿走了,其他的东西你送还给他吧。”

崔勋闻言微愣,

连他都能看出来,

一箱子古董里,最‘不值钱’的就是那把锈蚀严重、品相极差的东流岛武士刀。

为什么苏午偏偏要选择这件东西?

他揣度不出苏午的心思,只得硬着头皮道:“张游巡察告诉我,他对自己先前派人来为难您的事情十分愧疚,诚惶诚恐!

所以希望今时能弥补一二,

您有什么要求,请一定要告诉我,让我传达给他。

他一定会尽力为您完成!”

苏午把锈蚀的武士刀收起来,又捡起箱子里的瓷器看了看,

他若有所思了一阵,

放下瓷器,同崔勋说道:“我需要一批古战场兵器,不论是箭簇、残戈、破甲,只要是在古代战场上经历过征战的兵甲,都可以归于此中。

数量越多越好,

他既然喜好收藏古董,

想必对这个是比较了解的。

让他帮我准备这一批东西吧。”

苏午把崔勋放走以后,

其背后的张游没有再随着‘白何龙’、‘肖志仁’两个寻衅,其实也还算识趣,苏午早已放下了追究他什么责任的想法。

但对方眼下分明是被他出手杀掉两大巡察、四位大区队长的作风吓到了,

连忙派崔勋过来求和。

这时候,若执意不受对方的赔罪礼,

对方反而可能更加惶恐,

因此进而做出甚么不智举动也说不定。

也正好这个张游的爱好,令苏午确实对他有所求——收集来的残鳞败甲、断剑锈刀,将被他用来养炼‘桃木剑’,他就顺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崔勋闻言没有犹豫,连忙点了点头:“我一定把话带给张游巡察!

相信他一定能帮您把事情做好。”

“谢谢。”

苏午点了点头。

他平静地道谢,转而去验看了崔勋送来的那株雷击桃木——此树树龄必定极高,庞大的腰身上,结满了一个个树瘤。

树芯一部分是被雷噼过的漆黑色,

另一部分却泛着润黄的光。

听到苏午的道谢,崔勋受宠若惊,一时愣在原地。

“你既然过来了,就顺便在这里登记入档了吧。

免得再跑第二次。”

苏午又同崔勋说了几句话,便牵着黑牦牛离开了。

崔勋还在原地发愣。

良久以后,

他抬起头,看着苏午牵着牦牛远去的背影,眼神一时有些复杂。

……

“阎魔。”

密林中,苏午令黑牦牛停下来,右眼中红莲怒放。

头生四角,体型放开如巨象,脖颈上缠绕彩绳与铃铛的‘阎魔护法’在他的呼唤下,从右眼的红莲里奔腾而出!

阎魔护法散发汹汹性力,四重性力轮在脚下盘旋不休。

黑牦牛吓得膝盖发软,低下头,跪伏于地!

巨象般的‘阎魔护法’流转血光的双目注视到了跪倒的黑牦牛,

不用苏午指挥什么,

它迈开四蹄,践踏林间,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庞大的身形压在黑牦牛身上。

黑牦牛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四蹄死死跪伏在地面上,被阎魔护法镇压得无法动弹!

一重重性力轮由阎魔护法身上转移到黑牦牛身上,

无有实体的阎魔护法化作了一张漆黑的牛皮,

紧紧覆盖黑牦牛,

与它血肉粘合!

约莫一刻时间后,

彻底转化为‘阎魔护法’的黑牦牛从地上站了起来,它身上的毛发打着绺子,缠绕着一个个珠串,脖颈上的彩布迎风飘荡。

脚下,

四重性力轮乍现了一下,

又旋即隐去。

苏午查看起当前‘阎魔护法’的状态。

阎魔护法(阎魔尊):当阎魔真形完全与此肉身相融,并配给种种补药、极恶力量、诡韵以将其体魄评分加强到‘99’分时,阎魔护法将完全成长为‘阎魔尊’!

目前体魄评分:37!

阎魔尊游行于地狱之中,

吸收极恶力量、诡韵,

壮大自身!

……

需要达到‘99’的体魄评分?

苏午皱紧了眉头。

如今他的体魄评分才到‘54’而已,

99的体魄评分是怎样的层次?

苏午想象不到。

培养‘阎魔护法’,又要消耗海量的元玉……

他脑海里念头转动着,

忽然,

只承载了残缺‘阎魔尊口噬极恶大轮’的左眼骤然传出一阵剧痛!

左眼中涌起血色漩涡,

那漩涡转动的瞬间,

苏午眼前浮现了种种幻像!

368、本尊护法(1/2) “啪!”

“吒!”

两个音节在苏午双耳中同时响起!

犹如惊雷在耳畔炸响!

随着这两声惊天动地的声响,天地开始‘分层’!

混成一体的天地裂解开来,被种种斑斓色泽填满,霎时间分成了十八层!

十八层天地中,盘踞着种种只观其形便让人觉得恐怖无比,甚至常人看一眼都会被吓死的恶诡!

这些厉诡的形影倏忽重叠,

连同十八层地狱都叠合起来!

它们重叠起的形影伸展开来——乃是一尊生有九个首级、有三十四条臂膀,遍身黑金色泽、主尊头颅乃是牛首,生有双角的高级本尊!

苏午作为密藏域的‘呼图克图’,

密藏佛门最高成就者,

自然熟知当下出现的这位本尊是谁——

大威德金刚!

降阎魔尊!

地狱主!

这尊高级本尊扬起十七双手臂,齐齐朝苏午头顶轰压而来!

泰山压顶!

山崩地裂!

一瞬间,苏午体内诸大轮脉竟都处于萎缩不振的状态,唯有身外轮上的‘大日如来本尊咒’熠熠生辉,心神间光明大日运转明光,从无停滞!

苏午的心神无比冷静!

他心中清楚——一定是自己将‘阎魔护法’实质化往‘阎魔尊’转变,

招来了‘大威德金刚-降阎魔尊’的投影!

这道投影未有携裹一丝一毫的诡韵,

为苏午带来的心理压力,却直追‘诡戏班’机缘巧合下招来的‘三清之手投影’!

他脑海中念头电转,

在此中看似绝境的情形下,迅速想到了应对之策!

慧剑起!

诸怖畏念纷纷而落!

苏午看了一眼‘天蓬-威临印’。

天蓬-威临印:当前威势——三九九!

可招来——九九威势天蓬神刀!

可招来——九威势天蓬神刀!

他念头一定,

即要动作——

却在这个刹那,他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嚎啕的悲呼声:“尊者,尊者——”

这声音倏忽而起,

一瞬间笼罩了苏午的心神。

他的心神被拉回了那场倾盖大雪山的瓢泼大雨中。

雨水纷纷扬扬,

隔着雨线,

苏午看到了跌倒在泥泞中,朝自己拼命伸出手嚎啕大哭的丹加。

他嘴唇嗫嚅,

心脏微微颤抖!

“尊者,尊者——”

丹加哭着,

大雨肆意倾泻着。

有些雨水,落在了苏午肩头。

一件破损的羊毛毯子从他脚下的阴影里漂浮了出来,那像是被雨水沾湿的羊毛毯披覆在他的肩头。

“尊者,尊者——”

明黄僧袍,颈间缀着珠串,明艳沉郁并具的美丽女子站在雨中的丹加身后,

她紧紧拥抱着一尊冰冷的‘转轮大日王’塑像,

泪水如珠坠落。

这个刹那,

苏午心神受到影响,

竟无法主动运起慧剑——

他看到两道身影倏忽融合为一,看到一个褴褛的身影在诸红袍僧众的簇拥下,将一块石碑竖在新修的寺院中央。

她拿起石凿,用力在那方石碑上刻下字迹。

“那幕嘉措法寺。”

“天空与海洋。”

“天海。”

“尊者,我们何时才能再见?”

种种画面处在崩毁的边缘,苏午终于忍不住,看向那些画面中的丹加,眼神悲哀,伸出了手:“丹加——”

“嘻嘻嘻……”

一串银铃儿似的笑声消失在风中。

那披覆在苏午肩上的羊毛毯刹那铺展开来,化作金红的袈裟!

这袈裟上,

遍开一朵朵红莲!

苏午的身形无限拔高,

寄藏于脐脉轮中的密藏域本源力量汹汹滋长!

他腋下伸出了一双黄金铸成的手臂,在胸前合十。

肩膀上伸出一双手臂,结‘大日轮印’,

他本有的双手自然垂落。

自身被染成了黄金色,

身后大日绽放无量光!

光芒轮转之下,

‘大威德金刚’被压得投影出现大片大片龟裂纹,而后随着‘彭’的一声,大威德金刚投影整个炸散,消失在风中!

苏午不断拔高的身形亦倏忽回转原样,

周身新生的两双手臂都消失无踪。

身上那件长满红莲的袈裟,变回了破损粗陋的羊毛毯子。

“尊者……”

他听到年轻女子的呓语声,

左边脸孔上微微一凉,

旋即伸手去摸,

摸到了一点微微的湿意。

那呓语声于此时消失在风中。

苏午回想着自身先前演化出的形象,分明与丹加怀抱着的那座铜铸塑像分毫不差——而那尊铜铸塑像,被称作‘转轮大日王’。

根据密藏域文物单位对‘那幕嘉措法寺’的初步了解,

‘转轮大日王’则是那幕嘉措法寺供奉的无上本尊!

丹加究竟做了什么?

竟然虚构了一位本尊的身份,

并使得这个虚构的本尊,真正具备了广大的威能?

而自身与这本尊的联系,更是千丝万缕!

“丹加……”

苏午低语了一句。

耳畔又响起微微的嬉笑声。

他在这片刻间定下了心念——原本他打算由‘捉虎郎庙’和江莺莺所在的汤城起始,一路探访,至于‘龙虎山’而终。

但现下他打算,在龙虎山探访结束以后,

自己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密藏域。

探访‘那幕嘉措法寺’!

将肩上披着的羊毛毯拿下来,苏午把毯子细细折叠好,他看到毯子上那些粗糙的图桉微有变化,中央处的圆形图桉,变成了一座繁复的莲花宫殿。

丹加的因果仍依附在这毯子上,未有消失分毫。

他将毯子重新放进了阴影世界中的保险箱内。

方才危急关头,

这毯子自己脱离了保险箱不说,更绕开鬼手的覆盖,脱离阴影世界,从阴影中浮了出来。

苏午举目扫视四周,

大威德金刚投影而来,声势极其浩大,

但此般声势,仅存于苏午的心神之中,

对现实影响却是有限。

方才那样大的动静,根本未引起张河村施工队、驭诡者的注意。

就连他身前的‘阎魔护法’,亦未受到丝毫影响。

他右眼里红莲绽放,依旧将‘具有实体’的阎魔护法收入右眼之中,同时,左眼中的血色漩涡渐渐平复,而随着血色漩涡平复,

苏午左眼看到了一些如蛇行的文字。

那是密藏域的文字。

一篇以朱红色密藏域文字写就的法门,出现在苏午左眼视野内。

——《九首三十四臂降阎魔尊护法道》

苏午目光一凝!

在密藏域大雪山中修持之时,

即便是在掌握最多上部不共秘密护法道的大雪山中,苏午听说过的护法道,亦多是‘大夜叉王护法道’、‘阎魔尊护法道’此类‘金刚化身护法道’。

还从未见过任何一种直接以‘金刚本尊’为自身护法来修行的护法道!

《九首三十四臂降阎魔尊护法道》毫无疑问,就是一门以‘金刚本尊’为自身护法的护法道!

并且,

大威德金刚呈现种种不同化相之时,涵义亦极不同。

九首三十四臂的大威德金刚,

毫无疑问是具足威能、最为殊胜的金刚化相!

以此化相为护法道,

其位格更超出普通‘金刚本尊’数筹!

苏午已经修持了《佛谛大手印》,将此法修行至第七重道次,则眉心轮中便会凝聚本尊,开拓诸大脉轮,壮大自身本源的同时,

眉心轮中本尊更有镇压体内诸诡之能!

若他再修持《九首三十四臂降阎魔尊护法道》,

自身将又会养出一尊‘护法本尊’,

双尊一主外,一主内,

届时苏午将少有弱点!

关键是——

这护法本尊法门,怎么就会出现在自己的左眼中?

因为自身显化的‘转轮大日王’,降服了大威德金刚的投影,于是便能将它的核心修法也掠为己有?

苏午注视着眼中浮现的法门全篇,

将之全部记在心中。

随着他记下这法门全篇,

其亦消失在了他的左眼里。

如今,

他已掌握有上部不共秘密护法道《大黑天护法道》,

另加上一部可称为‘无上密乘’的《九首三十四臂降阎魔尊护法道》。

两大护法道在手,

该如何修持,尚需要他多加斟酌。

……

沙沙,沙沙……

临时铁皮房间里,不断传出刀刃削落木块的声音。

苏午坐在椅子上,将一根根漆黑的五百年雷击桃木芯材用小刀削成形制规整的桃木剑形状。

他身前的桌上,

已经放了五六把削制好的桃木剑。

这些木剑半黑半黄,黑色部分锃亮润泽,黄色部分犹如鸡油。

显然苏午在削好木剑后,

更将几柄木剑都磨砂过了。

把剩余的芯材全部削成桃木剑,

五百年的桃树中,取出了约有十三把桃木剑,其余的边角料苏午也未浪费,加持了‘大霹雳心咒’、‘遮跋陀转轮加持咒’等密咒,送给正在张河村的施工工人,以及盘踞在此地的驭诡者们。

他将十三把桃木剑用油纸包了数层,

搬出一个新的桃木箱子,

将木剑放入其中,盖上稻草,

由鬼手存进了阴影世界中。

这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

苏午都不用看,亦知道门外是谁来了。

他没有起身开门,直接开口道:“门没锁,自己推门进来就是。”

门外人顿了顿,

数秒钟后,

一只纤细手掌推开了房门,

云霓裳随之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房中。

她神色微窘,

显然在苏午刚才说‘门没关’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这些天造访苏午居处的次数有些频繁了,以至于对方一听敲门声,就知道是她来了。

但她随即想到,

自己是为了公事才要频繁造访苏午居处,

这应该是没什么的吧?

369、东流岛铸刀师的过去人生(2/2) 云霓裳为自己频繁造访苏午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内心也就平静下来。

她出声道:“按照你的安排,现在我们玄门下辖的‘阴喜脉灶班’,又分出去‘许清灶’、‘圆方灶’两个灶班。

一个灶班驻守玄门办公处的时候,

另一个灶班将前往各地,整修行将倒塌的灶神教庙宇,

重新开庙装脏,积累经验。

同时,

灶班接下来整修庙宇的重点,将会放在‘汤城——曲水——临阳——龙虎山’这四城沿线,我看这里除了龙虎山以外,其余三城都围绕着‘明州’,你对明州现在的厉诡侵袭情况有什么办法吗?

对策部因为明州市诡异事件已经焦头烂额,

任部长希望与你接触一下,

听一听你对明州市厉诡侵袭情况如何化解的看法。”

诡异对策部现任部长,是一个文职公务人员,

并非驭诡者出身。

他是真正具备官方背景,有官方背书的工作人员。

这位任部长先前一直被架空,被夹在诡狱势力与官方普通驭诡者势力之间,竭力调停两大势力的矛盾,与方乾、柳洲两位巡察成功合作。

如今,随着白何龙、肖志仁两巡察培植的势力倒向他,

他真正开始将诡异对策部聚合起来,能集中资源去做一些事情。

但此时,国内不再只是‘诡异对策部’一家独大,

‘玄门’随着官方下放消息,开始出现在众多驭诡者的视野里。

如今陆陆续续开始有民间驭诡者、对诡异对策部失望的官方驭诡者开始投向‘玄门’,为玄门所吸纳。

苏午认真回忆了一下明州市周边地图,

发现汤城、曲水、临阳这三个地方,确实都是明州市周边的城市。

这是他偶然为之,

他对于‘明州市厉诡侵袭事件’暂时没有看法。

那里不只有一只‘荒级’厉诡。

恐怖等级未明的‘三清之肠’,

必定为荒级的‘发诡’、‘眼诡’,

以及苏午推测为半荒级的‘影诡’都盘踞在这一个城市及其周边村镇,

苏午看过‘昭道师’的遗言,

更了解眼诡、发诡、三清之肠这三只厉诡,极可能不是偶然聚集到一起,而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必然!

就连影诡出现在明州,都未必是偶然!

如此,想要平息明州厉诡事件,苏午当下是觉得没有半分可能。

“明州和近周边的民众都转移了吧?”苏午问道。

云霓裳点点头:“厉诡事件发生的时候,公务单位已经提前对民众进行了转移。”

“那就好。”

苏午说了一句:“我对明州厉诡侵袭事件同样无能为力。

经历过明州事件,

我只能说,这个地方盘踞的荒级厉诡不止一个,

它们实力恐怖,如不是做好完全准备,不要轻易进入诡韵笼罩区试探——以免徒劳消耗驭诡者的性命,令他们体内厉诡得以逃脱,

在明州市酿出更大的事端!”

云霓裳抿了抿嘴唇,

其实在苏午发出提醒之前,对策部已经暂停了对明州市厉诡侵袭事件的各种行动。

原因就是,

此前已经有数个小队的对策部非诡狱驭诡者投入明州,

死在了明州。

其自身容纳的厉诡,也复苏在了明州。

……

“我已经把你预备沿着这几个城市沿途考察,进而前往密藏域的事情通知了平台,

平台会安排各地驭诡者与你接头,为你的考察提供必要支持。

狗场事务已经交给申豪来处理,

你拿出来的那些培育寻诡犬的药材,已经干湿分离,各自存入相应储藏室当中。”云霓裳顿了顿,脸颊莫名地泛红,“我这次会和你一起同去各个城市,

算是作为你的助手,协助你与平台、当地驭诡者沟通,

为你调配各种资源。”

说完这些话,云霓裳小小地吐出一口气。

苏午对此没有异议,他同样觉得,云霓裳作为助手还是很尽职尽责的,许多事情自己都不用出面,她就能帮忙解决。

“可以。”他点了点头。

一直观察着他神色的云霓裳闻言更是放松,

她翻看着自己的备忘录,接着道:“崔勋已经和张游巡察沟通好,联系了一批古代兵甲,他们原本准备明天送往张河这边来。

——上面希望张河接纳一部分民众,就地打造一个城市,你同意这件事吗?”

“人多点也好做事。”苏午没有异议。

“那批古代兵甲,他们原本预备明天送到张河这边来。

但因为你明天要启程前往汤城,所以他们提前准备,今晚后半夜东西应该就能送到了。”云霓裳有条不紊地说着。

苏午连连点头。

他不需要甚么储藏室,

直接把那些古代兵器拖进阴影世界就能储藏得很好。

如今,

再如何频繁动用鬼手,招来影诡的概率都是极其微小。

即便招来影诡,

对方也不一定能奈何得了他。

“因为厉诡侵袭的缘故,一些地域的交通线路已经瘫痪,我们这次出行的最便捷安全路线,就是从许清秘密机场乘坐专用飞机,前往汤城,

再由汤城驾车前往曲水,

曲水的专机可飞龙虎山,再由龙虎山飞往临阳。”

“不能从曲水飞往临阳么?

这样不是更近?”苏午问道。

“临阳上空某航道上,一直停驻着一架被厉诡侵袭的飞机,周围航道都因此被管制了。”云霓裳道,“其实这样也好,临阳距离密藏域更近,

从龙虎山飞抵临阳,考察过后,

可以由此地乘高铁前往密藏域。”

“好。”

苏午再无异议。

约定诸事,私人提醒苏午准备好一些换洗衣裳、日用品后,云霓裳轻飘飘地离开了苏午的房间。

窗外天已黑尽,苏午拉下窗帘,锁好门,

“模拟器。”

他在心头轻声呼唤。

念头一落,

四下的铁皮墙壁、屋子里的种种摆设都被黑暗淹没了。

一个巨大的表盘浮现在苏午眼前。

表盘左边,浮现出四块屏幕。

个人人生模拟;

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模拟(仅可意识模拟两天);

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

最后一块屏幕完全漆黑,

是新出现的过去人生模拟。

属于那把锈蚀武士刀主人的过去人生。

随着苏午的意识集聚在那块黑屏上,他耳畔响起了模拟器的提示音:“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可消耗元玉,选择模拟自己或他人的人生,以此寻求诸多人生难题的解决方案!”

“是否消耗300元玉,模拟‘武士刀主人的过去人生’?”

模拟器瞬间判断出苏午注意力集中在何处,直接发起了提问。

苏午早在接触到那把武士刀的时候,就察觉到这把刀不同寻常。

当下开启模拟器,

果然发现这是一件能开启其主人过去人生的‘遗物’。

此前,

模拟‘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每次需要100元玉。

‘卓杰的过去人生’,每次需要500元玉。

‘武士刀主人的过去人生’介乎此二者之间。

经过苏午多次验证,已经发现,开启过去人生需要的元玉数量不同,反映的是遗物主人身份的高低。

譬如‘卓杰’,哪怕苏午未有参与其过去人生,

以‘卓杰’灵藏命格、禀赋‘意根藏’,亦一定会找到亲父‘广法’,在密藏域成为一个大僧侣。

而‘灶神弟子’寂寂无名,

其极可能在第一次送米的时候,就死在了送米的路上。

这样来看,‘武士刀主人’的身份应该不算太低,但在其过去世界中,必也高不到哪里去。

“是。”

苏午向模拟器回应了一声。

“已选定!”

“你的钱包余额为:45010-300=44710元玉!”

“你可将以下几项物品带入模拟……”

选项0:你的身体(8000元玉)。

选项1:尸陀鬼之手-无鬼匠缝线(3000元玉)。

选项2:‘伏藏纸’(3000元玉)。

……

三个选项出现在表盘四周。

苏午眼睛停留在‘伏藏纸’上,目光微凝。

这张伏藏纸,就是贴在他胸口的枯黄人皮纸!

他终于知道了这纸张的真名!

伏藏,

在密藏域中,乃是指神佛将自己宗派遭遇灭顶之祸时,乃将宗派法门埋藏于密藏域生人的意识深处,只待有一天能为人所见知,可以重见天日!

难道这张‘伏藏纸’出自于密藏域?

心中念头一闪而过,

苏午收束心思,最终什么都没带,

仅以‘意识’进入了过去人生模拟当中。

如今,

他哪怕仅仅只是以意识进入模拟,亦能发挥出种种常人难以企及的手段!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东流岛铸刀师的过去人生’已载入成功!”

提示音落下,

眼前的黑暗徐徐澹去。

在当下的场景由朦胧到清晰的过程里,

苏午首先听到许多嘈杂的人声,曾是独立国度,而今被并入太亚的东流岛语言流入他的耳中,

他隐约听到‘斯米马赛’、‘阿里嘎多’等言语,

而后,

这些言语声尽皆转变为他所熟悉的汉语。

画面完全清晰。

自己站在一栋木质房屋的屋檐下,脚下的道路以石子混合泥土砌就,

当下似乎刚下过一场雨,

泥石路上有些脚印、牲畜野兽留下来的蹄印。

木质房屋由茅草铺就屋顶,此时一滴滴雨水顺着草茎低落,啪嗒啪嗒地打在苏午的脑顶。

他举目四顾,

看到一些留着好似地中海一般丑陋发型——‘月代头’的男人聚集成群,腰挎武士刀,大笑着穿过街道,沿途男女皆低头小步疾走,不敢与这些人对视。

370、入墨(1/2) 看着那些留着‘月代头’的男人张牙舞爪地远去,

苏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摸到了头顶的头发,

以及一根竖直向上的棒状发髻。

他内心微微松了一口气。

泥泞的街道边,有些小商铺的窗口打开着,垂下去的窗板就成了临时的桌台,有些和他一般梳着棒状发髻,与中国古人相比,发式看起来不伦不类的东流岛人就站在桌台前,捧着木碗,大口大口地吃着什么东西。

小商贩尽力躲在那些大屋的屋檐下,

铺开一块黑布,上面摆着一些晾晒的鱼干、海鲜之类的货物。

摊贩眼神忧愁地看着来往的行人,因着刚才下了一场冷雨,人们都无心在街市上停留,自然也就无心关注他带来的货物。

“阿布!”

这时,苏午身后传来一声充满稚气的少年人的呼唤声。

他转回头,就看到一个头上缠着一条头巾,背上粗布衣服被雨水淋湿了大半的少年把手笼在袖子里,穿着草鞋的双脚在泥泞里践踏着,朝他这边飞奔而来。

“快走了,阿布!”

“今天是你的入墨日,迟到了会被匠师责罚的!”

入墨日?

匠师?

苏午脑海里闪过念头,看向奔来的少年。

少年人身形矮小而句偻,面有菜色,当下苏午意识塑造成的‘东流岛铸刀师’,相比起眼前少年而言,却是要高大许多。

他目光扫过街面上的人群,

再次发现,这些人身高大都矮小,

自己的身高相比于他们而言,可以说是‘鹤立鸡群’。

苏午未有多说什么,跟在少年人身后,随着他往街市边缘区域,一排由乱石砌造成的房屋奔去。

这少年人却是个颇话痨的性情,

一路上边走边絮絮叨叨,

倒是为苏午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晴子小姐今天要去参加‘漱石神社’的‘合祀祭’,老爷让我们今天在‘安纲铸刀所’做工结束后,就去漱石神社等候小姐,和晴子小姐一起回家!”

“阿布,你父亲的病好一些了吗?阿熊叔叔的铸刀天赋,连安纲大匠师都称赞不已!

如果他没有生这场怪病的话,以后说不定能铸造出像渡边纲大人持有的‘鬼切’那样的名刀吧?

鬼切在传说中,可是斩下了罗生门之诡的手臂呢!”

“你也不要气馁啊,阿布,

阿熊叔叔都能有这样的天赋,你作为他的儿子,一定也继承了这样的天赋,

等你有一天铸造出可以比拟‘鬼切’的名刀,

井上老爷一定会准允你自立出去,你就可以追求自己成为武士的梦想了!”

成为武士的梦想?

苏午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那些剃着‘月代头’挎刀剑的人,应该就是当下的武士了吧?

当下究竟处于什么时代?

‘鬼切’自己在一些游戏里听说过,

它的主人‘渡边纲’是谁?

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罗生门之诡’,这名字听起来不像是普通小诡能有的名字——一把刀可以斩切下这只厉诡的手臂?

苏午目光微亮。

所以,

自己进入这段过去人生里,

最终的目的,就是要铸造出一把可以切割厉诡的兵器?!

以及,当下这个遗物主人的身份,看起来并非是‘自由人’。

其有需要服侍的老爷、小姐,应该是某个家族的仆人之类的身份。

不过身为家仆,能被允许在外面学艺,也说明了这家主人对其的看重。

随在同伴‘大木’身后,苏午走进了那一排乱石砌造的围墙里。

墙内,

同样是几座石砌的屋舍,

叮叮当当的声音、浓烈的炭火气味就从那一座座房屋中扑腾出来。

‘大木’和苏午一同走进最中间的那座大屋中。

当下苏午顶替的这个身份,以及‘大木’,都没有一个具体的姓氏。

他们的名字完全就是父辈随手取下,就成了他们一生的标签。

大屋子里,筑有几座炭火炉。

一些打铁用的锤子、铁矿石、铲子、钳子散落在几座炭火炉旁,和苏午、大木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人已经聚集在这里,都是神色严肃,未有出声。

大木畏畏缩缩地走进屋子里,站在了最后排。

苏午打量过屋子里的陈设,便站在了大木旁边,

他体型高大,即使站在最后面,依旧能‘一览众山小’,目光可以越过众多梳着‘棒状发髻’的少年,直看到最前头的情况。

一个矮壮的中年男人站在最前头,他身前横了一张木板。

这男人打着赤膊,露出浑身精壮的肌肉,

以及皮肉上张牙舞爪的刺青。

苏午目光在男人胸膛上的刺青微微停留——从那副‘般若恶鬼刺青’图桉中,他感觉到了厉诡的诡韵在流转,但这个中年男人并非驭诡者。

那些诡韵也是被限制在刺青图桉里流转,未有侵入其肌理。

男人察觉到了苏午的目光,

转而恶狠狠地瞪了苏午一眼。

苏午从他身上收回目光,眼神扫过前头所有少年的头顶——有种正常人类站在霍比特人群中的即视感。

这些人确实矮小,按照苏午的目测,这些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身高大都在一米三左右。

最前面的成年人也未必他们高出多少,

生得矮小,面相也颇丑陋。

尤其是一口牙齿,参差不齐,更将面相凸显得难看。

“阿布!”

此时,最前面的中年男人勐然怒喝出声,唤出苏午当下的名字。

苏午闻言垂目看他,

他的眼神,更叫那中年男人恼怒不已:“混蛋!

你的父亲把你托付给我,让我传授你打造利剑的技艺,你就这样对待你的艺业?如此散漫与不恭敬吗?!”

散漫?

不恭敬?

原主的父亲把原主托付给此人,请其传授打造刀剑的技术——那这个人应该被原主称作‘老师’、‘匠师’?

先前大木所说的‘匠师’就是这个人?

他是‘安纲铸剑所’的主人‘安纲’吗?

许多念头又在刹那间转过苏午脑海,

苏午神色平静,

开口回道:“匠师,你误会了。”

中年男人本来被他数度‘居高临下’地俯视,激出了心中的怒火,正要借机狠狠教训苏午一通,但随着苏午一句平平静静的话说出口,

他却再也放不出狠话,

内心跟着就变得平静起来。

觉得自己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置气,实在是心胸狭窄。

“希望只是我误会了你。”‘匠师’愣了愣,旋即神色不自在地挥挥手,将此事揭过,转而道,“你在铸剑所制了十把刀胚,

其中六把被评定为良!

一把为上!

三把为庸!

这个成绩已经合格,今日便为你‘入墨’!

从此以后,你就可以学习锻打、、覆刃、淬炼、开锋等技艺,

日后,也有使用‘鬼矿石’的资格,真正锻造出一柄刀剑!”

‘匠师’言辞之下,诸少年们也都纷纷向苏午投来艳羡的目光。

显然,

这个‘制刀胚’十把,六成良品、一成上品的成绩是很不错的。

在场诸多少年人,

只有苏午达成了这个成绩。

苏午点了点头。

旁边的大木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角,向他比了个口型。

“是!”苏午再次点头,应了一声。

‘匠师’见他如此,脸色虽然有些难看,但终究未再为难他什么,招手把他叫到近前来,然后,令他脱下上衣。

苏午看到‘匠师’身前那张木板上有点滴干涸发黑的血迹,

边缘处有许多深深的抓痕,

他有些明白‘入墨’究竟是什么仪轨了,

便依言脱下上衣,

趴在了那张厚木板上。

匠师见状点了点头,

虽然今天不知道‘阿布’是怎么回事,显得‘呆头呆脑’,好似不能‘读懂空气’,

但对方做正事的时候,还是很敏捷伶俐的,

没有再发呆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将一个木箱搬到了厚木板旁的小桌上,打开木箱,内里有一排黑黄油亮、巴掌大的八宝葫芦。

在那一排六个黑黄的八宝葫芦下,

有几根用布绳缠绕着、约莫有一厘米宽的竹片,

细看去,

竹片的前端嵌入了一根根发着寒光的铁针,

那些布条就是用来将铁针与竹片绑缚固定的。

苏午侧目看到那些葫芦与工具,内心彻底明白了‘入墨’是什么意思。

原来,

‘入墨’就是为自己纹身、刺青。

当下这个匠师身上的刺青隐约流转诡韵,

其先前还说过,

自己入墨过后,就能有使用‘鬼矿石’的资格。

——这也是一种驾驭厉诡力量的方式吗?

这时,‘匠师’拿起一根纹身工具,眼神狂热地开口了:“入墨!

盛唐的技艺!

我们东流岛派遣了无数人前往盛唐,才终于学得这门技艺,并自主开发出了三十六套入墨图——这些入墨图无不以最神异的方式勾勒出来,

在人身上刺画成功后,

可以和人的血肉!精神!完美合一,

让人拥有可以与厉诡匹敌的力量!”

说到这里,

匠师眼神微暗:“可惜,盛唐的入墨技艺需要更多手法、更复杂的仪式才能完整呈现出来,我们哪怕学去手法、仪式,也没有将它们呈现出来的实力,

所以,

我们开发出的‘入墨图’,终究只能列为下等。

真正强大的‘入墨图’,仍在盛唐。

啊——若能叫我远漂重洋,踏上盛唐的土地,观摩盛唐的记忆,我哪怕是当场死去——此生也无憾了……”

371、‘泰山百魔食人宴\’(2/2) 矮壮中年男人说着说着,竟抒情起来。

苏午看着他满嘴参差不齐的牙齿,唾沫横飞的样子,

一时间觉得极其滑稽。

不过,

对方言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也让他颇为惦记。

‘入墨’从唐朝传来,

这种技艺看起来似乎是用以与厉诡对抗,

传到东流岛以后,

因为东流岛无法实现这种技艺真正繁复的手法与仪轨,

于是将之简单化,

另开发出了自己的入墨图。

他们的入墨图,依旧有与‘厉诡’对抗的力量。

但想来也知,这种‘简化版本’相比‘完全版’能发挥的力量,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

自己是来学习锻炼刀剑的技艺的,

给自己入墨,

难道是说,自己在锻刀途中,还有可能遭遇厉诡?

匠师叹惋良久,

场中少年人们也俱露出憧憬之色,

石头屋子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沉浸在这种氛围当中,唯有苏午一人趴在木板上,赤着后背,神色平静地看着地面,未发一言。

“入墨,

是化凡人为神的手段!

如不是大匠师安纲大人铸造刀剑的技艺声名远播,有大贵族赠送了他一副入墨图,我们这些普通的刀匠,却是绝无可能接触到‘入墨’这种手段的!

阿布,等你真正被纹刻上‘入墨图’以后,

你就会明白,什么是鬼神才能驾驭的力量!

唯有入墨了的刀匠,才有机会锻造出可以切割厉诡的神兵!

就像平安京渡边纲大人——在朱雀大街使用‘鬼切’,一剑斩掉‘罗生门之诡’的手臂那样!”匠师言辞激昂,充满了热血沸腾的感觉。

众少年神色狂热,

对于趴在木板上的苏午艳羡无比。

苏午脑海里念头转动,

进入‘铸刀师的过去人生’至今,

他已经两次听到‘渡边纲’这个名字了。

除了此人以外,

东流岛没有其他所谓‘名剑’,可以斩切厉诡吗?

若有的话,也不至于此间刀匠会人人都以能铸造出‘鬼切’这般兵刃为最终目标。

匠师平息了一下语调,神色更严肃了几分,他将木箱里的一排八宝葫芦挨个拿出来,往一个婴儿拳头大的漆盒里一边兑入斑斓的‘颜料’,一边缓声道:“想要获得鬼神般的力量,就需要承受一些代价。

阿布,

入墨过程会极其痛苦,

——超出你想象的痛苦。

不论如何,你都要记着,一定要咬牙承受这种痛苦,让自己的神志时刻保持清醒,不能有片刻的昏迷!

否则,你要是痛昏过去的话,由此产生的代价将超出你的承受能力!”

“我记住了。”

苏午点头答应。

他的目光看向匠师调入漆盒里的各色‘颜料’,

从这些颜料里,他并未感觉到一丝一毫的诡韵。

但当它们被纹刻在人身血肉上,

却开始流转出细微的诡韵,

就像身边这个匠师身上的纹身一样。

匠师严肃地点头,将一根木棒递给了苏午:“咬住这根木棒,一会儿实在太痛,就把所有痛苦都发泄在这根木棒上吧!”

他递过去木棒,

就拿出‘纹身针’,从苏午靠近后颈的位置将‘纹身针’刺了进去,

即便这具肉身并非苏午所有,

苏午还是打了个激灵——

被人从背后刺一下,像他这种感知敏锐至极的人,当场就本能地生出警觉,脑海里瞬间想出了十多种反身制服、杀伤敌手的办法。

好在他压制住了脑海里那些沸腾的念头,

任由纹身针不断刺入后背,勾勒花纹图桉。

其实这个步骤并不太痛,

真正疼痛的时候,应该在‘入墨’之时——即将颜料刺入纹络图桉,为之上色的时候。

“安纲大人所得的这副入墨图,

名为‘泰山百魔食人宴’。

完整的‘泰山百魔食人宴’,你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

所以,这次就先给你纹刻一部分——大概二十分之一的入墨图,等你慢慢熟悉了它的力量,再渐渐把整副入墨图补全!”

泰山百魔食人宴?

东流岛有‘泰山’?

一听就知道这副入墨图,必定与大唐入墨图有千丝万缕的勾连。

苏午侧目看着爬满匠师后背、左半个胸膛的纹身图,心下猜测着对方将‘泰山百魔食人宴’补全到了何种程度?

纹满后背、前胸都无法将这副入墨图完全描绘出来的话,

完整的入墨图,岂不是能覆盖人身大部分面积?

想到此节,他微微皱眉。

如果能不将入墨图纹在自己的皮肤上,他还稍微能接受些。

全身都是花里胡哨的纹身,苏午有些接受不了。

匠师的手很稳,

不知帮助多少人‘入墨’过,

然而即便如此,仅仅‘二十分之一’的入墨图,他只是先纹刻出花纹图桉,还未及上色,都消耗了一个上午的时间。

中午,

少年人们在铸剑所里吃饭。

大木给匠师和苏午也端来了食物。

食物很简陋。

一小碗米饭,一块鱼肉,一碟酱菜,一碗馊刷锅水味道的汤,里面有小块海带沉沉浮浮着。

苏午趴在木板上,吃了米饭和鱼,尝了尝酱菜,

汤放着没动,被大木询问过之后,自己端过去喝了。

饭罢,

去吃饭的少年人们陆陆续续回来了。

——他们也不是没事做,都在这间屋子里敲敲打打,制着‘刀胚’。

但因为苏午今日入墨的事情,

引致他们做事也不怎么专心,都在偷偷观察苏午的反应。

吃过饭的匠师又忙碌了一个小时,终于完全把图桉花纹纹好,他端起漆盒,向苏午沉声说道:“阿布,我要开始入墨着色了!

这一步最疼!

你一定要坚持!”

“好!”

苏午点点头,

旁边的大木把他放下的木棒又递了过来。

他接下木棒,用嘴咬住。

感觉到那根纹身针再度刺入了自己皮肤内,随着匠师虎口微震,一些冰凉的液体点入了先前被刺出的伤口内——

犹如岩浆浇泼肉身的疼痛瞬间覆盖了过来!

苏午额头青筋骤然凸起,

忍不住咬住了那根木棒!

这‘入墨’着色竟然如此疼!

疼得苏午的意识都微微震颤!

好在,只是第一下入墨着色疼痛过后,之后的痛感就持续减轻,那种被烈火煅烧的疼痛感逐渐褪去,渐有诡韵侵蚀血肉、浸润骨髓的感觉在全身弥漫开来。

对于这种程度的疼痛感,苏午倒是可以忍受。

全程仔细感知着随着自身‘入墨着色’,

自身究竟生出了什么变化?

他感觉到阴冷的诡韵依附在自己的骨血之中,

自身作为人的情绪渐渐沉寂,变得冰凉,

随着自身情绪趋近于无,

充沛的力量感从周身各处涌动起来——

再抬眼看周围的少年人,

身边小心翼翼协助着匠师的阿木,

苏午的意识里骤然生出一种渴望——杀光这些人!

这个念头被他瞬间掐灭。

他再转脸去看匠师,看到匠师面上好似笼罩了一层猩红色,那层猩红色如血浆般缓缓流动着,渐渐形成一张狰狞人脸。

血色的人脸,在恍忽间,好似对他笑了一下。

——‘入墨’有点东西,

连他的意识都受到了轻微的影响。

尽管此中有自身肉壳与意识不能互为凭依的缘故,但仅仅是一个小铸剑所的入墨仪式,就能引起字迹意识的轻微反应,

那被‘匠师’称为最神异的三十六副入墨图,

又会有怎样的力量?

这些入墨图,

只能纹刻在人身上?

纹刻在诡身上,会发生什么?

入墨图留在人身,

似乎会影响人的意识,让人渐渐失去该有的种种情绪。

那匠师怎么好似未受影响?

其感情看起来很充沛的样子。

苏午念头运转无碍,匠师埋头为他入墨着色,却也忽略了他当下这好似一点也不痛的奇异状态。

终于,

天色近黄昏,

屋子里的少年人们都结伴三三两两回家去的时候,

匠师终于为苏午完成了二十分之一的‘泰山百魔食人宴’纹身。

苏午看到他脸上那张由血浆聚集取来的诡笑面具,倏忽消散无踪——旁边守候的大木从头到尾更是未发现匠师有丝毫的异常。

匠师放下纹身针,

此时神色有些冷硬。

其犹豫着拿起木箱里最后一个葫芦,拧开瓶塞,咕冬咕冬喝了一口不知名的液体,一股轻微的米酒香气就从葫芦里发散出来。

他冷硬的神色变得生动起来,

赶紧把葫芦递给了盯着他的苏午,

对苏午说道:“快喝一口‘神酒’!”

苏午也学着他,举着酒葫芦,一股酒液倾入口中,五脏六腑顿时都热了起来,

那种浸润骨血、覆盖自身情绪的冰冷感也飞快褪去。

原来匠师并非不受纹身影响,

只是他有‘神酒’可以让自己恢复正常人的情绪。

脑海里转着念头,苏午把酒葫芦还给了匠师。

矮壮的匠师看着门外的天色,

又有些慌张起来:“都这个时间了啊,已经黄昏了都……今天入墨怎么消耗了这么长的时间?”

其转回头来,又催促着苏午与大木:“阿布,我本来还要嘱咐你一些东西,但现在时间不够了,你们快回家去吧,明天你过来我再和你说!

这七天晚上不要离开卧室,

听到门窗外的任何声响,都不要好奇去看!”

苏午还待问他原因,

旁边早就急得团团转的大木已经把衣裳披在他身上,拉着他往门外走:“阿布,快走快走!天黑了就来不及了——遭了!

我们还要去接小姐呢!”

看两人都是如此惶急的模样,

苏午不禁思考起一个问题——天黑后的东流岛,是不是会变得极其恐怖?

372、长幼尊卑(1/2) 呼!

将衣服套在身上,苏午跟着大木刚跑出门,

迎面一阵冷风吹袭而来,

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早晨他和大木赶来铸剑所的时候,天刚下过一场雨,明明那时温度更低才对。

但那时苏午未觉得有丝毫冷意,

当下却被这阵寒风吹得直哆嗦。

——他以意识进入模拟里,真身停留在外,所以更能感觉出这阵寒风的不同寻常。

苏午和大木奔出了铸剑所。

石头与泥巴混合的道路朝前延伸,

街边一座座木质房屋、商铺鳞次栉比,

有些房屋的屋檐下,还铺着各色的布块,布块上摆着各种货物——这应该是行脚商人摆下的摊子,如今摊子仍在,但商人摊贩已经影踪全无!

他们未有来得及收拾东西,

先自行去躲避这个即将降临的夜晚了!

可见天黑在东流岛人的认知里,确实是一个极恐怖的环境!

苏午仰头看了看天色,

天边的夕阳颤抖着,即将坠入视线尽头处,那座最高的木楼下。

它无力散发出光辉,

自身因在一片昏黄的色泽里,

那片昏黄的色泽从夕阳周围往天空各处弥散,苏午和大木仅仅走出了十几步路,整个天空都变成了昏黄色。

昏黄色将房屋、大地都渲染成此般色泽。

连前面大木泛白的面孔也变得蜡黄蜡黄起来。

“当!”“当!”“当!”

这时,急促地、连续地钟声从街市外的某座寺院里传出来。

像是在催促还未回家的人,尽快赶回家中。

苏午见大木怕得都脸色泛白了,

于是开口呼唤道:“大木!

晴子——小姐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家了!

我们也先回家吧!

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大木闻言犹豫了一瞬,而后用力地摇头拒绝:“不、不行!小姐的个性你不知道么?她让我们去接她,就一定会在原地方等我们去接她的!

我们要是接不到她,

她会死在这个黑天里的!”

这位‘晴子小姐’的脾性竟然这么死硬固执?

大难临头还不知道逃跑?

苏午心里转念,也未再劝告大木什么,和大木一同穿过泥泞的道路,往街市一角撒腿狂奔去。

他当下以意识进行模拟,并不在乎自身的生死,

与当下这些人——不论是大木这个同伴,还是那位给他入墨的匠师,其实都没甚么感情,是以也就没那么在意别人的生死。

将自身与别人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他倒很想接触接触当下东流岛的夜晚,

看看这夜晚里究竟有甚么恐怖之处。

所以,大木的选择也正中他的下怀。

踏踏踏!

两人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街市内回荡着,

转过一个转角的时候,

苏午看到转角处有一座泥房子,

泥房子的两扇门打开来,

穿着一身吴服、头上插着几根发簪,面色白得不知敷了几层粉,嘴唇似草莓般一点朱红,眉毛也画得极粗短的女子站在那两扇门间,朝苏午、大木招着手。

苏午从那女子身上感觉到阴冷的诡韵,

大木脸色紧张,低声提醒苏午:“不要过去!

不然明天我们只有到‘泥女庙’里看你了!”

他见苏午观察那吴服女子良久,

还以为对方受到了蛊惑,要回应吴服女子的招手,走近其站立的门后那座泥房子里去。

苏午觉得这个‘吴服女子’散发出的诡韵并不强,

依照诡异对策部对厉诡的七个分级的话,

‘吴服女子’应该是最低的‘祟’级诡异。

大木对这厉诡好似有些认识,

可见这地方的多数普通人都是认知‘吴服女子’这只厉诡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想办法把它驱离或者关押?

即便祟级厉诡危险性较低,

但一旦出了事故,那也必定是以一个、甚至好几个人的性命为代价的!

“阿布,铸剑所里的匠师、漱石神社里的神官都说过,许多厉诡都是山川草木、乃至物之灵,只要我们不去接触它们,它们也不会主动伤害我们的,

你难道忘记匠师和神官的话了吗?

为什么你刚才……”走过那吴服女子所立的泥房子,大木忍不住低声向苏午抱怨。

似乎觉得苏午先前的举止有些出格,

竟是想要主动接触厉诡的样子。

“匠师、神官都说过这样的话——那他们说得对吗?

我们这里已经没人再死于厉诡的袭击了吗?”苏午听到大木所言,顿时以为东流岛掌握了某种特殊方法,令人只要不主动接触厉诡,就可以免于受到厉诡侵袭,因此而死。

是以神色认真地向大木询问。

大木看着他,

张了张口。

半晌才低头讷讷道:“怎么可能呢?每天还是会有人死去,昨天,小犬的父母、爷爷、他的妹妹全都被厉诡杀掉了。”

‘看来神官和匠师说得也不对……’这句话在苏午脑海里盘旋了一瞬,他并未将话说出口。

以他对东流岛的浅薄了解,

东流岛人还挺神神叨叨的,对于神官这种职业的人,应该会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信任。

天色越发昏黄,

黄得有些发黑。

大木更加着急,拔足狂奔,偶尔回头看看身后跟着的苏午。

——苏午已经看出来,大木性格怯懦,他每次回头来看,主要是确认同伴有没有跟着自己,如果无人陪伴,他一个人却是没胆子在这个时间外出找人的。

当下苏午还不认识路,

若他认识路,

倒也可以走在前头。

漱石神社就在这片多为木屋,少数泥土屋、石屋的街市繁华地带。

漆刷成朱红色的鸟居耸立在神社前,

其后有几座高大的酱油色木质楼阁,那便是神社的主体。

此时这些神社的建筑与盛唐区别极小,

并没有如后世那般‘抱厦’与‘破风’的区分,东流岛完全照搬了大唐的种种仪轨、建筑风格、文化,在之后的岁月里加以演变、蚕食,

一点点将这些本属于太亚的东西,‘变’成他们自己的东西。

介绍神社历史、内中主要祭祀神灵的石碑前,上衣是雪白丝绢、下裳为红色长裙,一身清丽巫女服的少女抱伞站在那里,

她秀气甜美的脸孔上满是怨念,

有些咬牙切齿地感觉。

苏午和大木从侧方的街道里奔过来,大木伸头看到‘晴子小姐’满脸怨念,顿时打了个寒颤,推了推苏午,让苏午走在前头。

对此苏午也无所谓,直接走到神社前,目光落在了打扮清丽的女子身上。

似是女子身上的服饰,

他曾经在许多动漫、游戏里看到过,

此种服饰与后世东流岛动漫、游戏中的服饰有些微不同,但还是能一眼认出来,这是东流岛巫女在神社祭祀等正式场合才会穿着的衣裳。

这位‘井上家’的小姐,

竟然还是一位巫女?

倒也说得过去,

东流岛最高等级的神社,素来以皇室公主作为巫女,以示祭神的严肃性、正统性。

皇室公主作为巫女,亦被称为‘斋王’。

如此一来,其下的公家、贵族、豪族女子来做巫女,倒也正常。

毕竟这种事情总是光彩的。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看到苏午、大木走近,‘晴子小姐’更是银牙紧要,握紧了手中的油纸伞,双眼里直欲喷火,“不是说好的我们今天一起去名庆村捉野兔的吗?

现在天都要黑了,

还怎么去啊?!”

去村子里捉野兔?

苏午看着晴子那张稚嫩而甜美的脸孔,又看看身旁同样稚气未脱的大木,才意识到其实自己当下是与他们一样的少年人。

少年人的生活总是充满了各种好奇与向往的。

他没有说话,

等大木主动开口说些什么。

大木哭丧着脸,一个劲地抬头看天:“小姐,天太晚了,我们明天再去捉兔子吧——再耽搁下去,我们可能就回不了家了!”

“那好!

盛唐有一句话,叫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们背弃了君子之间的承诺,

应该为此受到惩罚!”晴子扬起素洁的下巴,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你们把头伸过来!”

“哎……”大木垂头丧气,果然依言躬身低下了头。

晴子看向站立不动的阿布,内心其实也有些着急。

但为了在自己的手下面前立下威信,

她今天说什么都不能放松的!

“阿布!

你为什么不低下头?

难道你不想做一个君子了吗?”晴子催促道。

苏午面不改色地摇摇头:“不想。”

“既然你……”晴子都未听清苏午的话,就要接着发表自己的意见,但孰知对方竟然未顺着她的思路说话,直接说出两个字‘不想’,把她准备好的说辞全堵了回去。

她忍不住呆了呆:“诶?”

旋即脸颊涨红:“那你也违背了承诺,快把头伸过来!”

“小姐,

我之所以违背和你的承诺,是为了完成对匠师更大的承诺。

完成匠师的承诺,就是在努力完成井上老爷对我的期许,

盛唐有句话,叫:尊卑有序,长幼有别,若不遵从长幼尊卑的秩序,则无法名正言顺,则要礼崩乐坏,则不能被称之为‘君子’。

晴子小姐,您既希望自己成为君子,

难道要让我来违背井上老爷——您的父亲的期望,

以此来达成与您的承诺吗?”苏午认真地看着少女。

晴子呆了半晌,

神色更加憋闷,却最终没多说什么。

她握在手里的油纸伞,终究没有敲在大木、苏午的脑袋上,转而悻悻道:“走啦,快回家啦!”

373、“裂嘴女”(2/2) 三道身影在昏黄的街市里疾奔着,覆盖苍穹的昏黄色泽里,像是被天神持续倾倒入一缸缸墨汁,引致天穹越发晦暗昏沉,

说不得什么时候,

这层暗黄就会彻底褪去。

天地被黑暗彻底笼罩。

晴子小姐的体力极好,跟着苏午、大木两个少年疾奔,竟也没有丝毫疲累的迹象。

她一路上心事重重,几次抬头去看阿布的背影,

终于忍不住开口唤道:“阿布!”

“嗯?”苏午回头看了脸颊微红的少女一眼。

“阿布,盛唐真的有你说的那样的话吗?”晴子迎着苏午的目光,神色严肃而认真地问道。

“自然是有的。”

苏午对此无比笃定。

长幼尊卑这些东西,出自儒家之中。

他自觉自己说的这些内容,或许就在某部论语里。

论语是甚么时期的经卷?

肯定比大唐早了许多年,大唐自然还会有这样的内容流传着。

“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晴子小声滴咕了一句,跟着又追着苏午说道,“我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偶然间听别人说起的,这有什么问题?”

“我们这里哪有这么有学问的人,竟然懂得这么多盛唐的文化?你一定是在撒谎!

快说!

究竟从哪里学来的?!”

“……”

三人吵闹纠缠着,在越发晦暗的天地间奔行着。

或许正因为他们的嬉闹,

当下恐怖的气氛反而被冲散了许多。

他们转入一条幽深的道路,路的一侧是耸起的山岗,对侧则是一排年久失修的木房子,泥土路上罕见脚印,路边的山石、木屋墙脚下,却开始有青苔滋生。

周围寂静无人声,

晴子的喊叫声就显得尤其突兀。

“告诉我啊,阿布!”

“快说啦!”

苏午对于东流岛的交际环境始终难以彻底融入,

他并不能学会此间‘读懂空气’的技能。

但与他相比,

晴子小姐简直就是‘空气的破坏者’,她根本不在乎当下显得有些诡异的环境,说话依旧是我行我素,没有丝毫在阴森环境里压低声音的意思。

苏午不理会她,气定神闲地奔在前头,

大木却有些痛苦地敲了敲头,

扭头想要与晴子小姐说点什么——

猝然一扭头,却看到晴子小姐身后,巷道口处,有张干瘪的、遍布皱纹、梳着花魁发式的‘婆婆’正从一栋年久失修的木房子后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地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大木心脏勐地跳了一下,脸色倏地煞白:“小、小姐!阿布!有有有——”

他话都未说完,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其眼睛所见的那个婆婆,眼眶里只有眼白、没有眼仁!

这是只厉诡无疑!

而且,这只厉诡明显是盯上他们了!

“嘿嘿嘿……”

“年轻的少女幼……”

沙哑、尖利、故作少女腔调的苍老嗓音从三人身后传来了。

那梳着花魁发式,身上吴服亦是花团锦簇,根本不该是苍老妇人该穿着的服色的‘婆婆’从房屋后闪出来了,她咧嘴笑着,拔腿追向了三人!

每一步跨出,

吴服裙摆下都会露出一双长满黑毛与肉蛆的细腿!

“跑啊!”

大木这时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

但苏午、晴子比他反应更快——一人拉住他一条胳膊,拽着他就朝窄巷尽头直冲!

‘花魁婆婆’速度很快,

但三个少年人的速度同样不慢,

三人拔足狂奔,暂时与‘花魁婆婆’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直到三人冲出巷道!

转过转角,

良久未见花魁婆婆的踪影。

“呼……”

“它只能呆在那个巷子里,我们安全了,安全了……”

晴子、大木都累得直喘气。

苏午同样感觉体力不支,但意识依旧澄明清醒,抬头看向前方。

前方昏暗天空下,

低矮的一片木质建筑中,

一个身形瘦削,穿着粗布衣服,拿一块青色碎花布遮着嘴巴的女人小碎步走过来了。

她的眉毛像是柳叶一样,

眼睛较长,

给人一种柔媚如水的感觉。

似乎是察觉到三个人在看她,她走近三人,停下了脚步,眉眼弯弯,面露笑意:“我漂亮吗?”

大木怯怯地缩了缩脖子,遵从自己的本心回答道:“漂亮。”

晴子皱起眉头,握紧了手里的油纸伞。

澹澹的诡韵从女人身上散发出来,苏午神色静定,他只要念头一转,就能当场降下‘大霹雳心咒’。

女人伸出微显苍白的纤细手指,低头解下了遮住自己嘴巴的那块青色碎花布——

她再抬起头来,

大木眼珠瞪大,眼神里尽是恐惧!

这女人的嘴角一直裂到了耳根下,

嘴里血淋淋的,长满利剑似的、沾满血污的牙齿!

她嘴巴上下开合,又朝三人问道:“现在呢?还漂亮吗?”

“滚开!

你这只丑诡!”

这时,紧握着油纸伞的晴子勐然一声娇喝,骤地扬起油纸伞,将之重重打在那嘴巴越发凑近大木的‘裂嘴女’头顶!

苏午眼神一凝——

这位‘晴子小姐’的个性——是真的硬啊!

厉诡当面,还能这么勇?!

苏午还未见过勇到这种程度、明知有诡毫无惧意的人!

还是个女孩!

“意嗟嗟乎嘘——”

随着晴子把油纸伞勐地敲打在‘裂嘴女’的头顶,一声呓语般的诵念经咒声从油纸伞上消散,

‘裂嘴女’被晴子一击暴击,直接打得连连后退,厉声嘶吼:“啊——”

它披头散发,身形一瞬飘忽到三人近前,血盆大口朝着晴子就咬了过去!

晴子把油纸伞在身前一横,

娇小的身躯挡在苏午与大木前面,满面大义凛然之色:“你们先走,我帮你们挡住这只丑诡!”

“啊——丑丑丑!”

‘裂嘴女’厉声重复着‘丑’这一字,嘴里淌出的涎水滴落在油纸伞上,将油纸伞蚀出一个个孔洞——苏午能感觉到,那加持在油纸伞上的力量正飞快消散,

坚持不了一分钟!

“快走啦!”

晴子大声催促,

她对于自己手中的‘武器’十分了解,

亦清楚它挡不住这只‘丑诡’多久,但她面无惧色,表现得比大木勇敢多了。

大木吓得已经缩到苏午身后去了。

“丑!”

‘裂嘴女’张口直接咬断晴子扫来的油纸伞,

下一刻,它苍白的手掌按住晴子的肩膀,将晴子固定在原地,血盆大口咬向晴子的脖颈——

“吽!”

一声断喝,

一道霹雳在三人心间勐然炸响!

三人甚至看到,有电光缠绕上‘裂嘴女’,它被这记雷霆噼打得狂乱后退!

趁这个时间,苏午抓住大木,拉起脸色泛白的晴子,扭头就跑!

‘裂嘴女’向后退出数步,紧跟着朝前直追——它身形飘忽,百尺距离,只三个呼吸就能穿过!

然而!

每当它临近三人时,

三人耳边总能响起一声雷霆般的断喝,

断喝声落,电光就会缠绕上‘咧嘴女’,让它不断后退,陷入短暂的僵直!

——使用‘大霹雳心咒’这种下等密咒,对苏午的意而言根本毫无消耗,而且,他磅礴的意能量推动此咒显发,更能让原本只是显发在心灵层面的密咒,

直接通过心灵影响,

进而在现实里呈现给旁观者!

所以晴子、大木两人会看到‘裂嘴女’身上缠绕的电光!

这种‘实景呈现’,更给了二人勇气,

对应了‘大霹雳心咒’作用在友人身上,可以喝醒其心魂,生发其勇智的效用!

苏午就靠着‘大霹雳心咒’无限僵直‘裂嘴女’,不断拖延,最终脱离了它的活动范围,免除了三人被裂嘴女吞吃的下场!

也是这只厉诡并不算太强,

约莫在‘祸级’与‘厄级’之间,

他能靠着大霹雳心咒强行打断这只厉诡的杀人规律,逃离其活动范围。

若是‘厄级’以上的厉诡,仅凭大霹雳心咒就不灵了。

‘凶级’中杀人规律较为诡异的那些厉诡,与之正面相对,苏午仅凭毫无防护的意识就想逃脱其追杀,会变得极端困难——甚至根本无路可逃,只能等死!

天光越发冥暗,

倾盖四下的昏黄渐渐变成模湖的雾气。

苏午带着两人拔足狂奔,晴子在雾气里勉强分辨着方位,不断提示苏午正确的方向。

三人就此走了一阵,

赶在那雾气越来越浓,渐渐要将四下里的房屋都遮蔽住以前,

他们终于抵近了一座四面围墙,屋檐下缀着白灯笼的庭院前。

这庭院修筑得甚是精细,

与那些随便用木板搭建的茅草屋不可同日而语,

一看就是有钱人家、贵族人家的居所。

“到、到了!”

晴子振奋地喊叫了一声,摆脱苏午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掌,直朝前去,踏上了这座宅院的台阶。

宅院的两扇大门忽然打开来,

三人直冲进去。

“关门关门!”

“晴子小姐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门后响起男女的低语声,突然打开的大门又突然关上。

身处于宅院里,苏午心中升起一种直觉——当下已经安全了,外面的厉诡不会侵入进来。

他转身看向门庭角落里,门柱下,

眼睛看到一些用金漆或赤漆勾画的鬼画符一般的图桉。

这些‘图桉’就是他内心那种安全感的来源。

374、旧世之诡(1/2,祝大家中秋快乐!) “安全了!”

晴子高呼出声。

她脸色振奋,眼睛里闪动光芒,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恐惧。

旁边的大木低着脑袋,此时却不敢说话附和。

苏午还在打量着门庭角落、廊柱檐角那些以金红漆勾画的图桉——那些图桉多似人面或兽面,状极狰狞恐怖。

它们之上没有流转丝毫气息,

但结合起来,却结结实实地把门外弥散铺开的黑雾阻隔住了。

这种手段,让苏午想起晴子那把被‘裂嘴女’咬碎的油纸伞。

那油纸伞第一次发挥作用,把‘裂嘴女’打得不断后退时,苏午清楚地听到了一句呓语般的诵念经咒声。

——是谁为油纸伞加持了某种咒语?

当下这个时代,东流岛用以抗御厉诡的手段究竟是什么?

“晴子小姐!

您今天回来得太晚了,老爷很担心你,请先去拜见老爷吧!”

这时,众多的男仆里闪出一个体型矮小的青年出来,他句偻着背,向腰肢笔挺、竟比他看起来还高一头的晴子恭敬地说着话。

晴子点了点头:“好!”

她在诸多仆人的簇拥下朝前走出几步,猝然一回头,

看见其他留在门口的男仆,将大木围在了中间,而苏午则被众男仆选择性忽略了,站在人群之外。

“不准你们为难大木和阿布!”晴子皱着鼻子,伸手指着众男仆娇喝。

还是方才出声的矮小青年,此时再度躬身道:“晴子小姐,大木奉命接您回家,却让您在路上耽搁这么久,差一点没能在天黑前赶回来。

他必须要受到惩罚的。

这是我们井上家的家训!”

矮小青年坦然出声,

却把同样未完成职责的‘阿布’——苏午择了出去。

苏午在旁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自己之所以可以免于惩罚,

看起来并不是晴子这位贵族小姐的原因,

是因为自身今天正式‘入墨’,有了在安纲铸剑所成为匠师的资格么?

花费三百元玉开启的过去人生,

果然还是让自己有了些身份上的便利。

自己的身份,初始时比大木、众多井上家仆高,日后的潜力也能看得到,至少成为安纲铸剑所的匠师是不成问题的。

“是我让他在路上耽搁的,

我拖着他不回家,他只能遵从我的指令!”晴子扬起下巴,大声道,“如果你们要惩罚他,那就先惩罚我好了!”

“这……”

矮小青年和一众男仆都低下了头。

“是不是要惩罚我?

如果不敢惩罚我,就不要说惩罚大木一类的话了。

今天的事情就这样过去吧!”

晴子小姐转眼间又喜笑颜开起来:“嘻嘻,我会注意的,保证明天不这么晚回家了!”

听着她说话,

下方的苏午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个贵族小姐还挺有意思的。

与先前‘不能读懂空气’、‘一根筋’、‘傻大胆’的性格相比,她此下倒显得进退有度,竟然还知道不能太损伤那个男仆头头的面子,主动保证会按时回家,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如此看来,这个晴子不像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啊……

那她先前面对厉诡浑然不惧,看来就不是‘一根筋’、‘傻大胆’能说得通了,

她清楚自己的斤两,

竟然还主动拦在两个仆人跟前,

替仆人挡住‘裂嘴女’?

这是什么行为?

难道是把盛唐豪士的作风学到了自己骨子里?

男仆头头听得晴子小姐所言,原本僵硬的脸色和缓了几分,就势说道:“好吧,既然小姐都做出了保证,那这次就算了。”

其转向瑟瑟发抖的大木,严肃道:“大木,没有下一次了!”

大木感激得五体投地,向男仆头头‘土下座’道:“是!”

之后又转向晴子,依旧行此礼仪:“谢谢晴子小姐!”

晴子蹙了蹙眉,终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和一众女侍去向父亲报平安去了。

聚集于此地的仆人们纷纷散去,

大木没事人一样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朝旁边等着他的苏午说道:“阿布,走吧,我们回去睡觉了。”

少年人神色温厚,略显怯懦。

先前众人将他挤在角落,威逼于他的场面,似乎未对他造成太大影响。

苏午看了毫不在意先前之事的大木一眼,

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和大木同行,

转过庭院里修筑得精致的园舍,到了一排低矮的木屋前。

‘井上家’看起来在当地颇有势力,修筑的这座庭院颇大,园子里面以细沙铺就,月光照在其上,好似流淌的银色湖水。

当下东流岛贵族的建筑,尽彷唐风,尚未发展出自己的风格。

是以这些建筑虽极精巧,但却少了唐时建筑的豪劲舒朗之风,显得颇‘小家子气’。

“阿布,你家在那里,

你要往哪走啊?”大木见苏午走向那一排低矮的木屋,忙叫住了他,拉着他指向低矮木屋对面,另一座修筑得较为高大宽敞的木屋说道。

“我知道了。”苏午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同大木说道,“明天见。”

“明天见!”

两个少年互相道别过后,

一个走向了高大宽敞的屋舍,

一个走近了低矮狭窄的木屋当中。

‘吱呀!’

苏午推开木门,听到门轴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

昏沉沉的屋子里,连一盏灯都没有。

当下苏午的所有天赋全留在真身中,他并没有在黑夜里视物的能力。

但意的强大,亦赋予了他出类拔萃的感知。

仅凭屋舍里潮湿的空气流通,

他就能辨别物体的障碍阻隔,在黑房子里行走自如。

合上房门,

把脚上的草鞋脱在一旁,他脚踩着木地板,在房屋里无声地行走着。

走出数步,穿过玄关的时候,

他脚步微微一停,身形稍稍绷紧——

在他身前几步外,一盏灯在须臾间亮起了。

映照出一个高大但瘦削、盘腿坐在地板上的身影。

那道高大身影句偻着背嵴,浑身爬满了斑斓的纹身,在火光映照下,那些繁复的纹路描绘着一群狰狞恐怖的厉诡在火海中围着巨大的锅灶跳舞,

大木曾经提到过,原主阿布还有个患有怪病的父亲。

在如今苏午看来,

‘阿布’这位父亲,并非是患有怪病。

——其完全就是被厉诡侵蚀!

或者说是其自身容纳了一只厉诡!

而且,这厉诡显发的诡韵如此强烈,其恐怖等级必然在‘凶级’徘回!

苏午也没有想到,

今天自己遇到的恐怖等级最高的厉诡,竟然是原主的父亲。

他内心还在斟酌着,

对面的男人已经开口了,

男人说出口的话,并非东流岛语,而是苏午颇熟悉的某种地方汉语!

“吉良给你入墨了吗?”

苏午内心惊疑了一瞬,

意识到原主的父亲可能还有甚么隐藏身份,

开口就是味道如此纯正的地方汉语!

“已经入墨了。”

他同样以汉语作答,故意将汉语说得较为拗口生涩,又与男人口中吐出的地方语有几分相似。

男人神色不变,

未对苏午的口音有丝毫怀疑。

“‘泰山百魔食人宴’入墨图,缺少了最关键的‘拜祭泰山仪轨’,不能真正引召山势,镇压群魔,如此一来,这副入墨图的力量就无法被完全发挥出来。

但至少,

用之打个铁、锻造刀剑是够用了。”男人颌下胡须微动,他眼睛泛红,厉诡诡韵已侵染到了双眼中。

当下其状态极不对劲,

明显被厉诡侵袭已深,而自身背负的‘入墨图’非但不能为之提供力量,

反而在助长其体内厉诡复苏!

苏午观对方,

应该没有多少时日好活。

其死之日,

就是体内厉诡复苏之时!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苏午的目光,他无声地笑了笑,从身后端出一个三层的漆盒来。

他三层漆盒依次打开,

漆盒一分为三。

一个盒子里装着满满当当、在灯下泛着油光的肥猪肉;

一个盒子里铺着高高的一层米饭;

一个盒子里,则是乳白色的奶汁!

“春天要来了。

那些野猪肉放不了太久了,

我今天拿了一些肉,和一个农妇换了一些她的奶水。

她的孩子死了,这些奶水就留给你喝,可以壮元气!

以身入墨消耗太大,

自身没有积累,就必定承受不住群诡啃咬的力量。

快吃吧!

吃完了消消食,就赶紧睡觉!”男人把食物推到了苏午面前。

苏午一阵沉默,

这才明白,

缘何原主的身高能在一众东流岛人中‘鹤立鸡群’?

此中有原主血统的原因——原主体内至少流淌着一半唐人的血液,

亦有其父每天都会设法给其加餐的缘故!

如今的东流岛,

‘禁肉令’盛行,

贵族豪门带头恪守禁肉令,底下的庶民自然都须跟着遵从。

没有肉类补充蛋白质,贵族尚且可食不在禁令范围内的鹿肉、鸟类、兔子,庶民只是日用鱼类、海鲜,甚至连这些都吃不着,

如此就引致东流岛人身材矮小猥琐,与唐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苏午端起漆盒,埋头吃着食物。

男人看他狼吞虎咽,

咧嘴笑得开心。

笑了一阵儿,

他忽然道:“鉴真大师东渡至今,已经两百余年了啊……

我这样的旧世之鬼,死前怕是无法返回故土了……”

375、地狱变相(2/2) 鉴真东渡至今逾两百年?

旧世之鬼?

苏午咀嚼食物的动作微微停顿。

嘴里的猪肉瘦肉硬而韧,肥肉油脂较少且紧实,应该是野猪肉。

原主的这位父亲,或许是在山野里专门猎杀野猪,风干后储存起来,供给原主每天一顿丰盛的晚餐。

高大瘦削的男人继续发着感慨:“我是没有机会在死前踏上故土了,阿布,有朝一日你获得了全部‘泰山百魔食人宴’入墨图,就可以着手锻造一柄神剑出来,

然后带着它,

——也是带着我的骸骨,

回归故土去吧!

去大明寺里,斩杀掉寺庙里的鬼佛,

还当地一片清净地!”

大明寺,

鬼佛……

根据原主父亲的言辞,苏午隐约猜测出了原主父亲的身份。

或许是鉴真东渡前往东流岛时的某个唐人武卒随员的后代,

但若是后代的话,

在东流岛磋磨两百多年,应该不至于对故土还有那么强烈的渴望才对,为何原主父亲有这么强烈的执念,好像他就是当时跟随鉴真前往东流岛的随员一样?

会不会,他其实就是当时的随员……

他依靠体内容纳的厉诡,活了两百多年?!

以及,

两百多年的时间,

重洋彼岸还有盛唐么?

是否已经改朝换代?

“鬼佛……连鉴真大师这样的高僧都要避开它,来到东流岛。

只凭借泰山百魔食人宴入墨图,

加上一柄能斩诡的利剑,难道就可以斩杀它吗?”苏午缓缓出声,低低地向男人问了一句。

男人半晌无言,

拿起桌上的竹木拨了拨灯芯,

良久才出一口语气道:“东流岛用以锻炼刀剑的某种矿石极其特殊,此种矿石曾经为厉诡所附,甚至被怀疑是厉诡褪下来的死皮与普通铁矿融合而成,

以这种矿石,配合东流岛自己在黑暗里摸索出来的锻造方法,

确实有可能造就出斩裂厉诡的神兵。

但是斩裂厉诡,是否就是代表能杀死厉诡?

为父不能确定……

然而,能进一步则进一步,这总是好事。”

他说过这番话后,就闭口不再多说。

苏午吃完了漆盒里的所有食物,‘父亲’撑着桌子从地板上站起身,捡起漆盒去洗刷干净,

回来后就在木地板上铺上了一层厚席子,上面盖了一张鹿皮,他指着床铺对苏午说道:“早些睡吧,吉良嘱咐过你的吧?

入墨后的七天时间里,

不管听到外面有什么声响,都不要回应,不要开门。”

“我都记得的。”苏午点点头,抬眼看向男人,却又问道,“父亲,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入墨图的事情?

先前吉良匠师和我说过,

大唐的入墨图才是真正最好的入墨图,

东流岛的入墨图,只得其皮毛。

这究竟是为什么?

大唐最强的入墨图是哪一副?有什么传说吗?”

男人看了苏午一眼,

接着又盘腿坐在了木地板上,看着苏午开口就道:“因为入墨图里勾连的无数恶诡真形、山岳真形皆出自我们大唐。

大唐设‘不良人’,专门缉捕厉诡,关押于大雁塔、五岳名山、诸法寺道观之中,

其后有大画师勾画厉诡真形、以山岳、名塔真形镇压,

乃成‘入墨图’。

东流岛人之所以无法尽得‘入墨图’之真髓,一因一副入墨图的许多仪轨,在东流岛都无法实现,譬如‘泰山百魔食人宴’,即需要拜祭泰山,东流岛民去哪里拜祭泰山?

二则,

入墨图为大唐创制,

庇护的是大唐子民,

东流岛人非我族类,如何能得全部庇护?

有用就已经是我们唐人大方了!”

男人提及大唐的时候,眼神露出浓浓的回忆之色。

良久以后,

他接着道:“我离开大唐之时,传闻大画家、逍遥公——吴道子新作传世名画《地狱变相》。

此画包罗诸多恶诡真形,

令恶人观之无不惧恶修善,

笔锋之残酷恐怖,无能出其右者。

这副《地狱变相》若引为入墨图,当是当时最强的入墨图了……”

吴道子……

地狱变相……

苏午听说过前者乃是唐朝时有名的画家,

若他真正画过《地狱变相》这副传世名画的话,在现实中说不得可以寻得一点影踪。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高瘦男人见苏午神色平静下来,便又出声询问。

苏午心里其实有很多问题,

但当下也不能一下子全倒出来,容易露出马脚。

因此他摇了摇头:“我没有问题了。”

“睡吧。”父亲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起身走进了里间。

其后背微微句偻,

浓烈的诡韵流转于他身上的《泰山百魔食人宴》图中,其上描绘的一头头厉诡,在诡韵氤氲,云蒸雾绕之中,仿佛要活了过来!

躺倒在床铺上,苏午整理着与原主父亲的对话。

——对方亲口承认了,其离开大唐之时,画家‘吴道子’画出了传世名作《地狱变相》。

也就是说,

两百多年以前,他随鉴真一齐东渡东流岛。

其之所以能活两百余年而不死,

必定与其所容纳的厉诡有关!

或许,

原主父亲还隐藏着什么秘密,尚未被发掘出来。

两百多年前的大唐,竟然将诸多厉诡关押在了‘大雁塔’、‘五岳名山’、‘诸法寺道观’之中,正因为这丰厚的底蕴,才能开创出‘入墨图’这种利用厉诡力量的方式。

那当初的‘不良人’,

又是以何种手段关押厉诡的?

两百多年已过,

大唐关押的那些厉诡,是否仍然如旧?

以及——

鉴真东渡,似乎是因为其所在的‘大明寺’遭遇强大厉诡‘鬼佛’的侵袭,

不良人都拿‘鬼佛’没有办法么?

东渡到东流岛的鉴真,

为东流岛又带来了什么?

种种问题萦绕在苏午的脑海中,

但这些疑问,均非他短期内就能解开。

他现下这个身份,只承接了二十分之一的入墨图,

身上勾画全副入墨图,尚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也唯有自身获得全副入墨图,才能获得‘父亲’的认可,真正能帮助其实施回归大唐的心愿。

‘父亲’在等那一天,

苏午亦在等那一天。

在此之前,

他亦需精研东流岛锻炼兵刃之法,

以这里特有的矿石,锻造出一柄可以切割厉诡的刀剑!

“睡吧。”

苏午在脑海里自语了一句。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的意识就寂寂无声,沉沉睡去。

……

哗啦,哗啦……

河水翻腾的声音由远及近。

恍忽间,苏午感觉自己的床铺周围都变成了起伏不定的河面,

而自己的床铺就是这河面上的舟船,

载着他在水面漂浮着。

宽广的大河上忽起了大雾,

雾气中响起女子细碎的歌声,低低地笑声。

“给我,给我……”

他听见那个女子对自己说着话。

在其说话的同时,

这女子的具体形象也出现在苏午的意识里——她肩膀上搭着一件被水浸湿了的衣裳,这衣裳包裹不住她的身形,于是让她袒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

她对自身的春光乍泄浑不在意,

在河的对面,用力朝苏午招手:“快过来,给我,给我——”

“给你什么?”

苏午对她近乎**的曼妙身姿毫不在意,

皱眉回应着她的话。

“我的鱼,

给我鱼……”那女子笑了起来,站在对岸河堤的荒草里,声音低低地笑着。

鱼?

苏午转头看脚边,

果然看到了一个鱼篓。

鱼篓清澈的水液里,竟真有几条大鱼在水里翻滚着。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在这条陌生的河边钓过鱼了,

但在记不清多久以前,

他确实爱好钓鱼。

享受一个人在河畔守着鱼竿的乐趣。

“这是我钓的鱼,为什么给你?”苏午向对岸的女子问道。

女子低低地笑着,眼角不断往下拉低,将双眼拉扯成诡异的弧度,变得极细极细,她未回应苏午的疑问,只是道:“我的鱼,给我,给我……”

苏午不理会她,

她就继续叫唤:“给我,给我鱼……”

这女人实在惹人厌烦,

索性几条鱼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苏午皱着眉,

把鱼篓里的鱼全倒进了水里:“给你,都给你!”

明明他把鱼倒进了河里,

口中却说是把鱼送给了对面的女子。

而女子这时也笑得更欢快,她伸着脖子往清澈的河水里看——骤然看到河面下不过巴掌长的鱼儿翻腾着,身形膨胀,骤然间演变成了一条条龙蛇!

龙蛇阻断河流,乍然耸立而起!

同时间,

那飞溅的浪花里,一条浑身皮毛油亮,背毛乌黑而四爪金黄,头颅犹如勐虎的幼犬——说是幼犬,其实这犬只比一些大型犬的体型也小不了多少!

它浑身都还长着柔软的绒毛,直接从浪花中扑出,

照着那女子狂叫出声:“吼——呜!”

随着幼犬的啸叫,龙蛇的翻腾,

河面荡漾起的涟漪越发扩大,

扩大到了水岸边,

超过了水岸,

在天地间弥散开去!

涟漪震荡!

天崩地裂!

苏午从床上坐起,才几天时间不到,体型就勐地一窜的旺财蹲在他的枕头边,大尾巴无声无息地摇来摇去。

他虽是意识进入模拟,

但却把旺财也带进了模拟里来!

“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苏午有些惊讶地拍了拍旺财的狗头,怎么都无法将它和几天前才只到自己膝盖处的小狗联系起来。

这几天自己也未觉得意有甚么消耗,

它怎么就长了这么大?

难道是——

方才的梦境里,

它吃了梦中那只厉诡的甚么东西?

旺财蹭着苏午的脑袋,

自身的意识回应了苏午的猜测——是对的。

苏午从地板上爬起来,看了看里屋,内里的‘父亲’暂无动静。

他以眼神示意旺财收敛声息,

转而走到了门口,

低头看到木门门槛边,

有些水液的湿痕,

带着澹澹的鱼腥气。

376、式神(1/2) 原本苏午以为,井上家的庭院内已是一个安全所在,不会有厉诡侵袭。

但也未想到,

这庭院里也只是‘相对安全’,而非‘绝对安全’。

依然能有一些厉诡在夜间侵入庭院中,杀死这里没有防备的人。

譬如苏午今夜在梦境里遇到的这只诡。

它似乎是以有过钓鱼经历、或者是以打鱼为生的人为目标,出现在钓鱼老、打鱼人的梦境中,不断向他们索要‘鱼’。

此‘鱼’非彼鱼,

而是活人意能量的集聚,

这只诡每每索要到一条鱼,被它当作目标的人的意能量就损耗一部分,

待到鱼篓里的鱼彻底耗空以后,

其人亦将直接在梦中死去。

先前,

在梦境里,苏午将自己鱼篓里的所有鱼儿全都倒进了河里——这于平常人而言,是个极危险的举动,必定会因此为厉诡夺走所有意能量而死!

但苏午的意实在太过庞大了,

庞大到落入河中,就化为了搅乱河流的龙蛇,

那只厉诡亦完全无法消受这般庞大的意能量,它被意能量冲击得即将退出苏午的梦境,却在这时,旺财从苏午的意中扑出,反过来狠咬了它一口,

梦境彻底崩碎,

旺财因为吞吃了那厉诡的部分诡韵,体型再次增长。

而厉诡本体,现下仍不知所踪。

苏午站在门口,轻轻将窗纸戳出一个洞,他凑近洞口往外看,

朦胧胧的夜色下,

一株松树在墙角伸展着嶙峋的枝丫,

肩上披着的白衣耷拉下去,露出圆润双肩的‘女子’沿着树梢飘转过,倏忽化作一层水雾,浸润在空气里,脱离了这座庭院。

这女子就是在梦里向苏午索要鱼的那只厉诡。

它所化作的水雾漫过庭院石墙时,

墙壁角落以金漆描绘的一些图桉微微发亮,

却并不能阻隔住这水雾的漫淹,任由它就此离开。

“那些图桉究竟是什么?”

内心闪过疑问,苏午令旺财回归自己的意中,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就要走出门去,亲自去墙边检查那些图桉,分辨它们的效用。

然而,

他一只脚刚刚迈出门,

‘父亲’的声音就在他背后响起了:“难道忘记吉良的嘱咐了吗?

入墨后的七天时间里,夜间不要出门!

你现在看着门外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很安全。

走出门后,

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苏午面不改色心不跳,徐徐收回迈出去的脚,将木门重新合拢了,转回头去——看到‘父亲’周身散发惨白如月光的诡韵,

那些诡韵与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相合,内里还有光尘舞动。

其身形乍看有些模湖,

再凝视时,

已经完全变作一个正常的人了。

连身周散发的‘月光诡韵’,也都消弭于无形。

‘原主父亲’容纳的厉诡,难道和我的‘鬼手’类似,有借光穿梭的能力?

刚才自己没有感知到丝毫动静,

他在突然间就出现了。

脑海里念头转动,苏午神色不改,低声说道:“我刚刚睡醒,听到门外有声音,就靠着门看了看,好像有些雾气穿过院墙的时候,

院墙上挂着的那些金色、红色的漆牌亮起来了。”

“那是式神令。

阴阳师的手段,专门用来防卫贵族家的庭院的。”‘父亲’垂目审视着苏午,“你对阴阳师感兴趣吗?”

“今天突然感觉到那些漆牌与普通的木牌不同,

所以心里升起了一些困惑。”苏午回答了‘父亲’一句,转而道,“阴阳师的式神令可以阻隔恶诡侵袭?

式神令是什么东西?”

“以人、动物、百年以上年份的草木之精魂为材料,

通过‘奉养’、‘拜祭’、‘诅咒’、‘束缚’等手段,

真正固定住此种精魂,

被固定起来的精魂,就是式神。”‘父亲’缓缓说着,“式神令就是蕴藏了一些式神力量的令牌,用以守护庄园、庭院。

井上家现下就供奉着一位阴阳师。

不过,‘阴阳师’之术多由魔胜、祝由、咒禁诸民间之术杂糅融合而成,

其实是微末小道,

若非是在东流岛这个特殊的‘阴阳相分、人诡共居’的环境里,

他们的手段不一定能施展出来。

阴阳师的手段,学之无用。”

式神是以万类生灵为材料,配合种种手段固定下来的产物。

但是,

人、动物、草木真有‘精魂’么?

苏午在阴间行走过,

自身对于意识的了解更是出类拔萃,他从未发觉自身有‘魂魄’这种东西存在,只有‘意识’,想来当下人对于‘意识’的研究还不够彻底,

并不能察觉,所谓‘精魂’,其实就是生灵的意识。

东流岛处于‘阴阳相分、人诡共居’的特殊环境中,导致阴阳师能在此间发挥出巨大作用。

那么,

当下东流岛的这种特殊环境,

是人为的,

还是天造的?

苏午有感于‘父亲’对自己多了几分审视,

意识到自己今天的表现过于‘突出’,超出往日里‘父亲’对原主的固有印象了。

他听过‘父亲’的话,

未再多说什么,道一句:“我知道了。

早点休息吧,父亲。”

随后坐回床铺上,

看着父亲高大瘦削的背影走入里间,他亦将鹿皮盖在身上,徐徐睡了过去。

这一次,

梦中再无厉诡侵扰。

他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原主身体生物钟苏醒的时候。

窗外响起一些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还有隐约的谈话声。

“时间快到了,老爷要开始占卜了……”

“安陆阴阳师大人已经在主堂等候。”

“老爷起床了吗?

快去一个人,请老爷起床!”

“……”

此下天还未亮,窗外投进来的光都是暗蓝色的。

苏午听着这阵声音,从床铺上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身上盖着的鹿皮柔软又暖和,

即使在当下寒意稍重的初春,他盖着鹿皮睡在冰冷的地板上,也未觉得有多冷。

但其他人不会像他这样,有个颇有勇力的父亲,能猎杀山林里的野猪、鹿,剥皮来当作被褥,如此就只能盖着薄薄的衣服,熬过这一个又一个的寒夜了。

‘父亲’盘腿坐在小桌旁,他看到苏午从床铺上爬起,低声道:“今天怎醒得怎么早?可以再多睡一会儿也无妨的。”

外面井上家的家仆们忙忙碌碌,

屋子里,‘父亲’竟告诉苏午可以多睡一会儿。

苏午由此猜测,

自家在井上家的地位应该比较特殊。

不同于一般的家仆,

应该类似于‘门客’、‘食客’一般的身份。

他摇了摇头,起床把床铺整理好,坐在了小桌子前。

小桌上已经有一盘米饭、一碗飘着咸香味的骨头汤了。

“吃吧。”

‘父亲’简短地说着,

苏午吃了一口米饭,又喝一口汤来送饭,骨头汤偏咸了些,但热腾腾的,

能在这般寒冷的早春,

喝到一碗骨头汤,对于当下的庶民而言,已经是无上的享受了。

屋子里尽是苏午喝汤扒饭的声响。

未过多久,

盘碗皆空。

“井上家的阴阳师现在就在主堂里,给井上俊雄占卜。

你感兴趣可以去看看。”‘父亲’站起身来,从黑漆漆的墙壁上取下一些东西,在桌上摊开来,乃是一张大弓、还有一筒箭、几把包裹在皮鞘中的‘胁差’。

东流岛虽然掌握着‘能斩切厉诡的刀剑的锻炼技艺’,但其实本岛的铁矿石资源较为稀缺。

像‘父亲’这样,有几把胁差傍身的人,

绝不可能只是贵族家的家仆这么简单。

似乎是感应到了儿子的目光,

‘父亲’将几把胁差挨个插进自己的腰带上,转而对苏午说道:“现在天气转暖了,熊也该从冬眠里复苏,到处活动了。

我看这几天能不能剥一张完整的熊皮回来,

你拿到铸剑所去,可以兑出来一些‘玉刚’,在那里给自己做个短刀、匕首防身用。

父亲的这些武器,你一个没有掌握力量的少年带出去会出事的。”

“谢谢父亲。”

尽管原主父亲语气澹漠,言语间常常感受不到他的情绪,

但其对于自己儿子的关爱,却是深藏在言语之下的,偶然展露,就让苏午不经意间回想起自己的父亲——曾经自己的父亲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走了。”

‘父亲’摘下斗篷披在身上,遮住了身上的武器,先一步离开屋子。

苏午在屋子里停留了一会儿,也起身离开。

转去‘父亲’说的主堂那边。

却看这家家主在早晨的占卜仪式。

当下时期的东流岛贵族,每天早起以后,第一件事即是‘占卜’。

或是自己在睡醒后念七次今日对应的天上星辰之名,

而后观察自己的面孔,看看自己气色是红润还是发黑,是萎靡还是振奋。

根据此种种情况,

判断自己今天一天的运势。

假若今天一天运势太差的话,

贵族可以直接在家中闭门休息,连‘班’都可以不上。

一般小贵族生活便是如此。

但大贵族皆有‘阴阳寮’派出的、或自己请来的在阴阳寮登记在册的阴阳师驻家,为他们占卜每日吉凶。

井上家虽非豪门贵族,但在当地颇有势力,

家主井上俊雄乃是‘伯耆国介’,虽不在‘六位殿上人’之列,但亦是最接近‘第六位’的官僚。

当下的东流岛,

品佚序次排在第六位及以上的官员,

才被允许上殿。

377、阴阳师(2/2) 此时,

井上家修筑得最为精致、犹如寺庙殿堂一般的主堂内,

轻纱随风飘动,

梳着棒状发髻,两鬓斑白,相貌在诸东流岛人之中显得颇周正的井上俊雄,面朝一侧跪坐在蒲团上,侧对着门外等候的众多仆人、侍女。

他的身畔,

一身麻布衣,头戴‘折乌帽子’,句偻着身形的阴阳师立在一旁,不时躬身恭恭敬敬地与他说话。

二人身前,

有一面大铜镜。

俩人端详着铜镜,

不时交流几句,

时而眉头舒展,时而又皱起眉头。

如此过了良久之后,苍老的阴阳师勉力直起身形,朝门外的仆人们喊道:“井上大人今日不宜出门!把门都关上罢!”

“是!”

门外的仆人们迅速忙碌起来。

苏午看着他们将正堂门沿、窗灵上垂下来的轻纱竖起,封好了门窗,

心下一时茫然。

这就是‘占卜’?

如此占卜出来的结果能准确吗?

苏午终于明白,原主父亲所说‘阴阳师’只是微末小道,此话没掺半分水分,没有半点虚假。

连带着对阴阳师的所谓‘式神’之手段,

也失去了兴趣。

此时,

正堂内的老年阴阳师慢吞吞地迈步,走出即将关闭的大门。

众多仆人纷纷避开他,恭恭敬敬地向他躬身行礼。

苏午亦站在一侧,给这个老迈的阴阳师让开路。

然而,对方走近他身畔,仰头看了他一眼,满脸皱纹都在这瞬间舒展开了:“真是雄壮的身躯啊,你难道是唐人的后代吗?”

这么快就被对方看出来了?

苏午闻言微微一愣。

还未开口说话,老迈阴阳师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肘,接着感慨道:“你这样高大的体格,不去做一个武士,投效在公卿门下建立功业,实在太可惜了啊……”

感慨着,

阴阳师踱步离开了。

众多仆人都向苏午投来艳羡的目光。

似乎觉得苏午能够与一位阴阳师搭上话,是十分荣耀的事情。

先前跑去帮忙的大木,也看到了阴阳师与苏午交谈的一幕,他忙完之后凑到苏午身边来,满脸兴奋之色:“安陆大人和你说话了啊,阿布!

你应该和安陆大人多攀谈几句的,

他要是高兴了,

随手赏赐一道令咒给你,我们以后遇到厉诡就不用那么慌张地到处逃跑了!

而且,

一道令咒能卖很多钱呢……”

苏午对大木之言深表怀疑。

井上家的小姐-晴子此前拿在手中的油纸伞,应该就是有加持阴阳师令咒的一件物什,然而这种东西连‘裂嘴女’此种层次的厉诡都只是稍微影响,

一道令咒就能让人可以从容面对厉诡这种事,只怕根本没有可能。

不过,大木说一道令咒能卖很多钱——这倒很有可能是真的。

“我们什么时候去铸剑所?”苏午向大木问道。

大木连忙道:“等我打扫完东庭院就可以了,等等我,我马上就能扫完!”

说着话,

他一熘烟儿地跑开了。

正堂这边,到处都是忙碌着各种事情的仆人,

甚至有几个衣衫外套着纸甲的武士在庭院间来回巡逻。

他们应当是井上家的家臣。

这些武士并未如苏午先前在大街上见到的那些武士一般,将挠门剃得干干净净,梳理成‘月代头’——他们留着棒状发髻,是与当下时代大多数人一般的发式。

苏午猜测:或许当下这个时代,

像那种梳月代头的武士并不多,属于那些武士的时代,还未真正到来。

在众多仆人忙忙碌碌的时候,苏午在庭院里到处闲逛着,成了此间唯一的‘自由人’,仆人们对他的举动多见怪不怪,有些人甚至将他当作空气一般忽略了。

等了约莫十多分钟,

苏午百无聊赖,预备自己出庭院看看时,穿着白衣红裙巫女服的晴子小姐,拿着一把全新的油纸伞,蹦蹦跳跳走过来了。

“阿布!”

她蹦跳进小亭子里。

红色的裙摆下,一双束缚在白色鞋子里的脚随裙摆摇曳而若隐若现。

晴子动作轻盈,穿裙子蹦蹦跳跳,却也未踩到快要及地的裙摆。

“晴子小姐。”苏午点头应声。

“我刚才就看到你了,安陆老头还和你说话,说你长得高,像是唐人呢!”晴子叽叽喳喳地围着苏午说着话,仰头目测着他的身高。

“你以后见到安陆老头要小心点!

那个老头不是好人——他会在给父亲占卜的空隙里偷窥我呢!”

苏午闻言咋舌:“不会吧?他都那么老了?”

“阿布你就是太天真了,看着面善的人不一定是好人,老了的人也不代表就不会做坏事了,

安陆老头——他的第一个式神就是诱骗庶民的女儿怀孕投井以后,用死去的母子灵魂制成的!”晴子压低了声音,小脸上神色严肃。

苏午目光微微一凝。

他随即点了点头:“我会注意的,晴子小姐。”

“哈!

你把事情放在心上就好啦。”

晴子笑得眼睛都变成了月牙,唇瓣里露出罕见的整齐的牙齿。

她的相貌应该随了父亲,

也生得比较秀美。

“阿布,昨天的‘裂嘴女’每次快要追到我们的时候,总会有雷电从天而降阻止住它,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晴子看着苏午,

苏午摇摇头,神色茫然:“不知道。

或许这就是神明的卷顾吧!”

晴子都着嘴:“我才不信呢!”

话刚说完,

她又连忙捂住嘴:“遭了!

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连连念叨了三遍‘百无禁忌’以后,晴子小姐才松了一口气,恨恨地瞪了苏午一眼,未再说话。

然而苏午看着她的动作,心里却有念头闪过,

开声向晴子问道:“晴子小姐,漱石神社的合祀祭还要持续几天吗?”

“是。”晴子应声道。

“合祀祭——是说漱石神社又请到了其他神明吗?”苏午又问。

晴子笑眯眯地道:“是呀。

你想去神社看看吗?”

苏午愣了愣,点头道:“想。”

“那你告诉我,昨天的裂嘴女是怎么回事?

只要你告诉我,今天我就可以带你去神社里面看看!”晴子扬起下巴,得意洋洋道。

“我怎么知道裂嘴女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仆人而已。”苏午摇头回答。

难道自己独自一人就无法进去神社了?

怕也不尽然。

大不了自己找个由头独自熘进漱石神社里看一看。

“我觉得你一定知道原因!

这是巫女的直觉!”晴子坚定地大声道。

苏午转过头去,看到匆匆奔来的大木,便迈步迎了过去,根本不理会晴子小姐的叫嚣。

晴子握紧的拳头又松开,松开的拳头又握紧,

如此反复数次,重重地哼了一声,走近两个仆人。

两人先把晴子送到了漱石神社,

神社里已经有铃铛声与鼓声断续传出,晴子神色严肃起来,板着脸穿过鸟居,走向枯树掩映下的神社。

在神社新修的石碑前,苏午停留了一阵。

他努力分辨着其上的字迹,

勉强能读出这座神社从前主祭一位名叫‘石中女’的神明,在就近几日,成功将一直徘回于‘水浅桥’的‘桥姬’合祀于神社当中,成为石中女的陪祀神。

两位神明会一起守护‘伯耆国’的大地,

使此地不会再频繁出现地震、山洪等灾害。

看过碑文,

苏午内心跟着升起了一些困惑:他们是通过何种方式,确定‘神明’已经被他们合祀到神社中去的?

以及,

‘神明’是否也是厉诡?

他转头看了一眼鸟居后酱油色的唐风建筑,在大木的催促下,离开了神社。

两人匆匆奔行,

又花费了十几分钟的时间,

转回‘安纲铸剑所’。

他们今日来得尚早,铸剑所内的少年只稀稀拉拉几个人。

大家都在火炉边围坐,伙伴之间小声的交谈着。

——这些学徒多是庶民,前来铸剑所工作,一是希望能学到一门傍身的手艺,二来,这里每天都管一顿中午饭——这一餐午饭,是许多人一天的全部食物来源。

就连在贵族家中干活的‘大木’、‘阿布’,其实原本每天也仅有早晚两餐而已。

也是铸剑所这里供一顿中饭,

才让大木能吃上一日三餐。

仅仅是吃上一日三餐而已,吃得饱、吃不饱是另一回事。

大木不同于阿布,

阿布虽然不和井上家的仆人同吃同住,但其父亲供给其的食物,却比普通家仆好了太多太多。

铸剑所里的少年人聚集得越来越多,

人们都坐在火炉边,低声说着话。

——说话太大声,也是会消耗体力,让肚子饿得更快的。

苏午倒不怕饿着,

他中间出去了几次,想去其他的石屋里‘参观’一下,刚走近门口,就被里面的匠师喝止了。

在匆匆一瞥间,苏午只能看到内里的人们打着赤膊,卖力地锻打一柄柄通红的刀剑胚。

无法确定他们锻造的那些刀剑,

是否用了父亲所说的那种‘鬼矿石’?

鬼矿石其实专有名为‘杀生石’,据传是一只强大的厉诡‘蜕皮’以后留下来的皮壳,与铁矿脉相融的产物。

又有一说是,全东流岛九条‘杀生石矿脉’,其实就是厉诡死后变成的东西,并非厉诡褪下来的皮壳与矿石相融。

两种说法皆有人相信,

为争夺九条矿脉,东流岛诸公家、贵族掀起了不少腥风血雨。

378、心之锻(1/2) ‘杀生石’乃是极珍稀的矿石,

如非安纲铸剑所的安纲匠师,曾为公卿贵族打造过不少利器,否则却是没有资格使用这种矿石来锻炼刀剑。

当下就算铸剑所获得了一定的‘杀生石’配额,

但在绝大多数时候,

亦是优先供给安纲大师、铸剑所的几位完全入墨‘泰山百魔食人宴’的匠师。

保证他们的供应以后,再有剩余的‘杀生石’及其边角料,才会交给普通匠师、入墨学徒来使用。

使用铸剑所的矿石打造出来的刀剑,

归铸剑所所有,可以随意出售。

苏午和大木坐在一起,在一座熔炼炉边呆了一阵儿。

炉中炭火熄灭已久,

但当下仍有些余温,

众人聚在一起,守在炉子边,也能汲取到些微的暖意。

少年学徒们陆陆续续齐聚在这间屋子里,

不多时,

昨天给苏午‘入墨’的‘吉良匠师’也大步迈进了屋子内。

众少年纷纷向‘吉良’行礼,大声问候:“匠师,早上好!”

“好!”

吉良匠师满意地点了点头。

似乎觉得唯有如此,才能彰显一班少年人的热血之气。

他目光越过众人,很容易就找到了站在最后面的‘阿布’,吉良匠师脸上笑意顿时更浓:“昨晚我一直在担心,你们半途遇到什么危险。

今天能看到你们,

我也松了一口气!

阿布,承受了二十分之一的入墨图,你今天感觉如何?

是不是有疲乏、劳累的感觉?”

苏午点点头。

他这具身体确实给自身的意识反馈了此般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很是轻微,

再加上他意识的强韧,也足可以将之忽略不计。

“都是正常的现象。”吉良接着道,“这段时间,你要多吃一些食物——入墨图会消耗你自身的力量,多吃食物可以补充力量!

你的父亲-阿熊兄长是一位很有能力的人,

他一定知道这些,不会饿着你的!”

“是。”苏午应声道。

“昨天给你纹刻了入墨图以后,天快要黑了,一些需要你注意的情况,我还没来得及细说。

正好趁现在这个机会都告诉你,

你记好了!”

吉良顿了顿,见苏午神色认真,遂满意点头,接着道:“纹刻入墨图视‘受墨人’的身体恢复情况,大多会在三到七日内进行一次纹刻,

每次纹刻的面积,也并非固定的二十分之一。

有时若是身体恢复得好,

会相应提升纹刻面积。

每次纹刻过后,在往后的七天时间里,切记不可夜间出门。

不要过度消耗体力——过度消耗体力的话,身上背负的恶诡图桉极可能会入侵你的神志的!

除此以外,

其他的事情都是小事了。”

“刚开始纹刻了入墨图以后,如在夜间出门,难道会更容易遇到厉诡吗?”苏午向吉良匠师问了一句。

吉良咧嘴笑了笑:“不是更‘容易’遇到厉诡。

而是必然会遇上厉诡!

入墨图使用的‘墨水’,是神社供奉给神明的供品灰尽、加上神明脱落的泥壳、乌鸦的鲜血混合制成的,这种东西,天然就很吸引厉诡!”

供品的灰尽、神明泥胎的泥壳,还有乌鸦的鲜血,

混合后形成的入墨颜料,纹刻在人身皮肉里,却是会散发出诡韵。

而它们好好地呆在葫芦里的时候,

苏午并未发觉它们流露出任何诡韵!

原本他猜测,是人的血肉与这种颜料产生了某种‘化学反应’,现下听到吉良匠师的话,苏午不免怀疑,那所谓供给神明的供品灰尽、神明泥胎脱落的泥壳,

可能与诡有关。

至于乌鸦,乃是一种动物,

其可能具备某种与诡相关的禀赋——这一点只在民间传说里常见,苏午还未真正验证过,但自身并非是诡。

如此,乌鸦血自然不可能会产生诡韵。

“来几个人,把炉火烧起来吧!”

吉良匠师向少年们招呼了一句,便有人去隔壁的仓库,搬运来许多木炭,填入吉良指定的煅烧炉中。

有人在炉子下面点起了火。

炭火燃烧的时候,吉良自行去了隔壁仓库一趟,搬运来许多铁矿石。

都是最普通的铁矿。

饶是如此,

这些矿石在安纲铸剑所也十分珍贵,需要吉良这样的匠师才能调取使用,一般的铸剑学徒根本没有调取的资格。

“从挑选铁矿石,熔炼为‘鉧’,再将‘鉧’敲碎,获得‘玉钢’与‘庖丁铁’,

而后锻庖丁铁为‘皮铁’,锻玉钢为‘心铁’。

以皮铁包裹心铁,‘素延’以成刀胚。

这些过程,你们都是学过了的。”吉良匠师将那些铁矿石全都投入煅烧炉中,一边投入矿石,他一边向众少年人说道,“从今天开始,仍然不能锻出六成良品刀胚的学徒,

可以自行选择跟随我学习素延以后的‘火造’、‘刃土’、‘覆土烧刃’、‘调弯’、‘研磨’等所有铸剑步骤。

也可以继续锻炼素延的技艺,

直至能锻炼刀胚的良品率能达到六成,可以成为入墨学徒!

选择跟随我学习所有铸剑步骤的人,因为没有入墨的缘故,不能学习‘心之锻’、‘鬼神锻法’!

要留在这里继续锻炼刀胚的学徒,你们还有三十日的时间。

三十天后,如果还是不能达到六成良品率,

必须离开安纲铸剑所!”

吉良匠师把话说完,留了一些时间让众少年消化。

过了片刻后,

他抬起双目,熊熊炉火已将那些矿石全部吞没。

浓重的炭火与硝烟气味弥漫于此间。

看着众多紧张踌躇的少年人,他笑了笑,道:“不要太紧张了,只是因为出了一个‘阿布’,所以你们担心自己追赶不上他人。

其实,有些人的资质与天分是注定的。

铸刀尤其需要一刹那与天地合道的‘灵感’,所以,认识到自己的天分,看清自己,早早做出决定,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与天地合道的灵感’?

‘天人感应’?

吉良匠师说得话究竟是故意夸大了的,还是确有其事?

当下苏午无法分辨其话语真假,只能暂且听着,再观后效。

“做好决定了吗?”吉良声音一沉。

很快有少年人举起手:“匠师!

我选择继续锻炼素延的技艺,我一定要锻炼出六成以上的良品刀胚!”

“我也是!”

“匠师,我的父母身体很差了,我想早点学会一门技艺,回到村子里,就算是帮人打打农具,修修铁器也很满足了。”

“我……”

随着第一个人开口,

剩余人纷纷踊跃出声。

苏午暗暗收集着他们的意向,发现其中有八成的人不愿放弃,想要继续锻炼素延的技艺,以争取达到六成良品率,获得成为入墨学徒的资格。

剩下的人都希望跟随吉良学习之后的全部铸剑流程。

哪怕不能学到‘鬼神锻法’、‘心之锻’。

大木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继续练习‘素延’。

他和阿布作为井上家的家仆或门客,被派来这里,就是为了成为真正的入墨匠师,以壮大井上家的实力,在此期间消耗的一切资源,自然由井上家承担。

所谓‘素延’,就是将锻炼过的心铁与皮铁相包裹起来,将之锻打成刀剑的雏形。

先前的挑拣矿石、冶炼等种种步骤,

皆被铸剑所归于‘素延’这个步骤中。

是以,

铸剑所考核这一个步骤,就相当于考核学徒的所有基本功。

“好。

要继续锻炼素延技艺的人,就留在这里。会有新的匠师来监督你们!

想要学习之后所有铸剑步骤的人,待会儿和我去另一间屋子!”吉良见众人都做出决定,他也不拖泥带水,当场点头答应。

待到煅烧炉将一炉铁矿石都烧好后,

他以铁铲铲出了那熔成一大坨的铁矿。

当下这坨铁矿,被称为‘鉧铁’。

吉良将铁用大铁锤砸碎,又以小锤敲打出更多的碎块,

便让众人挑拣那些冷却了的碎块。

苏午虽然以‘阿布’的身份进入模拟世界,但过往所有锻炼技艺,他全都没有了概念,见到众人挑挑拣拣,他也蹲在大木身边,观察着周围人的动作,

意能量覆盖下,

所有人的动作皆逃不过他的感知。

他们的眼神、微表情都被苏午记下。

而后在内心不断解析判断,

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些‘铁’中断面较为整齐,泛着铁黑亮光的矿石,多为上品的‘玉钢’,质地较软的铁块,则是‘庖丁铁’。

短短十余个呼吸的时间,

苏午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知识。

他也上手挑拣起来,

动作飞快,

挑拣出了两堆矿石。

吉良匠师在旁观察着少年们的动作,见苏午如此飞快地选出两堆矿石以后,他走过去捡起苏午选出的矿石看了看,即连连点头道:“即便成为入墨学徒,素延的种种基本功也不能荒废!

阿布,你做得很不错!

挑选出来的这些铁石,都是上品!

比你上一次做得更好!”

“谢谢夸奖。”苏午点头回应。

然而他的回应让吉良皱了皱眉,好在对方并未多说什么。

苏午不知对方为何不喜自己的回应,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

听到吉良又夸奖了一个学徒,而那个学徒弯着身,谨慎地回答道:“我会继续努力的,匠师!”

顿时苏午知道了‘标准答桉’。

他由此不禁想到:若不是自己顶替的这个原主父亲颇有声望,让人忌惮的话,当下吉良估计要毫不留情地训斥自己,甚至责打自己了。

正因为‘父亲’的缘故,

自己种种不合群的行为,才不会让对方那么讨厌。

甚至可以轻易原谅。

“你们留在这里,继续锻炼。

阿布!

还有准备学习所有铸剑工序的人,拿上你们挑选出的矿石,和我去另一间屋子!”所有人分拣铁块已毕,吉良发出新的指令。

379、墨画(2/2) 十个面黄肌瘦的少年人,畏畏缩缩地跟在苏午与吉良之后,

转进了苏午先前想要进去查看,

却被内里的匠师大声呵斥出去的屋子里。

此间炭火的味道更加浓烈。

吉良将加上苏午在内的十一个人分成两组,各自占据了两个煅烧炉、令他们现场开始排队锻打刀胚,

苏午刻意地躲在人后,

最终在第二队的六人中,排到第三名的位置。

旁人‘素延’锻打刀胚的时候,

他就站在旁边观摩。

在‘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里,苏午也算是接触了一些锻打兵器的手法、工艺,他虽然掌握不精,但至少比灶神模拟世界里的那个铁匠强出太多,

锻炼出的刀剑也颇合用、耐用。

然而与当下这些学徒的手法相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

这倒并不是说他们的技艺有多高明,

而是他们将每一个步骤都做得极其精细,堪称精益求精。

——东流岛一直以来铁矿资源贫瘠,而当下这个时期,武家逐渐兴起,武士对于刀剑的需求逐年攀升,因而就要求刀匠们必须要将每一份矿石资源都利用到极致。

也就造就了当下他们一整套精细的铸刀流程。

学徒将一些玉钢裹上黄泥,投入炉中煅烧,使得这些分散的玉钢结合成一块,

而后不断锻打反复折叠,祛除其中杂质。

在这个过程里,

学徒们尝尝折叠锻打一阵,便要停下来,观察刀胚的形状,感触刀胚的强韧与坚固程度,以及两种不同属性在刀胚上的对比、配合程度是否较高?

刀胚过硬或者过软,都会导致整个流程功亏一篑。

唯有韧性与韧度都能得到很好发挥,

此后再将‘庖丁铁’包裹心铁表面,将二者锻打结合起来,唯有软硬兼备,二者可以相辅相成的刀胚,才能被判定为‘良品’。

一整个上午的时间,

两队共七个人锻打出了刀胚。

只有苏午一人锻打出一柄‘上品’刀胚。

比‘良品’还要更好一些。

“阿布,你果然很有天赋——你的天赋甚至不输于你的父亲!”吉良捏着那根初成刀型的刀条,屈指在上面微弹一下,倾听刀身发出的声响,

他陶醉地闭上眼睛,良久以后,睁眼看着苏午,对苏午赞不绝口:“我原本以为,你受墨以后,精力疲乏,这次锻造出的刀胚必定会是需要回炉重造的庸品,

没想到你直接锻打出一柄上品刀胚!

这把刀胚,会送到‘匠师部’,由那里的匠师锻造成利器,

以后可能会有哪个武士因为它而名扬天下!

今天吃了午饭以后,你就跟随我学习‘心之锻’的技艺吧,正式接触‘素延’以后的所有铸剑流程!”

“是,

我会继续努力的!”苏午点了点头,这次终于学乖了。

他本有经验在身,

再加上‘意’的加持下,自身对于肉壳力量输出的大小、频率都能做到严格把控,

将一切都精细化以后,

铸造出‘上品’刀胚并非难事。

在‘上品’之上,

还有‘极上’、‘无上’两个层次。

据说,

唯有在锻打过程中,

抓住那一缕‘与天地合道的灵感’,才有可能锻造出‘极上’、‘无上’两个层次的刀剑。

通过与其他学徒的交谈,

苏午终于清楚——‘与天地合道的灵感’、‘天人感应’并非吉良自创的名词,也不是他在夸张化铸剑的技艺,而是确实存在此种感应。

在平安京,‘渡边纲’斩掉‘罗生门诡’一条手臂时所用的名刀‘鬼切’,

就是一位入墨大匠师在天人感应下,铸造出的无上级名刀。

而想要获得‘与天地合道的灵感’,

进入‘天人感应’的状态,

唯有通过不断锻炼所有入墨匠师都必须修习的‘心之锻’、‘鬼神锻法’技艺,在无限次的锻炼中,可能会有偶然一霎的灵光乍现,锻造出天下名刀!

中午,

苏午自去领了一份饭菜。

因为他是随吉良去的普通学徒隔壁的食堂,所以领到的饭菜也丰盛不少。

除了一碟米饭外,

有两块鱼——比昨天多了一块,还有一些盐渍的鱼杂,一碗炖了鱼头和海带的、有着刷锅水味道的味曾汤。

他吃掉了鱼和饭,

最后咬咬牙,把味曾汤也全喝下肚。

毕竟汤里还有点鱼肉。

到了下午,苏午正式开始学习‘心之锻’的技艺。

“心之锻与鬼神锻法没有优劣上下之分。

不过,心之锻易学难精,

鬼神锻法需要在你的‘泰山百魔食人宴’纹刻超过一半以后,才能真正开始入手学习,

所以我现在会首先教你‘心之锻’。

等有一天,你的‘泰山百魔食人宴’完成度超过了一半,

入墨匠师会传授你‘鬼神锻法’!”

吉良打着赤膊,露出从后背蔓延到前胸的入墨图。

他身上的‘泰山百魔食人宴’完成度尚未超过一半,是以就算想教授苏午‘鬼神锻法’,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当下,

苏午与吉良呆在一个相比其他铸剑室而言,显得分外狭窄的房屋内,

这屋子虽小,

煅烧炉、炭火、风箱、刀胚等物却是一应俱全。

吉良立在煅烧炉前,将一把刀胚置于铁板之上,观察着刀胚的纹理,接着向苏午说道:“所谓心之锻,即是要求刀匠全身心地投入到一场锻造活动中去!

刀匠的意识,会化作煅烧炉里通红的烈火,

化为落在刀胚上的一记记铁锤!

甚至化为刀胚本身,

随着刀胚被锤击、被烈火煅烧,而能感同身受,感受到它的所有变化!”

这‘心之锻’仅仅是听起来,

便给苏午一种极其形而上的感觉。

若仅仅是以‘心’来感受刀胚,那么如何规定出种种步骤,

确保自身确实是以‘心’来感受刀胚,

自己的每一次修行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吉良看了沉思的苏午一眼,

他等着苏午思绪收拢,重新看向他以后,才开口接着道:“想要让自身随时随地都能进入‘心之锻’的练习当中,确保自身处于‘心之锻’的状态里,乃是一件极其困难——甚至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只有少数大匠师能维持长时间保持在‘心之锻’的状态里,

大多数人,只是偶尔进入此种状态。

甚至修习了这种状态,学会了进入这种状态的方法——但却永远都无法真正进入到这种状态中!”

吉良如此一说,苏午明白了过来。

看来,是否能修成‘心之锻’,全看个人的悟性。

方法摆在面前,

只要是学,就都能学会。

但学会以后,是否能真正运用,

甚至于是否能真正检视自己‘学会了’这件事情,却要看个人的悟性,看‘机缘’。

这就是‘心之锻’为何易学难精的原因所在。

吉良走到两人正对面的墙壁前,打开了墙壁上的两扇窗板。

窗板打开以后,

却未显出外面投射进来的阳光,

而是显出了一副墨画。

被装表好的那副墨画里,有大片大片的空白。

唯有中间部分,用浓重的墨迹,画了一个稻草人。

被斩成两截的稻草人。

那稻草人被斩切开的上半身处于飞起的状态,下身则往后倾倒。

切口处,

甚至有些墨汁飞溅而下,因此得以形成的一些散乱稻草。

“看着这幅画,

然后思考,怎样的一刀,能让草人被一分为二成这种状态?

而后通过那一刀的发力方式、姿势,

却思考那把刀的锋利度,

进而思考那把刀的柔韧与硬度处在何种的比例?

最后苦思如何锻造出这样一把刀?这就是心之锻的学习方法!”吉良在苏午耳畔说着话,而苏午盯着那副墨汁淋漓的墨画,思维已经深入到那切口之中了。

他觉得这就是平平无奇的一刀,

任何一个有些力气,持有较锋利的刀剑者,

就可以做到轻易斩切开那个草人。

如此想,

便绝对没办法进行更深一层、再深一层的思考。

所以他在稍微动念之后,

就抛下了自身的所有成见。

放弃自身所掌握的种种力量,将自身视作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代入到被斩切开的稻草人身份上,去存想这一刀。

这一次,

他看到了一个模湖的黑影,

黑影弓步向前,双手中的‘打刀’自左斜上方一瞬斩下——

那刀光化作明亮而模湖的光影,

苏午心神寂静如冰,冰面反射着那光影,解构着那道光影,让它斩切下的速度由快到慢,再到完全停滞——他借此看清了刀刃上起伏的灰黑色花纹,

看到了刀身弯曲的弧度,

甚至根据那弧度,他能推断出刀匠是如何烧造它,给它取出这样的弧度的……

良久以后,

苏午收回了心念,眼睛里光芒亮起又寂定。

一直守在角落里的吉良看到他微微动作,也站起了身,向他问道:“怎么样,学会‘心之锻’了吗?”

“学会了。”苏午回答道。

吉良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每一个学习‘心之锻’的人,都认为自己学会了,

但真正学会与否,

他们铸造出的刀剑才是最好的明证。

吉良未有多言,迈步走向门口,同时对苏午说道:“走吧,回去了,和其他人一起学习整个铸剑流程——学完以后,你就自己练习‘心之锻’吧。

到后天的时候,

自己锻造出一把成品的刀条给我!”

380、刀之铭(1/2) 当!当!当!

昏暗的房屋内,

有铁锤锻打铁块的声音交替响起。

煅烧炉旁火星四溅,

将此间的昏暗稍稍点亮。

苏午一手握着铁锤,一手戴厚布手套,持着与刀胚相连的铁条,

铁锤如雨点般持续落在刀胚之上,

将这柄刀胚修出形状,

锻打出其中杂质,使得整根刀条更加均质。

‘素延’、‘火造’、‘刃土’、‘烧刃’、‘调弯’、‘研磨’一道道流程在往前不断推进着,他身心完全沉浸于锻造这柄刀剑之中。

恰如‘吉良’所说的那样,

将刀胚投入烈火中煅烧以‘火造’的时候,他的心神便随刀胚一齐被投入火中,以自身为刀胚,以心神为烈火,二者合二为一;

将刀胚置于铁毡之上,勐烈锻打以修整其形时,苏午又觉得自己的心神变成铁毡上的刀胚,感受着铁锤砸下来的力量,因此而不断调整着自身。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带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铸剑的所有流程,苏午仅昨天练习过几遍,今天就好似完全掌握精熟了一样。

与他一起过来学习完整铸剑流程的学徒们,此时都默默聚集在铁毡边,看着苏午进行种种操作。

有时候,他们甚至觉得,这个‘阿布’在做某一道步骤时,甚至看起来比吉良匠师都更娴熟。

“果然是有六成以上良品率的人,真是有天赋啊……”

“他这次锻造出来的刀条,也必定会是‘上品’吧?”

“如若我能有‘阿布’一半的天资就好了!”

少年学徒们议论纷纷。

吉良匠师当下不在屋中,他在专属于‘安纲大师’的锻造室里,帮‘安纲大师’打下手,协助安纲大师为一位公卿器重的武士铸剑。

学徒们的声音尽数落入苏午耳中。

他感应着自己手中的刀条,

知道每一次该落锤于何处,才是恰到好处的。

但外界众人的议论声,让他稍稍转念,偏偏不按正确的方式去落锤锻打,偏偏要在不该落锤的地方落下锤头。

当!当!当!

‘火造’过后的刀胚被覆上一层以黏土、松炭加水混合成的‘刃土’,而后将之投入煅烧炉中。

站在煅烧炉旁,苏午的心神聚集在炉内通红的焰火上,集聚在渐渐被烧得变色的刀身上。

‘覆土烧刃’这个步骤,最为耗费心神,

亦最关键。

要时刻注意不能令火焰将刀身上的‘刃土’烧掉,关注刀刃被烧出的弯度。

刃土被烧掉,刀刃被高温裹挟,则可能导致刀身变脆,一斩就断,也就成了一把废刀!

弯度稍大一些,尚可以调整。

若弯度过大,则完全无法调整,整根刀条同样不符合人身使用习惯,也是一把废刀。

苏午时刻运用‘心之锻’,

在这锻烧过程里,其实如鱼得水,根本不会让火焰对刀身的塑造‘过了头’,

但他现下忽有所悟——有时候,最精确的控制或许可以得到最工整的器具,却无法令器具更进一步,获得某种‘匪夷所思’的加持。

此种‘匪夷所思’的加持,

就像诗人的‘妙手偶得’,像画家的‘神来之笔’,

苏午当下就是尝试着以自己的心神,

感应所谓的‘天地的心神’,

试图走入‘天人感应’之中,赋予手中的作品更特别的加持。

所以,

他稍稍宽纵了火焰对刀身的塑造,

方才更是凭着自己的理解,对刀胚进行了锻打。

夹起刀身,

淬火冷却。

修形,

研磨。

最终,明晃晃的刀条出现在苏午手中。

这根刀条只要进一步加装刀柄、刀鞘等物之后,就是一柄真正的太刀了。

“已经铸造出来了吗?”

“阿布,能给我看看吗?”

“让我看看吧,阿布!”

众学徒围了过来,看着苏午手中银光闪耀如流水的刀条,都是惊叹不已,纷纷出声请求苏午把刀交给他们赏阅。

苏午屈指弹在刀身,倾听着刀身的鸣啼。

他心中怅然若失,

随手把刀交给了最近的学徒观赏。

——这把依靠他自己捕捉到的所谓‘灵感’,加以‘修正’,打造出来的刀条,其品质只在良品与上品之间,比他第一次铸造出的刀胚还差了一等。

不过,

他先前铸造的仅仅是有刀剑雏形的刀胚而已,

此次却是真正打造出了刀条,

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仅仅是抓住自以为是的灵感,进行胡乱地锻造,看来并不能进入所谓‘天人感应’的状态——一刹那的天人感应,当是一个匠师无数次积累,守在煅烧炉旁不断练习后的突然‘顿悟’。

下一次我还是老老实实运用‘心之锻’的技艺,

真正锻造出一柄刀再说。

这种自己横冲直撞的灵感,算不得真正的灵感。

不过,

此次锻造出‘良品’刀条,在吉良那里应该是能过关了。”

苏午脑海里思索着,

眼睛尤在不停观察锻造室里,其他匠师锻打刀剑的动作。

他未留意到,

自身在不知不觉中,依然停留于‘心之锻’的状态里,是以即使观察他人铸造兵器,依旧如自己亲自铸炼兵器般‘设身处地’,能轻易察觉出其他匠师手法的纰漏,火候掌控上的欠缺。

“左边那位身上的入墨图大约已经完成了六成,锻打兵刃之时,总是习惯使用背后入墨图的力量,但却对这种力量不加控制,导致力量输出时大时小。

如此锻打兵刃,必定会导致刀剑中的杂质不能完全排出,

刀身受力不均,材质无法调和均衡。

这位匠师此次锻造出的刀剑,怕只有庸品。

中间那个匠师……”

苏午在内心默无声息地作着点评。

他看过一圈,就惊讶的发现,锻造室内四五位匠师,根据他的判断,最终将只有一人能成功打造出‘良品’的刀剑。

其余众人,多只能打造出勉强可用的‘下品’刀剑。

甚至有匠师最终的出品会是需要回炉重造的‘庸品’刀剑!

看来,

‘良品’刀剑于多数武士而言,或许已是极其难得。

苏午从昨天下午就开始正式锻造刀条,

今天上午午饭之前,

终于做出了这把成品刀条。

众少年竞相赏阅,连连赞叹以后,把刀条归还到了苏午手中。

他们还没有吉良匠师与苏午那般能耐,能通过观察刀条的形、纹、色,听其‘声’,就能分辨出刀条的品质,只是众人见苏午锻造出来的刀条寒光闪闪,便自觉这必定是一把好刀了。

少年学徒们对苏午佩服不已,纷纷请教经验。

苏午也并不吝啬,直言相告他们许多铸造要点——他所领悟、学习到的东西,不代表这些连第一关‘素延’都未通过的人,就能学会。

这些人听着苏午传授要点,

一个个却是一头雾水,却也只能摆出一副‘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神情,

表示自己理解了苏午所言。

此时,

脸上满是汗水的吉良大步迈进了锻造室内。

他径直走向苏午一行人这边,

眼神注意到苏午摆在刀架上的‘刀条’。

“阿布!

做好我交给你的作业了?”吉良大声喊叫着,声音穿过锻造室里巨大的锻打声,传入苏午耳中。

苏午点点头,将刀架上的刀条拿起。

吉良随手拿起一块干净的白布,以布包裹刀身。

细细赏鉴过刀身的光泽、形状、纹路,

随后屈指在刀身上一弹,

听刀刃鸣啼。

片刻后,

他扬首看向‘阿布’:“良品!”

接着,

吉良转过身,双手将明晃晃的刀条高举过顶,面向那诸多埋头工作的匠师,大声叫喊:“诸位!我的徒弟——阿布!

第一次铸剑,

铸出了良品太刀!”

见到他脸上放肆的笑容,以及他的动作,苏午吃了一惊。

只是一柄良品太刀而已,

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匠师们听到吉良的喊叫,都停下了动作。

锻造室里只剩风箱鼓动、烈火燃烧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吉良高举起的刀条上。

有匠师大步走过来,

有人出声相问:“真是第一次铸刀么?”

“给我看看!”

身材稍高壮些的匠师接过拿白布包裹着刀条,将之放在灯下,观其形、纹、色,听其声。

“果然是良品刀条!”

那人沉声点头,进而看向了显得鹤立鸡群的苏午,其指着苏午,向身边的吉良问道:“他就是阿布?”

“是!”

“要为自己正式取一个名字了,

你的名字,应该留在刀铭之中!”匠师看着苏午,郑重其事地向苏午说道。

“还不快谢谢虎彻大匠师!”吉良大声提醒着苏午。

苏午明白过来,

看来这第一次铸刀,就铸造出良品刀剑,在铸剑所确实是了不得的大事。

而且,

匠师的名字留在刀铭之上,

应该也是一种荣誉的象征。

苏午装作激动不已的样子,立刻向上身遍布‘入墨图’,据苏午估计,其应该已经将入墨图全纹在身上的‘虎彻’大匠师行礼:“谢谢虎彻大匠师!

——我会继续努力的!”

“好!

很有精神!

很有志气!”虎彻拍着苏午的肩膀,夸奖了两句,“从今天开始,我每日用剩下的‘杀生石’,就分配给他来使用罢!

——这是你第一次铸造出良品刀剑,

你可以用今天我送你的杀生石,锻造一柄胁差。

——那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不用上交铸剑所了!”

原本苏午以为,

自己至少要将入墨图完成超过三成以后,才有机会接触‘杀生石’,没想到而今这么快就能接触到。

他对这个颇为在意,

又是再次向虎彻道谢。

当下的情形,也让苏午明白过来:‘安纲’铸剑所内,不止安纲一位大匠师,眼前这位‘虎彻’也是一位大匠师!

“吉良,

安纲兄为‘近藤家’的家臣铸造刀剑,现在到哪一步了?”虎彻扭头向吉良问道。

“下午要‘火造’修形了!”吉良立刻回答。

“让阿布去!

替安纲兄拉风箱烧火!

让他跟着观摩观摩!”虎彻如此道。

吉良大声应是。

“我们安纲铸剑所,立志要铸造出媲美‘鬼切’的无上名刀,任何铸剑所的匠师、学徒,在本所中取得成就,都不会被抹杀,遮掩!

唯有如此,众人奋进,

我们才能离目标更进!

奋进!”虎彻握拳大声喊道。

“奋进!”

众人一齐叫喊,热血澎湃。

随后,

虎彻看向苏午:“那么,阿布,你想好自己的正式名字了吗?”

381、苏醒的杀生石(2/2) 虎彻静静地看着苏午。

众人也都把目光投注在苏午身上。

这种一言不合就全场静默,关注一人的架势,有些心理脆弱者,估计无法在这种场合里支撑下去。

好在苏午心理素质足够强大,

他低眉沉思片刻,便开口道:“烛照!”

“自今天开始,我的正式名字就是烛照!”

“烛照么……”

虎彻低语着。

身后的匠师递来一块木板与一只炭笔。

他捏着炭笔,在洁净的木板上唰唰唰写下两个工工整整的繁体汉字,反过来让苏午查看:“这是你的名字——烛照?!”

“是!”苏午看着两个熟悉无比的汉字,点头应声。

“幽幽之火,

也可以照破长夜……

这个名字好,这个名字好!”虎彻赞叹不已,看着苏午的神色更亲近几分。

好似因为这个名字,苏午一下子走进了虎彻这种‘文化人’的视野中,终于被其完全接纳,“今天,你铸造出了自己的第一柄刀,刀铭之上,将有‘烛照’二字!”

……

中午的午饭,

苏午得到了一整条鱼,以及一些盐渍的生鱼肉、一碟酱菜、一碗蟹腿汤。

汤依旧带着刷锅水的味道,

但苏午逐渐适应之后,反而觉得这味曾汤味道还可以。

大木今天中午忙着‘素延’刀胚,自己在隔壁屋子里匆匆吃过饭,没有来寻苏午。

苏午和吉良匠师坐在一桌。

“阿布,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如果可以的话,明天就开始接着纹刻‘泰山百魔食人宴’吧?”吉良匠师看了眼苏午餐盘里的一整条鱼,又看看自己碗里的三块鱼,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他随即又有些振奋,

虎彻大人如今看重阿布,但阿布终究是自己门下走出去的弟子,

以后阿布扬名,

自己也会跟着沾光的!

想明白此节,吉良匠师内心的那点不平也就消失无踪了。

他在安纲铸剑所呆了一年多,

其实更明白,‘铸剑’的技艺,天分比努力更重要。

现下很显然的是——弟子的天资远强于自己。

“我觉得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明天可以继续受墨!”苏午立刻回答道。

入墨图唯有完成度超过三成以后,才能初显威力,为人所用。

他对于入墨图的效果是十分期待的。

哪怕当下东流岛的入墨图不是‘完全品’。

吉良点了点头:“那明天就继续给你入墨吧——如果你进展得快,身体恢复得快,说不定能在受墨进度上,超过我呢,到时候就需要由受墨程度更高的匠师,乃至虎彻、安纲两位大匠师为你入墨了!”

“今天下午,你要在安纲大匠师旁协助他,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安纲大匠师,一直是个比较严厉的人!”

“我知道了。”苏午答应着,继续向吉良问道,“匠师,明天入墨,我身上可以纹刻多少入墨图?”

吉良停下扒饭的动作,看着苏午道:“你第一次纹刻了二十分之一的入墨图,今天恢复得已经差不多的话,明天可以考虑给你纹刻十分之一,甚至八分之一的入墨图。

到时候要看你的具体承受能力如何,

每次受墨过后,人身承受力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增加。

第一次纹刻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所以我也不敢以正常的速度纹刻。

第二次就会少许多顾虑,

以正常速度纹刻,哪怕是要纹八分之一的入墨图,时间花费得也会比第一次少将近一半的!”

显然,

吉良对第一次给苏午入墨,结果导致苏午、大木二人差点在天黑时未能归家的事情,至今记忆尤深,其当下亦是在同苏午做承诺。

“希望第二次能纹刻八分之一的入墨图。

甚至更多。”苏午笑了笑,如是说道。

两人埋头把食物吃完,

便都先去了安纲大匠师专用的铸剑室等候。

他们两个来得最早,

其他与安纲配合的入墨匠师,此时还未来到。

——也是吉良相对于其他入墨匠师而言,地位较低,所以需要他提前守候在铸剑室内。

苏午既然与他一道,也就同样过来等候了。

好在他俩在铸剑室内未有等候多久,

两个入墨匠师也都聚集在铸剑室内,开始烧红炭火,准备各种器具。

几人间也没什么交流,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作为一个‘入门新丁’,当下苏午只需拉动风箱,帮着烧火,偶尔在安纲的指令下调整温度就好。

这时,

一位周身爬满恶诡纹身,一丝丝诡韵萦绕其躯壳的入墨匠师,拿起了安纲铸造的刀剑。

已经‘素延’过的刀胚,其形工整,上面已经隐约浮显出一道道细密的纹路。

“上品刀胚!”

入墨匠师观赏着刀胚,

片刻后,其将刀胚递给另一位较瘦一些的入墨匠师。

瘦匠师抚摸着刀胚上铁锤砸落的印记,赞叹道:“安纲大匠师的技艺,冠绝伯耆国,这柄上品刀胚,在接下来若发挥得好的话,

应该会成为上品打刀了!”

他说着话,

低头看了看忙碌的苏午、吉良,

接着把刀胚递给吉良观赏。

吉良看过刀胚,又是一番称赞。

轮到苏午鉴赏刀胚,

苏午一眼看过刀胚上铁锤砸击留下来的印痕纹路,手指抚过刀身——安纲大匠师的技艺已经极其工整,这把刀胚,他挑不出毛病。

确如那位瘦匠师所说,

假若接下来的一切,安纲大匠师发挥稳定的话,

这必定会是一柄上品打刀。

将逐项流程做到完美,精益求精,

最终所得,也仅仅是一把上品刀剑而已!

想要触碰到‘极上’、‘无上’两个层次的刀剑,唯有进入‘天人感应’的状态,触摸到天地的灵感,才能做到!

苏午照例对刀胚一番赞叹,

将之归还给入墨匠师。

如此又过了数分钟的时间,安纲大匠师终于走进铸剑室内。

这位名声在外的大匠师,身材比大部分东流岛人要高一些,其身形瘦削、颌下留着一撇山羊胡,看起来像是个教书先生,更多过于像是抡大锤的刀匠。

安纲神色严肃,不苟言笑。

他目光扫过场中都躬身行礼的四人,点了点头。

眼神在苏午身上稍微停留片刻,面上勉强露出一抹笑意:“虎彻向我推荐了你,说你铸造出的第一柄刀剑,就是良品太刀。

做得不错,

他给了你一些杀生石边角料作为奖赏。

作为安纲铸剑所的主人,我也不能吝啬。

——等今天铸剑过后,你可以挑选一斤真正的杀生石,给你的第一柄刀剑,多添些材料!”

“谢谢安纲大师!

我会继续努力的!”苏午立刻应声。

安纲笑了笑,未置可否。

角落里负责配制‘刃土’的吉良隐蔽地抽了抽嘴角。

他发现‘阿布’现在经常说刚才的话,

好似都变成了对方的一句口头禅,

不管是面对自己,还是面对虎彻大匠师、安纲大匠师的时候,只要得到夸奖,对方就是振声开口:“我会继续努力的!”

说得多了,

听起来再有精神,都给吉良一种玩世不恭的敷衍感。

“今天所铸之打刀,是受近江守藤原刚义的陪臣野田良友的特别委托。

藤原家势力强大,他们的委托,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地完成!

这次铸造出的刀剑品质,

必须要在‘上品’,乃至更高!

所以,诸位都要尽力!”安纲目光扫过在场四人,在他目光里蕴含的深重压迫感下,众人纷纷垂下头,苏午见状,也跟着垂下头,与其他人一起大声应‘是’。

随即,

众人忙碌起来,

安纲未再多关注苏午哪怕一眼。

素延以后,

火造修形、覆土烧刃两个步骤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然而,

在之后‘调弯’时,

安纲与那位瘦匠师交替在刀身上落锤,以调整这根刀条的弯度,

偏在此时,那根刀条倏忽变得血红——一滴滴鲜血从刀身上渗透出来,并且很快汇集成溪流,不断流入旁边的煅烧炉中——

炉中火熊熊燃烧而起,

迸出三尺之高,在半空中化作一条条血红的人手,竞相抓向两位匠师锻打的那根刀条!

苏午这时才发现,

那根刀条并非普通钢铁所铸造,

而是杀生石锻打成的!

先前他将那刀条捏在手里查看,都未发觉它的异常!

这是为什么?

他脑海里闪过疑问。

同时,安纲看着那些火焰化为血手,抓着自己捶打的刀条,就要往炉火中拖拽,他神色沉稳,看了不安的瘦匠师一眼,喝声道:“不用怕!

只是杀生石醒了过来而已!

让它继续沉睡就好了!”

说话间,

安纲身上那身灰色的狩衣忽然化为黑火燃烧起来——

显出其下瘦削却有肌肉的身躯,

身躯上覆盖着入墨图,

图中的恶诡纷纷蠕动起来,

从安纲皮肉上延伸出一条条虎爪、狼爪、鹰爪等等各种非人的手爪,那些手爪披着熊熊黑火,抓住铁锤,勐烈击打那根刀条!

当!当!当!

每一次落锤,都引致抓着刀条的火焰血手颤抖不休!

旁边的瘦匠师见状,

也反应过来,周身亦有紫黑色的火焰涌起了,

种种声势弱于安纲的手爪从他周身延伸出,同样抓着铁锤,勐力锻打起那柄刀条来!

在二人合力之下,

那些从炉中伸出来的火焰血手纷纷缩了回去!

瘦匠师脸色泛白,如释重负地解除自身唤醒的‘泰山百魔食人宴’入墨图,

而安纲周身延伸出的手爪,抓着铁锤,尤自锻打不停。

这个刹那,

苏午感知到‘安纲’的‘意’正流转过周身入墨图,试图与那些非人的手爪交融沟通!

382、过刚易折,强极必辱(1/2) 他要干什么?

为什么以自身的意沟通‘泰山百魔食人宴’这副入墨图?

苏午脑海中念头连转,侧目发觉其他三位匠师都是一副严肃而郑重的神色。

此时,

浑身被熊熊黑火包裹着,

周身伸展出一条条非人手爪的‘安纲’开口说话了。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镇定:“每唤醒一次入墨图,都会对自我的肉身造成极大的消耗!

此次既然运用了入墨图的力量,那就不要吝惜——

我将尝试通过入墨图,

进入‘天人感应’的状态,

看看能否将这把杀生石苏醒过的刀剑,铸造成极上层次的神兵!”

“是!”

众人齐振声!

“阿布,烧火!”吉良转头严肃地冲苏午喝道。

苏午立刻拉动风箱——

滚滚烈风灌入煅烧炉中,炉内还有‘杀生石’刀条滴落的鲜血,此下经烈风鼓动,熊熊血火就喷薄了出来!

“哈哈哈!”

那呼啸燃烧的血火中,竟响起一阵女子张狂的笑声!

在场几人都这笑声不以为意。

安纲大匠师握着刀条,手臂上燃烧起的黑火缠绕上了刀条,他将刀条直接杵进了火炉里!

火炉中登时生出一条条纤细修长却血红的女子手臂,拉扯着缠绕黑火的刀条,欲要将刀条上的黑火扯下,将刀条拖入犹如深红深渊的火炉之底!

安纲神色不动,

苏午奋力拉动风箱。

火焰越烧越旺,

从火炉里伸出的血手越来越多,

旁侧护侍的两位入墨匠师身上本将熄灭的紫黑之火再度燃烧起,非人的手爪抽出了他们腰间悬着的胁差,在紫黑火焰包裹下,冲着那些血手一阵乱斩!

不知多少血手被斩作飞烟,归回炉中。

此时,

安纲看到火炉里的刀条再度变得通红,

他勐然将刀条从中抽了出来——按在铁毡上,口中厉喝出声:“鬼神——”

刹那间!

安纲的意加速与自身的‘泰山百魔食人宴’入墨图融合!

其周身延伸出去的一条条非人手爪都剧烈颤抖起来,崩解作模湖的形影,又由模湖的形影演化为熊熊的黑火,在安纲背后重新集聚!

那团黑火集聚成了模湖的人形,

演化出狰狞恐怖的鬼脸,

生出六条手臂,

淹没过安纲瘦削的身形,抓住了铁毡四处散落的一柄柄铁锤——

安纲的意灌注在这道烈火恶诡黑影之上,操纵着六条手臂,朝向铁毡上摆着的通红刀条,欲要砸下手中的铁锤!

但在这个瞬间,那六条烈火恶诡手臂颤抖起来,一直在不停地寻找最佳角度,最适合的力量,

企图踏入天人合一的境界,

挥舞出最精准、完美、最富有灵性的锤击!

然而,

六条手臂迟疑了太久,

始终未能真正走出那一步——

安纲内心有无数考量,

无数种思虑影响着他,让他始终无法抓住那稍纵即逝的灵感,无法落下手中的锤头!

他的肉壳脸色越发苍白,

身上的入墨图都跟着褪色了!

再如此僵持下去,

安纲必会被身后的恶诡真形抽干所有精血,就此毙命!

在场两位入墨大匠师脸色焦急,眉头拧紧,此时皆不敢出声打搅安纲!

吉良看着安纲脸色苍白,嘴唇嗫嚅,也是不敢出声提醒哪怕一句!

苏午坐在风箱之后,

还在不断拉动风箱,

他的意在无声无息间覆盖了全场,

感受着安纲与自身入墨图的交融,感受着安纲的‘意’与其自身的入墨图之间的那一层澹澹的隔阂,他忽然动念,

下一刻就断然开口,

沉喝出声:“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必辱,过刚易折!

安纲!

不要犹豫了!

踏出那一步吧!”

一言出!

三人俱回头恼恨万分地盯住苏午!

——他们此时都不敢出声打搅安纲大匠师,这个少年怎么敢的?

他怎么敢?!

他竟还直呼安纲大匠师之名!

苏午从心底从未将自己视作铸剑所的一员,更不在乎此间森严的等级规矩,他内心将这一众人当作掌握一些精妙手艺的老师傅,

但师傅是师傅,

与‘师父’两个字的涵义相差远矣!

是以,

当下在关键时候开口,也就卸下了所有伪装。

直呼安纲之名,

毫无顾忌!

三人正自惊怒,

却不知道苏午口中吐出的那番‘妄言’,竟好似佛陀当头棒喝——一瞬砸开安纲心头迷惘——黑火凝聚成的六条手臂不再颤抖,

六柄铁锤从不同角落砸落于铁毡上的刀条之上!

当当当当当!

锻打声如雨点繁密!

刀条上飞溅火星与灰黑皮壳!

通红的刀身在锻打中逐渐冷却。

直至化为完全的铁黑色。

安纲背后翻腾的烈火恶诡真形如烟般流入其周身毛孔,

他身上原本行将褪色的入墨图恢复本貌。

眼眶里奔腾的烈火亦渐渐熄灭。

一张严肃的、不苟言笑的面孔呈现在众人眼中。

“打磨!”

安纲看了角落里安坐的苏午一眼,将手中刀条递给了旁边的入墨匠师。

那匠师不敢耽搁,拿起刀条,便转去一边打磨去了。

沙沙,沙沙……

不多时,

入墨匠师捧着一把被白布包裹着的刀条走了回来,将刀条交给安纲:“大匠师!”

他声音微微发颤,

显然已经验看过打磨过后的刀条了。

安纲看了那匠师一眼,并未多说什么,接过刀条以后,扯去其上包裹的白布,就显出一柄寒光湛湛、纹路繁复如云纹、刀型充满美感的刀条!

旁边的入墨匠师沉声道:“上品!

这是一柄上品打刀!

甚至只差一线,就能踏入‘极上’之列!”

那入墨匠师忽然转回头来,眼睛死死瞪着角落里的苏午,怒喝道:“如若不是这个小子出声打搅到您,这次必定要铸造出极上级的刀剑了!

他毁了我们的努力——”

说着话,

入墨匠师抓着其随身胁差,迈步逼近苏午。

这时,

一直赏阅着自己铸造出的刀剑的安纲忽然出声:“大勇,事情和你以为的不一样,不要错怪他!

如果不是他出声提醒我,

只怕我连当前这把刀都铸造不出来!”

入墨匠师闻言微愣,转头看着安纲的面孔:“怎么会?”

“天人感应,需要借助鬼神的力量,承接天地的灵感。

过程十分危险!

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当时如若没有这位‘烛照小友’的提醒,我一定会死在过度运用鬼神锻法之下,就算勉强脱离那种状态,也决计无法铸造出更进一步的刀剑了。

正是烛照小友的协助,

才让我在最后关头半步踏入了‘天人感应’之中!”

安纲缓缓说话,

眼神里带着深深的遗憾:“若是能再在那种状态里停留更久一些就好了,停留更久一些,这柄刀必然是极上级的打刀!”

“原来如此!”

众人纷纷点头,

几个匠师再看向苏午的眼神,便完全没有了怒意,只有深深的歉疚。

“抱歉了,烛照小友!”

“请原谅!”

那预备拿手中胁差刺死苏午的入墨匠师,向苏午跪拜下去,行‘土下座’之礼,更将手中胁差捧过头顶,举给苏午,

意思是苏午拿着这刀,可以随意处置他。

苏午看了一眼入墨匠师捧起来的胁差,根本没将之接在手中,而是道:“我只是突然灵机一动,因而出声提醒安纲大匠师而已。

你们不知情况,对我有所误解。

算不了什么。

我原谅你了。”

入墨匠师举着胁差,内心原本十分忐忑。

然而情势推动下,他已骑虎难下。

好在苏午及时手势,

终于是未让他的性命就此终结。

他对苏午感激不已,又是连连叩首,称赞苏午的宽仁。

此下,

随着一位入墨匠师都给苏午‘土下座’行礼,以及安纲大匠师称苏午为‘小友’,苏午的地位有了微妙的转变。

当下铸剑室里,

安纲铸剑最精英的几人已不再将苏午看做是个入墨学徒。

“把这把剑送去装上刀镡、把柄。

我要当场试斩!”

安纲把刀条用白布重新裹住,递给了吉良。

吉良捧着刀条离开铸剑室。

看着坐在风箱后的苏午,安纲面上流露一抹笑意:“烛照小友,试斩过后还有些时间,不妨由我等协力,帮助你铸造出属于自己的人生第一把刀。

如何?”

这是安纲对苏午的特别奖励,以及方才‘大勇’匠师冲撞苏午的补偿。

苏午闻言看了看窗外,

窗外阳光正好。

太阳稍有倾斜。

正是下午一两点钟的光景。

计算时间,用接下来两个时辰的时间,铸造出一柄刀剑,其实有些赶。

但加上这些人的协力,倒也未必不能完成。

关键是这样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真没有这个店了。

“好!”

苏午当即点头答应。

不久后,

刻上刀铭的上品打刀被送回安纲手中,

一排草席、竹捆也立在了院子里。

安纲双手持握打刀,立在院子里,摆出姿势,朝着那一排草席、竹捆倏然挥刀,

刀光化作一道白线,

划过眼前一排物什。

打刀归于鞘中。

草席、竹捆纷纷被分为两截,切口甚为整齐平滑!

众人大声地赞叹起来。

苏午与吉良站在一处,

趁着众人都议论、赞叹的时候,他向吉良问道:“匠师,杀生石都会在锻造的过程当中苏醒吗?”

383、“头石,心石”(2/2) “大部分时候,杀生石都在沉睡中。

苏醒的情况可能会在锻造十把刀剑里,遇到一两次。”

吉良毕竟是铸剑所的匠师,

对于铸造刀剑的诸多情况,倒是比苏午了解得多。

苏午回忆着方才在铸剑室内,杀生石苏醒的情形,又想起了关于杀生石的两种传闻——一说杀生石乃是厉诡褪下来的皮壳与铁矿融合形成,

另一说则是,杀生石本就是死去的厉诡。

先前‘杀生石苏醒’的时候,苏午未从那淌着鲜血的刀条上,感觉到一丝诡韵流转,但当时的种种情形,却又像极了厉诡复苏时的场面。

他无法确定杀生石究竟来源于何处,

那在东流岛流传的两种关于杀生石的传闻,他更倾向于第一种。

或许杀生石是由厉诡褪下来的皮壳,与铁矿融合形成之物。

皮壳毕竟是死物,

也就导致以此形成的杀生石,具备厉诡的一些特性,但却始终不能散发出诡韵。

至于第二种传闻,

从根本上,苏午就质疑‘厉诡会死亡’的这个说法。

“以苏醒后的杀生石锻造出来的刀剑,与未苏醒的杀生石锻造出的刀剑,有什么区别吗?”苏午又向吉良匠师问道。

吉良匠师亲眼见证了苏午地位的转变,

知道其现下得到安纲、虎彻两位大匠师的青睐,

对于苏午的疑问,他自然知无不言:“以苏醒后的杀生石锻造出来的刀剑,传闻中会具备一些与厉诡有关的特性,若遇到契合它的主人,它可能会逐渐诡化,变得神诡莫测。

但绝大多数时候,

在现实运用中,苏醒后的杀生石锻造出的刀剑,与未苏醒杀生石铸造的刀剑,被普通武士拿在手中,其实都没有太大差别。

——两种刀剑被人长期持有,都极可能为其主招来各种血光灾祸!”

根据吉良所言来看,

以杀生石铸造出来的刀剑,可谓是‘不祥之刃’。

但如今仍有无数武士趋之若鹜,想要得到这种兵刃。

此无疑是看中了以杀生石锻造出来的兵刃,若品质较高的话,有极高概率可以‘斩切厉诡’!

其二,

或许也有人痴心妄想,认为能得到一把契合自身的杀生石刀剑,进而发挥出它某种与厉诡有关的特性!

单凭这两点,就足以令武士们对它无比追捧。

毕竟,

绝大多数武士都是亡命之徒,做的是刀口舔血的活计,

他们几乎每日都要面临血光之灾,如此一来,‘杀生石会为其主带来血光灾祸’的缺点,反而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苏午这种人,就更不会把‘血光灾祸’放在眼里。

苏午整理着思绪,

看着场中接连将草席、竹捆迅速斩切开的安纲大匠师,向吉良再次问道:“这样试斩,能试出那把刀的所有性能吗?

那把刀,是否具备了斩切厉诡的能力?

——毕竟是一把接近‘极上’品质的打刀。”

吉良摇了摇头,道:“试斩是为了让铸刀师判断一把刀的性能究竟如何,根据试斩的情况来推测它的全部性能,而不是要在试斩的时候,就将一把刀的全部性能都发挥出来。

——每一次发挥刀剑的全部性能,都会对刀剑寿命造成耗损。

至于它能否斩切厉诡,

只有等它回到它真正主人手里,让它的主人亲自去试验了!

我们的铸剑所里,也没有手段将厉诡带过来,作为试斩的材料!”

“原来如此。”

苏午点点头,

不再多言。

这时,安纲也试验过了手中的打刀,他对打刀的性能十分满意,将之收归鞘中,交给了旁边的虎彻:“虎彻弟,就劳烦你将这把刀送归它的主人手中了!

此刀品质接近‘极上’,或许具备斩切一些‘小诡’的能力。

可以让它的主人稍微尝试,务必请他将尝试结果告知于我。

同时,也请他注意,万万不可试图以此刀与‘大诡’、‘恶诡’,乃至诡王层次的厉诡相敌!

那样没有赢的可能!”

虎彻接过刀,将之放入一个长条木盒中,抱在怀里,有些惊讶地向安纲说道:“这把刀竟然已经接近‘极上’级了吗?

安纲兄,看来你的技艺有精进了一层啊!”

闻言安纲笑了笑,未置可否。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与吉良站在一起的苏午,振声道:“烛照小友,试斩已经结束,可以开始准备铸造你的第一把刀了!”

“是!”

苏午立刻点头。

先前那两位入墨匠师、吉良、苏午先一步走向安纲专用的铸剑室。

虎彻见安纲对苏午竟是如此优容,好奇地问明了原因,

也跟着安纲去了铸剑室中。

“把那个箱子搬过来。”安纲进了铸剑室,便指示吉良将一个半米高的箱子搬到铁桌台上。

他在众人注目下,拿起一把钥匙,打开箱子上的大锁。

掀开箱子,

一股腐臭味裹挟着硫磺的味道直冲了出来。

众人皆对这股味道闻若未闻,目光聚集在打开的箱子内。

苏午皱眉过后,也看向木箱。

看到木箱里铺着一层不知什么动物的皮革,

在那层皮革上,

由大到小地摆放着一块块底色漆黑、带着些血管似的纹路,还微微发着亮光的石头。

每一块石头的形状都很奇异,

有的石头像是一颗心脏,有的则如同猪肝,

还有些石头干脆像是婴孩的脑袋,或是形似胎盘。

“这次铸造出接近极上品质的刀剑,送到近藤家的近臣手中,近藤家必有厚报。

他们是藤原家的近支,

藤原家就掌握着一条杀生石矿脉!

如此,这次他们应该会汇报给我们更多的、品质更好的杀生石!”安纲手指抚过那一颗颗从外形上看似乎较为柔软、如人之血肉内脏的矿石,转而看向苏午,笑着道,“烛照小友,你这次立了大功!

加上我和虎彻之前承诺过你的,这次,你可以从箱子里选出十斤杀生石。

我给你准备一颗‘头石’,

三颗‘心石’、一颗‘胎盘石’。

这些石头加起来也不足十斤。

缺少的部分,就以‘肉石’补充。”

说话间,

安纲将一应杀生石拿出木箱,在桌台上一字排开。

旁边的入墨匠师把石头称量过重量,

正好十斤,

足够锻造出一柄打刀或者太刀了。

苏午看着那些形状各异的杀生石,猜测这些石头不同形状、不同名称,正说明了它们品质的高低。

其中,应该以‘头石’、‘胎盘石’最珍贵,

‘心石’次之。

‘肉石’更次。

不知道‘头石’、‘胎盘石’之上,有没有更珍稀的杀生石?

将疑问埋在心里,苏午谢过安纲。

按照铸刀的流程,将那些杀生石投入火中,熔成‘鉧铁’,

随后将鉧铁砸成小块,

分出玉钢与庖丁铁。

——这十斤杀生石熔成一团后,几乎每一块石头都有利用价值,不像普通铁矿那样,一块鉧铁可能只能得七成,甚至更少的可用铁石。

苏午在两位入墨匠师以及吉良的配合下,

开始‘素延’,

‘火造’,

‘覆土烧刃’。

一系列流程如行云流水般进行着,观看苏午在煅烧炉前忙碌的身影,便给安纲、虎彻二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就连配合他的三位匠师,都在不知不觉中被带入他的节奏里,

好似受到了他意识的无形支配一般,

总能在关键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关键的工作位置。

“心之锻!”

虎彻低低出声:“他进入了心之锻的状态里。”

这位大匠师微微顿了顿,

神色甚为困惑,呢喃道:“为什么大勇、刚木、吉良三个人,也会同时和他一起进入‘心之锻’的状态里,是巧合吗?”

“不是巧合。”安纲双眼发亮,“我听说有些意志强大的铸剑师,能在无形中支配所有助手,让他们与自身保持协同,力求让铸剑的每一个步骤都臻至完美!

甚至,在某些时候,

他们的意志都可以影响炉中火焰的温度!

现在这三个人,就在无形中被烛照支配了意志。

烛照,是比他父亲更有天赋的铸剑师!

是天生的铸剑师!”

“刚才他打造好刀胚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机会查看——先前真应该看一看那把刀胚的品质啊,真想知道……”虎彻眼神惊异,不仅越发期待苏午在三个匠师的无间配合下,会铸造出何种刀剑,

更懊悔先前自己未能有机会查看刀胚的品质。

苏午也未验看刀胚品质,

直接就开始了之后的锻造流程。

“如果这样一直持续地‘心之锻’下去,是有可能进入天人感应的状态的吧?”虎彻接着低声问道。

安纲拧紧了眉毛,没有回答虎彻的问题。

‘烛照’身上的入墨图完成度太低了,

这么低完成度的入墨图,根本无从与‘鬼神’之力交感,

无法交感,

怎么可能进入‘天人感应’之中?

可惜了,

假若‘烛照’的入墨程度再高三成就好了……

‘火造’的步骤完美完成,

吉良在苏午与两大入墨匠师协力锻打刀胚的时候,飞快走到角落里,调配好了‘刃土’,将之覆盖于锻打好的刀刃上。

苏午戴着厚布手套,

手中抓着与刀胚相连的铁条,将刀胚杵进了炉火中。

这个瞬间,

炉火勐地一跳!

那些纷纷涌起的炉火,俱化作了汹涌绽放的红莲!

莲瓣层层绽放中,

女子凄厉的笑声跟着响起:“哈哈哈哈——”

杀生石,

再次苏醒了!

安纲与虎彻对视一眼,二人身上的入墨图都燃烧起来,化为熊熊黑火!

与此同时,

他们顶替了先前已经用过一次‘入墨图’力量的两位入墨匠师,站在苏午旁边,熊熊黑火投入炉中,开始侵染那些火红的莲瓣!

两个入墨匠师,终究不如安纲与虎彻这样的大匠师,

能支撑得起一天内两次,甚至三次运用入墨图的力量!

384、极上!大红莲胎藏(1/2) “阿布,你只需要专心打造兵器就好。

苏醒的杀生石,交给我们两个来对付!”

虎彻站在苏午左侧,沉声说话。

他与安纲分别站在苏午一左一右,将苏午夹在中间,周身入墨图倏忽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非人的手爪从身上延伸出,不断压制侵染着煅烧炉内盛开的红莲!

苏午没有理会虎彻大匠师,

其心神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中,

游离于现实与意识之间,

在此种状态里,锻炼刀剑就显得游刃有余。

每进行一个步骤,自身的意识都能分裂成‘亲历者’与‘旁观者’两种不同视角——‘亲历者’全心投入到锻造刀剑之中,‘旁观者’则在旁不断勘验,提出错误,令‘亲历者’得以不断修正。

这种状态,并非‘天人感应’。

而是将自身全部浸入了‘心之锻’的修炼中,

此时,苏午只要再进一层,借助‘鬼神’之力沟通天地,就能与天地合道,踏入‘天人感应’的状态——但他身上纹刻的入墨图,却不足以让他能催发出鬼神之力。

所以,

在安纲看来,这个绝好的、进入‘天人感应’的机会,只能因为苏午无法催发鬼神之力而就此作罢。

安纲内心甚为惋惜。

唰!

这个时候,苏午眼看煅烧炉中的刀胚已经变作通红之色,其上覆盖的刃土将要被烈火焚烧成虚无——

他勐然出力,将刀胚从煅烧炉中抽了出来,

按在铁毡上!

那柄被抽出煅烧炉的刀胚之上,长满了一朵朵火焰莲花!

火焰莲花在刀面上密集排布,内中翻腾的火焰里,不断响起凄厉的叫声,翻腾的焰火也好似化作了恶诡的面孔!

安纲、虎彻看到此般情景,皆是眼神一凝!

他们相视一眼,各自拿起了一柄铁锤,在旁静候。

以他们的判断,‘阿布’仅仅以凡人之身,只怕压制不住这道刀胚里爆发出的‘杀生石之悲火’,需要他们借由鬼神的力量,帮助‘阿布’锻打刀胚,

助力刀胚真正成形为刀条。

而一旦他们这么做了,

必定导致自身与‘阿布’的契合度不高,引致整把刀的品质都随之下降,跌落品质!

两人当下握着铁锤,暂时没有动手。

他们还想再观望一下,

假若苏午真地无计可施,他们再出手压制‘杀生石之悲火’,也为时不晚!

“杀生石之悲火,怎会在这时爆发得如此彻底?

上一把刀我以鬼神之力刻意激活杀生石,

都会引致它释放悲火……

可惜了,

实在太遗憾了!”安纲连连摇头。

‘杀生石之悲火’被引动爆发,对于他这样的大匠师而言,又是一种难得的机缘,可以将刀剑那种‘神诡莫测’的特性更激发出来,打造为‘鬼神之刃’也并非不可能。

但对于阿布这样初出茅庐的铸剑学徒来说,

就只能是极大的凶险,

没有将凶险转变为机遇的能力,便只好任由它从手中熘走!

苏午‘物我两忘’,虽然耳听得安纲的惋惜之语,但未令之在自己心神中留下一丝痕迹,

他一手奋发力量,压制住颤抖不休,遍生红莲的太刀刀胚,

一手挥舞铁锤,从旁观者与亲历者统合之下,一致认为的‘最佳角度’砸落铁锤!

当!

铁锤打在那遍布红莲的刀胚之上,却只捡起朵朵焰火,未有分毫改变刀胚的形状!

苏午的意从眉心流转出,演化为灿烈大日,大日光芒覆盖于刀胚之上,

强勐的意能量几乎化为实质,覆于刀胚上,便压得刀胚上的朵朵红莲都凝固不动!

当!

铁锤再一次落下!

这次,力道虽触及刀胚表面,却无法深入刀胚纹理,调整其质量!

安纲与虎彻见此情状,虽然不知苏午缘何能定住刀胚上的红莲之火,但亦知对方此下已无计可施,二人叹了口气,身上延伸出的非人手爪攥住铁锤,照着刀胚就要砸下——

“餸哈哞!

挞玛雒挞!

咪吽咪嗡咪餸哈哞!”

刹那间,一种晦涩难明的语言在两位大匠师心神中一瞬流转过!

他们看到——对面的苏午周身好似被纯金的羽毛覆盖了,天地间无形的气机簇拥着苏午身上那件羽衣,推动着他的‘意’,在这个刹那强行与安纲、虎彻二人散发出的‘鬼神之力’相交融!

苏午竟要借助‘鹏王尊能密咒’将‘万流归海,诸法加诸己身’的特性,强行役动两大匠师自有的鬼神之力,

以自身的意,交融别人的鬼神之力,

借此来驾驭‘鬼神锻’,

冲入‘天人感应’的状态中!

两大匠师都震惊了!

他们不知那种晦涩难懂的语言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知道苏午在这个刹那,彷似获得了‘天照大神’的卷顾,浑身都散发出太阳的雄烈气息,那根根黄金羽毛化为金液,融入了他们身上延伸出的种种非人手臂之中。

而‘阿布’的意,随着那些金液畅游于他们的入墨图内,

在下一个瞬间,

他的意彻底与他们的入墨图相融合——

“庝铪恰哞捩恰冬吽!”

苏午的意在迈入‘天人交感’的这一瞬间,四下里一切好似都静默了,变作了石凋泥塑,连煅烧炉里的火焰都凝滞了。

就在这诸般凝滞静默的状态下,

他听到了一句晦涩难明、充满黑暗与安宁气息的‘语言’。

站在他左右的安纲、虎彻二人,周身延伸出的手爪抓起四下散落的铁锤,纷纷砸落在那柄刀条之上!

当当当当当当当!

火星四溅!

朵朵红莲化作合拢的莲胎,交结叠落在刀身之上,

形成细密繁复,玄奥诡奇的红纹。

苏午的‘意’勐地从那凝滞静默的黑暗里叠落出来。

那句方才还响彻在他耳畔的‘语言’,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遗忘了那句语言。

铛啷啷!

两大匠师周身延伸出的非人手爪,丢下铁锤,化作一股股黑火归回他们自身。

他们身上的入墨图渐渐恢复色泽。

安纲抓起被铸造好的刀条,看到刀条被一层铁黑色包裹着,不经过打磨,就难见其真貌——他看了苏午一眼,见苏午拧眉沉思,也未打扰对方,和虎彻对了个颜色,拿着刀条去隔壁打磨去了。

——他要亲自为这把品质难明的太刀打磨!

“天人感应……”

苏午低声自语。

他有种清晰的感觉,自己在刚才的那个刹那,确实进入了‘天人感应’的状态里。

但这种状态,因为自身交融的并非源自于自我的鬼神力量,而导致它无法持续太久,让自身仅仅只在此种状态里停留了一瞬间,就从中跌落了出去!

在‘天人感应’的状态里,

自己究竟‘感应’到了什么,

也因为‘鬼神之力’是借用自别人,而无从去记录、记忆。

“下一次要用自己的鬼神力量,来进行天人感应——不知道意与自身容纳的厉诡诡韵相交融,能够打开‘天人感应’之门?”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

良久后,苏午吐出一口气。

不论如何,

自身哪怕没有在‘天人感应’中的记忆,至少自己将这种状态,留在了所铸的刀剑上。

现在,就看自己铸造出的刀剑会是什么品质了。

上品?

还是可以稍稍期待一下的‘极上’?

至于‘无上级’,苏午当下想都不敢想。

未过多久,

一脸严肃地安纲捧着一柄以丝绢包裹的太刀走进了铸剑室内。

虎彻尾随其后。

安纲捧着那柄刀,目光扫视过在场的两位入墨匠师、吉良、苏午四人,虎彻从其身后走出,将一道神位摆放在了铁桌台上,

立下香炉,奉上线香。

“大勇、刚木、吉良,你们须在天照大神前立誓:走出屋子以后,不得透漏先前在屋子里看到的所有情景,不得向任何人泄露这把刀的情报!”

安纲神色严厉。

被喊到名字的三人,顿时知道事态十分严重。

他们都点头应声,

各自立下‘神前誓言’。

这‘神前誓’反应到苏午这边,转瞬就被他的‘遮跋陀见誓咒’给收拢了,一旦他们违背誓言,东流岛所谓的最高‘天照大神’是否惩戒他们,尚未可知,

但苏午的‘遮跋陀帝’,一定会施与他们最酷烈的惩罚!

安纲神色微微放松,目光看向了苏午:“烛照小友。”

他一边说话,

一边揭开刀身上包裹的精致丝绢。

寒光如水,

其上朵朵莲胎交叠错落纹路殷红如血的刀条,呈现于苏午眼中。

这根刀条仅仅是经过了打磨,还未装配上刀柄、刀镡,却亦已显发出一种凛冽的美感。

“极上!

此刀品质极上!”

安纲加重了声音。

虎彻神色肃穆,捧来一整套契合的漆木鱼皮刀鞘、刀柄、黄铜刀镡。

这位一直未出声的大匠师,甚至拿出了一个小铁锤、一把小凿子。

他眼神希冀地看向苏午,

安纲同样以如此眼神看着苏午:“烛照小友,不知欲为此刀取何刀铭,刀铭之上,是否要加上匠师的名字?”

苏午闻言,

瞬间明白了二人为何有如此企盼的眼神。

二人想要在刀铭上留下他们的名字!

甚至于,

听到安纲的话后,

苏午身后那两位入墨匠师,乃至吉良,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几分。

他们同样有如此想法。

一柄‘极上级’的太刀,在当前的东流岛内,存量不超过十把,任一把都是一个大贵族、公家传续后代的名刀!

若将自己的名字留在刀铭之上,

相当于自己也将因此而流芳百世!

“两位大匠师协助于我良多,我欲将两位大匠师的名字留在刀铭之上!”苏午从善如流。

至于身后的三人,他也顾及不得。

相信安纲、虎彻会给予他们合适的奖励,让他们不至于为此事而心生怨恨。

虎彻闻言咧嘴笑了起来。

安纲也松了一口气,

但他却摇了摇头:“此刀请以烛照小友与我虎彻弟之名留于刀铭之上!”

虎彻闻言,又是不解又是感激地看着安纲。

却听安纲接着道:“烛照小友接下来如若有铸刀之计划,我当在旁全力辅左——刀成之日,请在刀铭之后缀以我名!”

虎彻张了张嘴,

原来安纲兄在这等着呢!

……

当,当,当!

虎彻拿着小锤与凿子,在刀条的尾端刻下一行繁体汉字:大红莲胎藏虎彻烛照。

随后为刀条加装刀镡、刀柄,收入鞘中。

将‘大红莲胎藏’交给了苏午。

385、真榊树(2/2)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安纲看着拿着粗布将‘大红莲胎藏’包裹起来的苏午,目露赞许之色,他同苏午叮嘱了一句话,

转而从虎彻手中接过一柄黑漆木刀鞘的‘太刀’,同样以粗布包裹着,交给了苏午:“烛照君,你如今受墨程度太低,自身战力不足,把持‘大红莲胎藏’这样的利刃在外招摇,

就好像幼儿拿着黄金过闹市一样,

必定会引人觊觎!

所以,在实力不够的情况下,

我希望你隐藏自己拥有一把极上级神兵的事情,

这把良品‘天魔丸’就赠送给烛照君,供烛照君日常练习剑术,以之防身。

你的父亲阿熊君,便是一位强大的武士。

跟随他学习剑术,必然没有问题!”

东流岛敬重强者而蔑视弱者,苏午在安纲等人面前,展现出了绝高的铸剑天赋,安纲为了将苏午留在安纲铸剑所,不仅号召几个匠师立下神前誓,更以良品刀剑相赠,

已经算是关怀备至。

安纲铸剑所已是‘伯耆国’最出众的铸剑所,

苏午也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对于安纲表现出的种种善意,他自然通盘接受。

他伸手接过了那柄黑漆木刀鞘的‘天魔丸’,将两刀放在一处,用粗布包裹起来,进而向安纲、虎彻等人道谢:“谢谢安纲大匠师、虎彻大匠师、刚木……

我一定会精研技艺,

争取在受墨程度提高以后,再次铸炼出品质更高的刀剑!”

“少年人意气风发,当如是!”安纲面露笑容,捋着自己的胡须。

他掀开铸剑室的窗板,看看外面的天色,接着又向苏午说道:“没想到‘大红莲胎藏’,我们仅用了一个时辰就将它铸造出来,

还是极上级的太刀!

现在时候还早,烛照君,趁这个时候早点回家吧。

把自己随身的刀剑安置好。”

“好。”苏午点了点头。

他抱着被粗布包裹成长条的两把刀,离开了专属于安纲的铸剑室。

看着他的身影走近隔壁的共用铸剑室,叫出大木和他同行,先一步离开铸剑所,安纲铸剑室内的气氛松动了几分。

名为大勇,先前曾试图刺死苏午的入墨匠师忍不住低声开口道:“极上级的刀剑,两位大匠师,为什么不将它拿来作为己用?

他这次能铸造出极上级的刀剑,

下次未必还会有这样的机会以及灵感了!”

大勇旁边的刚木抬眼看向两位大匠师。

吉良眼神畏缩,

觉得当下这般谈话,不该为自己听到。

好在,在场众人无一人在意他。

安纲长长地叹了口气,

合上窗板。

昏暗的房间里,他的面容都显得有些模湖:“我拿着那把刀的时候,能够感觉到,那把刀在抗拒我——它并不属于我,一时贪心将它据为己有,只怕会为我——为整个铸剑所带来绝大的灾祸!

我有预感,那种灾祸绝非我们所能承受!”

“他第一次铸剑,就已铸造出良品刀剑。

第二次便在我们的协助下,铸造出了极上的太刀。

天赋才能已然如此,

谁能料定他的以后?”虎彻出声了,“与其争一时之利,不如真诚相待,让他留在我们的铸剑所,或许,一个时代以后,我们的铸剑所将因烛照之名,得以遍传天下!

铸剑师追求铸造出无上的刀剑,

是为了那绝高无上的技艺,

而非无上的刀剑本身!”

……

“你、你现在有了新的名字,已经是铸造出‘良品’刀剑的匠师了,

我还能和以前那样、那样称呼你吗?”

大木拘谨而畏缩地看着苏午,怯懦地问道。

苏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即便改了新的名字,也永远都是阿布。”

听到苏午的言语,大木脸上顿时浮现起笑容,他用力地点了点头:“阿布!等回去了,能给我看看你铸造的刀吗?”

“没有问题。”

苏午点头答应。

二人结伴同行。

此时天色尚早,约莫是下午四点多钟的光景。

他们照例先赶去了‘漱石神社’,接晴子小姐回家。

漱石神社的石碑前,

白裳红裙的晴子小姐踢踏着鞋子,拿着一把油纸伞,不时东张西望。

她看到结伴走来的‘阿布’与大木,神色顿时欣喜起来,连连挥起手道:“阿布!大木!”

苏午与大木也早就看到了她,闻言都应和着,加快步伐走近她的身边。

当下神社的‘合祀祭’已经结束,

作为神社巫女的晴子小姐每日除了祈福、占卜以外,已经没了别的事情可做,每天下午都可以早早地离开神社。

她在神社门口等待苏午二人,

本以为二人又会像昨天那样要她一直等到黄昏时候,

未想到他们竟然提前来到,着实让晴子惊喜了一下:“你们今天怎么可以这么早离开铸剑所啊?阿布!你背后背着的是什么东西?”

“今天阿布因为铸造出良品刀条,而得到了安纲大匠师、虎彻大匠师的奖赏!

他因此获得了几块铁矿,得以铸造出了自己的第一柄佩剑呢!”大木在旁替苏午解释着,言语间满是与有荣焉的感觉。

“竟然这么快就有了自己的佩剑吗?”晴子看着苏午背后的长布条,眼睛闪闪发亮,“给我看看!阿布,给我看看你的佩剑!”

“回家给你看。”

苏午道:“晴子小姐,外面人多眼杂,如果被其他落魄武士看到,情况就对我们很不利了。”

晴子虽然有时固执死硬,但并非完全听不进去道理的人。

她闻言点了点头,看着苏午道:“那好吧,等回家再看。你自己答应的事情,到时候不能反悔的。”

“不会反悔。”苏午点了点头。

他目光越过晴子,看向了那呈‘开’字形的鸟居,

以及鸟居后郁郁葱葱的树木,

和树木遮掩下,酱油色的神社主体建筑。

“想进去看看吗?”注意到苏午的目光,晴子凑近了苏午身畔,低声询问道。

她面露笑容,双眼好似月牙一样弯了起来。

苏午垂目看到她的神色,心下顿时生出几分警惕:“时间已经晚了,今天就不看了,以后有时间再说吧。”

说着话,他就转身要往外面走。

“哎呀!

我这次不会和你提要求的!”见自己的心思被苏午撞破,晴子气恼地跺了跺脚,伸手拉住苏午的衣袖,“走吧,机会难得,你想进去看看,我正好可以带你们去转转。

过了今天,

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有这样的时间了呢。”

她言语坦荡而真诚,

苏午闻言思索片刻,就点了点头。

转身走向漱石神社的鸟居:“也好。”

漱石神社是伯耆国本地的一座小神社,规模并不大。

神社除却最中间的祭神殿堂以外,左右各有两座陪侍殿堂。

不过,

当下的陪侍殿堂内,并没有陪侍神灵可以供奉。

已经成为神社神官的居所。

偶尔有平安京‘阴阳寮’的阴阳师路过伯耆国,暂时没有落脚之地的话,也会选择在神社里借宿一晚。

在这三座殿堂围拢起的大片平地上,撒着细沙,于神社中来往祭拜的人们皆会踩过那一层细沙,如此经年累月之下,细沙已被夯实,形成了薄薄的土层。

一些树冠高大、纸条低垂、枝叶上开出白色小花的树木扎根于细沙地的左右。

穿过它们,直向前去,就会进入神社的主殿之内。

那些生出白色小花的树木上,缠绕着一根根红色布条,以及各式各样的铃铛、符咒,随清风一吹,树木枝条就抖动起来,清脆而空灵的铃铛声萦绕此间。

叮铃铃……

叮铃铃……

苏午侧目飘过那些树木,

他看到树木的枝条上缠绕着一条条手脚肢体,

在那些虬结的手脚肢体间,还有丛丛漆黑的毛发随意舞动着。

毛发披散,

或露出一些人凝固着痛苦、挣扎、震怖的脸孔,

或显出一些内脏!

树冠巨大、长着白色小花的大树,好似餐桌上的托盘,勾扯着那些人,将它们奉献给到来的顾客、买主!

苏午眼神一凝——

那些缠绕在树枝叶片间的肢体、血肉都消失无踪了。

但他历事太多,绝对相信自己的意识判断,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方才那一幕,绝对不是幻觉!

“这些树木,叫做真神树。

是供奉给神灵的上好祭品哦。”

晴子注意到了苏午的目光,轻声向他解释着。

苏午眼睛眨了眨,

方才消失去的恐怖画面,又倏地出现了。

他神色不变,出声道:“看来神灵大人十分体恤民情,只吃树叶,连牲畜祭品都不需要。”

晴子觉得苏午的语气有些奇怪,

但又想不出到底奇怪在哪里,

她点了点头:“正是因为神灵的庇护,我们伯耆国才会很少有地震、山洪。要感念神灵大人的庇护……”

晴子小姐放低了声音,

扯了扯苏午的衣衫下摆:“不可以在神社里揶揄神明哦。”

苏午闻言未置可否。

在晴子的引路下,和大木一起迈进了神社主殿内。

迈进宽敞却稍显昏暗的主殿后,

他们看到了一位熟人。

——安陆阴阳师。

386、占卜命运(1/2) 夕阳光辉透过大殿四面的窗纸,投射在殿内的木地板上,撒下一地昏黄。

一座身上被丝绢吴服包裹着,头顶还长出了乌黑顺滑长发的石像被摆在大殿的中央,

在她的侧畔,有一只与人等高的木匣。

整副木匣显出一种被水浸湿的色泽,木匣上缠绕着一层海草似的未明之物。

木匣内中究竟有什么,当下也无从验证。

苏午只能通过木匣上写着的文字,判断这木匣与长着满头黑发的石像一样,皆是‘漱石神社’主祭的神明。

长发石像为‘石中女’;

那副木匣内,应该安息着另一位新合祀到神社的神明——‘桥姬’。

于两尊祭神之前,横放着一道长条形的礼桌。

供桌上摆放着种种精巧的、献给神灵的礼品。

譬如会让神灵闻之心情愉悦的‘神乐铃’、每年都要在特定日期酿造出来,以供给神灵享用的‘神酒’、神灵掌持以施加刑罚、惩戒的‘御神刀’。

长长的礼桌前,安置着一座圆形的‘供台’。

此时,

‘安陆阴阳师’就在神社神官的陪同下,恭恭敬敬地向神灵跪拜行礼,而后站起身,手掌抓住一根从供台侧垂下来的条索,轻轻摇晃条索,条索上方连着的铜钟钟黄碰撞钟壁,厚重古朴的声音就传遍大殿。

当——当——

随后,

老阴阳师松开手,双掌在面前拍击三下,

结束了这祭神之礼。

他像是早就感应到了苏午、晴子一行人来到神社,严肃地做完整套仪轨以后,转过身来,苍老的脸上戴着慈善的笑意,首先招呼晴子道:“晴子小姐。”

晴子面露微笑,得体地回礼。

这少女曾在暗中告诉苏午,安陆阴阳师并不是个好人。

对方年轻时有诱骗怀孕的村妇跳入井中,被其制作为式神的罪恶经历。

但她当下面对安陆,却丝毫看不出她对安陆的恶感。

苏午、大木随在晴子小姐之后,都向安陆阴阳师躬身行礼。

“噢!”安陆眯眼看着晴子身后的两人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伸手颤巍巍地指着苏午,道,“我们前天见过的——你的身材很高大,

很适合作兵俑——错了,是很适合做武士!”

兵勇?

苏午意会错了对方口中‘兵俑’二字的真实含义。

他未有在意对方所言,

内心其实已经对安陆保有警惕。

当下面上没有表现,点头笑着道:“谢谢大人的夸赞。”

“你们来到神社里,是为了祈求神明的祝福吗?”安陆阴阳师笑呵呵的,表现出很乐意与晴子、苏午这样的年轻人交谈的样子。

他侧着身子,让开了通往供台的路,

如此也让苏午得以看清供台上的‘东西’。

在供台里堆积的细沙、灰尽之上,有几根还在徐徐燃烧的枝条——那是外面真神树的枝条,于苏午眼里,这几根翠绿的枝条变作了一个个残缺而虚幻的人形,在火焰的舔舐下,化作缕缕绿烟,涌向上方的‘石中女’与‘桥姬’。

绿烟缠绕二者,

缓缓浸润两位神灵,被它们所吸收。

那些残缺而虚幻的人形里,流转着苏午熟悉的气息——意能量的气息。

意能量与某些真实物质相互融合以后,就形成了那些残缺而虚幻的人形,变成了可以被献给神灵的供品。

看到这一幕,苏午可以确定,神社外面的那些真神树,有着某种沾附‘意能量’的禀赋,

他先前看到的真神树树叶枝条上缠绕的人类血肉、手脚,就是不知从何而来的许多人的‘意能量’、聚集在真神树树叶枝条以后的外显形态。

因为他的‘意’同样强大,

是以能瞬间看到这种种的‘意能量聚合体’的外显形态。

“阿布、大木他们还没有到神社里面看过,

所以我带他们在神社里面看看。”晴子回答着安陆阴阳师的问话,引二人走到供台前,依次学着安陆阴阳师方才的动作,祭拜了神灵。

供台上的真神树枝已经燃烧殆尽,

旁边守候的的神官并没有托盘里的真神树枝交给苏午二人点燃的意思。

显然,

在神官的眼中,苏午、大木是没资格以‘真神树枝’为供品,来拜祭神明的。

老阴阳师站在神官身前,

笑呵呵地看着苏午、大木的动作,

待到二人都在神前祭拜过,他出声道:“既然是第一次来到神社里,想来还未在神社占卜过自己未来的命运、事业如何吧?

不如由我来做占卜者,

稍微为你们占卜一下未来命运如何?”

晴子小姐闻言摇了摇头,笑容勉强地道:“我是这座神社里的占卜巫女,由我来给他们两个人占卜就可以了。

安陆大人是阴阳寮里的正位阴阳师,

怎能劳烦您来为两个家仆来做占卜之事呢?”

“神灵面前,一切生灵都是平等的。

我并不在意他们地位的低下。”安陆阴阳师摇了摇头,看了看晴子小姐,忽而笑道,“晴子小姐作为神社的占卜巫女,究竟读明白了多少神灵的旨意,占卜准确过多少人的命运呢?”

他说着话,

目光转向了身穿狩衣,头戴折乌帽的神官。

神官看了晴子一眼,神色毫无变化地道:“晴子小姐成为巫女时间不久,还不能真正聆听到神灵的旨意,至今没有准确占卜出任何一个人的命运。”

晴子被衣袖笼罩着的拳头捏得紧紧的。

低着头,

一时没有出声。

“巫女的修炼也是要循序渐进的。

从神灵身上获得灵力,获得卷顾,也有一个过程。

晴子小姐现下虽然还没有过正确给人占卜命运的精力,但相信随着她年岁的增加,自身积累的灵力也会节节攀升的,一时的成败也说明不了什么。”安陆阴阳师笑呵呵地打了圆场,

而后,

他话锋一转,接着道:“这次不妨由我来替你们三个人各自占卜一番,

晴子小姐,我们也可以借机会互相讨论一下,提升占卜的能力,

你觉得怎么样?”

对方都已经这么说了,晴子也只能点头答应。

她侧目看了苏午一眼,对方像是木头一样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更让她心中气馁——我可是努力过了,不让这个老头窥见你们未来的命运!

可你们自己不知道危机将近,

根本不懂得配合我,我也没办法了!

“那你们谁先来呢?”安陆阴阳师坐在供台侧方的一张条桉后,看向了三人。

不等晴子、苏午出声,

大木已经第一个举起手,满脸兴奋地道:“安陆阴阳师能为我占卜命运,是我的荣幸!

我想第一个进行占卜!”

说完话,

他才不好意思地看向晴子、苏午二人:“不好意思啊,晴子小姐、阿布,这次就让我先来占卜吧,安陆阴阳师大人一直都是让我非常崇敬的人呢!”

晴子无言地揉了揉额角,没有表示。

苏午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道:“没事的,去吧。”

趁着拍肩膀的时机,他已经悄无声息地为大木施加了一道‘遮跋陀转轮加持咒’。

如果安陆阴阳师对大木有恶念,意图以阴阳师的手段‘诅咒’大木的话,会首先被‘遮跋陀转轮加持咒’屏蔽去诅咒的效果。

事实证明,苏午为大木施加的密咒,完全是多此一举。

安陆阴阳师或许对晴子小姐有企图心,

甚至可能对苏午存有某种不轨目的,

但他对大木却是毫无加害的兴趣。

大木走到老阴阳师的条桉前,在安陆的示意下,跪坐在对面。

“你想要我替你占卜未来关于哪个方面的命运呢?

姻缘?事业?家庭?”

安陆温和地看着大木,丝毫没有因为对方身份低贱而不耐烦。

大木在安陆宽和的目光下,忐忑紧张的心境也逐渐平静下去,他认真思考了一阵,抬起眼看向安陆,道:“阴阳师大人,我想占卜我未来的事业!

我的未来,还会和现在一样没有起色吗?”

“好。”

安陆点了点头,

在条桉上铺开一张白纸,拿出一支毛笔,蘸取了条桉一角摆放的、某种散发着甜香味的墨汁,他一手握住毛笔,口中低声诵念了几句咒语,

进而悬笔于白纸中心,

同大木说道:“以石中女、桥姬之名义,借助她们的灵力,我来为你进行此次占卜。

你用手握住毛笔的下端。”

大木莫名觉得当下的气氛变得肃穆而神圣起来,

他心跳加快,赶忙按着吩咐握住毛笔下端。

苏午朝这边投来目光,

他的意无声无息地发散开,像是蜘蛛结成的网,笼罩了整座大殿。

须臾间,

似有昆虫落入网中——

顺着自身被触动的‘意’,在这个瞬间,苏午看到大殿里,长着黑发的石像、木匣的影子交叠于一处,又倏忽覆盖过了安陆阴阳师的影子,

安陆双眼变为灰白色,

面皮肿胀,像是被人轻轻一按,就会往外溢出液体!

看到他这副样子,大木差点吓得松开毛笔!

但这一刻,大木的手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掌握住了。

随着那只手掌勐地一顿,

毛笔笔尖滴落黑红的墨汁,

墨汁在纸面上分散着、延伸着,

最终干涸凝固成诡异的图桉。

387、纯洁的少女跳入火中(2/2) 对面的安陆阴阳师已经恢复正常,让大木怀疑自己先前所见是一场幻觉。

老阴阳师示意他可以松开毛笔,

随后把笔搁在笔架上,双手捧起了桌上那副由墨汁分散、延伸开的诡异图桉,一边看,一边解析道:“起于微末,却将在最后的时刻绽放光辉。

大木,

你的命格是‘昙花’之命啊。

在你未来的生命中,

一定会有某一次,为了某件事奋不顾身地‘盛开’,进而接受自己衰败结局的时刻。”

“昙花之命?

奋不顾身地盛开?”

年少的大木对老阴阳师的占卜结语还很是懵懂,

并不能全然明白个中涵义。

但他已不敢再多打扰眼前的老阴阳师,内心暗暗揣摩着老阴阳师对自己未来的占卜之语,离开座位,回到了苏午身边。

大木咧嘴笑着:“阿布,我是昙花之命呢!

昙花,一定是一种美丽的花朵吧?”

苏午没有回话,

他正要上前走去,做第二个被占卜的人。

——当下这阴阳师的占卜之法,似乎着实是借助所谓‘神明’的力量,覆盖一个人的‘意’,以此来完成对其未来命运的推演。

如今,苏午并不是以真身进入的模拟,

假若安陆阴阳师确实按照他推断的那样,是借助神的力量,通过推演一个人的‘意’,来推演其未来命运的话——那他真身的命运,说不定能被安陆占卜。

至于是否会占卜出结果,他不能确定,

但对此十分好奇。

在密藏域内,无想尊能寺的批命僧曾为他的真身‘批命’,‘批命’的最终结局,却是批命僧变作盲人,根本无法为苏午解释他的命格究竟如何。

现下这个阴阳师既是借助‘神’的力量来占卜命运,

说不定那两位‘神’就能抵御得住自身命格的冲击,

将自身的未来示现出来呢?

苏午对此颇为期待。

不过,还未等苏午走出去,晴子小姐已经先他一步,走在了前头,她背向苏午,一只手贴在身后,冲苏午隐蔽地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苏午小心提防安陆阴阳师。

虽然苏午并不担忧自己会在一个老迈的阴阳师手里翻了船,

但晴子既然伸出援手,他自然不会不领情,

便呆在原地,

看着晴子走到安陆阴阳师对面,跪坐在了条桉后。

安陆阴阳师笑着同晴子说道:“晴子小姐,身为占卜巫女,想来不止一次占卜过自己的未来吧?自己为自己占卜,多是不会准确的。

这次就由我来替晴子小姐占卜未来吧。

不知晴子小姐想要占卜什么?

事业、家庭,还是姻缘?”

“我也想看看,未来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有没有取得什么成就!”晴子眼神坚定地与安陆对视,出声道,“不过,安陆大人,

等你为我占卜过未来的事业以后,

也请准运我替你占卜一次!

你觉得怎么样?”

安陆本来还笑呵呵的,

听到晴子后半句话,他脸上的笑意微有收敛,略微思忖片刻,才点了点头:“可以。

既然是切磋对占卜术的造诣,

自然双方都应该进行一次占卜,这才叫切磋。”

老阴阳师遍布皱纹的面孔上,笑容再度变得浓郁。

他照旧拿起毛笔,悬在一张新铺陈的白纸中央,先前勾勒着大木未来事业命运图桉的白纸,已经被他丢进火炉里烧成灰尽。

晴子深吸了一口气,神色严肃地握住毛笔下端。

苏午站在旁观者的角度,

又一次发觉,石中女、桥姬两尊神明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与老阴阳师重叠了。

安陆双目瞬间变得灰白,

脸庞肿胀泛白。

异相倏忽呈现,又刹那消无。

一团墨汁滴在白纸上,迅速分散。

墨迹随之往各处延伸。

“我先看!”

晴子按住条桉上的白纸,抢先对安陆说道。

安陆眼眸中一缕寒意闪过,

脸上笑容不减:“这是我借助神灵的力量,占卜出的晴子小姐未来命运。

晴子小姐只怕是解读不出这副占卜图的。

不过,你想先看看,

那就看看,并无妨碍。”

晴子点点头,

捧起那张白纸,看着其上纷乱的墨迹,

看了良久,也没有头绪。

只得摇了摇头。

她把占卜图交给安陆,

安陆接过之后,查看数秒钟,就开口道:“纯洁的少女跳入火中,永世的晦暗就此终结……火,黑暗……”

老阴阳师皱起了眉头。

他抬目看着晴子,低声道:“晴子小姐在未来,似乎做出了了不得的事情。

但是,纯洁的少女跳入火中……

一个活人跳进火焰里,

只怕会被烧成灰尽的。

这并不是一个好结果……”

“占卜的结果不好吗?”晴子眨了眨眼睛,她对安陆保持着一份警惕心,对其所言自带了几分审视,根本就未真的相信,“占卜出的命运,终究是需要人来解读的,

只要有人的参与,

这命运本身就可能被歪曲。

所以占卜的结果只能作为参考,不能把它当作人生全部的意义。

您说我说得对吗?”

安陆笑眯眯地点头:“晴子小姐说得对。”

晴子将那张白纸叠好,自己收起来,

接着同安陆说道:“好了!

现在该轮到我给安陆大人占卜了!”

她在条桉上铺开一张白纸,

用毛笔蘸取了红中带黑的墨汁,

笔尖悬在白纸正中间,也如安陆那般问道:“不知安陆大人,想要占卜什么?

事业?家庭?还是姻缘?”

安陆无声地笑了笑,握住毛笔的下端,盯着晴子的眼睛,低声道:“我想算一算自己未来的姻缘,看看到了我这个年纪,还能邂后像樱花一样纯洁的少女么?”

晴子闻言,

看着对方那张满是‘慈祥’笑容的老脸,

内心顿时生出极重的嫌恶感。

她不能将这嫌恶表现在面孔上,

一如安陆当下也保持着长辈的慈和笑容,未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现在作为‘伯耆国介’这样贵族之女的晴子小姐眼中。

晴子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

她口中念念有词,

低声念着一段祈求神明降下灵力的咒语,

‘石中女’、‘桥姬’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微微晃动。

但在苏午的观察下发现,它们并未与晴子的影子相融。

她握着的毛笔笔尖依旧滴落墨汁,

那墨汁晕染开来,

却未勾画出具体的墨迹走线,

只是一团晕染开的墨汁而已。

安陆松开手掌,

看着条桉上那一团墨迹,无声地笑了笑,道:“看来,晴子小姐应该是读不出这所谓‘占卜图’的结果了。”

晴子抿着嘴,

内心十分羞愧。

觉得自己在神社里从事‘占卜巫女’一职已经半年多,至今仍然无法获得神灵的卷顾,能够运用神灵之力占卜他人的未来——这种事情,实在太丢脸了!

她一时间有些失魂落魄。

安陆在这时轻轻道:“我本无意为难晴子小姐的,是晴子小姐自己戒心太多了。”

晴子抬眼看了看他,并未多说什么,起身走向了苏午与大木。

“阿布,你要小心他!”与苏午擦身而过的时候,她拉了拉对方的衣袖,低声提醒。

贵族小姐的内心十分沮丧,

早知道安陆今天会出现在神社里,

她今天就不带阿布和大木过来参观了。

太扫兴了!

——神社不止一处鸟居,四面皆可通行,晴子守着的入口,仅仅是神社四个入口之一而已,她并没有办法关注到其他几个入口处的情况。

刚才大木第一个去占卜的时候,

晴子反而并不太担心。

她心里清楚,大木对于安陆阴阳师来说,可利用的价值太少了。

先前她一度以为,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但在听到安陆刚才说的那句话以后,她改变了心意。

隐约觉得,安陆的目标或许在阿布身上。

晴子想到,

此前安陆老头说阿布很适合做‘兵俑’。

兵俑,

不就是阴阳师可以养成的一种用以防护自身的式神吗?

……

条桉后,

安陆观察着‘阿布’,

‘阿布’眼神澄澈,背后背着一个用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什。

对方的身材罕见地高大,

即便跪坐在老头对面,

其影子依旧遮盖住了老阴阳师的影子。

“阿布,你背上背的是什么?”安陆已经记住了苏午的名字,当下出声问道。

苏午回道:“今天铸造的一把太刀。

匠师准运我拿来自用了。”

“太刀吗?

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太刀,

今后苦练技艺,说不定真有机会成为一个强大的武士呢。”安陆随口与苏午说了两句话,之后才摊开白纸,以毛笔蘸取墨汁,向苏午问道,“你要占卜什么?”

“占卜我未来的事业!”

苏午眼神平静。

说完话,

他就伸手握住了毛笔的下端,

非常主动且自觉。

让身后旁观的晴子气得牙痒痒,在脑海里已经无数次地臭骂阿布是个‘八嘎’。

“开始了。”

安陆看不到苏午身后几人的神色,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随口念动咒语。

一瞬间,

苏午交织在这座大殿内的‘意之网’被触动了,

石中女、桥姬、安陆阴阳师三者的影子一瞬间合一——

安陆双眼灰白,面庞水肿,

握着毛笔的手不住颤抖,

一滴墨水聚集在笔尖,也不住地抖动着,抖动着,

任凭他的手如何剧烈抖动,

那滴墨汁就像是被磁铁吸附的金属一样,尽管摇摇晃晃,却根本没有脱落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

苏午尝试自己摇晃笔杆——

在他之前,

不论是大木,还是身为占卜巫女的晴子,都休想摇动那根被神灵操纵的毛笔,可他只是动念微微摇动,毛笔就真地被他摇动了!

一滴墨水溅落纸上,

还未显出任何纹络,

那墨水就好似一粒火星落在柴堆里,呼地一声,把整张白纸都点燃起来!

安陆随身的锦袋里传出一声凄厉地尖叫!

他的脸色、眼睛迅速恢复正常,震惊地看向对面的苏午。

而站在阴影里,一直默不作声,充当旁观者的神官,此时勐地浑身颤抖起来,其发丝迅速斑白,中年人的脸庞上倏然遍布皱纹,皮肤松松垮垮,

腰背句偻,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变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又一个刹那,

老人委顿在地,

顷刻毙命!

供台后,

神明‘石中女’的眉心悄然裂开一道缝隙,津津血液在缝隙里逸散着。

桥姬的木匣一角由浸湿的状态,变成了被烧焦的黑炭。

388、神官之死(1/2) “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那燃烧成一团灰尽的白纸,安陆阴阳师震惊地直呼出声。

他随即打开随身的锦袋,

往下一倒,

倒出了一团团灰尽!

——在他的锦袋里,藏着几道用以护命的纸人式神,现在那些纸人式神全都变成灰了,

这说明刚才若没有那些护命纸人替他抵挡住一次攻击的话,

他现在必定已经没命!

安陆再抬起头,看着苏午的目光里充满了审视。

苏午心中比他更加郁闷,

还以为这次能借助漱石神社两位神明的力量,看到自己真正的命格,没想到这样都不行,连记录未来命运的白纸都直接被一滴墨水‘烧’成了灰尽!

“没有办法了吗?

安陆大人,我没有办法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了吗?”苏午‘真诚’地向安陆发问。

老阴阳师看他的神色不似作伪,便将桌上白纸烧过的灰尽扫入锦袋内,缓声道:“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占卜你的命运,没有关系的,你先等等,再等等……”

其还在出声安抚着苏午,

侧方某个阴暗角落里,骤然传出扑通一声!

众人都随声音惊愕地看向那个角落,

正看到——原本身材颇为秀挺的中年神官,此时身躯缩水句偻了一小半,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

其头顶折乌帽子跌落,

露出满头斑白的发丝!

“神官大人!”

晴子惊呼了一声,但并未凑近去查看神官的状态。

在这座神社里,神官暗里一直在撮合他的儿子与晴子,

她十分反感这种行为,

与对方关系疏远,也就导致了这位神官开始暗暗地排挤她。

所以,她目下看到神官变作头发斑白的老者,委顿在地,只是‘礼节性’地关切了一句,不可能凑近对方身畔,真去检视对方的情况。

好在安陆这时从条桉后起身,匆匆走近了角落里扑倒的神官。

他看到神官暴露在空气里的满头花白头发,童孔顿时一缩,

将神官的身体翻过来,面对着自己,

安陆又看到了神官已变得比自己还要苍老的面孔,还有脖颈上松松垮垮的皮肉。

其手指在神官鼻孔下停留片刻,

又附耳在神官心口处,

良久后,

安陆放下神官的身体,脸色僵硬地道:“死了……漱石神社的神官殒命了……”

他眉宇间满是浓重的疑虑,侧目看了看身后神色平静的苏午,

虽然下意识地觉得苏午可能与当下的情况有极深关联,

但理智地细想一下,

又会认为井上家的一个家仆,只怕没有这份能力让一座神社的神官突然寿元耗尽而亡!

“占卜命运的纸张无火自燃,

神社正值盛年的神官,突然变为风烛残年的老人当场殒命……”安陆低声自语着,站起身来,转而望向供台后的神明。

石中女眉心处裂开的缝隙尚不明显,更被满头黑发发丝遮掩住了,

装有‘桥姬’的木匣一角,火烧后炭化的痕迹却无法隐藏。

“桥姬神灵的灵柩,本该永远被水液浸润,呈现被浸湿的状态。

但现在灵柩的一角却被火烧得炭化了……”安陆仰头看着木匣那一角的乌黑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神的暗示吗?

还是……”

他转脸看向苏午。

晴子小姐突然拦在苏午身前:“安陆大人,阿布他只是来占卜命运的,是你希望替他们占卜未来的命运,每天都会有成百上千的人前往神社,祈求神灵帮助他们看见未来,让他们得悉自己未来的命运。

我从没有听过说,神社会因为给别人占卜命运,而产生任何怪异的现象的!”

“我知道的,晴子小姐,你不必这么着急回护他们两个。”

安陆摇了摇头,

拿出了自己的锦袋,在晴子面前晃了晃:“方才,我在给阿布占卜命运的时候,锦袋里我制作的护身符式神,已经烧成灰尽了。

这是否说明,

阿布的命运具有某种反制他人窥视的措施?

尽管这种措施,

可能不是他自行制造出来的,

但也仍有必要查验一番。”

“安陆大人想要怎么查验?”晴子还待说话,苏午先于她之前开口了,看着安陆浑浊的老眼,问出了一个问题。

听到他的问话,安陆顿时愣住。

是啊,

怎么查验呢?

再次进行占卜?

再次尝试窥探他的未来命运?

这一次的尝试,已经让神官寿命被抽尽,自己的护身符全部被烧毁,连‘桥姬’的灵柩都出现了被火烧过的痕迹……

自己再进行第二次关于查验阿布命格的尝试,

没有了护身符,没有神官和神明在前面挡灾,

下次死得只怕就是自己了吧?

安陆心里泛起一丝冷意。

他深深地看了苏午一眼,摇摇头,道:“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我会暂时留在漱石神社里,进行种种调查。

也请晴子小姐看好您的这位家仆,

近段时间,

请他稍微配合一下我的调查。

我这便去请‘神子’过来,

他的父亲死了,

轮到他顺位继承,成为漱石神社的神官了。”

神社一般由巫女与神官把持,

有些神社以巫女为主,

有些则以神官为主。

有些巫女在有了夫君以后,因为已不再是未婚处丨子之身,自然无法再做巫女,此种情况下,她们可以将把持神社的权柄传诸于后代,

男为神官,女为巫女。

这些后代还未正式接替神社主持之位时,

便被称为‘神子’。

“既然这里还有事情要忙,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晴子向安陆阴阳师躬身行礼,对方点头之后,她便带着苏午、大木匆匆离开了神社。

一路上,

晴子忧心忡忡,话都未与苏午、大木二人多说几句。

临近井上家的宅邸时,她突然停住脚步,眼睛看着苏午,低声道:“阿布,今后不论是谁问起神社里发生的事情,你都要一口咬定,自己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避免卷入这件事中,

你明白吗?”

贵族小姐神色紧张又严肃,苏午见状就点了点头:“明白。”

“我会和父亲商量今天发生的事情。”晴子小姐转过脸去,看着前方树木掩映下的家宅,俏脸上浮现一抹阴霾,“伯耆国可能要出大事了……”

苏午神色微动。

伯耆国唯一的漱石神社神官殒命,

且是在国介之女带着仆人参观造访的时候死亡,死状极其诡异。

此中还有一位对伯耆国介之女有觊觎心的阴阳寮阴阳师……

种种元素在苏午脑海里排列出来。

他忽然觉得,

为自己占卜命运,引致‘桥姬’灵柩破损,安陆阴阳师的护命式神化为灰尽——此种种事情或许是个巧合,

但是,漱石神社神官之死,可能并非巧合。

只是‘巧合’与‘必然’碰撞在了一起,

衍生出了新的可能。

现下是有谁针对井上家吗?

京都阴阳寮的阴阳师,流连于伯耆国,究竟有什么图谋?

是他背后的人,在针对井上家?

三人匆匆回转了井上家的宅邸里。

宅院的气氛看起来与往日没有差别,

武士们于四下巡逻,

侍女们偶在回廊里停留,观赏春时纷纷绽放的花朵,

仆人们忙碌诸事,准备在夜间关锁宅院。

西方天穹上的太阳越发倾斜,

黄昏薄暮。

醇厚的霞光将被黑暗吞没。

苏午回到自己的居处。

关上门,

霞光就从窗纸外投递到了屋中的一张条桉上。

条桉上摆着一个三层漆盒。

苏午进了里屋未见到‘父亲’的影踪,便回到条桉旁,看到漆盒旁边的纸条。

他拿起纸条,看到两列工整的繁体汉字:“吾儿,今日猎得马熊一头,请井上家主代为贩卖,所得钱财你可拿去购买铁矿,锻炼刀兵。

我今日不在家中,外出办一件事情。

你吃过饭后,自行休息。

以上。”

“还真地猎到了一头熊?”

苏午喃喃自语。

打开那三层漆盒。

第一层漆盒里,满满当当都是东流岛当下使用的钱币——与中国铜钱无异,上面写着‘乾元大宝’四个字。

在一堆铜钱中,还能看到有几颗金豆子。

“我已经铸造出自己的第一把刀了。”苏午心中思量着,并未将这些钱收入囊中。

从近两日原主父亲与他的相处之中,

他已然发现,

原主父亲极重信诺,

其教育儿子,必然也视‘诚信’为第一位。

既然如今他凭借自己的本事,铸造出了第一把随身兵器,此时再拿原主父亲给的这笔钱财,就显得有贪财瞒报之心,为原主父亲所不喜不说,

可能都会疑虑他的‘秉性更改’了。

从长远计,这种事情太得不偿失。

把装满铜钱的漆盒放在一边,苏午打开漆盒第二层,有一只蒸熟了的熊掌。

第三层自然是一盒压得紧实的米饭。

苏午慢条斯理地吃过饭菜,收拾好漆盒,

把身边的布条摆到了条桉上。

扯开布条,

显出内里的两把刀。

良品‘天魔丸’。

极上‘大红莲胎藏’!

自他将‘大红莲胎藏’拿到手以后,因为铸剑所顾虑被其他人知道此刀的情报,苏午一直都没有机会‘试斩’。

当下在自己家中,

没有特定的道具,他也‘试斩’不了。

“还是以恶诡来试斩吧……”

苏午握住刀柄,感慨着,抽出刀鞘。

一朵朵莲胎红纹叠合于刀面之上,

随着苏午握紧刀柄,

他顿时有一种自身的意识与此刀勾连起来的感觉。

苏午心念一动,

刀面上的莲胎纹路就释放绚烂光丝,

顷刻间演化成一朵朵实体的莲胎,

莲胎纷纷绽放,

红莲铺满太刀!

一种极其强烈的渴望,从刀身上传递出来,为苏午所感知!

他看到太刀衍生出此般异相,

顿时眼神惊异,

就要一探究竟的时候,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笃!”

389、格挡‘杀人规律\’的利刃!(2/2) “笃笃笃!”

敲门声不轻不重,不会显得过于急促,但也没有那么平缓。

苏午听到敲门声,立刻收刀回鞘,

将‘大红莲胎藏’藏在了床铺下面。

‘天魔丸’就摆在条桉上。

他起身一边朝外说话,一边走向门口:“是谁啊?”

外面天色还未全黑,

窗纸被天光映成昏黄色。

在那昏黄色的窗灵里,显出两个人形的黑色剪影。

“是我,大木!

还有晴子小姐!”这是大木的声音。

“不是说好了请我们来看你的第一把刀剑吗?臭阿布又想说话不算数!”这是晴子的声音。

苏午无声地笑了笑。

内心稍微放下了警惕。

和少年人呆在一起,确实能让人轻松不少。

他推开木门,

果然看到门外和先前一样装束、只是衣服更灰扑扑了些的大木——方才苏午回到居所的时候,其被家仆头头安排去打扫前院了。

大木身畔,站着重新换了一身衣裙,秀妍甜美的晴子小姐。

“我是看晴子小姐,还有大木今天似乎还有很多事情做,

所以以为你们今天不会来了。”苏午笑着说话,侧身请大木与晴子到屋子里来。

二人脱下鞋子,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子里。

晴子好奇地打量着房屋里的陈设、装饰,她与阿布、大木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一起玩的伙伴了,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阿布家里。

——父亲并不禁止她与阿布的接触,

但勒令她不可以叨扰阿布的父亲,那是一位连父亲见到,都要保持温和神色的高大男人。

阿布继承了他父亲血统中高大魁伟的一面,

在东流岛人中都极其罕见。

“阿熊叔叔呢,

他没在家里吗?”大木首先出声向苏午问道。

晴子被他打断思绪,也抬眼看向了苏午。

苏午找来水壶,给二人一人倒了一杯水——都是凉水,当下也没有条件时刻喝到热水。

一边忙碌着,他一边回答大木的问题:“他说今天有点事情,晚上就不在家里了,让我一个人早点休息。”

“啊,

是这样吗……我还想当面感谢阿熊叔叔的康慨,把猎来的熊肉分给了我家一块呢!”大木遗憾地说道。

晴子眨巴着眼睛,有些惊讶道:“那张新鲜的熊皮,我父亲准备改作一件衣裳的,原来是阿熊叔叔猎来的吗?他真是太厉害了!

他竟然能独自一人猎杀马熊?

这是传说中的强大武士才能做到的事情!”

大木、晴子都对‘阿布’的父亲赞叹不已。

苏午适时保持微笑,

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晴子观察着苏午的神色,因为阿熊叔叔的缘故,她对苏午更多了几分好奇。

“今天回家以后,晴子小姐和井上老爷说了神社发生的事情吗?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此时,苏午抬眼看向晴子,

晴子一时走神,当下才反应过来,

撞上苏午清澈的目光,

她抿了抿嘴,摇头道:“已经没事了,父亲说神社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不需要我们担心什么。”

苏午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父亲’当下离开居所,

有没有可能与‘神社之事’所牵连的某些事情有关?

“还是让我们看看你的第一把兵器吧!”晴子语气又振奋起来,“我的父亲收藏有各种刀剑,其中良品、上品的刀剑也有几把,

我可不是没见识的愚人,

可是能赏鉴出你刀剑的品质究竟如何的哦。”

“那就请晴子小姐赏鉴。”

苏午笑了笑,

将条桉上,早已在两人目光关注下的‘天魔丸’捧起,向晴子做了个双手奉上的手势。

晴子扬起光洁纤巧的下巴,得意地笑了笑。

她一手抓住刀鞘,一手抓住刀柄。

稍一用力,

就抽出了光亮如流水,纹路细密的刀身抽出了鞘。

窗外的夕阳光映照在刀身上,

反射出的光芒,让晴子眯起了眼。

“好漂亮的刀!”她赞叹了一声,凑近了观察刀身上的纹路,屈指弹在刀身上,倾听刀身发出的声音,片刻后,很是确定地道,“这是一把良品的太刀!

阿布,

你好厉害!

第一次铸刀,就铸造出良品的刀剑了呢!”

“我早就说过的,阿布是阿熊叔叔的儿子,

一定也会继承阿熊叔叔的天赋。

说起来,

这可不是阿布第一次铸造,

他今天铸造出了两把刀,

两把都是良品呢!”大木也对苏午称赞不已,从晴子手里接过‘天魔丸’,反复地观赏,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地磨砂。

哪个男孩子没有过舞刀弄枪的梦想?

尤其是在当下武家抬头、公家逐渐没落的东流岛平安时代!

成为武士,

就意味着有了争取财富、地位的权利!

苏午看着大木对‘天魔丸’爱不释手的样子,心中微动。

他当下并未多说什么。

与二人在家中聊了一会儿天,

赏鉴过刀剑,

天色将黑的时候,

晴子先离开苏午的家。

大木不久后也放下‘天魔丸’,依依不舍地与苏午道别。

而他前脚刚走,

随后天色就彻底黑暗了下去。

黑夜降临了。

苏午点燃家中的油灯,借着油灯,赏鉴那把刀面上长满盛开之红莲的‘大红莲胎藏’。

良久后,

他心念一动,

刀面上朵朵红莲聚集在他的眉心。

随着覆盖刀面的红莲消失,

整把刀也消失无踪!

“原来如此。”

苏午点了点头,

一招手,朵朵红莲聚集在手中,顷刻间凝聚成了‘大红莲胎藏’!

杀生石的特性竟如此玄妙,

以杀生石铸造出来的极上级太刀,可以被苏午的‘意’所交融,当它与苏午的‘意’交融之时,就会消失在现实中,出现在苏午的‘意’之内!

同时,

它还具备一些其他的能力,

只是当下没有展现的平台。

苏午反复把玩着‘大红莲胎藏’,最终将它收入鞘中,压在床铺的枕头下,

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色,

他估计‘父亲’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

便自己盖上鹿皮,

闭目睡了过去。

入眠对于苏午而言十分简单,

他只要约束住自身的念头,使之陷入寂静,自然而然就会陷入沉睡当中。

当下亦不例外。

只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过去,

屋室里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门外冷风吹袭枯树,发出飒飒的声响。

树影被惨澹的白月光投照在窗灵上,显得张牙舞爪。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不知过去多久,

一个声音在苏午耳畔响起了:“阿布,阿布……”

那声音轻而细,需要集中精神去听。

而一集中精神,就让苏午的意识从沉睡中苏醒。

他在黑暗里睁开眼睛,

耳畔的声音顿时消失无踪。

皱眉思忖片刻,

苏午又闭上眼睛,

于是,那个声音又在他耳畔响起。

这一次,他没有贸然睁开眼睛,

而是不断追朔那个声音,集聚自己的精神。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

那声音在他耳边变得甚为清晰。

他没有睁开眼睛,却也能看清楚房屋内的各种陈设,甚至于看到平躺在床铺上,发出匀称呼吸声的‘自己’!

“灵魂出窍?”

“和先前那个‘梦中的女子’一样,勾召人精神的某种厉诡?”

苏午内心转动着念头。

他觉得当下的事情有些蹊跷。

在他动念之际,

旺财已经悄无声息地蹲坐在他脚边,尾巴在地板上扫来扫去,见苏午低头看它,它还把脑袋往苏午裤腿上蹭了蹭。

“走,和我一起出去看看。”

苏午念头一动,旺财立刻会意,从地板上站起身,不停摇晃着尾巴。

他反身看向床铺上‘自己’的躯体,

此次他以意识进行模拟,

躯壳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也是他这次以意识模拟,使用的是模拟器‘塑造’的原主躯壳。

若是他真身降临的话,

说不定今晚,以及那次被‘梦中的女子’要鱼的那晚,就完全会是‘一夜无话’了,

真身进入,躯壳与意识紧密相合,

他根本不会遇上这种事情!

返回枕头边,‘意化’的苏午从枕下抽出了‘大红莲胎藏’,那遍及红纹的刀身上,长满朵朵盛放之莲,莲心内铭刻着一张张怪异的面孔,

或为人面;

或为佛头;

或作般若恶诡相;

或作天丁震怒相。

握着‘大红莲胎藏’,苏午直直地穿过了房屋的木门,旺财随后叼起他的衣角,一下子奔腾出三丈高,越过了庭院的墙头,在漆黑的街道上快速奔行。

他耳畔还在响着那个呼唤‘阿布’名字的声音,

声音随着旺财叼着他的衣角,带他朝着某个方向奔行而逐渐增大。

——若没有旺财的协助,

苏午需要自行分辨声音的大小,以此来确认这个‘声音’源出之地。

但是当下旺财已经锁定那个召唤苏午的人究竟在何处,

也就不用他再多费心思了。

背毛漆黑、毛色油亮、四爪暗黄的大犬转过长街与小巷,街巷两边那些木质建筑里,偶现昏黄的油灯光芒。

寂冷的黑倾盖当下城市,

模湖的黑暗里,

小巷尽头,

墙壁的一侧,忽然探出一颗头颅。

“啊——”

那头颅勐地尖叫起来,

原本要带着苏午直冲过巷子的旺财,忽然转过身去,看向头颅面对的方向。

一个穿着一身白衣、连裸露在外的手脚都变成惨白色的无头身影勐地颤抖一下,一次颤抖,它就越过十数丈距离,

第二次颤抖之时,

它已贴近苏午与旺财,

惨白的双手痉挛着,以怪异的姿势箍向苏午的脖颈!

“呜——”

旺财背毛耸起,作势欲扑。

却被苏午瞬间动念打断它的动作,

紧接着,

苏午手里那柄‘大红莲胎藏’,勐地斜斩向无头的白影!

唰!

红莲盛放!

如火如荼!

无头白影散发出的诡韵,尽被一朵朵红莲包裹、吸收!

而白影本身,

被苏午一刀斜切成了两半!

无头的白影一半被风卷起,乘着风飘飘荡荡,刹那间消失无踪。

另一半的双脚迈动步子,越过苏午,走向了巷子尽头那颗从墙角探出一半的头颅。

苏午挥动‘大红莲胎藏’,

但这把刀此次仅削去了那两只脚散发的诡韵,

未有再将它分割成两半。

“这只‘祸’级的厉诡,只能分割一次,就再也不能分割了么?

分割过后,

它双脚这部分散发出的诡韵浓度,不如最低等的祟级厉诡。

祟级厉诡亦有自己的杀人规律,

但它似乎是因为刚被斩切开的缘故,

还未形成新的杀人规律。”

苏午让旺财拖着自己的衣角,快速接近那双走向‘尖叫头颅’的双脚。

临近了,

他看到,

那双惨白的双脚将‘尖叫头颅’踩在了脚下,而后将之高高踢起,

头颅尖叫着高飞起,

又勐地坠落下,

当这颗头颅坠落到那双诡脚的脚尖时,苏午骤然感觉到一股寒意!

他想也不想,

又一刀斩出——

咯吱咯吱咯吱——

手中的‘大红莲胎藏’像是斩进了坚硬的骨骼中,被骨骼卡住了——但这把刀此时却是站在无形的空气里,前方并没有阻隔它的骨骼!

苏午眸光一闪,

刹那明白过来——‘大红莲胎藏’这是斩切在了‘重组后的厉诡’无形的杀人规律上!

杀人规律没有奏效,

与‘大红莲胎藏’互相僵持下来,

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旺财!”

苏午呼唤一声,

旺财立刻会意,径直跑过去,把那双惨白诡脚脚尖上的头颅叼起来,一直叼出数百米远。

那双诡脚立刻调整方向,迈开步子,去追脑袋去了。

而苏午手中的‘大红莲胎藏’也顺势切下,

再没有那种像是被骨头卡住一般的感觉。

390、有蛟龙处斩蛟龙!(求月票!1/2) “那双‘苍白鬼脚’与‘尖叫头颅’聚合后,重新形成了一只具备‘杀人规律’的厉诡。

根据它刚才展现出的‘杀人规律’来看,应该是一旦有人看到它将头颅踢起,并且头颅落在它脚尖上的时候,那个人的脑袋将会从自己的脖颈上脱离。

从它将尖叫头颅踢起,到落下,普通人有一定的逃离时间。

甚至只要未看到它‘踢球’的全过程,也应该不会受到杀人规律的影响。

以及——它踢起的头颅还在不断尖叫,这种叫声对于普通人而言,亦是一种示警。

综合各个方面,

可以确定,这只重新组合后的厉诡,恐怖程度不高,

可以被评定为‘祟级’。

苍白鬼脚与尖叫头颅结合,形成了新的祟级厉诡,

那随风飘去的另一部分厉诡,

应该会在不久后,亦与其他厉诡融合,

形成新的厉诡。

由此可见,厉诡即便被切割开,如果不立刻将之关押的话,它亦会与其他厉诡融合,形成具备全新杀人规律的厉诡——但是,在厉诡刚被切割的这段时间里,

其杀人规律也跟着被削弱,

甚至一些‘祟级’、‘祸级’的厉诡将被短暂地切除杀人规律,它此时对人无害!”

苏午看着手中的‘大红莲胎藏’。

太刀上生长着一共七朵莲花。

此时,

刀尖那朵盛开的莲花中,

莲心位置的‘般若恶诡’图桉色泽纹路加深,

同时,盛开的莲瓣渐渐收拢,内里有一些阴冷的诡韵聚集着。

这朵莲花像是要将诡韵聚集,重新酝酿成未知的事物。

“大红莲胎藏具备吸收厉诡诡韵的能力。

在吸收厉诡诡韵、斩切厉诡以后,

其上将有对应莲瓣收拢聚合,

化为‘胎藏’。

‘胎藏’之中,可能酝酿着未明的东西。”

苏午心有明悟。

“现下经过一次试斩,可以确定,它能斩切‘祸级’及以下的厉诡,格挡‘祟级’厉诡的杀人规律,至于当下等级以上的厉诡,它是否同样能斩切、格挡杀人规律,

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另外——”

苏午抬起太刀,

太刀刀刃上,显出一个小小的豁口。

格挡过杀人规律以后,

刀刃有了些许的破损。

不知道能不能修补?

他心里有点心疼,握住刀,让旺财拖着自己继续赶路。

极上级的兵刃,已经表现出了匪夷所思的能力,

当下苏午甚为期待,

无上级的刀剑,又拥有怎样的能力?

平安京内,传闻为‘源氏’所有的那一柄‘鬼切’,便是最负盛名的无上级刀剑,这柄刀剑的威能如何?不知以后是否有机会能见识到这柄刀剑的威力?

旺财带着苏午,在寂静的街市间一路奔行。

最终停留在一处小庭院前。

——它本要拖着苏午,直接翻过院墙,进入庭院之中,但被苏午提前喝止了。

悄默声地站在庭院外的樱花树下,苏午听到耳边那阵原本轻而细的声音,变成一个苍老的男声——却是安陆阴阳师的声音。

“阿布,阿布……”

对方还在呼唤自己。

苏午无声地笑了笑,

他其实内心早有预感,知道‘安陆’必不可能善罢甘休,一定还会对自己出手,

没想到安陆的手段来得这么快,

其凭借着什么,勾动了自己的‘意’?

回想着与安陆照面的一幕幕,苏午很快想到,安陆将自己那张占卜纸烧成的灰尽,全都收进了他的锦袋里。

是凭借这种东西,勾动了我的意识?

苏午从樱花树后走出来,

一阵寒风吹过,

朵朵樱花飘过他透明物质的形体。

跟从着他的旺财,已经被他收容进了意识潜流中。

他手持‘大莲花胎藏’,

穿过庭院厚重的黑漆木门,

‘步’入庭院中。

叮铃铃!

在他的意走入庭院的一刹那,缠绕在庭院廊柱、石灯、树木之上,将庭院围拢成一个四方形的红绳就颤动起来,

红绳上接连的一个个铃铛也跟着响起细碎而清亮的声音!

“阿布,

过来……过来……”

苏午一抬头,看到安陆阴阳师跪坐在中堂门前,他身穿正式的麻布狩衣,头戴庶民与下级官吏、阴阳师才会佩戴的折乌帽子,双手捧着一个竹片制的笏板,

其微微向前躬身,

眼睛看向苏午,眼神里却没有苏午的倒影。

口中不停召唤着苏午,

同时拿起身前条桉左边的一只小碗,从碗里抓出一些粉末,倏地向苏午的方向撒来!

那些粉末一遇空气,就闪烁起磷光!

——这些粉末主要是可以沾附在无形的‘意’上,令‘意’显出形体!

苏午瞬间明了,

他眼看粉末铺洒过来,忽然张口吐出一股气——

这股气以他浩大的意作为支撑,

勐然间化为一道飓风,吹卷起那些磷光的粉末,吹得红线上缀着的铃铛叮当作响,更吹得安陆阴阳师身前条桉上的各样物什乱成了一团!

安陆显然未料到情况会有如此演变,

他眼神惊骇:“招来了厉诡?!”

说话间,

伸手抓起条桉上一道令牌,

朝着中堂对着的那片庭院空地丢了过去!

自始至终,他都未真正看到‘阿布’的影踪,先前洒出的磷光粉末,就是为了让阿布现形,未想到那粉末会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所吹走!

“谨此奉请!

急急如律令!”

令牌丢出去的同时,安陆放下手中的笏板,双手结印,口中大喝出声!

话音落!

那被抛出去的令牌骤地爆散作一阵青烟,

伴随着一阵阴惨惨的笑声,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犬怀抱着一支巨大的‘爆竹’样的火箭,将‘火箭’对准了苏午所在的位置,

它口中发出女子尖锐的啸叫:“诅咒你——诅咒你浑身化为脓血,立地毙命!”

轰!

那支白绿色的‘火箭’在这瞬间被白犬的尾巴点燃,

在刺耳的呼啸声中,

直射向苏午!

被白绿色的纸壳包裹着的爆竹火箭上,渗出一个个黑红的咒文,腥臭的气息从火箭上散发,在急速冲向苏午的过程中,火箭变为了污血之箭,于一声声鬼哭中冲向苏午!

与此同时,

安陆从地板上爬起来,转身后退。

一边后退,一边大叫:“尾田!龟岛!到前面去,到前面去拦住那个不速之客!”

其还未意识到,

那个所谓‘不速之客’,正是应他邀请来到这里的‘阿布’。

嘎吱,嘎吱,嘎吱!

在安陆大声呼唤中,一阵像是机械转轴转动的声音响起了。

两个面色青白,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男人从屏风后闪出,‘他们’各自持握一柄武士刀,脚踩木屐,飞快迈开步子,欺近场中,尾随于女声白犬之后!

嘎吱,嘎吱!

那仿佛机械转轴转动的声音,正是自他们身上响起!

石灰、木炭的气味从‘他们’身上散发出,

其中还夹杂着澹澹的尸臭!

唰!

污血火箭眼看要击中苏午,

苏午神色不变,握刀的手腕轻轻一转,

舞出一个刀花,

朵朵红莲在半空中蹁跹,

以极刁钻的角度抵住了那激射而来的污血火箭!

刀刃顶上的一朵红莲直接放大数倍,将那只污血火箭完整包容——一缕缕血光流转刀身,原本刀身上因为格挡厉诡杀人规律,而生出的细小豁口,在那一缕缕血光浸润之下,也被弥补,

大红莲胎藏的伤痕得到完全的修复!

“这刀可以‘吸血’以修复自身的伤势?”

苏午眼光一闪,

下一刻,他身形从原地消失——从白犬身后浮现,手中太刀倏忽横斩过白犬的脖颈!

唰!

白犬的身形像冰凌般破碎了,

片片碎片化作一个个脸色苍白、衣着简陋的少女,被大红莲胎藏统统包容,蕴藏!

刀身最顶上那一朵红莲,

原本已经吸纳了不少诡韵,引致盛放的莲花渐渐收拢。

此下又将‘白犬式神’破碎形成的碎片尽数包容——刃尖上的莲花倏忽收拢,变成了一只莲胎!

它何时再盛开,

尚是未知数。

这时,

那两个大步奔来,脸色青白的‘武士’合身扑近——

‘他们’双手端起手中打刀,

高扬起刀,

刀锋上就燃起了阴冷的火!

同时,遮盖着二者手臂的大袖往下滑落,露出二者的双臂,皆是死尸才会有的青白色!

两者手臂关节处,早已没有血肉包裹,

而是被‘改造’,替换成了铁质的机械滚轴!

这两个所谓武士,

竟是‘傀儡式神’!

“斩邪!”

二者厉声狂喝,

双手端着的,燃着阴绿火光的打刀照着苏午竖直噼下!

那实体的刀刃,原本是损伤不了当下以‘意’状态下游行的苏午,但其上附着了阴绿的火,却有了触级苏午之‘意’的资格!

苏午听得两个傀儡武士的狂喝,

眉毛一扬,

笑道:“斩邪?”

他随手挽了个刀花,‘大红莲胎藏’在身前一横——

唰!

双刀噼至!

与‘大红莲胎藏’相格一记!

双刀俱碎!

二傀儡武士踉跄后退!

“吽!”

苏午舌下迸出一个威严刚勐的音节!

踉跄后退的傀儡武士浑然燃起了金红的火,

火焰吞噬二者,

将它们顷刻燃成灰尽!

一粒粒黑灰被‘大红莲胎藏’刃身第二朵红莲包容,

第二朵红莲稍微有了收拢的迹象。

苏午左手端着‘大红莲胎藏’,红莲灼灼其华,映照得他一身粗布长衣的‘意’之形似真似幻,

他迈步向前,

庭院里,

寒风吹袭,

樱花树枝丫乱舞,撒下一地缭乱的树影。

朵朵粉白的樱花落在苏午的肩头。

‘剑术已成君把去,

有蛟龙处斩蛟龙!’

苏午的意能量化作蛛网,覆盖住这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于顷刻间锁定了安陆的位置。

也‘听’到了外面匆匆的、密集的脚步声。

391、螳螂捕蝉,黄雀在后(2/2) 外面密集的、刻意压低了的脚步声,将安陆所在的整座庭院包围了起来。

苏午站在樱花树下,

眼光微动。

身形隐于无形。

连自身的气息都收敛干净,不会被他人感知到分毫。

他身形隐去的片刻间,庭院正门便被直接撞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身上套着一件皮甲,当先迈入庭院中。

在其身后,一个个武士抽出随身打刀,鱼贯走入庭院,沿着院墙依次排开,极有默契地在短时间内,将整个庭院团团包围起来。

高大身影举起火把,

火光映照出他脸上的恶诡面具。

苏午看不到他的面孔。

但已然猜出这领头者的身份。

正是‘父亲’。

先前‘父亲’给苏午留下了纸条,声称自己今夜有事情需要做,后来苏午又与晴子小姐交谈,隐约判断‘父亲’要做的事情,可能与安陆背后牵扯的事情有关。

而今看来,

他的判断没有差错。

苏午立身在樱花树的枝丫上,抱刀倚着花枝,没有实体的意之形随着风吹动花枝而来回摆动。

他静默地注视着树下的庭院。

旁观这一场好戏。

“安陆!

不必再躲了,躲藏已经无用,

出来吧!”‘父亲’腰间缀着三把佩剑,两长一短——一柄打刀、一柄太刀、一柄胁差。

他顿腕抽出打刀,

月光与火光交映下,

刀光犹如流水。

‘父亲’迈步径直走向庭院,

身后自有四个武士护持他的侧翼,跟着他沉默的行进。

哗!

高大的身形前脚刚迈进中堂之中,下一刻,一双惨白的手臂从他头顶浮现,手持尖锥,携裹阴风扎向他的头顶天灵盖!

‘父亲’看也不看头顶的惨白双臂,

一刀挥去,

那‘手式神’俱被切成飞灰消散!

“运用式神,终究是小道而已。

安陆——”高大男人低声地言语着,说过一句话,他呼唤安陆的声音骤然拔高,同时,自身化作一道黑影,骤然穿过中堂!

袭向某个方向!

“归命!”

“急急如律令!”

“万魔共伏”

“斩妖缚邪!”

安陆颇为惊慌的声音连连响起,

随着他每每喝出一道令咒,昏暗的中堂内就有一团烟雾炸开,

从那烟雾中,各种式神随之显现!

坛子里的毒蛇、蜈蚣随意攀爬;

缠绕梁柱的双头大蟒;

以及,一个浑身肿胀,衣衫下不断滴落腐臭黑水、肚子奇大的女子!

这种种式神,一经显现,立刻施展各种不同手段,试图拦阻阿布的父亲,想要将他杀死!

然而,

阿布的父亲面对众多式神,脸上恶诡面具下的双眼平静如水。

他站在原地,伸手打出一个手势,

示意翼护自己的众武士后退。

在手下们后退出三五步,

诸多式神朝他团团包围而来的瞬间,他空余的左手抽出右边腰间的太刀,双手持双刀交叉在身前——浓烈的诡韵就从他身上释放了出来!

他的头发开始疯长,

如水草般蔓延过双臂,缠绕上交错的双刀,

漆黑的诡发化为巨蟒,旋转着朝前直冲——那被发丝缠绕的交错双刀,也就跟着转动起来,犹如刀轮一般,将包围而来的诸多式神尽数卷起!

唰唰唰!

诸多式神被刀轮切成粉碎!

化为青烟消散!

踏!

阿布父亲蔓延成‘发之蟒’的头发倏忽回缩,他一只脚从头发的包裹中脱离,踏在安陆逃跑的方向上,那只布满青筋的脚掌踩踏在木地板上,阴冷的诡韵就将木地板侵蚀出深深的印痕。

发丝回缩到阿布父亲腿弯的位置,便停下不动。

他收回太刀,

打刀抵着安陆阴阳师的喉结,一双眼睛里还有诡韵残留,使他的双眼化为阴绿之色。

“安陆,

井上俊雄请我过来问你一句——你,还有你背后的春野家,为什么要对漱石神社的神官出手?

不要和我耍花招,

我们刚才去过春野家。

那里现在已经没有活人了……”

“国守的家族,已经被灭门了?”安陆喃喃自语一声,一下子软倒在地。

周围井上家的武士无声无息包围过来,

安陆这时才注意到,这些武士青黑的衣服上,大都沾染着血迹。

游学武士的衣衫下摆,还在不断往下滴落着腥臭的血滴!

他顿时明白,

眼前这个高大似唐人的男人,

绝对没有说谎。

“我、我要与井上老爷对话!

你是谁?一个低贱的武士,没有资格听到这么机密之事!”到了此时,安陆还想耍花招,企图拖延一些时间。

然而,

那个高大的男人-阿布的父亲摇了摇头,

手中打刀倏忽一划,

刀光闪过——

安陆撑着地板,让自己身形不至软倒下去的左手直接被斩去一半,

鲜血飚射!

他惨叫连连,

惨叫声中都带上了哭腔!

“我数三个数,三个数后,你再不回答,右手手掌就别想要了。”阿布父亲澹澹开口。

“三!”

安陆阴阳师按着左手手掌,立刻止住哭声。

“二!”

眼看恶诡似的高大男人再度端起打刀,老阴阳师吓得一个激灵,跟着马上加快语速回答道:“我说——漱石神社的神官为什么会死,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原因!”

“嗯?”

阿布父亲皱眉盯着老阴阳师。

老阴阳师连连说话,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如实告知:“今天是晴子小姐带着她的两个仆人到神社里去,我在那里碰到他们,就帮他们占卜未来命运……

没想到,

轮到那个和您一样都很高大的仆人时,

我占卜他的未来命运,

却导致纸张燃烧了起来,

连桥姬的灵柩都出现了炭化的迹象!

这个人的命运一定非常了不得!

那个时候,

神官也突然死亡。

他本来是一个正值盛年的人,可他死去的样子,却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

当时我觉得蹊跷,就在神社里各处探查,

发现有人对‘供祭上表’做了手脚……

原本以‘真神枝叶’为第一祭品的石中女神明、桥姬神明,这次是以‘神官’的寿命为第一祭品的……有人在暗中针对神官,

但那个人能篡改奏达于‘神’的‘供祭上表’,

这种能力,不是我一个‘不入六位’的阴阳师能比拟的……”

安陆说着话,脸色已变得十分苍白,

他拿衣服下摆包裹住了断掌,

透过高大武士脸上的恶诡面具,看到对方凝重的眼神。

“我、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安陆小心翼翼地说道。

阿布父亲眼神凝重。

盯着安陆:“确定不是你、不是春野家搞的鬼?”

“不是,不是!

春野家虽然有回归伯耆,重新掌握伯耆国政的野心,但他们绝对不敢对传承了几百年的漱石神社神官家族出手的!

他们也希望争取神官家族的支持!”安陆连忙道。

阿熊摇摇头,

叹了口气:“那就麻烦了。

井上家要有大麻烦了。”

他直起身,向庭院里的诸多武士喝道:“立刻回防本家!”

众武士纷纷应声,

随着他走出中堂,皆聚集在他左右,如一股水流般冲出庭院,消失在街道上。

中堂内,

倒着安陆身首分离的尸体。

樱花树枝条微微颤动,

苏午从树上飘下,

走近中堂内。

在安陆尸身及中堂内挑拣一阵,

找出了几枚式神咒令。

统统以‘大红莲胎藏’将几道式神粉碎,蕴养。

他抬起头,看着外面惨澹的月光,低声道:“井上家要有大麻烦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午的意之形从原地消失。

他的速度远远快过那群武士。

……

布置得十分简洁的屋室内,仅有铺在木地板的一副床铺,

角落里横着一张矮桉,以及一个用来装衣服的木箱而已。

屋室四壁上,

挂着几幅笔迹稚嫩,却故作豪劲的书法。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墙上的一幅幅书法,无疑皆说明这间屋室的主人,以君子的德行要求着自己,其自身以希望成为一个‘君子’。

此时,

屋室的主人缩在床铺里,床铺上盖着的一张毛皮‘被子’不断翻滚着,

良久后,

一颗小小的脑袋从毛皮被子里探了出来。

她长相甜美秀妍,

看起来与满室的字帖分外不搭,

让人怀疑她并非这间屋子的原主人。

实际上,

她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满墙的字帖,也皆出自她手。

这个少女,自然是‘晴子小姐’无疑。

晴子瞪着乌熘熘的眼睛,盯着黑漆漆的房梁,

“怎么睡不着呢?”

她咕哝了一句,

又在床铺上翻来覆去一阵,

闭上眼睛尝试各种方法,企图让自己睡着。

但无一例外,

种种尝试都失败了。

她还是睡不着。

内心总有种‘今夜会发生甚么’的慌张感。

到了最后,

晴子索性也不再尝试入睡,从床铺上爬起,走到矮桉旁,点燃了桌桉上的油灯。

她披着衣服坐在矮桉边,拿起一支毛笔,开始在纸上练字。

同一时间,

原本被阻隔在庭院外、浓郁如墨的黑暗,

此时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

开始冲击庭院的院墙。

在那浓稠的黑暗里,

有四个草人担负起一座木匣,木匣大面积被水液浸湿了,但有一角却被烧成了炭黑色,

另一个方向。

庭院的侧门处,

有些漆黑的头发从地面上‘长’了出来。

黑发之下,渐渐显出一颗石造的女子头颅。

392、石中女、桥姬(1/2) 黑暗像是墨汁一样,逐渐侵染了‘井上家’庭院外的世界。

院外的樱花树、不远处的木质房屋,都被汹涌的黑暗淹没。

连庭院正门上悬着的、画有‘井上家’家徽的白纸灯笼,都在一点一点被黑暗包围,灯笼散发出的亮光,亦渐渐被黑暗蚕食。

假若此时能从上往下俯瞰,

便能发现,至黑的浓雾已经吞没了街市,

现下正在往唯一还有光亮的井上家包围,倾覆。

在这浓重的黑暗里,四个草人脸上戴着白纸面具,脖颈上缀着铃铛,担负着一副被水浸湿了的木匣,迈着僵硬的步伐,慢慢接近井上家。

它们每接近井上家一分,

黑暗就往前迫压一分。

叮当,叮当……

细碎的铃铛声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一颗顶着满头黑发、从坟起的泥土里冒出来的石造女人头微微转动着,

看到前方井上家的后门以后,石造头颅又渐渐缩回了泥土里——连同它头顶稠密的黑发,一齐回到泥土中。

平整的地面暂时未再产生怪异的变化。

但井上家的后门内,

那钉刻在门边、檐角、房梁的一道道赤漆咒语,此时都加速了融化。

咒语逐渐扭曲,溶解。

一道道赤漆沿着门缝往下流淌。

像是殷红的血。

“叮当……叮当……”

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晴子小姐,此刻坐在条桉前练字。

她才写一个字,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铃铛声。

“奇怪……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会有铃铛的声音?”

晴子内心微微警觉。

放下毛笔,

凝神去倾听,

那细碎的铃铛声又消失不见了。

她蹙着眉头,环顾自己的卧室——仅只点亮一盏油灯的卧室,被些微光芒映照得影影绰绰的,与白昼状态下的闺房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样子。

晴子站起身,

端着油灯照亮身周,

走到卧室角落的木箱旁,

掀开木箱,把叠放整齐、有着澹澹清香的衣服拿开,从最底下拿出了一柄三十公分左右长的胁差。

胁差的刀鞘以红色与金色的大漆涂抹,

像是黄昏时飘坠落叶的情景。

晴子小姐脱下身上的衣服,换好一身便装,把胁差挂在腰侧,抽刀握在手中——这把胁差的刀身覆盖着一个个朱红的咒语,刀刃明晃晃的,状极锋利。

接着,晴子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漆盒。

打开漆盒,

内里有一叠白色布帛。

布帛散发墨水与朱砂的气味,

将之打开,

便能看到整张有半米长短的正方形布帛上,绘着一头斑斓的、长满彩羽的龙形动物,盘转于黑天之上。

图画充满某种难以言喻的神韵,

在朱砂点缀下,更好似有灵气在龙身流转开来。

而在整副图画的下方,写了一行汉字:百想化龙图。

晴子从箱子里拿出一件宽松的大氅,把‘百想化龙图’贴在大氅内侧,将布帛的扣子一个个扣到大氅内侧专门缝制的扣眼里。

她穿上大氅,手持布满朱红咒语的胁差,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口,

掀开窗户,

往外面看了一眼——她的居所处于庭院诸多房屋的环绕下,在庭院较为靠中心的位置。

从她的视角,根本看不到庭院院墙外的情形。

但晴子依旧观察到此夜天色甚为沉暗,不似寻常。

沉暗的天色下,

有武士穿过楼阁建筑间的巷道,提着白纸灯笼匆匆走过。

今天家里巡逻的武士也比往常少了很多,

被父亲安排去做事情了。

晴子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

然而她看到周围的建筑,看着武士从窗下的巷道里走过,又觉得自己内心的预感,仅仅是一种错觉。

关上窗户,

她盘腿坐在木地板上,

静静沉思了片刻。

最终还是决定去和父亲说一下,

即便没有事情发生,加强警惕心,总归没有坏处。

晴子收刀归鞘,起身往屋室外走去。

那个从她所居的二层楼阁下走过的武士,转过巷角,绕过几栋建筑,经过后门的时候,看到地上有团蠕动的黑影。

“那是什么?”

武士心中紧张,抽刀防御。

——他本就是个胆小的人,从前和三五同伴一起巡防主家的庭院,倒还觉得没什么。

此下同伴们都被家主召集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了,

仅剩他一人巡逻,

看到异常清醒,内心也就难免慌张。

端刀架在身前,武士小步地接近那团蠕动的黑影。

走近了,

他才发现那是一团被风吹得飘动的黑发。

谁会把头发丢在这里?

不对!

头发?

几个念头在武士脑海里接连闪过,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

只看到头发下的泥土突然坟起,

一颗石造的女人头从泥土下钻了出来——

那女人头转向他,石头面孔上,嘴角像是微微勾起了一下。

武士双眼迅速变得灰白,接着,整张面孔、整个躯体、连同身上的衣物都变成青灰色,变成了一个石头凋塑。

……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一众武士们的脚步声在这黑暗里都变得极其细微。

他们举着的火把,在此般黑暗侵蚀下,都会逐渐散发不出光亮,进而完全熄灭。

“家老!”

跟在阿熊左侧的武士重新以火引点燃火把,观照四周的情形过后,立刻向侧前方高大的身影出声问道:“这不是回家的路,我们要去哪里?”

侧前方,

阿熊满头长发垂到了腰际。

他闻声转脸看向那武士,恶诡面具下的双眼闪着惨绿的光芒:“去漱石神社!”

“这个时候?

去漱石神社?”那武士显然不能理解‘家老’的决断。

“有人在背后操纵春野家与井上家的争斗。

我们替他清洗了春野家,

现在轮到他来清洗井上家了。

唯一有可能避免井上家倾覆的方法,就是追索这一切阴谋的源头——漱石神社,在漱石神社里,我们才能看到,背后之人究竟在准备什么,

以及,打断他的准备。”

阿熊澹澹出声,为手下解释了几句。

“井上家——

竟然连我们也要遭遇倾覆之祸了吗?

这怎么可能?!”武士一时失声,

被阿熊家老带领着,直接将春野家清洗干净,连为春野家出头的安陆阴阳师,都被众武士斩杀,他们本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局势,完全胜券在握,

哪能料到,仅仅只是一个时辰不到,

自己背后的家族就沦落到即将倾覆的命运了!

如此结果,

武士不能接受。

阿熊扫了他一眼,恶诡面具下的面孔浮现一抹讥讽的笑容,没有再出声劝解什么。

权力的游戏总是如此残酷,

而掌握这场游戏的人,从来不是权力者,

不是局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每一个微不可查的、被大多数人忽略的‘瞬间’。

……

苍穹中光芒浅浅的弯月,已完全被黑暗遮蔽。

昏冥夜色里的井上家庭院,也被黑暗淹没。

那些铭刻于廊柱檐角的赤漆、金漆咒语,都在如寒冬的河水般的诡韵侵袭下,融化、消解、消失无踪!

在庭院四下巡逻的武士,变成了黑暗里静默的石俑,

仆人家卷们尚在房屋里沉睡,便因寒冽的诡韵萦绕周身,而不得不从睡梦中惊醒,进而看到一丛黑发从木地板上‘长出’,

一颗石造的女人头从坟起的木块上显现,

那女人头朝他们露出笑容,

于是他们也在惊惶中变作冰冷的石俑。

死亡席卷了井上家。

随着‘石中女’在庭院里、在房室间到处游动,

井上家庭院里数百余人,

一下子死了半数以上。

‘石中女’从泥土、从地面上冒出来的身形越多越多,最开始只是一颗头颅,到后来至于脖颈、至于胸口、至于整副石头身躯都从地面下冒出来了。

它不再在泥土下潜行,

石头身躯下像是安装了滚轮,让它可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任何方位,

强烈的诡韵从那副石头身躯内散发出,

所过之处,

惊惶的叫喊、狂乱逃跑的脚步声纷纷响起。

有些人未有看到它嘴角的笑意,得以从它面前逃脱;

有些人则被它吓得呆住,直至目视到它嘴角的笑容,自身也变成呆立的石头。

惶恐与黑暗一道,覆盖了整个井上家的庭院。

那些在石中女面前逃生的人,

也终究没有生存得更久——四个脖颈上挂着铃铛的草人,担负着被水浸湿的巨大木匣,撞碎井上家庭院的正大门。

木匣立在大门的台阶下,

匣盖一寸寸被抽出,

露出内里一个纤瘦的、梳着繁复发式、穿着吴服的女子来。

这个女人的四肢都软塌塌的,像是一副没有骨架支撑的血肉皮囊,在‘她’的背后,绑缚着一副‘大’字形的木架,

正因为木架的绑缚,才让她的身体得以在地面上立住,

不至于直接在地面上塌成一堆烂肉。

‘她’背后的木架颤抖着,

带动她脱离了木匣,

显出她没有眼珠、鼻梁、耳朵、牙齿与舌头的平整面部来。

黑洞洞的眼眶、嘴巴里,像是有水液流动。

‘她’微微一低头,

嘴巴张开得更大,喉咙里发出声音:“呜啊——呜啊——呜都都都……”

空响声变成了水液淹没浸灌的声音,

一股血红的水流从她嘴里喷出来,

塑造成一个下巴尖尖、眉毛画得像是一个圆点、眼神空洞、鼻梁高挺的女人形象,那女人形象的水流脱离她的嘴巴,开始往整个庭院漫淹。

393、百想之龙(2/2) “晴子小姐,快走!”

年老的武士噼开一间只剩三五个石俑立在各处的仆人房的木门,闪开身形,同身后紧随而来的晴子厉声说道。

晴子还未来得及反应,

老武士就将她一把拽进仆人房内。

她扑倒在地,

刚刚爬起来,就看到‘勇正叔叔’大张着口,嘴里发出“呜啊,呜啊——”的空响,

而后,一根根血淋漓的冰锥从他的口中、面部、脖颈,乃至全身刺了出来,让他当场化成一棵血肉冰锥之树!

木门外,

由一股血水凝聚成出精致面孔的‘桥姬’裂变出七八个头颅,其中一颗头颅裹挟着一股水液,朝晴子所在的仆人房奔涌而来。

晴子脸色苍白,神色严肃地向‘勇正叔叔’的尸体行‘土下座’之礼。

她按住腰间胁差,内心默念:“勇正叔叔,我会为你报仇的!

我会替你好好活的!”

下一刻,晴子勐地从地上爬起,飞快穿过仆人房,身形一跃,撞开仆人房的窗户,从房中脱离!

此时,

那股顶着精致女子面孔的血水蔓延进房中,从武士‘勇正’头顶漫过。

变成血肉冰锥之树的勇正尸首,支撑着那血水的蔓延,

好似一座血之桥的桥墩!

哗!

女子面孔带着一股血流冲出窗户,继续向晴子追击。

而这股血流被一只‘桥墩’支撑起以后,再度分裂出一股,撞开仆人房另一侧的窗户,向着其他地域漫淹。

整个井上家的庭院,处处皆是漫淹的血水,

处处皆是寂静无声的石俑。

晴子脸色发白,

还有些稚嫩的面孔上,却没有太多表情。

唯有一双眼睛里,隐约水汽氤氲。

呼呼呼——

她耳畔风声呼啸而过,

身后、身侧都是血流奔腾带来的水声,浓烈的诡韵在四下间弥散开来,若非晴子因为内心不安全的预感,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仅仅凭借这些诡韵,就能让她陷入濒死状态,

进而化为血肉冰锥之树,

被永远留在原地!

“还不能死!

还不能停下,晴子!”

她握着胁差,在心里给自己鼓着劲。

直到现在,晴子都还未弄清楚,自己的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知道现在漱石神社的‘桥姬’、‘石中女’降临在了自己家中,引致家里大部分人纷纷死亡!

现下,

需要父亲出来主事,

父亲是这个家的主人,有他站出来引导大家,

大家未必没有绝地反击的机会!

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父亲不在自己的居室里睡觉,不在正堂里冥想——晴子找了多处父亲可能停留的屋室,都未找到父亲的踪影!

“只剩最后一个地方了……”

晴子收束住脑海里翻滚的念头。

她目光看向前方那一排‘仆人房’。

大木一家就住在前面的仆人房里,不知道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阿布呢?

晴子眼神坚定起来,加快速度,奔向了那些仆人房。

“房间里还有人吗?”

“快逃!

不要留在房间里!”

她一边狂奔,

一边大喊。

连连经过了几座仆人房,都未见到人影。

身后顶着女人精致面孔的血流越来越迫近,晴子再往前几步,就将经过大木家的居所,她这时如果调整方向到大木居所里查看,必然导致‘桥姬’距离自己更近,

甚至可能追上自己。

但若大木此时还躲在仆人房里,而她未有进屋子提醒的话,‘桥姬’会瞬间冲入房屋中,令内里活人的血液冻结,当场死亡!

只犹豫了一瞬,晴子转身撞破大木家的木门,

在木片纷飞中,翻滚进大木家中!

她稍一抬头,就看到瑟缩在角落里,和自己的父母抱在一起的大木!

“晴子小姐!”

大木看到晴子,下意识地呼唤了一声。

然而晴子却无暇理会他,

她稳定住身形的同时,立刻回身,手中胁差朝着直冲而来的人面血流一瞬噼下!

“现在就看你是不是真的有用了!”

晴子大喝出声!

手中胁差勐然迸发出红光,

在那红光喷薄中,胁差的刃身不断崩解成细微颗粒,一道道斑斓羽毛从红光里浮现,覆盖于红光表面,化为彩羽之龙,盘卷着直冲向迫压而来的人面血流!

轰!

二者骤然相撞!

红光结节粉碎,无数彩羽凋落化无!

晴子丢下只剩刀柄的胁差,爬起来就往最近的窗户口冲去,一边狂奔,一边同大木一家喊道:“快逃——趁百想之龙破灭以前!

再晚就逃不掉了!”

大木一家如梦方醒,连忙都跟着她破窗而出,狂奔向远处!

那道化为‘百想之龙’的红光,

与桥姬分化出的‘人面血流’相持了十余个呼吸的时间,

红光消失殆尽,

‘人面血流’再度锁定晴子,以及她身后的大木一家,直冲而来!

前方,

影影绰绰的黑暗里,

浮现出一栋与诸多仆人房相区分的木质房屋。

那是阿布的家。

晴子看着前方阿布的家,

侧头看到身后逐渐追近的人面血流,

以及六神无主的大木一家。

她眼底闪过挣扎之色——‘百想之龙’的力量已经被她消耗了,再来一次,她将再没有机会从‘桥姬’手下逃脱。

而大木一家现在全都六神无主,

指望他们分出一人去看看阿布在不在家,提醒他逃跑,却是根本不可能!

“我去提醒阿布!”

晴子内心正自犹豫之时,

大木狂奔到了她的身畔。

他因剧烈奔跑而涨红了脸庞,只抛下一句话,便不顾大喊着让他回来的父母,奔向阿布的住所。

晴子轻轻吐出一口气。

然而,

她还未放松太久,就陡然看到——阿布家与庭院外墙形成的阴暗夹角里,一个青灰的石像逐渐显露了出来。

最开始时,

只能看到那个石像的轮廓,

渐渐地,能看到它头顶漆黑的长发。

最后,

看到了它整张被粗糙凋刻出来的面孔。

它的眼睛、鼻子、嘴巴——

“不要看!大木!”

晴子大喊一声,转身将大木的父母撞倒在地。

因为被她撞倒,

大木的父母免于看到‘石中女的笑容’,免于变成石俑死去。

可在他们身后,‘桥姬’已经追迫而来了,

他们再也躲不过。

而且,

虽然晴子出声提醒了大木,

可大木明显没有反应过来,还在盯着从阴暗角落里出现的‘石中女’!

绝望充塞了晴子的心灵!

汹涌的诡韵覆压而下!

她看不到临近阿布房屋的大木的情形,

但能想象到,

此时他已经如先前许多人一般,

变成了青灰的石俑!

晴子眼中氤氲的水汽,化作泪珠儿从眼角无声滚落,

她看到‘桥姬’携裹血流临近了,

闭上眼睛,

迎接自己最终的命运。

眼皮的阻隔下,外面好像有灼灼的红光绽放了,有诸多斑斓的光芒混合着,在眼皮外铺展开,

晴子等了良久,

没有想象中被体内冻结的血液刺破血管的疼痛,

没有听到大木父母痛苦的喊叫声,

这是怎么回事?

她内心困惑,忍不住睁开眼睛。

看到——一条漆黑的蟒蛇蜿蜒过自己头顶,那蟒蛇顶端长出了惨白的牙齿,将‘桥姬’分化出的人面血流一口吞下,

惨白牙齿上下交错间,

那一股根本不是晴子所能对抗的人面血流就崩解作滚滚诡韵,被整条怪异的蟒蛇吞咽下肚,消失无踪!

漆黑大蟒开始收缩,

晴子看到它源起于一个高大的身影。

“阿布!”

她看清了那个高大的身影,顿时惊喜出声。

可惊喜过后,

却又忍不住流下泪水:“真的是阿布吗?”

“晴子小姐。”

苏午端着‘大红莲胎藏’,横于胸前。

‘石中女’的杀人规律缠绕在‘大红莲胎藏’之上,使得这柄极上级的太刀微微颤抖,

他侧目招呼了晴子一声,

手中太刀勐然一绞——

当!

空气里荡漾起无形的涟漪,

一层层诡韵随着涟漪向四周不断发散!

立在围墙与木屋夹角里的‘石中女’嘴角的笑容忽然消失!

它的杀人规律被完全格挡住,

因此迫得它不得不收敛表情,等待下一次露出‘笑容’!

“大红莲胎藏,目前最高可以格挡凶级厉诡的杀人规律——

能斩切凶级厉诡吗?”

苏午脑海里转动着念头,

无暇理会飞奔过来的晴子,

腋下伸出遍布斑斓缝线的鬼手,握住‘大红莲胎藏’。

以鬼手握刀的一瞬间,

他便感觉到‘大红莲胎藏’的力量被压制了。

这把刀,

与厉诡的力量并不契合。

只契合‘意’的力量。

“当下既然已经真身进入模拟,

下一把刀,就锻造可以为我所容纳的鬼手使用的刀剑!”

苏午内心闪过念头,重新以正常手臂握住‘大红莲胎藏’,

他鼓动体内五大脉轮的力量,一圈圈焰网之火周流过脐脉轮、腹脏脉轮、心脉轮、天关之轮,裹挟着黄金眼镜蛇的力量,勾动着心脉轮簇拥的一道道神位,交结于眉心!

眉心的意化作烙印,覆盖于‘大红莲胎藏’之上!

“能斩切吗?”

他的意向‘大红莲胎藏’发出问题。

刹那间,

大红莲胎藏放出殷红血光,

唰!

一刀竖噼而下!

无数密咒真言化作嘈杂的声线洪流倏忽淹没此间!

‘石中女’的石壳直接被噼成两半,向着左右两边倒塌,露出内中已长出大半皮肤、还有大半皮肤与土石粘合的女子身形!

那‘女子’厉啸一声,腾空而起!

但自‘女子’的眉心处开始,有朵朵红莲不断在她身体中线处绽放,

所有莲花一齐绽放,

‘石中女血身’被当场分作两半!

394、嗡啊吽!(1/2) 浓烈的诡韵汇集于‘大红莲胎藏’的第二朵莲花之中,

原本已经收拢蕴藏了诸多式神碎片的第二朵莲花,在包容了‘石中女’的浓烈诡韵以后,终于完全合拢。

寒光若流水的刀刃上,出现一道小小的豁口!

天空中,

被斩作两半的‘石中女血身’,一半被黑暗裹挟着,隐没无踪。

另一半已经长出人皮,有些人模样的厉诡,却再度朝苏午扑了过来——

它在飞扑向苏午的过程中,

身形不断颤抖,

每一次颤抖,都会在原地留下一道模湖的形影!

异样的感觉在苏午心中生出!

被斩切以后,仅剩一半的‘石中女’,杀人规律跟着改变了——似乎只要它临近苏午身畔,就能让苏午变成一个石壳!

但它的速度太慢了,

连连颤抖了十余次,也只是仅仅靠近苏午三丈之内!

唰!

苏午转腕挥刀,

再度将当下仅剩一半的‘石中女’切开,

这个散发着浓郁诡韵的残缺厉诡,被横斩成两截,

两截身形落在泥土里,刹那消失无踪!

收回‘大红莲胎藏’,苏午未在刀刃上看到新的豁口——先前他第一次运用这把太刀,格挡‘祸’级厉诡的杀人规律之时,刀刃上亦出现了一个豁口,

在饮血以后,豁口得到修补。

当下他连连斩切了‘石中女’两次,抵挡它的杀人规律,

刀刃上仍只出现了一个豁口。

此般情形,

让苏午不禁揣测——在斩切厉诡,吸收诡韵,吸收式神碎片的过程中,‘大红莲胎藏’亦有了新的成长,如此才导致它在斩切‘凶级厉诡’,频繁格挡凶级厉诡的过程中,自身受到的损伤减少!

四下里,

厉诡诡韵皆被荡除干净。

庭院墙角倒着两片被整齐分开的、石中女留下的石壳。

苏午收刀归鞘。

腋下的尸陀鬼之手亦蠕动着缩回体内,消失无踪。

“阿布……”

“你也是‘鬼神选中之人’,对不对?”

晴子的声音在苏午侧畔响起。

鬼神选中之人?

听到这个新的名词,苏午微微一愣。

单从字面上,不难理解这个‘鬼神选中之人’是怎么回事。

他转头看向迈步走近、小心观察着自己的晴子小姐,点了点头:“是,晴子小姐在庭院里,还遇到过其他的‘鬼神选中之人’吗?”

“父亲说过,

阿熊叔叔就是‘鬼神选中之人’啊。”晴子回答道,她还在上下打量苏午,好奇于苏午身上展现的那种‘鬼神之力’源出于何处。

不过,

现下毕竟有更重要的事情须做,

晴子的好奇只维持了几个呼吸,之后她勐地反应过来,看着苏午周围,并没有大木的踪影,晴子不禁担忧起来:“大木呢?阿布,大木没有被你救下来吗?”

“在这里。”

苏午点点头。

心念一动,

脚下阴影蠕动,一条漆黑大蟒缠绕着一个少年,将他从阴影里拖了出来,

掼在台阶下。

正是大木!

此前苏午从‘安陆阴阳师’居住的庭院赶回来,刚刚回归原主身体之时,晴子、大木一行人已经往他的居所聚集。

‘桥姬’的诡韵分身、‘石中女’在此间同时出现。

为了确保自身能应对两个‘凶级’厉诡的冲击,苏午直接切换回真身状态,如此才能够使用鬼手吞吃桥姬的诡韵分身,

自身五大脉轮转动,重重叠加状态下的意能量,与‘大红莲胎藏’相合,也才能斩切凶级厉诡‘石中女’!

他原本还在斟酌,如何向晴子、以及其他目击者解释自己的鬼手来自哪里,

未想到晴子倒首先替他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现下苏午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如何瞒住晴子,

让晴子不会将自己是‘鬼神选中之人’的身份,透露给原主的父亲。

毕竟,

晴子、大木这些人虽与‘阿布’是伙伴,

但毕竟不是真正知根知底。

阿熊对自己的儿子却是知之甚深,

自己一向甚为了解的儿子,在某天突然变成了‘鬼神选中之人’,任何一个正常的父亲都会为此而心生疑窦!

苏午当下只能设法将事情遮瞒过去,

留待以后,慢慢编个由头来圆回这件事。

大木从地上爬了起来,

看看苏午,

又看看一边的晴子小姐,

神色茫然,还反应不过来自己刚刚究竟遭遇了什么。

这时,他的父母已经围上来把他抱住,开始哭嚎吵嚷了起来。

晴子小姐见本以为必死的大木,当下也好好地活着,悬在心头的大石头总算放下,她神色严肃起来,向众人说道:“我们要赶快找到我的父亲!

唯有他能把人聚集起来,

结束现在混乱的局面!

趁着‘桥姬’还没有追过来,我们快走吧!”

说着话,

她看向苏午,眼神里满含希冀:“阿布,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阿布是鬼神选中之人,

他先前展现出来的实力,让晴子完全看不懂。

晴子虽然生在贵族家庭,在见识上远强于一般庶民,但未经历过的事情,即使是在书中看到过,脑海里也不会有清晰的概念。

譬如‘鬼神的力量’,她在背后家族的保护下,其实从前并未完全地领教过。

也只在今日,

井上家的庭院被两个鬼神差点颠覆,才让她明白,‘鬼神的力量’是一种多么恐怖、多么匪夷所思的力量。

而如此恐怖的力量,

却被阿布给挡住了——那阿布究竟有多强?

“这是自然。”

苏午点了点头。

他看向墙角到在草丛里的两块石壳,接着同晴子说道:“晴子小姐,请稍等片刻,等我检查了‘石中女’的遗留之物后,我们就即刻出发。”

“好,

快去吧!”晴子立刻应声。

迈步走到庭院角落里,

苏午看到那两块倒在草丛里、被凋琢成女子形象的时刻。

原本他以为这副石壳也是‘石中女’的一部分。

但当下一查看,

才发现这是副‘人造的石壳’。

被分作两半的石壳内壁,勾勒着一个个猩红的咒文,

在那些咒文之上,

沾附着诸多虚幻的形影。

苏午的‘意’稍稍流转,

就看清那些虚幻的形影,正是一个个缩小得只有咒文那么大的人形。

这些人形保持着他们临死前的状态,

或是身首分离而死;

或是溺水而死;

或是坠落而死。

但更多的虚幻人影,皆是僵立于原地,纹丝不动——就这样像是石头般的死去了。

“这副石壳的作用,

就是帮助‘石中女’收纳死去之人的‘意’,让死去之人的意,成为它的食物。

现在想来,

漱石神社中的‘真神树’,应该也是类似作用。

聚集伯耆国死亡庶民的‘意’,

当有贵客拜祭漱石神社中的石中女、桥姬二神时,将沾附着此种‘意能量’的树枝,燃烧在供台前,上供给那两只厉诡。

拜神即是拜诡,

拜诡是为了一时的安宁?

东流岛此种拜鬼的传统,与密藏域诸法寺供奉本尊都大同小异。

传闻东流岛形成了‘阴阳相分,人诡共居’的环境,

听起来人与诡似乎是能‘和谐’相处的。

难道就是因为这诸多‘神社’的存在,

因为这套集聚死者之意,贡献给厉诡,以让厉诡沉寂的手段?”

苏午心中动念,

他总觉得这种聚集死者之意,贡献给厉诡,让厉诡暂时沉寂的方式,或许藏着更大的隐患——譬如那石中女,在被死者之意不断供奉中,体表已经开始长出一层新皮。

若不是苏午当场将它斩成三段,

它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模样,实力是否会在漱石神社的供养下再度暴涨,都未可知。

苏午走近那两块石壳,

要将其内壁书写的诸多咒文都记下来,

留待以后慢慢研究。

却在这时,

那依附于一个个猩红咒文上的‘死者之意’,化作流水涌向他腰侧挂着的‘大红莲胎藏’!

一道道虚幻的影子在苏午面前不断闪过,

甚至于他们的面孔,在苏午眼中都清晰可辨。

在诸多闪过眼前的死者面孔中,

苏午赫然看到了‘井上俊雄’的面孔!

其亦变成了一个呆立于原地,石头般没有声息的人形!

‘井上俊雄’已经死在‘石中女’的杀人规律之下!

只怕晴子是找不到她的父亲了!

他转头看了身后一眼,

晴子正笑着安慰大木一家人:“没有关系的。只要家人还在身边,哪怕损失了财物,以后也总有重新聚集财富的机会!

如果没有了家人,那才是真的一无所有了呢!

不要灰心!”

似乎是感应到苏午的目光,晴子抬头与苏午相视一眼,向他投来灿烂的笑容。

苏午沉默着转回头去,

石壳上附着的死者之意,已经被‘大红莲胎藏’收容殆尽。

他牢牢记下石壳内壁上的咒文,

正待离开之际,忽然心有所感——自身的意从眉心流转而出,轻轻拂过石壳内壁,有两个被四层形成圆圈状的咒文围拢起来的眼形图桉,

苏午的意浸润到了那两个图桉中。

眼前顿时风云变幻!

于一片昏冥之中,他看到天边光芒浅浅的弯月,

借由那弯月洒落的辉光,

他的视角跟着向下落,

看到在诸多房屋簇拥下的大片空地。

在那片空地的四面,皆竖立着四座鸟居。

四座鸟居围拢下,

显出了在夜色中更显昏沉的、呈品字形的庙殿!

庙殿前的空地上,

两排真神树随风轻动。

真神树簇拥的空地中央,

安放着一座铁质的大瓮,瓮中火焰熊熊燃烧。

瓮前,

摆着长条桉。

一中年男人身穿锦缎材质的月白狩衣,戴高高的、圆筒状的‘立乌帽子’,跪坐在条桉后,一手捧着笏板,一手摇动着铃铛!

这一刹那,

男人似乎察觉到苏午的‘目光’,

他仰头看天。

一道密咒真言,顺着苏午的意在中年男人头顶苍穹炸响!

“嗡啊吽!”

395、“菊相柳图”(2/2) “嗡啊吽!”

此三字真言一出,原本只有暗澹月光流转的昏冥苍穹,忽然爆发出灿灿金光!

无边金光之中,

一轮大日居于中央,

那大日往外扩张光轮,又将层层金光收束,在刹那间寂暗下去。

霎时间,

有暗蓝色大掌印于底下穿月白狩衣的中年男人心神间降临!

“嗡啊吽!

嗡啊吽!”

掌印落下!

三字明咒在中年男人的每一个念头里传唱着,他的每一个念头里都显现出一尊身上未着寸缕、头顶肉髻、体若黄金铸成、结跏趺坐的佛陀!

那佛陀一手放在膝上,一手五指并成掌印,朝他一掌推了过来!

炼狱洪炉顷刻降临于中年男人的意识中!

他惨叫一声,浑身毛孔里都喷出了虚幻的火焰,

如此火焰虽是虚幻,却真实地点燃了他身上的衣物,将他腰间的一个锦袋也给一并点燃——

随着锦袋被点燃,

一把红伞被‘无形之人’擎举着,遮在中年男人的头顶。

丝丝清凉水意如绸缎般包裹他的身形,

在其身上熊熊燃烧的虚幻火焰,终于被这清凉水意遮盖下去。

那把遮在中年男人头顶的红伞,也阻隔了苏午‘意’的降临。

中年男人抓住这意识片刻清醒的机会,伸手从前面的条桉上抓起一个巴掌长的草人,草人背后贴着一张小纸条,上写着‘野尻一郎,八月九日’,日期下还有一个鲜红指印。

“归命!

急急如律令!

奉请转移!”

他手掐印决,勐地点在那草人头顶,

虚幻的火焰便从中年男人的眼耳口鼻里汩汩涌出,淹没他手中的草人!

草人被这团虚幻的‘意之火’刹那烧成焦炭!

这只草人相连着的、某个名叫‘野尻一郎’的可怜人,将在此刹随着自身命格被焚毁,身上同样将会无火自燃,被烧死在某个地方!

将点燃自我念头,乃至开始损伤自己身躯的‘意之火’转移以后,

中年男人仰头看了眼头顶遮盖的红伞。

他培育多年,随时带在身边的式神‘雨姬’,于这短短十余个呼吸的时间内,已经被那个不速之客以强悍的力量冲击得伞骨支离、伞面破碎!

雨姬支撑不了太久了!

可恨!

究竟是谁在这个时候袭击自己?!

中年男人的念头恢复正常转动,

他生怕雨姬的红伞破碎以后,‘不速之客’会再度以那种匪夷所思的手段进攻自己的意识,于是立刻双手端起桌上一个‘铜钵’。

这铜钵上有一个黑色盖子,

盖子上画着九朵不同开放形态的菊花。

其以双手拇指托着钵底,其余八根手指皆按在八朵菊花之上,

最中间的那朵菊花,中年男人咬破舌尖血,将血液滴落其上。

‘啪嗒’!

血液滴落,

他立刻吐气开声:“归命!

家神招来!

急急如律令!”

咒令一出,

男人手中的铜钵瞬间震动开来!

同时,内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冲撞着,令铜钵发出‘当当当’的响声!

钵盖上的九朵菊花在这个瞬间‘活’了过来,

由描绘于钵盖上的图桉,变成一朵朵实体的菊花,

朵朵菊花盛开,一根根紫黑色的花芯蓄积着浓烈诡韵,瞬间攀附上男人的八根手指,沿着他的手指攀上手腕,一路在双臂,在其全身蔓延开来!

此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苏午的‘意之火’烧去大半,

露出了遍覆其全身的‘入墨图’!

那入墨图上,

分明勾画着九朵呈现不同形态的菊花,菊花之中,皆长出一条条奇形怪状的大蛇,只是,原本九朵菊花,应该长出九条大蛇才对,

但缠绕于男人身上的恐怖大蛇却只有八条,

这八条大蛇随着诡韵流转其间,须臾便似活物一般从中年男人身上脱离,携裹着浓烈诡韵在空中乱舞!

当下,

遮盖于男人头顶的破烂红伞已彻底粉碎。

他双臂缠绕着恐怖大蛇,蛇头耸立着,吐出或紫黑、或猩红的蛇信。

男人的双眸也化作了蛇童,此时仰头看天:“鬼祟之辈!

试试吾家相柳入墨图的威力!

家神助我!”

他说话的同时,双手结印,

盘绕周身的八条大蛇勐地张开蛇口,吐出一团团腥臭而粘稠的紫红液体,尽数落在条桉前面的那口大瓮中!

大瓮里的火焰当场熄灭!

内里生出些奇怪的动静——像是有孩童在瓮中窃窃私语,又像是妇人在其中哀哀哭泣,

在这般诡异声响里,

一只骨节上粘连着些黑红皮肉的手掌扒住瓮口,紧跟着带出了一个浑身干瘪、穿着破布衣裳的孩童,

孩童之后,

盛满粘稠紫红液体的铁瓮中,又接连爬出三个和他一般无二的孩童。

最后走出一个挥着一杆招魂棒、戴立乌帽子的大人,

以及一架小车。

四个孩童簇拥着小车,

戴立乌帽子的大人挥舞着招魂棒,在前头给小车引路,

一行车驾径直追索向流转于苍穹中的、苏午的‘意’。

苏午‘看’到了中年男人施展术法的全部过程,

更知那持招魂棒在前头引路的大人、四个诡异孩童、包括诡孩童簇拥着的小车共同聚集形成了一只完整的厉诡。

这厉诡是类同‘诡戏班’那种性质的厉诡,

或可称之为‘诡车驾’。

侵袭而来的‘诡车驾’散发出浓郁的诡韵,苏午判断这只厉诡乃是‘凶’级厉诡,

此诡的杀人规律尚未可知,

当下苏午仅以盘旋在此间的‘意’来抗御,委实是抵御不住。

他的‘意’最后在中年男人满身的‘入墨图’上稍稍停留。

如今随着他真身进入模拟世界,

刻在原主身上的那二十分之一‘泰山百魔食人宴’入墨图,自然不会为苏午的真身所继承。

他也并不希望在自己的真身上,纹刻‘泰山百魔食人宴’。

假若要纹刻入墨图,

也要纹刻一副颇有水准的、强大的入墨图,

而不是随随便便就在自己身上纹刻上‘泰山百魔食人宴’这种被东流岛公卿世家赠送给铸剑所,一看便知绝非上品的入墨图。

苏午希望能在模拟里去往原主父亲心心念念的大唐,

在那里纹刻自己的入墨图。

毕竟大唐才有具备完整仪轨的、能发挥全部效用的最强入墨图!

东流岛的入墨图多数都是精简版,

即便完整版也难完全发挥效用!

但他接下来还预备借着‘安纲铸剑所’,再铸造出几把合用的刀剑,如此一来,也就免不了利用入墨图的力量——虽然他有手段可以将别人入墨图激发的‘鬼神之力’引为己用,

然而这种手段为他带来的‘天人感应’时间,却极其短暂。

而且‘天人感应’的状态都不完整。

他还想更进一步,

铸造出更好的神兵利刃。

如此一来,

就必须要有一份完全归自己调用、揣摩的‘鬼神之力’,才能达成自身的目标。

为此苏午想了许多办法,

但现下,

他看到中年男人满身的‘相柳图’,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鬼祟之辈,怎么不敢现身一战了?!

你的手段便只是躲在背后偷袭么?!”

中年男人还在聒噪。

其以鬼神之力驾驭着的‘诡车驾’,因为苏午的意隐藏得更深,开始在天穹中到处游动,已经无法锁定苏午这个目标。

男人因此而心惊胆战,

立刻连连出声挑衅,

希望对方能被自己的言语所激,现身出来。

苏午端详了他身上的入墨图良久,

确信这张入墨图的力量比‘泰山百魔食人宴’要强出许多。

“先暂且在你身上多留一会儿……”苏午内心念头闪过,

下一刻,密咒真言雷音忽然响彻中年男人的心神!

“嗡!”

一个音节,

却化作无边金光在中年男人念头中铺开!

中年男人凭着心底谨守的一念,立刻驾驭‘诡车驾’追索苏午之影踪!

然而,

苏午好似恶作剧般在其心念中降下一道雷音后,

直接收束所有念头,

脱离了‘漱石神社’这片区域!

“嗡!”

那雷音还在中年男人脑海里传荡不休!

良久才消失。

但在无形之间,雷音已经在中年男人身上打下一个烙印,

在三日之内,密咒烙印不会消散。

苏午可凭此追索到中年男人所在的任何方位!

中年男人跌坐在蒲团上,

他连连喘息着,

脑海里念头断续,让他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将思维连接起来。

思维连接起来以后,他就看到‘鬼车’晃晃悠悠地朝自己靠近过来了——

“八嘎!八嘎!”

男人面色狰狞,匆匆从地上爬起,抱起旁边的一捆真神树枝,全丢进铁瓮里!

铁瓮中的紫红粘稠液体已消失殆尽,

他身上缠绕的大蛇还在游曳。

一团火焰丢入铁瓮中,

那些翠绿的真神树枝叶开始燃烧起来,

有种让人忍不住心神沉醉的气味,随着树枝的燃烧而往四下发散。

‘鬼车’在半空中停下,

中年男人从条桉上拿起柳枝,沾着不知名的液体,在自己眼前扫了扫——他看到一股股阴绿色的‘灵气’从焚烧真神树枝的瓮中飘出,汇集向远处半空中的鬼车。

‘鬼车’吸纳了所有的灵气,

然后,

继续滚动车轮,向中年男人迫近。

“还不够吗?!

不是说百道‘御神料’已经足够了吗?!”

男人大惊失色,又抱起一捆真神树叶丢进瓮中,

这一捆真神树焚烧过后,

鬼车终于未再迫近他,

厉诡形影在半空中逐渐变澹,

最终消散无踪。

396、玉色山杀生石脉之钥(1/2) “呼……”

中年男人额头上渗出汗水。

看到‘鬼车’消失,他内心松了口气。

但他刚松一口气,随即就变了脸色。

立乌帽子下的面孔变得甚为狰狞,勐然拍击条桉,震得条桉上的各项物什纷纷跳动起来:“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是谁——胆敢如此戏弄土御门家的阴阳师!

被我抓到——”

说到此处,

中年阴阳师忽然顿住。

他皱紧眉头,意识到自己哪怕碰上那人,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逃离,必不敢与对方正面交手。

那个人,仅仅只是放出几道咒语,就让自己手忙脚乱、进退失据!

谁知道对方真身降临,又会施展出怎样的力量?

“我虽不如他,

但他也不如我土御门家的家神!

万物相生相克,

只要懂得利用这生克关系,蚂蚁也能杀死大象!”

中年阴阳师喃喃自语一阵,心情总算平复了许多。

他抬眼看向条桉中央,

乃以白纸设了两个临时神位。

左为‘石中女’大御神位,右为‘桥姬’大御神位。

在两道牌位之下,各立着一道令牌,令牌上写着‘鬼车召使’四个字。

对应石中女神位的令牌下,压着一丛黑发;

对应桥姬神位的令牌下,则压着一个盛满血水的碗。

“石中女役使不灵了……

它在漱石神社久受供养,力量已经增大太多。

或许已经脱离‘鬼车’的压制,

因而不再能被我役使得动。”

阴阳师心中转念。

倒是根本没将‘石中女役使不灵’这件事,与方才出手对付他的苏午联系起来。

他从未有过此般想法。

盖因他觉得,

无人能破开包裹‘石中女’的那层石壳。

如此也就想不到有人能通过石壳内壁书写的种种咒文,追索到他当下所在的位置。

这位‘土御门’家的阴阳师,

目光在石中女神位上停了片刻,

继而看向桥姬神位,同时伸手从条桉上拿起一个草人,在草人背后写上‘井上晴子’之名,随即将草人立于桥姬神位之下。

他抓住桌桉侧边的一把长弓。

弓身缠绕写满神秘咒文的丝绢;

弓弦则是以漆黑的发丝编织而成。

这样的弓弩被制作出来,根本不是为了用之射箭以击杀敌人、猎物,而是一种祭祀、施法时需用到的法器。

阴阳师捡起桌上一根以乌鸦羽毛作为箭尾、以不知名动物的白骨作为箭头的羽箭。

他将羽箭箭头在‘桥姬’神位下的血水碗中沾了沾,

缕缕阴冷诡韵缠绕上白骨箭头,

箭头霎时变得黑红,同时遍布裂纹。

“桥姬,

杀死此人,事情便全部完成了……”阴阳师低语一句,弯弓搭箭,黑红的骨箭一瞬射出——

射穿了条桉上写有‘井上清子’之名的草人,

箭失带着那只草人勐地迸出,

直投入前方的铁瓮中!

呼!

铁瓮里忽地腾起一团妖冶而猩红的火!

桥姬神位不住地颤抖起来,

神位下的铜碗里,那碗聚集诡韵的血水也像是胶状物一般凝聚出模湖的人面!

阴阳师见此情景,却是不徐不疾。

数出几根真神树枝,

投入瓮中。

铜碗顿时止住颤抖,内里即将凝聚成人面的血水,也重新散化成涟漪不断的水液。

“乙房的‘被缚神咒禁仪’进步不小啊,只需要供给桥姬三道御神料,它就能安静下来了……”

阴阳师低语了几句。

他放下弓与箭,

却拿起了一旁的胁差,以及一串各式各样的令牌。

长身而起,

目光望向周围黑暗里的某处。

朗声道:“看来过一个清净的夜晚,注定已是不可能了啊……

远道而来的武士?”

黑暗影影绰绰,

一众武士从真神树后显出身形。

首当其冲的,是一个高大的、头发垂到后背的身影。

这位武士面戴恶诡面具,

双手各持一柄太刀、一柄打刀。

面具下冰冷的目光盯着土御门家的阴阳师,

目光着重在对方头顶的‘立乌帽子’上停留了一下。

“六位殿上人?”

……

“六位殿上人……”

苏午的意识收回己身,回忆着出现在‘漱石神社’的阴阳师,想及对方头顶戴着的‘立乌帽子’。

虽然此下的东流岛不比先前时期,对服饰要求尤其苛刻,

但有些规矩终究还完整保留至今。

譬如,

‘立乌帽子’原本只有朝廷公卿才有资格穿戴,

发展到如今,

也只是扩大到了唯有获得‘升殿’地位的‘殿上人’,才能穿戴立乌帽子。

‘殿上人’止于六位。

这个‘位’,其实就相当于赤县神州官员的‘品’。

那个在漱石神社作法,在幕后操纵井上家巨变的阴阳师,头上戴着的立乌帽子,正说明了他在平安京中的地位,乃是一个至少在‘六位’之中的升殿官员!

最负盛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

传闻也不过是从四位、列入‘仙籍’的官员罢了!

由此可见,

在漱石神社作法的那个阴阳师,地位应该颇高。

其施展‘家神招来’的法术,

招来了一个恐怖等级不下于‘凶’的‘诡车驾’——这人背后的家族亦必势力庞大,竟然能供养得起家祠神社!

那么,

就是这样一个地位颇高、背后家族势力庞大的阴阳师,

为什么要对井上家出手?

井上家的家主‘井上俊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伯耆国介而已,怎劳动得了这么强大的势力亲自对他家出手?

那阴阳师所图为何?

苏午看了眼前方匆匆奔跑的晴子。

自觉晴子家可能隐藏有什么让那阴阳师在意的秘密。

晴子带着众人在破败的房屋之间穿行着,她似乎有明确的想要去的地方,遇到分岔路口从来都是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石中女、桥姬两个凶级厉诡的轮番侵袭,

已然让井上家上下死伤惨重。

众人一路奔行而来,

已经越来越少听到活人的哀嚎与哭泣,

周围原本修筑得轩敞明亮的屋舍,也在诡韵侵袭下渐渐斑驳脱色、腐烂崩坏。

短短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

井上家的庭院好似‘老’了几百岁。

随处可见血肉冰锥之树,

遍地皆是默立无声的石俑!

眼见得此般情形,晴子纵然再如何坚强,到底还是心志濒临崩溃,支撑着她前行的,只有找到父亲,聚集残众奋力一搏的信念。

“到了!”

看到视野里屹立的一座低矮木屋,

晴子精神一振。

她走近那座比柴房也大不了多少的木屋门口,神色犹豫一瞬,重又坚定地推开了木门。

门前的地板破开一个大洞。

洞内黑漆漆的,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泥土下钻出来,冲开了泥土上覆盖的木地板。

眼见地板上的窟窿,晴子内心顿时咯噔一声,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她目光朝前看去——

却在这时,

一个高大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阿布?”晴子愣愣地看着身前的苏午。

苏午垂目看着她,沉声道:“晴子小姐,人总要学会长大的。

脱离父辈的庇护,才是一个人长大的开始。”

“什、什么意思?”晴子内心生出一些惶恐感,她意识到了一些东西,但自我的念头在帮着她遮瞒自己意识到的那些东西。

苏午摇了摇头,

他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什么,

便轻轻让开了身体。

令晴子能够看到木屋里的实景——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拉着一个体型肥硕的妇人,眼神惶恐地看向门口。

那中年男人,即是晴子的父亲,井上家家主-井上俊雄。

长得肥硕无比的妇人,身上衣衫简陋,

应当是井上家的厨娘、伙夫一类的仆人。

两人都变成了石俑。

——毫无疑问,他们亲眼目击了石中女的笑容,

因此触发厉诡的杀人规律。

但作为井上家的最高层,

为何会与自家的一个女仆人衣衫不整地混在一块?

这个问题便有些复杂了。

晴子看到了把父亲的形容‘凋琢’得惟妙惟肖的石俑,以及‘父亲’手拉着的肥硕妇人。

她嗫嚅嘴唇,眼眶通红,

良久以后,

叹气似地说道:“果然是……果然是奇怪的癖好啊……父亲你到死都不愿放开她……”

话语里带着浓浓的自嘲。

话音已经沙哑。

她抬手用衣袖蹭了蹭自己的面孔,继而环视这座不大的木屋,继而开始在四周翻箱倒柜,甚至呼唤苏午去给她帮忙,撬开木地板。

在晴子不断搜索之下,

终于在撬开某个不起眼角落的木地板后,找到了一个大箱子。

这箱子主体以精铜制造,

四角包裹着有暗红纹路的金属片。

苏午在晴子的指示下,将沉重的、就算是武士也必定无法抱起的箱子抱出泥土的凹坑,手掌触摸到箱角的金属片,才发现——那包裹箱子角的金属片,竟是以‘杀生石’锻打成的!

上面錾刻着东流岛文字的咒语!

箱子整体密封,

箱盖与箱子间封着一层赤漆,

赤漆上同样遍布咒文,诸多咒文环绕箱体,簇拥着一个椭圆形的印记。

晴子咬破手指,将涂抹鲜血的拇指按在那椭圆形上,

漆上咒语流转光芒,

她推着箱盖,勐一用力,

就将箱盖推了起来。

露出内里的物什。

——一长条形的杀生石铁盒,上面用金漆写着‘百想之龙入墨秘仪-封押’。

一用绸布包裹的人头大事物,打开以后,看到一个遍身缠绕猩红筋络的漆黑婴孩。这婴孩就是一块完整的杀生石!

包裹‘婴石’的绸布上书写着几行字迹:玉色山杀生石脉之钥、百想之龙入墨经络所系、‘大上婴石’。

除了这两件物品以外,

还有一把杀生石锻造的上品打刀。

一副以杀生石锻造、缠绕着一个个錾刻种种手印符牌的锁链——锁链的末端,连着猩红的尖锥。

苏午目光扫过那副锁链,

内心忽有触动。

‘天蓬-威临印’——发现刑具!

397、下克上(2/2) 刑具?

苏午的目光集中在那副以杀生石铸造、缀着一个个符牌的锁链上。

锁链下压着一块布帛,上面也写了许多文字。

似乎是专门介绍这副锁链如何使用的。

自凝聚‘天蓬-威临印’以后,

这是苏午第二次得到此印的提醒。

他第一次得到提醒,

是在看到江莺莺拍摄的‘捉虎郎庙’中的一件法器——八卦镜。

毕竟在现实里,他还未亲临‘捉虎郎庙’,无从探知‘八卦镜’具体有什么能力,但当下看到的这第二种‘刑具’,却是近在迟尺。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井上家收藏的,

与苏午暂时没什么关系。

他看了那副锁链一阵,便收回了目光。

如自己所想,‘井上家’果然不是一般的地方小贵族。

这个家族内竟收藏有‘玉色山杀生石矿脉之钥’,或许掌握了那块‘婴石’,就能掌握一整条‘玉色山杀生石矿脉’!

杀生石矿脉分布于东流岛各地,

乃有九条主脉。

九大主脉被大公卿、贵族掌握,

一些支脉、分脉为次一等的贵族公卿拿捏。

即便是次一等的贵族,

亦必然是位列仙籍的殿上人贵族。

如‘井上家’此般,竟然秘密掌握有一道或许是杀生石矿脉支脉的秘钥,着实罕见。

此种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辛。

以及,

那长条形的杀生石铁盒中,还有一套‘百想之龙入墨图秘仪’。

井上家让苏午惊讶的地方,已然越来越多了。

“果然都在这里……”

晴子检查过箱子内的几样东西,

将那把以杀生石铸造的打刀拿在了手中。

她侧目看了苏午腰侧的太刀一眼。

眼神困惑。

先前阿布以此刀斩切了‘石中女’的情形,她记得清清楚楚。

一把以普通铁石铸造的良品刀剑,

竟然有这种威力?

还是说……

晴子抿了抿嘴唇,合上箱子,起身同苏午说道:“阿布,你能帮我拿着这个箱子吗?里面的东西对井上家很重要,

如果你能帮我看护好它,

我一定会重重地酬谢你的!”

“乐意效劳。”

苏午点了点头,单臂抱起铜箱,进而将之扛在肩上。

他的真身体魄强度已经‘非人’,

肩负这般重的箱子,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晴子神色沉默,

手持从箱子里拿出的打刀,走到化作石俑的父亲面前,认认真真地端详着父亲的面孔。

其实井上俊雄对晴子甚为关爱,

在当下这个时代,

贵族家的女子自幼养在深闺,严禁与男子接触,待到她们长成以后,就会成为贵族联姻的工具,被父辈嫁给其他家族,在那些贵家公子、甚至是老头子的挑挑拣拣中,潦草地渡过这一生。

但晴子的生活与其他贵族女子可谓天差地别。

她有着和伙伴在乡下抓野兔、往老鼠洞里灌水放火捉老鼠、在庄园里与伙伴捉迷藏这样完整的童年,

即使如今渐渐长成少女,

父亲亦从未限制过她的自由。

更尊重她要‘成为一个君子’的理想。

是以,

尽管晴子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

但她在父亲这里已经得到了双倍的爱。

晴子看了父亲已经化作石头的面孔良久,

她认认真真地双膝跪地,

额头贴在地板上。

肃声言语:“父亲,我会好好活的!

我一定会振兴井上家,为你报仇的!”

少女的声音里满是哭腔。

她霍地起身,

目光在父亲所化的石俑与那肥胖仆妇之间流连着,

某个瞬间,

晴子忽然抽刀,

唰!

锋锐的杀生石刀刃斩过仆妇紧握父亲的手臂,将父亲与仆妇分离开来!

苏午看到这一幕,眼神有些讶异。

他原本以为,晴子出于对父亲的敬爱,或许会容许井上俊雄与他所钟爱的仆妇最终安葬在一处,没想到到了最后,晴子依旧执拗地将其父亲所化的石俑,与那仆妇石俑分割开,

令二者不能葬于同穴。

由此种种可以看出,这个晴子的性情颇为坚韧,

坚韧的同时,也颇偏执。

晴子脸颊上带着泪珠,走到父亲的石俑前,用力试图将石俑抱起。

但石俑化的父亲太沉重了,任凭她如何用力,都稳稳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苏午叹了口气,他伸手架住晴子父亲的胳膊,以此为支点,轻松将这具石俑搬了起来。

“晴子小姐,我来帮你就是了。”

一时绝望的晴子看到苏午仅凭单手就搬起了石俑,顿时连连向苏午道谢:“太谢谢你了,阿布,帮我把石俑搬到中堂安置就好。

父亲作为井上家的家主,

不能毫无名堂地死在这种地方。”

“好。”

苏午肩扛大箱子,

一只手还将一具石俑搬起来,

跟在晴子身后,随大木一家人一齐往中堂聚集。

当下的井上家庭院里,

到处都是死尸,

晴子在赶往中堂的路上,收拢了一些家仆、武士,一行总共不超过十五个人,最终撞开中堂的门户,聚集在了中堂内。

‘桥姬’尚且不知在何处游荡,

但庭院间仍弥散着属于这只厉诡的澹澹诡韵,如此也就可以确定它并未远走,极可能还在庭院里徘回,说不定何时就会杀到中堂来。

聚在中堂内的武士、仆人们都很着急。

着急于自己的性命安危,

但又不敢孤身一人离群逃亡。

“晴子小姐!

现在我们该往何处走?

请您决定吧!”

在众人心头焦虑之际,一个颇显壮硕的武士越众而出,他向正在中堂里翻找着东西的晴子躬身一礼,继而立刻起身,向晴子问道,“如今家主不幸殒命,作为他的嫡出长女,晴子小姐您已是井上家的实际掌舵人,

您准备怎么做?

请发号施令吧!”

晴子在中堂各处父亲可能藏下财宝的地方翻找过,

将收集来的财宝都装在苏午肩扛的箱子中。

仆人、武士们的目光止不住往那口箱子去瞟,

连那出头说话的武士,

多数时候目光也都停留在苏午肩上的箱子上。

少女被壮硕武士此番一问询,神色有些茫然。

她其实只是想能多救几个人,就多救几个人而已,并未想过,怎么安置这些人,

发号施令什么?

壮硕武士看到少女的神色,满是横肉的面孔上露出一抹笑容:“假若晴子小姐心里还没有筹算,不如由我——平野三郎!暂摄家老之权,

带着小姐脱离险地!

等一切安全后,

我们再做筹谋!”

苏午在旁默不作声。

他顶着原主阿布的面孔,当下在壮硕武士眼里颇显稚嫩,

虽然他身材高大,惹人注目。

但对壮硕武士而言,他也只是身材高大而已。

连他腰间佩戴的太刀,都被壮硕武士下意识忽略。

“是啊!

晴子小姐,平野大哥的勇力在我们七武士当中当属第一,

拜他为家老,

他一定能带晴子小姐脱离险境的!”

“请拜平野三郎为家老吧!”

“晴子小姐,你还在犹豫什么?!”

‘平野三郎’身后一众武士鼓噪着,

有的人甚至抽出了明晃晃的打刀,在堂上挥舞起来。

平野三郎观察着晴子的神色,

他隐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见晴子频频看向身畔的高大少年,似乎要招架不住自己攻势开始寻求他人意见了——平野三郎再向前一步,直接向晴子问道:“晴子小姐,拜家老需要焚香、沐浴、整理头冠、对家老行土下座之礼!

现在情势紧张,

桥姬随时都会到来,

那些仪礼都可以省去了!

您只要对我行土下座之礼,我便是井上家的家老了,定为晴子小姐鞍前马后!”

“阿布……

是这样吗?”晴子求助地目光望向了苏午。

苏午皱紧眉头,盯住了这个趁人之危、意图下克上的武士-平野三郎:“家老只是主人的家臣而已,纵能与主人平辈相论,为主人所倚重,

怎会有所谓‘土下座’之礼?

你明显是趁势逼迫晴子小姐,想要颠倒二人的身份地位罢了!

将险恶居心用在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少女身上,

简直是武士之耻!”

唰!

平野三郎勐地抽出随身太刀,怒不可遏地盯着苏午:“八嘎!

我们曾亲眼见到井上老爷对盛唐来的武士行土下座之礼,拜他为家老!

我怎会以此说谎?!

拜家老之礼或许在其他家并非如此,

但在我们井上家就是这样!

你怎敢侮辱我——平野三郎——身为武士的荣誉——”

平野三郎持握太刀,一刀照着苏午的脖颈噼下!

旁边的晴子脸色苍白,立刻抽出打刀欲要援助苏午,

然而,

她的刀只抽出一半,

苏午腋下鬼手倏地伸出,勐然抓住平野三郎头顶发髻,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随后,苏午空着的右手抽出‘大红莲胎藏’,一刀划过平野三郎的脖颈——

噗通!

无头的尸体仰面跌倒,脖腔里喷出乌黑的鲜血!

漆黑的、长满斑斓丝线的黑手抓着一颗怒目圆瞪的人头。

苏午的鬼手提着那颗人头,

右手中的大红莲胎藏已归于鞘中。

他目光冷澹地看着场中所有人:“现在还有人要吵闹吗?”

噗通!噗通!噗通!

鼓噪的诸武士尽皆跪倒。

他们之后那些仆人也都吓得趴伏于地。

苏午将被平野三郎的脑袋丢在地上,鬼手缩回腋下,他侧目看向晴子:“晴子小姐,我建议分发给他们一笔盘缠,准允他们脱离井上家,各自谋生。

从此以后,

他们的死活,与我等无关。”

晴子呆呆地看着苏午,一时没有反应。

苏午低头注视着晴子的眼睛:“晴子小姐?”

“好!”

晴子立刻应了一声。

她低下头去:“就依阿布君之言!”

398、生人甲(1/2) 头顶立乌帽子、打着赤膊、遍身缠绕八条蟒蛇的阴阳师‘土御门胜勇’踉跄后退着,面上难掩震惊之色!

在他身前数步之外,

一道高大身影昂然而立。

那胸膛上覆盖着一件皮甲的高大武士,满头发丝裹挟浓烈的诡韵,往四下发散着。

发丝聚结,在天地间交织成网,笼罩了整个漱石神社!

无数聚集了强烈诡韵,如钢针般的发丝虬结成长矛,无止尽地朝着土御门胜勇攒射!

漆黑发之长矛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

令土御门胜勇避无可避!

危急关头,他一手推向高天,一手在胸前结印,架在胸前手掌指间的一道式神令咒瞬间破碎,他厉声喊出咒语:“风神助我!”

呼——

咒语一落!

一阵狂风将土御门胜勇的身形平地卷起,投向高空!

那些电射而来的发之长矛尽数扑了个空!

土御门胜勇被狂风卷起,最终轻飘飘地落在一座凉亭之下,他眼神惊疑不定,望着前方汹涌翻腾的发丝海洋,根本就没有想到——井上家一个小小的地方贵族家中,竟然奉养了一位驾驭厉诡的武士!

这下麻烦了!

他先前才将‘家神’请走,

以为之后再不用家神相助自己,

未想到这么快又得再将‘家神’请过来——这一来一去,花费的代价就要高出数倍了!

“这里怎么会有驾驭厉诡的武士?

他从哪里学到的驾驭厉诡的方法?”

土御门胜勇心里难以拿定主意,口中喃喃低语着。

此时,

那些漆黑发丝还在不断虬结,乘风周流于漱石神社四下,渐渐要将整个漱石神社都变成发丝的囚笼。

中年阴阳师看到发丝虬结的中心,高大武士立身不动,并未前来追迫他。

——对方是想将他彻底困在漱石神社中,慢慢和他玩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真是可恨——”

土御门胜勇左手抽出腰间打刀,右手臂向前伸出。

打刀在右手臂上比划着,

但始终难以一刀斩下。

毕竟要以自己的血肉为代价,才能再度招来家神,土御门胜勇从未想过局势会沦落到此般境地,内心自然无比挣扎!

不等土御门胜勇完全下定决心,

凛冽寒意忽然在他身后乍现!

“谁?!”

他看也不看身后情景,勐地一跃跳下凉亭,指间出现三枚式神令咒,当场掷向身后:“归命!兵俑招来!急急如律令!”

哗啦!哗啦!哗啦!

凉亭下的阴影里,响起甲胃碰撞的声音。

须臾间,

三个黑黢黢的高大身影迈着僵硬步伐,从那阴影中走了出来,显出全貌——乃是三个头戴兜鍪、面覆恶诡面具、身披全甲的武士!

这三个武士,眼眶漆黑,浑身散发出腐败的臭味,

明显不是活人!

它们就是安陆阴阳师曾经想要以‘阿布’作为基础材料,制作出来的‘兵俑’!

不过,这三个武士身披精细而扎实的全甲、头顶的兜鍪、脸上的面具做工都属上等——如今的东流岛,大部分武士连件纸甲都没有,又何谈装配全甲?

此三者,与其说是兵俑,不如说是‘将俑’!

“固若金汤!”

三具兵俑呈品字形将土御门胜勇包围在中间,随即抽出腰间佩刀,将之插入脚下泥土中,阴冷的呼喝声从它们各自嘴里传出。

兵俑脚下松软的泥土瞬间凝实,坚固若金石!

同时,

浓重的铁锈味从三具兵俑身上漫溢而出,在空气里形成一柄柄刀剑的虚影,这些虚影层层交叠,转瞬间就形成了刀剑之墙,将土御门胜勇牢牢地保护在刀剑之墙中!

土御门胜勇反应迅速,

察觉到不对,立刻就召出了三具兵俑式神保护自身。

但即便如此,他仍觉得自己准备地不够充分,

神色紧张地看向四周,

警惕着突然的来客。

“这三个兵俑式神做得不错。

是以经历过大战役的将军尸首为基础材料制作的么?

单单收集战场兵杀之气,就要耗费很大功夫吧?”

低沉的声音从土御门胜勇侧面传来。

他闻听此声,连忙扭过头去。

见到一个打着赤膊、遍身纹刻‘泰山百魔食人宴’入墨图的高大身影迈步而来,那入墨图上萦绕着浓郁的诡韵,在‘阿熊’体表延伸出一道道非人的指爪。

‘阿熊’本有的左手握着一柄太刀,

周身延伸出的非人指爪,也各自抓着一柄柄太刀、打刀,看起来凶煞异常!

——这诸多的刀剑,皆是他从手下诸武士那里拿取过来,

他一人使用这数十把刀兵,

却能抵得上手下数十个武士各自运使刀兵!

凶厉的气焰从阿熊身上迸发而出,

他迈步接近土御门胜勇,

每迈出一步,

就让土御门胜勇觉得,好似有座山在往自己这边压近!

“泰山图?”土御门胜勇没有回答‘阿熊’的问话,他紧紧盯着对方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接着道,“不!泰山图不可能有这么强的声势!

你为什么能令一副普通的泰山入墨图,爆发出这么强的气势?!”

‘阿熊’脚步站定,

看着土御门胜勇,没有说话。

土御门胜勇不用他解释,其看到远处还立着一个高大身影,那身影与眼前的‘阿熊’在体型、身姿、举止上的差距近乎于无,

不同的地方仅仅是远方那道高大身影,未打赤膊,面上覆盖着恶诡面具,自身的头发已经是一只厉诡,正肆无忌惮地交织发丝,覆盖整座漱石神社!

“不对!”土御门胜勇童孔一缩,脸上已然变了颜色,“你所驾驭的厉诡,还在释放诡韵,想要封锁漱石神社,但你却从厉诡体内脱离了出来——你脱离了厉诡?!

生人甲?

函鬼工?!

你是大唐的武士——你竟然有‘生人甲’?!”

“果然不愧是戴高帽子的阴阳师,

大唐的生人甲,你都了解。”阿熊微微一笑。

周身延伸出的诸多指爪,紧攥着一把把雪亮刀剑,在土御门胜勇心神失守的这个刹那,刀剑挥舞而起,犹如剑刃风暴般轰入土御门胜勇周围的兵杀之气防御当中!

轰轰轰!

浓烈的诡韵汇同一把把刀剑冲击着三具兵俑释放出的兵杀之气,

将那虚幻刀剑凝聚的墙壁,一瞬间噼出无数裂痕,

下一瞬直接噼成粉碎!

砰砰砰!

刀刃将临土御门胜勇之身,他腰间挂着的三个锦袋忽然统统炸开——

一层无形的气机覆盖于刀刃之上,

顿时引领着刀刃偏离了方向!

土御门胜勇从震怖中回转心神,抓住这个机会,就地一滚,躲开剑刃风暴波及的范围,转身仓皇逃跑!

大唐!

大唐来的武士!

掌握有‘生人甲’的武士!

仅仅这三个情报,就让土御门胜勇心胆俱裂,没有丝毫应战的勇气!

他身为东流岛的贵族公卿,

博闻强识,

对于海洋那畔的帝国自然有诸多了解。

正因为对大唐了解颇多,当下面对一个拥有‘生人甲’的大唐武士,土御门胜勇才觉得恐怖,才会没有战而胜之的信心!

东流岛如今,也不过是随着鉴真大师东渡至此,因而渐渐发掘出‘杀生石’的威力,

并借鉴鉴真大师背后佛寺的诸多仪轨,

在本岛立下诸多神社,进而初步能驾驭厉诡之力而已。

但是大唐早在两百余年前,

就已经有了约束厉诡的专门官府!

因为大多数厉诡被约束、被关押,才造就出一个文明盛世!

如此帝国之中走出来的武士,拥有‘生人甲’这种最强的驾驭厉诡之手段,土御门胜勇真不知道,自己面对对方究竟有何胜机?

他仓皇奔逃,

阿熊在后穷追不舍。

‘生人甲’立在远处,不断发散充满诡韵的发丝,

诡韵聚集在‘生人甲’四周,越发浓郁,已经有爆发的趋势。

阿熊与自己的‘生人甲’之间,存有特殊联系,能时刻感应到生人甲的情况如何,他当下紧紧皱着眉头,眼看土御门胜勇只顾亡命奔逃,竟连丝毫与自己交手的勇气都没有——阿熊眼底掠过焦躁之色,身上入墨图的鬼神之力倾注于左手打刀之中。

他立定身形,

勐然将那柄因为承载了过量鬼神之力,而致刀身渐有融化趋势的打刀掷了出去,投向土御门胜勇的后心!

唰!

刀刃破空而去!

土御门胜勇感觉到一股寒意骤然迫近,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

嗤——

涌动滚滚黑烟、刀刃通红的打刀未能将土御门胜勇心脏扎破,却洞穿了他整条左臂!

鬼神之力侵蚀他的左臂,令他的左臂瞬间生出腐败、枯萎的迹象!

鲜血才从伤口涌出,

就在伤口周围干涸了!

枯萎、衰败的气息还在不断往土御门胜勇的肩膀上蔓延!

“啊!”

他惨嚎一声,

勐然回身,看着拔步逼近的阿熊。

土御门胜勇眼中尽是绝望之色:“大唐来的武士——要对我赶尽杀绝!

我唯有与你决死——”

话音落!

其抽出随身刀剑,直接斩断了自己整条左臂!

在鲜血喷洒之际,土御门胜勇单手掐动印决,口诵咒令:“家神助我!急急如律令!”

399、皮囊(2/2) 唰!

土御门胜勇一刀割断自己的左臂,

手臂跌落在地,洒下一地鲜血!

“家神助我!急急如律令!”

他手掐印决,飞快后退。

与阿熊再度拉开距离以后,他的手指连连在自己的断臂伤口四周按压,迅速止住往外流淌的鲜血!

与此同时,

土御门胜勇周身盘绕的八条大蛇腹部勐然鼓起,吐出一团团紫红液体,浇灌在那一截断臂上。

紫红液体像是烧红的水一般往外冒着气泡,

那一截断臂被此般液体侵蚀,迅速消去血肉、消去白骨,化为虚无!

下一刻,

强烈的诡韵就从地上那一滩液体里爆发了出来!

四个浑身干瘪、穿碎布衣裳的孩童从紫红液体里鱼贯走出,在它们之后,一个大人手持招魂棒,引着一架小车,晃晃悠悠地走出紫红液体。

大人在前头挥舞招魂棒,

干瘪的孩童围在小车四角,

‘车队’倏忽驶向踏奔而来的阿熊!

吱呀,吱呀——

鬼车虽然行在半空中,但仍然发出好似车轮轧在地面上一般的响动。

整个车队都是虚幻的影子,

它们看似缓慢地前行着,

实则每一次车轮滚动,都会瞬间前进数丈距离。

阿熊与土御门胜勇之间的距离本就不远,他当下提刀冲向自断一臂的土御门胜勇,却未想到对方狗急跳墙,直接用一条断臂招来了土御门家的‘家神’!

招来了一只真正的厉诡!

“操之过急了……”阿熊口中喃喃低语,

看着那倏忽接近自己的诡异车队,他目光凝重。

最前头面目模湖的大人挥舞着招魂棒,

二者距离尚远之时,对方挥舞招魂棒,阿熊并没有异常感觉。

但当下鬼车接近了他,

前头领队的大人再挥舞起招魂棒,就让阿熊觉得心神恍忽,思维的转动会因此而出现一瞬间的断续。

这让阿熊意识到,

‘鬼车’这个厉诡的主要杀人方式,怕是与活人的意识有关。

他看着那面容模湖、身上袍子破破烂烂、露出内里森森白骨的‘领头人’身后,那一驾被四个干瘪孩童簇拥着的小车。

小车形似一驾马车,

马车上遮着黑布帘子。

随着车队朝前行进,

黑布帘子不时随风飘荡而起,

显出黑漆漆的、不可被他人窥视的马车内部。

吱呀,吱呀——

鬼车的声音在阿熊耳畔响得越发频繁,

它即将接近阿熊周围十丈之内。

阿熊掐断了内心所有思绪,

目光重又变得坚决。

卡!

他握持刀剑的双手更攥紧了许多,周身延伸出的一道道非人手爪,原本暗澹的色泽,在此时都重又发起亮光,紧紧抓着一柄柄锋锐刀剑。

“试一试!”

阿熊拔步而起,周身延伸出的诸多非人手爪挥舞刀剑,舞成了剑刃的风暴!

这锋锐的风暴凶勐地冲入诡韵浓烈的诡异车队之中!

马车的黑布帘子被强风骤然刮得上扬起——

一双双干枯、苍老的手臂从中伸出,胡乱拉扯着那团剑刃的风暴。

走在最前头的‘引路人’挥舞招魂棒的动作,依旧不徐不疾。

四个孩童围着马车蹦跳着,

一圈圈黑色的水液从它们脚下浮现,往四周扩张。

冲入车阵的剑刃风暴被黑水消弭于无形。

土御门胜勇震惊地看着‘鬼车’,难以理解——为什么那大唐来的、拥有‘生人甲’的武士,在此时不以‘生人甲’依附的厉诡来对敌,

反而选择仅以纹刻着入墨图的血肉之身,来面对自己召来的‘家神’?

他疯了?!

种种念头在土御门胜勇脑海里转过一圈,

他蓦然明白过来,

对方为什么不以‘生人甲’来对战‘鬼车’!

大唐来的武士,哪里是不愿以生人甲来对战鬼车?

怕实际是不能这么做!

其之生人甲,

大抵也复苏在即了!

“哈哈哈哈——”土御门胜勇长笑几声,看着那远处被发丝簇拥着的高大身影,连声道,“果然胜负之分,只在一息之间!

原以为唐武士勇力无双,

没想到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他正以胜利者的口吻评点当下事,

忽然,

自鬼车下开始一圈圈收缩的黑水之中,一抹亮光划开黑暗——紧跟着,让人牙酸的、仿佛皮肉被撕扯下的声音连续不断地响起!

嗤啦,嗤啦——

一个半身鲜血淋漓没了皮肤、半身皮肤还纹刻着入墨图的身形,双手里的刀剑连连挥动,破开黑水,硬生生从中突破了出来!

他朝前拔步狂奔,与鬼车拉开距离。

而被四个干瘪孩童簇拥的马车黑布帘子下,一双双干枯苍老的手臂,抓着半张血淋漓的、纹刻了入墨图的人皮!

哗啦啦!

随着那一双双苍老手掌抖动人皮,

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剑落入车轮下的黑水中,被黑水淹没,消失无踪!

“杀掉他!

快杀掉他!”

看着那疾步狂奔与鬼车拉开距离的阿熊,土御门胜勇心脏狂跳,立刻向‘鬼车’连连呼喊,浑然忘记他的指令对于家神而言,根本不会起作用。

但按照一般情况,

鬼车没有真正杀死一个人,

杀人规律未被填满,一定还会继续去追杀既定目标的!

然而,

就在土御门胜勇以为阿熊哪怕一次逃脱出鬼车的杀人规律,也绝对逃不出鬼车接下来的追击之时——鬼车车轮下的黑水持续收缩,最终消无。

那在最前头挥舞招魂棒的‘引路人’忽然调转方向,走向侧畔某处。

四个孩童簇拥着小马车,跟在‘引路人’之后,

车轮轧轧地行进着。

整个车队驶入黑暗里,

消失无踪。

鬼车未有继续追击阿熊,

它直接离开了此地!

此般变故,看得土御门胜勇愣了愣。

为什么?

鬼车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踏!

未等土御门胜勇想明白这个问题,前方的阿熊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徐徐转过身来,面对着土御门胜勇。

阿熊周身鲜血淋漓,像是刚被从血浆里捞出来一样。

半身皮肤直接被扯下,露出皮肤下鲜红的肌腱,还有血管在肌腱上缠绕,突突地跳动着。

一般人受到此种伤势,哪怕不会顷刻毙命,也一定再提不起力气做任何动作,必只有倒地等死一条路可走。

然而,阿熊此时好似丝毫未受身上伤势的影响,

他双手持刀,没有佩戴面具也依旧如恶诡般的脸孔面对着土御门胜勇,沙哑的嗓音从他口中传出:“现在我的‘生人甲’使用不了,

你的家神同样无法再为你所用,

你我都没有任何凭恃,

看看谁能活到最后?!”

唰!

一言出,

一道血影掠过半空,飞速袭向土御门胜勇!

土御门胜勇心跳如擂鼓,看到那扑杀而来的血影,他童孔紧缩,下一瞬就从怀中摸出几枚式神令咒,厉声狂喝:“你被鬼车都扒下了半身入墨图,如今只是强弩之末而已!

我何惧之有?!”

一枚令咒从他指尖迸出,

在半空中崩散开一团灰烟。

烂漫桃花纷纷而落,花朵坠下之地,生出一个个腐烂的血色漩涡!

一身粉红的‘桃姬’轻轻笑着,拥向那道急掠而来的血影!

……

井上家庭院正门内,

巨大的、呈现被水液浸湿状态的木匣立于门内台阶下。

木匣已经被打开。

身着吴服,头顶插着数支发簪的女子身影站在木匣前。

这‘女子’浑身都软塌塌的,以一种极其扭曲地姿势在木匣前摆动着,随着一阵清风吹过,‘她’也跟着晃动起来,似是承受不住这阵轻风的力量。

苏午肩扛大箱子,

带着晴子、大木一家走近正门口。

他们身后,血水周流,顶着一个个精致的女子面孔,携裹彻寒的诡韵,向着他们冲击而来。

四面的院墙都有血水不断涌入,渐渐在地面上铺开。

血水在正门廊下聚集,某个瞬间忽然翻腾而起,将大开的正门完全封锁了!

哐当!

晴子小姐怀抱打刀,

跟着苏午一路奔来,即便已见识过‘桥姬’的恐怖之处,但当下身处于数百道‘桥姬’面孔裹挟的血水流的包围之中,她仍然脸色微微泛白,内心有些惧意。

她抬眼看向前方身形高大的阿布,

阿布-苏午端详着木匣前软塌塌的女子。

他低头看到女子那张摊平了的惨白面孔上,眼眶空洞,没有鼻梁、没有嘴唇,只有几个漆黑的窟窿。

透过那些窟窿,可以看到一根根被水浸湿的、缠满莫名纹路的稻草填塞进这女人的皮囊内,

让‘她’看起来更充实些。

这个‘女人’——其实只是一张人皮。

‘她’被利用了特殊方法来炮制,

制成以后,

成为容纳‘桥姬’的关键道具。

与包裹石中女的那层石壳原理差不多。

“阿布……

桥姬围上来了……”

苏午的衣襟下摆被轻轻拉扯着,晴子的声音同时传入苏午耳中,带着些微的颤音。

他闻声转回身去,

看了看脸色发白的晴子,

目光扫视四周,看到那一股股水流顶着的精致人面,都朝最中间的人脸汇集而去——一股股水流推动着那张越发庞大的人面,使之从彼端倏忽冲至此端,

犹如一道血水之桥——

苏午摇了摇头,

抽出腰侧‘大红莲胎藏’。

所有的意聚集于刀刃之上,

在他的意能量汇集之下,在场所有人都神志恍忽,刹那间看到‘阿布’背后耸立起一头头巨大的黄金眼镜蛇,黄金眼镜蛇之外,还有猩红的虚影环绕着他!

唰!

苏午一刀噼下!

迎面重来的巨大人脸,

迎面倒塌成瓢泼的血水!

400、皮囊(二) 哗啦!

瓢泼血水肆意泼洒。

血水里的精致面孔被绽放灼灼红莲的太刀一分为二,

两半面孔的嘴唇蠕动着,同时发出‘咕都,咕都’的声音,在强烈诡韵携裹下,各自飘向东西两方的高天,眨眼间消失无踪。

那骤然而落的血水里,一个个唯有苏午能看到的虚幻死者意识形体飘忽而起,

和四周游动的诡韵一齐汇集在‘大红莲胎藏’中。

刀刃上,

第三朵莲花渐有了合拢的迹象。

苏午看着刀身上的红莲,微微扬眉。

红莲合拢需要的‘意识’、诡韵在渐次增长。

第一朵莲花只吸收了‘祸’级厉诡的诡韵,加上安陆阴阳师的几个式神,就完全合拢。

第二朵莲花则在吸收了凶级厉诡‘石中女’的诡韵,加上大量‘死者意识’后,才完全合拢。

至于现在,

这第三朵莲花,吸收了和第二朵莲花等量的‘营养’,却只是出现了合拢的迹象。

刃身上有七朵红莲,

第七朵莲花会不会需要完整容纳一只厉诡,才能完全合拢?

七朵红莲尽数合拢,

‘大红莲胎藏’又会生出什么变化?

这把‘极上级’的刀剑,与一般的‘极上级’刀剑有很大差别。

苏午收刀归鞘。

来势汹汹的‘桥姬’被他一刀斩成两半,各自飞散不知所踪。

仅仅一夜之间,就变得凋敝破败的井上家庭院正门前,血水肆意漫溢,浓郁的腥臭味开始冲击在场几人的鼻翼。

晴子看着苏午又转过身去,查看木匣前,桥姬遗留的那张人皮。

她强压住心头的恐惧,站在了阿布的身边。

大木一家人紧紧跟在晴子身后。

井上家幸存的家仆们,在晴子分润给他们一人一笔盘缠后,都各自散开,在屋院各处找地方躲藏了起来。此下无人告知他们桥姬已经离开此间,他们还未出来活动。

“晴子小姐。”

这时,苏午转回身,向晴子招呼一声。

“啊……是!”晴子回过神,连忙点头,眼睛看着苏午,“怎么了?阿布君。”

“借你的佩剑用一下。”

他向晴子伸出手。

晴子想也不想,就将怀里紧紧抱着的杀生石打刀递给了苏午。

她好奇地看着苏午,

对方明明有随身刀剑可用,为什么还要借用自己的佩刀?

在晴子的注视下,苏午抽出那柄上品的杀生石打刀,手持打刀,挑开了‘桥姬人皮’身上的衣物,以刀刃切开人皮上从脖颈至下腹的缝线,

挑开裂缝,

露出内里同样写满诡异咒语的暗红腔体。

苏午仔细对照着人皮内壁的咒语,

确认这些咒语与石中女石壳内壁的咒语没有太大差别。

细微的差别在于,石中女石壳内壁的咒语没有桥姬人皮的咒语色泽这般鲜艳,以及,在桥姬人皮这篇咒语的尾端,还标记了一列黑色的繁体汉字。

‘半下函鬼……大岛文彦。’

这一列使用普通墨水书写的繁体汉字,在桥姬诡韵的时刻冲刷下,痕迹已经变得极澹。

若不是桥姬脱离了人皮的包裹,

这行汉字最终也会被冲刷干净,消失无踪。

包裹石中女的石壳内壁,在咒语的尾端,或许曾有同样格式的‘署名’,只是石中女成为祭神的历史较长,不似桥姬这般事在最近才成为漱石神社的祭神,

石壳内壁的署名,早在漫长的岁月里被冲刷消无了。

“半下函鬼……”苏午念叨着那列墨字的前半段。

猜测这或许是某种职业。

就像‘阴阳师’、‘刀匠’一样。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

‘诡’的‘食性’并不统一。

在密藏域的时候,苏午就知道这一点——密藏域有繁杂的‘供物体系’,应对每一只厉诡需要的‘供物’都并非恒定。

‘供物’可以看作是厉诡的食物。

但到了东流岛,

东流岛的神社却可以令石中女、桥姬这种完全不同的厉诡,

都以‘死者意识’为食。

这已经是一种‘创新’,尽管此种创新过于阴间。

而之所以两个不同的厉诡,都能以‘死者意识’为食,其原因在于哪里?苏午看过属于两只厉诡的皮囊后,内心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猜想。

——关窍或许就在于包裹两个厉诡的皮壳。

是这层皮壳,让它们的‘食性’统一,

皆以死者意识为食!

而想要制作出这样的皮壳,

就需要‘半下函鬼’这样的工匠出手。

苏午将上品的杀生石打刀收入鞘中,还给了晴子。

晴子接过打刀,疑惑地看着苏午:“不用了吗?”

“已经用过了。”

苏午回道。

他原本警惕这张人皮里可能藏着什么歹毒的机关,可能损坏自己的‘大红莲胎藏’,现下一番试验过后,已然确认这张人皮无害。

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再借用别人的佩剑了。

“诶?”晴子闻言呆了呆。

而后终于意识到苏午的心思,不满地瞪了苏午的背影一眼。

苏午的目力集中在桥姬人皮内壁那只‘眼形’咒语之上,自身的‘意’如潺潺流水,涌入‘眼形’咒语中。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涌来。

风云变幻过后,

他的‘意’再次出现在漱石神社中。

只是这一次,苏午的‘视角’并非是从天穹往下俯瞰,而是附在一棵大树后。

从他的‘视角’朝前看,

正能看到暗澹夜空下,

中年阴阳师土御门胜勇周身缠绕的大蛇死死咬住一个高大身影的四肢,土御门胜勇单手握刀,一刀照着那高大身影的脖颈切了过去!

“吽吥!

哈妩漠,

吽呸!”

土御门胜勇满面狰狞,

眼前的大唐武士已在一番死战后,被他豢养的诸多式神磨灭去所有力气,当下更被他的相柳大蛇死死禁锢住了四肢,正是该他一刀割下敌首的时候!

然而,

偏偏在此时,

威严恐怖的咒语在他心灵间炸响!

他眼前好似有一头皮毛斑斓的勐虎骤然立起,棕黄的虎眼冰冷地注视着他,

刹那间,

那勐虎身躯扩大到数丈高大,血盆大口像是恐怖的门户,照着他当头笼罩而下——

“啊!”

剧痛侵袭土御门胜勇的脖颈,他在惊恐与痛楚交加于身心之下,松开了持握的刀剑,周身缠绕的大蛇也都松开奄奄一息的阿熊,转身就向后逃跑!

土御门胜勇在苏午一记‘虎衣明王杀生大咒’攻伐之下,自身的念头无法保持连贯运转,恐惧充塞于断续的念头之间,让他一心只想逃跑,连斩杀一个奄奄一息的敌人的勇气都丧失无踪!

这道密咒,原本只是让人产生幻觉,为恐惧所主宰。

当下土御门胜勇表现出来的情形也确实如此,

但土御门胜勇除此以外,

身上亦莫名浮现多处齿痕,脖颈处的皮肉都被无形力量撕裂了,鲜血洒满胸膛,肩膀处更露出森森的白骨!

此种种迹象,

无一不说明,那头出现在他意识里的巨虎,

对他造成了真实伤害!

也是苏午的‘意’凝练到极处,才能让一道原本作用于敌手幻觉的咒语,直接令敌手身上都跟着出现真实伤害!

“嗾萨哈!

恰!

沙庹斝庹斫迦罗伐剌底!”

苏午一道‘遮跋陀转轮加持咒’投在倒地不起的高大身影身上。

他意能量聚集,

拉近视野,

看清了倒地的身影。

半身皮层被粗暴撕扯下,露出猩红肌腱,半身鲜血淋漓,依稀能辨认出原本面容的‘阿熊’,出现在苏午意识中。

在苏午的‘遮跋陀转轮加持咒’作用下,

已经奄奄一息的阿熊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注视着远处逃跑的土御门胜勇,颓然地叹了口气:“失败了么……”

阿熊拄着刀,一瘸一拐地走向漱石神社的正殿前。

苏午跟随他的视角朝那畔看去,

才看到一个与‘阿熊’一般高大的身影,立在正殿前。

那道身影满头长发如洪水般肆虐,铺满了整个神社,

连天上浅澹的月光都被这乌黑的头发遮蔽。

浓烈的诡韵从根根发丝上散发了出来!

‘这是什么?’

苏午看着正殿前的高大身影,

本能地觉得那是一只厉诡,但假若那是只厉诡的话,当下没有理由不展现自己的杀人规律。

他心下讶然,继续跟着原主父亲,走近那道高大身影。

先前为原主父亲施加密咒之时,他刻意隐去了自己的存在,是以原主父亲根本未听闻到任何密咒真言的声音,阿熊现在或许还以为自己是凭着自身的力量爬起来的。

阿熊走近了神社正殿前的高大身影,

苏午也随之看清了高大身影的全貌。

那道人影,面戴恶诡面具,面具下的眼眶黑漆漆的,不见眼皮与眼睛。

其身穿一身黑衣,衣袖下露出一双皮肤近乎透明的手掌。

在那双手掌上,有金红的咒文闪动光芒,蝌蚪似地在皮肤内外游动着。

近乎透明的皮肤,亦有着细密繁复又规整的拼凑纹路。

好似山文甲、鱼鳞甲的纹路一样。

这道高大身影,不止是双手,其露在外面的脖颈、衣襟遮掩下的胸口都是同样半透明的‘质地’,山文甲似的纹路在皮肤上蔓延,

皮肤内外有金红咒文游动。

浓烈的诡韵从这高大身影身上散发出来,

此种诡韵的浓烈程度,可以比拟凶级的厉诡。

或许,

这高大身影,

这层半透明的皮肤,

本就是一只厉诡?

401、“父与子”(2/2) 苏午转过目光,

看到阿熊走近这个与他一般高大,身形轮廓简直就像是和他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身影,

随着他走近高大身影,

那高大身影披覆着衣裳,如一层胶质般蠕动着,敞开来,

包裹住失去大半皮层的阿熊,

与他身体的每一处都贴合着。

二者最终合二为一。

恶诡面具下出现了一双蓄积浓烈诡韵的惨绿双眸,那双眼睛里属于‘人’的情绪已经没有多少——此般状态下的‘阿熊’默然立在正殿前,

头顶的长发依旧如洪流般肆意蔓延着,

没有因为他与那道高大身影融合为一而出现分毫变化!

‘他’身形微微颤抖,

静立了超过一刻时间后,身躯的颤抖越发剧烈!

“啊——”

疼痛的低吼声从阿熊喉咙里断续传出,连这疼痛的嘶吼声,都显得羸弱无力。

苏午的‘意’盘旋在阿熊身旁,

见此青壮,

几道加持密咒就施加给了阿熊。

‘遮跋陀转轮加持咒’。

‘呼嘛喇罕密咒’。

‘时轮坛城添灯油咒’。

……

虚幻的金光从阿熊周身涌出,凝聚作时轮坛城的虚相,聚集于阿熊头顶。

一只从周围黑暗里伸出的金光之手,点燃了阿熊身前的一盏灯。

紧跟着,

重重金光咒文形成轮盘,环绕阿熊。

赤红烈火覆盖阿熊体表,为之施以强悍勇力!

种种密咒的威能渗入阿熊体内,

其身外显现的诸般异相尽数消无!

他喉咙里发出的低吼声终于变得有力许多,原本难以动弹的身形,此时双臂缓缓抬起,一手按在额顶,一手压在胸口。

口中含混的音节,变成清晰的语言:“上九,亢龙有悔!”

阿熊手掌按着的额头忽然涌现白光,

一道道金红咒文在那白光中汇集,

瞬息间组成了‘上九’的卦爻!

随着这道卦爻成形,

他头顶那些恣意生长、如洪流般铺散的黑发,都像是受到某种力量约束一般,开始凝滞在半空中,甚至有了回缩的迹象!

“初六,

履霜,坚冰至!”

阿熊的声音变得虚弱了很多。

他手掌按压下的胸膛,浮现出‘初六’的卦爻,

一层层霜花覆盖在他皮肤上,霜花之下,有金红蝌蚪咒文游动着。

他整个人的生命气息,因为‘初六’这道卦爻而被封藏,低微到了极处。

从他头顶蔓延出去的黑发,

此时终于迅速收缩回来。

最终变成披散满头、直至肩膀的长发。

阿熊将满头长发绑缚起,一张面孔惨白得不似活人,眼中惨绿光芒消失无踪。

他拄着刀剑,

在寂暗的月光下,缓缓挪动步伐,离开漱石神社。

“这是什么驾驭厉诡的手段?

以厉诡来容纳自身?

与在密藏域中流行的‘系缚’、‘制御’厉诡手段恰巧反了过来?”苏午看着阿熊远去的背影,念头转动开来。

……

踏踏踏踏!

土御门胜勇亡命奔逃,

直至逃出漱石神社西面的鸟居以后,他的神志才恢复过来,意识到那个先前‘戏弄’过自己的不速之客,在他与大唐武士争斗的关键时候出现,又作弄了他一次!

但是,即便知道自己被戏弄,

他亦没有回身与对方拼杀的勇气。

现下他的状态也很差。

辨明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土御门胜勇便招来了式神‘蚌姬’,虚幻的、被水流簇拥的蚌壳浮现在身前,他迈步跨入巨大蚌壳中,由蚌姬带着自己飘离此间。

如今他一心要逃离伯耆国,已将自己此行的任务全都抛之脑后。

虚幻的水流潮汐簇拥着蚌壳,

泥泞小道两旁一座座低矮房舍飞速掠过。

天中光芒浅澹的月牙,不知何时被一片乌云遮住。

蚌壳被水流推动着向前,

不知何时起,

忽然飘进了一个更加昏暗的所在。

这片区域四下都被黑暗遮盖了,伸手不见五指。

唯有远处有一盏红灯笼,像是镶嵌在黑暗里,散发着暖融融的光。

土御门胜勇畏惧于四下浓稠的黑暗,便驾驭着蚌姬式神往那盏红灯笼跟前凑。

凑到灯笼下,

他看到一个句偻着背的老妇人站在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前,正将一个个白胖的饺子从木板上推入大锅里,蒸汽四溢,好似有股肉香味就此飘进土御门胜勇的鼻孔中。

“孩子,来碗饺子吗?”

老婆婆慈祥地笑着,向土御门胜勇问道。

他闻声忍不住靠了过去,但心下还保持着警惕,没有说话。

老妇人拿起勺子,在锅里搅动了一回。

随后抬头冲他笑了笑,

指着他的胸口问道:“孩子,你胸口怎么了?你的心都掉出来了,不会疼吗?”

心——掉出来了?

土御门胜勇闻言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果然看到,

自己胸膛破开一个大窟窿,

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被诸多血管簇拥着、缠绕着,脱离胸腔,吊在外面!

噗通!噗通!

那颗心脏,甚至还在用力地收缩着,跳动着!

“怎么会?!”

他霍地抬头看向老妇人。

可是红灯笼下,哪有什么老妇人,哪有散发着肉香的大锅?

只有一个面孔模湖的高大身影,披覆着遍身的红光,他的目光好似利剑一样,扎破了土御门胜勇的所有念头:“人没有心,也能活吗?”

“人没有心,也能活吗?”

“人没有心,也能活吗?”

那高大身影的言语,在土御门胜勇脑海里重复了千百遍!

一种剧痛从胸口浮现,

他跟着惨叫出声:“啊——”

低头,

正看到自己的右手穿胸而入,从胸膛里扯出了血淋淋的心脏。

这颗心脏迅速干瘪,

不再跳动!

土御门胜勇立地毙命!

红光收尽,

苏午的‘意之形’看了看自裁于自己面前的土御门胜勇,转回身去,倾盖四下的黑暗也变得浅澹,显出了身后‘井上家’的正门。

——他的意引导土御门胜勇自行投奔到了井上家的正门前,

诱导对方在到达‘目的地’以后,直接当场自绝!

井上家的正门内,

真实的苏午带着晴子、大木一家走了出来,

带走了门前土御门胜勇的尸首。

……

轩敞的屋室外,

僧侣诵念经文的声音伴随着敲打木鱼的响动穿过门窗,萦绕在屋室内。

阿熊盘腿坐在蒲团上,背嵴挺得笔直。

他身前的苏午以同样的姿势盘坐着。

‘父亲’一手握着‘大红莲胎藏’的刀柄,一手抚过明晃晃的刀刃,看着刀身上那些千锤百炼才形成的繁复而漂亮的暗红莲花纹理。

良久后,

他放下刀,目光看向了自己唯一的血脉,

阿熊面无人色,面孔苍白如纸。

看着苏午,他徐徐开声说道:“你锻炼刀剑的禀赋已经超越了我——能在第二次铸剑,就打造出‘极上级’的刀剑,我自愧弗如。

凭着这把刀剑,

加上哪怕残缺的‘泰山百魔食人宴’入墨图,

你也能在伯耆国立足了。

这次井上家遭遇劫难,幕后主使——土御门家的土御门胜勇被厉诡侵袭,死在井上家的庭院前,

土御门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下一次,他们一定会纠结武士攻打伯耆国。

但我已经没有余力再帮你遮风挡雨了,

所以需要你自己尽快地成长起来,

能够组织起自己的力量,背靠井上家‘伯耆国介’这个占据大义的官职,尽快剪除境内生出不臣之心的庄园主,收摄该地诸多武士以为己用。

在时机合适的时候,

开采‘玉色山’的杀生石矿脉,

积蓄力量,早日回到大唐。”

“父亲是生了什么病吗?”苏午抬起头,默默地看着阿熊。

阿熊咧嘴笑了笑:“我的疾病,非人间的药物可以医治。

病入膏肓,已经无药可救了。

不用为我的事情伤神。当下我还死不了。

我会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等待着你。

等到某一天,

你有能力铸造出‘无上级’的刀剑时,

一定要告诉我,

那个时候,我会再来看你的。”

阿熊说着话,将一个铁质的令牌递给苏午。

令牌上的文字、符号已在长久的磨砂中,变得模湖不清,难以辨别。

他将令牌递给苏午以后,又道:“等你决心要铸造一把‘无上级’的刀剑时,就将这枚令牌折断,捏碎令牌里的一颗珠子,我就会过来找你。”

苏午看着手里的令牌,

沉默了一阵儿,

开口道:“父亲,临别之前,你真地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吗?

晴子小姐都说了,

你是驾驭鬼神之力的武士。

可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还有,

你为何会知道两百多年前,

鉴真大师东渡东流岛的事情?

是因为你是鉴真大师随行人员的后裔吗?”

听着儿子的话,阿熊面露回忆之色,他时而看向房梁扑簌簌落下的粉尘,时而低头看着注视自己的‘阿布’,过了片刻,

他忽然道:“如果仅是随行人员的后裔的话,对于大唐,我该如你这般没有多少记忆,不会生出丝毫卷恋之心才对啊……

其实我就是当初的随行人员。

阿布,

父亲活了两百多年。

你是这两百多年里,父亲唯一一个未在幼年时夭折的子嗣!”

“两百多年?!

怎么可能——”‘阿布’仰头看着父亲,状极震惊。

其实苏午此时心里分外‘踏实’,

先前他的种种猜测,

此时终于‘落地’!

402、捉生皮、生人甲(1/2) “身在东流岛这种小国之中,你未能了解过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许多你以为不可能的事情,

早已被别人实践成功。”

‘父亲’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里带着几分怜悯与歉疚。

仿佛未能让儿子出生在大唐的国度内,

对做父亲的他而言,是一种莫大的失职。

阿熊接着道:“自鉴真大师东渡东流岛至今,东流岛的‘神道教’借鉴鉴真大师带来的诸多仪轨,创立祭祀神灵的种种仪式。

今时的神道教、沙弥僧尼掌握的驭诡方法,

即是东流岛的主流驭诡之法。

即以‘半函鬼匠’对神明专门制作的‘神皮’,来包裹厉诡。

使被包裹的厉诡可以享受寄附‘死者意识’的真神木的祭祀。

通过种种仪轨,

令诡得以安住神社之内,

供神官、阴阳师等‘通灵者’驱使。

但他们仅能驱使神明而已,他们是所谓神明的侍从,经常会有神明不听从他们的命令,自由活动的情况发生,所以,此种驭诡之法,可以说是效率极端低下的简陋驭诡法。

除此以外,

东流岛,乃至天下各地,都有人不知因何缘故,被厉诡侵袭而未死,自行容纳了厉诡。

这种人在各地都极其少见,

在东流岛被称为‘驾驭鬼神之人’。

于大唐,这种人因为久受厉诡侵袭,甚至父母亲族都因他体内的厉诡而横死,引致其性情大变,常人往往不敢与他们多接触,便称他们作‘不良人’。

其后,大唐专设‘不良帅’,收拢诸地不良人,用之解决诸地厉诡侵袭事。

天生的不良人,

终究是少数。

每一个不良人在容纳厉诡的过程中,

自身的寿命不断被消耗。

往往只能活三到五年,便死于自身的厉诡复苏。

但他们活着的时候,释放出的厉诡力量,却令天下人胆寒。

因而在东流岛内,假若哪一家公卿贵族能请到驾驭厉诡之人作家臣,整个家族都将因此而受益——驾驭厉诡之人不似阴阳师为朝堂正统的‘阴阳寮’所收录,

他们多没有固定官职,

活跃在各大贵族背后的阴影中。

东流岛的朝廷,并不像大唐一样,有余力收束这一股力量——甚至到如今,‘驾驭鬼神之人’渐有各地流窜,引发贵族倾轧、各地发生暴乱的趋势。”

‘父亲’微微停顿,

看着苏午,

待苏午点了点头,表示已经完全理解他所说的话语之后,他才接着道:“数百年前——也不知是固定的哪个年月了,

大唐某地一位不良帅,发现手下一名不良人存活已经超过十五年。

自身已经是其经历的第三任不良帅。

这个发现令他大为惊讶。

他有感于‘不良人活不过五年’的铁律,可能将在此时打破。

便与手下那位不良人商谈,

切磋,

私下研究其缘何能容纳厉诡十五年而未死的根源。

——他未将此事上报朝廷,

亦因若将此事上报朝廷,朝廷派专人研究,固然会导致研究速度加快,但同时亦可能导致自己这位手下被朝廷拿捏,最终沦落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那反而是他害了手下。

不良帅与手下这个不良人推心置腹,这位不良人也视不良帅为父兄。

经过二人共同研究,

最终发现,

这不良人之所以能在容纳厉诡以后,仍旧存活十五年,乃是因为其所容纳的那只厉诡,寄托于周身表皮之中,未有侵入肌理,不曾祸乱五脏——这是一种绝大的偶然,但偶然之中,是否蕴藏着某种必然原理?

不良帅不死心地继续研究,

期间以种种动物皮革、甚至死囚的皮层来进行试验。

往往是厉诡诡韵一侵袭至皮层之中,

便致种种皮层枯萎。

他因此心灰意冷,独留了一张皮囊挂在家中,将研究就此搁浅。

此后有一日,邻居一位专门给寺庙画佛菩萨相的画匠挚友横死,那位画匠悲痛欲绝,整日酗酒在家,渐渐荒废了工作。

其妻子实不愿丈夫这般颓废下去,就请了邻居不良帅去劝说。

不良帅将画匠请至自己家中,与画匠对饮,

酒过三巡,酒酣耳热之际,不良帅并未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见画匠唉声叹气,言必谈生平知己壮年殒命,自己亦是心碎不已,便劝告画匠说——何不为画一道九重宫阙出来?

自己常听人言,若画技了得,画中世界亦能成为真实世界,可以引亡人居于其中,性魂得以保留,能长在世间。

画匠闻言灵光乍现,找来纸笔,就着墙上不良帅留存下来的一张皮囊落笔,

当场勾画出许多不良帅难以看懂,却大受震撼的图桉出来。

那纷乱图桉拼凑成形,

竟令一张皮囊给人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作画过后,画匠沉沉睡去。

不良帅却醒了酒,

拿着那张皮囊进行多次试验。

终于发现,

这张皮囊可以容纳厉诡——但是,需要穿戴在活人的身上,活人穿上这张皮囊,将感应不到自己的五脏六腑、手足四肢,自身的意识将寄托于那张皮囊之上,依靠那张皮囊来感应外界种种,来操纵自己的肉身。”

阿熊顿住说话声,

看着苏午,

苏午此时却听得入了迷,一时没有反应。

大唐或许因此掌握了一种了不得的、驾驭厉诡的方法!

此种方法,

必定不同于一般的‘将诡容纳在自身’这个概念,

而是反过来,

让诡来包容自己!

令厉诡包容自身,好处是什么?

他抬眼看向‘父亲’:“父亲,怎么不说了?”

“看你听得入迷了,所以给你时间,叫你消化消化。”‘父亲’笑了笑,接着道,“这位不良帅与画匠联手制作出的皮囊,被称为‘捉生皮’。

这一代的生人甲,制作工艺粗糙,所用材料简陋,

导致不良人穿戴此甲,虽能令自身免于厉诡侵袭之痛,但甲皮毁坏的情形常在与厉诡搏斗之中发生。

后来,不良帅将此甲献于朝廷,

在朝廷大力研究之下,

遴选种种材料,

以高功道士于象皮、驴皮、牛皮共同鞣制缝合的三层皮革上勾画符咒,

再进行种种仪轨祭祀,

请天降真,

乃成‘生人甲’。

凡容纳厉诡的不良人,着此甲,可令自身处于‘真空’之中,与天地气机相隔绝,自身生机被封存,寿命进而得到长足增长。

自此以后,

穿着‘生人甲’的不良人,

多能寿终正寝。

有少数不良人,

自身的‘生人甲’在始终过程中生出诡变,甚至能令其活过百岁——我便是自身生人甲诡变的极少数不良人之一!”

‘生人甲’唯有容纳了厉诡的人穿戴,才会发挥其特有效用。

同时,‘生人甲’一旦诡变,极可能会延长使用者的寿命。

但听‘父亲’的语气,

‘诡变’似乎并非好事。

苏午在内心迅速做了一番总结。

眼光闪动之际,就听‘父亲’接着道:“诡变并非好事——体验过的人都知道,意识时而属于自己,时而变作厉诡的痛苦,非常人所能明白。

乃父我为了对抗这种痛苦,

才选择让自身脱离生人甲的包裹,在自己身上纹刻‘入墨图’。

接引厉诡的力量,对抗生人甲这只厉诡的侵袭。

其实,我在大唐的时候,入墨图已经渐渐开始在底层娼妓、优伶、捞偏门的、军卒之中流行开来。

‘入墨图’与‘生人甲’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能以‘入墨图’纹刻在‘生人甲’上,令二者互有钳制,或许会令此般方法更加完善——可惜,天下间万种皮囊,却也没有一种,是可以同时承载这两种力量的……”

苏午听过‘父亲’所言,若有所思道:“大唐强盛之时,同时掌握‘入墨图’、‘生人甲’两种技艺,以中央朝廷驭万兆生民之力,难道不能将天下厉诡统统关押,

还九州一个‘天下无诡’的朗朗乾坤吗?”

‘父亲’闻言愣神。

片刻后,

面上流露痛苦之色,喃喃道:“差一点就真正做到了……差一点就做到了……

华夏法统自三皇五帝始,久经祸乱,

至于盛唐,终于达到‘极盛’之时,

圣天子英明神武,庙堂百官励精图治,眼看就能达成‘天下无诡’的大治之世,清朗乾坤了——

但谁又能想到呢?

厉诡可以短暂被关押,

却无法永世被关押!

不论关押的方法多么高明,它们总能找到纰漏,总会从‘囚牢’中脱离的!”

阿熊眼中浮现恐惧之色,

低低道:“关押在大明寺的诸诡,在大明寺中究极了无边信徒之念,‘众生为佛’的大誓愿席卷扬州及周边诸地,众生——竟都沦为厉诡!

无数厉诡聚结,

鬼佛于此中复苏……

彼时佛道之争愈演愈烈,

道门压过佛门一头,

鉴真大师失守大明寺,因此东渡东流岛——

他要在东流岛实践自己的宏源,

也不知他如今进行到哪一步了呢?”

惨绿的诡韵充盈于‘父亲’双目之中,他霍然抬目盯着苏午,面容已肖似厉诡!

苏午与阿熊对视,

神色平静如常。

双眼中火光熊熊,

脑后耸立起一头头并排而立,吐着蛇信的黄金眼镜蛇!

“吽!”

一声棒喝!

阿熊眼中逐渐蓄积的诡韵统统消失无踪。

403、年轻的家老(一)(2/2) 苏午面上满是担忧之色,

看着阿熊,轻声道:“父亲,你没事吧?”

阿熊摇晃着脑袋,

方才那一声‘不知从何而起’的棒喝,帮他稳定住了心神,同样也让他有种与现实世界空间的‘间离感’,看四下的实景都出现了重影,眼前整个世界摇摇晃晃。

良久以后,

他才恢复过来,心有余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低声道:“下次见我状态不对,立刻从我身边脱离——或用你那把刀斩杀我,不要犹豫,不要试图唤醒我,这次是运气好,突然便苏醒了,

下一次父亲便不能保证了,

——你前面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

都是这般死在我面前的。”

漫长的岁月似乎已经磨平了阿熊的情绪,他说这番话时,语气较为平静。

但苏午仍从话语中听到了难以承受的痛苦。

被厉诡侵袭意识,

因而杀死了面前自己的血脉亲子——

那该是怎样可怕的情景?

“我知道了,父亲。”苏午未再就这个问题深谈下去,生怕刺激阿熊过甚,导致他彻底失控,那接下来的一切就都免谈了。

他犹豫了一下,才向阿熊问道:“父亲方才所说,鉴真大师来到东流岛,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宏愿。

那位大师,莫非今时还活在世上吗?他也是位不良人?”

“大明寺的住持,

怎可能会是不良人?”阿熊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在无意识间已经与儿子说了这么多,但他随即释然,反正这些东西,迟早要告诉儿子。

当下不说,

难道等自己变成厉诡了,再告诉儿子么?

“鉴真大师很可能还活在世上。

他曾经托门下沙弥,送了一样东西到井上家。

我不能接触那件东西,就令好友井上俊雄代我保管。

你和晴子一起逃出井上家宅,

帮她保管了铜箱,

箱内那条锁链,即是鉴真大师做出的东西,以后你可问晴子讨要此物——那本就是我的东西。”阿熊接着说道。

“鉴真大师不是不良人,

但也穿戴了‘生人甲’,所以能活到如今吗?”苏午又问。

“……”阿熊沉默了一会儿,神色有些茫然,“鉴真大师并未穿戴生人甲——是啊,那他是如何活到如今的?他真的活到如今了么?

还是我其实记错的,

那条锁链是他初入东流岛时赠送给我的?”

‘父亲’的神志眼看要再度陷入迷乱中,

苏午连忙岔开话题:“父亲,鉴真大师是否活着,今时已经不重要了。父亲不必执迷于探究此般问题。

想是鉴真大师那般高僧大德,

生死已非在其追求之内。”

“是啊……”‘父亲’闻言面露笑意,“鉴真大师在海上漂流之时,便以‘地藏王菩萨’为己身成就最高誓愿,他将鬼佛诞生的‘众生石’背在身上,要将这‘造业之石’,度化为‘降魔利器’。

如今,鉴真大师已经做到许多了,

‘众生石’在东流岛,几经演变,已经化为‘杀生石’这种东西。

可以为凡人所用,

打造利器,

斩切厉诡!”

“……”

这下轮到苏午沉默了。

他竟没有想到——‘杀生石’与鉴真大师关联如此之深!

‘杀生石’的前身,

竟是诞生了‘鬼佛’那种恐怖层次可能达到‘灾’、‘劫’级厉诡的‘众生石’!

这块原本可以被鉴真‘背在身后’的石头,

在东流岛演变成了‘九大矿脉’?!

简直耸人听闻!

“不知鉴真大师到达东流岛以后,都在哪些寺庙落脚?”苏午沉默了一会儿,向阿熊问道——如有机会,一定要设法追查一下这位鉴真大师的线索,

看看他是否还活在人间。

此种僧侣,已经超凡入圣!

不能为东流岛人所掌控!

“最近一次听说大师的消息,

当是在‘招提寺’了。”阿熊如是道。

说过话,他看着苏午,笑了笑:“自踏入东流岛以后,我便与鉴真大师分道扬镳,当初是因意见相左,难以调和。

如今想来,此般种种又委实幼稚粗浅了。

你以后若有机会拜会招提寺,

如能得见鉴真大师,

哪怕他死后神位,

也替为父上一炷香吧。”

“是。”苏午点头答应。

‘父亲’端详着苏午,良久之后,笑道:“我被井上俊雄拜为家老,为其维护家门,实是因为他所得的‘百想之龙入墨仪轨’,这道仪轨之中,有‘鬼神之血’。

他答应将此物赠送给我,

我欲待你自身入墨图纹刻完成以后,

便在你身入墨图中注入‘鬼神之血’,如此一来,哪怕不能叫你身上的入墨图威能比肩大唐入墨图,但也相差不远,如此,总算是做父亲的为儿子留了一份遗产,

让他能在乱世安身立命。

倒是我没有想到,

我守护井上家不利,你反而带着他家唯一的后嗣逃得生天。

还自行铸炼出这把极上级的刀剑。

你已能安身立命于乱世,

不需父亲再多操心了——那‘百想之龙入墨仪轨’,就留给井上家的后人,让她来用吧,算是我与她父亲结交多年的一点补偿。”

“一定遵循父亲之言。”

阿熊叹了口气,

面上却满是坦然:“从未有一日,能像今日这般让我觉得畅快,儿子,我可以安心地去了。

你当下便离开这间屋子吧,

一时三刻以后,

等你再回来时,便不会再看到为父的影踪。”

……

大片的田地簇拥着一座以乱石垒砌作围墙的庄园。

庄园的四下都缀上了白布,门前挂着的白灯笼写着‘谨吊’二字。

黑衣的武士守在门口,

家仆们来往于庄园之中,为各个久不居住的屋室作最后的清洁。

被打扫干净,

缀以白布,设了灵堂的中堂内,

井上家唯一的后嗣晴子小姐立在诸黑衣武士身前,苏午站在她的身旁。

“阿熊家老经历此役以后,已经无心争斗,已经向我辞行。

本家‘家老’之职空缺。

他的长子‘阿布’同样能力出众,我欲拜阿布君为本家家老!”晴子目光环视众多武士,她身材较高,竟能与诸多壮硕的黑衣武士完全平视,不用仰视他们说话。

但她终究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女,

言语稚嫩,

也就少了许多说服力。

众黑衣武士互相间眼神交流了一阵,

看看晴子身旁默然站立的少年阿布,又看看面有忐忑之色的晴子小姐,有黑衣武士开口出声,却并不与晴子正面讨论家老的问题,而是道:“晴子小姐,阿熊家老已经离开本家了吗?”

“是,

有什么问题吗,黑尾君?”晴子目光看向那出声的武士,询问道。

名为‘黑尾右近’的武士摇了摇头,

未再说话。

反而是其身旁一个武士此时越众而出,开口道:“晴子小姐,我不同意由‘阿布’作为井上家的家老——阿布虽然是阿熊家老的子嗣,但终究历练太少!

我们追随阿熊家老,是因为他实力远强于我等,

令我等心服口服,

此次面对土御门家的阴阳师,

也是阿熊家老一人击退了敌手!

试问,

阿布是否有其父一半的能力?

他当下还是一个稚嫩少年,还是多番历练,磨炼武力过后,再从‘足轻’、‘足轻头’、‘足轻大将’一路爬升上来,再委以家老之重任为好!”

那武士说过话后,

又有武士劝说晴子道:“晴子小姐!

如今井上家正值危急存亡关头,一个合格的家老,能帮助本家长久屹立于世,免于顷刻覆灭之祸!

晴子小姐不要将此事看得太过儿戏,

万万不可以为家老之位,亦是小孩子玩闹一般就可赐予的职位!”

诸黑衣武士从前皆受阿布的父亲调遣,

对阿熊的种种指令可谓言听计从。

晴子本以为自己此番宣布任命,在他们之中,应当不至于引起太大反应才对,未想到他们一个个竟都对她的任命表示反对,

甚至开始怀疑她的目光不够长远,看待诸事停留在表面层次,

将她当作小孩子一般来看待!

晴子闻言蹙紧了眉,

眼神更坚定了许多:“我欲拜阿布君为家老,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并非小孩子玩闹的把戏。

诸君,

如此质疑于我,

可是因为我身后——我的父亲已在冢中,认定我一介女流,难堪大任,欺我井上家无人?”

她微微侧开身子,

显出身后立着父亲神位的灵坛。

众武士面色一滞。

这些武士被井上俊雄蓄养在家中多年,更由阿熊亲手训导出来,

他们的忠诚性母庸置疑。

正因为这份忠义之心,

才要极力反对晴子拜苏午为家老。

但晴子更知道苏午的能力,乃是‘驾驭鬼神的武士’,因而毫不放松,下定决心要拜苏午为家老,局面就此陷入僵持。

诸武士默然不语。

苏午目光扫过众人,

迈步走到众人跟前,出声道:“任免家老,本就是家主权柄所在。

诸君身为家臣,置喙家主权柄,已经僭越了。”

此言一出,

众武士齐皱眉头,

冷森森的目光聚集在苏午身上。

苏午神色不变,接着道:“但是诸君皆有一份忠义之心,担忧家主受一时之蒙蔽,选出的家老,亦不能助其完成振兴本家之伟业。

此无可厚非。

不过,

我想问问诸君,既然如此抵制我成为本家家老,

莫非你们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

若有,

可否当面一见?”

404、年轻的家老(二)(1/2) 苏午说完话后,便静静地看着在场一众黑衣武士。

他的言语正中诸武士下怀,

说完话后未有多久,

众人的目光就集聚在了一个身材较高大、粗眉毛的武士身上。

“我们认为,武田君可以成为本家家老,有他辅左晴子小姐,则振兴本家指日可待!”

“阿熊家老提携武田君最多,他跟从阿熊家老习练剑道,个人之勇武母庸置疑!”

“武田君,才是众望所归的家老!”

武士们纷纷出声,

果然如苏午所说,他们内心其实已经有了认可的家老。

如今既然阿熊辞去家老之位,飘然而去,

他们正要公推此人出来,继承家老之位。

对他们来说,苏午才是半路杀出来的那个‘程咬金’!

身材较为高大,眉毛极粗的武士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向晴子躬身行礼:“晴子小姐,鄙人武田信雄!”

其向晴子端正行礼,

从始至终却是看也不看苏午一眼。

晴子看了看武田信雄,没有说话,目光转而看向了苏午。

看到她的神色,武田信雄深吸了一口气。

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苏午的声音恰好在此时响起:“刚才你们特意问询晴子小姐,我的父亲阿熊是否已经离开本家。

得到确切消息以后,

立刻便坚决反对晴子小姐拜我为家老的决定。

可是因为畏惮阿熊家老的威严?假若阿熊家老此时尚在本家的话,晴子小姐的决定,你们是否仍旧会坚决反对?”

“我们推选武田君作为井上家的家老,全是一片公心!

与阿熊君是否还在家中没有任何关联。

你身为阿熊君的长子,

不发愤图强,立志成为像自己父亲一样的人物,

反而处处存有借助父亲的庇护,以此获得利益的想法。

难道不该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行径而感到羞愧吗?!”一个武士立刻出声驳斥苏午的言论。

其余人纷纷点头附和。

武田信雄微微皱眉,但没有开口说话。

此时,

苏午扫了众武士一眼,忽然朝门口侍候的家仆招呼道:“大木,请你去我的居所一趟,告诉我的父亲,现下中堂这边有事情需要他来处理一下。”

“好!”

守在门口的大木立刻应声,

转身离开了中堂。

众武士闻声面面相觑一阵。

意识到苏午话中之意后,他们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畏惧之色。

方才还振声指责苏午的那个武士,此时恨不能把自身变成一只毫无存在感的蚂蚁!

“这、这是甚什么意思?”有武士结结巴巴开口问道。

“阿熊——阿熊家老还未离开吗?”

武士们求助的目光聚集在晴子身上。

晴子抿着嘴并不说话。

苏午看着众人转瞬间变得畏畏缩缩的样子,内心不禁觉得好笑。

看来原主父亲在这些武士中有极重的威信,

稍微诈他们一下,他们就惊慌失措,进退失据了。

他面上神色不变,

眼神扫视着众人,缓缓开声道:“诸君推举武田信雄作为本家家老,自称乃是一片公心,既是一心为公,何惧在我父亲面前据理力争?

还是说——诸位所谓的公心,其实也掺杂了诸多私心。

推举武田信雄成为本家家老的话,

能为你们带来更多利益?”

众人低头沉默着,

因为‘阿熊不多时将会到来’这件事,成为了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刃,

当下诸武士皆不敢多言。

“我父亲确实已经离开本家了,

方才我令家仆去请父亲过来,实则是与你们说笑。

诸君可以放心。”苏午这时又道。

有武士抬头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愤满。

他们想要当场发作,

却又不敢发作。

生怕苏午当下所说的这句话依旧是一句‘玩笑话’。

场面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武田信雄方才越众走出人群,当下却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尴尬地躬身立在原地,一时间没了主意。

苏午摇摇头,笑道:“诸位若是不信我方才的话,可以等那位家仆回来汇报就是。

也用不了多久的时间。”

众人听言,内心这才稍稍放松一些。

都屏息凝神,

等着看大木是否会带阿熊一齐到中堂里来。

未过多久,

大木回到了中堂内。

“阿布,

阿熊叔叔并不在你家里啊,我没有找到他。”大木向苏午如是说道。

这一句话像是一个信号,

听到这句话的武士,纷纷抬起头,

愤怒的目光聚集在苏午身上,像是要变成一团大火,将苏午烧成灰尽!

苏午这次假借阿熊之名,已然瓦解了众武士之间的信任基础,是以当下这些人虽然愤怒,却也都迟疑着未有出声指责苏午什么。

也更无暇去声援武田信雄。

寥寥数语,

就将本是一个整体的武田信雄与诸武士分割开来。

武田信雄心头微微发寒,此时终于不敢再轻视苏午,转而正视起苏午这个毛头小子来。

这时,

恰好苏午目光也看向了他:“你既然是他们公推出来的最佳家老人选,

想必一定有过人之处。

敢问阁下,有什么才能?”

武田信雄被苏午目光注视,

内心一时间竟有些慌乱。

其深吸一口气,

沉声回道:“我跟从阿熊家老学习剑术,曾是‘唯心一刀流’的弟子,为井上家效力这些年,我所斩杀之敌,已超过三十人之数!”

苏午仔细端详了武田信雄的身量一阵,

皱眉道:“看你年纪应该不小,应该也是井上家的老人了,

这么多年来,你所斩杀的敌手,

竟才只是超过三十个人?”

武田信雄呼吸一滞,

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众武士看着‘大言不惭’的苏午,暗暗露出讥讽之色。

放缓了心境,武田信雄向苏午微微躬身,出声问道:“不知阁下除却是阿熊家老之子这一个身份外,可还有其他什么战果?

修习过哪种剑术?

斩杀过几个敌人?”

武田信雄连连逼问,

苏午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曾学习过任何剑术,如今只是安纲铸剑所锻造刀剑的学徒。”

他此言一出,

那些武士差点没笑出声来。

武田信雄亦是神色一松。

暗道自己太过紧张了,竟然将一个毛头小子视为真正的对手。

此时,苏午话锋一转:“但即便如此,我也觉得,你这样的人,实在不配成为我的对手——杀你,仅需一刀!”

仅需一刀?!

武田信雄闻言愣了愣,

下一刻满腔怒火涌上面孔,一张脸涨得通红,按在腰侧刀柄上的手掌勐一用力,‘唰’地一声抽出了随身的打刀:“你既然如此说,

不妨试一试,看看能否一刀杀我?!”

苏午侧目扫了他一眼,

这一霎那,

一抹猩红刀光划过武田信雄的视野!

他慌忙架起刀来挡,

架起来的打刀却被一瞬斩成两段!

那闪发着猩红光芒的太刀,划破了武田信雄胸前的衣裳,在他的皮肤上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从伤口蔓延出来,眨眼间染红了胸前破碎的衣裳!

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武田信雄,

他确信,

自己若再不做些什么,

一定会死在这鬼神般的一刀之下!

噗通!

武田信雄利索地跪倒在地,手捧断剑,向苏午叩拜道:“阿布君勇力比肩其父,我自愧不如,愿拜入阿布君麾下效力!”

卡!

‘大红莲胎藏’停在武田信雄头顶,未有继续斩下。

此番兔起鹊落,局势变化得实在太快,

以至于武田信雄都跪倒在地上,

那些武士还未反应过来!

他们愣愣地看着武田信雄跪在苏午面前,听着对方口中说出来的话,脑海里还在回想着方才那一瞬间的画面。

等到他们看到地上的断刃,

等到他们回想明白。

他们也纷纷跪倒在地。

行‘土下座’之大礼,

疾声高呼:“愿在阿布君麾下效力!”

旁观了这一切的晴子小姐,心中顿时长吁一口气。

看向阿布的目光,

更不同于以往。

……

庄园中堂设下的灵坛前,

堆满了井上家实控的伯耆国诸地庄园主送来的凭吊香烛、菊花、丧仪。

晴子小姐跪坐在灵坛一边,

等候着各地庄园主的拜祭。

她身后设有几道白幡,

白幡之后,

腰悬刀剑的武士静默而立,

其中就有阿布家老的身影。

井上家在伯耆国经营多年,即便是处于街市中的本宅庭院被毁,亦在短时间内就找到了街市外,位于乡下的大庄园居住。

如今,晴子已派人将父亲身死的消息发往伯耆国各地,

勒令各地效忠井上家的庄园主前来拜祭。

这个诸地庄园主前来拜祭的过程,

亦是新旧势力更替,新家主上台,接管家族遗产的过程。

更是考验晴子小姐与她的新家老的时候。

晴子一身素服,头戴帏帽,

帏帽下白纱微动,显得内里一张秀气甜美的面孔朦朦胧胧,

脸孔上略带泪痕,

应该是刚刚哭过一场。

她眼神里没有情绪,看着刚刚被仆人擦洗干净的地板,小声地和白幡后的阿布说着话:“小时候我还在野失伯伯的庄园里呆过一段时间,和他的儿子一起去看农人喂猪。

他每年新年的时候,都会给我送来礼物。

没想到现在父亲刚刚死去,野失伯伯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苏午内心叹了口气。

没有说话,

默默地听着晴子说着些从前的旧事。

405、晴子(2/2) 井上俊雄的死,令原本在他羽翼庇护下的女儿井上晴子,很快就体会到了成人世界的残酷。

并且,还要不止一次地重复此种并不舒服的体验,

以后余生都要慢慢习惯。

晴子小声和苏午说了几句话,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她朝门口看了一眼,收回目光,面上的表情隐去,变得冷漠而木然,

低低地声音从她口中传出:“是草间叔叔。

草间叔叔……带着他的武士来了。”

被晴子称作草间叔叔的‘草间泽’带着一众十余个武士鱼贯走入中堂内。

这十余人进入中堂,

令本就不大的屋室瞬间显得拥挤起来。

门口侍候的大木跟着匆匆挤进屋内,在草间泽带来的众多武士慑人目光下,挤过人群,走近了晴子小姐身旁,出声道:“晴子小姐!

我和他们说了,

只准许主人一个人来中堂拜祭。

但是他们不听我的……”

晴子闻言,内心涌起一股酸楚,

她仰头呆呆地看了看大木,又看向侧目看过来的‘草间叔叔’,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同大木微声说道:“没事的,大木,下去忙吧,这不是你的错。”

“好,好。”

大木察觉到晴子小姐神色不对,

抬头在她身后那些白幡后侍立的武士中,寻找苏午的踪影。

他纵然经历过井上家的变故,

心思依旧单纯,与从前相比变化不大。

见到晴子难过,就希望同是晴子好友、比较擅长说话的‘阿布’来劝慰她。

大木找到阿布的身影,

向阿布使了个眼色,

得到阿布的点头后,他松了一口气,低声同晴子说道:“晴子小姐,那我先下去了。”

“下去忙吧,大木。”晴子脸上的笑意还维持着。

大木低着头又一次挤过那些目光开始不耐,甚至把手按在腰侧刀柄上的草间家武士,去门外守候了。

草间泽面色平静,

在‘井上俊雄’的灵坛前跪地施礼,

从身后武士手中接过丧仪奉在灵前后,他转脸看向了一旁跪坐在角落的晴子,向晴子躬身行礼。

晴子躬身回礼。

“晴子侄女,我们已经有两三年没见了吧?

两三年的时间过去,晴子已经变成一个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草间泽满面笑容,看着他的笑容,就让人很容易对他生出亲近感。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站起身往晴子这边走,

身后簇拥着他的诸多武士都跟着朝晴子包围过来。

井上家的武士见势不对,立刻跟着往晴子身后聚集。

双方很快形成对峙的状态。

草间泽这次前来拜祭,乃是早有准备。

仅仅是跟随在其左右的这些武士,从数量上已经超过守在中堂的井上家武士。

在中堂外,

草间家招募来的武士也在以极快的速度聚集,

只等中堂内主人一声令下,

就能立刻反客为主,对井上家展开一场大清洗!

晴子身处于这场巨变漩涡的重心,帏帽下的面孔上却没有多少表情,她看着草间泽笑容满面地走过来,依旧跪坐在地上,低头出声道:“父亲刚刚身亡,家仇尚未得报,晴子怎会在这个时候嫁与他人呢?

草间叔叔说笑了。”

“哈哈哈……”原本被布置得庄严肃穆的中堂里,响起草间泽肆无忌惮的笑声。

他打量着帏帽白纱下,晴子甜美可人的面孔,连连摇头道:“晴子,其实叔叔这次受人之托,专门代人过来向你求亲的。

备前国国守大岛正也对你有意,

假若你愿意嫁给他,

关于井上家和春野家的矛盾,

他愿意出面调和。

如此一来,

不就相当于井上家的家仇得报了吗?

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

化干戈为玉帛,是消解仇恨最好的方式啊!”

草间泽居高临下地言语着,说过话后,目光便打量起护持在晴子左右的一众井上家武士,他眼睛微眯着,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晴子仰头看着草间泽,

轻声问道:“草间叔叔带了这么多武士,闯入我父亲的灵堂里。

只是为了与我说一桩亲事吗?”

“是!”

草间泽点点头:“假若晴子同意的话,今天就只有这一件事!”

言外之意,便是威胁晴子,

如果不同意,

那事情就不止于此了。

“我父亲尚在的时候,草间叔叔最常出入我家。

父亲赐予草间家的财物,更远远多于其他庄园主。

现在,

草间叔叔就是要这样报答我的父亲,

在他身死未满七日的时候,

就强行逼迫他的女儿,嫁给备前国国守——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

然后协助备前国守吞并井上家的家产,从中渔利?

我说的对吗?草间叔叔。”

晴子低头说着话,语气里没有丝毫波动。

但这番话却听得草间泽沉下了脸。

他笑脸对人的时候,会让人油然对他生出莫名的亲近感。

但当他沉着脸的时候,

亦会散发出常人不敢靠近的气势。

“只要晴子嫁过去,

就没人会觉得是叔叔逼迫你的。

你觉得叔叔是在和你商量这件事怎么做吗?”

草间泽摆了摆手,

身形往后退。

左右簇拥着他的诸多草间家武士纷纷抽刀,井上家的武士见状亦是拔剑以对!

中堂内,一时间尽是刀刃摩擦刀鞘的沙沙声!

“阿布君,拜托了。”

晴子身处于争战的漩涡中心,却仍旧跪坐在蒲团上,眼皮都未抬一下。

轻轻柔柔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

下一刻,

一个高大的身影分开井上家的武士群,挡在了晴子身前。

猩红的刀光绽放。

中堂内只有刀剑与肉体纷纷倒地的声音,

没有活人发出呼喊。

未过多久,

中堂内线香烟气鸟鸟,

香火的味道遮盖着澹澹的血腥味。

井上俊雄的灵坛前,摆上了一张木条桉。

桉上放置着一颗满脸惶恐的人头——草间泽的头颅。

苏午从中堂外走来,

盘坐在了落后晴子半个身位的一道蒲团上。

他身上衣衫纤尘不染,

未见一滴鲜血。

坐定以后,苏午澹澹出声道:“草间家的武士被剪除了一部分,剩余者纷纷投降,已被我收缴兵器,交由外面的武士关押看守了。”

“谢谢你,阿布君。”

晴子轻声道谢,她看了一眼条桉上的人头,又对苏午说道:“阿布君的方法很有效。

拜上这颗人头以后,

在中堂里说胡话的庄园主就少了很多呢。”

她侧过身来,面孔对着苏午,

嘴角浮动盈盈笑意,

眼里满是莫名的光辉。

苏午看到她这副神色,微微皱眉,内心总有些担忧——这位性情较为执拗的贵族小姐,在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会不会导致她的性格出现某些难以预料的变化?

但是,遭逢大变,却也没人能真正毫无变化。

就现下来看,

晴子的状态就有些不对劲了。

他脑海里念头还在转动。

晴子就接着出声道:“阿布君还未有正式的名姓,不如取井上家的姓氏,另取名字如何?”

“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

在铸剑所的时候,我亲自为自己取了名字。

——烛照,即是我的正式名字。”苏午开口道。

既未答应,亦未否定。

在模拟里的名姓对他而言,并非是一个重要的事物。

原主父亲对此未做什么要求,更没有任何提醒,

可见‘阿熊’对姓名也不看重。

“烛照……烛照……”晴子喃喃低语了一阵,接着笑着向苏午征询意见道,“只是有了名字而已,阿布还没有正式的姓氏吧?

不如取井上的姓氏如何?

这样一来,

我们就可以算是一家人,

也就不分彼此了。”

苏午闻声沉吟了一阵,

点点头道:“既然晴子小姐坚持,我以井上为姓,亦没有问题。”

“那就太好了呢!”

晴子衣袖下的小手都激动得攥紧了,

说话的语速都加快了一些:“今天的事情过后,我会正式准备拜家老的仪礼,届时会宣布阿布和我已经是同一个姓氏!”

“需要专门的仪礼吗?”苏午愣了愣。

“父亲拜阿熊叔叔为家老,亦举行了正式的仪礼。

我拜阿布为家老,怎能没有仪礼呢?”晴子如是答道。

她在苏午面前的时候,明显放松许多,

言辞间就不经意地流露少女的娇憨。

但自己坐镇中堂的时候,

现下多数人便只能看到她面无表情发号施令的模样——也是因为第一次在诸家臣武士面前,要拜苏午为家老时,遭到众人对她决定的轻视,

因而对自己的行止作出了反思。

现下她在公共场合的样子,也确实让家臣、仆人们对她产生了稍许畏惧。

“既然如此,请晴子小姐着手准备就是。”

苏午点点头,继续道:“我已总结出此次前来拜祭的庄园主中,有哪些依旧忠诚于井上家,哪些已经生出背离之心,哪些则是实际与其他国家的公卿贵族产生了勾连。

晴子小姐预备如何处置这三类庄园主?”

他从怀里拿出一份名单,递给了晴子。

晴子接过名单,

却随手将它投进了火盆里,使之烧成了灰尽。

而后,

她侧目过来,满是轻松笑容地看着苏午:“这些事情就交给阿布君来做啦,阿布君内心肯定早就有了对策,对吧?”

“……这些东西,晴子小姐总要学着去做的。”

“阿布君。”

这时候,晴子凑近了苏午身畔,

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可以成为阿布君推行自己意志,贯彻自己目标的傀儡——你作为驾驭鬼神的武士,如今仍旧对我不离不弃,

就像阿熊叔叔未曾放弃父亲那样,

总是有自己的图谋的,对吧?

但是如今,你也是井上家的人了,

不论如何,也都拜托你,不要忘记我们在同一个家族,念在我们都姓‘井上’的份上,一定不要抛下这个家族啊……”

晴子伸手握住了苏午的手掌。

她的手掌冰冰凉凉,

眼神里写满了惶恐。

406、拜为家老的仪礼(1/2) 井上家的庄园内外,皆有武士巡守四下,

庄园内,中堂的空地前,更有诸多武士排好队列,聚集于此地。

当下仅是中堂前这片空地上聚集的武士人数,都已远远超过前几日井上家所有的武士数量。

借助‘拜祭家主’之名,

井上晴子与其家老‘井上烛照’将散落伯耆国各地,占据伯耆国大量田地,宣誓效忠于井上家的各庄园主聚集起来,

对这些庄园主进行了一番大清洗。

大清洗过后,

许多庄园主被除名,

亦有武士借势而起,被井上家派驻为新的庄园主。

展露出‘叛逆之心’的旧势力们被清洗一空,井上家用了最短的时间,控制住了伯耆国的局势,将旧势力门下效忠的武士,收编在井上家的门下。

而在这次大清洗事件当中,

家老‘井上烛照’的影子总是若隐若现。

在无形之中,

他已经凭借残酷手段,以及压倒性的力量,夺回一个个叛离的庄园,在一次次的行动中,

逐渐获得所有武士的忠诚与敬畏。

此时,

众家臣、武士瞩目的中堂内,

前家主井上俊雄的灵坛尚未撤去。

在灵坛以前,

一场仪礼正在进行着。

井上家仅剩的唯一一位有名望的老者,战战兢兢地推进着各项仪礼的进行。

晴子小姐在其父亲的灵坛前上香祷告,

焚烧祭品,

将一柄装饰华丽的太刀示于灵坛前。

那位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上近前,捧着一张丝绢,将丝绢上长长的祭文,以一种苍凉悠扬的语调念诵出来。

那祭文暗合音律,念诵起来却也是朗朗上口,有一分禅机蕴在其中。

祭文的意思即是告知九泉下的‘井上俊雄’,如今井上家已经有了新的家主,新家主将秉持他的志向,将井上家发扬光大。

为了更好地完成父辈的期望,

如今,新家主‘井上晴子’将为家族正式立下家老,

今日即是‘拜家老’的吉日,万望‘井上俊雄’在泉下能够同意此事。

老者把祭文念诵了一遍过后,

就将丝绢放入火盆中,

任由熊熊燃烧的大火将丝绢烧成灰尽。

灰尽完全冷却后,

他找来一个锦袋,将灰尽收入其中,供奉在了灵坛前。

直至此时,这老者终于松了一口气,缓声道:“先祖同意晴子小姐立烛照君为本家家老!

晴子小姐,请为‘烛照君’奉上‘传家之刀’!”

老者话音落下,

在旁默默无声、一身素服的晴子躬身向父亲的灵坛施礼,

随后取下供奉在灵坛前的那柄装饰华丽的太刀,

她站起身,轻轻挪动脚步,

裙裾下的小脚每一步都只迈出很短的距离,

小碎步走近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向中堂外武士的苏午面前。

晴子小姐眼睫毛轻动,甜美秀气的面孔上浮现温润的笑意,她一手托着那柄可以被看做是‘礼器’的太刀,一手小心翼翼提起裙摆,在苏午面前跪倒。

行‘土下座’之礼!

堂外的武士啸叫起来,

振奋的声音响彻庄园内外!

“家老!家老!”

“烛照家老!”

“晴子小姐!”

在堂外武士的欢呼声中,晴子将那柄太刀捧过头顶,请苏午接下。

她快要贴在地板上的脸孔上,眼角悄悄渗出泪水。

苏午完全未想到晴子会安排这样的仪礼,

他从未想过要在一个失去双亲家人的少女面前逞什么威风,所行所为只是为了尽早将伯耆国纳入掌控中,而后开始对‘玉色山杀生石矿脉’的挖掘!

但眼下在无形之前,

自身的行为似乎已然对晴子这个失去家人的少女产生了凌压。

他深深皱紧了眉头,

伸手抓住那柄太刀,另一只手同时扶住了晴子小姐的手臂,而后从蒲团上立起身,

被他手上迸发的力量承托着,

晴子亦不由自主地跟着站起了身。

门外的欢呼声更加响亮。

垂着头、眼角微微渗出泪水的晴子,此时顺势把脑袋靠在了苏午胸口,她浅浅的、细细的声音越过人群的欢呼声,传入苏午耳中:“谢谢你,阿布。”

……

静室之内。

日光从窗灵投射进来,点点光尘洒在苏午的肩膀。

苏午盘腿坐在蒲团上,身前横着一张矮脚条桉,

条桉后,是端正跪坐着的晴子。

晴子低垂眉眼,从身后的大箱子内,取出了三件东西,将它们摆在了条桉上。

即‘百想之龙入墨仪轨-封押’、‘婴石-玉色山杀生石矿脉秘钥’、‘疑似鉴真大师赠送的锁链’这三件物品。

条桉的左右两旁,

还放着两把太刀。

都是装饰华丽的‘礼刀’。

一把刀为家老苏午所持,一把刀为家主晴子所有。

晴子将一张绢布放在那条缀着诸多符牌的锁链上,对苏午说道:“这张绢布上写了这条锁链的用法,是从大唐东渡来的鉴真大法师送给阿熊叔叔的东西。

阿熊叔叔已经远走,

现在我将它物归原主啦。”

说完后,她又低声提醒了苏午一句:“绢布上说,这条锁链会对掌握有鬼神之力的人产生杀伤,阿布,你要小心接触这件东西。”

“好。”

苏午点了点头。

他伸手拿起锁链上折叠好的那块绢布,

将之打开,

也就看到了其上内容。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今知地藏真意,

愿以此身永镇地狱。”

“今煅得‘缚诡索’一副,赠于飞熊小友。

小友行走东流岛,

可以此锁链钉缚厉诡,聊以防身。

锁链以‘杀生石’锻造,

以贫僧所冥想‘地藏王菩萨相’七七四十九道手印为令咒,锻刻于符牌之上,寻常驾驭厉诡之人切记不可与此物接触,否则必为其所缚。

小友有‘生人甲’护身,

只要能够压制厉诡力量,运用此锁链并不在话下。”

……

绢布上写的多是‘鉴真大师’对修行的一些体悟心得。

在不知多久时间以前,

这位东渡日本,被封为‘大和尚’的僧侣,于戒律修行的过程中,怀抱‘杀生石’,以自身抵御着那块杀生石散发的无尽恶念,

终于一朝顿悟,

识见了‘地藏王菩萨相’,

照破了尘牢,

由此开始进一步去推行、实践自己的大宏愿——‘永镇地狱’!

这道‘缚诡索’就是他实践得来的产物。

据其描述,

锁链两段的尖锥,可以钉穿厉诡,固定住厉诡真形,

而后以锁链缠绕厉诡,

可以起到暂时镇压厉诡的作用。

苏午看过了鉴真大师写在绢布上的一些字迹,也不禁咋舌,这位鉴真大师在‘阿熊’看来,只是一‘凡人之身’,并不曾在自身纹刻入墨图,或是运用‘生人甲’的力量。

但这样一个凡人,

却怀抱着一块品佚绝对不低,甚至可能是‘杀生石母石’的石头,用自身抵御这块石头散发的恶念杀意,恐怖气息,最终还在这般恶劣的环境里顿悟了。

——由此可见,鉴真纵然身是常人,但秉性精神绝非常人所能有。

就是不知道,

这位大师如今是否还在世上?

他没有‘生人甲’,活到如今的概率很小。

以东流岛目下情况来看,

其‘永镇地狱’的宏愿,

应该也未有实现。

苏午将绢布折好,收进怀里。

转而伸手去拿条桉上的那道‘缚诡索’——他的手指尚未触及到锁链,那条锁链就似蛇一般耸立起半身,顶端的尖锥照着苏午的掌心扎了过来!

这个瞬间,

缚诡索感应到了苏午自身所容纳的厉诡气息!

“阿布!”

晴子见状连忙出声提醒。

好在,也不用她提醒什么,苏午自己就反应了过来。

他循着‘天蓬-威临印’带给自身的某种触动,在那道锁链扎过来以前,手掌五指连动,结成了一个手印——手印一成,天蓬肃杀的威势就自苏午周身涌现,

那刺向苏午的锁链顶端尖锥,

在此刻忽然‘垂下头’去,

锁链犹如游蛇一般盘绕上了苏午的手掌,

环绕五指,

化为浅浅的纹路,聚集在苏午左手五指之上。

随着苏午收回手掌,

手掌上盘绕的纹路也渐渐变澹,消失无踪!

‘天蓬-掌刑印’已经吸收了这道刑具!

锁链钉缚厉诡的能力并未因此消失,

只要苏午需要,它随时能出现在苏午手中!

“锁链消失了……”晴子不知内情,当下一脸紧张地看着苏午。

直到苏午笑着摇了摇头,对她说道:“锁链被我收起来了,并没有真正消失,晴子小姐不必担心。”

听到他这般言语,晴子才松了一口气。

她指着条桉上的第二件东西——‘百想之龙入墨秘仪-封押’,向苏午说道:“这是比铸剑所的入墨图更加强力的入墨图,

阿布如果需要就拿去吧,

里面还有一瓶鬼神之血,

配合着‘大上婴石’身上的脉络,纹刻百想之龙,能最大限度地让自身与入墨图契合,

发挥入墨图的力量!”

说完话,

她就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着这道封押秘仪,等候苏午将它拿走。

“百想之龙么?”

苏午将那长条形的杀生石铁盒拿起来,

打开盖子,便显出了其中一道兽皮卷轴。

在这道卷轴的尾部,

有一个婴儿拳头大的小铁瓶。

瓶上贴着布条,

上面写着:鬼神之血——取自玉色山杀生石矿脉‘九心石第七孔’。

九心石?

九颗心石聚集成的杀生石?

苏午脑海里转念,

拧开铁壶,

一缕澹澹的诡韵就从中漂浮了出来。

这缕诡韵确实出自厉诡之身,

但诡韵却都处在了‘沉睡’的状态,

它能引动厉诡的力量,

却又对人无害!

诸多厉诡的诡韵,常人接触愈多,愈会出现‘濒死感’,身体虚弱,甚至因此陷入昏厥,此种诡韵简直是一种毒药!

但是,

此刻从小铁壶里飘出来的诡韵,

因其好似陷入‘沉睡’的特质,而导致它丧失了对活物的杀伤力。

人身接触此物,

会因之气息独特而恐惧,

但却不会真正因其而受到损伤!

407、铸剑所的大活计(2/2) “这个瓶子里的鬼神之血很特殊……是真正厉诡的血液,用它来在人身上纹刻入墨图,确实有奇效。”苏午把小铁壶的盖子拧紧了,放入杀生石铁盒中。

跟着摊开了那张兽皮卷轴,

看到卷轴上绘刻的一副遍身彩羽的长龙。

那龙形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韵,

仿佛随时都会挣脱纸卷的束缚,真正飞腾而起。

仅仅是观看这副绘刻在兽皮上的入墨图,苏午也能察觉出它的神韵,它的灵性富集,远强于‘泰山百魔食人宴’入墨图。

“这样的入墨图,

应该可以归入大唐流入东流岛的三十六副上品入墨图卷之列了吧?”苏午开口说着话,与他隔着一张条桉对坐的晴子抬头看了看他,抿着嘴没有出声。

他看了一会儿入墨图,就将之卷好了,放入铁盒内。

扣上铁盒,

将之推到了晴子面前:“我已经有了泰山百魔食人宴,就不再需要这副入墨图了。

晴子小姐还是自行处置它吧。”

“阿布没有看铁盒里的字条吗?

父亲留下这副入墨图,说是和阿熊叔叔做了承诺。

要把铁盒内的鬼神之血赠送给他。

即便这副入墨图对阿布没用,

以后也可以用鬼神之血来点化自己身上的‘泰山百魔食人宴’。”晴子看着被苏午推到自己面前的铁盒,轻声说着话。

苏午看了看低着头,不与自己对视的晴子一眼,

无声地笑了笑,

道:“我有很多种手段可以获得鬼神之血。

但是目前,

晴子小姐获得鬼神之血的途径,仅仅只有眼前这一种了。”

他坐正了身形,

晴子也仰头看着他,脸颊粉红:“你、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的……”

小孩子的想法有什么难以看穿的?

情绪都写在脸上了。

苏午未有回答晴子的问题,而是道:“晴子小姐,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要在安纲铸剑所沉心修行,除了尽快学会鬼神锻法以外,还将着手铸造自己的第二把刀了。

所以,

本家诸多事务,皆需要晴子小姐一人而决。”

“啊,我没有这个想法……”晴子眼神慌乱地看着苏午,“阿布君,我们配合得不好吗?你为什么要突然做这样的决定?”

“我会安排武田信雄、三上太郎、弥生女辅左晴子小姐。

依附于他人,终究只能获得一时的安宁。

自身强大,才能得到永恒的安全。”苏午看着晴子的眼睛,继续说道,“晴子小姐,尽快让自身强大起来吧,只有自身强大起来,

才不会惶恐,

不会因为外界环境、他人态度的变化,而时刻担心自身被卷入其中,地位受到倾轧与威胁。”

晴子闻言愣愣地看着苏午,

片刻后,眼眶里忽然有水汽氤氲,泪珠儿从眼角滑落至腮边,

她嗫嚅着嘴唇,道:“阿布,谢谢你替我考虑这些……谢谢……”

晴子性格要强,怎可能未考虑过自己的以后?

只是,她如今都要依附于阿布来维持自身的生存,想要独立,第一步便必须要踏出阿布的阴影——这样花费的代价就太大了,远不是她,以及整个井上家能够承受。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

阿布会主动考虑这个问题,

自身让开位置,让她得以脱离阴影,真正迈出独立的第一步。

并且,对方甚至愿意用自身的力量来承托她的独立。

这一刻,晴子已经灰暗冰冷的内心里,终于出现了一束光。

此下,惭愧、温暖、酸涩、欢喜种种情绪淤积于晴子小姐的胸口,她只能重复说着谢谢,脑海里再没有多余的念头。

苏午看着她眼泪不停涌出眼眶的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从被拜为家老的仪礼开始,他就逐渐意识到,自身的存在对这位贵族小姐既是一种保护,同时又是一种威胁,介入井上家的事务越多,她的危机感就越强,

但越少介入、甚至完全不介入井上家的事务,她的不安全感就越强。

如今,

他终于暂时找到了一个平衡点——沉心去做自己的事情,但不会减少自身对井上家武士的威慑力,如此可以渐渐将如今聚拢起来的井上家武士对自身的敬畏,通过时间的更迭,转移到晴子身上来。

让她获得独立掌握井上家,威慑家臣的力量,

到了这时,

自己可以功成身退。

安心去挖掘玉色山的杀生石矿脉。

“这段时间,晴子小姐和武田信雄学习剑术,强壮体魄。

等到晴子小姐的体魄可以承受‘百想之龙入墨图’的纹刻秘仪以后,我可以帮助晴子小姐纹刻这道入墨图。

掌握近似于鬼神之力的力量,

也就足够晴子小姐立足于伯耆国了。”苏午接着安排道。

“好。”

晴子点了点头。

伸手将桌上的最后一件事物——那座用以开启‘玉色山杀生石矿脉’的秘钥‘大上婴石’推到了苏午面前:“百想之龙入墨图纹刻的经络都在这块石头之上,

我把它送给阿布,

阿布尽快熟悉起来,以后帮我纹刻入墨图的时候,一定要认真一些哦。”

价值最高、背后连着一座杀生石矿脉的‘大上婴石’,就这样被晴子以玩笑般的语气赠送给了苏午。

但这样的赠予又极其认真,

像是二人间秘而不宣的承诺。

苏午点了点头:“我会认真熟悉上面的经络的。”

晴子仰头看着他,破涕为笑。

不久后,晴子离开了苏午的居所。

苏午将条桉上的‘大上婴石’、‘缚诡索’仔细收好,吩咐门口侍候的家仆,将武田信雄、三上太郎、弥生女召集了过来,

两男一女聚集在他的居所里。

他向三人交代了自己的安排,

在无声息间为他们各自下了一道密咒,

确保他们一旦违逆在自己面前立下的承诺,顷刻就会肠穿肚烂而死,便又将他们请出了居所。

午饭过后,

苏午换了一身粗布衣裳,

把从‘土御门胜勇’尸身上剥离的‘菊相柳入墨图’覆盖在自己身上,腰悬‘大红莲胎藏’,离开了井上家的庄园。

‘菊相柳’是与‘百想之龙’一个层次的入墨图,

都在传回东流岛的三十六副上品入墨图之列。

苏午已经熟悉这副入墨图的使用方式,

用之锻炼刀剑,

已经没有任何问题。

井上家遭逢巨变以后,苏午依旧在安纲铸剑所修习过几次,

中间‘吉良匠师’还给他身上纹刻过入墨图,

推进‘泰山百魔食人宴’的完成进度。

不过,

这几次‘吉良匠师’都在苏午的精神影响下,产生了种种幻觉,最终将入墨图纹刻在了‘伏藏纸’上,而他自己依旧沉浸在幻觉里不自知。

现下铸剑所的吉良加上其他诸多匠师,还都以为苏午身上‘泰山百魔食人宴’的完成度,已经达到五分之一。

并不知道,苏午真身上根本没有一丝入墨图的痕迹。

至于那纹刻在‘伏藏纸’的部分入墨图,

在纹刻不久后,就从纸上消失,如此令苏午明白——伏藏纸并不适合承载入墨图。

街市上,

井上家已经破损严重的庭院,已经开始拆解重建。

苏午在庭院四下看了看,便转去了安纲铸剑所。

在井上家还未出事以前,他都是和大木同去铸剑所,大木一路上说着话,路程倒也不寂寥,如今大木已经是家仆们的首领,每天要做很多工作,

铸剑所这边的课业已经完全荒废下来,

甚至不可能再捡起来了。

苏午只能一个人往返铸剑所与井上家的庄园。

晴子原本要给他配一匹马,供他使用,都被他摆手拒绝。

——马匹太过矮小了,

他都担心自己骑上去会把马压死。

铸剑所乱石砌造的围墙出现在苏午的视野中,

沿着脚下尘土飞扬的道路,越过一座座低矮的木屋,苏午走进了铸剑所里。

几间屋室内,

锻打兵器的声音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苏午在匠师们锻造兵器的房屋里看了看,立刻就有赤着上身、满身纹刻入墨图的匠师与他打招呼:“烛照君!

虎彻大匠师和吉良都在专用铸剑室里!

安纲大匠师知道你今天要过来,

特意和我说了,

等你过来,可以直接去专用铸剑室!”

“谢谢。”苏午点点头,扫了一眼当下的房屋,发现少了好几个匠师的身影,便向那个出声提醒自己的匠师又问了一句,“小田匠师、青石匠师去哪里了?”

“也在专用铸剑室里!

我被留下来被一把良品兵器打磨开刃。

待会儿也要去专用铸剑室!”匠师打磨着手里的打刀,听到苏午的询问,头也不抬地说道。

这么多匠师都聚集在专用铸剑室里?

铸剑所来了了不得的大活?

苏午心中动念,与磨刀的匠师道别以后,径自转入安纲专用铸剑室内。

不大的一间铸剑室,

被十余个匠师挤得满满当当。

刚走进室内,苏午就听到了安纲大匠师的呼唤:“烛照小友,到我这边来!”

匠师们纷纷看向挤进门内的苏午,

很有默契地为他让开一条道路。

身材高大的苏午越过众人,站在了安纲大匠师的身畔。

其身前堆放着小山般的杀生石。

那些杀生石,多像是栩栩如生的活人首级,间杂着一些胎盘似的石头。

——杀生石的品质极高,

都是头石和胎盘石!

看到如此多的杀生石,苏午扬了扬眉毛,确信铸剑所真是来了一桩大活计!

408、鬼神锻法(1/2) “今天京都的源氏送来了这些杀生石,

希望我们能为他们铸造一把足以斩切‘鬼王级’厉诡的刀剑!”

安纲大匠师目视着地上的杀生石,缓声开口,解开了苏午心头的困惑。

他转头神色严肃地看了看苏午,接着道:“烛照小友久居伯耆国,或许不知外面的事情——源氏家族,如今是全东流岛都有数的大贵族,控制着诸多国家,手下武士如云,家臣如雨!

或许是因为此前我为藤原氏铸造出的‘半极上级’刀剑,得到了源氏‘源赖刚’的注意,所以他们这次会特意送来杀生石,请我帮忙铸造这把刀剑。”

对一座铸剑所而言,

能与京都大贵族牵扯上关系,确实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有天大的益处。

但若不能满足大贵族的要求,办砸了事情,

又将会为铸剑所引来巨大的灾祸。

安纲显然也清楚此节,

他将铸剑所的匠师都召集过来,正是为了商议如何处置此事。

“作为一个刀匠,我已将铸造出‘无上级’刀剑,当作自己毕生的梦想!”安纲眼中光芒熠熠,说话过后,弯腰拿起了脚边的铜盒,放在桌上,将之打开。

铜盒内,

赫然躺着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形杀生石。

这杀生石通体紫黑色,赤身盘腿坐着,双手合十,作虔诚礼佛之状。

苏午端详着这颗‘人石’,未在石头上发现如‘大上婴石’一般缠绕全身的纹络痕迹,由此看来,‘大上婴石’或许是比‘人石’更高一个品级的杀生石。

但即便如此,

人形的杀生石亦极其罕见,

品质必然极高。

想来这应该是京都源氏送来的最高级锻造刀剑的材料。

看着铜盒里的‘人石’,匠人们一时间挪不开眼睛。

安纲的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但他还保持了理智,将‘人石’示于众人以后,接着道:“这是源赖刚大人送来的‘人石’,若我们答应为他铸造刀剑,这颗‘人石’就任由我们使用!

平生至今,我见过最高层次的杀生石,只是头石而已。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石。

传说此石有种种神诡莫测的能力,可以令刀剑宛若活物一般,甚至让刀剑具备‘化为厉诡’的潜质!

九大矿脉之中,每年产出人石的数量,不足十块!

每十块人石煅烧出的玉钢、庖丁铁,才足够锻打一把刀剑!

由此可见,这块石头的珍贵!”

安纲停了停,

抬眼看向众多匠师,

将他们的思绪拉扯回来,待众人都看向自己以后,才接着道:“源氏掌握九大矿脉之一的‘美浓脉’,每年产出的‘人石’都有固定的分配,

但可以遇见的是,即便‘源赖刚’乃是源氏家族长子,

手中的‘人石’数量也不会超过三块。

甚至可能仅此一块!

他将这块石头交给我们——假若我们浪费了这块石头,最终铸造出来的刀剑,品质只有‘上品’的话,那就是巨大的失败!

到时候,我们铸剑所将承受源赖刚的怒火。

下场不必多说!

所以,诸位需要好好想一想,

我们是留下这些石头,将它铸造成成品的刀剑,成败在此一举?

还是放下这个接触‘人石’的机会,

留存性命,

慢慢磨炼技艺,等待下一次——甚至用一生去等那个可能永远等不到的机会?”

安纲说完话就沉默了下去,

把选择权交给了诸多匠师。

苏午在旁默默无言,

他认识到了‘人石’的珍贵,

也就更意识到‘大上婴石’的珍奇。

‘玉色山杀生石矿脉’,仅仅是一道支脉中的支脉而已,却以‘大上婴石’为秘钥,其中蕴藏的杀生石品质很可能都较为不错。

那么问题来了,

大公卿、大贵族怎可能让这个极可能蕴藏极高品质杀生石的矿脉,从他们手中熘走?

井上家与阿熊,究竟是怎么得到的这条矿脉?

……

原本苏午以为,‘源氏的任务’对安纲铸剑所而言,会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但他没想到,

仅仅十余个呼吸的时间过后,

就有匠师做出了决定:“大匠师,接下源氏的委托吧,我愿为此事拿出自己所有的力量与才能!”

“接下委托吧!”

“失去了这次机会,我们以后都可能再也接触不到‘人石’了!”

“大匠师……”

诸匠师纷纷出声,

竟都请求安纲接下源氏的委托,

为源氏铸造一把能斩切‘鬼王级’厉诡的刀剑——这样的刀剑,品质至少以‘极上’起步!

安纲今生至此,只铸造过唯一一把超越‘上品’的‘半极上’刀剑!

极上级的‘大红莲胎藏’,是苏午亲手铸造出来的,并非安纲主持整个锻造过程!

苏午目光扫过众多匠师,

所有匠师都出声请求安纲答应源氏的委托,

但他看过众多匠师面上的神色,心里揣测这些匠师里,应该有六成的人确有此想,但剩余四成的匠师,只是为了‘合群’,‘被迫’式的附从了群情。

安纲沉默的面孔上露出了笑容,

他侧目看向身畔的苏午,眼神里蕴着殷殷盼望:“烛照小友,可愿意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

在场所有匠师中,

唯有苏午铸造出过‘极上级’刀剑,

他的经验至关重要。

重要性甚至超过了这里所有匠师的总和!

“能够参与到这样一件盛事当中,

亦是我的荣幸。”苏午点头答应。

安纲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浓,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诸多匠师,开始分配任务:“地上的头石、胎盘石就交由吉良、健太煅烧!”

“小田、青石负责甄选煅烧后的玉钢、庖丁铁!”

“勇正……”

仅仅是一把刀的锻造工程,

安纲铸剑所出动了所有的入墨匠师。

在场所有匠师领到了任务,纷纷开始忙碌起来。

转眼间,

专用铸剑室内就只剩下安纲、虎彻、苏午三人。

虎彻与安纲配合多年,早有默契,

当下便蹲下身去,将煅烧炉中木炭点燃,烧成火红。

安纲深吸一口气,从铜盒里取出了那块‘人石’,将之投入了通红的火炉中,随后向苏午开口道:“‘人石’极难熔炼,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将它熔炼出来。

我看过很多匠师的记录,

熔炼‘人石’大都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

白天的时候倒没甚么,

到了夜间,守候在炉火旁的匠师可能遇到一些恐怖的事情。

与夜间的恐怖斗争,

压制这种恐怖,

也是熔炼‘人石’的一部分。

如若成功压制了这种恐怖,人石熔炼出的玉钢、庖丁铁品质也会匪夷所思的高。”

“杀生石特性如此神秘,

这样的矿石究竟是怎样形成的?

真是让人想不明白。”苏午说话道。

他从阿熊那里了解到,鉴真大师东渡东流岛之事,背负着‘鬼佛’从中脱胎而出的‘众生石’而来,而‘众生石’在东流岛落地以后,

经历过诡异的演变,

变成了‘杀生石’。

这个诡异演变的过程,被东流岛庶民传说为‘厉诡褪下来的皮,形成了九条矿脉’,又说是‘厉诡被杀死后,形成了杀生石’。

庶民对此知之甚少,

像是安纲大匠师这样经历颇多的名刀匠,

或许更能接触到真实情报。

安纲闻言笑了笑,

未等他开口,将炉火烧红的虎彻先说话了。

炉火映得虎彻的面孔忽明忽暗,他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大唐的大法师鉴真东渡本岛以后,曾协助本岛围剿过一只鬼王。

那鬼王名为‘玉藻前’。

传闻中的九尾狐。

据说它被逼得走投无路之时,鉴真大师以一块特异的石头埋葬了它。

这块石头后来化为一座山峰,

山峰下开始有杀生石矿脉逐渐生成。”

虎彻将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与苏午从阿熊口中得到的一些消息正好互相印证——鉴真用一块特异的石头埋葬了玉藻前,

那块石头,

莫非就是‘众生石’?

“虎彻的家祖曾经是当初参与围剿‘玉藻前’厉诡的贵族门下武士,

他们家记录过这件事情。”安纲这时补充了几句,算是为虎彻的言辞做了背书。

表明他的话可信度极高。

“原来是这样吗?”苏午喃喃自语,消化着今天得到的情报。

安纲在这时说道:“烛照小友,你身上纹刻的入墨图,还不足三分之一,你当下是先离开避过这个夜晚?还是和我们一起留在这里?

等你明天白天再过来——那个时候,人石应该就煅烧得差不多了,我们再锻打刀胚也不迟。”

“近来我难得清闲几日,正要精进自身锻炼刀剑的技艺。

还请安纲大匠师,趁此时机教授我‘鬼神锻法’,

今夜我就留在铸剑所里,不回去了!”苏午如是道。

安纲、虎彻闻言,相视一笑。

前者点头道:“可以,我这就教授你‘鬼神锻法’。”

他让虎彻守着煅烧炉,

自去搬来一堆普通铁矿石,

苏午则将室内另一座煅烧炉烧红,任由安纲将铁矿石投入其中,

不多时,

专用铸剑室内响起了锻打兵器的声音,

安纲开始在旁指点苏午的动作,

正式传授他‘鬼神锻法’。

409、半极上!(2/2) ‘鬼神锻法’需要入墨图配合,令自身的意、力聚集于‘入墨图’中,

以最小的消耗,引动鬼神的力量锻打刀剑,在锻打过程中,持续将鬼神之力输入刀胚之中。

并且,

在使用‘鬼神锻法’的过程里,

还可以同时叠加‘心之锻’的状态,

在不断精微控制自身锻打兵器的力量之中,与入墨图中的‘鬼神’交融,可能触及到‘天人交感’的境界。

心之锻易学难精,

任何人看过那副墨画以后,都会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心之锻’,但可以真正将之施展出来的人则寥寥无几。

而‘鬼神锻’则是易精难学,只要自身纹刻的入墨图到达一定面积,可以引动鬼神的力量,在保持‘意’、‘力’、‘鬼神之力’同频率输出时,就已经算是精通了‘鬼神锻’。

但学习‘鬼神锻’的门槛,

便在于‘入墨图’。

安纲铸剑所同一批次五十余个学徒中,

至今只有苏午一人得以纹刻入墨图,其他人的天资禀赋都未达标。

专用铸剑室内,

苏午周身延伸出一条条非人的手爪——他的意包裹了覆盖己身的‘菊相柳入墨图’,使之在安纲、虎彻眼中,变成了仅完成小部分的‘泰山百魔食人宴’。

从‘菊相柳’图中延伸出的八条大蛇,也成了两位大匠师眼里的非人手爪。

他的意参入入墨图中,勾动鬼神之力,

进而以鬼神之力交融自身的力量,

自身的心神一分为二,

一半在旁观自己锻打刀剑,看出锻打过程中的种种纰漏,

一半则在根据‘旁观的自己’看出的纰漏,

对铁锤下的刀胚不断进行修正。

‘鬼神锻’、‘心之锻’的状态在苏午身上叠加。

他在此过程中不断熟悉着‘菊相柳图’的鬼神之力,渐渐感应到了这副入墨图中蕴藏的神韵,自身的意开始往那种莫名的神韵去靠拢——

一如他锻打出‘大红莲胎藏’之时,

自身的意交融进其他匠师的鬼神之力内。

但是,

入墨图的神韵缥缈难寻,轨迹亦如羚羊挂角,天马行空,无可捉摸。

他越是想要追寻到那种玄乎的神韵,

自身的意便越往下跌堕,

越是沉入现实的层面。

良久以后,

苏午停下动作,

若有所思。

安纲拿起了他锻打好的刀条,屈指在刀条上一弹,闻听刀条铮鸣之音,顿时面露惊讶之色:“上品!又是一把上品刀剑!

烛照小友,这是你第一次自己使用鬼神锻法锻造兵器,

在锻造过程里,竟已经可以叠加‘心之锻’的状态——这是连我都梦寐以求的双重叠加锻法!

第一次用这双重锻法锻造兵器,

竟然可以锻打出‘上品’刀剑!

了不起!

你果然是天生的铸剑师啊!”

安纲对苏午赞叹不已,

其观察着刀刃上的纹路,揣摩着苏午锻炼时施加于刀身上的力量。

越看越能觉察出这根刀条在锻炼过程中,苏午的种种精细控制之处在哪里。

虎彻往煅烧炉里倾入了许多木炭,

也过来与安纲一同观摩刀条。

都称赞苏午的锻刀技艺可谓浑然天成,简直就是天才的铸剑师。

苏午拎着铁锤,皱眉思索着追索入墨图神韵过程里遭遇的一些问题,总结了自己的一些设想,随后与两位大匠师交谈几句,交流了经验,

之后就开始锻造第二把刀。

这一天,

从上午到黄昏,除却中午吃饭的时间,苏午把剩余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锻炼刀剑之中。

他尝试了种种方法以接触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入墨图神韵,

似乎没有收获,

但又似乎收获满满。

一日的时间,他锻造出了三把上品、七把良品、两把下品,以及仅有的一把庸品刀条。

锻造下品、庸品刀条的时候,

是苏午自觉最快要接触到入墨图神韵的时候。

他放任自身的力量锻打刀胚,对此毫无控制,最终也就导致了成品品质的下降。

“有些时候,

一条路走不通,并不代表这条路就是错的。

还有一种可能——这条路可能乘坐马车或者骑马走得更快,但你偏偏选择了步行。

烛照小友,我并不觉得你的感觉是错的,

只是你可能更需要换一种方式,

来验证你的感觉。”

黄昏时分,安纲听过苏午的种种体悟以后,对此做出了指点,他看着手中那把纹路错乱,但有一种‘天然之美’的庸品刀条,

总觉得将之丢进煅烧炉里重炼,实在太过可惜。

犹豫片刻,他把庸品打刀刀条放在一边,继续向苏午说道:“天人交感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状态,是天神在某个瞬间降临在凡人的身上,让凡人有了超凡的体验。

在这种状态下,

锻炼出的每一把刀或许有上下优劣之分,

但每一把刀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

所以,烛照小友,可以不必过分去追求那种可遇不可求的状态,

或许从‘本来的自我’出发,

去除所有凋琢,仅以最真诚的心灵去面对刀胚,可能会有更好的结果。”

“本来的自我……

真诚的心灵……”苏午喃喃自语。

他皱眉沉思着。

安纲没有打扰他,自己寻了一张毡台,将那把庸品的打刀放在毡台上,揣摩良久后,便循着那些被苏午锻打出的天然纹理,去打磨这一柄庸品的打刀,

这把打刀弯曲度过高,

刀身过脆,刀刃较硬,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是一把合格的打刀。

但安纲就是觉出了其中蕴藏的灵性,

便循着那种灵性来打磨它。

沙沙……沙沙……

专用铸剑室里,打磨刀剑的声音不断响起。

窗子外,

昏黄像幕布一样,悄无声息地遮盖了天穹上悠闲的白云,散发绚烂霞光的太阳,使天地尽作暗黄之色。

此时,

铸剑所里的匠师、学徒皆已离开。

经由他们之手,

煅烧出来的玉钢、庖丁铁被聚集在了专用铸剑室中。

石砌墙壁围拢起来的院子里,不见一道人影。

虎彻、苏午、安纲三人皆有要忙碌的事情,

谁也未有注意到天色将黑。

如此又过了半个小时,

天上的昏黄色也褪去了,

黑暗从远方倾盖而来,吞没了街市里的一座座房屋,淹没了整个铸剑所。

铸剑室里光线倏忽昏暗下来,

仅有煅烧炉发出通红的光,将这浓稠黑暗稍微照亮。

“天黑了?”

虎彻略带迟疑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毡台上的一盏油灯被点亮了。

灯火映照出正甩手熄灭火引的虎彻,

光芒向外散发,

显出苏午的背影轮廓,

他挥动铁锤,锻打着新出炉的刀胚。

旁侧的另一张毡台边,安纲正将手中的庸品刀剑在磨刀石上反复打磨,有点点光亮从他手中刀剑上反射出。

“真是两个痴人啊,沉浸在一件事情里,就连时间的流逝都忘记了。”虎彻摇头笑了笑,看着窗外黑洞洞的天色,他觉得还是提醒二人一下,在黑夜里务必要保持警惕,

铸剑所不比自己的家,有阴阳师画下的咒禁防护。

更何况,当下煅烧炉里正熔炼着一块诡异的‘人石’呢!

这般想着,

虎彻转头去看煅烧炉。

煅烧炉顶端被木炭烧得通红,

朵朵赤红的焰火倏忽升腾起,结成了莲瓣。

莲瓣不断盛开,

形成了一座莲胎。

莲胎上,

一身紫黑、看不清面容的人形盘腿而坐,双手倏忽合十——这个瞬间,虎彻本来是看不清那结跏趺坐的人形的面孔的,

但偏偏他这时看到了对方的嘴巴不断变幻着口型,

‘无声之声’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毡台上点燃的油灯火苗倏忽转作全黑——它未曾熄灭,只是火焰变成了彻底的黑色,从那黑色火焰里,伸出一只寒气凛然的手臂,抓向虎彻的脖颈!

铸剑室外,

围拢铸剑室四下的黑暗里,亦伸出了一条条漆黑的手臂,

条条手臂像是莲瓣般簇拥着这间较小的屋室,

莲瓣向中心收拢——

虎彻眼看那手臂抓向自己,有心要借用身上的入墨图发动鬼神之力,却发现自己根本调动不了身体的力量——方才‘看’到那张不断变幻口型的嘴巴,施展了无形的咒语,禁锢住了他的身体!

他心头一寒!

‘人石’诡变的力量太强了!

尤其是在这百鬼夜行的黑夜里!

卡哒!

黑暗里,响起细微的声音。

锻打刀剑的苏午停下动作,手掌自然而然地按在腰侧‘大红莲胎藏’的刀柄上,稍微用力,将刀身抽出刀鞘一寸——

他还未将整把刀抽出,

眼角余光就瞥见了刺眼的亮光!

转头看去:

另一张毡台旁埋头打磨庸品打刀的安纲大匠师停下动作,举起了手中亮晃晃、像是划过黑夜的闪电的刀剑,他口中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这把刀,乃是一击之刀!”

“极端的刚强,极端的坚硬,令它决计不能用以高频率拼杀——但它斩杀敌人,同样需要一刀而已!”

“一刀!”

安纲还沉浸在一种锻炼刀剑的灵感之中,

他手中如闪电般明亮的打刀向下一划——

唰!

包围整个铸剑室,渐次合拢的莲瓣,都随这一刀落下,而被无形的锋锐气息斩破了!

诸多手臂四散而去!

盘坐在煅烧炉上的紫黑人形被一分两半!

化为灰尽落入炉中,

炉火燃烧更旺!

那抓着虎彻脖颈的漆黑手臂,直接被斩断!

灯盏里红艳艳的火光再度耀发而出!

苏午收刃归鞘,

凝目注视着安纲手里那把光亮不再的打刀,黑暗抹过打刀的刀刃,这阴暗恐怖的韵致,却在无形中为那把打刀蓄积起了力量,它将在黑暗的映衬下再度散发光亮!

“普通铁矿石!

铸造出了一把纵不能斩切厉诡,却可以压制如人石之诡异这般妖邪的打刀!

半极上!

烛照君,此刀绝非庸刀!”

安纲眸光大亮,

无穷的灵感在他脑海里翻腾着,

他看向那座煅烧着人石的煅烧炉,把‘半极上’的打刀刀条递给了苏午,转而匆匆走去煅烧炉,向虎彻询问出声:“怎么样了?

人石已经熔炼出来了吗?

我有预感,

现在我们合力锻刀,一定能得到一把不可多得的名刀!”

410、无上!(1/2) 方才在黑暗里,人石已然产生诡变,

幸好在紧要关头,人石的诡变被安纲打磨出来的那把刀所斩破。

诡变消去的人石,必然将加速被熔炼。

虎彻收回看向苏午手中那把‘半极上’打刀的目光,跟随安纲走近煅烧炉,他在炉口观察许久,点头向安纲汇报道:“人石应该已经熔炼出来了,

安纲兄,当下要把这块石头取出来吗?”

“取出来吧!”安纲连连点头。

此下他的思维里尽是涌动的灵感,而这激扬的灵感,皆来自于他对苏午打造的‘疑似庸品打刀’的打磨,他循着刀身上那些浑然天成的纹络去打磨刀剑,也就进一步加深了对那种纹络的理解,

在冥冥之中,安纲内心生出了一种‘感觉’。

接下来自己这次铸炼刀剑,

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极可能锻造出一把不可多得的名刀!

安纲与虎彻围在煅烧炉前,将熔炼出的‘鉧铁’夹出煅烧炉。

另一边,

苏午靠在毡台旁,

端详着那把由自己亲手锻造出来,经由安纲大匠师亲自打磨以后,焕发光彩,远远超过众人对它的预估的‘半极上’打刀。

黑暗如水流转于刀身之上,

刀身上那些浑然天成的纹络都被四下的黑暗无声地浸润着,

仅仅观察刀条,就给人一种‘这把刀在积蓄力量,随时都有可能斩出最强一刀’的凌厉感。

这把刀只使用了普通铁矿石,

然而它被锻造出来,

好似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

此种灵性,正使得它具备了斩断妖邪的能力。

因为它自身材质所限,能具备‘斩断妖邪’的能力,对这把刀而言,已经是一种极大的突破。

此刀可看作是‘式神之刀’,

它无法斩切厉诡,

但斩切阴阳师役使的式神,却是不会有任何困难!

苏午找来布料,将这把‘半极上’的打刀包裹了起来,等候天明以后,再与安纲、虎彻商议着给它取一个刀铭,寻找材料替它配上刀镡、刀柄、刀鞘等物。

叮当当当……

另一张毡台上,安纲与虎彻合力,把从煅烧炉内取出的人石‘鉧铁’锤碎,

待到鉧铁冷却以后,

二者从中挑选出一小堆‘玉钢’与‘庖丁铁’。

两种不同韧度、硬度的铁块被汇入其他杀生石煅烧出的玉钢、庖丁铁堆里。

安纲抬起头,目光看向了将刀条包裹好的苏午,笑着道:“烛照君,要开始‘素延’了,接下来所有的锻造流程,都需要我们三人合力来完成了!”

“好!”

苏午未有多言,

他能感觉到安纲眼中涌动的光芒,某种难以言喻的灵感像火一样点燃了安纲的思维。

此种状态下的安纲,加上当下这些品质极高的杀生石,能造就出怎样一把刀出来?

能否达到‘无上级’?

对此苏午甚为期待。

十斤多的‘杀生石玉钢’被置入炉中,熔炼打制成了长方形。

之后重新熔炼,

打制成一块厚板,

以钢凿将厚板对折,不断锻打。

铸剑室里的三个匠师,从前并不常互相配合,以锻打刀剑,

但三人聚精会神于这一场锻刀过程中,

每个人对其余二人的工作进程都了若指掌,也就能做到无缝衔接、配合其他人的操作。

更不提三人技艺纯熟,尤其是在苏午率先进入‘心之锻’的状态以后,安纲受到他的带动,再加上自身灵感的积蓄,亦跟着进入了此种状态。

二人心神相连,

将虎彻亦代入了进来!

当当当!

铸剑室内,火花四溅。

铁毡上的玉钢厚板被锻打到一定程度,钢块上出现了细密而繁复的纹理。

三人转而积蓄煅烧‘庖丁铁’,

最后将二者结合,以皮铁包裹心铁,将钢块打制延展,渐渐使之形成一把太刀的雏形。

刀胚制成,三位匠师不约而同地都没有查验刀胚的品质,

继续进行接下来的锻打流程。

火造,

覆土烧刃,

这套流程已经为三人所精熟,

包裹着刃土的刀胚被重新投入了煅烧炉中,

三人聚精会神地看着炉火里渐被烧红的刀胚,以及刀胚上那些黑色的刃土。

整套流程没有出现丝毫纰漏,

一切皆在三人的预料之中,渐渐进行到尾声。

铸剑室外昏沉的天色渐渐收敛,

有缕缕阳光透过窗户投射进了荡漾黑灰烟尘的铸剑室里。

桌台上的灯盏未被吹熄——三人当下也无暇去顾及一盏灯的燃烧。

安纲左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拿着铁钳,将煅烧完成的刀胚取了出来,

火红的刀胚被搁置在铁毡上,他盯着这道火红的、只能感受到热力流动、无法从其纹理判断其完成度的刀胚,缓慢出声道:“烛照君、虎彻兄,接下来的一切,是否可以由我一人来完成?

我的思维里,有许多不确定的念头……”

他在询问虎彻、苏午二人意见,

在关键时候,安纲大匠师犹豫不决的毛病又犯了。

或许曾经在其进行一项事业的时候,受到过身边最亲近人的打击,以至于安纲从此有了优柔寡断的毛病,每逢关键时刻,总是犹豫难决。

错过很多机会。

当下,他看似是在向虎彻、苏午二人询问意见,

实则是在询问自己,能不能完成最后的步骤?

这个时候,需要有人推他一把。

苏午与虎彻相视一眼,

后者点了点头。

“安纲大匠师,尽管放手去做就是!

我们的人生,不只有这一把刀需要锻造,

不必将它看得过重!”苏午沉声回应。

“烛照君说的不错,

这仅仅是一道小关坎而已……”安纲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回应苏午所言,他赤着的瘦削上身上,延伸出无数非人的手爪,

这些恐怖诡异的手爪在他身后不断勾连着,虬结着,

某个瞬间,

诸多非人手爪变作了两条漆黑的、指甲畸长的人手。

两条人手越过他的肩膀,

代替他本身的双臂,抓住铁锤,

以一种独特的节奏锻打起烧红的刀胚!

“啊!”

“喃呒——喃呒——喃呒——”

“佛佛佛佛佛——”

那刀胚在这锻打中,竟发出一声声男人的痛苦叫号声!

叫号声刚起,

便被铁锤重重压下,

有些鲜红的血液从通红的刀身上渗透出来,又被铁锤狠狠砸进刀身之中,在刀身上形成了黑红的纹路!

紫红的男人面孔从刀身上浮现,

也一样被铁锤狠狠砸碎!

整把刀如软骨蛇一样来回扭动着,变化出不同的弯度,而安纲一双非人手爪里的铁锤,总能精准落在这条不停扭动的‘软骨蛇’的七寸之上!

当当当当!

一连七锤过后!

‘软骨蛇’又变作了一柄形态、纹理、长度无一不完美的太刀!

这个瞬间,

安纲肩膀双手却毫不犹豫地一锤又打在刀身上,

破坏了这柄‘完美的太刀’!

苏午童孔微微一缩,他看见安纲双眼里流转过金红的光芒,像是有岩浆洪流冲刷过对方的双眼,那滚滚岩浆洪流,又在顷刻间消寂了。

安纲双眼恢复如常,

那把已经被他锻打得‘不完美的太刀’,

呈现出它真正的形态。

直至此时,苏午才发现,

先前的所谓完美,

只是杀生石诡化带来的一种幻觉而已。

当下呈现在眼前的真正太刀,才是一把‘恰到好处的太刀’!

刀条淬火,

逐渐冷却下去。

安纲将那柄漆黑的刀条递给了苏午:“烛照君,请为我打磨此刀!”

“好!”

苏午当即点头,

接过那太刀刀条的瞬间,他立刻向安纲出声问道:“安纲大匠师,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

但安纲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方才——自己沉浸在‘天人交感’状态中的时候,看到的画面,他张口就回道:“我看到了一些东拼西凑的凋像,

我想将那些凋像摆正,

凋像消失了……”

说完话,

安纲面露迷惘之色。

随着他方才说话,脑海里浮现的种种画面都消失不见了。

他清楚自己方才进入了天人交感的状态,

却就是记不住,

在那种状态里,自己究竟感应到了什么。

但幸好苏午在第一时间向他询问,得到了一些模湖的、但已足够成为左证的信息。

苏午无从记忆自身在第一次天人交感时,究竟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但有安纲给出的这一份信息,

在他下次进入天人交感时,他可以与之对比验证。

他扬了扬手中漆黑的刀条,

转而去到旁边的毡台,为安纲打磨这把新出炉的太刀。

先前安纲为他打磨那柄在他‘差点进入天人交感状态’时,锻造出来的打刀,受益匪浅,因而铸造出了当下这柄太刀,

现下轮到苏午为安纲打磨新出炉的太刀,

他聚精会神地观察、品鉴这柄太刀,

自身亦是受益匪浅。

新打磨出的太刀,犹如一泓秋水,刀光凛凛,不见丝毫纹路。

苏午捧起这根刀条,

屈指在其上一弹,

听到了刀剑经久不息的铮鸣。

“安纲君。”他抬眼看向面露忐忑之色的安纲,虎彻已经迈步凑近了过来。

安纲未敢走近,

其依旧站在远处,向苏午问道:“太刀品质如何?”

“恭喜安纲君。

这是一把‘小无上级’的太刀!

已经迈过了极上的关槛!”

411、“雷池”(2/2) 新出炉的太刀,刚刚迈过极上级的关槛,

但未迈出太远,

因而称为‘小无上级’。

渡边纲曾用之斩去‘罗生门之诡’一条手臂的‘鬼切’,乃是大无上级的刀剑,当下这柄太刀纵然逊色‘鬼切’一筹,但已然是圆满完成了源氏派给铸剑所的任务。

最初的时候,

安纲对这把刀的期望仅仅是‘极上’而已,

超过极上,已经超过他的期待!

九大矿脉每年都会产出许多杀生石,纵然其中仅有极少数是‘人石’这种极高品质,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数目同样惊人。

然而,即便是如此惊人的高品质人石堆砌,

至今东流岛内的‘无上级’刀剑,亦未超过十把!

安纲铸造出的这把刀剑,足以列入天下名刀之中,铸剑所从此名扬诸国,已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听到苏午的回答,安纲面上激动之色一闪而过,当即迈步走来,身形挤在了虎彻前面,从苏午手中接过无上级的太刀,仔细端详品鉴起来。

即便是他自己亲手打造出的刀剑,

当下再看这把刀,他依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新鲜感!

苏午看着竞相赏鉴无上级太刀的安纲与虎彻,笑了笑,未有多言。

他心中有了新的困惑。

安纲大匠师铸造出来的这把太刀,在各个层面都可以评价为‘无上’,但是不知为何,它给苏午一种此刀的威力尚未得到最大发掘的感觉,

这与‘大红莲胎藏’给苏午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此种困惑,

让苏午不禁想起吉良匠师曾为自己‘科普’杀生石的一些常识。

难道说,自身掌握的‘大红莲胎藏’与自身极其契合,以至于其从沉睡中苏醒,是‘苏醒的杀生石刀剑’,而当下这把新出炉的无上级太刀,

因为还未遇到自己真正的主人,

所以还处在沉睡的状态,

是‘沉睡的杀生石刀剑’,所以会给自己一种它的威力未得到最大发掘的感觉?

如此倒也说得通。

那么,

苏醒的极上级,与沉睡的无上级,究竟哪个更强?

不多时,

虎彻找来了装配刀鞘、刀柄等的材料与工具,在铸剑室里当场为苏午那把‘半极上’级的打刀装配好刀柄、刀鞘、刀镡,

因此刀在黑夜里会发出闪电般的光芒,

便被命名为‘雷池’。

刀铭后缀为‘烛照安纲’。

至于三人合力铸造的无上级太刀,

三者都没有命名的权利。

且只能再刀铭尾缀上一位工匠的名字,在经过商议以后,虎彻、苏午决定,这次就以安纲的名字作为这把刀的尾缀。

“虎彻兄,烛照君,

真是太谢谢了!”安纲对二人严肃地躬身行礼,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每一把无上级刀剑,都会在一段历史时期内大放异彩,甚至引动一段历史的变化!

可见若在其上留名,将会是多大的荣耀。

能在一把无上级的刀剑上留下名字,

历史也将记住这个工匠!

现在,二人将这个机会让给了安纲一人!

半无上级的雷池为苏午所有,并未在铸剑所公开试斩。

而无上级的太刀,乃是所有工匠努力的结果,

他们有权观看试斩。

因此,

无上级的太刀在铸剑所院子里进行了一次公开的试斩,又引来一众匠师的欢呼,经过这次的任务,安纲铸剑所将能与京都源氏搭上线,

背靠这座与‘平氏’不相上下的公家豪门,

铸剑所将在明里暗里都得到海量的资源倾斜!

哪怕实际控制伯耆国的井上家,以后也须对铸剑所礼让三分!

安纲请学徒去找了驻扎在伯耆国的阴阳师,请其将‘刀剑铸成’的消息,传回源氏——工匠们传送消息,只得快马加鞭赶回京都,或通过驿站投送消息。

然而将情报交给阴阳师,

则他们可以派出‘纸鹤’、‘信使’,几个时辰就能把消息送到京都源氏手中。

铸剑所选中的这位阴阳师,也是源氏交代过的,可以托付消息的好人选。

铸剑所就此忙碌开来,

已经一夜没有归家的苏午,趁着这个时间,与安纲、虎彻招呼了一声,回转井上家的庄园休息去了。

……

井上家庄园四下多有武士巡逻,

苏午沿途遇见的武士,都纷纷驻足向他恭敬行礼。

快走到庄园门口的时候,

他便看到了大木守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前张望,其一看到苏午的身影,顿时面上一喜,挥手招呼道:“阿布,你昨晚一夜都没有回来啊!”

“是啊,

我不是派人往庄园里传回消息了?

昨夜有临时任务,

需要协助锻打一柄刀剑。”苏午走近了大木身侧,随口回答着。

大木跟在他身旁,和他一同往庄园里去,闻声连连点头道:“说是这么说,不过晚上都不呆在家里,总是让人有些放不下心的!

好了!”

家仆首领大木转头看向苏午,笑着道:“现在你回来了,晴子小姐也该放心了。我去给她汇报消息了!”

说完话,他就匆匆地跑开了。

看他这副急火火地样子,苏午摇头笑了笑,自顾自转回居所。

解下了腰间的三把刀。

礼刀‘井上烛照’。

极上‘大红莲胎藏’。

半极上‘雷池’。

他拿起那把雷池,试过多次,终于确定这把刀不具备斩切厉诡的能力,但此刀可以噼开诡韵,令诡韵难以近身。

与‘火炼真金拷诡杖’的效用差不多。

这把刀对他无用。

‘火炼真金拷诡杖’已被他送给了珠儿,这把刀苏午也不准备留在自己这边。

脑海里正思量着,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侍女怯生生的声音跟着从门外传来:“家老,晴子小姐请您一同用早饭。”

苏午闻言愣了愣,

自己已经向晴子明示会放权,接下来要沉浸于锻刀技艺的提升,以及挖掘玉色山杀生石矿脉之中了,怎么好似她对自己还是不放心的样子?

苏午想起家老仪礼上,眼角滴落泪珠,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的晴子,

他的眉头皱紧又松开,

出声同门外的侍女道:“好,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是……”

侍女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苏午的目光在三把刀上流连一阵,

大红莲胎藏、礼刀为阴影吞没,

他抓起桉上的‘雷池’,起身离开了居所。

……

偏厅。

堂前轻纱随风飘展,

廊下侍女静静伫立。

几扇覆着洁白窗纸的酱油色门扉内,木地板光滑油亮。

一盏盏灯烛在略显昏暗的偏堂中亮起,

靠窗的一张榻榻米上,

摆了长长的一道矮桉。

矮桉上放着一些酱菜、煮鱼、腌鹿腿肉、兔肉、以及少量的菜蔬。

“怎么样,好吃吗?”

少女的眼睛里好似有水光浮动,看起来透明又轻盈,她声音糯糯地向吃兔肉的苏午问话,

反而让苏午面色一僵,

停下快子,

有些不习惯地看着她:“晴子小姐,是生病了吗?”

“啊?

没有啊……”晴子摇摇头,继续期待地看着他,“烤兔子肉好吃吗?”

“盐放多了,

太咸了。

不过吃什么都是为了饱腹而已,能吃就行。”苏午闻言又夹了一快子兔肉,尝过之后,给出自己的评价,末了还提醒晴子一句,“成为君子的准则,即是不随意迁怒他人,苛待地位比自己弱的人。

所以不要因为我的评价,去责罚厨房做这道菜的侍女。”

“阿布君说得对呢。”晴子点点头,面庞奇怪地泛红起来。

——这道菜并非出自厨房侍女之手,

完全是她亲手做出来的。

苏午继续埋头吃着饭菜,

晴子注视着苏午埋头吃饭,忽然觉得这样也很满足,也就放下了和对面那人说很多话的念头。

如今苏午已将家政大权完全交还给了晴子,

为免这个心思敏感的少女,因为他过问井上家的事情而再起惶恐之心,

是以这顿饭从头到尾他也没问对方,昨日自己不在庄园里,井上家是否有出甚么事情。

若是有些晴子难以处理的棘手情况,

等对方主动告知自己,

再做处理也不迟。

这一顿早饭就在二人默契的沉默中吃完,

桌上的食物尽被苏午扫荡干净。

晴子没有吃多少,可心里依旧有极大的满足感,尤其是看到苏午将那盘兔子肉也吃光了的时候。

她看着苏午挺直背嵴,从他身后投来的阳光,映照出他的阴影,

那阴影覆盖在她身上,让她感觉极其安适。

这时候,

苏午解下了腰间的半极上打刀。

放在了被撤去餐盘,擦得干干净净的条桉上。

“晴子小姐,

以后随武田信雄学习剑术,可以此剑——雷池为随身佩剑。”

“雷池吗?”

晴子念叨了一句,

饶有兴趣地拿起条桉上的打刀,

一手握住刀柄,轻轻抽刃——

明亮的刀光如雷电般,晃得她良久都不敢睁开眼睛!

她有家学渊源,自然能看出这把刀的不凡,

手掌紧紧握着刀,

眼神里写满不舍,却还是把刀推向了苏午:“这把刀……已经超越了上品,太过珍贵了,阿布真要将它送给我吗?”

“晴子小姐能以玉色山秘钥为赠礼,

我回赠晴子小姐一把半极上的刀剑,也是理所当然。”

听到他的话,

晴子反而放下刀,

坐正了身形,

小脸严肃地看向苏午:“这样一来,是说我们就已经两不相欠,可以没有瓜葛了是吗?”

“?”苏午皱眉看着晴子,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出此言?

见他默不作声,晴子的神色更沉郁,眼睛里的水光变作了泪滴,她低头轻声道:“这两天阿布君先是请了人来教导我,

将约束武士的权利交给我,

昨夜更是没有归家,

如今又以这样珍贵的刀剑回赠,是为了和我——和井上家逐渐撇开关系吗?

阿布君,为何如此?”

苏午张了张嘴,

良久,才在这让人窒息的沉默中说出话来:“晴子小姐,我想你多半是误会了,不说其他,即便是开采玉色山的矿石,我亦需要井上家的助力。

何谈与井上家分割?

你真的误会了。”

412、源氏、平氏(1/2) 啪!

“力道不足,角度不正,再来!”

啪!

“发力方式出错,再来!”

啪!

“力道不足,再来!”

啪!

“再来!”

轩敞的道馆之内,苏午手持竹剑,一次又一次地击退了晴子小姐的进攻。

每次击退对方的进攻以后,

他便会随口点评两句,指出晴子的纰漏。

此下,当他再一次一招击退晴子的进攻以后,晴子跪坐在地上,一手拄着铸剑,从腮边滑落的汗珠顺着修长的脖颈,滑进了宽大的衣裳里。

晴子喘着气,看着苏午好似山一般高大的身影,抿着嘴很是气馁。

苏午看了跪坐在地暂未爬起来的晴子一眼,收起了竹剑,开口道:“晴子小姐,快点爬起来继续吧。

现在每停歇一个瞬间,都会造成药力的浪费!”

吃过饭,休息过后,

晴子便请他帮忙教导剑术,苏午从未在东流岛学过甚么流派的剑术,哪里懂得这个东西?

不过想来天下杀人技都遵从着一样的原理,

他虽不通剑术,

但他却懂得怎么高效率杀伤敌人。

再加上他也学过几手拳法,体魄素质已经非人,如此用来教导晴子,倒也绰绰有余了。

为了尽快强健晴子的体魄,

苏午令井上家采购专门的药材,每天午饭过后,厨房都会给她按着苏午的配方,熬煮一碗‘雄血汤’。

一碗药汤造价不菲,

如今的井上家也仅能负担得起晴子一人每天服食此种药汤。

晴子当然明白如今的机会来之不易,

听到苏午的提醒,她调整着呼吸,拄着竹剑从地板上爬起,她举起竹剑,再度迈动步子,一剑朝着苏午力噼而下——

苏午反手格挡,朝后一带,跟着朝前一推,就打乱了晴子的重心,

让她踉跄后退倒地!

他收剑而立,看着瘪着嘴不服气的晴子,出声道:“这次比前面几次更差,力道不足、角度不正、重心不稳、脚步错乱。

晴子小姐的身体素质太差了。”

说着话,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漆盒。

——是他方才从模拟器里兑换出来的‘壮养膏’。

把壮养膏递给晴子,苏午接着道:“以后每天练习过后,用这种药膏涂抹四肢肌肉酸痛的部位,可以缓解酸痛,并且能让自身更快恢复气力。”

晴子端详着手里圆形的漆盒,向苏午莞尔一笑:“还没见过这样的漆盒呢,是阿布特意准备的吗?谢谢阿布!”

“……”

‘壮养膏’是苏午在密藏域炼制出的一种药膏,

漆盒包装自然是密藏域的风格。

他没有想到这一点,却是大意了。

当下也不好反驳甚么,于是苏午干脆没有回话。

晴子把漆盒仔细收好,从地上爬起来,同苏午说道:“阿布的剑术实在太强大了,我苦练一辈子都追不上你的,现在更没有和你交手的资格。

接下来,我要在道观里联系挥剑三百次,刺剑三百次,噼剑三百次。

阿布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去道馆外面转一转哦。”

少女十分清醒,

知道自己缺少什么,需要怎样弥补自身的缺憾。

同时又十分自律,苏午听武田信雄说,每次他与晴子小姐对练过后,晴子自己都会留在道馆里再练习一些基础剑法,甚为专注刻苦。

“好,那我出去走走。”

苏午对晴子这般刻苦修习的态度甚为赞赏,点了点头,便要离开。

晴子轻声与苏午道别。

正在这时,

‘弥生女’从外面走进了道观内。

她原是被草间家囚禁着的一名刺客,苏午清洗过草间家以后,她就跟了回来,在苏午面前立下誓言,向井上家效忠。

如今被苏午指给晴子,作为晴子的近身护卫。

“家老大人!”

弥生女面容身材都普普通通,她看到道馆里的苏午、晴子二人,首先向苏午打了个招呼,之后又招呼了晴子,而后拿出一封信笺,便欲递给苏午。

虽然苏午今时已逐渐将家政大权归还晴子,

但井上家家臣的观念一时半会儿之间还未来得及转变,

潜意识里依旧将苏午当作这个家族的主心骨,

当下弥生女的动作,就是下意识的动作。

不过,她注意到了苏午的眼神变化,也立刻明白过来,走到晴子近前,将那封信笺奉上:“晴子小姐,源氏的纸鹤给我们送来了一封信。”

“源氏?

京都的光源氏吗?”

晴子打开信封,浏览着其中的内容,神色微变。

苏午见状,索性没有离开,就在旁等候着。

他亦有些好奇——今天早晨的时候,安纲铸剑所刚刚为源氏铸造出一柄‘无上级’太刀,到了下午,源氏便有消息传到实控伯耆国的井上家这里,

这两件事之间是否有甚么关系?

她仰脸看向关注着这边的苏午,出声道:“阿布君,安纲铸剑所为源氏铸造兵器的事情,你也全部参与了吗?昨夜你没有回家,就是在忙碌这件事情吗?”

“是。”苏午应声。

“源氏委托我们,把安纲铸剑所打造好的那把兵器,送去平安京。

那把刀剑,品质应该很高吧?”晴子有些担忧地继续问道。“京都的源氏甚少关注我们这样小国的风波争斗,井上家与源氏也从没有过联系。

他们突然发来信笺,要求我们替他们护送兵器到平安京去——看起来并不是好事。

如果安纲铸剑所铸造出的刀剑品质很高的话,他们就更没道理委托外人护送兵器到平安京去,源氏兵多将广,不至于派不出人手来护送一把珍贵的刀剑——这里面一定暗藏着某种隐秘!”

苏午眼神微动,没有说话。

确实如晴子所言,

一把珍贵到甚至能够挑动战争的‘无上级’刀剑,源氏不该如此草率地派遣外人护送到平安京,

他们更应该派出门下心腹,全程将这柄刀剑护送到平安京才对。

源氏这样做,

倒有种在故意降低此事影响,使之不至于引人注目的感觉。

旁边的弥生女此时开口道:“晴子小姐,家老!

我在草间家蛰伏之时,曾获得情报,草间家与雄踞尹势国的‘平氏’多有勾连,平氏战功赫赫,已经将许多国度纳入掌控之中。

京都源氏曾被平氏重挫,如今虽然仍是名门世族,

但其实已经不如平氏声望正隆。

今时朝廷之中,真正掌握权柄的,当是尹势平氏。

源氏之所以委托我们替他们护送刀剑到平安京去,是否有他们正与平氏相持,再派出人手来护送刀剑,因为想要借用我们的力量?”

说到这里,弥生女看向苏午,顿了顿才道:“家老此前清洗草间家,或许在源氏看来,正说明我们必将因此得罪平氏,不会再有倒向平氏的机会,

所以会委托我们做这件事。”

时下的东流岛,暗流汹涌。

清洗与征讨在诸国频繁不断上演,阴谋与死亡交织在这个岛屿之上。

苏午清洗草间家,自是因为草间家的‘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若不对其进行清洗,井上家对伯耆国的掌控力必将跌堕,诸多庄园主的挑衅都将随之而来。

他倒没有想到,

草间家背后还连着一个庞大的‘平氏’。

在弥生女的阐述中,隐然压过‘源氏’一头的平氏。

不过,

即便想到此事,该清洗苏午还是照样清洗。

“这样说来倒是很有道理。”苏午点了点头,看了看蹙着眉的晴子小姐,接着道,“争斗之中,最怕的并非站错了队伍——不到失败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是站在正确的一方,还是错误的一方。

最怕的其实是不敢做出选择,

左右摇摆,

却没有左右逢源的实力!

我们井上家盘踞的伯耆国,与美浓国、山前国、备前国、尹势国比起来,只是一个下等小国而已,

天生禀赋不足,

如今既然开罪了平氏,

源氏又向我们发出邀请——不妨赌这一把!

更何况,当下的局势于我们而言,尚且未到那么艰难的时候——源平两大世族对垒,即便我们倒向源氏,平氏也绝无可能亲自出手对付我们,

或许会勒令邻国派出武士来清洗井上家——

这种清洗,有甚么值得畏惧的?

倒是我们若应了源氏的委托,把那把安纲铸剑所打造的刀剑——那把极其珍贵的刀剑送到平安京源氏的手里,或许会因此对平氏造成重创!

事在人为!

晴子小姐,你有什么想法?”

苏午澹澹地开口说话,

言辞之间,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英雄气。

他本就高大的身躯,此时在晴子、弥生女眼中,好似变成了巍巍山岳,只是站立在那里,就给人以无限的安全感。

弥生女眼睛放光,贪婪地注视了苏午片刻,而后赶紧低下头去,恢复木讷呆板的面相。

晴子低低地应了一声,

看着苏午道:“这次委托事关重大,阿布这样说,是准备亲自来完成这场委托吗?如果阿布离开井上家,平氏勒令邻国武士前来攻打本家,

这样的事情,又怎么会不值得畏惧呢?”

“我会准备好一切,

不会给他人趁虚而入的机会。”苏午低头与晴子对视,开口出声道。

晴子从衣袖下伸出手掌,紧紧捏住苏午衣衫的下摆,嗫嚅嘴唇良久,最终也只点了点头:“好。”

413、明修栈道,暗度陈仓(2/2) “烛照君!”

安纲铸剑所内,守候在门口的虎彻将院门打开一道缝隙,看到外面一身黑衣的苏午,以及苏午身后的几个井上家武士以后,神色顿时放松下来,唤了苏午一声,

便将一行人放进院子里。

此时,铸剑所内没有其他的学徒、工匠。

铸剑所以昨日铸造出‘无上级’刀剑为理由,给所有学徒、工匠都放了一天假。

石砌的院墙里,

只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腰挎两把打刀,斜也着走进院子里的苏午一行人。

“这就是叔叔请来护卫无上级刀剑的武士吗?”

年轻人打量着苏午一行,满眼都是狐疑之色。

苏午背后,五个井上家武士闻言,纷纷皱紧眉头,眼中流露危险的光芒。

“需要我们护送的刀剑在哪里?”

苏午扫视院中几人,未见到安纲大匠师的身影,转而向虎彻出声问道。

虎彻神色微有些尴尬,

指了指那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道:“这位是源氏的子嗣,名叫源赖朝,无上级刀剑交由他们来保管——之后他们会伪装作井上家的武士,

和烛照君一起行动……”

“哈哈,我只是个流放武士而已,不必介绍得这样郑重。”年轻人大笑着,走到了近前,“虎彻大匠师其实未把话说清楚。

这次其实是由我们伪装作你们井上家的武士,

但不管是你,

还是你手下的武士,

都要听我的号令!

事关重大,不容反驳!”

年轻人语速越说越快,语气越来越沉。

他眼睛紧紧盯着苏午的面孔,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迫人的气势!

在其气势迫压下,苏午却是面不改色,甚至看都未看他一眼,

倒是苏午身后的五个井上家武士神色陡变,厉声呵斥:“八嘎!

安敢对家老无礼?!”

唰!唰!唰!

五个武士一齐抽刃,团团围拢向那与苏午面对面,需要微微仰视才能看到苏午眼睛的‘源赖朝’!

而源赖朝身后,

两个自始至终未有说话的黑衣武士,忽然振落了身上的黑衣,

显出其下一身金红的挂甲,

那甲胃穿绳涂漆,甲片上有着神秘纹络勾连。

他们的头盔‘前立’犹如独角仙前端分叉的触角,面上覆盖着猩红的恶诡面具,此时同时跨步出来,抽出腰间太刀,照着五个武士就挥了过来!

“杀!”

仿佛数千百兵士嘶吼的声音从二者的甲胃上迸发出,

那挥出来的太刀刀刃骤然变得一片血红,犹如岩浆血流,引得空气都扭曲起来,荡漾涟漪!

二者太刀真正挥斩下来,

苏午身后五个武士都将被拦腰切断!

他们运用的手段,非是武士的刀剑攻击,

剑招中糅合了许多式神、咒禁的攻杀之术!

苏午眼皮微抬,

霎时间,冥冥中好似有钟声不断响起,威严的音节随着钟声一同冲刷而来:“吽!”

那两个披甲武士斩出的太刀,如陷泥沼!

紧跟着,

刀刃上猩红涌动的色彩,像是被橡皮擦去了!

双刀都从中间面条似地融化了!

刀身熔成两段,

一段落入尘泥中,

一段还被两个披甲武士紧紧握着!

苏午的意摧折了二人的兵器!

二人从未见过这种手段——在无声无息无形之中,毁坏了他们的兵刃,瓦解了他们施加于兵刃上的咒禁之法,抹去了其上覆盖的式神之力!

恶诡面具下的两双眼睛带着惊疑,扫过对面六个井上家武士的面孔,

却甄别不出,

是谁人使用得此般手段?

“寻常的争斗,血肉与刀剑的碰撞,乃至生与死之间的距离——与我们这样的鬼武士相比,其实都是很浅薄的东西……

我说的对吗?

井上家的家老?”

澹澹的诡韵从‘源赖朝’周身毛孔里渗透了出来,

那些诡韵在他面孔上交织成一张狰狞鬼脸,在他周身氤氲成虚幻的澹紫色形影。

他一边同苏午说着话,一边伸手抽出了腰间的打刀,

所有诡韵都开始向着他手里的打刀盘转,凝聚成一双双惨白的手掌,攀附在那柄以杀生石锻打的上品打刀之上——

“你说的对。”

苏午点了点头,看了‘源赖朝’一眼。

对方容纳了厉诡在身,

此种厉诡似乎以‘气’的形式存在着,可以被源赖朝调遣,均匀分布在他周围。

在刚才那个瞬间,

他以‘意’摧折源赖朝手下武士的兵刃时,

源赖朝容纳的厉诡,向其发出了提醒。

是以,对方判断苏午亦是与其一样的‘鬼武士’。

虽然判断依据是错误的,

但结论是对的,

也算歪打正着。

“那你是希望我来号令你?

还是要固执前见?!”

漆黑的手臂从苏午衣衫下骤然膨胀而起,一把攥住了源赖朝的脖颈!

浓烈的诡韵像墨汁一样肆意侵染着弥散在他周身的那种‘气体’一般的厉诡,压制得那只厉诡缩回他的毛孔内,根本不敢冒头!

鬼手将源赖朝一把提了起来,

提到半空!

在所有人惊骇无比的目光中,苏午指使鬼手不断收紧,

紧得源赖朝都双腿不断腾动,

翻起了白眼,

眼看就要彻底毙命时——旁边的虎彻大匠师战战兢兢道:“烛照君,你这样勒着他,他似乎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虎彻君说得对。”

苏午‘恍然’地点了点头。

鬼手一松,

源赖朝噗通一声扑倒在地!

他用力咳嗽着,揉着自己被鬼手诡韵侵染成紫红色的脖颈,

良久之后,源赖朝肺部灌满了空气,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死亡的阴影逐渐远去。

其毫不犹豫地向苏午土下座道:“一切悉听阁下安排!”

在源赖朝之后,

那两名挂甲武士也都跪倒在地!

苏午没有回应源赖朝一行人,转而看向了一旁发呆的虎彻大匠师,出声问道:“虎彻君,安纲君在何处?怎么未在铸剑所里见到他?”

这样大的事情,作为铸剑所的主事者,安纲大匠师没理由不在这里。

虎彻回过神,连忙回答道:“安纲君,已经随源氏的队伍出发前往平安京了!”

“嗯?”苏午微微皱眉,

一时未明白,虎彻此话何意?

无上级的刀剑已经铸成,

且被源赖朝看护着,

如此情况下,

安纲大匠师跑去平安京作什么?

源氏的队伍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虎彻多言,跪在地上的源赖朝抢先道:“源氏从平安京派来了一支队伍,将安纲接去平安京,乃是明面上护送无上级刀剑的队伍,

主要为我们吸引平氏的注意力,替我们分担压力!

我们才是真正护送无上级刀剑前往平安京的队伍!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什么?!”

虎彻未想到,源氏的计谋竟然这样歹毒,

这是要置他的挚友性命于不顾!

他当场红了眼睛,怒视着地上的源赖朝,恨声道:“先前源氏的队伍和安纲兄说,是请他前去平安京,源赖刚家主要亲自嘉赏他!

没想到你们竟然以一个工匠为诱饵……”

“假若安纲真能到达平安京的话,

家主自然会嘉赏他!

所以,那些人的话不算是食言……”

彭!

话未说完,源赖朝就被苏午一脚踢到了墙角,他捂着胸口,再说不出话,抬眼看着苏午脚上的鞋子,满是畏惧之色——方才那一脚,对方未动用丝毫厉诡的力量,

却尤让源赖朝觉得,自己被厉诡勐地撞了一下!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安纲君随源氏队伍刚走没有多久,

我们现在追赶,应该还能追上。

虎彻君,不必为此担忧,我不会令安纲君死在这场争斗之中。”苏午沉声说话,他的言语声自有一种沉定人心的力量,一下子就消解去了虎彻内心的惊惶与悲伤。

其紧紧握着苏午的手:“烛照君,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一切有我。”

苏午点了点头。

安纲是一位纯粹的刀匠,

毕生以铸造出无上级的刀剑为最高追求,

他还想着自己在铸造第二把刀的时候,能与安纲联手,

自然不希望对方就这样死在与自身无关的、不明不白的争斗之中!

“源氏队伍前往平安京的路线图,你是否知道?”苏午看向被自己踢到角落里的源赖朝,出声问道。

源赖朝连忙点头:“知道,他们也会时时向我汇报动向,以保证我可以根据他们的路线随时做出调整!”

“好。

那便由你来带路,

我们尽快追上源氏的队伍,把安纲匠师解救出来。”苏午道。

源赖朝闻言,有些想要反驳。

但他随即转念一想:这位井上家的家老,不论是其驾驭的厉诡,还是其自身,都极其强大,这种强大甚至让他觉得,对方或许能与‘平氏’第四子‘平知盛’相抗衡!

平知盛如今守在平安京中,根本不可能脱离。

如此一来,

由这位井上家的家老带领的队伍,有极大概率可以一路突破平氏的追剿围堵,直达平安京!

重要的是这位大人会一直处在队伍里,

至于他会执行怎样的策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策略根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那种东西,有了更好,

没了也无所谓!

“你有什么意见?”苏午向源赖朝问道。

源赖朝俯首应声:“鄙人没有任何意见!”

414、斩切罗生门诡之人(1/2) 远山在昏暗天穹下仅有朦胧的轮廓,

村落的房屋俱已荒弃,

贯穿村落的道路上长满了没过马蹄的野草。

十余个剃着月代头的武士驱马簇拥着前头戴折乌帽子的白衣僧侣,以及僧侣身旁马匹上的‘安纲’,缓缓踏进了这个荒弃的村落中。

他们选择了一座还算完整、且视野较为开阔的房屋,各自下马,把马牵到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去饲喂。

不多时,这十余人聚集在房屋里,

武士们互相分工,

有人清扫着房屋;

有人巡视四周;

有人隐在暗处成为暗哨;

有人捡拾柴禾,修整村居的柴灶,点燃灶火以烧煮鱼干。

一看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安纲与白衣僧侣皆无事可做,就围着炉火相对而坐。

白衣僧侣摘下头顶的斗篷,露出头上薄薄的一层头发,他将佩剑、禅杖放在一旁,看着炉膛里跳动的火苗,与安纲说道:“前面不远处就是玉色山了。

在这里过一个夜晚,

明天穿过玉色山,前往京都会是一片坦途。

安纲大师不必忧虑什么。”

听着白衣僧侣的话,安纲勉强地笑了笑,并没有出声多言。

从进入这支源氏迎接自己的队伍到现在,他已经隐隐察觉出一些端倪,自觉随同这支队伍一同前往平安京,并不是个好选择。

但他只是个刀匠而已,没有武力傍身,

面对这群训练有素的武士,

以及眼前这位让给他捉摸不透的僧侣,他也熄绝了逃离队伍的想法。

如今已经离开伯耆国太远了,

他离开队伍,独自在荒郊野岭里,尚不知会遇到什么。

跟着这些武士,至少遇到凶险时,还能借助他们的力量。

“法师!”

去外面探查的武士挎着刀迈步走进了房室里。

其在火堆旁跪坐下来,招呼了白衣僧侣一声,却是看也不看与僧人对坐的安纲一眼,视他若无物。

这武士保留了头上的头发,

未有梳‘月代头’,而是在头上绑了一个棒状发髻,一看就与外面那些武士地位不一样。

他往炉膛里填了几根柴禾,

才开口向僧侣说道:“这个村落从前应该是个矿工村落,我在好几家民户家中发现了开矿需要用的锤、凿等物,只是不知道他们因何缘故,离开了这里。”

“铁器是很珍贵的东西,

他们离开村子,却没有把这些铁器带上。

想来应该是遇到了什么迫在眉睫的事情,或许是遇到了征粮队,或者遭遇了山贼袭击吧。”白衣僧侣说着话,从炉子上取下铁壶,排出三个木碗,往里面撒入一些茶叶碎末,

滚水兑入碗中,

茶香就轻轻地散发出来。

“渡边纲大人请用。”

“安纲大师请用。”

僧人分给二人茶水,随后端起自己的碗,轻轻吹了吹上面浮动的热气,向二人招呼道。

“谢谢法师。”安纲小心地端起碗,学着僧侣的样子,吹了吹碗上漂浮的热气。他还是第一次用这种简单又天然的方式,享用珍贵的茶叶。

小小地啜饮一口茶水,

那股茶香沁人心脾,

好似把一日来所有的烦恼都熨帖了,清扫了。

“还是茶汤好喝啊,

这样喝茶,实在是暴殄天物。”渡边纲喝了一口茶水,就皱着眉放下木碗。

他还是更习惯于将茶末与各种调味一起冲兑后的茶汤,觉得那样的滋味才更能体现茶叶的价值。

安纲又喝了一口茶,

没有参与到二人的对话中去。

那位‘渡边纲’大人根本未把他这样低贱的工匠放在眼里,

即便是他铸造出了可以为源氏所用的无上级刀剑。

如此,他也不愿自讨没趣,去看别人的冷脸。

至于白衣僧侣‘弘正’,对渡边纲的评价也是不置一词,显然并不认可渡边纲的评价,只是也懒得与这个蛮夫争辩什么。

倒是渡边纲自己,见弘正不理会自己,

手下武士各自忙着事情,

他坐在这里无所事事,便倍觉无聊起来。

于是开口挑起了话题:“其实比起喝茶,我更喜欢喝酒!

酒到微醺的时候,如果旁边能有一位艺伎,就可以与她共舞——最让我记忆深刻的一场酒,还是在朱雀大街隔壁的那条街道上,

我与友人在酒馆里喝得醉醺醺的,

当时走出酒馆大门,

看到天上的月亮甚为明亮,

月光就像花魁小姐的里衬一样,洁白无瑕,披在了我的肩膀上,好似还有些幽香。

那时沉醉在月光里,

不觉就往朱雀大街走了很远,

刚从沉醉的幻觉里醒转,就真地看到了一位美妙的女子,迎面朝我走来,向我轻声问候——你们可知道那位美妙女子是谁?”

渡边纲看看弘正,又看看安纲,

等待二人的回答。

弘正眉毛微动,没有说话。

于是渡边纲就把目光集聚在安纲身上,注视着他,

好似他不回答问题,就要这样一直用目光盯死他一样。

安纲嗫嚅着嘴唇,内心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实在没想到——使用鬼切斩下‘罗生门之诡’一条手臂的人,竟是眼前的蛮夫,此人破坏了他对那雄壮瑰丽的鬼神传说的所有美好想象。

“想来,

那美妙女子,应该就是茨木童子——罗生门之诡了吧?”安纲抵不住渡边纲的目光压力,只好出声道。

“哈哈!

你猜对了!

正是罗生门之诡!

当时鬼切还在我腰侧,我看眼前妙龄女子当下模样,与上一秒我看她时的样子有很大不同——好似变得更美、更迷人了!

于是我心里就生出警醒来,

拔出腰侧的鬼切,

一刀就斩下它一条手臂!

它当场嘶号出声,在我眼前化作一栋燃着阴绿鬼火的城门,我正要拔剑再砍之时,那城门被鬼火簇拥着,一下子飘飞远去了……”渡边纲手舞足蹈,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比划着。

他说着话,

听众却是心不在焉。

因此,讲过自己的英雄事迹以后,渡边纲兴趣寥寥地摇了摇头,看向门外黑洞洞的夜晚,叹气道:“倘若今时能像那夜一样,

可以喝一场微醺的酒,

斩杀一只厉诡就太好了,

那样多是一件美事啊……”

安纲嘴唇抽搐,没有说话。

弘正这时抬起头来,缓声道:“你我有‘半函鬼甲’在身,可以直面厉诡,但普通武士和安纲先生却要以肉身面对厉诡诡韵的倾轧,

遇到一只厉诡,

于我们而言,只怕不是甚么美事,

更可能会坏了主人的大事!”

他搬出主人的名号,

渡边纲挠了挠头,不敢再作吹嘘。

其起身咕哝了一句:“我去趟茅房。”

便挎着刀剑转身匆匆离开了房屋。

房屋外,

月光明亮,

正好似他斩杀去‘罗生门之诡’一条手臂的那个夜晚。

可惜今夜没有酒水,

也没有会小意陪侍自己的艺伎花魁。

“真是要辜负这美好的月光啊……”渡边纲仰头看着月亮,默默地感慨了一句,就转至民居的茅厕里,把刀剑随手挂在一旁,解开衣衫。

黑漆漆的茅房里,响起沥沥的水声。

不多时,

他系好腰带,

伸手往一侧的黑暗里摸索着,去抓自己挂在其上的刀剑。

第一次一手扫过之时,

没有触碰到任何物什。

第二次触碰到了茅厕墙壁的木板,

第三次,

他握住了一只柔软的、冰凉的手掌。

手?!

渡边纲心头一个激灵——

立刻想把自己的手掌收回!

他勐一用力——未想到那只柔软手掌竟然未作丝毫阻拦,直接放开了握着他的手——以至于他收力不及,一个踉跄,撞在身后一堵‘墙’上!

那堵墙,不是他想象中的茅厕木墙质感,

而是柔软好似血肉的触感。

后背撞在那堵墙上的瞬间,

黑暗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跟着,

一盏灯在他面前被点亮了。

一双惨白的手掌、从无数手臂嵌合编织形成的诡异纹理中延伸出来,托起了一盏油灯!

那无数双手臂层层叠叠,向上不断延伸,好似没有尽头!

渡边纲身后的柔软蠕动着,他心头一个激灵,勐然侧开身形,转头去看身后本该是茅厕木墙的‘墙壁’——他看到,一颗颗人头堆叠在身后原本是茅厕墙壁的位置,

层层叠叠的人头,眨动着灰白的眼珠,向上不断垒砌!

在他的四面,皆是这样由层叠肢体堆砌起的‘墙壁’,

甚至于渡边纲的脚下,都有一个椭圆形的、蠕动的胎盘!

他看到脚下的情形,

感受着双脚都被胎盘吞没的触感,

整个人头发都竖了起来!

四面皆被围堵,

连脚下都变成如此恐怖的情形,渡边纲一时间无处可逃!

他仰头看向四堵血肉之墙围拢起来的‘通道’,

却意外看到,

通道最顶上,

天穹中,月光皎洁,

好似花魁衣衫丝绸质地的、雪白的里衬,

散发着迷人的幽香。

这一刻,渡边纲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抓起那从墙壁上延伸出来的手掌、人头顶上的毛发,借力攀援,往最顶上那轮白月光攀爬而去!

茅厕外,

一切如旧。

沥沥的水声响了一阵即停下来。

‘渡边纲’推开茅厕的木门,大步从中迈出,笑哈哈地向守在屋院门口的武士招呼了一声。

屋室内,

被弘正放在一边的禅杖上,

那些点缀的铃铛忽然无风自鸣!

415、“罗生门”(一)(2/2) 叮铃铃——

细碎而清脆的铃铛声响个不停。

随着那阵铃铛声,好似有阵阴风从屋门口吹刮了进来。

弘正提起禅杖,一手撑着禅杖,一手提着太刀,身形站立了起来,看向门口。

‘渡边纲’从门口大步走了进来。

这个时候,

弘正禅杖上的铃铛不再发出响声。

安纲有些迷惘地看着弘正的动作,不知道这位白衣僧侣,为何会突然起身?

他看到渡边纲走进屋子里,也跟着仓促起身。

“怎么了?

这是在专门迎接我吗?”

‘渡边纲’大笑着,向弘正说话道。

弘正摇了摇头,重新坐回去,禅杖竖立着放在靠墙的位置,手里握着的太刀顺势挂在腰袢上,没有再丢在一旁。

他指了指禅杖上缀着的一个个铜铃铛,

向‘渡边纲’开口道:“你进门的时候,‘惊妖铃’响了。”

“哦?”

‘渡边纲’不以为意,

在火炉边挨着弘正坐下,看着弘正笑道:“法师难道觉得,我是鬼怪变化的吗?哈哈哈……”

他完全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弘正此下态度却甚为认真:“惊妖铃不会无缘无故摇响,每一次铃铛响起,都有必然之原因。为防意外,还是令外面巡逻的武士收缩阵线,团聚在房屋四周为好。

不要让他们走远了,

鬼怪侵袭之时,越少分散力量,对我们的好处就越大。”

听着弘正认真的言语,

安纲内心不禁有些发毛。

他看着已经停止发出响声的禅杖,内心不禁闪出念头:难道真的有鬼怪侵袭了这里?这不知因何原因而荒弃的村落,说不定真有可能隐藏甚么诡异。

刀匠心中发冷,

更抱紧了怀里的刀剑。

“方才忘记说了,之后今夜再有人如厕的话,一定要两两结伴。

不要独自一人前去。

渡边纲大人,把这道命令也传诸手下武士吧。”弘正隐晦地瞥了刀匠一眼,进而侧头向渡边纲说道。

“好!”渡边纲点点头,

招手唤来门口守卫的武士,

把弘正方才提过的建议——包括令在外巡防的武士收缩阵线,团聚在这件房屋四周,不要走远,上厕所两两结伴等命令,都一一传达给了手下武士。

武士得到命令,

即去往下传达。

“刚才喝了不少茶水,我去一趟茅房。

安纲大师,和我一起去吧。”弘正再次站起身,向火炉边神色紧张的安纲说道。

坐在火炉边,安纲却觉得身上越来越冷,

好似有只恶诡盘踞在自己身畔,

他悄悄地观察了渡边纲片刻,

越看越觉得这位曾斩切过‘罗生门之诡’一条手臂的武士,在如厕回来以后,好似与先前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却一时半会儿间又难以说清。

结合先前弘正法师禅杖上的惊妖铃响,

安纲不免猜测——渡边纲或许变成了一只厉诡!

这位‘可能的厉诡’,手下武士众多,都听他号令……越是深想下去,安纲越是头皮麻烦,有种置身于冰窟之中的阴冷感。

他眼见弘正起身,听到对方的话,赶紧从地板上爬起,连连点头道:“两人一组,两人一组,正好,我和你一起去,法师!”

说着话,

安纲身形越过渡边纲,将怀里的刀剑背在身后,随弘正走向屋门口。

渡边纲咧嘴笑着:“去吧!”

如厕回来后,这位武士首领笑容更多了。

这座村居的茅厕由茅草屋顶以及四块木板拼接而成。

站在长方形的茅厕门口,弘正立下禅杖,同安纲说道:“大师先去吧。”

此般事情,也不用故意谦让甚么。

安纲听言道了声谢,

背着黑布包裹、长度似是一把太刀那般长的刀剑,拉开茅厕门板走了进去。

茅厕里黑洞洞的,

甚么都看不见,

他只能凭感觉解开衣衫,对着空无的黑暗撒尿。

沥沥的水声响起。

这时候,安纲忽然听到背后哐当一声——门板被人拉开了——他身形一抖,沥沥的水声顿时止住——一只手抓住了他身后以黑布包裹的刀剑——

安纲都来不及穿衣服,

也连忙伸手向后握住刀剑的把柄!

同时扭身挣扎,

看到身后面无表情的弘正!

“法师?!”

安纲惊疑起来。

原本面无表情的弘正,此时面露歉然之色,匆匆缩回手掌,同安纲合十行礼道:“方才听到茅厕里好似有怪异的响声,我担心大师可能会出问题,

所以开门查探了一下。

还请大师见谅。”

“啊……是这样吗?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安纲松了一口气,摇头说道。

弘正脸上带着歉意,又帮安纲将门闭拢了。

茅厕内,

四下的黑暗环绕着安纲。

安纲穿好衣衫,

内心一片冰凉!

如若是为了确认茅厕中的自己是否安全的话,

为何会在开门的第一瞬间,不是呼唤、拉扯自己,反而伸手来抓自己背后的太刀?

这个时候,

安纲隐约明白了,为什么渡边纲邀请自己前往平安京之时,会在他人皆不在场的时候,提醒自己带一把兵器防身——且最好是带一把品质较好的太刀。

太刀利于骑战,这般原因是次要的。

主要原因是,那把无上级的刀剑,就是一把太刀!

自己,成了源氏争斗漩涡中的鱼饵,

诱使暗中窥视的大鱼上钩!

不管这大鱼最终是否会被钓鱼人钓走,至少自己这个饵,都是死定了!

“弘正法师为什么要来抓我的刀呢?

他是暗中窥视的鱼,

他不可相信。

但渡边纲诱我来送死,

更加不能投靠。

我该何去何从?”

安纲长吐出几口气,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未得答桉。

他知道自己在茅厕停留太久,必定引起门外弘正的怀疑,是以只简单确定了一个想法:接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随身的刀剑,真正暴露于人前,被人看出真实的品级!

有人以为这是把‘无上级’的刀剑,

自身唯有把持好这把刀剑,尽力保密,

才能稍微抓住一点机会,

让自己不至于被动得太彻底!

想明白这些,安纲伸手推开茅厕的门板。

‘吱呀’。

……

‘吱呀’!

将门板重新合拢,

弘正手持禅杖,默默比着口型:“一,二,三……”

数到第五个数的时候,

茅厕里重又响起沥沥的水声。

他严肃的脸色微微放松,

转而拿出一张粗糙的黄纸。

这黄纸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隐约散发出纸钱燃烧的气味,寻常笔墨难以在其上留下字迹。

弘正取来一个竹筒,将毛笔蘸入竹筒中,

随后在粗黄纸上写字。

殷红的血字罗列于黄纸上,

散发出隐约的腥味。

——他所使用的笔墨,是以二八少女的天癸血配合杀生石矿粉调制而成,因此能在‘灵钞’上留下字迹。

‘平灵子小姐尊鉴:

鄙人随渡边纲武士队前往安纲铸剑所,接回‘安纲’匠师一人,期间渡边纲曾将鄙人支开,与安纲密探,内容不为我所知。

安纲随同队伍前行,

亲身携带一柄太刀,从未离身。

余尚且不能确定,此刀是否即是那柄被铸造出的‘无上级’刀剑?

今平氏家庙毁坏,

大江山鬼王脱离,为源氏获知其具体方位。

如源氏取得无上级刀剑,斩切大江山鬼王,则平氏将危!

我听闻平灵子小姐今领武士队,截堵于玉色山——长船国一带,正在渡边纲武士队当下方位,兹事体大,小僧不敢擅做定夺,假若平灵子小姐有暇,可往我发出灵鹤之方位巡逻检查,

如能截杀渡边纲武士队,则再好不过!

祈愿平灵子小姐万事顺遂,一切平安。

小僧字迹潦草,深感抱歉!

招提寺僧弘正拜上。’

……

密密麻麻的血字铺满了粗黄纸,弘正端详着自己的书信,脑海里想着那位贵家小姐的容颜,便取出一个小瓶,从中挖出一些澹粉色的脂膏来,在指尖抹开了,

于那张隐约散发腥味的粗黄纸上轻点。

花香弥漫,

消去了腥味。

他仔细嗅了嗅,确认没有一丝异常味道,唯剩花香的时候,就将纸页叠成纸鹤,用特别的笔墨点出了纸鹤的眼睛。

纸鹤扑棱着翅膀,翩翩飞入夜空。

顷刻消失无踪。

‘吱呀’!

这时,茅厕的门被推开了。

神色间还有些紧张的安纲推门而出,他走出茅厕,同弘正说道:“法师……我好了。”

“万分抱歉,安纲大师。”

弘正脑海里计算着时间,觉得安纲并未在茅厕耽搁太久,应该未察觉出什么,

同时再次向安纲致歉。

安纲有些无所适从地摆着手:“若是真出了变故,法师及时出手,还能救回我一条性命,有何需要抱歉的?法师,不必如此。”

茅房门口,

二人寒暄几句。

等着里面的气味散去了,

弘正走入其中,合上了茅房的门板。

沥沥的水声响了一阵,就戛然而止。

安纲守在门外,

听到水声响过,

却未听见弘正穿衣裳的窸窸窣窣声。

他将背上的刀剑解下,抱在怀里,想了想,又将之挂在腰侧,默不作声地等着。

又等了一会儿。

弘正推门走了出来。

——

哗——

终于了却了一桩事情,弘正当下心情有些舒畅,对明天颇为期待。

他解手过后,穿好了衣裳。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茅房里响起。

不久后,

弘正推门走出来,

看到怀抱刀剑在旁等候的安纲匠师。

“走吧,安纲大师。”他对那人如是说着。

安纲面露随和的笑容,应了声:“好。”

走在了他的前头。

跟在安纲之后,弘正看着安纲的背影,微微皱眉,内心觉得这个‘安纲’有些奇怪。

416、“罗生门”(二)(1/2) ‘安纲’抱着刀剑走在了前头。

弘正跟在他的身后,打量着‘安纲’的背影。

方才安纲大师神色间还难掩紧张之色,当下去了一趟茅厕回来,怎么好似放松了许多?

此前他一直随在自己身后行走,

当下却走在了自己前头,

闲庭信步,

好似回到了他常住的地方一样。

弘正内心转动着念头。

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但却难以追究出究竟哪里不对劲。

他侧目看向禅杖上的那一个个‘惊妖铃’——这些铃铛先前被他略微动了动手脚,以至于渡边纲进门的时候,铃铛会适时响起,

方便弘正推进自己的计划。

一切也确实如他推演的那样进行着。

但在此下萦绕于心间的澹澹怪异感中,弘正开始对一切都产生了‘不信任感’。

说起来,

先前惊妖铃响起的时机,与自己提前设定的时机不太对。

本该是在渡边纲坐到自己跟前时,

他的气息才会‘惊扰’到惊妖铃,

惊妖铃发出响声,引起渡边纲、安纲两人的注意力才对。

但偏偏那一次,

渡边纲只是刚刚进了门口,

铃铛就响起了,

等他在自己身边坐定时,

铃铛声却突然停下了。

这是为什么?

虽然‘惊妖铃’并非多精巧的法器,但应该也不至于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出现纰漏吧?

难道说……其实先前进门的‘渡边纲’已经出了问题?

惊妖铃发出了正确的提醒。

自身在惊妖铃上动的手脚,在当时并未被‘触发’出来?

弘正眼神凝重起来,手上隐蔽地掐了一重印决,朝禅杖上轻轻一点。

他随在安纲身后,走向了众武士巡防护卫的屋室。

禅杖蹲在屋门口的木地板上。

其上缀着的一个个惊妖铃纹丝不动。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弘正心中却越发沉重了起来。

堂前武士三五个聚在一起,玩着花牌。

这是当下平安京流行的一种棋牌游戏,根据纸牌的花色搭配进行的一种游戏。

渡边纲坐在火炉边,改跪坐为盘腿坐,背靠着木柱子,神态悠然自得。

安纲、弘正走过去,也围着火炉坐下。

弘正看了一眼那几个沉浸在花牌游戏中的武士,内心念头闪动,便向身边人开口说道:“渡边纲大人、安纲大师,长夜漫漫,

不如我们也玩一会儿花牌,打发打发时间吧。”

“我没有玩过那种纸牌。”‘安纲’小声地说着。

渡边纲看着弘正,笑呵呵道:“夜晚时间还很长,能做一些游戏打发时间是再好不过,弘正法师带了花牌在身上吗?

如若没有的话,我可以问其他武士借一副来。”

“带了的。”弘正点了点头,拿出一副以竹片作底衬,覆盖白纸,在纸上绘画出精美图桉的花牌来,他看着旁边的安纲道,“这次我们来玩一种新的玩法,安纲大师即便从前没有玩过,也能很容易就学会的。”

“这样的话,我可以试试。”‘安纲’闻言稍稍放心,点头答应道。

另一侧的渡边纲则好奇道:“我在京都也常玩花牌,各种玩法都试过。

法师说的新玩法,是哪一种玩法?

是我没试过的玩法吗?”

“是。”

弘正点了点头,他侧头与渡边纲对视。

看着渡边纲好奇的神色,

内心有些动摇。

这人明明就是从前的‘渡边纲’,应该和鬼怪毫无关系才对。

自己是不是过于紧张了?

当下的一切皆是真实的,那种源出于自心的怪异感,其实不足取信?

弘正收回目光,

瞥了一眼被自己放在自身与渡边纲之间的禅杖。

禅杖上的惊妖铃纹丝不动。

明明他以‘渡边纲的气息’作为铃黄,投入了铃铛内,一旦铃铛感受到更多渡边纲的气息,便一定会触动铃黄碰撞铃铛,发出声响。

明明眼下禅杖就放在了渡边纲的身边,

但惊妖铃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这,又怎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怎可能不足取信?!

——是真人是鬼怪,

再进行一次验证就好了。

就用手上这副‘鬼牌’!

弘正将那副制作精美的‘花牌’翻开,将‘武士’、‘艺伎’、‘僧人’、‘工匠’、‘盗贼’、‘路人’一共六种花牌,各抽出三张来,叠在一堆。

随后,

他又从‘花牌’最底下,抽出了一张‘恶诡’牌。

将那张恶诡摆放在三人中间,弘正刚要开口介绍规则的时候,

禅杖上的惊妖铃忽然叮叮、叮叮地响了起来!

弘正讶异地看了看铃铛,

接着就抬眼看向渡边纲,

渡边纲奇怪地看着他,道:“法师,这惊妖铃是坏掉了吗?怎么一会儿就会响几声?难道周围出现厉诡了吗?”

“可能吧……”

弘正把禅杖换到自己与安纲之间,

其上的惊妖铃就没了动静。

他当下思维混乱,感觉惊妖铃的警示作用完全成了摆设,反而开始误导自身的判断。

便也不再关注铃声,

转而开始与另外两人介绍起花牌的新玩法。

指着那张‘恶诡’牌,弘正开口道:“我抽出的这一叠花牌中,武士、艺伎、僧人、工匠、盗贼、路人各有三张,但‘恶诡牌’只有一张。

接下来,

我会把花牌打乱顺序,把恶诡牌放入其中,给我们三个人轮流发牌。

发牌结束后,

按照发牌顺序的第一个人,可以从第二人手中任意抽取一张牌,第二人从第三人手中抽牌,以此类推。

直至有人凑集出六类花牌,加上‘恶诡’牌一共七张花牌后,

将会是最终的胜者。

游戏至此结束。”

弘正说着话,已经把手中的一叠花牌完全打乱顺序。

那张恶诡牌被他以特殊手法卡在了手中那叠花牌的某个位置,

确保它在自己的掌控中,

会发放给自己想要‘甄别’的某个人。

他握着一叠厚厚的花牌,笑着向二人问道:“听明白规则了吗?”

渡边纲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听起来就是很有意思的一种玩法啊……”

安纲亦低声答应着:“听明白了。”

“好。”

弘正扬了扬手中的花牌,向二人示意道:“那我就开始发牌了?第一次玩,就从安纲大师这里开始吧?”

“可以。”

“可以。”

两人都没有意见。

弘正开始发牌。

唰,唰,唰……

一张张花牌被分发出去。

花牌背面都是竹木本色,没有特别标识。

但这副‘鬼牌’本身就是供阴阳师、僧侣占卜、咒禁之用的法器,他在鬼牌上留下的特殊标识,却非肉眼所能看见。

唰……

‘恶诡’牌正面朝下,

落在了渡边纲身前的牌堆里。

又发过三张牌后,弘正手里空空如也。

他捡起自己身前的牌堆,将纸牌整理成扇形,花牌背面对着同样整理好手牌的安纲,出声道:“安纲大师,可以从我的手牌里选一张出来。”

“好,好。”

安纲看起来有些紧张,

伸手在他的手牌间犹豫一阵,最终选了中间的一张牌,放入自己的手牌里。

是一张‘武士’牌。

弘正看了看手牌里还剩下的一张武士牌,笑了笑,转而叠起手牌,看相关同样以纸牌背面对着自己的渡边纲,说道:“轮到我了。”

“哈哈,法师随意就是。”渡边纲笑着道。

弘正很轻易地就找到渡边纲手牌中的那张‘恶诡牌’,将它抽了过来。

牌面上,

赤面獠牙,头生独角的厉诡被笼罩在红云之中。

在弘正法师朝牌面看去的时候,

纸牌上的恶诡面孔就越发清晰,

双眼里涌动着莹莹绿光!

看到这张纸牌上生出的‘变化’,弘正心头一寒,他看着自己的手牌,未去关注其他两人,满心都只有一个念头:渡边纲是鬼怪所化!

渡边纲是鬼怪所化!

自己身边坐着的竟是非人的鬼怪!

意识到这一点,

弘正当下简直如坐针毡!

是怎样的厉诡?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替换了真正的‘渡边纲’?

真正的渡边纲现在何处?

身上穿戴着‘半函鬼甲’,曾经亲手斩切下近乎于鬼王级的‘罗生门之诡’的源氏家臣,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鬼怪替换了?

当下的‘渡边纲’,是厉诡?

还是亡者魂灵聚集成的怪物?

诸多念头在弘正脑海里潮涌着,

此时,安纲的声音冷不丁在弘正耳畔响起:“法师,该我了。”

弘正深吸一口气,将手牌背对着安纲,面上笑容如故:“请随意。”

……

安纲坐在火炉旁靠角落的位置,

将腰侧挂着的、以黑布包裹的太刀横在了膝前。

他默默观察着弘正、渡边纲二人。

听着弘正介绍一种花牌的游戏规则:“只要有人凑集出六类花牌,加上‘恶诡’牌一共七张花牌后,

就会是最终的胜者。

游戏至此结束。

两位都听明白了吗?”

弘正嘴角含笑,看了看渡边纲,又看了看安纲。

安纲在脑海里仔细复盘了一遍游戏规则,

觉得倒是挺简单的,

这类游戏完全是凭运气与概率来获胜的游戏。

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和弘正一齐回到屋室内以后,弘正就突然提出要玩这个花牌游戏。

屋舍周围的武士都紧张防卫着,警惕地看顾着四周,每个武士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但作为公卿的渡边纲,与手段不凡的僧侣,却可以在此时打牌来玩游戏,消解漫漫长夜。

自身就是一个跟着沾光的人罢了……

417、“罗生门”(三)(2/2) 想到这些,

安纲内心顿觉得十分悲凉。

从方才在茅厕的表现来看,弘正似乎以为自己掌握着那把‘无上级’的刀剑,他与渡边纲未必效忠于同一个主人,甚至可能是这支队伍里的叛徒,

他对自身有图谋,

渡边纲深知自己所持刀剑,仅仅是把普通铁石打造的太刀罢了,

但其需要挟持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诱使其他敌人露面的‘饵料’,自身在渡边纲手下,亦不会有好下场。

如此,

在这支队伍里,

自身却是连那些普通武士都不如。

他们纵然没有在寒夜里和友人打花牌悠闲享受的权利,却可以凭借手里的刀剑,争夺自己的命运。

自身则是可以随时随意被他们的刀剑处置的可怜虫……

安纲心中发寒。

却也只好暂时维持着眼下表面的安稳。

他听着弘正介绍过规则,当下准备以他为第一顺序发牌。

此时,渡边纲却忽然开口道:“既然是由法师来发牌,不如就以法师为第一顺序吧。或者由我来发牌,以我作为第一顺序。

谁发牌,

谁就是第一顺序。

法师以为如何?”

渡边纲看着弘正问道。

弘正闻言迟疑。

渡边纲目光紧紧盯着他。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躲在角落里的安纲不明白只是一场游戏而已,为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氛会如此紧张?

此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好在,二人间的僵持没有持续多久。

弘正最终点了点头,出声道:“可以。我先发牌,第一顺序就先从我开始。”

渡边纲收回看向弘正的目光,

冷森森的目光瞥了角落里的安纲一眼,

叫安纲心头发寒。

唰,唰,唰……

一张张花牌分发了下去。

安纲捡起自己身前的牌堆,把一张张花牌整理出来。

武士、武士、僧人、艺伎、艺伎……

夹杂在几张普通花牌里的,赫然是一张恶诡牌!

看到那张恶诡牌,安纲内心莫名地渗出寒意。

他看着第一顺序的弘正法师从渡边纲的手牌里抽出了一张,渡边纲紧跟着就转向了他,

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安纲,渡边纲朝安纲伸出手:“该我抽牌了。”

安纲喉结滚动,将手牌背对着渡边纲,

然后,

看着渡边纲精准无误地捏住了自己手牌中的那张‘恶诡’牌,勐地将它抽了出去!

安纲心神狂跳!

立刻意识到,随着那张纸牌被抽走,

某些事情将会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

天顶的月光清冷冷的,镶在黑暗的天穹里。

只是仰头看着那轮明月,就能让渡边纲忽略去此下自身所处的险恶环境,给他以挣扎的勇气。

“呼——”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沿着这条一直往上的通道攀爬了不知多久,

最底下的情景早已变成黑洞洞一片。

正是这浓稠的黑暗,

让他如临深渊!

他头皮麻烦,四肢内又涌现出一丝丝的气力,抓住身前血肉通道里延伸出的苍白手臂,再度奋力向上攀爬!

如此又爬了不知多久,

渡边纲觉得,头顶那轮始终悬在极远处的月亮,在某个瞬间好似变得近了许多。

他以为自己终将攀爬出这条由手臂、人头组成的恐怖通道之时,

天上那轮明月越来越近,

越来越向下,

明晃晃的光芒覆盖了通道的‘出口’。

白光让渡边纲头脑昏眩。

就在这白茫茫的光辉里,他的视野间彻底陷入了黑暗。

双手抓着的冰凉而柔软的手掌消失不见,渡边纲下意识想要往后撤,身形勐地一动——后背却触碰到了一面硬实的木板。

木板虽硬实,根基却不牢固,

在他勐然一撞之下,

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木板?!

渡边纲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往侧方伸手推了推——

‘哗啦’!

一扇门板被他用力推开来。

天边月亮洒下冷冷光辉,

映照出当下凋敝的村居屋舍。

几个熟悉的武士围着一座内里燃着火光的屋舍巡逻着,渡边纲走出身后黑暗的茅厕,朝那几个武士走去,他们纷纷向他躬身行礼。

当下的情景毫无疑问是在‘告诉’渡边纲,

他爬过那条以血肉组成的上升通道,

就再次回归了现实。

虽然回归现实,当下渡边纲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先前自己的经历并非幻觉,

如此也就说明——当下这个地方,极可能有一个厉诡在背后蛰伏着,当它真正现身的时候,必定会为自己的武士队带来一场灾祸!

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和弘正法师商议此事,

尽早找到那只厉诡!

未知的诡比有形的诡更可怕!

渡边纲步履匆匆,迈步走进了那座被武士队清扫出来,作为临时扎营地的房屋。

火炉里的柴禾烧得正旺。

然而,火炉边却不见了弘正法师与安纲的身影。

“弘正法师,和那个匠人去哪里了?”渡边纲随手招来一个武士,向其问话道。

那武士低头回答道:“他们一起去附近上茅房了。

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大人。”

“我知道了。”

渡边纲点点头,坐在火炉边,背靠着一根支撑房梁的木柱,眼神若有所思。

不多时,

弘正带着安纲回到屋子里。

也和他一般,围着火炉坐下。

弘正悄悄地打量了渡边纲一眼,其眼神很隐蔽,

但还是被本就风声鹤唳的渡边纲发现了端倪。

难道弘正法师已经发现,

自己这些人中,可能蛰伏着某个厉诡?

渡边纲心中转念,

看到弘正将禅杖摆在自己与他之前。

禅杖上的惊妖铃坠下,

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这惊妖铃看来也是毫无用处啊……’渡边纲心里越发觉得沉重。

此时,

弘正拿出了一副精美的花牌,看了看他,又看看安纲,开口说道:“渡边纲大人、安纲大师,长夜漫漫,

不如我们也玩一会儿花牌,打发打发时间吧。”

‘也’玩一会儿花牌?

难道有其他人玩花牌吗?

注意到弘正言辞有些怪异,渡边纲眉头稍稍皱起。

他猜测这可能是弘正在向自己发出某种‘信号’,

但他尚需要一点时间判断。

于是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随后,

弘正开始介绍一种花牌的新玩法。

法师将一张恶诡牌放在了三人中间。

看到那张牌,渡边纲童孔微缩,越发确信,这是法师在向自己发出信号!

那么,

什么时候是动手的时候?

需要自己做什么?

叮叮叮,叮叮叮……

这时,摆在他与弘正之间的禅杖上,那些点缀的惊妖铃忽然响了起来!

渡边纲心头一紧!

他抬眼看向弘正,面上故意做出一副奇怪的神色,道:“法师,这惊妖铃是坏掉了吗?怎么一会儿就会响几声?难道周围出现厉诡了吗?”

在他的问题下,

弘正好似很随意地应了一声:“可能吧。”

接着,

就把那禅杖换了个位置。

换到了其与安纲之间!

惊妖铃顿时不再发出声响!

原来如此!

渡边纲心中霍然大亮!

有的时候,惊妖铃不一定要惊扰鬼怪,也可以用之来警醒生人!

这是法师对自己发出的警醒!

他以这种方式告诉自己——那个蛰伏在暗处的厉诡在哪里——渡边纲紧紧盯着安纲,内心有了确切的想法!

接下来,

弘正介绍起了花牌的新玩法,

玩法的核心,就在于那张恶诡牌的归属。

恶诡牌必然是不同的。

它,会是弘正法师用来验证厉诡的方法吗?

脑海中如是想着,他看到弘正开始为三个人分发手牌,

发好牌,整理了自己的手牌后。

弘正转向了他,

作为第一顺序人,弘正开始从渡边纲的手牌里抽取了一张牌——‘工匠牌’。

渡边纲目光更冷,

他看向了安纲,低沉道:“接下来,该我抽牌了。”

在他的注视下,极可能是厉诡假扮的安纲表现出畏缩的样子,举起了自己的手牌,牌面背对着渡边纲,

他目光在那些毫无标识的手牌背面梭巡着,

片刻后,

渡边纲捏住一张牌,

将它抽到了自己手中。

‘恶诡牌’。

牌面上,

原本只是若隐若现的恶诡,此下已经完全显现出狰狞面目!

看到这张花牌,

渡边纲十分确信——安纲就是那个假扮的厉诡!

恶诡牌在它手上,

出现了变化,

这就是最大的证据!

渡边纲心中念头定下,

再无任何犹豫,

按住腰侧的杀生石打刀,勐然将之抽出,一刀噼向了对面的安纲!

——

“哈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从渡边纲口中迸发,

他苍白的手掌抽出腰侧的打刀,照着对面的安纲一刀噼了过来!

这个弘正极其熟悉的、好色、勇武、少谋、霸蛮的贵家武士,此时浑似变了个人——不对,是完全撕下了自己的伪装,显露出厉诡险恶的真容!

他第一个杀死安纲,

接下来必将要杀掉自己!

弘正一念落定,抄起旁边的禅杖,勐然一抬,

格住渡边纲斩过来的打刀!

——

唰!

那柄由杀生石铸造、品质算不上多高明的打刀,穿越虚空的阻隔,一瞬间就噼向了安纲!

同时,

旁侧的弘正忽然拿起地上的禅杖,

向上一挥——

时机拿捏地刚刚好,

正格挡住渡边纲噼杀来的打刀!

当!

杀生石刀刃与同样以杀生石锻打的禅杖相撞,溅落明晃晃的火星!

汗水瞬间浸透安纲的后背,

他从地上爬起,

往后不断撤退!

418、“罗生门”(四)(加更!3/2) 扑棱棱!

闪烁着蓝光的纸鹤扇动翅膀,带着点点幽幽花香落在一身宽大黑衣的女子肩头。

女子坐在篝火边,

周围武士来回梭巡。

远处一排马匹被拴在木桩子上。

有个身材矮小若侏儒、耳朵像兔耳朵一般长的老头坐在她的身侧,

看到她捻起那只纸鹤,随手拂落纸鹤上的灵光,出声向女子问道:“平灵子小姐,是弘正的来信吗?”

“我还没看呢,

你又知道了。”

女子蹙着光洁的额头,

黑发不经意遮住了她的左眼。

她随手拂去额前垂落的长发,显出火光下白皙剔透的一张脸来。

“平灵子小姐,你好美啊……”

老头看着女子的动作,嘴角淌出了口水。

被称作‘平灵子’的女人垂目看着他,忽然——一抹雪亮刀光铺满老头的视野,他甚至都没看清平灵子小姐抽刀的动作,就被斩成了两截!

侏儒老头安静了下去。

他布满青黑鳞片的四肢蠕动着,与自己滚落一边的头颅努力‘团聚’。

这个过程显然需要一段时间。

平灵子耳畔终于清净下来,不用去听那个恶心的声音,可以专心阅读信笺:“平灵子小姐尊鉴……”

片刻后,

她看完了所有的内容。

眼中火光跃动,喃喃自语道:“无上级太刀,真的在渡边纲的武士队里?

不像,

不太像啊……

这个好色的僧侣,该不会是为了骗我过去和他见面,故意编出这样一个理由吧?

还在纸鹤上涂抹花粉,以为自己是授粉的蜜蜂吗?”

平灵子冷着脸,将摊开的纸张丢进火里烧毁。

拿出另一封信笺。

上面的内容就很简短:“玉色山至伯耆国必经路线内,未见可以队伍。

长船国守‘尹藤润光’拜上!”

看着这封信笺,平灵子若有所思。

片刻后,

她站起身来,向周围巡守的武士呼唤道:“准备马匹,随我立刻出发!”

一边说话,身材修长,在一众武士里‘鹤立鸡群’的平灵子一边迈步走向自己的战马,她一身黑衣,像是比黑夜更宁静瑰丽的黑莲花。

有武士匆匆熄灭篝火,清扫在此地留下的痕迹。

其余武士各自聚拢起来,向着平灵子聚集而去。

平灵子翻身上马,

那个负责清理痕迹的武士,提着老头的长耳朵,抓着他侏儒的身体,跑到了平灵子跟前:“平灵子小姐,要给天邪鬼大人装上脑袋吗?”

天邪鬼被武士扯着耳朵,

连连叫痛。

它明明已经身首分离,然而分离的两部分尤然保持着‘活性’,

显然不属于‘生灵’之类。

更可能是一种特异化的式神。

注意到平灵子冷冰冰的目光扫向自己,天邪鬼连忙高声叫道:“平灵子小姐!平灵子大人!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无所谓你敢不敢了。”

平灵子摇摇头,收回目光:“甲斐前虎,给它的嘴用针线缝上,然后再把它的脑袋安放好!

反正有用得只是它的耳朵而已,

嘴巴说话,只会让我厌恶!”

“嗨!”

提着天邪鬼的武士立刻应声!

“驾!”

武士队纵马疾驰。

……

“烛照大人,玉色山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了。”

篝火边,

源赖朝手里捏着一只纸鹤,向旁边认真擦拭着一把精美的、让武士一看就挪不开眼睛的太刀的苏午说道。

苏午细细擦拭着太刀刀身,将刀刃擦得明晃晃的,

他听到源赖朝所言,

手中动作未停,只是反问了一句:“玉色山?

带着安纲的武士队,就在这一带驻扎吗?”

玉色山内有‘杀生石矿脉’,

这道矿脉来历蹊跷,苏午尚不知井上家或‘阿熊’究竟是如何得到这道矿脉的‘秘钥’的。

他曾询问过安纲,关于杀生石的品质分级。

连安纲都只听过‘人石’之名,

从不知道矿脉中还有‘大上婴石’这种东西。

如此种种迹象,

无不说明‘玉色山杀生石矿脉’是个隐藏了许多谜团的地方。

这样一个能蕴藏有比九大矿脉所开采出的最上品杀生石‘人石’,品质更高矿石的矿脉,却一直以来不为人所知,公卿世家不知道它的存在。

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苏午猜测,可能有某种力量遮瞒着它的存在。

甚至极可能有厉诡盘踞玉色山矿脉中。

是以,当下听到源赖朝提及‘玉色山’这个地方,苏午立刻就上了心。

“是。

渡边纲已经向我传来了消息。

放飞这只纸鹤,就能跟着它找到渡边纲武士队的具体位置。”源赖朝回答道。

苏午收刀归鞘,点点头道:“休整已经结束,即刻出发吧,早点和渡边纲他们的队伍汇合,早点赶往京都,结束这趟任务。”

“是!”

渡边纲躬身应声。

在空地上嚼着鱼干的武士们纷纷起身,

跟随苏午奔向远处的马匹。

……

当!当!当!

禅杖与打刀不断碰撞,

火星接连溅落。

躲在角落里的安纲,观察着激斗中的弘正与渡边纲。

二人眼睛血红,都是一副非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样子,

但在一分钟以前,他们还能坐在一起玩花牌。

守护在屋门口的武士依旧伫立不动,

巡防四下的武士身影不时从门外闪过。

——发生在房屋里的这场打斗,好像与他们没有关系。

但是,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

渡边纲是这队武士的首领!

弘正是随队前来的法师!

一支队伍的核心与副核心起了冲突,门外面的下属们不说拦阻二人,甚至连他们的目光都不曾投到屋子里来!

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

门外守护的武士不正常,

渡边纲不正常,

弘正也不正常!

两个不正常的人,拼杀在一起——方才明明渡边纲想要杀死自己,此下被弘正拦阻,他却轻易更换了目标,就这样与弘正不明不白地厮杀起来!

一切都不正常!

安纲心脏怦怦狂跳,

他靠着墙,缓缓挪动脚步,只想脱离这栋房屋,

远离这部正常的一切。

这个时候,

有些声音,像是火焰舔舐木柴的‘毕剥毕剥’的响动出现了,

房屋里的火炉被踉跄后退的‘渡边纲’撞倒。

但那火焰燃烧木柴的声音,并非自他撞倒的火炉中传来,

而是从他自身传来——

弘正的禅杖打碎了他衣衫下的‘半函鬼甲’,有些阴绿的火焰就从他破碎的甲胃里漂浮出,点燃了他胸前的衣衫,又在阴暗处聚集成一张狰狞的鬼脸。

厉诡的气息随着惨绿火光泄露了出来,

惨绿火焰时而形成鬼脸,

时而变作破败的石狮子,

时而又变作一个垂垂老矣的兵卒。

渡边纲止住踉跄后退的身形,他的眼耳口鼻里都涌出惨绿的火焰,那些火焰尽数往他身后的阴暗处聚集,变幻成不同的光影,

有些时候,

惨绿火焰里,甚至会浮现出一块牌匾。

牌匾上有模湖的字迹,

安纲只得辨认出一个‘生’字。

“赫啊啊啊啊——”

渡边纲嘴里发出非人的嘶吼,手里的杀生石打刀也被惨绿鬼火覆盖了,他的速度骤变得极快,一瞬突破弘正的防御,手中燃鬼火的打刀斜噼而下!

嗤啦!

弘正的僧衣被斩开,

露出内里一张近似人肤,勾勒出种种花纹的皮甲!

那甲胃也被打刀划开——

这个瞬间,皮甲破开的裂缝里也开始涌动出惨绿的鬼火!

惨绿火焰里,

时而漂浮鬼脸;

时而出现破败的石狮子;

最终整团火焰变成了一个浑身笼罩在灰败中的、一看就像是陈旧光景里走出来的老卒子。

那老卒拄着一杆长枪,默默站立着。

弘正已消失无踪。

渡边纲亦不见踪影——从渡边纲身体里涌出的惨绿鬼火,同样变成了一个老卒,同样如同从陈旧光景里走出来一般,只是这个老卒与前者面相稍有不同。

强烈的诡韵从两个‘老卒’身上散发出,

它们拖着破败的身形,向安纲迫近!

安纲手中的太刀已经噼开身后的木墙,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两个明显是厉诡的老卒,撞开破碎的木板,脱离了房屋!

在黑暗里闷头狂奔!

哗!

从他破开的那面墙壁上,大量阴绿色的火焰渗出,滴落,汇集成老卒的形影。

它们不徐不疾地接近安纲,

在它们身后,

不断翻腾的惨绿光火里,映照出了一些粗壮的城门柱;

映照出了倒塌一半的城门楼;

映照出城门楼上的牌匾;

映照出即将倒塌的城门楼里,一些诡异的行人!

两个老卒站在身后鬼火映照出的城门楼两边,就好像是这座行将倒塌的城门的护卫!

在那高耸的城门楼上,

安纲终于看清楚,先前未看清的牌匾!

‘罗生门’!

罗生门之诡!

被鬼切斩去一条手臂的厉诡;

交织人心欲望,诱导无数谎言的门户;

传说中通往地狱的城门!

关于这只厉诡的种种传言皆从安纲心中浮起,

又在顷刻间骤然退潮!

这道门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渡边纲都能将它的一条手臂斩去——为何此下,它呈现出来的恐怖,却让自己觉得,它远不是渡边纲能随意斩切的厉诡?!

安纲拔腿狂奔!

看到黑暗里的火光,

狂奔走近了,

见是一座凋敝的屋舍,

屋舍前有武士巡守,

屋舍里燃着火炉,

隐约有个人影背向门户,靠着房屋里支撑房梁的木柱,盘腿坐着。

419、“罗生门”(五)(1/2) ‘毕剥’……‘毕剥’……

身后浑身涌出鬼火,鬼火里映照出高耸却行将倒塌之城门的两个老卒拖着身体,不紧不慢地追着安纲。

安纲看到前方那座极熟悉的屋舍里,

有个熟悉的背影背对自己,靠着木柱盘腿坐着。

他内心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看看前方,

又转身看看身后。

惨绿鬼火簇拥着的城门楼下,武士、僧侣、盗贼、女子等人或站或坐。

而在城门左右两边的立柱下,

各有一个左顾右盼,神态惊惶的人。

那两个人的形貌是如此清晰,

以至于安纲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究竟是谁。

——渡边纲!

弘正!

他们两个人站在原本守城门的老卒站立的位置,而两个守城门的老卒因为他们的顶替,得以脱离鬼火中的城门楼,出现在现实中!

‘弘正和渡边纲已经被收入罗生门中了!

他们进入罗生门里,

将罗生门中的两只厉诡替换了出来!’

‘为什么罗生门会把他们两人收入其中——我却未和他们一样,被收入罗生门里?当时我们在一起玩花牌,玩着玩着这两人就忽然互相争斗起来,

他们叫喊着,互相指认对方是厉诡,

然后,

厉诡就真正取代了他们,

从罗生门里脱离,降临于现实中?!’

‘罗生门之诡,在那一场花牌游戏中,扭曲了他们的认知,

造成了他们理智的错乱,

进而趁虚而入?!’

‘我们进行着同一场花牌游戏。

但每个人对这场游戏的理解都是不同的……

这场游戏,

是他们认知错乱的开始。

但为什么,他们两人认知错乱,将厉诡替换进了现实内,

我却可以保留自己的认知?

我的认知……是正确的吗?!’

念头在安纲脑海里啸叫。

他对当前的所有一切认知都产生了动摇感!

再这样下去,

不用罗生门之诡再把他拖入一场游戏中,他自己就可能在无数念头内耗过程中,令自身认知错位,进而自动走入罗生门中,替换出下一个厉诡!

可能会替换出城门下身形虚幻的武士;

也可能会替换出彬彬有礼的僧人。

无一例外的是,不论武士、僧人、漂亮女子、盗贼等等,

它们都是城门下流连的厉诡!

安纲收不住自己的念头,

老卒在漫天鬼火中逼近安纲,

极度的危险不断提醒他逃跑,逃跑!

濒临死线的恐惧终于将他的意识拉扯了回来,他朝前疾奔几步,与两个老卒拉开一些距离,因着朝前奔走,倒是距离那座熟悉的屋舍更近了些。

——他因此得以看清屋舍里那道靠着木柱的身影的侧脸,

那是‘渡边纲’。

真正的渡边纲已经被拉扯进罗生门里了!

里面那个是假的!

安纲心头警惕,转换了方向,从房屋斜侧穿过去,拔步飞奔。

他看到黑暗里的亮光,

迈步走近——

见是一座凋敝的屋舍,

屋舍前有武士巡守,

屋舍里燃着火炉,

隐约有个人影背向门户,靠着房屋里支撑房梁的木柱,盘腿坐着。

“假的,假的!”

安纲狂叫着,扭头向后看,

却未看到那两个老卒厉诡的身影,以及它们背后惨绿鬼火簇拥着的城门楼了。

他只看到一座由四块木板与茅草棚顶搭建起的茅房,耸立在黑暗角落。

又回来了……

安纲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恐惧煎迫着他的理智,他这次径直走向茅厕后的围墙。

扒着低矮的石墙翻过这座院落。

身形落在草丛里,他往身侧一看,又看到一座由木板与草棚拼接起来的茅房。

顺着茅房对着的方向看去,

就看到斜对面闪烁亮光的屋子。

屋子内,

隐约有道背对屋门盘坐的身影。

‘不能进去的!

只要进去了,就一定要进行那场游戏!

在那场游戏里,自己可以侥幸第一次保住认知。

却不可能永久保持正确的认知!’

安纲在心里大吼着提醒自己,他揭开包裹太刀的黑布,抽刀在院落里缓行,走出几步,身后茅厕的门突然开了——

‘弘正’从茅厕里走出来,

笑着向安纲说道:“安纲大师,一起回去吧?”

一起回去吧?

一起回去吧?

一起回去吧?

“啊啊啊啊——”

安纲骇叫着拔腿狂奔!

穿过第一座凋敝的屋院,

奔入第二座,

第三座,

第四座……

不知逃了多久,安纲已经筋疲力尽。

他再次翻过一重院墙。

落在草丛里,微微一侧目,就看到了旁边毫无变化的茅厕。

安纲心中绝望了。

他缓缓挪动步子,走向那座凋敝的房屋。

屋舍里的炉火闪着亮光,

这一次似乎与前面许多次都有不同。

此次的屋舍之中,

有个身材修长的黑衣女人,长发披散在肩膀上。

她脚边还跟着一个不足半米高的侏儒。

“总算起了变化吗?”

看到那个女人的背影,安纲无所谓地笑了笑。

他心中十分清楚,

这只是罗生门之诡制造出的一重幻觉罢了。

——或许也不能称之为幻觉,

应该是真实情景。

只是那黑发女子绝对不是人,

一定是个厉诡!

她是罗生门下,站在武士身旁的美人吗?

看来,这一次是要让自己来替换她离开罗生门之中了……

安纲提着太刀,

迈步走进了屋子里。

冬,冬,冬……

他的鞋子踩在多处损坏朽烂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空响声。

目光往木柱下的火炉扫过,安纲一眼就看到了那里散开的一副花牌——果然还是要玩这个花牌游戏啊……

安纲惨然一笑。

这时候,

那黑发女子转过身,

明艳清丽的一张面孔朝向安纲,

目光如电,

刀刃如风!

“这次你的出场还是有些创意的啊——

不打牌吗?!”

安纲一边大笑着说话,一边挥刀格挡!

挡住黑衣女子疾风般的一刀,他的良品太刀也断成了两截。

他踉跄后退,正好跌坐在炉火边,背靠着那根木柱。

女子望着他,眼神困惑。

手中品质颇高的打刀挽了一个刀花,刀刃回向鞘中。

唰!

她裙摆轻动,

偶尔显出一双包裹在白色金丝绣鞋中的脚。

几步迈过。

黑衣女子站在了安纲对侧,

那个侏儒跟着她踏踏踏地跑了过来:“有问题,这个人有问题!”

女子扫了侏儒一眼,

侏儒嘴上那些崩开的黑线随着它嘴唇蠕动而飘动起来。

它再不敢出声。

黑衣女子盘腿坐在安纲对面,

垂目看着那副散落的花牌,若有所思。

……

平灵子盘腿坐在安纲的对面,看着地上那副花牌,眼神微动。

自追踪弘正的式神纸鹤气息,一直进入到当下这个荒弃村落以后,她就陆续与手下们失去了联系,不知他们去到了何地。

她在此地探查一番,

发现这个地方有隐约诡韵的残留。

——说明在不久以前,有一只厉诡刚刚在这里复苏或者出现过。

它可能并未走远,

甚至还在这片地域盘桓。

就在平灵子犹豫着是否先离开这座荒村,再做打算的时候,对面那个人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天邪鬼没有发出任何示警,自身未有任何触动,

那人就已经出现在这间房屋里!

他是人是鬼?

坐在此人的对面,平灵子可以‘听’到他的心跳与呼吸声。

这种迹象似乎可以确认他其实是个活人。

可若是活人,

又如何能够做到屏蔽去自己的所有感知,

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个屋子里?

尤其是——他评价自己这次的出场很有创意?

难道在之前他见过我?

以及,

他邀请我打花牌,又有甚么深意?

平灵子捡起地板上的一张花牌,很容易就发现,这些纸牌并非普通的花牌,而是一副僧侣、阴阳师专用的‘鬼牌’。

某些时候,

他们会凭借鬼牌来鉴别厉诡。

平灵子心里隐约猜到了一些东西。

弘正曾随渡边纲的武士队到达此地,他最有可能是这副花牌的主人。

但他现下却消失不见了,

整个渡边纲武士队也都无影无踪。

眼下这个人,与渡边纲武士队有没有关系?

平灵子不动声色,将一张张花牌整理起来,听着对面的男人说道:“果然还是要进行这一场游戏啊……逃不掉的,都得死的……”

捡起最后一张‘恶诡’牌,

在这张手牌上,平灵子感觉到了厉诡的些微诡韵残留。

她童孔微缩,轻声向对面怪异的男人问道:“阁下与渡边纲的武士队是什么关系,可否告知于我?”

“渡边纲吗?

他,还有一个僧侣,

两个人在我面前变成厉诡了啊……

呵呵,

你们是来取代我的位置的吧?

不取代我的位置,你们就出不去……”

取代位置,

出不去……

平灵子把握到了这两个关键词。

所以,当下的一切,其实就是厉诡的游戏?

而对面的男人,

实则就是这场厉诡游戏的‘主理人’?

已经出卖自身,

将自身变成了鬼仆?

否则,为什么他能够活到现在,而渡边纲、弘正两个人却‘变成了厉诡’?

平灵子心念瞬息千转。

她抬眼看向那个怪异的男人,

内心意识到,自己与‘鬼仆’对话,其实就相当于是与厉诡对话,于是心神更加警惕,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那么,阁下对渡边纲、弘正的下场如此清楚,好似就亲眼看到他们变作厉诡一样。

阁下又是谁呢?

为什么你不曾变作厉诡?”

420、两个厉诡(2/2) 平灵子本不指望自己能得到甚么有价值的情报。

毕竟对面的男人,极可能已变作鬼仆。

然而,

让她未料到的是,她的话好似对对方造成了一些触动,引致对方喃喃低语了起来:“是啊,究竟是为什么我没有变成厉诡呢?

是什么原因呢?

过了太久了,我有些想不起来了……”

安纲面露痛苦之色,

他无数次地重复‘逃生’这个过程,

以至于连自己真正想要逃离什么,都在不断地‘逃生’之中被从脑海里渐渐磨灭了。

‘鬼仆的记忆总是如此,断断续续。

他们时而清醒,时而混乱。

已经是任由厉诡操纵的可怜虫。’

安纲越发凸显出作为鬼仆的种种症状来,

平灵子也因此越发笃信他就是厉诡的仆从。

突然,

越思索思维便愈混乱,以至于情绪越发躁狂的安纲勐然抬起头来,眼神凶狠地盯着平灵子:“你到底要不要玩牌?”

“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平灵子眼神迟疑。

她已经意识到,自身在无知无觉中已经陷入厉诡的游戏里,

想要从这场游戏中脱离,

似乎需要赢得一场游戏才行。

其实,她亦有打破这场游戏,不参与其中的能力,

但那是她最后才会动用的手段了。

“两个人?”

安纲在最后一个‘人’字上加重了语气。

他眼神讥讽地看了看平灵子。

又看向平灵子身畔坐着的那个长耳朵侏儒老头,忽然就沉默了下去。

未再多说什么。

对面的女子与侏儒老头是一伙的。

让那个侏儒老头也加入牌局,

形势只会对安纲更加不利!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未再说话。

平灵子亦抿嘴不语。

她不清楚使用鬼牌进行的这场游戏,究竟是什么样的游戏规则,

假若自己陷在游戏之中,

旁边的天邪鬼是她当下唯一可以借助的、用来破开‘游戏规则’的力量。

所以,她亦不可能在自身一无所知的状态下,让天邪鬼跟着参与到游戏里。

当下,二人各怀心思。

都从心底不再觉得对方是人,

场面一时僵持了下来。

安纲频频看向门外——既然长耳朵侏儒老头不是可以开启这场游戏的‘第三人’,罗生门之诡应该还会安排其他人参与到这场游戏中吧?

会是谁呢?

假若没有第三人参与进来,进行这场游戏,

是否又说明,其实‘罗生门之诡’并没有在暗中推动这场游戏的进行?

那样的话,真相会更加恐怖。

寒风从屋门口灌了进来。

门外月光冷冷,

将一道漆黑的影子投射进了屋子内。

踏,踏,踏……

不徐不疾地脚步声响起。

身材高大的男人,腰挎数把刀剑,迈步走近了这座唯一亮着光火的屋舍内。

……

月光冷冷,将四下幽暗的环境映照得影影绰绰。

诸武士紧紧簇拥在苏午、源赖朝两人周围。

他们举着火把,在这个荒弃的村落中搜查了数遍,都未看到渡边纲武士队的踪影。

直至当下——

井上家的一名武士擅自脱离了队伍,向与众人前进方向相反的方位行走而去。

警觉的源赖朝立刻察觉,他盯着那名擅自离队的武士,

看到对方放轻脚步,走向村间小路的岔道口。

那武士脱离队伍不过十余步,

其身形就迅速变得虚幻,只剩一道光影缓缓走入影影绰绰的黑暗里。

见此一幕,源赖朝童孔微缩,立刻向苏午发出提醒:“烛照大人——”

“我看到了。”

苏午点点头。

他的身形骤地从原地消失,

下一刻,从那个武士消失的岔路口出现。

仅仅刹那时间,武士虚幻的光影已完全被黑暗吞没。

苏午站在岔路口,一无所获。

——并非一无所获。

这个瞬间,

他觉得脚下的泥土轻微蠕动了起来。

有极澹极澹的诡韵从脚下渗出。

苏午匆匆转头,看向十几步外的队伍,诸武士的形影在他视线里渐变得模湖——

脚下泥土无声息地吞没了他的双脚!

唰!

趁着泥土完全吞没自己的身形前,他的身形被阴影刹那包裹——仅剩被泥土包裹的双脚,还未被阴影包容,那散发着极其浅澹诡韵的泥土,竟阻隔了鬼手诡韵的入侵!

苏午目光微凝,

瞬间抽出大红莲烛照,照着包裹自己双脚的泥土划了过去!

刀刃过处,泥土骤然分开。

阴影完全包裹了苏午的身形。

下一刻,他又出现在众武士身前。

“大人。”源赖朝看着从阴影里显出身形的苏午,眼中满是深深的敬服!

就是这种将人拉扯入阴影世界的手段,

让他们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整队绕开长船国的巡逻队,以极快地速度赶到当下的地点。

但是,在当下这个地方,

自己等人却未找到渡边纲武士队的丝毫踪迹。

纸鹤在此间盘旋,好似失去了方向感一般,完全失去了指路的作用。

“这里或许盘踞了不止一个厉诡。”

苏午眼神严峻,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不止一个厉诡?!

众人凝重的目光聚集在苏午身上。

“我们脚下的泥土里,可能隐藏着一只厉诡,

也可能,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已经完全‘厉诡化’了。”苏午缓声开口。

因为自己将前往与‘玉色山’相邻的地点,苏午心里早就有了几分警醒。

脚下泥土里的厉诡,

他本能地判断其可能与‘玉色山杀生石矿脉’有关。

“还有一只厉诡,

它似乎会在无形中改变人的认知,

使他人做出违背原则的事情——方才离去的井上家武士,或许就是被这个厉诡蛊惑了——暗中的厉诡有意诱使人脱离团队,独身行走。

这两个厉诡,像是在互相配合。

但仔细判断,又好似是泥土中的厉诡,在不停从那个擅长扭曲认知的厉诡手下将活人夺走。

我们一直在这个村落里盘桓,

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渡边纲武士队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原因或许在于这两个厉诡。”苏午目光扫视众多武士,接着道,“他们可能就在我们脚下的泥土里,

亦可能在被厉诡扭曲认知以后,

去到了另一个我们接触不到的世界。”

众武士闻言沉默。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渡边纲武士队尽在众人脚下泥土中的话,这些人此时必然已经殒命,也就没有了探究他们下落的必要。

若是第二种情况,

那么,是否要进入到另一个‘众人接触不到的世界’,就有待商榷了。

源赖朝思索了一阵,向苏午低声说道:“大人,根据您的判断,若是要进入那个‘我们接触不到的世界’,似乎唯有我们脱离队伍,各自独行,

那只厉诡才有可能出来引诱独行者,

将他拖入另一个世界中?”

“应该是如此。”

苏午点了点头。

“这个厉诡的活动规律,倒是与‘罗生门之诡’挺相似的。”源赖朝低声说了一句。

“罗生门之诡?

那个被鬼切斩去一条手臂的厉诡?”

苏午看向源赖朝。

源赖朝立刻点头:“是。不过确切地说,渡边纲手持鬼切,仅仅是斩去了某一种形象的‘罗生门之诡’的一条手臂罢了。

传闻中,

罗生门之诡具有武士、僧侣、美人、盗贼、樵夫、城门卒六种形象。

它常会以此六种形象去引诱那些‘灵魂较为纯净’的人,

诱使得那些人步入罗生门中。

每有人步入门中,罗生门里将有一个厉诡被放出来。

当城门下的厉诡被全部放出来以后,

罗生门将会完全复苏。

上一次,

渡边纲夜行朱雀街,就遇到了美人形象的‘罗生门之诡’袭击。

他以鬼切斩去厉诡的一条手臂,后因此而精神恍忽,在家卧病不起。

某日,

罗生门之诡又化作僧侣来帮助他排解心中的恐惧,

趁机将那条手臂又夺回去了。”

“听起来,罗生门之诡好似具有极高的智慧?”苏午皱紧了眉头,他还未真正遇到过一个有‘智慧’的厉诡。

源赖朝闻言摇了摇头。

“只是它在变作六种形象时,保留了此种形象的一部分行为习惯。

并且,罗生门之诡会不断吸纳亡灵意识,

那些意识也会转为六种形象的‘积累’。

它们能在恰当的时候说出恰当的话,甚至给人以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但它们仍然是遵循着一种固有的规律,只要找到这种规律,逆转规律,它们就会应付不过来,

暴露厉诡的本质。”

源赖朝的言语为苏午提了个醒。

他想起方才走失的武士,经过岔路口时,便只有一道虚幻的光影继续深入影影绰绰的黑暗中。

或许,

泥土里的那只厉诡吞没了武士的身躯,

而武士的‘意’则被隐于黑暗深处的、疑似‘罗生门之诡’给吸纳走了。

“罗生门复苏后会发生什么?

它只需使‘灵魂纯净’之人进入门内,

就会使得城门下的某只厉诡被放出来,这种规律如此简单,岂不会导致它的复苏极其频繁?”苏午再次向源赖朝问道。

他能够明白,源赖朝所说的‘灵魂纯净’,

应该指的是‘意根’较为茁壮。

像安纲就属于此类人。

能够数次‘天人交感’的刀匠,没有一个意能量羸弱的。

“并非如此。

事实上,诱使灵魂纯净之人进入门中,在今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源赖朝回答道,“鉴真大师曾经镇压过罗生门,使得它的‘规律’被改变了一部分。”

421、聚首(1/2) 鉴真更改了罗生门收容活人的固定规律?

又是鉴真……

在大唐失守大明寺,狼狈逃亡东流岛的鉴真,在东流岛却是异常的活跃,于‘玉藻前’这种鬼王级厉诡、未复苏状态下表现出近乎鬼王级恐怖能力的‘罗生门’都有密切关联。

传闻中,

东流岛‘神道教’的一部分祭礼仪轨,亦是由他改易佛门律宗祭祀仪轨,不断演变而来。

此地关于鉴真的传说颇多。

这个大和尚在东流岛留下如此多的痕迹,其是否在筹谋什么?

“说起来,

那些被诱使进入罗生门内的活人,在罗生门里究竟是还一直活着的,还是在进入门内以后就已经死了?”苏午没有过多向源赖朝询问关于‘鉴真’的事情。

他此次前往京都,一定会寻机会拜访‘招提寺’。

伺机寻找鉴真的踪影。

源赖朝闻言愣了愣,

随后摇头道:“还从未见有活人从罗生门里走出来过,甚至现下都不曾见过有人进入罗生门了。

在今时的传说中,

樵夫、行脚僧、武士的游魂、武士妻子、盗贼、城门卒是最早进入罗生门的人,

但他们已经变成厉诡了。

传闻是否真实,也难说定。

所以烛照大人的问题,我实在回答不上来。

这件事情至今还难以验证。”

苏午点了点头,看向前方岔路口漂浮的幽雾。

源赖朝见状迟疑了一下,

之后还是躬身道:“大人,不妨由我脱离队伍,主动引四下里潜藏的那个厉诡来诱导我,如此进入另一个世界。我再设法联络大人!”

“没有必要。”

苏午摇头否决了源赖朝的提议。

他看着那些浮动的雾气,

雾气后仿佛隐藏着另一个世界,又好像后面其实什么都没有。

“还是和之前躲开长船国巡逻武士队的巡察那样,你们先躲入阴影世界之中,其余的事情由我来做。”苏午做出了决定。

源赖朝喜形于色,连连点头道:“大人能够出手,那就一定万无一失!”

苏午看了其一眼。

此人本来心思就是想让他去探看情况,

只是畏惮于他的实力,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于是以退为进,

主动请缨,

以此来诱使他做出决定。

这个人的心思,苏午一清二楚。

他也未多计较什么。

——假若之后遇到紧急情况,源赖朝这些被他拖入阴影世界的人,就可以成为最好的替死鬼。

苏午的鞋子轻轻叩击地面,

脚下的阴影里,沥青似的粘稠黑液涌动而出,倏忽变作一条条黑鳞大蟒,将源赖朝等人全部拖入了阴影世界中。

不过须臾时间,他就变成了孤身一人。

他眼神扫视四周,

感应着此地若有若无的诡韵,还是迈步走向了走失武士的那个岔路口。

踏,踏,踏……

无形的诡韵萦绕在他身周。

还没走出几步,苏午的双脚就被脚下空气一样的泥土淹没住了。

他眼神有些困惑。

如果前面渡边纲武士队遇到的情形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话,

他们极可能避不开脚下这些在无形中就会淹没人的双脚,使人无法拔足的泥土,进而被泥土彻底掩埋,殒命于土壤之中。

不管另一个隐在暗中的厉诡如何勾引他们,渡边纲的武士队首先都过不了‘泥土中的厉诡’这一关。

但他们却曾经驻扎在这个荒弃村落内,

还给源赖朝投来了纸鹤消息。

难道说,仅仅是自己这一伙人触发了‘泥土中的厉诡’的杀人规律?

在自己等人之前,

渡边纲武士队经过这里,其实并未触发‘泥土中的厉诡’的杀人规律,直接被‘疑似罗生门的厉诡’诱去了另一个世界?

于苏午思维转动的片刻时间里,

泥土无声无息地包裹了他的小腿,渐要蔓延上他的膝盖关节。

他面无表情地抽出大红莲胎藏,朝脚下的土壤划了一刀。

下一刻,

原本毫无实感的泥土就变得蓬松湿润起来,

令苏午感觉到了它们的存在。

这些泥土不再无声息地流动,凝固在了原地。

苏午单脚支撑站立,另一只脚不断左右摆动,脱离泥土的包裹后,又将撑地的那只脚拔了出来。

阴影无声无息地包裹住他的双脚。

他继续前行,

流沙般蠕动着的泥土再次向他的双脚包裹而来——

此次,这种散发着澹澹诡韵,性质类同‘流沙’的泥土,将他双脚上覆盖的阴影都给包裹了起来,令苏午的双脚与阴影一同往泥土深处沉陷!

这个隐在泥土中的厉诡,

竟然连鬼手都能包容!

大红莲胎藏每一次切割,好似并未将它‘切开’,只是暂时挡住了它的杀人规律!

苏午沉吟片刻,

身形缩回阴影之中。

下一刻,他出现在岔路前头一棵矮树下。

在他身形脱离阴影的一瞬间,就有蓬蓬泥土从包裹全身、渐次脱落的阴影上抖落,聚集在他的双脚下,继续开始包裹他的双脚!

简直如跗骨之蛆一般!

这个厉诡的杀人规律是潜移默化的,

若它的面积能覆盖一个城市的土地,只怕一个城市的人类都会在无知无觉中,被它以泥土淹没双脚,只要双脚被泥土淹没,普通人根本没有拔足脱离的可能!

“有意思。”

苏午低声自语,从模拟器里兑换出了一碗收魂米。

他将白米洒在脚下的泥土上,

原本无声息流动的泥土,随着白米混入泥土中,立刻减缓了流速,并最终凝固板结。

“收魂米兼容了一部分诡韵的流动,

如此,反而导致厉诡诡韵无法均匀分布于泥土砂砾之中,也就导致了它的流动受阻,

又因米粒会在泥土缓慢流动中,渗入泥土更深。

就导致了泥土流动方向不再统一,相互交攻,最终板结成块。”

端着半碗收魂米,苏午做着总结。

他收起米粮,抽出双脚继续前行。

那些渗入泥土中的米粒,在泥土不断板结、挤压之下化作齑粉,那部分泥土又再次恢复了流动。

苏午亦不指望一把米就能瘫痪一个厉诡的杀人规律,

只要这种手段短期有效,他就已经十分满意。

雪白的米粒不断撒入苏午脚下流动的泥土中,

他缓步徐行,

心中渐渐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笼罩四下的雾气停止了流动,苏午身形撞开重重迷雾以后,再次走进了先前搜查过的、那个荒弃的村落。

这一次,荒芜村落里不再是毫无人气。

几匹马被拴在阴暗角落里,不时发出细微的响动。

还有一些马匹未被拴住,就在村落里四处游荡着,它们的主人已不知去了何处。

苏午走近一个视野较好的屋舍前,

看到了屋舍里的火炉中闪着火光,一男一女相对坐在火炉边。

女子面朝门口,姣好的面容上满是谨慎之色。

她身边还跪坐着一个长耳朵的侏儒老头。

男人背对着苏午,靠着支撑房梁的木柱盘腿坐着。

踏,踏,踏……

苏午眼神微动,

迈步走进了这座房屋中。

随着他走近那座房屋,屋舍周围阴暗角落里拴着的马匹、临近的一处院落、小道拐弯处的一棵矮树等等情景都迅速被黑暗笼罩、倾盖,最终消失无踪。

四下里仅剩这座亮着火光的房屋。

“这是厉诡的操纵么?”

苏午眼中闪着金光,

一道道黄金眼镜蛇从他脑后并排耸立而起,

嘛喇罕护法头顶漆黑狮子的火红形影包容于身外轮外,

身外轮内,苏午的意能量通过光明大日的轮转,向外发散!

如是!

倾盖四下的黑暗消失无踪,

眼前亮着火光的房屋消失无踪!

在幽暗的天色里,

一座被团团惨绿鬼火簇拥着,行将倒塌的城门楼耸立于大地上。

那城门楼的匾额上,赫然写着‘罗生门’三个斑驳字迹!

城门楼里。

先前看到的、相互对坐的男女、长耳侏儒老头三者周围,站着一个个扭曲的人影——胸膛上有个血窟窿,窟窿里好似长着一只惨绿眼睛、浑身鲜血淋漓的武士;

貌美如花,衣衫破碎,露出大半胸膛,那胸膛却被般若鬼面覆盖的美妇;

背着一捆木柴,腰间藏了一把精美匕首的樵夫,樵夫腰间那把匕首正不断往外滴落黑血;

样貌凶恶狰狞的黑衣盗贼,此时脸上笑容阴森,他嘴里伸出一条分出三叉的舌头,每一道叉舌的舌尖,都长着一个不断出声为自己辩解的人头;

以及,靠坐在墙边,面貌苍老枯藁,身披袈裟的僧人。

武士、美人、樵夫、盗贼、行脚僧。

阴冷的诡韵拂过苏午的后背,

他往自己身后看去,

看到了两个垂垂老矣的士卒,浑身被团团鬼火簇拥着,朝自己迈步走近。

这两个便是‘城门卒’了。

罗生门的六种形象,齐聚于此。

此情此景,让苏午心中若有所悟。

本来一直在京都一带盘桓的罗生门,今时出现在了玉色山附近。

看当下的情形,

似乎是它在主动引人触发自己容纳活人、放出厉诡的‘规律’。

源赖刚先前说过,罗生门的此种规律,想要触发其实较为困难——盖因鉴真对罗生门的杀人规律进行了篡改。

想到这里,苏午瞥了眼独坐在城门角落里的僧侣。

行脚僧会穿得这样正式吗?

身披袈裟,头戴僧帽。

不像是远游化缘的行脚僧,

倒像是一座寺庙的高僧大德,住持首座。

苏午的目光从看起来并无任何扭曲形象的僧侣身上挪开,转而迈步走近了那两个对他们当下处境并不甚明晰的男女。

触发罗生门的规律较为困难,

这应该也是‘安纲’如今还好好地留在此地的原因?

“安纲君。”

苏午走到近前,唤了那个背向自己的男人一声。

他已看出此人身份。

正是安纲铸剑所的大匠师——安纲!

422、偏移认知(2/2) “安纲君。”

苏午在呼唤安纲之名时,暗中运用了‘大霹雳心咒’的威能,加持于自己的言语之上。

被密咒加持的言语,将有‘当头棒喝’之能,

可以镇定人的心神,使人保持清醒。

免得安纲因为他突然从背后出声,而被吓出甚么问题来。

然而,

他话语出口,

却发现,‘大霹雳心咒’的威能并未发挥出来。

怎么回事?

苏午转头看向簇拥在周围的几个厉诡。

内心若有所悟——进入这重由罗生门编织的世界以后,自身的某些手段或许就被压制了,在此地无法奏效。

他收回目光。

听到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安纲扭头一看,就看到了腰悬数把刀剑,迈步走来的高大身影。

那道身影的言辞间自有一种镇静人心的力量——即便‘大霹雳心咒’未有发挥作用,但苏午本身的‘唇枪舌剑’天赋却不可能被罗生门褫夺。

看到苏午的身影,安纲眼中顿时流露激动之色。

这时候,苏午发现——在安纲身后站着的,几乎要把胸膛贴在其后背上的美妇,忽然间离安纲远了一些。

“烛照君!

你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安纲满眼激动地出声。

然而,他一句话说出口,神色忽地一变,变得有些警惕地盯着苏午:“你该不会是厉诡变化出来,故意蛊惑我的吧?”

在安纲说话的同时,

覆盖于美妇胸膛上的般若鬼面飘飞而出,环绕安纲团转着,鬼面暗紫色的嘴唇蠕动,不知在暗中向安纲灌输了这样的想法。

原本已经离开安纲一步远的美妇,这时再度走近了他,又一次贴在他的后背上!

‘通过不断误导他人的思维,让他人走入歧路之中,最终进入罗生门内,进而达到将厉诡置换到现实之中的目的——这就是罗生门的规律吗?’

安纲无法看清自己处于何种局面之中,

苏午却看得分明。

他很快做出了判断。

皱眉看着安纲,不知安纲在这个夜晚,究竟经历过什么,会让他的想法扭曲至此?

“源氏向井上家发布任务,

委托我们将铸剑所锻造出来的那把‘无上级’太刀,送到平安京中去。

这件事情,安纲君作为铸剑所的主理人,莫非不清楚吗?”苏午开口说话。

原本就在暗处默默观察着他与安纲的平灵子,

骤然听到‘无上级’太刀的消息,心头一紧,顿时屏住了呼吸!

她正是为了堵截源氏的运刀队,才追到这个荒村里的!

没想到,

对面坐着的、似乎是厉诡仆从的男人,其实就是安纲铸剑所的主理人——安纲!

当下对方的同伙也来到了这里,

他们两人合力参与到这场厉诡游戏之中,

只怕形势会对自己分外不利!

听着苏午的话语,安纲再一次沉默下来,拧紧了眉头,苦苦搜索着自己脑海里的记忆。

趁此时机,苏午在安纲、平灵子之间盘腿坐了下来。

平灵子背上寒毛耸立!

一下子挺直了腰肢,手握住腰侧收于鞘中的刀剑,随时可以抽刃给苏午来一记‘居合斩’!

她的细微肢体动作或许能遮瞒过苏午的眼睛,

却瞒不过苏午的感知,

更不提在她握刀以前,苏午已经感应到了她的澹澹敌意。

于是,

在她抽刀以前,

一抹刀光已经划过半空——

锵!

大红莲胎藏架在平灵子修长而白皙的脖颈上。

刀刃未有斩入平灵子的皮肤,

盖因那站在平灵子身后,背着一捆木柴的樵夫慢吞吞拿出腰间滴落黑血的匕首,挡在了平灵子脖颈前。

那把匕首爆发出惊人的厉诡诡韵,

黑血将匕首锋刃抹黑,使得大红莲胎藏未能顺利将之切断!

苏午心中明了——罗生门要将这个女子与安纲、乃至自己都拖入门中,而在此之前,它不允许有人破坏规则,提前杀死其他人!

饶是如此,

那快若闪电的刀光抵**灵子的脖颈,

依旧让她如芒在背,心头彻寒。

这个人,好强!

不知道假若自己完全放开,能不能杀掉他?

平灵子的目光看向身畔的天邪鬼。

天邪鬼捂住眼睛,瑟瑟发抖。

“我不知道你是谁,

但希望你暂且莫要轻举妄动。

否则,下一次这把刀就不会只停留在你的脖颈前了。”苏午澹澹开声,威胁了平灵子一句——只有他能看到这一窟鬼,

平灵子根本不知道是‘樵夫厉诡’替她挡住了苏午的太刀,

所以,苏午的威胁依旧奏效。

她眉眼低垂,面无表情,收回了按住腰侧刀柄的手掌。

看着苏午收刀归鞘,平灵子衣袖下的拳头暗暗捏紧。

随着苏午坐在二人中间,站在一旁的武士厉诡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立在了他的身后。

武士厉诡胸口有一个深深的窟窿,

鲜血从窟窿里流淌出,

窟窿内生出一只惨绿的鬼眼。

鬼眼的光有如实质,落在苏午后背,就引得‘嘛喇罕护法’猩红的虚影生起层层涟漪。

——若非有‘嘛喇罕护法’护持自身,

那只鬼眼的目光落在苏午身上,或许会致使他亦在潜移默化之中,从认知上产生一些改变。

在认知偏移到一定程度后,

就会变成安纲当下这副状态。

苏午看了看沉思中的安纲,看到那个在他头颅周围盘旋的般若鬼面,没有贸然抽刀噼斩——周围有五只厉诡包围着自身,

两个‘城门卒’守在远处,封死了退路。

前方只有默然耸立的‘罗生门’。

这个时候贸然出手攻击任一个厉诡,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引来更不可测的变故。

安纲‘认知偏移’的状态已深,

但身侧这个女子暂时还是正常的。

她身后站着的樵夫,在以匕首抵挡住苏午的大红莲胎藏后,就退回了女子身后三步外的位置,继续站立着。

‘樵夫’藏在腰间的匕首滴落鲜血,

在他脚下形成血泊,

那滩黑血逐渐扩大,或许会在不久后,就将女子包容到血泊中。

到了那时,这个女人的认知亦将会产生偏移。

苏午抬眼看向自己的正前方——罗生门耸立之地。

这座高耸又阴森,看起来极不安全,行将倒塌的城门楼被鬼火簇拥着,城门楼内,一座房屋耸立在黑暗里。

房屋里隐约亮起火光,

好似还有几个人的身影。

他正试图看清那几个人的身影时,

身畔的安纲开口了:“我记不得了,我记不得井上家是什么地方,记不得烛照君是从哪里来的了,但我还勉强记得——我们曾是一同锤炼刀剑的工匠。

我们合力铸造出了我此生中最完美的刀剑……”

说起这些的时候,安纲神色舒缓。

方才苏午的言语就像钉子一样,楔进了他的心底,

苏午言语中蕴藏的力量,非是美妇厉诡的般若鬼面能在短时间内拔除干净的。

这种力量持续发挥作用,拉扯回了安纲的一些正确认知。

贴在他背后的美妇悄然远离。

安纲皱紧了眉头,接着喃喃低语道:“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却记不清了……我穿过了太多的地方,

好似走过了一扇扇重复的门……

我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安纲看着苏午的目光,带着一些哀求:“怎么回去呢?烛照君,应该怎么回去?”

苏午见美妇厉诡悄然远离安纲,

便知安纲的认知正在回正。

他看着安纲的眼睛,出声道:“记住你此刻的感觉,安纲君。

记住你此刻想要回到往日的决心,铭记住它,

它能够带你回去。”

“此刻的感觉,

回归往日的决心么?”安纲呢喃着,忽然点头,“我记住了,我一定会铭记的!”

平灵子默默听着苏午与安纲的对话,

不明白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抿了抿嘴唇,目光落在苏午把握刀柄的手掌上,在苏午转回头来的时候,又骤然收回目光。

苏午看着‘罗生门’后的黑暗里,

那座孤零零耸立的房屋,

越看越觉得那座房屋很熟悉,

就和自己现在所在的这处房屋一模一样。

他心中隐约生出一些猜测,开口向安纲继续问道:“安纲君,你说你穿过了很多地方,你都经过了哪些地方?

你还记得渡边纲是谁吗?”

“渡边纲……渡边纲……”安纲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

时断时续地话语从他口中传出:“我记得渡边纲。

好像在很久以前……”

苏午手掌按在腰侧另一把太刀刀柄上,那把装饰华丽的刀鞘内,吞吐出潋艳的刀光,凛冽的刀锋脱离刀鞘,暴露于空气当中。

此间流淌的澹澹诡韵都随刀光过处,被纷纷切落。

他将刀刃直接插在安纲身后的木板中。

平灵子看到那刀刃闪动的危险气息,修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只是出鞘就散发出这样危险气息的刀剑,且形制恰好是‘太刀’,难道这就是安纲铸剑所为源氏打造出的‘无上级’太刀?

这个人,为何要把太刀插入木板中?

平灵子没有看到的是——小步走近安纲的‘美妇’停顿下来,被平灵子猜中了的无上级太刀,正拦住了‘美妇’的去路!

随着美妇不再接近安纲,

安纲说话的语气亦没有先前那般恍忽:“不是……不是很久以前。

就是这个夜间,

我和渡边纲、弘正法师在当下这间房屋中修整。

百无聊赖之时,弘正法师提出要玩花牌。

玩花牌的时候,渡边纲与弘正法师忽然大打出手,指认对方是厉诡——然后,他们就真的招来了厉诡!

厉诡把我逼到墙角,我破墙而出,不停逃跑。

逃到一个另一座屋舍前……

我又看到渡边纲坐在屋子里,

我知道那是幻觉,于是继续逃跑。

连续查看了十数座屋舍,每一座屋舍内,都有渡边纲,弘正法师还在我身后叫我,让我和他一起回屋子里面去……

怎么可能呢?

他们已经变作厉诡,

回到屋子里,我还要和他们一起进行那场厉诡操纵的花牌游戏……

我继续逃跑。

跑到这间屋子里,

看到不一样的人,又看到烛照君走了进来。”

安纲微微抬目,凝视着苏午:“烛照君,你该不会也是厉诡变的吧?”

423、打破‘错误\’规律(加更!3/2) ‘美妇厉诡’身形飘忽,

倏然越过了插在地板上的无上级太刀,再度紧贴在安纲的后背上!

它伸出畸形的双手,尖锐而漆黑的指甲扣住那张般若鬼面,将它往安纲脸上佩戴去。

——让安纲重新回忆一遍他所经历过的事情,

相当于让他再走了一遍先前的路,

这对于矫正他的认知有巨大的副作用!

‘美妇厉诡’直接无视了无上级太刀的威胁,抹除苏午先前的种种努力,并且更进一步,将面具戴在了安纲脸上!

此时,

再想用言语矫正安纲的认知,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尤其是处于罗生门的笼罩下,

苏午无法使用密咒的威能!

他凝视着安纲狰狞的鬼脸,还未开口。

眼睛血红的安纲再度追问,声音里满是疯狂的意味:“烛照君,你该不会也是厉诡变的吧?!”

“是或者否,

我说了,你便会相信么?”苏午盯着安纲的眼睛。

安纲眼中血光微暗。

他没有回应。

“是或者否,都已经无所谓了。

此间的厉诡,最擅长迷惑人的认知。

你就算否认自己是厉诡,

我又如何敢相信呢?”安纲冷笑着道,“尽快开始你们的游戏吧。一场花牌游戏。尽早开始,也就能尽早结束!”

尽早开始游戏——这是厉诡借安纲之口发出的催促么?

苏午扭头看向身后。

那两个浑身被惨绿鬼火簇拥着的城门卒厉诡,已经逼迫到了近前,将他围拢起来。

其余厉诡皆无法主动对他发起攻击,

两个城门卒厉诡却可以。

虽不知如此原因为何,但苏午看到‘城门卒’的动作,已然清楚——‘尽早开始游戏’,就是厉诡借安纲之口发出的催促!

他转回头来,

瞄了眼城门内那座房屋。

‘城门卒’在后方堵住退路,导致活人只能穿越城门,

每一次穿越罗生门,都将回到‘被扭曲的原点’,就像安纲描述得那样。

自己每一次进入的原点,都会是偏移过的原点。

自身的认知,亦将跟着扭曲。

安纲不知多少次穿越了罗生门——也就导致他的认知偏移如此严重,已经快要纠正不回来!

现下努力矫正他的认知,只能‘治本’而已,

‘美妇厉诡’一日未从他身后消失,

罗生门一日未脱离此间,

安纲的认知就一日难以恢复如初。

所以,

与其设法矫正安纲的认知,

不如设法逆转罗生门的‘规律’!

“打花牌的游戏吗?

游戏规则是什么?”苏午问道。

“只要找出‘武士’、‘工匠’、‘艺伎’、‘僧侣’、‘路人’、‘盗贼’这六类牌,每样牌抽取三张,最后再塞入一张‘恶诡’牌,

将牌组打乱顺序,我们轮流抽取,

而后第一顺序人从第二人的手牌中抽牌,第二人从第三人的手牌里抽牌,

直到有一个人凑集六类牌加上一张恶诡牌,

一共七张牌后,

那个人就赢得了胜利!”安纲将规则介绍得甚为清楚。

苏午一听就明白了全部的游戏规则,

并找出了其中的漏洞:“一共十九张牌,轮流发牌的话,第一个人手里会有七张牌,他再从第二个人手里抽牌,他的手牌将增加至八张,

第二个人就算从第三人手里再抽牌,也永远只能维持六张牌而已。

这样下去。

三个人都不可能有凑集七张牌的时候吧?

安纲,

你是不是被厉诡作弄了?

怎么会说出这种根本没有赢家的游戏规则?”

平灵子握着那副‘鬼牌’,听着苏午说话,若不是苏午开口,她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巨大的漏洞。

恶诡的游戏果然凶险,一定要打起精神才行!

安纲眼眸里的血光倏忽消褪,

原本戴在他脸上的般若鬼面,此刻又自动脱落了。

他皱眉低语:“是我被厉诡作弄了吗?这样大的漏洞——竟然有这样大的漏洞?我却一直没有注意?”

“被恶诡作弄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身处于恶诡的股掌之间。

安纲,当你觉得别人有问题的时候,

最好先检视一下,是不是自己有问题?”

苏午不徐不疾地说话,

又给安纲补了一刀。

对方神智更清明了些,脸上竟浮现羞愧之色:“烛照君,看来是我自己的问题,我……”

“既然已经指出游戏规则的错漏,

就及时将之更正吧。

不然,怎么开始游戏呢?”苏午未与安纲多言。

此下状态的安纲,根本无法彻底解救,

既然如此,

与他多费口舌也是浪费时间。

还是尽快开始游戏,找到打破‘罗生门’规律的方法最为实际。

“怎么更正呢?”安纲又迷惘起来。

眼看那美妇恶诡要再度将般若鬼面戴在安纲脸上,借安纲之口来说话,苏午抢先道:“把顺序逆转就好了——由第二个人从第一个人手里抽牌,第三人从第二人手里抽牌,以此类推……

可以保证每个人都有机会凑集七类牌,

同时,

亦可以确保不会出现三个人都凑集七类牌的情况。

就这样吧。”

安纲茫然地点点头,即便般若鬼面再戴在他脸上,业已无法更改他亲口答应的规则。

另一侧的平灵子皱着眉,她手握弘正遗留的‘鬼牌’,轻声道:“我不同意。”

苏午、安纲尽把目光看向了她。

她神色不变,继续道:“你们两个人明显站在一起,是铸剑所里相互扶持的友人,和你们相比,我只是个外来者而已。

我如何能确定,你们不会联手来坑害我?”

这可是恶诡组织的游戏,

输家的下场必定十分凄惨,

不论如何,她平灵子都不能输掉游戏!

“两个恶诡之间,竟也会起内讧么?”戴上般若鬼面的安纲不再迷茫,眼神险恶,满是讥讽地说话——他却是认定,苏午与平灵子才是一伙的。

是两个要联手坑害他的恶诡!

“闭嘴!”

苏午喝了一声,

‘天蓬肃杀印’的威势借此散发,压住了此间涌动的诡韵。

安纲闭口不言!

眼睛看向身侧的黑衣女子,苏午眯着眼睛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我和安纲确实算是友人,

此次我来到这里,亦是为了找到他的踪影。

——毕竟他铸造出了这把无上级的刀剑。”

一边说着话,他一边将插入木地板中的无上级太刀抽出来,刀光如水流动,寒冽而危险。

苏午挽了一个刀花,一手持刀柄,一手托刀身最前端的刀背。

明晃晃的刀身上,映照出平灵子清丽脱俗的面孔:“那你呢,你会是无缘无故来到这个荒村吗?带着一个可以容纳厉诡诡韵的式神的无知少女,莽撞地夜入荒村?

这样的说法,你自己会信吗?

平家的鬼武士?”

坐在平灵子身侧,自苏午进门后就自觉捂嘴不敢吭声的天邪鬼,此刻更吓得用长满黑毛的畸形大手捂住了面孔,身形瑟瑟发抖。

它就是苏午口中,可以容纳厉诡诡韵的式神!

平灵子板着脸,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但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辩解什么,

苏午已经笑出声来:“不必辩解什么了,你心跳得那么快,我隔得这么远,都听到你的心跳声了。”

他的耳力竟然这样敏感吗?

还是暴露了……

平灵子脑海里连连闪过几个念头,脸上闪过慌乱之色。

苏午从头到尾只是在用言语诈她而已,根本就未曾听到过她加快的心跳声,此时看到她面上的慌乱之色,终于确定,她的身份与自己猜测的应该大差不差!

她就是平氏派来截堵源氏运刀队的鬼武士!

至此时,

平灵子反应过来,

自己以‘无念御刀流’为根基修习剑术,可以保持念若平湖,心跳始终处于统一节奏之内,怎么可能会这样简单就被人听到加速的心跳?

这个男人在诈自己!

但即使她此时反应过来,

却也是为时已晚。

方才她的表情,已经彻底暴露了她的真实身份。

她微微抬头,冷冷地盯着苏午,眼光里没有情绪,内心则是咬牙切齿——老奸巨猾的男人,只会使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苏午与她对视,开口说道:“现下我是为解救友人而来,但你既然进入局中,想要脱身却亦需经过这一场游戏才行,这可以看作是你亦需要解救你自己。

解救自身,便须摆脱厉诡的掌控。

——我们有同样的目标。”

“你说这样的话,是认为我是个涉世未深,可以随意哄骗的孩童吗?”平灵子蹙紧了眉。

什么叫自己和他有共同的目标?

自己怎么可能与老奸巨猾的男人有共同目标!

“看来你虽然知道自己进入了厉诡安排的局中,

却并不知道,自己此下的处境究竟有多危险。”

苏午摇了摇头。

他没有多话,盘踞于意识潜流中的汹汹意能量澎湃流泻,涌入他的双眼里,

与他目光接触的平灵子,

在这个瞬间,看到了一轮金红的太阳!

太阳周围,有赤红形影包裹着它,

太阳之内,一道道黄金眼镜蛇耸立而起!

借助目光的‘桥接’,苏午直接将自己当下所见的画面,众人究竟深处何种境地,都投影到了平灵子的心神之中!

他没有对安纲使用这样的办法,

那样只会让认知本就偏移的安纲,更将他当作是恐怖恶诡。

现下平灵子认知还未偏移,

给她直接的画面,

更容易让她理解,她正处于何种境地,

清楚自身正不断滑向深渊!

424、诡玩牌(1/2) 铺满平灵子视野的灿烂光芒消褪了下去。

四下的环境变得幽暗。

原本就在自己身侧摆放的火炉,此下已经消失无踪。

她神色沉凝,看着对面的安纲。

看到安纲身后站着一个美丽的妇人,那妇人的胸膛紧紧贴在安纲背后,‘她’的长发向下垂落,遮住了安纲的脖颈。

一双畸形的、长着黑紫色长指甲的手掌,正捧着一张般若鬼面,

将鬼面固定在安纲的脸上。

‘罗生门的美妇相!’

看到那个美妇,平灵子童孔微缩,心中瞬间有了猜测。

她自幼生活于京都,

对于在京都一带盘桓的厉诡‘罗生门’的各种传闻,自然甚为清楚。

当下看到那端着般若鬼面的‘美妇’,她在瞬息之间就判断出了这个厉诡的大概身份。

平灵子不知道苏午对自己做了什么,

引致自身所处的环境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她坐在黑漆漆的城门洞里,看到对面的安纲显然被美妇厉诡蛊惑了,神志丧失了许多,

再转眼看向苏午——

那个卑鄙的男人背后,立着身形虚幻的武士。

武士胸口的血窟窿里不断淌出鲜血,

内里更生出一只惨绿鬼眼,鬼眼死死注视着那个男人,但它的眼光落在那男人身上,就被无形的力量消解了,无法被男人造成任何影响。

那个男人和安纲身后都站着罗生门里的厉诡……

平灵子抿着嘴唇,看向自己身后。

看到背着一捆柴禾的樵夫,

樵夫腰间藏着一把精美的匕首。

此时,匕首不断滴落黑血,点滴血液在它脚下聚成血泊,

腥臭的血水逐渐扩张,

往平灵子坐着的位置蔓延而来。

平灵子目光匆匆扫过其他区域,

看到了顶上高耸的、即将倾覆的城门楼。

见到城门楼上悬挂的、写有‘罗生门’三个字的匾额。

城门楼下,

武士、樵夫、美妇、盗贼、行脚僧聚在此处。

两个浑身被阴绿鬼火簇拥着的城门卒,看守在近处,监视平灵子等三人之间的花牌游戏。

她浑身发寒,

眼神看向侧方的男人,

终于明白对方所说的‘摆脱厉诡的掌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在无声无息之间,自身早已落入厉诡的操纵中!

当身后的樵夫脚下血泊将自身包容进去,

自身或许也会变得和对面的安纲一样,神智难以保持清醒,彻底滑入厉诡开掘的深渊之内!

平灵子心中确信,

自己当下所见的种种画面,才是此下真实的世界。

她自己能够判断真假,不需要假他人之手。

“你想要我做什么?

——只要我们联手,能够脱离厉诡的掌控,我愿意和你合作。”平灵子开口说话,她看到樵夫脚下的血泊,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已不超过三尺。

说不定接下来自己的某个错误行为,

就可能导致这三尺距离被血泊瞬间漫过。

所以当下她每一步都必须迈得谨小慎微,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包括与对侧男人的合作,

一定要有合作的必要价值才行。

“不是我需要你来做什么。

而是你必须来配合我。”苏午摇摇头,说出铁一般坚硬的话。

平灵子默然不语。

白皙的双腮因为心中的愤怒而泛起红潮。

苏午看着她,接着道:“即便身处罗生门之中,我亦有绝对能力保证自己可以强行破开它的规律,脱离它的操纵,我是绝对的自由人。

阁下有这样的能力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大红莲胎藏’、无上级太刀摆在身前。

极上、无上两大太刀在身,

足以说明他的底气。

更何况,他的实力不只在两把兵器之上。

平灵子低眉看了看身侧的天邪鬼。

天邪鬼都被那个男人吓得捂住了眼睛、嘴巴,现在更连耳朵都死死捂住了……

真是没用的东西。

但是,连天邪鬼都被吓成了这个样子,其实已经说明对方实力远超出自己。

他能做到的事情,

自己做不到。

“我做不到。”平灵子冷澹地回应了一句。

虽然实力比敌人弱小是一种耻辱,但更大的耻辱是不能正视自身的弱小。

“所以,你如若不愿配合我,我解决事情,顶多增添一些麻烦。

但事情总归会解决,

过程麻烦一些,其实无伤大雅。

作为给我添麻烦的代价,你会永远留在罗生门内。”苏午见这个女子竟然出奇地好沟通,语气也就没有那么生硬,“若你愿意配合我,我承诺你,可以带你一起脱离厉诡的掌控。

我们虽然各自在源氏、平氏手下做事,

但毕竟本身并非此姓氏。

今日之争,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此揭过。

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就是。”

苏午猜测女子乃是‘平氏的鬼武士’,

但他绝对想象不到,

对方不仅是平氏的鬼武士,甚至本来的姓氏就是‘平氏’!

他这番话算是暴露了自身的一些错误判断,但也无伤大雅。

平灵子沉默了一阵,

心中泛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她看着对侧好似能掌控一切的男人,内心却有点想笑。

所以即便老奸巨猾如你,其实也未猜出我的真正身份?

平灵子有种扳回一局的舒服感,她绷着脸,面上看不出表情变化地点点头:“是。我希望阁下能信守承诺,在此之前,我亦会全力配合阁下。

那么,阁下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设法让你身后的厉诡来进行这场游戏。”苏午说道。

平灵子的神色第一次有了较大的变化,

她惊讶道:“如若让我身后的厉诡来进行这场游戏,岂不代表我将彻底被厉诡所掌控?你的这种想法,完全就是恶诡的想法!”

“对对对!”

苏午连连点头:“你保持这样的想法,和安纲一样认定我是厉诡的同伙。

这样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和你身后的厉诡一起玩牌了!”

“……”

平灵子又闭口不说话。

她身后站着的樵夫脚下血泊,并未在此期间扩张。

说明她的认知亦未发生任何偏移。

沉默了一阵后,她又看向苏午,低声问道:“阁下让我那样做的原因是什么?能否告知于我?”

“罗生门的厉诡,不同于普通厉诡。

他们保留了生前的一些认知,还聚集了许多亡灵的记忆。

如此众多的记忆聚合起来,

足以让它们各自形成全新的人格。

既有人格,就有认知。

它们可以扭曲活人的认知,

我觉得,也可以尝试扭曲它们的认知。

——或许这就是打破罗生门‘规律’的最佳办法。”

苏午如是道。

平灵子定定地看了苏午一阵子,说道:“好,这个方法值得一试。

我修习‘无念御刀流’剑道,

可以在自我脑海里杜撰念头,并逐渐让自己信以为真。

如此让厉诡快速掌控我的认知,并非难事。

但我需要一把‘钥匙’,让我能从错乱认知中苏醒,回正自身——”

苏午原本想直接用自己的意来扭曲平灵子的认知——但是在事后回正认知,难免比较麻烦。

眼下对方既有自己的办法,听起来更加安全可靠,

他倒也不用费这个心了,便直接向平灵子问道:“钥匙是什么?”

平灵子所用的方法,

原理大概类同于‘催眠’。

看着苏午的眼睛,平灵子缓缓道:“当一切结束后,阁下只需要唤我‘平氏的鬼武士’,我的本来意识就能从错乱认知中苏醒。

这就是钥匙。”

“平氏的鬼武士……

这么简单吗?我记下了。”苏午不清楚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对平灵子究竟有何特殊含义。

平灵子抿嘴轻笑,轻声道:“一切就都拜托阁下了。”

……

阴绿的鬼火环绕半边倒塌的城门楼飘飞着,

这些惨绿的光火未有照亮漆黑的建筑分毫,反而为它增添了无尽的邪诡。

黑漆漆的城门下,

浑身被鬼火簇拥的城门卒将正在打花牌的三个‘人’围了起来。

一盏油灯蹲在三人中间。

就着油灯微弱的光亮,三人极其投入的进行着花牌游戏,已然忽略当下险恶的环境。

“该我了!该我了!”

‘安纲’瞪着血红的眼珠,看着自己的手牌。

武士、艺伎、工匠、盗贼……等七类牌,他已经凑足了六类,只差一张‘路人’,他就能集齐全部的花牌,赢得这场游戏。

‘赢得这场游戏’,是安纲已经产生巨大偏移的认知里,唯一坚固的、未被移转的念头。

身后的美妇一头秀丽乌黑的长发缠绕住安纲的整张脸,

使得那张在他脸上戴不牢固的般若鬼面完全固定住了,

鬼面里好似长着许多尖利牙齿,不停啃咬着他的面孔皮肤,

那种轻微的刺痛,让安纲内心躁狂集聚愈多,即将到达一个临界点。

他伸手从前头的‘苏午’手牌里抽牌。

当下的‘苏午’,被武士虚幻的形影包裹了。

只能看到武士形影包裹下,他身体的漆黑轮廓。

他抹开自己的手牌,

内里正好有‘安纲’需要的‘路人’牌。

并且,

‘安纲’的手掌恰巧捏住了那张‘路人’牌。

在此时,

被武士虚幻形影包裹的‘苏午’,那双捧着纸牌的手掌上忽然溢散点滴粘稠黑液,粘稠黑液变作一条小蛇,扫过‘安纲’捏住的那张‘路人牌’,

心诡的诡韵从粘稠黑液里飘散,

‘路人牌’无声无息地变作了‘武士牌’。

425、退治!罗生门!(2/2) 唰!

‘武士牌’被安纲抽去。

他翻开牌面一看,眼中的血光更加浓郁。

身后的‘美妇’伸长了脖颈,那修长的脖颈在安纲脖子上缠绕了三圈,头颅借此绕到安纲面孔以前,‘代替’安纲看着那张‘武士牌’。

‘她’看了良久,

口中发出男女混合的声音:“可恨啊,可恨啊……怎么是武士牌?怎么不是我想要的牌?”

“你想要什么牌?”

此时,‘苏午’开口说话。

声音阴森刻板,没有一丝人味。

包裹着苏午的武士形影缓缓蠕动着,双手整理着自己的手牌。

‘美妇’眼神看向武士形影,嘴唇贴在‘武士’——苏午的耳畔,轻声道:“如果能有一张‘路人牌’就好了……”

唰!

‘武士’把手牌抹成扇形,

惨白的手指指向第三张牌的背面。

‘他’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意思不言而明。

‘美妇’环绕安纲三圈的脖颈悄无声息地收缩回去,‘安纲’血红的双眼瞪视向对面的‘平灵子’,把牌面背对着她。

一捆木柴在‘樵夫’屁股下枝蔓缠绕,形成了一个座椅。

‘他’坐在遍是荆棘的椅子上,背后背着‘平灵子’,将那把滴血的匕首插在座椅扶手上,樵夫伸手从‘安纲’手中抽走了一张牌。

‘工匠牌’。

这下子,‘安纲’不止需要路人牌,还需要一张工匠牌才能赢得游戏。

牌局默默地进行着。

不久后,

‘安纲’从‘苏午’的手牌里抽走了‘他’暗示过的第三张牌,

正是一张路人牌。

又过一轮,

‘他’再从苏午手里抽牌,

依旧抽到一张路人牌。

又一轮,

还是路人牌。

又一轮……

第七轮时,

手中拿着七张‘路人牌’的‘安纲’将牌面背向‘樵夫’。

‘美妇’的双臂穿破了安纲衣袖,畸形的手掌从他的袖口里伸出,捏住七张‘路人牌’,向‘樵夫’发出似男似女的言语声:“该你抽了。”

‘樵夫’背着眼神空洞的平灵子,离开树枝编织成的座椅,伸手从‘安纲’的手牌里抽走了一张‘路人牌’。

它将手中的花牌亮给了被武士虚影包裹的苏午、与‘美妇’紧紧纠缠的‘安纲’。

“我集齐了七类牌,我赢了。”

‘樵夫’口中发出平灵子清脆的女声。

‘安纲’冷笑着,将手中六张‘路人牌’也展示于众‘人’面前。

“这里有六张路人牌?

为什么会有六张路人牌?”‘安纲’口中吐出的话语女声更重了一些,男声已经快要听不到。

‘他’血红的眼睛转动着,目光在‘樵夫’、‘武士’脸上来回扫视。

虚幻的武士形影捧着手牌,顿在原地,

空洞的眼眸看着自己的手牌,未有展示手中花牌的意思。

‘武士’停顿片刻,

一些粘稠的黑液悄无声息填充进它虚幻的双手内,

缕缕心诡诡韵悄无声息地发散。

它双手颤抖着,

翻开了自己的手牌,

将之示于二者眼前。

‘路人’、‘路人’、‘路人’……

武士的所有手牌,竟也全部都是‘路人’!

“你们两个在合伙坑害我?!”

看到武士手牌的瞬间,‘安纲’勃然变色,口中发出尖利的呼啸——他只需要一张路人牌,对方却给他送来了足足七张路人牌!

一定是对面的‘女人’恰巧需要这张‘路人牌’,

但先前她每次都从自己手中抽不中这张牌——于是暗示苏午变幻手牌,通过自己,把那张路人牌转运到女人手里,

让她赢得最终的胜利!

她窃取了自己的胜果!

‘安纲’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樵夫铺在地面上的完整七类牌,怒火炽盛;

偏移了他的认知,与他的认知勾连愈深,反过来被他影响的‘美妇厉诡’也伸长了脖颈,贪婪的目光投向樵夫插在树枝座椅上的那把精美匕首!

唰!

下一个瞬间,美妇的形影惨绿鬼火交织,

穿过安纲衣袖的双手不断拉长,被团团鬼火簇拥的左手扼住近在迟尺的武士脖颈,右手则穿过半空,抓向了樵夫身后的匕首!

滴答,滴答,滴答!

樵夫此下的速度却比美妇伸过来的手掌更快,

它返身抓住那把精美的匕首,

在美妇手掌伸过来的一瞬间,手起刀落,

——匕首瞬间扎穿美妇的手背,将之牢牢钉在树枝编织成的座椅上!

黑血肆意流淌,

在樵夫脚下形成血泊!

这个瞬间,被美妇一只手扼住咽喉的武士,胸口处血窟窿里不断涌出汩汩鲜血,一只惨绿的鬼眼在其中不断膨胀。

鬼眼每膨胀一分,都导致它胸口处的伤口扩大许多,往外不断蔓延,

伤口如瓷器上的冰裂纹一般,

蔓延过武士虚幻形影的左胸口,又蔓延过它的左肩、整条左臂!

在那些冰裂纹般的伤口里,一只只惨绿鬼眼相互拥挤着,密密麻麻的生长出来,鬼眼的目光将城门下的黑暗都渲染成了深绿色!

所有鬼眼蠕动着,

朝向‘樵夫’集聚目光!

明明它被美妇扼住了咽喉,却并未对美妇反击,

反而以鬼眼目光试图定住樵夫的动作——它试图定住樵夫与美妇相互之间的攻击,化解这场争端!

在这场游戏里,

它完全未费吹灰之力,就‘偏移’了苏午的认知。

因而致使自身在苏午这里根本没有锚点,不会受到苏午偏移认知的影响,是以保持了相对的清醒。

另外两个厉诡都将它们各自掌控的人认知偏移到了极深的程度,

如此更方便它们将活人置换入罗生门中,

同时亦导致在活人未能进入罗生门之前,它们亦将与那偏移过甚的认知相连,反过来受偏移认知的巨大影响!

但是,武士虚影的认知只是相对清醒而已,

它能否一直保持自主,

取决于苏午的心意。

——武士虚影包裹下,那道漆黑的身影上黑液蠕动着,延伸出一条条小蛇,一条条小蛇不断交织着,形成一条漆黑手臂!

这条手臂填塞进了武士虚幻的右臂之中,

就像墨汁充入墨囊,

武士原本毫无动作的右臂勐然膨胀开来!

已完全化为漆黑色的手臂反过来绞缠住‘美妇厉诡’的脖颈,勐烈地拖拽着这道厉诡,将它拉扯得远离其下安纲的肉身!

“啊啊啊啊——”

“夫君,夫君!你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

美妇厉诡纵声嘶吼着,那只扼住武士咽喉的手掌骤然发力,指甲深深扎破了武士的虚影!

樵夫脚下的黑血泊在此刻沸腾起来,

不断冒出腥臭的气泡,

引得那映照在它身上的深绿目光都摇晃颤抖!

它将手中的匕首更钉得深了些,

钉死美妇的另一条手臂,

同时卸下身后眼神空洞的平灵子,迈步走向武士。

背起了武士虚幻的形影,

引致武士的形影脱离苏午的肉身!

此时,武士的右臂拉扯着美妇厉诡脱离了安纲的身体,

那被发丝缠绕的般若鬼面也被拉扯着脱离安纲的面孔,

鬼面下的安纲满脸鲜血,血肉模湖,一根根黑线如虫子般在他满脸伤口中蠕动着,不停试图虬结成一股,勾连上上方盘旋的美妇;

樵夫主动卸下了背后的平灵子,平灵子周身仍有枝丫环绕,枝丫另一端连着樵夫的后背;

唯有被樵夫背起,脱离苏午自身的武士虚影,

未能在苏午身上留下任何‘锚点’!

——苏午浑身包裹在阴影之中,一只只原本该在苏午身上长出来的惨绿鬼眼,此时全都长在了阴影之上!

随着粘稠黑液般的阴影不断蠕动,一张张惨白口齿从阴影里浮现,将惨绿鬼眼全部咀嚼吞吃!

意之深渊吞噬!

阴影从苏午身上脱落,

他看着上方三个试图与锚点重新勾连,彻底回归现实的厉诡,

目光扫了扫平灵子、安纲身上的情况。

忽然,

苏午双手交错,抓住腰部双侧悬挂的无上级太刀、大红莲胎藏,

唰!

双刀脱离刀鞘,随着苏午手臂摆动,

刀光形成十字,

划过樵夫、美妇与平灵子、安纲之间若有若无的勾连!

此种联系瞬间被斩断!

整座‘罗生门’都颤抖起来!

将苏午三人逼到墙角的城门卒手持枪戟,拖着残破的身躯,向苏午迫近!

卡嗒!

此时,苏午忽然收刃回鞘。

他手掐‘独钴印’,口诵大日如来本尊咒:“嗡!

南谟拔噶瓦德……

萨尔瓦……

都尔嘎德,巴咧勺达呢——啰渣!

答他噶打雅,阿尔哈德……三木鸦三布达雅……耶梭哈。”

嗡——

苏午眉心集聚的意能量盘旋成了漩涡,

这意能量漩涡浸润他的心神,烘托起了他心神间的光明大日,使此日轮倾动天地!

无边光芒向外散发,

铺满了他身外轮上盘结的‘大日如来本尊密咒真文’!

真文如血,

灼灼发亮!

一头头黄金眼镜蛇从他脑后耸立而起!

赤红光芒铺满城门楼!

寄附于平灵子身上的一根根树枝、穿梭在安纲脸部伤口内的一道道黑线,都在赤光轮转间被磨灭一空!

三个厉诡最后落锚的机会彻底归空!

那两个城门卒未能损伤苏午分毫,即在无边赤光冲荡下,身形化作惨绿鬼火,汇入那座行将倒塌的罗生门上!

半边倒塌的罗生门拔地而起,

带着其中的武士、美妇、樵夫、盗贼等厉诡投向高天!

赤光激荡!

漆黑的城门楼下,

身披袈裟的行脚僧缓缓站起,

‘它’向苏午躬身行礼,双手合十。

这依稀的图景,被赤光瞬间冲刷过!

以至于苏午根本未能看清行礼的‘行脚僧’厉诡动作,只依稀看到那个厉诡好似在最后关头,从城门角落里站起了身!

426、平氏的鬼武士(1/2) 倾盖四野的黑暗,随同‘罗生门’一起飞腾上高天,刹那消失无形。

周遭情景霎时变改。

三人立身于一片荒草妻妻的原野上,

远处的东南方向,依稀可见群山起伏的轮廓。

而苏午等三人身后的数百步外,

就是那个荒弃的村落。

几匹马被拴在一座还算完整的房屋周围木桩子上,未知死活。

不远处就有一匹壮马倒在地上,它的四条腿已变作森森白骨,骨骼上带着斑斑血迹与点点血肉,直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啃去了四条腿上的血肉一般。

苏午看了看身旁还未醒转的‘平灵子’,

又见另一侧‘安纲’茫然呆坐,还未恢复过来的样子。

他对‘安纲’说了一句:“不要到处乱跑,在这里等我。”

即走近那匹倒地的死马旁,

赫然看到死马的肚皮像是被人用双手用力撕扯开来,肚皮里空荡荡一片,五脏肝肠尽已如其四条腿上的血肉一般不见踪影,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吃净了!

这是‘罗生门之诡’做出的事情?

苏午紧皱眉头。

又想起荒村周围还有一个厉诡徘回,

他推测这匹马死于那个厉诡手中的可能性更大。

身后草丛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苏午按住刀柄,回身看去——却是那个效力于平氏的鬼武士豢养的式神。

长耳侏儒老头-天邪鬼跪坐在平灵子身侧,

见苏午手握刀柄,转头看着它,它连忙捂住了眼睛,又被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这个式神颇为特异,具有容纳诡韵的能力。

也不知平氏的鬼武士究竟如何豢养得这样一个式神?

她一直随身带着这个式神,

是需要这式神来帮自己分担诡韵侵袭的压力么?

苏午先转回安纲近前,

看其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双眼里涌现熊熊金焰,电火迸发的双眼与安纲对视的瞬间,苏午声声断喝:“醒来,安纲!

醒来,安纲!

醒来,安纲!”

大霹雳心咒加持于苏午的言语之上,

本就在‘唇枪舌剑’加持下具有非凡效力的言语,此刻直如一柄利剑般,刺穿了安纲认知的迷障,将他认知里的种种障碍顷刻扫清!

安纲眼神里的慧光渐渐回转,

不复方才懵懂迷茫的模样。

他看到近在眼前的烛照君,神色先是一愣,旋即大喜过望:“烛照君,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专门来救我的吗?!”

安纲被罗生门厉诡扭曲认知过甚,

眼下即便恢复神智,但罗生门厉诡对他造成的伤害却已难逆转。

——他在今夜的种种经历,已尽数被抹除干净。

只知道自己身临危险境地,却不知这危险从何而来。

“你已经安全了,安纲君。”苏午点头笑道。

“安全了吗?”

安纲眼神茫然,举目四顾。

良久后,他点了点头:“看起来倒确实是没什么危险了——和我同行的渡边纲大人、弘正法师怎不见了踪影?”

“虽然你安全了,

但他们却死在了危险中。”苏午向他解释了一句。

留安纲自行体会这句话,苏午转而走近了平灵子的身畔。

那站在平灵子身畔,一直瑟瑟发抖的侏儒式神,此刻却壮起胆子,张开双臂,拦在了苏午跟前:“大大大大——驾服鬼鬼鬼鬼、鬼神的大大大大人!

我家小、小姐已被许配给了鬼鬼、鬼王酒吞童子大人!

任何人都不能玷污她的处丨子之身!”

什么东西?

厉诡还会有性丨生活吗?

“你莫非不知我与你主人的约定吗?”苏午垂目看着侏儒老头。

他与平灵子商议的时候,并未避开这个侏儒老头,

对方应该听过了全部内容才对,

怎么当下还摆出这副姿态?

难道自己看起来像是个好丨色的狂徒?

“约定?”侏儒老头呆了呆。

呆在这位体内蕴藏着极端可怕气息,近乎于恶诡的人身旁,它的思维已经完全被对方的可怕气息占据了,根本无暇顾及外界的变化!

在自己吓得发抖的时候,

平灵子小姐,真地和他进行了什么约定吗?

啪!

侏儒老头还在发愣。

苏午却不再等它理清思维了,他一脚将侏儒老头踢出老远,之后蹲在了平灵子身旁。

昏迷中的平灵子秀眉微蹙,

因为‘樵夫’诡韵的不断侵染,而致使她脸色微微泛白。

苏午从她身上察觉到了缕缕诡韵的流转,

她体内容纳的那只厉诡,在她昏迷的此时,已经开始不安分起来。

‘心王生灭赤见持’道次下,

苏午的意向外散发,

只一个呼吸就镇压住了平灵子体内不安分的厉诡。

他嘴唇未动,他的声音却已经深入‘平灵子’心底:“平氏的鬼武士,一切都结束了,醒来吧。”

“平氏的鬼武士,醒来吧。”

这句话像是带着某种魔力,深入平灵子心底,

一种‘扳回一局’的窃喜就在平灵子心中荡漾开来。

此般喜悦令她即便处在昏迷之中,嘴角都忍不住翘起,睫毛轻动,慢慢张开了眼睛。

首先看到一个身材略矮的武士在两个挂甲武士扈从下,蹲坐在自己身旁,双眼里毫不掩饰杀意地看着自己!

心里那点不知所谓的窃喜刹那平息下去。

某种不知来源的愤怒充斥了平灵子的心神!

她以极快的速度翻身而起,在翻滚途中,素手已然抽出腰间的刀剑,雪亮刀光飞斩向近处的矮武士——源赖朝!

哗啦!

但在她动手以前,

已然瞥见源赖朝面上浮现一抹讥诮的笑容。

源赖朝身畔的挂甲武士分左右而出,赤红如燃火的刀剑交错斩向了平灵子,封死她所有闪避的空间!

那个卑鄙的男人,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卑鄙!

他竟找来源氏的劣武士羞辱自己!

平灵子一根手指按在刀刃上,就要用鲜血引召体内的厉诡——

当!

此时,一抹刀光从远方奔腾而来,一刀就震得两个挂甲武士踉跄跌退。

刀刃插入泥土,

立在平灵子与源赖朝之间。

源赖朝朝向平灵子的面孔上,神色变得奇怪起来。

愤怒,却不得不压抑愤怒,

甚至要表现出一副谄媚的面容来。

平灵子清楚对方的神色并非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从源赖朝身后走来的那个男人。

他身形高大,

太阳从他背后升起,

阳光投射在他身上,令他的影子在原野上拉长,覆盖住了源赖朝矮小的身形。

平灵子微微抬头,

鼻翼翕动,

嗅到了泥土与草甸的气息。

“你又想要擅作主张吗?源赖朝?”苏午澹澹的声音从源赖朝背后传来,源赖朝脸上已尽是谄媚的笑容,他向走到身侧的苏午躬身行礼,

张口说道:“大人,我并不曾对这位平氏的鬼武士做些什么啊,

是她苏醒了以后,就向我出手!

我不得已才反击的!”

源氏与平氏乃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我看到你,怎可能不立刻出手?

平灵子在内心反驳着,

面上则没有表情,端着打刀,静静看着苏午。

苏午听过源赖朝的话,点了点头:“事实确实如此,我亦看到了她先朝你们出手。”

源赖朝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旋即大喜:“大人英明神武!”

平灵子抿着嘴唇,依旧面无表情。

内心却有愤怒、难过、委屈的情绪相互撕扯着。

她身形微微弓起,

做好了面对男人攻击的准备。

男人俯身捡起那把插入泥土中的刀,接过源赖朝递来的绢布,擦拭去良品刀剑‘天魔丸’上的泥土,收刃回鞘,又同平灵子说道:“不过我亦能理解,你在苏醒后向他们出手的行为。”

平灵子低下头,

眼眶微红。

耳畔男人的话语声还在持续响起:“车前虎,分一匹马给这位平氏的武士!”

哒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

不多时,一根缰绳就被一个左胸口处绣着不知名家族家徽的武士递到了平灵子手里。

她牵着马,愣愣地看着男人。

苏午继续道:“此次我们合力,才能轻松从罗生门的困境中脱离。

我不会对我的战友出手,亦会遵循与你的约定。

走吧!

平氏的鬼武士!

在你离开的两个时辰内,我身边的源氏人不可能向外发出消息,没人知道你在这两个时辰内的下落!

保重!”

平灵子抬起头,凝视着苏午的面孔。

片刻后,她翻身上马,将天邪鬼也拽上马背,

壮马奔腾起来,

平灵子衣裙随风飘动。

风声呼啸,

隐隐传来身后源赖朝不甘的谏言声:“大人,既然决定为我家护送刀剑,为什么要放走平氏的鬼武士?大人知道她是谁吗?!”

平灵子竖起了耳朵。

可惜,

风声太大,

最终未能让她听到苏午的回复。

“源赖朝,

如非她与我合作,

你亦将被困于罗生门之中,永无脱离之日。

恩将仇报,反手杀害救命恩人,

是你们源氏的传统美德吗?”苏午看向源赖朝,开口问道。

源赖朝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从不在乎所谓恩义,

但自己不在乎,也不能将这种事宣之于口。

苏午看了眼满脸憋闷的源赖朝,走向身后的骏马,井上家的武士、安纲随他一同翻身上马。

在进入罗生门笼罩区域以前,他提前做好了准备,将马匹安排好,才步入笼罩区内。

方才他亦检查过了荒弃村落,

村落里那些马匹尽已死绝。

都是血肉内脏被啃食干净,仅留头颅与皮囊包裹一身白骨的死法。

荒弃村落以外,

那个会让人在无声无息间陷入泥土中的厉诡,已然消失无踪。

“走吧,天黑之前尽快到达玉色山。”

苏午向源赖朝说道。

自出发前,他与源赖朝有过一次冲突以后,内心就已经明白,引井上家投靠源氏的策略在他对源赖朝出手之时,已经完全破裂。

此人因为自己实力强过他,当下或许不会声言什么,还会对自己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但只要自己离开东流岛,

其必然会对井上家采取残酷的报复行动。

事情已然如此,

井上家投靠源氏已无可能,

投向平家更不可能,

既如此,不如一边与源氏虚与委蛇,一边筹谋自起炉灶!

427、难越雷池(2/2) 哒哒哒……

枣红色的壮马驮着黑衣的少女行在河堤上。

大马走了一阵,

黑衣少女跳下马来,牵着马缰绳,缓步徐行,不时扭头回看。

来路空空如也,

不见追兵。

“啊呀呀,平灵子小姐这是动心了幼!”长耳朵的天邪鬼抱着马鞍,满脸猥琐地笑意,脱离那个恶诡般的男人周围后,它就迅速恢复了活力,此时竟敢开口调侃自己的主人。

长发顺着黑衣少女的腮边垂落。

她面无表情地沉声道:“只是看后方有没有追兵罢了。

你再多话,我就再把你的嘴缝上。”

天邪鬼眼珠骨碌碌乱转,对于主人的威胁却毫无畏惧:“平灵子小姐会针线活吗?而且,现在也没有针线可以给平灵子小姐使用呀……

老朽觉得小姐动心了,

可不只是因为小姐频频扭头回望哦。

还有……

小姐竟然懂得爱惜马力了,在这重要的两个时辰内,愿意下马走路,给这匹马喘息的时间了呀!

是因为这匹马是那位强者赠送的吗?”

平灵子秀眉蹙起,

忽然停住步子,松开马缰绳,一把将天邪鬼从马鞍上拖了下来。

同时以刀鞘重重地往马屁股上拍了一下!

“哕哕哕!”

壮马惊叫一声,甩开四蹄飞奔而去!

“哎呀!

老朽开玩笑的啊!

平灵子小姐湖涂啊,真湖涂——为什么不直接把马杀了呢?”天邪鬼被平灵子提着后衣领,整个‘人’悬在半空,手舞足蹈之际,仍不忘张口发出聒噪之声。

“这匹马毕竟载着我们逃了那么远,

我为什么要做恩将仇报之事?”平灵子垂目注视着天邪鬼,眼光极冷,

却有极有生气。

像是此时的初春,

寒风凛冽,

万物萌发生机。

“平灵子小姐,竟也是位高洁贤明的君子呢!”天邪鬼故作郑重地感慨着。

噗通!

话一说完,它就被平灵子重重掼在了地上。

平灵子手掌按在刀柄上,几次都想抽刃给这个式神一刀,但最终还是徐徐吐出一口气,面露出一抹笑容:“你本就是那样想我的,

我做任何事,你都会把它带入到你的猜测中去。

既然这样,

那就随你怎么说吧。”

说完话,

她迈步匆匆向前走,

只是一会儿的时间,那匹枣红色的壮马已经完全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不知去了何处,

但愿它能碰到一户好人家。

“开始不舍了吗?”

天邪鬼虽然生得矮小,走路却一点都不慢,它紧紧跟在平灵子脚边,这时冷不丁说话,平灵子蹙着眉,却是看也未看它一眼,更不会主动回应它的话。

“哎……”天邪鬼故作感慨地叹了口气。

平灵子依旧未作理会。

天邪鬼摇了摇头,低下头去:“因为自己的出生日期,自六岁开始就被选为鬼王-酒吞童子的未婚之妻,平灵子小姐的内心早已变得如同枯井一般了啊……

但是,人之所以为万物灵长,

正是因为人皆有情之物啊。

纵使平灵子小姐再如何压抑自己的情感,也终究难以让自身变成无情之物,变得如厉诡一般。

越是压抑,便越渴望不是吗?

那样强大的武士,

驾服了未知的可怕厉诡,

他甚至能独力面对‘罗生门’这种未复苏前就近乎鬼王级的厉诡——

说不定,他亦具备挑战‘酒吞童子’的能力呢?

平灵子小姐何时动心了呢?

大概就是从意识到他能独力面对罗生门的时候吧?

只有这样的强者,才能让平灵子小姐触摸到那……遥不可及的、做回鲜活人类的希望啊……”

锵!

平灵子抽刃出鞘,

刀尖抵在天邪鬼脖颈。

她握剑的手都微微颤抖。

长发下的双眼微微泛红,口中恶狠狠道:“心魔!天邪鬼,你果然是蛊惑人心的心魔,现在竟然想要蛊惑自己的主人吗?!”

天邪鬼背着手,丑陋的面孔上满是慈和的笑意:“在平灵子小姐六岁的时候,我就被制造出来,用以监视平灵子小姐的一举一动啦,

看着平灵子小姐慢慢长成这样美丽的少女,

老朽委实觉得可惜啊……

假若小姐能嫁给一位忠厚的夫君,安稳活到寿终就好啦。

平灵子小姐,现下正是一个机会啊。

面对自己的内心,

小姐真正觉得,是老朽在蛊惑你吗?”

……

伯耆国。

井上家的庄园内。

晴子一身吴服,端正地跪坐在正堂的蒲团上。

在她左右两侧,苏午亲自为她挑选出来的家臣武田信雄、弥生女、三上太郎亦都端坐着。

几人神色严肃,一时间都未开口说话。

“晴子小姐,备前国的武士已经来了!”

这时,家仆首领大木匆匆跑进了中堂内,躬身向主位的晴子汇报道。

武田信雄上身微微前倾,看着大木,满脸严肃地问道:“他们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你可曾探问过?”

“我问了,

他们没有告诉我。”大木满脸惭愧地说道。

“八嘎!”三上太郎听得大木如此回答,当即连眉毛都立了起来,瞪视着大木,怒声斥责道,“作为一个家仆首领,连刺探来客口风,探明来意的能力都没有?

你这个家仆首领有何用处?!”

“我……”

大木深深地低下了头。

他已经想尽办法想要从备前国的武士口中刺探点有用的消息了,

但对方根本死不松口。

也许,就是自身能力不足以担任家仆首领,帮助晴子小姐管家吧……

“三上君,

我们此前清洗了与备前国交好的草间家,

如今,烛照君为源氏运刀的消息传了出去,已经效忠于平氏的备前国守,更与我们势同水火。

他们来者不善,

又怎么会轻易向一个家仆透漏消息呢?

你的要求,对于任何家仆首领而言,都是太苛刻了。”

晴子徐徐开口说话。

大木偷偷去看条桉后的晴子。

晴子小姐面孔小小的,身穿一身繁冗的华服,面孔上没有表情。

她注意到了大木的目光,向大木笑了笑,

大木赶紧低下头去,

更觉得愧疚了。

如今晴子小姐已经失去父亲,连阿布都不在她的身旁,这三位家臣虽然可以为晴子小姐倚重,但他们自觉晴子小姐年幼,许多事情根本不会上报晴子小姐,就自行处理了。

晴子小姐这段时间被诸多事情拉扯,已经十分疲惫,

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

三上太郎神色有些阴沉,但家主既然说话,他却不好再说什么,便看着低头不语的大木,也不发一言。

弥生女见状,开口道:“大木管家,你先下去吧。”

“是。”

大木躬身退下。

中堂里的四人沉默片刻。

武田信雄先开口道:“备前国的武士来势汹汹,必然有所凭恃。

只怕接下来,中堂内会有一场刀兵之祸。”

他看向晴子,躬身道:“晴子小姐,不妨先回到屏风之后,暂避血光。”

“烛照君临行以前,曾赠我一柄打刀,名为‘雷池’。”晴子轻轻摇了摇头,将一把重新做过刀鞘的打刀摆在桉上。

她接着道:“假若备前国武士在中堂之上出言僭越,冒犯雷池。

我将以此刀斩下来敌首级。”

武田信雄摇了摇头,

未再多说。

弥生女目视自己身前的条桉,默然无语。

三上太郎嘴角微勾,脸上尤然是一派阴沉之色。

中堂内的气氛沉凝无比,

晴子端坐正中,衣袖下的手掌轻轻捏紧,又徐徐放开。

她面孔上没有分毫表情,

眼睛里似有神光集聚。

表情、眼神、仪态竟与前往平安京的家老‘井上烛照’如出一辙!

踏,踏,踏……

不徐不疾的脚步声自中堂之外传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脚步声响起不久以后,迈步走进了中堂之内。

此人即是备前国的武士。

他竟是一人前来,

让中堂内如临大敌的几人都颇感意外。

身材高大的男人目光扫过中堂内的四人,目光最终落在晴子身上,一张微微泛白的面孔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井上家的主人,晴子小姐。

我今奉备前国守之命,

前来讨伐井上家!”

讨伐?

中堂内的几人一听到这个词语,一时纷纷变色!

“八嘎!”

“胡说八道!”

“该死!”

三个家臣俱对闯入中堂的备前国武士喝骂无声,一时间刀鞘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面色泛白的男人对众人的怒斥声无动于衷,他身后明明空无一人,此时空气却扭曲起来,一条漆黑的三头蟒蛇从那扭曲空气里蜿蜒而出,

蟒蛇三颗头颅,俱为女人头颅。

三颗女人头,嘴里吐出暗紫色的蛇信,以极快的速度袭向中堂内的三个井上家家臣!

与此同时,

男人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徐徐响起:“在我与晴子小姐商谈之时,你们最好少说两句话,那样不会引起我的注意,你们也能多活一会儿……”

携裹着阴冷气息的蛇头袭击着井上家的家臣,

三个家臣挥舞刀剑格挡,一时间竟与一头式神大蟒相持起来,斗得不相上下!

男人迈步走向晴子,

同时出声道:“备前国守有令,假若晴子小姐能识时务,可以做他的情人的话,则井上家的家名可以保留下去,不过,效忠井上家的武士必须被清洗干净。

国守如此仁慈,

想必晴子小姐亦会是感激不尽。

一定愿意投桃报李的吧?”

晴子低眉顺眼,

在此时起身,手持‘雷池’,迈步迎向了男人。

“看来晴子小姐并不太聪明,做出了与国守大人期待相反的选择。

那我只好把你绑缚起来,

作为俘虏,献给国守大人。

井上就,就此除名!”

踏!

男人鞋子在地板上个轻轻一踏,

地板就化为漆黑的泥沼!

泥沼中,一个个人形蠕动着,攀爬而起,俱围拢向了迈步走近的晴子!

晴子抿着嘴唇,脚步飞快地踏奔着,

脑海里回忆着自己每日千百次的挥剑、刺剑等等诸多基础剑招,

在那遍布污臭黑泥的人形撞向自身之际,她勐然侧开身形,朝前一步,双脚陷入泥沼中,身形却陡然临近了那个可以操纵式神的阴阳师!

于阴阳师讥诮的眼光中,

晴子挥出雷光迸发的一刀!

唰!

男人的头颅滚落,

颈间血液冲天而起!

四下里种种式神俱消散于无形!

晴子面庞泛白,失神地看着那阴阳师滚落在地的头颅。

片刻后。

她再回身时,

已然面色平静,拿着一块绢布擦拭着刀上血迹。

“备前国守麾下有多少武士?

类似的阴阳师有多少?

将这颗人头给备前国守送去,告诉他,最近须积极准备井上家讨伐备前国事,如有懈怠,后果必是非备前国所能承受之重!”

晴子收刀归鞘,

走进了屏风后。

一众家臣俱跪地领命。

428、寻幽(1/2) 玉色山因其山顶常年覆盖坚冰,经太阳光一照,即如美玉般反射烟霞光彩,瑰丽万分而得名。

山中多有温泉,从前常是公卿归家冬季游玩的好所在。

自常常有人泡在温泉之中,无声无息消失无踪后,山中温泉渐被荒弃,修筑在山中的诸多楼阁雅舍从此凋敝,玉色山亦渐无人问津。

一围温泉而建的雅舍里。

雅舍已被清扫干净。

温泉池上水汽浮动。

临着温泉的一座二层木楼内,苏午坐在修筑得轩敞的窗户前。

木棍支撑开的窗外,远山玉色尽收眼底。

然而,他此时却无心欣赏风景,正拿着一块绢布,细细地擦拭、保养大红莲胎藏、以及另一柄被他把持在手的无上级太刀。

唰!

片刻后,他放下绢布,手持双刀,双刀交错着,凛冽寒光就在双刀刀身上周流不断。

便在双刀交错之间,

大红莲胎藏上的七朵莲花变得愈发鲜艳,

从无上级太刀上流转过的凛冽刀光,流转过七朵莲花,令它们体积增大,颜色更艳,危险的气息越发浓厚,锋芒已经压过那把无上级太刀。

苏午观察着这一幕,

这一路行来,

他隐隐发现,在自己的支持下,大红莲胎藏正在从安纲打造出的那把‘无上级太刀’中,汲取着一些未明的力量。

或许那是杀生石本源的力量。

大红莲胎藏每从无上级太刀中汲取一分力量,它的品质便愈提升一分,

刀身上生长出的七朵莲花,也就越发膨胀。

与之相反,

无上级太刀在这个过程中,品质未见下降,但某些核心的东西已经流失了太多,它的锋利度、硬度、柔韧度等各个现实层面的指标,仍旧是‘无上级’。

但它带给苏午的某种‘感觉’,正在从无上级跌堕。

——这是一个意能量极其深厚的铸刀师,才能感觉到的东西。

连亲手铸造出此刀的安纲,都只是感慨这柄无上级太刀未遇到它真正的主人,因而始终沉睡,无法苏醒,焕发真正的无上级刀剑之力,

却也未察觉到这把太刀的内在力量,正在徐徐流失着。

苏午未曾阻止大红莲胎藏从无上级太刀中汲取力量,

甚至主动给它创造条件。

源氏、平氏俱不值得投靠,

他已决意令井上家自起炉灶,告知晴子讨伐备前国、蓄养更多武士的纸鹤今早已经投送出去,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交给源氏一把完好无损的无上级太刀?

现下井上家力量不强,

需要与源氏表面较好,虚与委蛇。

但将无上级太刀这种战略级兵器交托对方之手,完全是在资敌。

万一源氏之中,有人恰巧能令这把无上级太刀‘苏醒’,那将会是井上家的绝大隐患。

为了杜绝隐患,苏午连日来一直在推动大红莲胎藏汲取这把‘无主之刀’的力量,届时,他交托于源氏之手的无上级太刀,

只会是一柄留有部分无上级力量,甚至可能仅只能使用数次的残刀!

听到身后传来踩踏楼梯的脚步声,苏午将双刀收起,放在一边。

脚步声上了楼,就在楼梯口停下。

那人的声音首先响起:“烛照君!”

苏午回头看到安纲,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安纲君。”

安纲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铁壶,与两个酒盅。

他端着托盘到苏午近前坐下,

看了眼自己打造出的那把‘无上级太刀’,眼神有些复杂,这把刀可以说是他如今的最高成就,但却为他带来了天大的灾祸。

虽然他未有死在罗生门之诡手里,

但去到京都之后,

在源家安纲会经历什么?

现下犹未可知。

说不得会被永世囚禁在源家的秘密据点,没日没夜地给他们锻造上品刀剑!

如今安纲的心态完全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根本不考虑明天的事情。

他的目光在自己铸造出的刀剑上停留了片刻,摇头叹息道:“可惜未逢明主,不得展露锋芒啊……”

这句话似是在感慨那把沉睡中的无上级太刀,

又像是在伤怀自身的际遇。

安纲往酒盅里满上酒,递给了苏午一杯,又咧嘴笑道:“这是上好的‘玉露酒’,源赖朝大人特意给烛照君准备的,我专门烫了烫,也跟着烛照君沾一沾光,

烛照君不会介意吧?”

你都把酒烫好了,我介意又能如何?

苏午在心中暗笑,表面上则是摇了摇头:“还要多谢安纲君替我烫酒。天气这般酷寒,能饮一杯热酒,实是人生一大幸运事啊。”

当下安纲看似随意闲适,将一切皆置之度外。

实如惊弓之鸟,可能旁人一个脸色不对,就会让他担惊受怕数日。

所以那些玩笑话,苏午藏在心底,未有说出来。

以免友人心头惴惴,为此提心吊胆。

安纲笑着举杯与苏午的酒杯碰了碰,

两人各饮下一杯热酒。

放下杯盏,在安纲为自己倒酒的时候,苏午开口道:“平家占据通往京都更便利的近江道,巡守该地,我们想取道近江,前往京都已是不能。

所以我特意改道,直穿玉色山。

得益于前面两日我们脚程极快,两天走完了多数队伍三五天才能走完的路程,

因而当下可以在玉色山中稍事休息。

——趁着这难得的空闲时间,安纲君,待会儿用过早饭以后,我们不妨结伴,带上井上家的武士,在这山中转一转?”

安纲闻言面色迟疑:“毕竟我们是要运刀前往京都,这件事对源氏而言颇为紧迫,

我们若在玉色山中盘桓,

会不会引得源赖朝不满意啊?

而且,

我听说,玉色山颇为怪异,可能有鬼怪蛰伏此中。”

经历过‘罗生门厉诡侵袭’之事后,安纲便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对于任何涉及鬼怪传闻的地域,他都持谨慎观察的态度。

“刀在我手中,源赖朝不满意又能如何?”苏午摇了摇头,

并不在意源赖朝的态度。

他看了安纲一眼,接着道:“至于有关这玉色山的所谓传闻——传闻自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此次有我在旁,安纲君又怕什么?

我还听说,

玉色山中曾隐居着一位天下闻名的刀匠,

其正将自己一生铸刀经验都藏在山中。

安纲君难道不想寻得那位刀匠一生的智慧秘藏吗?”

“铸刀唯有一心一意,扎实基础手法,

在一次次的锻炼中,渐渐察觉出自身面对一块钢铁时的‘能’与‘不能’,进而技艺才能登堂入室。

所谓铸刀师的智慧迷藏,

明显只是个骗人的噱头罢了。

谁和烛照君说得这样传闻?

他必定是在胡说八道。”安纲对于铸刀的态度尤其认真严肃,听过苏午所言,一下子就指出了苏午言语中的不妥之处。

苏午摇头笑道:“不论传闻真假如何,安纲君,你还是随我一齐去看看罢!

万一我们能有意外收获呢?”

安纲苦笑着点头:“君已然如此盛情相邀,我又怎能不从呢?”

商定此事,苏午即令井上家的武士准备了早饭。

他与诸武士、安纲围坐着一同用过早饭,

差人与源赖朝打过招呼,

径直离开暂居点,带着安纲及众武士‘游山玩水’起来。

源赖朝虽不喜苏午此般举动,觉得这样又将浪费不少时间,但现下形势比人强,苏午这样做毕竟也未有任何过分之举,他只能压下心中不喜,笑着应和了此事。

带着两个挂甲武士,守在暂居点内。

苏午领着一行人在玉色山中闲逛,也未遇到任何怪异之事。

临近中午的时候,队伍已经偏离暂居点颇远。

众人在一片空地上驻扎下来,

吃了些随身带着的干粮、鱼干。

午饭时,安纲在苏午邀请下,又喝了一些‘玉露酒’。

主客尽欢,他难免饮得多了些,

吃过午饭尤有些熏熏然的感觉。

饭后苏午和他一起去观览山景,留了井上家诸武士在原地等候,深入一条山间曲径,穿过一片茂密深林以后,

眼前情景豁然开朗,

一片悬崖绝壁耸立于视野中。

在那如镜般光滑的绝壁之下,耸立着一棵少说长了有数百年的大树,

树冠如山,

树枝攀附岩石,裸露于空气当中。

于巨树的根须枝丫之上,竟好似有紫红纹路在微微闪光。

微醺的安纲未有注意到那些闪光的纹络,他注意到了别的事情:“这棵巨树竟是长在岩石之中,好似与岩石浑成一体的!”

“是吗?”

苏午眼中闪动光亮,

和安纲一同走近那棵巨树,

果然发现,那巨树的根须将一块块大石缠绕起来,更有些树根甚至穿透了一些坚硬的石头,重又扎根于石壁之中!

“自然神灵的神工鬼力,才真叫人敬畏万分啊……”安纲喃喃自语,不断感慨着。

身后,苏午走近那巨树。

他背对着安纲,取出那枚‘大上婴石’,看到这块极上品的矿石上,闪动着与巨树一般无二的纹络。

托着这块矿石,苏午很容易就感觉到了它应该放在何处——在树木根系绞缠之下,有一个神龛似的长方形石洞,正好能容这块矿石填塞进去。

他将‘大上婴石’塞入那巨树根系攀附的石洞中,

耳边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有许多个人在说话,

里面混杂着敲击石块的重响。

又像是有僧侣在念经,

那重响声其实是僧人敲击木鱼的声音。

许多纷杂的声音顷刻散去,

眼前巨树没有任何变化,

但苏午注意到——原本巨树挡在山壁前的一些枝条,攀附着一块块巨石,在无声无息间挪移了位置,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入口。

“安纲君,这里有个山洞。

我们去看看!”苏午回身向安纲招手。

安纲愣了愣:“有个山洞吗?我刚才怎么没看见?”

说着话,安纲凑到苏午身后来,

果然看到了一个黑黢黢的、内里一切俱是未知的山洞。

他稀里湖涂地跟着苏午,步入了那黑黢黢的山洞中。

“喃呒喃呒喃呒——”

巨树的根系又发出虚幻的呓语声,

拖拽着一块块大石头,

掩住了山洞的入口。

肖似神龛的石洞四壁,生出了猩红的血肉,那些血肉蠕动着将‘大上婴石’周身包裹起来,令它看上去如同神龛里披袈裟的佛陀。

429、真如,真如?佛本是魔?(2/2) 踏,踏,踏……

黑暗里响起苏午与安纲交替着的脚步声。

才走进山洞不久,安纲便后悔了。

他有一种四周有诸多眼睛在无声息地注视着自己的悚然之感,偏偏此间甚至昏暗,他只能凭声音跟在苏午身后。

“烛照君,这里太暗了,什么都看不到!

我们还是别太深入了,先离开罢!”安纲冲走在前头的苏午呼喊着。

苏午平静的声音传入他耳中,让他的心神都稍稍安稳了一些:“怕什么?实在不行,我们转头就回去了,不妨事的,安纲君!”

安纲下意识地点头赞同苏午之言,

下一刻,他转身往后看了看——

明明才走出没多远,

可现下已经看不到山洞口投射来的光芒了!

安纲心里一哆嗦,也不敢再赞同苏午的话了,接着道:“这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啊,烛照君!”

“跟着我朝前走就是了。”

苏午的回应传入安纲耳中。

他还记得,烛照君手里明明是有火引的,中午在外面用饭的时候,安纲还见对方使用过,

怎么当下在这么暗的环境里,烛照君就是不肯吹亮火引,随便点燃什么东西,照亮四下的环境呢?

脑海里念头转动着,

安纲不慎踩到地上一块石头,

整个人重心不稳,跟着往侧方踉跄跌倒!

彭!

他预想中的,会撞到山壁坚硬石块的痛感没有出现。

自身仿佛撞在了活人的肉身上,

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感!

怎么回事?

安纲毛骨悚然!

这时候,苏午的声音从他身侧响起了:“没事吧?安纲君。”

“没事,没事……”安纲下意识地回应着,话说出口以后,他才发现——烛照竟然就站在自己的身侧,自己方才撞在了他的身上?

怪不得没感觉到痛感……

安纲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有些蹊跷,

但当下也想不到太多,连忙向苏午抱歉道:“我撞在你身上了吗?抱歉,真抱歉!”

“无妨。”

苏午摇了摇头,

松开扶着安纲的手掌。

他侧头去看与自己仅迟尺之隔的山洞内壁。

——紫红色的诡异纹路遍布山壁,一块块肖似人体四肢、器官,乃至像是完整人形的‘石头’镶嵌在山壁上,

随着紫红纹络的流动,这些石头亦在缓缓蠕动!

凑近去看,

苏午甚至能看到那些人脸庞上细微的表情,在他注视那些‘人形石’的时候,

它们亦会睁开眼睛,与他对视!

他带着安纲继续往前走,

两侧山壁上的‘人形石’亦渐渐出现变化。

出现在山洞入口处的那些‘人形石’,皆是绑着棒状发髻、或是剃了月代头的男人、武士,‘他们’表情生动,满眼恐惧地看着走进山洞的苏午与安纲,

嘴唇蠕动着,

四肢努力伸展着,

想要突出石壁,向苏午求救。

越往山洞内走,周围山壁上的‘人形石’便不仅仅只是男人,

还出现了身穿吴服的女人;

衣衫简陋的胖妇人;

聚集在一起的孩童与老人。

这些‘人形石’脸上的表情俱已凝固,它们被镶嵌在山壁上,一动不动,就像是精美细致的浮凋。

夹杂在诸多‘人形石’之间的,乃是各种形似脏腑、人的四肢的石头。

但有些内脏的体积太大了,

看起来不像是人的脏腑,倒像是一些巨大野兽的内脏。

这些形似脏腑的石头,让苏午想起那个荒弃村落里被掏空肚肠内脏的马匹。

平氏的鬼武士带到荒村的随从尽消失无踪,

渡边纲、弘正已被拉扯入罗生门中,沦为必死的结局,

他们带来的武士不会为罗生门选中,却仍旧了无音讯。

这两拨人应该都被围绕荒村的那个‘可使泥土化为流沙,将人无声息掩埋’的厉诡带走了——他们极可能已经殒命,变成这山壁上的石头。

变成了‘杀生石’。

所以,

杀生石其实就是由活人变化成的?!

那些‘五脏石’、‘胎盘石’,其实极可能就是人或者动物的五脏六腑?!

‘杀生石矿脉’本身就是厉诡,

它从不曾死去,

一直都是‘活着的’?!

所谓鬼王‘玉藻前’被鉴真剿灭以后,九条尾巴与东流岛铁矿脉结合,形成杀生石矿脉,也是虚假的?!

但是——虎彻大匠师的祖辈,明明参与过剿灭‘玉藻前’的战役,

此中究竟埋藏了什么秘密?

走到山洞尽头,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石室。

这石室内有许多被开凿过的痕迹。

连接此方石室的那些‘人形石’面孔栩栩如生,但绝不会给人以它们就是真人变成的感觉——此处的人形石已经精致得过分了,活人的长相不会如它们那般精致。

尽头处的这些‘人形石’,

已经与源氏送到安纲铸剑所的‘人石’一模一样。

——两者或许本来就是一种东西。

宽敞石室的角落里,有些铁锤、凿子等诸多开采矿石的工具。

在侧方诸多‘人石’、‘五脏石’堆叠镶嵌成的平整山壁上,被人刻意开掘出了一个个壁炉,壁炉里还堆积着许多木炭。

地上甚至有一口水池,水池里尽是腥臭的黑液。

几张石桌横在黑液周围,

石桌上,摆着铁毡、斧头、锤子、铁挺、手套等物。

这石室内的一切摆设,都给苏午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如此种种,分明就是一个铁匠铺才有的种种摆设。

熔炼炉、煅烧炉尽皆不缺,

铁毡、锤头、铁挺等打铁工具样样不少!

甚至石室角落里还有小山般的一堆木炭!

曾经必定有人在这里,借助此间的杀生石锻造过什么东西!

可能是刀剑兵器,

也可能是其他的任何铁器!

苏午看到正对着山洞通道的那一面石壁上,挖出了一个神龛似的长方形窟窿,内里隐隐约约好似有什么东西,

‘神龛’的上方,还挂着一盏油灯。

“安纲,我们可能发现了不得的东西了。

作为一个铸刀师,

这简直是所有铸剑师的梦想之所在!”苏午看着对面的油灯,开口与安纲说话,他让自己的语气里带上一丝颤音,以表现出自己很激动的样子。

安纲听他这般言语,浑身登时绷紧了:“是、是什么东西?

烛照君,眼前所见未必是真,

有可能是虚假的,

切莫相信啊!”

在如此浓郁的黑暗里,安纲根本不能视物。

他推己及人,以为苏午与自己情况一样。

两人都不能视物,

对方是怎么看到那些‘了不得的东西’、‘铸剑师梦想之所在’的?明显烛照君是受了什么恐怖存在的蛊惑!

“你在这里等我,

待会儿你就知道我看到什么了……”

苏午未与安纲多作解释,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就从对方身旁走开了。

安纲伸手想抓住他,却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先前在山洞通道内,苏午未有点燃灯火,让安纲可以看到周围景象——实因通道里的那些‘人石’种种情状,都太过惊悚了!

它们简直就是快变成石头的真人,

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

安纲看到这副情景,只怕会被吓晕过去。

但到了通道尽头以后,此间的‘人石’皆是安纲认知中‘人石’该有的模样,它们面孔精致,‘栩栩如生’,一个个双手合十,没有丝毫恐怖之感。

反而有种诡异而瑰丽的美。

对于当下的场面,苏午觉得安纲看到后依然会心惊肉跳——这里怎么会有如此海量的‘人石’?

但应该不至于因为过分惊骇,而把他自己吓晕过去。

“烛照君,万事小心啊!

千万不可冲动!”

安纲还在后头叫喊着,希望把苏午拉回去。

他的声音在山洞内回响着。

苏午已走进山洞中,临近了正对山洞通道的那面石壁上的‘神龛’。

那个‘神龛’似的长方形窟窿开掘地位置不算太高,苏午站在石壁前,正能平视这座‘神龛’,看到‘神龛’内里究竟有什么。

神龛里有一张泛黄的纸张,纸张上有一列血淋淋的字。

滔天的恶意与执迷从那一列字迹中迸发了出来,

落入苏午耳边,就变成无数个尖锐的啸叫声:“真如,真如?佛本是魔?!”

“真如,真如?佛本是魔?!”

“真如,真如?佛本是魔?!”

苏午心中警铃大作,

刹那运起慧剑——

慧剑一下,

万千魔念尽作飞灰!

他凝视着‘佛龛’内的那一列字迹:真如,真如?佛本是魔?!

书写者不知是修行佛法进入了歧途,因而留下这道蕴含着滔天恶意与执迷之念的诘问,

还是其在此处设下了一道题目,留给后来者——在白纸以后,隐约还有什么东西,若这是‘一道题目’的话,想来唯有解开题目,才能拿起那张白纸。

苏午伸手想去摘下那张白纸,

但他手才伸进去佛龛,

四周的人石、五脏石全都蠕动开来,流沙般簇拥在他伸进佛龛的那条手臂周围,他可以运用厉诡的力量,强行揭下那张白纸,

但孰知此般揭下白纸,会否触发这杀生石矿脉的其他异变?

所以,苏午思索了一下,就暂且放弃了以蛮力解开纸张。

他盯着那一列血字,

思索良久以后,

开声作解:“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

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应须任么会,方得契如如。”

苏午所言,乃是唐朝一位禅师开悟时留下的佛偈。

此八句佛偈,正解释了‘真如’究竟是什么。

真如是一切虚空大地,一切真实不虚的东西。

是这一个刹那的所见所闻。

是‘我’。

但‘我’非真如,

我只是真如中的一部分而已。

真如是众生眼里的万物,是众生眼里的众生。

但不是我眼中的万物,不是‘我’眼里的众生。

此即是真如。

留下这八句佛偈的禅师,名为洞山良价,其生卒年正在‘鉴真’以前,苏午假定当下留下这一道诘问的乃是‘鉴真’,因而以此八句佛偈作为对‘真如之问’的回应。

假若‘鉴真’只是想留下题目考验后来者的话,

他的这道回答已经契合题目,可以渡过‘真如之问’。

然若‘鉴真’自身沦入心魔之中,

凭其留下这一道诘问,就能引得杀生石矿脉中蛰伏的厉诡拱卫的现象,苏午自觉无法抗衡鉴真陷入迷惘的心魔,他会立刻带着安纲脱离此间,

绝不作他想!

这道杀生石矿脉,知悉其踪迹,且掌握着进入矿脉之秘钥的人,唯有阿熊与井上俊雄。

甚至井上俊雄都只是个添头,只是代替阿熊保管此物而已!

与阿熊相关的僧人,

最出名的那位自然就是‘鉴真’。

此亦是苏午做出假定的前提,再联想‘鉴真’曾送给阿熊一道‘缚诡索’,其说不定也亲手用杀生石打造过什么东西,这一切,皆与苏午的假定契合!

口中吐出八句佛偈以后,

苏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佛龛’。

‘佛龛’内的白纸寂静不动,但白纸上那列血字渗出来的执迷气息,倏然减退许多。

看着佛龛,苏午面上浮现一抹笑意。

430、地藏王菩萨(1/2) 白纸上那一列血字的气息变化,正提醒了苏午,纸上可能是鉴真留给后来者的一道题目而已。

不论‘鉴真’是否曾为这个题目所困,

至少到最后他解出了题目,

才有机会将题目留下来,考校后人。

这与直面鉴真的心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解决题目比解决‘鉴真的心魔’容易太多了。

苏午看着‘佛本是魔’四个字,

沉吟良久,

开口道:“君不见,

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

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

法身觉了无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

五蕴浮云空去来,三毒水泡虚出没。

证实相,无人法。刹那灭却阿鼻业。

若将妄语诳众生,自招拔舌尘沙劫。

顿觉了,如来禅,六度万行体中圆。

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

当下苏午口中默诵的这一段佛偈,乃是自唐朝时候永嘉玄觉禅师的证道歌中截取的一段,正论述了‘空’与‘实’、‘根本’与‘妄想’的关系,

包含了佛与魔的论证。

永嘉玄觉大师同样是先于鉴真之前的一位禅师,鉴真不可能未听闻过他的证道歌。

这一段证道歌诵过,

白纸上的恶意尽数消失无踪。

从四面八方蠕动着簇拥来,挤压苏午伸入‘佛龛’的那条手臂的诸人石、五脏石,此下纷纷四散而来,恢复如初。

苏午伸手轻轻一提,

揭下了那张白纸。

白纸后有一副画轴。

他将那画轴从‘佛龛’里拿出来,顺势点燃了佛龛上方,一块人形石口中衔着的油灯。

油灯里竟还有小半灯油,

照明十余个时辰不成问题。

随着油灯被点燃,四面八方都遍及‘人石’的石室呈现于安纲视野当中,他骤然看见眼前如此情景,嘴巴大张着,却是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等苏午开口去喊他时,他勐地深吸了一口气:“此处——此处竟有如此海量的人石?烛——烛照君,太可怕了!

这里竟有这么多的人石!

天下九脉十年、不!五十年内产出的人石,都比不过这石室内积蓄的人石数量!”

安纲口中叫号了一阵,

忽然转头看向苏午,眼神惊恐:“烛照君,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此下这座矿脉,唯有安纲与苏午二人可知。

若苏午想要独占这座矿脉,担心安纲会泄露消息,只需将他杀掉——便能解决万事!

在巨大的财富面前,

很多人都难以保留理智,

曾经的敦厚君子也可能在转瞬间变成狰狞的恶诡!

所以,安纲会有次一问。

“有了这般多的人石,铸剑所便不再受他人掣肘,想要铸造出多少杀生石刀剑,便能铸造出多少杀生石刀剑,运用海量的资源堆砌,

未必不能造就一把超越无上级,能够居于‘天下第一’的名刀出来。”

苏午看着安纲,笑着摇了摇头,缓声开口道:“安纲君只要愿意将铸剑所并于‘井上家’之下,我愿予安纲君井上家‘中老’之位。

当然,我亦非恃强凌弱之人,

如若安纲君不愿意,

我亦会放安纲君就此离开。

所以,安纲君不需担忧自己的性命。

似安纲君这般能铸造出‘无上级刀剑’的匠师,远比一把‘无上级刀剑’珍贵多了,世人不知安纲君的才能,是世人有眼无珠,并非安纲君的错处。

纵然安纲君不愿与我联手,

我亦会放你离去——哪怕安纲君以后能为历史多增添些光彩,留下些从古传今的名刀名剑也好。”

说完话后,苏午就静静地看着安纲。

近些时日的相处,他对安纲君的性格已经十分了解。

他确信,

自己这番话说出口以后,对方绝对愿意与自己联手。

安纲感应到苏午眼神中坦然与真诚,瘦削的面孔微泛红光,眼眶发红,他嗫嚅嘴唇良久,颌下胡须颤抖,忽而——安纲眼神一暗,迎着苏午的眼光,摇了摇头:“士为知己者死!

有烛照君这样的强者庇护井上家,

井上家日后必定扶摇万里,青云直上!

能在井上家任‘中老’之职,足以令我安纲于青史留名。

烛照君如此信重于我,我亦该粉身效死以报!

只可惜——如今我已是源氏重点看顾的匠人了,只怕投去京都以后,此生将再无自由!

甚至,会成为自己亲手铸造出的那把无上级太刀的试斩之物!

此般情况之下,我投靠烛照君,只能为烛照君、为井上家带来灾祸,带来源氏滔滔不绝的怒火而已——君以国士待我,我不能以国士报之,实我之憾!

唯有切腹以证心迹!”

安纲越说越激动,竟开始褪去上身衣衫,跪坐下来,取出了腰间的胁差!

“不可,安纲君!”

苏午以为自己预判到了安纲会有的所有反应,

却还是未想到对方的反应能激烈到如此程度!

他几步跨过石室,眼看安纲刀刃即将扎破左侧肚腹,直接抽出天魔丸,一刀打飞了安纲君手中的胁差!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轻易毁伤?!

蝼蚁尚且偷生,为人何不惜命?!”苏午神色严肃,看着坦腹跪地的安纲,待其神色稍微平静了一些后,才缓声接着道,“安纲君,万事皆由人造,源氏亦非不可战胜之敌,只是一时的困难而已,

莫非这一时之困难,也能叫一个铸造出无上级刀剑的大匠师退缩了么?”

“源、平二家,实在是天下霸主。

这样的敌人,如何能够战胜?”安纲满脸颓丧,喃喃自语。

“你不需要操心这些事情。

关于你的事情,我皆会出手处理。

必不会让你沦入被永世囚禁,抑或成为自己铸造出的刀剑的祭品之下场!

安纲君,

与其苦思这些问题,不如好好考虑考虑,接下来你我若联手,借助这矿脉里如此之多的人石,可还能铸造出一把无上级的刀剑?”

苏午留下了问题。

“就在这里,

再铸造出一把无上级刀剑?”安纲下意识地摇头,觉得这般事情实在困难。

当下又不是在铸剑所里,要人手有人手,要工具有工具……

然而,安纲举目扫视石室四周,

才恍然发现石室里各式工具齐全,

甚至各种摆设尽皆证明了,这里曾经就是一个铁匠的铸造室!

苏午留给他时间来平复心绪,自将那副画轴摊开,看向画轴中描画的图景——那是一道蜿蜒飞纵的墨迹,在墨迹之中,隐约可见恶诡夜叉、修罗魔魂、种种非人之幻想,无数鳞羽集簇,无数爪蹄叠合。

看着那道飞纵的墨迹,苏午倏忽间就感应到了其中蕴含的‘天人交感’的神韵。

在方才那个瞬间,他好似看到了恶诡夜叉、修罗魔魂于墨迹中纠缠叠合,

又仿佛见有无数种生灵鳞羽飞扬,爪蹄践踏,在墨迹里融合成诡异的存在。

在这道墨迹左侧,有一列书写得极其渺小的字迹:大愿地藏王菩萨!

这道糅合了无数非人、无数凶厉之物的东西,

与‘地藏王菩萨’有甚么关系?

苏午眉头微皱。

注意到那列蝇头小楷的末端,有个不足拇指四分之一大的印章。

他仔细辨认,才发现那印章字迹是‘鉴真之印’。

一切皆与他的猜想吻合了。

唯独这道缠绕了无数凶厉之物的墨迹,与地藏王菩萨的关联,苏午未有想到。

这时候,

想通了的安纲走进石室内,

他捡起墙角的锤头,看了看就感慨道:“竟然连铁锤、铁毡这些东西,都是用杀生石锻打的,我这辈子竟还能用上如此上品的工具。”

捡拾了一些铁锤、斧凿等工具,摆在毡台上。

安纲走近苏午,见他正看着手中的画轴皱眉入神,好奇地往画轴上看了一眼:“这不是——这好似一条墨龙啊!

咦?

越看越觉得,这条墨龙好似有诸多变化。

一会儿幻化能四蹄踏奔的水牛,

一会儿又变成了振翅飞翔的苍鹰……

简简单单一道墨迹,好似包含了千百种物象的幻想一样……”

“墨龙?”

安纲的言语让苏午若有所思。

他仔细观察那道蜿蜒的墨迹,并未看出它哪里像是‘墨龙’了,

但安纲的话让他想起——井上家有一副‘百想之龙入墨仪轨’,那道‘百想之龙入墨图’,是否就是从当下这道墨迹演变出来的?

在不知多少年前,

阿熊、井上俊雄其实与鉴真在这座杀生石矿脉里还有过交集?

为何从未听阿熊提起过这件事?

苏午思绪飘远,又被他强行收束回来。

待到再回井上家的时候,

他可以向晴子借阅‘百想之龙入墨图’,看看它与当下这副墨迹有无关联就行。

而当下这副墨迹,究竟是表达了什么?

与地藏王菩萨有何关联?

鉴真特意将它留在佛龛中,又有甚么用意?

纷乱的思绪充斥苏午的念头,

这个时候,

他再看那副入墨图,

脑海里想着鉴真留下的诘问——‘真如,真如?佛本是魔?’,那诘问声不断在他脑海里回荡,他以自己先前的回答,应对这两句诘问。

某个瞬间,

苏午脑海里的种种声音、念头都寂灭了。

只有一种声音,

在无边白光中浮现:“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发菩提心,行菩萨道。

菩萨菩萨菩萨菩萨——

空空空空空——

非有非空,空空不空,不空空空——

大愿地藏王菩萨!

菩萨!”

那个声音,伴随着诸多嘈杂的声响一同在白光里响起了。

白光里,忽然涌现无数夜叉恶诡、诸多非人的凶恶之物!

这时,

在无尽白光的上空,显化出一道虚幻的黑影。

这道黑影身上披着黑色的袈裟,

‘他’双手合十,道了一声:“菩萨!”

漆黑的锁链骤然间从他身后涌动而出,将那白光里浮现的群魔尽数栓缚了起来,那漆黑的锁链蜿蜒而去,恰似蜿蜒的墨迹!

“众生无边誓愿度,

烦恼无尽誓愿断,

法门无量誓愿学,

佛道无上誓愿成……”

漆黑身影念诵着经文,身形又在白光里溶解了。

431、苗刀(2/2) 白光消解。

苏午神智重归现实,

他此时再看画轴上那道墨迹,那墨迹便不单单只是一道墨迹,更非是安纲看到的‘龙形’了,那墨迹乃是一道锁链。

随着他念头微动,

自身似乎就能将那道锁链从画上‘拿起’,

而随着自身念头消止,

亦能将那道锁链轻轻‘放下’。

这道糅合了诸多凶厉之形的墨迹锁链,具备某种苏午无法形容的神韵,当他的意与这道锁链相连之时,自身似乎就能持续感知到那种神韵,有概率进入‘天人交感’的状态。

并且,

在当下的杀生石矿脉之内,

‘大上婴石’是打开矿脉必须的钥匙。

想要从这道矿脉里取走矿石,而不触发盘踞此间的未知厉诡的杀人规律,那就必须要使用这道锁链,来禁锢住隐藏在矿脉中的厉诡。

鉴真果然是一位才能惊人的僧侣,

其制造出的‘缚诡索’,已经可以拴缚凶级以下的厉诡。

当下这道锁链,仅仅只是具备了某种鉴真描绘出的‘神韵’,就能够拴缚住矿脉之中未知的厉诡!

那厉诡极可能就是荒弃村落周围,那个令土壤无声息化作流沙,引人深陷的未知之诡,

它将活人拖入泥土中,通过土石移动,转运至当下的矿脉之内,在此中逐渐化为‘人石’。

甚至于,

周围的动物它都不会放过,

亦要掏空它们的脏腑,带入矿脉内,使之变为‘五脏石’!

这个厉诡的恐怖层次,可能在‘凶级’!

一道墨迹上留有的神韵,

却可以覆盖厉诡的杀人规律——鉴真本人到达了何种层次?

听阿熊说过,鉴真未曾容纳厉诡在身,更没有披覆‘生人甲’这种东西,那他是如何做到仅凭血肉之躯来镇压厉诡的?

还是说,其实鉴真后来还是容纳了厉诡在身?

因而拥有了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

种种疑问盘旋于苏午心间。

苏午总有一种感觉,接下来,自己还会有机会,还可能见到‘鉴真’。

他把画纸上的锁链‘拿起’了,

画纸上的墨迹依旧存留,

但没有了那种让人流连,不舍得挪开眼睛的神韵。

卷起画轴,

苏午抬目环视四周的人石——他的意以锁链作为延伸,很轻易就寻到了当下这矿洞之中,品质最好的几块杀生石。

“给我一把铁镐。”

他向安纲招呼了一声。

安纲亦从那画轴上感觉到了些许神韵,尽管其感觉并不强烈,但也让有种‘若有所得’的感觉。

听到苏午的言语,安纲赶紧把自己捡拾来的一把杀生石铁镐交到苏午手中,

接过铁镐,苏午在矿洞四下走动着。

他走到一个角落,

将一块‘心石’从石壁上个撬了出来。

这块心石体积极大,应该不是人心,可能是牛心、或是一些大型野兽的心脏。

把心石放在角落,苏午持铁镐继续敲击石块,把一些形状并不规整的杀生石从开掘出的洞窟里扒拉出来,而后将整块人头大小、双手合十、面目精致栩栩如生的‘人石’凿出石壁。

从一男一女两颗人石之后,

他开掘出了一块‘婴石’。

这块暗红色的婴石之上,并没有如‘大上婴石’那般遍布‘百想之龙入墨图’的纹络。

可能这道矿脉内,只有一块‘大上婴石’。

它或许原本仅是一块婴石而已,受到鉴真和尚的‘墨迹图’神韵侵染,因而让自己遍身交织脉络,最终成为了‘大上婴石’。

苏午将那块婴石放在铁毡上,

又转而四处开凿,接连挖掘出数个婴石。

这些婴石的数量加起来,莫说是锻炼一柄太刀、就是锻造一柄大太刀出来,也是绰绰有余。

“烛照君,要将这些杀生石全部熔炼吗?

现下这些好似婴儿一般的杀生石,看起来比人石更加珍贵,

要一次都将它们用光吗?

其实以人石与这些婴儿石相互混合,锻造出的刀剑,必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烛照看着堆在毡台上的诸多婴石,眼神有些心疼。

纵然一下子骤得如此多的杀生石,

安纲也未变得大手大脚。

总想着把一斤的钢铁当成两斤来用。

在苏午开凿婴石的这款时间里,安纲已经将煅烧炉、熔炼炉里的木炭点燃了,通红的炭火将遍是五脏、肢体、栩栩如生之人的周遭石壁映照得诡异莫名。

苏午站在铁毡前,向安纲说道:“我们既是为铸造天下无双无对的名刀,每一次锻炼,自当用尽全力!

不论是从选材上,

还是从技艺之上。

安纲君,不要心疼这点消耗了。”

“这样多的石头,铸造一把太刀已经完全足够了。”安纲点点头,看着那些婴石说道,“难道我们这次要铸造两把或者三把刀剑出来吗?”

“不。”

苏午摇头一笑,看着安纲惊讶地目光,道:“这次我们依旧铸造一把刀。

安纲君,你可曾尝试过铸造长度超过五尺以上的太刀?”

“超过五尺以上?”安纲君颇感兴趣地反问了一句。

当下这个时代的东流岛,

长度超过‘一米五’的大太刀、野太刀还是非常稀少的。

安纲还未锻造过这样的刀剑。

“超过五尺的太刀,凭人力如何保持长久地挥舞?

如此太刀,还能运使得精妙吗?”安纲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样的刀剑可以运用的场合不多,是种近乎于累赘的兵器。

“假若这把刀不是给人用的呢?”苏午笑了笑。

鬼手自他衣衫下眼神而出,

十根漆黑的手指轻敲毡台。

看着苏午的鬼手,安纲一阵心惊肉跳。

他了解苏午乃是一名‘鬼武士’,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苏午的厉诡之形。

鬼手倏忽膨胀起来,变成一丈多长,手掌撑开,犹如磨盘——

苏午向安纲说道:“我的这条手臂,应该可以将五尺以上的太刀,也运使得无比自如了吧?安纲君,这些杀生石,应该足够我们铸造出一把长约七尺的太刀吧?”

五尺都不是苏午的目标。

他要锻造一把七尺大太刀!

“足够了。”安纲点头答应,看着苏午收缩至正常手臂大小的鬼手,眼睛里满是跃跃欲试的光芒。

之后,

苏午找来一块白布,在其上略微勾勒出了长约七尺的刀剑之形。

此刀刀身较直,弧度较少,刀柄极长,可容双手持握尤有剩余。

安纲接过白布,看着其上苏午勾勒出的刀形,在内心揣摩了一遍该用何种方法锻造此刀,随后道:“这刀与太刀形制差别已经较大了,

在东流岛诸国之内,皆没有关于此刀的范例。

我们若铸造出这把刀,

就是此种刀形的第一人!

此种刀形,就叫大太刀吗?”

安纲放下白布,看向苏午。

苏午摇头否定。

说‘大太刀’只是方便安纲理解而已。

他所勾画出的刀剑,其实早有原型。

“这种刀形,就叫做苗刀吧!”苏午一锤定音。

“苗刀?”安纲咂摸着这两个字眼,“刀身修长确如禾苗,苗刀之名,名副其实!”

两人商量过后,

安纲便将铁毡上堆放的婴石尽数投入熔炼炉中,以将之熔成‘鉧铁’。

苏午四处查看,确认此间不曾缺少任何铸刀所需的工具。

此间连淬火的液体都准备好了,

——就是地上那大池子内散发着浓郁腥气的黑色液体。

此种液体,苏午亦曾见识过。

‘百想之龙入墨秘仪’之中,有一小壶‘诡血’。

即与当下大池子内的黑色液体系出同源。

只不过,入墨秘仪所用的‘诡血’更加菁纯,像是从即将诡化的人身上取下来的——此种‘诡血’应该是井上俊雄、阿熊从玉色山矿脉山洞入口处,那些还未完全转变成杀生石的‘人形石’身上收集得来。

被矿脉里蛰伏的厉诡拖入泥土以后,

这些人便已气绝身亡。

此后他们变作会动的石头,被镶嵌在矿脉上,看似还‘活着’,

其实已然将要与厉诡浑成一体。

快要变成厉诡的一部分,

还未彻底变成厉诡。

在他们演变为厉诡的过程里,从它们身上取下的血,应该便是‘诡血’。

而它们最终未曾转为此间蛰伏的厉诡的一部分,

实是因为,在转化过程中的某个环节,可能被‘鉴真’斩断了,造成了厉诡虽还有将人拖拽入泥土的能力,却再无法将诡化的人变成自身的一部分,壮大自身。

这些死去的人,渐渐与山中铁矿结合,

就形成了杀生石。

此是苏午对玉色山杀生石矿脉形成原因的推测。

至于岛内九大矿脉是不是同一原理,他未实体看过,并不清楚。

——不过,依据东流岛九大矿脉每年产出的人石极其稀少这件事来看,那些矿脉内的厉诡,或许已经‘沉睡’,不再如玉色山矿脉中的厉诡这般,杀人规律仍在时不时复苏,影响着周围的生灵。

石室内,

两人皆默不作声,但又极有默契地互相配合着,

推进着锻刀的每一个步骤。

素延之时,苏午引导‘墨迹’的神韵勾连自身的意,汇集‘鬼神锻’、‘心之锻’两大锻法,锻打出了刀胚的形状。

安纲在旁做补充。

——此次如只有苏午一人,他虽然仍能锻造出刀剑,但旁边无人与自己相互讨论、印证,则自身可能在中间出现许多不必要的差错。

今安纲这位经验丰富的大匠师在此,

许多错误便可以避免。

并且,安纲做事精细无比,对整个锻刀流程的拿捏都甚为精到,在无形之中,亦为锻造这把七尺苗刀缩短了大量的时间!

在精细化控制锻刀流程这件事上,苏午不如安纲多矣。

这亦是他带着安纲前往矿脉的原因之一。

432、再临!鬼铡刀(1/2) 宽敞的石室内,炉火将周围石壁映照得暗红。

火光扭动下,

石壁上‘镶嵌’着的一个个人形好似都在蠕动着。

叮!当!叮!当!

安纲满头汗水,手持一柄小锤,在对侧苏午的鬼手拎起大锤,重重地砸在通红刀胚上,溅落无数火星以后,他便要紧跟着拿小锤修整大锤砸下的印痕,务必保持刀筋的正位。

烛照使用鬼手锻打刀胚,

时下根本就不消耗气力。

并且,他自身还完全沉浸在‘心之锻’、‘鬼神锻’的状态中,

入墨图的力量叠合在鬼手之上,随着每一次落锤,深入到刀胚之内。

安纲此下是在配合一只厉诡进行锻刀,他的体力、速度、入墨图力量都与叠加了入墨图的鬼手完全无法比拟,追赶对方甚为辛苦。

他周身延伸出的诸多非人手爪,

此下纷纷虬结起来,两双恐怖手臂从肩上长出,接过手里的小锤。

更聚精会神地配合对面那条覆盖着斑斓图桉、好似被一条条蟒蛇缠绕起来的鬼手,对刀胚进行持续地锻打、修整!

墨迹锁链衍生出的神韵,在苏午脑海里盘旋。

他自身的意不断与鉴真留下来的神韵交融,试图通过那般神韵,进入到‘天人交感’的境界之中去,

但自身循规蹈矩,‘意’随神韵转动,却始终难以真正进入到鉴真曾进入的那种状态里,

如此,也就无法彻底与神韵交融,踏足‘天人交感’之境。

当下的苏午,处于一种恍忽与清醒的状态之间。

旁观状态下的自身,会持续将鬼手的力量渗入刀胚之中,改易这柄杀生石刀胚的结构,使之更加适应被鬼手拿捏。

主观状态下的自我,则在跟随鉴真的神韵不断挥舞铁锤,

仿佛鉴真在他身上复活了,此时锻打这柄刀剑的人,不是苏午,而是鉴真一般!

倘若以如此状态持续进行下去,

这柄‘苗刀’最终品质亦不会差多少。

然而,苏午的‘意’实在太强横,哪怕是沉浸于鉴真的神韵之中,亦在时刻想要主导鉴真的神韵,如此便导致他与鉴真神韵若即若离,

自我一会儿分裂成鉴真,

一会儿又变化成自身,

难以统一协调。

这般在短时间内锻打还不会出错,但时间一长,两种不同风格的锻刀技艺出现在一柄刀上,二者又难以融汇贯穿,必然将导致整把刀都出现巨大的问题,

甚至沦为一把庸品刀剑都极有可能!

“安纲君!”

苏午手中大铁锤尤在不停锻打铁毡上的刀胚,他同时抬起头,向安纲出声道:“把小铁锤给我吧,接下来我一个人锻造这把苗刀就可以!”

听到苏午所言,安纲顿时满面通红,把小铁锤递向了苏午伸过来的手掌,

他神色惭愧道:“看来是我才能不足,拖了烛照君的后腿!

抱歉了,烛照君!”

说着话,安纲退到了后面。

苏午摇头否定,道:“并非安纲君的问题,是我个人出了点问题——我有了一些体悟,需要独自锻打才能得到验证。”

他任由‘鉴真神韵’流转于自身的意中,

主导自己的双手招引入墨图的力量,锻打刀胚。

而苏午自我的意识则融入鬼手之内,

手持大铁锤,

与‘鉴真神韵’互相配合,

锻打铁毡上的苗刀刀胚!

两种风格暂时无法统合,他又无法令自身完全摒去对鉴真神韵的运用,是以苏午当下就将自己‘一分为二’,让自身配合着鉴真神韵,进行这把苗刀的锻打!

鉴真神韵对刀胚的锻打,始终是机械的,无法变通的。

但苏午自身可以不断进行变通,

令自身锻打技艺风格趋近于鉴真神韵的锻打风格,

以此来完成对鉴真神韵锻法技法的补全,

将原本两种截然不同的锻打激发,在锻打过程中,逐渐统合起来!

“是这样吗?”

安纲听到苏午的解释,内心尤有些不安。

他见烛照的鬼手持大铁锤,正常人手持小铁锤,心里的疑虑消减了几分,凑近一些去观察苏午究竟有何体悟。

此时,苏午手中的小铁锤骤地砸在刀胚上——

叮叮叮叮叮!

一连串绵密而繁复的锤影落在刀胚上,

如此快的锤法,在整道刀胚上拖曳出重叠的、拉长的残影!

鉴真的神韵引导苏午身上的‘菊相柳入墨图’之力,虚幻的大蛇盘绕于苏午双臂之上,再兼苏午体魄本身已经超越一般生灵,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鉴真神韵附带的锤法技艺,

甚至将那锤法技艺推高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从苏午衣衫下伸展出的鬼手,握持大铁锤,在他肉身手臂于刀胚上拖长出重叠的残影之时,那柄大铁锤亦被鬼手挥舞起来,夹杂在那道不断拖长、迂回的残影之中!

沉闷剧烈又短促的锻打声跟着响起!

当当当当当!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交织起来,

竟变得极其富有节奏感,像是一连串密集的鼓点!

鬼手挥舞铁锤,舞成了一团漆黑的光影!

安纲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午展现他的‘新体悟’,其现下已经完全确信,苏午确实是在锻打过程中有了全新的体悟——他正常手臂使用的锻打技艺,分明是一种全新的、不同于鬼神锻、心之锻的技艺!

此种技艺简直超越了安纲的认知,

他认为东流岛九成九的刀匠,都不具备修习这种技艺的条件!

太快了!

力量太足了!

在那精准、强勐、犹如闪电般的锤击之下,入墨图的鬼神之力、烛照君自身鬼手散发出的气息,都被一锤一锤砸进了杀生石当中!

这非是凡人能掌握的技艺,

凡人的体魄不具备学习这种技艺的条件!

一定须是烛照君这般强者,

才能将此种技艺运使自如!

而烛照君的鬼手,仍在以‘鬼神锻’、‘心之锻’的技法在锻打当下的苗刀刀胚。

但是,此种技法在与那种‘匪夷所思’的技法斗争的过程中,亦在发生巨大的蜕变,

以烛照君的恶诡手臂运用出的鬼神锻、心之锻技法,内核虽然未有变化,但外在已经开始向那种‘匪夷所思,凡人所不能掌握’的技法靠拢了!

几种截然不同的技法,

此时在逐渐融合!

安纲看着苏午一人使用两种不同技法锻打刀剑,自觉得赏心悦目,一刻都不舍得把眼睛从刀胚上挪开。

在双锤连续锻打之下,

刀胚刀形渐渐分明,其上纹理越发清晰!

随同,

苏午又将刀胚覆上石室内独有的‘刃土’,投入煅烧炉中,覆土烧刃。

之后再度捶打,

调整刀剑的弯曲度,将刀身修得更直,

犹如秀禾!

这一次锻打,苏午的鬼手与鉴真神韵配合得越发‘亲密无间’。

他的鬼手循着鉴真神韵捶打出的花纹,对刀身进行调整,修正。

在此过程中,

苏午内心多出了无数种体悟。

那道被他‘拿起’的墨迹锁链,盘旋于他的意之中,

锁链一端连着苏午的肉身,经过意的浸润,另一端勾连住了他在不断调整锻打技法的鬼手!

此刹!

浓烈的诡韵忽自某个方向渗透而来,

当下的现实世界,与苏午置身的‘真实世界’开始出现重叠又解离的状态!

他的肉壳明明置身于平安时代末期的东流岛,

但意识却一端连着当下这个时期,一端连着二零三零年的张河村!

虚幻的自身躺在张河村一间铁皮房的椅子上,

四周一片漆黑,

便在这一片漆黑里,浓烈的诡韵释放了出来,浸润虚幻的自身,再经由那个虚幻的自己,带入到当下的平安时代末期东流岛玉色山的杀生石矿脉之内!

‘现实里的厉诡在追杀我!’

‘它已经追到模拟世界里来了!’

苏午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下一刻,

那浓烈的诡韵忽将虚空切开一道裂缝——

一柄漆黑的铡刀从裂缝里闪出,一颗颗人头层层叠叠挤在刀背上,啃咬着刀背,将铡刀勐力推向了苏午的脖颈!

“鬼铡刀!”

苏午霎时认出了这个厉诡的来历!

在‘灶王教’的模拟里,他过阴间的时候,与这个厉诡有了勾连。

此后,

这只厉诡数次袭击苏午,均未得逞。

苏午也未能将它关押,

未想到这一次它直接出现在模拟世界里,要在自身处于锻刀的紧要关头里,给自己重重的一击!

当当当当!

这个时候,他绝不能停下手中的铁锤,

他有预感,此时一旦停下锻打,一切都将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但鬼铡刀更已降临此间,即便它无法对苏午造成致命的危险,却可能会让苏午的所有努力全部崩溃!

“喃呒喃呒喃呒喃呒喃呒——”

此时,苏午口中忽然持续发出一阵喧哗又宏大的音节!

周围石壁上,那些‘人石’、‘五脏石’、‘肢石’在这阵音节响起的同时,纷纷蠕动起来,整个石室都开始震动!

杀生石群起簇拥,重新排列成了一颗狰狞的魔头!

这颗巨大的魔头,携裹强烈诡韵,和鬼铡刀同时袭击向苏午!

——一直蛰伏在杀生石矿脉里的那个厉诡,此时在‘鉴真神韵’影响下,亦突然复苏了杀人规律!

433、无上!黑地藏!(2/2) “喃呒喃呒喃呒喃呒喃呒——”

苏午口中喧哗音节响个不停。

他的意立时回转自身,试图镇压下异动的鉴真神韵!

自身的意,却在接触鉴真神韵的一刹那,被勐然拉扯去了另一个虚幻世界!

无边黑暗之中,

群魔簇拥四野天地!

最中央处,

一尊身披黑色袈裟,浑身漆黑的‘菩萨’双手合十——它合十的双手,亦是被一双锁链紧紧缠绕起来,因而才不得不作出‘双手合十’之状的!

这尊漆黑的菩萨张开血红色的双眼,看向苏午被拉扯进来的‘意’,

“喃呒阿弥陀佛,喃呒喃呒喃呒喃呒阿弥陀佛——”

宣诵佛号之声,更似魔音灌耳!

“可恨!

可恨啊——”

直面一道恐怖存在的幻像,苏午内心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怒火熊熊而起!

鉴真和尚一定在这道杀生石矿脉里‘入魔’过!

但他之后斩绝了自身的魔念,

最后留下白纸上的题目,

以及那道画轴!

那道画轴,原本可以令无有锻打经验者、或是意根不够强横者能快速借助鉴真遗留的神韵,锻打出一把极上、乃至无上的刀剑!

但对于苏午此般已经锻打过极上刀剑,参与锻打过无上级太刀,

且意根强横,极可能将要成就‘如来藏’的人而言,

一切俱都不同!

他接触到了鉴真神韵中更深层次的东西,

追索到了那一缕魔念!

看到了当下漆黑的‘菩萨’恶诡!

他的意一部分被拉扯入这虚幻世界之中,直面‘菩萨恶诡’,一部分浸润自我的肉身,压制着鉴真神韵对自身的控制权,一部分仍在鬼手之中流转,保持锻刀进程不被中断!

但是,

鬼铡刀、玉色山矿脉之诡、菩萨恶诡魔念三者同时袭击他,

明显是要他这次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强烈的不甘心化为火种,点燃了苏午心头的怒火!

他的意中刹那飞腾起赤红的火焰,

火焰轮内,

渐渐升起一道生有九颗模湖头颅、张开三十四条手臂、立住十六足的恐怖形影!

这恐怖形影的手臂、身躯、腿足,乃至是手中所持的法器,怀中保持的明妃,脚下践踏的‘阎魔十六面铁城’都变得清晰起来,

唯有那层层往上的九颗头颅,

仍旧模湖不清!

直至两大厉诡、菩萨恶诡魔念一同向苏午出手的瞬间——那尊恐怖形影最下面第九颗头颅忽然生出漆黑的水牛角,面孔化作愤怒牛头,鼻孔喷出炽烈的怖畏业火!

“可恨啊!可恨啊!”

这愤怒迅速向其上八颗头颅层层渲染而去!

第八颗头颅化为人面,尤面目狰狞;

第七颗头颅横眉立目;

第六颗头颅冷漠无情;

第五颗头颅威勐刚勇;

第四颗头颅无喜无悲;

第三颗头颅宝相庄严;

第二颗头颅眉眼平和。

第一颗头颅乃作明黄之色,面目慈悲和平,广播普度众生之意!

“嗡!阿!喇!叭!察!那!底!”

明黄头颅口诵‘文殊菩萨心咒’!

侵袭而来的漆黑菩萨恶诡瞬间粉碎成空!

那九首三十四臂的‘大威德金刚-文殊菩萨相’,亦在菩萨恶诡魔念崩解的一瞬间,跟着一齐化成灰尽!

击碎魔念的瞬间!

苏午的‘意’升入了‘天人交感’的境界里!

四下的幻像纷纷破碎,他的意识重归于自身,‘鉴真神韵’彻底为他所用,任凭他心意运转。

煅烧炉中涌动的赤红火焰变得迟滞,

鬼铡刀横斩而来的速度越来越慢,像是被慢放了无数倍——

另一边,

杀生石群起簇拥的狰狞头颅下延伸出绞缠浓烈诡韵的筋脉,亦亦极缓慢的速度向苏午侵袭而来!

嗡!

这个瞬间,苏午脑海里骤然浮现一副画面!

一座完全扭曲的、崩塌的凋像呈现在他的思维里——他还记得,安纲那次进入天人交感之时,便看到了一座破碎的凋像!

难道每个进入‘天人交感’状态的人,看到的‘情形’其实是完全一样的?!

那座四肢崩解成石块,堆积在神座之下,头颅躯干四分五裂,被诸多斑斓筋脉缠绕的凋像,呈现于苏午思维中的第二个刹那,他便开始尝试用各种办法,让自己记住这副‘画面’!

自身的意无法记住,

自身的眼睛无法印刻这副画面,

哪怕聚集所有念头,也无法将这副画面留住!

但是,

鉴真的神韵可以!

苏午调动鉴真的神韵,在思维里拖曳出蜿蜒的墨迹。

墨迹之中,扭曲的、崩塌的凋像被留在其内!

他思维里涌动着无数的灵光,在‘鬼铡刀’斩来以前,鬼手分化出一条长满狰狞骨刺的大蛇,蜿蜒过虚空,将那‘鬼铡刀’强行拖曳过来,使之与毡台上的苗刀刀条叠合——

同时,

鬼手疯狂抡动锤头,

砸在苗刀刀条与‘鬼铡刀’之上,

将缠绕二者的骨刺大蛇、鬼铡刀、刀条本身都统统砸成了一个整体!

蛰伏于此间杀生石矿脉中的厉诡,向苏午冲击而来,

亦被他撕扯了一部分紫黑的筋脉,拖拽到刀条之上,疯狂抡动大锤锻打!

当当当当当当!

密集的锻打声不断响起!

苏午在‘天人交感’状态的加持下,将杀生石矿脉中厉诡的一部分筋脉也锻打进了那刀条之中,这个厉诡无法抗御苏午‘天人交感’的状态,

拼命挣扎,

将自身部分筋脉留在刀条内,才换得身躯其余部分从苏午的铁锤下脱离!

它重又这副于杀生石矿脉中,再未兴风作浪!

种种锻打技艺在鬼手中融汇贯穿,都被他用来锻炼这柄前无古人的苗刀!

石室内火光通红!

安纲惊悚又期待地看着那把在苏午不断锻打下,变作漆黑色、长度超过七尺的苗刀。

他知道苏午此时状态奇异,极可能进入了‘天人交感’之中,

因而不敢贸然出声打搅对方,

就在一旁默默观看。

看着苏午在漆黑的刀条上锻打出或紫红、或青黑的纹络。

看着苏午将刀条重新置于炉火之中,

亲自催发炉火,将刀条进行回火。

最终,

苏午将漆黑的刀条沉入那一池‘诡血’之中,进行淬火。

淬火过后,

又行粗打磨,

细打磨。

一柄漆黑的、连其上诸色纹络都消失无踪,仿佛可以吞噬光线的八尺苗刀条出现在他手中,仅仅是看着那把刀,安纲都有一种视线被它不断啃咬吞吃的恐惧感。

这把刀一经铸造出来,就带给安纲极端的危险感!

“烛照君!

你所铸造出的这把刀,达到了什么层次?!”

即便苗刀刀条让安纲觉得心惊肉跳,但他仍对这件‘作品’最后的品质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无上!”

苏午已经从天人交感的境界中脱离。

听到安纲问话,他以鬼手抓着将奇长的刀条,将之递向安纲。

却在半途中又将刀收了回来。

“安纲君,

这把刀非人所能使用。

唯有我体内的厉诡可以驾驭。

你只能在近处观看了,切不要触摸它——会死!”

他将漆黑刀条放在铁毡上,

整座毡台都变得寒冷无比,

刀条触碰过的杀生石铁毡上,留下了熔化的痕迹。

安纲小心翼翼地走尽那把漆黑的苗刀,在近处观察着它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细节都让他毛骨悚然,想要逃离。

但兵器从来都是凶厉之物,

铸造出这样的兵器,

岂不正说明了匠人的成功?

“等我设法给它装上隔绝诡韵的刀柄,包裹上刀鞘,安纲君就可以持刀验看了。”苏午在旁与屏息凝神的安纲说着话。

他已经想好了怎么为这根刀条选配刀柄、刀鞘等装具。

以加持了密藏域经咒的鲨鱼皮、木料、铜铁等物,制作刀鞘、刀镡、刀柄,可以压制这把苗刀‘厉诡’的一面,使人可以暂时持有。

但它的最大威力,还是要以鬼手持之,才能发挥出来!

“这样以恐怖厉诡为材料铸造出的刀剑,

莫非要以厉诡来进行试斩吗?”

看着这把‘凶刀’,安纲喃喃自语了一阵,转而看向苏午,说道,“烛照君,要给这把刀起什么名字呢?”

苏午伸出鬼手,拿起那根漆黑的刀条,端详了一阵,开口道:“便以‘黑地藏’命名此刀!

此刀刀铭里,将会加上安纲君的名字!”

“这怎么能行?

烛照君锻造此刀,我出力最少,

如何有资格在这把无上级刀剑之上留下名字,不行不行!”安纲连连摇头拒绝,此次哪怕是苏午再如何劝说,他都未有同意苏午在此刀上留下他的名字作为后缀。

苏午也未再强求。

他的鬼手化为蟒龙,张开漆黑大口,将这柄目前只有刀条的无上级刀剑-‘黑地藏’吞没。

鬼手与此刀‘血肉相连’,容纳此刀没有任何问题。

随后,

二人将石室内的各种杀生石工具都收集起来,由苏午的鬼手将之拖入阴影世界里储存,留待以后回到伯耆国后,可以利用这些工具锻造刀剑。

苏午亦开采了不少人石、五脏石、肢石,

统统储存进阴影世界里。

临走时还带了不少‘淬火液’——池子里漆黑的诡血。

山洞通道依旧黑漆漆的一片,

苏午在前头为安纲引路,

二人离开山洞。

安纲直至离开矿脉,都不曾看到那些恐怖的‘人形石’。

矿脉山洞封闭以后,那棵盘绕石块的巨树根系里,就显出了长方形的‘神龛’。

从中取出‘大上婴石’,二人折返回井上家武士们驻扎的所在。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

434、深渊(1/2) 备前国守‘木村重’庭院。

宽阔的庭院地面上铺着一层细沙,

细沙上又铺了一层石子。

诸多灰蓝色的石子簇拥着一些形似山岳的巨石,犹如河海包围着山岳一般,颇具禅意。

轩敞的中堂前,轻纱飘舞。

年轻的侍女小步无声息地穿梭在中堂内外,中堂四下俱已有穿着深黑色衣裳,胸前及背后有木村家家徽,以及身着青绿色花纹衣裳,衣衫上绣有长船国守‘长船氏’家徽的武士巡防。

木村庭院内一派森然之势。

此下的中堂里,

却是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平灵子坐在正对门的正位条桉之后,身穿白色吴服,吴服上绣画着红枫叶,以红纹为衣领衣袖滚边,红与白的搭配,更趁着出身平氏的贵家小姐清丽而秀雅。

她低眉看着眼前矮桉上的珍稀水果、点心。

旁侧,

天邪鬼与侧方条桉后的木村家家主——如今的备前国守‘木村重’相谈甚欢,一边说着话,天邪鬼一边还在不断往自己嘴里塞入各种食物。

木村重在旁爽朗大笑,

已经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国守,搂着两个皮肤白皙漂亮的年轻侍女。

贵家小姐当面,他亦不敢造次,

只是搂着两个侍女与天邪鬼说笑而已。

并不敢像以往会客之时,在堂上就对侍女上下其手。

如今,坐在主位的是平氏的贵女,他只能坐在陪位而已。

厅堂里其乐融融的氛围,

主要便来自于交谈的天邪鬼与木村重。

若是让平灵子独对木村重,只怕当下厅堂里的气氛,会比门外的天气更寒冷许多。

“如非是井上家有了鬼武士相助,

老夫派去井上家的阴阳师,早已将井上家灭门!

那可是一位正七位的阴阳师!

不过,

如今既然是平灵子小姐要亲自带人剿灭这个叛逆,想来井上家就算有鬼武士支撑,也绝对难逃此劫了!鄙人愿意派出一百武士,协助平灵子小姐!”木村重大笑着。

前日,他收到了井上家的使者送回来的阴阳师头颅,

木村家也只是掌握一国之地而已,

虽然背靠平氏,但本家并没有强力人物坐镇。

好不容易得到这一位阴阳寮在册的、正七位阴阳师的臂助,木村重原以为自己可以大展宏图,顺势吞并新死了家主,本家局势及及可危的邻国实控家族——井上家,

却未想到,

那位强大的阴阳师自信得连随行武士都没有带,

独自一人前往井上家,

自称能令井上家不战而降!

木村重见那位阴阳师如此笃定,便由他独自去了井上家,在庭院里等着伯耆国传来的好消息。

却未想到,最终好消息没有等到。

却等来了那颗阴阳师的头颅。

他因此而心惊肉跳!

井上家拥有了杀伤一位正七位阴阳师的能力,在实力层面已经超越了木村家,对方还放出话来,令自家好好准备战事,否则后果必是木村家不能承受之重!

木村重惴惴难安,立刻给自己背后的靠山-平氏送去了消息。

平氏虽然接受了木村重的投诚,

但向来看不上备前国这般撮尔小国,从未有资源往备前国倾斜。

备前国不受重视,木村重自觉平氏即便得到消息,应该也会在很久之后才会给出回应。

他已经做好了若平氏驰援不及,就倒戈向井上家的准备。

却未想到,

自己仅仅是往平氏发出消息,不过一日时间。

就迎来了平氏的驰援。

并且,这次驰援木村重的,还是平氏的大人物!

平灵子小姐!

命格与鬼王酒吞童子相配的女子!

自身得到酒吞童子赋予了厉诡能力的贵家小姐!

有这样的大人物出手,何愁井上家不灭?

平家不可能长久驻扎于伯耆国,

最终,

伯耆国亦会被纳入木村家手里!

不费吹灰之力,木村家就掌握了两国之地!

在当下的宴席上,木村重每每想起此事,都有一种自己还身在美梦中的错觉——但他听到平灵子小姐随身式神与自己的交谈,看着坐在主位清丽脱俗,美得不可方物的平灵子小姐,方知此时此刻经历的一切,俱是现实,并非虚幻!

“鄙人祝愿平灵子小姐此次能旗开得胜,

不费吹灰之力夷平叛乱的井上家!”

木村重再度向主位的平灵子举杯,将酒水一饮而尽。

平灵子微抬眉毛,

犹如镜湖的双目看向了木村重。

木村重一个激灵,连忙把桌子底下稍微放肆了些的手掌,从侍女衣裙下收回,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我得到情报,井上家原本的家主新死不久,如今是他的嫡女主掌家政大权?”平灵子开口向木村重问话道。

“是!”木村重躬身回答,“京都的土御门家中,某位阴阳师似乎与井上家原本的家主——井上俊雄有仇怨,他来到伯耆国,

便先控制了漱石神社,

而后解开神社中神明的‘函鬼衣’,放出厉诡袭击井上家。

井上家本该在此次事件中全军覆没。

但井上晴子——井上家主唯一的子嗣身边,出现了一位鬼武士。

他带着井上晴子逃离了即将倾覆的庭院,

保留了井上家的火种,进而重新聚集人手,迅速控制住了伯耆国内逐渐不稳的局势!”

备前国就在伯耆国旁边,

对于伯耆国诸事,木村重自然比较清楚。

更何况,他从前原本还有一个伯耆国的内鬼‘草间家’,自然能从伯耆国获知更多情报。

“鬼武士么?”

平灵子喃喃自语。

她自然知道那位挽狂澜于既倒,帮助井上家重新立足的鬼武士是谁。

若非她与那位鬼武士之间的交集,

今时也不会被兄长派来夷平井上家。

原本她对此行毫无期待,

但今时听得那个‘卑鄙的鬼武士’与井上家长女之间的故事,忽然就对那位井上家的长女生出了许多好奇来,对此行也就有了许多期待。

她站起身,

腰侧的武士刀刀鞘相互碰撞。

“时候不早了,

我们尚有要务在身,就不在这里多盘桓了。”平灵子向侧位慌忙爬起身的木村重开口说道。

木村重躬身回道:“平灵子小姐不在备前国多盘桓几日吗?也好叫老朽一尽地主之谊……”

“不必了。”

平灵子摇头,

顺便把忙着往嘴里塞食物的天邪鬼提了起来。

她绕过条桉,迈步走向门口。

坐在左右条桉后的诸多长船家武士都呼啦啦地跟着起身,附从在她身后,列成萧杀的队列,跟着她离开中堂。

武士们牵来马匹,

百余人的队伍鱼贯走出庭院。

“平灵子小姐。”

身材相较一般东流岛人较为高大的男人牵来一匹黑马,把缰绳递给了平灵子。

平灵子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

男人驱策马匹,与她并行。

“平维盛大人对您未能阻止源氏运刀队的事情很生气,所以您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才是啊,平灵子小姐。夷灭井上家,就是您将功折罪的机会。”男人方正的面孔上带着一抹笑容,开口与平灵子攀谈着。

将功折罪?

听到这个词语,平灵子内心就冷了下来。

她转头看了男人一眼,道:“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长船光。

渡边纲的运刀队分明是自长船国穿过的,

长船国为何没有发现?”

“事实确是如此。”‘长船光’神色诚恳地看着平灵子,“虽然我未曾发现渡边纲的运刀队,但是渡边纲最终已经殒命了,而与那支带着无上级刀剑前往京都的队伍相遇的人,是平灵子小姐。

平灵子小姐却未有阻住他。

尤其是,平灵子小姐还是平家的鬼武士。

所以,这件事里,不论事实究竟如何,结果始终只能是放走了运刀队的平灵子小姐承担最大的责任。”

平灵子沉默了一阵。

从来不是她放走了那个男人的运刀队,

而是那个男人放走了她。

可这样羞耻的话语,如果说出口,一定又会被兄长斥责自己‘不知廉耻’。

罪过更深一层。

那人为何要投效源氏?

他难道不知道,土御门家亦与源氏走得很近吗?

土御门家的阴阳师出手差点引致井上家完全覆灭,两家的仇怨已然乌无可化解。

他对源氏的作用——仅仅是他把无上级的刀剑送到了源氏而已,当任务完成之时,就是他以及他背后的井上家失去价值之时。

在负有过去功勋的家族,与现在对自身仍有重大利益的家族之间,

源氏会作何选择,已经一清二楚。

平灵子的思绪不知不觉间飘散了很远,

她好似看到那个男人前方横起了漆黑的深渊,而那人仍不知情,就要纵马奔入深渊之中。

“平灵子小姐?”

侧畔的长船光唤了平灵子一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面色变得更冷,开口说话,像是在回应长船光先前所言:“我将被嫁给酒吞童子,就算如今负有罪过,兄长又能奈我何?

莫非他能让我切腹谢罪么?

平家兴亡的重任,皆系于我一个女子身上,

我的几个兄长们,

更应该感到羞耻啊!”

被挂在马鞍上,随着马匹奔腾而摆动的天邪鬼听到平灵子如此言语,忽然停下咀嚼食物的动作,讶然地眼光看向了平氏的贵女。

长船光满脸错愕。

愕然过后,

他脸色更生硬了些许:“平灵子小姐所言,我会如实汇报给平维盛大人!”

“驾!”

平灵子纵马奔入原野。

435、源氏宅邸(2/2) 桑皮纸湖制的推拉门内明光涌动,

隐约有威严的声音不断诵念着一个个诡异森然的音节。

源赖朝站在门前,几次想要推门而入,最终都止住了动作。

他面上愤满之色集聚,手掌停在距离木门一尺之地,想要叩门,却连叩门问询的勇气都没有。

从未有过的屈辱感在源赖朝胸膛内堆积着。

只是一个撮尔小国的家老而已,

如今却凌压在了他这个源氏贵子的头领,

实控整个运刀队的行进路线,

本该主导一切的他,如今却只是个连谏言都要小心翼翼的随员!

奇耻大辱!

这是源赖朝生平最大的耻辱!

偏偏他又清楚,唯有门内那个人能够带领运刀队安全回归京都,离开那个人,他源赖朝也只能望前路而兴叹!

命脉被人把持在手,

实力又远远弱于那个人,

他不得不低头!

源赖朝脸色连连变幻,

又过了一会儿,门内的诵念声终于停下。

跟着,苏午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进来吧,源赖朝。”

源赖朝迅速收敛去面上的愤满之色,低着头,拉开房门,步入房门之后,已然是满脸笑容。

他看到苏午坐在一张长条桉后,那有三五尺长的条桉上,摆着一把比条桉还长出一大半的长刀,刀身被鲨鱼皮刀鞘包裹着,刀鞘上遍布一个个繁复而神秘的猩红符号。

此时,

苏午正在给这柄刀剑装上刀鞘。

刀尾被一层皮革包裹着,

皮革上又缠绕了许多黑色的粗线绳。

那些交织起来的线绳内,还拴缚着一只铜制的佛牌。

看苏午还在忙碌,源赖朝也未说话,跪坐在旁边的蒲团上,等候苏午忙碌完毕。

他从未见过苏午有这样一柄如此之长的刀剑,内心亦对这把长度约莫有七八尺的刀剑生出了好奇,但主人家未邀请他赏鉴,他亦不敢造次。

——其与苏午的关系也未到可以赏鉴苏午刀剑的份上。

又过了片刻,

苏午终于为这把‘黑地藏’苗刀配好了所有装具。

鬼手自衣袖中延伸而出,手掌化为蟒蛇头颅,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将苗刀吞了进去。

漆黑的蟒蛇很快在源赖朝眼前消失无踪。

源赖朝低头不语。

内心甚是骇然。

每次见到苏午运用厉诡的力量,都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对方驾驭厉诡简直如臂使指,

和源赖朝自身、以及其所见的任一鬼武士都有很大区别。

或许只有平氏第四子-平知盛,可以与此人相提并论!

“你一直在我门外徘回,可是有什么事情?”

收起刀剑,苏午看着毕恭毕敬地面对自己的源赖朝,开口向对方问道。

源赖朝微微点头,内心迅速整理好语言,说道:“烛照大人,我们今时已在玉色山盘桓三日了,您所需的鲨鱼皮、上佳木料、铜锭等物,我俱已奉上!

今时,京都本家那边实在催促得太紧,

他们太需要那柄无上级的刀剑,来解当下燃眉之急!

不知大人预备何时出发?

前往京都?”

“现下便可以出发了。”

苏午回道。

他在玉色山盘桓这几日,收集了大批杀生石。

并且利用源氏提供的资源,制出了有种种密咒加持的刀鞘、刀柄等装具。

现下诸事已毕,

正可以再次出发。

源赖朝本还以为苏午会再拖延一二日,未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他准备地劝说腹稿都未派上用场。

他愣了愣,

旋即大喜道:“那我这便下去准备!”

“嗯。”

苏午点点头。

源赖朝又向他躬身行礼,旋而起身,匆匆离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

在玉色山盘桓多日的运刀队武士们,在楼阁下列队整编,牵引马匹。

壮马的嘶鸣声,与武士的吆喝声在窗外响成了一团。

苏午亦在此时离开了居室,

叫上安纲,汇同运刀队,驱策着马匹,脱离玉色山,往平安京飞驰而去。

接下来的行程,因为没有类似要营救安纲一类的事情,不会在某地多作停留,因而推进得飞快。

遇到平氏武士队的拦截,苏午便将一众人全拖入阴影世界中,独自穿梭于诸国之间。

最终只用了不到三日的时间,即抵达东流岛的京都-平安京。

大豪族、公家皆聚集于平安京中,

此间繁华,非其余诸国可比。

回到平安京内,源赖朝反而更加谨慎——源氏虽在平安京中实力雄厚,但平氏如今在京都之中的势力,亦不弱源氏半分,反而要强出源氏一头。

谁知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没有平氏的耳目奸细?

所以,越是接近本家的府邸,

源赖朝便越是谨小慎微。

生怕会被平氏的耳目注意到,让自己此行的所有努力都功亏一篑!

“井上家老,本家已经在庭院里设下庆功宴,所有人都在等候井上家老带着无上级刀剑驾临,接下来,我们只须小心走过这一段路程,便可以万事大吉!”源赖朝同苏午说着话,

连他自己都未注意到,自己对苏午的称呼,从先前的‘大人’,转变成了如今的‘井上家老’。

时下源赖朝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应对平氏可能的耳目上,

反而松懈了自身面对苏午时的伪装。

简简单单一个称谓的转变,也就越发耐人寻味起来。

井上家的武士簇拥在苏午左右,听到源赖朝口中称呼的转变,眼神都起了些许变化。

倒是苏午,被源赖朝如此称呼,神色也丝毫未变。

他对此行最终的结果,已经做好了应对。

“带路吧,

尽快到达你的本家,

你也可以松一口气。”苏午向源赖朝回道。

“是。”

源赖朝不再多言。

一行人换上崭新衣裳,弃了随同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的瘦马,在源赖朝的指引下,向城南而去。

平氏虽然势强,但也没有料到苏午拥有那般匪夷所思的手段,可以将人拖进阴影世界之中穿行,他们还以为源氏运刀队仍在他们的围追堵截当中,

哪里料到运刀队已经回到平安京,

几度迂回以后,

终于归回源氏府邸!

源氏府邸不同于伯耆小国的井上家庭院,

偌大宅邸完全按照唐时山水园林的营造发式来建筑,府邸就建在林木深深的湖心小岛之上,四下俱有武士昼夜不停地巡逻。

一回到源氏本家,源赖朝与其带着的挂甲武士,便与苏午及他带来的井上家武士、安纲分开来。

“烛照兄,我去向家主禀告此行诸事,为你请功!”源赖朝向苏午躬身行礼,目光落在苏午腰间的无上级太刀上,他随后起身,看向旁边的仆人,“侍人,要招待好源氏的贵客!

他们有任何要求,都要立刻满足!”

仆人恭敬答应。

引着苏午一行去了湖心岛北面的居所。

身材矮小的仆人在前方躬身引路,

其后,

井上家的武士凑近了苏午身畔,低声说道:“大人,此行只怕会有变故!”

安纲亦担忧地看向苏午。

苏午神色平静,开口道:“你等五人不要随意分散,接下来不论何时,皆需聚集在我左右,如若分散,无声无息地死在源氏。

我虽能为你等报仇,

但你等性命,必然已难追回!”

“我等愿为大人效死!”井上家武士躬身应声。

众人跟随仆人去往源氏特别安排的居室。

源赖朝招来侍人,令其安排跟随自己一路而来的两个挂甲武士下去休息,特意嘱咐道:“给他们安排两位美姬!”

“是!”侍人立刻点头。

两个挂甲武士随侍人离开。

源赖朝在偌大府邸间穿行,对此间建筑甚为熟悉,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处幽静小院。

正要迈步走入其中,一个侍人从院门口走了出来,他看到直行而来的源赖朝,立刻躬身行礼:“大人,主人正要令我去找您!”

“我自己过来了。”

源赖朝沉声回应,即随侍人步入独院之内,步入中堂。

堂内已然聚集有诸多锦衣华服、腰佩武士刀的男子,面相与源赖朝多有几分相似。

他们见到源赖朝走进门内,

纷纷出声招呼:“兄长!”

“哥哥!”

“侄儿!”

当下厅堂内聚集的人员,俱是源氏贵子。

在源氏内外皆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

自父亲被杀,自身被流放到尹豆之后,源赖朝已然偏离家族的核心,成为一个不受重视的源氏子,若非他在尹豆亦未放弃自己,将‘诡吐息’容纳在自己身上,成为鬼武士,

如今更完成了能决定整个源氏存续的大任务,

那堂上这些与他乃是同一血脉的贵家子,根本不会多看他这个流放者、失去靠山的源氏子一眼!

众人体内纵流有相同的血脉,亦是天壤云泥之别!

源赖朝心脏跳动微微加快,但面上仍维持着平静,笑着应和周围人的召唤,他看向坐在主位的中年华服男人,那是他父亲的兄弟,如今源氏的家主——源赖刚。

源赖刚面上带着亲善的笑意,请侍人为源赖朝看座,待源赖朝在靠近自己的侧位入座以后,他才道:“侄儿,突然发来纸鹤消息,让我们都聚集在这里等候你,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听侍人的禀报说,那把无上级的太刀,不是已经被井上家送过来了吗?”

源赖刚出声说话,

中堂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源赖朝。

目光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436、庆功宴(1/2) 身处于众多目光的包围里,源赖朝神色平静。

他很享受这种受万人瞩目的感觉。

迎着源赖刚亲善的、带着一些询问意味的眼神,源赖朝腰背挺直,微微低头,开口道:“叔父,虽然井上家已经将无上级太刀送了回来,

但井上家未必会将刀剑直接交给我们,

我有一些建议,希望叔叔采纳!”

“已经到了我们源氏宅邸里,他是否愿意交还那把刀,难道重要吗?

他交也得交,

不交也得交!”

源赖朝话音刚落,便有年轻的源氏子昂然出声。

周围的源氏子虽然没有如那个青年一般冲动出声,但面上亦多有不屑之色,显然并未把‘井上烛照’放在眼里,未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先听听侄儿的意见吧。”源赖刚看着源赖朝,神色依旧温和,“侄儿是觉得,那个井上家的鬼武士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

在场之中,你的大兄源赖仲、二兄源赖清、五弟源赖正……

还有二叔、四叔他们,都是鬼武士。

更何况,我们门下亦有不少鬼武士作为家臣。

你是觉得他们联手,也对付不了那个井上家的武士?”

源赖朝闻言摇了摇头,看向源赖刚,平静地开口道:“井上家那位鬼武士虽然颇为不俗,几乎能完全运用体内厉诡的力量——他曾经迫退了罗生门之诡!”

当源赖朝提及苏午迫退罗生门之诡时,

周围源氏贵子神色微变。

这些情报,源赖朝在行进路上的每一日都会向源赖刚汇报。

但也不代表在场的多数源氏年轻人可以轻易了解。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个井上家的鬼武士,拥有迫退‘罗生门之诡’的能力!

如此实力,委实不容小觑!

源赖朝未有观察周围人的神色,但他们的神色变化,却皆呈现在他的心底,他心中哂笑,面色不变地接着道:“但是,我源氏人才济济,鬼武士众多,

合力之下,拿捏一个小国出来的鬼武士,实在没有甚么难度!

我担忧之所在,并非处置那‘井上烛照’会遇到甚么麻烦,

而在于‘井上烛照’容纳的厉诡,分外奇异,

运用的厉诡力量,亦变化万端。

他可以将现实里的种种物体,都拖拽进阴影世界当中——我们源氏门下,可有鬼武士能自由进出厉诡盘踞的阴影世界?”

源赖刚神色有些沉凝。

周围人尽皆不语。

“那井上烛照若是将那柄‘无上级刀剑’也带入阴影世界当中,只怕我们拿他毫无办法!”源赖朝说出了在场所有人心底最担忧地那个问题。

“赖朝,你素有奇谋。

既然将你的叔父兄弟都召集至此,应该也不会是为了让我们在这里一筹莫展,为此事平添忧虑吧?”源赖刚这时候轻声笑着,目光看着源赖朝的双眼,接着道,“你当下必然已是腹有良谋,有了对应之策,是吧?”

“井上烛照此人,野心勃勃!

他送刀剑来到本家,亦必有所图。

所以,侄儿认为,当下切不可慢待于他。

宴席之上,他提出任何要求,都应当竭力满足——唯有如此,他才会甘心交还那柄无上级太刀!”源赖朝果然早有考量,当下只是微微沉吟片刻,就将自己的对策说了出来。

“他若提出非分之请,

莫非我源氏还能答应不成?!

小国愚民,往往贪心不足蛇吞象,难道还要我等贵胃,陪他一个庶民胡闹?”方才出声反驳的年轻人,此下又忍不住开口。

源赖朝看了他一眼,目光冰冷:“小不忍则乱大谋。

今我源氏正处于危亡关头,

一把无上级刀剑,就有机会挽狂澜于既倒!

只要拿到刀剑,过后如何处置那个小国愚民,且都随你心意。

但在此之前,

如能从他手中取得无上级刀剑,

哪怕他要我给他当马来骑,我都心甘情愿!”

源赖刚听着源赖朝与那个源氏子的争辩,眼神幽微,脸上笑容愈发亲善起来。

那源氏子被源赖朝一番没有明显指责意味的言语,说得白面通红,最终只是恨恨道:“可惜鬼切为平氏所夺,不然今时也不至于这般低声下气地从一个庶民手里取得刀剑了!”

源赖朝闻言没有说话。

鬼切正是被平氏从他的父亲手里夺去。

他衣袖下的拳头暗暗捏紧。

已经记下了那个白面的源氏子。

……

沐浴更衣过后,

苏午盘腿坐在窗前,静静等候夜晚源氏的‘庆功宴席’。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去。

‘大红莲胎藏’横在他的膝前。

他心中已有定计,

将在宴席上向源氏讨要对井上家、对自己个人的奖赏。

待到这份奖赏被源氏完全落实以后,

才会交还那柄‘无上级太刀’。

那柄‘太刀’已然只剩空壳,蕴藏于刀中的杀生石力量,被‘大红莲胎藏’吸摄一空。

苏午预测这柄‘太刀’仅可能在第一次运用时,可以发挥‘无上级刀剑’的威能,但在之后将跌堕至凡铁刀剑的层次。

也就是说,

源氏只有一次挥动‘无上级刀剑’力量的机会,

这一次机会过后,无上级太刀亦无法成为他们的依仗!

平氏、源氏之间的争斗,不该因为一柄无上级太刀而落下帷幕,在苏午的构想里,它应该持续很久,久到井上家异军突起的时候。

“大人,源氏的侍人来了。”

这时,门外传出井上家武士带着警惕与敌意的声音。

“我知道了。”

苏午应了一声,拿起大红莲胎藏,长身而起,将这柄已然将要成为‘无上级’、同样是太刀形制的刀剑挂在腰侧,与井上家的家老礼太刀、天魔丸叠在一起。

此时,

身材矮小、肤色白皙的侍女脚步声临近门口,微带怯懦的女声传入门内:“源氏的贵客,老爷请您与您的武士参与中前殿里的庆功宴。”

“谢谢。”

苏午迈向门口。

他脚步声抵近门口的时候,推拉的木门已被门外侍女轻轻拉开。

一对华服盛装的侍女躬身立在门外,

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尖,向苏午行礼:“井上大人!”

为首的侍女将廊下的鞋子摆正到了苏午双脚前。

她们对待苏午如此恭敬,已然让苏午预料到了背后源氏对自己的态度。

“源赖朝也算是一个聪明人了。”

苏午感慨地道了一句。

为首的侍女立刻回应道:“源赖朝大人也在等着井上大人大驾光临中前殿……”

“好。”

他点点头,高大身影越过众多侍女,

众井上家武士簇拥在他身后左右,后面跟着长长的侍女队,

有侍女在前头提宫灯开路,

为首侍女在后及时又小心地提醒苏午一行人走上正确路径。

不多时,

凋梁画栋,雅致而规整的大殿就出现在了苏午等人视野中。

大殿前的道路两旁,皆有一座座石制宫灯簇拥,

明黄的灯光将夜晚里的中前殿映照得辉煌而宏大。

殿前的抱厦里,

还有些侍女、仆人恭敬守候着。

待到宴席开始的时候,

将由他们接过外面的侍人送来的种种珍馐菜肴,送往殿中。

那些侍人看到被众人簇拥而来的苏午,纷纷躬身行礼。

侍女们将苏午一行送到门口,

便转由抱厦内的侍人将苏午等人引向大殿内的座位。

此时,苏午被引向上方尊客的位置落座,

安纲、众井上家武士被引向一般随员、宾客的位置落座。

“不必担忧。

尽情饮酒,享受宴席即可。”苏午同安纲如是说道。

他转而看向跟随自己一路走来的几个井上家武士:“不可饮酒。”

众人纷纷应命。

侍人引着苏午走向上方的一处矮桉后落座,

沿途之中,诸多腰悬刀剑的武士、面容相似的源氏子纷纷向他投来目光,他盘腿坐在那矮桉之后,对面与他人攀谈着的源赖朝,此时连忙摆脱友人的纠缠,向他招手呼唤:“烛照君!”

苏午点点头,没有说话。

身处这轩敞大殿内,

首次经历此般颇为宏大的场面,

他神色坦然,倒也没有半分拘谨。

从桌上拿来瓜果肉干,怡然自得地享用起来。

反而是源赖朝见他只是点头回应自己,神色颇为冷澹,不免惴惴不安起来——莫看这次庆功宴汇集来了众多的源氏贵子、素有盛名的源氏家臣,

但源赖朝却知道,这些人都只是‘陪客’,

虽被安排在上方尊客席位之中,但被刻意安排在尊客席位某个不起眼角落的井上烛照,才是这场宴席的主客,是接下来必须要有的主角!

整个戏台子都为他一人搭建的!

源赖朝心头忐忑一阵,终于还是起身走到对面的苏午跟前,在苏午旁侧找了个蒲团跪坐,开口道:“此次宴席专为烛照君成功运刀至于源氏而设,

待会儿源氏家主,朝廷‘右大臣’源赖刚亦会出现在宴席之上。

烛照君若有什么要求,

待会儿尽可以向他提出!”

“我一定不会辜负阁下美意。”苏午举杯回应道。

言下之意,自然是自己一定不会浪费这次机会,要狠狠地索要奖赏才行。

他如此回应,反而让源赖朝内心长舒一口气,亦令旁边的侍人为自己斟满美酒,与苏午对饮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