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戏唐》 第一章 鬼吓鬼 靠,闹鬼了? 陈子明方才一睁开眼,入目便见一道白影正立在床前,披头散发之下是一张惨白的小脸,心头当即便是一个咯噔,外展肌 、内缩肌、松弛肌、紧绷肌、喉内肌立马齐齐绷紧,肺部鼓动,准备…… “啊……” 可怜陈子明准备了半天,都还没叫出声来,倒是那女鬼率先发出了一声高亢得刺耳的怪叫,然后白影一晃,当即便扑倒在了陈子明的身上。 尼玛的,这啥状况来着? 女鬼这么一倒下,陈子明的双眼当即便瞪圆了,愣是搞不懂这究竟都是咋回事,自己明明啥都没做,居然就这么将鬼给吓倒了? “贼人何在?” 还没等陈子明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就见一名古装老者手持着根粗大的木杖,有若旋风般地冲进了房来,怒目圆睁地狂嚷了一嗓子。 我勒个去的,刚吓倒了一个,居然又来了一个? 眼瞅着老者来得是如此之凶悍,那手中的木杖沉甸甸地,怎么看,分量都轻不到哪去,好汉向来是不吃眼前亏的,尽管不明所以,可陈子明却还是赶忙翻身坐起,双手同时一抬,作出…… “啊,大少爷,你没死?” 陈子明举起双手的本意只有一个,那就是投降,却不想他只这么一举手,那看起来跟猛张飞似的凶悍老者却是如被雷击般地狂退出了三大步,满脸惊疑之色地又嚷了一句。 大少爷?死?呃…… 陈子明正自诧异啥大少爷,啥死与不死的,突然间无数的信息在其脑海里狂乱地翻涌了起来,陈子明终于发现了一个事实——他穿越了,回到了大唐贞观七年七月。 倒霉的大少爷也姓陈,单名曦,字子明,原籍山东历城人,父,陈浩,字涛生,早年便随太宗起兵,乃是赫赫有名的玄甲精骑中的一名队正,后因战功晋封魏城县子爵,食邑三百户,大唐建国前方才娶了一正一平两妻,各有一子,个中,长子就是陈子明,为正妻所出。 陈浩出身低微,可官运却是不错,自开唐后,历任左骁卫骑曹、左郎将,至贞观七年三月病故前,已官拜左骁卫中郎将之职,可惜常年征战下来,身上暗疾极多,年仅四十出头,就玩完了去,其一死,正妻杨氏也因悲恸过度于五月间病故,家中只余平妻殷氏与二子,不久前,长子陈子明又得了急病,仅仅挨了不到两天,便已于七月初三,也就是昨天病故,这才有了陈子明的穿越而来。 日哦,该死的贼老天,这都哪跟哪的事哟! 尽管已是搞清了自个儿眼下的身份问题,可陈子明却是怎么也弄不清自己是如何穿越而来的——身为化工机械专业的研二学生,陈子明一向循规蹈矩,不偷、不抢、不奸淫,最多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好色,怎么看都是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大好青年来着,明明就只是在宿舍里睡了个午觉,怎么就这么穿越了呢,这还有天理没? “大、大少爷,你,你,你没事吧?” 陈子明思考天理的时间显然是长了些,长得出乎了那名凶悍老者的忍受底限,以致于凶悍老者不得不战战兢兢地探问了一句道。 “没,没事,福伯,我……” 从先前的记忆翻涌中,陈子明已然知道了这凶悍老者的身份——福伯,刘福,原本是陈浩的贴身亲卫之一,一身武艺不错,只是因在连连战乱中头部受过重伤,有些个拎不太清,家人又尽皆在战乱中死光了,解甲后无处可去,幸得陈浩念旧,一直将其留在了府中。 “大少爷醒了,大少爷醒了……” 陈子明果然没记错,福伯确实拎不清,这不,陈子明的话都还没说完呢,福伯便已是又如一阵狂风般冲出了房去,一边跑,一边还扯着嗓子狂呼乱嚷不已。 哟,好水灵的个丫头! 这一见自己话都不曾说完,福伯便已跑得没了影踪,陈子明也就只能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么,心思便被兀自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名“女鬼”所吸引,借助着室内昏黄的灯光,陈子明试探地伸手推了推那女子,见其并无半点的反应,这才壮着胆子伸出了双手,将其翻转了过来,入眼便见一张稚气尚存的小脸蛋儿,水灵灵地,令人很有种想要咬上一口之冲动。 咬?好像有些太猥亵了吧,身为五好青年,陈子明当然不会去干这等下作之事,不过呢,摸上一下应该没事吧? “啊……” 摸上一下有没有事不好说,反正陈子明是没这么个福气的,这不,都没等陈子明下定决心呢,就见白衣女子长长的眼睫毛一动之下,猛然睁开了眼,一看到陈子明的脸就在近旁,当即又是一声高分贝的尖叫,那力度真有着穿云裂石之力,当即便令陈子明耳膜震颤得发疼不已。 “怎么回事?” “大少爷,你没事吧?” “大少爷,您……” …… 白衣女子简直就是个超级召唤师,这不,前一回尖叫,跑出了个凶神恶煞的福伯,这一回就更犀利了,尖叫声未停,呼啦啦地便涌进了一堆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还咋咋呼呼得不行。 “……” 哪怕其实并不曾作出过甚不轨之事,可陈子明心底里还是涌起了一股子被抓了现场的尴尬感,愣是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大少爷,你真的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没等陈子明弄明白是这么回事,就见那白衣女子已是一头扎进了陈子明的怀中,激动万分地哭嚷了起来,小身子一抽一抽地抖动着,那等温香暖玉在怀之感,顿时便令陈子明很有些无耻地起了反应。 “这个,这个……” 身为新世纪的大好青年,陈同学对岛国步兵片可是深有研究的,只是这当口上,显然不是实践的好时机,问题是反应这玩意儿从来只受本能之控制,却并不听陈同学的意识指挥,这会儿,可怜的陈同学无地自容之余,也就只剩下面红耳赤的份儿了…… 第二章 威严的二娘 陈同学自己倒是尴尬得要命,可在旁人看来,这等主仆之情深却无疑是感人至极,这不,直肠子的福伯都已是老泪纵横了去,至于其他人等么,大多也是眼中衔着或真或假的泪花,望向陈同学的眼神里,那可都是一水的激动与崇仰,偏偏只有陈同学自己难受得个无语对苍天。 “好了,大白天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终于,随着一声威严的声音响起,陈同学的香艳之苦难总算是挨到了头,就见那原本正自啼哭不止的小丫头有若触电般跳了起来,脸色通红地低头退到了床边,只是眼神却兀自时不时地瞄着同样尴尬无已的自家大少爷。 陈同学循声望了过去,入眼便见众人簇拥中站着一名身着白色孝服的中年妇女,看样子,也就三十五六而已,鹅蛋脸,面色微黑,嘴唇略薄,不过中人之姿罢了,倒是双目却是迥然得很,有着股不怒自威的神气。 只略一翻记忆,陈同学立马认出了这威风凛然的中年妇女之来历,赫然正是陈同学那死鬼老爹的平妻殷氏,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殷开山的堂侄女,因殷开山无子,殷氏之长兄殷元得以继嗣,是为当今之勋国公。 “孩儿见过二娘。” 殷氏在陈家中向来说一不二,便是陈同学那便宜老爹还活着之际,也惧其三分,似这等样人,陈同学当然不敢失了礼数,挣扎着便要下床,奈何身体虚弱,根本动弹不得,末了,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在床上躬身行了个抱拳之礼。 “嗯,咱们陈府乃是将门世家,不讲究这么些虚礼,躺下罢,你们几个眼瞎了?没见大少爷身子虚么,还不赶紧上去帮衬着。” 面对着陈同学的见礼,殷氏气势十足地一压手,算是免了陈同学的礼数,而后么,也没管陈同学是怎个表情,朝着跟在一旁的众仆役们便怒叱了一嗓子。 “啊,是,大少爷,您躺好!” “大少爷,您小心,小的来侍候您了!” “大少爷,您慢点!” …… 殷氏这么一吩咐,还没等陈同学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众仆役们已是呼啦啦地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便将陈同学往床榻上摁了去,劲小的也就只是装个样子,可劲大的,那下力当真极狠了,陈同学极度怀疑自个儿的肌肤一准已被拉拽出了多处的青斑。 “我,我……” 长这么大,陈同学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热情地招呼着,当场就语无伦次了,这不是激动的,而是被惶恐与不自在给闹的。 这尼玛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一众仆役们只管着献殷勤,至于陈同学说了什么,又或是做了什么,却压根儿就没人在意,一见及此,陈同学当场就急了,这一急之下,还真就有了招了,但见陈同学双眼一翻白,得,昏过去了,紧闭着双眼,索性任由一众人等折腾个够。 “哟,大少爷睡着了。” 终于,陈同学的不对劲被人发现了,于是乎,昏过去的陈同学就这么成了众人口中那等被伺候得太过舒服而睡熟了的愚蠢货色。 “嗯,睡着了就好,都回了,芳儿,这里就交给你了,侍候好你家少爷,出了岔子,仔细本夫人扒了你的皮。” 殷氏根本没去看陈同学到底是怎么个状况,一听已然睡着了,立马便一扬手,丢下句交代,领着一大拨仆役们当即便走得没了人影。 呼…… 尽管闭着眼,可房中的动静,陈同学还是听在耳中的,确信殷氏等人已走之后,陈同学偷偷地吐了口气,就此睁开了眼。 “啊……” 或许是陈同学睁眼的动作太过突然,也或许是小丫头芳儿先前走了神,这冷不丁地见陈同学再次诈尸,当即鼓足了腮帮子,又发出了声尖叫。 “嘘!” 尼玛,还来,再叫,回头又得被伺候上一回,那等乐子尝一次也就够了,陈同学可不想再来第二次的,值此危机关头,哪还顾得上啥男女有别之类的东东,但见陈同学猛然一挺身,左手一捂,便已将芳儿那小嘴给堵得个严实,右手食指立起,凑到了自个儿的嘴边,紧赶着便嘘了一声。 “唔唔唔……” 陈同学手大,人芳儿的脸小,这么一捂之下,不单捂住了樱桃小口,连人鼻子都一道捂了进去,可怜的芳儿只能是唔唔地挣扎个不休。 “别叫,是我,是我。” 芳儿越是挣扎,陈同学便越是心虚,一看情形不对,赶忙低声地小嚷了一句道。 “唔唔。” 或许是陈同学的态度还算是端正,芳儿总算是不再挣扎了,也就是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陈同学,然后螓首用力地点了几下。 得,没事了。 眼瞅着芳儿给出了正确的反应,陈同学悬着的心也就算是落了地,长出了口大气之后,赶忙松开了捂在芳儿脸上的手。 “呸呸呸,讨厌,少爷尽欺负人,奴家,奴家……” 陈同学这都已是挺尸一天多了,身上的味道自然是不咋地,这才刚一松开手,得了自由的芳儿当即便委屈得连连吐口水不已,不仅如此,眼圈一红,水汪汪的大眼睛明显有着要发洪水之迹象。 “芳儿,我饿了。” 不好,真要让这丫头哭将起来,那后果可不是好耍的,陈同学一个激灵之下,赶忙作出一派可怜兮兮的样子,捧着肚子唤起了饿。 “啊,少爷,你等等,奴家去去就回。” 芳儿显然是个极为尽职的丫鬟,只一听陈同学喊饿,也就顾不上自家的委屈了,惊惶地应了一声,飞快地便冲出了房去。 “搞定!嘿,挺香的么,嗯?香……” 眼瞅着雕虫小技一耍,便轻松将芳儿搞定,陈同学自然是得意得很,伸出先前捂住芳儿的手,往鼻尖一凑,极其猥琐地便深吸了口气,口中更是自得地呢喃着,只是话方才说到了一半,突然间想起了前任记忆里的一桩旧事,眼珠子顿时便是一定,脸上的猥琐笑容当场便僵住了…… 第三章 大胆假设 殷氏有一句话是说对了,陈家确实是将门世家,先祖可追溯到南北朝时北齐的悍将陈伯之,只是后头因着战乱频频之故,到了陈子明曾祖父这一代就已然不行了,从江苏淮阴老家流落到了山东历城不说,家传武学也基本丢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残缺不全的玩意儿,若非如此,陈浩也不致于只混成了个玄甲精骑队正的小武将。 甭管陈家如何落魄,习武之风却是从来不缺的,陈子明更是自幼便随父习武不辍,武艺如何不好说,可身子骨却是极为的壮实,从小就几乎不生病,然则三日前喝了一碗据说是殷氏派人送来的鸡汤,居然就病了,还一病就不起了,这显然有些不合理,至少在陈子明看来,格外的不合理。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作为生在知识爆炸年代的五好青年,陈子明的兴趣与爱好自然是宽泛无比的,悬疑推理小说正是个中之一,这没吃过猪肉,总还见过猪跑路吧,再一联想到前任的母亲之所以病倒,也是因着到殷氏所住的右跨院喝了回茶,回来后便直喊头晕,随后就病倒了,同样是没几天就到地下见陈子明的便宜老爹去了,很显然,这两件事无疑是有所关联的,只是殷氏的动机又会是什么呢? 家产?爵位?有可能,绝对有可能! 按着《大唐律》规定,只有嫡子才能继承爵位,哪怕平妻所出的所谓并列嫡子都无此资格,毫无疑问,唯有陈子明母子都死了,殷氏母子才能将陈家的家业连同爵位都拿了去,若不然,只要一分家,殷氏母子就只能得到一部分的家产,还须得搬出陈家另住,这无疑是一向强势的殷氏所不能接受之结果! 证据?没有! 陈子明眼下所拥有的只是猜测而已,至于证据么,却是半点都没有,再说了,就算有证据,要想打赢这么场官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不说旁的,光是殷氏之兄长如今正任着吏部侍郎之高位,就不是陈子明这等刚刚成年的小儿辈所能轻易撼动得了的,而一旦打蛇不死,那后果恐怕不是好耍的,一念及此,陈子明忍不住便打了个寒战。 “少爷,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陈子明打哆嗦的动作未免太大了些,赶巧被正端着碗素面从房外行将进来的芳儿瞧在了眼中,当场便急了,赶忙疾步抢到了榻前,将端着的素面往榻边的几子上一搁,一边伸手摸向陈子明的额头,一边焦急地便唤了起来。 “啊,没事,没事,少爷我这是饿了,用碗面就能好。” 被芳儿这么一打岔,陈子明总算是从胡思乱想中醒过了神来,赶忙摇了摇头,胡乱地便搪塞了一句道。 “啊,好,面来了,烫呢,少爷,您慢着用。” 尽管陈子明说了没事,可芳儿的小手还是贴到了陈子明的额头上,见体温正常,这才松了口气,端起碗筷,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又细心地叮咛了一番。 “好叻。” 陈子明是真的饿啊,这都挺尸一天多了,早就前胸贴着后背了的,哪怕这么碗素面啥都没有,尽是筷子粗的面棍儿,搁在前世那会儿,就算是摆在陈子明面前,他怕是连看都不会去看上一眼,可这当口上,陈子明却是恨不得多生出两张嘴来,但见其一把抄起筷子,稀溜稀溜地便往口中扒拉着,连咀嚼都免了,几乎就是往喉咙里狂塞着。 “少爷,您慢点,锅里还有呢,不够,奴家再给你添就是了。” 望着胡吃海塞的陈子明,芳儿的眼圈没来由地又是一红,泪水险险些就此脱眶而出,可又怕惊扰了陈子明,硬生生地咬牙忍住了,可着劲地抿了下嘴,细声细气地劝慰着。 “嗯嗯……” 这尼玛的实在是太饿了,陈子明哪有心思去管芳儿在说些什么,一边狼吞虎咽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吭哧了两声,就算是回应过了。 芳儿的泪水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顺着白玉般的脸颊肆意地流淌着,却又怕陈子明看见,赶忙回过了身去,用一张白绢子胡乱地擦拭着,略显瘦弱的肩头兀自一抖一抖地,显然擦拭的效果并不理想。 “爽利,呃……,芳儿,你……” 陈子明吃得实在是太快了,偌大的一海碗面条,瞬息间便风卷残云般地扫了个干净,连汤汁都不曾剩下半点,待得放下了碗筷,又爽利无比地打了个饱嗝之后,这才注意到芳儿的背影有些个不正常,心一惊之下,赶忙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啊,少爷,您吃完了,奴家再给您添了去。” 听得响动,芳儿赶忙再次用白绢子胡乱地抹了把脸,强笑着回过了身来,一看海碗已空,忙伸手端了起来,语带颤音地说了一句,端着碗便要向外跑了去。 “不急,不急,来,坐下说会话好了。” 尽管已然吸收了前任的大部分记忆,可前任那小子就一没心没肺的二愣子,所知实在有限得很,加之年龄也不大,才刚满十六岁,懂得的东西自也就少得可怜,至少对于陈子明来说,那是断然不够用的,为了能尽快熟悉环境,陈子明理所当然地要好生套问一下芳儿了的。 “啊,少爷,你,你放手。” 唐初的年代,对于男女大防虽是不甚讲究,可基本的男女有别却还是有的,这冷不丁被陈子明握住了柔荑,芳儿的心顿时便慌了,再一想到先前居然扑进了陈子明的怀中,脸当即便涨得个通红,颤巍巍地便叫了一声。 “啊,哦,好,嘿嘿,好……” 被芳儿这么一叫,陈子明这才想起这不是前世,而是大唐,哪怕似芳儿这等丫头,将来一准是收房的干活,可在此之前,却还是不能随意胡来的,很显然,陈子明这等随便牵人小手的举动着实是太过孟浪了些,一念及此,陈子明哪还敢再握着芳儿的小手不放,赶忙松开了手,尴尬无比地讪笑着,那等猥琐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搞笑了些。 “噗嗤!” 尽管心慌意乱得很,可一瞧见陈子明那呆头呆脑的样子,芳儿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之美,当即便令陈子明看得眼都花了…… 第四章 小心试探(一) 这丫头,还真是迷死人不赔命的主儿! 尽管芳儿也就十五岁出头而已,可架不住这时代的女子都早熟,尽管眉眼还未完全长开,依旧算是个青苹果,可却冒着诱人的香味儿,饶是陈子明前世时也算是看多了影视上的美女,却还是被芳儿的笑弄得一愣一愣地,就差没当场流哈喇子了。 “少爷,你,你……” 被陈子明这么愣愣地看着,芳儿可就有些笑不下去了,小脸一红,跺了下脚,又羞又气地不依了。 “没,没啥,啊,芳儿,咱这左跨院里怎么就你跟福伯二人,不是还有林嫂他们么,怎地都不见了人?” 芳儿这么一羞怒,陈子明可就有些心虚了,好在脸皮足够厚实,倒也没露出啥尴尬之色,而是打了个哈哈,紧赶着转开了话题。 “都走了,前日大少爷您一死,啊不,不是死,是,是……,哎呀,总之呢,二娘就发了话,说是左跨院用不着人了,就让林嫂他们都走了,还说,还说……” 芳儿尽管聪慧,可到底年岁尚小,被陈子明这么一拨,注意力也就跟着转了开去。 “还说了啥?芳儿莫怕,有何事只管直说好了。”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在意芳儿话里的语病,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其欲言又止的后续之上。 “二娘还说,还说……,那个,让奴家去照顾二少爷,不过奴家没答应。” 听得陈子明这般逼问,芳儿的小脸顿时又是一红,忙不迭地便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陈子明的眼,呐呐地道出了实情。 “哦?” 芳儿此言一出,陈子明的眉头顿时便是一扬,但并未有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旋即便默默地思索了起来。 二少爷指的自然是陈子明的同父异母弟弟陈镇,说是弟弟,其实也就比陈子明小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兄弟俩从来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打小了起,就没少互殴,虽说各有胜负,可总的来说,素性狡诈的陈镇占上风的时候还是要多出不老少的,前任每每提到二少爷,总会有着莫名的怒火,然则陈子明却并不会如此,他在意的只是殷氏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将整个左跨院肢解个彻底的真实用心何在。 沉思的男人对于女人来说,从来都具有最强大的杀伤力,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更别说陈子明本身就长得英挺不凡,他这么一沉思不打紧,却令芳儿原本就红着的小脸顿时便更红了几分,痴痴地望着陈子明,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无限之柔情,却浑然忘了个事实,那便是原先的陈子明愣得很,脾气从来都不算好,每每提到了二少爷之际,总会大发雷霆,断然不会似此时这般皱眉沉思。 “大少爷,大少爷!” 就在房中二人一沉思一发痴之际,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中,就见福伯端着个热气腾腾的铜盆子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兴奋奋地嚷嚷着。 “哎哟。” 被福伯这么一嚷嚷,芳儿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神情有些不对味,心顿时便慌了,惊呼了一声,低着头便从福伯身旁跑了过去,瞬间便没了踪影。 “这丫头搞啥呢,疯疯癫癫的,不管她了,大少爷,这可是您最喜欢吃的红烧驴肉,还有这,给,二十年陈的女儿红!” 芳儿冲得实在是太急了些,福伯这等粗线条的人物都愣是被吓了一大跳,黑脸顿时便更黑了几分,不高兴地骂了一句,可一看到陈子明抬眼望了过来,福伯立马又展开了笑颜,得意洋洋地将铜盆子往榻边的几子上一搁,又从后腰处取下了个酒葫芦,塞到了陈子明的手中。 “福伯,一起来!” 尽管刚用了一大海碗的素面,可一见到满盆子热气腾腾的驴肉,陈子明的食欲当即又大动了起来,招呼了福伯一声之后,便即毫不客气地伸手其中,捞起连骨的一大块,大啃大嚼了起来,那等粗狂劲儿一出,顿时便惹得福伯放声大笑了起来…… “呵,大少爷来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穿越综合症的缘故,还是前任的底子打得好,仅仅只调养了两天,陈子明的身子骨就已然大好了,一大早起来,用过了早膳,便即施施然地向右跨院行了去,这才刚到了院门处,立马便有一名家丁皮笑肉不笑地迎上了前来。 “哦,是韩叔啊,二娘可是起了?” 陈子明飞快地翻了下前任的记忆,瞬间便想起了这名家丁的姓氏,很是客气地便出言招呼了一声。 “哟,这可就不好说了。” 陈子明的前任就是一犟驴子似的人物,与右跨院素来不睦,自是极少出现在这右跨院中,也就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来给二娘请个安,平常时分那是断然见不到人影的,而今,居然施施然地便来了,“韩叔”惊讶之余,自不免便多了几分的小心,并不敢将话说死,也就只是给出了个含含糊糊的应答。 “唔,那就有劳韩叔进内里问问看,就说我有要事要与二娘商议一二。” “韩叔”这等敷衍之言明显有着狗眼看人低的意味在内,不过么,陈子明却是并未动怒,依旧是一派和煦状地打着商量。 “这样啊,那好,还请大少爷稍候,小的这就问问去。” 陈子明这等好声好气的商议姿态一出,“韩叔”显然是有些拿捏不定了,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这才勉强地应承了下来。 “多谢韩叔,有劳您了。” 尽管“韩叔”答应得极为的勉强,可陈子明的谦逊态度却是依旧没变,再次和气地致谢了一句道。 “大少爷客气了。” “韩叔”显然有些个想不明白素来二愣子一般的陈子明如今怎会是如此这般地知书达理了起来,只是这等话语压根儿就不是他一个下人应该问的,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狐疑地看了陈子明一眼,丢下句场面话,便即一转身,匆匆向院子深处行了去…… 第五章 小心试探(二) “何事,嗯?” 右跨院的厅堂中,殷氏大模大样地盘坐在正中的几子后头,大刺刺地受了陈子明的礼,但却并未给陈子明半点好脸色看,一开口便带着明显的不耐之意味。 “好叫二娘得知,事情是这样的,孩儿上月底便已满了十六,按律已可到官府领永业及口分田,今,先父既去,食邑已无,若是坐吃山空,终归难以持久,故而,孩儿打算在及早去办妥了此事,不知二娘以为可行否?” 往常,若是殷氏摆出了这等臭脸,脾气倔强的前任一准会气恼地拂袖而去,可陈子明到底不是前任,尽管心中也自不爽得很,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作出一派谦和状地便将来意细细解说了出来。 “嗯?” 陈子明没有盛怒而去已然出乎了殷氏的意料之外,而能说出如此有条理性的言语就更令殷氏诧异莫名了几分,以致于平板着的脸上竟因此出现了明显的惊疑之色,眼神闪烁地打量了陈子明好一阵子,却并不曾作出回应,仅仅只是从鼻腔里含含糊糊地冷哼出了一声。 “二娘可是以为有甚不妥么?” 陈子明静静地等了片刻,见殷氏始终不曾开言,自是不愿一直这般沉默下去,这便出言挤兑了一句道。 “怎么会呢,曦儿能如此想,自是好事,二娘只是好奇这主张可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么?” 被陈子明这么一挤兑,殷氏显然是有些乱了分寸,再也无法绷住架子了,竟自将心中的隐蔽疑问都直接问出了口来。 “回二娘的话,古人常言: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孩儿本自不信,可此番在生死间走了一遭,这才惊觉往日行事多有孟浪处,实是不妥已极,今既是已知不足,自当奋起,还请二娘多多成全则个。” 殷氏这么一问,陈子明的心底里当即便是一乐,没旁的,就算殷氏不问,陈子明也打算找个恰当的时机来说明自己之所以跟前任风格不同之由来,而今,殷氏既然是自己问了,还真就省了陈子明再去多费思量,直接便将早就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 “嗯,这个自然,曦儿能有所奋进,想来你父在九泉之下有知,定会欣然不已的,为娘岂有不肯周全之理,只是呢,一者你大病初愈,原也不适合太过操劳,二来么,你弟弟这个月底也就满十六了,到时候一体办了去也能省不少事儿,此事就这么定了,曦儿且回去好生歇息罢,为娘还有事要忙,就不多留你了。” 陈子明倒是说得个恳切无比,可殷氏却显然不打算周全陈子明,搪塞了几句之后,便即不容分说地下了逐客之令。 “那好,二娘,您忙,孩儿就先行告退了。” 一听殷氏如此说法,陈子明心中虽是不爽得很,却也并不纠缠,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即就此告辞而去了,没旁的,只因这等结果早就在其预料之中——除非殷氏没有私心,否则的话,陈子明是断然不可能从殷氏处取得户籍证明的,概因这等户籍证明一旦到了陈子明的手中,不单可以凭此去领取永业与口分田,更可以拿着这玩意儿去太常寺将爵位继承之事办将下来,很显然,殷氏早就防着陈子明这一手了的,又怎可能会周全了其。 怎么办?真等到月底么?显然不行,那绝对是死路一条! 陈子明之所以明知道拿不到户籍证明,还要去找殷氏,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试探,看看殷氏是否真如自己猜测的那般是杀人之真凶,而今么,结果已经出来了,哪怕殷氏掩饰得再好,陈子明也已是敏锐地从其诸般表现中看出了其心中暗藏着的杀机,只是如此一来,一道棘手至极的难题也就摆在了陈子明的面前——如何应对? 陈子明已死去的那个便宜老爹能官拜左骁卫中郎将,已然算是朝廷的中级将领了,亲朋故旧自然不会少,个中又以左武卫大将军秦叔宝最为显赫,若是能让其出面,麻烦自然可得以顺利解决,问题是不说秦叔宝不好见,就算是能见到,陈子明也不知该如何说服其来帮衬着自己的,毕竟他手中并无甚证据可言,口说无凭之下,要想让秦叔宝这等样人出面,显然半点可能性全无。 “嗯……” 靠坐在榻上闷头思索了良久,却愣是没能想出个稳妥的对策来,陈子明的心不由地便有些乱了,忍不住便长叹了一声。 “大少爷,您这又是怎么了?” 听得叹息声响起,原本正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的矮脚桌前做着针线活的芳儿立马疑惑地抬起了头来,看了眼明显心思重重的陈子明,疑惑不已地便发问道。 “没事,没事,少爷我只是想起了些旧事而已。” 两日的相处下来,陈子明已然看出了芳儿不过就是个纯真少女罢了,并无甚机心可言,自是不愿让其跟着烦心,这便打了个哈哈,随口便搪塞了一句道。 “哦,那就好,大少爷若是有甚不舒服的,可别藏着掖着,奴家自会去请了郎中来。” 芳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很是认真地看了陈子明一眼,见陈子明并无甚不妥之处,这才算是松了口气,不过么,显然还是不甚放心,又细心地叮嘱了几句。 郎中?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芳儿说这么句话不过是表示担心罢了,可听在陈子明的耳中却显然有若惊雷一般,瞬间便将心中的重重迷雾扫出了一道缝隙。 “芳儿,少爷我病了之后可是也请了郎中前来么?” 尽管心中已然有所猜测,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宣之于口,而是作出一派不经意状地随口问了一句道。 “是啊,咱们陈家但凡有人病了,都请的是王郎中,上回大娘病的时候也是如此,王郎中人可好了,见谁都笑呢……” 芳儿显然对王郎中印象极好,一说起来就扯得远了去了,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出言打岔,也不曾去细听,而是眼神闪烁地沉思了起来…… 第六章 仔细求证(一) 田园之风光,在影视剧里总是那么的美奂美伦,风景如诗如画,可你若是真的身临其境的话,就未必会这么看了去,尤其是庄稼收割之后,那满地一簇簇的稻茬子就跟秃头上的癞痢一般,要多不堪入目便有多不堪入目,更别说田间的小路上还有着一坨坨可疑之物散落得到处都是,当真令在大城市里长大的陈子明眉头都险些皱成了个大号的“川”字,倒是随行的芳儿一点都不介意,四下跑着,时不时地还摘上些野草野果啥的,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把玩着,快乐得就像只出了笼的小鸟一般。 “林嫂,林嫂。” 陈子明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脚下,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远处一块不大的晒麦场上正忙碌着的一家老少,倒是芳儿眼尖,大老远便认出了其中一身灰色粗布的中年胖妇正是他们此行要找的林嫂,当即便兴奋地扬手招呼了起来。 “大少爷,你,你不是……” 连着几天的大晴天,正是晒麦脱壳的大好时机,林嫂一家可是齐齐上了阵,正自忙得不可开交,又怎可能去注意到远处欢呼雀跃不已的芳儿,也就只是待得陈子明主仆二人到了近前,林嫂才被芳儿的招呼声所惊动,抬头一看,见本已死去了的陈子明居然好端端地站在眼前,林嫂当即便吓得个面色煞白不已,狂退了几步,险险些就此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林嫂莫慌,是我,我没事了,当初也只是深度昏迷,差点被人活埋了去,幸好后头又醒了过来,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活见鬼的事儿确实挺吓人的,只要是个正常人,怕都会是林嫂这般反应,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自不会见怪,也就只是笑着解释了一番。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古人常说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少爷经此一劫,将来一准能当大官儿。” 林嫂本就一乡下农妇,当初在陈府也只是下人而已,自是不曾见过甚大世面,对于陈子明所言的啥子深度昏迷压根儿就不解其意,不过呢,农妇也有农妇的精明,但见林嫂偷眼看了看陈子明的身后,见日头下果然有影子在,也就信了陈子明不是鬼的事实,心弦一松,话也就说得顺溜了起来。 “呵,承林嫂吉言了。” 啥后福不后福的,陈子明此际压根儿就没心思去考虑,摆在他面前的可是生死大事,当然了,事涉机密,陈子明自然不会当着林嫂一家的面说将出来,也就只是笑呵呵地敷衍了一句罢了。 “哎哟,光顾着叙话,都忘了大少爷还站着呢,快,赶紧,到家里歇口气。” 林嫂显然是个很来会来事的主儿,这一恢复了精神,当真热络得很,紧着便要将陈子明主仆往家里让了去。 “也好,那就打搅林嫂了。” 陈子明本来就有话要私下里询问林嫂,这一听其出言邀请,自是正中下怀,又哪有拒绝的道理,笑呵呵地便应承了下来。 “大少爷,您坐,家里乱,没啥好招待的,只能请您喝一碗粗茶,莫怪,莫怪。” 林嫂的家不大,也就几间土胚房罢了,连瓦片都没有,就只是在房顶上加盖了一层层的麦梗,房中更是阴暗杂乱得很,说起来,比陈子明预想中的还要糟糕上几分,只是这会儿陈子明的心思并不在其上,倒也没甚惊讶之色,大大方方地便找了张矮椅子坐了下来,倒是林嫂不安得很,倒了碗茶,双手捧着,哆哆嗦嗦地递给了陈子明,满脸羞愧之色地致着歉意。 “林嫂莫忙了,且坐下说罢,我此次来,是有些事要向林嫂请教一二的。” 陈子明虽是接过了茶碗,可一看粗糙至极的茶碗里那明显浑浊不堪的茶水,当即便倒了胃口,自是怎么也不愿将这玩意儿往自个儿口中送了去,当然了,这等话语,陈子明却是不会说将出来的,也就只是笑呵呵地将茶碗顺势往身边的矮桌上一搁,而后便即紧赶着道明了来意。 “啊,这样啊,大少爷有话只管问,小妇人站着回话也就是了。” 这世道尊卑有别,哪怕林嫂已然不在陈府帮佣了,可毕竟还是介于良人与贱人之间的佃农一属,又哪敢在陈家大少爷这等人物面前就座,忙不迭地便陪着笑脸地讨着好。 “嗯,也好,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五日前,林嫂曾端了碗鸡汤给我用,那时,正是我刚练完拳脚之时,林嫂可还记得么?” 尽管穿越来才几天的时间,可有着前任的大部分记忆在,陈子明自然不会去犯那等强迫林嫂就座的蠢事,也没再多说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问起了正事。 “啊,是有此事,怎么?那碗鸡汤……” 一听陈子明问话的语气颇为的严肃,林嫂显然便有些沉不住气了,明显慌乱了起来。 “没事,我就只是随便问问,不知林嫂是从何处端来的鸡汤,又是谁所熬的,其中还有谁接触过这碗鸡汤?” 陈子明虽说看过不少推理小说,可说到办案水平么,其实也就一门外汉而已,连迂回问话都不懂,直截了当地便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呀,那鸡汤是韩嫂端来的,说是二奶奶看二位少爷习武辛苦了,就炖了只鸡,整出了些汤水,给了二少爷一碗还有剩,就让韩嫂端来给大少爷用,半道上遇到了小妇人,那韩嫂说刚巧有点事要办,就让小妇人给大少爷端了去,这真不关小妇人的事啊,大少爷,天地良心的,小妇人向来心善,可真没有害大少爷的心思啊。” 陈子明口中说没事,可后头那一连串的问题本身就证明了那碗鸡汤必然有事,林嫂虽只是一寻常农妇,却也不傻,又怎可能会听不出来,紧赶着便将事情的经过交代了出来,也没忘了赶紧将自身先撇清了开去。 “韩嫂?” 一听林嫂说明了鸡汤是从韩嫂手中接过的,陈子明的眼神瞬间便是一凛…… 第七章 仔细求证(二) “大少爷,您怀疑那碗鸡汤有问题?” 芳儿是个很机灵的女孩儿,先前心中虽是满腹的疑问,可值得陈子明问讯林嫂之际,却是很聪明地保持着沉默,始终默默地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也就是到了主仆二人离开林嫂家已远之时,方才试探着问了一句道。 “嗯,应该是的,芳儿,你那儿还有多少钱来着?” 陈子明既是将芳儿一道带了出来,本就没打算对其有太多的隐瞒,此际芳儿既是问了,他也就爽利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大少爷,你要钱作甚?” 一听陈子明问起了银子,芳儿立马便紧张了过来,警惕地看着陈子明,不答反问了一句道。 “有些用场,放心,不是拿去赌的。” 一见芳儿这般做派,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阵头大,没旁的,全是前任惹出来的祸,那厮好赌,常常从家里顺钱去赌场里胡天胡地,没少因这事儿挨死鬼老爹的揍,却从来不知悔改,正因为此,实也怨不得芳儿如此紧张了的。 “真的?” 芳儿显然有些不太相信,歪着小脑瓜,狐疑万千地盯着陈子明的双眼,显然是要借此来判断一下陈子明所言是否属实。 “真的,大仇能否得报,就靠钱财开路了。” 若是前任,被芳儿这么盯着看,十有八九要心虚地转开视线,可陈子明却不然,很是坦然地与芳儿对视着,诚恳地解释了一句道。 “这……,大少爷,咱们的钱不多了,才三贯不到,省着点用,将就着能过了年关,若是……” 芳儿细细地想了想,觉得陈子明自打死去活来了一回之后,似乎变了个人,应该不会再像以前那般任性胡为才是,也就咬了咬唇,有些个为难地将家底道了出来。 三贯?我勒个去的,这么点钱能干啥啊! 一听自家只有这么点钱,陈子明的脸色当即便垮了下来,没旁的,这么点钱实在是少得有些可怜,别说托人关说爵位事宜了,怕是连那些权贵的门都进不了,很显然,陈子明原先的计划有些行不太通了的。 “芳儿,我娘临终前不是还留下了一百三十多贯钱么,为何就只剩这么丁点了?” 陈子明先是一惊,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了,要知道陈浩死前可是中郎将,俸禄并不低,还有食邑这等超级待遇,家境虽不算大富大贵人家,可在这长安城里少说也属于小富以上的水准了的,这姑且不算,便是前任记忆里老娘临终前可是留下了一大笔钱财的,这才两月多一点,又没啥大宗的用场,怎么可能就没了钱了。 “都被二奶奶拿走了,您一倒下,二奶奶就派了人来,说是左跨院没了主人,就不必留钱了,就这么点钱还是奴家藏了下来,准备给少爷你送……” 陈子明这么一问,芳儿的眼神瞬间便黯淡了下来,眼圈一红,赶忙低下了头,细声细气地解释了一番。 “没事,没事,钱虽不多,好生计议着用了去,应该也能够了的。” 这一见芳儿难过,陈子明的心不由地便是一疼,赶忙出言安慰了一句道。 “那少爷说说看,都该怎生安排了去,奴家听你的。” 没能为陈子明保住家财,芳儿自不免内疚得很,倒是没再去想没了银子之后的日子该咋过,一门心思就想帮着陈子明渡过难关。 “唔,钱的事姑且先不说,有桩事倒是须得赶紧办了去才成,当得……” 尽管对钱财过少头疼不已,可事实既已是如此,一时半会也难有改观之可能,陈子明自不会再纠结于此,而是略作沉吟之后,便即贴在芳儿的耳边絮絮叨叨地便叮嘱了一番,顿时便听得芳儿讶异地张大了嘴…… “春晖堂”,下马陵十几家医馆之一,尽管不算最大的,也不是最有名气的,但也绝不是垫底的,怎么说也有着两名坐堂医师,外带药童五人,堂主王大忠自然是矜持得很,早早就定下了出诊的规矩,那便是前来求出诊的都必须先押上一串钱,还须得赶车来请,至不济,那也得派上一“二人抬”,否则的话,那是断然恕不接待的,这不,今儿个刚被接去了下马陵东头的鸿胪寺少卿常家出了回诊,又被常家恭恭敬敬地用马车送了回来,这么一来一去之下,两串钱的诊金就到了手,王大忠的心情自是无比之爽利,下车伊始便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曲儿。 “王大夫,王大夫,不好了,我爹突然病倒了,您赶紧去瞧瞧罢。” 王大忠的小曲才刚哼了个头,冷不丁就见一人咋咋呼呼地窜了过来,顿时便将王大忠的好心情搅得没了踪影,没旁的,这窜出来的小家伙身上穿着的是粗布衣裳,脚下的鞋子更是泥泞不堪,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钱的主儿,显然不在王大忠的出诊范围之内。 “怎么回事,嗯?” 尽管心情不爽得很,可比较此处人多眼杂,王大忠素来好面子,自然不能跟一小屁孩一般见识,但见其脸一板,已是不悦至极地冷哼了一声道。 “王大夫,我爹说了,只有您能救他的命,小的知道您的规矩,这是一串钱,还有轿子小的也请了来,就烦劳您赶紧去一趟罢。” 小家伙身上的衣裳虽不咋地,可出手却相当之大方,这不,一抖手便已从怀中掏出了一串钱,不仅如此,还回身招呼着一顶“二人抬”赶紧凑到了近前。 “嗯,医者父母心,既是你父有疾,老朽就勉强走上一趟好了。” 听得小家伙如此说法,王大忠自是颇觉有面子,再一掂量了下手中的那一串钱,顺势也就应承了下来,但见其抖了抖宽大的衣袖,施施然地便上了轿,一边闭目养神,一边还低声地哼着小曲儿,任由那两名轿夫抬着走。 “嗯,怎么回事?为何不走了?啊,你,你……” 王大忠压根儿就没去注意周边的景色之变幻,只顾着自得其乐,正悠哉间,冷不丁被轿子顿在地上的震动给震得好一阵的反胃,自不免为之一怒,猛然睁开了眼,张嘴便要训人,只是突然间瞅见一青衣少年正面带微笑地站在不远处,赶忙定睛细看了去,脸色当即便煞白了起来…… 第八章 仔细求证(三) “王郎中,别来无恙乎?” 青衣少年自然正是陈子明,这一见王大忠惊慌若此,心中原本就有的猜疑立马便更笃定了几分,不过么,倒是不曾急着问讯,而是笑咪咪地朝着王大忠一拱手,一派风轻云淡状地招呼了一声。 “啊,你,哦,是陈家大少啊,不知您这是……” 王大忠到底是老江湖,心惊归心惊,却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先是飞快地左右看了看,而后方才赶忙从轿子上起了身,作出一派茫然状地探问出半截子的话来。 “拿来!” 眼瞅着王大忠在那儿装着糊涂,陈子明的脸当即便是一板,一伸手,冷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啊……” 王大忠压根儿就搞不懂陈子明到底要的是啥,不由地便慌了神,除了傻愣愣地惊呼一声之外,愣是不知该作何反应才是了的。 “钱!” 陈子明也不多解释,只是硬梆梆地吐出了个字眼。 “哦,好,好,我拿,我拿。” 一听陈子明要钱,王大忠没来由地便松了口大气,一边胡乱地应着,一边哆哆嗦嗦地从怀中取出了个钱袋,双手捧着,递到了陈子明的手中,那小模样儿要说多恭顺便有多恭顺,当然了,不过都是表面功夫而已,实际上么,心里头却已是在盘算着脱了身之后,当如何到官府狠告上陈子明一状的。 “小六,接着。” 只一看王大忠那眼神闪烁的样子,陈子明便已猜到了其心中的真实想法,不过么,却也并不在意,劈手将钱袋夺了过来,从其中翻找出了早先给王大忠的那串钱,抖手便丢给了正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的那名粗布少年。 “好叻,谢大少赏了。” 陈子明的前任虽是好赌,可也重义气,在市井间颇有些小名声,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物,“小六”便是其中之一,自是清楚陈子明的性子,这一接到钱串,压根儿就不曾推辞,嘻嘻哈哈地便谢了一声。 “少贫嘴,得,本少还有事要跟这位王郎中好生唠嗑唠嗑,你与这两位兄弟便先走好了,回头本少自会去寻你作上一场。” 事关自家生死,陈子明自然不愿小六等人在一旁看着自己询问王大忠,这便豪气十足地一挥手,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成,大少您忙,小的们走喽,回见了。” 尽管很是好奇陈子明整出如此玄虚的根本目的何在,可小六却并未多啰唣,哈哈一笑之后,领着两名轿夫便就此扬长而去了。 “你,你要作甚,别乱来,要钱,我给,不够,回头再从店里取,别,别动粗,若不然,若不然……” 这一见陈子明将小六等人打发了开去,王大忠顿时便慌了神,没旁的,这地头偏得很,周边尽是树林,前边更有着条小河沟,想逃都没处逃了去,王大忠心中有鬼之下,自是不免担心陈子明会行暴,当即便慌乱地告饶了起来。 “王郎中不必惊慌,本少只是有几桩事要向您求证一番罢了。” 陈子明一抖手,将手中掂量着的钱袋子丢还给了王大忠,而后潇洒地拍了拍手,慢条斯理地便道出了来意。 “啊,哦,哦……” 收回的钱袋子,王大忠不单不曾松上口气,反倒是更紧张了几分,冷汗狂涌之下,一时间都不知该说啥才好了,也就只是胡乱地支吾着。 “说罢,我娘是怎么死的?本少又中的是何种毒,嗯?” 陈子明深吸了口气,双眼一瞪,已是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我不知道,不知道,啊,是病死的,对,就是病死的!” 陈子明这一声如雷般的断喝声一响,王大忠不由地便是一惊,赶忙便狡辩了起来。 “不知道?好,很好!” 只一看王大忠那等慌乱状,陈子明便知其一准知道些蹊跷,之所以不说,估计其必是牵涉在了案中,当即便怒了,一把拽住王大忠的胸前衣襟,只一提溜,便已将王大忠胖大的身子给生生拽了起来,举在了半空,大踏步地走到了河水旁,将王大忠往深潭处悬空一搁,寒着声喝问道:“本少再问你一次,我娘可是中毒而死的,说!” “别乱来,大少爷,别,别……” 王大忠体胖,少说也有着一百五十斤的分量,可居然被陈子明单手提溜得悬了空,这等巨力一出,王大忠当即便慌了,再一看脚下那深得发绿的潭水,可怜王大忠又不会水,哪还敢胡乱挣扎,只能是拼力地用两只手抓住了陈子明的胳膊,面色惨白无比地穷叫唤不已。 “不说,好,那本少就请你进潭里好生清醒清醒。” 这一见王大忠只是一味地求饶不已,却愣是不肯说出真相,陈子明一抖手,作势便要将其往潭水里浸了去。 “别,别动粗,我说,我说……” 一看陈子明真要动手了,王大忠哪还吃得住劲,赶忙高声呼号了起来。 “讲!” 也不知是穿越综合征的缘故,还是前任底子打得好的原因,总之,调养了两天下来,陈子明不单身体完全康复,更发现浑身的力量一直在持续地增长着,这会儿哪怕是单手提溜着一百五十余斤重的王大忠,也丝毫不觉得吃力,此际一听王大忠愿意开口了,陈子明也不曾将其放下,而是用力地将其抖了抖,厉声地喝问了一嗓子。 “我说,我说,确是中了毒。” 被陈子明这么一抖,王大忠彻底晕了头,不管不顾地便嚷了起来。 “究竟是何等毒?接着说!” 这一听王大忠终于开了口,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不过么,脸色却依旧是铁青着,不依不饶地又喝问了一句道。 “啊,我说了,大少爷可不能告知旁人,若不然,便是打死了小的,小的也不敢说啊。” 王大忠显然心中有所顾忌,尽管已是说出了一点真相,可后头却又不肯开口了,反倒是跟陈子明谈起了条件来。 第九章 仔细求证(四) “放心好了,只要与你无关,本少断不会说出去的,说罢,我娘到底是中何毒死的?” 陈子明这么一句话出口,自己都险些笑滋了出来,没旁的,只因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大灰狼叔叔正在哄小白兔妹妹一般,好在心理素质还算过硬,总算是强行绷住了脸,只是表情却是不免显得有些古怪莫名了起来。 “是,啊,是中了雷公藤之毒。” 王大忠此际正慌乱着,自是不曾注意到陈子明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但见其略一犹豫之下,还是将实情道了出来。 “雷公藤?” 尽管来自讯息爆炸的年代,陈子明的知识储备相当之丰富,可也不是什么都懂的,至少这雷公藤是啥玩意儿,他就不懂,一时间自不免有些个将信将疑。 “没错,就是雷公藤,那东西产自江南,有杀毒之功效,只是不能煎服,若不然,三日内必死无疑,大少爷,我都说了,您就高抬贵手,放了小的罢。” 这一见陈子明不懂雷公藤是何物,王大忠赶忙出言解说了几句,而后便又再次苦苦哀求了起来。 嗯,不对,这老小子不老实! 陈子明确实不懂什么是雷公藤,也确实是在皱眉思索,可注意力却还是分出了大半在观察着王大忠的反应,这一见其告饶之际眼神闪烁不定,心中立马便是一动。 “好你个贼胚,安敢欺我,说,那雷公藤可是你给的,再不老实,休怪本少拿你浸了潭水!” 陈子明心念电转之下,决定诈王大忠一把,这便双眼一瞪,怒气勃发地便呵斥了一嗓子,手上更是猛地一沉,装作便要就此将王大忠往潭水里掼了去之状。 “不要,不要啊,不是我给的,是韩鹏买的,小的事先并不知晓啊,大少爷饶命,大少爷饶命啊!” 陈子明演得实在是太逼真了,为了保命,王大忠哪还敢有甚隐瞒的,忙不迭地便狂嚷嚷了起来。 “说具体点,那韩鹏是何时买的雷公藤,说了干啥用了么,嗯?” 王大忠所言的韩鹏自然就是昨儿个陈子明遇到的那位“韩叔”,其妻子也正是林嫂所言的送鸡汤之韩嫂,陈子明原本就怀疑此二人,这会儿听得王大忠道出了真相,心中已是了然,但却并未就此罢手,而是依旧厉声地往下逼问着。 “我说,我说,是五月初三,韩鹏来小的店中,说是家中花园里虫子多,要寻些雷公藤灭了去,小的也就信的,拿了些与他,谁曾想那厮竟是拿去害了陈家大奶奶,小的一看是中了雷公藤之毒的症状,心当场就乱了,自忖与此有涉,也就没敢吭声,后头二奶奶又给了小的十贯钱,小的一时糊涂,也就装作不知道了,可真不是小的害了大奶奶的啊,小的确是冤枉啊,大少爷饶命,大少爷饶命啊……” 王大忠的脚都已是浸在了水中,心早就乱了,一边拼着老命地缩着腿,一边紧赶着便将所知之情况一一道了出来。 “如此说来,本少也是中了雷公藤之毒了,是还是不是,嗯?” 尽管王大忠都已是说得个可怜兮兮了,可陈子明却并未就此放其一码,反倒是手下再次一沉,将王大忠胖大的身子又往潭水里多浸入了几分。 “啊,不要,不要啊,小的说了,确是如此,大少爷您中的也是雷公藤之毒啊,小的全都说了啊,求您放了小的吧,小的求您了……” 感觉到潭水已然浸到了大腿根处,王大忠当场便吓尿了,一边狂乱地踢着水,一边有若杀猪般地便嚎啕了起来。 “废物一个!” 既已得到了所要知晓的一切,陈子明自是懒得再吓唬王大忠,将其往上一提,再一掼,便已是将王大忠丢在了潭边。 “大少爷,都记好了,您看看,可有错处么?” 陈子明方才刚将王大忠丢下,树林间便已闪出了一人,赫然正是芳儿,但见其一手拿着笔,一手拽着张写满了字的纸,急匆匆地便跑到了陈子明的身旁。 “没错,芳儿干得好!” 陈子明接过了那张纸,飞快地扫了一遍,见所载并无差池,心中自是大喜,手一抬,便作出了个要与芳儿击掌庆贺的动作。 “大少爷,您……” 芳儿压根儿就没看懂陈子明这到底是啥意思来着,不单没举掌相击,反倒是诧异地后退了一小步,紧张兮兮地看着陈子明,就跟一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般。 “啊,嘿,没事,没事。” 芳儿这等反应一出,陈子明这才明白自个儿怕是表错了情,没奈何,也就只能是自嘲地笑了笑,随口搪塞了一句,而后么,也没敢再去看芳儿那茫然的小样子,一转身,朝向了兀自坐在地上哆嗦不已的王大忠,寒声便断喝了一嗓子:“王郎中,签押!” “我……” 一听陈子明要其签押,王大忠胖大的身子顿时便是一个激灵,挪动着屁股,便往后缩了开去,显然是不愿按着陈子明的意思办的。 “怎么?王郎中还想再进潭水里好生清醒一下么,嗯?” 陈子明费尽了心机整出如此多事来,要的便是王大忠的口供,又怎可能让其就这么缩了回去,一声冷笑之下,作势又要伸手去提溜王大忠的胸襟。 “别,别,别,大少爷,我签,我签就是了。” 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更别说王大忠还不是啥秀才,不过就是一怕死之徒罢了,这一见陈子明又要动粗,哪还敢再坚持,赶忙一迭声地应了诺,可怜兮兮地接过了那份口供,看了看之后,伸出颤巍巍的手,取笔在口供的背后签了名,又按着陈子明的要求,割手指按了血印。 “很好,王郎中如此深明大义,本少自不会留难于尔,在此,本少劝你一句,要想活命,嘴就严实一些,走漏了消息,别说本少饶你不得,怕是有人比本少更想你死,好了,滚罢!” 细细地将口供以及签押过了一遍之后,陈子明终于有了笑脸,倒是没再折腾王大忠,不过么,也没让其好过,少不得要放出些威胁的话语,当即便吓得王大忠连呼不敢…… 第十章 先收点利息 “大少爷,大娘死得好惨啊,走,咱们告官去,定不能叫那帮恶人逍遥法外!” 王大忠还在场之时,芳儿尚还能绷得住,可王大忠一被赶走,芳儿的眼圈当即便红了起来,带着哭腔地便提议道。 “这个不急,先回家准备一下再说。” 告官自然是要告的,可陈子明却并不打算直接去告,没旁的,概因此乃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开弓可就没有回头箭了,倘若不能一举将殷氏拿下,后果断然不堪得很,真要是让其兄勋国公插手进来,只怕告官不成,反倒自身难保,对此,陈子明可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自不会如此莽撞行事。 “可……” 一见陈子明似乎并不急着去告官,芳儿显然是有些急了,张嘴便欲再劝说上一番。 “芳儿,不急,天色不早了,明日本少自有安排,你且放宽心好了。” 陈子明心中其实已然有了个大略的计划,不过么,却并不打算说将出来,仅仅只是一派从容淡定状地安抚了芳儿一句道。 “嗯。” 芳儿歪着头看了看陈子明,见其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也自便信了,并未再多言,仅仅只是乖巧地应了一声,低着头便跟着陈子明一并往家的方向行了去…… “哟,废物东西还有脸回来啊,嘿,我要是你,早自己投河去了,没地在此丢人现眼。” 下马陵一带乃是豪门聚集之地,朝中一半多的显贵都住在此处,陈家虽也算是有爵位人家,可跟那些国公们比起来,那不过只是小虾米罢了,庄园所在的位置么,自然也就偏了些,尽管主仆二人走得并不算慢,待得回到自家庭院门口时,天都已是黄昏了,还没等主仆二人行进院门呢,就见一名壮实少年晃荡着从内里行了出来,满脸不屑之色地便讥讽了陈子明一句道。 “好狗不挡道,让让!” 略一翻记忆,陈子明立马便认出了来人,不就是他那位便宜老弟陈镇么,虽不欲与其一般见识,可一见其大刺刺地挡在了门的正中央,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扬,不甚客气地便反击道。 “小爷就乐意站在这儿,怎地,想进门?容易,从小爷胯下钻过去便成。” 陈镇向来看陈子明不顺眼,打小了起,兄弟俩就没少打斗,陈镇向来赢面居多,加之自忖有着自家老娘殷氏在背后撑腰,自是有意给陈子明一个难堪,不但不让路,反倒是夸张地张开了双腿,指点着胯下,狠狠地羞辱着陈子明。 “二少爷,您怎能这样?” 这一见陈镇如此蛮不讲理,芳儿立马便急了,气咻咻地便从旁出言指责了一句道。 “贱丫头,这里有你说话的地儿么,嘿,今日不单他要钻,你也一样,来,让小爷好生疼疼你。” 陈镇窥视芳儿的美貌已不止一日了,这一见其出了头,双眼里立马荡漾起了淫邪的光芒,贼笑兮兮地便扯起了下流话。 “你……” 听得陈镇这般不识羞的言语,芳儿的眼圈当即便是一红,气得小身子都哆嗦了起来。 “芳儿,不必多言,狗咬人是常有的事儿,难不成被狗咬了,人还得咬了回去不成?” 这一见芳儿受辱,陈子明心底里的火气登时便大起了,不过么,倒是没急着动手,而是神情淡然地说了个冷笑话,顺带着狠狠地贬损了陈镇一把。 “嗯嗯。”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芳儿当即便用力地点着头,一派深以为然之状。 “找死!” 这一见陈子明主仆二人配合得如此默契,陈镇登时便怒了,一边骂着,一边蹿下了院门前的台阶,挥拳便向陈子明砸了过去。 “嘿!” 陈子明早就瞧陈镇不顺眼了,这一见其如饿虎般扑了过来,也不避让,冷笑了一声,同样是一个健步迎上了前去,猛然一拳挥出。 “嘭!” 陈子明虽是后出拳,可却是看准了陈镇的来势出的,这一拳又快又狠,后发而先至,瞬息间便已击中了陈镇的胸膛,但听一声闷响过后,倒霉的陈镇以比来势要快上三分的速度又倒跌了回去,重重地撞在了门栏上,又翻滚着跌进了院门之中。 “芳儿,走,回院。”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去查看陈镇的情形,收手之后,潇洒地甩了甩衣袖,一边说着,一边便抬脚上了府门前的台阶。 “哦。” 芳儿自幼在陈府长大,自是没少见兄弟俩打架,更没少帮着陈子明擦伤药,在其印象中,陈子明显然要比陈镇弱上一些,每回互殴,总是陈子明吃亏居多,可先前见陈子明居然一拳便将陈镇打得倒飞了开去,当真被吓了老大的一跳,直到陈子明的身影都已行进了院门,她方才如梦初醒般地惊呼了一声,忙不迭地便冲进了院门之中。 “哎哟,哎哟……” 院子内,陈镇仰面倒在了地上,手脚胡乱地挣扎着,试图站起身来,可胸口处的疼痛实在是太剧烈了些,尽管不想在陈子明面前露怯,却还是忍不住疼呼了起来,那小样子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废物东西!” 陈子明并未再去揪打陈镇,脚步也不曾稍停,就这么缓步从陈镇的身旁走过,仅仅只是将陈镇先前辱骂的话语毫不客气地反敬了回去。 “你,你给我等着,小爷饶不了你,狗东西,等死吧……” 陈镇到这会儿都还没想明白昔日的手下败将居然能一拳砸飞了自己,想要再战,可心却已是怯了,加之胸口疼得厉害,压根儿就起不来身,只能是怒目死盯着陈子明的背影,气急败坏地谩骂着。 “噗嗤。” 陈镇这么副疯狗一般的模样一出,刚冲进了院门的芳儿忍不住便笑出了声来。 “贱人,贱人,小爷,小爷……” 芳儿这么一笑,陈镇自不免气上加气,骂了几声之后,一口气喘不过来,双眼只一翻白,竟自昏厥了过去。 “呀……” 芳儿显然没想到陈镇会就这么昏了过去,不由地便是一惊,脚下一顿,似有意上前扶持,可咬了咬唇之后,又改了主意,也没再多看死狗一般的陈镇一眼,小跑着便径直回了左跨院…… 第十一章 闯秦府(一) “站住,尔是何人,安敢乱闯我秦府!” 翼国公府占地面积极广,不算那些个家丁、佃户们所居住附属建筑,光是主体府宅便足足占地百亩方圆,戒备更是颇见严谨,这不,陈子明领着装成仆童的小六方才刚行到了府门处,立马有两名身材魁梧的家将迎上了前来,不甚客气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可是秦豹叔,秦彪叔么,在下陈曦,系已故历城人、魏城县子爵陈浩嫡长子,前年还曾陪先父前来拜访过国公爷,是时二位叔叔还曾与小子叙话来着,这才一年多不见,二位叔叔应不会忘了小子罢?” 陈子明的前任确曾随父一道到过秦府拜年,不过么,那时候人多,陈家父子也就是随诸多将领一并前来的罢了,根本就不曾与门口守卫叙过话,不过么,这难不倒陈子明,在来之前,他便已通过小六等前任的狐朋狗友们打听清楚了守门的家将人等之名讳,这会儿套起近乎来,自也就利落得很。 “哦,是你啊,这才一年多不见,得,个头都蹿得如此高了,认都认不出来了。” 秦叔宝转战过无数地方,故旧可谓是多如牛毛一般,逢年过节前来拜访者当真是不计其数,那两名家将又哪可能记得清每个前来拜访之人,只是这会儿听得陈子明说得如此亲热,加之又是秦大将军之同乡,还真就不敢随便轻怠了去,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也就由着秦彪出面胡乱地敷衍了一句道。 “彪叔真是好记性,小子确是比去岁长了一头还多,倒是彪叔、豹叔精神依旧健硕,丝毫不见岁月留痕,当真是慕煞小子了。” 秦彪其实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可陈子明却是毫不客气地便顺杆子爬了上去,满脸堆笑地便拍了两位家将一把。 “呵,就你小子嘴甜,得,你今日来此是……” 陈子明这么一说,秦豹、秦彪自不免全都笑了起来,不过么,却并未让陈子明入内,而是由着秦彪试探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彪叔,是这样的,今岁春末,小子先父不幸病故,曾蒙国公爷不弃,派了人手前往吊唁,奈何家中无长者,不得往各府回礼,今,小子幸已满了十六,勉强可出门见人,也就寻思着前来向国公爷回个礼,赶巧淘到一坛子无上美酒,特来献与国公爷,还请二位叔叔代为通禀一声,小子先谢过了。” 在来秦府之前,陈子明便已想好了求见的理由,这会儿说将起来,自是顺溜得很。 “这……” 秦叔宝自打玄武门一战之后,便已是疾病缠身,除非逢年过节,又或是亲朋好友前来,否则的话,是不见外客的,似陈子明这等只是沾了些边的故人之子,显然是不在国公府的待客名单之内的,秦彪与秦豹自是不敢轻易去通禀,偏偏陈子明态度如此之好,所持的理由又相当之充分,似乎不去通禀上一声,又太过对不起陈子明这等谦逊之人,一时间两名家将自不免都犯起了踌躇。 “叫二位叔叔为难了,确是小子的不是,只是小子所得之酒当真是无上之物,非国公爷不配享用,赶巧还多了两小葫芦,二位叔叔若是不信,且各尝上一尝,看小子可有说谎否。” 陈子明当然清楚秦府的门不太好进,此番敢来,自然是做足了准备的,要知道昨日他可是整整忙乎了一天,几番辛苦实验,这才算是将所购来的四坛酒精馏成了一坛半,为的便是靠此物敲开秦府的大门,这会儿一见秦豹二人迟疑不决,陈子明立马笑着从小六的腰间顺过两个小葫芦,双手各持一个,分别递给了秦豹与秦彪。 “好酒!” “香,真香!” …… 豹、彪二人都是秦叔宝的部曲出身,早年也都是在军伍里厮混过的,自然也都是好酒之人,这一听陈子明说得如此玄乎,还真就都来了兴致,也没怀疑陈子明的酒有问题,各自接过了个小酒葫芦,同时动手取下了葫芦塞子,一股子浓烈的酒香立马便飘了出来,二人忍不住全都打了个舒爽无比的哆嗦,酒虫子顿时便全都被勾了起来,顾不得许多,齐齐便大喝了一口,当即便舒服得齐声叫起了好来。 “二位叔叔觉得好便成,小子此处就只剩下一坛了,当得献给国公爷才是,还请二位叔叔代为通禀一声。” 这酒可是三蒸的美酒,怎么着也比这个时代那些酒味淡薄的浊酒要强上数倍,对此,陈子明可是有着十足的自信的,这会儿一见豹、彪二人齐齐叫好,立马便趁热打铁地再次提出了请见之要求。 “这样啊,也罢,那为叔便去走上一趟好了,只是国公爷见还是不见,为叔可是不敢打包票的。” 喝了陈子明的美酒,豹、彪二人自是不好再拒绝陈子明的要求,只不过秦彪生性较为谨慎,虽是答应了前去通禀,却并不敢将话说死。 “有劳彪叔了。” 一听秦彪同意去通禀,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赶忙客气地谢了一声。 “嗯,这酒……” 秦彪这辈子喝酒不少,可却从来不曾喝过似眼下这般浓香的好酒,自是舍不得还给陈子明,可又不好直接收了起来,这便迟疑地将酒葫芦往陈子明面前晃了晃。 “彪叔,小子不善酒,这酒留在小子手中,那也是浪费,彪叔您既是喜欢,且就收着用好了。” 只一看秦彪那等满脸不舍的样子,陈子明又怎会猜不出其心思之所在,这便笑呵呵地给了秦彪一个收礼的台阶。 “成,那就多谢你小子了,好,为叔这就去见国公爷,你等着啊。” 秦彪本来就舍不得将酒葫芦还给陈子明,这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哪还有甚客气可言,赶忙将酒葫芦往怀里一揣,交代了句场面话之后,便即一旋身,兴冲冲地便往府门里行了去…… 第十二章 闯秦府(二) “陈家大郎,你的运气不错,国公爷今天心情正好,赶紧,随俺来罢。” 秦彪去后不久便即又转了回来,但见其满脸得色地朝着陈子明便招呼了一声。 “有劳彪叔了。” 陈子明敏锐地听出了秦彪已然换了个称呼——陈家大郎虽也是俚词,可毕竟比之“你小子”之类的称呼要正式得多,很显然,秦叔宝那头必然是有所交代无疑,而这,于陈子明来说,显然是个好兆头,当然了,心中明了归明了,陈子明却是并未说破,仅仅只是恭谨地拱手致谢了一句,而后便即回身接过了小六手中捧着的那小坛子酒,疾步跟在了秦彪的后头,一道往内院深处赶了去。 “陈家大郎且在此候着,容某家进内里通禀一声。” 秦府乃是御赐之宅院,个中之建筑自然是美奂美轮得很,处处花团锦簇,更兼不少宫装俏丽丫鬟来来去去,寻常人若是进了秦府,怕是早就迷花了眼,可陈子明却丝毫不曾有半点的分心,始终稳步行走着,一路谨慎地与秦彪攀谈着,应对之间,显得颇为的沉稳老道,自不免便令秦彪高看了其一线,待得到了后院演武场外,言语间已然是颇见和煦了的。 “彪叔请自便,小子在此恭候着便好。” 听得秦彪这般说法,陈子明自不会有甚异议,躬身便客气了一句道。 “嗯。” 秦彪没再多言,大踏步便向正在指点两名小孩习武的一名魁梧壮汉行了去,低声地请示了一番之后,这才又转回到了陈子明的跟前,一摆手道:“陈家大郎,我家老爷有请。” “多谢彪叔。” 尽管急着想去见秦叔宝,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失了礼数,先是恭谦地谢了秦彪一句之后,这才缓步向演武场内行了去。 “已故历城人、魏城县子爵陈浩嫡长子陈曦拜见国公爷。” 演武场上,一名身材魁梧的黄脸大汉正端坐在一张矮床上,这一见到陈子明行将过来,立马抬眼望了过去,视线锐利如刀一般,当即便令陈子明心头猛地一震,一股子想要低头躲避的强烈欲望就此陡然大起了,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就此低头,而是强行忍住了心中的慌乱,不徐不速地行到了那名大汉的面前,先将手中的酒坛子搁在了地上,而后方才一躬身,很是恭谨地行了个礼。 “嗯,不错,像你父,是条汉子!” 这黄脸大汉不消说,正是翼国公秦琼,这一见陈子明行事有礼有节,器宇轩昂,心中自是颇喜,但见其伸手捋了捋颌下五绺飘逸的长须,嘉许地点了点头,给了陈子明一个很不错的评价。 “谢国公爷夸奖,先父在日,每言国公爷乃我山东历城人之骄傲,要小子为人处事须得向国公爷看齐,今,能得见国公爷当面,小子心愿足矣。” 这可是秦琼啊,赫赫有名的秦二哥,陈子明前世那会儿可是听着《隋唐演义》的评书长大的,对义薄云天的秦琼自然是有着别样的好感与亲近,这会儿真人就在面前,陈子明的心情自然是激动得很,奉承的话语自也就诚意十足。 “哦?哈哈哈……,罢了,莫说这些了,大郎不是有好酒要献么,且取来罢。” 所谓千穿万穿,唯有马屁不穿,秦琼虽是个豪爽之人,可显然也是乐意听好话的,这不,当场就被陈子明的恭维话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是此物,请国公爷品鉴。” 一听秦琼要酒,陈子明赶忙将搁在地上的酒坛子端了起来,双手捧着递到了秦琼的面前。 “哦?” 秦琼看了看那酒坛子,不过就一粗制滥造之物,至于其上的封泥,也是新的,显然是刚酿造出来的新酒,自不免以为陈子明这是在欺瞒自己,眉头当即便是微微一皱,不过么,倒是不曾出言呵斥,可也没伸手去接酒坛子,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咔哒” 尽管秦琼不曾言语,可一看其脸色,陈子明又怎会猜不出秦琼心中在想些甚,可也并不在意,更不曾多言解释,仅仅只是单手一环,将酒坛子夹在了左手胳膊处,随即用右手轻轻一敲封泥,但听一声闷响过后,酒坛子上的封泥已破开了一个不大的口子,一股子浓烈至极的酒香立马飘荡而起了。 “咕嘟,好酒,快,拿碗来!” 秦琼素来好酒,只一闻到那等酒香,忍不住便咽了口唾液,也顾不得甚形象不形象的,一把便抄过了酒坛子,与此同时,也没忘了高呼了一嗓子,自有侍候在侧的家丁们紧赶着应了诺,冲去寻了只玉碗来。 “香,太香了,赶紧,快,快取泥封来,将酒坛再封上了!” 玉碗一到,秦琼迫不及待地倒了一碗酒,先是浅浅地品了一小口,紧接着,不管不顾地便将一仰头,将整碗酒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彻底,回味无穷地吧咂了下嘴,感慨了一句之后,突然想起这酒就只有一坛,哪舍得就这么一次用了个干净,一迭声嚷了起来,顿时便令一众家丁们全都忙得个晕头转向。 “贤侄送我如此仙酿,价值连城,秦某愧不敢受啊。” 好一通子忙乎之后,秦琼这才发现陈子明还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脸上当即便露出了愧色,搓着手,有些个腼腆地感谢了一句道。 “好叫大伯得知,小侄之所以送您美酒,其实是为了买命的,不瞒您,小侄性命已危在旦夕,恳请大伯为小侄做主。” 秦琼只是客气地称呼了一声贤侄,陈子明立马毫不客气地顺杆子便爬了上去,但见其一头跪倒在地,一边磕着头,一边声泪俱下地哀告着。 “嗯?尔这话是从何说起?” 一听陈子明所言蹊跷,秦琼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并未伸手去扶陈子明,而是语带不悦地便发问了一句,很显然,对陈子明这等挟恩求报的行为,秦琼已是颇为的不满,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强行下逐客之令罢了。 第十三章 告上公堂(一) “好叫大伯得知,事情是这样的,今春先父故去,家中遗有二妻二子,正妻便是小侄之娘亲杨氏,平妻则是现今勋国公之妹殷氏,亦有一子曰镇,比小侄稍小近月,那殷氏为让其子继爵之故,先行投毒害死了我娘,后又投毒欲陷小侄于死地,若非小侄命大,昏迷竟日而后醒,此际恐早已葬身黄土矣,今,小侄身边人等皆被那殷氏遣散,只余一老一少,力有难支,错非大伯肯伸出援手,若不然,小侄死无地也。” 对于秦琼的冷淡反应,陈子明丝毫不觉得意外,本来么,双方间不过只是有那么一点故旧之情分罢了,感情完全谈不上深,那一坛子美酒虽是难得,可要想靠着一坛子酒便让秦琼在不明情形之下大包大揽,显然没半点的可能,对此,陈子明早有所预料,自不会觉得有甚失落感可言,赶忙便调动起了全部的演技,声泪俱下地将实情道了出来。 “什么?竟有此事?陈家大郎,尔可有实证否?” 秦琼本以为陈子明是得罪了哪家的贵胄,这才会到自个儿门上求助的,自然是不怎么乐意搭理,可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当即便倒吸了口凉气,狐疑万分地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大伯明鉴,小侄大难不死之下,自是起了疑心,也就留了些神,暗中打探消息,幸得先父在天之灵保佑,已有所得,现有两份供状在此,还请大伯过目。” 不管秦琼对自个儿的称呼如何变来变去,陈子明始终咬着其为大伯,赖皮是赖皮了些,可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岂有此理,贤侄既是已查出了真相,为何不早去告官,嗯?” 一见陈子明从怀中掏出了两份口供,秦琼当即便伸手接了过去,飞快地过了一遍之后,显然是怒了,猛拍了一下矮床,厉声便呵斥了一句道。 “大伯明鉴,不是小侄不愿去告官,实在是生死操之人手,不敢妄动也,那殷氏依仗其兄之显赫,屡屡欺迫小侄,若是小侄贸然前去告官,却恐官府受理之时,便是小侄丧命之日,小侄也是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今,能救小侄于水火者,唯有大伯了。” 一听秦琼这般怒叱,陈子明不单不惊,反倒是暗喜不已,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作出了副诚惶诚恐状地解释了一番。 “嗯……,贤侄能有如此缜密思绪,实大不易也,此事秦某若是不知也就罢了,既是得知,岂有任凭贼子猖獗之理,贤侄且起来,此事,秦某管定了!” 秦琼本身也是混过江湖的,自然清楚官字两张嘴,以民告官,基本难有胜算可言,旁的不说,拖你个几年时间,拖也拖死你了,正因为此,他对陈子明之言自是信然,也没再多问,昂然便答应了陈子明的请求。 “谢大伯成全!” 秦琼这么一开口,陈子明立马作出一派感激涕零状地磕了个头,而后方才起了身,面带激动之色地垂手站在了一旁。 “来人,去,将秦豹、秦彪唤了来!” 秦琼向来是个行动派,既已下定决心要管此事,自是一刻都不打算耽搁,一拍矮床,已是高声下了令。 “诺!” 一听秦琼下了令,自有一名见机得快的家丁紧赶着应了诺,匆匆便向外奔了去,不多会,又已是陪着秦豹、秦彪兄弟俩从外疾行而来。 “参见国公爷!” 豹、彪二人来得急,压根儿就搞不清究竟出了何事,还以为是陈子明惹出了祸端,自是都不免先横了陈子明一眼,而后方才抢到了矮床前,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尔二人拿上秦某的名刺,陪陈家大郎一并到雍州府一行,一是务必确保陈家大郎的安全,二是督请王长史务必秉公办案,不得有误!” 秦琼并未向豹、彪二人解释案情,而是干脆利落地下了道死命令。 “诺!” 豹、彪二人虽不明所以,可对于秦琼的命令却是半点都不含糊,紧赶着便齐声应了诺。 “贤侄不必担心,此事秦某自当管到底,至于尔之家么,暂且不必回了,在案子结束前,先留此暂居也好。” 秦琼显然是个心细之人,吩咐完了豹、彪二人之后,又回身叮嘱了陈子明一番。 “谢大伯周全,小侄感激莫名。” 难得有个亲近秦琼的机会,陈子明自然不愿错过,紧赶着便谢了一声。 “嗯,好了,闲话回头再叙,尔等准备一下,这就赶去雍州府好了。” 秦琼没再多啰唣,一挥手,就此将陈子明等人一道打发了开去…… 雍州府,长安及附近县城的最高地方治理机构——此时京兆府尚未设,雍州牧便是京师之地的地方最高长官,皆以亲王为任,唐太宗当年也曾担任过此职,当然了,雍州牧不过是虚衔而已,实际上并不管事,真正负责京畿治理的是州长史,官衔从三品,很显然,作为京畿之地的最高地方长官,州长史虽也有坐堂的时候,可却是极少,大多数民事案件都是下头的州司法参军在负责, 除非是有人敲响了鸣冤鼓,若不然,州长史一般是不会升堂议事的,问题是鸣冤鼓可不是那么好敲响的,除非是重大案情,否则的话,鸣冤之人在上堂前首先要被打上一顿板子,在这等规矩面前,敢于去敲响鸣冤鼓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由此可见,州长史的日常工作其实是很清闲的,现任长史王元素性不爱理事,就更少去升堂议政了的,这不,天都已过了午,王元还一身便服地在后衙的书房里挥笔作画着,当真是悠哉得很。 “咚咚咚……” 很显然,上天似乎看不过王元的悠哉,就在其一副水墨山水画到了半截之际,一阵隆隆的鼓声却是突然暴响了起来,当即便惊得王元手一抖,一大团的墨汁顿时便滴落在了画上,好好的一副画也就此成了废卷。 “哼!该死!” 一见画已废,王元登时便是一阵大怒,气急败坏地丢下了手中的笔,怒气冲冲地便行出了书房…… 第十四章 告上公堂(二) “混账,作死么?” 王元方才刚行出书房,立马便有一名衙役急匆匆地奔行而来,刹不住脚之下,险些一头便撞在了王元的身上,尽管最后收住了脚,可还是吓了王元一大跳,本就烦躁的王元哪还能忍得住气,面色铁青无比地便骂了起来。 “啊,长史大人,是翼国公派了人来,说是要递状子,现有翼国公之名刺在此,请大人过目。” 一见王元大怒,那名衙役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将秦琼的名刺捧了起来,紧赶着便解释了一句道。 “哦?” 秦琼眼下虽已是告病在家多年,可圣眷却依旧极隆,一听是秦琼派人来递状子,王元可就顾不得生气了,赶忙接过了名刺,细细地看了看,而后方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先好生招呼着,本官更了衣便去。” “诺!” 听得王元有令,那名衙役自不敢稍有迟疑,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又急匆匆地向大堂跑了去…… 这就是公堂了?还真是八字开来着! 大堂之上,一帮子衙役们全都围着豹、彪二人在献着殷勤,倒是陈子明这个正主儿却是无人理睬,不过么,这倒是称了陈子明的心意,一边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大堂的布局,一边三心二意地听着豹、彪二人与众衙役们瞎扯淡,心中更是感慨不已,没旁的,若不是秦琼的牌子大,他陈子明要想这么随意地在公堂上转悠,那是半点可能性全无的,闹不好鸣冤鼓没敲响,先得挨上一顿的杀威棒也说不定。 “长史大人到!” 一片哄乱声中,却听一声断喝突然响了起来,旋即便见一身紫色官服的王元已然在十数名属官的簇拥下,缓步从后堂行了出来。 “小的叩见大人。” 尽管有着继承子爵官身的可能,然则毕竟眼下还不过是区区一布衣而已,值此王元驾到之际,不管乐意不乐意,跪迎都是必然之事,对此,陈子明已然是有了心理准备了的,跪下的动作倒是顺溜得很,并不曾有丝毫的差池。 “见过王大人。” 豹、彪二人身份不同,尽管不是官场中人,可身为翼国公府的家将,又是持着秦琼的名刺而来的,代表着的可是秦琼的脸面,虽也须得躬身行礼,可跪迎么,却是完全没有必要。 “嗯,不必多礼了,翼国公身体可好些了么?” 哪怕陈子明礼数周全无比,可王元却是连看都不曾看其一眼,倒是对豹、彪二人不敢怠慢了去,但见其很是和煦地一抬手,笑容满脸地便寒暄了一句道。 “我家老爷一切都好,今日派我等前来,是有一事想请王大人秉公办理的,若有打搅处,还请多多海涵则个。” 秦彪虽只是秦府家将,可跟随秦琼多年,见过的高官可谓是海了去了,就连圣驾都没少见,自然不会在意王元这等地方大员,不过么,倒也不曾表现出倨傲之色,也就只是公事公办地回应了一番。 “哦?” 王元先前就知道秦彪等人是要来递状子的,但却并不清楚这状子告的是何人,自不敢轻易表态,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这位是我家老爷的侄儿,其父便是已故魏城县子爵陈浩,现有冤屈要禀,我家老爷派我等二人护送其前来,还请大人拨冗一听。” 秦彪并未在意王元的谨慎态度,不亢不卑地道明了来意,顺带着便将陈子明给推了出来。 “唔,尔系何人?有何冤屈,且说来与本官一听。” 王元其实早就看到了跪在一旁的陈子明,不过是懒得去加以理会罢了,而今么,秦彪都已是如此慎重其事地将秦琼的牌子打了出来,王元可就不好再装聋作哑了,也就只能是拖腔拖调地打了声官腔。 “回大人的话,小人乃已故魏城县子爵陈浩之嫡长子陈曦,欲告庶母殷氏谋杀我亲娘杨氏,并投毒谋害小人之事,现有状子一份,并几名主要证人之口供在此,请大人过目。” 这一见王元如此惺惺作态,陈子明心中当真是歪腻得够呛,好在城府足够深,倒也不曾露出甚不应有之表情,也就只是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叠写满了字的白纸,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言辞恳切地回答了一番。 “哦?递上来!” 一听是人命案子,王元倒是不敢大意了,但见其眉头一扬,已是冷声下了令。 “诺!” 王元这么一开口,自有见机得快的衙役恭谨地应了诺,跑上前去,接过了陈子明递上去的那叠纸,转呈到了王元的面前。 “岂有此理,安有如此歹毒之妇人,来啊……” 王元本就想着卖秦琼一个面子,再一看那状子以及证人证词之后,当即便有了决断,这就打算派出人手去拿人了。 “咳咳。” 就在王元下令拿人的话语将将出口之际,却听其身旁一名文官突然剧烈地咳嗽了两下,王元到了嘴边的话语当即便又停了下来。 “唔,这状子本官接了,然,案情却依旧未明,光听尔一人之言,尚难做定论,这样好了,尔之状子且先记录在案,等本官查明了,择日自当开堂审理。” 王元瞄了眼那名文官,瞬间便改了主意,说出了番听起来头头是道,实则狗屁不通的拖延之辞。 “大人明鉴,小的以为案情欲明,终归须得先将证人证物保护起来,若不然,消息一走漏,恐生不好之变化,小人恳请大人恩准。” 一听王元这等摆明了就是要玩缓兵之计的话语,陈子明当即便怒了,也不管王元的面子不面子的,当场便亢声提议了一句道。 “嗯?” 别说陈子明如今还只是一布衣,哪怕是继承了子爵的爵位,那也不过只是下层贵族罢了,若不是有着秦琼的面子在,王元早下令将陈子明拖出去先打上一顿杀威棒了的,此际一听陈子明居然敢抗辩,当即便怒了,双眼一瞪,冷厉地便哼了一声,似乎有着要穷治陈子明一番之心思…… 第十五章 告上公堂(三) 尼玛的个狗官! 先前王元与那名文官交换眼神的动作是那么的显眼,陈子明又不瞎,怎会错过了去,自是清楚这厮故意玩拖延之计十有八九是想起了殷氏的来历,明摆着是想先看看翼国公府对此案是否持全力支持之态度,至于会不会因走漏了消息而导致案情复杂化么,显然不在王元的考虑范围之内,这本就已令陈子明恼火不已了的,再一看其不管不顾地摆出了官威,更是怒上加怒,真恨不得一拳捶扁了这混账狗官,好在理智尚在,倒是不曾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并未再多言,仅仅只是不屈地昂着头,不亢不卑地与王元对视着。 “王大人,我家老爷有过交代,陈曦乃我家老爷的侄儿,断不容他人随意践踏了去,还请王大人秉公执法为好。” 这一见王元闹得有些过了,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秦豹可就看不下去了,这便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嗯,还请将军回去转告翼国公,下官自会秉公执法,断不会有丝毫之徇私。” 王元虽是对秦琼有所顾忌,可要说怕么,却也不致于,毕竟身为雍州长史,他王元怎么说也是堂堂从三品大员,在不明姚通判那头的暗示之前,王元显然是不打算急着审理此案的,纵使秦豹将秦琼抬了出来,他也就只是打着官腔地应付了一番了事。 “那便好,我等便先回了,王大人看着办好了,陈家大郎,我们走。” 王元既是将话都已说到了这么个份上,秦豹虽是有气,却也不好发作出来,也就只是冷笑了一声,拉起了兀自跪在地上的陈子明,与秦彪一道就此离开了雍州府衙,三人策马便往城外的翼国公府赶了回去…… “说罢,为何打断本官的命令,嗯?” 王元虽不是很怕秦琼,可本心里也不愿真将秦琼这等天子爱将彻底得罪了去,这一见秦豹等人盛气而去,心火当即便不可遏制地狂涌了上来,一回到后衙书房,便将早先假咳的那名文官唤了来,也无甚寒暄之言,劈头盖脸地便是一声喝问,很显然,若是那名文官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的话,等待其的一准没啥好果子。 “王大人明鉴,您可知那殷氏是何许人哉?那可是当今勋国公之妹来着,如今勋国公正居吏部侍郎之高位,若是我雍州府莽撞行事,那后果……” 出言搅扰了王元的文官姓姚,单一个字“诚”,官拜司法参军,乃是王元的嫡系心腹,自然是清楚王元的性子的,这一听王元语气不善,自不敢卖甚关子,赶忙将内情解释了一番。 “哦?竟然如此,这……” 一听殷氏是勋国公之妹,王元当即便傻了眼了,头也因此大了起来,没旁的,一边是翼国公这么位天子爱将,一边是当朝吏部侍郎,两头怕是都不好得罪, 这案子显然就一烫手之山芋,闹不好可是要吃挂落的——勋国公那头就不消说了,吏部管着天下所有官员的乌纱帽,自然不能得罪了去,可秦琼又是天子之爱将,有着随时面圣的权力,万一要是他不满意了,捅到了御前,那也不是件好耍之事来着。 “大人不必担忧,依下官看,人还是要赶紧抓的,只是抓谁不抓谁,却须得有所讲究。” 一见王元在那儿满头冒着虚汗,姚诚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赶忙出言提点了一句道。 “嗯,有道理,此事便交由尔去办好了。” 王元能混到从三品的高官,自然不是愚钝之人,略一沉思之下,便已明了了姚诚的提议之内涵所在,心弦当即便是一松,顺势便将任务交到了姚诚的手中。 “诺。” 姚诚本就是王元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自然不会反对王元的安排,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申时已过,夕阳西沉,彩霞满天,一辆豪华马车在近百名随从的簇拥下缓缓地停在了勋国公府的照壁前,车帘子掀动间,一名身材略胖的儒雅中年人在两名随从的服侍下,从马车厢里哈腰行了下来,此人正是当今勋国公殷元,现任吏部侍郎之高位。 “大哥,求你救救小妹罢。” 吏部侍郎虽是显贵高官,可政务却是颇多,这不,殷元今日又是忙了一整天,人已是疲得够呛,走上台阶时,脚步都不免有些发飘,这才刚行进了府门,人都还没站稳呢,就见一人从旁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殷元的大腿,鼻涕眼泪狂涌地哭嚎了一嗓子。 “瑛妹,怎么回事,有话慢慢说。” 殷元被来人的孟浪吓了老大的一跳,脸一板,正要喝骂,定睛一看,见跪伏在自个儿面前的赫然是唯一的嫡亲妹子殷瑛,顿时大吃了一惊,赶忙伸手一扶,讶异地追问了一句道。 “大哥,出事了,雍州府突然来了人,将韩鹏夫妇都抓走了,还要抓小妹,后头是姚参军说了情,小妹才得以暂时脱身,而今唯一能救小妹的只有大哥您了。” 殷瑛一边哭着,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声泪俱下的样子,要说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抓韩鹏夫妇?为的甚,瑛妹不可隐瞒,赶紧说实了。” 一听雍州府派人抓走了殷瑛陪嫁过去的两名仆人,殷元心头当即便是一沉,隐隐感到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这便赶紧往下追问道。 “大哥,事情是这样的……” 殷瑛自知事态严峻,自不敢有甚隐瞒,这便一边啼哭着,一边将她设法谋害陈子明母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 “你……,糊涂啊,怎能作出这等事来,我……,唉……” 听完了殷瑛的解释之后,殷元的双眼当即便瞪得个浑圆,抡起巴掌,作势欲给殷瑛一记大耳刮子,可一想到父母早逝,兄妹俩相依为命的情形,这巴掌却是怎么也拍不下去,到了末了,也就只是发出了一声的哀叹。 “大哥,求您救救小妹罢,小妹若是因这么个罪名死了去,岂不叫九泉下的爹娘蒙羞了么,大哥,求您了。” 殷瑛显然极为了解殷元的性子,这一见其如此作态,当即便来了精神,哭嚎着又将早已死去多年的父母搬了出来。 “罢了,罢了,尔且起身罢,此事容为兄好生绸缪一二再行定议好了。” 殷元到底是心疼自家妹子,倒是没再发作于其,而是苦恼地摇了摇头,算是就此接下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 第十六章 展现价值(一) 卯时正牌,雄鸡方才叫头一遍,陈子明便起了,用昨晚上就备好的凉水胡乱地抹了几把脸,匆匆便行出了卧房,也没去惊醒在外间兀自睡得香甜的芳儿,轻手轻脚地拉开房门,摸黑便往秦府的演武场方向赶了去。 陈子明前世那会儿可是少有如此早起的,尤其是上了大学之后,更是不赖到最后一刻不起床,可眼下么,他却是不能不早起,原因很简单,而今官司明显处在了个极其微妙的时刻,若是陈子明不能展现出自己的价值的话,那后果势必不堪设想。 没错,秦琼是已经出手帮忙了,但这绝不意味着秦琼就一定会帮忙到底,尤其是在遇到了极大阻力之际,很难说秦琼会不会就这么撒手不管了,毕竟双方间的关系并非密切到能令秦琼不顾一切地全力帮衬之地步,除非陈子明能展现出足够的投资价值,否则的话,一切或许都将无从谈起。 “老伯,早啊。” 秦府人多,习武者也自不少,可似陈子明这般起早的却是鲜少,这不,待得陈子明穿堂过巷地到了演武场上时,也就只有一名负责扫撒的老仆在场边忙碌着,纵使其人地位低下,可陈子明也不曾有丝毫的轻视之表现,笑眯眯地便拱手招呼了一声。 “早,咦,你是……” 听得响动,老仆一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一边抬起了头来,这一看面前这后生眼生得很,不由地便是一愣。 “老伯请了,小子陈曦,字子明,承蒙国公爷不弃,姑且栖身此处,因有着晨练习惯,也就想着能借此演武场一用,不知会否给您老添了麻烦?” 面对着老仆的疑惑,陈子明没有丝毫的不耐,很是恭谦地解释了一番。 “不妨事,不妨事,公子要用,且就自便好了。”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彬彬有礼,老仆心下里好感顿生,自不会为难于其,笑容满脸地摆了摆手,很是爽利地答应了陈子明的要求。 “多谢老伯成全,那小子就放肆了。” 俗话说得好,大人好见,小鬼难缠,若是老仆不允的话,陈子明还真就没啥辙可想的,而今么,能以几句好话哄得老仆开心,怎么看,都是件合算的买卖,陈子明自是乐得行了去,待得听老仆表了态,陈子明也自无甚多的废话,笑着谢了一声,将外袍脱了下来,随手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穿着身小褂子,便即绕着演武场慢跑了起来。 嗯哼,终于来了! 慢跑的好处自是不消说的多,啥调整呼吸、疏散筋骨之类的,可谓是数不胜数,然则这并不是陈子明慢跑的根本原因之所在,实际上,他之所以慢跑,真正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便是等着秦琼或是其两个儿子的到来,这不,五圈的慢跑下来,演武场上的人渐渐便多了起来,尽管秦琼本人尚未出现,可其长子秦怀道、次子秦素道却已是先后到了演武场中,正与一帮家将们一道伸拳踢腿地疏散着筋骨,一见及此,陈子明顺势便结束了慢跑,但却并未急着上前打招呼,而是缓步走向摆放石锁的地儿。 石锁乃是演武场的基本配置,作用么,只有一个,那便是打熬力气,这玩意儿,陈子明前世那会儿在电视剧里自是没少见过,可要说到亲眼见识么,还真就是头一回,尽管知晓自个儿的力量不小,只是到底有多大呢,却是不怎么衬底,正因为此,陈子明自是不敢一上来便挑战最大号的那一列,也就只是奔着中不溜秋的那几个行了过去。 “哟,彪叔,您也来啦。” 陈子明方才刚到了地头,正打算弯腰去试一下石锁的分量,冷不丁肩头被一只巴掌重重地拍了一下,赶忙回过了头去,入眼便见秦彪正满脸笑意地站在身后,自不敢有丝毫的失礼,忙不迭地便出言寒暄了一声。 “陈家大郎,先试试力道,不行就换小的,莫要逞强伤了腰。” 秦彪对陈子明的印象极好,先前就瞅见了陈子明要动石锁,真心怕其有所闪失,这才会紧着过来提醒上一句,没旁的,概因秦府的石锁都是特制的,看着个头不大,其实都是褐铁石所制,同等规格下,较之寻常石锁要重了一倍还不止,即便是最小号的,也都有着三十斤上下,至于陈子明所要提的那只,更是重达六十斤,寻常人就算能提起,那也断然耍不动,一不小心,还真有着受伤的危险。 “多谢彪叔提醒,那小侄就先试试了。” 秦彪乃是一番好意,陈子明自是看得出来,不过么,却并未打算去换小号的,也就只是笑着拱手谢了一声,一哈腰,握住了石锁的握把,腰腹一用劲,六十斤重的石锁已是离了地,只是陈子明自己却是愣在了当场,迟迟没见动上一下。 “陈家大郎,你没事罢?” 陈子明这么一愣不打紧,却令秦彪心头发紧不已,认定陈子明这是被石锁的重量给憋住了,赶忙一伸手,便要帮衬上一把。 “彪叔,小侄没事,就是觉得这石锁太轻了些,够不上力。” 没等秦彪的手伸到位,陈子明已然将石锁轻轻放在了地上,拍了拍手,一派随意状地便回了一句道。 “太轻?呵,好小子,力道不小啊,来,试试这几只。” 秦彪认真地看了陈子明一眼,见其脸不红气不喘,倒是信了陈子明之所言,可与此同时么,好奇心也已是大起了,真就想看看陈子明的力量到底有多足。 “好叻,彪叔有令,小侄自当从命。” 陈子明本就有心要显摆一下自己的力量,这一听秦彪如此提议,自是正中下怀,又哪会有甚客气可言的,笑呵呵地便应了一声,大步走到了最大号的那只石锁面前,也没见陈子明有甚作势,单手只一提,那只重达一百五十斤的石锁便已被陈子明轻松地举过了头顶,当即便令秦彪讶异得目瞪口呆不已…… 第十七章 展现价值(二) “还是太轻了些,用不上劲啊。” 眼光的余角一瞄到秦彪那等呆滞之状,陈子明心中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一派的遗憾之色,随意地将石锁耍动了几下,抖手一抛,再一接,就跟寻常人耍小石子一般轻松。 “咕嘟。” 陈子明这等随意状一出,秦彪忍不住便狂咽了口唾沫,要知道这石锁可是重达一百五十斤,别说寻常人了,便是他秦彪自己要想单臂举起来,那都得费上老大的劲,哪可能似陈子明这般轻松自如,这等神力便是较之秦琼当年,也不遑多让了的。 “好!” 没等秦彪回过神来,却听一声喝彩响起中,秦琼已在数名健仆的簇拥下,从演武场外行了进来。 “小侄见过大伯。” 这一见秦琼已到,陈子明自不敢再耍宝,赶忙将抛接着的石锁搁在了地上,疾步迎上前去,恭谨地见了礼。 “嗯,子明好大的力气,不错,不错。” 望着恭谦有礼的陈子明,秦琼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欣赏之色,没旁的,概因那大号石锁乃是秦琼盛年时所用之物,如今么,早已闲置多时了,府中上下百余部曲倒是都能举得起来,可却是没一个能耍得动的,更别说能有若陈子明这般轻松者。 “大伯过誉了,小侄也就只有几把笨力气罢了,实不敢当得大伯谬赞。” 展现价值是一回事,谦逊却又是另一回事,陈子明自然不会因着秦琼的夸奖而得意忘形,该谦虚时,自不会有丝毫的含糊。 “子明不必过谦,战阵之上,力大为王,若无力量基础,所谓武艺不过都是飘萍耳,经不得风吹雨打,唔,依某看,子明双臂怕得有千斤之力罢?” 秦琼本身就是绝世武将,最喜的便是似陈子明这等大力士,此际已是起了栽培之心,不过么,在此之前,秦琼还想看看陈子明到底有着多大的力量来着。 “回大伯的话,小侄力气倒是有些,只是素来不曾测过,确是不知力道几何。” 陈子明只知晓自个儿的力量远比前任来得大,可要到说具体数字么,他心中还真就没个准数,面对着秦琼这等样人,自是不敢信口胡诌,也就只能是恭谨地实话实说了一番。 “哦?此物,子明可能举否?” 秦琼既是有心探一下陈子明的底,自不会因陈子明的谦逊之言便作了罢论,但见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指点着搁在演武场边的一个大石碾子,以考较的口吻发问了一句道。 “且容小侄一试。” 石碾子明显是用来平整演武场的,个头自是不小,同样是褐铁石所制,尽管不知具体重量,可估摸着少说也有六百斤上下,面对着这么个大家伙,饶是陈子明再自信,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满。 “嗯,去罢。” 这一见陈子明真有着一试的勇气,秦琼眼神里的赞许之色顿时便更浓了几分,但并未多言,仅仅只是摆了下手,和煦地吩咐了一声。 “呼……” 这就是道考题,迈过去,自是海阔天空,可若是举不起来,那后果恐怕就有些不堪了去了,对此,陈子明自不会不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他的心已是跳得有若撞鹿一般,问题是此等情形下,他陈子明根本不可能有退路,既如此,那就只能拼了,但见其长出了口大气之后,缓缓地弯下了腰,双手一展,已然握住了石碾子两头的长握把。 “哈!” 举重拼的就是气势,这一条,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故而,一握住握把,陈子明便不曾有丝毫的犹豫与迟疑,大吼了一声,腰腿胸腹齐齐用力,一翻腕,将石碾子生生抬到了胸前,顺势一个上推,赫然已将石碾子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嘶……” 什么叫力拔山兮气盖世?这就是!望着有若霸王重生般的陈子明,早已聚集在周边的诸般人等当即便齐齐倒吸了口凉气,纵使是勇悍如秦琼,也自不例外。 “咚!” 吃力么?有一点,但却绝对不多,哪怕这石碾子分量惊人,可陈子明却敏锐地感觉到尚不曾触及到自身力量的极限,然,有此表现,已经是足够了的,他没必要再进一步展示自身的能力,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就见陈子明已是双手向前一挥,将石碾子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闷声响起处,尘土飞扬,看似结实的地面生生被砸出了个浅坑,声势可谓是惊人至极。 “好样的!” “陈家大郎,当真要的!” “霸王再世!” …… 石碾子砸地的声响一起,被震慑住的围观人等这才算是回过了神来,欢呼声、赞扬声登时便哄乱地响成了一片。 “小侄献丑,让大伯见笑了。” 尽管周边赞誉如潮,可陈子明却并未得意忘形,依旧是恭谦之做派,但见其不徐不速地行回到了笑容满面的秦琼身前,一躬身,已是温言地致意了一句道。 “子明果然是好样的,某未看错你,怀道、素道,还不赶紧来见过你陈家兄长。” 眼见陈子明这等荣辱不惊的大将气度,秦琼当真是越看越爱,嘉许了一番还嫌不够,又喝令二子上来与陈子明见礼。 “怀道见过陈家哥哥。” “陈家哥哥,素道在此有礼了。” …… 秦怀道十二岁,秦素道十岁,都是自幼习武的主儿,最敬的便是武勇之人,先前便想着跟陈子明好生亲近上一番,只是未得令,不敢胡乱往上凑罢了,此际,既是自家父亲有令,两半大小子立马便从人堆里窜了出来,齐齐拱手唱了个礼。 “使不得,使不得,两位小公爷这是要折煞陈某啊。” 面对着两位秦家少爷的行礼,陈子明当真是心花怒放得紧了些,要知道昨儿个陈子明拜见秦琼之际,那两位可是都在场的,哪怕陈子明又是献美酒,又是打悲情牌,可秦琼却不曾让二子上前见礼,显见并未完全将他陈子明当成自己人看,而今既是让二子上前见了礼,足可见秦琼的心思已然是起了变化,很显然,这等变化正是陈子明之所期颐,当然了,心下里高兴归高兴,陈子明却绝不会在此时表露出来,而是作出了一派惶恐状地摇手逊谢不已。 “子明不必如此,某与你父有多年同袍之谊,这两小子就是你弟,且都去一旁好生亲近亲近。” 对于陈子明的识大体、知进退,秦琼当真是越看越爱,不过么,倒是没再出言嘉许,而是假做不悦状地一摆手,止住了陈子明的谦让。 “是,那小侄便僭越了,二位弟弟,请。” 陈子明今儿个如此大费周章,等的便是眼下这么个结果,这会儿秦琼既是如此说了,他自是不会再矫情,恭谨地应了一声,便与两位秦府少爷说说笑笑地一道往边上去了…… 第十八章第 初次交锋(一) 事实证明,亲近是需要代价的,这不,接连几天的亲近下来,陈子明每每都被闹得个灰头土脸地,此无他,陈家残缺的家传枪法远不是秦家枪法的对手,哪怕陈子明比两位秦府少爷要年长了几岁,可在不动用蛮力的情况下,愣就不是两位秦家少爷的对手,虽不致被打到鼻青脸肿之地步,可每一回的枪术比试,总是以陈子明浑身白斑而告终了,若不是脸皮足够厚实,还真就难以支撑得下来。 难堪是难堪了些,不过么,陈子明却并不甚在意,每天还是乐此不疲地陪着两位秦家少爷比划着,收获自然不小,枪法上的提升还是小事,与秦家两少爷混得个烂熟也能算是收获之一,但真正令陈子明兴奋的是——在秦府接连派人前去催促的情形下,雍州府那头终于是发来了公文,说是将于七月十六日正式开堂,提醒陈子明务必在辰时正牌准时到堂。 “升堂!” 公堂乃是最讲究规矩之地,以陈子明眼下这么个身份,自然是没迟到的本钱,这不,一大早地,便由秦彪、秦豹兄弟俩陪着赶到了公堂之外,却不曾想这一等就足足等了近半个时辰,官衙里这才姗姗来迟地响起了一声断喝。 “威……,武……” 断喝声一起,早已分两排站立好的衙役们立马高声呼起了威来,声势不可谓不大,可听在陈子明的耳中么,除了觉得噪杂之外,啥感想全无,就更别说甚应有的敬畏之心了的,没旁的,相似的场景,前世那会儿,陈子明早在电视剧里看多了去了。 “带原告!” 呼威之声刚落,就听堂上惊堂木拍案之声震响中,一声冷厉的断喝再起。 “陈家大郎,请罢。” 陈子明的身份虽远谈不上高贵,可身后跟着的秦彪、秦豹却不是普通人可比的,两名早已候在堂下准备带人的衙役自是不敢有甚放肆的举动,哪怕堂上断喝声震天响,那几名衙役也自客气得很,并不敢似对待寻常人等那般将陈子明押解上堂。 “有劳几位哥哥了。” 衙役们客气,陈子明自然须得领情,这便很是谦逊地谢了一声,又转头望向了身后的秦彪兄弟俩,虽无言,可眼神里却满是请示之意味。 “子明只管去,有甚事,我兄弟俩全担待着便是了。” 秦彪没吭气,只是给了陈子明一个鼓励的笑容,倒是秦豹无所顾忌,伸手拍了拍陈子明的肩头,豪气十足地给出了保证。 “嗯。” 时间已容不得更多的交流,陈子明也自不敢让那两名负责带人的衙役难做,重重地点了点头之后,便即迈步行上了堂去,第一眼便见着端坐在大堂正中的那位主审官,脚步不由自主地便是微微一顿。 怎么是他?怕是要出乱子了! 那主审官赫然正是当初陈子明报案时假咳打断了王元命令的家伙,毫无疑问,在陈子明看来,此人断不是奉公守法之辈,一股子不祥的预感当即便不可遏制地打心底里狂涌了上来。 “跪下!” 两名跟在陈子明身后的衙役虽是不敢似惯常那般出脚去踹陈子明的腿弯,可当着姚诚的面,却也同样不敢让陈子明保持着站立之姿势,这便同时断喝了一嗓子。 “威……,武……” 陈子明方才刚跪好,分立在两旁的衙役们又开始了呼威,用意么,自然只有一个,那便是施压,可惜这一套对陈子明压根儿就没半点的效果可言。 “堂下所跪何人,嗯?” 身为雍州府的司法参军,姚诚大小案子也不知断过了多少,还真很少见到似陈子明这等在森严的公堂上还能如此平静之人,心下里对今日之审判自不免有些患得患失了起来,只是事已至此,姚诚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地打了句官腔。 “小的陈曦叩见大人。” 规矩就是规矩,哪怕心里头对姚诚其人有着再多的不满与戒心,可在这等场合下,陈子明却是不会胡乱行事的,也就只是不亢不卑地拱手自报了家门。 “嗯,尔欲告何人?” 眼瞅着官腔压不住陈子明,姚诚的眉头不由自主地便是微微一皱,有心发发官威么,偏生又找不到陈子明的错处,加之秦彪兄弟还在堂下等着呢,他自是不敢胡乱行事,只能是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拖腔拖调地往下追问道。 “回大人的话,小人欲告庶母殷氏投毒害死家母,并投毒欲致小人于死地,各项证物,小人事先便已提交,还请大人明察秋毫,还小人一个公道。” 陈子明向来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尽管姚诚那皱眉的动作并不算显眼,可陈子明却是尽皆看在了眼中,心中的猜疑自也就更笃定了几分,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满脸诚恳状地出言求肯道。 “此状纸可是出自尔之手笔么?” 姚诚压根儿就没理会陈子明的求肯,一抖手,从文案上提溜起了一张状纸,也没递给陈子明过目,就这么晃荡了一下,官腔十足地吭哧了一声。 “大人明鉴,小人无法看清,实不敢言是与否。” 陈子明原本就多留了几个心眼,这一见姚诚如此做派,自是更不敢大意了去,这便正容回应了一句道。 “来人!” 一听陈子明这般作答,姚诚的眉头顿时又是一皱,先是随手将状纸往文案上一放,而后方才官腔十足地断喝了一声。 “在。” 姚诚喝声未停,边上便有一名班头闪身而出,高声应了诺。 “递给原告,让他好生看清楚了!” 姚诚似乎极为不耐地一扬手,已将一张状纸丢下了堂去。 “诺!” 一见状纸飘飘落将下来,那名班头又哪敢有半点的耽搁,赶忙上前一步,伸手抄住了飘飞中的状纸,转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启禀大人,此状纸确是小人所书。” 陈子明眼尖得很,哪怕姚诚动作飞快,可他却是看出了姚诚先前玩了手偷梁换柱的把戏,心中虽是暗恨不已,但却并未出言点破,而是将班头递过来的状纸细细地过了一番之后,这才明确表了态。 “是就好,来啊,带被告!” 姚诚也没再多盘问陈子明,拿起惊堂木便是重重一拍,一声断喝之下,自有数名衙役高声应诺而去,不多会,便已押着两人行上了堂来,一见来者,陈子明的瞳孔猛然便是一缩…… 第十九章 初次交锋(二) 被押解上堂来的二人赫然正是韩鹏与韩嫂,可主犯殷氏却并未出现,这显然与律法不合,再一联想起先前姚诚的小动作,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扬,不过么,却并未急着提出异议,而是不动声色地跪在堂前,等着看姚诚会将这么出戏如何往下唱了去。 “小的韩鹏与贱内叩见青天大老爷。” 韩鹏夫妇俩大摇大摆地行上了堂,连看都不曾看陈子明一眼,朝着姚诚便行了个大礼,那轻松自如的神态,浑然没半点犯人的自觉,倒像是来此做客一般。 “嗯,你家大少爷状告你二人投毒谋害其母及其本人之性命,本官问尔等,可服罪否?” 面对着韩鹏夫妇的见礼,姚诚的脸虽依旧是紧绷着,可说出来的话语却显然不带多少的寒气,与先前厉声喝问陈子明的态度明显形成了个极大的反差。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天地良心的,小人素来谨小慎微,怎可能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勾当啊。” “大人,小妇人冤枉啊,绝无此等事情啊,苍天啊,这是血口喷人啊,大老爷,您可要为小妇人做主啊。” …… 姚诚这么句问话一出,韩鹏夫妇立马便表演开了,一个是叫冤不止,一个是哭天喊地,闹腾得可谓是欢快无比,偏偏姚诚却并不喝止,任由二人在那儿叫嚣个不停。 呵,老东西,想拉偏架?那就让你拉个够好了。 韩鹏夫妇一开始还是在喊冤,到了后头已是指桑骂槐地乱嚷了起来,明摆着就是要激陈子明出来辩驳,可惜陈子明心中早有计较,压根儿就不加理会,老神在在地跪着不动,权当是在看耍猴一般。 “肃静!” 姚诚一直在等,等着陈子明跳出来与韩鹏夫妇对吵,他也好来上个借题发挥,这等想法无疑是好的,可惜他左等右等,愣是没能等到陈子明的出头,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拿起了惊堂木,重重地便是一拍,就此止住了韩鹏夫妇的胡闹。 “陈曦,他二人否认投毒之事实,尔可有甚要说的么,嗯?” 姚诚办案多年,还真就不曾遇到似陈子明这等稳重过人之辈,眼瞅着借题发挥的打算落到了空处,心下里自不免有些个悻悻然,奈何问案的程序又不能省了去,没法子,也就只能是故作公允地提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此二人不过是从犯耳,按我《唐律疏议》卷一之名例一规定,凡有讼,原被告皆须到堂候问,今,事涉人命,乃要案也,主嫌不至,何审哉?” 姚诚这么句问话里,明显藏着个大坑,若是陈子明不查,一头钻将进去,少不得要被姚诚牵着鼻子走,最终的结果么,或许便会演化成一局糊涂案,这等用心无疑险恶得很,可惜陈子明一眼便看破了个中之蹊跷,自是不会上了这么个恶当,并未回答姚诚的问话,而是将《唐律疏议》搬了出来,直截了当地指明了姚诚不传殷氏前来过堂乃是失职之行为。 “放肆,尔不过区区一白身耳,安敢教本官如何审案,好大的胆子,来啊,给本官拖下去,先重打三十大板!” 被陈子明这么一当庭指责,姚诚的脸面当即便挂不住了,从签筒里抄起一支竹签,往地上重重一掷,气急败坏地便咆哮了起来。 “诺!” 姚诚既是有令,侍候在侧的衙役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但见数人齐齐抢出,不容分说地架起陈子明,便要往堂下拖了去。 “慢着!” 一见姚诚居然敢当着自己兄弟二人的面如此胡乱审案,秦彪兄弟俩可就再也忍不住了,同时迈上了公堂,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尔二人强闯公堂,是欲何为?再不退下,休怪本官无情!” 姚诚得到的上谕便是要保住殷氏,显然是无法避免与秦府之冲突的,扯破脸乃是迟早之事,再说了,姚诚自忖早已做了诸般安排,还真就不怕陈子明能翻了案去,正因为此,姚诚并未给秦彪兄弟留甚脸面,拿起惊堂木便是重重一拍,气势十足地便打了句官腔。 “你个小小的从六品狗官,也敢在爷面前嚣张,似尔这等样人,爷早年也不知杀了多少,哼,安敢以公器谋私,爷定要将此事捅到御前,看尔还有甚屁话要放!” 秦彪可不是啥好脾气之人,当年跟着秦琼混瓦岗寨之际,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杀胚来着,哪能忍受得了姚诚的威胁之言,当即便怒了,不管不顾地便骂了起来。 “大哥,跟这混球说个屁,竟敢如此枉法行事,真当我大唐律令为无物么?子明,我们走,回头让国公爷上了本章,看这狗官有个甚下场来着!” 秦豹同样也不是吃素的主儿,但见其一把将两名架住陈子明的衙役扒拉到了一旁,拉着陈子明的胳膊,便要往外闯了去。 “误会,误会,二位秦爷且莫动怒,容本官解说一二。” 这几日来,姚诚可是没少为了此案下功夫,早已了解过了陈子明与秦府之间的关系,本以为秦琼之所以看顾陈子明,也不过只是看在故人的情分上罢了,应是不会全力相助才对,正因为有着这等想法在,姚诚方才会多方设局,欲陷陈子明于死地,却不曾想秦彪兄弟居然会如此死保陈子明,这一听二人要将此事捅到御前,心当即便虚了,哪还敢再耍甚官威,赶忙跑下了堂,陪着笑脸地自辩了一句道。 “彪叔,豹叔,这位大人不按律令断案已是不该,又欲无端罚人,更是大罪一条,有如此主审官在,小侄之冤断难得伸,此处不能主持公道,小侄以为当去大理寺重报方妥。” 陈子明自是不怕将事情闹大,左右真闹大了,舆论压力之下,自由不得雍州府再敢乱来的,正是出自此等考虑,也不等秦彪兄弟俩有所表示,便已是一派义愤填膺状地从旁表了态。 “说得好,我们走!”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秦彪兄弟俩的火气顿时便更旺了几分,也没管姚诚是怎个表情,护着陈子明便出了公堂,一行三人策马急匆匆地往城外的秦府赶了回去…… 第二十章 危机将临 “废物,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官要你何用?” 望着姚诚那张诚惶诚恐的脸庞,王元心烦气躁之下,当真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寒着声便呵斥了一嗓子。 “大人息怒,此事确是下官失误所致,今事已出,若是闹到御前,那……” 尽管被王元骂得面红耳赤不已,可姚诚却愣是不敢出言辩解上一番,没旁的,谁让他将陈子明当普通人看了去,以致于暗设下的几个圈套全都落到了空处不说,还被陈子明抓住把柄大闹了一场,如今案子显然已无法再似原先所设想的那般审了去了,自由不得姚诚不为之心慌意乱的。 “慌个甚,案子不是还没审结么,去,发个文给陈家小儿,就说案子后日接着审,若是不到堂,便以藐视公堂之罪办之,另,给殷家递个话,就说秦府那头盯得紧,该如何筹谋,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好了。” 王元之所以不亲自审案,而将案子推给姚诚去打理,为的便是要规避风险,当然了,姚诚若是真将案子给办砸了,他王元也甭想置身事外,从这么个意义上来说,王元自然也不希望将案子捅上了天去,好在他将审案权下放之际,便已预留了转圜的余地,心中有数之下,倒也不至于乱了阵脚。 “啊,是,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一听王元给出了章程,姚诚也就有了主心骨,自不敢再多啰唣,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后衙,自去打理相关事宜不提…… “贤侄怎么看此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雍州府那头如何部署,却说秦彪兄弟俩一回到了秦府,便即找到了秦琼,义愤填膺地将今日堂审之经过道了出来,他俩倒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个愤愤不平,可秦琼却并未表态,而是面如沉水般地将问题丢给了默立在一旁的陈子明。 “大伯明鉴,小侄以为今番之堂审不过只是投石问路而已,一者是要给小侄一个下马威,便于其等上下其手,二来恐也是要试探一下大伯的意向,若是小侄料得不差的话,雍州府那头想必已串好了供词,是欲糊涂案糊涂断,若无外力干涉,小侄之冤恐难伸矣。” 若要说愤概,身为当事人,陈子明心中的火气绝对比秦彪兄弟要更旺上几分,不过么,他却并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恰恰相反,在回来的路上,陈子明便已推断出了今日这等古怪堂审背后的蹊跷之所在,此际娓娓道来,自是全都说在了点子上。 “一群蟊贼,安敢枉法若此,秦某岂能坐视不理,贤侄只管放心在府上住下,容某筹谋上一番再行计议!” 秦琼显然是有所顾虑,尽管再次言明了要帮陈子明的态度,但却并未怒而上本,仅仅只是语带愤概地安抚了陈子明一番。 “是,小侄遵命。” 对于秦琼的这等态度,陈子明其实早有预料,毕竟秦琼已是告病多年了的,尽管圣眷还在,可对面那位勋国公却是高居吏部侍郎之位,论及权势,显然要比秦琼强上几分,有这等对手在,秦琼还肯出面帮忙,已经算是义薄云天了的,陈子明自是不敢奢望太多。 “嗯,贤侄今日也该是累了,且先下去休息罢。” 秦琼始终在观察着陈子明的神色,待得见其平静一如往昔,丝毫没见半点的沮丧与埋怨之色,心中自是暗暗嘉许不已,不过么,却并未再多言其事,而是挥了下手,和煦地下了逐客之令。 “诺,小侄告退。” 这一听秦琼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陈子明自是不敢再多迁延,紧赶着躬身应了诺,便即就此退出了书房,自行回转客房去了。 “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就在刚才,雍州府又派了人来,说是有公文给您,是奴婢接了的,您快看看。” 陈子明方才刚行进客房的小院,就见芳儿已是捧着份公函,面色惶急地迎上了前来。 “嗯。” 一听雍州府又来了公文,陈子明的眉头自不免便是一皱,可也没多言,伸手取过那份公函,撕开封口,从内里取出了一张传票,只扫了一眼,瞳孔当即便是一缩,没旁的,概因陈子明已猜出了雍州府此举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要快刀斩乱麻地将此案办成铁案,不给秦府留下反应的时间。 事情显然是些棘手了,此无他,雍州府敢这么公然乱来,显然是有着翻案的把握在,毕竟陈子明所递交的证据其实说不上太充分,若是王郎中翻了供,这官司显然就有些不好打了,而一旦官司输了,为灭口故,勋国公府是断然不会让他陈子明再逍遥于世的,哪怕秦府再肯看顾,也总不可能看顾他一辈子罢,一念及此,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皱紧了起来。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这一见陈子明手捧着公文半晌无语,就宛若傻了一般,芳儿显然是有些急了,赶忙出言探问了一句道。 “没事,唔,芳儿且去帮本少办几桩事……” 被芳儿这么一打岔,陈子明立马便从沉思里醒过了神来,尽自心情不佳,却并不想让芳儿太过担心,这便笑着摇了摇头,安抚了芳儿一句,而后略一低头,贴在芳儿耳边,细细地叮嘱了一番。 “嗯嗯,少爷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听完了陈子明的交待,芳儿的小脑袋狂点了几下,一溜烟地便跑出了院子,自去张罗相关事宜不提。 强权就是真理,看来必须设法往上爬了! 望着芳儿匆匆而去的背影,陈子明心中从未有若此刻一般地渴望着权力,他不想也绝不愿再有似眼下这等无力的局面出现,当然了,如何往上爬之类的不过都是后话罢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将雍州府再次发文的事儿告知秦琼,陈子明也就只是在心中略略感慨了一下,便即抬脚行出了客房的院门,再次匆匆向书房赶了去…… 第二十一章 秦府宴客(一) 传票是递上去了,可秦琼却并无甚特别的表示,说的还是早先那等无甚营养的安抚之言,对此,陈子明也自无奈得很,只能是安静地等着,这一等,就是一日过去了,天都已快到午时了,也没见秦琼那头有甚动静。 要说不急,自然是假话,别看陈子明一大早地照常去晨练,与秦家两公子的对练也依旧闹腾得欢快,就宛若无事人一般,可实际上么,心底里却是憋足了一把火,然则有一条他却是清楚的,那便是他陈子明再如何急,都于事无补,到了眼下这等地步,还真就只能是将希望寄托在秦琼的承诺之上了的。 “陈家大郎,快,国公爷有请,赶紧跟某来。” 心情可以不好,饭却是不能不吃,这么个道理,陈子明自是很拎得清,这不,午时一到,他便开始准时用膳了,尽管也就几样小菜而已,可陈子明还是用得很香,只可惜上天显然不打算让他好生用膳,得,饭都还没扒上几口呢,就见秦彪急匆匆地闯进了院子,不容分说地拽着陈子明的胳膊,便要往外行了去。 秦琼有召,自然是怠慢不得的,陈子明二话不说,丢下了碗筷,跟着秦彪便赶到了后花园中,这才发现秦琼正在宴客,客人么,只有两位,一位身材消瘦,面色苍老,看模样与气度,应是朝中大员,另一人则是器宇轩昂,五旬出头的年纪,面色黝黑,身亮极高,端坐在亭子间中,就有若半截铁塔一般,尽管身着便装,可看着便是一员猛将,只不过陈子明眼拙,却是认不出此二人之来历。 “小侄见过大伯。” 尽管对两名来客颇有好奇之心,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敢去多看,目不斜视地抢到了主席前,朝着秦琼便是一躬身,恭谨地见了礼。 “子明来得正好,大伯给你……” 一见到陈子明已到,秦琼的脸上立马展露出了丝和煦的笑容,一摆手,示意陈子明不必多礼,而后便要为将其引荐给两位来宾。 “叔宝老哥且慢。” 没等秦琼将话说完,那名铁塔一般的大汉已是一摆手,止住了秦琼的话头,而后么,也没管旁人是怎个想法,铜铃般的豹环眼便瞪得浑圆,眼神锐利如刀似地将陈子明从头看到了脚,却又迟迟不见其开口,酒宴上的气氛自不免便有些怪异了起来。 嗯,这老货到底是谁来着? 被人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任是谁都不可能会高兴得起来,然则陈子明却并未流露出丝毫的不悦之神情,始终静静地站立着不动,神情自若地任由那名大汉打量个够,当然了,心底里有所猜测却是不免之事了的,奈何其前任见识有限,陈子明便是翻遍了记忆,也愣是认不出这大汉的来历。 “你就是陈曦?” 这一见陈子明居然能如此从容地抗住自个儿的威压,黑脸大汉的眼神里立马闪过了一道嘉许之色,不过么,却显然并不打算就这么放了陈子明一码,但见其面色一板,已是瓮声瓮气地发问道。 “小子,已故魏城县子爵陈浩嫡长子陈曦,见过大人。” 尽管猜不到这黑脸大汉的来历,可其能跟秦琼平起平坐,显然不是等闲之辈可比,纵使心中对其之无礼颇为的厌烦,可陈子明却是不曾有丝毫的表露,仅仅只是态度谦和地行了个礼。 “听说尔力能扛鼎,某家却是不信,就你这么个小身子板,能打几斤钉来着,嗯?” 纵使陈子明行礼极恭,可那名黑脸大汉却并未因此而展露笑容,反倒是轻蔑地瞥了陈子明一眼,恶声恶气地又问了一句道。 得,这位莫非是专程来找碴的? 一听黑脸大汉这般说法,陈子明当即便很有些哭笑不得之感,没旁的,前世的他确实只是个文弱书生,虽说不致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可也远谈不上魁梧,至于而今么,虽没有黑脸大汉那等半截铁塔般的身量,可少说一米八的个头,外加结实有力的身板,怎么说也是条昂然汉子来着,真不知“小身板”这么个词怎就会落到他陈子明的头上。 “请指教。” 陈子明可不是前任那等愣头青的货色,尽自心中颇有些不满,可脸色却是平静依旧,不亢不卑地拱手作出了回应。 “哦?哈哈哈……,有个性,好,某家就看看尔之能耐如何,瞧见没,那有个香炉,若是真能举得起来,你那啥狗屁官司,某家就包了!” 陈子明这等不甘示弱的言语一出,黑脸大汉先是一愣,紧接着便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拍胸膛,大包大揽地给出了个承诺。 我勒个去的,见过吹大牛的,还真就没见过这么牛叉哄哄的,真的假的? 陈子明自家事情自家清楚,眼下这么场官司主动权其实已然落到了殷府的一方,没旁的,物证没有,仅有的人证还都在雍州府手中,就目下雍州府的态度而论,屁股显然已是歪到了殷家一边,这等情形下,要想打赢这场官司又谈何容易! “君子一言?” 对于那黑脸大汉的话,陈子明第一个反应便是不信,眼光下意识地便瞄向了秦琼,待得见秦琼一派不经意状地点了下头,陈子明的精神当即便是一振,立马亢声地放出了句进逼之言。 “驷马难追!” 眼瞅着陈子明对自个儿的信用有所怀疑,黑脸大汉显然是不爽得很,不过么,倒是没发怒,仅仅只是板着脸回了一句敲定的话语。 好沉! 香炉乃青铜所铸,为祭祀之用,此际内里虽无香灰,可重量依旧十足,只一搭手,陈子明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其重量要比前几日他所举的那个石碾子还要重上一百斤不止,好在有着三只脚可供把握,在发力上明显要比举石碾子来得容易上一些。 “哈!” 香炉沉归沉,可陈子明却并未有丝毫的畏难,但见其一弯腰,双手展开,握住了香炉的两条腿,暴喝了一嗓子,腰腿手臂齐齐发力,瞬息间便已将沉重无比的香炉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陈家大郎好样的!” “威武!” “好汉子!” …… 站在亭子下的秦彪等人早就深知陈子明有扛鼎之能,此际见其果然举起了香炉,自不会太过吃惊,齐声便叫起了好来,至于高坐在亭子中的那位文士和那名黑脸汉子么,却是全都被震得个目瞪口呆不已。 “小子献丑了。” 香炉不比石碾子,怎么说都是贵重之物,陈子明自然不过似对待石碾子般随手便丢下,而是稳重地将之轻轻放下,这么一来,消耗的体力显然就要翻倍了,可纵使如此,陈子明也就只是稍微有些气喘,脸色略显得红了些,却并未露出太多的疲态,但见其缓步沉稳依旧地走到了亭子前,朝着在座的三人行了个团团揖,谦逊地见了礼。 “哈哈哈……,好小子,果然带种,不错,比你老爹强多了,好!” 陈子明行礼方毕,那名黑脸大汉已是哈哈大笑了起来,一竖大拇指,冲着陈子明便是一通子猛夸。 “子明,来,大伯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当朝侍中魏征,至于这位么,乃是左领军大将军程知节,都与你父有过同袍之谊。” 听黑脸大汉这么一提到那死去的便宜老爹,陈子明自不免便是一愣,不过么,还没等他发问,秦琼便已笑着从旁解说了一番。 一代名相魏征?混世魔王程咬金?我靠,敢情是这两位大牛来着! 一听秦琼这般介绍,陈子明始终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只是动容之余,也没忘了礼数,但见陈子明满脸惊异之色地便再次朝着二人一躬身,极之恭谨地见礼道:“小子陈曦见过魏丞相,见过程大将军。” “傻小子,哪来的那么多礼数,得,不就是一场狗屁官司么,哼,区区一勋国公的妹子,算得甚奢遮人物,明日爷亲自陪你走一趟,看雍州府那帮狗东西再敢胡为,爷一刀一个全剐了!” 对于陈子明的见礼,魏征倒是没甚特别的表示,仅仅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倒是程咬金爽利,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已是大包大揽地给陈子明打了个包票。 “多谢程大将军成全。” 能有程咬金这等人物出面,至少能保证不会被雍州府那帮狗官给黑了去,这显然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纵使程咬金这等蛮横的态度其实无礼得很,可陈子明心中除了感激之外,再无其余,这便又恭谨地行礼道了谢。 “叔宝老哥,官司的事就不说了,看小弟的便是了,您说的那仙酿是不是该端出来让小弟先过过瘾头?” 程咬金的心思显然不在官司上,而在于秦琼此番邀请的由头——仙酿上,这会儿官司的事儿一说定,他也没管陈子明谢与不谢的,甚至连看都没再多看陈子明一眼,朝着秦琼便是一伸手,嚷嚷着便哟呵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 秦府宴客(二) “啪、啪。” 秦琼与程咬金可不是一年半载的交情了,而是从瓦岗寨时便在一个锅里捞饭吃的,真算起来,都已是相处二十余载了的,又怎会不知程咬金就是这么个猴急的性子,也自懒得多言,伸手便是一击掌,旋即便见一名秦府下人双手捧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从院门处行了过来,那托盘上赫然有着个被红布遮盖住的坛子状物。 “哈哈,这回某家可要好生过足了……,啊,叔宝老哥,这玩意儿不会就是你所说的仙酿了罢?” 程咬金爱好不少,爱钱,爱美人,爱权势,可真正说到最爱的,那还是美酒,至少他本人一向是这么宣称的,这不,一见到美酒将至,程咬金的黑脸猛然泛红不说,一双蒲扇大的巨掌还搓擦个不停,可谓是摆足了架势准备大干快上一把了的,只是嘀咕的话语尚未说完,猛然间见红布一掀开,内里居然是个粗糙的酒坛子,就连封泥都是新的,当即便傻了眼。 “义贞莫急么,所谓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酒好酒坏,试过便知真假。” 一见程咬金这般作态,秦琼不由地便乐了,没旁的,概因当初他自己第一眼看到这么个酒坛子之际,心里所思与程咬金其实也无甚不同之处。 “好好好,哥哥既是这么说了,小弟倒要好生辨个……,咕嘟,快,端过来!” 程咬金满心不信这么个破酒坛子里能冒出啥美酒来,也就是秦琼说了,他才按捺下了性子,可口中却是不满地嘀咕着,只是话尚未说完,突然被一阵酒香给震了一下,忍不住便狂咽了口唾沫,眼珠子一瞪,再也稳不住了,还没等仆人将酒樽奉上,他便已是一长身,伸手便抄住了酒樽,不管不顾地便往口中倒了去。 “哈哈哈……” 程咬金这等猴急的样子一出,魏征也就只是莞尔一笑了之,可秦琼却是无所顾忌地仰头大笑了起来。 “香,实在是太香了,好酒,赶紧,满上,再满上!” 程咬金喝了一辈子的酒,还真就从不曾喝过如此香醇的烈酒,一碗下去,肚子里有若火烧一般翻滚着,但却并不觉得难受,反倒是全身毛孔顿开,舒爽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哪还忍耐得住,不管不顾地便要伸手去抢酒坛子了。 “慢点,慢点,就这么一坛,义贞还是给哥哥留点!” 一见程咬金要连坛子都端了去,秦琼可就笑不下去了,赶忙匆匆将自个儿酒樽里的酒一口饮尽,伸手便跟程咬金争抢了起来。 “呵,嗯?” 魏征的酒量虽不算特别大,可平日里也喜欢喝上几樽的,这会儿见秦、程二人不顾体面地争来夺去,自不免觉得好笑不已,只是这两人素来都是如此打闹惯了的,他也懒得去多加理会,斯斯文文地端起酒樽,只略饮了一小口,整个人顿时便被震住了,再低头一看酒樽里的美酒清澈见底,浑然没半点浑浊,更有浓香扑鼻,这下子魏征也坐不住了,赶忙一口将酒樽里的酒一气饮尽,也顾不得文人体弱,伸手便往正在被秦、程二人争来夺去的酒坛子上一按,亢声断喝道:“都是自家兄弟,如此当众争夺,成何体统,还是交于魏某保管好了。” “我说老魏,你这话可就不地道了,酒到了你那儿,还有俺老程的份么?平分,谁也别想占俺老程的便宜。” “义贞这话在理,平分就平分。” …… 一见魏征也扑了出来,秦、程二人倒是不好再争夺了,毕竟魏征体弱,要是伤着了其,那可就不妙了,只是不争抢归不争抢,秦、程二人却是谁都不肯先松手,口中更是嚷嚷个不停,那等老顽童的模样一出,顿时便令在场的诸多秦府仆役们全都看傻了眼,唯独陈子明这个始作俑者却是心中暗笑不已。 “好酒,叔宝老哥,别藏着掖着了,再上,再上!” 三个老小孩争执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达成了平分的协定,就这么你一樽我一樽地畅饮开了,可惜酒坛子就那么点大,内里能装的酒最多也就三斤不到,早前又被秦琼喝过了一碗,其实最多就两斤半的量而已,对于三大酒坛子来说,实在是太少了些,三两下便干了个精光,可酒虫子不单没被压下去,反倒是翻腾得更厉害了些,魏征倒也就罢了,酒量就那样,虽喝得还不够,可也差不离了,唯独程咬金却是不肯罢休,不依不饶地便闹腾上了。 “没了,是真没了,不信你问子明要了去好了。” 说实话,秦琼自己都没喝过瘾呢,这会儿一听程咬金在那儿瞎嚷嚷,当即便是一摆手,毫不客气地便将陈子明给卖了。 “他?” 程咬金虽也是一投唐便去了玄甲精骑,可与陈子明的便宜老爹并不算太熟,对陈子明这么个故人之子么,自然也就并不算上心,哪怕先前被陈子明的勇力所打动,可也就只是将其当成一普通后辈来看罢了,之所以肯出手帮衬,那完全是看在秦琼的面子上罢了,真谈不上对陈子明有多重视的,然则此际一听这美酒居然与陈子明有关,眼珠子立马便瞪圆了起来。 “不错,义贞有所不知,这坛仙酿就是子明所献,你想要,不找他,找谁去?” 秦琼其实自己也想找陈子明再多要些美酒,只是不好直说,这会儿见程咬金闹腾上了,索性便来了个顺水推舟。 “啊哈,子明啊,你放心好了,官司的事,就包在俺老程身上了,就算俺老程不顶事,这不还有魏相在么,只是这酒……” 程咬金到底是土匪出身,压根儿就没啥节操不节操的,浑然忘了先前对陈子明的冷遇,满脸堆笑地搓着手,这就开始勒索上了。 “程伯父放心,只要给小侄时间,这等酒要多少就能有多少,不仅如此,若是将此等酒再提纯上一番,当可用于战时消毒上,无论受了何等创伤,只消用提纯过的酒每日一抹,便可降低感染之危。” 身为化工机械硕士,尽管尚未毕业,可提纯酒精这等活计,对于陈子明来说,却是再简单不过之事了的,放之这么个时代,自然是一条生财的好路子,问题是身份所限,就算能搞得成,凭他陈子明也断然守得住,正因为此,陈子明原本并未考虑过靠此谋财,也就只是弄出来当敲开秦府的敲门砖罢了,而今么,既是此酒如此受欢迎,陈子明的心可就动了,这便信誓旦旦地给出了个保证。 “嗯?这么说来,这酒是你小子整出来的?” 程咬金看似粗鲁,可其实心细得很,只一听便明了了陈子明的未尽之言,只是并不敢相信,这便狐疑地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程伯父得知,确实小侄所捣鼓出来的,若是需要,便是大批量生产也无甚难度,只是小侄家徒四壁,又官司缠身,便是有心也无力为此啊。” 这一见程咬金已然上了钩,陈子明心中顿时暗乐不已,不过么,脸上却是作出了一副为难至极状地感慨了起来。 “贤侄莫怕,俺老程家地儿够大,钱财也不缺,需要啥,只管说,如此好事,岂可不周全了去!” 程咬金自己是好酒之人,自然知晓这等美酒一旦成批量生产,会有多大的利益,更别说真要是军伍上能用,还不知能救活多少军士的性命呢,一念及此,程咬金的眼珠子当场便亮了起来,一拍胸膛,已是豪气十足地给出了承诺。 “程伯父明鉴,此酒之生产不难,难便难在要保之周全上,若是程伯父愿为,小侄自是乐意帮衬,然,以小侄之见,还是请秦伯父以及魏相都一并参了股才好,以防小人眼红病发。” 陈子明乃是伶俐人,他看中的可不是钱财,没旁的,就他所掌握的先进知识,要想在这个时代发财,当真不算难事,难的是守住家业以及建立人脉,而今,既是机会就在眼前,他自是乐得顺水推舟地将秦、魏二人都拉上马车,也好引以为援。 “哈,有道理,二位哥哥怎么说?” 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程咬金当即便来了精神,一击掌,已是迫不及待地征求起了秦、魏二人之意见。 “某就不参股了,只要酒管够,旁的事都好说!” 魏征身为宰相,到底顾忌较多,尽管对这么份产业也极为心动,可还是明智地表达了不参股的意思,只是于此同时么,也表明了会为此产业保驾护航之意愿。 “算某一股好了,子明也算一股,钱不称手的话,某先垫上,日后再还也就是了。” 秦琼与程咬金都是武将,府上也都有些产业,倒是没魏征那等顾忌,也不怕旁人说闲话,加之对此产业的前景极为看好,自是爽利地便给出了答复。 “哈哈哈……,好,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完结了那狗屁官司,回头俺老程就划地盘去!” 一听秦琼如此表态,程咬金当即便兴奋得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了…… 第二十三章 再赴公堂(一) 程咬金为人虽是痞气十足,可在信用上却是相当之不错,这不,一大早地,天都还没大亮,他便已领着一大哨人马赶到了秦府门口,那等架势之大,当真吓人得紧,瞧瞧,百余家丁家将全副武装不说,还一个个都凶神恶煞得很,浑身上下冒着腾腾之杀气,知道的也就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程同志这是又要去哪打家劫舍来着。 “小侄见过程伯父。” 陈子明虽是早早便起了,可愣是没想到程咬金会到得如此之早,待得得人通报之后,方才匆忙赶出了府门,只一瞧见门口照壁前那黑鸦鸦的一大帮“匪徒”,眼珠子差点没掉出眶来,也就是心理素质过硬,这才没腿脚发软,赶忙收敛了下心情,飞快地行下了台阶,朝着被众人簇拥在当中的程咬金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好了,好了,少来那么多虚礼,得,上马!” 面对着陈子明的大礼,程咬金连马都懒得下,胡乱地一摇手,已是满脸不耐之色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遇到这么位土匪般的人物,陈子明也就只能是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却是半点都不敢带到脸上来的,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自有边上侍候着的一名程府家丁将马缰绳递给了陈子明,一行人等就这么呼啸着冲出了秦府的照壁,浩浩荡荡地向雍州府赶了去…… “让开,让开,程府办差,闲人退避!” 程府的家丁家将们都跟程咬金是一个德性,那便是霸道,这不,一大帮人纵马直接冲到了衙门口不说,十几名打先锋的家丁还恶形恶状地将十几名已被吓坏了的衙役们全都扒拉到了一旁。 嗯,段府? 程府的家丁于赶人之际,可不管那些围在衙门口处的人是谁,不止是衙役们被赶开,还有几名身着仆役服饰之人也在被驱赶之列,而程咬金压根儿就没半点制止手下人等之意思,就这么老神在在地端坐在马背上不动,唯有陈子明眼尖,第一眼便瞧见了一辆停在衙门外的马车上有个个大大的“段”字,看那四马拉车的规制,显然是国公以上的人物方才可用,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隐约间已是想起了京师里的一户显赫人家。 “怎么回事,为何纷乱若此,嗯?” 衙门口处纷乱未停,却见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已是昂然从大堂里行了出来,一派威严状地便断喝了一嗓子,这人赫然正是当今左骁卫大将军、樊国公段志玄! “哼,程某如何行事要你小段多嘴么,嗯?” 一见段志玄冒出了头来,方才刚翻身下了马背的程咬金当即便怒了,毫不客气地便反诘了一句,丝毫没给段志玄留半点的情面,此无他,二人虽都是当年秦王府中人,可彼此间却分属不同体系——段志玄与殷开山等人乃是太原起兵时的老臣,而程咬金等人却是瓦岗寨一路的大将,往常就不对路,没少在私下里互相拆台,这会儿迎面对上了,就程咬金那等尿性子,会给段志玄好脸色看才是怪事了的。 “嘿,我说今日怎地乌鸦乱叫,敢情是你老程头来了,稀罕,稀罕!” 正如程咬金看其不顺眼一般,段志玄也素来都瞧不起程咬金等出自瓦岗山贼的大将,这一听程咬金如此耍横,当即便不乐意了,阴恻恻地便反唇相讥道。 “怎地,不服气?那就再来作上一回好了,看爷不打得你小子满地找牙。” 瓦岗寨出身的将领一个个都是勇悍无敌之辈,罗士信如此,秦琼如此,程咬金也如此,每回太原从龙之将与瓦岗寨众将私下闹意见,这几位爷总是动手多过动口,又有哪一回不是将段志玄等从龙之将打得个惨不忍睹的,从心理上来说,程咬金占着绝对的上风,自是不会给段志玄留甚情面的。 “哼,浑人一个,爷不跟你计较。” 身为大将军,段志玄虽也能打几下,可武艺较之程咬金,却是差得太远了些,这可是从好多回血淋淋的教训中所得出的结论,毫无疑问,在这当口上,就算再给段志玄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跟程咬金公然对放的,也就只能是怒气冲冲地丢下句场面话,一转身,大步便往大堂里行了去。 “无胆小人,呸!小子,走,爷陪你上堂去!” 程咬金虽粗鲁,却不是傻子,自不会看不出段志玄此时出现在雍州府的用心何在,不过么,他却是断然不肯在此际有所示弱的,骂了一嗓子之后,便即一拍陈子明的肩头,凶神恶煞般地便上了大堂。 “王大人,事情不妙了,程阿丑(程咬金的绰号)那厮也跑了来,段国公怕是压不住那浑人,您看这案子……” 衙门处这么一闹,姚诚当即便被惊动了,他可不敢掺合到两位国公爷的斗狠中去,忙不迭地便鼠窜进了后衙,一路小跑地便进了王元所在的书房,气急不已地禀报了一番。 “该死,他怎么也来了?” 昨儿个殷府那头传来了准信,说是会请樊国公段志玄出面,以挡住秦府的压力,对此,王元自是安心了不老少,也就想着今日之庭审定要当场将陈子明压服,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程咬金这么个浑人会杀上门来,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决断才好了,没旁的,秦琼说到底是告病多年之人,也相对讲道理,有段志玄出面抵挡的话,王元还真不怕秦琼那头会告御状,可遇到了这么个从不讲理的程咬金,王元就有些抓瞎了,那厮可是从来动手不动口的,倘若今日之庭审太过偏袒殷府的话,闹不好雍州府上下都要被这黑炭头殴打上一番,到那时,啥里子面子都得丢了个精光。 “大人,眼下开庭在即,您看……” 一见王元也慌了神,姚诚可就更沉不住气了,赶忙再次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嗯……,先拖着,姑且不偏不倚好了。” 王元可是个好面子之人,自然不想去尝试一下程咬金的拳头是啥滋味,再说了,他与殷元之间的关系也没好到能替其挨打的份上,眼瞅着事不可为,他自然是要避风头为上了的。 “可……” 王元说得倒是轻巧,问题是殷府前几日便已串供好了,个中姚诚可是没少暗中帮忙,如今要姚诚不偏不倚地去审案,又怎生可能来着,这一急之下,姚诚的额头当即便见了汗,张嘴便要辩解上一番。 “可个甚,还不赶紧去稳住那两位国公,出了甚岔子,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王元本人是断然不想去直接面对两位国公的压力的,这当口上,还真就只能让姚诚去当替罪羊了的,又哪肯听其解释,但见其不耐至极地一挥手,便已是下了死命令。 “诺!” 一听王元将话都说到了这么个份上,姚诚就算再不甘,也没辙了,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往大堂赶了回去。 “下官雍州府司法参军姚诚见过樊国公,见过卢国公。” 姚诚方才刚从后堂转将出来,入眼便见段、程二人已是大马金刀地端坐在了大堂的两侧,尽皆黑沉着脸,尤其是程咬金,背后站着数名魁梧家将,个个手握刀把,浑身上下煞气萦绕,腿脚当即便是一软,可一想到王元的吩咐,却又不敢失了礼数,只能是苦着脸朝着二人作了个团团揖。 “嗯。” 面对着姚诚的行礼,段志玄虽不曾给出笑脸,可好歹还算是点头轻吭了一声。 “混账,你个芝麻小官,安敢看俺老程不起,说,为何先给那姓段的行礼,嗯?” 程咬金从来都不是好说话的主儿,他的官衔以及封爵都与段志玄一般无二,论军中威望,其实要比段志玄高出一筹,一向便瞧段志玄不顺眼,这一听姚诚将自个儿摆在了段志玄之后,当即便怒了,豹环眼一瞪,已是怒气勃发地呵斥了起来。 “下官,下官……” 姚诚说起来也算是个有些胆量的官员,可遇到了程咬金这等土匪般的人物,实在是有理都不敢讲,被这么一吓,当场就结巴了,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废物东西,就你这生模样,也敢学人枉法审案,说,今儿个不给爷说清楚了,休怪爷拿大巴掌伺候了去!” 姚诚都已快哭出来了,偏生程咬金还是不肯罢休,袖子一撸,摆出了副准备动手之模样,当场便吓得姚诚直打哆嗦不已,可又不敢胡乱出言辩解,只能是拿眼可怜巴巴地望向了段志玄,就指望着段志玄能在此际说上句公道话了的。 “老程头,你这话就过了,人姚参军案都还没审呢,你就给人扣上顶枉法的帽子,怕是不妥罢?” 段志玄虽也怕程咬金当众动粗,可他此行毕竟是受了殷元之托,前来为姚诚撑腰的,自然不能坐视姚诚就这么被程咬金压服了去,这便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放屁,姓段的,想动手是不,来,爷跟你耍耍,不敢的是小狗!” 程咬金脾气躁得很,这一听段志玄在那儿阴恻恻地放着话,顿时便是一阵大怒,猛拍了一下面前的几子,霍然而起,作势便要与段志玄当庭作上一场了…… 第二十四章 再赴公堂(二) “你……,无可理喻,无可理喻!” 段志玄虽说出自名门,可其实么,自少年时起,便是一混混人物,打架斗殴之类的耍横事儿从来都没少干,奈何遇到了比他更蛮横的山大王程咬金,却是没了辙,动手自然是不敢的,可要他就这么败退而去么,却又不甘,此无他,段志玄之所以会接受殷元的请托,除了段、殷两家乃是世交之故外,还有着利益上的纠葛——段家乃是大家族,子弟众多,有心仕途的不在少数,殷元那头此番可是给出了几个不错的职位,为家族利益之故,段志玄还真就退让不得的,当然了,他也就只敢坐着吭哧几声罢了,却连站都不敢站将起来。 “程伯父,开堂时辰将至,依小侄看,万事且待堂审过后再行计较也不为迟。” 陈子明虽是希望此案闹大,但绝不是程咬金这等闹法,真要是当庭打了起来,水可就要被搅浑了去,真到那时,案子本身怕就得被两国公的斗殴之事给掩盖住了,而这,显然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结果,正因为此,眼瞅着程咬金要动手,陈子明自不敢大意了去,忙伸手一拉程咬金的胳膊,温言劝慰了一句道。 “嗯,有道理,贤侄只管去打这劳么子的官司,谁敢枉法行事,爷拿刀子全剐了!” 程咬金看似行事粗鲁,可实际上么,却是贼精明的个人,之所以作出要动手的架势,不过是要抢占上风罢了,而今么,段志玄既已是被压得不敢应战,程咬金当然不会傻到真冲过去动手之地步,有了陈子明的拉架,他自是乐得见好就收,人倒是坐了下来,可口中放出的话,却依旧是杀气腾腾不已。 “哼!” 段志玄实在是怕了程咬金的蛮横,哪怕瞧见了其投过来的挑衅之眼神,也愣是不敢再有甚反诘的言行,也就只能是重重地一哼,就此别过了脸去。 “二位国公爷,请恕下官放肆,这就升堂了。” 这一见程、段二人终究没当庭打将起来,姚诚紧绷着的心弦总算是稍松了些,唯恐事情再起变化,这便赶忙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好生审着,再敢枉法,休怪老子不讲情面!” 审案乃是姚诚的正务,程咬金自是不会阻止于其,不过么,还是没忘了威胁上一番,至于段志玄么,倒是没开口,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升堂!” 姚诚唯唯诺诺了一番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大堂正中的几子后头落了座,拿起了惊堂木,似欲拍下,可想想又觉得不妥,忙搁置了下来,也就只扯着颤巍巍的嗓音高呼了一声了事。 “威……,武……” 当着两大国公的面,身为主审官的姚诚都没丝毫的底气,下头那帮衙役们就更不用说了,呼威之声七零八落地,浑然没半点的威仪可言。 “带……带原告。” 按审案程序,升完了堂,自然就该轮到押解原告上堂了,之所以用押解的方式,自然是要打压原告的气势,问题是陈子明这个原告如今就站在恶形恶相的程咬金身后,这令姚诚实在是有些叫不出口来,迟疑了半天,方才有气无力地吭哧了一声。 “小人陈曦叩见大人。” 姚诚都在犯迟疑了,下头那帮衙役们就更别提了,连惯常应有的呼威都没敢呼将出来,倒是陈子明淡定得很,丝毫不受这等诡异场面之影响,缓步从程咬金的身后走了出来,一撩衣袍的下摆,从容地便跪在了地上,高声见了礼。 “嗯,尔之状纸本官已接,来啊,带被告上堂!” 按程序,此际应是由陈子明确认状纸,言明要告之人,以及欲告之罪,哪怕上回升堂已走过了这等程序,再次开庭也不能省了去,只是此际姚诚方寸已乱,竟是跳过了这么个环节,直接断喝着要押解被告上堂了,显见其结束此番庭审之心有多迫切。 “威……,武……” 这一回众衙役们倒是没忘了呼威,只是声音依旧参差不齐着,随着呼喝声的响起,自有数名衙役押解着三人行上了堂来,打头的那名面带煞气的中年妇女正是殷氏,后头跟着的么,自然便是韩鹏夫妇了的。 “小妇人陈殷氏叩见青天大老爷。” 殷氏今日人虽是到了雍州府,可原先却是不准备上堂的,只可惜程咬金这么一杀来,她却是不敢再躲着不露面了,心中自然是有气的很,当然了,这等气,她是断然不敢朝着程咬金那等凶神发了去,也就只能是在上堂后,狠狠地瞪了陈子明一眼,而后方才盈盈跪在了地上。 “陈殷氏,陈曦状告尔主使他人投毒谋害其母及其本人,尔可认罪否?” 姚诚到底是审案老手,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平抑心态,总算是在两位国公的压力下,稳住了心神,这会儿喝问起来,也就有了些主审官的精气神。 “青天大老爷,小妇人冤枉啊,此乃污蔑之辞,小妇人一向诚以待人,纵使曦儿孤寡,小妇人也从不曾亏待于其,此一条,左邻右舍皆可作证,小妇人实不知此子竟会丧心病狂至此,小妇人冤枉啊,还请青天大老爷为小妇人做主,勿要让这等奸佞小人污了小妇人之清白才好。” 尽管段志玄似乎被程咬金压住了风头,可殷氏却并未因此而乱了阵脚,概因殷府此番作出的安排周密得很,段志玄不过是张明牌而已,就算打不响,殷府那头也有着无数的后手与底气在,殷氏自是有恃无恐得很,不单不认罪,反倒是当庭倒打了一耙。 “青天大老爷明鉴,我家主母素来待人和善,岂会是那小人口中的投毒害人之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您可要为小的们做主才是啊。” “青天大老爷啊,不止我家主母冤枉,小的们也冤啊,陈曦其人素来无赖,厮混地痞之间,好勇斗狠,不学无术,今又欲争夺家产,竟欲致我等于死地,其心当诛啊。” …… 韩鹏夫妇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这不,殷氏话音刚落,他二人也跟着乱嚷嚷了起来,言语间直指陈子明才是为夺家产暗下黑手的真小人。 “肃静。” 原本按照事先与殷府的约定,此际姚诚应是任由殷氏等人尽情发挥,然后再由姚诚顺势向陈子明发难,奈何这会儿程咬金在座,姚诚却是不敢偏袒太过,就算再不愿,也只能是端出了主审官的架势,一拍惊堂木,断然喝止了殷氏等人的哄乱。 “陈曦,对尔之指控,被告三人一体否认,尔可有甚要说的么,嗯?” 止住了殷氏等人的瞎嚷嚷之后,姚诚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而后方才例行公事地将问题丢给了陈子明。 “大人明鉴,小人以为是非自有公断,既是三被告矢口否认所犯之罪,小人提请证人上堂作证。” 断案向来须得靠证据说话,这等彼此辩驳是断然争不出个高下的,陈子明自然不愿平白浪费口舌,哪怕明知证人可能已经被殷府一方所收买,陈子明也别无选择,在此际也只能是提出由证人上堂作证之提议。 “好,来啊,将证人林氏以及‘春晖堂’王大忠带上堂来!” 尽管王元那头有过交代,说是要不偏不倚,奈何姚诚早在此案中陷得极深了,这会儿要想改弦更张,已是没了可能,哪怕忌惮着程咬金的威胁,他也只能是一条路走到黑了的,当然了,明面上,他是断然不会做得太过明显的,甚至很配合地便同意了陈子明的提议,至于内心里到底作何算计么,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威……,武……” 姚诚这么一声断喝之下,衙役们的呼威之声顿时再起,旋即便见满脸惶恐之色的林嫂以及王大忠一前一后地被押解上了堂来。 “堂下所跪何人?” 姚诚既已下定了决心,主审官的气势也就愈发显现了出来,一待林嫂与王大忠跪好,便即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官腔十足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小妇人林氏叩见青天大老爷。” “小人王大忠叩见青天大老爷。” …… 按大唐律法之规定,林嫂与王大忠虽是证人之身份,可事涉人命官司,在案子审结之前,他二人同样要被收入监舍,数日的煎熬下来,两人的精气神显然都差了不老少,面容憔悴不说,见礼之声也分外的微弱。 “林氏,尔曾为陈曦作证,言明曾从韩氏处接过一碗可疑之鸡汤,给了陈曦饮用,可有此事,嗯?” 姚诚威严十足地扫了眼林嫂,冷声便喝问了一句道。 “回青天大老爷的话,小妇人年老糊涂,实在是记不得有过此事,若要说有,那也是大少爷交代小妇人如此说的,不是小妇人自愿为之的啊。” 被姚诚这么一喝问,林嫂的身子猛然便是一个哆嗦,嘴角抽搐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还是咬着牙,矢口否认了此事…… 第二十五章 再赴公堂(三) “大人,您听,您听,说啥小妇人投毒,完全就是没影的事儿,纯属诬陷,青天大老爷啊,您可要为小妇人洗刷冤屈啊,小妇人这辈子就不曾受过这等屈辱啊,苍天啊,怎不劈个雷下来,劈死那作恶的混球啊……” 林嫂这么一作证,韩嫂当即便来了精神,先是尖声高叫着,接着便是嚎啕大哭了起来,就宛若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青天大老爷,小人等受点委屈事小,主母受辱事大,今,案情已明,小人恳请大人为小人等主持公道。” 韩嫂依旧嚎啕个不休,韩鹏也跟着起哄了一把,唯有殷氏却是始终保持沉默,只是冷厉的脸上却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之色。 果然,嘿,好下作的手法,想来王大忠也必定会翻供无疑了的! 尽管早就料到了会出现这等情形,可真听得林嫂反咬一口,陈子明的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怒气,但却并不算多,概因他已然作出了应变之安排,倒也不怕林嫂等人能翻了天去,正因为有此底气在,任凭韩鹏等人如何闹腾,陈子明都不置一词,始终静静地跪着不动。 “肃静!” 姚诚等了又等,还是没能等到陈子明的发作,再一看其脸色淡定依旧,心中自不免便有些个患得患失了起来,并不敢立刻出言追问陈子明,而是一拍惊堂木,止住了韩嫂等人的哭天抢地,略一沉吟之下,便即将目光投向了低头跪在最后头的王大忠,声色俱厉地断喝道:“王大忠,尔曾为原告陈曦作供,所言所述可是属实么,嗯?” “回大人的话,那都是陈曦逼小人所作的伪证,是时,小人性命有忧,不敢不从啊,小人冤枉啊,大人,小人冤枉啊。” 姚诚这么句问话一出,王大忠肥胖的身子顿时便是一颤,猛然抬起了头来,尖声地便喊起了冤枉来。 “嗡……” 一听王大忠也当庭翻了供,在堂口处围观着的程府家丁家将们顿时便全都哄乱了起来,显然都没料到事情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性命有忧?此事又是从何说起,尔且细细道来,若确有冤屈,本官自当为你做主!” 既已铁了心要靠向殷府一方,姚诚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将案子彻底办成铁案的大好机会,也不给陈子明提出抗议的机会,便即紧赶着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大人明鉴,事情是这样的,七月初八那天,小人刚出诊归来……” 姚诚这么一问,王大忠立马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将他是如何被陈子明骗到了偏僻处,又是如何被陈子明殴打威胁的话语大扯了一番,大肆渲染陈子明的凶恶以及他王大忠的无辜,说到动情处,声泪俱下,要多感人便有多感人,如此这么地一说,段志玄可就得意得笑了起来,而程咬金则是阴沉下了脸,双眼圆睁地怒视着陈子明,虽不曾当庭发作,可身上翻涌着的杀气却是一浪高过了一浪。 “大胆陈曦,竟敢威胁证人作伪证,报假案欺瞒官府,尔可知罪!” 得了王大忠的口供之后,姚诚自以为已是有了彻底将陈子明打倒在地的绝对把握,再一看程咬金也不曾出头帮着陈子明说话,立马便来了精神,拿起惊堂木便是重重一拍,声色俱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大人您如此确定小人报假案,请问你可曾做过详细调查,又可曾对两位证人翻供之词加以证实?” 若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纵使陈子明心性沉稳过人,乍然遇此,也必定会心慌意乱不已,然则心中既是早有准数,陈子明自是不会被姚诚这等自以为是的冷厉所吓倒,但见其从容不迫地朝着姚诚拱手行了个礼,不慌不忙地便反问了一句道。 “放肆,本官问案还须得尔来教么?哼!这等人命关天之大事,本官又岂会轻忽了去,再敢妄言,小心板子侍候!” 一见陈子明如此作态,姚诚的心没来由地便是一虚,可转念一想,“事实”都已俱在,陈子明要想翻案已是难如登天,既如此,姚诚索性便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便又是一通子严辞呵斥。 “大人且请息怒,您如此说法,小人可否理解为您已对此案诸般事由乃至证人证言皆已做过了详尽之调查?” 陈子明并未被姚诚的连番恐吓所吓倒,依旧是淡定得很,慢条斯理地给姚诚挖下了个大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这一听陈子明此问蹊跷,姚诚可就多留了个心眼,自不敢将话说得太死,而是含糊其辞地反问道。 “若大人确已对本案做过详尽调查,还能得出小人报假案之结论,那小人只能当大人就是一枉法之贪官,睁着眼睛说瞎话,罔顾国法,草菅人命,小人便是拼着一死,也要告倒你这等狗官!” 眼瞅着姚诚的屁股已是彻底坐歪了去,彼此间再难有甚妥协与沟通之可能,陈子明自然也就不会给其留半点的脸面,毫不客气地便放出了狠话。 “你……,大胆狂徒,竟敢当众辱骂本官,咆哮公堂,罪无可恕,来啊,给本官拉下去,打,重重地打!” 陈子明这等言语一出,姚诚登时便是一阵大怒,也不管在场的还有两位国公在,抓起签筒便往地上一砸,气急败坏地便咆哮了起来。 “诺!” 姚诚这个主审官既是有令,边上候着的衙役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应诺之下,自有数名衙役在班头的带领下扑出了队列,一拥而上,这就打算将陈子明架下堂去了。 “慢着,某还有话要说!” 陈子明心性虽沉稳,却绝不是逆来顺受之辈,哪可能平白挨打,但见其双臂一振,已将扑过来的几名衙役全都震得个东倒西歪,一声断喝更是有若晴天霹雳一般,震得堂上众人尽皆耳膜生疼不已。 “大胆贼子,竟敢在老夫面前无礼若此,找死!” 这一看陈子明如此勇武,人都还跪在地上呢,便将几名膀大腰圆的衙役全都震得翻滚在地,段志玄不由地便大吃了一惊,猛然便站了起来,这就要亲自动手弹压了。 “小段,你个老小子想作甚,要打么,老子这就陪你作上一场!” 程咬金原先也以为陈子明是在报假案,可后头越听越觉得事情怕是没表面上那般简单,再一想到自家的美酒产业还得靠着陈子明去出力,自是不愿陈子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当场拿下,待得见段志玄冒出了头来,程咬金当即便猛然起了身,毫不客气地便怒吼了一嗓子。 “老程头,你竟敢包庇恶人,搅闹公堂,本将定要上本参你!” 打?就算再给段志玄两个胆子,他也不敢跟程咬金作上一场的,可要他就这么退缩了回去,面子上显然有些个挂不住,这便咆哮着发出了威胁之言。 “你个厮郎鸟的东西,谁参谁还说不定呢,滚一边去,陈小子,有甚话只管说,老子今日豁出去了,谁敢拦你说话,就休怪老子手狠!” 程咬金最终还是选择相信陈子明,美酒产业一事只是个由头,关键在于陈子明在这等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很显然,他手中绝对还有着别的铁证在,一念及此,程咬金自不会给段志玄甚好脸色看,不管不顾地便站在了陈子明的一边。 “谢程大将军信任之恩,小人以为林嫂以及王大忠之当庭翻供别有内情,定是有外力介入此事,利诱逼迫此二人更易供词,此乃串供也,个中之蹊跷,已涉及到了雍州府本身,小人对雍州府之公正已难有丝毫之信任,还请程大将军为小人做主。” 陈子明借助着侧身朝向程咬金的当口,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瞄了眼堂下,见芳儿已然躲在了人群后头,心中当即大定,这便昂然地朝着程咬金行了个礼,高声禀报了一番。 “说!” 陈子明的指控实在是太严厉了些,程咬金虽是胆大,却也不敢轻易接下这等烫手的山芋,可又不好说不行,也就只能是皱着眉头,从牙缝里挤出了个字来。 “好叫程大将军得知,小人有诸多实证可证明林嫂以及王大忠所作之呈堂证供皆是伪证,若是大将军允许,请容小人即刻将诸多证人全都请上堂来,是非真假自可一目了然!” 到了眼下这等地步,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再无其余道路可走,而若是不能紧紧抓住程咬金不放的话,后果必不堪设想,正因为此,陈子明也不管程咬金的眉头皱得有多紧,死缠烂打地便拽住程咬金不放。 “好,那本将便给你这么个机会,若是真如你所言,本将便是闹到御前,也要为你讨个公道,若是所言不实,那也休怪本将拿你开刀了!” 程咬金担心的只是陈子明没法拿出铁证来,而今听其这般说法,信心当即便大起了,一挥手,便已是豪气十足地给出了承诺…… 第二十六章 闹事不怕大(一) “林嫂请了。” 陈子明谢过了程咬金之后,也没再多浪费时间,更不曾去理会乱成了一团的雍州府诸般人等,大步走到了兀自呆愣愣地跪在地上的林嫂身前,略弯下了腰,很是和煦地打了个招呼。 “大、大、大少爷,你,你要作、作甚?” 陈子明的前任脾气相当之不好,除了对芳儿以及福伯相对客气之外,对林嫂等下人都谈不上有甚好颜色,虽不至于欺压过甚,可也不曾有过甚大的恩惠,一旦不合意,骂人倒是常有之事,先前林嫂才刚背叛了陈子明,这会儿心正慌着呢,冷不丁见陈子明如此反常地和煦招呼,不单不曾放松下来,反倒是被吓得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林嫂先前当庭说过,不曾给某送过鸡汤,之所以提出证供,乃是受某之所迫,事实可是如此么?” 陈子明脸上虽是带着笑,可这等笑却是没半点的温度,有的只是森冷而已,当即便令林嫂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我……,没、没错,就是如此。” 尽管很是害怕陈子明脸上那等森冷之笑容,可林嫂结巴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一口咬死了先前的伪证,只因殷府那头许给了她拒绝不得的条件——帮着她一家成为良民——林嫂本是仆役,他丈夫则是陈家的部曲,尽管半个多月前,殷氏准了其一家脱离奴籍,可依旧还是佃农,并不在大唐户籍册上,既不能领永业与口分田,子孙后代也不能入仕途,要想混成在册之平民,没有几代人的努力压根儿就办不到,可眼下,只要她肯在公堂上一口咬死不曾给陈子明送过鸡汤,殷府那头便答应帮其一家入册,在这等重利面前,林嫂就算是死,那也是断然不肯改口的。 “呵,你个乡下蠢妇,连说谎都不会,不管他人都给了你甚许诺,某可以保证,你什么都得不到!” 陈子明本身以及其前任,对林嫂一家都谈不上有甚恩惠,可陈浩对林嫂一家却是有着活命大恩的,若不是陈浩收留,林嫂一家早就在隋末的大乱中死光了的,可而今,林嫂不单不感恩图报,反倒是公然背叛,这等德行已然超出了陈子明所能容忍的底限,正因为此,陈子明压根儿就没打算给林嫂留半点情面,阴冷地下了个断言之后,这才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有请福伯、耀叔上堂!” “让让,都让让!” 陈子明话音刚落,堂下围观的程府家丁家将们身后便挤进了几个人来,打头的赫然正是福伯,在其侧后方一点的则是一名身材消瘦的中年汉子,二人努力向前,护着芳儿以及一名中年妇女往内里闯了去。 “标下玄骑丁营乙队伍长赵长福参见大将军。” 福伯挤进了大堂之后,并未去理会神色各异的诸般人等,也没去跟陈子明叙话,而是大踏步地便抢到了程咬金的面前,握拳一击胸,行了个如今早已被废弃的玄甲精骑之军礼。 “赵长福?你小子还活着?” 见得福伯所行的军礼,程咬金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便即浮现出一丝的诧异与惊喜,显然与福伯曾有过交集。 “回大将军的话,标下洛阳一战后便回了长安,有赖陈队正不弃,一直住在陈家。” 福伯憨厚地一笑,伸手摸了下脑门,很是腼腆地回应了一句道。 “陈家,呵呵,敢情你这厮就住在那臭小子家里啊,嘿,你个混球,这么多年了,也不来给爷请个安,回头再跟你算账,先忙了去!” 程咬金与福伯之间显然有着不浅的交情,不过么,值此微妙时刻,他倒是没急着跟福伯叙旧,而是大手一挥,将福伯打发到了陈子明处。 “福伯、耀叔、王嫂,你们在堂下应是都听到了,林嫂矢口否认给某送过鸡汤,事情究竟如何,还请你们为某作一明证。” 尽管对福伯与程咬金之间的关系颇为的好奇,然则时机不对,陈子明自是不会在这等场合下胡乱发问,也无甚寒暄之言,直截了当地便奔了主题。 “她瞎说,大少爷您习完武,是俺整理的院子,这婆娘端了碗鸡汤来,俺全都看在了眼中!” 福伯性子急,第一个便站了出来,气愤难平地指着坐倒在地上的林嫂便呵斥开了。 “福伯说得没错,这贼婆娘去送鸡汤时,某半道上遇着了,还跟其寒暄了几句,这会儿倒是胡乱抵赖,欲陷大少爷于不义,当真该死!” 福伯话音刚落,耀叔也跟着站出来点破林嫂的伪证之辞,唯有王嫂却是身子哆嗦地站在一旁,显然是被公堂上这等肃杀的气氛给吓着了。 “王嫂莫慌,你只管将所知之情形说出即可,相信程大将军定会为你做主的。” 这一见王嫂在那儿哆嗦个不停,陈子明赶忙略微上前了一小步,很是和煦地安抚了其一句道。 “回大少爷的话,奴婢记得那一天应是七月初一,刚过了末时,奴婢在厨房里忙完了事,正要熄火,韩嫂就提着只鸡到了厨房,说是二奶奶交代过的,要为二少爷好生补补身子,还说配了副补药,很是贵重,怕奴婢手笨熬坏了,就将奴婢赶出了厨房,是韩嫂亲自熬的鸡汤,奴婢当时就赶到奇怪,可也没多想,实是不知这碗鸡汤里配的都是啥药,事情就是如此,奴婢是真不知情的啊,大少爷,您不会怪奴婢罢?” 王嫂显然不是个胆大之人,纵使有了陈子明的鼓励,还是哆嗦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怯生生地抬起了头来,絮絮叨叨地将她所知的一切全都道了出来。 “王嫂放心好了,没事的。” 陈子明先是温言地安慰了王嫂一句,而后方才侧转了下身,朝着程咬金便是一躬,面带委屈之色地开口道:“大将军明鉴,诸多人证在此,已足可证明林嫂之所以翻供,定是受人指使所致,此乃串供也,事情发生在其被雍州府羁押期间,个中岂无蹊跷,恳请大将军为小人做主。” “哼,一派胡言,随便找几个人来凑数便算是人证了,荒谬!” 程咬金都还没开口呢,倒是其对面的段志玄抢先下了个结论。 “程大将军,下官以为这几个人都是陈曦之仆役,所言所述难以为证,退一步来说,就算能证明有过送鸡汤一事,也不足以说明鸡汤有问题罢?” 有了段志玄的支持,姚诚也活泛了起来,唯恐程咬金强硬行事,这便紧赶着从旁进言了一番。 “小子,听听,这帮混球对你所找出来的证据都有异议啊,怎么着,还有甚要紧证据,就别藏着掖着了,一并都端出来罢。” 程咬金这回可是难得地没跟段志玄起冲突,而是冲着陈子明戏谑地一笑,将了其一军。 “大将军有令,小子自不敢不从。” 到了眼下这等局面,左右都要见真章的,陈子明自是不会在意程咬金的激将法,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而后便即再次转过了身去,视线落在了满脸惊疑不定之色的王大忠身上。 “陈、陈家大少,你,你想作甚,别,别胡来……” 王大忠从来就不是个胆大的主儿,此番之所以答应了殷府的游说,同意翻供,一者是认定殷府势大,断然不是陈子明这等黄毛小儿能抵挡得住的,二来么,也是贪图殷府那头给出了偌大利益,可却万万没想到事情的演变居然会成了眼下这般德行,待得见陈子明那阴森的眼神看了过来,王大忠第一时间便想起了当初被陈子明浸潭水的往事,心不由地便慌了,还没等陈子明发话呢,他便已是跪着向后缩了几下,口中更是虚弱无比地吭哧着。 “王郎中先前说过,尔不曾售卖雷公藤给韩鹏,之所以作供,全是被陈某所逼,事实真是如此么?” 望着王郎中那张胖得流油的脸庞,陈子明真想重重地给其来上几记大耳刮子的,当然了,想归想,这当口上,却是断然不能这么做了去的,陈子明也就只能是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了心中的冲动,温和地一笑,一派平心静气状地发问道。 “没、没错,就是如此,王某可对天发誓,事情就……” 有了先前林嫂作伪证被揭穿的先例在,王大忠的心里头自不免虚得很,可转念一想,自己跟林嫂不同,真就不必太过担心陈子明能找出甚罪证来的,再加上殷府那头的许诺极为诱人,王大忠这便一横心,来了个死不认账。 “你撒谎!芳儿,将东西拿出来,让王郎中好生看个明白!” 没等王大忠将话说完,陈子明已是厉声断喝了一嗓子,旋即便见芳儿脆生生地应了诺,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份账册,双手捧着递到了陈子明的手中。 “啊……” 账册很普通,虽不算破旧,可也不过就是寻常之物而已,然则王大忠只瞄了一眼,脸色却是瞬间便煞白了起来,但见其惊呼了一声,已是一屁股做到在了地上…… 第二十七章 闹事不怕大(二) “王郎中如此慌乱,想来应是认出了此物了罢?” 陈子明轻蔑地瞥了眼慌乱不堪的王大忠,冷冷地一笑,满是讥诮意味地发问了一句道。 “你,你……,这东西怎会,怎会……” 账册虽普通,可王大忠却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东西赫然正是其店中记流水账之物,一想到上头之所载,王大忠的心顿时便乱成了团麻,结结巴巴了良久,都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雷公藤乃大毒之物,素来是朝廷管制药品,按律,每有销售,皆须记册,以备查验,此一条,王郎中倒是执行得不错,据上头记载,贞观七年四月二十六日,韩鹏到‘春晖堂’购买雷公藤一斤,自言杀灭后花园毒虫之用,这内里的笔迹不就是你王大忠的手笔么,对此,王郎中应是不会否认的罢,嗯?” 东西怎么到了陈子明处,解说起来话可就长了——当初陈子明既已料到王郎中以及林嫂都有翻供之可能,又怎敢掉以轻心,派出芳儿,就是为了准备眼下这一幕,通过小六等一众平日里亲善的混混人物,不单将王嫂等人找了来,更从“春晖堂”里将这本账册偷到了手,为的便是应对眼下这等局面,个中事情复杂,陈子明自然不会在此际说破,而是冷厉地喝问着王郎中,不给其留下喘息的机会。 “我,我,我……” 王大忠倒是想否认,问题是白纸黑字就摆在那儿,想否认也否认不了,一想到作伪证须得连坐,王大忠已是彻底崩溃了,肥胖的身子哆嗦个不停,却愣是说不出句辩解的话来。 “冤枉啊,冤枉啊,小人确实有买过雷公藤,可全都用在了后花园除虫上,此一条,满府上下皆可作证,断不曾以此物害人啊。” 眼瞅着买雷公藤一事已然暴露,再难有抵赖之可能,韩鹏自不免也因之慌了神,紧赶着便狂嚷了起来,声音倒是不小,可怎么看都有着不打自招之嫌疑。 “冤枉?嘿,好一个冤枉,你这狗才,到了此时还敢欺上瞒下,当真罪无可赦!” 今儿个险些被韩鹏一伙往死里坑了去,陈子明心中早憋足了一把火,又怎可能让韩鹏脱身而去,但见陈子明怒气勃发地痛骂了韩鹏一番,而后么,也没管其如何喊冤不止,一转身,再次朝向了程咬金,一躬身,面色肃然地禀报道:“禀大将军,小人自打得知家母是中了雷公藤之毒而亡之后,便即暗中遍访各处郎中以及仵作,侥幸得知,此物有大毒,不可煎服,一旦熬汁入腹,则三日内必死无疑,死后骨头发黄,骨髓蕴巨毒,取少许溶于水,尤可灭猪犬,但消验过,便可知真伪,如今事实俱明,恳请大将军为小人做主!” “嘿,好一个雍州府,如此断案,本将算是见识过了,如此贪官污吏,不尽除,何以平民愤,来啊,给老子全都拿下!” 听到了此处,程咬金已然明了了事情的蹊跷之所在,自不会有甚犹豫,一拍面前的几子,高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诺!” 程府人多势众,这一听得自家主子下了令,又怎敢怠慢了去,轰然应命之余,全都涌进了大堂,这就准备将雍州府人等全都拿下了。 “慢着!” 眼瞅着形势已然败坏到无可收拾之地步,段志玄理智地闭紧了嘴,而雍州府官吏们却是全都慌了手脚,正自不知该如何阻止住程府众人之冲击时,却听一声断喝响起中,一身紫色官袍的王元终于领着一帮雍州府的官员们从后衙行了出来。 “嗯!” 王元到底是从三品大员,论品阶,也就只比程咬金低一级而已,已然算是朝中极品大员之一了,他既是出了头,程咬金倒是不好再强行动手拿人了,但见其朝着涌上了大堂的众家丁家将们只一挥手,已是止住了众人的行动。 “王大人,您可算是……” 一见到王元出头,正自心慌不已的姚诚当即便有若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赶忙抢上了前去。 “混账东西,安敢如此枉法审案,来啊,将这厮拿下!” 若是可能,王元本是不想在此际出面的,奈何他若是再不出面,怕是整个雍州府都要被程咬金给端了,真若如此,丢面子还是小事,闹不好乌纱帽都将被撸下,正因为此,王元对姚诚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属下已是深恶痛绝到了极点,压根儿不等其将话说完,已是不耐至极地断喝了一嗓子。 “诺!” 王元这么一声令下,边上候着的众衙役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轰然应诺之余,齐齐拥上了前去,也不管姚诚如何喊冤,七手八脚地便将其押入了后衙。 “二位国公,下官在此有礼了。” 王元并未理会姚诚的喊冤,笑容可掬地朝着程、段二人作了个团团揖,很是客气地出言招呼了一声。 “王大人客气了。” 王元虽不曾有爵位,可论及官阶,与程、段二人却是差相仿佛,面对着其之见礼,二人倒也不好大刺刺地端坐着不动,各自拱手便回了个礼。 “下官前几日偶感风寒,以致难以照常办公,本以为区区小案耳,以姚诚其人之才应是可应付得来,却不曾想此獠胆大妄为,竟枉法若此,是下官失察也,自当上本向陛下请罪,好在有二位国公揭发其弊,方保得我大唐律法之巍峨,幸甚,幸甚。” 王元就是一长袖善舞之辈,抛出了个姚诚当替死鬼,又好话软话说了一大通,目的么,显然就一个,那便是先将局面稳住,至于案子该如何审么,大不了回头再说也就是了。 “王大人不必如此,雍州府上下还是好的,若要说有过,那也就是姚参军一人之过耳,时候已是不早了,此案不若押后再审也罢。” 眼瞅着今日败局已定,段志玄自是不愿将事情闹得过大,也不等程咬金有所表示,便已是一锤定音般地表明了态度。 “这个自然,二位国公且请放心好了,此案下官将亲自主审,断不致有差的。” 段志玄之所言,正是王元之所欲,他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紧赶着便默契无比地呼应了一把。 “陈小子,你是苦主,怎么看此事?” 程咬金可不是傻子,这一看王、段二人在那儿一唱一合地演着双簧,眉头当即便皱了起来,只是王元都已将姿态摆得如此之低了,程咬金一时间还真不好说出太过激烈的反对之言,这便眼珠子狂转了几下,不容分说地便将烫手的山芋往陈子明的怀里塞了去。 “回大将军的话,小人对雍州府已无信心可言,此案若欲真相大白,唯有上报大理寺,恳请大将军为小人做主!” 若是旁人,或许会被王元这等低姿态的和煦做派所打动,然则早就看穿了王元不地道本质的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被其所蒙蔽,他可不想将好不容易才整出来的大好局面又被王元给翻了回去——按大唐律法,凡涉命案,相关之重要证人都得先行羁押在监,倘若王嫂等人都留在这雍州府中,天晓得会不会又出现翻供之事,真若如此,陈子明可就再没牌可打了,而官司一旦输了,只怕陈子明本人的小命也长久不到哪去了的。 “嗯……” 这一听陈子明想要将事情往大里闹了去,程咬金可就不免有些犹豫了,尽管明知道事情闹大了,对陈子明有利,问题是如此闹法所造成的风波也就大了,个中之风险可是须得他程咬金来背的,若是因此被圣上责罚,那乐子可是小不到哪去的。 “放肆,尔这狂徒,安敢质疑本官,以下犯上,罪不容恕!” 王元的和气从来都只对上,至于对下么,那素来是刻薄寡恩得很,这会儿一听陈子明如此狂悖之言论,当即便怒了,还没等程咬金有所决断,他便已是怒不可遏地呵斥了一句道。 “来人,封锁大堂,拿本将的名刺前去大理寺报案,催请吕德利即刻派员前来接洽诸般事宜!” 若是王元不骂这么一嗓子,程咬金或许还会犹豫再三,可王元这等话语一出,程咬金却是断然下定了决心,没旁的,不管是看着秦琼的面子上,还是看在美酒产业的前景上,程咬金都不可能坐视陈子明吃了亏去! “诺!” 程府的家丁家将们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部曲,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主儿,此际一听自家老爷有令,哪有甚客气可言的,哗啦啦便全都冲上了大堂,不容分说地便将雍州府上下人等全都看管了起来。 “程知节,尔安敢如此胡乱行事,本官定要上本参你!” 程府众人这么一动,王元登时便急红了眼,哪还有先前那等挥洒自如的潇洒,气急败坏地便咆哮了起来。 “随你好了。” 程咬金可不是被吓大的,也不以为经过此番大闹之后,王元还能安坐在这雍州府中,自是不会将其之威胁放在心上,但见其满不在乎地一摊手,无所谓地吭哧了一声,当场便气得王元直打哆嗦不已…… 第二十八章 取舍之道(一) 随着大理寺办案人等的出动,事情终于是闹腾大发了,雍州府长史王元惊悸之下,第一时间便进宫上了本,一方面自承有监督不严之过,另一方面则是狠告了程咬金一记黑状,言称其肆意妄为,滋扰地方,妨碍司法云云。 是时,侍中魏征“恰好”就在御前,于帝震怒问策之际,适时进言曰:司法公正乃治国之大要,一旦失衡,民怨必生,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当慎之再慎。帝思之再三,深以为然,遂将王元斥退,着其回府待勘,并下诏大理寺卿吕德利严稽此案,以明真相! 案子本身虽不算大,可有了帝诏指示,那就非同小可了,大理寺上下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由大理寺卿吕德利亲自挂帅主审,各有司人等齐齐上阵,开始了审案前的各种取证工作,这等阵势实在是太大了些,朝野间顿时为之哄传不已,不经意间,原本处青萍之末的陈子明居然有了些小小的名声。 案件虽简单,大理寺那头也在紧锣密鼓地办着,可毕竟不可能一蹴而就,似这等帝诏批示的案子,终归须得再三求证,唯有确保无所闪失,方才会进入最后的庭审阶段,在此之前,陈子明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等待而已,当然了,在这段空闲日子里,陈子明并未真的闲将下来,每日里与秦家两少爷的对练一直就没停过,晨练之后,又常常跑去程府,对刚进入规划阶段的美酒产业进行相关之指导,小日子倒也过得充实得很,这不,今儿个又是忙到了日头偏西方才策马回了秦府。 “子明来得正好,某正要去寻你呢,赶紧,国公爷有请。” 陈子明方才刚在照壁前翻身下了马背,脚都尚未站稳,就见秦彪已是匆匆地抢上了前来,连寒暄都顾不得,便已是急吼吼地交代了一句道。 “哦?” 一见秦彪如此焦急之色,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可也没出言多问,仅仅只是讶异地轻吭了一声。 “兵部尚书侯君集来了,说是要见见你,这厮心眼小,子明还须小心应对方好。” 秦彪对陈子明可是喜爱得很,自不会有甚隐瞒,紧赶着便解释了一番。 “彪叔放心,小侄心中有数了。” 一听是侯君集来了,陈子明瞬间便猜到了其之来意,无非是为关说案子而来的,毕竟此人也是太原从龙之臣,与殷开山等人关系颇深,这等敏感时分跑了来,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难有啥好心可言,当然了,心中有数归有数,陈子明却是并未说破,也就只是恭谦地逊谢了一声,便即随着秦彪一路匆匆地往二门厅堂赶了去。 “小侄见过大伯。” 方才一转过二门前的照壁,入眼便见一名器宇轩昂的华服大汉正端坐在客位上,与秦琼笑谈无忌着,很显然,此人必是侯君集无疑,陈子明不敢细看,忙不迭地抢上了堂去,朝着秦琼便是一礼。 “子明来得正好,这位便是当今兵部尚书潞国公侯大人,子明还不赶紧上前见了礼。” 秦琼脸上虽是带着笑,可眉宇间却明显透着股淡淡的忧虑,显见内心里有所牵挂,不过么,倒是不曾冷落了陈子明,但见其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很是和煦地将陈子明介绍给了侯君集。 “小子陈曦见过侯大人。” 尽管明知侯君集来意不善,可以陈子明之城府,却是断然不会在此际表露出丝毫的异色,也就只是恭谨万分地行礼问了安。 “哈哈哈……,好,果然是条汉子,侯某这些日子可是没少听闻陈家大郎是如何之英武,今日一见,确是名不虚传,好,甚好。” 侯君集煞有其事地好生打量了陈子明一番,而后方才一捋胸前的长须,不吝褒词地狠夸了陈子明几句。 “侯大人谬赞了,小子愧不敢当。” 趁着侯君集打量自个儿的空档,陈子明也在暗中端详着这位大名鼎鼎的天子爱将,第一印象便是此人看似粗豪,其实内心却是个阴柔多谋之辈,表里不一,断然不是啥好相处之人,当然了,这等感觉自己知道便成,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在此际有所表露的,也就只是恭谨地谦虚了一句了事。 “嗯……,子明做事有勇有谋,是个人才啊,叔宝可不能将其埋没了去,该当早早荐到军中,侯某自当鼎力栽培,将来必是国之栋梁无疑。” 侯君集似乎对陈子明极之喜爱,一夸再夸,栽培之心似乎浓烈得很,若是常人,到了此际,只怕早该感激涕零了的,可陈子明却是不然,面色平静如故,心中却是暗自冷笑不已,没旁的,他可不信侯君集这等顶级官员会专程跑秦府来见自己这么个无名小卒,如此热心举荐的背后想必是要为殷府媾和无疑,对此,陈子明尚未有所打算,自是不愿轻易表态,索性便装糊涂地退到了一旁, 来了个闭口不言。 “子明到底还年幼,尚须得再行磨砺一番,将来补了缺,就须得靠侯公多多帮衬了,子明,还不赶紧谢过侯公之赏识。” 秦琼并未对侯君集的提议作出正面的回应,可也没拒绝,只是让陈子明上前拜谢。 “子明多谢大人抬爱。” 陈子明乃七窍玲珑心之人,只一听便知秦琼其实并不愿意他陈子明与侯君集太过亲近,可也不愿平白得罪了侯君集这个当红的天子爱将,心领神会之下,陈子明自然不会表现得太过热切,仅仅只是恭谨地谢了一声,再无多的言语。 “嗯……,好,今日侯某也就只是来认个人,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也不迟,时辰不早了,叔宝且留步,侯某告辞了。” 在侯君集想来,似陈曦这等白身之人,一听闻有重臣提携,应是表现得感激涕零才是,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是这么个沉稳之表现,心中对陈子明还真就高看了一线,当然了,也就只有一线而已,大体上也就顶多是比较强壮的蝼蚁之级别罢了,要说有多在意么,其实真谈不上,而今该说的都已是说过了,该见到的人也都已是见过了,侯君集自是不打算再多逗留,笑呵呵地便起了身,由秦琼陪着,便就此扬长而去了。 连侯君集这等样人都能请得出来,看来殷府的水很深啊! 尽管侯君集此来压根儿就不曾谈起过那桩投毒案之事,可陈子明却清楚其正是为此而来的,一想到前几日出现在公堂上的段志玄,心情不免便有些沉重了起来,一时间不禁便有些走了神,甚至连秦琼转将回来都不曾注意到。 “子明。” 秦琼走回了主座,盘腿坐了下来,看了眼兀自在沉思不已的陈子明,眼神里不禁便滚过了一丝的歉疚之色,犹豫了片刻之后,这才出言招呼了一声。 “大伯,您回来了,小侄走了神,有所失礼了。” 听得秦琼招呼,陈子明这才从沉思里醒过了神来,待得见秦琼已然落了座,赶忙满脸歉疚之色地致歉了一番。 “无妨,秦某向以亲侄视尔,在某面前,就不必如此拘束了。” 对于陈子明的武勇以及谦逊之为人,秦琼是发自真心的喜爱,也有心要帮衬于其,只是眼下的压力之大,秦琼也真是有些扛不住了,没旁的,他虽是国公,在朝中也有着不少的人脉,可问题是他毕竟已是告病在家多年,面对着这几日陆续找上门来说情的诸多重量级人物,秦琼不甚其烦之同时,也深感棘手,概因他可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说两个儿子都还小,将来入仕途终归须得朝中有人帮衬,就说亲属人等大多也在朝中各衙门里谋事,一旦将诸多权贵们都得罪了去,面临着的报复显然是不堪承受之重,只是该如何跟陈子明说起,却是令秦琼很是伤脑筋了的。 “诺。” 以陈子明之精明,自是能看得出秦琼心底里的忧虑与为难之所在,只是话却是不能由他陈子明来说出,正因为此,陈子明也就仅仅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却并无其余之言语。 “子明这几日大多不在府上,恐是不知近来某这府宅都快成客栈了,来往之大臣不知几许,所言虽各异,可尽皆是冲着那桩案子来的,先前那位侯兵部也自不例外,唔,这么说罢,殷家那头捎了个口信过来,说是想请子明高抬贵手,饶过殷氏一回,若能成,殷氏及其子皆可放弃陈家之所有,不再与子明你相争,另,还有重礼相谢,至于案子本身么,子明也无须多虑,殷家那头自会出面摆平了去的,当不会令子明难做,然,某已尽皆挡了回去,只说此事须得由子明自决之,今,离庭审还有段时日,子明也无须急着作出决定,姑且先好生想想再行计较也不迟。” 秦琼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跟陈子明实话实说,虽不曾明言,可话语间却明显有着暗示陈子明接受对方提议之意味。 第二十九章 取舍之道(二) 生活就像是被那啥,不能反抗的话,那就姑且享受好了,在这一点上,陈子明一向看得很开,此无他,概因他很清楚自个儿眼下说来就一白身而已,就算是有幸继承了爵位,也得降一等,不过区区男爵罢了,在权贵满街走的长安城中,只不过是末流贵族,只比平民稍强一些而已,此番之所以能造成如此大的声势,全是借势而为,就有若沙漠中的高楼般,浑然没半点的基础可言,一旦秦琼起了收手之心,凭他陈子明就算再如何折腾,也掀不起丁点的浪花。 仇恨?不能说没有,可那基本上都是前任的事儿,与陈子明本人其实真没啥太大的关系,他之所以费尽心机地折腾出如此大的动静,从根本上来说,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而今,既然殷府有了退让的意思,陈子明自也乐得见好就收,左右有了爵位在身,殷府那头便是要动手,也只能从暗地里玩手段,至少明面上是不敢干出公然杀戮的勾当的,而这,对于陈子明来说,便已是足够了的,至于将来如何应对殷家的暗算么,那就等到将来再说也不迟。 “大伯明鉴,此番若非有您鼎力相助,小侄恐早死无地也,今,能得彼此各退一步,小侄也自无甚可遗憾处,至于家母之血仇,来日方长,待得他日小侄能上青云,自与之慢慢计较了去也不为迟。” 尽管早在秦琼回转之前,陈子明便已推算过了一切,早已料到会是眼下这等情形,也早有心见好就收,然则他却并未急着说将出来,而是面色凝重地想了想之后,这才满脸诚恳之色地开了口。 “贤侄能作此想便好,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贤侄之大才,青云必可期焉。” 秦琼之所以肯出手帮陈子明,固然是因看不惯殷氏的恶行,可更多的其实是看重了陈子明的勇武与识大体,认定陈子明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愿意在其身上投下重注,但这并不意味着秦琼愿意将全族老少的安危全都投进这么场风云诡异之中去,只是碍于情面,不好直说罢了,而今,陈子明既是有所决断,秦琼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也就此落了地,对陈子明的好感当即便更深了几分。 “多谢大伯抬爱,小侄自当奋起,断不敢令大伯失望了去。” 事既已定,陈子明也自不想再就此事多纠缠,很是恭谨地谢过了秦琼的帮衬之后,便即就此告辞而去了,只是心中对权力的渴望却是一浪高过一浪地狂涌着,他不想也不愿再似此番这般受人欺压却毫无还手之力…… “曦哥,今日还比枪不?” 清晨,陈子明照例又是天不亮便起了,第一个赶到了演武场,随带着帮那扫洒的老仆人整理完了场地,又做足了热身,而后抄起了长马槊,准备开始修习枪法,只是起手式方才刚摆出,就见秦怀道、秦素道兄弟俩一左一右地蹿了出来,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 “当然,来罢!” 案子虽未结,可既然彼此间既是已有了暗中协定,那离最后定盘也不过就只差一个过堂的手续罢了,很显然,陈子明客居秦府的时间也已是不多了,这就意味着他想偷学秦家枪法也就难再有似眼下这等的好机会,只要有可能,他可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秦家兄弟俩拽着对练的,又怎可能会拒绝秦家兄弟俩的提议。 “哈,好,来就来!” 秦家兄弟俩都处在最好动的年岁,习练了一身的本事,偏偏秦琼管得极严,愣是没处显摆去,至于府上那些仆役之子么,连哥俩一枪都接不下来,就更别谈甚比试了,这么多年来,也就只遇到了陈子明这么个枪靶子,还是那等神力惊人的霸王似人物,虐将起来无疑很有成就感,每日的晨练比试对于小哥俩来说,简直就跟过节似的,这不,一听陈子明允了诺,小哥俩雀跃着便跑到了一旁,指派着家丁家将们张罗上了。 比试的道具很简单,就是一人一支前头包了布又蘸了白灰的木枪,因着秦家兄弟俩都还小,枪身自然也就不可能似马槊那般长,而是与后世的长枪相仿佛,只有大约一米八左右,棍身也相对较软,可又不似白蜡棍那般有弹性,没点真功夫,压根儿就甭想玩转这等长枪,当初第一次跟秦家兄弟比试时,陈子明可是狼狈得狠,较量不多会,身上便处处斑点,整一头梅花鹿似的,哪怕经过大半个月的煎熬,比试的结果也往往以陈子明告负了之,当然了,这是在陈子明不动用蛮力的情况下,否则的话,全力一枪过去,便足以将小哥俩全都串成个肉串子了的。 “看枪!” 小哥俩都对虐陈子明极为的期待,彼此间先行争执了一番,秦怀道抢到了头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便提枪上了场,二话不说,一抖手,长枪已若闪电般地便刺了出去,目标直指陈子明的胸膛。 “来得好!” 经过了大半个月的挨打,陈子明对秦家枪法已然是有所了解了的,只一看秦怀道的枪势便知这看似凶悍的一枪其实就是个虚招,真正的杀招在后头的变化上,只是变招有三,陈子明一时间也难判断出秦怀道打算用哪一招,可就算这样,陈子明也没有一丝的犹豫,同样大吼了一声,一枪刺杀而出。 变,再变,又变! 随着陈子明的出枪,秦怀道手碗当即便小范围地震荡了起来,原本笔直向前的枪身颤动间突然有若灵蛇般地变幻不已,枪花朵朵中,虚实难辨,而陈子明同样不甘示弱,枪身震颤间,也同样抖出了七八朵碗口大的枪花,看似与秦怀道所用的招式一模一样,可其实么,却只是形似神却不同——秦怀道用的是手腕的巧劲,而陈子明却是手腕、胳膊一起上了,此无他,枪诏可以偷学,力道的运转没有亲授的话,根本学不到精髓。 “噗,噗……” 一朵朵枪花生生灭灭,彼此对冲溟灭,可旋即,又有着一朵朵枪花不断涌现,几番变化下来,不曾动用全部力道的陈子明明显处在了下风,舞动着的长枪渐渐有些运转不灵了,待要再行变招,已是来不及了,只见秦怀道手中的长枪有若灵蛇捕食一般只一闪,便已突破了陈子明的拦截,飞快地在陈子明的胸腹处接连留下了几个白点,毫无疑问,陈子明又输了! “该我了,该我了!” 一见兄长获胜,年仅十岁出头的秦素道可就憋不住了,也不等秦怀道退下,提着枪便冲进了场中,准备好生再虐陈子明一把。 “好了,怀道,素道,都自行习枪去。” 秦素道倒是摆好了架势,可惜没等其出枪,就见秦琼已是在数名家丁的簇拥下行到了场边,也无甚解释,只一挥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诺!” 一听自家老爹这般说法,小哥俩虽是心有不甘,可也不敢有甚异议,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应了诺,自行退到一旁去了。 “子明,随大伯来罢。” 秦琼并未去理会二子不甘的表情,定定地看了陈子明好一阵子,这才叹了口气,转回了身去,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诺!” 陈子明虽是搞不懂秦琼这般招呼的用心何在,但却并未刨根问底,仅仅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作势便要放下手中的长枪。 “带上枪!” 秦琼虽不曾回头,可显然是料到了陈子明的举动,一边走着,一边又加了一句道。 “诺!” 秦琼此言一出,陈子明更是有些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又不好去问,这便赶忙应了一声,提着木枪便跟在了秦琼的身后。 “枪!” 秦琼在前,陈子明在后,就这么一路无语地行到了一处无人的院落之中,但见秦琼猛然站住了脚,一旋身,面向着陈子明,一抬手,言简意赅地吐出了个字来,一见及此,陈子明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将手中提着的木枪递了上去。 “秦某枪法得之祖传,向不传外人,尔且都看好了,中平枪,枪中王,力走腕、臂、腰……” 秦琼先是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而后手一抖,一边念着枪诀,一边施展着枪法,速度先慢后快,渐渐地已是舞动如龙一般,直看得陈子明目中奇光连闪不已。 “徒儿拜见师尊!” 陈子明前世那会儿就记忆力过人,这一世不单力大,前世的看家本领也没落下,尽管秦琼只施展了一次,可陈子明却已将这一套秦家枪法记得个七七八八了,心情振奋之余,赶忙跪倒在地,用力地磕了个头。 “好孩子,快起来,秦某能有似子明这般佳徒,于愿足矣,哈哈哈……” 秦琼其实早想收陈子明为徒了的,不单是因着陈子明武勇过人,更因着陈子明识大体、知进退,早晚定是富贵中人,而秦琼自家的身体自家清楚,恐是很难支撑到两个儿子长大成人了的,这就须得有看顾之人,毫无疑问,陈子明正是他考察后所选中的护卫秦府之最佳人选,这会儿见得陈子明如此识趣,秦琼大喜之余,忍不住便放声大笑了起来…… 第三十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殷府在朝中的潜势力显然极为的强大,大到令陈子明暗暗为之心惊与后怕不已,此无他,双方方才刚达成暗中之妥协,原本拖拖拉拉的大理寺那头的办案速度立马便陡然加速了起来,仅仅只用了五天而已,居然就完成了所有的调查取证事宜,于八月初一正式进入了庭审程序,拢共只花了一天便结了案,而判决的结果也与暗中协议别无二致——韩鹏夫妇顶下了所有的罪名,自供是背着殷氏下的毒手,最终被双双判了大辟,而作了伪证的王大忠与林嫂也被连坐,前者处没收家传,并流配三千里,后者则是枷号示众三日,官卖为奴,至于殷氏么,仅仅只因管教不严而被训诫了一番了事。 大理寺将审讯结果报到了御前,李世民倒是没提出异议,然则却并未放过已被革职拿下的姚诚,亲笔御批,将此人发配去了雷州,至于王元,也因御下不严之罪,被贬为柳州司马,这还不算完,帝再次下诏,称地方吏治首在司法,今雍州府近在京师,都有如此枉法之事发生,足可见各地司法公正堪忧,着命尚书右仆射李靖、特进萧瑀、杨恭仁、礼部尚书王珪、御史大夫韦挺、鄜州大都督府长史皇甫无逸、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李袭誉、幽州大都督府长史张亮、凉州大都督李大亮、右领军大将军窦诞、太子左庶子杜正伦、绵州刺史刘德威、黄门侍郎赵弘智使于四方,观风各省、府。 李世民这么道诏书一下,天下为之震动不已,各地官府皆因之纷乱不安,当然了,这么些官场上的勾当与陈子明却是无甚大的瓜葛,自打案子一审结,他便从秦府搬了出来,领着芳儿、福伯等人回到了家中,而此时,殷氏早已领着陈镇并一众仆役们去了殷府,只给陈子明留下个空壳子的府宅——能搬的早被殷氏搬了个精光,不能搬的,大多被殷氏一伙破坏得个彻底,哪怕原本属于陈子明的左跨院也不例外,简而言之,如今的陈家只能用“家徒四壁”一词来加以形容。 “少爷,他们太过分了,怎能,怎能……” 在看到府门前倒翻在地的两只石狮子之际,芳儿的双眼就已然蒙上了雾气,再一见到她最心爱的小陶猪钱罐也成了满地的碎片,芳儿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淌了下来。 “孽障,孽障啊!” 福伯同样被气得直跺脚,只是他并不善言辞,翻来覆去也就只有那么几个骂人的词儿。 “大郎,大郎在么?” 面对着狼藉的卧房,陈子明同样窝火得很,隐在袖子里的双拳早已握紧,面色更是阴沉得可怕,整个人有若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随时都可能会爆出惊天之怒火,只是还没等他有所表示,就听外头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中,一个洪亮的嗓音已是咋咋呼呼地响了起来。 “奎山、小六、老九,你们这是……” 听得响动,陈子明顾不得再生闷气了,赶忙从杂乱的卧房里行了出来,这才刚到左跨院的院门处,就见一大帮年轻人已是嘻嘻哈哈地涌了进来,足足有十数人之多,不少人更是捧着酒坛子、食盒等物,显然是要来与陈子明好生聚饮上一番的,一见及此,陈子明的心中当即便滚过了一阵暖意,心情也因之激荡不已。 “恭喜大郎凯旋归来,兄弟们,别愣着了,都帮个手!” 一群人等中,为首的是个年约十八的高大青年,这一见院子里满地的狼藉,先是一愣,而后便即爽利地一挥手,笑呵呵地吩咐了一声,这人正是奎山,姓赵,虽是平民子弟,为人却是豪爽侠义,往日里与陈子明的前任最是意气相投,此番陈子明之所以能在雍州府公堂上成功翻盘,全仗着此人在暗中帮衬着盗出了王大忠的账册。 “好叻,都别偷懒,干活,干活!” 众青年们虽都是混混,可个个都是讲义气之辈,对于奎山的命令,自是都不会有甚异议,闹哄着便动起了手来,扫地的扫地,洒水的洒水,人多力量大,不过半个时辰而已,便已将偌大的宅院好生打理了一番,残破的局面虽依旧,可看起来好歹算是整洁了许多,至于家什的缺失么,一时半会也没办法补上,然则众人却是并不在意,就在后院的演武场上席地而坐,高声喧哗地畅饮开了。 尽管一众人等大多不识字,时不时地便会爆出粗言秽语,酒一喝多,更是大呼小叫不已,可身处其间,陈子明却并不觉得难受,反倒有着种别样的舒畅,就宛若回到了前世那会儿的同学聚会之场景,心中满是感慨,一句话语油然打心底里浮现了出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大郎接下来可有甚打算么?” 日头西沉,酒已尽,众混混们大多尽兴而去,然,奎山、小六以及老九三个往日里与陈子明最为相善的却是并未离去,四人随意地围坐在亭子间的草席上,略略瞎扯了几句之后,由着年岁最长的奎山开口问起了正事。 “某应是会去从军,不说这个了,倒是你们可都有甚安排否,若是没有,某倒是有条发家之路,将就行了去,贵或许难,富却是手到擒来之事耳。” 打算?陈子明的打算很多,首先是要承爵,然后便须得入军中谋个出身,至于后头还准备着不断向上爬,争取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一切的一切说起来话长,陈子明自是不愿去细谈,倒是起了个布局民间之想头,一来可以安置这帮子讲义气的弟兄,二来也可借机壮大自身,指不定将来便会有大用之时。 “大少,请说,哥几个都听着呢。” 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奎山等人不由地皆愣在了当场,显然对此等言语并不甚相信,没旁的,陈子明的前任也就一粗鲁之人,打架斗殴或许拿手,可要说到来钱的路子么,这厮除了从家中顺钱之外,貌似就没旁的来路,而今居然信口开河若此,众人又岂会轻信了去,好一阵的发呆之后,还是年岁最小的小六最先沉不住气,嚷嚷地便咋呼上了。 “好,那某便直说了,哥几个出身都一般,识字也不甚多,入仕极难,投军么,生死间有大恐怖,某也不以为可,要想逍遥一生,唯行商耳,莫看商道低贱,做大了去,亦是不差,总比每日里厮混市井间来得强,某这半月余来,盘算了数条生财之道,当可确保一开张便可赚得盆满钵溢。” 陈子明并未急着说出发财之道,而是先行分析了一下众人之境遇,指出了众人要想出头,只有商道一条路可走。 “大少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说看,但消可行,哥几个便是豁出命不要,那也得办了去!” “就是,就是,大少赶紧给兄弟们说说看。” “大郎有甚锦囊妙计,就赶紧说罢。” …… 奎山等人虽都是市井中人,可自幼在长安这地儿长大,见识自是都不算差,自是知晓陈子明所言乃是实情,当即便都来了兴致,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齐齐表明了愿意为商之态度。 “成,哥几个请看好了。” 陈子明笑了笑,伸手在茶碗里一蘸水,就在草席上画了起来。 “这,这是啥来着?” 三颗脑袋围着陈子明所画出来的图形看了半晌,也愣是没看懂这东西到底是啥玩意儿来着,傻眼之余,还是小六最先嚷嚷了起来。 “这事物叫折扇,很简单,以竹篾为骨,纸张或是绸缎为面,不用时抖手可收,用时弹开,明面上的功能就一个,那便是纳凉,可实际上么,此物最合适的却是附庸风雅,文人可在扇面上题诗作画,以彰显自身之清高,但消能制将出来,销路大可不愁,以此为根基,商道行去不难,至于往后么,某还有多样可引领风骚之产物,轮番上阵,取钱财当如探囊一般,就看哥几个可愿为之否。” 面对着众人的疑惑之眼神,陈子明再次自信地笑了起来,语调淡然地解释了一番。 “我看可行,只是投入怕是不小,哥几个凑起来,怕也有些难为啊。” 奎山是众人中年岁最长者,幼时也曾读过几年书,后头家道不济,也就没再继续下去,可见识却明显高出小六等人一筹,第一个表明了态度,可与此同时,也提出了担心之所在。 “赵兄不必担心,启动资金的事就包在小弟身上了,依小弟算了去,有个五十贯也就足够了,回头小弟全出了,至于样品以及制造程序,这两日小弟便整了出来,哥几个只管照着办了去,断无亏损之理。” 金钱从来不是万能的,尤其在唐初的年代,商贾身份地位极低,可没钱却又是万万不能的,再说了,一旦钱多到了一定的份上,未见得便不能反过来影响朝局,陈子明既是起了要向上爬的野望,自然是不会放过从商道上谋取资本,当然了,他自己是不能出面的,可将之交给奎山等人去打理却是无妨。 “中,干了!” “好,我等都听大少的!” “哈哈哈,大少就是大少,这等好事,我等岂有不从之理!” …… 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奎山等人全都兴奋了起来,乱纷纷地便全都表了态。 第三十一章 戏金枝 鸡蛋从来都不该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否则的话,一不小心就是全盘玩完了去,此一条,陈子明自然是心知肚明得很,正因为此,哪怕已然有了与秦府以及程府的美酒产业之规划,他还是私下里又让赵奎山等人整合出了个小商号,只是如此一来,陈子明可就不得不忙得个晕头转向了,没旁的,两头的产业都离不开他这个主导者,更别说还有承爵的事儿要办,再算上向秦琼习武,陈子明几乎每天都是一睁眼便开始忙乎着连轴转,一直要张罗到天完全黑透方才能喘上口大气。 忙是忙了些,也确实累人了些,可相比起收获来说,这么点辛苦却又算不得甚大事了的——连跑了几日下来,承爵的事儿总算是办妥了,降一级,成了男爵,食邑自然是没了的,从军的事也有了眉目,由秦府出面担保,陈子明顺当地补了个缺,只是职位不高,不过就是在左领军里混了个兵曹参军事的小官儿,品阶只有可怜巴巴的从八品下,年禄米六十石,仅仅只勉强够个温饱罢了,当然了,陈子明也没指望着靠那么点可怜巴巴的俸禄度日,他求得不过是个出身而已,至于永业田与口分田么,也都领了回来,总计三顷地,只是陈子明一时半会也没功夫去料理,转手让芳儿都佃租了出去。 以上那些所得都是琐碎而已,真正令陈子明开心的好事还有不少——殷府那头虽是拖拉了段时间,可总算是将所谓的重礼交到了秦琼处,赫然不过是当初殷氏趁陈子明前任暴毙之际从左跨院收刮走的其母之遗产一百三十二贯钱,与其说是重礼,倒不如说是物归原主,对此,陈子明虽是心知肚明,却也并不揭破,转手便将大半钱财用在了赵奎山等人所开办的“新欣商号”上,不单请来了数名竹篾匠人,更是购买了一大批的纸张以及绸布,按着陈子明早先的规划,开始了折扇之制造,而美酒产业也差不多同时开始了基础建设,最迟年底前便可投入试产,至于陈子明的枪法造诣么,在秦琼的悉心指导下,提升得极快,再配合上他的惊人神力,隐隐然已有了点绝世武将的风采。 好事固然不少,可坏事也不是没有,眼瞅着中秋将至,程咬金毫不客气地抓了陈子明的壮丁,理由么就一条,冠冕堂皇得很,说是怕今年刚过门的清河公主会感到孤单,所以程家准备在中秋大办一场赏菊会,需要大量美酒助兴,让陈子明无论如何都得先整出足够酒宴所需之美酒。 借口,这就是不折不扣的借口,牵强得简直令人发指,赏菊?就程家那德性,满窝子都是武夫,男男女女全五大三粗得很,哪懂得啥赏菊的风雅,至于说到今年刚过门的清河公主么,陈子明更是很有种要翻白眼的冲动,没旁的,清河公主眼下才刚刚十岁,还是虚岁,屁事都不懂,办赏菊会给她解闷,这不是搞笑么?说来说去其实不过就是程咬金自己酒瘾大发了,又想着借中秋的名义好生炫耀上一把,怕陈子明不肯配合,这才会整出了这么个偌大的名头来。 拒绝?不是不可以,问题是陈子明敢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倒不是担心美酒产业会有甚意外,担心的只是程大土匪会给他陈子明小鞋穿,谁让他眼下就在左领军供职,偏偏程老爷子就是左领军大将军,伸出一根小拇指,便可跟摁死只蚂蚁般地将陈子明报销了去,这么个危险,显然是冒不得的,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只好捏着鼻子猫进了程家厨房,指点程家那帮子仆役们用简易装置精炼米酒,尽管大部分工序都无须陈子明亲自动手,可几天熬将下来,人也已是疲得个够呛,总算是赶在中秋前一天,将所需之美酒全都泡制了出来。 别看程家一窝子的粗人,可后花园却是经营得美奂美伦,占地面积足足五十亩方圆,内里假山亭阁星罗棋布,花草树木疏密有致,论及景致,在上下马陵一带绝对属前三之列,前几日陈子明光顾着忙乎,没心情也没那个时间去欣赏,今儿个完工得早,陈子明也不想过早回府,逛荡着便去了后花园,优哉游哉地在园子里转了小半圈之后,也就没了兴致,看天色,离着天黑还早,索性便寻了个偏僻处的亭子间,畅怀躺在了长条石椅上。 “啊……” 为了避免麻烦,陈子明可是刻意挑了座被竹林半遮掩着的亭子间,也就只是为了纳凉上一番,却不曾想还是出事了,这不,就在他半睡半醒间,突然听到了一声讶异的尖叫,当即便惊得陈子明赶忙坐直了身子,循声望将过去,入眼便见一宫装丽人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亭口处。 宫装丽人年岁不大,看样子也就跟芳儿差不多,顶多十五出头而已,尖尖的瓜子脸,一双漂亮的柳叶眉下,是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高挺的小瑶鼻,再配上红润的樱桃小嘴,端的是个绝色美人儿,显然不可能是程老爷子的种——程老爷子能生,眼下就有六子八女,个个都是膀大腰圆之辈,陈子明这些日子以来,跟他们大多都混熟了,自不可能会认错人。 “姑娘,你……” 会在这等时分出现在后花园里,又是穿着宫装,还不是程老爷子的女儿,似乎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那便是程老爷子纳的小妾——老程同志就好那一口,正妻不算,光小妾就纳了十四个,当然了,陈子明只是听说,见是不可能见到的,此际虽已是有所怀疑,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以姑娘来称呼对方。 “相鼠有皮。” 陈子明这么一坐起来,原本袒露着的胸膛自不免便更显眼了几分,那宫装少女原本就红着的脸色顿时便更红了几分,也不等陈子明将话说完,已是飞快地别过了头去,口中便是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道。 我勒个去的,白看了老子,还敢骂人,太过分了! 若是程府之人在此,一准听不懂这女子的话语到底是何意思,可陈子明却是当场便被激怒了,要知道他前世时,虽是工科生,可一向就喜欢舞文弄墨,尤其是好古文,对这么句话的出处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的——此言出自《诗经·相鼠》,全文为: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皮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皮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伊优北堂上,肮脏倚门边。” 陈子明原本是要开口道歉的,可平白被这宫装少女给骂了去,当即便火大了,想也不想地便将汉朝诗人赵壹《疾邪诗》里的一句话回敬了过去,原意是说阿谀献媚者窃据高位,而刚直之辈却只能倚在堂下,可用在此处却又有了别样的意思,概因伊优原指的就是戏子,而肮脏么,也有着两层意思,一么,自然是字面上之意,至于其二指的便是刚直不屈者,很显然,陈子明这是在讥讽对方为伊优,赞扬自己为刚直不屈者。 “你……” 宫装少女显然是读过书的,只一听便知陈子明这话究竟说的是甚,脸色当即便有些不好相看了,猛然回过了头来,双目喷火地怒视着陈子明,张口便要呵斥陈子明的无礼。 “肮脏到头方是汉,娉婷更欲向何人?” 既然已经得罪了对方,陈子明可就不吝再多得罪上一些,也不等那宫装少女将呵斥之言说出,便已是哂然一笑,一耸肩头,以调侃的口吻又念出了一句剽窃自文天祥《得儿女消息》的诗句。 “你,你……” 宫装少女显然从来不曾遇到过似陈子明这等尖牙利齿之人,加之明显不擅骂战,又羞又气之下,双眼一红,竟自流下了两行清泪。 不是吧?这就哭了,厄…… 陈子明向来见不得女孩儿的泪水,面对着泪眼涟涟的宫装少女,当即便傻了眼,偏偏他讥讽人有能耐,安抚丽人却是乏术,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咋办才好了。 “丽馨,丽馨,咦,你们这是……” 得,这回有趣了,不大的亭子间中,宫装少女默默垂泪,而陈子明则是愣头愣脑地发着傻,这等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气氛正自尴尬无已间,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一名华服少年大踏步地从竹林外转了出来,一见亭子里那诡异的一幕,立马也当场傻了眼。 “啊……” 宫装少女听得响动,忙抬起了头来,一见到那傻在当场的华服少年,不知怎地,脸色瞬间便涨得个通红,惊呼了一声,已是有若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般,飞快地便冲出了亭子间,脚步不停地从那名华服少年边上一掠而过,顷刻间便已跑得没了影踪,现场只剩下陈子明与那华服少年在那儿面面相觑不已…… 第三十二章 再相见(一) “这位兄台请了,在下李三,不知兄台怎么称呼,舍妹可是得罪了兄台了么?” 宫装少女逃得是如此之仓惶,弄得陈子明与那华服少年自不免全都傻愣在了当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阵之后,那名华服少年率先回过了神来,但见其朝着陈子明便是一拱手,温言细语地发问了一句道。 “在下陈曦,字子明,山东历城人,与令妹之间只是有些许的小误会而已,实谈不上得罪。” 刚将人家的妹子弄哭了,这会儿陈子明自不免有些心虚,可又不好就此转身走人,无奈之下,也就只好赶紧将敞开的袍子归拢,系好了布扣,而后方才正容一拱手,略带一丝歉意地应答道。 “哦,原来如此,舍妹一向娇娇,礼数不周处,还请陈兄多多海涵则个。” 华服少年显然对陈子明这等言语不甚相信,但却并未刨根问底将下去,反倒是和煦地再次致歉了一句道。 “李兄言重了,说来在下也有不是处,且就两便了去,也自无妨。” 陈子明并不清楚面前这个华服少年到底是何许人,可有一条他却是清楚的,以此人之气度,断然不是寻常之辈,至于其自称的“李三”么,十有八九就是个假名,当然了,尽管明知如此,陈子明也懒得去说破,仅仅只是就事论事地回应了一番。 “如此最好,陈兄请坐。” 这一见陈子明衣着朴素,可仪表堂堂不说,言语间更是气度不凡,华服少年显然是起了结交之心,也自不曾再纠缠于先前的话题,一摆手,很是和煦地便道了请。 “李兄,请!” 陈子明对华服少年的温文尔雅也有着不小的好感,这一见其相邀,自是不会拒绝,也笑着一摆手,将华服少年让进了亭中,彼此谦让了一番之后,各自落了座。 “还没请教陈兄是在何处高就,与程老将军是……” 华服少年既是起了结交陈子明之心,自然不会放过试探一下陈子明来历的机会,各自落了座之后,其便已是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让李兄见笑了,在下只是个兵曹而已,恰巧就在程老将军卫中,今日来此,乃是奉程老将军之命,前来帮办些俗务的,因着有些累了,就随意在这后花园里假寐一番,不料冲撞了令妹,实是惭愧。” 陈子明自忖来历并无甚不可告人处,也自懒得去隐瞒,这便笑着解释了一番。 “哦,原来如此,李兄必定是大才之辈,将来可期也!” 陈子明倒是说得随意,可华服少年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的异色,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给出了个惊人的判断。 “李兄说笑了,在下不过一寻常武夫而已,将来如何,殊难言之,姑且随波逐流好了。” 陈子明对自己将来的前景自然是极为自信的,那是因他很清楚,凭着自家的手段与本事,自不愁崛起无门,不过么,对于华服少年如此推许之言却有些不以为然,没旁的,陈子明自家的本事只有自家清楚,华服少年不过才刚交谈了几句,便来了这么个推许之言,怎么看都有着讨巧的意味在内。 “不然,程老将军看似粗鲁,实则心细如发,陈兄若非得其信重,以兵曹之微末,别说流连于其后花园中,怕是连程府的门槛都难越过,足可见陈兄在程老将军心目中,当属子侄之辈也,在下可曾说错么?” 尽管陈子明不曾明言,可华服少年显然是一眼便看穿了陈子明心中之所思,但见其戏谑地一笑,已是无所顾忌地出言点评道。 “李兄怕是误会了,在下是被程老将军抓差来的,个中缘由不提也罢,倒是李兄在程府如此随意,当非寻常人才是。” 被程大土匪当成子侄么?好像是有的,自个儿出入程府确实随意得很,随时来都可以,只不过陈子明还真就不愿来,没旁的,程大土匪实在是太霸道了些,每回见了,都要拉一个女儿出来让陈子明瞅瞅,美其名曰无论看上了哪一个,只管直说,他立马便嫁了,问题是程府的女儿们都是胳膊上能跑马的主儿,娶回去干啥好呢?难不成养着当门神么?那也未免太扯了些。 “陈兄见笑了,李某与程家算是沾了点亲戚关系,许久不见了,是来此探亲的,赶巧舍妹嫌气闷,闹着要到后园处透透气,某那亲戚也就偷偷地做了回主,却不想竟能在此处遇到陈兄这等妙人,倒是不虚此行了。” 华服少年显然是不愿透露自个儿的身份,一听陈子明问起,也就半真半假地扯了一大通,顺带着又透露出了欲与陈子明结交之心意。 “呵,看来你我都是悄然潜入,若是被主人家发现了,却是不妥,时候不早了,李兄留步,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以陈子明之精明,自是听得出这华服少年话语里的意思,不过么,陈子明提防心重,却是不怎么情愿与这等来历不明之人深交,也就只是打了个哈哈,便即起了身,拱了拱手,就此转身向亭下行了去。 “陈兄慢走,后会有期。” 华服少年倒是没强求,这一见陈子明去意已决,也就顺势起了身,笑着回了个礼,而后面带微笑地看着陈子明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转过了竹林。 “子明,子明,慢点走……” 陈子明休息也休息够了,该提纯的酒也早就提纯完了,自是不想再在程府多呆,施施然地沿着后花园的小道便往前院去了,这才刚走到园门处,却听后头传来了一阵呼喝声,赶忙回头一看,入眼便见程咬金的第三子程处弼正蹦跶着从后头赶将上来。 “哟,三公子有事么?” 程处弼年不过十一,正值崇拜英雄之年岁,有趣的是他崇拜的人不是自家那赫赫战功的老爹,也不是朝中那些勇将,恰恰正是陈子明,没旁的,陈子明第一回进程府,就被程大土匪逼着又举了次香炉,以为其诸子的学习榜样,至于成效如何么,不好说,可自打那时起,程处弼有事没事就喜欢缠着陈子明,每每尽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偏偏陈子明能说会道,总能将其忽悠得找不到北,这一来二去之下,还真就跟程处弼混得个烂熟,此际见是他赶了来,陈子明倒是不好避而不见了的,这便笑着迎上了前去,很是和煦地发问道。 “嘿,俺爹正找你呢,快点。” 程处弼跑得急,一溜烟地便蹿到了陈子明的身前,二话不说,拽着陈子明的胳膊便往后院方向拉。 一听是程大土匪相召,陈子明顿时又是一阵的头大,只是不去还不成,也就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任由程处弼拖拽而行,一路急赶到了后院厅堂处,入眼便见程大土匪懒懒散散地盘坐在几子的后头,满脸的轻松状,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急事的样子。 “标下见过大将军。” 尽管心里头对老程同志不爽得很,可应尽的礼数却是半点都不能少,不仅如此,还得表现得极为的恭谦,这一点,对于陈子明来说,显然不算啥难事儿,这不,那满脸的诚恳状,甭管从哪个角度看了过去,都像是对老程同志敬仰到了极点一般。 “子明来得正好,明日就是中秋了,想来你也没处去,就来此帮衬着好了,放心,亏不了你的,老子八个闺女任你挑,只要看中了,说一声,老子都准了。” 老程同志歪了歪头,挤眉弄眼地又旧话重提了,那不容分说的口吻,显然是不打算给陈子明推辞的机会了的。 啥叫没地方去?还八个闺女呢,得,您老自己都留着好了! 一听程大土匪这般说法,陈子明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可就算再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跟顶头上司的上司说半个“不”字,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苦笑地应了诺。 “好了,好了,老子就不留你用膳了,记得明日早些来,莫让俺闺女等急了,去罢。” 程大土匪可不管陈子明心中作何感想,大手一挥,便下了逐客之令。 得,光要马跑还要马不吃草,忙乎了几天了,也没听您老说个谢字,啥德性么! 面对着程大土匪的霸道,陈子明实在是无奈得很,只是心中不爽归不爽,应承还是须得干脆利落,着实令陈子明歪腻得够呛,也懒得多啰唣,应了一声,便即转身往堂下行了去。 “是你,哼!” 陈子明这才走没几步呢,就见清河公主以及早先在后花园遇到的那名宫装少女在一大帮仆役的簇拥下,从照壁后头行了出来,两下里一照面,宫装少女立马认出了“仇人”,当即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冷哼了一声,而后飞快地扭过了头去,毫不客气地给了陈子明一个后脑勺。 “公主殿下,请!” 当着清河公主的面,陈子明自是不好跟小女子一般见识,也就只能是尴尬地朝着清河公主行了个礼,而后恭谦地退到了一旁。 “嗯。” 清河公主人虽小,架子却不小,虽有些好奇那宫装少女与陈子明之间到底发生了啥事,不过么,却并未出言追问,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便即领着一大帮仆役行上了堂去…… 第三十三章 再相见(二) 程咬金官拜大将军,爵封卢国功,又是当今皇帝之姻亲,其家自然算得上显贵至极,纵使下马陵一带权贵众多,可能超过其的,也已是不多,他要大办赏菊会,来的宾客自然都是显贵之辈,就没一个是五品官以下的,所谓冠盖云集莫过如此,原本按陈子明的身份,是不够资格与会的,可因着身为秦琼弟子之关系,陈子明也得以参与其中,当然了,东西花厅那等显贵们所处的宴席是不会有他的位置的,也就只能跟秦怀道等官宦子弟们凑在后花园东北角处打混而已。 拼爹乃是华夏之传统,古今如一,哪怕是风气最为开放的唐初也自不例外,这不,尽管东北角处都是官宦子弟,并无长者在,可却明显分成了十数个圈子,大体上来说,同等级的人物都凑在了一块,很显然,似陈子明这等无爹可拼的,又没啥熟识之人的,要想混入哪个圈子都难,当然了,他也没这么个想法,独自呆着么,又颇觉无趣,索性便提着个酒壶,施施然地便往昨儿个遇到那宫装少女的偏僻亭子处行了去。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尽管后花园里处处欢声笑语,更有歌女们的妙曼歌声在荡漾着,可一边小口地饮着酒的陈子明却依旧觉得无比之孤单,忍不住便感慨了一声。 “无病呻吟!” 陈子明的感慨方落,背后却突然响起了一声不屑之言。 “咦,又是你?” 听得响动不对,陈子明赶忙回过了头去,这才发现昨日所见的那名宫装少女不知何时已俏生生地站在了亭口处。 “哼,小小年纪,也学人哀叹世道,不亦可笑乎?” 宫装少女显然对陈子明怨气极大,但见其大眼睛一翻白,毫不客气地又讥讽了陈子明一把。 哟呵,这丫头的报复心还真有够强的! 一见宫装少女如此作态,陈子明不仅有些个又好气又好笑,这便打了个哈哈,拿起酒壶,猛灌了一口,自顾自地便吟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凉北望。” “你……” 词自然是好词,苏轼的《西江月》断然是千古之绝唱,加之此际唐诗方兴,兀自以宫体诗为主流,格局其实不大,又多以华丽辞藻堆砌,言之无物,怎可能及得《西江月》这等奔放之豪气,乍然一听之下,宫装少女不禁便有些痴了,只说了个“你”字,便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词了,只顾着愣愣地望着陈子明,似乎不敢相信似陈子明这等孟浪之徒居然能写出如此之佳作。 嘿,被镇住了吧,话说,这丫头长得还真不赖来着! 陈子明可不是啥鲁男子,好色之心从来都是有的,当然了,也就仅仅只是停留在君子之好上,口花花而已,要说到行动么,可怜他两世为人了,到如今还是雏鸡一只,这会儿趁着那宫装少女发愣的当口,陈子明可是老实不客气地便欣赏上了,时不时地还在心中点评上几句。 “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凉北望。你……” 宫装少女显然是沉浸在了陈子明所营造出来的意境之中,情不自禁地便呢喃了起来,好一阵的发愣之后,这才醒过了神来,待要开口发问,突然间发现陈子明那双贼眼正自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脸色瞬间便绯红不已,慌乱地便低下了头去,手捏着裙边,似乎想就此逃走,可又有些舍不得,当真尴尬得无以复加。 “姑娘请了,在下陈曦,字子明,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宫装少女这等羞态一出,陈子明还真就更来了精神,贼眉鼠眼地死盯着对方不放,口花花地便盘问起了其之名姓,居心么,显然不良得很。 “奴家……” 陈子明此言一出,宫装少女更是羞不可抑,但见其面色通红地低下了头,银牙轻咬红唇,犹犹豫豫地便要道出真名。 “丽馨,你果然在此。” 没等那名宫装少女说出姓名,就听一声招呼突然响了起来,赫然又是昨日那名华服少年闯了来。 “啊……” 听得响动,宫装少女当即便慌了,忙不迭地一转身,低着头便小跑了起来,飞快地从华服少年的身旁冲过,一溜烟地绕过了竹林,再也没了影踪。 “哟,是陈兄啊,你们这是……” 先前有宫装少女挡着,华服少年并未瞧见亭子里的情形,待得其慌张逃走,华服少年这才发现陈子明居然就站在亭中,不由地便是一愣。 嘿,你个大灯泡,不会迟点来啊! 好不容易就要把到妹子了,偏偏紧要关头却被生生搅闹了去,陈子明实在是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问题是面前这人可是那妹子的兄长,显然不能得罪了去,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就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李兄,也来了,好巧啊。” “嗯,是很巧,只是李某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啊,陈兄不会怪罪罢?” 望着陈子明那张悻悻然的脸庞,华服少年当即便乐了,笑嘻嘻地便打趣了陈子明一句道。 “哪里,哪里,李兄说笑了,在下,啊,在下只是与令妹巧遇而已,真没什么。” 被华服少年这么一打趣,饶是陈子明脸皮厚实,也不禁为之微微一红,赶忙掩饰地便瞎扯了一番,只是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不打自招。 “呵,陈兄请坐。” 华服少年倒是没再说甚打趣的言语,而是缓步行进了亭子,风度翩翩地一摆手,道了声请。 “李兄,请。” 要把人家妹子,自然是不能得罪了大舅哥,这么个道理,陈子明自不会不清楚,尽管对华服少年的突然出现极为的不满,可也只能是飞快地收敛了下心神,同样笑着一摆手,谦让了一句道。 “李某果然没有料错,陈兄非常人也,呵呵,不瞒陈兄,舍妹向来心高气傲,能让其正眼相看者,罕矣,便是父……父亲也拿舍妹没法子,倒是陈兄厉害,这才一天时间而已,舍妹居然动心了,了不得,了不得。” 华服少年卜一落了座,便即一挑大拇指,笑眯眯地又打趣了陈子明一把。 “李兄,我……” 陈子明张口便欲解释上一番,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啥才是了,老脸不禁为之一红,也就只剩下瞠目结舌的份儿了。 “陈兄不必辩解,李某看得出来,嘿,若是陈兄欲结好舍妹,怕是从现在起就得努力了,没个正五品以上之官衔,难矣,言尽于此,陈兄好自为之罢。” 没等陈子明回过神来,华服少年脸上的笑容已是一收,大有深意地提醒了一句之后,也没给陈子明继续追问的机会,起身便行出了亭子间,自顾自地去远了。 正五品?不会吧,这家伙莫非在说笑么? 华服少年这么一说,陈子明的眼珠子当即便瞪圆了起来,没旁的,他眼下只不过是个从八品下的低级武官,距离正五品下的衔级足足有着十四级之多,除非能立下赫赫战功,否则的话,要靠按部就班地熬资历,没个二十余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那还是须得顺当地每两年升一级,若是遇到个啥障碍的,指不定一辈子都升不到正五品这么个台阶上。 搞笑了,谁家的闺女这么金贵,真当自己是公主啊,切! 扳着手指一算,陈子明发现自己好像很难在短时间里升到正五品,然后再一想,自己貌似与那丫头并没啥特别的关系吧,考虑那么许多纯属吃饱了撑的,一念及此,陈子明忍不住便在心里头嘀咕了一声,而后便即一甩头,就此将那些个无聊的想法全都丢到脑后去了…… 中秋一过,天就开始转凉了,可陈子明捣鼓出来的折扇却是销售异常火爆,这才几天功夫而已,长安城里的风雅之士几乎已是人手一把,一时间摇折扇蔚然成风,若是没这事物在手,都不敢说自己是风雅之人,不说文人了,便是那些有心附会风雅之徒对折扇也是趋之若鹜,如此一来,“新欣商号”自然是赚得个盆满钵溢,区区五十贯的投入,短短半个月不到,带来的可是几近二十倍之利,说是数钱数到手抽筋也不为过。 有钱当然是好事,奎山等人都乐得笑逐颜开不已,倒是陈子明却丝毫不以为意,每日里该干啥还干啥,除了偶尔到卫里去点个卯之外,大多数的时间不是在家中啃经文,就是去秦琼处习武,要么便是到程府去指点一下美酒产业的营建,至于那位奇怪的华服少年所说的努力上进么,陈子明早就忘到天边去了,然则那华服少年似乎并未忘记,这不,重阳将至之际,一张奇怪的请柬送到了陈子明的家中,上头就一行字——重阳之日,申时正牌,望兄在家静候,自有车接,落款就两字——李三! 第三十四章 猜猜我是谁 有些人,你可能相处了一辈子,可基本上啥感觉都没有,见面点点头,但消扭过了头去,怕是连对方长啥样都忘得个干净,可有些人呢,哪怕你只见过一面,却能令你记上一辈子,哪怕是想忘都忘不了,很显然,那名宫装少女对于陈子明来说,就是后者,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然忘记了,可一看到请柬后头那个“李三”的落款,那宫装少女的倩影便即悄然从心底里浮现了上来,与此同时,一股莫名之思绪也不可遏制地在心中荡漾个不停,是思念?是好奇?又或是淡淡的忧心?都有那么一点,这一切的感觉交织在一起,最终化成的是一种强烈的冲动——去,一定要去! 这马车…… 时光匆匆,转眼间,重阳节就到了,陈子明除了一大早去了趟秦府与程府,做足了礼节性的拜访之外,推掉了所有的邀请,独自在家等候着,直到听得福伯说外头有人找,陈子明几乎就是小跑着便出了府门,第一眼便往见了府门前停着的那辆马车,赫然发现这马车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就一马所拉,车帘厚实严密,虽谈不上破旧,可也不见半点的奢华,更令陈子明奇怪的是马车上殊无标示,压根儿就无法认出这马车到底属于何人所有。 “敢问可是陈曦、陈公子么?” 没等陈子明从发愣中醒过了神来,就见一名身着仆役服饰的四旬汉子已是面无表情地从马车边迎上了前来,拱手招呼了一声。 “在下便是陈曦,敢问您是……” 陈子明飞快地扫了眼那名大汉,这才发现此人相貌普普通通,衣着也普通得很,压根儿就无法从其穿着上看出此人之来历,只是其一双眼却是锐利得很,身形沉稳如山,显见身手必定相当之了得,能以这等人物为仆役,足可见那“李三”断非寻常之辈,陈子明的好奇之心顿时便大起了,这便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陈公子,请上车,我家主人已在府上恭候多时了。” 中年汉子并未回答陈子明的疑问,仅仅只是略一欠身,面色淡然地催请了一句道。 “有劳了。” 陈子明从来都不是个婆婆妈妈之人,这一见对方摆明了不想说明来历,也就知趣地没再多问,淡然地逊谢了一声,便即行到了马车前,自有一名早就候在车旁的马车夫紧赶着撩起厚实的车帘子,陈子明也没甚言语,仅仅只是点头致意了一下,便就此哈腰便钻进了车厢之中,随即,车帘子又被放了下来,整个车厢顿时便是一黑,陈子明这才注意到车厢左右两边的小窗子也全都被帘布遮挡得严丝合缝,便是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很显然,那李三并不想让陈子明认清路数。 那小子搞啥名堂来着? 马车很快便动了起来,几乎是陈子明方才刚坐好,车子便已缓缓启动,速度并不算快,但却极为的平稳,若不是偶尔的颠簸,几乎难以察觉到马车在行走着,好几回,陈子明都险些忍不住要掀开帘子,可最终却还是强忍了下来,只是心中的猜疑却自不免就此浓烈了起来。 “陈公子,请下车。” 黑暗中的时间自是不甚好熬,可终归还是有尽头的,这不,约莫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过去了,就在陈子明坐得有些腿脚发麻之际,马车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随即,车厢外便又响起了那名四旬汉子的声音。 “嗯?” 方才从马车厢钻将出来,陈子明便发现自个儿此际已然处在了一栋大宅院的边门处,除了能看得出这栋宅院占地规模极大之外,愣是无法发现任何的标示,哪怕都已站在了门前,陈子明还是认不出此宅院是何人所拥有,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但却并未再多问,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了事,只因他很清楚就算是问,就对方这等故作神秘的姿态,怕也不会实说,既如此,又何必自讨没趣来着。 “陈公子,请随某来。” 那名四旬汉子显见就不是个爱多话之人,纵使听到了陈子明的轻吭之声,也不曾作出解释,仅仅只是一摆手,言简意赅地催请道。 “请。” 既来之,则安之,左右见着了李三本人,一切自当明了,陈子明也懒得在此时多啰唣,也就只是客气地摆手示意了一下,任由那名四旬汉子引领着便行进了边门,一路穿堂过巷地向深处行了去。 陈子明本以为进了宅院,或许能看出些端倪,可这一路走着,沿途所经赫然都是下人之居所,偏偏所过之处,居然不见半个人影,显然李三早已做足了功课,就是不想让陈子明能从所经之处发现甚蛛丝马迹,这等故作玄虚之姿态一出,陈子明心中可就有些不耐了,若不是为了能再见到那名宫装少女,只怕陈子明早就拂袖而去了的。 “家主人就在内里,陈公子请自便。” 四旬汉子引领着陈子明一路辗转,最终来到了一处明显是偏院的所在,于照壁前便站住了脚,旋身朝着陈子明便是一摆手,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多谢了。” 这一见四旬汉子并无再在前方引路之意,陈子明也没勉强,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抬脚缓步行进了院门,方才转过照壁,入眼便见一身常服的李三正端坐在大堂的正中,似笑非笑地望将过来,陈子明的脚步不由地便是微微一顿。 “哈哈哈……,陈兄果然是信人也,李某招呼不周,海涵,海涵。” 一见到陈子明转过了照壁,李三立马便起了身,不过么,却并未迎下堂去,而是就站在原地,一拱手,哈哈大笑地打了个招呼。 “李兄有邀,在下岂敢不来。” 尽管一路行来都无甚明显的标示,可就这宅院的规模,以及一些不曾处理干净的蛛丝马迹,无疑显示出了李三的身份不同寻常,以陈子明之智商,隐隐然已猜到了些根底,只是尚不敢完全肯定罢了,不过么,李三自己不说破,陈子明也懒得矫情,面对着其之招呼,也就只是不亢不卑地作出了回应。 “陈兄这话不尽不实啊,嘿,李某怕是没那么大的面子,陈兄此来应是冲着舍妹而来的罢,某可说错了?” 李三显然是打趣陈子明打趣得上了瘾了,这才刚一见面呢,连请坐的话语都不曾说,便已是贱贱地一笑,又拿陈子明来开涮了。 “……” 一见李三那等得意的样子,陈子明的额头上顿时便布满了黑线,偏偏这么个问题既不好承认,也不好否认,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翻了个白眼了事。 “瞧瞧,瞧瞧,被李某猜中了不是?重色轻友啊,人心不古矣!” 陈子明越是尴尬,李三便越是得意,肆无忌惮地打趣个没完。 “李兄既是这么说了,在下否认也没用,姑且就算是如此好了。” 陈子明实在是被李三的无节操给弄烦了,索性一摊手,来了个实话实说。 “厄,陈兄还真有够直接的,就不能给李某留些脸面么?” 陈子明这么一承认下来,可就轮到李三被憋住了,但见其笑脸一僵,极之无奈地摇了摇头,作出了一派可怜兮兮之状。 “好吧,那陈某表示在探访令妹的同时,顺道见见李兄好了,这样总行了罢?” 眼瞅着李三在那儿作怪个没完,陈子明当即便烦了,忍不住再次翻了个白眼,狠狠地刺了李三一把。 “哦?哈哈哈……,久闻陈兄不单神力惊天,辞锋更是世所罕见,今始信然焉,罢了,某也不跟陈兄斗嘴了,陈兄欲见舍妹也自不难,只消能猜中李某之真实身份,李某便豁出去,为陈兄打个掩护好了,别说李某欺负人,给你三次试猜之机会,若是全都不中,那李某也只好请陈兄打道回府了。” 面对着陈子明的反击,李三不单不怒,反倒是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狠夸了陈子明一把之后,话锋却是陡然一转,竟是就此提出了个先决条件来。 “末将左领军兵曹参军事陈曦见过蜀王殿下。” 李三要扮常人,陈子明可以嬉笑怒骂皆随意,可人都要露真容了,就陈子明那等卑微的官衔,再不讲礼数的话,可就要倒大霉了的,纵使心中尚有些许的疑虑,可陈子明的行动却是丝毫不慢,但见其面容一肃,已是恭谨地行了个参见之大礼。 “嗯?你是何时知晓本王之身份的?” 李三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帝王第三子蜀王李恪,他本以为自个儿行事低调而隐蔽,陈子明就算能猜得出真相,也不见得能一猜便中,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一口便道破了根底,自不免以为自个儿是被陈子明戏耍了去,脸色当即便是一沉,端出了亲王的架势,不甚客气地便喝问了一句,那满脸的肃杀之气表明了一个事实,那便是若陈子明不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的话,等待其的必然不会有甚好下场可言…… 第三十五章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就在刚才。” 李恪这么一沉下了脸来,身上的煞气立马便浓烈得惊人已极,若是换了个人至此,哪怕是官位再高,也未见得能承受得起这等重压,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屈服,甚至就连脸色都不曾稍变,神情自若地一躬身,语气淡然地便给出了个答案。 “理由?” 尽管陈子明已然给出了答案,可李恪身上的煞气不单不曾稍减,反倒是更浓了几分,显然对此答案并不甚相信。 “很简单,殿下自称姓李,又名三,明摆着是李家第三子,当然了,这等姓名很普通,原本也难令人联想起殿下之真实身份,纵使殿下气度高雅,望之便非常人,奈何朝中姓李之贵胄太多,欲辨也难,然则就在先前,末将发现此处宅院规模巨大,远超出寻常贵胄所应有,足可见殿下定是极贵之人,加之沿途所过,虽一无人迹,也无甚可供辨识之标志,却有一物之出现,让末将断定了殿下之真实身份,那便是数件晾晒在一处庭院中的宦官服饰,概因当今天下,能用宦官者,无非是亲王以上者,再结合殿下之年岁,答案便已是昭然若揭了的。” 任凭李恪的威严一阵强过一阵,可陈子明却是淡定依旧,不慌不忙地便将得出结论的推理过程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哈哈哈……,好,陈兄果然高明,不错,某便是李恪,嘿,陈兄好大的胆子,竟敢吟诗调戏公主,尔可知罪么?” 陈子明的解释可谓是环环相扣,任凭是谁,也无法从中挑出甚瑕疵来,对此,李恪自是信了的,但见其哈哈大笑着自承了身份,可转眼间面色又是一沉,声线阴冷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我勒个去的,那丫头还真是公主啊,晕菜了! 既然猜出了李恪的身份,陈子明本就已明了那宫装少女的身份,所差的只是不知是哪位公主罢了,此无他,李世民能生,儿子一大堆,女儿就更多了,足足有二十余之多,个中年岁在十五、六的也有四五人,基本都已嫁为人妇,还都嫁的是极品功臣之后,依着陈子明前两番对那宫装少女的态度而论,说是冒犯了也绝不为过,就算是不知者不罪,那也难逃被狠狠打压之下场,饶是陈子明胆子大,到了这份上,心里头也不禁暗自咋舌不已。 “少艾之慕,人皆有之,发乎情,止乎礼,可乎?” 尽管心头发沉不已,可这当口上,陈子明却是断然不肯认罪的,这便略一沉吟,搬出了圣人之言来应对。 “可与不可,非某说了能算,陈兄且回过头去,问问正主好了。” 陈子明话音刚落,李恪平板着的脸上突然绽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容,一挥手,挤眉弄眼地调侃了陈子明一句道。 嗯? 一听李恪这话古怪,陈子明先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缓缓地转过了身去,赫然发现遇到了两次的那名宫装少女不知何时已然俏生生地站在了堂口处,那满脸的羞涩之红晕顿时便令陈子明再次陷入了呆滞状态,正应了那句老话,众里寻她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呆瓜。” 宫装少女本就羞涩得很,再被陈子明这么死盯着看,脸上的红晕顿时便更浓了几分,到了末了,忍不住便嘀咕了一声。 “厄,末将左领军兵曹参军事陈曦见过公主殿下。” 宫装少女这么一嘀咕,陈子明当即便醒过了神来,脸上赫然不已之余,赶忙低下了头,恭谨地行了个礼。 “还是呆瓜!” 陈子明这么一大礼参见,宫装少女忍不住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又埋汰了一句道。 “……” 接连两个呆瓜一出,陈子明当即便懵了,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回应才是了,有心说些缓解尴尬的俏皮话么,偏生李恪就在身后,加之又不清楚面前这位公主到底是哪家的媳妇,也实在容不得陈子明孟浪了去的,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尴尬地一笑了之。 “呆瓜,呆瓜!” 陈子明这等傻愣愣的姿势一出,宫装少女似乎是恼了,也羞了,恨恨地跺了跺脚,满脸通红地便跑下了堂去,转瞬间便已转过了照壁。 “……” 伊人虽已去,可余香依旧在鼻端飘荡着,陈子明实在不知自个儿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也就只剩下木立在原地的份儿了。 “陈兄还愣着作甚,再不去追,可就追不上了。” 没等陈子明回过神来,背后突然响起了李恪那满是戏谑意味的调侃话语。 “这……” 李恪这等话语一出,陈子明顿时便大吃了一惊,赶忙回过身去,入眼便见李恪挤眉弄眼地挥着手,示意陈子明只管自便无妨,一见及此,陈子明心念立马便电转了起来,瞬息间便已断定李恪应是没有恶意,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也没甚多的言语,朝着李恪拱了拱手,身形一展,已是疾步向院门处冲了过去。 “公主殿下,我……” 陈子明冲得倒是很急,可方才刚转过照壁,却是不得不猛然站住了脚,此无他,概因那宫装少女赫然正手抚着胸口,面色通红地靠在照壁上,满面的红晕兀自未消,那等羞答答的样子当即又令陈子明看得愣了神,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甚才是了的。 “大呆瓜!” 这一见陈子明又望着自己发傻了,宫装少女又好气又好笑之余,忍不住又是一个白眼,毫不客气地给早先的评语又加了个前缀。 厄,居然就升级了? 一见那宫装少女如此可人的作态,陈子明的色心可就大起了,浑然忘了对其身份的顾忌,但见其展颜一笑,带着明显调侃意味地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公子这诗、这诗说的可是奴家么?” 陈子明这首剽窃自李白的千古绝唱一出,宫装少女的眼神当即便痴迷了起来,呢喃地复述了一遍之后,又有些个忐忑不安地追问了一句,只是话越说越轻,到了末了,已是细弱蚊呐,低垂着的脸庞上红晕密布,就宛若熟透了的苹果,令人一见之下,都恨不得能轻啃上一口。 “当然,此处还有外人么?” 望着眼前的美景,陈子明的心都快醉了,愈发放肆了起来,毫无顾忌地便出言调侃了一句道。 “你……” 宫装少女显然是不曾经历过这等阵仗,被陈子明几番撩拨下来,已然羞得再也呆不下去了,小蛮腰一扭,已是如受了惊吓的小鹿般,飞快地从陈子明身旁蹿了过去,一溜烟地便跑得没了影踪,唯留余香兀自还在飘荡不已。 “……” 宫装少女这一跑实在是太过突然了些,陈子明一时间有些不知该不该阻拦,正自犹豫间,那宫装少女已然转过了巷道,尽管追之可及,可陈子明到了末了还是没动,此无他,调戏一下可以,可在不明这丫头到底嫁了人没有之前,陈子明当真不敢陷得太深,万一要是闹出了甚丑闻,那后果可不是他区区一个兵曹参军事所能承担得起的。 “咳咳。” 就在陈子明望着巷子口处发呆不已之际,却听身后传来了两声假咳。 “末将见过殿下。” 听得响动就在身后,陈子明自是清楚来者必是李恪无疑,自不敢有所失礼,赶忙收拾了下茫然的心情,迅捷地转过了身去,朝着憋笑不已的李恪便是一躬。 “嗯,跟本王来罢。” 李恪这回倒是没再出言调侃陈子明,而是点了点头,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李恪既是有令,陈子明自不敢稍有怠慢,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默默地跟在了李恪的身后,又转回了厅堂之上。 “陈兄请坐。” 李恪在大堂正中的几子后头落了座之后,这才一指几子对面的蒲团,语调淡然地吩咐道。 “谢殿下赐座。” 一见李恪这等做派,陈子明便知李恪必定是有话要说,也自并未谦让,左右他也想从李恪处了解一下那宫装少女的境遇,这便恭谨地逊谢了一声之后,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舍妹名丽馨,受封汝南公主,与本王乃是一母同胞,到上月,已是及笄之龄,自幼聪慧过人,素得父皇恩宠,本早该出阁,只是眼界向高,自言非举世英雄莫嫁,求娶者虽众,却无一能入其眼者,奈何父皇溺爱,以致蹉跎至今,偏偏就被陈兄迷住了眼,自中秋归来,日渐憔悴,每每闷闷不乐,本王也是无奈,只好密召陈兄前来,若有得罪处,还请陈兄见谅则个。” 李恪大有深意地看了陈子明一眼,而后方才无奈地一摊手,将那宫装少女的情况介绍了一番,末了,更是正容向陈子明拱手致歉了一番,言语恳切无比,显见所言皆是出自肺腑。 第三十六章 富贵当自取 李恪这么番言语一出,陈子明的心中当即便翻腾开了,既有几分被公主看中的得意,也有着对现实状况的忧虑,没旁的,李丽馨可是公主啊,就算她看中了自己,现实状况摆在那儿,就陈子明眼下这等条件,要想尚公主,压根儿就没半点的可能,尽管陈子明自信凭着自己的才能,注定能在这个时代崛起,可问题是何时能崛起却实在是件不好说之事,总不能让汝南公主等自己十数年罢,就算公主肯,李世民也不可能会同意。 怎么办?放弃这段感情么?那倒不是不行,问题是先不说会不会伤了汝南公主的心,也不说会不会因此遭到李恪的打压,光是汝南公主深印在自个儿心中的倩影,陈子明便说不出放弃的话语,可要迎难而上的话,又该从何着手做起呢?茫然,陈子明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在短时间里崛起到能令李世民重视之地步的。 “陈兄乃大才之人,假以时日,必是国之栋梁无疑,此一条,本王是深信不疑的,只是舍妹已然及笄,怕是耽搁不起,不知陈兄以为然否?” 李恪介绍完了汝南公主的情况之后,并未急着再往下分说,而是给了陈子明消化的时间,待得见陈子明始终不发一言,这才神情凝重地发问了一句道。 “不错,殿下所言甚是,然某却绝不放弃,自当奋发,断不敢有负公主之殷殷深情!” 陈子明从来都不是个畏难之辈,尽管明知道希望极为的渺茫,可心中的不甘却是陡然大起了,这便面色一肃,语调高亢地作出了保证。 “陈兄之言,本王自是信得过,然,本王等得起,舍妹却是等不得,不瞒陈兄,若非本王之官在即,也不致于如此急地召陈兄前来,今,本王有个提议,陈兄且看可行否?唔,这么说罢,若是陈兄不弃,可先随本王去齐州,先补个记室参军一职,本王便可设法在一年内将陈兄抬到主薄乃至司马之位上,如此,便已是从五品上之官阶,回头本王再行努力一番,让陈兄回朝中任职,高官不敢说,正五品之位还是能办得到的,若是陈兄能在朝中崭露头角,得父皇恩宠非难事也。” 李恪显然是真有心要成全陈子明与汝南公主,也早就做好了相关之规划,此际听得陈子明表明了不放弃的态度,他也就没再藏着掖着,言语款款地便将相关之安排计划细细地道了出来。 “多谢殿下周全之意,然,陈某却以为富贵当自取之,我意已决,当投身边关之战事,以功勋取爵,一旦有成,自当再请殿下代为周全一二,若得圣上首肯,余愿足矣。” 若是旁人,听了李恪这等安排,断然不会拒绝,要知道正五品官可不是那么好混得上的,按唐律,五品以上,都已经属于高级官员了,有着上本面奏之权,多少人在官场混了一辈子,死活都攀不过这道坎,更别说在一年时间里,从区区从八品下的微末官阶一举突破到正五品,这绝对算得上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多的是人想抢,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打算接受,此无他,陈子明心中有顾虑,一者是不愿就此被打上李恪的烙印,毕竟事涉天家,一旦陷,怕是退出无望,将来的麻烦事断然少不了,二来么,陈子明的自尊心也不容许他靠着这等裙带关系去攀龙附凤,他要的是堂堂正正地将汝南公主娶回家! “边关战事?那倒不是不行,只是兵危凶险,陈兄若是有个意外,又该叫舍妹如何自处?” 李恪之所以为陈子明如此详尽规划,固然有着看中了陈子明之才能,生出了笼络心思之缘故,可更多的则是真心想成全汝南公主,此际一听陈子明如此毫不犹豫地便拒绝了自个儿的提议,心里头自不免便有些不满了,只是他并未将这等不满表现出来,而是委婉地指出了陈子明这等投身边关之举的可能之后果。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我辈当自强,方能不负此生,此末将平生之所愿也,还请殿下成全则个。” 陈子明既已综合考虑过了全局,自然不会轻易作出更易,纵使明知李恪所言乃是好心,也依旧不改初衷。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好,说得好,陈兄果然是志向高远之辈,本王没看错你,就为此言,也当浮一大白的,来人,上酒菜,今日本王定要与陈兄一醉方休!” 李恪到底是热血之人,一听陈子明这等豪言,当即便被感动得热血沸腾不已,猛然一拍几子,便已是高声喝彩了起来。 “殿下有此雅兴,末将自当奉陪,只是且请殿下勿将边关之事告知公主殿下,某实不敢令公主殿下忧心也,望殿下为末将周全一二。” 陈子明心细,尽管已然下了要以战功取富贵之决心,却并不想让汝南公主担心,这便赶忙出言请求了一句道。 “陈兄海涵,本王倒是想周全来着,只可惜陈兄说得太迟了些。” 陈子明此言一出,李恪先是一愣,而后么,便即做了个鬼脸,意有所指地回答道。 太迟了?厄…… 陈子明乃精明过人之辈,只一听李恪所言,当即便意识到汝南公主一准就在附近,赶忙转头四顾,入眼便见汝南公主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后堂处的屏风旁,很显然,从前头跑出去的汝南公主早就绕了个圈子回到了后堂,先前陈子明那些个豪言估计一字不漏地全都被其听了去,一念及此,陈子明不禁为之大惭,老脸当即便是一红。 “哈哈哈……” 这一见陈子明尴尬得无以复加,李恪顿时便被逗得哈哈大笑不已,直笑得陈子明更为窘迫了几分,口角抽搐了几下,愣是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呆瓜!” 汝南公主不满地瞪了李恪一眼,可惜李恪压根儿就没在意,兀自笑得畅快无比,弄得汝南公主也涨红了脸,最终么,自然是将气撒到了陈子明的身上,但见其白眼一翻,又将“呆瓜”的名号扣在了陈子明的头上,当即便令陈子明很有些个哭笑不得之感,可又不好真跟汝南公主计较,也就只能是无奈地摸了摸鼻头,自认倒霉了事…… 时间虽是恒古不变的单位,可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却有着不同的速度感,于煎熬中人来说,每一秒都是那么的漫长,可对于享受恋情的人来说,五天似乎也不过就是一眨眼而已,毫无疑问,时间于陈子明与汝南公主而论,显然属于后者,沉浸在爱河里的二人几乎天天都泡在了蜀王府中,不是流连于后花园中,便是在书房里谈古论今,偶尔也搭理一下身为主人的李恪,可更多的时候是在彼此唱和,弄得李恪很是吃味不已,没少大叫要将二人赶出府去,可惜换来的只是二人的白眼与无视,当真令李恪半点脾气全无,直感慨二人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曦,家兄明日一早便要赶赴齐州了,我怕……” 欢乐的时光就算再长,于有情人来说,也觉得短暂,终于,五天过去了,也到了李恪要去齐州之官的日子,离别在即,汝南公主虽是忧伤于李恪的离去,可更多的则是在担心再难有这等与陈子明随意相聚的机会,这不,在陈子明怀中静静地依偎了好一阵子的汝南公主突然抬起了头来,双眼波光闪闪地说出了满是愁绪的半截子话来。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李恪的之官齐州乃是上意,别说陈子明眼下这等不入流的小官了,便是朝中那些极品大员也不敢在此事上随意置喙,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尽管不舍,可也只能接受,面对着汝南公主的忧伤,他也就只能是温声地抚慰了汝南公主一句道。 “嗯。” 这些日子以来,汝南公主虽说早就习惯了陈子明的出口成章,可一听得这等绝唱般的名句,双眼顿时又亮了起来,只是这等亮很快又转为了黯淡,此无他,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久在宫中,难得遇到倾心之人,又岂是说声不见便可不见的,奈何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没了李恪这么个挡箭牌,汝南公主要想出宫可就难了,至于陈子明进宫么,那更加不可能,哪怕是朝堂极品大臣也难有进内禁的机会,更别说陈子明这等不入流的品阶了,一想到离别在即,汝南公主的眼圈当即便是一红,两行清泪已是不可遏制地顺着白玉无瑕的脸庞流淌了下来。 “馨儿莫哭,给某一年时间,某自当向圣上求婚!” 望着怀中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庞,陈子明的心当即便疼得不行,一边温言地安慰着汝南公主,一边在心中暗自发着狠,哪怕是拼上性命不要,他也要尽快崛起,不惜一切代价! “嗯。” 汝南公主聪慧过人,自然知晓陈子明所谓的一年时间取富贵无外乎是去沙场血拼罢了,个中之危险实难言喻,只是残酷的事实就摆在面前,她不能也无法去阻止,只能是默默地在心中为陈子明祈祷平安…… 第三十七章 你横我更横(一) 李恪终于还是走了,开始了他第一次之官外地的生涯,于此同时,一道告急文书从边关突然而至——吐谷浑反了,聚兵侵掠凉州,帝闻之,大为震怒,聚群臣以商议起兵讨伐事宜,消息一出,陈子明的心可就活泛了起来,谋思着要借此东风前往边关建功立业,只可惜还没等他着手央人帮忙,内廷便已是传出了诏书——着樊国公段志玄赶赴边关,聚边军以破贼。 这么道诏书一出,陈子明的心便已凉了半截,没旁的,在早先的官司中,他陈子明可是狠狠地得罪过段志玄,此番若是跟着出征,那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么?很显然,借此机会建功立业的希望已是彻底落到了空处。 失落自是难免之事,乍一闻此,原本才刚到了程府,正打算指点众人如何对即将完工的精馏塔进行调校的陈子明当即便没了兴致,草草给出了几条意见之后,便即怏怏不乐地离开了酒坊,刚寻思着要去哪一醉解千愁之际,却见小六满头大汗地从远处狂奔而来,显见必有大事发生,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赶忙加快了脚步,迎上了前去。 “大少,大少,不好了,铺子里出事了……” 小六奔得急,待得到了近前,气息已是紊乱已极,满头满脑门汗水涟涟,却顾不得擦拭上一下,一见到陈子明,便已是气喘吁吁地嚷嚷了起来。 “小六莫急,出了何事,且慢慢说来。” 尽管此际心情不甚好,可陈子明却并未表露出急躁之神情,而是伸手为小六顺了下气,语调淡定地安抚了其一句道。 “大少,是陈镇那个混账东西,一大早就领着人到铺子里来闹事,说是用扇子用伤了手,要我等赔一百贯医药费,老九不忿,与其争执,却被那混账东西叫人打伤了,奎山哥正与之理论,叫小弟赶紧来寻大少您呢。” 小六到底心急,大喘了几口气之后,便即紧赶着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道了出来。 “哦?个中都还有甚人来着?” 一听是陈镇在闹事,陈子明原本就不爽的心情顿时便更阴霾了几分,不过么,却并未失了分寸,概因从前任的记忆里,陈子明可是知晓陈镇那厮最爱迎奉各府公子哥们,此番居然敢如此放肆地上门玩敲诈的把戏,背后一准有人撑腰无疑,在没搞清情况之前,陈子明自是不会急着妄动无名之火。 “有几个是段家的仆役,一面生小子有可能是段家的公子,还有几个看穿着应该也都是公子哥,再有便是东头陆大彪带来的十几号人,他们人多,奎山哥怕是难撑得住,大少,您还是赶紧拿个主意罢。” 小六虽是心急,可听得陈子明有问,也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赶忙将对方的来历大体上解释了一番。 “莫慌,尔且在此等着,本少去去便回。” 小六这么一说,陈子明立马便猜出了根底,这帮家伙绝对是冲着他陈子明来的,换而言之,在他陈子明未曾露面前,事情断然不会闹到不可收拾之地步,只是若任由陈镇这般胡闹下去,刚有了点奔头的“新欣商号”闹不好便会就这么平白夭折了去,而这,显然不是陈子明可以承受之重,出手反击乃是必然之事,只是该如何应对,却须得有所讲究才是了的。 “哎,大少,您可要快点啊。” 尽管因着陈子明沉稳之从容,小六紧绷着的心弦已是微松,可到底还是记挂着还在现场被围攻的诸般兄弟们,这便紧着又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嗯。” 陈子明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言,而是就此转过了身,疾步便往不远处的程府行了去,不多会便已转过了照壁,直奔府门里去了。 “怎么还没出来,该死!” 小六心急得很,尽管陈子明这一去也不过才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可对于小六来说,却是分外的难熬,问题是他就算再急,也不敢去闯森严的卢国公府,只能是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原地打着转转。 “小六,上马,坐稳了!” 就在小六心急如焚之际,程府照壁后头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旋即便见陈子明与程处弼纵马从照壁内冲了出来,急若星火般地便冲到了小六所在之处,但见陈子明高呼一声的同时,于马背上一哈腰,手一捞,已将小六抓了起来,往身后便是一搁。 “啊……” 小六虽是胆大之辈,可毕竟是平民之后,见过马,却没骑过马,这冷不丁地被陈子明拽上了马背,当即三魂便吓丢了俩,怪叫一声,不管不顾地便抱住了陈子明的腰,那等狼狈状一出,顿时便逗得程处弼哈哈大笑不已…… “新欣商号”只是家小商号,铺面不过四丈见方,后头则是个小工坊,才刚成立,算是下马陵一带商圈里的小字号,可名气却并不算小,这得归功于折扇之畅销,往日里,前来订货提货的商贾可谓是络绎不绝,几乎能将不大的铺面全都塞满,可今儿个么,满倒是满了,只不过来的不是商贾,而是一帮子的恶客,怒骂声与叫嚣声响成了一片,惹得四邻里的闲汉们全都跑来围观,生生将“新欣商号”所在的小街阻塞得个水泄不通。 “姓赵的,任凭你如何说,不赔钱,就休怪老子们不讲情面了!,兄弟们,操家伙,他们不给钱,咱哥几个自己取去!” “新欣商号”的大门外,一名身材魁梧得有若狗熊一般的大汉敞着怀,挺着乱毛丛生的胸膛,大刺刺地指着赵奎山的鼻子,蛮横无理地下着最后的通牒,这人正是下马陵东边的混混头子陆大彪,往年为了跟赵奎山等人争地盘,彼此间可是没少斗殴来着,双方大体上各有胜负,一直保持着均衡的局面,可而今不同了,陆大彪后头有了得力的支持者,自然不会再将赵奎山放在眼中,领着手下二十几号人一大早便将“新欣商号”的门给堵上了,彼此争吵了许久,陆大彪的耐性也差不多被磨了个精光,嚷嚷着便要让手下人马发动攻击了。 “就是,彪哥说得对,大家伙动手!” “拿钱来,不给就干翻他们!” “操家伙,上啊!” …… 陆大彪手下一帮人都是混混,打架斗殴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这会儿自家老大既是放了话,一帮混混们立马便叫嚣着准备动手冲击商号了。 “慢着!” 一见陆大彪的人要动手,赵奎山可就不免有些急了,一者是他们中最能打的陈子明不在场,守在店中的人虽不算少,真动起手来,怕不是对方的对手,再说了,店铺可是兄弟们赖以生存的依靠,若是就这么被砸了,那后果当真不是好耍的,哪怕明知此时走出店门恐会遭暗算,赵奎山还是不得不挺身而出了。 “哟呵,好胆色,竟敢跟爷们玩单刀赴会,行,你有种,可惜爷们不吃这一套,呸,没钱,就把命留下好了。” 陆大彪一伙人显然都没料到赵奎山居然敢就这么赤手空拳地走出店铺,一时间还真不敢妄动了的,不过么,陆大彪显然是不打算就这么算了的,但见其一挑大拇指,先是假意夸了赵奎山几句,而后么,便即往地上吐了口浓痰,不屑地便威胁了一句道。 “陈镇老弟,你这又是何必呢,大家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甚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如此兴师动众的么?” 赵奎山并未理会陆大彪的威胁,朝着歪歪斜斜地站在人群中的陈镇拱了拱手,很是诚恳地致意了一番,没旁的,只因他很清楚看似叫嚣得凶悍无比的陆大彪不过只是他人的一条狗而已,真正在后头使坏的正是一脸冷笑地在看着热闹的陈镇。 “谁是你老弟,姓赵的,少跟爷套近乎,嘿,你店中的破烂货弄伤了人的手,赔钱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说到哪都是这个理,你小子不是能做主的,去叫能管事的出头,少要浪费爷们的时间,再啰唣,小心爷拿巴掌侍候了去!” 陈镇就是来找碴的,为的便是要搬回因官司而丢了的面子,赵奎山原就不是他要针对的真正目标,之所以大闹,不过是为了逼隐藏在“新欣商号”后头的陈子明出现罢了。 “你……” 陈镇这等嚣张的话语一出,饶是赵奎山也算是稳重之辈,却也同样被气得面色发青不已,张口便要怒叱其一番。 “我能做主,有甚事,就跟某说好了!” 没等赵奎山将骂人的话语说出,就见围观的人群中突然向两旁翻涌开了一条路,一身青衫的陈子明已是领着程处弼与小六二人昂然行了过来,所有挡路者,全都被陈子明毫不客气地掀到了两旁,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怨声四起,却愣是无人敢冲着陈子明动手,没旁的,概因都被陈子明那等举重若轻的气度给震慑住了。 第三十八章 你横我更横(二) “子明来得正好,他们……” 一见陈子明已到,赵奎山很明显地松了口大气,赶忙迎上了前去,便要将事情的起因解释上一番。 “没事,一切由某来应对好了,奎山老哥只管先进店去,小六,你也去!” 只一看眼前这等架势,陈子明又怎会不明白事情的根由之所在,自是无须赵奎山浪费时间来解说的,但见陈子明只一摇手,止住了赵奎山的话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这……,也好,子明自己小心些,若有意外,兄弟们断不坐视。” 陈子明在一众兄弟们中岁数算是较小的,但却是最能打的一个,往日里赵奎山还能看得出陈子明的深浅,可自打陈子明死后复生以来,赵奎山却是再也看不透陈子明了,只觉得其身上威严一天比一天更盛,但有所言,包括赵奎山这个原本的首领人物在内,都不敢有所违逆,此际也依然如此。 “嗯。” 赵奎山的话语虽短,可陈子明却是能从中感受到浓浓的诚意,不过么,此时此刻显然不是宣泄感情的时候,陈子明也就仅仅只是伸手拍了拍赵奎山的肩头,淡然地轻吭了一声,而后便即将视线转到了陈镇等人的身上,却并未急着开口,就这么静静地立在店门前,虽无言,却有着股如山般的沉稳之气度。 “我呸,猪鼻子插根葱,你装啥大象,陈曦,你给老子听着,今日若是不拿出一百贯赔偿,这事就不算完!” 陈子明这等屹立如山般的气势一出,陈镇以及其身边几个公子哥明显都有些犹豫了,一时间都不愿在此际强自出头,倒是以前曾跟陈子明的前任没少斗殴的陆大彪胆子肥,但见其很是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浓痰,骂骂咧咧地便率先开了口。 “一百贯?不多,可总得有个理由罢?” 从前任的记忆里,陈子明倒是记起了陆大彪是个啥玩意儿,知晓其也算是有点本事,可也就是前任那等水平罢了,对付起来,于此际的陈子明来说,却是一点都不难,他自不会将其放在心上,也不生气,仅仅只是神情淡然地反问了一句道。 “理由,嘿,姓陈的,你小子给老子等着,小五,你上来,将伤势给那厮好生瞅瞅!” 陆大彪跟陈子明的前任对放过不止一回了的,素来都是半斤八两,打心底里便不怕陈子明,此际又自恃人多势众,又买通了在此地负责治安的差役,自忖是吃定了陈子明的,这会儿一听陈子明言语间似乎有着要低头的意味,当即便来了精神,咋咋呼呼地便嚷嚷上了。 “好叻,大伙都给评评理,看看,都看看,在下自打用了这家商号的折扇,居然夹伤了手,瞧瞧,都瞧瞧,在下这手指都肿成了萝卜了,疼得在下几天几夜没合眼啊,天地良心的,怎会有这等只顾赚钱,不顾廉耻的奸商啊,这都是啥世道啊,唉……” 陆大彪话音方才一落,立马有个瘦小汉子从边上蹦跶了出来,举着根红肿的食指,得意洋洋地向众人展示着,口中更是胡七八扯地嚷个不停。 “哦,算是个理由,很好,那你们几位又来此何干,嗯?” 国人素来喜欢哄闹,古今概莫能外,这不,那瘦小汉子话音一落,跟着起哄的当真不知凡几,然则陈子明却丝毫不以为意,面色淡定一如往昔,也就只是无所谓地吭哧了一声,转而将问题丢给了陈镇以及在其附近的那几位公子哥。 “狗东西,别以为你入了军,就可以为所欲为,哼,这等昧良心的钱也敢赚,当真无法无天已极,今日事已发,我等自当为受害者主持公道!” 一见陈子明将视线投了过来,几位公子哥显然都有些不自在了,此无他,概因陈子明实在是太冷静了些,冷静到令人惊悸之地步,在搞不清陈子明有何底牌的情况下,几名公子哥显然都不想当出头鸟,彼此互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一见及此,身为始作俑者的陈镇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但见其手一抬,指着陈子明的鼻子,便已是一派义愤填膺状地怒叱了起来,就宛若他便是正义之化身一般。 “是这样的么?” 陈子明连看都没去看陈镇一眼,而是面色淡然地望向了明显处在众人首领位置上的那名文弱青年,嘴角一挑,露出了丝戏谑的笑容,满不在乎地又追问了一句道。 “这位兄台请了,某乃勋国公府殷铭,这位是工部水部司郎中(从五品上)郑武之嫡长子郑威,还有这位是户部金部郎中王调元之次子王升,至于这位么,乃是吏部司封司员外郎赵英之子赵山,我等听闻贵号贩卖伤人之商品,有干天和,实不敢坐视,特来此一探究竟,今,若是贵号能诚恳道歉,并赔偿受害人损失,我等也不愿过于己甚,此事便这么作了罢论好了。” 文弱青年本来不想出头的,可这都被陈子明逼到了门上,却也不甘示弱,先是自矜地报出了他自己以及同行者的来历家门,而后么,便即摆出了一副公允的架势,当起了和事老,话倒是说得漂亮无比,可明摆着就是来拉偏架的。 “我呸,一群毬鸟,跟小爷装啥大头蒜,竟敢公然敲诈,看小爷不收拾死尔等,爷就不姓程!” 文弱青年话音方才一落,陈子明倒是没啥表示,可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程处弼却是怒了,但见其袖子一挽,污言秽语便即不管不顾地狂喷了出来。 “大胆小贼,安敢……” 程处弼到底年岁尚小,尚不曾正式踏入顶层权贵公子哥们的圈子中,在场众人中,也就只有殷铭对其有那么一丝印象,似乎在那见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自不免微有些犯踌躇,可陈镇却是忍不下去了,嘴一张,厉声便要呵斥程处弼一番。 “闭嘴,再敢胡言,小爷扒了你的皮,什么东西,也敢在你程家爷爷面前啰唣,作死么?” 程处弼岁数小是小,可那土匪性子却是完全遗传了程咬金的德性,骂架绝对是一把好手来着,这不,也不等陈镇将话说完,他便已是高声咆哮了起来。 “找死!” 陈镇从来都不是啥好鸟,这一见程处弼居然比自己还嚣张,当即便怒到了极点,上前一步,便打算动手给程处弼一个血的教训了。 “镇弟且慢!” 程处弼两次三番地提到“程”字,再一看其那张黑脸简直跟程咬金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殷铭当即便想起了其之来历,再一想到程咬金那泼皮般的土匪性子,又哪敢真让陈镇伤着了程处弼,赶忙伸手一拦,挡住了陈镇的去路,而后也没管陈镇是怎个表情,朝着程处弼一拱手,一派和煦状地开口道:“敢问这位小弟可是卢国公府上的么?” “小爷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卢国公第三子程处弼是也。” 程处弼正愁着没处扬名号呢,这会儿听得殷铭发问,立马便得意了起来,用大拇指一指自个儿的胸膛,豪气十足地报出了家门。 “原来是程三公子,失敬,失敬。” 一听程处弼报出了家门,殷铭的脸色立马便是一苦,没旁的,区区一程处弼固然算不得甚奢遮人物,可其老子程大土匪却是属豪猪的,浑身上下都是刺来着,满朝文武就没谁乐意去碰上一下的,很显然,有了程家的出面,今日之事怕是难以按原定计划施展了。 “好说,好说,尔等不知者不罪,有甚事,就都冲着小爷来好了。” 一见自个儿的名号如此好用,程处弼的小胸膛立马高高地挺了起来,一挥手,大包大揽地便放出了豪言。 “程三公子既是出了面,这个情面,在下还是要给的,既如此,不若你我皆袖手旁观,任由当事人双方自行解决如何?” 殷铭虽不愿得罪程家,可也不愿放过这等能为自家姑母出口恶气的大好机会,自是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去的,这便沉吟地提议了一句道。 “那不行,小爷……” 程处弼正自得意于自个儿的威风八面,哪肯就这么罢休了去,一挥手,已是豪气十足地便要放出一番狠话。 “三公子,此事便这么定了也好,后头的事就交给为兄好了。” 陈子明之所以将程处弼带了来,可不是要其参与斗殴的,要的便是用其程府嫡子的身份逼住对方那些公子哥们,至于剩下的那些无赖之徒,陈子明可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的。 “嘿,成,那就这么定了。” 程处弼正处在叛逆的年龄,也就只服陈子明一人,而今,陈子明既是开了口,他自也就不再坚持,乐呵了一句之后,便即退到了后头,一见及此,殷铭等人彼此互视了一眼之后,也尽皆眉头微皱地后退了几步,摆出了副两不相帮之架势,只是望向陈子明的眼神里却尽皆是玩味与狠戾之色,很显然,他们可以不跟程处弼一般见识,却绝对不会轻易放了陈子明一马…… 第三十九章 你横我更横(三) “陆大彪,你是打算私了还是公了,嗯?” 殷铭等人的不善之眼神是那么的明显,以陈子明之能,又怎可能会看不出来,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去理会,而是似笑非笑地望向了正有些不知所措的陆大彪,语调淡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 貌似这话不都是该敲诈者说的么,怎么就被陈子明给抢了台词,到底谁才是敲诈者嘛,可怜陆大彪就一浑人,愣了好一阵子,都没能想个明白。 “快点,本少忙得很,没空陪你瞎扯淡,说!” 陈子明等了片刻,见陆大彪愣是没能反应过来,心中自是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作出了一副不耐至极状地断喝了一嗓子。 “拿一百贯来,这事就这么算了,若不然……” 被陈子明这么一吼,陆大彪的脸上顿时便有些个挂不住了,奋力地一瞪眼,作出一派气势汹汹状地便要咆哮上一嗓子。 “若不然又如何?想报官么?本少奉陪到底!” 陈子明压根儿就不等陆大彪将话说完,已是一挥手,冷笑着打断了其之所言。 “……” 陆大彪是混混,最怕的就是见官了,别看他们来闹事之前,已然收买了这一片区的差役,可要说在官府里有多少势力么,那纯属瞎扯淡,偏偏殷铭等人眼下似乎已退出了这场闹剧,如此一来,就算再给陆大彪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报官的,这下子立马又被憋得没词了,也就只剩下干瞪眼的份儿。 “报个甚官,谁不知道你自己就是官,自古官官相护,这狗东西就是在仗势欺人,兄弟们,不给他点颜色,这厮都不知道马王爷是几只眼了!” 这一见陆大彪被陈子明三下两下就绕晕了头,陈镇可就再也沉不住气了,在一旁叫嚣着便欲鼓动一众无赖们上前动手。 “对,动手,冲进去!” “打,干翻这混球!” “上,打了再说!” …… 打架斗殴对于众混混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个顶个都是好勇斗狠之徒,又欺陈子明只有一人在店外,被陈镇这么一蛊惑,顿时便全都按捺不住了,一边狂乱地谩骂着,一边气势汹汹地便向陈子明冲杀了过去,显见是准备以众凌寡了的。 “找死!” 若是以前,遇到了如此多无赖的围攻,就算有着数个陈子明在此,怕也难逃被众人围殴致残之下场,可眼下么,陈子明早非吴下之阿蒙了,这一见众无赖们狂冲而来,不单不惊,反倒是暗喜不已,没旁的,陈子明之所以言语尖刻,为的便是要激众无赖动手,他可是铁了心要给陈镇等人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不单不退,反倒是大吼了一声,脚下一用力,人已是狂野地向前扑击了过去。 “噗嗤,噗嗤,噗嗤……” 别看众无赖们人多势众,可说到武艺以及力量,跟陈子明就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加之众无赖们进退无据,都是乱冲乱撞罢了,不管是谁,哪怕是陆大彪这个带头大哥,遇到了陈子明,就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被抓着丢到一旁,一阵有若下雨般的噗嗤声大作之后,一座肉山已是蔚然大观地堆在了商号门口的空地上,可怜一众无赖们彼此挤压着,扎手扎脚地叫唤个不停,却愣是无法在短时间里站将起来。 “啊……” 陈镇先前倒是卖力地咆哮着蛊惑众无赖们出手,可他自己却是缩在了后头,本打算趁乱捡便宜的,却没想到二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无赖居然连一个照面都没能支撑下来,便已被陈子明轻松堆砌成了一座肉山,心当即便虚了,张嘴惊呼了一声,转身便要往围观的人堆里逃了去。 “哪里走,给本少留下罢!” 在陈子明的眼中,陆大彪等人不过只是被利用了的蠢货罢了,别看闹腾得厉害,其实不过都是帮凶而已,真正闹事的人十有八九便是素性阴狠的陈镇,似这等奸诈之徒,不将其打怕了,一准还会生出无穷的是非来,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这一见陈镇要逃,又如何肯轻纵了其,但听陈子明一声大吼,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地便蹿了出去,三两步便冲到了陈镇的身后,大手一抓,已是夹着脖子将身高与其大体相当的陈镇提溜了起来。 “厄、厄……” 陈镇以往能跟陈子明的前任相抗衡,还能略占上风,本身的武艺与力量其实并不算太差,只是比之眼下的陈子明来说,却明显不够看了,一被提溜起来,人当即便慌了,拳头乱挥,脚乱踢,试图挣脱开陈子明的钳制,可惜不过是在做无用功而已,被陈子明空着的左手扇了两记耳光之后,倒霉的陈镇已是生生被打得昏迷了过去,浑身瘫软地挂在了陈子明的手中。 “陈兄还请手下留情。” 一见陈镇等人如此轻松地便被陈子明收拾了个干净,殷铭等人顿时吓得亡魂大冒不已,其余几名公子哥已是腿脚发软地向后退了开去,可殷铭却是没这么个福气,尽管害怕得浑身哆嗦不已,可还是鼓足了勇气地上前一步,朝着陈子明一拱手,赶紧叫了停。 “嘿,好说,这一次本少给你殷兄一个面子,再有下一回,那就休怪本少连你一起收拾了,滚罢!” 陈子明可以动手收拾陈镇,但却不好直接朝殷铭等人出手,此无他,唐初的阶级分界可是森严得很,若是以下犯上的话,纵使有理也得受罚,而今么,既然已将事情摆平,陈子明倒也不愿再生是非,当然了,不动手归不动手,放出几句威胁的狠话却是无妨。 “走,快,抬上小镇,我们走!” 殷铭实在是被陈子明的神勇给吓破了胆,就连还嘴都不敢,一待陈子明将死狗一般的陈镇丢在地上,赶忙呼喝着指挥身后的仆役们上前抬人,而后么,一溜烟地便走得没了影踪…… “舅父,您要给侄儿做主啊,舅父,侄儿好苦啊,舅父……” 申时末牌,在吏部忙碌了一整天的勋国公殷元终于回到了府上,这才刚转过二门的照壁,就见鼻青脸肿的陈镇已是嚎啕大哭地抢上了前来,一头跪倒在了殷元的面前,不停地喊着冤。 “嘶……,怎么回事?谁将你打成这样了,快说!” 只一看陈镇那肿得有若猪头般的脸庞,殷元当即便被吓了一大跳,倒吸了口凉气之余,便已是忙不迭地出言追问了起来。 “大哥,就是那忤逆的孽畜干的,这都将小镇打成这样了,下回还能给小镇活路么?大哥,小妹求您了,您可要为小妹做主啊!” 陈镇只顾着嚎啕,却并未回答殷元的问题,倒是从旁追过来的殷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义愤填膺地控诉着陈子明的罪行。 “嗯?说清楚了,那厮为何要动手打人?铭儿,你来说!” 一听是陈子明动手打的人,殷元的眉头当即便皱了起来,没旁的,他虽是不曾与陈子明面对面地打过交道,可从早先的案子中陈子明肯审时度势地作出退让一事上,殷元已然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陈子明绝非莽撞之人,断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殴打陈镇,这里头十有八九别有蹊跷,再一看自家嫡长子殷铭目光闪躲地站在一旁,心中更是了然,这便面色一沉,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啊,父亲大人,事情是这样的……” 殷铭素来对殷元极为畏惧,尽管先前与陈镇套好了台词,打算要狠告陈子明一状的,可被殷元这么一吓,编好的台词顿时便全都忘了个精光,慌乱间,便已有若竹筒倒豆子般地便将所有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你,你们,唉,糊涂,糊涂啊!” 听完了殷铭的解释之后,殷元当真气得个眼冒金星不已,气的不是陈镇的被打,而是气陈镇等人蠢笨如猪,居然连陷害人都不会,拿着个破绽百出的理由就想去坑人,实在是令殷元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大哥,小镇也就是想为小妹出口气,怪只怪那孽畜……” 一见殷元如此恼火,殷氏的脸色也自不好相看,又怕殷元会责怪陈镇的惹事生非,这便赶忙开了口,试图为陈镇辩解上一番。 “不必多说了,似小镇这般性子再呆在京师,迟早要出大事情,到那时,别说他自己了,便是为兄也得受牵连,吾意已决,就让小镇跟着樊国公去军中,一者补个缺,二来也可凭本事搏一前程,有段叔在,自不会让小镇吃了亏去。” 殷元这回可是不想再听殷氏的护犊子之言了,毫不客气地一扬手,打断了殷氏的话语,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给陈镇安排了个去向。 “啊……,大哥……” 殷氏向来溺爱陈镇,一听要他去随军出征,顿时便慌了神,面色煞白地便要出言求情上一番,可惜殷元态度极为的坚决,压根儿就没给殷氏将话说完的机会,一拂大袖子,便已是气冲冲地转入后堂去了…… 第四十章 程咬金的馊主意 军情如火,圣旨既下,樊国公段志玄自是不敢轻忽了去,三日里便从左骁卫里点了十数名将领,急若星火般地便往边关赶,此乃常情,原也无甚可稀罕处,可令陈子明郁闷得不行的是——陈镇那厮居然也在出征之列,还挂了个骑曹参军事的衔儿,居然就这么与他陈子明平级了,当真令陈子明心里头很有种“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的歪腻之感。 甭管怎么歪腻,日子都须得照过,接下来的月余时间里,陈子明往程府跑的频率明显高了不老少,一者是因美酒产业的精馏塔调试已到了最后阶段,离了陈子明不行,至于其二么,则是偷偷与打着看望妹子之名号前往程府的汝南公主私会上一番,也好解解相思之渴,但这些都不是最要紧之事所在,陈子明之所以不断往程府跑,真正的用心是想探听一下前方战事之情形,没旁的,陈子明前世那会儿虽是爱好兴趣广泛,对贞观之治的大事件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可也就只限于大势罢了,具体到细微处,陈子明可就不免抓瞎了,偏偏秦琼那头又早已不理政事,陈子明唯一能得到准确消息的地儿,也就只能是指望着程大土匪了的。 也不晓得是不是陈子明的诚心感动了某个神秘的存在,又或是他的到来所煽动的蝴蝶翅膀真影响到了大局之改变,原本应该发生在明岁晚秋十月的战争竟提前到了贞观七年十月底——段志玄一赶到凉州前线,只花了三天时间接收各州汇集起来的杂乱边军,然后不顾严冬将至,悍然便发动了强攻,当即便打了吐谷浑君臣一个措手不及,大胜之余,挥军狂追不止,大有一举将吐谷浑灭国之架势,只是大军追到了青海湖边之际,恰逢青海湖波涛大起,冬雷滚滚,就宛若有着无穷之伏兵暗藏一般,段志玄惊疑不定之下,突然没了战心,就此回了军,给了吐谷浑君臣从容收拾河山之机会。 军情一传回长安,李世民顿时为之大怒不已,即刻下诏将段志玄就地免了职,本要将其押回长安受审,然,经长孙无忌劝解,遂罢了此议,只是余怒未消之下,李世民勒令段志玄原地待命,统领诸军守好边州,并下诏对吐谷浑的狂悖加以讨伐,命特进李靖、兵部尚书侯君集、刑部尚书任城王李道宗、凉州都督李大亮等为大总管,各帅师分道以讨吐谷浑。 期盼已久的大战终于要开始了,可陈子明却是高兴不起来,没旁的,此番大举出兵还是没左领军的份儿,别说陈子明这么个小蝼蚁了, 便是大将军程咬金也没能捞到仗打,对此,陈子明实在是无奈得很,只能是央着程咬金为自个儿暗中安排一二,看能否调入出征的其它卫军中去。 “臭小子,俺老程没亏待过你罢?八个女儿都任你挑了,怎地,还不够?” 陈子明才刚刚表露了些调走的意思,程咬金的黑脸顿时便是猛地一沉,豹环眼一瞪,已是毫不客气地便喝问连连了起来。 八个女儿…… 对于程咬金这等动不动就拿八个女儿来说事的行径,陈子明实在是无语得很,偏偏这会儿有求于人,实也容不得陈子明不低头的,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满脸诚恳躬身致意道:“大将军待标下恩重如山,标下铭感五内,自不敢或忘焉,只是好男儿自当沙场建功,岂可碌碌无为度一生,还请大将军周全则个。” “哦?哈哈哈……,说得好,说的好一番屁话!嘿,臭小子,跟俺老程唱戏呢,说,你小子跟汝南那丫头是啥关系来着?” 陈子明这等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一出,程咬金当即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么,可不是嘉许,而是不屑,但见其笑过之后,脸色猛然一沉,已是声色俱厉地喝问了一嗓子。 “大将军明鉴,标下与汝南公主一见如故。” 陈子明压根儿就不曾奢望自个儿与汝南公主的十二能瞒得过程咬金,此无他,汝南公主这些天来跑程府跑得未免太勤了些,说是来看望清河公主的,可每每到了程府就溜后花园去了,往往这个时候,陈子明也一准在后花园里,这等情形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身为主人的程咬金自是不可能察觉不到,否认显然是没有意义的事儿,只是事涉天家,公然承认也是万万不成的,陈子明也就只能是含含糊糊地给出了个答案。 “一见如故?嘿,臭小子,怪不得俺老程八个女儿都看不上,敢情是跟汝南那丫头好上了,你小子有种,来,说说看,把事儿都给办了没?” 这一见陈子明认了账,程咬金的黑脸上突然红光大现,嘴角边更是荡漾起了淫贱的怪笑,挤眉弄眼地便调侃了陈子明一句道。 办事?这个…… 面对着节操无下限的程大土匪,陈子明满脑门的黑线,实在是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瞧瞧,说你笨还真就是笨到家了,生米煮成熟饭都不懂,要不俺老程帮帮你?” 陈子明不吭气了,可程咬金不单不消停,反倒是更来劲了几分,但见其满脸怪笑地又扯了一句道。 老程同志,您老能有点节操不?那可是公主啊,生米煮成熟饭,得,回头咱还不得被老李同志给阉了,这主意就一个字——馊! “大将军明鉴,标下愿以所学搏富贵,沙场建功方是男儿本色。” 程大土匪之所以满朝文武没人敢惹,就因为这厮既不讲节操,又浑身是刺,最擅长的便是将你的智商拉下来跟他齐平,然后么,他就可用丰富无比的经验一举将你击败,这一条,陈子明可是领教过多回了的,自是不愿在此际跟程咬金乱扯个没完,这便面色一正,一派昂然状地表了态。 “好志气,好志向,可惜时机不对。” 甭管陈子明表现得多慷慨激昂,程咬金还是那么副痞样,但见其一挑大拇指,先是夸了陈子明两句,而后便即一摊手,毫不客气地给了陈子明当头一棒。 “请大将军明示。” 一听程咬金这般说法,陈子明的心当即便是一沉,不过么,倒是没表露出甚异色,也就只是恭谦地请示了一句道。 “明示个屁,你小子往日里不是精明过人么,这会儿怎就呆愣若此了,好生看看今番领军出征的都是何许人哉。” 程咬金一挥手,没好气地便骂了陈子明几句,尽管不曾明说,可意思却已是表达得很清楚了——此番出征的大将全都是太原从龙之臣,就没一个是瓦岗寨出身的将领,要知道这两路将领素来不怎么和睦,当然了,此乃李世民刻意所为之,为的不过是便于控制罢了,毫无疑问,在这等情形下,程咬金虽是大将军,也难在出征一事上稍作手脚。 “……” 陈子明一向心思缜密,只一听程咬金这般说法,立马便想透了个中之蹊跷,心中自不免失落得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啥才是了的。 “怎么,灰心了?嘿,看来俺老程还真就太高看你小子了。” 程咬金似乎就喜欢打击陈子明,这一见其默然无语,立马嘴角一挑,露出了个戏谑的笑容,很无节操地便往陈子明的伤口上狠狠地撒上了一把盐。 “大将军,您是说还有机会?” 陈子明原本都已是失落到了极点,没旁的,他所能依靠的就两人,一是秦琼,二便是程咬金,可惜前者已不管事,唯一能靠着的也就只有后者了的,哪怕这厮说话办事有些不太靠谱,可在没法子可想的情况下,陈子明也真就只有相信其一条路可走了的。 “机会当然是有的,就看你小子敢不敢去搏上一把了。” 程咬金伸手搓揉了下有若钢针般的虬髯,很是无良地又卖起了关子。 “请大将军明示!” 尽管对程咬金这等混不吝的性子实在无奈得很,可事关大局,陈子明却是不敢掉以轻心,这便赶忙躬身行了个礼,满脸诚心诚意之色地出言求教道。 “很简单,我大唐于出征前都有校验三军之规矩,此一条,想来你小子应是心中有数才对,既如此,那就闹腾个大的好了。” 程咬金嘿嘿一乐,满脸坏笑地便暗示了一番。 “……” 尽管程咬金并未将话说得分明,可以陈子明的智商却是一听便懂了,无非是要他陈子明在校验三军时强行出头,以一身武艺来压制群雄,从而赢得李世民的好感,或许便能有机会随军出征,只是个中之风险却是不小,倘若能力压群雄也就罢了,可万一要是不能呢,一个搅闹校验的罪名便足以将他陈子明拖下去砍头了的,真到那时,死也就白死了,别想指望程大土匪会帮着说甚好话来着,毫无疑问,这么个主意,在陈子明看来,依旧只有一个评价——馊! 第四十一章 校场扬威(一) 大唐的军制极其之复杂,采用的乃是府兵制——各折冲府的折冲都尉都只管练兵,却不管用兵,十六卫名义上掌握着天下军马,可实际上么,却不过大多是些空架子罢了,有将而无兵,终归须得到要出征了,方才临时调集府兵前来听令,此等之军制看似能有效地抑制住将军们的势大,可却极易造成将不识兵、兵不识将,如此一来,每逢出征,尤其是十六卫军的出动,都需要一道必不可少的手续,那便是校场演练,一者是扬军威以振军心士气,二来么,也是给各级将领们顺利掌握好部队创造出个良好的氛围。 “咚咚咚……” 贞观七年十一月初四,小雪初停,辰时正牌,第三通鼓响之后,即将出征的三卫六万大军整整齐齐地列在南校场的正中,左侧所在为观礼之文官,右侧则是其余不曾受命出征的诸卫之军官,至于校场正中的小高台上么,兵部尚书侯君集怀捧着一面令旗,面无表情地听着下方各卫将军点卯之报数。 “启奏陛下,各卫应到人数六万一千三百人,实到人数六万一千三百人,请陛下明示行止。” 侯君集一向是个很喜欢炫耀之人,可此际,他却是无比之肃然,没旁的,只因一代大帝李世民就端坐在其身后不远处的矮床上,就算再给侯君集两个胆,他也断然不敢在此际有甚出格的表现的。 “嗯,既如此,那就开始好了。” 李世民一生中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回这等战前校验了,早就习以为常,并无甚特别的表示,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挥了下手,很是随意地便给出了旨意。 “诺!” 侯君集虽说早在贞观四年便已是兵部尚书,可说到主持这等校验大典么,还真就是第一回,心下里自不免有些打鼓,只是这当口上,却也容不得其有半分的退缩之意,但见侯君集高声应了诺之后,大踏步地行到了高台前,手中的小旗不时地挥动着,将一道道命令传达给了各部,鼓进金退,一番操演下来,倒也算是顺遂得很。 “竖箭垛!” 最容易出岔子的军阵演练已毕,侯君集紧绷着的心弦也自稍松了些,但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但见其屹立在高台上,中气十足地下了令,自有十数名士兵紧赶着将一支箭垛竖立在了高台的左侧,这就到了校验的最后一个环节——骑射抡元,但凡自忖有骑射之能者,皆可上阵比试,连中三元者,有重赏,哪怕是只中一支的,也有赏赐不等。 大唐自立国之初就极其重视骑军之建设,但凡军中战将,不会骑射者罕矣,值此骑射抡元之际,各卫的大小将领们自是全都踊跃参与其中,时不时就有人箭中红心,激起阵阵如怒涛般的喝彩声,偶尔也有三箭齐齐落空者,被人讥讽笑话上一番也自是不免之事了的,满场气氛就这么在众将们一轮轮的骑射中节节攀高着,若不出意外,此番校验当以皆大欢喜而告了终了。 “嘭!” 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着其不可捉摸性,这不,就在侯君集心情最为放松之际,意外却是突然发生了——从校场左侧突然冲出一骑,在远离箭垛足足有七十步开外的距离上便即张弓搭箭,一声弦响过后,就见那支羽箭有若流星般划破空间,准确无误地正中了红心,不仅如此,其上所附着的巨力更是将整个箭靶的红心都炸得个粉碎。 “嗡……”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实在是太过惊人了些,满场军士们当即便全都被震慑住了,此无他,要知道早先那些箭中红心者,都是在离箭靶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能做到力透箭靶的,便都已是军中好手了的,可较之这等箭碎红心的表现,差距可谓是一天一地,压根儿就没半点的可比性,大唐将士们都是识货之人,一静之后,便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好犀利的一箭,朕平生罕见也,此系何人?” 李世民乃是马背上的皇帝,眼光自是不差,喝彩之余,爱才之心也就此大起了,只是看了看那员小将,却发现眼生得很,浑然没半点的印象,这便诧异地问出了声来。 “启奏陛下,此乃微臣标下一兵曹参军事,姓陈,名曦,字子明,其父陈浩当年也是我玄甲精骑中人!” 那突然杀出的一骑,自然正是陈子明,其能箭碎红心,靠的正是一身神力以及手中那把特制的铁胎弓之助力,似他这等微末之将,高台上那些权贵们自是都陌生得很,哪怕是曾见过陈子明一面的侯君集也没能想起来,唯有程咬金却是满脸自得地从旁闪了出来,得意洋洋地将陈曦的来历报了出来。 “陈曦?这名字,朕似乎有些印象,唔,莫非是中秋前那桩投毒案之原告么?” 李世民的记忆力显然相当的不错,程咬金方才这么一说,李世民便已想起了前番闹腾得沸沸扬扬的那桩投毒案。 “回陛下的话,确是如此……” 程咬金有心为陈子明造势,自是乐得多说上几句,只是不等其将话说完,侯君集已是面色难看地一闪身,挡在了程咬金的身前。 “陛下,是儿无礼至极,竟敢搅闹校验,其罪难恕,臣提议将此子交大理寺严稽,以查明其妄为之心何在。” 前番那桩投毒案牵扯实在是太广了些,不说别人,便是侯君集自身也卷入了其中,这会儿自不免担心程咬金那张口无遮拦的大嘴会胡乱言事,这便赶忙抢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便先给陈子明扣上了顶搅闹校验之罪名。 “陛下明鉴,陈曦此子一身武艺尽得叔宝兄之所传,论及骑战之能,不输古之勇将,值此大战将起之际,岂可自断胳膊,侯尚书斯言大谬也。” 程咬金与侯君集素来不和,彼此间互相拆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会儿一听侯君集在那儿乱扣帽子,程咬金自是不依,但见其一个大步从侯君集身后闪了出来,朝着李世民便是一躬,又为陈子明好生造了回势。 “哦?竟是叔宝之高徒,朕倒要瞧瞧此子之能有多强了,君集可着人去试上一试好了。” 李世民根本就没在意程、侯二人之间的互相拆台,实际上,瓦岗一系与从龙一系之间由来已久的矛盾都是李世民有意造成的——自大唐江山稳固之后,从龙之将与瓦岗一系的大将就很少有同时领兵出征的,大多时候都是轮番上阵,目的么,只有一个,那便是让两系大将不致有同流合污之可能,故而,李世民自是不会去责备程咬金故意给侯君集难看的搅场之小把戏,倒是对陈曦的武力究竟如何起了浓浓的好奇之心。 “诺!” 这一听李世民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侯君集就算心中有着再多的不满,也不敢再多啰唣了,只能是恭谨地应了诺,疾步行下了高台,自去传唤几名武艺高强的战将前来听命不提。 “圣上口谕,陈曦听宣。” 箭碎红心,很好,很强大,可实际上么,陈子明却是有苦自己知,但消有丁点的可能,他都不愿按着程咬金的馊主意去办,可惜事实逼得他没了选择的余地,别看其一脸淡定地策马而立,神情淡然而又从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数万将士的瞩目与喝彩,可心里头其实正打着鼓,尤其是看到一骑宦官纵马而来时,陈子明的心更是就此提到了嗓子眼处。 “末将,在!” 一听有口谕,陈子明自然不敢再端坐于马背上,赶忙翻身下了马,恭谨万分地单膝点地,行了个军中之礼。 “卿非在出征之列,而擅闯校场,罪自不小,然,念及卿一身武艺修来不易,朕给尔一个机会,若能显骑战之能,朕自当免尔之罪,若不能,数罪并罚,望卿好自为之,钦此。” 待得陈子明跪好之后,那名宦官略一清嗓子,就这么在马背上将李世民的口谕宣了出来。 “末将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怜陈子明这辈子还真就不曾接过旨,对宫廷礼仪也实在是并不甚清楚,值此谢恩之际,顺溜溜地就拿前世在电视剧里看到的腔调来应对了,当即便将那名小宦官给雷得个里焦外嫩不已——“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起自武则天时期,而这会儿谢恩的标准其实就一句——“陛下圣明”罢了。 “哼,好自为之罢。” 尽管被陈子明这么句怪异的谢恩给噎了一下,可这等时分,那名小宦官也自不敢出言呵斥陈子明的胡乱应对,也就只是冷哼了一声,一甩大袖子,就此纵马赶回了高台,自去向李世民回令不提。 好自为之?嘿,那就来罢! 陈子明骨子里就有着一股狠劲,如今既是都已没了退路,他反倒是不慌了,眯缝着眼,打量了一下正聚集在小高台下的数员战将,戾气顿时便大起了…… 第四十二章 校场扬威(二) “都给本官听好了,那厮就是程阿丑派来搅场的,其心当诛,尔三人轮番出战,务必拿下此獠,生死勿论,谁敢轻纵,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侯君集一向是个很骄傲之人,此番又是头一回主持校验大典,本以为这该是他侯君集的荣耀时刻,却不曾想愣是被程咬金从中作梗了一把,心中自是不忿已极,这一下了高台,便即将其麾下最勇悍的三名战将都唤了来,阴恻恻地便下了道死命令。 “诺!” 大唐素重骑军,尽管似秦琼与尉迟恭这等绝世武将罕有,可次一级的战将却比比皆是,侯君集此番找来的三人——左卫军郎将王蛮、右威卫郎将赵长山、右威卫中郎将薛孤儿皆是军中后起之秀,个个都有着勇将之称谓,哪怕先前都瞧见了陈子明的骑射之能,可要说到骑战么,三将显然都不怎么将陈子明这等军中小字辈放在眼中,只是侯君集既是有令,三人也自不敢不从罢了。 “擂鼓!” 三员大将脸上的不屑之神色实在是太明显了些,侯君集自不会看不到,然则其脸皮子抽搐了几下,到底不曾再多啰唣,仅仅只是一扬手,声色俱厉地下达了将令。 这就要开始了?那就来罢! 鼓声这么一响,陈子明的心弦立马便紧绷了起来,没旁的,尽管对骑战没少修习,可说到上阵对敌,却绝对是头一回,陈子明既不清楚自己的实战能力所处之档次,也不清楚即将迎战的对手到底有多强,要说不紧张,那才是怪事了的,只是事已至此,再难有甚退缩的余地,就算再难,陈子明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但见其一拨胯下的战马,开始了缓慢加速。 “大胆小贼,拿命来!” 率先冲杀出来的是官位最低的王蛮,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素来以勇悍著称,参与过灭东突厥之战,以赫赫战功从普通一兵跃升为郎将,其晋升速度绝对算得上是军中异数,乃是侯君集之心腹爱将,此番有心一招拿下陈子明,冲杀起来自是气势惊人已极,但听声若雷震间,其已策马杀到了离陈子明不过一马之距上,一把长马槊速若闪电般便向陈子明的胸膛挺刺了过去,看那架势,分明是打算一枪取了陈子明之性命! “呼……,咔嚓!” 陈子明虽也是纵马狂奔着,可心中其实真没太多的底气,正自寻思着该用哪招破敌之际,冷不丁见王蛮如此嚣张地枪走中宫,当即便怒了,不管不顾地一挥手中精钢打造的长马槊,但听一声闷响过后,王蛮手中鸭蛋粗的木制马槊赫然已被扫成了两截。 “哎哟!” 王蛮是做梦都没想到陈子明的力量居然大到了这等骇人之地步,虎口开裂之下,剩下的半截马槊也已是握不住了,惨呼了一声,俯身马背,打斜刺里落荒而逃了开去。 王蛮倒是逃得飞快,可若是陈子明想的话,此际要取其性命,压根儿就无须费多大的功夫,只消将马槊顺势再一个横扫,便足以将其打落马下,只不过陈子明到底不曾这么做了去,甚至也没给其太多的难堪,就这么随意地将马槊一收,任由王蛮慌乱地逃出了场外。 “小贼休狂,看某来战你!” 一通鼓都尚未停,王蛮便已落败而逃,这等情形一出,赵长山可就看不过眼了,但见其一催胯下的战马,大吼了一嗓子,纵马如飞地便向陈子明冲杀了过去,待得到了两马将将相交之际,就见赵长山手腕一振,长马槊陡然荡起了朵朵枪花,虚实相间,真假莫辨,赫然竟是军中三大马槊名招之一的“百鸟朝凤”。 “百鸟朝凤”虽是军中之制式槊法,军伍中习练者不知凡几,可真能有所成的,十不足一,概因此招对使用者的身体素质以及反应能力要求极高,稍有所偏差,就难以发挥出此招以弱胜强之犀利处,军中战将往往以此招来对付似陈子明这等蛮力无穷之辈。 “杀!” 若是在击败王蛮前遇到赵长山这么一招,陈子明纵使不怕,恐也难免手忙脚乱不已,可有了先前的胜利垫底,陈子明已然是放开了,这一见赵长山招出,不单不避,反倒是大吼了一声,同样以“百鸟朝凤”还以颜色,刹那间,就见无数的枪花彼此溟灭,噗嗤嗤的破空声响得有若爆豆一般。 “噗……” 双方招式相同,比的就只能是硬实力了,很显然,在这一点上,赵长山是拍马也难赶得上陈子明的,这不,就在两马交错而过之际,赵长山精心编制出来的枪花已然尽数被陈子明破了个干净,不仅如此,还被陈子明顺势在其肩头上拍击了一枪,当即便喷出了一口鲜血,不得不就此落荒溃逃了开去。 这才一通鼓而已,便已折了两将,还都是脆败,明眼人都可看出,若不是陈子明手下留情,王、赵二人必死无疑,如此一来,尚未出战的薛孤儿可就有些傻眼了,没旁的,他的武艺虽是比王、赵二人稍高一些,可也高得有限,明摆着不可能是陈子明的对手,上去挑战,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没地丢人现眼不是? “擂鼓,擂鼓!” 眼瞅着自个儿挑选出来的三将这才一通鼓下来,便已是败了俩,侯君集的鼻子险些气歪到了一边,再一看薛孤儿在那儿犹豫不进,更是怒上加怒,不管不顾地便咆哮了起来。 “唉……” 鼓声就是命令,哪怕再不情愿,薛孤儿也不敢再多迁延了,只能是摇头叹息了一声,拨马便冲了起来,只不过他显然是不打算跟陈子明硬扛的,接连三个照面的对冲下来,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有的招式全是守招,只管自家守得严实,浑然不肯主动进攻。 还别说,薛孤儿的力量以及槊法虽是不及陈子明,可战阵经验却是极为的丰富,他这么一个乌龟不出头的架势一出,陈子明仓促之间还真就拿其没太好的办法——强攻么,这厮总是滑溜地策马躲开,使虚招诱敌么,这厮压根儿就不上当,哪怕面对着看起来似乎能一马槊挑杀陈子明的机会,也没见薛孤儿有半点的动心,就这么死乞白赖地跟陈子明耗上了。 我勒个去的,这厮还能再无耻些么! 接连三个照面的对冲都未能拿下薛孤儿,甚至双方连一记硬碰都不曾有过,基本上都是薛孤儿以巧卸力地架开陈子明的长马槊,这等情形一出,还真叫陈子明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问题是对方是铁了心要闪躲,陈子明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太好的破敌妙招,可有一条陈子明是清楚的,那便是若不能在短时间里拿下对手,到头来败的可能便会是他陈子明了的,此无他,双方的战阵经验相差过巨,已足以影响到彼此间的能力之发挥。 “杀!” 双方第四次打马对冲之际,但听陈子明一声暴吼,手中的马槊一抖之下,瞬息间连出七枪,有若狂风暴雨般地将薛孤儿连人带马都罩进了枪势之中,这一招赫然正是军中三大马槊名招之一的“暴雨梨花”,与“百鸟朝凤”的以弱击强不同,这一招完全就是以势压人,七枪几乎同时刺出,对施展者的力量、反应速度以及身体的协调性都有着极高的要求,军中战将能施展出这一招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来得好!” 薛孤儿乃是军中后起之秀,一身武艺也算是极为了得,这一招“暴雨梨花”虽难,可他也算是勉强能施展得出来,只是要想做到像陈子明这般随意,显然没那个能耐,这一见七枪狂卷而来,薛孤儿的脸色当即便是一白,只因他很清楚要破解此招虽是不难,可硬架硬挡却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毕竟七枪几乎是瞬息而至,靠躲是根本躲不开的,无奈之下,薛孤儿也只能是一声暴吼,奋起全身之力,接连扫出数枪,试图格挡开陈子明的进击。 “铛、铛,噗!” 尽管薛孤儿已是拼尽了全力,又大多用的是借力卸力的巧劲,奈何陈子明的力量实在是太过惊人了些,薛孤儿能挡得两枪、三枪,却断然无法将七枪全都挡下,一声闷响过后,薛孤儿只觉双手虎口一热,手中的长马槊已是再也把握不住了,生生被陈子明的怪力震得飞上了半空,至于他本人么,哪还敢再战,怪叫一声,赶忙拨马便向斜刺里逃窜了开去。 “小子休要猖獗,看某来战你!” 三通鼓下来,三将皆败,原先还高声喝彩的六万余将士当即便全然无声了,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陈子明策马昂然立于场心,很显然,若是无甚意外的话,军心士气已有受挫之虞,没旁的,薛孤儿等人都已是全军中威望极高的勇将了,却尽皆三招两式便败在了陈子明的枪下,怎么说也不是个好兆头来着,就在这等万马齐喑之际,却见一骑如飞般地冲出了队列,霸气十足地便向陈子明冲杀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校场扬威(三) 哟,居然是位大叔,嘿,您老行不行啊? 连胜了三场下来,陈子明心气正旺着呢,这一见纵马飞奔而来的是名四十出头的中年将领,看盔甲,顶多不过就是中郎将这么个级别的人物罢了,心中不由地便是一乐,没旁的,在陈子明看来,混了大半辈子了,才混到区区一中郎将的份上,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力过人之辈。 “霍霍霍……” 大叔行不行?答案是行,不单行,而且是大行特行,就在陈子明心弦微松的当口上,那名中年将领已是纵马杀到了近前,毫不客气地便连出十数枪,当即便杀得陈子明浑身狂冒虚汗不已,此无他,概因这位大叔的招法快若闪电,枪招所指,无一不是陈子明最难防守之处,于两马相交之际,愣是杀得陈子明毫无还手之力,若不是仗着年轻反应快,只怕光是这一轮的急攻下来,陈子明早该被刺落马下了的。 我勒个去的,这厮莫非是扮猪吃老虎么! 先前一个照面的对冲虽短暂,可彼此间却已是狠斗了七、八招,只不过陈子明都是处在了被动防守的状态,换而言之,是被压制得腾不出手来还击,毫无疑问,大叔的骑战之能不知比薛孤儿等人强出了多少倍,完全就是绝世武将之级别,可看其身上那副不怎么样的明光铠,明显就一中级将领而已,怎么看都透着股诡异之气息。 “杀!” 尽管搞不清面前这位落魄大叔究竟是怎生回事,可对于早已没了退路的陈子明而言,管你是扮猪还是真的是猪,都只有杀到你怕为止,这不,一圈马打了个回转,陈子明可就放平了心态,再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之心思,待得两马将将相交之际,更是不给对方抢先出手的机会,大吼了一声,手中的精钢马槊有若奔雷般便直取落魄大叔的胸膛。 “哼!” 陈子明这一枪谈不上有多精妙,唯快与猛二字,打的主意么,自然是以力压人,对此,落魄大叔显然不以为意,但听其冷哼了一声,手腕一振之下,便已是急速地攻出了四枪,接连击在了同一个点上,轻而易举地便将陈子明的来招化解了开去。 “哈!” 陈子明处心积虑发动的攻势自然不会是突刺那么简单,就在手中的精钢马槊被荡开之际,却听陈子明一声暴喝之下,腰腹一用力,整根马槊有若长鞭般地便抽向了落魄大叔的腰腹之间,而此时,落魄大叔的马槊正好处在了外门,要想再持槊防守已是难了。 “着!” 眼瞅着已然躲不开陈子明这一记势大力沉的抽击,落魄大叔索性不躲了,也不出槊招架,而是大吼了一声,一枪笔直地刺向了陈子明的胸膛,枪速快到了极点,很显然,若是双方都不变招的话,落魄大叔固然是难逃被鞭杀之下场,可陈子明也同样难躲这夺命的一枪。 尼玛的,这大叔有够赖皮的,怪不得落魄如此! 落魄大叔这么一记同归于尽的招数一出,陈子明当真是火大已极,没旁的,他可还没活够,哪肯跟这么一落魄的主儿同归于尽了去,尽自心中气恼得抓狂,可还是不得不变招拦截,原本斜抽过去的马槊一横,已是拦在了落魄大叔的枪路上。 “铛。” 陈子明方才一变招,落魄大叔同样也没闲着,但见其手臂略微一沉,一枪点在了陈子明的枪身上,一个借势卸力,已是纵马从陈子明的身旁一掠而过。 想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接连两个照面的对冲下来,半点便宜都不曾占到,陈子明可是真的怒了,一拨马首,调头便朝落魄大叔狂追了过去。 “着!” 落魄大叔似乎不曾注意到陈子明的纵马逼近,只一味地贴着马背向前驰骋着,马速也并不甚快,可就在陈子明杀到离其不足两马之距时,落魄大叔却是突然大吼了一声,手腕一撩,低垂在地上的枪尖当即便有若灵蛇般地昂了起来,双臂一振之下,自下而上的枪势已是急若星火般地刺向了陈子明座下战马的马腹,这一枪但消扎上了,陈子明非得就此跌落马背不可,一旦如此,离败亡也自不远了。 “铛!” 落魄大叔这回马一枪来得实在是太凶险了些,满场将士们全都不禁为之惊呼不已,可陈子明却丝毫不以为意,没旁的,早在先前纵马直追之际,他便已料到这位鬼祟大叔一准会来上这么一手,又怎可能会不早作提防的,这不,落魄大叔的枪势尚未发尽,陈子明的精钢马槊却已是抢先击出了,准确无比地刺在了落魄大叔的枪尖后方三寸处,蛮力一发,险些就此将落魄大叔的虎口都震裂了开来。 “好小子,再来!” 回马一枪既是被破,落魄大叔也就不再佯逃了,索性稍稍拉开一些彼此间的侧距,运枪如飞地连出十数枪,与陈子明拼力绞杀成了一团,尽管在力量上处于绝对下风,可凭借着槊术的高强,愣是不曾落丝毫的下风,这一番恶战直杀得风云变色,数万围观将士惊呼连连。 “铛铛铛……” 缠斗无疑是骑战中最惊险之情形,胜负往往取决于运气,稍有丁点闪失,便难逃败亡之命运,很显然,高台上的李世民并不想见到这一幕,一声令下,自有随侍在侧的宦官们紧着便敲响了收兵的金锣。 “敢问将军高姓大名?” 一场激战下来,饶是陈子明武勇过人,也不禁微有些气喘了,尽管因着鸣金之故,不得不罢了手,可却不妨陈子明出言探探这位落魄大叔的来历。 “某,苏烈是也!” 经此一战,落魄大叔显然是认可了陈子明的武勇,也自没甚隐瞒,昂然便报出了名讳。 苏烈?厄,那不就是苏定方了么! 一听这名讳很是耳熟,再一默想,陈子明已然明白了眼前这位大叔的来历,敢情就是那位号称大器晚成的主儿。 “陛下口谕,宣:左领军兵曹参军事陈曦高台觐见,钦此!” 陈子明刚想着跟苏定方好生套套近乎,就见一名宦官已是急若流星般地冲了来,高声宣了李世民的口谕。 “末将遵旨。” 圣谕既到,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耽搁,先是恭谨地谢了恩,而后又客气地朝着苏定方点了点头,便即纵马向高台奔行了过去。 “臣,左领军兵曹参军事陈曦叩见陛下!” 高台之下,陈子明被十数名禁军客气而又坚决地解除了武装之后,这才由一名内侍引领着上了高台,方才一见到端坐在矮床上的太宗皇帝,陈子明自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处,忙不迭地便抢上了前去,恭恭敬敬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只是所行之礼么,显然不甚规范,颇有几分的别扭之处。 “大胆陈曦,尔擅闯校场,搅乱军演,是欲何为,嗯?” 侯君集不愧是嚣张跋扈的主儿,哪怕是当着李世民的面,也不改其妄为之本色,这不,还没等李世民有所表示呢,他便已是面色青黑地断喝了一嗓子,毫不客气地将一顶“搅乱军演”的大帽子狠扣在了陈子明的头上。 “陛下明鉴,先父在日,每常训臣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臣虽位卑,实不敢忘忧国也,今,吐谷浑猖獗无礼,屡犯我大唐天威,其国不除,边患不止,微臣侥幸习武有成,自当投身边关,灭此朝食,以报天恩,微臣恳请陛下准微臣随军出征,纵为一马前卒,于愿足矣。” 陈子明本不欲理会侯君集之叫嚣,可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李世民有甚表示,立马便明了李世民恐怕也在怀疑自己闯校场的用心何在,这便紧赶着扯出了一番事先便已准备好的大道理,当真说得个慷慨激昂无比。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位卑不敢忘忧国?好,说得好,不曾想卿家不单武艺绝伦,于经义上亦有如此造诣,朕岂有不准卿家报效之理,唔,卿家尚未立功,朕亦不好重封,且就先提至千牛备身好了,若是战有功,再行计议,卿可……” 一听陈子明出口成章,还尽皆都说在了理上,李世民龙颜当即大悦,挥手间,便已将陈子明官阶提拔到正六品下。 “陛下,臣以为似此人这等胆大无行者,实非军旅中人,臣等不敢用之!” 侯君集一向都是跋扈惯了的,此番被陈子明连着下了面子,加之还有着旧怨在,自是怎么都不想看到陈子明有丝毫的崛起之可能,也不管李世民的心情如何,亢声便打断了李世民之所言。 “唔……” 被侯君集这么一顶,李世民显然有些不高兴了,不过么,倒是没就此发落侯君集,而是将出征诸将巡视了一番,似乎想看看谁肯在此时站出来收容陈子明,很显然,李世民似乎注定要失望了,就侯君集那等嚣张的性子,显然没谁会乐意为了陈子明这等小蝼蚁去平白得罪了其,等待李世民的自然也就只有一阵令人难堪不已的死寂…… 第四十四章 侦骑营(一) 尼玛的个老猴子,真有你的,咱们走着瞧! 陈子明本以为有了李世民的金口御封,此番出征也就该是板上钉钉之事了的,却万万没想到侯君集居然会当众来了这么一手,心中当真火大不已,真恨不得跳将起来,拿大巴掌好生教训一下不识趣的老猴儿,当然了,想归想,做么,显然是不能这么做了去的,值此微妙时分,就算心中再忐忑,陈子明也只能是理智地闭紧了嘴,恭谦万分地跪着不动,只是心下里的煎熬么,就别提有多难受了的。 “陛下,老臣座前尚缺一能披坚持锐者,今,是子既是有意疆场,且就先补个缺,可用也就姑且先用上一用好了。” 一阵令人难堪的死寂过后,终于有一名老将缓步从旁行了出来,慢条斯理地提议了一句道。 “药师,你怎能……” 侯君集显然没料到自己都已将态度表明得如此之鲜明了,居然还有人敢在此时站出来跟自己唱对台戏,再一看出头之人赫然是李靖这个军中主帅,当即便是一阵无名火起,张口便欲出言反对。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朕便将子明交托给药师了,该如何用,爱卿只管看着用了去便是了,时辰已不早,今日之校验且就到此罢,明日一早,三军起行,朕期待尔等能早传捷报。” 李世民显然不想让事态再次陷入失控般的争执不休中去,也不等侯君集将话说完,便已是一摆手,一锤定音地下了决断。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一听李世民这般说法,诸般大将们不管心中到底作何想法,那都只能是齐齐躬身应诺不迭,而李世民也没再多言,和煦地看了陈子明一眼,便即起了身,在众多内侍的簇拥下,就此下了高台,乘马车回宫去了。 “哼!” 李世民这么一走,自感脸面被削的侯君集自也不愿再多逗留,但见其怒视了陈子明一眼,阴冷地哼了一声,就此领着一众心腹手下便扬长而去了,甚至不曾跟军中主帅李靖打声招呼,足可见其人之跋扈已到了何等猖獗之地步。 “末学后进陈曦叩谢国公大人仗义执言。” 陈子明实在是搞不懂侯君集如此嚣张的底气究竟何在,只是这当口上,显然不是纠结于此之时,这一见李靖呐呐无言地也要离去,陈子明赶忙便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致谢了一句道。 “嗯,尔且去寻苏烈,他自会安排于尔。” 李靖尽管当众收下了陈子明,可显然并未因此对其有甚特殊的对待,哪怕陈子明执礼甚恭,李靖也就仅仅只是声线淡然地吩咐了一声,而后么,也没给陈子明再套近乎的机会,转身便就此缓步行下了高台。 得,敢情转了一圈,还得跟那落魄的大叔一个锅里捞饭吃,晦气哦! 本以为能攀上李靖这位军神的大腿,却不曾想就这么被其给打发到了苏定方处,当真令陈子明很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的,没旁的,概因苏定方那厮在贞观年间怎么也蹦跶不起来,尽管一身的武艺足可名列绝世战将,军略上更是得了李靖的真传,奈何不讨李世民的喜欢,混来混去都只是一中郎将而已,上不上,下不下的,纯属打酱油的主儿,到了他手下,又岂能有陈子明的好?一想到自个儿打算在此战中建殊勋的愿景有着彻底落空之可能,陈子明的心可谓是拔凉拔凉地。 “卑职陈曦见过苏将军。” 甭管心中是何等感受,李靖那头既是有了命令,陈子明还真就只有照着执行的份儿,哪怕再如何不爽,面对着明儿个便要启程之局面,陈子明也就只能是一下了高台便往左卫军集结处赶了去,憋屈无比地等到苏定方理完了军务,这才紧着行上了前去,很是恭谨地行了个军礼。 “嗯,何事?” 苏定方明显就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主儿,尽管已是认可了陈子明的勇武,可也并未因此给其甚好脸色看,问话简洁不说,内里也几乎不带一丝的感情色彩。 “卑职奉李国公之令前来向将军报道,请将军明示行止。” 苏定方这等公事公办的态度一出,陈子明原本就拔凉的心顿时便更凉了几分,可也没辙,只能是恭谨地出言解释了一句道。 “哦?那就去侦骑营,找郑校尉报到去好了。” 尽管陈子明态度很是恭谦,可苏定方却显然并不吃这一套,略一沉吟,便即安排好了陈子明的去向。 “苏将军明鉴,卑职刚蒙陛下恩宠,得以晋升千牛备身,今若是去侦骑营,那……” 一听苏定方如此随便就要将自己打发到下头的营里去,貌似还得向营校尉报道,换而言之,就只能当个营中小军官而已,这显然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局面,这便赶忙出言提点了一把,意思么,很简单,侦骑营校尉不过是从七品下的低级武官而已,总不能让他这个正六品下的上级去听从低了六级的下级军官之指挥罢,这显然有违大唐之军制。 “嘿,功劳没见有,升官倒是升得很快么?成啊,那你也还是得去侦骑营,至于侦骑营听不听你指挥,就看你的本事了。” 陈子明不提千牛备身的事儿还好,这一提之下,苏定方的眼神里当即便喷出了火来,显然是对陈子明的狗屎官运愤愤不平了,原本平板着的脸已是铁青一片,丢下句交代之后,也没理会陈子明是怎个反应,大踏步地便走远了。 “……” 苏定方这么一走人,陈子明当场便傻眼了,没旁的,这一无公文,二无引荐者,就这么叫他陈子明直接去侦骑营报道,到底算哪门子事来着,到时候被人赶将出也不是啥不可能之事,丢面子事小,万一赶不上此番出征,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 “哟,瞧瞧,这不是先前跟苏头儿打得难解难分的小子么?” “对啊,是他,没错,怎地跑咱这儿来了?” “哈,不会是得罪了苏头儿,被发配来的罢?” …… 尽管对苏定方的冷落极为的窝火,可将令就是将令,有道理得执行,没道理也一样得执行,哪怕心里头憋屈得可以,可陈子明还是赶紧寻人问明了地儿,策马便赶到了正准备开拔出城扎营的侦骑营处,这都还没下马背呢,一大帮侦骑营的官兵们已是呼啦啦地便将陈子明给包围上了,七嘴八舌地瞎议个没完。 “诸位请了,在下新晋千牛备身陈曦,奉命前来侦骑营,不知郑真校尉可在?” 侦骑营干的都是全军最苦的活,伤亡率也一向是全军最高,相较而言,军纪也就一向是全军最散漫的一个编制,此一条,早在来前,陈子明便已是心知肚明了的,可真到了被一帮子大头兵围着评头论足之际,陈子明还是忍不住好一阵的头皮发麻,偏偏初来乍到之际,实是不好胡乱发作,也就只能是运足了中气地嚷嚷了一嗓子。 陈子明这么一报出官阶,众侦骑营的官兵们自是都不敢再随意调笑了,毕竟侮辱上司在军中可是大罪一条来着,若无必要,也自没谁乐意去品尝一下军棍的滋味究竟如何的,只是默不作声归默不作声,一众官兵们却也并未就此散开,不仅依旧围着陈子明不放,不少人的脸上更是透着几分戏谑的笑容,显见是都在等着看戏呢。 “卑职便是郑真,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海涵则个。” 陈子明话音刚落不多会,就见正对面的人群一阵涌动中,一名身量不高却相当壮实的中年汉子已排众而出,但见其面无表情地朝着陈子明拱了拱手,公事公办地寒暄了一句道。 “郑校尉客气了,陈某……” 陈子明并未在意郑真的态度如何,他怕的只是这厮避而不见而已,而今人既是露了面,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张嘴便要将苏定方的命令详述上一番。 “陈千牛海涵,请您出示公文、印信。” 不等陈子明将话说完,郑真已是一伸手,毫不客气地出言打岔道。 嘿,这帮混球,敢情是在此处等着咱呢! 陈子明眼尖,一听郑真这话不对味,眼神稍稍一闪,便已将周边诸般人等憋笑的神色尽皆收在了眼底,以其之智商,又怎会猜不出眼前这一幕就是个局,要坑的就是他这只军中菜鸟来着。 “郑校尉,请注意你的言行,对本官的命令或是身份有甚异议,可提请上级仲裁,然,在此之前,还请郑校尉服从军令,即刻集合队伍,出城扎营,不得有误!” 公文、印信之类的确实是上任时所必备之物,然则事急从权,后补也是可以的,关键在于你能不能压得住一帮刺儿头,对此,陈子明显然心中有数得很,但见其面色陡然一板,毫不客气地摆出了上司的身份,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呵斥了郑真一番。 “诺!各部集结,出城!” 郑真确实是想刁难一下陈子明,可这一见陈子明并未上当,心中虽是极度不爽,却也不敢真公然做出违抗上令之勾当,也就只能是黑着脸地应了诺,呼喝着集结好了队伍,由陈子明统领着向城外迤逦行了去…… 第四十五章 侦骑营(二) 感觉相当的不好啊,戏文里不都演的是某某某在校场大显神威,得皇帝老儿恩赏,委以重任,就算不是挂帅,那也该有个统领先锋军的荣耀罢,陈子明就搞不明白了,怎么轮到了他这儿,就会是去了侦骑营那么个犄角疙瘩,还是这等的名不正言不顺,这等现实未免太骨感了些,咋回事呢?莫非是沾染了苏定方那厮的晦气不成? 不明白,怎么想也不明白,奈何事实就摆在眼前,甭管想得明白想不明白,掌控不住侦骑营那帮刺头的话,闹不好陈子明还真就只能去当一大头兵了,啥富贵自取,啥迎娶公主,那都是扯淡,能不能在大战中保住自家小命怕都得成个大问题了。 侦骑营,听听,多威风的个名字,怎么看都透着股特种兵的味道,很好,很强大,可实际上么,却绝对是全军中最不受人待见的一个单位,不说旁的,光一条就令人沮丧无比——满大唐近千将军里就没一个是从侦骑营出来的,原因很简单,打探消息是需要深入敌后的,以寡敌众,那是常态,被人追杀更是家常便饭,伤亡率高得惊人,可真到了计算战功的时候,得,侦骑营顶多就只能得些嘉奖,此无他,军功算的是斩首数,侦骑营就算斩杀了敌军,那也基本上没时间去砍头计数不是?谁要是真敢这么做了去,十有八九会被蜂拥追杀而来的敌人砍成肉泥,所以呢,侦骑营就成了军中安置刺头的所在,说穿了,就跟敢死队是一个意思,这等情形下,陈子明要是能高兴得起来,那才是怪事了的。 被人推火坑里的感觉自然是好不到哪去,可生活终归须得继续不是?纵使不想认命,那也须得有不认命的本钱才成,正因为此,方才一率部出了城,陈子明就接连办了三件事,一么,自然是毫不客气地抢了校尉郑真的中军大帐,二么,是紧赶着草就了两分公文,分别发往兵部的兵部司以及左卫军中郎将苏定方处,前者是要求对李世民金口御封的千牛备身之官阶加以确认,后者么,则是要求苏定方给出由他陈子明掌管侦骑营之公文;至于其三,则是派出了一个小队的士兵手持他陈子明的信物前去程咬金的府上调五斤装的美酒两百坛。 或许是因着运气触底反弹之故,三件事都办得很是顺遂——面对着官大了好几级的陈子明,郑真虽是满腹的怨气,却愣是不敢不让出中军大帐,至于兵部司那头么,或许是因着帝王亲批之故,也没怎么为难陈子明,派去交涉的军士很是顺当地便将陈子明的号牌连同任命公函都一并带了回来,而苏定方也很给面子,午时不到便将公文签批了下来,至于程府那头么,也没啥波折,程大土匪倒是爽利无比地拨出了新出的两百坛美酒,只不过呢,亲兄弟都得明算账不是?这些美酒么,自是全都算成了陈子明的应得之红利,还按的是市价,而不是内部价,换而言之,今年陈子明的分红是完全泡汤了不说,还倒欠了程大土匪一百八十三贯。 “来人,命令全营紧急集合!” 尽管明知道又被程大土匪给坑了一把,可谁让陈子明急用呢,也就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挥笔写了份欠条,将程府负责押送美酒的家将打发了回去之后,陈子明一分钟都不想耽搁,神情凛然地便下达了紧急集合令。 “呜、呜呜、呜呜呜……” 有了公函在手,陈子明统领侦骑营也就有了合法性,他要下令紧急集合,自是无人敢有甚异议的,随着凄厉的号角声大起中,正在闲扯瞎聊的侦骑营将士们乱纷纷地全都冲出了帐篷,茫然不知所以地聚集在了营地的中央。 “郑校尉,点数!” 侦骑营严格来说,并不算是正规作战单位,因着时常须得潜入敌后方之故,几乎清一色都是轻骑兵,除了皮甲、唐刀、小圆盾以及弓弩这么些常规轻便武器外,连马槊都少有配备,至于军纪么,素来也谈不上严明,这不,尽管是紧急集合,可排出来的队列却是参差不齐,就跟狗啃过了一般,怎么看都没半点大唐强军应有之气势,一见及此,陈子明心里头当即便直犯嘀咕不已,却也没得奈何,只能是沉着声地喝令了一嗓子。 “诺!” 军令就是军令,哪怕郑真心中并不情愿被一小字辈呼来唤去,可这当口上,也只能是高声应了诺,而后一挥手,从牙缝里挤出了道命令来:“各队队正听令,点数!” “甲队应到一百五十七人,实到一百五十七人!” “乙队应到一百五十八人,实到一百五十八人!” …… 按大唐军制,每营(团)五队,每队三伙,每伙领五个什长,每个什长各领十丁,算上各级军官杂佐,全营编制为八百人整,偶尔也会有缺编或是略微超编之情形,值此大军出征在即之时,侦骑营自是全员都到齐了,一番点数下来,一个不缺也就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禀大人,我营应到人数八百零二人,实到人数八百零二人,全员到齐,请大人指示。” 郑真压根儿就搞不懂陈子明突然来上这么一招全员集结的用心之所在,心中抵触自是难免,应答的语气么,自也就不免生硬了些。 “嗯。” 郑真那满脸的不服气之色实在是太过显眼了些,陈子明又不是瞎子,自不可能会看不出来,不过么,他却并未理会,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一挥手,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便将郑真打发到了一旁,而后上前一步,双眼锐利如刀般地环视了一下侦骑营的官兵们,眉头一挑,声线冷然地开口道:“陈某知道尔等对某执掌侦骑营皆有所不服,然,陈某也无须要尔等服气,要的只是尔等服从,当然了,谁若是自忖能胜得过陈某,无论是力量、弓马或是拳脚,皆可向陈某提出挑战,只要你能赢,陈某自当让贤!” “嗡……” 陈子明这话一出,满营将士顿时便是一片哗然,没旁的,陈子明这话可是说得有够满的,也未必有些太瞧不起人了,哪怕众将士们全都目睹过其校场扬威的神勇,于弓马之道上,倒是没人敢有甚异议的,可要说到拳脚以及力量么,众将士们中不服的可是大有人在。 “此话当真?” 军伍中素来都是勇者为王,而今陈子明既是敢这般夸海口,自然有不服者会跳将出来,这不,乱议之声大起中,一名身材魁梧的低级军官已是大步抢出了队列,瓮声瓮气地发问了一句道。 “军中无戏言!” 刺头一般都是硬茬,要想收服这般人等,唯有比他们更硬才行,大军出征在即,陈子明已然没时间去跟这帮刺头们讲什么道理,唯有展示出绝对的强力,而后再施以一定的怀柔,方才能在最短时间里赢得军心,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陈子明自是乐得有人凑上来当自己的垫脚石。 “哈哈哈……,说得好,卑职张彪就先来领教一下大人的力量好了。” 大块头军官显然没什么城府,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当即便乐了,哈哈大笑地抢到了陈子明的身前,两只蒲扇大的手掌一伸,便要向陈子明的双肩抓将过去。 陈子明的身量都已算是高的了,可这名叫张彪的军官却明显更魁梧了不少,足足高了陈子明大半个头,当真身如铁塔一般,尽管罩着皮甲,可一举一动间,肌肉的贲张感依旧清晰可辩,足可见其人在力量上必有过人之处。 “彪哥,上!” “彪哥,威武!” “好样的,彪哥,上啊!” …… 张彪官阶很低,不过只是个什长而已,可在侦骑营的人气却是不低,这才刚一动呢,一众侦骑营的官兵们已是轰然为其喝彩助威了起来。 “呵。” 比力量?陈子明最不怕的就是此道了,自打来到这个朝代,他还真就没见过有人能在此道上跟他抗衡之人,别说眼前这么些侦骑营中人了,便是秦琼、程知节等赫赫有名的绝世武将,在力量一道上,都自承不是陈子明的对手,此际见张彪双手箕张地扑将过来,陈子明当即便乐了,轻笑了一声,双手飞快地齐齐一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扣住了张彪的双手手腕。 “啊……,吼……” 一见双手被扣住,张彪登时便急了,放声狂吼着,拼尽了全力地挣动着,试图甩开陈子明的钳制,可任凭他如何嘶吼、如何用力,却宛若蜉蝣撼树般,愣是半点效果全无,甚至不曾令陈子明的身形有丝毫的晃动,到了末了,张彪已是双眼翻白了,而陈子明居然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脸不红心不跳地屹立如山般沉稳,这等差距之大,简直不可以道里计,当即便令原本喝彩连连的众将士们全都看傻了眼…… 第四十六章 侦骑营(三) “张什长,还要继续么?” 陈子明要的便是压服众刺头们,倒是没伤人之心,这一见张彪的面皮已是憋得个红里透黑,自是清楚其已到了极限,再多支撑上一会,十有八九要受内伤,也就没再逼迫于其,而是就此松开了其双腕,后退了小半步,神闲气定地发问了一句道。 “大人神力惊天,卑职服了。” 张彪虽没啥城府,却也不是个不识好歹之辈,但见其心悦诚服地躬身行了个礼之后,便即退回了军阵之中。 “还有谁不服的,只管站出来好了。” 压服区区一张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陈子明并不以为有甚可值得自傲的,他要的可是压服全营来着。 “……” 死寂,一派的死寂,没旁的,张彪虽只是个什长,可论及蛮力,却绝对是全侦骑营第一,可就算这样,在陈子明手下,都表现得如此之不堪,足可见陈子明在力量一道上有多惊人,再一联想起陈子明在校场上的弓马能力,又有谁还敢再次出来献丑的。 “既然没人不服,那从现在开始,侦骑营就归陈某指挥了,谁若敢有令不遵,就休怪陈某手下无情,都听清楚了么,嗯?” 陈子明并未在意众人的缄默,好整以暇地等了片刻之后,这才一扬眉,声线阴冷地断喝了一嗓子。 “诺。” 打既是打陈子明不过,官阶又没陈子明高,一众将士们虽尚不甚服气,可面对着蛮横若此的陈子明,除了应诺之外,却也真没旁的法子好想了的。 “大声点,都没吃饱饭么!” 众官兵们只是被压制住了,可要说真的心服口服么,显然还远谈不上,应答的声音自不免便有些个参差不齐,对此,陈子明自是不能满意,也没跟众官兵们讲甚客气,冷厉地又断喝了一声。 “诺!” 侦骑营将士们大多是刺头不假,却绝不是傻子,这一见陈子明有着借题发挥的苗头,自是谁都不想被陈子明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给烧着了,赶忙全都打叠起了精神,高声应诺不迭。 “很好,谁能告诉本官,侦骑营第一要务是甚?” 以力服人不过只是第一步而已,陈子明自然不会就此便满足了去,这不,待得众人应诺声方停,他便又抛出了第二步以理服人的由头。 “……” 一听陈子明这话问得蹊跷,似乎有着要借此机会抓人出来立威之嫌疑,众刺头们自是全都避之唯恐不及,全都闭紧了嘴,谁也不肯去当那个出头鸟。 “你来说!” 陈子明等了片刻,见无人肯出头,也自不以为意,随手指点了下排在正中的一名什长,面色肃然地下了令。 “回大人的话,卑职以为应是明察敌情,以为大军主将决断之用。” 那被点了名的什长一看避无可避,不得不站了出来,搬出了句操典之所载以为回应。 “嗯,你呢,又是怎个看法,还有你,你,你,都站出来说说好了。” 陈子明并未对那名什长回答加以点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手一抬,随意地又乱点了几名士兵的人头。 “回大人的话,小的以为姚什长之言甚是。” “回大人的话,小的附议。” “小的亦附议。” …… 几名被点了名的士兵显然都不打算费甚心思去找答案,尽皆表明了赞同先前那名什长所言之态度。 “呵,看来尔等的觉悟都很高么,好,好一通的屁话,都给某听清楚了,尔等第一要务就是活着,至少在完成任务前必须活着,一帮笨蛋,怪不得是人都说侦骑营就是送死营,敢情都是尔等自找的,一个连如何保存自身都不会的侦骑,又怎可能会是好侦骑,记住了,本官给尔等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好好地活着,谁想死,现在就可以自裁了,若不然,就都给老子好好的活着,此令,在本官阵亡,或是被取代前,始终有效,都听明白了么,嗯?” 陈子明始终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一名士兵也表了态之后,这才冷冷地一笑,毫不容情地将众人全都臭骂了一通。 “诺!” 能活着,谁又乐意去死啊,被塞到侦骑营来的大半是骑军各部不愿要的刺头人物,心里头大多都已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之所以闹腾,那其实大半是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在作祟罢了,此际一听陈子明要大家好好活着,应者自是云集。 “听明白便好,为了能让大家伙都能好生活着,从明日起,安营之后,本官将负责安排人手对尔等进行特训,今日就算给大家伙最后一天放松,各什什长向前三步走!” 有些话点出了也就够了,说得太多,反倒会起反效果,而今么,既是成功地激起了众将士们向上的心思,陈子明立马见好就收,此无他,威已立,恩也就该上了。 “诺!” 尽管不甚明白陈子明此令的用心何在,可众什长们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齐齐应诺而出。 “本官既是要求尔等做到最好,那本官也会给尔等最好的待遇,张彪,你来负责监督,各什什长依次到本官帐中领取美酒一坛,今日我侦骑营将士皆可畅怀开饮,共谋一醉,去罢!” 陈子明并未卖甚关子,直截了当地便将谜底揭开,顿时便激起了众官兵们一片的喝彩与欢呼之声。 “郑校尉、各位队正就不必指望着能与众同乐了,本官另有要事与尔等商议,且就都到本官帐中一聚好了。” 压、打、拉三板斧虽是寻常小手腕,可用来收复侦骑营普罗大众却是绰绰有余了的,此一条,陈子明心中自是有数得很,当然了,对下头那帮士兵们有效的招数,却未必会对郑真等营中高层有效,对此,陈子明心里头也同样有若明镜一般,故而,安抚完了一众官兵之后,陈子明便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将郑真等人全都请进了自己的中军大帐之中。 “末学后进初至军中,不识礼数,行止间多有冲撞诸公,是小子之不是,在此,小子以美酒一碗为赔罪,还请郑公及诸位多多包涵则个。” 拉拢住了下层官兵,只是意味着陈子明能初步在侦骑营中站稳脚跟,可要想指挥如意,却还须得有郑真等人之鼎力协助,前头是大棒不断挥舞,接下来么,就须得好言好语外加胡萝卜才成了的,对此道,陈子明虽谈不上熟稔已极,可道理却是懂得的,这不,将前来领酒的一众什长尽皆打发走了之后,陈子明便即客气地将六名营中高层都请到了一起,围坐在两张并在一起的矮几旁,又着人奉上了些菜肴,亲自动手为六人满上了酒,而后方才满脸诚恳地朝着众人作了个团团揖,恭谦地致意了一番。 “不敢,不敢。” 尽管陈子明说得恳切万分,又将一碗美酒一气饮尽,姿态可谓是摆得极低,可在见识过陈子明的霸道与勇悍的情形下,郑真等人又岂敢大意了去,口中虽是连道着不敢,可眼神里的戒备之色不单不曾消减,反倒是更浓了几分。 “诸公对小子一时难有信任,此人之常情也,原也不足为奇,若是小子处在了诸公的位置上,恐也是如此,呵,小子之所以处心积虑要随军出征,以致不惜在校验之际强行出头,实是有不得不为的隐衷啊,不瞒诸公,小子得罪了朝中贵人,若是不能及早崛起,必死无葬身之地啊,唉……” 尽管瞧见了众人眼中的狐疑与戒备之神色,可陈子明却并不在意,但见其将手中的空碗往矮几上一搁,面带凄苦之色地便感慨了起来,说着,说着,泪水便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 “大人,您何出此言?”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作态,郑真等人可就有些坐不住了,彼此慌乱地交换了个眼神之后,由着郑真谨慎地出言试探了一句道。 “诸公或许曾听闻过中秋前后那场闹哄得厉害的投毒案罢,小子陈曦正是原告,当初……,而今,案子虽草草而结,可元凶却依旧逍遥法外,何也,无外乎其家势大罢,不单不曾收敛凶威,反倒是屡次暗下毒手,若非有我师秦琼并大伯程知节帮衬着,小子早死无地也,然,他人能帮得一时,帮不得一世,小子若不自救,哪有将来可言,今,唯有沙场搏命,方有一线之生机,不知诸公可愿助小子一臂之力否?” 自打到了这个朝代,陈子明不单武艺见长,演技同样是进步神速,一番真真假假的话说将下来,当即便令郑真等人全都为之动怒不已了。 “天下竟有如此嚣张之狂徒,大人放心,卑职孙涛愿为大人臂助!” “说的是,卑职柳五也愿为大人前驱!” “大人放心好了,卑职沈纲,便是死也要将大人拱上去,断不可叫那等卑鄙小人得逞了去!” …… 郑真等人或许都算是有些城府之人,可毕竟都是铁血军人,最看不过眼的便是那些仗势欺人之高官,被陈子明这等悲情牌一打,自是全都激昂了起来,狂拍着桌子地表明了全力支持陈子明建功立业之态度…… 第四十七章 离人泪 酒可以是穿肠毒药,也可以是助兴之良方,更可以是纵横之手段,妙用如何,存乎一心,很显然,陈子明就是个中之高手,这不,一场酒宴下来,顺顺当当地便赢得了包括郑真在内的侦骑营众主官们的支持,哪怕不见得是死忠,但只要不会公然跟他陈子明唱反调便成,至于能不能真儿个地做到令行禁止么,还得看陈子明后续的手段能否一无既往地奏效,对此,陈子明可是有着绝对的自信的。 能初步笼络住六名主官已然是件可喜之事,可更令陈子明兴奋的却是一番酒桌讨论下来,原本只是陈子明独自构想的侦骑练兵方略得到了具体的细化,针对着侦骑轻兵暗潜敌后的特性,拟定出了一套看起来应是可行的训练大纲,各队队正均表示明日起便开始在各队中先试行一二,看效果如何再行修补。 训练效果是否最佳其实并不是关键,至少对于陈子明本人来说是如此,他要的不过是个由头而已,但消能通过练兵,确保掌握全营,那便足够了,至于说指望着靠侦察敌情来收获巨大战功么,陈子明压根儿就不曾奢望过,没旁的,大唐的军功从来都跟斩首数挂钩,真要取富贵,还须得到了战场上去见机行事,当然了,眼下是顾不到那么许多的,也就只能是先走一步看一步罢。 “禀大人,营外有人找您。” 申时未尽,酒宴却已是散了,不是酒不够了,而是郑真等人全都醉倒了,没旁的,这帮军中汉子虽都是好酒之人,可从不曾喝过如此烈的美酒,贪杯之下,就连平日里一半的酒量都不曾发挥出来,就陆续趴了,倒是喝得最多的陈子明还好好的,着人将一帮子醉鬼全都打发回各自的帐篷之后,居然还有精神对先前讨论过的训练大纲进行润色与修订,正自挥笔速书之际,却见一名值日什长急匆匆地从帐外行了进来,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有人来找,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此番闯校场之前,陈子明便已将该安排好的事儿全都安排好了,无论是家里还是秦、程两府,都已是知晓了的,成功的消息也由着程府那头派出家将去告知了各处,如今大军都已出了城,明日便要启行,又有谁还会在此际找了来,陈子明实在有些想不出,不过么,倒也没去细问,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起身便往营外行了去。 “三公子,你怎么来了?” 侦骑营尽管一向不怎么受待见,可毕竟是相对要害的单位,算是大唐军中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待遇上还是不差的,有着自己的独立小营地,当然了,还是处在了大营之中,只不过是靠着角落,有着个独立进出的小门户而已,陈子明走的自然就是这个小寨门,这才刚从栅栏处转将出来,入眼便见程处弼满脸不乐意地站在警戒线外,陈子明不由地便吃了一惊,赶忙行上前去,疑惑地发问道。 “不来,腿要断了。” 程处弼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便顶了陈子明一句道。 “嗯?” 一听这等无厘头的回答,陈子明实在是有些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俺要找你,要找你的人在林子里呢,子明自己寻了去好了,俺就不奉陪了,省得回头又挨人聒噪。” 程处弼显然是不开心到了极点,也没给陈子明一个清楚的解释,丢下句有头没尾的话,一拂袖,就这么气鼓鼓地走了人,这等情形一出,顿时便令陈子明更狐疑了几分,不过么,倒是没再出言叫住程处弼,仅仅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缓步便向程处弼指点的那处小树林行了过去。 “馨儿,你……” 时值深冬,草木枯萎,往日里密实的林子到了此际,已是颇见稀疏,陈子明方才入林不多会,身着白狐裘袍的汝南公主便已从一颗大树后头转了出来,一见及此,陈子明当即便惊喜地唤出了声来,只是话语未完,汝南公主已是飞快地冲上了前来,一头便扑进了陈子明的怀中,香肩微颤不已。 “馨儿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放心好了,吐谷浑,区区小国耳,我大军一至,必灭此朝食,此一去不过数月便回,没事的。” 这一见汝南公主落泪,陈子明自是心疼得不行,赶忙出言安慰了其一番,只是效果么,显然略等于无,汝南公主依旧埋首在陈子明的胸膛上,滚滚而下的泪水生生将陈子明的战袍都打湿了老大的一块。 “啊,对了,先前处弼那小子气鼓鼓地走了,说是他不来有人要打断他的腿,莫不是馨儿你拿大棍子逼了他?” 眼见安抚无效,陈子明赶忙换了个法子,故作讶异状地发问了一句道。 “瞎说,你才拿大棍子逼人呢!” 被陈子明这么一调侃,汝南公主可就绷不住了,恨恨地跺着脚,给了陈子明一记小粉拳。 “好好好,是某瞎说成了罢,来,赶紧擦擦,再哭就成小花猫了。” 陈子明素来看不得女子哭,尤其是看不得心爱的女子哭,这一见汝南公主总算是不哭了,赶忙抖手从衣袖里取出了块白绢,爱怜地为其拭去了脸上的泪痕。 “你才小花猫呢。” 女子都爱美,尤其是在心上人面前,更是唯恐有丝毫的不美之处,这一听陈子明如此调侃自己,汝南公主当即便不乐意了,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伸手抢过了白绢,自己细细地擦了一番。 “呵。” 只消能哄得汝南公主不哭便成,至于挨白眼么,陈子明却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更不会愚蠢到非要跟汝南公主瞎辩个没完之地步,也就只是大度地一笑了之。 “是清河那疯丫头干的,咯咯,程三公子正躲后花园里偷酒喝,清河要其陪奴家来军营,他不干,清河就拽了根树枝打破了他的酒坛子,逼着他带路,应是将他给气着了。” 汝南公主细细地擦拭了一番,确认应是不致有甚差漏处之后,这才抬起了脸来,一边忍俊不住地笑着,一边将程处弼受气的由来解释了一番。 “……” 一听是这么回事,陈子明实在是不知该说啥才好了,只能是在心底里为程家那几位公子默哀上几分钟,天可怜见的,有这么位彪悍的主儿在府上,这哥几个的日子怕是都不好过啊。 “你这什么表情啊,清河还不都是为了奴家,哼,不想见奴家是不?那好,我走就是了。” 陈子明虽是不曾说话,可脸上那等怪异的表情一出,以汝南公主的智商,又怎会猜不到他心中之所想,当即便来了气,伸手掐了陈子明一把,赌气地一扭小蛮腰,作势便要走了人。 得,先前还嘲笑人程府哥几个呢,敢情咱面前这位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要说哄女孩子么,陈子明向来是不惧的,尽管这只是他两世以来的初恋,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路罢,前世那一时空电视剧看得多了,自然不会不清楚此时该如何应对,言语?压根儿就不需要,此时需要的是行动,但见陈子明左手略一用力,便已环紧了汝南公主的小蛮腰,脸向前一凑,已是老实不客气地叼住了樱桃小口,舌尖微微一顶,叩关直入,当即便吻得汝南公主不知天南地北了。 “你……,讨厌,就只懂得欺负奴家。”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热吻过后的汝南公主浑身无力地瘫在了陈子明厚实的胸膛上,满脸的红晕,受气不过地用粉拳敲了敲陈子明的肩头,羞涩地撒娇了一句道。 “嘿。” 既成功地转移了汝南公主的注意力,又占足了便宜,陈子明自不会再在此际多生是非,也就只是轻笑了一声了事。 “兵危凶险,曦郎当自小心,奴家会在京日夜为你祈祷,只求你能平安归来,若是……,奴家绝不独活!” 红晕退去之后,汝南公主总算是有了些气力,这便抬起了螓首,满是深情地凝视着陈子明,银牙轻咬着红唇,轻声地发出了生死与共之誓言。 以陈子明之敏感,自是听得出汝南公主此言乃是出自肺腑,心中自是感动不已,只不过他并未再多言安抚,仅仅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轻轻地将汝南公主的娇小身躯紧紧地抱着,静静地享受着这等温柔与美好…… “……,事情便是如此,请将军明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这会儿正沉浸在温柔乡中,却说苏定方所在的大帐中,一名军官正将陈子明今儿个之表现详详细细地复述出来,就连神态以及肢体动作都不曾错漏丝毫。 “嘿,这混小子还算有两下子么,且就先由着其折腾好了,不必理会。” 苏定方始终静静地听着,直到那名军官将话都说完了,他方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给出了个还算不错的评价。 “诺,卑职遵命。” 一听苏定方此言,那名军官当即便为之一愣,此无他,苏定方素来偏刻薄,甚少有期许他人的时候,哪怕是对那些当世名将,也殊少敬意,而今居然会嘉许陈子明的表现,个中着实颇有些耐人寻味,只是那名军官明显不敢胡乱发问,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就此退出大帐去了…… 第四十八章 出乎预料的碰面 贞观七年的冬天雪多且大,道路难行至极,大军行至陇山,突遭暴雪,不得不半道而停,这一停便是足足月余,待得天晴雪化,贞观八年的元宵都已是过去了,于全军上下来说,这等行程的耽搁绝非好事,最易伤士气,可对于陈子明来说,却无疑是天赐良机,趁着这等空档,在侦骑营中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练兵狂潮。 旁的将领练兵,大多不是大规模会操,便是阵型排练,来来去去就那么点花样,可陈子明练兵却是别出心裁,招数多多,大体上来说,凌晨固定是早操时间,先是训练体能,接着又是训练马术,用过了早膳,便是一个时辰的理论课程,讲授的便是陈子明自己撰写出来的旗语、手语汇编以及快速计数法等诸多侦察必备之术,三日一小考,五日一大考,严格奖惩制度,强行将这么一套东西推广到了全营,至于战术演练么,则全都安排在了下午,科目就一个,如何在高速策骑中保持突击阵型,既有以什为单位的小规模机动训练,也有全营汇集的大规模突进演练,花样繁多,不一而足。 一番大练兵下来,效果究竟如何,陈子明心中其实也没啥底气,毕竟他自己就不曾打过仗,纵使有着郑真等人的从旁协助,可臆想出来的东西还是多了些,成与不成,还须得看实战之检验,在此之前,陈子明当真不敢作出甚保证的,但这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经过此番大练兵下来,他已可以自豪地宣称侦骑营已然完全被其所掌控了,而这才是他在此番大战中可以安身立命之本钱。 实战的机会来得很快——元宵一过,天气便已是大好,由长安出发的三卫军主力急速越过了陇山,渡过了黄河,于贞观八年一月二十七日进抵兰州,汇合了凉州都督李大亮所率的边军,一并由广武(今之永登县)进入青海,至于岷州都督李道彦所部以及利州刺史高甄生所部则正日夜兼程地向广武进发,目的地都是鄯州(今之西宁城),而陈子明所部之左卫军侦骑营则于二月初一奉命前出西海郡故地(今之海晏县)一带,以探明吐谷浑可汗伏允之牙帐所在。 二月初四,陈子明率部先于主力进抵鄯州,持公函赶往城主府,求见是时依旧负责主持鄯州防务的段志玄,却遭冰冷拒绝,段志玄连面都没露,只让手下人将陈子明打发去了副将兰州都督左武卫将军李君羡处。 李君羡,洺州武安(今河北省南部,太行山东麓武安县)人,瓦岗寨一系大将,原是秦琼手下战将,随其先投王世充,后又跟随着投了唐,在得知陈子明乃是秦琼之徒后,对陈子明自是照顾有加,不单很是爽利地为陈子明办理好了相关公文,并设宴为陈子明接风洗尘,于宴中,更是为陈子明详细分析了吐谷浑可汗伏允之牙帐可能所在的位置,并指点陈子明选取哈城作为后营之所在,理由是前线三城中,石堡城虽险要,却出入不便,而定戎城面对着的是河湟源头,欲去西海须得绕道赤岭(今之日月山),道路难行,唯有哈城最为合适,沿湟水北上即可进抵西海。 军情紧急,陈子明并未在鄯州多作停留,谢过了李君羡的宴请以及指点之恩后,便即率部一路向哈城急赶,二月初六申时末牌,进抵哈城——哈城,始建于隋文帝开皇八年,说是城,其实是座军事要塞,与石堡城成犄角之势,规模并不大,严格来说,只能算是座大寨子罢了,城中驻有八百余边军,以及数百户屯垦于此之汉民,另有不少因躲避战乱而逃到了此处的各族牧民在城内外各处散乱杂居。 “赵锋,去,通知城中守军,就说我部奉命前往西海公干,须得征用城中部分设施。” 从第一眼看到杂乱无章的哈城时起,陈子明对这座军寨就有着股不甚好的感觉,当然了,感觉归感觉,陈子明却是不会因个人好恶而误了军机大事,这一率部赶到了离城百余步左右之际,便即挥手勒住了一众疾驰的手下人等,命令亲卫什长赵封前去与城中守军进行交涉。 “诺!” 赵锋,山西太原人,原本是侦骑营一名什长,因在大练兵时表现突出,且为人灵活,故而被陈子明调到身边任亲卫什什长,这会儿听得陈子明有令,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领着两名手下骑士纵马便往城下冲了过去,在城门处,与值守的几名岗哨略一交涉,自有其中一名领头的什长急匆匆地便行进了城内,自去通报侦骑营的大举到来。 “呜,呜呜,呜呜呜……” 一炷香过去了,就在陈子明都已等得有些不耐之际,城中突然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旋即便见百余骑纵马从城门洞里冲了出来,紧随其后的则是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盾刀手,当先一名青年军官跃马横枪,威风不可一世。 怎么是他? 尽管隔着百余步的距离,又是纷乱之中,可以陈子明的绝佳视力,却是第一眼便认出了那名统军官的来历,赫然正是他那同父异母却形同仇雠的弟弟陈镇,看其军旗上的徽号,居然都已是正七品下的中侯了,这等升官速度并不比他陈子明要慢多少。 “哈哈哈……,这不是我那亲爱的大哥么?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陈镇耀武扬威地率部直冲到了离侦骑营不足三十步的距离上,方才挥手勒住了部众,而后单骑上前,一派爽朗状地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煞有其事地调侃着陈子明,就宛若兄弟俩关系融洽无比一般。 这厮想作甚? 旁人不了解陈镇的为人,只一看陈镇这等爽利状,十有八九会认为这是弟弟在隆重欢迎自家兄长呢,可陈子明却是太清楚这厮的本性了,这压根儿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这会儿表现得越是亲热,将来下黑手时,一准越狠。 “是小镇啊,不错,都已是中侯了,看来这半年光阴没白费,很好。” 要说演技,陈子明绝对是影帝之级别,这会儿心中虽是百般戒备,可表现在脸上的么,却是一派发自肺腑的欣赏之色,言语虽不多,可兄长应有的淳厚却是表现得个淋漓尽致。 “侥幸,侥幸而已,几番大战下来,也就立了点微末之功,却是比不得大哥进步神速啊,瞧瞧,大哥都已是千牛备身了,小弟这才勉强凑了个中侯,惭愧,惭愧啊。” 陈镇满脸得意地笑着,尽情地表演着身为弟弟的“谦逊”,至少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有丁点与陈子明生分的味道。 “沙场无侥幸,小镇能有此等出息,为兄也就安心了,好了,闲话回头再叙,为兄此番奉命前往西海公干,须得征用哈城部分军舍以为用,现有公文在此,就请小镇验过再行计议也罢。” 虚与委蛇的话说多了也累人,陈子明自是懒得多费口舌,这便淡然地笑了笑,伸手从腰间解下了个牛皮袋子,一抖手,丢向了陈镇。 “哈,好说,好说,不就几间军舍么,容易得很,便是要征调整个哈城,小弟也绝无二话,大哥请进城,容小弟做个东,明日再行计议行止也不为迟。” 陈镇并未去解开牛皮袋,而是随手塞进了战袍之中,一派爽朗地笑着,一摆手,便要将陈子明往城中让了去。 “军情紧急,丝毫耽搁不得,小镇还是先将公务办了,回头你我兄弟有闲再聊好了。” 陈子明实在是有些猜不透陈镇如此热情背后到底安排着怎样的黑手,可无论如何,侦骑营的后勤辎重乃至休整中心都只能安排在哈城之中,哪怕心中对陈镇的无耻与狡诈都颇为的忌惮,奈何现实如此,陈子明也只能是在心底里暗自提防而已,表面上么,却是不露丝毫。 “成,大哥怎么说怎么好,先进城,大哥看中了何处,只管划了去,哪怕是须得小弟腾位,也自无不可,这样总行了罢?” 陈镇似乎很好说话,不管陈子明提甚要求,他都满口子应承下来,怎么看,都像是个对大哥无比尊重的好弟弟。 “好,那为兄就承小镇的情了,全体都有了,进城!”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今陈镇都已将姿态摆得如此之低了,陈子明自然不可能做出甚当众不给其脸面的事儿,只是心中对陈镇的提防之意却是就此更浓了几分。 “全军听令,让开大道,恭迎侦骑营弟兄们进城!” 陈镇也没再多啰唣,待得陈子明将令一下,他也跟着一挥手,高速呼喝着手下将士阵型两分,让出了大道,摆出了一副夹道欢迎之阵势,一见及此,陈子明也没矫情,点头致意了一下之后,便即率部策马向城门洞方向缓缓行了去…… 第四十九章 血的洗礼(一) 三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侦骑营按着陈子明所制定的搜索计划有条不紊地展开着,以什为单位,沿着药水河以及湟水向前搜索,所得不能说没有,可效果也就只能说不甚佳,此无他,靠近哈城一带的鲜卑人极少,纵使偶尔有些牧民,也大多是铁勒等族人,可一旦靠近了金滩,就将进入鲜卑人的春季牧场,小股游骑无力渗透,大规模前往,又极易惊动吐谷浑流英王的部众,很显然,要想查明吐谷浑可汗伏允的牙帐所在,实非易事。 三天来,陈子明本人并未出动过,始终在哈城里坐镇,没旁的,只因他对陈镇其人毫无半点的信任可言,自是不放心将自个儿的后背托付于其,本来么,以为这厮口中说得好听,却十有八九会在暗中下绊子,可三天过去了,陈子明很是纳闷地发现那小子居然无比之乖巧,要营房给营房,要辎重给辎重,似乎有求必应,也甚少来烦陈子明,就算到了陈子明的营区,最多也就是打个招呼,客套几句便走,弄得陈子明还真就有些搞不懂这小子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啥药来着。 时间不等人了,己方主力各部大多离鄯州不远了,也就只有利州刺史高甄生所部还远在陇山,真算将起来,各路大军齐聚鄯州的时间最迟也就还有个十天左右,算上必要的休整,留给陈子明的时间最多只有半个月左右而已,是到了该下定决心的时候了,思虑再三之下,陈子明决定亲率营主力出击金滩,打开通往西海的通路。 “去,将人给老子带来!” 笑容可掬地送走了陈子明所部之后,陈镇紧赶着便回了城主府,方才一进了府门,始终挂着脸上的温和笑容当即便化成了狰狞的冷笑,头也不回地便朝着跟在其身后的亲卫什长吩咐了一声,语气阴冷不说,还透着股森然无比的煞气。 “诺!” 尽管陈镇此令并未指名道姓,可那名亲卫什长却显然是心中有数,但见其恭谨地应了一声,领着两名手下便匆匆奔向了城主府侧面的监牢,不多会,便已押解一名憔悴的虬髯大汉又从府门处转了进来。 “跪下!” 尽管那名虬髯大汉身上带着伤,双手还被反剪着捆在身后,神情萎靡不堪,然则负责押解的两名亲卫却是半点怜悯之心全无,一声断喝之下,各出一脚,重重地踹在了虬髯大汉的腿弯处,当即便将那名大汉踹得趴倒在了地上。 “松绑!” 那虬髯大汉被踹得直呼疼不已,可陈镇却是连看都不曾看其一眼,自顾自地逗弄着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苍鹰,好一阵的戏耍之后,这才一挥手,语调淡然地吩咐道。 “诺!” 在场三名亲卫都不是边军出身,而是陈镇从勋国公府带来的家将,执行起陈镇的命令来,自不会打丝毫的折扣。 “陈将军,小人知道的都已是交代清楚了啊,绝无半点的遗漏,此一条,我慕容炎炎可以对天发誓,还请陈将军慈悲为怀,就莫要再摧折小人了罢。” 虬髯大汉复姓慕容,名炎炎,说起来也算是吐谷浑王族中人,当然了,不过只是个闲散旁支子弟罢了,早在数年前便已潜伏到了哈城,乃是吐谷浑在大唐境内探子体系中的一员,负责的便是消息之传递,五日前,在与下线沟洽时,被陈镇所获,连日来,可谓是受尽了折磨,早已是被打怕了的,卜一回过了气来,便赶忙可怜巴巴地出言哀求不已。 “这只苍鹰养得不错,本将很是喜欢。” 陈镇根本没理会慕容炎炎的哀求,拿着块肉干,兀自逗弄着那只苍鹰,口中还饶有兴致地点评着。 “将军喜欢便好,喜欢便好,小人旁的不会,就善养鹰,若得将军饶命,小人愿为将军鹰奴。” 鹰当然是好鹰,慕容炎炎可是精心调教了数年的,用途么,只有一个,那便是跟后方联络,只可惜此番事发太过突然,压根儿就来不及放出苍鹰回去报信,便被陈镇的人马一网打尽了个彻底。 “鹰奴么?嗯哼,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以你慕容炎炎之大才,当一鹰奴却未免太屈才了些,这样好了,只消尔帮本将做一件事,本将可出面保举尔入鄯州为官,至于官大官小么,就看尔做得如何了。” 又逗弄了苍鹰好一阵子之后,陈镇似乎失去了兴致,随手将肉干丢进了鹰嘴,回过了脸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惶恐不安的慕容炎炎,一派漫不经心状地开了口。 “请将军明示,但消小的能做到的,断不敢辞。” 慕容炎炎这几日可是真被陈镇花样百出的酷刑给折磨怕了的,压根儿就不敢奢望甚官位不官位的,只求能不再受刑便好,应答起来自是干脆利落得很。 “如此甚好,这两日,我大唐会有一支八百骑左右的小股侦骑将前去西海哨探,尔这就拟好了密件,发送出去即可。” 陈镇歪着头,双眼阴鸷地死盯着慕容炎炎,皮笑肉不笑地提出了要求。 “啊……,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一听是这么个要求,慕容炎炎下意识地便认为陈镇这是在出言消遣自己,顿时便吓得浑身哆嗦不已。 “不敢?嘿,看来尔这厮还没受够刑喽,好啊,那本将倒是不吝再给尔好生过把瘾的,来啊,动刑!” 慕容炎炎这等表现一出,陈镇的面色立马便是一板,阴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了道命令。 “诺!” 陈镇命令一下,几名亲卫立马高声应了诺,一拥而上,便要再给慕容炎炎一些苦头吃。 “别,别,将军饶命,小的写,小的写就是了。” 这一听又要挨刑罚,慕容炎炎当场便慌了,赶忙哭嚎地便嚷嚷了起来。 “这不就对了,写,用心地写,只消办好了此事,本将定亏不了你的,放心好了,多的不敢说,一个县尉之职,本将还是能为你请到的,来啊,笔墨侍候。” 慕容炎炎既是表了态,陈镇倒也没坚持要对其动刑,但见其一挥手,止住了众亲卫们的行动,官腔十足地给出了个承诺。 “是是是,小的写,小的这就写。” 人在屋檐下,又怎容得慕容炎炎不低头,虽是搞不懂陈镇此举之用心何在,可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着陈镇的交代,草就了一封密信。 “尔之苍鹰在此,该如何发,便如何发好了。” 慕容炎炎写完了密信,作势欲递给陈镇过目,然则陈镇却并未理会,而是指点着搁在几子上的鹰笼,不咸不淡地吩咐道。 “是,小的这就办。” 尽自满腹的疑问,可慕容炎炎却是不敢多问,膝行上前,取过了鹰笼,很是麻利地抓住鹰足,将折叠好的密信装进了鹰足上挂着的个小竹筒,扣上了暗扣,又细心地检查了一番,而后方才打开鹰笼,一抖手,将苍鹰抛向上空,旋即便见苍鹰借势腾空而起,在哈城上空略一盘旋,便即展翅向西北方向飞了去,不多会,便已消逝在了远空。 “嗯。” 目送着苍鹰远去之后,陈镇长长地出了口大气,眉头一扬,发出了一声冷哼,随即便见亲卫什长猛然抽出了腰间的唐刀,用力一挥,刀光过处,毫无提防的慕容炎炎连声惨呼都来不及发出,头颅便已滚落在地,一大股血泉从其脖间的断口处狂喷而出,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其状之惨,令人望之心悸,可陈镇却显然不为所动,嘴角一挑,已是露出了道狰狞无比的笑纹…… “报,禀王爷,天柱王有急信在此,请王爷过目!” 流英王慕容明博是个很懂得享受之辈,当然了,他也有足够的资格去好生享受生活,身为吐谷浑的王爷,手下握有部众三万余,控弦战士八千余,排名仅在天柱王、琅琊王二人之下,慕容明博没有理由去亏待了自己,这不,今儿个的大帐里照旧又是一派的莺歌燕舞,正自逍遥不已间,却见一名报马急匆匆地从帐外抢了进来,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嗯?” 慕容明博最恨酒宴时被人打搅,可这一听是天柱王发来的急信,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挥退了妙曼得舞女们,紧赶着取过了羊皮信函,飞快地扫了几眼,眼神瞬间便凌厉了起来,但却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之后,这才一挥手,高声下令道:“来人,传本王之令,所有控弦之士即刻集合待命!” “诺!” 慕容明博的将令一下,自有侍候在侧的一名亲卫高声应诺而去,旋即,凄厉的号角声顿时便在大帐外一阵近似一阵地响了起来,原本分散在周边游牧的诸多部众纷纷闻令而动,一名名控弦战士飞快地整装完毕,汇聚成一支支的骑军大队,从四面八方有若潮水般地向慕容明博的大帐所在地聚拢了过去…… 第五十章 血的洗礼(二) 金滩既不是河滩,更不是海滩,而是一块方圆高达一千一百平方公里的大草原,西部同宝山与青海湖相临,北部是高山峻岭环绕, 南部与海西接壤,东部则紧靠着日月山系,整个大草原地势平坦,唯东部部分地区是低矮的丘陵地带,乃是吐谷浑境内最著名的越冬牧场之一,时值中春,草木已茂,鲜花怒放,整个大草原无疑处在了一年中最美的时节。 大草原的美自是不消说的,无论你用何种词汇来加以形容,都难以真正描述出那等波澜壮阔的美之极致,然则陈子明的心思显然却并未放在此等美景上,尽管在刚顺着湟水谷道出了日月山区之际,陈子明也被这等美景给震慑了一下,可很快便没了欣赏之心情,此无他,这一路行来实在是太顺畅了些,居然不曾遇到吐谷浑的游骑,甚至连平日里偶尔可见的牧民也都不曾看到一个,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太过宁静了些,宁静得不免有些虚假。 事有反常必为妖,此乃永恒不变之真理,陈子明虽是初次带兵出征,可有着两世的经验在身,加之本就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奈何完成任务的时间已然所剩无几,明知道可能有危险,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率部向前行进,当然了,无论是行军还是宿营,外放出去的游哨都翻了倍不说,哨探的范围也远超过了三里,基本上都是以三骑为一个小组,呈品字形展开,以确保不会被可能的埋伏之敌一举全歼。 “呜、呜呜、呜呜呜……” 不管陈子明有多小心,注定会发生的伏击到底还是发生了——贞观八年二月十一日,末时三刻,先是前方游骑吹响了紧急号角声,紧接着,左右两翼也先后响起了告急的号角,喊杀声震天响中,三路敌军嘶吼着从几处丘陵后头冲了出来,有若潮水般从三个方向向陈子明所部包抄了过去。 最坏的结果终于还是出现了,若不是陈子明派出的游哨足够谨慎,提前发出了警讯,陈子明所部怕是插翅也难逃一劫,可纵使如此,摆在陈子明面前的依旧是条九死一生之局面,面对着十数倍于己之敌的三面合围,何去何从就成了陈子明面前的一道艰难之抉择! “不要慌,全军都有了,刀出鞘,跟我来,向前突击,突击!” 骤然遇袭之下,陈子明心中其实也颇为慌乱的,只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生生将这等慌乱压制了下来,只因他很清楚慌乱只会加速败亡,却丝毫无助于扭转战局,几乎只花了不到十息的时间,陈子明便已有了最后的决断,不单不退军,反倒决定向前突击,概因他已算计清楚,只有向前突击方才是唯一的生机之所在,道理很简单,向后逃看似生路,其实不过是自掘坟墓罢了,根本躲不过被三路敌军夹击之下场,反倒会因乱了自家军心,而败得更快上几分,向左、向右同样也不行,无他,一旦转向,调整起来所需要的时间便足可将手下将士陷于死地! “突击,突击!” 将从来都是兵的胆,这一见陈子明如此勇悍地向前冲,众侦骑营官兵们也就有了主心骨,纷纷嘶吼着开始了加速,一把把雪亮的马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于高速行进间,飞快地按着平日里的训练条例摆出了个紧密的三角突击阵型,以陈子明为箭头,无所畏惧地向汹涌而来的鲜卑骑军发动了决死的反冲锋。 “嗖,嗖!” 眼瞅着已然落了网的这么一小股唐军居然还敢发动反冲锋,带兵从正面冲杀而出的那名吐谷浑将领显然是被激怒了,但见其操弓在手,接连两箭,将两名拼力在向本部兵马奔逃而去的唐军游骑射落了马下,顿时便激得众吐谷浑士兵们嗷嗷直叫,原本就高昂的士气当即便暴涨到了顶峰,一双双血红的眼珠子里全是不加掩饰的嗜血之冲动。 “找死!” 一里的距离尽管不算远,可还是超出了陈子明能有所作为的范围之外,明明瞅见了那名敌将弯弓射杀两名同袍的举动,却压根儿无力阻止,对此,陈子明心中当真是恨欲狂,目疵欲裂之余,一把操起了插在箭壶里的大铁弓,顺势带出了三支雕羽箭,一边纵马狂冲,一边弯弓瞄准。 “嗖,嗖,嗖!” 近了,更近了,两军间不过一里的距离,在高速对冲间,很快便只剩下八十步不到,陈子明憋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了,一声弦响中,连珠三箭有若霹雳流星般地爆射了出去,两箭射马,一箭直取那名吐谷浑将领的咽喉要穴,箭速快若闪电,根本没给那名吐谷浑将领反应的时间,便已正中目标。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陈子明这还以颜色的三箭一出,正在冲锋的吐谷浑将士们当即便是一阵紊乱,而憋恨了许久的唐军官兵们却是格外的解气,纷纷扯着嗓子便呼喝起了战号,这此消彼长之下,战场的态势竟是悄悄地起了丝微妙的变化。 “杀,杀,杀!” 三箭一发,陈子明根本就没去看结果,顺势将大铁弓往箭壶里一塞,从得胜钩上取下精钢打造的长马槊,向前一指,怒吼着便率部冲进了吐谷浑军中。 杀,再杀,陈子明手中的长马槊一经使开,挡者无不披靡,手下根本无一合之敌,所过处,人仰马翻,瞬息间便有若利刃般生生切进了吐谷浑骑军阵中,可怜吐谷浑官兵们何曾见识过这等勇悍之将,本就因主将被射杀而低落的士气当即便崩溃了去,整整一千二百人的冲锋队形瞬间大乱,竟就此四散溃逃了个干净,人马相互践踏之下,死伤累累。 “不要停,跟我来,突击,突击!” 尽管一个冲击便杀穿了敌阵,然则陈子明依旧不敢掉以轻心,此无他,里许外的丘陵上下还有着两千之数的敌军在,更有一面帅旗迎风招展,很显然,那才是敌军最要害之所在,若是不能一举冲破那处敌军主力的话,前头所作出的这么些努力不过都是白费功夫罢了。 “该死!慕容严,给我上,砍了那唐将的狗头!” 流英王慕容明博本以为己方以有心打无备,三面合击下来,吃掉唐军这么股小部队应当是件极其轻松的事情,哪怕是因着唐军游骑的机警,被迫提前发动,可在大局上,却几乎不受影响,无论是兵力还是士气,都是吐谷浑一方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可结果呢,己方左右两翼都还没能包抄到位呢,正面出击的部队便已被唐军打得大败而逃,这简直是丢尽了他慕容明博的脸,是可忍孰不可忍! “末将遵命,跟我来,杀光唐贼!” 慕容严乃是慕容明博帐下的第一战将,素来心高气傲,本不屑于参与此番对小股唐军的围歼,概因在他看来,就这么点唐军,还都是轻骑兵,己方大军随便一动,便可轻松将对方灭掉,又何须他这个头号大将出手,那未免有些杀鸡用牛刀之嫌,可先前见陈子明如此勇悍,顿时便起了欲与陈子明较量个高下之雄心,只是不得将令,他也自不好随意出击罢了,而今,慕容明博既是下了令,慕容严自不会有丝毫的异议,高呼了一声,率手下一千五百余部众便冲出了本阵,有若旋风般地向陈子明所部掩杀了过去。 来得好! 这一见慕容严率部冲杀而来,陈子明不单不慌,反倒是暗自松了口大气,没旁的,倘若吐谷浑军主力不动的话,陈子明所部要想在短时间里攻破对方的阵型几乎难于登天,而一旦战事稍有耽搁,从两翼包抄而来的吐谷浑军便可轻松将唐军包了饺子,真到那时,陈子明除了死战到底之外,怕是再无第二条路可走了,就算他能靠着个人勇武杀出重围,部下怕也得损失殆尽,一旦如此,别说完成战前任务了,便是他自身能不能躲得过吐谷浑大军的围捕都是个大问号,而今,慕容严这么一冲,看似来势汹汹,可实际上么,却是给了陈子明一个野战破敌的大好机会,也是侦骑营唯一冲出重围的战机之所在! “杀!” “看打!” …… 一里之距虽不短,可对于两支高速冲刺的骑军而言,却着实不算长,不多会,两支大军便已是迎面撞在了一起,身为两支骑军的箭头人物的陈子明与慕容严都同时将对方锁定为攻击的第一目标,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大吼,两把长马槊同时刺击而出,枪势借着马速,当真快若闪电一般,显然二人都有着同样的想法,那便是一个照面解决对手,从而彻底击溃对方军伍的抵抗意志,为后续战事创造出最有利的战机,至于谁能笑到最后么,那就须得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些了的…… 第五十一章 血的洗礼(三) 慕容严在流英王部落里一向号称第一勇士,靠的就是一手好槊法,更兼力量极大,等闲人根本连他一枪都接不下来,可此际方才一出手,就发现对面那员大唐将领的枪速比他还要快,而且快了不止一线,他的枪才刚刺到半途,对方的枪赫然已快刺到自己的胸膛了,大吃一惊之下,哪敢再将招式放尽,忙不迭地一扭腰,顺势一拨手中的长马槊,一个斜挑,试图将对方的马槊挑开。 “铛……” 慕容严的反应确实不慢,也确实挑中了,但却并未似其所想的那般能荡开陈子明攻杀过来的马槊,只听一声金铁之音大作中,慕容严的双手虎口猛然被震得开裂,再也握不住槊身,只见他手中的马槊已被震得向后倒飞了开去,重重地撞在了马首上,直到此时,慕容严才发现自己不单枪速上不及对手,力量上更是跟对手差得太远了些,心中当真是惊悸交加,后悔不已,可惜这等后悔来得太迟了些! “噗!” 没有丝毫的意外,陈子明的马槊毫不容情地便刺穿了慕容严的胸膛,其身上的皮甲就跟纸糊的一般,压根儿就没起半点作用。 “吼!” 一枪刺杀了慕容严之后,陈子明并未就此收枪,而是怒吼了一声,双臂一用力,生生将慕容严的尸体挑上了半空,那等惊人的力道一出,正自冲杀而来的吐谷浑官兵们顿时全都为之心惊胆战不已,紊乱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杀,再杀! 挑飞了慕容严的尸体之后,陈子明的马速丝毫不减,有若蛟龙出海般地便冲进了乱军之中,精钢打造的长马槊四下横扫,当真是挨着就死,擦着就伤,直杀得鲜卑士兵们心胆俱碎,而紧跟在陈子明身后的唐军官兵们则是精神振奋不已,一把把唐刀左砍右劈,所过处,人头滚滚落地,尽管兵力只有鲜卑人的一半,可却杀得鲜卑人死伤惨重不已,根本就无力阻挡住唐军的冲击之步伐。 “跟我来,冲,活捉敌主帅!” 惨烈的对冲过后,第二拨冲上来的鲜卑骑兵也就此溃散了开去,前方就只剩下慕容明博所率的五百亲卫队,一见突围的机会就在眼前,陈子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也没去理会那些四散了开去的乱兵,更不管从两翼包抄了过来的鲜卑骑兵已接近到了离唐军不足一里之地,拼力地嘶吼了一嗓子,率部有若奔雷般地直取敌帅旗所在处。 “放箭,射死那厮,快放箭!” 慕容明博压根儿就没想到自家第一勇士居然如此轻易地便死在了陈子明的枪下,当即便被震慑得浑身狂冒虚汗,正自心惊不已间,冷不丁见浑身是血的陈子明已率部直冲而来,下意识地便要退避三舍,只是再一看己方的两翼追击部队已然将到,又改变了主意,这便打算拼死挡住陈子明所部之去路,哪怕付出一定的代价,也要将这支唐军小部队围歼当场。 “嗖,嗖,嗖……” 鲜卑人乃是游牧民族,骑射能力自然不差,慕容明博方才一声令下,起手下五百亲卫已是齐刷刷地弯弓搭箭,将密集的箭雨劈头盖脸地向陈子明罩了过去。 “吼!” 面对着如蝗般爆射而来的箭雨,陈子明不得不拼命了,概因此际危机并未解除,他不能退,甚至不能躲,唯有全力向前冲,抢在敌两翼追上来前杀散这最后一拨的鲜卑骑兵,方才能率部冲出重围,故而,哪怕明知负伤难免,可陈子明还是只能拼上一回了,但听其一声大吼,手中的精钢马槊全力舞动了起来,拼命地格挡着箭雨的洗劫。 “嗯哈!” 陈子明的槊法是很强,力量也足,马槊运转如飞之下,也确实将绝大部分射向他的羽箭荡了开去,可百密终归有一疏,如此密集的箭雨根本就难以全部扫清,最终还是有三支羽箭射在了陈子明的身上——左肩着了一箭,左边大腿上更是连中两箭,当即便疼得陈子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至于原本紧跟在陈子明身后的唐军士兵们也有多人中箭,更有二十余人就此跌落了马下,损失比起接连两番的对冲厮杀来,居然还要略大了一分。 “跟我来,接着冲!” 尽管身上疼得厉害,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因此放慢马速,嘶吼连连地依旧向前狂冲不止。 “撤,快,向左撤!” 眼瞅着陈子明有若魔神般地直冲而来,已然来不及射出第二轮羽箭的慕容明博所部亲兵显然是沉不住气了,竟是不敢迎战,簇拥着慕容明博便往战场左侧逃了开去。 “不要恋战,跟上,跟上!” 这一见慕容明博逃了开去,唐军突围的道路也就此闪了出来,陈子明也自不敢去追击逃走的慕容明博所部,率部呼啸着便冲进了茫茫大草原。 “追上去,都给我追上去!” 好好的一场伏击战居然打成了这般模样,慕容明博当真气得鼻子都歪到了一边,这一见唐军要逃,自是不肯罢休,咆哮着率部便死追在了唐军的身后,这一追便一直追到了天黑,彻底失去了唐军的踪影之后,慕容明博方才不得不悻悻然地收了兵…… “大人,您忍着点啊。” 夜幕已然降临,追兵早已被甩远,陈子明所部也就没再狂奔,而是在一座无名小湖便停了下来,准备生火造饭,至于陈子明本人么,却须得先处置一下中箭的伤口——陈子明的皮甲里加垫了一层的丝绸,能有效地阻挡箭头的入肉深度,故而三箭都不曾伤到骨头,可纵使如此,创口也自不小,郑真亲自动手,帮着陈子明取下了入肉的箭头,又取来了金创药,敷在了陈子明的伤口上,当即便疼得陈子明呲牙咧嘴不已。 “好了,某没事,老哥却去看看兄弟们,顺便将各队队正都叫了来,开个会!” 这尼玛的是真疼啊,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尝到中箭的滋味,陈子明疼得可是直冒虚汗来着,只是唯恐乱了军心,强行忍了下来,并不曾惨嚎,仅仅只是故作镇定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郑真原本对抢了他的指挥权的陈子明还是有着些微微的不爽之心的,可经此番一战,却是彻底心服口服了去,没旁的,今儿个一战若不是因着陈子明的神勇以及当机立断,全军覆没乃是必然之事,此际对陈子明的交代,自是不会有半点的情绪,恭谨地应了一声,便自去调度相关事宜不提。 “各队都先报个人数好了。” 郑真去后不多久,就已是领着五名队正赶了来,众人围着火堆方才刚坐下,陈子明便以低沉的声线下了令。 “禀大人,甲队现存一百三十九人,个中伤者十八,皆轻伤。” “禀大人,乙队现存一百三十一人,个中伤者二十一,轻伤十九,重伤二。” “禀大人,丙队现存一百四十二人,个中伤者十七,重伤三人,余者皆轻伤。” …… 一番计数下来,陈子明的心当即疼得个不行,此无他,扣除留在哈城的后勤人员外,出征时的七百八十二人,经此一战,赫然折损了一百一十二人,另有无法再战的伤者十数人,可战之兵就只剩下六百五十余了,这还不算,所有的辎重连同帐篷等物尽皆丢了个干净,所有人都只剩下随身干粮,就算再省吃俭用,也就最多能支撑四天而已,问题显然严重了去了。 “大人,卑职以为今日一战颇有蹊跷,那帮鲜卑人似乎早有准备,知道我军要来,这显然不对劲!” 甲队队正孙涛乃是老侦骑了,参与过多番战事,经验自是丰富得很,头一个便提出了今日一战的疑点之所在。 “老孙头这话说得在理,若非事先得知我军要来,那帮鲜卑佬怎会作出三面埋伏之安排,肯定有内鬼!” “是啊,应该是有内鬼,不然不致于如此。” “他娘的,到底是何人出卖了我等,查,彻查到底,叫老子知道了是哪个龟儿子干的,定要活扒了那厮的皮!” …… 孙涛话音一落,柳五等人也都跟着哄闹了起来,现场顿时便是好一通子的噪杂。 “好了,都静一静,听大人的。” 郑真虽也同样有所怀疑,可一见陈子明并未开口言事,而是眉头微皱着,显见心中另有想法,这便一压手,止住了众人的闹腾,将决定权交到了陈子明的手中。 “不必查了,此事断不是我营中兄弟干的,至于真相如何,战后自然可知,而今之计,当是如何应对眼下之难关,对我部之任务,各位老哥有甚想法,且就都说说好了。” 内鬼么?应该是有的,从今日的埋伏情形看,吐谷浑人明显早就料到了己方所部的行踪,若非得了内应的通报,又怎可能做出这等针对性如此之强的部署,问题是此际绝对不能在营中排查,否则的话,不单查不出真相,反倒会令官兵们彼此猜忌,于解决眼下的难关毫无补益之处,这等蠢事,陈子明自然不会去干,这便一挥手,轻巧的几句话便将事情先搁置到了一旁,顺带着点出了此番议事的主题之所在…… 第五十二章 血洗金滩 一提到此行的任务,连同郑真在内,所有的侦骑营高层全都沉默了下来,没旁的,眼下的局势实在是太险恶了些,别看已然摆脱了流英王所部的追袭,可显然不过是暂时的罢了,吐谷浑人是断然不会放任己方这么股小部队在草原上流荡,很快便会有大量的骑军前来围剿,能支撑多少时日都难说得很,生存都是个大问题,就更别奢谈甚任务不任务的了,再者,侦骑营的作战方式也决定了军功之难以获取,旁的不说,就以今日一战而论,明明阵斩了数百敌军,可却连一个首级都不曾捞到,这等仗打起来又有甚意义可言,众将们心中其实都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赶紧先撤回哈城再说,只是这等伤士气的话,却是谁都不愿率先说出口来,也就尽皆只能沉默以对了的。 “某有一计划,或许能成事,还请几位老哥都帮着参详一二,唔,这么说罢,我军今日虽是遇伏,可好在大部兵力尚在,又没了那些杂物牵绊,军行自可大为便捷,此也算是有得有失罢,如今我部已进入了金滩,只是离西海尚远,倘若直接前去,势必会引来无穷之追剿,此当不可行,然,若以数个小组伪装成鲜卑溃兵秘密潜入西海,应还是能办得到的,只是与此同时,就须得我部主力能在这金滩之地搅出足够大的动静,或许霍去病当年横击匈奴之旧事可为借鉴也,诸位老哥且都就此议议好了。” 众人尽管都不曾开口言事,可陈子明却是一眼便看穿了众人心底里的退意,不过么,却并未出言揭破,而是自信地笑了笑,提出了个大胆的行动计划,那便是效仿霍去病当年就食于敌的战法,依靠自身机动性强的特点,横扫金滩上的大小部落,不与敌主力决战,专打敌各大小部落,迫使敌防御大乱,从而实现扭转不利战局之目的。 “大人,您之意是……” 陈子明倒是说得个畅快淋漓,可郑真等人却是听得个稀里糊涂,此无他,一众侦骑营高层虽都渡过几年书,多少算是识点字,可也就仅限于写写公文罢了,或许知晓汉朝霍去病是员猛将,可要说到霍去病横击匈奴的战例么,却是浑然不知所谓,自然也就听不懂陈子明的战略意图到底是啥来着,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这才由郑真迟疑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很简单,我部除了派出几个三人小组之外,其余人等都随某出击,目标:敌各大小部落营地,就食于敌,乱敌阵脚,从而掩护深入西海之各小组完成预定作战目标。” 郑真这么一问,陈子明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想当然的错误,得,就一帮赳赳武夫而已,能懂得霍去病是谁就已算了不得了,至于霍去病到底干出了何等功绩么,这般家伙怕是没一个知晓的,心下里不免暗叫惭愧不已,这便赶忙出言解释了一番。 “这……” “嘶……” “啊……” …… 陈子明这么一解释,众将们倒是听懂了,只是听懂之余,却是尽皆为之倒吸凉气不已,没旁的,这等行动方略实在是太过胆大了些,要知道金滩草原上可是聚集了十几万的鲜卑人,己方就这么六百余人的小队伍,要想袭击敌营地,那等难度实在是太大了些。 “诸位老哥放心好了,金滩之敌虽是不少,然各部落营地却并非聚集一处,而是分散在草原各处,各自为牧,我部不与敌主力决战,专打那些小部落,有机会再去尝试攻打敌大部落,这等仗多打上几场,敌必大乱无疑。” 陈子明敢提出这等大胆之战略,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早就已推演过个中的成功之可能性,这会儿说将起来,自信之情自也就溢于言表了的。 “俺看可行,不就是当马匪么,成啊,干了!” 柳五性子较急,加之人也最年轻,好战之心本就比其余几位队正要强得多,此际听得陈子明这般解释,头一个便出言附议了一把。 “先干几票倒也无妨,左右如今我部粮秣已不多了,就算要回哈城,也非易事,倒不若趁着敌大举调集精兵堵我后路之际,先在金滩上闹腾一把也好。” 柳五话音一落,丙队的队正沈纲也同样表达了赞同的意见,至于郑真等几名老成持重者么,虽都不曾开口附议,可也没提出反对之异议,只是尽皆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显然也已是心动了的。 “那好,此事就这么定了,我部便以此地为暂时之根基,所有重伤员全部留下,其余人等抓紧时间休整,明日一早出击!” 既然众将都不曾出言反对,陈子明也就没再多啰唣,一锤定音地下了最后的决断…… 辰时一刻,太阳方才刚刚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探出个头,将金灿灿的光芒撒向人间,薄雾缥缈间,草叶含珠,鲜花待放,金滩的清晨无疑美到了极致,然则对于忙于生计的牧民来说,这等美实在比不得一个馍馍值钱,实际上,对于每一个放牧者来说,这等有雾的天气,从来都是不受欢迎的,此无他,概因有雾的日子里,雨也就差不多要下下来了,于畜牧而论,平白就得多花上几倍的力气,实难称好事。 “哟呵呵……” “得叻,得叻……” …… 甭管草原美不美,也甭管会不会下雨,放牧大事都断然不能耽搁了去,不趁着落雨前喂饱了牛羊,肯定要耽误了家畜的繁衍大事,那后果自是不消说的严重,这不,太阳方才刚升起,羌戎部落的牧民们已是紧张地忙碌开了,一边哟呵着,一边驱赶着一群群的牛羊走出部落的栅栏,这就要开始一天的放牧生活了。 “出击!” 离着羌戎部落所在处三里外的一处缓坡上,策马屹立的陈子明冷漠地望着部落门口处的熙熙攘攘,一挥手,面色冷峻无比地便下达了出击之令,刹那间,六百余骑从缓坡后头齐齐冲出,跟随着陈子明有若卷地黄龙般地向兀自茫然不知所以的羌戎部落掩杀了过去。 “马贼来了,马贼来了……” 唐军这么一冲将起来,羌戎部落的瞭望哨自是立马便察觉到了不对,只是并不清楚来的是唐军,下意识地便以为是打家劫舍的马贼来了,当即便扯着嗓子高呼了起来,原本尚算宁静的部落领地里顿时便乱成了一团。 羌戎部落乃是羌人部落,隶属于流英王的势力,全部落两千余人,控弦战士九百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说起来算是草原上的中等规模之部落,部落上下皆勇悍善战,原本是不会畏惧六百余“马匪”之冲击的,奈何数日前,流英王大点兵,将羌戎部落的控弦战士调走了六百余,还尽皆是正值当打之年的青壮,如今部落里也就只剩下三百余可战之兵,面对着汹汹而来的唐军官兵,显然是不够看的,更遑论唐军乃是突然袭击,并未给羌戎部落留下太多的反应时间,仓促集结起来出战的羌戎部族军两百余人甚至连唐军的一个冲锋都不曾接下,便被杀得大败亏输,死伤惨重无比,除了寥寥十数骑逃得快之外,余者非死即降! “冲进去,不降者,杀无赦!” 陈子明压根儿就无心去理会那些溃散而逃的败兵,率部急若星火般地冲破了木栅栏的阻挡,有若奔雷般地冲进了羌戎部落之中,好一通疯狂的砍杀下来,生生将整个羌戎部落变成了座人间地狱,末了,赶走了羌戎部落的大批牛羊,又放一把火,将羌戎部落领地烧成了白地,当然了,此番陈子明可是不会忘了要取首级——十数个事先准备好的大麻袋全都装满了羌人的首级,又装填上了石灰,以保证首级不会腐烂彻底。 一场厮杀下来,连同放火烧营地以及大肆收刮,拢共也就只费了一个时辰不到,唐军只付出了三死两伤的微弱代价,便全歼了看似强大的羌戎部落,斩首四百余级,俘获牛羊近万,可谓是场淋漓尽致之大胜! 羌戎部落不过只是个开始而已,接下来数日里,唐军在陈子明的带领下,纵横数百里,接连袭击了羌方部落、麋鹿部落、巴彦部落,甚至就连流英王本族的河乾部落、水生部落都被神出鬼没的唐军所袭扰,整个金滩草原上烽火处处,狼烟四起,血雨腥风之下,已有近两千各部落的控弦战士惨死在了唐军的游击战中。 面对着这等惨重之损失,流英王慕容明博气急败坏不已,集中了手下主力军九千余众四下追剿陈子明所部,奈何草原实在是太大了些,无论慕容明博如何努力,也难以掌握住陈子明所部飘忽的行军路线,除了一次次充当收尸队之外,竟然连一次都不曾拦截到唐军的疯狂杀戮,如此一来,不单金滩草原上各部落人心惶惶不安,就连远在西海的王庭也派员前来呵斥慕容明博的无能,限时十天,令慕容明博务必要将这股流窜草原的唐匪剿灭干净! 第五十三章 血色回归路(一) 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彻底之下,慕容明博是彻底被激怒了,也不顾此际正是家畜繁衍的季节,悍然下令手下大小部落即刻集结,以一个大部落为依托,周边的中、小部落全部集中到大部落附近,以防止唐军的侵袭,至于会否因迁徙而导致家畜大量流产么,慕容明博却是管不了那么许多了的。 还别说,慕容明博这么个法子虽是很笨拙,付出的代价也自高得惊人——一众奉命迁徙的中小部落足足有近四成的怀孕家畜流了产!可却有效地遏制住了唐军的疯狂杀戮,只不过慕容明博所率的追击主力却还是未能抓住游走不定的唐军之踪迹,然则慕容明博却也并不着急,左右局面已然稳固了下来,他自是能腾出手来好生谋划上一番,一改先前那等聚集大军四下狂追不舍的无用策略,将调集起来的主力军分成了三大部分——以一部军去把守湟水河谷,不给唐军溜回哈城的可趁之机,再以一部军分成小队,与各部尚在部落中的控弦战士相配合,四下搜索唐军的存在,至于慕容明博自己么,则从容地率主力四千余人马在草原上晃荡,一旦侦查到了唐军所在,立马高速扑过去,以求得跟唐军决战之机会。 慕容明博这么一改变战略,可就轮到陈子明头疼了,接连数日下来,再难寻到血洗那些部落民的机会,不单如此,看似因各部落收缩而多出来的迂回空间也成了个不大不小的陷阱——但消被吐谷浑的游骑发现,唐军便不得不赶紧转移,虽说靠着机动性强的特点,始终不曾让慕容明博的主力缀上,可疲于奔命下来,唐军的体力以及马力都消耗不小,到了末了,不得不悄悄地退回到了早先藏身的那座无名小湖边,再次潜伏了起来,好在有着劫掠来的大量牛羊马匹以及各种作战物资,军队的补给一时间倒也不致于出现太大的问题,只是这等潜伏的时间不可能长久,随着吐谷浑游骑的四下散开搜索,唐军被发现乃是迟早之事。 四面皆敌的情形下,无所事事的等待无疑是最令人揪心之事,奈何这就是现实,没有己方大军在正面牵制住敌军主力,潜入后方搞破坏的小股部队就算再能打,也迟早会有被限制住的那一天,若是不及早作出应变,覆灭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无关陈子明本人勇武与否,概因形势与当年霍去病纵横敌后时完全就是两码事儿,好在等待终归是有所得的——派去西海的数个三人小组中,终于有一支历尽了千辛万苦,准时赶回到了潜伏点,并带回了个重要之情报——吐谷浑可汗伏允之牙帐确实就在西海三角城中,如今正在集结部众,准备大规模撤往柴达木盆地,以躲避唐军的打击! 伏允要逃跑的消息无疑极为重要,显然是必须赶紧传回鄯州指挥本部的,若不然,陈子明所领受的任务只能以失败告了终了,甭管他此番斩首多少级,那都抵不上未能及时将消息传回指挥本部之过,闹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只是眼下湟水谷地被封,如何突破封锁线就成了摆在陈子明面前的一道难题,更为要命的是慕容明博还率着其所属的主力部队满草原搜查己方这支小部队,一旦不能第一时间冲破封锁线,等待陈子明的必然会是被两路吐谷浑军彻底包了饺子之下场,总而言之,严酷的考验就这么摆在了陈子明的面前。 这一次,陈子明并未再召集众侦骑营高层们商讨对策,概因已没有必要,经过一系列的作战下来,众人早已对陈子明心服口服了的,但消有令,已无有不从者,陈子明已无必要浪费时间去说服众人应该怎么做,只须直接下命令即可,各部自然会按着他的命令严格执行下去。 贞观八年二月二十二日,夜幕方才刚降临,陈子明便即率领全军以一人双马的方式开始了强行军,目标直指慕容明博的牙帐所在地——慕容明博本人正率着主力满草原抓捕陈子明所部,其牙帐所在正是兵力最空虚之时,尽管周边汇聚了不少的小部落,然,可战之兵也不过就两千不到罢了,还分得极散,显然正是唐军偷袭一把的大好机会之所在,当然了,这一消息乃是前几日审讯战俘之所得,至于眼下是否还是如此,那就不得而知了的,毫无疑问,陈子明的决定有着浓浓的投机之意味,只是眼下这等局势,也实容不得陈子明不冒险一搏了的。 从陈子明藏身的无名小湖到慕容明博的牙帐所在地,直线距离足足有着八十余里之遥,于途,还有着不少大小部落的集结地,算上绕道的路途,实际距离又须得多出个十数里地,路途当真不算近,好在这些日子以来,陈子明所部没少在草原各处流窜,对各个大部落的集结地之大致范围已是有了足够的了解,这一路急赶下来,总算是在丑时左右赶到了地头。 突击从第一时间便开始了,哪怕吐谷浑的游骑及时发出了敌袭之警报,可惜暗夜里仓促集结起来的吐谷浑各部之兵根本无力阻挡唐军的急袭,从第一个部落被唐军攻陷开始,吐谷浑一方就始终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直到攻击前进的唐军杀到了慕容明博的牙帐所在地,方才有一名吐谷浑大将出头整合出了支千余人的骑军,一边派人前去寻慕容明博告急,一边拼死地抵挡着唐军的凶狠攻击。 战事打得极为的惨烈,拼死保卫家园的鲜卑骑军爆发出了坚韧的作战意志,尽管死伤惨重无比,却硬是坚守不退,战至卯时正牌,唐军再次发动了一波强横攻势之后,突然消失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大难得脱的吐谷浑官兵哪敢追击,只能是耳听着唐军的马蹄声渐行渐远了去。 辰时一刻,天终于大亮了,得到传讯的慕容明博终于率主力赶回了牙帐,面对着被焚毁近半的营地,欲哭无泪,又唯恐唐军去而复返,不敢再似前几日那般放肆发兵狂搜,无奈之下,只能是收缩兵力,以确保自家牙帐之不失,然则他并未召回封锁湟水谷地的三千兵马,反倒是向汗庭发出了求救信,要求天柱王等发兵来援,显然是不准备放任陈子明所部回归哈城的。 辰时三刻,陈子明率部赶到了湟水谷地附近,但并未急着投入攻击,而是全军下了马,大模大样地在离封锁谷地的吐谷浑军前三里外的一处缓坡上休整了起来,得到游骑报告的吐谷浑大将慕容穆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一边飞快地调集全部兵力,列阵迎敌,一边派出了通讯兵,向慕容明博告急。 巳时一刻,足足休整了近一个时辰之后,陈子明陆续接到了事先安排在后方的游骑传来的消息,得知慕容明博所部主力并未大举出动,他自也就不准备再等了,命令全军结束休整,上马备战,是时,经过几番征战下来,此际还能跟在陈子明身边的唐军战士就只剩下五百二十余众,而对面列阵的吐谷浑军则多达三千之众,双方兵力对比为一比六,毫无疑问,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唐军此际显然都是处在下风的一方。 前压,再前压,陈子明并未一开始便发动凶悍的冲锋,而是不紧不慢地率部向前挺进,数百官兵虽都不发一言,可一股子悲壮的气息却是在不停地凝聚着,哪怕身心尚疲,可气势却是在不停地上升着,血煞之气蒸腾而起,直冲九霄云外! “前军出击,其余各部弓箭准备!” 三里、两里、一里、三百步,两百八十步,不断前压的唐军骑兵终于来到了离吐谷浑军阵不足两百六十步的距离上,此时,已到了发动冲锋的最佳距离上,一见及此,始终沉默不语的慕容穆终于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但见其一挥手,已是就此下达了主动攻击之命令,只不过他并未将全部兵力都投入进攻,仅仅只是派出了一千骑向前冲锋,其余各部则齐齐取出了弓弩,压住了阵脚,准备给唐军一个铁与血之洗礼。 “弟兄们,冲过去就是胜利,我们回家!” 眼瞅着慕容穆如此之谨慎,陈子明心中自不免有些发苦,只是事到如今,他也没了法子好想,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但见其一把从得胜钩上取下了长马槊,向前用力一指,运足了中气地放声狂吼了起来。 “回家!回家!” 家,永远都是战士心中最神圣的所在,到了眼下这等地步,退是死,进倒是有可能会有一线之生机,大唐官兵们全都疯狂了起来,发出了生命中的最强音,咆哮着便发动了狂野的冲锋,紧跟在陈子明的身后,有若卷地狂龙般向着冲来的吐谷浑骑兵掩杀了过去…… 第五十四章 血色回归路(二) “杀!” 尽管一夜的强袭战下来,陈子明此际的身体状况并非处在最佳,可一身的神力却并未消减多少,面对着冲杀过来的一名吐谷浑偏将,只一声大吼,便已将其挑杀当场,而胯下的战马始终未曾稍停,有若地狱里来的魔神一般,疯狂地便冲进了乱军之中,运枪如飞之下,所有胆敢跟其对冲的吐谷浑官兵无不横死当场! 杀戮,疯狂的杀戮!尽管陈子明始终不曾明言过,可所有的唐军官兵其实都清楚,他们活着杀回哈城的机会有且仅有这么一次,一旦受阻于此,怕是永生永世都无法再回归故土,不管是为了荣誉也好,为了家人也罢,这等时分,唯有以命搏命方才能杀出一线之生机,此时不拼,那就永远也没有机会拼了,毫无疑问,哪怕唐军官兵们其实都是疲乏之身,可爆发出来的战力却绝对惊人至极,甚至比平日里还要更强了几分,在这等情形下,那一千名冲杀过来的吐谷浑官兵显然就是来送菜的,尽管兵力足足是唐军的一倍,可在唐军官兵们的浴血厮杀下,根本不是对手,三下五除二便被杀得个落花流水。 “弓弩准备!” 慕容穆之所以派出那一千骑兵,根本就没指望他们能挡得住唐军的冲击,目的不过是要减缓唐军冲锋的速度罢了,为的便是利于己方弓弩之发威,尽管如此,面对着前军的惨败速度,慕容穆的脸色还是不禁难看到了极点。 该死,好个狡猾的狗东西! 方才一杀穿吐谷浑一千名骑兵的冲锋阵线,陈子明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慕容穆的暗手,待得见中吐谷浑士兵们已然齐齐张弓搭箭,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只是此际双方间的距离已近,再想率部躲避,已是没了可能,陈子明气怒之余,将手中的马槊往得胜钩上一放,取下了腰间箭壶里的大铁弓,抖手间,一支羽箭已然在手。 “嗖!” 陈子明本想先一箭射杀了慕容穆这个军中主将,奈何这厮狡诈,早就防备着陈子明的神射,躲在了人堆之中,有着十数名手持圆盾的亲卫之掩护,哪怕陈子明箭术惊人,也难以做到一箭必杀,面对此景,陈子明不得不将目标放在了吐谷浑一方的帅旗上,但见陈子明飞快地拉圆了大铁弓,朝着帅旗的旗杆便是一箭射了过去。 “嘭!” 陈子明这一箭乃是含恨而射,力道大得惊人,只一声弦响,雕羽箭便有若流星般地划破长空,准确无比地射在了旗杆的上部,顿时便爆发出一声巨响,鹅蛋粗细的旗杆竟就此被炸成了两截,吐谷浑的帅旗就这么飘飘荡荡地坠了地,这等情形一出,吐谷浑军上下全都傻愣在了当场。 “放箭,快放箭,射死他,射死他!” 怒了,彻底怒了,要知道帅旗乃是一支军队的魂之所在,眼瞅着帅旗就这么坠落在自己的马前,慕容穆当场便被气得个眼冒金星不已,咆哮着便下达了将令。 “嗖,嗖,嗖……” 被慕容穆这么一吼,陷入呆滞状态的吐谷浑官兵们这才醒过了神来,乱纷纷地便全都松开了扣着弓弦的手指,刹那间,无数的羽箭呼啸着划破长空,有若狂风暴雨般向陈子明罩了过去,那等密度之大,着实是惊人已极。 挡不住了! 纵使陈子明早已将大铁弓收回了腰间的箭壶,又飞快地从得胜钩上取下了长马槊,拼力地舞动如轮一般,可挡住了人,却遮不住胯下的战马,随着战马连中十数箭,哀鸣地倒在了地上,陈子明也被巨大的冲力抛离了马背,也就只是靠着过人的腰腹力量,勉强在落地时站稳了脚。 “大人小心!” “保护大人!” “贼子休得猖狂!” …… 就在陈子明被迫落马之际,吐谷浑军阵中十数骑快马杀出,十几把长马槊朝着陈子明便是一通子攒刺,而此时,方才刚杀散了率先出击的吐谷浑前军的唐军官兵们都已来不及救援,只能是一边拼命地嘶吼着,一边疯狂地打马上前去,可就算如此,也万无可能抢在吐谷浑骑兵之前救下陈子明。 “杀,杀,杀!” 面对着十几名突然杀到的吐谷浑骑兵,陈子明丝毫不惧,哪怕没了坐骑,可有着长马槊在手,他就有着绝地反击之把握在,但听陈子明嘶吼连连中,手中的长马槊抡圆了便是左右一扫,巨大的力道下,精钢打造的长马槊就有若鞭子般将所有攒刺过来的槊杆全都打成了两截,不禁如此,还将三名吐谷浑骑兵连人带马都扫得横飞了开去,那等绝伦之勇悍,就宛若是霸王重生一般,当真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出击,全军出击,杀啊!” 尽管早在当初的伏击战上,慕容穆便已知晓了陈子明的勇悍难敌,然则是时,他正自率军包抄陈子明所部的后路,并不曾亲身领教过陈子明的惊天之战力,待得发现自个儿派出去的十数名勇士不单没能杀了步行作战的陈子明,反倒是被陈子明接连杀死了数人,心顿时便慌了,再不敢呆在原地,嘶吼着便率军冲了起来,试图抢在唐军群龙无首之际,先行击溃大唐侦骑营官兵们,最后再去收拾令人头皮发麻不已的陈子明。 “哪里逃,给老子滚下马来!” 围杀陈子明的那些吐谷浑勇士都被陈子明给杀怕了,乱纷纷地调转马头,便要就此四散溃逃了开去,然则陈子明却不打算让这帮家伙就这么溜走,没旁的,陈子明虽也能步战,可靠着两条腿,却是无法突破吐谷浑的封锁线,更不可能去指挥手下将士继续向前突击,这一见围攻自己的吐谷浑士兵们要逃,陈子明可就不依了,但听其大吼了一声,脚下一点,人已高高越起,一枪便将一名逃窜不及的吐谷浑士兵刺落了马下,只是待得陈子明要去追赶受惊之战马时,却也有些个鞭长莫及了,正自焦躁间,却见一骑如飞般地从旁冲出,一把便将逸马的缰绳捞在了手中,赫然是郑真赶到了! “大人,上马!” 郑真拼力地一拽马缰绳,将那匹惊马拉拽得人立而起,算是勉强控制住了惊马的逃逸,眼瞅着敌主力已然冲了起来,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高声呼喝了一嗓子。 “好,某欠你一命了!” 这一见郑真控制住了惊马,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赶忙飞速地抢上了前去,单手拽住马缰绳,腰腹一用力,已是顺势翻上了马背,一挺手中的长马槊,高呼着便往前狂冲了出去。 血战再度爆发了,汹涌而来的吐谷浑骑兵之兵力足足是唐军的四倍还多,加之又都是生力军,战斗力并不比已然血战了多场的唐军稍差,这等恶战下来,唐军的冲击势头不可遏制地便慢了下来,饶是陈子明神勇无敌,也难以再似往常那般尽情地穿透敌军阵型,两军便就此在湟水河谷绞杀成了一团,随着时间的推移,唐军兵力不足的劣势愈发凸显了出来,若无改观的话,唐军侦骑营怕是要全体玉碎于此了! “贼子,拿命来!” 陈子明一边疯狂地冲杀着,一边寻找着慕容穆的身影,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陈子明找到了正领着数十名亲卫躲在一旁指挥作战的慕容穆,大喜过望之余,也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咆哮着便发动了决死的冲杀,凭借着个人的勇武,愣是冲破了吐谷浑官兵们的重重阻截,率领着郑真等几名跟在身边的手下,如魔神下凡般地向慕容穆所在处狂冲了过去。 “哎哟,撤,快撤!” 慕容穆虽也算是流英王慕容明博手下的勇将之一,可自忖远不是陈子明的对手,这一见陈子明如飞杀到,哪敢前去迎敌,也顾不得此际吐谷浑军其实已占了上风,胆战心惊地调头便狂逃不已,他这么一逃不打紧,其所部兵马当即便全都没了战意,乱纷纷地也全都跟着调头便逃,被压制得憋屈无比的唐军官兵们见状,自是不肯错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纷纷挥刀在后狂追出了三里之地,这才在号角声的召唤下,徐徐撤回到了湟水谷道口处。 “命令各部打扫战场,所有首级全都带上!” 前几日横扫金滩时所斩获的首级全都埋在了无名小湖附近,而早前突袭慕容明博营地所斩杀的敌军又来不及枭首,陈子明可不打算两手空空便这么回了鄯州,难得此一战灭敌众多,怎么着也得先将军功拿到手才成,也不顾手下将士们大多是疲劳之身,大手一挥,便已是就此下了将令。 侦骑营因着作战方式的缘故,当真很少有能似此番这般大规模获取军功的机会,此际自是无人会反对陈子明的命令,欢呼着便开始了收割首级之行动,整个战场上到处是枭首的噗嗤声在此起彼落地响个不停…… 第五十五章 遭质疑 在极端不利的情形下,连战连胜自然是件可喜之事,可待得伤亡统计结果出来后,陈子明当即就乐不起来了,没旁的,这最后的一场血拼下来,出征前的七百五十余将士,不算因重伤躲藏在无名小湖处的三十余人,如今还能站将起来的官兵就只剩下三百八十余人,还有不少人身上带着或轻或重的伤,这前后才不过十一天而已,侦骑营就已倒下了近乎一半的弟兄,其中还包括今日一战壮烈了的两名队正,由此可见,侦骑营被称为送死营,实在不是没有道理的。 封锁湟水谷道的吐谷浑军虽已被杀退,却难保不会去而复返,此时的侦骑营已然再无一战之力,纵使心中伤感不已,陈子明也自不敢再在谷口处多逗留,匆匆草就了一式两份战情报告,让两名手下紧急赶往鄯州报信,而他自己则率部踏上了回归的道路,军行并不甚速,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方才抵达哈城,这才刚从谷道里行将出来,入眼便见哈城周边已是军帐云集,旌旗如雨,看那架势,赫然是主力部队已到。 “陈曦何在?” 大军主力既至,防卫自是森严无比,陈子明所部自是无法直闯营中,不得不在警戒线处停了下来,自有人前去城中的中军大帐通报,不多会,便见数骑疾驰而来,当先一名中军官尚隔着老远便已是趾高气昂地咋呼了一嗓子。 “末将在!” 尽管陈子明的官阶其实比那名中军官要高出了一大截,奈何对方代表的乃是大帅,陈子明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便排众而出,很是恭谨地应了一声。 “大帅有令,着千牛备身陈曦即刻入城守府觐见,不得有误!” 陈子明连日征战下来,战袍与皮甲早已是破烂不堪,哪怕这一两日没少清理,可依旧还是不免显得褴褛了些,前来传令的中军官明显有着以貌取人之恶俗,一见及此,嘴角边的轻蔑笑容就这么不加掩饰地显露了出来,不过么,倒是不曾说出甚嘲讽之言,仅仅只是公事公办地喝令了一嗓子。 “诺!” 以陈子明之敏感,自是能察觉得出面前这名中军官身上隐约透着的敌意,心中自不免狐疑得很,没旁的,陈子明自忖在军中几无根基,也没怎么得罪人,实在是搞不懂这厮到底为何会对自己如此之倨傲,可不管怎么说,对方都不过只是个传讯人罢了,陈子明也自懒得跟其计较那么许多,恭谨地应了一声,又朝着郑真等人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即策马跟着那名中军官一道向哈城里赶了去。 呵,好家伙,这阵势有够吓人的! 城守府依旧是那个破旧的城守府,可戒备状况却是迥然不同往日了,一队队持戈武士往来巡视,岗哨如云,生生将整座城守府把守得有若铜墙铁壁一般,光是警戒线就有着三层之多,哪怕是有人引领着,陈子明也前后被查验了三次身份令牌,方才得以进入了城守府之中,这才刚行进大堂,入眼便见李靖高坐上首,侯君集与李道宗分坐两边,下头更有两列大将或坐或站,挤挤挨挨百余人,随便一个提溜出来,官阶都比陈子明要高出最少八阶以上,饶是陈子明素性胆大,一见这等架势,心底里也自不免有些打鼓了。 “末将参见大帅!” 心底里虽是有些犯嘀咕,可陈子明却并未表露出来,面色淡定地便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便行了个军礼。 “大胆陈曦,竟敢谎报军情,尔可知罪?” 陈子明行礼方毕,也没等李靖开口,就见侯君集已是猛然一拍几子,声色俱厉地便咆哮了一嗓子。 “末将不知罪在何处,还请侯尚书明言则个。” 这一见又是侯君集跳出来跟自己为难,陈子明当即便火大了,也没跟其讲甚客气,亢声便顶了回去。 “放肆,尔这厮损兵折将,已是罪无可恕,还敢拿虚言哄骗上官,更是罪加一等,哼,就凭尔手下那么点兵马,岂能歼敌数千,不是虚言又是甚,嗯?” 一听陈子明不单不认罪,还敢跟自己犟嘴,素来心胸便小的侯君集当即怒上加怒,愤然地拍着几子,脸红脖子粗地便给陈子明连下了两条大罪。 “不错,侯尚书说得好,似此狡诈之徒,当诛!” 侯君集话音刚落,一名坐在下首末位上的大将便已是阴恻恻地接了一句附和之言,这人正是利州刺史高甄生,太原起兵的从龙之臣,一向与侯君集相善,此番出征,因误了军时,迟至前日方才率部赶到鄯州,险些耽搁了大军前移之大事,故而被李靖重处了一番,本心里对报告了吐谷浑可汗伏允要举族而逃之消息的陈子明自不会有半分的好感可言,这会儿跳出来落井下石,也就属必然之事了的。 “侯大人此言,请恕末将不敢苟同,末将报告中所言之诸般事实皆有实证在,大人若是不信,只管查了去便是了,徒争无益。” 陈子明并不认得高甄生,可一见其那副嘴脸,明摆着便是与侯君集同穿一条裤子之人,也自懒得与其计较那么许多,心中尽自不忿得很,可还是耐着性子地给出了个解释。 “当真好胆,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我辈战事经历无数,又岂是尔这等幼稚小儿可欺瞒者,来啊,将这冒功之徒给本官拖下去,砍了!” 侯君集是铁了心要借机杀了陈子明这个屡次令其颜面大失之人,加之本心里就不相信陈子明能在吐谷浑大军围剿下创出其奏本上所言的那么些功劳的,又哪会管陈子明如何出言辩解,勃然大怒地一拍几子,便已是咆哮着下了令。 “诺!” 侯君集乃是副帅身份,又是兵部尚书,他既已发了话,在主帅李靖没开口前,自是无人敢出头跟其抗争的,一众侍候在侧的甲士立马轰然应诺而动,一拥而上,便要将陈子明就此擒拿下堂去。 “慢着!” 若是旁的将领,遇到这等要被擒拿之下场,十有八九会吓得狂呼冤枉不已,可陈子明却不会如此,他并未出言告饶,而是双拳紧握,一旦真事不可为,那就说不得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大不了来个大闹公堂,也断不肯束手就擒,好在这最坏的一幕并未发生,就在众甲士们方才涌出之际,却听一声大吼之下,一名四旬武将已是大步从旁闪了出来,赫然正是苏定方! “大胆苏烈,尔安敢拦阻侯某之军令,是欲何为,嗯?” 一看站出来的是人憎鬼厌的苏定方,侯君集当即便是怒上加怒,压根儿就没给苏定方留丝毫的脸面,毫不客气地便呵斥了一嗓子。 “侯大人此言差矣,有大帅在,怕是还轮不到侯大人发号施令罢?” 苏定方压根儿就不吃侯君集那一套,也并不惧怕侯君集的权势,不甚客气地便反唇相讥了一句道。 “你……,哼,药师,你来评评理,某以为似陈曦那等鬼祟之徒,乃军中害群之马,不除何以安军心。” 苏定方官位虽不高,可其乃李靖之徒,身份自不比寻常,侯君集虽怒,却也不敢似处理陈子明那般去对待苏定方,这便将问题丢给了一直沉默不语地端坐着不动的李靖。 “陈曦,尔既言有实证,今何在?” 李靖并未对侯君集所言加以置评,更不曾出言安抚于其,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曦,不动声色地发问道。 “回大帅的话,末将突破湟水谷道一战中,阵斩吐谷浑军四百三十七,生擒四十余,皆在军中,至于连番破袭战所得之首级两千一百一十九,皆藏在一偏僻处,但消我大军进入金滩,末将即可着人前去寻来,末将句句是实,还请大帅明察。” 大唐最重的就是军功,为防假冒,所有斩获都必须有实证,此一条,陈子明可是从来都不敢忘记的,为了取得首级,有时候他甚至不惜放过那些本可以追杀得上的溃逃之敌,怕的便是有人会拿军功一事来作文章,在如此充足的准备下,陈子明还真不怕李靖派人去查的。 “嗯,定方,此事真伪便由尔去查好了,在此之前,陈曦所部也暂由尔统领,好了,此事便到此为止,各部即刻按预定之作战计划展开,一个时辰后全军进入湟水谷道,断不可让吐谷浑人就此逃了,谁若是有违军令,休怪本帅言之不预了,散会!” 李靖显然是信得过陈子明之所奏的,若不然,也不会将主力全都调到了哈城,如此行事,为的便是及早杀向西海,而今诸事皆已议定,他自是不愿再多节外生枝,对陈子明一事略作了几句交代之后,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最后之决断。 “诺!” 李靖的决心既下,诸将们自是不敢再多迁延,各自躬身应了诺,便即就此退出了大堂,自去安排进军之相关事宜不提,唯有陈子明却是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只能是无奈地呆立在了原地…… 第五十六章 又是侦骑营 “还愣着作甚,跟某走!” 军事会议既散,诸将自是全都走了个干净,就连李靖这个大帅也走了,唯独陈子明却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正自尴尬间,却见苏定方晃荡着行了过来,瞪了陈子明一眼,没好气地便呼喝了一嗓子。 “是,末将遵命。” 有了李靖的安排之言,苏定方可就是他陈子明的顶头上司了,其既是有令,陈子明自是不敢有甚异议的,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无奈地跟着苏定方出了城守府,一路无语地便到了苏定方的中军大帐之中。 “坐!” 苏定方先是叫过了一名文书,着其前去侦骑营查点斩获之首级以及战俘,而后么,便即自顾自地端坐在了上首的矮几后头,歪着头打量了陈子明好一阵子,直到看得陈子明浑身不自在之际,方才伸手指点了下几子对面的蒲团,声线暗哑地吐出了个字来。 “多谢将军抬爱,请恕末将放肆了。” 立下了连番大功,不单没得到应有的赏赐,反倒险些被侯君集那等小人往死里整了去,要说心中没有火气,那便是神仙也办不到,不过么,陈子明却是并不曾表现出来,更不会冲着苏定方发作了去,也就只是神情淡然地逊谢了一声,便即盘腿端坐在了苏定方的对面。 “嘿,我说你小子能啊,其余几路侦骑营都中规中矩,虽无大的所得,可也基本不损兵力,倒是你小子够狠,十天而已,八百人马就让你小子赔了一半进去,真要是大军让你小子指挥,怕是有多少人都不够你赔的罢,嗯?” 苏定方本以为陈子明会对自个儿的遭遇有所抱怨,可却没想到陈子明自打落了座,便一言不发,脸色平静得有若止水一般,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热血愣头青,反倒有着股出尘的老僧之气息,心里头对陈子明的好奇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不过么,却并未给陈子明甚好评,反倒是冷笑了一声,褒贬不明地扯了一大通。 “将军教训得是,未能保得手下将士周全,确是末将之不是也,但消有旁的可能,末将也不致于出此下策,奈何行动方才一开始,我军之动向便已为吐谷浑人所侦知,遇伏一事,足可明证必有内鬼与吐谷浑人暗通款曲,身处敌后,外无援兵,内缺粮秣,末将其实已别无选择,唯战则生耳,诸多将士因之洒血疆场,末将自不敢忘也,此番若得寸功,当以阵亡将士为先。” 说到那些阵亡的将士,陈子明的心中也自愧疚得很,但并不后悔,概因形势便是如此,若是选择逃避,别说一半将士了,怕是全军覆没都不是没有可能,从这一点上来说,陈子明是可以问心无愧的,然则那些死去的将士都是他陈子明的手下,要说一点领导责任全无的话,陈子明自己首先就过不了内心那一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尔可知晓两千五百余首级意味着甚么,嗯?” 以苏定方之老辣,自是听得出陈子明所言皆是出自肺腑,心下里对陈子明的期许自不免便更高了几分,不过么,却并未加以置评,而是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 身为军人,又怎可能会不知道斩首数的意义之所在,普通一兵斩首十级,都可官升一级了的,似陈子明这等以弱势之军连战连捷,还取下了如此多的首级,完全可以晋爵三级,外带官升三级了的,要说不遭人嫉,又怎生可能,奈何陈子明也是没法啊,其扬威校场,死乞白赖也要搭上这趟远征,求的不就是大量军功么,只是事涉天家,陈子明却是不敢轻易表露出自己与汝南公主之恋情的,可又不愿说谎蒙骗苏定方,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沉默以对了的。 “嘿,罢了,你小子自己都不怕,某替你担心个甚,时候不早了,大军开拔在即,尔且就先回营,将伤员安置一下,且就先在某帐下听用好了。” 这一见陈子明沉默了半晌都无一言,也不曾露出甚惶急之色,苏定方也就不想再多啰唣,这便兴致缺缺地摆了下手,就此将陈子明打发了开去。 “诺!” 陈子明也真怕苏定方会死揪着自己不放,而今,其既是不再追问,陈子明也就此暗自松了口大气,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即就此退出了大帐,自回了城外,将诸般伤员安置了一番,回头又紧赶慢赶地赶回了苏定方处,只是这回苏定方正忙于调度诸般军务,并未接见陈子明,只是派了名中军官,给了陈子明一支令箭,说是让他自己去骑军凑齐一千兵马,还是侦骑营的干活。 无语,彻底无语了,敢情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归侦骑营,这等命令一出,陈子明当场就翻白眼了,很有种想要骂娘的冲动,奈何军令就是军令,陈子明纵使心中满是不甘,却也没胆子提出抗议,无奈之下,也只能是领着郑真等人又赶去了骑军,拨拉了一番,总算是凑齐了一千骑兵,又匆匆地从后勤营领了些辎重,便即跟着左卫大军冲进了湟水谷道,一路逆流而上,再次回到了金滩大草原之上。 藏在无名小湖旁的两千一百一十九颗首级尽皆安然无恙,不仅如此,早先在小湖旁养伤的三十余重伤者也都完好无损,便是连缴获的牛羊马匹也大多还在,此无他,陈子明率部杀退了慕容穆之后,流英王便已奉命举族向西海撤退了,偌大的金滩草原上再无一兵一卒,自也就无人去搜捕那些藏身在小湖边的唐军伤兵,这可就平白便宜了陈子明,不单偌大的军功得以保住,还赚了大批的军资,当真令一众同僚们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 金滩大草原空了,在其后头的银滩草原也空了,西海牧场也同样空了,三个几乎并在一起的大草原全都死寂一片,别说吐谷浑部落民了,便是牛羊也难得见到一只,急匆匆杀进了草原的十余万唐军将士们很有种一拳打到了空处的憋闷感! 追击乃是必然之事,李靖一声令下,十余万唐军将士日夜兼程,以强行军的方式向西北方向狂追不已,十天后,先锋军终于追上了吐谷浑人的大部队,战事不出意外地开始了,唐军接连发动强袭,将吐谷浑人的断后部队杀得个落花流水,而后衔尾直追,很快便在库山附近遇到了吐谷浑可汗伏允的主力部队,野战不利的伏允为掩护部落民以及大量牛羊马匹转移,不得不强行坚守库山,与唐军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搏杀。 库山,位于哈尔盖河边,山势连绵起伏达百余里,险峰倒是不多,可海拔却是不低,大多在四千米上下,对于习惯在高原上活动的吐谷浑人来说,这么个海拔实在算不得甚大事,行动自如得很,完全不受任何的影响,可对于习惯在低海拔地区行动的唐军官兵们来说,问题可就大了,这不,战事都尚未开打呢,高原反应就来了,足足有三成的士兵因此病倒了,至于不曾病倒的士兵也大受影响,战术动作明显比平日里要慢了许多,这一来二去之下,居然真就拿据险死守的吐谷浑军没太好的法子,大战了两天下来,付出了两千余将士的损伤,竟愣是无法攻下吐谷浑人把守的诸多山峰,战局似有着就此陷入僵持之危。 前方大战打得惨烈无比,可陈子明的侦骑营却是悠闲得很,前十天是跟着大部队行军,后两日么,是在大营中坐观唐军各部挥师猛攻库山,没旁的,他所率的是侦骑营,这等步兵的活计,是怎么也轮不到上阵的机会的,陈子明也自乐得悠闲,左右他捞到的战功已然不少了,光凭着早先那两千五百多颗首级,只要唐军不战败,他便可混上一伯爵之位,实在没必要再太过拼命的,只是计划显然比不得变化快,这不,一大早起来,陈子明都还没来得及用早膳呢,就有一传令兵前来通知,说是苏定方有请。 “末将参见苏将军。” 得,顶头上司有召,那可是耽搁不得的,陈子明急匆匆地便赶到了苏定方的大帐中,这才发现偌大的帐篷里居然只有苏定方一人在,心中不由犯起了疑心,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好随便乱问,也就只能是强按住心中的猜疑,疾步抢上了前去,规规矩矩地行礼问了安。 “子明来得正好,现有一任务,非你子明莫属,拿着,好生看看。” 一见到陈子明行进了大帐,苏定方也没甚多的废话,从几子上拿起了枚锦囊,随时便丢给了陈子明。 厄…… 一听苏定方如此说法,陈子明的心底里立马便涌起了一股子不甚妙的预感,赶忙拆开锦囊一看,脸色顿时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此无他,概因锦囊里装着的一张白绢上就写着一行命令——一日内绕过库山,夜袭敌营! 第五十七章 三百里奔袭(一) 我说老苏同志,咱俩熟归熟,您老也不能这么宰熟不是?一日一夜狂奔三百里,还要夜袭敌营,咱手下就这么一千号人,对面那伏允老头可是有着雄兵六万余的,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罢?这是要推咱入火坑还是咋地? 望着手中的那道命令,陈子明想死的心都有了,本来么,他都打算混吃等死地挨过这场灭国之战了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待到战后,怎么着也能捞上个伯爵,回头把汝南公主娶回家,安安心心当一驸马爷,偶尔再耍点小生意,这混唐的生涯也就算是圆满无比了,却不曾想遇到苏定方这么个疯子,居然给出了这么道疯狂的命令,这叫人咋活来着。 “没问题就好,下去准备罢。” 陈子明还在那儿发着愣呢,苏定方便已是大大咧咧地为他做了回主。 没问题?才怪!问题大条着呢! 一听苏定方这般说法,陈子明可就怒了,双眼一瞪,没好气地便顶了一句道:“这都谁出的馊主意?一千骑兵去袭营,还得外带攻山?我看去送死还差不多!” “我出的主意,子明还有旁的意见么,嗯?” 没等陈子明埋汰的话语说完,苏定方已是黑着脸地吭哧了一声。 “……” 得,合着是将顶头上司给骂了,回头指不定要穿多少的小鞋来着,陈子明当场就宛若被扼住了喉咙的小鸡,瞬间便没了声息,只剩下翻白眼的份儿了。 “没意见就给老子滚蛋,记住了,明日卯时正牌准时发动袭击,到时自有部队接应,你小子怎么备战都成,可要是误了战事,自己提头来见好了,滚罢。” 老苏同志从来都不是骂不还口的好好先生,这平白被陈子明骂了一回,岂有不骂回来的道理。 “诺!” 苏定方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陈子明就算有着再多的委屈,那也不敢再啰唣了,只能是万般无奈地应了诺,急匆匆地赶回了自家营地,将郑真等一众心腹都叫到了大帐中,也没时间开会研究战略战术,直截了当地便将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了下去,不多会,原本悠闲无比的侦骑营顿时便忙碌开了,各部都按着陈子明的交代在满营搜索起可用之物资,生生闹得整个大营都不得安生,不少将领一怒之下,跑去中军大帐狠狠地告了陈子明一状,却全都被李靖给呵退了,甚至还放出了话,说是侦骑营有需要的,各部都必须无条件配合,有违者,一律军法从事。 需要?陈子明需要的东西多了去了,若是有可能,给上几架轰炸机成不?要不来几挺机枪也行啊,可惜这些不过都是幻想罢了,陈子明让一众手下满营搜刮了一遍,其实也就只搞到了点合用的小玩意,啥棉布、菜油之类的倒是有一些,再算上从辎重营整来的一千两百匹带马鞍的战马,就这么领着一众侦骑营官兵们策马向北方狂奔了去,没法子啊,一天内要赶三百里地,还得过河,又岂是那么容易之事,万一误了战机,他陈子明便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李相。” 送走了陈子明所部之后,苏定方并未回转自个儿的帐篷,而是第一时间便到了中军大帐,入眼便见李靖正低头看着大幅地图,脚步不由地便是微微一顿,可还是很快便行上了前去,一躬身,很是恭谨地唤了一声。 “嗯,他走了?” 尽管听到了响动,可李靖却并未抬起头来,仅仅只是神闲气定地吭哧了一声。 “是,李相,那混小子似乎对此番夜袭颇有意见,若是……” 苏定方显然对陈子明此一去的前景不是太看好,唯恐误了大事,这便委婉地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无妨,此子若能得胜,则社稷多一干才也,若不能,也自无妨,顶多再多攻两日,伏允小儿也自难逃一败,既如此,且就让那小子去试试手好了。” 尽管苏定方并未将话说完整,可李靖却是一听便知苏定方在担心些甚,不过么,李靖显然有着别样的考虑,并未太过在意陈子明此去之成败。 “是,李相英明。” 听得李靖这般说法,苏定方也就放心了不老少,这便赶忙恭维了李靖一句道。 “罢了,少贫嘴了,去传本将之令,今日各部接着攻山,轮番出击,打得越猛越好,去罢。” 这一听素来以尖酸刻薄闻名朝野的苏定方拍起了自己的马屁,李靖不禁为之莞尔,可也没多言,也就只是笑骂了一声,便即下了道命令。 “诺!” 听得将令既下,苏定方可就不敢再有半点的轻忽了,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就此退出了大帐,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三百里的路可不是那么好赶的,尤其是在这等空气稀薄的高原上,可怜陈子明所部从辰时便出发,待得找地方渡过了哈尔盖河,日头都已是偏西了,却兀自不得休息,又狂奔了近八十里地,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离吐谷浑后方大营不足十里之处,尽管太阳尚未下山,陈子明却是不敢再率部向前,只能是在一处偏僻的山坳处停了下来,一直猫到了戌时将尽,估摸着吐谷浑军应该已差不多进入了梦乡之际,这才领着柳五等几名老部下,摸黑向吐谷浑大营摸了过去,打算亲自查看一下吐谷浑军的守御情况。 吐谷浑军接连打退了唐军的几番强攻,显然是有些轻忽了,前方山峰正面倒是戒备森严,可后方大营却是松散得很,除了些应有的巡哨之外,整个后方大营几同于不设防之所在,栅栏低矮不说,军寨里的设施也极其之简陋,居然连瞭望塔都没建,营中牛羊马匹混杂,甚至还有着不少普通的部落民在军营四周随意出入,很显然,吐谷浑军上下都不以为唐军会绕过延绵百余里的山脉奇袭自家老营。 就吐谷浑军大营的防御状况而言,于陈子明所部来说,当然是好事一桩,夜袭成功的可能性自是极高,问题是如何才能造成最大程度的混乱却须得好生计议一番才成,对此,陈子明并未召集全营高层商议,而是独自在地上写写画画地琢磨开了,最终的决定只有一个,那便是火攻! 寅时五刻,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黎明时分,偌大的吐谷浑军营早已沉浸在了一片漆黑之中,除了偶尔传来牛羊以及马匹的响鼻声之外,再无一丝的声响,数十名分散在后营方向的明暗哨也大多处在了昏昏欲睡的状态之下,就在这等寂静中,十数名黑衣蒙面人悄悄地匍匐着接近了吐谷浑军营的后方,沿途所过之处,吐谷浑人的明暗哨尽皆被无声无息地割了喉,很快,十数名黑衣蒙面人便已潜到了后营的栅栏处,彼此间飞快地以手语交谈了一阵,旋即便见其中一人点燃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火把,飞快地在空中画了三个圈子,其余人等则小心翼翼地戒备在四周,提刀准备劈开不算太过结实的栅栏,以迎接己方袭营部队的到来。 “全营都有了,跟我来,突击,突击!” 一见到吐谷浑大营方向发来的信号,早已率部潜伏到了离吐谷浑大营不足三里之处的陈子明立马精神为之一振,一跃而起,翻身上了马背,从得胜钩上取下了长马槊,用力向前一指,高呼着便下达了出击令。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陈子明的将令一下,千余唐军立马全都嘶吼了起来,雄壮的战号声大响中,众唐军官兵们赶着千余匹无主之战马驮着浸透了菜油的杂草便往吐谷浑大营冲杀了过去,半道上,纷纷点亮了火把,又引燃了无主马匹背上的大捆稻草,蹄声如雷而起中,整个吐谷浑大营顿时便乱了起来。 栅栏是早被先前便潜伏到位的唐军士兵们砍了开来,没了阻碍而又被火烧得疼嚎不已的众多马匹当即便狂野地冲进了吐谷浑的军营之中,飞扬的稻草四下撒落,很快便引燃了吐谷浑人的帐篷,不多会,整个吐谷浑军营已是处处火起。 杀,再杀! 唐军的兵力是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千人出头罢了,可在这等暗夜之中,吐谷浑人骤然遇袭之下,又哪能顺利组织起抵抗,很快便被陈子明所部杀得个狼奔豕突不已,不单后营被杀得个尸横遍野,前、中,左、右各营也就此陷入了不可遏制的大乱之中。 “吹号,命令所有官兵向本汗处靠拢,不要乱,唐贼兵力不多,组织起来,反击,反击!” 吐谷浑人的军营占地范围不小,陈子明所部冲击的所在乃是吐谷浑人的后营,大多是牛羊马匹以及部落民在,虽说挡不住唐军的冲击,可混乱的形势也不免阻碍到了唐军的冲刺,这就给了身处中营的吐谷浑可汗伏允足够的反应时间,待得听后营处马蹄声并不甚响,伏允第一时间便判断出来袭的唐军数量其实多不到哪去,嘶吼着便下达了将令,试图收拢起乱兵,以求稳住阵脚。 第五十八章 三百里奔袭(二) 吐谷浑可汗伏允敢跟大唐扳手腕,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这一点,从其前三日硬是以弱势兵力顶住了唐军的轮番强攻便足可见一斑,值此骤然被袭营的危急关头,其所下的将令可以说是最及时与正确不过了的,无论何人,处在他的位置上,都不可能做得更好——倘若伏允能聚集起千余人马,他就能有自保之力,若能聚集起超过三千的兵马,他就能有稳住中营之可能,而若是能聚集起五千以上的兵力,伏允便可趁势发动反攻,将胆敢来袭营的小股唐军彻底绞杀一空。 这剧本好像有些不对啊,说好的配合呢?还有,那些影视剧里演的不都是敌军一被夜袭就全军崩溃了去么,怎地轮到老子这儿,敌人就越打越多了? 姑且不说伏允那头正自疯狂聚集残兵,却说陈子明挥军杀进了吐谷浑后营之后,一开始打得可谓是顺畅无比,冲垮了左营,打烂了右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所过之处,火光冲天而起,人头滚滚落地,直杀得吐谷浑军哭爹喊娘不已,一切似乎都很是顺遂,可打着打着,问题就来了——吐谷浑军乱是乱了,却明显并未彻底崩盘,唐军所过之处的抵抗越来越强,不少吐谷浑军将领都在拼命地收拢残军,哪怕被陈子明率部冲散,也不肯放弃抵抗,死伤虽大,可却令陈子明所部渐渐有种陷入泥沼之感,全军突击的速度也因此不可遏制地减缓了下来。 “跟我来,向心突击!” 陈子明到底不是只知一味狂冲乱杀的莽夫,冲杀了一会儿之后,立马便察觉到了自己早先的失误之所在,那便是没第一时间打掉吐谷浑军的中枢所在,一念及此,哪敢再有丝毫的耽搁,嘶吼着便率部向敌中营方向狂冲了过去,手中的长马槊四下狂扫,将挡在道路上的吐谷浑乱兵一一挑杀当场,很快便从右营杀进了敌中营之中,而此时,伏允也在仓促间聚集起了一千八百余的亲卫军,明显有了与陈子明所部一战的本钱。 “长顺,带你的人上,挡住唐贼!” 手头有了兵,伏允也就有了底气,尽管心惊于陈子明所部的高速杀到,但并未因此便慌了神,而是高呼着喝令亲卫军统领慕容长顺率部上前接敌,以拖延唐军的进攻步伐,从而为己方再度集结部队争取时间。 “诺!亲卫队都有了,跟我来,杀啊!” 慕容长顺乃是伏允之禁卫大将军,吐谷浑军中有数的勇悍之将,最擅长的便是打硬仗,纵使陈子明所部气势如虹,他也丝毫不惧,高声喝令着便挥军向前狂冲而去。 “呜,呜呜,呜呜呜……” 倘若慕容长顺能稍稍挡住陈子明所部的冲击,哪怕最终战败,也足可为伏允争取到最宝贵的整合时间,最终反败为胜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只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几乎就在慕容长顺率部出击的同时,库山正面数十里沿线突然响起了一阵近似一阵的号角声,旋即,喊杀声大作中,无数的唐军步兵冲出了潜伏地,有若潮水般地向各处山峰发动了狂野的夜袭,而此时,正因自家大营处处起火而惊疑不定的吐谷浑守军压根儿就没能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只一个照面,便被唐军冲乱了阵脚,溃军狼狈四散而逃,而唐军并未去理会那些溃军,沿着山坡便往下狂奔,咆哮着便向吐谷浑大营杀奔而去。 “撤,快撤!” 只一听到前山方向响起的喊杀声,伏允便知己方的败局怕是已然无可挽回了的,唯恐再多迁延下去,会被唐军拖死在营中,也顾不得慕容长顺所部正在与唐军夜袭部队鏖战不休,惶急地便下达了撤退令,率领着好不容易才聚集起来的一点兵马疯狂地向西北方逃窜了开去。 “休走了敌酋,追,接着杀!” 伏允这么一率部溃逃而去,原本正在拼力跟唐军厮杀的慕容长顺所部当即便全都慌了,不少士兵不管不顾地调头策马便逃,眼瞅着手下越打越少,慕容长顺也慌了,不敢再战,急惶惶地领着手下数百骑拨马便逃,一见及此,陈子明又如何肯放弃这等唾手可得的军功,一摆长马槊,奋力杀散兀自在抵抗的乱兵,拼力率部衔尾直追在了慕容长顺所部的后头。 “无耻唐狗,某跟你拼了!” 此际,吐谷浑大营中各处火光冲天,溃兵与乱冲乱撞的牛羊马匹挤在了一起,就算想逃,也不是件容易之事,更别说陈子明所部明显不想让慕容长顺逃出升天,急追不舍之下,已是将慕容长顺逼到了逃无可逃之地步,眼瞅着在营地中兜了几圈,不单没能甩开陈子明所部,反倒是令众多手下四散了开去,慕容长顺可就急红了眼,也不再试图突围了,咆哮着便反身策马向陈子明冲杀了过去,显然是准备来上个擒贼先擒王了的。 “杀!” 吐谷浑上层贵族用的都是汉字,说的也大多是汉语,慕容长顺垂死挣扎的咆哮声是如此之响,陈子明自不可能会听不到,不过么,却是半点不为所动,策马冲到了近前,一声大吼之下,手中的长马槊已是速若闪电般地便直刺了出去。 “吼!” 慕容长顺压根儿就没想到陈子明的枪速会是如此之快,大惊之余,赶忙大吼一声,一横手中的马槊,拼力地向上一架,试图架开陈子明这势大力沉的一枪。 “铛!” 慕容长顺不愧是吐谷浑有数的勇将,这一横枪极为的及时,还真就让他架住了来槊,只是架住归架住了,槊上传来的巨大力道却当场便令慕容长顺双臂剧震不已,两手的手腕更是酸麻欲裂,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再作出其余的调整动作。 “噗嗤!” 陈子明原本就没指望一枪便能解决得掉对手,哪怕马槊已被架住,陈子明也自丝毫不慌,双手猛然一收,再一送,长马槊已若灵蛇般地闪过了慕容长顺的阻截,毫不客气地刺穿了慕容长顺的胸膛,再一挑,已将慕容长顺挑上了半空,可怜一代吐谷浑勇将居然连吭都不曾吭上一声,便已就此死于非命。 “枭首!” 尽管不知道慕容长顺到底是何许人,可看其盔甲便可知这绝对是一条大鱼,似这等军功,陈子明可是断然不打算放过的,一通乱枪杀散了溃兵之后,便即一挥手,高呼了一嗓子,自有亲卫什长赵封领着数名亲卫冲上了前去,毫不容情地砍下了慕容长顺的脑袋。 “都愣着作甚,以队为单位,分散追击,抢首级!” 军功这等玩意儿,谁都不会嫌多,眼下步军将至,而吐谷浑军能逃的大多都已逃出了大营,陈子明可不想己部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夜,到手的军功却要被步军那头抢了去,这便紧赶着一挥长马槊,高声喝令了一嗓子。 “诺!” 仗打到眼下这么个份上,其实已差不多算是收尾了,就凭侦骑营这么点兵马,真要再去追袭吐谷浑大军,闹不好反倒会被反应过来的吐谷浑军绞杀一空,这等险,有了大功在手的众将士们显然都不想去冒,正因为此,对陈子明这道抢功劳的命令自然是无比之欢迎的,轰然应诺之下,各队立马全都分散了开去,一边剿杀着来不及逃走的乱兵,一边疯狂地割着首级,当真有若蝗虫过境一般,所到之处寸草不留。 “传令后队,沿途点火,烧荒!” 陈子明所部虽不曾再往前追杀吐谷浑溃军,可亡命奔逃中的伏允却是放心不下,唯恐被唐军追击部队给撵上了,狠狠心便下达了烧荒之令。 库山一带还是属于高原牧场,所不同的是吐谷浑各部并未在此地越冬,而是大部分都聚集在了前头的金滩、银滩以及西海等处,库山一带的草木基本都保持完好,冬草与新生的嫩草间杂而生,本就极易起大火,在这等吐谷浑人有意的纵火行动下,很快便烧成了连天之势,到了此时,别说陈子明所部骑军本就无心追击,便是那些蜂拥赶到了大营处的唐军步兵也只剩下望火兴叹的份儿,不单不好再向前追,还须得赶紧先烧出一条防火道,好在此际原吐谷浑大营中的火势依旧极大,唐军官兵们也自不缺引火之物,不多会,便已引燃了草原,挡住了汹汹狂卷而来的漫天大火。 这等两边同时放火的情形一出,战事自然也就这么戛然而止了,对此,唐军各部显然都不甚满意,唯独陈子明所部却是乐得闷声发大财,也不再跟赶来的步军各部抢功,个个提溜着大把大把的首级便往山边撤了去,只一报数,可把陈子明给乐坏了——一场夜袭下来,光是已收获的首级便多达两千五百余之多,这还不算夜袭成功本身的功劳,再算上上一回的庞大军功,就算再怎么打折,封侯都是板上钉钉之事了的,闹不好还能得上不少的食邑,一念及此,陈子明兴奋得险些笑滋了出来…… 第五十九章 坐而论战 库山草原上的大火足足烧了三天,才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熄灭,在此之前,唐军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是停下了追击的脚步,全军在库山一带停了下来,有关继续追击与否的论争在上层将领中激烈地展开着,然则这一切都与陈子明无关,没旁的,他早已捞足了战功,只要后头不犯啥大错,一个封侯的赏赐已是到了手,自是没必要再太过出风头的,低调才是硬道理来着。 爵位,那是战后朝廷叙功之后才有的,暂时只能想想罢了,倒是官阶却是得以火线提拔了一番,也不多,就是从千牛备身提到了奉车都尉的位置上,从五品下,好歹算是爬过了五品这道坎,终于是跻身中级将领之列了,只是所带的兵么,却还是侦骑营那一千骑,也就只给补充了夜袭一战中战损的八十余骑,再多就没了。 兵多不多的,陈子明压根儿就没在意,左右他出的风头已经够大了,早已引得军中各级将领们各种嫉妒恨横流,真要是让他陈子明再多统几营兵,还有别的将领的事么,干脆所有战事都让他陈子明一人打了去好了。 低调,必须低调,陈子明可不是那等徒有血气之勇的莽夫之辈,尽管心中对自个儿已然立下的巨大功劳极其的得意,可陈子明表现出来的却是格外的低调,三天下来,愣就不曾出自家营地一步,赶巧顶头上司苏定方也不曾派人来唤,陈子明自是乐得窝在自家大帐中,不是读读书,便是与郑真等人喝酒闲聊,这等小日子倒也过得分外的滋润。 “子明好悠闲么?” 陈子明是想低调,可却并不意味着旁人乐意见到其无所事事,这不,天将黄昏,陈子明正照例猫在自家大帐中,手持着本《左传》,有一眼没一眼地翻看着,冷不丁一阵脚步声响起中,苏定方已是昂然闯进了帐来。 “哟,苏将军来了,末将未曾远迎,失礼之至。” 陈子明压根儿就想不到老苏同志会这么直闯自个儿的大帐,待得循声望了过去,就见苏定方已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自不敢大意了去,赶忙站将起来,很是恭谨地致歉了一句道。 “嘿,《左传》?想不到你陈子明不单会打仗,还肯下苦钻研经文,不错么,有志气,好事,好事啊。” 苏定方并未理会陈子明的见礼,摇晃着身子走到了几子旁,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伸手将陈子明慌乱搁在几子上的线装书拿起一看,嘴角边当即便露出了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褒贬不明地夸了陈子明一番。 “将军说笑了,末将只是闲着无聊,随意看看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经这么多日子的接触下来,陈子明可是知晓了,老苏同志绝对属于那等无事断不会等三宝殿的主儿,此番前来么,十有八九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准没安啥好心思,心弦可是第一时间便绷紧了的,他可不想再被老苏同志提溜出去干活儿,理由么,很简单,他已经不缺战功了,没必要再太过卖命不是? “说笑?本将从来不说笑,愣着作甚,坐。” 苏定方邪笑了一声,看都没看陈子明一眼,随时指了下几子对面,阴阳怪气地便吩咐道。 “谢将军抬爱,那末将就放肆了。” 老苏同志从来都不是个好打交道之人,严格来说,其在军中当真就没啥交情过硬的朋友,没旁的,他既不属于从龙一系,也不属于瓦岗寨一系,说穿了也就是一刘黑闼的余孽罢了,还是到了刘黑闼败亡之后,才因有勇力而被唐庭启用的,若不是因着李靖的赏识,这会儿只怕苏定方还在当一匡道府折冲都尉罢了,正因为屡屡不得志,性子自不免有些偏激,又好讥讽他人,在军中之名声实在是好不到哪去,也就陈子明这等已无所求之人才能忍受得了他的做派。 “说罢,尔对眼下之战局都有甚想法么,嗯?” 苏定方这回倒是没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提问了一句道。 嗯,这老梆子又想搞甚来着? 一听苏定方这么个问法,陈子明原本就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更紧绷了几分,没旁的,似这等涉及到全军战略之问题,根本不是他陈子明区区一奉车都尉可以乱议的,说对了,没功劳,说错了,嘿,后果自负,这可真不是啥好玩的事儿。 “将军明鉴,末将位卑言轻,实不敢妄议军略大事。” 陈子明心有防备之际,自然是不愿多说,干脆利落地便给出了个解释,拿自个儿资格不够来当挡箭牌。 “无妨,叫你说,你就说,对错都由本将担着呢,说罢。” 陈子明干脆,苏定方就更干脆了,但见其大手一挥,大包大揽地便打了包票。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一看苏定方这么个架势,陈子明便知道今儿个他不说出点干货,那是万难脱身了的,无奈之下,也就只好随口便将老毛的诗句剽窃了出来。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好,说得好!接着说,这仗当如何往下打?” 老毛的这两句诗在后世自然是家喻户晓的,可对于苏定方来说,却显然是格外新奇之语,略一琢磨之下,苏定方当即便叫起了好来,这一叫好之下,就更不肯让陈子明安然过关了。 “将军见笑了,末将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罢了,至于说到具体军略之安排,末将当真就抓瞎了,还请将军海涵则个。” 陈子明压根儿就不想节外生枝,这一见苏定方谈兴大起,当即便不乐意了,索性便装起了傻来,怎么也不肯再往细里分析了去。 “没事,抓瞎也有抓瞎的说法,你只管瞎说,本将且就当消遣也罢。” 陈子明倒是想装傻,可惜苏定方却不想让他蒙混过关,端出了顶头上司的架势,愣是要陈子明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 合着这厮就是来消遣咱的么,没事干,您老就不能洗洗睡了去,没地跑咱这儿尽瞎折腾,您老累不累啊! “嗯?怎么,哑巴了?接着说。小子,本将有言在先,今日你若是敢虚言糊弄本将,那也别干啥奉车都尉了,乖乖给本将当马夫去。” 苏定方显然早就提防着陈子明胡诌一气了,这不,只等了片刻,见陈子明还不曾开口,立马便毫不客气地给陈子明上了道紧箍咒。 马夫,这个…… 官场秩序就是如此,官大一级就可以压死人,更别说苏定方不单官大好几级,还恰恰就是他陈子明的顶头上司,真要给小鞋穿,陈子明便是喊破了喉咙,怕也没人会搭理他,面对着这等霸权主义发挥到了极致的上司,陈子明实在是很有些个秀才遇到兵的无力感。 “将军明鉴,末将以为此灭国之战也,自不可给敌以喘息之机,当兵分两路,一路沿青海湖南岸出击,先南下横扫吐谷浑诸部落,以灭敌之有生力量,而后再调头北上,直取伏俟城;另一路则沿着青海湖北岸急追其可汗伏允之军,不破贼军誓不返,两路大军遥相呼应,无论伏允老儿逃向何处,终归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此,方可灭其国于一役。” 既然一定要说,陈子明也懒得多方掩饰了,这便手蘸了下茶水,就在几子上画起了草图,一边画着一边解说着,语调虽尚算淡然,可内里的杀气却是不加掩饰地浓烈着。 “嗯,我军骑军少而步军多,贼则反之,既是欲追,步军恐难持久,却又当如何?” 苏定方并未对陈子明提出的兵分两路之战略加以置评,而是提出了个极其现实的困难之所在——唐军骑军拢共只有三万余,其余都是步军,倘若分兵追敌,实是难保不被敌军抓住空隙打上一反击,一旦兵败,后果却恐不堪设想。 “回将军的话,末将以为我军一动,敌为熄我军追击之心,必会设法以重兵打埋伏,争取破灭我军一部,以求得逼退我军之可能,然,如此一来,也就给了我军一个将计就计之机会,但消能以一部精锐骑军牵制住敌之主力,而后以大军一举压上,自可大破贼军,此战胜后,贼必再无敢战之心,唯剩落荒而逃也,是时,追而歼之,实非难事。” 陈子明虽早无太多的战心可言,可毕竟身在军中,又怎可能会真的干出混吃等死之事,实际上,这几天下来,他早已不知将战局推演过多少回了,只是不想说与人知罢了,而今,既是被苏定方逼得没了转圜处,索性便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地将自个儿对战局的思索全都道了出来,当即便听得苏定方眼神狂闪不已,只不过苏定方却还是不曾有丝毫的点评,仅仅只是伸手拍了拍陈子明的肩头,一句话都没说,便这么走了人。 搞啥呢?莫名其妙! 苏定方这么一走,陈子明当即便傻了眼,实在是猜不出苏定方这匆匆地一来一去的用心到底何在,可转念一想,天塌下来有高个子去顶着,就他陈子明这么个不尴不尬的身份,管那么许多作甚,洗洗睡了才是正理。 第六十章 阴差阳错(一) 以陈子明的身份地位,高层军事会议自然是与其绝缘的,连旁听的资格都欠奉,就更别说发表甚见解了的,当然了,身为中级将领之一,高层军事会议的结果如何,还是会传达到他陈子明处的,这不,二月二十六日一早,军情通报以及一道命令便传到了陈子明的手中,只一看之下,陈子明当即便傻眼了,此无他,全军的总体战略赫然就是他陈子明跟苏定方所分析的那般兵分两路,彻底席卷整个吐谷浑汗国,不给其以丝毫东山再起之可能。 到底是苏定方剽窃了他陈子明的战略思想,还是完全出于机缘巧合之故,以致于他陈子明所思与李靖所想凑到了一块儿,其实都不重要,至少于陈子明本人来说是如此,他关心的只有那道命令——着奉车都尉陈子明率侦骑营为全军前导之一,即刻出师北上,寻机与敌作战。 被卖了,彻底被老苏同志给卖了! 从看到那道命令的第一眼起,陈子明的心可就是拔凉拔凉的,没旁的,大军之先导部队是不止陈子明这一支骑军,实际上,还有着另外三支,可瞧瞧那三支都是啥配备来着——最南的一路是右威卫中郎将薛孤儿所率的三千五百余骑军,最北的一路则是左领卫将军契苾何力所率的四千余骑军,至于中间两路么,一支就是陈子明所部的一千侦骑营,还有一支赫然是名将薛万均、薛万彻兄弟俩所率的三千余精锐骑军,四路追击先锋大军中,就属陈子明所部最为寒碜,兵力最少不说,装备也最差,偏偏还处在所有各支追击部队的最突前位置上,这不是明摆着在告诉吐谷浑军赶紧来围杀么? 什么叫作茧自缚,这就是了!陈子明早捞足了战功,压根儿就没打算再在这么场大战中玩命了的,不就是多嘴了几句么,得,这回好了,居然就这么成了钓鱼的饵料,就这么区区一千骑兵,给吐谷浑军塞牙缝都不够,更要命的是前几回陈子明可是把吐谷浑军上上下下都给得罪狠了,身上不止背负着金滩的旧账,还有着夜袭大营的血仇,一旦被吐谷浑军发现了踪迹,那还不得被往死里打了去啊,天可怜见的,陈子明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去成不?当然成,苏定方很是爽快地开出了不去的条件——当马夫去!倘若陈子明只是逍遥一个人,当马夫也就当马夫了,怎么着也比平白送命强不是?问题是汝南公主怎么办?不娶了?也成啊,可没个身份地位,回头殷家再来找麻烦,靠谁去顶着,总不能永远指望着秦、程二府罢,那也未免太扯了些,毫无疑问,陈子明当真就没选择的余地,就算再不甘,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 胆战那个心惊哦,自打领受了将令,陈子明真就没能睡上个安稳觉的,纵使是宿营之际,也不得安生,半夜里总要起来好生巡视上一番,可奇怪的是接连三天的追击下来,愣就他这一路不曾遭遇过吐谷浑军——三月初一,薛孤儿在曼头山遇敌,一战击溃吐谷浑白马王所部六千余人,并乘胜急追,阵斩白马王于次日;三月初二,左领卫将军契苾何力所部在牛心堆遇吐谷浑流英王所部,大战一天,击溃流英王之大部,灭敌三千余;三月初四,薛万彻兄弟俩所部在赤水源附近遇天柱王一部,战而胜之,衔尾直追不舍! 三路先锋军都打得热火朝天,唯独陈子明所部却愣是连一名吐谷浑士兵都没遇到过,这等怪异情形一出,陈子明不单没能安心下来,心弦反倒是更绷紧了几分——是人品太好了,以致于吐谷浑人都舍不得发兵打搅了?要不便是太生猛了,吐谷浑人都被吓得绕着道走了?貌似都不太靠谱罢,唯一的可能便是吐谷浑人挖了个大坑,就等着他陈子明心神稍松时自己往坑里跳了去! 追击的军令是断然不可违的,每日里该挺进多少里,那都是必须做到的,陈子明就算再担心,也不敢在军令上头打折扣,也就只能是在警戒工作上做到极致,每日行军时,游哨是必然要大规模派出的,联络的信号一日一变,以防止被吐谷浑军侦知了去,每逢宿营时,总要选择最便于固守之处,事先还得制定好一旦受攻,如何突围之相应计划,总而言之,为了保证安全,陈子明已是将所有能用得出来的手段都用上了,可偏偏就是他的部队遇不到半个敌人,倒是一向威风八面的薛万彻兄弟俩遭到了伏击,派出求援的士兵误打误撞地跑到了陈子明所部——吐谷浑天柱王以一万两千大军围攻薛万彻兄弟的三千骑兵,战事对唐军已是大为不利! 救是肯定必须去救的,这个没啥可纠结的,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说,陈子明都断然不能坐视薛家兄弟败亡于附近,只是该如何去救人却须得好生斟酌上一番了,要知道围着薛家兄弟的可是足足一万两千余吐谷浑精锐骑兵,就陈子明手下这一千装备一般的轻骑兵,若是直统统地杀了去,人救不出来不说,反倒会将己部全都填了进去,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 “全体都有了,下马,斩树,甲队悬挂树枝于马尾,其余各部带上树枝,动作快点!” 己弱,必须示之以强,若不然,救人不成,反倒会遭横祸,这一点,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一路疾驰到一处低矮的灌木林附近之际,陈子明挥手止住了狂奔的队伍,喝令所有官兵一体下马,斩树悬于马尾,以此来造一把声势。 “报,西南方五里外发现大批唐军,正在向此处高速杀来!” 赤水源附近的一处缓坡上,一名身材魁梧的吐谷浑大将正端坐在马背上,领着一大帮亲卫队指挥大军对近千占据了一处低矮缓坡步战不休的唐军官兵展开围攻,这人正是吐谷浑第一名王天柱王,正值其喝令连连间,却见一名报马疯狂地冲上了山坡,一个利落的滚鞍下马,单膝点地地禀报了一句道。 “再探!” 一听有大批唐军官兵正在高速杀来,天柱王的浓眉当即便是一皱,侧头便往西南方望了过去,果然见远处烟尘滚滚而来,看那架势,兵力似乎不小,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不过么,却并未因此而乱了阵脚,挥手间,已是声线阴冷地喝令了一嗓子。 “诺!” 听得天柱王有令,那名报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翻身跃上了马背,一个打马加速,便往烟尘起处赶了去。 “慕容燕!” 报马虽去,可天柱王的心却并未安稳下来,再次举头看了看烟尘起处,一咬牙,中气十足地便断喝了一声。 “末将在!” 天柱王话音刚落,其身后便有一员络腮胡大将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这人正是天柱王手下第一勇将慕容燕,力大无穷,号称扛鼎之士! “本王给尔三千兵马,不求击溃来敌,只求能缠住对方,为我大军围歼此处唐军争取时间,尔可敢为否?” 天柱王想了想,唯恐慕容燕只顾着厮杀,这便细细地叮咛了其一番。 “大王放心,有末将在,断不叫唐贼越雷池一步!” 慕容燕一向狂妄得很,压根儿就没将天柱王的吩咐真听到心里头去,大刺刺地便表态了一句道。 “那便好,小心为上,去罢。” 这一见慕容燕如此自信,天柱王不单没放心下来,眉头反倒是更皱紧了几分,奈何他手下有能耐的大将这会儿都已派去对薛家兄弟展开围攻了,能用的也就只剩下慕容燕一人,尽管不甚安心,可也只能是姑且相信慕容燕的能力了的。 “诺!” 慕容燕生性就残忍好杀,先前没能轮到上阵围歼薛家兄弟,心里头早就痒痒得不行了的,此际得了将令,哪还忍耐得住,应了一声之后,便即率部一路向西南方急冲了过去。 “命令各部加紧攻势,务必全歼此处唐贼!” 慕容燕率部一去,天柱王身边可就只剩下数百亲卫了,至于其它各部,都已投入了战斗之中,防卫力量自不免显得单薄了些,然则天柱王却是并不在意,目送着慕容燕去后,便即声色俱厉地下达了总攻令。 唐军所在的缓坡面积倒是不小,只是坡度却是极缓,说起来也就不过是平坦草原上的些许起伏而已,压根儿就谈不上有甚地利可言,好在唐军抢到了此处之后,将残存的战马全都绕着缓坡围了几圈,将缰绳拢在一起,固定在了缓坡上,纵使战马大多都已被吐谷浑军射杀,可尸体依旧还在,算是给了唐军官兵们一些防御的支撑点,也就是凭着这一条,薛家兄弟所部残军千余人方才能苦苦支撑下来,只是随着羽箭的耗尽,徒步作战的唐军官兵们显然已到了最危险的时刻,随时都有着被吐谷浑骑军彻底淹没之可能…… 第六十一章 阴差阳错(二) “弟兄们,不要慌,援军须臾即至,杀贼,杀贼,杀贼!” 因着唐军布下的马尸阵的阻碍,吐谷浑骑兵难以发动大规模冲锋,不得不下马进攻,然,其骑军也不曾闲着,始终在外围游射掩护,将一拨拨的羽箭射向唐军阵地,杀伤如何不好说,却有效地阻碍了唐军的机动能力,以致于唐军只能是在缓坡前后两方各自为战,正面战场上,一名身穿金色锁子甲的魁梧将领一边率部拼死厮杀着,一边高声地嘶吼着激励士气之言,此人正是这支唐军的指挥官薛万彻! 薛万彻乃是当世勇将之一,尽管是在步战之中,可杀伤力却依旧惊人得很,但见其所过之处,攻上来的吐谷浑官兵无不望风披靡,说是威风八面也不为过,只是薛万彻本人却是高兴不起来,没旁的,别看他始终咋呼着说援兵将至,可实际上么,援兵会不会来,他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没有——本来么,按计划薛家兄弟这支精锐骑兵扮演的该是猎人,至于钓鱼的鱼饵本应是陈子明手下那支侦骑营才对,可命运却跟薛家兄弟开了个阴差阳错的玩笑,人陈子明所部安稳如山,倒是他薛家兄弟却是中了埋伏,战至如今,损兵早已过半,再无援军赶来的话,薛家两兄弟都要葬送在这无名缓坡之上了的。 援兵在哪?援兵其实已经到了——陈子明率部已然赶到了离战场不足三里之处,只不过因着战场的混乱以及烟尘的阻碍,薛家兄弟并未能发现陈子明所部的到来罢了,当然了,就算薛家兄弟俩发现了陈子明所部的到来,只怕也难高兴得起来,没旁的,陈子明手下就可怜巴巴的一千轻骑兵,真要是直接杀进战场的话,那不过是在给吐谷浑军送战功而已。 “各部都有了,将树枝弃地,孙涛,带你的人将所有树枝全都捆在马尾上,原地转圈,声势弄得越大越好,一旦敌来袭,准尔部后撤;柳五,你的人同样在马尾上捆扎树枝,向右转,全力疾驰,造出我军急袭之声势,遇敌准尔不战,其余各部跟我来,一路向左突击,行动!” 那等直闯战场的蠢事,陈子明自是不会去干,实际上,早在他率部一路疾驰之际,便已提前派出了数支三人游哨小组,领先大军三里,前去打探战场虚实,待得陈子明率部赶到离战场三里处时,前方散开的游哨小队已用旗语将敌情依次传了回来,在已然得知战场大体事态的情形下,陈子明立马作出了针对性的部署,一连串的命令传达了下去,正飞奔着的侦骑营官兵们立马便依令而动了起来。 “全军向前突击,杀过去!” 陈子明所部这么一分兵,正率部急冲而来的慕容燕当即便有些愣了神,没旁的,隔着太远,他一时间也搞不清陈子明所部到底有多少兵力,再一看唐军似乎兵分三路,中、右两路皆是烟尘滚滚而起,看起来声势极大,而左边一路则烟尘不甚显,摆明了是股小部队,哪怕那方向似乎是正冲着天柱王所在之处去的,可显然不足为虑,一念及此,慕容燕并未去理会左路的陈子明所部,也没去管右路那支明显在绕道杀向战场的唐军,一门心思便打算先行击溃中路唐军主力再说。 三里之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甚短,哪怕是疾驰的骑军,也不可能须臾即至,半道上,陈子明所部与慕容燕的出击部队远隔着半里之距对冲而过,双方都不曾对对方发起攻击,此无他,陈子明是无力为此,而慕容燕一看陈子明所部就只有六百余骑,加之连旌旗都不曾打出,摆明了就是支诱敌的小部队,凭着天柱王那头的实力,显然不需要担心这支诱敌部队的佯动,慕容燕自然也就懒得在这支小部队上浪费时间,甚至连派个传令兵前去天柱王处告急都省了,急吼吼地率部便直扑唐军“主力”所在之处。 “举刀,列三角阵,跟我来,突击,突击!” 在与慕容燕所部交错而过之际,陈子明的心可是提到了嗓子眼处,怕的便是那厮会分兵前来阻截,一旦如此,可就要错过向心突击的大好机会了,好在慕容燕到了底儿不曾如此行事,这才算是让陈子明暗自松了口气,高速杀到了战场外缘之际,陈子明第一眼就发现了正侧面立在一处缓坡上的天柱王之帅旗,大喜之余,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咆哮了一声,率部便展开了决死的冲锋。 “慕容南、慕容北,率所有卫士出击,挡住这股唐贼!” 陈子明所部兵力虽不甚多,可这一冲将起来,声势却是惊人已极,速度又快,周边的吐谷浑骑军根本来不及阻拦,就已被陈子明所部冲到了离天柱王所在的缓坡不足一里之距上,一见及此,天柱王的眉头不禁便为之皱紧了起来,不过么,要说有多在意么,却也不见得,概因陈子明所部的兵马实在是太少了些,显然翻不起甚大浪来,至少在天柱王看来是如此,当然了,为了慎重起见,天柱王还是下令手下两名禁卫统领率部出击,与此同时,又令号手吹响了紧急调兵令,准备从围攻薛家兄弟所部的骑军中调出两千兵马,对陈子明所部来个前后夹击,以求一举将陈子明所部歼灭当场。 天柱王乃是鲜卑名王,征战了一辈子的人物,战场指挥能力自然是不差的,这一系列的部署不可谓不周全,倘若没有意外发生的话,陈子明手下这支小规模骑军是很难有甚大作为可言的,当然了,前提条件是慕容南与慕容北两将能挡得住陈子明所部之冲击,不求一举击溃陈子明所部,只消能迟滞住陈子明所部的冲击,已然闻令而动的吐谷浑骑军一部便可从容从后夹击陈子明所部,真到那时,陈子明所部断难逃过被全歼之下场。 “杀!” “死!” …… 陈子明一身亮晃晃的明光铠,在军中无疑是最显眼的目标之所在,加之他又是持马槊位于三角突击阵的尖刀位置上,慕容南与慕容北这对天柱王的禁卫军统领自然是第一时间便冲着陈子明去了,两将分从左右夹击陈子明,齐齐大吼之下,两把长马槊便已有若两条蛟龙般地交叉刺向了陈子明。 慕容南与慕容北都是鲜卑勇者,个人战力上虽不及慕容燕这等绝对勇者,甚或跟正率部围攻薛家兄弟的另几名勇将相比,也有一定的差距,可兄弟俩能在天柱王手下混得风生水起,也不是没道理的,那便是兄弟俩练有一套合击之术,但消联手,便是慕容燕这个号称鲜卑第一勇士的猛将也拿他们兄弟没辙,这会儿兄弟俩双枪齐出之下,瞬间便封死了陈子明所有闪躲之可能,若不能接下这双枪的合击,等待陈子明的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找死!” 若是换了个旁的唐军中级将领,遇到了这等强悍至极的合击之术,闹不好真就得横死当场,可惜这哥俩遇到的人是陈子明,对这等所谓的合击之术,陈子明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但听陈子明一声暴吼之下,双臂一振,手中精钢打造的长马槊顿时便震颤了起来,瞬息间便抖出了十数道枪影。 “铛铛……” 陈子明的枪速实在是太快了些,快得慕容南、慕容北兄弟俩压根儿就来不及反应,但听一阵金铁之声大起中,兄弟俩同时觉得虎口一疼,手中的马槊当即便握不住了,生生被弹上了半空,还没等慕容兄弟俩回过神来,陈子明的枪招余韵便已杀到了。 “噗嗤,噗嗤!” 几乎同时响起的两声闷响中,慕容南与慕容北的胸膛分别被刺出了两个前后透亮的大窟窿,魁梧的身子在马背上略略晃荡了几下,便即一前一后地跌下了马背,而此时,陈子明早已挺枪杀进了蜂拥而来的乱军之中。 杀,再杀! 杀得兴起的陈子明手中的长马槊当真有若地狱判官手中生死笔一般,点到即死,枪下就无一合之敌,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任凭一众鲜卑骑兵们如何拼死抵挡,都难逃被陈子明挑杀之下场。 崩溃,毫无挽回余地的崩溃! 折了慕容南、慕容北的鲜卑骑军先天上就已士气不足,再被陈子明这等地狱煞神一冲,根本就无力抵挡,甚至连迟滞一下唐军的冲锋脚步都办不到,瞬息间便已被杀得个狼奔豕突不已。 不好,赶紧逃! 策马屹立在缓坡上的天柱王压根儿就没想到慕容南、慕容北兄弟俩会败亡得如此之快,再一看陈子明已率部杀奔缓坡而来了,身边仅剩下十数名侍卫的天柱王哪敢还呆在原地不动,也顾不得去指挥作战,一拧马首,调头便往北面逃了开去,一见及此,陈子明自是不肯罢休,率部便在后头狂追不已,而刚从战场上调出来的两千吐谷浑骑兵见自家主将危险,也自不敢大意了去,同样是疯狂地打马加速,从后头拼力地追杀着陈子明所部,战场态势不经意间便已是乱了起来…… 第六十二章 阴差阳错(三) 天柱王胯下战马乃是青海骢中的名驹——乌骓马,就战马的神骏来说,显然比之陈子明所部的战马要强出了一大截,若是天柱王真有心要往战场外逃的话,陈子明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问题是此时大战正酣,眼瞅着就要将薛家兄弟所部尽歼当场了,天柱王又岂肯就此落荒而逃了去,此无他,打残一路唐军与全歼一路的意义可是迥然不同的,前者不过只是一场小胜罢了,根本不足以逼唐军撤军,而后者么,所造成的影响之大,可足可令唐廷为之震动不已,群臣相谏之下,指不定唐皇便会起了收兵之心,吐谷浑汗国也就可借此机会赢得喘息之良机,在这等情形下,天柱王自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撤离战场的,面对着陈子明的穷追不舍,天柱王也就只能是拼命地向己方骑军靠拢过去,试图依靠着己方骑军的力量,迟滞住陈子明的追杀,从而争取到调整部署的机会。 追,接着追! 陈子明也没想到天柱王胯下的战马会是如此之神骏,己方的马速都已放到了最大,却愣是追天柱王不上,奈何此际陈子明也已是没了旁的选择,哪怕明知道可能无法追上对方,也只能是拼命在后追赶了,没旁的,真要是让天柱王有了调整战术的机会,等待陈子明所部的怕是只有全军覆没一个下场,此一条,陈子明可是看得个通透无比,故而,明知不可为,也只能是强为了的。 天柱王不肯撤离战场,那就只有冲进自家骑军之中,可如此一来,却给了陈子明一个将个人武勇发挥到最大限度的机会,甭管多少骑兵冲上来拦截,都挡不住陈子明的冲杀,一路血杀下来,也不知多少鲜卑勇士倒在了陈子明的枪下,任凭天柱王如何躲避,也依旧躲不开陈子明的从后追击,反倒是令吐谷浑骑军陷入了紊乱之中,一时间竟是怎么也奈何不了陈子明手下这支小规模骑军的冲击。 “儿郎们,援军已至,杀贼!” 被陈子明这么一冲,各处的吐谷浑骑军自是不免都大受影响,那些被调离了战圈的不算,剩下的骑军也都分出了大半的心神在关注着陈子明所部的悍勇突击,原本给予薛家兄弟所部的压力无形中便减弱了许多,早先密集的箭雨就只剩下了稀疏的流矢,一见及此,原本都已快要绝望的薛万彻顿时便来了精神,咆哮着率部发动了勇悍的反击,将渗透进了马尸阵中的吐谷浑步卒打得节节败退,暂时稳住了摇摇欲坠之局势。 该死,这回要糟了! 冲杀,接着冲杀!随着围过来的吐谷浑骑军越来越多,渐渐地陈子明也已是有些冲不动了,尽管还在拼力地向前冲杀着,可速度却是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慢,眼瞅着就将被滚滚而来的吐谷浑骑兵所淹没,陈子明的心已是拔凉一片,而就在此时,屋漏偏遭连绵雨,早先被陈子明骗走的慕容燕所部也已赶回了战场,正从左侧向陈子明所部袭杀而来,至于身后追击的两千吐谷浑骑兵,离着陈子明所部的后阵也就只有百步不到的距离了,但消三路合围之下,他陈子明便是有着三头六臂,也断难逃过败亡之下场。 “呜,呜呜,呜呜呜……” 就在陈子明已然有些力不能支之际,战场西北角突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旋即便见一面红火的大旗下,一员络腮胡唐将跃马横枪地率四千骑兵有若狂飙般地冲进了战场,而此时,吐谷浑骑军各部大多被陈子明所部的冲击所吸引,竟然无一支骑军能及时作出反应,瞬息间便被突如其来的大唐骑军杀得个落花流水,赫然是左领卫将军契苾何力率部赶到了! “命令:慕容燕率部断后,其余各部撤!” 契苾何力所部乃是生力军,这么一冲杀之下,顿时便打了吐谷浑军一个措手不及,死伤狼藉之下,战场态势已然不可遏制地向着有利于唐军方向发展着,眼瞅着事已不可为,天柱王可就不敢再恋战了,此无他,万一要是被唐军主力赶了上来,这一路吐谷浑军怕是逃都无处可逃,尽管对没能全歼薛家兄弟所部深感遗憾,可天柱王还是当机立断地下达了收兵之令。 “小贼,拿命来!” 天柱王一声令下,诸部吐谷浑骑军纷纷策马狂逃不已,可奉命断后的慕容燕不单没撤,反倒是全力打马加速,向着陈子明所部冲杀了过去,自感早先被陈子明戏耍了一回的慕容燕羞恼之余,已是铁了心要将陈子明阵斩当场了,但听其一声咆哮,跃马横枪地便向陈子明杀奔了过去。 “突击,突击!” 原本在四周缠战着的吐谷浑骑军虽已若潮水般地退走了,可陈子明所部也战得只剩下四百骑不到,面对着高速杀来的慕容燕所部,陈子明却并未落荒而逃,没旁的,只因他很清楚逃是断然逃不掉的,道理很简单,无论是陈子明本人还是其手下骑军都是疾驰了数十里赶来救援的,又疯狂冲杀了如此之久,马力早已是疲了的,而契苾何力所部还远在里许之外,就算他陈子明所部再怎么策马狂奔,也很难在契苾何力所部赶来前躲过慕容燕所部的追杀,真若是逃的话,只会平白乱了自家阵脚,此时此刻,唯有全力一搏,方才能杀出一线之生机!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众侦骑营官兵虽都已是疲兵,战斗力不足全盛时的一半,可一旦陈子明有了命令,却无一人后撤,全都跟着陈子明向左兜转,呼喝着战号,飞快地在陈子明身后排好了三角突击阵型,气势如虹地迎着汹涌而来的慕容燕所部便冲杀了过去。 “呼……” 待得兜转过全军,陈子明所部与慕容燕所部的距离就只剩下两百步不到了,这么点距离,对于狂奔的骑军而言,不过就是瞬息间事而已,很快,慕容燕那张狰狞的脸庞便已是清晰可辨,陈子明深吸了口大气之后,又缓缓地吐了出去,强行平抑住了内心里的波动,双目锐利如刀般地死盯着慕容燕,握着长马槊的双手也渐握渐紧,概因陈子明很清楚眼下这一场对决不单将决定他本人的命运,也将决定他手下残存的四百骑兵之命运,若是不能一战斩杀慕容燕,等待他陈子明的,必然会是全军覆没之下场! “杀!” 慕容燕当真是恨透了陈子明,没旁的,若不是陈子明玩出的那招虚张声势,慕容燕也不会上当受骗,那就断然不会导致此番伏击战的功败垂成,当然了,若是慕容燕知晓金滩血案以及库山惨败也是出自陈子明的手笔的话,只怕怒火还会更旺上几分,纵然不知,光凭着先前陈子明在吐谷浑大军中杀进杀出的凶残,慕容燕就断然不会给陈子明留半点的生路,从发动冲锋一开始,慕容燕的视线就不曾离开过陈子明的身上,这一冲到了两马将将交错的距离上,但听慕容燕一声大吼,率先出手了! 身为整个吐谷浑汗国的第一勇士,慕容燕的勇力以及武艺确非寻常人可比,这简简单单的一枪刺出,风雷之声大作,去势奇快无比,瞬息间便已突破了空间的距离,有若毒龙探海般地便直取陈子明的咽喉要穴,不仅如此,看似笔直刺出的枪势还蕴含着至少七种的变招,随时可以化虚为实,令人不免要生出挡无可挡之绝望感。 “吼!” 陈子明本身就是枪法高手,自然能感受得到慕容燕刺来的这一枪上所蕴含的威力有多可怕,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曾被吓倒,更不曾生出半点的绝望之情绪,有的只是满腔的激昂之斗志,但听陈子明一声大吼之下,手中的精钢马槊也已是猛然刺击了出去。 “铛!” 这就是针尖对麦芒的一战——慕容燕一枪里固然有着七种可能之变化,而陈子明反击的一枪里同样隐藏着数种可能之变招,最终的结果便是双方都不曾变招,两把马槊猛然便撞击在了一起,爆发出一声如雷般的闷响,二人这才同时惊觉了过来,敢情对方手中的马槊居然也是精钢所打造出来的! “再杀!” 论力量,其实陈子明要比慕容燕要大上几分,奈何陈子明乃是久战之身,力量上的消耗极大,这会儿所能发挥出来的蛮力其实也就跟慕容燕相当,一记硬碰硬的对撼下来,自是谁都不曾占到上风,双方各自都被对方的力道震得身子向后微微一仰,所不同的是慕容燕显然反应要快上了一线,但见其腰板一挺,已稳住了身形,顺势再次攻出了霸道绝伦的一枪,目标直取陈子明的胸膛! “呀哈!” 陈子明反应也不算慢,实际上,就反应能力来说,正常状态下的陈子明也要比慕容燕快上一筹,奈何先前那记硬碰之下,陈子明身上刚长好的箭创又开裂了,巨大的疼痛导致陈子明的反应能力无可避免地慢了半拍,面对着慕容燕紧着追身杀而来的一枪,陈子明只能拼命了…… 第六十三章穷寇必追(一) “铛……” 枪法的比拼往往就是一步慢,步步慢,在相差无几的高手对决中,要想挽回劣势,几乎可以说是难如登天,哪怕陈子明无论在枪法造诣还是力量上其实都比慕容燕要强上一些,可身处后手之际,要想反攻,已无可能,陈子明所能做的只剩下拼尽全力格挡住慕容燕这夺命的一枪,好在此番慕容燕虽是抢到了先手,仓促之下,毕竟无法做到全力刺击,总算是让陈子明有了一丝回气的空档,双手持枪拼力一格之下,还真就将慕容燕的枪给架住了,当然了,架住是架住了,陈子明身上迸裂的箭创却是因此猛然喷出了一大股的鲜血,直疼得陈子明龇牙咧嘴不已。 “啊哈!” 说时迟,那时快,这才两招交换下来,两马便已到了平行交错之际,可慕容燕却依旧不曾放松对陈子明的攻击,但见其双手猛然一收,已将被陈子明格挡开的长马槊收了回来,再一送,又是一枪速如闪电般地向陈子明刺击了过去。 还来?拼了! 正所谓事不过三,别看慕容燕这第三枪又是抢先出手,枪速也依旧快得惊人,可其实么,速度已然远不及第一枪,力量上也差了许多,哪怕陈子明处在了后手,无论是要挡还是要躲,都不算太难之事,问题是陈子明本人可以躲,可真要是放任慕容燕这等猛将杀入己方军阵之中,后头的将士们当真不够他杀的,硕果仅存的这四百骑能有多少人活下来还真是个大问题来着,这等结果自然不是陈子明所能承受之重,值此微妙关头,陈子明不得不拼命了,但见其猛然深吸了口大气,腰腹一塌,使出了招铁板桥,整个人仰躺在了马背上,躲开了慕容燕的刺击,趁着其来不及回枪之际,双手猛地一送,一枪急速地便刺向了慕容燕的马腹。 “嗤拉……” 陈子明这突如其来的一枪实在是太刁钻了些,慕容燕根本来不及作出正确的应对,只能是拼命地用左脚狂点了下马腹,强行驱策胯下的战马往斜刺里窜将开去,只可惜陈子明这一枪不单刁钻,还快得惊人,纵使慕容燕所乘的战马已然变向,却还是没能完全躲了开去,愣是被这一枪拉开了一大道的血口,直疼得那匹战马惨嚎着便往斜刺里狂奔了开去,哪怕慕容燕如何哟呵与控制,都无法勒住惊马,愣是被载着脱离了战场。 没了慕容燕这个碍事的家伙在,陈子明可就彻底放开了手脚,也不等身体完全坐直将起来,手中的长马槊已是如飞般地运转开了,将数名一拥而上、打算捡便宜的吐谷浑官兵挑落马下,率部笔直地冲进了吐谷浑的军阵之中,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下来,愣是以微弱兵力撕裂了吐谷浑军的骑阵,尽管又有二十余将士倒在了冲锋道路上,可全军却是就此躲过了覆没之下场。 “向左转!” 侦骑营官兵都已是又困又累,兵力也已所剩无几,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陈子明可不想再玩命了,也没回头再去跟慕容燕所部厮杀不休,率部便往薛家兄弟所在的缓坡奔行了过去。 慕容燕被惊马给带跑了,其部下自也就没了战心,再一看契苾何力率部正疾驰而来,哪还敢应战,乱纷纷地便全都拨马向战场外狂奔了开去,对此,没怎么捞着仗打的契苾何力自是不肯放过,挥军狂追了一阵,直到慕容燕所部都已逃得没了踪影之后,这才悻悻然地收了兵。 “末将左领军奉车都尉陈曦参见薛三将军(薛万均排行第三),四将军(薛万彻排行第四)。” 陈子明没去管契苾何力所部对慕容燕军的追杀,策马率部便直接来到了缓坡所在处,大老远便瞅见了两名相貌相似的金甲大汉正并肩立在马尸阵前,自不敢怠慢了去,也不顾身上的箭创正在流血不止,忙不迭地翻身下了马背,朝着二将便是一躬身,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嗯,辛苦陈都尉了,援手之恩,薛某自不敢或忘焉。” 薛万均文武兼备,人虽长得雄伟,可说起话来么,却是文质彬彬得很。 “好小子,行啊,此番算是俺老薛欠你的!” 相较于薛万均的文雅,薛万彻明显就粗鲁了许多,也没管陈子明浑身上下都是血污,当胸便给了陈子明一拳,很是热络地便笑骂了一句道。 “哎哟。” 尽管薛万彻这一拳其实并无多大的力道,可陈子明还是作出了一副被击中了伤口处的剧疼状,轻唤了一声,便弯下了腰去。 “医官何在,快,给陈都尉包扎一下。” 一见陈子明这般作态,薛万彻不由地便是一愣,再一看陈子明的左手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显然身上是带着伤的,或许他薛万彻刚才那一拳就打在了陈子明的伤口上,一念及此,薛万彻当即便老脸发红不已,赶忙一叠声地便叫嚷了起来。 随军郎中原本正忙着为伤兵们包裹伤口,这一听得薛万彻叫得急,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冲着便到了陈子明身旁,呼喝着几名军士为陈子明卸下了身上的明光铠,再一看,陈子明身上的内袍早已被鲜血给浸透了,大慌之下,还以为陈子明受了多重的伤,细细一查,这才发现敢情是旧创迸裂了,要说严重么,也可以说是挺严重的,毕竟流了那么多的血,可要说不严重么,将养几天下来,或许也就能痊愈,这完全得靠个人之体质,对此,随军郎中自是不敢胡乱下个判断,将陈子明好生包扎了一番,又紧着找来了副担架,着人赶紧往大营方向送了去。 伤重么?当然谈不上,实际上,陈子明身上虽疼,却远未到真伤得动不了之程度,之所以任由随军郎中摆布,纯属私心在作祟罢了,没旁的,前几回捞到的功劳,再算上几日一战之战果,实在是用不着陈子明再拿命去拼了的,再说了,军功这玩意儿固然要紧,可立功过巨,就得遭人嫉恨了,况且他的资历摆在那儿,短时间里无论是官阶还是军阶都难有再往上蹿升之可能,既如此,胡乱拼个啥命啊,老老实实往伤兵营一呆,混到战后,捞个侯爵,外带着将汝南公主给娶回家,不比啥都强么? 陈子明这等小心思一起,可就怎么也放不下了,他自己倒是舒服了,也就累得薛万彻心实不安,亲自率人将陈子明送到了大营,又紧着派了人手服侍陈子明之起居,简直将陈子明当大爷侍候了去了,嘿,还别说,自打穿越来这个朝代,不是忙着打生死官司,便是忙着打仗,陈子明还真就不曾舒散过几天的,赶巧有着“重伤”在身,不偷着乐呵上一把,更待何时? 日子就这么滋润地过着,转眼间,大半个月过去了,战事的进展极其之顺利,先是南线侯君集、李道宗两部军马长驱直入两千里,捷报频传,至三月中旬,大非川以南之吐谷浑各部无不望风披靡,有敢顽抗者,皆被屠尽,取得歼敌十三万,俘获牛羊马匹三十万之巨大胜利,紧接着,急欲报仇雪恨的薛家兄弟补齐了兵马之后,在柳树河追上了天柱王所部主力,与契苾何力所部合力,一举击溃天柱王所部之抵抗,歼敌五千余,逼得天柱王不得不一路往西北狂逃,却没想到李大亮早早便率部在半道上打伏击,一战下来,天柱王所部惨败,其本人率慕容燕等残部一千余人逃进了柴达木盆地中,但并未追随吐谷浑可汗伏允一路向西,而是在不久后又折返了伏俟城,收拢各部残兵,会同太子慕容顺准备据城坚守,以抗拒大唐两路强军之夹攻。 贞观八年三月二十一日,经数日休整之后,会师的两路唐军开始向伏俟城进军,准备发起强攻,只是方才刚将城围了起来,都还没开始发动攻击呢,吐谷浑太子慕容顺便于是夜斩杀了坚持要抗拒大唐天威的天柱王,开城出降,天柱王余孽慕容燕率千余骑窜出北门,逃进了柴达木盆地,一路直奔着且末城去了。 按理来说,吐谷浑国都已破,其重臣大多被擒杀,只剩下少部分人马逃去了南疆,其国已算是被灭了,似乎也该到了可以收兵回唐之时,对此,久战之后的唐军将领们显然大多持着收兵的意见,可也有部分将领认为除恶当务尽,应强行穿越柴达木盆地,直取且末,不给吐谷浑可汗伏允有东山再起之可能,据闻,军中高层会议上,两种意见针锋相对,彼此各不相让,对此,陈子明虽有所耳闻,却懒得去参合,毕竟他还养着伤不是?奈何树欲静,风却总是不止,这不,一大早地,苏定方就派人来传了令——着陈子明即刻到其帐中议事,不得有误! 得了令的陈子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赶慢赶地便往苏定方的大帐去了,这才一行进大帐呢,眼珠子立马便有些转不动了…… 第六十四章穷寇必追(二) 不好,这回怕是又要被苏老不修的给卖了! 方才一行进大帐,陈子明第一眼便瞅见了正与苏定方说说笑笑的左领卫将军契苾何力,心底里立马便打了个突,没旁的,面前这两位根本不是一个系统的,也根本谈不上有甚私交可言,如今居然如此亲热地坐在一起,还是契苾何力这个高级别将领亲自前来拜会苏定方,显然是有求于其无疑,再一联想到老苏同志如此猴急地将他陈子明唤了来,答案可不就浮出水面了? “末将参见苏将军,见过契苾将军。” 尽管明知道此番被召见断然没啥好事,可身为下属,礼数上却是不能有半点的闪失,若不然,一个“藐视上司”的大帽子扣将下来,绝对够陈子明喝上一壶的了,正因为此,哪怕心里头直犯嘀咕,可陈子明还是打叠起精神,紧赶着抢上了前去,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哈哈,瞧瞧,正说曹操呢,曹操就到了,年轻人就是好啊,甭管受了多重的伤,眨眼就又壮得跟牛犊似的,好,好啊。” 陈子明倒是持礼甚恭,可苏定方却并未回礼,而是哈哈大笑地便调侃了陈子明一番。 “……” 这尼玛的就是要卖人的节奏啊,还牛犊子呢,我勒个去的,这老货还真就是个毁人不倦的主儿! “陈都尉客气了,半月前在赤水源匆匆一见,却未能与都尉好生畅饮上一番,实是憾事也,今能得见都尉痊愈,本将也就能安心了。” 相较于苏定方的吃人不吐骨头,契苾何力明显要实诚了许多,客气地还了礼不说,还好言好语地跟陈子明寒暄了几句。 “有劳契苾将军记挂了,末将实不敢当。” 尽管心中不爽得很,可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将情绪摆到脸上来的,但也不想多言,也就只是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闭紧了嘴。 “子明啊,本将若是没记错,战前你可是赋了几句歪诗,啊,对了,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嗯,就是这两句,虽说有些狗屁不通,可道理么,还是说到了点边,如今伏允老儿率残部退守且末,我大军远隔柴达木盆地,欲追也难,唯有以小部精锐强渡戈壁,方可尽全功,你小子的机会来了,大帅有令,着尔率侦骑营旧部听从契苾将军调遣,克期拿下且末,全歼吐谷浑残部,不得有误!” 苏定方显然是极为了解陈子明的为人,压根儿就不给陈子明留下丝毫躲闪之可能,瞎扯了一通之后,便即搬出了李靖的军令,毫不客气地便将作战任务扣在了陈子明的头上。 狗屁不通?尼玛,不带这么扯淡的! 一听苏定方将毛爷爷的两句名言说得一钱不值,陈子明的嘴角忍不住便是一抽,很有种想要骂娘的冲动,只是想归想,做了,显然是不能这么做了去,若不然,可就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当然了,陈子明也没理会苏定方这等明显是假传圣旨的命令,他才不信李靖那等军中大佬会没事惦记着自己这么个微末小军官的。 “陈都尉,事情是这样的,据探马回报,吐谷浑流英王慕容明博与慕容燕残部共计两千余众,啸聚在甘子泉一带,控制了我军进击且末道路上的唯一大型水源补给处,若不能一战而破敌,实难向前追击伏允老儿,故而,某特向大帅请命,希望陈都尉能与本将一道出征,以破此獠。” 契苾何力是个实诚人,并未让陈子明多等,便已是言语客气地将此番令陈子明出征的内幕道了出来。 “末将愿为将军效力。” 契苾何力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陈子明纵使有着百般的推脱理由,也自不好再搬将出来了,没旁的,此乃大帅下的命令,压根儿就容不得他陈子明说不去的,再多啰唣,不过是徒增笑料而已,又何必自讨没趣,倒不如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也罢,至少面子上也好看一些不是? “哈,好小子,果然有种!此战若胜,本将可是准备好了一桩神秘大礼,你小子就等着乐好了。”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干脆地便领了命,苏定方当即便乐了,站将起来,重重地拍了陈子明的肩头一把,故作神秘状地便许了个诺。 “多谢将军抬爱,末将还须得抓紧准备出征事宜,请容末将先行告退。” 这都被苏定方坑了如此多次了,陈子明哪会相信其真能有啥好礼物的,也自懒得多啰唣,恭谨地谢了一声,便即提出了请辞。 “嗯,去罢,你只有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巳时正牌出击,不得有误!” 战前准备乃是为将者必须认真对待的一桩大事,苏定方乃老于军务之人,自然不会轻忽了去,这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也自认可得很,大手一挥,便给了陈子明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 “诺!” 按陈子明心中所想,要准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些,一个时辰的时间,显然不甚够用,奈何军令就是军令,陈子明也没得奈何,只能是恭谨地应了诺,匆匆便退出了大帐,自去召集侦骑营旧部准备相关事宜不提。 柴达木盆地各种矿物储量相当可观,在后世号称聚宝盆,可在当下么,却还是生命的禁区之一,不是没有水,实际上,整个盆地里有着大大小小百余条河流,也有着大小湖泊三十余座,问题是那些河流基本上都是间歇性河流,时值春末,已差不多都到了断流的时候了,再说了,就算没断流,能饮用的水源也少得可怜,无论是河流还是湖波里的水,基本上都是又苦又涩的咸水,根本不能作为饮用水,至少在这个时代,还没法解决咸水的淡化问题,要想横穿整个柴达木盆地,绝非易事,早前伏允所部残军之所以能办到,那是趁着深春雨季之时,勉力强为而已,就算如此,伏允所部残军也足足付出了近十万家畜死于途中的巨大代价,而今,侦骑营与契苾何力所部加起来虽只有两千骑兵,还都有着一人双马之配置,可要想实现横穿柴达木盆地之战略目的,难度之大,实非等闲可比。 因着是轻兵急进之故,自然不可能携带大量的辎重,而水袋,干粮等不可或缺之物资的准备工作么,陈子明是没工夫去管的,全都丢给了郑真等人去分头筹集,至于他本人,则是拿着将令一头便扎进了后勤辎重营里,催逼着随军的几十名铁匠赶制出了几套式样古怪的铁锅,又让亲卫什长赵封等人好生看管着,不仅如此,还专门拨出了几匹战马来托运这数套怪模怪样的铁锅,待之有若珍宝,弄得全营上下无不为之纳闷不已,问者不少,却全都被陈子明随口敷衍了过去,愣是不曾说明个中之用途。 故弄玄虚?是,也不是,此无他,概因未经检验,陈子明也不知道自己整出来的这几套铁锅是否真能派上大用场,哪怕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能有大用的,可问题是时间太紧了,他根本就没法从实践上来检验一番,万一要是推导有误,那岂不是丢了自家的脸面,正因为此,陈子明自然是不会去急着说破个中之蹊跷的。 戈壁滩上急行军实在是件很令人乏味之事,目力所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要不就是黄沙,偶尔有丁点的绿色,那可就是值得好生乐呵上半天的好事了的,环境艰苦也就罢了,更烦的是日头极艳,这等无遮无挡地策马狂奔,汗水和着尘土,很快便将人全身弄得污浊不堪,到处都是黏糊糊地,难受得令人犯恶,饶是陈子明也算是有点资历的军中战将了,三天的行军下来,还是很难适应这等艰苦,只是又不能当着诸多手下的面掉了链子,只能是苦苦地支撑着,至于心里头么,早不知将苏定方的祖宗问候过多少回了。 水终于还是没了,尽管在出征前,每名士兵都准备了两个大的牛皮水袋,按常规来说,足可支撑五天以上的用水,可在戈壁滩这等酷暑之下,哪怕士兵们再如何省着用,在第三天日落前,绝大部分的将士还是耗尽了水袋里的最后一滴水,而此时,离着最近的水源甘子泉却还有着足足一天半的脚程,一个极其严峻的事实就这么摆在了唐军将士们的面前——杀马还是不杀? 杀马,靠着饮马血,全军倒是可以支撑着赶到甘子泉,只是行程上明显要迟上了一天,若是能顺利全歼流英王所部,也就能得到淡水供应,甚或还能靠着缴获的马匹补充全军,可万一要是只打成了击溃战,没能抢到吐谷浑军的战马,远征军上下可就要抓瞎了,前进不能,后退也不能,后果实是不堪设想,可要是不杀马,全军眼下就面临着断水之难题,又该如何支撑过这一天半之疾奔,麻烦显然是有些大了…… 第六十五章 一举两得 “杀马,必须杀马,若不然,我军何以支撑一日半之奔波,纵使赶到了甘子泉,怕也无一战之力了!” “不能杀,没了轮替战马,我军进抵甘子泉少说还得多花一日,纵使赶到,人马俱疲,如何能战?这马万万杀不得!” “不杀马,我军明日都撑不过去,何谈后头之大战?” …… 远征军都是轻骑部队,战马乃是最重要之战略物资,涉及到要不要杀马一事,身为远征军统帅的契苾何力也自不敢独断专行,方才刚在一处咸水小湖边宿了营,便即将两部骑军队正以上的军官全都召集了起来,商议着该如何应对眼下这等难关,没有丝毫的意外,会议方才刚开始,杀马与不杀马两种意见便形成了激烈的交锋格局,双方各有所持,彼此相争不下,若非契苾何力以及陈子明两位正副主将都在场,意见不合的双方闹不好真就会当场上演一番全武行了的。 “够了,都给老子闭嘴!” 众将们越争越是激烈,可说来说去,都没啥令人耳目一新的主张,本就心烦无比的契苾何力终于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寒着声便断喝了一嗓子,总算是止住了众将们的争执不休。 “子明老弟,依你看,此事当如何应对才好?” 众将们是安静了下来,可问题本身却并未得到解决,契苾何力本人对杀不杀马也是犹豫得很,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地将问题丢给了始终不发一言的陈子明。 “契苾将军明鉴,末将此时尚无妥善之道,可否稍待一炷香的时间再行决议。” 陈子明对此番议事其实并不看好,此无他,无论杀马与不杀马都有着要命的后续麻烦在,说穿了,都有着不可取之处,只是要陈子明立马便说出个稳妥的解决方案么,陈子明也真没那个把握,没旁的,尽管一宿营,陈子明便派赵封等人前去做相关试验了,可直到现在,试验结果都尚未传回,陈子明心中也自没甚底气,面对着契苾何力的探问,陈子明也就只能是含糊其辞地回应了一把。 “一炷香?唔,那好,且就再等上一等也罢。” 此番远征固然是契苾何力自请的结果,可陈子明的随行却不是出自契苾何力的要求,而是李靖亲自派给他的助手,只是要求契苾何力秘而不宣罢了,正因为此,契苾何力对于陈子明这个副手还是相当看重的,自不会不给其面子,左右离着天亮还早,当真不差这一炷香的时间。 “都尉大人,出水了,真的出水了!” 契苾何力既是下了决断,众将们也自不敢有甚怨言,只能是全都无趣地坐等着,正自百无聊赖间,却见赵封手舞足蹈地从一旁冲了出来,兴奋无比地嚷嚷了一嗓子。 “哦?哈哈哈……,好!契苾将军,马不必杀了,缺水一事,末将已有了应对之法。” 赵封这么一嗓子实在是有些无厘头,正百无聊赖地围着火堆木然而坐的众将们全都有些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是连契苾何力也为之眉头微皱不已,倒是陈子明却是兴奋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哦?此话怎讲?” 这一见陈子明这般表态,契苾何力的眼神立马便亮了起来,赶忙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此事解释起来费时,将军不妨随末将一行,看过便知根底。” 事先的安排已然奏效,陈子明的心情自是大好,这会儿也就有了卖关子的闲心,但见其神秘地一笑,乐呵呵地便提议道。 “好,既是陈都尉有此雅兴,那本将奉陪便是了。” 契苾何力本心里是不相信陈子明能在这等戈壁滩里变出淡水来的,在他看来,就算是挖井,挖出来的也是无法下口的咸水,所谓的解决之道么,可信度实在比零高不到哪去,只是心中毕竟存了一丝的侥幸,想着就算去看看也浪费不了太多的时间,也就给了陈子明一个面子,无可无不可地便站了起来,拍了拍手,示意陈子明在前领路,其余诸将见状,也都跟着起了身,七嘴八舌地乱议个不休。 “赵封,带路!” 陈子明手下的将领还算是老实,虽也不甚相信陈子明能解决得了缺水之事,可到底是不敢胡乱放言诋毁的,可契苾何力手下那帮子铁勒族出身的将领就没那么客气了,怪话酸话说得个分外刺耳,然则陈子明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仅仅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朝着赵封一摆手,信心十足地下了令。 “诺!” 面对着那帮子铁勒族将领的冷嘲热讽,赵封脸色当即便有些不好相看了,只是当着契苾何力与陈子明的面,却是不好反唇相讥,也就只能是恨恨地瞪了那帮将领一眼,愤愤不平地应了一声,大步便一马当先地往咸水湖边行了去。 “契苾将军,请!” 陈子明心里头也很是厌烦那帮子铁勒族将领的聒噪,不过么,他却是不会带到脸上来的,也就只是不动声色地朝着契苾何力一摆手,很是客气地道了声请。 “嗯,一起罢。” 契苾何力原本就不算多话之人,尽管满心里都是疑惑,可却并未再多啰唣,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抬脚便跟在了赵封的身后,诸将见状,也就都一边瞎议着,一边跟了上去。 “嗯?陈都尉,这是……” 众将议事的火堆所在处离着咸水湖边还是有段距离的,此际天又黑,众人行将起来自不免有些跌跌撞撞,好在有着火把的照亮,倒也无人因此而跌倒,待得到了岸边,入眼便见两排间隔数尺的铁锅沿岸摆开,靠近湖水的那一面,所有的铁锅下都燃着熊熊的大火,还有一根黑幽幽的铁管从锅口处伸出,延伸着连到了远离湖水的那只铁锅中,十数名军士围着两排铁锅来回地忙碌着,一见及此,契苾何力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略带一丝不悦地便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将军莫急么,赵封,去,取碗水来,让契苾将军尝上一尝。” 陈子明是铁了心要将关子卖到底了,并不急着出言解释,仅仅只是笑着下了令。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赵封自是不敢轻忽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取了只瓷碗,跑到了第二排的一只铁锅前,掀开锅盖,将瓷碗往内里一探,已是舀出了碗水来,双手捧着,递到了契苾何力的面前。 “淡水,真是淡水,这,这如何可能?” 契苾何力将信将疑地接过了瓷碗,只饮了一小口,当即便被震得眼珠子都有些转不动了,端着瓷碗的手不禁微微地颤动了起来,显见内心里满是惊诧与不明。 “呵,让契苾将军见笑了,此不过是些小把戏耳,所谓水沸则成汽,汽遇冷则凝为水,常识耳,稍加利用,便可从咸水中得淡水,甚或还可得精盐不少,一举而两得也。” 这一回陈子明倒是没再卖关子,尽管不曾详细解说两排铁锅的具体构造,可却是将个中之原理简单地解释了一番。 “哦?原来如此,那本将倒要好生看看这神奇之器具又是怎生回事来着。” 水蒸汽冷凝的原理并不复杂,哪怕是三岁小儿也能知晓是怎么回事,可要想将此原理用之于咸水淡化么,当今之世可就没几个人能想得到了,这会儿听得陈子明如此说法,好奇心顿时便大起了,随手将瓷碗递给了边上一名将领,兴致勃勃地便凑到了两排铁锅前,先是好奇地拿起第二排铁锅的锅盖,入眼便见锅盖下方是块黑沉沉的薄铁板,在其下,则是半锅尚冒着热气的淡水,契苾何力不甚放心地再次用手指蘸了下水,往口中一送,当即便大点起了头来。 “好,陈都尉能想到这么个法子,实在是妙,只是本将想知道这淡水一夜下来能有几何?” 再次确认了锅中的水确实是淡水之后,契苾何力心中的猜疑已是尽去,转而关心起了产量来,毕竟眼下可是有着两千名官兵在,若是出水少了,意义也着实大不到哪去。 “回将军的话,这湖里的水多得是,周边有有着足量的沙棘树在,不愁材料不足,若是一夜张罗下来,有此八套装置在,省着些用,应是能够我军一日半之量,纵使不足,也应差不太远矣。” 说到产量,陈子明也不敢即刻给出个答案,这便走到了锅前,细细地盘算了一番,而后方才给出了个并不算太过明确的答案。 “嗯,那便好,传本将之令,各部轮番到此处参与操作,换人不换锅,务必在明日前筹足我大军需用之水量。”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契苾何力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已是尽去,兴致勃勃地围着两排铁锅转悠了几圈之后,这才一扬手,中气十足地下达了将令。 “诺!” 能如此顺利地解决了淡水断绝之事,诸将们也自全都兴奋得很,自是无人会有甚异议,尽皆轰然应诺不迭…… 第六十六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事实证明,估算这玩意儿十有八九是靠不住的,哪怕这等估算是出自陈子明这个穿越众之口,也一样不太靠谱——足够的淡水是有了,可花费的时间不是一夜,而是又多了半天的时间,方才蒸馏出勉强够大军一日半的用量,而且还是那等省之又省的最低限度,倒是精制食盐确实整出了不少,足足有三十斤之多,按在草原上的市价,相当于六十贯钱,勉强能算是一笔小财了,不过么,陈子明却是没要,全都分给了参与蒸馏淡水的众官兵们,当即便令那些忙活了一夜又半天、早已怨声载道的众官兵们全都兴奋得精神大振不已。 淡水有了,尽管只是刚刚够用,可契苾何力却是一刻都不想再耽搁了,整顿好队伍之后,也不顾正午的阳光有多炎热,挥军便向甘子泉方向赶了去,一路虽险阻无数,也着实累死了不少相对较羸弱的战马,可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在三月二十七日午时前后进抵甘子泉,大军一刻都不曾休整,就这么疯狂地向流英王的简陋营地掩杀了过去。 “呜,呜呜,呜呜呜……” 唐军的大肆杀来,所卷起的漫天黄沙大老远便能瞅得个一清二楚,还隔着三里之地,吐谷浑大营里的号角声便已是凄厉地响成了一片,正自在帐篷中躲避烈日的众吐谷浑将士当即全都被惊动了,乱纷纷地便全都冲出了帐篷,在各级指挥官的呼喝声中,翻身上了马背,集结着冲出了营地,仓促排出了个迎敌的阵型。 “吹号,全军突击,杀过去!” 尽管已然瞧见了在营地前列阵以待的吐谷浑军,可契苾何力却是根本不打算停下来整顿队形,而是嘶吼着便下达了强攻之令,此无他,此际唐军尽管人马皆疲,可气势却是最盛之时,此时不发动进攻,一旦停了下来,不单不能在短时间里解人马之困顿,反倒会令自家气势低落了下去,一旦如此,极有可能会导致攻敌不下之结果,而这,却是已无退路可言的唐军所不能承受之重! “出击,出击!” 慕容明博压根儿就没想到唐军居然真敢横穿柴达木盆地,本就对大唐骑军的突然杀至惊疑不定的,再一看唐军居然连阵型都不曾调整一下,便这么呼啸地掩杀而来,心顿时便更慌了几分,哪敢再在原地呆着不动,咆哮着便下达了迎击的命令。 “呜,呜呜,呜呜呜……” 慕容明博这么一下令,其身边呆着的号手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便吹响了出击的号角声,刹那间,两千余吐谷浑骑兵齐齐发动,呼啸着便冲了起来,为首一员大将赫然正是吐谷浑第一勇士慕容燕! 是他?嘿,还真是巧了! 陈子明原本只是混在大队人马中发动冲锋,并未打算再多出甚风头的,可大老远一瞅见当初逼得他旧创复发的慕容燕,眼珠子立马便红了,也没甚多的话语,一个拼力的打马加速,便已是冲到了全军的最前列,迎着慕容燕便杀了过去。 “哈哈哈……,该死的小贼,来得好!” 慕容燕原本并未发现混在军伍中的陈子明,一门心思只想着大杀上一场,也好解一下国破家亡之怨气,可陈子明这么一冲,他的心思立马便转到了陈子明的身上,狂笑着便挺槊向陈子明直冲而去,打算跟陈子明来个老账新账一起算了。 “杀!” “看打!” …… 身为两支骑军的箭头人物,陈子明与慕容燕毫无意外地便当面对上了,就在两马将将相交之际,两人几乎同时大吼了一声,两把精钢打造的马槊同时刺击了出去。 “铛铛铛……” 二次交手的二人都已知晓对方枪术以及力量都非同小可,不约而同地都采用的是快枪进击,想着的都是尽快将对手斩落马下,造成的结果么,便是双方在一瞬间也不知交击了多少枪,却是谁也奈何不得谁,两人就这么交叉着对冲而过,所不同的是陈子明一冲过慕容燕的身旁,便已是有若猛虎下山般地杀进了吐谷浑骑阵之中,一通子横扫,瞬间便杀得吐谷浑骑阵大乱不已,而慕容燕方才冲过陈子明的身边,就遇到了契苾何力的强力阻截! “杀!” 契苾何力早就认出了慕容燕这个大名鼎鼎的吐谷浑第一勇士,只是先前他并未与陈子明争抢首战权罢了,可待得慕容燕闯过了陈子明的拦截,契苾何力可就不客气了,根本不给慕容燕回气的余地,大吼了一声,一枪便有若奔雷般地直取慕容燕的胸膛。 “吼!” 契苾何力也是大唐有数的猛将之一,尽管力量上比之陈子明有些差距,可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这一枪刺出,风雷云动,自不是慕容燕可以轻忽了去的,偏生此际他刚跟陈子明连续硬碰了二十余枪,正是旧力已去而新力未生之时,面对着契苾何力的迅猛刺杀,慕容燕大急之下,也只能是爆发出了最后的一点力量,大吼了一声,双手横握枪柄,拼力地向上一格,勉强将契苾何力刺杀来的一枪架开,于此同时,脚下猛踢马腹,纵马便往斜刺里逃了开去。 身为全军的箭头人物,慕容燕这么一败逃不打紧,吐谷浑骑军原本就不甚高昂的士气顿时大受打击,再被大唐骑军一冲杀,很快便彻底崩溃了,仅仅只一个照面而已,整支吐谷浑骑兵已是处在了分散鼠窜的情形之下,再无丝毫有组织的抵抗。 嘿,在那儿,想逃,门都没有! 一轮冲杀下来,陈子明很快便勒转了战马,也没急着去追杀那些疯狂逃窜的吐谷浑官兵,而是四下寻找着慕容燕的身影,不多会,便已瞅见了一身银盔银甲的慕容燕正独自一人策马往西北方狂逃不已,陈子明自是不肯放过这么个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一抖马缰绳,高速便向着慕容燕追杀了过去。 “小贼,老子跟你拼了!” 东南方乃是唐军杀来的方向,不管后头还有没有唐军的大部队存在,都断不是条生路,唯有向西北逃,方才有着到达且末之可能,这么个道理,慕容燕自是清楚得很,先前一战落跑之后,他很快便调转了马头,打算就此先逃离战场再说,可惜还没等他冲过甘子泉呢,陈子明便已从斜刺里杀了出来,一见及此,慕容燕当场便急红了眼,大吼一声,挺枪便向陈子明冲了过去。 “留下命来!” 陈子明要斩杀慕容燕并非完全因着旧怨之故,更多的则是不想让此等勇将去到且末,一旦如此,在唐军进抵且末时,免不了还得再苦战上一场,偏偏唐军经历了如此长距离的奔袭之后,战斗力本身就已大打折扣,若是不能一鼓而下且末,那恐怕想回军都没了可能,闹不好便要落得个全军覆没之下场,这等险,陈子明自是不想去冒。 陈子明要拼力阻截,而慕容燕却是想赶紧杀出条生路,双方自然是没半点妥协之可能,这一照面之下,很快便绞杀成了一团,偏偏此时陈子明是斜刺里冲出来的,在最终交手之际,双方已是处在了同向奔驰的状态,若是慕容燕不能击杀陈子明的话,根本无法甩开陈子明的纠缠。 “铛铛铛……” 两员勇将以快枪对快枪,转瞬间便已交手了四十余招,却是谁都不曾占到丝毫的便宜——陈子明长途奔袭而来,体力以及马力确实都不处在巅峰状态,而慕容燕其实也没好多少,没旁的,值此全军战败之际,慕容燕越是心急着逃走,能发挥出来的实力么,也就越低,加之其枪术以及力量上本身就比陈子明要差上一筹,自是更难在这等心慌意乱时击退陈子明的缠斗。 陈子明是越战越勇,此无他,随着唐军不断地绞杀那些溃逃的乱兵,战场态势已然全都在唐军的掌控之下,而慕容燕却是越打越心慌,这一来二去之下,原本相差无几的战力可就拉开了距离,百招过后,慕容燕已是彻底被压制住了,只剩下招架之功,再难有还手之力,不单如此,就连摆脱开陈子明的纠缠都成了个奢望,只能是苦苦地支撑着。 “死罢!” 一百五十招过去了,慕容燕的体力以及精力都已到了个极限,枪速不可遏制地慢了下来,左拙右支地穷招架着,却是怎么也不肯说出投降的言语,毫无疑问,这厮心里头还盼望着能有奇迹的出现,很显然,愿望是美好的,可现实却是骨感的,陈子明根本就没给慕容燕留下丝毫翻盘的机会,寻到了个机会,急速几枪将慕容燕手中的长马槊逼到了外门,而后大吼了一声,加力便是一个攒刺,但听“噗嗤”一声闷响过后,慕容燕已被陈子明挑在了枪尖上,手足无力地弹动了几下,一口污血狂喷而出,已是就此横死当场…… 第六十七章 神箭定且末(一) 甘子泉一战中,除了陈子明与慕容燕之间的搏杀打得惨烈些外,唐军压根儿就不曾遇到太大的抵抗,最多也就是抓俘虏时耗费了些精力罢了,总体上来说,这一仗打得分外的轻松,唐军以战死十人,伤十八人的微弱代价,顺遂无比地便拿下了甘子泉,生擒流英王及其部众千余人,其残部四散逃进了戈壁滩中,而唐军也没在甘子泉多停留,补充好了淡水以及干粮之后,除留下一队士兵把守甘子泉外,大军稍作整顿便即全速往且末城方向赶去。 且末,古且末国的都城,沙漠上的一颗璀璨明珠,早在张骞出使西域时,且末城便已存在,后屡经战火洗劫,城池几废几兴,直到隋大业年间,中原政权方才第一次在此设郡,统肃宁、伏戎二县,并嫡天下罪人,配为戍卒,大开屯田,且末就此成为了塞外重镇,可惜好景不长,隋末大乱之际,中原割据,无力西顾,且末落入了是时崛起的吐谷浑汗国之手,境内汉民不是被杀便是逃往沙洲等处,辉煌一时的且末城再次陷入了低谷。 且末城虽是失修已久,城防工事基本荡然无存,可到底还是座城池,城中不单有万余鲜卑族老少,更有伏允的亲卫军三千余众,尽管都是惊弓之鸟,可毕竟有着如此多的兵力摆在那儿,以唐军这不到两千的骑兵要想一战而破城显然是毫无成功之可能,倘若真直接发动强攻的话,不单不能攻下且末城,反倒有可能全军覆没于城下,很显然,要想一战破敌,只能智取,断不可强攻! 贞观八年四月初二,辰时正牌,紧闭了一夜的且末城门终于打开了,一群群的家畜在牧人们的哟呵声中蜂拥着从城中奔了出来,场面混乱无比,而这就是游牧民族的特性,尽管有城,却并不是专门用来住人的,而是连同家畜都混居在城中,实际上,若不是因着担忧唐军会乘胜杀来且末的话,鲜卑人实在是不耐烦每日里都赶着牛羊进出城池,早在这尚算辽阔的沙漠绿洲上四散放牧去了。 “驾,驾,驾……” 就在城中牧民们正自卖力地驱策大量家畜从敞开的四门蜂拥而出之际,东南方四里外的一处山岭后头突然冲出了百余骑,正高速向且末东城门狂奔而来,一见及此,不单城下的牧民们为之荒乱不已,就连城头上的守军们也全都紧张了起来,守城将领正自犹豫着要不要赶紧关上城门之际,百余骑已是冲到了目力能辨的里许之地,这一见那百余骑打着的是流英王慕容明博的旗号,城上城下诸般人等虽不曾完全解除戒备,可大体上都算是安心了下来。 “滚开,滚开,一帮贱民,没看到流英王大驾在此么,滚开!” 百余骑冲得很快,不多会便已赶到了城门附近,却被纷乱的家畜群给挡住了去路,一见及此,百余骑中自有一人高速冲出,一边毫不客气地挥舞马鞭赶散牛羊,一边厉声用鲜卑语破口大骂着,至于其余骑兵么,虽不曾开口怒叱,可直闯家畜群的行径却无言地宣示着霸道为何物。 “末将慕容诚叩见流英王殿下。” 流英王慕容明博乃是吐谷浑汗国排名第三的名王,一向以残暴著称,在汗国中素来行事霸道得很,这一见是其亲自率部赶了来,守城将领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便蹿下了城头,三步并作两步地便迎到了慕容明博的马前,卑躬屈膝地行了个大礼。 “大胆慕容诚,竟敢藐视王爷,派人阻塞道路,其罪当诛,杀!” 面对着慕容诚的见礼,被众骑簇拥在正中的慕容明博一脸的冷峻,既未叫起,也不曾有所吩咐,倒是先前咋呼着赶开牧民的那名骑士却是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噗嗤!” 没等慕容诚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一骑已是从旁冲出,马上骑士手中的横刀只一挥,慕容诚的脑袋便已翻滚着落到了地上,弹跳着滚到了一旁,其无头的尸体晃了晃,一腔热血从脖颈的断口处狂喷而出,血泉溅起了足足有丈许高,方才化成漫天的血雾,飘飘洒洒地落满了一地。 “杀进去!” 就在守城官兵与周边的牧人还在因慕容诚的惨死而发愣之际,却听一声大吼中,百余骑兵已是轰然启动,有若奔雷般地便冲进了城门洞中,速度奇快地齐齐翻身下了马背,顺着城门洞边的梯道便往城上杀了去,至于先前还端着架子的流英王,早被人提溜在了手中,就跟一只斗败的公鸡一般,浑然没半点的反抗意识。 “冲上去,拿下城门,!” 冲在这群骑兵头一个的高大青年赫然正是陈子明,但见其手持长马槊,连出数枪,将几名慌乱间试图前来拒敌的吐谷浑守军挑杀当场,率部便杀上了城头。 东城门乃是吐谷浑军的防御重点之所在,城上本有守军五百余,只是其统兵大将慕容诚已被斩杀,余者群龙无首,加之又是骤然遇袭,尽管兵力其实比来袭的唐军官兵要多了数倍,却愣是挡不住唐军官兵们的凶狠搏杀,瞬息间便被杀得个死伤狼藉不已,乱纷纷地向城门楼两侧逃窜了开去,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而已,城门楼便已落入了唐军的掌控之中。 “打旗号,快!” 杀散了乱兵之后,陈子明并未率部往城中突击,也不曾去追杀城墙上往两头逃窜而去的溃兵,紧赶着便下达了将令,旋即便见一名手持流英王大旗的唐军士兵冲到了城碟处,按着事先约定好的信号,拼力地挥舞着大旗,将得手的信号传回到了早已埋伏在山岭后头的契苾何力所部大军中。 “出击!” 一接到传令兵的报告,早已待命多时的契苾何力自是顾不得细问根底,挥手间,便已下达了总攻之令,一千六百余大唐骑兵立马呐喊着从山岭后头冲了出来,高速向五里外的且末城杀了过去…… “报,大汗,不好了,唐贼杀来了,东门已失,唐贼大部正在向东门急赶而来!” 且末城中央的原城守府中,吐谷浑可汗伏允正自心不在焉地用着早膳,突然间,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中,就见一名面色惶急无比的传令兵慌张地闯进了大堂,朝着伏允便是一跪,焦急无比地便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怎会这样,该死,快,传令各部集结,给本汗夺回东门,快,快去!” 逃来且末的这大半个月里,伏允始终就不曾睡上个好觉,一直都在担心着唐军会追杀而来,本想着率残部去投于阗的,只是不免又存了丝侥幸心理,以为唐军久战之后,应该是不敢再冒险横渡柴达木盆地的,也就迟疑着没动,却不曾想唐军还真就杀了来,此际一听东门已失,伏允当即便慌了,霍然跳了起来,咆哮地便下了道死命令。 “呜,呜呜,呜呜呜……” 随着伏允的命令下达,整座且末城顿时便乱了起来,号角声四起中,正分处城中四处的吐谷浑军纷纷冲出了驻地,在各级将领的喝令下,拼命地向东门方向冲,不单没有城将被破的慌乱,反倒是全都起了拼死抵抗之心,没旁的,整个吐谷浑汗国已是再无处可退,一旦连且末这座最后的城池都丢了的话,全族上下也将就此成为亡国奴,到了这等不战则亡的最后时分,举族上下全都疯狂了,压根儿就没去考虑杀来的唐军有多少,想着的便是保住汗国最后的一丝希望! “大人,贼子从左侧城墙杀来了!” ”大人,右边也有贼子杀来!” “大人快看,贼子的骑军冲来了!” …… 尽管契苾何力所部已在全速冲刺,可毕竟离着且末城足有五里之遥,一时间也难冲到东门处,倒是城中的鲜卑官兵们先从各处冲杀了过来,就在陈子明回头瞭望己方大军动向之际,各处瞭望哨几乎同时发出了警报。 “郑真,带五十名弟兄挡住左翼,柳五,带你的人挡住右翼!” 听得响动不对,陈子明赶忙回过了身去,立马便发现了左右面城头上正疯狂冲来的鲜卑步军,自不敢大意了去,赶忙便嘶吼着下达了作战命令。 “诺!” 陈子明此令一下,郑、柳二人自不敢稍有怠慢,齐声应了诺,各自带人向左右两翼列阵,准备迎接两翼鲜卑步军的冲击。 “嘿!” 下完了命令之后,陈子明并未再去理会郑、柳二人的具体部署,而是将视线投向了正沿长街向东门狂冲而来的鲜卑骑军大队,目光最终落在了一名策马狂奔在大军最前方的金甲大将的身上,但听陈子明一声闷哼,随手将手中的精钢马槊往墙边一放,一把抄起了腰间箭壶里的大铁弓,顺势取出了支雕羽箭,搭在了弦上,拼力将弓拉圆了,稳稳地瞄向了那名疾驰而来的吐谷浑大将…… 第六十八章 神箭定且末(二) 机会只有一次,若是不能射杀那名吐谷浑大将,要想守住东门,几无可能,这一点,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没旁的,左右两翼的鲜卑步军看似来势汹汹,可限于地形,根本不可能将兵力完全展开,要想抢在契苾何力大军抵达前冲破唐军的阻截,机会不是没有,却小,唯独长街上那些狂飙突进的鲜卑骑军却有着堵死东门之机会,一旦让鲜卑人关上了城门,不单契苾何力所部进不来城,怕是陈子明等人也必将被数十倍于己的鲜卑官兵击杀当场,要想改变这等命运,唯一的机会便是一箭射杀那名带队的鲜卑大将,从气势上压住鲜卑人的反击势头! “呼……” 陈子明的箭术虽说不错,可说到底却不如对枪法那般有自信,没旁的,只因箭术基本上都是前任的功劳,之所以到了陈子明处显得格外的出色,大半是因着突然多出来的神力罢了,至于箭术本身的提高么,也就只是在秦琼的指点下,略有寸进罢了,平日里在这上头所花费的精力也不算多,尽管已有几次靠着箭术露脸,可明显都带着些运气的成分,而今,却是生死一线之关头,自由不得陈子明不为之紧张万分的,好在心理素质尚算过硬,长出了口大气之后,终于是稳住了心态,手指一松,弓弦声暴响中,雕羽箭已若流星般激射了出去。 “全军突击,冲……” 率部向东门狂冲的统军大将正是吐谷浑汗国的第二名王、伏允可汗的亲弟弟诚王慕容伏宁,眼瞅着大开的东门处并无唐军的把守,光凭着城头上那些不多的兵力显然是不可能挡得住己方骑军的狂野冲锋,慕容伏宁的心情自是大好,回头便欲招呼手下将士发起最后的冲锋,只可惜他的命令尚未说完,就见一支雕羽箭有若天外飞鸿般地激射而来,准确无比地正中其咽喉,可怜慕容伏宁连声惨嚎都来不及发出,便已是一头栽倒在了马下。 “大将军!” “大王!” …… 慕容伏宁这么一倒下,其身后正自疾驰的众将顿时便慌了神,唯恐践踏到了其之尸身,全都忙不迭地勒马蹿向一旁,整个冲锋的队形自不免为之大乱。 好机会! 一箭射杀了慕容伏宁之后,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自不会错过这等再次打击鲜卑骑军气势的大好机会,但见陈子明手一抄,又是一支雕羽箭取在了手中,拉圆了弓,瞄着手持帅旗的一名鲜卑骑兵又是一箭射了过去。 “嗖!” 弓弦暴响声中,雕羽箭呼啸着便划破了空间的距离,准确无比地将正自慌乱不堪的那名棋手射落了马下。 乱,大乱!随着慕容伏宁与帅旗手的相继死亡,整支鲜卑骑军彻底陷入了一片大乱之中,既有群龙无首之故,也因着对陈子明如神箭术的浓浓之畏惧,没旁的,要知道鲜卑骑军此际离着城墙其实还足足有一百五十余步之遥,远远超出了弓弩手的攻击范围之外,可就算这样,城头上那名神箭手也能一箭取一命,这简直就是问所谓的箭神般的人物,天晓得下一箭又该轮到谁人的身上,值此性命攸关之际,人怕死的本色也就全都暴露无遗了的。 终于解决了! 两箭过后,陈子明尽管又已将箭搭上了弓,但并未再发动攻击,不是办不到,而是不能,此无他,有着先前两箭的威慑,鲜卑骑军已乱,若是再射,闹不好便会令鲜卑骑军起了拼死冲锋之决心,那岂不就弄巧成拙了去,倒不如保持着缄默状态,反倒会带给鲜卑官兵们无穷的心理压力,在不晓得第三箭会射到谁身上之前,众鲜卑官兵们显然都犯了踌躇,迁延着不敢再向前狂冲,而此时,契苾何力所部终于赶到了东门处! “杀进城去,活捉伏允!” 一见到东门依旧敞开着,契苾何力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但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一挥手中的长马槊,呐喊着便率部冲进了城门洞中,有若奔雷般地便向着兀自乱成了一团的鲜卑骑军杀了过去。 大唐骑军虽是远道而来,人马俱疲,可士气却是旺盛到了极点,再加上有着契苾何力这等勇将统领,远不是士气已丧的鲜卑骑军所能抵挡得了的,双方只一个照面的交锋,鲜卑骑军便已彻底崩溃了去,纷乱地调头向后便逃,唐军自是不肯放过,衔尾直追不舍,直杀得鲜卑骑军尸横遍野。 “杀!” 眼瞅着契苾何力所部已然进了城,陈子明心情大安之下,也就没再持弓戒备,而是一把抄起搁在城墙边上的精钢马槊,大步流星地便往左侧杀了过去,接连几枪挑杀了几名最为凶悍的鲜卑步卒,率领着郑真等人杀散了士气已丧了大半的左侧来敌,而后又马不停蹄地向右边杀了过去,很快便将两翼来攻的鲜卑步卒全都赶出了东城。 “原地戒备,不得有误!” 赶散了两翼的鲜卑步军之后,城头已再无丝毫的危险,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打算再去参战,而是就此勒兵把守在了东城之上,没旁的,此时再去杀敌,可就有着跟契苾何力抢功之嫌了,早已不愁战功的陈子明自然不会去做这么个恶人,趁机休息一下,也自是好事一桩来着。 城中的战事进展得极快,士气已丧的鲜卑官兵们在误以为唐军已然大举而至的情形下,根本没多少的抵抗之勇气,死的死,逃的逃,更多的则是举手当了俘虏,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城中之战局已是尘埃落定,唯有吐谷浑可汗伏允率着少部分近卫从西门逃出了城,试图逃往突伦川(今之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契苾何力自是不肯放过,挥军直追不止,在离且末城十里处,追上了亡命奔逃的吐谷浑可汗伏允,一战溃其余部,无路可逃的伏允最终引刀自刎,一代枭雄就此结束了其大起大落的一生…… “禀大人,郑校尉来了。” 且末的战事是结束了,可后续的收尾却还有不少,诸如收拢战俘,清点所获财物之类的事儿多得很,然则陈子明却是一概不加理会,全都放手交给契苾何力去打点,他自己却是早早便猫进了城南的军营之中,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张缴获来的摇椅上,优哉游哉地补了个大觉,直到天近了黄昏时方才醒来,正打算叫人传膳呢,就见亲卫什长赵封大步行了进来,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请。” 听闻是郑真到了,陈子明也自没甚在意,随口便吩咐了一声。 “诺!” 陈子明既是这么说了,赵封自不会有甚异议,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大帐,不旋踵便见一身征尘未洗的郑真已是大踏步行进了大帐之中。 “末将参见都尉大人。” 一见到端坐在摇椅上的陈子明,郑真赶忙大步抢上了前去,很是恭谨地行了个礼。 “重山(郑真的字),不必拘礼了,自己落座罢。” 并肩作战了如此多回,陈子明早将郑真等营中高层当兄弟看了,自不会在其面前摆甚上司的架子,挥手间,便已是随意地吩咐道。 “谢大人,属下奉苏将军之令,有一物要转交大人。” 郑真恭谨地谢了一声,但却并未就座,而是一探手,从怀中取出了个锦囊,双手捧着,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嗯?” 一听郑真这般说法,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挑,但却并未伸手去接那枚锦囊,而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显然是要郑真给出个合理的解释来。 “苏大人有交代,说是大人看了便知根底。” 面对着陈子明探询的目光之凝视,郑真的老脸很明显地红了一下,但却并未作出详细解释,仅仅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道。 “嗯。” 这一见郑真不肯明说,陈子明不自觉地便皱了下眉头,可也没再多问,也就只是淡漠地吭了一声,伸手接过了那枚锦囊,用力一扯,已是扯断了锦囊上的线头,从内里取出了一封信以及一本不算太厚的书册。 厄…… 陈子明并未急着去翻动那本薄薄的书册,而是先撕开了信封的封口,从内里倒出了张信纸,飞快地扫了一眼,脸色当即便精彩了起来,此无他,那信里写着的内容着实令陈子明有些个哭笑不得,赫然竟是苏定方自说自话地要代师收徒,师傅么,自然便是李靖,却偏偏没问陈子明乐意还是不乐意,就将练兵三十六策给陈子明送来了,就是那本薄薄的手写书册,还言明等陈子明回师军中时,要详加考核,若过不得关,后果自负云云。 能拜李靖那等军神为师,陈子明自然是乐意得很,问题是这话出自苏定方那个不太靠谱的老不修之口么,陈子明可就有些犯嘀咕了,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居然会被一代军神给看中了,更搞不懂自己这到底是走了好运还是厄运来着…… 第六十九章 凯旋之烦恼(一) 军神的世界不好懂,至少陈子明就不懂,哪怕是想破了头,陈子明也搞不懂李靖为何会如此看重自己,要知道眼下大唐军威鼎盛,军中后起之秀可是海了去了,也没见李靖对那些人格外重视,独独就对他陈子明会青眼有加,这里头的机窍何在?一句话,不懂,然则不懂归不懂,有人要送兵书来,陈子明可是断然不会拒绝的,艺多不压身么,能学到多少,那都算是白赚的不是? 学,不学是傻子,不管是出于对一代军神的钦慕,还是本着扩充自己的知识储备的心思,陈子明可是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学习那本练兵三十六策,记倒是都记住了,可要说完全融会贯通么,显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办得到的,哪怕在回师鄯州的路上,陈子明所有的空闲时分全都花在了这本兵书上,却郁闷地发现越是深入学习,遇到的问题便越多,此无他,陈子明在军略一道上的底子实在是太薄了些,很多东西都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偏偏苏定方的信里有交代,这兵书断然不可对外人说起,弄得陈子明也就只能将一大堆的问题全都埋在了心底里。 于回师的路上,除了认真研读那本兵书之外,陈子明也没忘了一件事,那便是接连提审了流英王慕容明博好几回,试图搞清当初金滩中伏的真相之所在,只可惜慕容明博也说不出个完整的解释,只言那是出自天柱王的密令,据说是潜伏在哈城的密探发回的消息,这可就令陈子明疑心大起了,没旁的,陈子明率部离开哈城时,为了保密,乃是秘密行军,要说惊动了潜藏在哈城的密探,或许有可能,可要说区区一密探能完全摸清陈子明所部的行踪,那显然不太可能,除非军中有人泄密,陈子明第一个怀疑的便是陈镇那厮,只是并无相关之证据,便是慕容明博这个伏击者也不明内情,对此,陈子明也只能是心中存疑,打算等回了鄯州之后,再让苏定方出面帮着查上一查。 贞观八年五月初四,历经月余的行军,陈子明终于随军回到了鄯州,也找到了苏定方,问过了兵书之事,大多部分的疑问总算是得到了解答,尽管对那些解答,还有一些不甚明了之处,可苏定方却并未给出进一步的说明,只是让陈子明自己去琢磨,至于说到后续兵书么,苏定方就给了一句话,以后再说,更是干脆利落地拒绝了陈子明要求前去找李靖正式拜师的提议,只说他们这一脉都是秘传。 好么,秘传就秘传,就当这一脉都是搞传销的好了,爱玩啥玄虚,自个儿玩了去便是了,对此,陈子明也自懒得理会那么许多,左右他之所以投军,不过是为了紧着捞战功,也好娶了汝南公主过门,顺带着提升一下自身的地位,以免遭殷家的暗算罢了,如今么,有了如此多的战功在手,一切似乎都已不成问题,至于要不要继续在军中发展么,陈子明目下还没去细想,一切姑且日后再说也真没啥大不了的。 吐谷浑可汗伏允的人头送到了鄯州,也就意味着此番征伐吐谷浑之战宣告了终了,大军主帅李靖据此上了本之后,太宗很快便给了回复,封慕容顺为西平郡王、趉故吕乌甘豆可汗,并留下凉州都督李大亮率五千将士协助防守,其余各部各自回任所。 贞观八年六月初九,李靖、侯君集等诸将率三卫军进抵京郊,帝着太子李承乾郊迎,并下令犒赏三军,是日,大军屯于细柳营故地,太子代帝王大宴诸将于营中。 哟,得胜归,哈,居然是这酒! 尽管归心似箭,这都已到了京郊,陈子明恨不得紧着便往家里去,奈何天子赐宴,那是断然不能缺席的,当然了,以陈子明中级将领的身份,是怎么也挤不进中军大帐去的,也就只能是在侦骑营里跟一众同袍们厮混着,待得酒水一上,陈子明不由地便乐了,此无他,那酒赫然正是程府美酒产业的出品,很显然,这大半年来,程府的生意已然是完全做开了,身为股东之一,陈子明自是有理由好生乐呵上一把的。 “殿下有谕,宣:奉车都尉陈曦到中军帐觐见。” 天子赐宴,酒固然是好酒,至于菜肴么,其实真不咋地,就是大块大块的猪肉、牛肉啥的,这大半年来,陈子明吃肉早就吃得腻味透了,对这么些玩意儿,实在无爱得很,也就只是凑合着用上几口,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与侦骑营众弟兄们一边畅饮着,一边瞎扯着,气氛倒是融洽得很,正自喝得兴起处,却见帐外行进了几个人来,当先一名宦官面带嫌恶地环视了一下诸般人等,拖腔拖调地便宣了太子的口谕。 “末将遵谕。” 一听是太子有召,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就他眼下这等身份,似乎不够资格去见太子,再说了,他与太子素昧平生,也没啥交情可言,此时召见,显然别有蹊跷,在陈子明想来,拉拢的意味当真浓烈得可以,若是可能的话,陈子明压根儿就不想去见那位注定要被废黜的主儿,只是这当口上,却是容不得他陈子明推脱不去的,也就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 “陈都尉,请罢。” 前来传口谕的宦官很是不屑地瞥了陈子明一眼,一甩拂尘,两手指似乎有意无意地搓动了几下,摆明了就是在索贿。 尼玛的,真是什么人养的什么鸟,看这厮的德性便可知那位主儿不成器到了何等模样! 那名宦官的小动作是如此的不加掩饰,陈子明又不是瞎子,怎可能会看不到,心中当真歪腻得够呛,本来就对太子不甚感冒了的,这一下恶感顿时便更浓了无数。 “有劳公公了。” 接连立下如此多的大功,尽管主要的赏赐还没下,可光是军中的犒赏,陈子明就得了不少,手头自是不缺钱,哪怕心底里很是反感这名宦官的做派,不过么,陈子明却是不愿真跟对方交恶了去,这便抖了下手,从怀中取出了锭银元宝,趁着靠上前去的当口,顺溜地塞进了那名宦官的宽大衣袖中。 “嗯,洒家与尔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也说不定,哈哈,好了,闲话少叙,太子殿下还等着呢,陈都尉,请!” 察觉到了那锭银元宝的分量,那名宦官的脸上终于是有了笑容,打着哈哈地跟陈子明寒暄了几句,而后便即再次一摆拂尘,出言催请了一句道。 “陈公公,请。” 陈子明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尽管心里头厌烦不已,可表现出来的却是一派的恭谦,很是客气地摆手示意那名陈姓宦官先行一步。 “嗯。” 陈姓宦官也自并未再多啰唣,但见其矜持地点了点头,一甩大袖子,领着两名东宫侍卫便当先往帐外行了去,一见及此,陈子明自是不敢轻忽了去,朝着营中弟兄们打了个手势之后,疾步便跟了上去。 “在此候着。” 虽是受了太子口谕而来,可待得到了中军大帐外,陈子明还是不能直接进去,但见陈姓宦官面无表情地朝着陈子明交代了一句之后,迈着小碎步便行进了中军大帐之中,不多会,便又转了出来,板着脸,面向着陈子明,一甩拂尘,拖腔拖调地宣道:“太子殿下有令,着奉车都尉陈曦即刻入内觐见。” “有劳陈公公了。” 尽管很烦这么些繁文缛节,可规矩就是规矩,陈子明自是不敢轻忽了去,这便客气地谢了一句,而后大踏步地便行进了中军帐中,入眼便见一年约十七的青年男子高坐在上首,一身明黄袍服,显然就是当今太子李承乾无疑。 “末将左领军奉车都尉陈曦参见太子殿下!” 这一见李承乾面色苍白,眼圈发黑,明显就是酒色过度之徒,陈子明本就不待见其之心顿时便更深了几分,不过么,礼数上却是不会有所闪失的,但见其几个大步便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便行了个军中之礼。 “嗯,好,果然是员猛将,本宫久闻陈都尉勇冠三军,今日一见,果然了得,好,甚好,哦,平身,平身。” 李承乾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了陈子明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嘉许地点了点头,好生夸奖了陈子明一番,拉拢之意味可谓是溢于言表。 “谢殿下隆恩。” 陈子明虽是不欲与太子有所瓜葛,但却绝对不会在此时表露出丝毫不妥之神色,当然了,也不会无原则地去讨好于其,也就只是不亢不卑地谢了恩,便即站直了身子,面色坦然地迎着太子那热切的目光。 “本宫听闻陈都尉两箭平且末,杀得吐谷浑君臣肝胆俱丧,不知详情如何,本宫对此可是好奇得很,都尉可愿为本宫详解一二么?” 早在听人说起陈子明的神勇无敌之时,李承乾便已起了延揽之心,这会儿一见陈子明身材魁梧,仪表堂堂,心中的延揽之意当即便更浓烈了几分,有心示好之下,问话的声音也自和煦得很,一问便问到了陈子明最为军中人士称道的一战,摆明了就是要给陈子明在此时大出风头之机会…… 第七十章 凯旋之烦恼(二) 于旁的中阶将领,尤其是青年将领来说,能得以在这等场合下出风头,无疑是件很荣耀之事,更别说这等机会还是太子给予的,说是无上荣光也不为过,可对于陈子明来说,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没旁的,他的风头早已出得够大了——此番远征吐谷浑之战,就属他陈子明最为露脸,所立下的战功哪怕是打了些折扣,也稳稳居于全军最前列的几人之一,在这等情形下,又何须李承乾再来褒奖上一番,再说了,陈子明从来就没打算上太子的船,本心里就不愿跟其有丝毫的瓜葛,自然是不愿接受其所谓的好意的。 “太子殿下谬赞了,此皆是契苾何力将军妙策安排之功也,末将不过是照着执行罢了,实无足挂齿。” 陈子明是铁了心不打算领太子的情的,当然了,不领情归不领情,却绝不能在言语上有所闪失,毕竟面前这位主儿可是有着太子的身份在,尽管成事不足,可要败了陈子明的好事,那却是一点都不难的,至少在没将汝南公主娶过门之前,陈子明是绝对不想真将太子得罪得太狠了去的,这便作出一派谦逊无比状地将功劳全都往契苾何力身上推了去。 “哦?” 在李承乾想来,似陈子明这等没见过啥大世面的小军官,面对着自己伸出去的橄榄枝,应该是受宠若惊般地赶忙接过去才是,却万万没想到陈子明居然婉拒了,这可就令李承乾不免有种跌了面子的恼怒感,只是当着众将的面,却又不好发作出来,也就只能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放肆,尔好大的胆子,太子殿下有问,岂可虚言敷衍,狂悖!” 李承乾虽只是一声轻吭,面色也不曾有变,可不满之意味却是再显眼不过了的,帐中诸将们都是明眼人,自不会看不出来,当然了,大部分将领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还是有人忍不住跳了出来,这不,太子轻吭之声刚落,侯君集便已是脸色阴沉地出言呵斥了一句道。 “侯尚书怕是有所误会了罢,末将所言句句是实,实不知侯尚书所言之虚言何指。” 侯君集这话实在是诛心得很,真要是让其得逞,陈子明可就要坐实了欺君之罪了的,此无他,太子乃是半君,在太子面前虚言敷衍,怎么说都是大罪一条来着,这么个罪名,陈子明自然是不愿承受,也承受不起,出言反诘也就属必然之事了的。 “狂悖小儿,安敢无礼若此,真当自己功高盖世了么,混账东西,还不退下!” 陈子明这话一出,侯君集的老脸当即便挂不住了,没旁的,他根本就没想到陈子明居然敢当众顶嘴,本以为他堂堂的兵部尚书放了话,陈子明区区一小将就该赶紧低三下四地陪不是才对,却不曾想陈子明竟然敢不给他面子,反诘之言看似平淡,偏偏却又正打在侯君集的要害处——侯君集之所以出言呵斥陈子明,固然有对陈子明看不顺眼之故,可更多的则是在讨好太子,训斥之言压根儿就没经过大脑,这会儿侯君集又哪可能说得出陈子明的虚言之虚在何处,羞恼成怒之下,除了接着厉声呵斥之外,侯君集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分说才是了的。 “太子殿下,侯尚书有令,末将实不敢不从,请容末将告退。” 既然侯君集如此不可理喻,陈子明可就不想让其好过了,这便朝着太子一躬身,毫不客气地给侯君集上了把眼药。 “嗯。” 李承乾确实是有意要拉拢陈子明,可相较之下,侯君集这个兵部尚书显然更为重要,故而,哪怕是心底里对侯君集擅自做主的做派颇有些不满,可到了底儿却并未出言责怪侯君集的喧宾夺主,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一挥手,示意陈子明自行退下。 “末将告退。” 陈子明早就知晓侯君集乃是铁杆的太子党中坚,之所以给其下下眼药,本意也不是真指望着太子会拿侯君集来作法,更多的不过是打算借此机会脱身而去罢了,这一见太子如此表示,自是一刻都不想多呆,躬身行了个礼之后,便即就此退出了中军大帐,自行回营去了…… “驾,驾,驾……” 也不晓得是不是被陈子明搅闹了一把之缘故,末时刚过,李承乾便已没了宴饮的兴致,草草安抚了与宴众将一番,便即回宫复命去了,对此,旁的将领或许会有所不安,可陈子明却是丝毫没放在心上,一待赐宴结束,陈子明连一刻钟都不想多耽搁,向顶头上司苏定方告了个假之后,策马便往下马陵方向狂赶了去,一路疾驰,浑然不顾路上行人会有个甚想法。 终于到家了! 家,一个无比神圣的地方,尤其是对于远征在外的将士来说,家就是精神寄托之所在,陈子明自然也不例外,哪怕那个家,他其实就只呆了不足半年的时间,也远谈不上有甚美好的回忆,往常在京时,对那个所谓的家,陈子明从不曾有过半点的在意,纵使手头有了钱之后,也不曾起过好生装修上一下的心思,可在前方几番生死血战下来,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却成了陈子明心底里最思念的所在,于纵马狂奔之际,陈子明心中满满的全都是牵挂,而在第一眼看到那两扇略显得破旧的大门之际,陈子明的心猛然便是一颤,眼角不禁便微微湿润了起来。 “咚!” 或许是心有所感之故,就在陈子明刚在门前翻身下了马背之际,原本提着个盛满了水的木桶,正在准备扫洒庭院的芳儿突然起了一阵心悸,手中的木桶无力地滑落在了地上,声起处,水流满地,可芳儿却是顾不得去擦拭上一下,略一愣神,便已是提着裙角跌跌撞撞地往门口处跑了去。 “芳儿。” 听得脚步声响,方才刚站稳脚跟的陈子明立马循声望了过去,入眼便见芳儿面色煞白地正站在府门处,心当即便是一疼,抬脚便要往台阶上行了去。 “大少爷,呜呜呜……” 陈子明脚才刚抬起,还没等他迈步呢,就见芳儿已是有若受惊的小鹿般蹿下了台阶,一头便扎进了陈子明的怀中,嚎啕便大哭了起来。 “芳儿,没事,没事,少爷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别哭,别哭啊,本少没事的……” 感受着满怀的温香暖玉,陈子明却并无半点异样的心思,有的只是浓浓的歉疚与温情,只是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抚芳儿,也就只能是呐呐地说着些无甚营养的废话罢了。 “大少爷?哈哈,真是您回来了,好,好啊!” 陈子明那等无营养的安慰话显然是半点效果全无的,甭管他说了些甚,芳儿依旧哭得个稀里哗啦的,闹得陈子明也有些没了奈何,好在福伯总算是听得动静赶了来,这一见是陈子明到了,当即便兴奋地裂嘴大笑了起来。 “哎哟,大少爷定是饿了,奴家这就给您弄饭去。” 福伯这么一笑不打紧,正自啼哭不已的芳儿可就有些慌了神,赶忙从陈子明的怀中挣脱了出来,脸色通红地轻唤了一声,低着头便跑回了宅院之中。 “这丫头,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糙,甭理她,大少爷,走,咱们喝酒去,今儿个可得好生乐呵乐呵。” 芳儿跑得急,一溜烟便从福伯的身旁蹿了过去,当即便令福伯老大吓了一跳,忍不住便笑骂了一声,大步行下了台阶,重重地锤了陈子明一拳,笑呵呵地提议了一句道。 “福伯有令,某自当奉陪,您老请!” 望着福伯那张渐显苍老的脸庞,陈子明的心底里当即便涌起了一股暖暖的温情,也自没多啰唣,笑呵呵地便与福伯一道进了院子。 “有人在么?” 自打来到这个朝代,陈子明就始终在忙乎着,还真就没怎么关心过自家的状况,哪怕承了爵,也不曾再多请几个仆人,家中就只有芳儿与福伯二人,冷清固然是冷清了些,可胜在简单,这不,仅仅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芳儿便已整治出了几样足够三人用的小菜,端着个小酒樽,陪在了矮几旁,与福伯一道一边用着膳,一边听着陈子明述说此番征战的事儿,其乐自是融融哉,只不过好景不长,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噪杂的声音,还没等三人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一名宦官领着十数名仆役装扮的大汉趾高气昂地行进了院子,还明知故问地哟呵了一嗓子。 “某,左领军奉车都尉陈曦,敢问公公这是……” 宦官虽都是低贱之辈,可也就只有天家才能用得起,面前这位主儿显然不是皇宫里的,若不然,也不会带着一大帮的仆役,如此一来,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十有八九是哪位王爷身边听用之人,在不明情形之际,陈子明心中虽是不满此人的倨傲,却也不愿轻易得罪了去,这便拱了拱手,客气地招呼了一句道。 “哦?你就是陈曦?” 那名宦官并未回答陈子明的问题,而是倨傲无比地打量了陈子明一番,而后方才从鼻孔里吭哧出了一声。 第七十一章 凯旋之烦恼(三) “何事,说!” 陈子明不愿惹事,却并不意味着他怕事,连太子的面子,陈子明都敢涮,又岂会真在意区区一个宦官的,至于其身后那帮子凶神恶煞般的仆役么,陈子明更是不曾看在眼中,此际见那名宦官如此无礼,陈子明当即便怒了,尽管不曾高声呵斥,可身上的血煞之气却是陡然浓烈了起来,当即便冲得那名宦官脸色狂变地连退了几大步。 “你,你……,放肆,尔安敢,安敢……” 被陈子明这么当众吓退,那名宦官显然是羞恼得很,结结巴巴地便要出言呵斥陈子明的无礼,可被陈子明那满是杀气的眼神一扫,呵斥之言却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来。 “有事说事,没事请便!”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在意那名宦官怨毒的眼神,眉头一扬,声线阴冷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某家、某家乃越王府之人,奉我家王爷之令前来,现有请柬一封在此,还请陈都尉准时赴宴。” 眼瞅着无法用气势压住陈子明,那名宦官显然是有些慌了神,却又不敢耽误了自家主子交办之事,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怨气,抖手间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烫金请柬,晃动了几下,不情不愿地自报了家门。 越王?我勒个去的! 这都已到了这个朝代近一年了,陈子明自是不会不清楚越王是何人,一想到今日午间才刚得罪了太子,转过头来闹不好又要得罪了李泰,陈子明的头不禁便大了起来。 “有劳了。” 尽管满心不愿去赴李泰的宴,可陈子明略一犹豫之后,还是伸手接过了请柬,但却并未给出明确的答复,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应付了一句道。 “哼!” 那名宦官本以为抬出了越王府的招牌,陈子明定会是赶紧卑躬屈膝地服软才对,却不曾想陈子明的表现依旧是这般淡然,眉眼当即便倒竖了起来,有心发作一番,可到了底儿还是没那个勇气,也就只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一甩大袖子,领着一大帮仆役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人。 “大少爷,他们……” 越王府的威名可不比寻常,哪怕是在京百姓,都不会不清楚越王李泰有多受宠——方才一出生,就被唐高祖封为宜都王,次年便晋为卫王,又被授予上国柱,到了贞观二年,年仅九岁的李泰改封为越王,同时兼任扬州大都督、越州大都督,封地多达二十二州,太宗特许不之官,长居于京师,到了今春,更是兼领了左武侯大将军,同时又被授予了雍州牧之职,无论在朝在野,势力都大得惊人,很显然,这等样人断然不是陈家这等微末小族能得罪得起的,这么个事实,别说陈子明了,便是芳儿都能看出个中之威胁,当即便眉头微皱地凑到了陈子明的身旁,满是忧虑地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无妨。” 天家政治那潭水实在是太深了些,稍不留神就是死无全尸之下场,陈子明可不以为自己够资格在其中乘风破浪的,自是怎么都不愿卷入其中,虽说他想着娶汝南公主过门,但却绝不意味着他打算去搅合天家的夺嫡之争,个中的区别,陈子明自是能拎得清,当然了,这么些想法,自个儿知道便好,说是万万不能说出口来的,正因为此,面对着芳儿的满面忧愁,陈子明也就只是淡然地一笑了之…… “哈哈哈……,子明兄,小弟就知道你今日一准会来,嘿嘿,还真就来了!” 被越王府人等搅闹了一番之后,陈子明的团圆饭自然也就吃不下去了,而天色又尚早,陈子明也不想在家中呆着,匆匆梳洗了一番,便去了秦府,拜见了秦琼,将此番西征的经过简略地说了说,随后又赶往程府,打算找程咬金好生计较一下美酒产业之所得,没旁的,陈子明手头缺钱了,尽管西征一战中是得了不少的赏赐,可要想迎娶汝南公主过门,那么点钱,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些,手中没钱,心头自是难免发慌不是?只是才刚到程府门前,人都还没下马呢,就见程处弼哈哈大笑着从府门里窜了出来,挤眉弄眼地调侃了陈子明一把。 “哟,是三公子啊,你这是……” 一听程处弼这话说得蹊跷,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愣,赶忙翻身下了马背,随手将马缰绳丢给了一名迎上前来的程府家丁,朝着程处弼一拱手,笑呵呵地探问出了半截子话来。 “嘿,子明兄不地道啊,人都来了,还跟小弟装糊涂,得,自个儿到后花园找去好了,小弟可是不奉陪了。” 程处弼从来都不是个憋得住秘密之人,嘻嘻哈哈地便提点了陈子明一句道。 人?后花园? 程处弼这话虽说得含糊,可以陈子明之智商,仅仅略一愣神,便已明了是谁到了,心情激动之下,哪还顾得上跟程处弼拉呱,脚下一用力,人已是飞奔着便冲进了程府。 “见色忘义啊,人心不古哦。” 程处弼原本还想再吊一吊陈子明的胃口呢,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就这么跑得没了影踪,瞠目结舌之余,也就只能是故作大人状地感慨了一嗓子,当即便逗得四周看热闹的程府家丁们全都笑得个东倒西歪不已。 “馨儿……” 程府的后花园是很大,可两位公主结伴而游之时,左右侍奉的宫女宦官实是不少,找将起来,自是无须费太大的事儿,这不,陈子明方才一转过园门处的照壁,入眼便见汝南公主与清河公主正笑语盈盈地流连于花开朵朵的绿荫之间,陈子明的心弦猛然颤动间,人不由地便有些痴了。 “曦……” 这世上还真就有着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事儿,这不,陈子明方才刚从园门处转出,原本正笑谈着的汝南公主便已是心有所感地侧了下头,一见到利于夕阳下的陈子明,人也已是痴了,只呢喃了一声,两行清泪当即便顺着白玉无瑕的脸颊流淌直下。 “都退下!” 清河公主原本正跟汝南公主探讨着女红呢,冷不丁见汝南公主流泪,不由地便是一愣,再顺着其之视线望了过去,立马便发现了站在园门处的陈子明,小嘴当即便是一撅,颇有些不乐意被陈子明打搅了雅兴,不过么,倒是没生出搅闹之心,而是一挥手,领着众宫女宦官们径自走远了。 “馨儿!” 没经历过别离,就不会知道相思的苦,在前方鏖战的日日夜夜里,汝南公主的笑颜总会在陈子明处境最为艰难时从心底里浮现出来,说是陈子明征战沙场的力量源泉也绝不为过,而今,玉人就在眼前,所有的相思都化为了一腔的激情,到了此际,陈子明哪还会在意清河公主等人是否在场,三步并作两步地便冲上了前去,不管不顾地一把将汝南公主拥进了怀中。 尽管分别才半年,可于汝南公主来说,却宛若是隔了三秋一般,每日里的相思之苦就无须细说了的,更令汝南公主难安的是她的婚事不单自家母妃在催促,便是连长孙皇后那头都传来了懿旨,要汝南公主早作抉择,不可蹉跎了岁月,没旁的,汝南公主都已过了及笄之龄,说起来可是天家众多满十岁以上的公主里唯一一个尚不曾婚配的,要知道就连刚十岁的清河公主都已下嫁,独独留下汝南公主这么个例外,明显有些说不过去,加之汝南公主乃是众公主里长得最为端庄美丽的一个,朝中提出求亲的权贵大臣不知凡几,光是这半年来,就有十数起之多,却都被汝南公主所拒,不说其母杨妃大为不满,长孙皇后那头也已是颇有微词,若不是因着太宗的格外恩宠,汝南公主都不知道自己能支撑上多久了,而今,日思夜想的爱人就在面前,汝南公主哪还顾得上甚羞涩与礼仪,紧紧地抱着陈子明,螓首埋在陈子明厚实的胸膛上,任凭激动的泪水肆意横流着,无数的相思都化成了满腔的柔情。 “好了,好了,不哭了,再哭下去,黄河怕是都要泛滥了。” 此际温香暖玉在抱,于陈子明来说,前线作战的所有艰苦绝对都已是值了,当然了,激情过后,现实还摆在眼前——该如何才能迎娶汝南公主过门?对此,陈子明虽是有了些想头,可要说到把握性么,其实心中也真没太多的底气,又不愿汝南公主过于担心,这便一边取出一张白绢子,细心地帮汝南公主擦去了脸上的泪痕,一边笑呵呵地调侃了汝南公主一句道。 “你,讨厌!” 被陈子明这么一说,汝南公主当即便不依了,挥起小粉拳便给了陈子明一下,娇羞一起,小脸已是涨得个通红,流泪一止,这才想起自己还软塌塌地靠在陈子明的怀中,大羞不已之下,忙一扭小蛮腰,便要从陈子明的怀中挣脱而出,只可惜陈子明力大,只轻轻一拥,便将汝南公主抱得更紧了几分,当即便惹来了汝南公主的娇叱之声,那羞答答的小样子,顿时便逗得陈子明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第七十二章 发展规划 相聚的时光无疑是美好的,可惜也是短暂的,一到了天将擦黑之时,不管情愿不情愿,汝南公主都必须先回宫去了,对此,陈子明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依依不舍地将汝南公主送上了马车,而后方才有些个心不在焉地去了美酒产业的工坊,指导着工坊里的技师解决了十数个生产中遇到的不解之难题,也没等不知去哪赴宴的程咬金回府,便即策马向“新欣商号”所在地行了去。 说是策马,其实更多的则是信马由缰罢了,此无他,陈子明此际心思可谓是纷乱已极——尽管汝南公主不曾详说婚事上的重重阻碍,可以陈子明的睿智,又怎可能会不清楚要想将汝南公主娶过门的难度有多大,哪怕他眼下战功捞了不少,官阶以及爵位也必定会有个巨大的飞跃,可就算这样,要想直接向天家提亲,怕也不见得够资格,更别说先前还得罪了太子,接下来只怕还会惹恼了越王,没地又要平添无穷的变数,偏偏在迎娶汝南公主一事上,还真就没人能帮得了忙的,无论是秦琼还是程咬金,怕都不可能在此事上有所作为,一切都只能靠他陈子明自己去争取。 说一千,道一万,其实问题就一个,那便是他陈子明的根基太浅了,权势也太小了,若不然,又何须如此烦恼,可惜这就是现实,急是急不来的,陈子明也不打算违背个人之原则去投靠哪方势力,无论太子还是越王,甚或是关系不错的蜀王李恪,陈子明都不想靠过去,无他,只因那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踏上了,便再难有回头之可能,陈子明可不以为自个儿是穿越众,便能无所不能的,老老实实混个富贵也就是了,又何必去捣鼓那些个劳心劳力之事,没地自找苦吃为哪般来着。 “曦哥来了!” “大少回来了!” …… “新欣商号”离着程府并不算远,尽管陈子明的马速不算快,可也没花多长时间便已到了商号附近,自有眼尖的商号伙计咋呼着便嚷嚷了起来,旋即,赵奎山、小六等人全都从商号里涌了出来,乱纷纷地跟陈子明打着招呼。 “子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来,进内里坐了去。” 作为众人中的老大哥,赵奎山乃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只一眼便看出了陈子明似乎心绪不高,哪怕与众人寒暄时满脸是笑,可眉宇间却明显带着淡淡的忧郁之色,心头不由地便是一跳,但却并未露出甚异样,笑呵呵地排众而出,拍了拍陈子明的肩头,明显带着安抚意味地感慨了一句道。 “嗯,好,都内里坐了去。” 尽管心绪不甚佳,可陈子明却是不想让这一众兄弟们为自己担心,毕竟他们都只是平民而已,根本不可能帮得上自己的忙,至少在目前不可能,既如此,陈子明自是不会将心中的烦恼说将出来,笑呵呵地应了一声,便与众人勾肩搭背地行进了商号之中。 尽管才刚过去半年,可商号的变化却是不小,店面扩大了一倍有余,后头的工坊也跟着大了一倍,用工也多了些,只是这会儿已是天将黑之际,雇工们都已回了家,店中也就安静了许多,一众老兄弟十几人围坐在大堂上,说说笑笑间,倒也热闹得很。 “大少,此番西征想必立功无数,赶紧,都给兄弟们说说看。” 小六到底年岁尚小,对征战之事也最是好奇,众人寒暄未毕,他便已是蹿着猫到了陈子明身旁,满是憧憬地嚷嚷了一嗓子。 “是啊,曦哥,您就给小弟们说说罢。” “哈,以大少之能,立功那都是玩儿一般的事儿。” …… 小六这么一提议,众弟兄们可就全都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便跟着起了哄。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没见子明才刚回来么,征战的事儿日后再说,都愣着作甚,赶紧上酒菜,我等弟兄今日好生乐呵上一番才是正理。” 赵奎山先前可是瞧见了陈子明眉宇间的阴郁之色,担心的便是陈子明此番西征一无所获,唯恐众人胡乱逼问之下,会惹得陈子明不高兴,这便一压手,止住了众人的闹腾,就此岔开了话题。 “奎山哥说得对,上酒,上酒!” “来,都搭把手,赶紧,抬几张几子来!” “小六,赵五,去,都到后头端些卤料上来!” …… 赵奎山乃是商号负责人,他这么一说,众人自是轰然应诺,左右大家伙平日里也都是在店中用膳,厨房处啥都不缺,整治起来自是快捷得很,却也用不着费太大的功夫。 “子明老弟到底年轻,立功的机会有的是,此番能跟着去见识一番便好,将来必定是国之栋梁,此一条,老哥是确信无疑的。” 赵奎山误以为陈子明脸上浮动着的阴霾是因此番战事不顺,唯恐其面子上过不去,这便趁着众人忙碌之际,委婉地出言开解了其一番。 “呵,那就托奎山老哥吉言了,罢了,不说这个了,店中生意可都还好么?” 一听赵奎山这般说法,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愣,心知赵奎山这一准是有所误会,不过么,却也不愿解释太多,这便笑着转开了话题。 “四月前还好,只是……” 听得陈子明问起了商号的事儿,赵奎山的眼神当即便是一黯,但并未详述,仅仅只是迟疑地回了半截子的话。 “嗯?” 赵奎山这么犹豫状一出,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 “大少有所不知,前半年,咱这商号做的是独门买卖,要货,那都得拿现钱来排着号,可眼下,不止东头陆大彪那混球也搞了个铺子跟我等兄弟打擂台,便是城中也多了几家做这折扇的买卖,一家卖得比一家价低,咱这铺子也就只是靠着老字号撑着,唉……” 没等赵奎山出言解释,却见刚搁下了一大盆卤料的小六已是快嘴地将生意大不如前的缘由道了出来。 “是啊,都是陆大彪那个混球带的头,还从咱号里撬走了几个老师傅,这狗东西实在是太不要脸了,爷真想一巴掌拍死了这厮,哼,若不是奎山老哥拦着,哥几个早烧了他的狗窝,太欺负人了!” “就是,那混球欺负我等没靠山,耍横呢,如今大少回来了,哥几个明日便操家伙跟他们算总账去!” “打,不能白白便宜了那混球!” …… 小六这么一说,众弟兄们可就全都来气了,七嘴八舌地便全都骂了起来。 “好了,好了,子明才刚到家,说这么些晦气事作甚,先喝酒,有甚事,改日再行计较也不迟。” 赵奎山虽也恼火陆大彪等人的无赖行径,可到底是有所顾忌的,并不愿真跟对方死拼到底,这便出言制止住了众人的乱议。 “酒先不急着喝,奎山老哥,铺子里这大半年运转下来,都存了多少可动用之钱财?” 折扇的制造工艺简单得很,压根儿就无法拦住他人之仿造,毕竟这年代可没啥专利法一说,此一条,早在商号还没开业前,陈子明便已预计到了这等局面的出现,也早就有了相应之对策,不过么,他却是并不急着说出,而是神情淡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扣除店里应需之日常开销,若是子明急用的话,调出一千七百贯应是有的,若不够,再挤挤,还能多个百贯左右罢。” 身为商号之掌柜,赵奎山对于商号的账目自然是心中有数的,略一算,便即给出了个大体的数目字。 “一千八百贯么,也差不多够了,折扇的生意不必再扩大了,且先维持着便好,哪怕不赚钱,多少也能补贴一下商号之开销,至于那一千八百贯么,本少自有大用,旁的不说,两年内翻上个百倍应是不难。” 陈子明早就规划好了商号的发展路线,折扇不过只是用来赚取第一桶金的小玩意而已,放不放手都无所谓,只要有了足够的启动资金,陈子明自然不缺生财的门道,此际说将起来,自信之情自也就溢于言表。 “嘶……” “啊……” “真的么?” …… 陈子明这等言语一出,众人顿时便全都倒吸了口凉气,没旁的,一众人等都是穷苦出身,在没整商号前,手头能有个一贯钱,那都已是阔绰得很了,也就是折扇生意搞起来后,众人才有了些奔头,本以为折扇生意已是门了不得的大买卖了,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敢放出这等豪言,当即便全都被震得个七晕八素地。 “呵,百倍还是少了的,若是运营得当,再多翻上一番怕也不是难事,好了,此事不急,本少自有主张,今日不谈正事,先好生畅饮上一回,过几日,等本少得了闲,自会将相关安排细细写将出来,来,喝酒!” 陈子明心中虽已是早有定策,但却尚未形成文字,也还有着些细节须得好生斟酌上一番,自是不愿在此时多谈,这便笑着站了起来,举樽相邀,众人见状,尽管心中皆狐疑不已,却也不好再往下细问,都端起了酒樽,跟着便哄闹了起来…… 第七十三章 李泰的大手笔(一) 呵,好气派的王府,啧啧,光这大门就比李恪那小子的强太多了! 尽管不怎么想去越王府赴宴,可陈子明到了底儿还是去了,没旁的,他可不想在已经得罪了太子的同时,又将李泰给得罪狠了,当然了,赴宴可以,其他的么,陈子明可是一概不想理会,大不了装装傻也就是了,正是出自这等想法,到了次日约定的时辰,陈子明换了身尚算新的衣袍,策马便进了城,找了家客栈寄存了马匹,而后就这么徒步走到了越王府,这才刚转过照壁呢,当即便被越王府的奢华给狠狠地震了一下。 “哎哎哎,你小子瞎眼了,也不看看这是哪,就敢瞎闯,赶紧滚!” 就在陈子明正暗自感慨不已之际,冷不丁便有一名家丁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咒骂连连地便要伸手去推陈子明的胸膛。 “某乃左领军奉车都尉陈曦,受越王殿下之邀而来。” 那家丁不过就是一普通人而已,伸手推搡固然是恶形恶状,可又哪能碰得到陈子明的身子,但见陈子明脚下只略一侧移,便已躲开了那名家丁的手臂,但却并未施以反击,而是眉头微皱地自报了家门。 “什么奉车都尉奉马都尉,没听说过,赶紧滚,再敢啰唣,爷拿你去官府打板子,滚!” 李泰今日请客不少,可请来的都是高门子弟,个个都是怒马香车的,哪有人似陈子明这般走着来的,再说了,区区一奉车都尉,不过从五品下的小官而已,那名家丁压根儿就不看在眼中,也断然不信陈子明会是受邀之人,哪怕陈子明都已作出了说明,可那名家丁还是不依不饶地骂着。 “好,很好,陈某这就走,这请柬就请阁下收回好了!” 陈子明本来就不想来赴宴,这一见那名恶奴如此做派,心中虽不免有些恼火,不过么,与此同时,却是看到了摆脱这么场宴会的机会之所在,这便一抖手,将请柬从衣袖里取了出来,随手往那名恶奴的脸上一丢,一转身,就此扬长而去了。 “混账东西,安敢……,啊……” 那名恶奴措不及防之下,根本躲不开那激飞而来的请柬,愣是被请柬糊住了脸,顿时便怒了,一把将请柬抓在了手中,张嘴便骂,只是骂到了半截,猛然间见那请柬赫然是府上所开,当即便傻了眼,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应对才是了。 “怎么回事?” 就在那名恶奴愣神之际,早已瞧见了不对的门房管事大步便行到了那名恶奴的身旁,一把抄过请柬,只一看,脸色当即便难看了起来,挥手便甩了那名恶奴一个耳光,二话不说地便赶忙往照壁外冲了去,显然是打算去将陈子明追将回来的,只可惜这会儿陈子明早走得没了影踪,无奈之下,那名门房管事也就只能是赶忙转身冲进了府中…… “少爷,少爷,外头来了好多人,说是越王府的,要见您。” 长安城乃是这个时代最为繁华的超级大都市,大街小巷上商铺林立,各色商品琳琅满目,然则陈子明却是没心思去瞎逛,倒不是被恶奴的恶形恶状给气着了,而是顾念着家中尚规划到一半的商号发展大计,去客栈牵回了马匹之后,便即匆匆赶回了自家府上,一头便扎进了书房,忙忙碌碌地便折腾开了,正自挥笔速书间,却见芳儿惶急地跑了来,气息不匀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越王府的人居然找了来,陈子明的眉头自不免便是微微一皱,抬头看了看早已擦黑的天色,也自并未多言,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起身便往院门处行了去。 “敢问可是陈都尉么?” 陈子明方才刚走出府门,便有一名身着绿袍的官员排众而出,迎着陈子明便行了个礼,很是客气地请问了一句道。 “某便是陈曦,不知您是……” 尽管对方的官阶明显是正六品以下,可毕竟代表的是越王府,陈子明自是不敢轻忽了去,这便紧着拱手回了个礼,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陈都尉请了,下官梁旭,忝为越王府主薄,冒昧前来搅闹,还请陈都尉见谅则个。” 听得陈子明自承的身份,来者的脸上立马绽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恭谦地自报了家门。 “不敢,不敢,不知梁主薄到来,陈某有失远迎,失礼了。” 陈子明本就不是莽夫,对这么些繁文缛节虽不甚喜,可真要行将起来,却也不会有半点的含糊。 “陈都尉客气了,梁某此行乃是奉越王殿下之命,特来向陈都尉陪个不是的,下人无礼,以致冲撞了都尉,殿下以为皆是管教不严所致,有过,当自罚,不是处,还请陈都尉多多海涵。” 梁旭温文尔雅地笑着,满是歉意地说着,那等诚恳的态度感染力可谓是十足十,只要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只消听了,那一准会在心中升起无穷的感动。 “梁主薄切不可这么说,些许误会而已,当不得甚大事。” 梁旭倒是说得恳切无比,可惜陈子明却是一眼便看出了其说客的本质,没旁的,这等言语若是李泰亲自来说,那还有着些许诚意可言,可由着梁旭出面么,能说明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李泰为人虚伪至极,看似礼贤下士,其实么,行事跋扈,万事都以自己为中心,若不然,也不会有前番那名宦官带人直闯陈家之事,至于那名恶奴的无礼么,显然不过是常态之表现而已,有此两条在,就足可证明上梁不正下梁必歪,当然了,心中有数归有数,陈子明却是半点都不会带到脸上来的,也就只是虚与委蛇地敷衍着,心底里么,早将李泰其人排在了不可交往者之列。 “陈都尉虚怀若谷,梁某钦佩不已,来人,带上来!” 一见陈子明如此好说话,梁旭显然是放松了下来,很是嘉许地夸奖了陈子明一句,而后提高声调地断喝了一嗓子。 “诺!” 梁旭话音一落,自有侍候在侧的仆役高声应了诺,旋即便见两名身材魁梧的仆役押解着一名脸色灰败的下人从后头排众而出。 呵,还真就跟爷来这一手了? 陈子明记忆力素来过人,只扫了一眼,立马认出了那垂头丧气的家伙赫然正是早前在越王府门前拦阻自己的那名恶奴,心中不禁暗笑不已,不过么,脸色却是淡然依旧,丝毫不曾有半点的动容。 “陈都尉请了,此恶奴行事孟浪,举止无礼,以致冲撞了陈都尉,殿下很是过意不去,特令梁某将其提来,听凭陈都尉处置。” 果然不出陈子明所料,一待那名恶奴被押上了前来,梁旭立马作出了说明。 “些许误会而已,实不必如此,且就作罢好了,改日陈某自当再去向越王殿下请安。” 处置一恶奴倒是能解气,问题是压根儿就没那个必要,陈子明既是不想跟李泰有甚瓜葛,自然不会真拿那名恶奴如何的,也不想再多啰唣,这便在言语间暗示逐客之意味。 “陈都尉此言差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如今天色尚早,我家殿下已在府上虚席以待,还请陈都尉拨冗一行可好?” 今日越王府宴客来宾固然不少,可主宾却是陈子明,他若是不去,那李泰的面子岂不得扫地了去,这断然不是梁旭所乐见之结果,故而,哪怕是听出了陈子明的逐客之意,他也断然不肯就这么走了人,这便陪着笑脸地发出了邀请。 “如此也好,且容陈某这就去牵马。” 一看梁旭这等架势,陈子明便知道自己不走上一趟怕是不能了,真要硬是不去,那可就真将李泰往死里得罪了去,在没将汝南公主娶过门前,如此行事,显然不智得很,一念及此,陈子明也无甚犹豫,笑着便给出了回应。 “陈都尉不必忙乎了,梁某奉了殿下之命,已是备了马车前来,条件简陋了些,还请陈都尉将就一二可好?” 梁旭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自不愿有半点节外生枝之可能,也不等陈子明有所行动,已是一摆手,笑着催请了一句道。 “那就叨唠了。” 既然此行已是避无可避,陈子明自是不会有甚矫情,笑着拱了拱手,先行谢了一声,而后便即从容地与梁旭肩并着肩地行到了停靠在一旁的一辆豪华马车前,彼此谦让了一番,也就先后钻进了车厢之中,随着梁旭一声令下,大队人马便簇拥着马车往城内赶了去。 看来今夜注定不会平静了! 越王府的马车豪华无比,也舒适无比,人坐在其中,若是不刻意留神的话,都很难察觉到马车在前进,显然这车厢是特制的,加装了减震装置,绝对算得上这个时代最为奢华的代步工具,然则陈子明却并不觉得有甚享受可言,一边随口敷衍着探问不休的梁旭,一边却是在琢磨着该如何与李泰打交道,只是限于所知太少,任凭陈子明如何睿智,也难在短时间里想出个稳妥之道来,心里头自不免便微有些烦躁了起来…… 第七十四章 李泰的大手笔(二) “陈都尉,请!” 越王府的车驾自然是没人敢阻拦的,哪怕赶到城门处时,都已将近关门时分了,可守城的官兵却是连检查都不曾,便让越王府一行人进了城,一路畅通无阻地便到了越王府门外,随着车帘子被两名仆役掀开,梁旭方才结束了对陈子明的探问,笑呵呵地一摆手,很是客气地道了声请。 “梁主薄,请!” 这一路上,陈子明尽管都是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梁旭的探问,可略略交谈了一番之后,也自得出了个结论,此人官位虽不高,却一准是李泰身边的高级谋士之属,心中有数之下,自不会掉以轻心,同样笑容满面地也摆了下手,示意梁旭先请。 “那就一起罢。” 一路交谈下来,梁旭显然对陈子明相当之满意,也没甚矫情,笑着便一哈腰,就此下了马车,只是手上却是隐蔽地比划了个暗号,自有一名仆役会意地点了点头,疾步便蹿进了府门之中。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梁旭的动极其的隐蔽,陈子明自然是不曾发现,实际上,他也没心思去观察梁旭的行止,方才下马车的第一时间便再次被越王府的奢华狠狠地震了一下,杜甫的名句瞬间便在脑海里闪现了出来,没旁的,概因越王府的装饰实在是太豪华了些,光是大门两旁的那两座白玉狮子,没个数千贯怕是拿不下来,更别说两扇朱门上镶嵌着的门钉金光闪闪,显然不是铜制的,尽管无法断定是否浑然纯金,可至少表面一层必然是金子无疑,这等装潢明显超出了亲王应有之规制,比之皇宫都要更奢华了几分,足可见太宗对李泰恩宠到了何等之地步。 “哈哈哈……” 几乎每一个第一次来越王府之人,都会被王府的金碧辉煌所震慑,这一点,梁旭显然是早就已见怪不怪了的,故而,他并未去打搅有若呆滞了一般的陈子明,就这么面带微笑地站在了一旁,至于其他仆役么,在没得到梁旭的指令前,自然也不敢乱说乱动,大门处自也就因此而安静了下来,直到一阵狂放的笑声骤然响起。 这厮定然是李泰无疑! 尽管不曾见过李泰的面,然则陈子明第一眼见到那放声大笑着走出府门的华服少年之际,便已断定了其之身份,没旁的,概因此人身上那咄咄逼人的气势断然做不了假。 “殿下,下官幸不辱使命,已将陈都尉请了来。” 李泰这么一露面,聚集在门口处的仆役们当即便呼啦啦地全都跪在了地上,唯有梁旭却是紧走数步,抢上了前去,一躬身,很是恭谨地禀报了一句道。 “末将左领军奉车都尉陈曦参见越王殿下。” 梁旭这么一上前禀报,甭管乐意不乐意的,陈子明势必都不能再保持沉默,也就只能是赶忙行将上去,深深一躬,规规矩矩地行礼问了安。 “免了,免了,本王久闻陈都尉勇冠三军,乃我大唐之不世勇将也,今日一见,果然英挺不凡,好,好啊,来,且随本王一道进内里叙话。” 李泰身材其实并不高,最多也就只有一米七的个头罢了,加之体胖,论仪表,比英气十足的李恪要差了几条街都不止,然则气势却是庞然不已,怎么看,都不像是刚满十六岁的少年,举手投足间,霸气侧漏,隐约间,还真有着几分人君之气度。 “谢殿下隆恩,您请。” 若是换了个人来,指不定就要被李泰这等礼贤下士的行径感动得痛哭流涕了,可陈子明却不然,只因他一眼便看出了李泰此举不过是在作秀罢了,真若是礼贤下士的话,那也该是亲自去陈子明府上请人,而不是在自家府门前装模作样,至于那所谓的人君之气度么,在陈子明眼中不过是装腔作势的虚假罢了,浑然没半点的实质性内涵,纯属假大空而已,当然了,心里头清楚归清楚,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表露在脸上的,也没甚旁的话语,仅仅只是恭谦地谢了一声了事。 “嗯,好,陈都尉,请!” 这一见陈子明一派的从容淡定,李泰的眼中当即便有道讶异与欣赏的精芒一闪而过,可也没再多啰唣,嘉许地点了点头之后,便即一转身,大步向府门里行了去,一见及此,陈子明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抬脚便行上了府门前的台阶,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李泰的身后,一路无语地便到了二门西侧的花厅之中。 呵,还真是高朋满座来着! 陈子明眼神好得很,方才刚从花厅前的照壁转将出来,只扫了一眼,便已将在座的十数人全都看清楚了,赫然都是京中最顶级权贵之后,个中又以长孙无忌的次子长孙涣、房玄龄的长子房遗直、已故封国公张公谨之次子张大素为最,这帮人等当初在程府大宴时,陈子明大多都曾见过,当然了,陈子明认得他们,他们却是压根儿不知道陈子明是何许人哉。 “殿下。” “殿下回来了。” …… 一见到李泰去而复返,正自饮酒作乐的诸般贵胄子弟们自是都不敢大意了去,全都站了起来,乱纷纷地打着招呼。 “诸位,本王已将灭吐谷浑之战中立功最巨者请了来,这位便是杀得吐谷浑人闻风丧胆的陈曦、陈都尉,大家伙都好生亲近、亲近。” 面对着众贵胄子弟们的见礼,李泰也就只是和煦地点了点头,并未回礼,而是大踏步走到了大厅正中,一压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很是隆重地将兀自站在厅下的陈子明推介了出来。 “在下左领军奉车都尉陈曦见过诸位。” 尽管在场的都是地位显赫之辈,可陈子明却压根儿就没半点奉承之心,没旁的,在他看来,这般家伙不过都是靠着父辈的荫蔽才能有眼下这等荣耀罢了,真让他们去沙场打拼,十有八九都是送死的货色,似这等无甚大作为可言之辈,就算身份再高贵,陈子明也断然不会看在眼中,当然了,这等心思,陈子明自是不会表露出来的,也就只是神态从容地做了个团团揖,便算是见过了礼。 “你就是陈曦?哈,果然好一条汉子,京师里可是都传遍了,说是陈都尉两箭平且末,大涨我强唐之威,某等可是都神往已久了的,不知陈都尉可否为我等详述一二?” 陈子明行礼未毕,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便已响了起来,赫然是已故封国公张公谨之次子张大素开了头炮。 “不错,不错,正是此理,我等皆仰慕陈都尉之雄风,能得听闻详情,实大慰平生也。” “好主意,还请陈都尉切莫藏私,就都给我等说说好了。” “能得闻陈都尉之英雄伟业,当得浮一大白!” …… 张大素这么一开口,长孙涣、房遗直等人立马全都轰然附和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挤兑着陈子明,愣是没给陈子明留下转圜的余地。 嘿,这帮混球好歹毒的心肠,跟本少玩这么一手,当真混账到家了!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人,又怎会看不出张大素等人如何哄闹背后的蹊跷何在,此无他,不过是要逼陈子明表态之余,狠狠地涮一下太子的面子罢了——前日太子代天子犒赏三军时,就曾当众要陈子明陈述两箭平且末一事,却被陈子明给婉拒了,而今,若是在越王府里大谈起此事,那岂不就意味着越王比太子更得人心么,如此一来,既坐实了他陈子明投向越王之事实,又再次狠涮了太子一把,说是一箭双雕也绝不为过。 “诸位怕是误信的传言,前日太子殿下也曾问起此事,陈某实是汗颜则个,此皆是契苾何力将军妙策部署之功,实非陈某之能耐,惭愧,惭愧啊。” 既是看破了眼前这帮家伙的险恶用心,以陈子明之智,应对起来自也就算不得甚难事,但见其故作赫然状地摇了摇头,便已是将太子搬了出来,不甚客气地当了挡箭牌来用。 “陈都尉过谦了罢,我等可都是看过了战报的,您这帮讳言,知道的,说您是谦虚,不知道的,怕就要说您矫情了,嘿,莫非是瞧我等不起么?” 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厅中诸般人等的脸色可就都有些不太好相看了,只是事涉太子,众人一时间还真不好胡乱开言的,也就只有张大素胆子肥,不管不顾地便又出言挤兑了陈子明一把。 “张小公爷言重了,陈某向不虚言,事实便是如此,小公爷不信,陈某也自无话可说。” 给面子?就凭着张大素这等样人,陈子明都不知道凭啥要给他面子,若是其父张公谨还在世的话,陈子明或许还会稍有点顾忌,而今么,其父已死,张大素不过是凭着其父的余荫在朝中混了个从六品上的小官而已,论官阶,比之陈子明还低了两级,又有啥理由非要给其面子的。 “你……” 陈子明这等强项的态度一出,张大素当即便怒了,双眼一瞪,便要就此暴跳而起…… 第七十五章 李泰的大手笔(三) “好了,都争个甚,且坐下再说也不迟,子明,来,坐到此处来。” 张大素等人之所以会玩出逼宫的把戏,不消说,正是出自李泰的安排,当然了,起因便在于先前梁旭发出的信号,李泰已然认定了陈子明此人乃大才之辈,值得下大力气来拉拢,故而,其先前才会亲自到府门处迎接,摆出礼贤下士之做派,至于让张大素出头挤兑陈子明么,也是出自同样的目的,只是没想到陈子明居然如此之机警与强项,这自不免令李泰心中微有些不爽,可于此同时么,拉拢陈子明为己用之心不单不减,反倒是更热切了几分,自是不愿一开头便将气氛给搞僵了去,这一见张大素沉不住气,李泰可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也不给张大素发飙的机会,一压手,已是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谢殿下隆恩。” 顺着李泰的手指望了过去,陈子明这才发现那空出来的位置赫然是主宾席,按规矩,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方才能入座,以陈子明眼下的身份,显然是不甚够格的,毕竟在座的可都是国公之后,就没一个是简单的人物,寻常人或是面临着这等境地,少不得要赶紧谦让上一阵,可陈子明却不屑为此,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便即坦然无比地行到了几子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长跪而坐了下来,浑然不理会诸般人等的讶异目光之凝视。 “子明误怪,在座的大半都是将门之后,却又都不曾经历过战事,有所好奇也自难免,若有得罪处,还请子明见谅则个。”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坦然地便高坐在主宾位置上,面色淡然得很,既无半点受宠若惊的感恩,也不曾有被众人凝视之惶恐,李泰心中对陈子明的欣赏顿时便更盛了几分,这便笑着安抚了陈子明一番。 “殿下言重了,我大唐煌煌武威乃历朝历代所不曾有,何也,概因举国向武之心盛矣,书生负剑能杀敌,将军下马可安民,某相信在座诸公皆是我朝翘楚,陈某不过早行半步而已,他日诸公上阵时,必比陈某远胜百倍。” 在场的都是顶级豪门子弟,尽管都是些成事不足的家伙,可真要败起事来,却是一个比一个有能耐,陈子明自是不愿真将这帮纨绔彻底得罪了去,这便借着李泰的话头,好生捧了众人一把,偏偏话语说得慷慨激昂,虽是奉承之言,却并不显献媚之态,当即便令众人原本平板着的脸上皆露出了舒心的笑意。 “说得好,书生负剑能杀敌,将军下马可安民,此正是我大唐强盛不衰之根底也,子明能见及此,大才矣,当浮一大白,来,小王敬你一樽!” 李泰到底也是年轻人,尽管心机深沉,可血勇之气还是不缺的,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当即便兴奋了起来,一击掌,高声叫好之余,更是端起了酒樽,朝着陈子明便是一晃。 “殿下,请。” 陈子明不算贪杯之人,可在军中厮混久了,酒量自是不浅,倒也无惧这等酒场气氛,但见其从容地一笑,双手捧起了几子上搁着的酒樽,陪着李泰便饮了一樽。 “哈哈哈……,好,子明果然是爽快之人,来,大家伙都动起来,好生敬敬子明。” 李泰今日设宴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能将陈子明这个已然崭露头角的军中悍将拢入麾下,此际见陈子明如此豪爽,自是乐在心中,有心将气氛搞得更活泛些,这便鼓动着众人上去狠灌陈子明一把。 喝,接着喝,前世那会儿陈子明的酒量倒是不大,不过么前任却是个酒坛子,加之在军中豪饮十数番,早已将酒量历练了出来,这会儿倒也不致于怕了这帮酒量一般般的纨绔子弟们,有敬就干,毫不推辞,很快便饮了足足两坛半的酒,不过么,除了脸色微红之外,却是并无甚特别的反应,倒是那些前来敬酒的纨绔们都有些昏沉沉地没了精神头。 “子明果然爽快人,好,本王能得识子明这等豪杰之士,实三生有幸也,来人,上贺礼!” 李泰虽说身宽体胖,可到底年岁并不大,酒量么,明显还不曾历练出来,陪着陈子明喝了几樽之后,也就有些上头了,再一看气氛已是闹腾得欢快无比,自也就起了趁热打铁之心思,这便一击掌,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诺!” 李泰这么一声令下,自有一名随侍在侧的宦官紧赶着躬身应了诺,而后迈着小碎步便转入了后堂,不多会,便见数名美貌少女袅袅地从后头行了出来,更有数名仆役捧着托盘紧随其后,至于托盘上么,除了为数不少的金银珠宝外,更有着几份用红绸绳绑着的文契,很显然,连同那几位美貌少女在内,所有的一切都是所谓的贺礼,这等规格已然不可谓不是厚赐了,饶是厅中诸般人等都是顶级贵胄之辈,可一见到这等重礼,还是尽皆忍不住狂咽唾沫不已。 “本王与子明一见如故,为贺子明凯旋而归,略备了些薄礼,还请子明万勿推辞才好。” 为了能将陈子明收入麾下,李泰此番可是下了重注的,不说那些金银珠宝了,光是几份文契中所载的宅院、商铺便价值巨万,此际见众纨绔们尽皆被震得满脸异色,李泰自是得意得很,一摆手,笑呵呵地便要将这么些礼物全都赏赐给陈子明。 “殿下如此厚赐,末将感激不尽,只是末将有不得已之苦衷,实是不能受殿下这等厚爱,还请殿下海涵则个。” 陈子明两辈子加起来,都不曾见过如此大的一笔财货,要说不动心,那自然是假的,不过么,陈子明却断然不会让贪欲蒙住了眼,此无他,这可是卖命钱来着,真要拿了,这辈子怕就得被捆在李泰的战车上了,将来么,自然是不会有甚好下场的,再说了,这笔财货虽巨,可陈子明自忖用不了多久,他便能靠着各种商业计划赚将回来,又怎可能真就这么将自个儿贱卖了去。 “嗯?” 李泰本以为自己这等厚赐一出,陈子明理应感激涕零地拜服在地才是,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婉拒了,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来,虽不曾出言呵斥,可冷哼的声音里已满是不悦之意味。 “殿下明鉴,末将如今其实尚未出师,按家师翼国公所言,末将的武艺要想大成,还须得磨砺三年五载,在此之前,实不敢富贵,倘若因之消磨了斗志,大成难期,实非末将之所愿也,万一辜负了家师之期盼,末将实担待不起,此一条,还请殿下多多见谅则个。” 在来越王府之前,陈子明便已考虑过李泰可能会以重金来收买自己,也早就想好了相应之对策,心中有底之下,自是不慌,言语恳切地便将秦琼这尊大神搬了出来。 “唔,原来如此,子明实诚人也,是本王孟浪了,罢了,此事且就作罢论好了,来,本王再敬子明一樽。” 李泰虽是倨傲之人,却并不蠢,自不可能听不出陈子明这番话语其实不过就是托辞而已,然则他却并未发火,道理很简单,真要大发作上一番,那就意味着再无将陈子明拉入麾下之可能,反倒会与陈子明结下深仇,万一要是将陈子明推到了太子那头,岂不是平白资敌了么?一念及此,李泰也就顺势借坡下了驴,作出一派豪爽状地摆了下手,就此将厚赐一事揭了过去。 “殿下,请!” 陈子明虽是不可能会投靠李泰,可也不愿在此时便与其闹出甚不愉快来,这一见李泰没再咄咄逼人,也自乐得陪着李泰豪饮上一番,至于将来的事会如何,姑且待得将来再说也不迟…… “这么说来,那陈曦并未被老四收拢了去了?” 满天下能让李承乾忌惮的人并不多,排在首位的自然就是越王李泰,为确保自身地位故,李承乾一向都很注意李泰的一举一动,早就在越王府里安插了不少的人手,似昨夜李泰夜宴陈子明一事显然非小,自是一早便有人将事情捅到了李承乾处,对此,李承乾显然是相当重视的,一得报,便将平日里最得用的谋士崇文馆学士苏昭请了来,一并听完了下头人等的禀报,末了,若有所思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苏昭,字左山,山西太原人,然并非从龙之臣,而是因有才学,得杜如晦举荐,方才入了崇文馆,后因机缘巧合,又得了太子之赏识,引为心腹,但凡有不决之事,每每请教于其,隐隐然已是太子身边最听用之人。 “应是如此,陈曦此人武艺绝伦,更兼心智极高,面对如此厚赐,依旧能把握得住,确是难得之大才也,且兼此人身家清白,在朝野皆少牵绊,确是可用之人,只是若欲引以为用,却还须得谨慎从事方好。” 苏昭能得太子信任,自非寻常人可比,尽管太子只是随口一问,他立马便猜到了太子有拉拢陈子明之心思,这便谨慎地出言建议道。 “嗯,此人不爱财,又不好美色,确是直人也,孤欲大用于其,不知左山可有甚良策否?” 尽管前日代天子赐宴时,曾被陈子明弄得有些下不来台,然则太子却并不曾放弃拉拢陈子明之心思,此际听得苏昭点破,也自不否认,但见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语调淡然地便追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某倒有一策,或能见奇效焉,当……” 苏昭既是敢点破太子之心思,自然不会无的放矢,早就思忖好了应对之道,此际听得太子见问,也不曾卖甚关子,絮絮叨叨地便将所思之策道了出来,直听得太子连连颔首不已…… 第七十六章 飞来横祸(一) 眨眼间,五天过去了,可论功行赏之事却迟迟不见动静,本该在大军凯旋之际便有所结论的叙功此番居然杳无音信,朝野上下自不免议论纷纷,只是谁都不清楚这里头到底出了啥岔子,众说纷纷之下,当真令陈子明郁闷得不行,没旁的,陈子明可就盼着靠此番立下的战功托人向太宗提亲了的,偏偏左等右等,就是没能等到叙功结果的出台,无奈之余,陈子明也只能是一边忙乎着“新欣商号”之规划,一边央人去兵部探问个究竟,却浑然不知一场无妄之灾已然临头了。 “干什么?你们不能进去!” “让开,再不让开,连你都一起拿下了!” …… 天将午,盛夏的天气热得惊人,饶是陈子明都已是光着膀子了,还是流了一身的大汗,可纵使如此,他也不曾停笔,兀自端坐在几子后头,拿着支笔,写写画画地忙乎个不停,正自入神间,冷不丁听到外头响起了一阵噪杂的吵嚷声,似乎是福伯正与人争吵着,间或还隐约传来芳儿的啼哭声,一闻及此,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竖,随手拿起搁在一旁的衣袍,往身上胡乱一披,大步流星地便往院门处赶了去。 “怎么回事,嗯?” 待得到了院门处,这才发现居然十数名差役正纷乱地要往内里闯,而福伯则是拎着拐杖,拼命地挡着门,陈子明原本就不好相看的脸色顿时便更阴沉了几分,声线阴冷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少爷,您快走,他们……” 一见到陈子明露面,原本正在哭泣着的芳儿顿时便慌了,蹿着便到了陈子明的身旁,一边哭着,一边用力地推着陈子明。 “芳儿,没事的,莫哭。” 尽管不明白眼前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则陈子明却并不以为事情会有多严重,当然了,他也不觉得逃跑会是个好选择,毕竟面对着的是国家暴力机构,逃又能逃到哪去,难不成去落草么?很显然,这是断然不可能之事,再说了,陈子明自忖有着偌大的军功在身,怎么着也不会有甚劫难可言,正是出自此等想法,他并未挪动脚步,而是伸手拍了拍芳儿的肩头,和煦地安抚了其一句,而后便即面色冷峻地望向了那帮凶神恶煞般的衙役们。 “你就是陈曦?” 眼瞅着正主儿露了面,那群衙役倒也没再强闯,而是不动声色地便分散了开来,将陈家的院门严严实实地封堵了起来,显然是在防备陈子明趁乱冲出重围,一切部署停当之后,自有一名班头昂然上前一步,寒声喝问了一句道。 “不错,尔等来此有何贵干?” 扫了眼众衙役们的阵势,陈子明心中的疑惑当即便更深了几分,没旁的,他自忖回京之后并不曾有丝毫出格的行为,虽说得罪过太子,可也不致于要动用到公器来报复之地步罢,很显然,事情怕是别有蹊跷无疑。 “某乃大理寺班头王赫,奉命前来捉拿尔归案,来啊,将人犯陈曦拿下!” 尽管听说过陈子明神勇无敌之威名,然则那名班头显然不以为陈子明胆敢公然反了朝廷,挥手间,便已是厉声下了令。 “诺!” 王赫这么一声断喝之下,自有数名衙役高声应了诺,一拥而上,便要就此将陈子明拿下。 “慢来,爷在此,谁敢动手!” 这一见衙役们要拥上前来,堵着大门的福伯登时便急了,挥舞着拐杖,怒声便呵斥了起来。 “福伯且慢动手,此事便交给本少来应对好了。” 拒捕乃是大罪,陈子明自然不愿轻易犯了去,眼瞅着福伯要挥拐打人,陈子明也顾不得安抚芳儿了,赶忙一个箭步抢上了前去,伸手一按,制止了福伯的冲动,而后也没理会那帮衙役们的凶戾做派,缓步便行下了台阶,从容地朝着王赫便是一拱手,神情淡然地发问道:“王班头请了,不知陈某所涉何事,因何要拿陈某前去,还请王班头为陈某解惑一二可好?” “抱歉,阁下所涉事大,非是王某不肯通融,实是难为,陈都尉还是老老实实跟王某走一趟好了,若不然,后果恐非陈都尉能承担得了的。” 王赫的口风很紧,尽管因着陈子明的客气态度,不曾再有厉声呵斥之表现,可也没给陈子明一个确切的答案。 “嗯,那好,陈某这便跟王班头去走上一趟也罢,只是陈某还有些事要交代,且请王班头稍缓片刻,容某安排一二可成?” 陈子明来这个朝代也有近一年的时间了,虽说大多数时间是在外征战,可对于朝廷架构么,却还是清楚的,自不会不晓得大理寺是何衙门,心下里对自己所犯之“事”的严峻性也已是有了些明悟,没旁的,作为大唐最高司法机构,大理寺所负责的可都是大案要案来着,如今既是派了如此多衙役来,显见事情断然小不到哪去,而今之计,反抗是断然不成的,唯有赶紧设法找人帮衬着才是正理,一念及此,陈子明心下里已是有了主张,这便客气地请求了一句道。 “嗯,快些便是了。” 这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王赫倒是没再催逼,也就只是神情漠然地准了陈子明之所请。 “芳儿,去取一贯钱来。” 陈子明客气地朝着王赫点头致谢了一句,而后方才走上了府门前的台阶,先是吩咐了芳儿一声,而后便凑到了福伯的耳边,低声地交代了一番。 “少爷,给。” 一贯钱足足一千枚铜钱,分量自是不轻,芳儿跑得又急,取来了钱之际,气息都已是紊乱不堪了,但却顾不得喘上口大气,赶忙将那一贯钱往陈子明面前递了去。 “嗯。” 陈子明爱怜地揉了揉芳儿的小脑袋,但并未多言,伸手接过了那一贯钱,一旋踵,便行下了台阶,施施然地来到了王赫面前,笑着一抱拳道:“多谢王班头通融,陈某无所为谢,此一贯钱便请诸位弟兄们取去饮酒好了。” “嘿,那就承陈都尉的情了,请!” 各有司衙役们收人犯的茶水钱乃是惯例,王赫自不会有甚客气可言,随手将那贯钱拢进了衣袖之中,而后便即摆了下手,示意陈子明可以上路了。 “王班头,请。” 该交代的既已交代过了,陈子明也就懒得再多啰唣,潇洒地笑了笑,抬脚便往前行了去,一见及此,众衙役们立马纷纷跟上了前去,摆出了副押解的做派,簇拥着陈子明便往城门方向而去了。 “少爷,少爷……” 一见陈子明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跟着衙役们去了,芳儿顿时便慌了神,哭喊着便往前追了去。 “丫头,别去,看好家,某这就去程府,记住了,关好院门,莫管外头之事。” 福伯的头脑虽有些不太拎得清,可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能知晓的,这一见芳儿已是乱了分寸,赶忙一把拽住了芳儿的胳膊,细细地叮咛了一番,又督促着芳儿关好了院门,而后方才急匆匆地往程府方向狂奔了去…… “公主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 紫烟殿的主寝室中,汝南公主正在数名宫女的服侍下,对着铜镜梳妆打扮着,云鬓半卷,数支凤头钗轻摇不已,正自忙碌间,却见一名宫女急匆匆地从外头行了进来,面色惶急地抢到了汝南公主的身后,焦急地便嚷了一嗓子,却又不曾将话说完整。 “尔等退下。” 这一见来者是自己跟前最听用的贴身宫女娟儿,汝南公主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不过么,却并未急着出言追问根底,而是先挥了下手,声线低沉地下了令。 “诺。” 汝南公主既是有令,众宫女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忙不迭地齐齐躬身应了诺,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寝室。 “公主殿下,陈家大郎已被大理寺拿去了,说是事涉谋反……” 众宫女们方才刚退下,也不等汝南公主发问,娟儿已是赶忙将探知的消息禀报了出来。 “什么?怎会这样?你说清楚了!” 一听陈子明出了事,汝南公主当即便慌了神,手一松,原本握着的一支凤头钗当即便落在了地上,却顾不得去理会,霍然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娟儿的胳膊,紧张万分地便追问了起来。 “公主殿下,事情是这样的,先前奴婢奉您的命令去程府打个前站,却不曾想才刚到了地头,就遇到了清河公主派来报信的明铛姑娘,据她所言,说是午时三刻,大理寺派了人去了陈家,将陈家大郎带走了,幸得其家仆赶去程府报了信,卢国公着人去打探了一番,才知是利州刺史高甄生与广州都督府长史唐奉义联名状告特进李靖谋反,陛下震怒,着彻查,陈家大郎也在被牵涉之列,大理寺那头这才派了人去拿陈家大郎,如今人已在狱中了,卢国公不敢擅问此案,特让奴婢来……” 一见汝南公主如此慌乱,娟儿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只是话尚未说完,就见汝南公主身子一软,人已是沉沉地向地上栽了下去…… 第七十七章 飞来横祸(二)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别吓奴婢啊,公主殿下……” 娟儿话都尚未说完呢,就见汝南公主摇摇欲坠,当即便慌了,赶忙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汝南公主的身体,焦急万分地便嚷嚷了起来。 “没事,放我下来。” 汝南公主面色煞白地咬了咬唇,深吸了口大气,强自平抑住了心中的慌乱,而后摇了摇头,语带颤音地吩咐了一句道。 “哎。” 听得汝南公主有令,娟儿自不敢稍有迁延,赶忙将汝南公主送到了椅子上,而后又不甚放心地嘀咕道:“殿下,大理寺可不是好地儿,好好的人进去了,要想出来,不死怕都得脱层皮,您还是赶紧想想法子罢。” “嗯……,走,跟本宫见母妃去!” 汝南公主何尝不知道大理寺那地儿好进不好出,只是事涉谋反案,她却是不敢轻易去求旁人,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这才咬牙下了决心,也不顾妆才刚化了一半,霍然起了身,疾步便往门外行了去,娟儿见状,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小跑着便跟在了汝南公主的身后…… “启奏娘娘,汝南公主来了。” 天已近了黄昏,泰福殿的主寝宫中,一名三旬出头的贵妇懒散地靠坐在床榻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随侍在侧的宫女、嬷嬷们闲扯着,却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宫女已是袅袅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了榻前,深深地一福,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宣罢。” 听得宫女所言,贵妇略略调整了下坐姿,也无甚多的废话,仅仅只是闲散地一挥手,随口便吩咐了一句,这贵妇正是当今杨淑妃,汝南公主的亲生母亲。 “诺。” 杨淑妃既是开了金口,前来禀报的那名宫女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寝室,不多会,便见汝南公主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 “女儿叩见母妃。” 纵使满腹的心思,可汝南公主还是照着规矩行礼问了安。 “馨儿,你这是怎么了,为何……” 尽管汝南公主已是极力掩饰了,可脸上的气色却还是差到了极点,杨淑妃自是一眼便看出了不妥之处,心一惊,赶忙便出言探问道。 “母妃……” 事关重大,汝南公主自是不愿当着众多闲杂人等的面将事情道出,这便迟疑地轻唤了一声,作出了一派欲言又止之模样。 “尔等退下。” 杨淑妃乃是极精明之人,只一看汝南公主这等神色,便知个中必有蹊跷,也就没再往下追问,而是一扬手,声线低沉地下了令。 “诺!” 杨淑妃此令一下,随侍在侧的诸般人等自不敢轻忽了去,忙不迭地全都应了诺,鱼贯着便都退出了寝宫。 “母妃,求您帮帮女儿罢,女儿,女儿……” 众人刚才退下,汝南公主便已是绷不住了,泪水肆意地顺着白玉无瑕的脸颊狂淌而下,方才开口说了一句,便已是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到底出了何事?馨儿莫哭,来,给母妃好生说说。” 杨淑妃生有二子却只有一女,一向最疼爱的便是汝南公主这个女儿,此际一见汝南公主如此伤心,登时便急了,一挺腰,便从榻上下了地,上前一步,将汝南公主拥进了怀中,温声地安抚着,满脸的爱怜之色。 “母妃,女儿、女儿喜欢上了一个人,他,他……” 尽管已是决定向母妃求援,可真要开口之际,汝南公主还是不免为之羞涩万分,呢喃了一句之后,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呵,丫头终于开窍了,来,跟母妃说说看,那人是谁家儿郎?母妃可得好生为你把把关,看配不配得上我家馨儿。” 杨淑妃最愁的便是汝南公主不肯嫁人,往日里也不知在汝南公主耳边念叨过多少回了,更没少为汝南公主引荐人选,可惜汝南公主却是一个都瞧不上眼,生生令杨淑妃愁得个不行,偏偏太宗又极宠这丫头,从不肯强迫汝南公主去嫁人,杨淑妃纵使再愁,也没辙,而今,汝南公主居然自承看中了人,这可把杨淑妃给乐坏了,误以为汝南公主这是担心婚事有阻力而惶恐,自是不甚在意,这便笑着调侃了汝南公主一把。 “母妃,他、他是陈曦……” 汝南公主本就羞涩得很,再被杨淑妃这么一调侃,更是羞得满面通红不已,低着头,呐呐地说出了陈曦的名字。 “陈曦?嗯,好熟悉的名字,莫非是前段时间京师里盛传的那位两箭平且末的陈曦么?” 杨淑妃虽是久居深宫,可消息却并不闭塞,一听陈曦之名,立马便想起了此人是谁。 “是他。” 汝南公主在杨淑妃的怀中扭动了一下,羞不可抑地应了一声。 “呵,你这丫头,眼光不错么,母妃可是听说了,那陈曦勇冠三军,仪表堂堂,虽说出身低了些,可也勉强能配得上我家丫头,成,这事啊,母妃看找个时间跟你父皇提上一提,看你父皇意思如何再行计议好了。” 大唐一向最重军功,崇武之风极盛,陈子明在前线大出风头的事儿早传遍了京师,宫中也没少议论陈子明的威风,杨淑妃平日里听也听多了,倒是并不反对自家女儿下嫁于其。 “谢母妃成全,只是,只是……” 一听杨淑妃不反对自己下嫁陈子明,汝南公主自是惊喜得很,只是一想到陈子明眼下的处境,却又不免为之神伤不已。 “嗯?丫头,你这又是怎么了?” 一见汝南公主刚亮起的眼神瞬间便黯淡了下去,杨淑妃的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诧异地看了汝南公主一眼,疑惑万分地追问了一句道。 “母妃,事情是这样的,先前……,母妃,女儿求您了,您救救曦郎罢,他断不可能参与谋反的,此一条,女儿可对天发誓,母妃,求您了。” 汝南公主本就是来求杨淑妃帮忙的,此际听得杨淑妃发问,也就不再犹豫了,紧赶着便将娟儿探听来的消息细细地道了出来,末了更是苦苦地哀求不已。 “什么?竟有此事,这……” 一听事涉谋反,杨淑妃的花容当即就变了色,没旁的,概因这罪名实在是太大了些,尤其是还涉及到李靖那等军中战神,更不是好沾惹的,万一帮忙不成,反将自己陷了进去,那后果可是不消说的严重。 “母妃,曦郎断不会参与谋反的,此番他参与西征,为的便是要搏一前程,也好向父皇提亲,怎可能做出不利我天家之事,定是有小人在其中作祟,母妃,女儿是没旁的法子好想了,只能求您帮帮曦郎了。” 这一见杨淑妃有退缩之意,汝南公主登时便急了,赶忙出言解释了一番,又哀声地苦求着。 “馨儿莫急,容母妃好生想想。” 眼瞅着汝南公主伤心若此,杨淑妃自是心疼得不行,奈何此案干系重大,杨淑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处着力才好,没旁的,她虽是四妃之一,也算是比较受宠,可毕竟不是后宫之主,加之又是前朝公主的身份,隋灭之后,娘家早没人了,偏生长子李恪又不在身边,要想借助外力都没多少的可能,就算想帮忙,也真没太多的法子可想。 “母妃,要不女儿这就求父皇去。” 汝南公主在宫中虽是得宠,可同样少有外援,唯一能指望得上的兄长李恪还远在齐州,就目下之情形,除了杨淑妃之外,她真是不知该找谁求助了的,此际一见杨淑妃半晌无语,自不免便有些急了。 “不可鲁莽!” 杨淑妃生在帝王家,又嫁入帝王家,对天家政治的残酷性自是清楚得很,一听汝南公主这般提议,赶忙一摆手,止住了汝南公主的冲动,没旁的,若是其它案子,直接去寻太宗说情,或许尚能奏效,可这等事涉谋反的案子,真要直接去找太宗,不单于事无补,反倒会加深太宗的疑心,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 “那……” 一见杨淑妃声色俱厉的样子,汝南公主顿时便更急了几分,只是急归急,她却是没甚好法子可想,泪水止不住地又狂淌了下来。 “痴儿,此事急不得,母妃先着人去大理寺探探情形,顺便让人多看顾一下陈曦,不叫其过分受委屈也就是了,至于案子本身,却是不能直接动问的,强要出头,反倒会误事,过上几日,母妃再央人去过问一下此案好了。” 尽管明知道涉入此案大有不妥,可为了汝南公主,杨淑妃也已是豁出去了,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给出了个大体上可行的方略。 “母妃……” 汝南公主涉世到底不深,其实并不甚清楚天家政治的残酷性,这一听杨淑妃如此平缓的应对之道,自也就不甚满意,张口便要反对。 “听母妃的,若是你想陈曦平安,此事尔就断不可胡乱插手,若不然,不单救不得陈曦,反倒连你自己都会陷了进去,至于其余事情,就交给母妃来处置好了。” 杨淑妃也是从女儿家过来的,自是清楚汝南公主心中的牵挂,也真有心要帮着汝南公主,可在大事上,却是断不会有含糊之处,这便声线阴冷地叮嘱了汝南公主一番。 “是,女儿知道了。” 杨淑妃都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汝南公主心中虽还是忧虑万分,可也只能是恭谨地应诺了事…… 第七十八章 飞来横祸(三) “进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汝南公主在宫中如何与杨淑妃计议,却说陈子明莫名其妙地被十数名衙役押解到了大理寺之后,压根儿就不曾过堂,更不曾有人告知他究竟犯了何事,直接便被上了枷锁,紧接着又被押解到了诏狱甲字监舍中,一路蹒跚地被两名狱卒夹持着来了一间牢房门口,还不等陈子明看清内里的情形,便听左边那名狱卒冷厉地断喝了一声,用力一推,便已将陈子明推得踉踉跄跄地进了牢房之中。 我勒个去的,这尼玛的是人呆的地儿么! 尽管两世为人都不曾进过监牢,可前世那会儿在影视剧里却是没少见识过,然则那都是看稀奇罢了,真到了身临其境之际,陈子明才知晓监牢这玩意儿到底有多糟,姑且不说其中的阴暗与狭小,光是那股子霉味混合着屎尿味的怪异味道便冲得陈子明眉头直皱不已,好不容易等眼睛适应了牢房里的阴暗,这才发现狭小的监牢中啥都没有,只有一小摊黑乎乎的麦梗外加一只搁在角落里的马桶,这等环境怕是比猪窝都强不到哪去。 “哈哈哈……,你小子也来了?” 就在陈子明还在嘀咕着环境的恶劣之际,却冷不丁听得隔壁监舍里响起了一阵暗哑的大笑之声,当即便令陈子明不禁为之一愣,赶忙循声便望了过去。 “苏将军,怎么你也……” 陈子明的眼神向来便好,又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此际目力自是能看得清隔壁监舍里的情形,只一看,便认出了隔壁监舍里关着的人,赫然竟是苏定方,不由地便大吃了一惊,赶忙探问出半截子的话来。 “怎么来的?嘿,还不是跟你小子一样么!” 苏定方倒是洒脱得很,丝毫没在意监舍的龌龊,但见其懒散地挪动了下身子,满不在乎地给出了答案。 “末将不明,还请苏将军明言则个。” 苏定方这等言语一出,陈子明顿时更茫然了几分,没旁的,概因他到了此时,都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因何被提溜到了大理寺来。 “哈,你个傻小子,还真是懵懂得够呛,罢了,说起来你小子也算是受了老夫的牵连,就跟你透个底好了,嘿,利州刺史高甄生与广州都督府长史唐奉义那两个混球联名状告代国公要反,老夫既是师承代国公,自然要被连坐,至于你么,当然也免不了跟着老夫倒霉了,事情就这么简单,听明白了罢。” 苏定方倒是没卖甚关子,自嘲地笑了笑,便即将事情的缘由简单地述说了一番。 靠了,这尼玛的就是无妄之灾啊,晕菜了! 一听苏定方这般说法,陈子明忍不住便翻了个白眼,没旁的,他还真就是被苏定方给连累了,若不是因着在苏定方麾下,又得了苏定方转交的兵书,这事儿当真与他陈子明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妥妥的便是飞来横祸不是? “怎么,怕了?” 一见陈子明半晌没反应,苏定方的双眼当即便是一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陈子明一番,戏谑地调侃了一句道。 “嘿,怕个毬的,代国公乃正人也,满天下人都反了,他老人家也断然不会反,此不过是小人诬告耳,不数日便可明真相,末将有甚好怕的,大不了就当在这监舍里度个假也就是了。” 要说怕么,陈子明其实还真有些怕的,没旁的,大理寺可不是啥善地,进了这地头,少不得要受皮肉之苦,可要说担心受此案的牵连么,陈子明还真就没怎么在意,此无他,概因他从前世的记忆便可知李靖从来就不曾有过反心,几次被人诬告造反,最终都不曾坐实过,此番定然也是有惊无险,既如此,陈子明还真不怕会遭李靖的牵连的。 “成,你小子说得倒是豪气,回头就看你小子撑不撑得住了,坐下罢,站久了,不嫌腰疼么。” 苏定方明显是有些担心陈子明会顶不住压力的,此无他,这等谋反大案中,只要涉案人等中有人出头指证的话,那就很可能会被办成铁案,一旦如此,出首者或许能没事,最多只是被罢官,可其余人就要倒大霉了的,故而,哪怕陈子明说得豪气无比,苏定方依旧不甚放心地提点了陈子明一句道。 坐?这个…… 陈子明乃是精明过人之辈,又怎会听不出苏定方话里的隐喻何在,不过么,他却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扭头打量了一下监舍的环境,嘴角边立马便浮现出了一抹苦笑,无他,只因他所在的监舍里那些稻草明显都发霉了,而苏定方监舍里的稻草却明显是新的,这等不同之待遇明摆着老苏同志是有人关照的,至于他陈子明么,也就只能是自认倒霉地忍受朝中无人的苦楚了…… 能跟老苏同志关在一起,于陈子明来说,虽谈不上是件好事,可也算不得多坏,没旁的,老苏同志虽是个尖酸刻薄的性子,可一身的军略才干却是实打实的牛叉,能借此机会跟其探讨一下军略,显然是不错的选择,当然了,忍受其时不时冒出来的讥讽之言么,也着实很考验人的神经,好在陈子明心理素质过硬,所有不好听的话全都当成耳边风处理了去,倒也没啥不适应的。 “咣当!” 陈子明前世那会儿不算标准的军迷,可身为男儿,自然都免不了对军事知识有兴趣,早年也没少拿《孙子兵法》等军略普及知识来钻研上一番,当然了,也就只局限于一知半解罢了,穿越来后,虽也打了几回漂亮仗,可说到底能成事是运气以及个人勇武的成分占了很大的比例,真儿个说到军略么,其实还远谈不上登堂入室的,而今,有了苏定方这等大牛在,陈子明自是少不得赶紧好生讨教上一番的,这一谈之下,也就忘了时间,直到监舍的门被一名牢头猛地打开之际,陈子明这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了与苏定方的攀谈,目光冷然地望向了那名提着个食盒行将进来的牢头。 “娘娘让你安心等待,切不可莽撞行事。” 牢头并未理会陈子明的凝视,不紧不慢地提着食盒子走到了陈子明的面前,随手将食盒子往地上一搁,趁着弯腰的机会,小声地叮嘱了一句,而后么,也没管陈子明是怎个反应,更不曾给其留下发问的机会,扭头便往监舍外行了去,用力一拽监舍的门,上好了锁,便即大摇大摆地走了人。 娘娘? 一听那牢头如此说法,陈子明当场便愣住了,一时间还真就想不明白这究竟都是哪跟哪的事来着,直到那名牢头都已走远了,陈子明这才回过了神来,心念电转间,已然断定所谓的娘娘一准指的便是汝南公主的母妃杨淑妃,很显然,定是汝南公主知晓了他陈子明的遭遇,紧着去求了杨淑妃无疑,一念及此,陈子明的心底里立马涌起了一股浓浓的暖意。 “哈,好小子,居然有人送了饭菜来,赶巧,老夫正好饿了,赶紧,都拿出来分了。” 那名牢头说话的声音极低,苏定方虽就在近旁,可也不曾听清其之所言,不过么,老苏同志显然并不打算去深究,而是紧赶着便出言催促了陈子明一把。 “呵。” 用不着苏定方出言催促,陈子明本也已是饿了的,自是不会反对苏定方共享之提议,笑了笑,收敛起了纷乱的心思,吃力地弯了下腰,用露在枷锁外的双手将食盒的盖子打了开来,再一看,就见食盒子里最上层的是三叠小菜,两荤一素,下头还有一小盆汤以及一大碗白米饭,量不算多,可却是难得的精致,显然不是寻常百姓家能用得起的,只是陈子明却并未去理会,目光一扫,视线便已落在了汤盆下头压着的一封书信。 “哎哎哎,你小子磨蹭个啥,赶紧,没看老夫这都前胸都贴了后背了么。” 陈子明不过仅仅略一愣神而已,老苏同志却已是不耐至极地催促了起来。 “有火石么?” 天将黑,本就昏暗无比的监舍中虽尚能朦胧见物,可要想看清书信上的文字么,那就办不到了,陈子明心急着要看信,哪有心思用膳,随手将菜肴与汤饭全都搁在了两间监舍的临近处,也没去拿筷子,一伸手,急吼吼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火石、油灯,拿着。” 老苏同志的待遇比之陈子明显然不止好了一筹,监舍中不单稻草是新的,还有一张矮几,一盏油灯,火石也是现成的,这一听陈子明要用,老苏同志也无甚犹豫,挪动着双脚,到矮几边取了东西,便即随手递给了陈子明,而后么,也没再管陈子明在作甚,哈哈一笑,拿起了搁在汤盆上的竹筷,一用力,截成了两段,给陈子明留了上半截,他自己却是就此抄起了下半截,毫不客气地便吃上了。 陈子明无奈地白了狼吞虎咽的苏定方一眼,也懒得跟其多计较,拿起火石,打了一阵之后,终于将油灯给点燃了,拿起信封,撕开了封口,从内里取出了一张信纸,只一看,眼角不由地便湿润了起来,概因那上头只有一句话——君生妾生! 第七十九章 生猛的过堂(一) 没进过监舍的人,是很难真正体验到监舍的环境究竟有多污秽的——脏、臭就不说了,更令人难耐的是蚊子、臭虫多得抓不甚抓,饶是陈子明也算是经历过横穿戈壁之艰苦了,可还是有些抵挡不住监舍的恶劣环境,尽管不曾抱怨出口,可却几乎一夜未曾合眼,倒是隔壁的老苏同志豁达,聊着天便迷糊了过去,一夜呼噜就不曾稍停过片刻,只苦了陈子明的耳膜愣是被震得个生疼不已。 “咣当!” 天将亮,陈子明好不容易才刚迷糊了一阵,于半梦半醒间,突然间听得一声闷响,赶忙睁开眼,循声望了过去,入眼便见监舍的牢门已然被打开,一名班头领着两名衙役正大步行了进来,一见及此,陈子明的瞳孔立马便是一缩,此无他,概因陈子明已然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起来!” 班头一马当先地走到了陈子明的跟前,毫不客气地伸脚一踹陈子明的大腿,声色冷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嗯。” 尽管已是有了防备,可架不住那班头下脚狠,大腿一疼之下,陈子明忍不住便闷哼了一声,心中怒火一蹿一蹿地狂涌着,奈何人在屋檐下,却也容不得他不低头,尽自恼火异常,却也只能是吃力地扭动了下腰板,箕张着露在枷锁外的双手,以保持住平衡,腰腹一用力,就此站直了身子。 “带走!” 陈子明身材高大,纵使身披枷锁,不得不佝偻着,可依旧比那班头足足高出了大半个头,卜一站直了身子,明显就是俯瞰之势,显然是令那名班头不爽到了极点,不过么,倒是没再朝陈子明动手动脚,而是不耐地一挥手,阴冷地便下了令。 “诺!” 班头这么一声断喝之下,原本只是懒散地站在一旁的两名衙役自是不敢稍有大意,忙不迭地应了诺,一左一右地抢上了前去,架住陈子明的胳膊便要往外拖拽了去。 “咳咳。” 似这等身披枷锁的情形下,陈子明压根儿就无法抵抗,当然了,他也无意抵抗,就这么任由两名衙役拖着走,只是方才到了监舍的门口处,侧后方便传来了苏定方的两声假咳,陈子明的脚步当即便是微微一顿,不过么,也无甚旁的反应,拖着脚便径直走出了监舍,无他,只因陈子明已然明白了苏定方的暗示,无非是要他陈子明莫要乱招供罢了,对此,陈子明自是不甚在意,左右他原就没打算出卖李靖的。 “升堂!” 诏狱本就是大理寺的附属监狱,离着衙门大堂并不甚远,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陈子明便已被押解到了大堂外,但却并未被即刻提溜上堂,而是由两名衙役看押着等候在了堂下,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堂上方才传出了一声断喝。 “威……,武……” 断喝声一起,分立在大堂两侧的衙役们立马一边用水火棍顿地,一边可着劲地呼着威,气氛倒是整得威严无比,可对于早有过上堂经验的陈子明来说,也不过如此罢了。 “带人犯!” 呼威声方停,就听堂上惊堂木一响,又是那个威严的声音发出了声断喝。 “诺!” 断喝声再起之下,原本站在陈子明两侧的衙役立马高声应了诺,一左一右地夹持着陈子明便往堂上行了去。 “跪下!” 方才到了堂上,还没等陈子明看清主审官之相貌呢,左右两名衙役便已是齐齐怒叱了一声,各出一脚,重重地踹在了陈子明的腿弯上,当即便令陈子明身形失去了控制,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真尼玛的疼! 尽管已有所准备,可疼痛依旧难免,只不过陈子明硬是忍住了惨呼的冲动,咬了咬牙,默不作声地跪着不动了。 “堂下所跪何人?” 端坐在几子后头的主审官等了片刻,有意制造沉默之威压,可愣是没见陈子明抬起头来,也不曾见陈子明有甚胆怯之表现,主审官显然是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又拿起了惊堂木,重重一拍,官威十足地喝问道。 嘿,原来是这厮! 先前陈子明虽不曾看清那主审官的相貌,可声音却是听得极为耳熟,此际借着其之喝问抬起了头来,立马便认出了其人之来历,赫然正是当初主审投毒案的那位大理寺少卿严颜,一个狗屁倒灶的主儿——去岁投毒案大发之后,太宗下诏让大理寺限时审结,大理寺卿吕德利虽是接了旨,却未亲自主审,而是将案子转给了严颜,结果么,这厮先是拖着不开堂,接着又是暗示陈子明见好就收,最终么,将一桩证据确凿无比的案子办成了一桩糊涂案,尽管不清楚这厮是否收受了殷家的贿赂,可为官不正却是毋庸置疑之事。 “卑职左领军奉车都尉陈曦见过严大人。” 尽管心里头对严颜的为人极之不屑,可在这当口上,陈子明却是不会表露出丝毫,也就只是不亢不卑地作出了回应。 “犯官陈曦,尔可知罪?” 严颜其实早就认出了陈子明,实际上,在将案宗过第一遍时,他便已圈定了陈子明作为此案的突破口,此无他,概因在严颜看来,陈子明能放在杀母之血仇不报,却肯跟殷府妥协,明摆着就是个好捏的软柿子,不狠狠地捏上一回更待何时,这不,陈子明话音刚落,严颜立马便再次拍响了惊堂木,恶声恶气地便咆哮了一嗓子,试图以此来击溃陈子明的抵抗意志。 “大人明鉴,卑职自去岁随军出征,大小数十仗,统军不过一千之数,斩首七千余,生擒数百,不敢言有巨功,可也不无微劳,实不知罪在何处,还请大人明示。” 严颜倒是耍够了威风,可惜陈子明却并不吃他那一套,毫不示弱地便顶了其一句道。 “大胆陈曦,死到临头还敢虚言狡辩,再要胡诌,就休怪本官手下无情了!” 陈子明那些功劳都是记载在案宗里的,严颜自不可能会不清楚,但这却断然不是严颜所要的答案,他要的么,自然是陈子明招出与李靖合谋造反的“事实”,此际一见陈子明丝毫没半点要招供的“诚意”,自是怒极,拿着惊堂木一阵乱拍,声色俱厉地便放出了威胁之言。 “严大人还请慎言,卑职无罪而有功,亦未曾接到兵部免职之相关命令,贵司骤然将卑职囚于牢中,却无一词之交代,恐于律法不合罢?” 陈子明可不是吃素的,早在打投毒官司时,便已将全本的《唐律疏议》研究了个遍,不敢言精熟无比,可对内里的大体条文却是心中有数的,这会儿一见严颜恼羞成怒地发出了威胁之言,立马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大理寺此番断案的疏忽之处。 “放肆,本官断案还须你个黄口小儿来教么,好胆,竟敢咆哮公堂,来啊,给本官拖下去,重打三十!” 严颜本就不是甚好脾气之人,这一见陈子明居然敢一再顶撞自己,当真怒到了极点,也不管合适不合适,拿起签筒里的铁签往地上重重一丢,咆哮着便喝令了一嗓子。 “诺!” 严颜乃是主审官,他既是有令,下头那帮衙役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声应诺中,就见数名衙役已是一拥而上,架起陈子明便要往外拖拽了去。 “慢着!” 尽管被枷锁锁住了身体,陈子明一身的神力难以发挥出三成,可也不是那帮子衙役们所能承受得住的,眼瞅着众衙役们一拥而上,陈子明可就真的怒了,也不管场合不场合的,身子猛地一挣,枷锁一横,便已将扑将上来的衙役们全都震得七歪八斜地滚倒在了地上。 “大胆狂徒,竟敢大闹公堂,来啊,拖下去,给本官往死里打!” 严颜万万没想到陈子明居然还敢反抗,怒极之下,也自慌了神,不管不顾地便狂吼了起来。 “狗官,安敢枉法如此!” 眼瞅着事情已难善了,陈子明的心火也已是大起了,再一想,自己并无差池,反倒是占了理,纵使事情闹得再大,也总比吃眼前亏来得强,自是不想再忍了,大吼了一声,双手猛然一用力,那看似严实的木枷便有若纸糊的一般裂成了数片,尽管还有铁链碍着事,可行动上却已基本不受影响,但见陈子明一个大步便已抢在众衙役们回过神来之前冲到了文案前,一伸手,便已有若拎小鸡般将严颜提溜在了手中。 “你……,放本官下来,你这狂徒,狂徒……” 严颜审案多年,还真就不曾遇到过似陈子明这般胆敢大闹公堂之辈,心顿时便慌了,也不顾啥官威不官威的,扎手扎脚地便挣扎了起来,可惜他不过就一文官而已,虽不致于到手无傅鸡之力的地步,可在陈子明那等天生神力面前,比之小鸡崽也真强不到哪去,任凭其如何挣扎,也难以挣开陈子明的钳制,至于下头那帮衙役们么,到了此时全都傻了眼,投鼠忌器之下,更是不敢上前拦阻陈子明,现场就此乱成了一团麻…… 第八十章 生猛的过堂(二) “大胆狂徒,还不赶紧放下严大人!” “别乱来,有话好好说。” “放人,赶紧放人,休要自误!” …… 大理寺作为大唐最高司法机构,历年来审过的大案要案无数,江湖悍匪绿林大盗都没少在此受审,众衙役们都算得上见识多广之辈了,可真就从不曾遇到过似陈子明这等猛人,居然真敢在这等森严之地动手挟持主审官,惊讶之余,也不禁为之大慌不已,只敢在外围胡乱地吼叫着,却是无人真敢上前半步。 “严大人,尔身为主审官,不问青红皂白便乱下狠手,急欲屈打成招,莫非是受人指使,有意枉法行事么,嘿,还真是好胆量,就不怕王法制裁么,嗯?”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理会外围那些衙役们的狂吼乱叫,满脸不屑地将严颜提溜到了面前,神情冷漠地盯着严颜那慌乱的双眼,毫不客气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你,你胡说,本、本官奉旨断案,尔,尔竟敢如此大闹公堂,本官,本官……” 陈子明的神情虽淡漠,可眼神里却满是不加掩饰的杀气,当即便令严颜吓得面色惨白不已,只不过嘴却是还硬着,结结巴巴地便出言反诘了一番,只是话尚未说完,就被陈子明眼中愈发浓烈的杀机震慑得没了声息,双眼一翻白,险险些就此晕厥了过去。 “奉旨审案,嘿,好一个奉旨审案,尔身为大理寺少卿,想必对《唐律疏议》应是了如指掌的,既如此,陈某问你,尔着人去拿陈某之际,不该先告知陈某究竟所犯何事么?哪怕是一时忘了,到了堂上,尔也应该有所提示罢?可严大人都做了些甚?不给陈某一个交代,便要动刑,此又当何解,尔若是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陈某定要与尔一道去皇城前鸣冤,看看究竟是谁在枉法!” 陈子明从来都不是个喜欢惹事之人,可也绝不怕事,而今事情既然已闹到了这般田地,那自然是要往大里闹了去,至于后果会如何么,此际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左右走一步看一步也就是了。 “你,你……” 严颜压根儿就没想到陈子明对律法居然会如此之熟稔,本来么,他选取陈子明作为突破口便是有私心的,一者是有数位贵人传来的口信,说是要借此机会好生煞煞陈子明的威风,二来么,严颜也想着狠打一下被他视为“软柿子”的陈子明,从而将李靖一案办成铁案,以彰显其断案能手之威风,若是能凭此案平步青云,自是美事一桩来着,正因为此,严颜才会有这般不顾律法之行事,可眼下呢,他自己被陈子明拿住了不说,还被当众指出了办案中的破绽,当即便傻了眼,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却愣是找不出条反驳的理由来。 “说得好!” 这一见严颜被陈子明质问得哑口无言,众衙役们自不免为之面面相觑不已,上又不敢上,退又不敢退,全都傻愣在了当场,形势显然已到了失控的边缘,可就在此时,一声喝彩却是突然从堂口处传了来。 “大人。” “叩见大人!” …… 众衙役们循声望了过去,入眼便见一名年近七旬的紫袍官员正缓步行上堂来,顿时全都慌了神,忙不迭地全都跪倒在了地上,此无他,只因大理寺卿吕德利到了! “末将左领军奉车都尉陈曦见过吕大人。” 陈子明虽是不曾跟吕德利打过交道,可当初在程府夜宴时,却是曾远远地见过其人,以陈子明之过人记忆力而论,自是一眼便将其认了出来,尽管不曾将提溜着的严颜放下,可口中却是客气地见过了礼。 “叫陈都尉受委屈了,此皆严颜其人胡乱作为,断不能代表我大理寺之意见,还请陈都尉姑且将此獠放下,老夫自会处置于其。” 吕德利并未理会那帮子衙役们的跪下见礼,缓步便行到了离陈子明不过五步的距离上,很是温和地拱了拱手,语气平淡地提议了一句道。 “不敢,卑职只是一时义愤,出手稍重了些,虽说事出有因,却也不免有扰乱公堂秩序之过,不敢狡辩,还请吕大人一并处置了去。”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打算将严颜当人质,先前之所以狠辣出手,也不过是不想平白挨打罢了,而今,吕德利既是出了面,陈子明自不会过于己甚,谦逊地回应了一句之后,随手便将早已被吓得瘫软的严颜放在了地上。 “吕大人,您来得正好,这厮……” 严颜往日里跟吕德利之间的关系其实远谈不上和睦,甚至还有些紧张,此乃官场常态,大体上正副职之间,从来不可能会是一团和气,古今中外概不例外,可眼下么,见到吕德利的面,严颜当真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卜一落地,一骨碌便跳了起来,叉指着陈子明,便打算狠告上一记黑状。 “闭嘴,尔滥用公器,已是渎职枉法,老夫定要参你一本,还不退下!” 吕德利其实早想将严颜这个野心勃勃的副手打压下去,只是一向不得便而已,而今么,既是抓到了严颜渎职的把柄,又岂会让其好过了去,压根儿就不曾给其将话说完的机会,便已是板着脸,厉声呵斥了一句道。 “下官,下官……,哎,下官告退。” 官场上从来都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正职呵斥副手乃是常态,值此把柄被拿之际,严颜实在是没胆子出言顶撞吕德利,尽管满心的不甘,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就此垂头丧气地退出了大堂。 “老夫御下不严,叫陈都尉见笑了。” 吕德利从前隋开始便一直在司法机构里打混,早年便是太原府司法参军,开唐后,又曾在刑部当过一段时间的侍郎,贞观初年起,便一直担当大理寺卿,审过的大案要案无数,素来甚得帝心,靠的不止是断案能力出众,更多的其实是善体圣意,此番受命主审李靖谋反一案之际,他便已隐约猜到了太宗的意思,并非是真相信李靖有反心,只不过是想着借此事打压一下李靖罢了,无他,功高震主耳,正因为猜到了圣意,吕德利其实并不打算急审此案,而是想着先压上一压,算是给李靖敲敲警钟,倘若李靖就此萌生了退意的话,那他便算是完成了太宗的嘱托,至于说通过审讯陈子明等受牵连之将领来证明李靖的反心么,吕德利其实压根儿就没这等打算,不过么,严颜要抢功,吕德利也不想去制止,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适时坑严颜一把,而今,这么个目的显然已是达成了,吕德利的心情自是大好,也自乐得低姿态地向陈子明示好上一番。 “不敢,卑职也有过在身,确是孟浪了些。” 不止吕德利猜到了圣意,陈子明同样也心中有数得很,当然了,他靠的不是对太宗其人的熟悉,而是对前世那个时空的历史有所了解,正是因为清楚太宗不可能做出自毁长城的蠢事,陈子明方才刚悍然出手大闹公堂,左右他本就有功无过,真闹大了,太宗不管出自安抚军心之目的还是稳定朝局之用意,都断然不会出手重处了去,既如此,那又何必平白受严颜的鸟气来着。 “无妨,此事不怪陈都尉,今日之事且就先到此好了,来人,送陈都尉回去休息。” 吕德利在朝中混了如此多年,又怎会看不出陈子明必将是颗冉冉升起的军中新锐,必有一日会成为朝中重将,自不愿真跟陈子明交恶了去,左右他今儿个的目的只是要狠削一下严颜的面子而已,也自乐得给陈子明几分薄面,不单不曾计较陈子明大闹公堂之过,反倒是和煦无比地下了令,甚至不曾让人给陈子明重新上枷锁。 “诺!” 今儿个一众大理寺的衙役们可真是看了回稀奇了,本以为大闹公堂的陈子明一准会被重处的,却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大家伙一时间还真有些转不过弯来,奈何吕德利已是放了话,众衙役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便轰然应了诺,自有数名衙役抢上了前去,很是恭谨地将陈子明请下了堂,又恭恭敬敬地将陈子明送回了牢房。 “嗯,你小子这是……” 监舍的大门方才刚关紧,已然盯着陈子明看了好一阵子的苏定方终于是忍不住了,凑到了木栅栏前,疑惑万分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嘿,没啥,就是将大理寺少卿严颜揍了一回罢了。” 尽管苏定方不曾将话说完整,可以陈子明之精明,又怎可能会猜不到其未尽之言,无外乎是担心他陈子明出卖了李靖来换取自身的平安罢了,对此,陈子明也懒得多解释,也就只是轻笑了一声,随口回应了一句道。 “……” 一听陈子明这等生猛无比的答案,苏定方的眼珠子当场便转不动了,一时间都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哈哈哈……” 难得有见到苏定方吃瘪的时候,陈子明当即便乐得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愉悦的自得之情…… 第八十一章 结案 尽管陈子明大闹了回公堂,却并不曾受半点的惩处,自那之后,也就只在三日后又上了回公堂,回答了吕德利提出的一些问题,便再也不曾被提审过,至于老苏同志么,同样也只过了一堂,便也消停了下来,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平淡如水一般,转眼间,近半个月过去了,案子却兀自未结,也不曾有甚大的动静,整一个的温吞水,纵使明知此案必定是有惊无险,可架不住监牢生活艰苦,当真将陈子明与苏定方都折腾得够呛,好在两人关在一处,还能靠着探讨兵书战策打发时光,再加上杨淑妃那头托了人时不时地送来些酒菜,日子总算不是真难熬到无法忍受之地步。 陈子明从军的目的其实并不纯,除了想靠着军功起家之外,更多的则是想娶汝南公主过门,尽管在得了苏定方转交的兵书之际,确曾下了番苦功,可过后么,也就没再怎么努力钻研了,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的军略基础并不牢靠,仅仅凭着前世那么点一知半解的军事知识,实不足以支撑他在军略上走得更远,或许正是看出了此点,苏定方当初才不曾将后续兵书传给陈子明,怕的便是陈子明消化不良,然则大半个月的深谈下来,苏定方却是真被陈子明的悟性给震住了,没旁的,一开始苏定方还能以前辈高人的姿态讥讽陈子明的种种不足,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就轮到陈子明反诘苏定方在战术上的种种谬处,双方几番口头大战下来,苏定方郁闷地发现自己居然在步骑战术上落了下风,当然了,苏定方口头上是绝对不会认输的,鸭子熟了,嘴却永远是硬着的,这不,都已是快午时了,两人兀自围绕着一场口头战役争执个不休。 “咣当!” 陈子明与苏定方争执得实在是太过投入了些,浑然没注意到二人的监舍门口不知何时已来了数名牢头,直到两间牢房的门几乎响起了被打开的声音,二人这才停止了争吵,循声看了过去,入眼便见几名衙役就站在了门外,还全都堆满了笑容,二人不由地皆是一愣。 “恭喜苏将军,陈都尉了,案子已结,您二位可以回家了。” 这一见到苏、陈二人望将过来,一名牢头赶忙朝着二人作了个团团揖,满脸谄笑地道着喜。 “哈哈哈……,好,回家!” 一听案子已结,总算是能离开这么个鬼地方,苏定方可就顾不上跟陈子明争辩了,哈哈大笑地便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囚服,大步便往牢门处行了去。 “这位大哥请了,可否告知陈某这案子是如何个结法?” 陈子明到底心细,尽管已然猜到了根底,不过么,却还是笑着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陈都尉得知,经查明,利州刺史高甄生与广州都督府长史唐奉义所奏无一事实,已反坐,前者以诬罔罪减死,流放沙洲,后者判大辟,恩减一等,着即革职为民,发配雷州,二位大人已然无事。” 陈子明既已脱罪,那便是朝廷新贵,那名牢头自然不敢稍有得罪,这一听陈子明发问,哪敢有半点隐瞒,忙不迭地便将案子的审判结果道了出来。 “哦,原来如此,不知代国公可好?” 这么个审判结果本就在陈子明的预料之中,自是不以为奇,然则出于尊师重道的考虑,陈子明还是接着往下追问道。 “陈都尉见谅,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据说代国公已告了病,如今正在府上修养,小的也就只是听了些传闻罢了,具体如何实是不敢妄言。” 牢头有心巴结,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毫无厌烦之色地便解释了一番。 “多谢相告,告辞。” 一听李靖果然告病在家,陈子明也自没再多啰唣,拱手为礼之后,一把扯下身上的囚服,换上了身青袍,提着个小包裹,在一众牢头们的阿谀相送下,缓步行出了监舍,而此时,苏定方早走得没了影踪。 “大少,您终于出来了,可想死弟兄们了!” “大郎,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 这大半个月都被关在牢中,许久不见阳光,乍然行走在烈日下,陈子明自不免有些昏晕,然则心底里却是舒爽得很,脚步也自轻快无比,这才刚从诏狱出来,就见小六与老九一前一后地迎上了前来,激动万分地与陈子明打着招呼。 “嗯?你们这是……” 陈子明还真就没想到小六与老九会前来迎接自己,不由地便是一愣。 “嘿,好叫大少得知,这些日子以来,兄弟们可是轮着在此等候大少,今儿个赶巧轮到俺与老九,哈,总算是将大少盼了出来,今日兄弟们自当好生畅饮上一回,为大少压压惊!” 小六嘴快,也没等陈子明将话说完,便已是嚷嚷地将他们二人等候在此的根由解说了一番。 “好,今日不醉无……” 一听小六这般分说,陈子明的心中自是暖得很,笑着拍了拍小六的肩头,刚打算豪言一番,突然间心中有感,侧头便往左边瞧了过去,入眼便见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旁,一身便装的汝南公主正俏然而立着,人当场便痴了。 “大少……” 小六光顾着开心,并未第一时间察觉到陈子明的不对处,张嘴便要在多啰唣上一番,只是不等他将话说完,见机得快的老九已是一把将其拉到了一旁,满脸笑意地指了指汝南公主,当即便令小六看得一呆,而后么,笑呵呵地作了个鬼脸,便与老九一道悄悄地退到了远处。 “馨儿。” 望着汝南公主那张清减的俏脸,陈子明的心都已是醉了,轻唤了一声之后,也不管边上有着不少人在看着,有若旋风般地便冲到了马车旁,一把便将汝南公主拥进了怀中。 “啊。” 汝南公主显然是没料到陈子明会作出这等当街拥抱的举动,这冷不丁地被陈子明抱住,当即便吓了一跳,忍不住便发出了一声轻呼,可到底是不曾挣扎,也就只是红着脸,紧紧地贴在了陈子明的胸膛上,此时无声胜有声,情到浓时人自醉。 “哎哟。”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沉浸在爱河里的汝南公主突然醒过了神来,待得见周边不远处已是围了不少的人,顿时大羞,一声惊呼,挣脱开了陈子明的怀抱,低着头便钻进了马车厢中。 “嘿嘿嘿……” 一见汝南公主那等羞涩的模样,陈子明忍不住便发出了一串暧昧的“奸笑”,朝着小六等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自便,而后么,也没管旁人是怎个看法,一撩车帘子,跟着也钻进了车厢之中。 “啊……” 陈子明倒是钻得很麻利,只是人才刚探进车厢半截呢,就听一声尖叫突兀地响了起来,大惊之下,陈子明这才发现车厢里并不止汝南公主在,还有她那贴身宫女娟儿也在,而陈子明的脸恰巧就凑到了离娟儿高耸的凶器不足一公分之处,明摆着是险些误中副车了,当即便令陈子明尴尬得老脸发红不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咯咯咯……” 一见到陈子明吃瘪,汝南公主当即便乐得捂嘴直笑不已。 “哼,登徒子!” 娟儿本就受了惊吓,再被汝南公主这么一笑,登时便有些恼了,狠狠地朝着陈子明翻了个白眼,低低地嘀咕了一声,满脸通红地挪动着身子,从陈子明身旁擦过,就此下了马车,自行到前头的座驾处去了。 “馨儿,我……” 尽管是无意,可毕竟差点钻进了娟儿的怀中,还是当着汝南公主的面,饶是陈子明脸皮厚实,也真有些吃不住劲,面对着娟儿的埋汰,也只能是无奈地挠了挠头,讪讪地笑着。 “呆瓜。” 望着陈子明那满脸的尴尬之色,汝南公主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埋汰了一声。 “哈,敢骂你家郎君,看挠!” 没了娟儿这么个电灯泡在旁碍眼,陈子明可就放开了,再一看汝南公主那娇俏的样子,色心当即便大动了,怪笑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便扑上了前去,毫不怜香惜玉地便在汝南公主的身上大伸起了魔爪,直挠得汝南公主娇呼连连,笑得几乎缩成了一团,到了末了,实在是忍不住了,只好连连讨饶不已。 “馨儿,此番多亏了你,啊,还有你母妃的关照,若不然,你家郎君少不得要狠脱上层皮的,如今案子既结,想来叙功也该下来了,某打算尽早央人向陛下提亲。” 一通子笑闹下来,总算是解了相思之渴,陈子明将汝南公主温柔地拥在了怀中,温声细语地便转入了正题。 “嗯。” 汝南公主一颗芳心早就系在了陈子明的身上,能早将二人的婚事定将下来,她自是千愿万愿的,这会儿听得爱郎如此提议,自不会有甚异议,也没多言,只一声轻吭,便即将螓首深深地埋在了陈子明的胸膛上…… 第八十二章 太子的邀请(一) 巳时正牌,日头早升得老高了,可陈子明却还在床榻上赖着,没旁的,昨夜确实是喝高了——送汝南公主回宫之后,陈子明便去了“新欣商号”,结果么,毫无意外地被众兄弟们拽着便是一通子猛灌,饶是陈子明酒量过人,也架不住十几条好汉的轮番上阵,到了末了,虽说将众弟兄们全都撂倒了,可陈子明自己也同样壮烈了,勉强坚持着回到了家,连梳洗都来不及,便一头栽倒在床榻上,一睡便死沉无比,怕是天塌了下来,也难将陈子明从酣睡中唤醒。 “少爷,少爷,外头来了好多人,说是要见您,啊,这还有张名刺呢。” 天当然不会塌,地也不曾陷,可陈子明睡懒觉的愿望却还是没能实现,这不,就在他迷迷糊糊间,就见芳儿急匆匆地进了卧室,伸手推了推陈子明的胳膊,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嗯……” 尽管不情愿,可陈子明还是闷闷地哼了一声,一边揉着双眼,一边懒散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随手接过了芳儿递到了眼前的那张名刺,只扫了一眼,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此无他,概因那上头写着的是崇文馆学士苏昭,陈子明压根儿就不认得此人,也不曾听说过此人,自是搞不懂这家伙跑来自家府上到底是甚用意来着。 “少爷,要不奴婢去回了他。” 这一见陈子明皱眉不语,向来很有眼力价的芳儿立马紧着便请示道。 “不必了,芳儿,先去打盆水来。” 尽管猜不透苏昭的来意,可毕竟上门都是客,陈子明也自不好说不见的,当然了,他也不能就这么一身邋遢地去见人,这便一摆手,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声。 “哎。” 陈子明既是这么说了,芳儿自不会有甚异议,乖巧地应了一声,便即匆匆跑出了房去,不多会,便已端着盆凉水又从外头转了回来,很是体贴地帮着陈子明梳洗了一番,又紧着帮陈子明换了身八成新的衣袍。 嘿,再怎么着,咱也算是帅哥一枚么! 一番梳洗下来,总算是将大半个月的监狱生涯之晦气尽除,宿酒也已是醒了,换好了衣裳的陈子明这才有心对着铜镜好生打量了一下自身,很是臭屁地自得了一把之后,这才施施然地向府门处行了去,那等飘然状,当即便逗得芳儿捂嘴直笑不已。 嗯?这味道不对啊! 府门外停靠着一辆豪华马车,马车旁高高低低地站了不少仆役装扮的汉子,只是这帮汉子身上的精气神却明显透着军伍之气息,纵使披着仆役的服侍,也难掩饰住那等强悍之精干,很显然,这些仆役断不是寻常之辈,至于当先站在马车前的一名三十出头的中年文士么,乍一看似乎不起眼,可细看之下,却能看出此人英气内敛,气度相当之不凡,一见及此,陈子明的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 “敢问可是陈都尉么,在下崇文馆学士苏昭在此有礼了。” 陈子明方才刚出现在府门处,还没等他走下台阶,就见那名中年文士已是客气地上前一步,拱手行了个礼,温声细语地自报了家门。 “在下陈曦,让苏学士久候了,海涵,海涵。” 尽管猜不到苏昭的来意,然则远来都是客么,陈子明自然不会冷脸相待,可也不曾表现得太过热情,仅仅只是礼节性地还了个礼。 “无妨,是苏某冒昧前来打搅,孟浪了。” 苏昭虽是久闻陈子明的名声,可其实也真不曾见过陈子明的面,本以为似陈子明这等绝世勇将级别的人物,应是粗豪之辈才对,却不曾想陈子明举止彬彬有礼,更兼仪表堂堂,完全就是一浊世佳公子之形象,心中自是大奇,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笑着致歉了一番。 “苏学士言重了,且请内里叙话可好?” 仅仅只几句话的交谈,并无甚实质性的内容,可陈子明却敏锐地意识到面前这位看似儒雅的中年文士显然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主儿,就算跟其在门口处虚与委蛇再久,怕也难从其口中探出一星半点的有用消息,既如此,还不如干脆请其入内详谈为好,一念及此,陈子明自是懒得再多啰唣,也就只是笑着摆了下手,很是客气地发出了邀请。 “叨唠了,陈都尉,请。” 苏昭此来就是为了跟陈子明好生详谈上一番的,自不会拒绝陈子明的邀请,笑着客气了一声,便即与陈子明一道并肩上了府门前的台阶,一路无语地便到了大堂上,各自分宾主落了座之后,自有芳儿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苏学士,请用茶。” 在不明白苏昭的来意前,陈子明也自不愿多言,除了客套话语外,却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好。” 苏昭并未客套,笑着端起了茶碗,细细地品了几口,尽管那茶的品级极其普通,喝起来的滋味其实真不咋地,可也没见苏昭露出甚异色。 “苏某久闻陈都尉威名,本心以为都尉定是豪鲁之人,却不曾想竟是苏某胡乱想当然耳,实亦可笑哉。” 苏昭固然是很沉得住气,可陈子明同样是城府极深之人,论比耐性么,自然是半点都不差,彼此默默对坐了良久之后,最终还是苏昭先沉不住气了,但见其眼珠子微微一转,已是笑着开了口,不过么,却并未说甚实质性的话题,仅仅不过是自嘲了一番而已。 “呵。” 哪怕苏昭已是开了头炮,可陈子明却依旧不打算接话,仅仅只是温文尔雅地笑了笑了事,没旁的,面对着苏昭这等心机深沉之辈,多言只会多错,既如此,倒不如让他自己将来意道出来的好。 “说来也是,若非陈都尉如此出色,又怎可能令汝南公主倾心若此,倒是苏某自以为是了些。” 苏昭停了片刻,见陈子明始终不曾接茬,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扬,这便笑着放出了个重磅炸弹。 “事涉公主清誉,还请苏学士慎言为好。” 汝南公主乃是陈子明心中最不可触犯之禁地,这一听苏昭如此公然地乱议,陈子明的脸色立马便是一沉,不甚客气地便提醒了苏昭一句道。 “陈都尉见谅,苏某失言了,然,此事在宫中其实早已不是秘密,此番陈都尉受人牵连,汝南公主四下托人关说,足可见对都尉用情颇深啊,也难怪,似都尉这等大才,也唯有汝南公主这等奇女子方可适配也,若能得见此事玉成,苏某以为当是好事一桩么。” 尽管陈子明已是板起了脸来,可苏昭显然并不在意,虽说道歉了一句,可内里明显没半点的诚意,不单不曾改口,反倒是顺着这么个话题往深里扯了去,内里明显隐含着浓浓的暗示之意味。 “那就托苏学士的吉言了。” 陈子明到了此时,尚不清楚苏昭的根底,也搞不懂其此来代表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故而,哪怕听出了苏昭话语里的暗示,却也不打算就此事深谈下去,也就只是淡淡地敷衍了一句了事。 “陈都尉莫要误会,苏某所言皆出自肺腑,若能得见汝南公主下嫁陈都尉,实苏某喜闻乐见之事也,哦,光顾着聊天,苏某险些忘了正事,此处有请柬一封,还请陈都尉拨冗一行可好?” 苏昭丝毫不介意陈子明的冷淡态度,笑着解释了几句之后,突然间像是才刚想起了正事一般,致歉了一句之后,便即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封请柬,很是客气地双手捧着,隔着几子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嗯?竟然是太子那厮! 陈子明默不作声地接过了请柬,随意地翻开一看,眼神里立马掠过了一丝的精芒,没旁的,概因那请柬后头的落款赫然是当今太子李承乾,再一联想起苏昭先前那些话语,其之来意也就昭然若揭了,无非是想拉拢他陈子明罢了,当然了,若是拉拢不成的话,威胁也就来了,摆明了就是要在他陈子明与汝南公主的婚事上做文章。 “太子殿下有邀,乃陈某之荣幸也,自当准时前往。” 尽管与太子李承乾就只见过一面,可陈子明对其的印象却是极差,说实话,就他那等无能的本色,比之嚣张跋扈的越王李泰都不如,就算要卖身投靠,陈子明也断然不会选择这等废材,更遑论陈子明压根儿就不打算介入到夺嫡之争中去,自然也就不可能投靠太子,问题是太子这等样人成事不足,败事的能力却是超强,真要将其得罪狠了,这厮还真就敢胡来的,至少在将汝南公主迎娶回家之前,陈子明是不愿轻易跟太子撕破脸的,哪怕本心里就不想去东宫赴约,却也只能是作出满脸恳切之色地应承了下来。 “那就好,时辰不早了,苏某便先告辞了,陈都尉请留步。” 苏昭此来其实就一个目的,那便是亲眼看看陈子明到底值不值得拉拢,而今么,既已得出了肯定的结论,他也就不想再多耽搁了,毕竟开筹码的事儿乃是太子的权力,苏昭自然不会去干这等僭越之蠢事,故而一听陈子明已给出了承诺,立马便起了身,笑容满面地就此告辞而去了…… 第八十三章 太子的邀请(二)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麻烦事儿还真有够多的! 客客气气地将苏昭送走之后,陈子明也没心思去张罗“新欣商号”的规划事宜了,眉头微皱地拿着太子的那份请柬,默默地端坐在厅堂之上,细细地琢磨着应对之道,心情么,自是好不到哪去,只是不管他心情好还是不好,该面对的还是须得去面对。 相对来说,陈子明宁愿去面对霸道跋扈的越王李泰,也不愿去面对阴柔狠毒的太子,其储君的身份固然是个大麻烦,却绝不是最要命的麻烦之所在,此无他,霸道的人往往还都有下限,以柔克刚也就是了,应对起来其实并不算难,可阴柔狠毒的家伙往往没下限这么一说,啥事儿都能干得出来,没见苏昭一上来便拿汝南公主来说事么,明摆着就是要玩阴的,这等样人要么就不得罪,真要得罪了,就必须往死里整治了去,不给其留下丝毫反扑之机会,问题是就陈子明眼下这等身份,别说整垮太子了,一旦被太子往死里打压,怕是连反抗之力都没有,很显然,要想从东宫全身而退,难度不可谓不大。 头疼,陈子明是真的头疼了,若是叙功已然有了结论,陈子明或许还能凭着朝廷新贵的身份,摆出一派社稷臣的架势,大可不去理会太子与越王的拉拢,偏生因着李靖被诬告案所牵连,西征吐谷浑一战的叙功事宜愣是被耽搁了去,这都过了二十多天了,也没见朝廷有旨意下来,陈子明纵使再急,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子明,子明!” 就在陈子明皱眉苦思对策之际,却听外头嚷嚷声大起中,程处弼已是兴冲冲地闯了进来。 “哟,三公子来了。” 程处弼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主儿,往常来陈子明家就跟回家一般,从来不用啥通禀不通禀的,一向都是毫无顾忌地往内里闯,对此,陈子明早就习惯了,也自不会有甚见怪之说,笑着便打了声招呼。 “哈,我就说么,子明一准会没事的,得,这不就应验了,嘿,话说诏狱那地儿滋味如何?” 一见到陈子明就坐在厅堂上,程处弼蹦蹦跳跳地便冲进了厅堂,一撩衣袍的下摆,很是随意地便坐在了陈子明的对面,笑呵呵地打趣了陈子明一句道。 “你真想知道?” 滋味如何?那还用说么,打死陈子明也不想再去尝试第二回了的,别说尝试了,回想起来都蛋疼得很,这一见程处弼一上来就拿这来说事,陈子明可就有些不乐意了,不过么,陈子明却并未板起脸来,而是故意作出一副神秘兮兮状地反问了一句道。 “想!” 程处弼到底还是个孩子,一见陈子明这等表情,还真就被唬了一下,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满是期盼意味地应了一声。 “那好啊,回头本少将你送进去尝试一下不就成了。” 这一见程处弼一骗就倒,陈子明的兴致当即便没了,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便给出了答案。 “切,你骗我!” 一听此言,程处弼这才知道被陈子明给耍了,小脸当即便耷拉了下来,没好气地拍开了陈子明的手,赌气地别开了头。 “呵。” 对程处弼性子了解颇深的陈子明才懒得去理会他的小性子,轻笑了一声,也就任由其在那儿生着闷气。 “啊,子明,忘了告诉你,俺家老头子说了,你的叙功结果出来了,嘿,封魏城县侯,实封三百户,晋左监门卫中郎将,恭喜子明了,哎,可惜俺年岁小,要不俺也上阵搏一回去!” 果然不出陈子明所料,程处弼的气来得快,也消得快,不多会便又已是兴奋奋地嚷嚷了一嗓子。 “哦?当真?” 这份叙功结果,陈子明可是盼了许久了的,尽管明知程大土匪不会撒谎骗人,可陈子明还是忍不住发出了疑问。 “骗你是小狗,俺家老头子说了,若不是子明你底子薄,再加上兵部那头有人使坏,光凭你的军功,封个县公都是该当的,诏书都已到了门下省了,最迟明日,便会有旨意给你呢,哈,你就偷着乐好了。” 程处弼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主儿,一见陈子明有所怀疑,立马便搬出了程大土匪的原话来作证。 “唔……” 尽管程大土匪的原话里为陈子明抱不平的意味极浓,可陈子明自己却不这么看,实际上,他早就预料到叙功的结果大体上会是如此,毕竟他还年轻,又只经历过一场战役而已,就算军功足够大,也断然不会封得太高,此乃天家御下之道,没旁的,若是封得过高的话,将来陈子明若是再立下了更大的军功,那又该如何封赏了去?一旦封无可封,那就只能跟李靖一个下场了的,而这,显然不符合天家之利益,从这么个意义上来说,就算侯君集不在其中使坏,他陈子明所能得到的封赏也断不会太高,降一级乃是必然之事耳,对此,陈子明自是不会介意,他关心的只是能否凭借着封爵已定之事来跟太子好生推磨上一番。 “子明,俺家老头子说了,前番你受牵连被拘押,他没敢伸手,有愧于你,今晚就备了好酒,要专程跟你好生喝上一回,叫俺来跟你说上一声。” 程处弼压根儿就没注意到陈子明的神色有些不对,自顾自地便往下扯了去。 “三公子且莫这么说,程伯对某有大恩,此一条,某向来是不敢忘的,若非程伯帮衬,某怕是尸骨早寒了,能陪程伯喝酒,自是乐事一桩,只是今夜恐是不行,三公子且自看了便知。” 谋反大案在历朝历代都是最严重的要案,这等案子,别说国公了,便是亲王,都不敢胡乱伸手的,对此,陈子明心中有数得很,自不会去见怪程咬金的见死不救,这一听程处弼如此说法,赶忙正色给出了回应。 “哟,还真是不凑巧,东宫夜宴啊,嘿,子明这回可真是发达了。” 程处弼伸手接过了陈子明递过来的请柬,只一看,不由地便发出了羡慕的感叹,很显然,在他看来,能跟储君拉上关系,无疑是件很值得庆幸之事。 “不说此事了,三公子回去后,且代陈某向程伯问个好,明日得便,陈某定当前去府上向程伯请安。” 程处弼之所言说起来也是人之常情,无他,太子代表的可是社稷的将来,一旦太子登了帝位,跟随于其的可就都是从龙之臣,富贵自是不消说之事了的,问题是陈子明很清楚李承乾压根儿就登不上帝位,跟着他走,那岂不是一条道走到黑了么,自寻死路也不是这么个寻法的,当然了,个中之蹊跷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哉,陈子明自是不好多言,也就只能是笑着摆了摆手,就此转开了话题。 “嘿,成,就这么说定了,啊,子明,打仗过瘾不?都给俺好生说说。” 正事一办完,程处弼立马便成了好奇儿童,死揪着陈子明便要问打仗的情形,没旁的,这厮就正处在最憧憬英雄的年纪,若不然,也不会跟陈子明如此之亲热,当初陈子明回京时,倒是头一日便去了程府,可惜一去就跟汝南公主混在了一起,程处弼愣是没能逮到跟陈子明探问战况的机会,至于后头么,陈子明又被大理寺拿去了诏狱,程处弼同样没机会跟陈子明唠嗑,而今,好不容易才有了个闲扯的良机,程处弼自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的。 “呵,过瘾,你小子听好了,打仗可不是做戏,那是拿命去拼的……” 陈子明与程府上下都熟得很,与程咬金的关系更是不错,尽管不曾问过程咬金对其几个儿子的安排,可却知晓程咬金其实并不想子孙们去走征战沙场那条路,无他,程咬金对诸子的习武之事素来不曾严抓,倒是没少为诸子延请西席夫子,明摆着就是想诸子走文官那条道,正因为此,陈子明自然不会对程处弼说甚英雄事迹,而是将战争的艰苦与残酷好生描绘了一番,直听得程处弼汗为之咋舌不已…… 申时末牌,天已近了黄昏,日头西沉,彩霞满天,夕日的映照下,巍峨的太极宫显得格外的金碧辉煌,站在离着永春门前不到三百步的小广场边缘,陈子明的心情自不免有些激动不已,没旁的,只因这地儿可是当今天下之中枢,饶是陈子明来这个朝代已有一年的时间了,却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望见皇城,心情波动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 “站住,尔系何人,皇城重地,安敢擅闯!” 心情虽是颇为激动,可也就只是一阵子的事儿罢了,一想到今夜将面对的可是阴毒的太子,陈子明心中的激动便已是就此不翼而飞了,紧赶着深吸了口大气,强自平抑了下纷乱的心思,缓步便走上了小广场,这才刚走没几步呢,就见一名低级武官已是领着十数名持戈武士迎上了前来,厉声断喝着拦住了陈子明的去路…… 第八十四章 太子的邀请(三) “某,左领军奉车都尉陈曦,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东宫,现有请柬一封在此,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对于被拦下来,陈子明自是早就有了思想准备,没旁的,这等皇城重地,别说陈子明是走路来的,就算是乘坐着顶级豪华马车来的,也一样不可能畅通无阻,哪怕是亲王、国公一流的人物到了这地儿,同样都得接受检查,故而,一被拦下,陈子明立马自觉无比地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请柬,双手捧着,很是恭谨地递到了那名低级武官的面前。 “等着!” 那名低级武官顶多不过是对正级别而已,可身为东宫守卫,却是丝毫不将陈子明这等中级将领看在眼中,哪怕是反复检查了那份请柬一番之后,也没让陈子明就这么过了关去,仅仅只是丢下了句硬邦邦的交代,便即大步向永春门方向行了去,至于其余持戈武士么,依旧满是戒备地排成半圆形,将陈子明死死地钉在了圆心处。 “太子殿下有谕,宣左领军奉车都尉陈曦显德殿觐见。” 被人当成贼子看待的滋味自然很不好受,可在这当口上,陈子明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别说反抗了,便是异色都不敢流露出一丝,也就只能是老老实实地等着,好在他并未等上多久,就见一名中年宦官领着两名小太监急匆匆地从宫门处赶了来,一本正经地宣了太子的口谕。 “末将遵谕。” 陈子明本来就不对太子抱有丝毫的希望与好感,自然不会计较其仅仅只派了名宦官前来传口谕的高姿态做派,也就只是恭谨地谢恩了一声了事。 “陈都尉,请罢。” 尽管陈子明这些天在京师的风头很盛,可在那名中年宦官看来,也不过就是区区一从五品的芝麻小官而已,浑然不值得重视,自是不会给陈子明甚好脸色看,但见其一摆拂尘,便已是平板着脸地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有劳了。” 那名中年宦官脸上尽管无甚表情,可眼神里的轻蔑之色却是浓得很,对此,陈子明虽是都看在了眼中,却是浑然不当一回事,客气地致意了一声之后,便即抬脚往宫门处行了去。 “哼!” 一见陈子明既不曾给好处费,也不曾有甚谄媚之表现,素来习惯了前来东宫的大臣们之奉承那名中年宦官显然是有些看不过眼了,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只是碍于陈子明乃是太子请来的客人之身份,不好强自发作罢了,可脸色却已是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陈子明并非真的不懂那些劳么子的“规矩”,不过么,他却是不打算真那么做了去,倒不是舍不得掏红包钱,而是懒得去玩那套玄虚,没旁的,概因他压根儿就不准备跟太子发生瓜葛,自然也就无须去讨好其手下的宦官,故而,哪怕听得了那名宦官不悦的冷哼声,陈子明也就只是一味地装着糊涂,神情淡定地前行着。 “陈都尉果然是信人也。” 陈子明方才刚走到了宫门处,立马就见一身红色官袍的苏昭已是笑容满面地从门中迎了出来,抬手便是一拱,很是和煦地招呼了一声。 “苏学士也在,呵,在下正担心没个熟人呢,而今倒是巧了。” 尽管很清楚苏昭这就是特意在此迎候的,可陈子明却并未揭破,而是作出了副惊喜的样子,笑着回了个礼。 “呵,陈都尉可就说错了,苏某乃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特来此迎候陈都尉的。” 陈子明倒是想装糊涂,可惜苏昭却显然不打算让陈子明就这么蒙混了过去,但见其轻笑了一声,点出了自个儿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不敢,不敢,如此劳动苏学士,陈某惶恐、惶恐。” 既是装糊涂的用心被揭破了,陈子明也就顺其自然地表示了一下受宠若惊,当然了,也就只是样子货罢了,浑然不带半点的真心。 “好叫陈都尉得知,太子殿下本打算亲迎的,奈何身份所限,只能让苏某代劳了,有怠慢处,还请陈都尉海涵则个。” 苏昭显然很是满意陈子明的恭谦态度,不过么,为了进一步取得陈子明的好感,他还是又再多加了一句,以表明太子殿下礼贤下士的姿态。 “岂敢,岂敢,陈某不过一无名小卒耳,实不敢当得太子殿下如此厚待,陈某惶恐已极。” 苏昭这话说得倒是漂亮,可其实么,却是有着狗尾续貂之意味,然则陈子明却是不介意,没旁的,概因苏昭这么句话一出,再综合早上会面的情形,陈子明已然大体上看出了苏昭是何等样人——这就是一个阴毒而又极度追求完美之人,总想着将事情做到最完美之地步,算计过深,于一个谋士来说,是优点,可在某些关键事情上,也可能会是致命的缺点,当然了,这与陈子明无关,他虽不打算投靠太子,可也没想去跟太子作对,也就只是将苏昭的个性牢记在心罢了,至于脸上么,惶恐之色却是当即便更浓了几分,连道着不敢。 “陈都尉过谦了,依都尉之大才,若不是唯恐惊世骇俗的话,太子殿下本是打算亲自上门拜访的,好了,多余的话就不说了,太子殿下在显德殿里可是翘首以盼多时了的,陈都尉,请。” 眼瞅着交谈的目的已然达到,苏昭倒是没再多啰唣,笑着夸了陈子明一句之后,便即一摆手,很是客气地道了声请。 “苏学士,请!” 人都已到了东宫门口,太子自然是要去见的,尽管心中其实不乐意得很,可以陈子明的城府,却是不可能露出丝毫的破绽,这会儿面对着苏昭的邀请,陈子明也无甚多余的废话,同样一摆手客气了一句之后,便与苏昭肩并肩地行进了东宫,一路随意地说笑着便到了显德殿外。 “末将左领军奉车都尉陈曦叩见太子殿下。” 原本外臣到显德殿觐见,还须得再多一道检查与通禀,然则此番这等繁琐事儿却是省了下来,陈子明一到显德殿,便由苏昭陪着进了殿门,入眼便见太子身穿整齐的朝服高坐在上首,陈子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紧赶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爱卿不必多礼,平身,快快平身。” 面对着陈子明的大礼参拜,太子的脸上立马便浮现出了亲切无比的笑容,虚抬了下手,很是和蔼地便叫了起。 “谢殿下隆恩。” 说起来陈子明只跟太子见过一面,还闹得不是太愉快,加之有着前世那时空的记忆,对太子其实真不甚感冒,本心里就以为太子是个无能至极之辈,然则此际一见太子那等礼贤下士的表演几乎挑不出半点的瑕疵,陈子明这才惊觉太子也不是个等闲之辈,当然了,这也不奇怪,天家子弟从小就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长大,但凡能混出头的,又怎可能真会是蠢材一个来着。 “爱卿有所不知,本宫原本是早就想着请爱卿前来的,奈何先前出了小人构陷代国公一事,以致于爱卿无辜被牵连,本宫虽是多次向父皇言明爱卿乃正人也,绝不可能有反心,父皇亦是信然,只是案未结,父皇虽是帝王之尊,却也不能随意插手大理寺断案,只能是苦了爱卿,对此,父皇心中亦是颇为过意不去,着本宫代为向爱卿陪个不是,叫爱卿受委屈了。” 陈子明谢恩起了身之后,太子却并未急着开口,而是审慎地打量了陈子明一番,待得见陈子明始终淡定如常,这才嘉许地点了点头,满是歉意地解释了一大通。 “末将惶恐。” 陈子明还真是没想到太子居然能说出这么番话来,一时间也不知道其之所言到底是真是假,自是不敢随意乱答,也就只能是作出了一派诚惶诚恐状地敷衍了一句道。 “爱卿不必如此拘礼,本宫今日设宴,一者是为爱卿压压惊,二来也是想着与爱卿好生亲近亲近,来,坐下再说好了。” 太子殿下显然对陈子明的反应极为的满意,也就没再多言解释,而是笑着一摆手,示意陈子明到左侧的贵客席上就座。 “谢殿下隆恩。” 偌大的殿堂中除了太子所据的主席之外,就只设了两张几子,很显然,客人就只有陈子明一人,至于作陪的么,自然便是微笑不语地站在一旁的苏昭,既如此,自是无甚客套谦让之必要,陈子明也就只是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便即行到了左侧几子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长跪而坐了下来,但并不曾有甚言语,仅仅只是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来人,上酒菜!” 太子看了看陈子明,却并未急着再说些甚子,仅仅只是轻击了下掌,自有随侍在侧的一名中年宦官尖声地断喝了一嗓子,旋即便见十数名抬着食盒的宦官们鱼贯着从殿外行了进来,将一碟碟的各色佳肴麻利地摆放在了三张几子上…… 第八十五章 太子的邀请(四) 与宴的人数虽少,可气氛却并不显得寡淡,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里,便已上了两折歌舞,不消说,东宫的歌舞班子绝对是顶级中的顶级,相形之下,陈子明在秦、程二府见识过的那些都只能算是草头班子罢了,纵使是两世为人,陈子明都不曾见识过如此精彩绝伦的表演,只不过陈子明的心思显然不在歌舞本身上,尽管该喝彩时没忘了喝彩,该叫好时也都跟着叫了好,可心里头却是始终在犯着嘀咕,此无他,太子的表现实在是令陈子明太过意外了些。 因着前世的记忆,再加上前番见面的不愉快,陈子明先入为主地便认定太子是块废材,可一番交谈下来,陈子明却讶异地发现太子其实极为博学,也相当有才干,当然了,演技也极为了得,唯一有些不妥的怕就只有样貌上的缺憾了——酒色过度导致的面色略有不佳还是次要的,最关键在于太子是个跛子,尽管不甚严重,可到底是有些影响形象,然则对于帝王来说,却也不见得是个致命的缺陷,实际上,就这么短短一小段时间的接触下来,陈子明已然可以很肯定地下个结论——太子的能力以及才干其实要比自以为是的越王李泰要强得多,如此一来,一个疑问就不可遏制地打心底里涌了起来——太宗如此恩宠李泰究竟是何用意来着? 天心难测! 借着欣赏歌舞的空档,陈子明好生琢磨了一下太宗的用心,可很快便放弃了,没旁的,所知有限,光凭着前世那么点历史知识还极有可能是被歪曲之后的历史知识,显然是无法真正把握到天心的,再说了,天心如何又关他陈子明何事来着,左右他又没打算参与到天家之争中去,赶紧将汝南公主娶过门,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真的,管它天会不会塌下来,反正有高个子去顶着,实在用不着他陈子明去瞎操心的,他要关心的其实就一条——如何安然从东宫脱身而去。 “子明可知你的叙功结果已是出来了?” 第二折歌舞退下之后,太子一方显然是不打算再继续那些无甚营养的废话了,不过么,太子本人却是并不曾开口,而是由着苏昭一举酒樽,一边朝着陈子明示意了一下,一边很是随意地开口道。 “哦?” 叙功结果的事儿,陈子明午间便已从程处弼处得知了详情,不过么,在不错摸清苏昭之用心前,陈子明却是不打算说破,而是故作讶异地惊咦了一声。 “依子明之功,说是此番征伐吐谷浑之冠也断不为过,以不满千之军力,横扫吐谷浑,斩首七千余,实我大唐罕见之奇功也,按律,本该晋封县公的,便是郡公也不为过,奈何朝中争议颇多,以致委屈了子明,仅封魏城县侯耳,实封三百户,晋左监门卫中郎将之职,苏某以为区区一中郎将,实难展子明之大才也,今,恰巧太子左卫率出缺,以子明之大才,若是能为率将,必可为诸率之表率也,不知子明意下如何哉?” 身为太子谋臣,太子不好说的话,苏昭自是得帮着去说,眼瞅着火候也已是差不多了,苏昭也就没再绕甚弯子,直截了当地便将今日宴请陈子明的用意道了出来。 太子卫率之率将的官阶乃是正四品上,而左监门卫中郎将的官阶则是正四品下,看似只差一阶,可实际上么,却是天差地别,没旁的,中郎将只是十六卫的中高层将领,上头还有两将军以及一名大将军在管着,只不过是个听令行事的将军而已,可卫率之率将却是独掌一军,尽管实际上手下真能掌控的兵力并不算多,只有一千人马而已,可却是有实际军权的,一旦将来太子登基,那便是从龙之天功,实属晋升之捷径,再者,卫率将已然是太子所能给出的最高职位了,说是格外之恩赏也断不为过。 “太子殿下如此厚爱,末将感激涕零,只是末将平生之愿乃在沙场,前番得蒙代国公不弃,传末将兵书战策,是时,末将便已发下宏愿,当为社稷扫平边患,永固我大唐之绥靖与宁和,故,末将只能叩谢殿下之鸿恩了。” 太子卫率将乃是极其清贵之要职,若是换了个人,得闻能晋升此职,难有能保持平静者,可陈子明却是不愿陷入天家之争中去,别说太子卫率将了,便是让他去当太子左庶子,他也不想干,当然了,这等话自个儿心中有数也就是了,说,是断然不能说出口来的,陈子明也就只能是半真半假地胡诌了一通,将已然告病在家的李靖搬将出来,当了回挡箭牌。 “嗯……”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太子的脸色自不免便有些不好相看了,不过么,倒是没就此发作出来,仅仅只是闷闷地吭了一声,内里满是不悦之意味。 “子明能立此等宏愿,实社稷之幸也,当得浮一大白,苏某敬子明一樽。” 这一见太子如此作态,苏昭还真怕这位爷会忍不住冲动了起来,真要是就此将陈子明这等样人推到了越王那一头,对东宫来说,当真不是啥好事来着,正因为此,苏昭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这便紧着端起了酒樽,笑呵呵地朝着陈子明一晃,说了句缓和气氛的话语。 “苏学士,请。” 陈子明本心也不愿就这么跟太子闹翻了去,能有苏昭出面缓和上一下,他自是乐意得很,也无甚犹豫,双手捧起了酒樽,很是干脆地便一气将樽中酒饮了个精光。 “好,子明果然是爽快人,去岁子明讼庶母之际,苏某便言是案必为真,无他,我朝律定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此天道人伦也,违此者,必逆无疑,惜乎小人作祟,以致真相不昭,却是委屈子明了。” 尽管出言和缓了下气氛,然则苏昭却显然不曾放弃拉拢陈子明的心思,这便作出一派义愤填膺状地拿去岁陈子明讼殷氏一案来说事,个中之重点么,明显就是那句“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摆明了就是要陈子明在此事上表个态。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陈某非怨天尤人者,古人有云: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耳,我大唐乃是法治之地,非是奸佞小人可以胡乱作祟者,此一条,陈某始终坚信,公道当自在人心!” 一听苏昭这般说法,陈子明便知不虚与委蛇上一番,今儿个怕是难以全身而退了,一旦真惹怒了太子,闹不好与汝南公主的婚事便会出变故,而这,显然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局面,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陈子明也就顺着苏昭的话头,隐晦地表态了一番,当然了,也就只是云里雾里地扯了一通罢了,就算是传扬了出去,旁人也难拿陈子明这番话来作甚文章的。 “子明说得好啊,公道自在人心,若是满天下人都作此想,何愁天下不大治哉,偏生就有小儿辈不识趣,硬要作祟连连,不过枉做小人耳,子明以为然否?” 苏昭显然对陈子明的表态不甚满意,不过么,却并未明着指出,而是话锋一转,就此将讼案过渡到了眼前的朝局上,言语间暗示的意味已是相当之浓烈了的。 “苏学士斯言大善,陈某以为以不变应万变方是善之善者也,但消自身立得正,行得直,又何惧小儿辈妄动心思哉,倘若因变而变,其实已落下乘也,故,我辈行事,但求心安,至于其余,却是无须计较那么许多,姑且风轻云淡处了去,怕不是好的。” 尽管不可能投向太子,可为其进一番忠言倒也无妨,姑且算是报答一下太子的厚意也就是了,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陈子明也就顺着苏昭的话头,隐晦地指出了太子其实没必要去争,只要自身不出岔子,有着嫡长子的身份在,李泰那头再如何折腾,也难奈何得了太子,当然了,建议归建议,至于太子听还是不听,陈子明可就不想理会那么许多了,左右该说的、能说的,他都已是说过了的。 “子明果然大才,能有此等见地,实栋梁辈也,惜乎树欲静而风不止,奈何,奈何?” 苏昭虽是狠夸了陈子明一把,可实际上么,却明显不认同陈子明这等淡然处之的观点。 “疾风知劲草,路遥知马力,古今概莫能外罢。” 陈子明要的便是苏昭的不认同,没旁的,真要是让他认同了,那陈子明想要脱身怕就难了,而今么,狠别一下苏昭的苗头,让其生不出招揽之心,于陈子明来说,无疑是善之善者。 “疾风知劲草,路遥知马力?好,说得好啊,子明出口成章,当真了得,当再饮上一樽。”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这一见陈子明才学过人,文武双全,又与自个儿的谋略之道大相径庭,苏昭可就不想再延揽陈子明了,无他,私心作祟耳,但见其笑呵呵地一举酒樽,就此岔开了话题。 “苏学士,请。” 听话听音,这一见苏昭转开了话题,陈子明立马便明了了其之心思,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淡然地笑了笑,跟着也举起了酒樽,陪着苏昭又好生喝上了一樽,算是就此揭过了延揽一事,至于各自的心中究竟在想些甚么,那就只有各人自己清楚了的…… 第八十六章 丈母娘的考核(一) 无论太子还是苏昭,都能算得上是饱学之士,虽说太子的学识要稍差上一些,可也不是等闲之辈可比的,一旦不涉及到延揽之事,都能算是聊天的好对象来着,这么一场夜宴下来,倒也宾主尽欢,唯一的麻烦是喝得兴起之下,忘了时间,结果么,陈子明出了东宫才发现早已过了城门落锁的时辰了,无奈之下,也就只好去寄存马匹的客栈眯了一夜,直到天色大亮了,这才出了城。 “子明,你可算是回来了,都急死小爷了!” 轻松应付过了太子的延揽,陈子明的心情自是相当的不错,也就没急着往家赶,一路悠闲地逛荡着,待得到了家,都已是快巳时了,这才刚在府门处下了马,脚跟都尚未站稳呢,就见程处弼气急败坏地从府门里蹿了出来,跺脚连连地嚷嚷个不休。 “哟,三公子这又是咋的了,谁惹你了?” 这一见程处弼焦躁若此,陈子明自不免为之大奇,不过么,却也没太过在意,左右这厮向来猴急,一点小事都能咋呼个没完。 “别多说了,赶紧,换了身衣裳,这就去芙蓉园,杨妃娘娘等着要见你呢。” 一听陈子明还有心情调侃自己,程处弼顿时便更急了几分,忍不住便推了陈子明一把,急吼吼地又嚷了一嗓子。 “啊……” 程处弼此言一出,陈子明当即便傻了眼,愣是半天没醒过神来。 “我说你倒是快点啊,都急死小爷了,今儿个一早小爷就被赶着来通知你,可你倒好,居然一宿未归,成啊你,害得小爷干着急。” 眼瞅着陈子明光顾着发愣,程处弼自不免急上加急,又伸手狠推了陈子明几把,大为不满地埋汰着。 “等着!” 未来的丈母娘指名要见面,自然不是小事一桩,陈子明又哪敢怠慢了去,本打算这就翻身上马赶了去的,可一闻身上全是酒味,心当即便虚了,也顾不得多啰唣,随手将马缰绳丢给了程处弼,一溜烟地便冲进了府门之中…… 芙蓉园,位置就在曲江,离着陈子明的府邸并不算太远,也就只有四里不到的路程而已,始建于隋文帝时期的皇家园林,开唐后,屡有增建,所不同的是大唐虽也将芙蓉园视为皇家园林,却并不禁平民百姓入内游览,当然了,每逢帝王后妃到来时,清场却还是必须的,很显然,在不曾得到上谕之前,匆匆策马赶到了芙蓉园的陈子明与程处弼都进不得园门。 “娘娘有谕:宣奉车都尉陈曦紫云阁觐见。” 陈子明本以为他一到便可入内觐见的,却不曾想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天都快午时了,才有一名中年宦官迈着八字步从园门里行了出来,一板一眼地宣了杨淑妃的口谕。 “末将遵谕!” 半个时辰的时间虽不算长,可对于心情忐忑的陈子明来说,不啻于是一种煎熬,还是特别难耐的那一种,此际听得终于叫进了,心弦不单没松下来,反倒是更绷紧了几分,好在城府足够深,倒也不曾露出甚异色,也就只是恭谨地行礼谢了恩。 “陈都尉,请罢。” 那名中年宦官显然是杨淑妃身边听用之人,对陈子明的底细无疑是清楚的,自不敢摆甚架子,虽说不曾笑脸相迎,可态度却还是颇为恭谦的。 “有劳了。” 尽管心情忐忑已极,可陈子明这回却是不会忘了规矩,悄悄地一弹指,已将一小锭银元宝弹进了那名中年宦官的衣袖中。 “嗯。”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识趣,那名中年宦官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么,也没多言,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转身便引领着陈子明往园子里行了去。 芙蓉园乃是依池而建,准确的说是依曲江而建——隋文帝猜忌多疑又迷信风水,长安城(隋时叫大兴城)东南高西北低,风水倾向东南,后宫设于北侧中部,在地势上总也无法压过东南,有人提出应该采取“厌胜”的方法进行破除。如把曲江挖成深池,并隔于城外,圈占成皇家禁苑,成为帝王的游乐之地,这样就能永保隋朝的王者之气不受威胁,开唐后,两代帝王虽增建了不少亭台楼阁,却并未改变这等依池而建的格局,主要之景点大多分布在池水两侧,陈子明要去的紫云阁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离园门处稍远了些,一路行将过去,足足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见到一三层的阁楼屹立在池水边的竹林间。 “娘娘有谕,宣奉车都尉陈曦入内觐见。” 尽管是奉谕而来,可到了阁楼外的警戒线处,陈子明还是被宫廷侍卫们毫不客气地拦了下来,只有那名中年宦官独自进了阁楼,好在并未让陈子明等上多久,就见其又紧着转了回来,再次宣明了杨淑妃的口谕。 “末将遵谕。” 陈子明照着规矩谢了恩,又悄悄地深吸了口大气,强自平抑住了忐忑的心情,而后方才缓步前行,不徐不速地行进了阁中,沿着梯道登上了三楼,入眼便见一三十出头的贵妇在一大群宫女宦官们的簇拥下,闲散地跪坐在一张矮几的后面,而汝南公主则是乖巧无比地依偎在那名贵妇的身旁,毫无疑问,这名雍容华贵至极的中年美妇定然便是杨淑妃无疑。 “末将左领军奉车都尉陈曦叩见淑妃娘娘。” 只一接触到陈子明的视线,汝南公主当即便羞红了脸,慌乱地低下了头去,那等秀色可餐的样子一出,陈子明的心神自不免便是一荡,好在心理素质过硬,倒也不曾露出甚不应有的表情,紧走了数步,便已是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见不迭。 杨淑妃在宫中一向是不惹是非之人,也甚少去关心朝局,若不是因着汝南公主的缘故,杨淑妃压根儿就不会去关注陈子明其人,可自打知晓了汝南公主与陈子明的恋情之后,杨淑妃可就不敢掉以轻心了,专门派人去好生了解了一番陈子明的生平,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还真就吓了一跳——一个末流贵族之后,还是个无赖一般的人物,居然短短一年时间便成长为天下闻名的绝世勇将,这本就有些令人惊奇不已了,还居然会吟诗,吟出来的还尽是传世级别的佳作,偏偏这位诗人拢算起来也就只上了四年不到的私塾,再天才也不是这么个天才法罢?杨淑妃第一个反应便是不信,唯恐自家爱女被骗之心自不免便大起了,奈何汝南公主死活不肯离开陈子明,杨淑妃也只好安排上一场面试,为的便是亲眼见识一下陈子明这位传奇般崛起的文武全才。 “免了。” 丈母娘看准女婿通常只有两个反应,一个么,便是越看越顺眼,再一个么,自然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别看杨淑妃贵为四妃之一,可在这一点上,与寻常妇女并无甚不同之处,很显然,专门打扮了一番的陈子明仪表堂堂,英武之气勃发,又隐约带着股儒雅之气息,怎么看都是一大好男儿来着,杨淑妃越看越顺眼也就不足为奇了的,不过么,杨淑妃到底是混过两朝宫廷的人物,尽管心中对陈子明已是有了不少的好感,却并未有丝毫的流露,叫起的声音里也自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淡淡然就宛若接见普通朝臣一般无二。 “谢娘娘隆恩。” 一听杨淑妃这等平淡的口吻,饶是陈子明生性沉稳,心里头也不禁有些发虚,好在城府足够深,倒也不曾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恭谨地谢了恩,便即站直了身子,但却不敢平视,而是规规矩矩地微躬着身子,摆出一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陈都尉平日可都治何经典?” 杨淑妃并未急着开口,而是审慎地打量了陈子明好一阵子,见陈子明的神情始终宁静,并无丝毫的慌乱之色,心中的欣赏之意自是更浓了几分,不过么,却并未因此而放弃了考校的心思,也无甚寒暄之言,直截了当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回娘娘的话,末将对诗(《诗经》)、书(《尚书》)、礼(《礼记》)、易(《周易》)、《春秋》、《论语》、《孟子》皆有所涉,唯不甚精熟耳。” 杨淑妃这等考校的言语一出,陈子明的心弦立马便是一紧,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一躬身,满脸恳切之色地作出了回应。 “哦?曾子问:如已葬而世子生,则如之何?” 陈子明话虽是说得谦虚,可听在杨淑妃的耳中却又是另一回事了,没旁的,这时代的读书人之比例其实并不大,明经取士也就只考《诗经》、《周易》、《论语》、《春秋》四经而已,至于《尚书》、《礼记》这等鸿篇大著么,基本上很少涉及,陈子明居然敢言儒家这么些经典都有所学,说起来已不是谦虚,而是自矜了,对此,杨淑妃自是不甚相信,眉头微皱地便出了道题。 第八十七章 丈母娘的考核(二) 杨淑妃这么句问话一出,汝南公主当即便紧张地坐直起了身子,没旁的,饱读诗书的汝南公主很清楚五经里就属《礼记》最为博杂,也最缺乏连贯性,寻常人要想背熟《礼记》可不是件容易之事,没个几年苦功,压根儿就别想办到,她本人倒是熟稔得很,问题是此时此刻,她却是不能帮着陈子明作答,甚至连暗示一番都不成,若不然,怕是少不得要挨杨淑妃的狠批,一旦弄巧成拙的话,反倒不美,故而,汝南公主也就只能是空着急罢了。 “孔子曰:大宰大宗从大祝而 告于祢。三月,乃名于祢,以名遍告及社稷宗庙山川。又曰:诸侯适天子,必告于祖,奠于祢。冕而出视朝,命祝史告于社稷 宗庙山川。乃命国家五官而后行,道而出。告者五日而遍,过是非礼也。凡告用 牲币,反亦如之。诸侯相见,必告于祢,朝服而出视朝,命祝史告于五庙,所过 山川;亦命国家五官,道而出。反必亲告于祖祢,乃命祝史告至于前所告者,而后听朝而入。” 陈子明眼神好得多,尽管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在观察,可却是一眼便看到了汝南公主的紧张,不过么,陈子明却是丝毫不以为意,此无他,若是考别的,陈子明或许会为难,可要考记忆力么,陈子明却是丝毫无惧,概因其这一年来,不管是习武的间隙还是作战时的空暇,总是书不离手,早将五经背得个滚瓜烂熟了的,这一听杨淑妃搬出了《曾子七问》中的第二问来当考题,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松了大半,随口便将问题的答案款款背了出来。 “嗯,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何解?” 这一听陈子明如此流畅地背出了答案,还竟然一字不差,杨淑妃的眼神当即便是一亮,不过么,却并未出言点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又接着发问了一句道。 “回娘娘的话,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只一听,陈子明立马便明了此问还是出自《礼记》,压根儿就不曾有半点的迟疑,几乎在杨淑妃的话音刚落了当口,陈子明便已接口给出了解释,用的也是《礼记》中之所言。 “王曰:‘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出自何典?” 一见陈子明反应如此之快,杨淑妃虽还是不曾出言点评,可却是嘉许地点了点头,只不过并未就此打住,而是紧接着又提了个问题。 “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作《汤誓》。” 杨淑妃这么个问题可不是那么好答的,纵使朝廷明经考试也不过就是这么个难度而已,无他,此句出自鸿篇大著《尚书》中《汤誓》篇的一语,还是只有半截子话,若不能对《尚书》熟稔已极的话,根本不可能想起此言在哪一篇中所载,当然了,难度只是对旁人而言的,以陈子明那等变态的记忆力而论,这道题可谓是简单至极,随口便给出了正确的答案。 “嗯,看向阁外,即景赋诗一首。” 眼瞅着陈子明如此从容之气度,杨淑妃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显见对陈子明的才学已是相当之认可了的,但却并未就此结束考核,而是伸出如葱根般的玉手,向阁外一指,再次给出了道试题。 “诺。” 要说古诗词,陈子明可是记忆了无数,然则要找到首与眼前之景致相对应的,虽不甚难,可也须得好生斟酌上一番,故而,陈子明虽是应了诺,却并未即刻赋诗,眼睛扫视着阁外景致的同时,脑筋却是高速运转了起来。 有了! 略一沉吟之后,陈子明已然找到了首与眼前景致极其吻合的名诗,也就没再迟疑,眉头微微一扬,不紧不慢地吟道:“毕竟曲池七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荷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毕竟曲池七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荷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好,好一首七绝,卿家果然大才,好!” 杨淑妃显然是个识货之人,这不,陈子明这才刚一吟完,她便已是一迭声地喝彩了起来。 “淑妃娘娘谬奖了。” 诗当然了好诗,剽窃自杨万里的千古绝唱《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能不好才怪了,当然了,陈子明也不是完全照搬,改了几个字——将西湖改成了曲池,将六月改成了七月,其它的么,那就毫不客气地原封照抄了,对此,陈子明却是没半点的不好意思,反正前世那会儿的现实就是天下文章一大抄,但求能将汝南公主娶过门便好,至于啥脸面不脸面的,陈子明可是懒得去思索那么许多的。 “卿家可还能为否?” 杨淑妃眼下可是越看陈子明越是喜欢,这便起了让陈子明在众宫女宦官们面前再多露上几手之心,没旁的,概因杨淑妃很清楚身边这一大帮的宫女宦官们虽都是她宫中之人,可个中却断然不凡各方的眼线,能借着他们之口,去好生宣扬一下陈子明的能耐,无疑对推动陈子明与汝南公主的婚事有着不小的妙用。 “且容末将再行斟酌一二。” 男人么,当然不能说自己不行,尽管不甚理解杨淑妃为何一考再考,甚至都已算得上是在刁难了,可当着未来丈母娘的面,陈子明自是不可能说出不能的字眼,当然了,他也没敢将话说得太满,而是谦逊地提出了个要求。 “嗯,卿家只管慢慢斟酌,本宫不急。”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才高,又是如此之谦逊,杨淑妃已是满意到了极点,自不会对陈子明的要求有丝毫的异议,一挥手,笑容满面地便给出了答复。 “谢娘娘恩典。” 记忆里的诗虽多,可检索起来也是须得时间的,要想很快便找到对应的名作自不是件轻松的活计,陈子明可不敢胡乱来上一首,万一要是出怪露丑了去,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正因为此,谢了恩之后,陈子明的脑筋立马便全速开动了起来。 “有了,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陈子明的脑筋这么一开动之下,很快便找到了首贴紧眼前景致的古诗——高骈的佳作《山亭夏日》,一扬眉,已是紧着将此诗吟了出来。 “好诗,卿家果妙人也,好,甚好。” 紫云阁后方临水,前方有竹林,楼下还栽着不少的蔷薇花,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此诗都与眼前的景致无一不合,杨淑妃乃是识货之人,自是一听便为之叫好不迭。 “娘娘过誉了。” 一见杨淑妃如此兴奋,陈子明心弦大松之余,也不禁微有些老脸发红,没旁的,剽窃起来虽是件很爽之事,可过后么,终归有些心虚不是?当然了,就算再心虚,陈子明也绝对不会将老底给泄了的,也就只是恭谨地谦逊了一声了事。 “卿家且记好了,明日晚间,陛下或将在两仪殿设宴,爱卿该准备的,且抓紧准备去好了,来人,摆驾回宫。” 尽管对陈子明极为欣赏,然则杨淑妃却并不打算再往下深谈了,理由么,很简单,避嫌耳,正是出自此等考虑,杨淑妃就只提点了陈子明一句,便即起了身,在一大帮宫女宦官们的簇拥下,缓步便要向楼梯口行了去。 杨淑妃倒是走得干脆利落,可汝南公主却是明显不乐意了,扭捏着不肯起身,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期盼之色地看着杨淑妃,显然是打算留下来跟陈子明卿卿我我上一番,只可惜杨淑妃压根儿就没理睬,一挥手,自有两名宫女行上了前来,各出一手,很是恭谨地将汝南公主扶了起来,一见及此,汝南公主也只能是幽怨地看了陈子明一眼,无奈地跟着杨淑妃一道离开了紫云阁,自行乘马车回宫去了。 明晚两仪殿夜宴?准备?晕了,这么快! 恭谨地躬身送走了杨淑妃之后,陈子明的眉头可就不免皱紧了起来,没旁的,他虽是很想赶紧将汝南公主娶过门,可这等大事没有太宗的点头,那是想都别想的,至于该如何取得太宗的同意么,陈子明虽是想了许多的办法,却没一条称得上可靠的,真要他准备,他还真就不知该从何着手才是了的,一时间不禁便想得有些头疼了起来。 “子明,子明,哈,你果然在这儿,怎样了,怎样了,赶紧,都给小爷说说。” 陈子明想得入了神,浑然忘了时间,正自沉吟不已之际,却见程处弼一边嚷嚷着,一边蹦跶着从楼梯口处冒出了头来,一见陈子明站在阁中,当即便乐了,雀跃地冲到了陈子明的身边,一派好奇儿童状地便乱问个不休。 “走,去你家!” 一见到程处弼冒出了头来,陈子明心中已是有了决断,并未理会程处弼的乱嚷嚷,一挥手,面色稍显凝重地吩咐了一声,而后,也没管程处弼是怎个反应,大踏步便往楼梯口处行了去…… 第八十八章 找个保镖 “子明,你倒是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急死小爷了!” 陈子明一路狂赶地到了程府,却不料程咬金竟然不在家,没奈何,陈子明也就只能是耐着性子在程府的二门厅堂里等着,他倒是坐得挺稳的,可程处弼却是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围着陈子明乱转不已,口中还不停地瞎嚷嚷着,死缠着要知道陈子明去见杨淑妃的详情。 宫闺之事又岂是能瞎说的,别说问的人是程处弼了,就算是程大土匪亲自问起,陈子明也断不可能说出具体详情的,哪怕他此来是有求于程咬金,顶多也就只能说个结果罢了,至于具体交谈之经过么,那是怎么都不能说起的,毫无疑问,任凭程处弼如何闹腾,陈子明都只是不动如山地端坐着,压根儿就没理睬其之猴急。 “哟,子明来了。” 天将近黄昏之际,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中,就见有若半截铁塔般的程咬金终于晃荡着从二门前的照壁转了出来,这一见陈子明就坐在厅堂上,程咬金的黑脸上立马露出了丝笑容,一边大步行上堂去,一边笑呵呵地打了声招呼。 “小侄见过程伯。” 这一见程咬金已到,陈子明自不好再端坐着不动,赶忙起了身,疾步迎上了前去,很是恭谨地便行了个礼,至于程处弼么,一见到自家老爹到了,哪还敢再缠着陈子明不放,就有若老鼠见到了猫一般,一溜烟地便跑得没了影踪。 “嗯,子明,来,坐坐坐。” 程咬金对陈子明的将来可是相当看好的,加之又有着美酒产业的联系在,态度么,自然也就和蔼得很,但见其笑呵呵地一摆手,很是和煦地示意陈子明自行落座。 “谢程伯。” 陈子明如今已可算是功成名就了,年纪轻轻就拼着自身的本事封了侯,假以时日,国公也不难到手,绝对算得上是朝廷新贵,然则陈子明却并不因此而自骄自傲,在程咬金这等长辈面前,始终保持着恭谦无比之态度。 “子明啊,前番的案子,老夫不好出手相助,对不住子明喽。” 分宾主落了座之后,就见程咬金先是嘉许地朝着陈子明点了点头,而后又满是歉意地致意了一句道。 “程伯切不可这么说,若非程伯帮衬,小侄怕是尸骨早寒了,至于前番的案子么,小侄一向不曾放在心上,无他,代国公乃正人也,岂可能有反心,小侄纵使在狱,也不过是当度个假罢了,向不曾挂心的。” 陈子明从来就没将前番的案子放在心上,这一听程咬金如此说法,赶忙出言解说了一番。 “罢了,不说这么些劳么子了,嘿,子明今日可是去了芙蓉园?想必应是有所得了罢。” 陈子明既是这般说了,程咬金自也不想再就前番的案子多啰唣,话锋一转,便已是一脸坏笑着问起了芙蓉园的事儿。 “还行罢,小侄今日前来,就是想托程伯一件事的。” 这一见程咬金那满脸的贱笑,陈子明实在是有些挠头,偏偏他又不能似对待程处弼那般置之不理,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含糊地应了一句,旋即便赶紧转开了话题。 “哦?你说。” 一听陈子明说得如此正式,程咬金当即便来了精神,不过么,他却并未大包大揽地先给出承诺,而是面容一正,审慎地发问道。 “程伯是知道的,家父家母皆已过世,小侄家中已无其余长辈,家师又已不理外事,算将起来,小侄能依靠的也就只有程伯了,今,承蒙汝南公主错爱,小侄打算在近日内向陛下提亲,只是家中并无长辈在,却恐礼数上有失,就想着能请程伯代为主持大局,若能得允,实小侄三生之幸也。” 既是要请程咬金出面帮忙张罗,陈子明也就没太多的隐瞒,这便恭谨地将所要求之事道了出来。 “唔,子明打算如何行了去?” 程咬金自是乐意成全陈子明与汝南公主之事的,若不然,他也不会放任陈子明屡次三番地在自家府上与汝南公主私会,只是说到了婚事上头么,毕竟事涉天家,程咬金却是不敢满口子应承的,而是谨慎地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程伯得知,今日午前,小侄去了芙蓉园,已是见过了淑妃娘娘,得蒙其不弃,告知小侄,说是明日晚间,陛下将赐宴两仪殿,小侄打算当场向陛下求亲,却又恐有小人从旁作祟,若是程伯得便,能从旁帮衬小侄一番,小侄感激不尽,此为其一,至于其二么,若是得蒙陛下恩赐,小侄想请程伯为小侄之长辈,代为主持诸般事宜,就此二事,还请程伯周全。” 程咬金既是有问,陈子明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紧赶着将自个儿的打算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哈,小事耳,包在老夫身上了。” 一听就这么两件事,程咬金自是乐得周全,毫不犹豫地便给出了承诺。 “谢程伯周全之恩,小侄此来还有一桩要事要与程伯商议,是这样的,小侄手中有一发明,已寻了些人手,组了个商号,打算在近日内投入营运,年利万贯寻常事耳,假以时日,年利当不下十万之数,只是眼下手头稍紧了些,就想着能请程伯与家师都各入上一股,不知程伯可有意否?” 这一见程咬金答应得如此爽利,陈子明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也就算是落了地,于此同时,也就起了投桃报李之心,这便笑着提起了“新欣”商号即将开始投建的新项目。 “哦?当着?” 程咬金对陈子明捣鼓新奇玩意儿的能力还是很信得过的,要知道眼下的美酒产业年利已是五千贯之多,稍加增建,年利过万贯乃是板上钉钉之事,在程咬金看来,这已经算是暴利了的,而今,陈子明居然说还有比美酒产业盈利能力更强的项目,眼珠子当即便亮了起来,急吼吼地便追问道。 “确是如此,程伯应知小侄向不虚言的。” 对于即将上马的项目,陈子明可是有着绝对的信心的,不过么,他却并未详细解释个中之蹊跷,仅仅只是笑着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哈,好小子,行啊,说罢,要爷投进去多少贯来着?” 已然在美酒项目上尝到了甜头,程咬金自然不想错过将家业再次扩大的好机会,没谁会嫌钱多不是? “不用多,程伯只须投个两百贯,便可占得一成,家师处亦然如此。” 新建项目其实并不缺钱,光凭着“新欣商号”的自有资金,便足以应付所有的花销,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打算这么做了去,没旁的,概因这项目一旦真做了起来,火红固然是火红了,却绝对会引来无穷的窥视之徒,光靠他陈子明一人之力,压根儿就难以支撑得住,自是须得给新产业找上些实力派的保镖,毫无疑问,在朝中有着混不吝之名声的程咬金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当然了,这只是一个方面而已,最主要的还是陈子明想藉此机会报答程咬金一番。 “得,回头你小子自己去账房处支取便好,嘿,两百贯就有一成?要不爷多出四百贯,干脆凑个三成得了。” 程咬金对陈子明之能可是信服得很,也清楚陈子明其实并不缺这么两百贯钱的,之所以拉他程咬金入股,完全就是在给他送钱来着,很显然,钱这么个玩意儿,程咬金自然是不会嫌多的,但见其坏笑着便挤兑了陈子明一把。 “程伯明鉴,东西虽是小侄捣鼓出来的,可小侄本人也不过只占了两成而已,其余股份除了您以及家师外,还须得多方打点,若不然,将来必引得无数眼红之辈蜂拥而来,为筹谋计,还须得留出部分以为应对,然,程伯既是开了口,小侄处可再拨出半成与程伯,还请程伯切莫嫌少。” 尽管程咬金是以调侃的口吻提出的要求,可陈子明却知其所言其实半真半假,真要一口回绝了,自不免有损程咬金的颜面,问题是陈子明报恩归报恩,却也不愿平白让出太大的利益,这便委婉地出言解释了一番。 “哈哈哈……,中,一成半就一成半,就这么说定了!” 若是陈子明所言的预期收益真有那么高的话,多出半成的股份,也就意味着多了数千贯的收益,还是每年都能有的,程咬金自是没啥可不满意的,哈哈大笑着便同意了陈子明的提议。 “既如此,那小侄之事便拜托于程伯了,天色已晚,小侄还有些事须得先行准备,就先告辞了。” 能拿一成半股份将程咬金绑上自个儿的战车,陈子明也自满意得很,不过么,商号的事儿可以缓上一些再说,婚事却是半点都拖延不得,哪怕有了程咬金的出面帮衬,陈子明要做的准备工作还有不老少,而今事既办妥,陈子明自是不愿再多逗留,这便朝着程咬金躬身拱了拱手,提出了请辞之言。 “嗯,去忙罢。” 程咬金家中就有一位公主在,自然清楚要娶公主过门可不是件容易之事,这一听陈子明要走,也自不会虚言挽留,但见其笑呵呵地一摆手,便任由陈子明自去了…… 第八十九章 皇城夜宴(一) “陛下有旨,左领军奉车都尉陈曦跪下听宣!” 尽管早就预料到会有旨意给自己,可陈子明却是没想到这么份旨意会来得如此之快,这不,自回京后第一次到卫里的点卯都尚未结束,就见一名中年宦官领着两名小太监摸黑赶到了中军大帐,威严地环视了一下帐中诸般将领,一板一眼地道明了来意。 “末将在!” 这么道诏书来得太过突兀了些,满大帐的将领中,除了大将军程咬金知晓内情外,其余将领皆是一头的雾水,所有人等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全都聚焦在了陈子明的身上,所带来的压力无疑很是不小,然则陈子明却是浑然不在意,一个大步便从旁闪了出来,照着朝规跪在了地上,高声便应了一嗓子。 “圣天子有诏曰:左领军奉车都尉陈曦于征伐吐谷浑一役中,忠勇果敢,屡建奇勋,扬我大唐之国威,朕心甚慰,着晋左监门卫中郎将,封魏城县侯,食邑三百户,酉时正牌,赐宴两仪殿,钦此!” 中年宦官深深地看了陈子明一眼之后,这才一抖手,将捧着的诏书摊了开来,略一清嗓子,悠扬顿挫地宣了起来。 “末将领旨谢恩。” 尽管早就已知晓了诏书里的内容,可真到了诏书被当众宣将出来之际,陈子明的心情还是不免为之波动不已,好在城府足够深,倒也不致于激动到忘形之地步,也就只是按着朝规,恭谨地谢恩了事。 “恭喜陈将军了。” 待得陈子明起了身,宣旨的中年宦官早已将诏书又重新卷了起来,双手捧着,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有劳公公了。” 既是早就知晓今日必会有旨意下达,陈子明自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不,趁着接诏书的空档,陈子明已是手脚麻利地将一小锭银元宝弹进了那名中年宦官的宽大衣袖中。 “嗯。” 感受到了陈子明的“诚意”,那名中年宦官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的笑容,不过么,却也并未多言,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便即领着两名小太监径自走了人。 “恭喜陈将军了!” “陈将军,大喜,大喜啊!” “陈将军,大喜啊,请客,请客!” …… 陈子明到左领军的时间虽是有近一年了,可基本上都在外征战,正儿八经跟众人相处最多也就是三个来月而已,个中点卯聚集的次数么,板着手指便能算清,可架不住陈子明会做人,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处理得不错,此番得以高升,众将士们嫉妒之心虽有,可基本上还是替陈子明高兴的成分居多,这不,来传旨的宦官方才刚走,诸将们便已是乱哄哄地闹腾了起来。 “好说,好说,旁的不敢讲,酒水管够!” 在大唐,郎将以上才能称为将军,中郎将虽说还属于将军中地位较低的一个级别,可也算是极其难得了的,没见陈子明那便宜老爹混了一辈子的军伍,也不过才一中郎将么,能在刚满十七岁的年龄混到这么个位置上,陈子明当真没啥可不满足的,更别说如今他可是侯爷了,虽说实封的食邑只有三百户,算是侯爷级别里最低的一档,可也算是相当不错的待遇了的,陈子明心情大好之下,自然不会冷落了诸般同僚们,一边作着团团揖回礼,一边笑容满面地给出了保证。 “混账东西,闹腾个甚,都很有精神么,好得很,子明留下,其余人等都给老子去校场跑五圈,落在最后者,罚饷三个月!” 中军大帐乃是规矩森严之地,诸将们光顾着恭贺陈子明,却是浑然忘了程大土匪还高坐在上首呢,这一得意忘形之下,当即把程大土匪给惹恼了,但见其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已是恶声恶气地咆哮了一嗓子。 “诺!” 军中讲求的便是令行禁止,更别说程咬金从来就是个不讲理的主儿,他既是下了令,诸将们自是无人敢怠慢了去,齐齐应诺之余,尽皆拔腿便往帐外冲了去。 “大将军,末将……” 在此军帐中,尽管已无旁人在,可陈子明还是很守规矩的,称呼程咬金的不是伯父,而是大将军,只不过不等其为众将求情的话语说将出来,就见程咬金已是面色凝重地一摆手,止住了陈子明的话头。 “子明啊,两仪殿夜宴上怕是要有周折了,你小子可得悠着点才好。” 程咬金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语调深沉地给了陈子明一个警告,但却并未明说会有甚周折来着,很显然,程咬金定是听到了些不甚妙的传闻了的。 “诺!” 以陈子明对程咬金的了解,自是清楚其之所言断非无的放矢,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不过么,却也并不慌乱,更不曾去细问究竟,只因他很清楚程咬金要是肯说,那不用问,他也会说个明白,而今既是没说,那就意味着其中必有难言之隐,既如此,又何必去让程咬金为难,左右今夜便能见真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卫里已然无事,尔这就回去罢,记得在文事上好生准备准备。” 程咬金虽不曾明言麻烦来自何处,可言语间却是作出了些暗示,很显然,今夜的麻烦十有八九与殷府有关,更可能有不少文臣卷入了其中。 “诺!” 尽管程咬金的提示极为的隐晦,可以陈子明的智商,却是一听便懂,不过么,却也并不甚担心,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就此退出了中军大帐,赶往兵部领印信公函等物去了…… 文事,于旁的武将来说,无疑是难如登天的玩意儿,可对于陈子明来说,压根儿就无须准备——若要说写策论的话,陈子明还不敢保证自己的文章能做到花团锦簇,可要说到赋诗么,陈子明可不以为这时代有人能超得过自己,很显然,在夜宴那等场合下,自然不适合写文章,就算有人要为难,最多也就是在赋诗上刁难上一把罢了,对此,陈子明自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从中军大帐出来后,直接拿圣旨去兵部办了相关手续,将印信、公函、官袍、铠甲等应有之物都拿到了手,往家里头一搁,怀揣着“新欣商号”的发展规划便径直策马去了商号所在地。 “大少来了,弟兄们,大少来了!” “新欣商号”的折扇生意虽已是先后有了几家竞争对手的出现,可毕竟是老字号,生意虽远不及去岁那般火爆了,可也还算得上兴隆,来来往往的提货之商贾不少,迎来送往的事儿自也就少不了,正因为此,陈子明方才刚策马到了附近,就被刚送一客商出门的小六望见了,欣喜之下,那小子也顾不得再去敷衍客商,扯着嗓子便嚷嚷开了。 “大少,早啊!” “子明,来啦。” “子明,赶紧内里坐了去。” …… 一听陈子明来了,奎山等人可就顾不得甚生意不生意的,全都呼啦啦地冲了出来,七嘴八舌地寒暄着,没旁的,大家伙本来都是街头混混,全是靠着陈子明的一力支持,方才得以摆脱底层人士的身份,如今虽尚算不得大富大贵,可到底都已是有产阶级了,对陈子明的感激之心自也就不掺一丝的假。 “兄弟们都早啊,好了,都别闹腾了,奎山随某去后院,其他人该忙啥都接着忙去罢。” 自出了大理寺的监牢,陈子明一直都在忙乎个不停,今儿个算是抽空赶了来,虽有心跟弟兄们好生聚聚,奈何时间上却是太紧了些,也就只能是先办正事要紧了的。 “好叻,大少自便,我等且忙了去。” “走走走,干活去,回头再跟子明好生畅饮上一回。” …… 众人对陈子明皆是信服得很,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也就笑呵呵地全都散了开去,唯有奎山却是陪着陈子明直接进了后院,一路说笑着便到了办公室中。 “奎山,这便是某前些日子所说的规划方略,你且先过目一二,有问题直接问好了,若是没有,那就接着谈股份的事儿。” 各自落了座之后,陈子明也无甚废话,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厚厚的文档,随手便递给了奎山。 “子明,这东西、这东西真有那么神奇么?” 奎山看得很仔细,足足花了近半个时辰,方才将那厚厚的一叠文档全都过了一遍,心中的震撼自是不消说的强,只是于此同时,心下里也不禁微有些怀疑,无他,概因陈子明所规划的方略实在是太完美了些,从生产流程安排到营销企划无一不包,只要产品真能似陈子明所言的那般神奇,赚钱真跟玩儿似地轻松,更难得的是此项目并无须太大的投入,至少在开始阶段是如此,以商号现有之资金,完全可以应对自如,甚至不会影响到折扇生意的进行,如此之规划已是完美到不能再完美,至少他奎山本人是挑不出半点的瑕疵来的…… 第九十章 皇城夜宴(二) “神奇不神奇,试制出来老哥便知道了,只是此门生意可不似折扇那等薄利之物,保密工作乃是关键之关键,一旦稍有泄漏,后果殊难预料,宁可前期准备得充分些,也须得确保此生意乃是独门,某身在朝廷,恐难分出太大的精力为此,就须得靠奎山你来把握这一切了。” 陈子明并未直接回答奎山的疑问,而是面色肃然地提醒了其一番。 “子明且放宽心好了,某知晓该如何做的,此项目之具体内涵,无子明之令,某纵死也断不泄漏于旁人。” 这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奎山立马便收敛起了激动的心情,面色一正,满脸坚毅之色地发下了誓言。 “嗯,奎山老哥的话,某自是信得过,既然奎山老哥对规划本身已无异议,那接下来就说说股份的事儿好了。” 尽管陈子明本人跟赵奎山的接触并不算多,可有着前任的记忆以及这段时间的密切联系,陈子明对其之为人还是深信不疑的,该交代的既是已交代过了,陈子明也就没再多纠缠保密工作之事。 “子明请讲。” 如此大的一门生意,自然不可能似折扇这般随意处置,个中的道理,奎山自不会不清楚,也不可能会有丝毫的异议。 “如此大的一门生意,想吃独食是断然不成的,就算一开始不出问题,一旦做大了,眼红者必然无数,某虽在朝中已算是略有地位,却也难挡住群狼环视,为确保万全故,须得有分量之人参与其事,故而,某是这样想的,这门产业就开在翼国公的地盘上,以防止有小儿辈暗中窥视,为此,让出一成份子给翼国公府上,再出一成半的份子给卢国公,两成归诸位弟兄所有,具体如何分配么,奎山老哥看着办便是了,某不干涉,至于剩下的五成半股份,某自取三成半,余下两成为机动,一旦有需要,随时可以腾挪出来,至于红利的分配么,年利所得之纯利留三成为商号之发展基金,余下者方才按股份分发,对此,奎山老哥若有疑义,且请直言。” 兄弟情分归兄弟情分,生意却须得明算账来着,陈子明虽有心帮衬着众兄弟们一把,却断不可能大公无私到捐出所有之地步,哪怕可能会惹得众兄弟们不快,陈子明也须得先将丑话都说在了前头,成便成,不成的话,那就另起炉灶也算不得甚难事儿。 “子明如此有心要拉老哥等一把,兄弟们只有感激的份儿,岂敢有甚疑义的,我赵奎山在此表个态,一切皆按子明说的办了去,谁若是敢有异心,天诛地灭!” 面对着偌大的一门生意,不能独享,要说心中没遗憾,那显然不太可能,然则赵奎山却是清楚得很,此生意并非定要他赵奎山等人参与其中,凭着陈子明眼下的地位,要想找人出面来操持,其实当真算不得甚难事儿,一念及此,赵奎山心中除了感激之外,自也就不会再有甚旁的念头了的。 “奎山老哥言重了,事既说定,且就按着规矩办了去便是了,众兄弟那头还须得奎山老哥出面分说一二,另,契约文书也都早些备好,至于选址一事么,且待明日再行商议,某今夜还须得到皇城赴宴,就不多逗留了。” “合”之一字素来最难写,但凡涉及到股份的事儿,从来都不是件轻松的活计,而一旦涉及到巨大利益时,那就更是牵扯极多,对此,陈子明心中可是有所准备的——陈子明只给出了相关规划,却并不曾将产品配方道出,怕的便是难取得赵奎山等人的谅解,一旦彼此生分了去,陈子明也只能是另行设法了的,好在赵奎山并不曾让陈子明失望了去,而今,事既办妥,陈子明也就没再多啰唣,交代了一句之后便即就此起了身,匆匆地离开了“新欣商号”,赶回了自个儿的家中…… 去皇城赴宴自然不是小事来着,陈子明可是足足花了小半天的时间来打理自身,好在有着芳儿的帮衬,一通子手忙脚乱之下,总算是将自个儿收拾得妥妥当当地,崭新的武将服饰往身上一套,得,还真有点人模狗样的,至少他本人是相当的满意,待得一切妥当之后,陈子明这才策马往城里赶,找了间靠皇城最近的客栈寄存了马匹,而后方才施施然地沿着大街向承天门前的广场逛荡了去。 呵,人还真多么! 夜宴的时间是酉时正牌,可身为臣子,自然是不能迟到的,此一条,陈子明自是清楚得很,他出发得早,到了小广场边缘时,也不过才申时五刻左右罢了,却不曾想比他早到的人多了去了,这不,一眼望过去,紫袍官员一大溜,再算上身着高级武将服饰的大员,偌大的广场上已是足足站了有四、五十人之多。 “站住!” 陈子明正自感叹着呢,冷不丁就见一名低级武将领着一队持戈武士拦住了他的去路,无他,尽管陈子明身着正四品武将服饰,可却是步行而来的,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味,要不被拦着,那才真是怪事了的。 “某,左监门卫中郎将陈曦。” 一见果然又被人拦住了,陈子明也自一阵的无奈,没法子,自打回京之后,不是诸事缠身便是在坐牢,陈子明愣是抽不出时间去买辆马车,被拦也属该当之事,好在他早有准备,也不等那名低级武官开口,便已是紧赶着自报了家门,又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令牌,递到了那名低级武将的面前。 “原来是陈将军,得罪了。” 令牌乃是身份的证明,属兵部所发,尽管也可能有假,可断然没人敢拿假令牌跑皇城来送死的,那名低级武将自然不疑有它,只扫了眼令牌,便赶忙双手捧着,递回给了陈子明,恭谨地致歉了一声,便即领着手下人马退了开去。 “哈,臭小子,走着来皇城,还真有你的!” 广场上的人虽是不少,可都是分成几个圈子在聊着天,陈子明一眼望将过去,大部分都认识,不过么,也就是他陈子明认识人家,人家可不认识他陈子明,正自不知该往哪凑之际,却见苏定方哈哈大笑着走了过来,用力一拍陈子明的肩头,戏谑地调侃了一句道。 “末将见过苏将军。” 一听苏定方这般说法,陈子明也自没得奈何,谁让他忘了去借一辆马车呢,也就只能是平白被苏定方调侃了去,却是连反诘的理由都难找。 “得,少来这一套,你小子如今也是中郎将了,还封了侯,嘿,这才一年不到,就跟苏某平级了,跟你小子一比,苏某都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往日里苏定方乃是陈子明的顶头上司,受他的礼,自是该当得很,可眼下么,两人已是平级了,再要受了陈子明的礼,可就有违制之嫌了,这不,苏定方略一错身,让了让,以示不敢真受了陈子明的见礼,可口中么,却是酸意十足地刺了陈子明一把。 “陈某能有今日,皆苏将军提携之功也,实不敢或忘焉。” 尽管眼下地位已然跟苏定方平级了,可陈子明的恭谦态度却始终未变,没旁的,只因陈子明很清楚满大唐虽说名将无数,可真要说到军略能力,除了李靖这个军神之外,也就属苏定方了得了的,至于李绩、程咬金等诸般大将么,名气固然很大,可其实在军略能力上都不如苏定方,其之所以到眼下都没能冒头,不是本事不行,而是身份所限,谁让他投唐迟了,还是战败归乡后才被启用的,先天上就难得到太宗的绝对信任,但这并不影响陈子明对苏定方的敬重。 “哼,一丘之貉!” 陈子明话音方才刚落,还没等苏定方接话呢,不远处便传来了一声不屑至极的冷哼声,二人循声望了过去,入眼便见侯君集与段志玄等人正满脸轻蔑之色地站在一旁。 “哼,尔……” 尽管蒙李靖看中,成了其之兵法传人,可苏定方在朝廷中却是一直没个出头的机会,个中的原因么,虽说有着太宗对其不太信任的成分在,可也不凡侯君集明里暗里打压的缘故,起因么,自然是侯君集也曾跟李靖学过兵法,只是李靖看不上侯君集的能力,只传了些不太重要的部分,要紧处一概不传,为此,二人还曾在太宗面前闹过别扭,彼此间互相说对方有反心,正是因为此,侯君集对得了李靖真传的苏定方素来看不顺眼,当然了,苏定方同样也看侯君集不顺眼,这会儿一听侯君集出口成脏,苏定方当即便怒了,瞪眼便欲反骂将回去。 “苏将军,末将这几日想到了一套军演之道具,于军略上当有大用,只是还有几处关键尚未能构全,还请苏将军帮着指点一二可好?” 这一见苏定方要与侯君集等人起冲突,陈子明可就不敢坐视了,没旁的,苏定方如今不过区区一中郎将而已,在李靖已然彻底隐退的情况下,与侯君集这等重臣交恶,实在难有半点胜算可言,这便赶忙将苏定方拉到了一旁,作出一派肃然状地说起了苏定方最感兴趣的话题…… 第九十一章 皇城夜宴(三) 尽管为拉开苏定方而扯出的由头是临时起意,可架不住陈子明心中有货,一将后世的沙盘推演规则略略解说了一番,立马便引得苏定方兴趣大起了,也顾不得再跟侯君集置气,心思很快便被陈子明所言的新奇事物给吸引住了,就着沙盘兵旗推演之程序与规则便探讨了起来,说得兴起之下,浑然没注意到时间之流逝。 “陛下口谕,宣诸公两仪殿觐见。” 就在陈子明与苏定方就军旗推演一事大谈特谈之际,广场上聚集的重量级朝臣已是多达六十余,天色也已到了黄昏之时,终于有一名中年宦官领着两名小太监从承天门里行了出来,音调高亢地宣了太宗之口谕。 “臣等领旨谢恩。” 早在那名中年宦官露面时,诸般朝臣们都已紧着按品阶高下站好了队,就连谈兴正浓的陈子明与苏定方也不例外,当然了,在场诸多显贵里,也就属他俩品阶最低了——陈子明能得到邀请,那是因为他在征伐吐谷浑一战中立功最巨,而苏定方能得邀请么,纯属是因受李靖牵连而下了狱的补偿,否则的话,凭着他二人的官阶,还真上不了这等大场面的,毫无疑问,他俩只能是站在队尾,跟在一众极品朝臣们后头敷衍着谢了恩。 啧啧,这就是皇宫了,果然奢华! 诸般显贵们都是进惯了皇城的,对皇宫中的景致自然不会有甚感觉,哪怕是苏定方这等不怎么受太宗待见的将领平日里也没少上朝,唯独只有陈子明一人是第一次进皇城,当真跟好奇宝宝一般,四下乱看着,当然了,他也只敢用眼角的余光来观察罢了,真要敢东张西望,那绝对是要被记档的。 两仪殿,太极宫中的第二大殿,因地处内禁,又称为内朝,乃是太宗接见亲近大臣以及贡使的地儿,唯有三品以上官员方可入内,当然了,似陈子明以及苏定方这等四品武将,因着太宗特许,也能进入其中,然,只是特例耳,并不在朝廷规矩之内,属殊恩之荣耀。 “臣等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待得一众大臣们鱼贯着行进了两仪殿中,入眼便见太宗以及长孙皇后已然并排高坐在了上首,众臣工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尽皆疾步抢上了前去,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平身。” 太宗待下一向颇为宽厚,似这等宴饮之场合,就更显随意了几分,但见其笑容满面地一摆手,已是随口吩咐了一句道。 “谢陛下隆恩。” 太宗可以随意,众人却是不敢失了礼数,尽皆恭谨地谢了恩,而后方才站了起来,却并不敢就此去两旁的空几子后头就座,而是恭谨地等候着太宗的指示。 “好了,今日宴饮,非关国事,就都不必拘礼了,坐罢。” 太宗显然很满意诸般臣工们的恭谦,但却并未让众人多站,笑着便一挥手,和煦地赐了座。 “谢陛下隆恩。” 有了太宗这么句话,众大臣们这才算是略微松弛了下来,紧赶着谢了恩之后,按着品阶之高低分两旁各自落了座——因着李靖告病没来,在场诸般人等中就属左仆射房玄龄地位最高,做了左边第一张几子,与其并坐的是右仆射萧瑀,右边坐第一得则是司空长孙无忌,与其并坐的特进杨恭仁,其余诸如侍中魏征等人则各分左右两两并坐,至于陈子明与苏定方这两位品阶最低的武将么,自然只能并坐在最靠近殿门处了的。 这就是长孙皇后了? 众人落了座之后,自有一队队抬着食盒子的宦官们紧着为众人上酒菜,毫无疑问,宫廷菜肴自然不同凡响,色香味俱全,更难得的是菜的形状也摆弄得漂亮至极,然则陈子明却是压根儿就没去注意那些酒菜,尽管人是正襟危坐着,却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打量着前世那个时空中有着最贤惠之美名的长孙皇后,但见其不过三十出头的年龄,样貌其实并不算出众,最多不过是中上水准罢了,微胖,满脸温和的笑容,亲和力十足,望之有若邻家大嫂一般,只是一双眼却是亮得清澈,显见必是个睿智之人,总体来说,与陈子明臆想中的长孙皇后差距不小。 在不曾见到长孙皇后前,陈子明一直认为长孙皇后必然是个才貌双全之人,若不然,何以得太宗万般之眷念,可眼下所见么,显然有些颠覆了陈子明早先的臆想,然则这或许更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长孙皇后的不俗之处,要知道后宫佳丽三千,貌美如花者数不胜数,偏偏长孙皇后便能以略显普通的样貌始终得太宗之心,这显然不是平常人所能办得到的。 “陈曦来了么?” 就在陈子明心里头嘀嘀咕咕地对长孙娘娘品头论足之际,却冷不丁听得前墀上的李世民突然开口发问了。 “臣,左监门卫中郎将陈曦叩见陛下。” 一听太宗点了名,陈子明赶忙收敛起了纷乱的心思,飞快地从旁闪了出来,疾步抢到了御前,紧赶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爱卿且平身罢。” 太宗这段时日可是没少听到陈子明的各种传闻,可要说见么,除了校场那一回之外,今日不过是第二次罢了,但却并不妨碍太宗对陈子明的喜爱,不说军功之事,光是陈子明那等高大有型的英挺模样,便令太宗颇为的欣赏,叫起的声音自也就显得格外的和煦。 “谢陛下隆恩。” 太宗既是叫了起,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轻忽,赶忙恭谨地谢了恩,而后方才起了身,但却不敢站直,而是微躬着身子,作出了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嗯,子明英挺逼人,是条好汉子,好啊。” 陈子明身量本就高,尽管不似程咬金那般惊人的魁梧,可也不是寻常人可比的,这么昂然站在殿中,英气勃发,当真好卖相,太宗忍不住便出言夸奖了一番。 “陛下谬奖了。” 能得太宗欣赏自然是好事一桩,至少对他与汝南公主的婚事来说,绝对是件有利的大好事来着,当然了,心中暗喜是一回事,该有的谦逊却是万万不能少的,但见陈子明深深一躬,风度翩翩地便逊谢了一番。 “子明不必过谦,唔,此番征讨吐谷浑,子明立功最巨,朕却迟迟未赏,反倒令子明受了牢狱之灾,实朕之过也,还望子明切莫往心里去。” 太宗之所以会在这等只有极品大臣才能参与的夜宴场合将陈子明叫了来,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好生抚慰一下陈子明,以防陈子明因被下了诏狱而生出怨气,此乃天子御下应有之道,似太宗这等贤明君主,玩起来自然是顺溜得很,一番自责的话语下来,身为臣下者,心中就算有着再多的怨气,怕也会全都转为浓浓的暖意了的。 “陛下如此厚爱,微臣、微臣感激不尽,唯效死以报圣恩!” 明知道太宗这等自责的话语乃是御下之道,可陈子明的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暖流,当然了,并不算多,但却并不妨碍陈子明借着这等心情的激荡说些感恩的话语,毫无疑问,凭着陈子明过人的演技,表演起来自然是十足十的煽情。 “爱卿这话,朕信得过,能得爱卿这等绝世勇将辅佐,我大唐江山无忧也。” 在陈子明感激涕零地表忠之时,太宗的脸上虽一直挂着和煦的笑容,可双眼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陈子明,显然是在判断陈子明所言是否出自肺腑,最终么,太宗显然是满意了,认定陈子明必属忠臣无疑,夸奖的话语么,自然也就带着格外的嘉许之意味。 “陛下如此盛赞,微臣惶恐,我大唐能有今日之盛况,皆是陛下圣明之功也,上有群臣贤良,下有三军将士忠勇无敌,方才有我大唐之强盛,微臣不过微末之人、蒲柳之姿,实不敢当陛下如此推许,唯鞠躬尽瘁耳。” 拍马屁虽谈不上甚好品性,可要想在官场上混得好,那就断然不能缺了这等本事,否则的话,十有八九要碰得个头破血流,此一条,陈子明自然是心中有数得很,哪怕心中其实歪腻得很,却并不影响其在表忠之时可着劲地狠拍上太宗一把。 “哈哈哈……,好,说得好,子明之忠心可嘉也,朕自当重赏,唔……” 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哪怕是太宗这等贤明君主也不例外,更遑论陈子明这番表态感染力十足十的强,太宗当即便乐得哈哈大笑不已,有心要重赏陈子明一回,只是该赏些甚,太宗一时间还没能决定下来,自不免便有些犹豫了起来。 好机会! 陈子明正愁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向太宗提亲呢,这一听太宗说要重赏,陈子明当即便来了精神,也顾不得考虑得失,一头便跪倒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之后,朗声道:“陛下明鉴,微臣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九十二章 惟我名扬(一) “爱卿有话只管直说,朕听着呢。” 在太宗尚未将话说完前,陈子明这等突兀的打岔显然是有着君前失礼之嫌,然则太宗却并未计较,但见其略一愣神,便即很是和煦地虚抬了下手,爽快地准了陈子明的请求。 “谢陛下隆恩。” 陈子明虽是见缝插针了一把,可真到了要当面向太宗提亲之时,心下里还是不免有些发虚,这便趁着谢恩的空档,飞快地组织了下语言,略一停顿之后,方才满脸诚恳之色地开口道:“启奏陛下,微臣去岁因机缘巧合,偶遇汝南公主殿下,却因误会略起冲突,是时,微臣不知公主殿下之身份,言语多有冒犯,幸得公主殿下宽仁,不计较微臣之孟浪,事情遂就此揭过,却不料时隔不久,微臣再次偶遇公主殿下,争执再起,微臣不知根底之下,竟是不肯稍退,以致不欢而散,本也不甚以为意,却不曾想公主殿下之倩影竟就此深埋微臣心底,日思之,夜萦绕,奈何遍寻不可得,唯怅怅然耳,直到有一日再遇,微臣方知公主殿下之来历,微臣再想忘,亦是忘不得了,斗胆冒昧,得蒙公主殿下不弃,微臣惶恐,虽明知不配,却兀自期颐天恩,若能得允,实微臣三生之幸也。” “哼,狷狂之徒,粗鄙之辈,安敢窥视金枝玉叶,狂悖!” 陈子明的话音刚落,还不等太宗有所表示,却冷不丁听得殿堂右边传来了一声冷哼,赫然是右仆射萧瑀铁青着脸地呵斥了一嗓子。 怎么会是他?唔,原来如此! 陈子明循声望了过去,这一见跳出来开头炮的人竟然是萧瑀,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尽管得了程咬金的暗示,陈子明已然知晓今晚的夜宴必然会起风波,可他预料中的假想敌只会是侯君集、殷元等有过旧怨之辈,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萧瑀会头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可再一看侯君集等人脸上的幸灾乐祸之神色,陈子明瞬间便已猜到了事情的根底之所在。 萧瑀,字时文,南朝梁明帝萧岿第七子,梁末帝萧琮异母弟,萧皇后之弟,说起来,是杨淑妃正儿八经的母舅,也是唯一在世的母舅了,生性刚直,甚至可以说有些孤僻,然,对蜀王李恪却是极为期许,很显然,若是汝南公主能嫁入大门阀的话,对李恪在朝中立足有着巨大的帮助,从此意义来说,似陈子明这等根基浅薄之辈,自然不是个好的联姻对象,至少在萧瑀看来是如此,若是再有侯君集等人暗中挑拨一下,其跳出来反对这门婚事也就不足为奇了的。 虽说对萧瑀的心思极为的不屑,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打算在此际与其争辩不休,不是怕辩不过,而是没那个必要,无他,此老不过是受人利用罢了,与其争个你死我活,岂不是正好中了侯君集等人之算计,再说了,此事并非萧瑀说了能算的,关键还得看太宗的心意如何,正是出自此等考虑,哪怕萧瑀的话说得分外刺耳,陈子明也不曾为其所动,依旧是神情淡然地跪在殿中。 “宋国公所言甚是,是儿不过侥幸得了些微末军功,自以为得计,行为乖张,浑无法度,而今竟敢当庭妄言,其行鄙也,其心叵测,大违人臣之本分!” 陈子明打定了主意不反击,而太宗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才好,大殿里难免便因此而冷了场,然则有人却是显然不愿让这等冷场就这么持续了下去,这不,侯君集当即便冒出了头来,阴阳怪气地狠刺了陈子明一番。 “侯大人,值此君前之地,所言所述,当有实据,敢问侯大人,末将何时浑无法度,又何时曾举止乖张?若无实证,似侯大人这等当庭诬陷末将,怕是有欺君之罪罢?” 萧瑀乃是汝南公主的长辈,陈子明自是不好与其计较过多,可对于凑热闹的侯君集么,却是没啥客气可言了的,一听其在此大放厥词,立马毫不客气地直言反问了一句道。 “你……,尔这厮恃功自傲,大闹大理寺,公然于堂审之际殴打主审官,行为狷狂已极,目无法度,侯某岂能容你!” 在侯君集看来,陈子明先前的缄默乃是软弱的表示,自是乐得趁此机会狠踩陈子明一脚,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敢当庭质问自己,顿时便怒了,不管不顾地便咆哮了一嗓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侯大人与里克(春秋时的晋国大夫)岂有别哉?原大理寺少卿严颜不依法度,不问是非,强欲屈打成招,妄图构陷代国公,其心不轨,其行也鄙,此已有公论,而侯大人却妄图据此来言末将之不是,居心何在?” 与侯君集之间既然已是再无和解之可能,那自然只有将其往死里整了去的,眼下是没机会这么干,可在这等重臣云集之际给其一个难堪还是办得到的,陈子明自是不会有丝毫的顾忌,毫不客气地便反唇相讥了其一番。 “尔……” 侯君集自幼顽劣,读书不成,习武也一般般,可到底是读过几年书的人,自不会不清楚晋献公死后之乱的典故,这会儿一听陈子明将其比喻成了滥杀的晋国大夫里克,当即便被气得个七窍生烟,张嘴便要呵斥上一番,只是词已穷,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反驳陈子明之言才是了的。 “徒恃勇力,实非君子之道也,还是宋国公说得对,狷狂者,难登大雅之堂也。” 一见侯君集被陈子明噎得无言以对,殷元可就有些稳不住了,这便紧赶着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狷狂者,难登大雅之堂?有道理,只是不知勋国公何来的信心,敢言末将是狷狂之徒?莫非又是指鹿为马么?” 陈子明可是真被侯君集等人的卑鄙所激怒了,也就此豁了出去,压根儿就没给殷元留半点的情面,无所顾忌地便顶了其一句道。 “不学无术,光知诡辩者,即是狷狂之徒。” 说起来殷元也不曾面对面地跟陈子明打过交道,可当初为了应对讼案,却是没少从殷氏处了解陈子明的过往,自是清楚陈子明不过只读了几年的私塾而已,哪怕先前陈子明辞锋锐利无匹,可殷元却依旧不曾放在心上,声线阴寒地便讥讽了陈子明一番。 “陛下,殷侍郎直指微臣为不学无术者,微臣却是不服,欲当庭与殷侍郎相较短长,无论是经书子集又或是较量诗才,任由殷侍郎自择,微臣无有不敢应者,还请陛下恩准。” 陈子明等的就是殷元这么句话,能于狠挫其人之余、好生炫耀一把自身之才学的机会可是难等得很,陈子明自是不会错过了去,当然了,他却是并不打算直接跟殷元叫阵,而是朝着太宗一拱手,昂然地提议了一句道。 “哦?好,那朕便做个仲裁好了,二位爱卿且就比上一比,算是为今日之夜宴助助兴也好。” 说实话,太宗虽是对陈子明欣赏有加,可真要他将向来宠爱的汝南公主许配给陈子明么,太宗其实还是有些心存疑虑的,无他,一方面是对汝南公主溺爱得紧,唯恐其嫁错了人,二来么,陈子明虽勇武过人,可毕竟根基太浅,再说了,大唐名将济济,从笼络价值的角度来看,也远不到非得嫁公主之地步,可若是陈子明真的文武双全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的,正因为此,太宗是真有心要看看陈子明的才学究竟如何,自是乐得让陈子明与殷元好生较量上一番,当然了,太宗也不想让这等较量搅乱了方才刚开始的夜宴,这便给这么场较量先行下了个定义——助兴! “谢陛下隆恩!” 这一听太宗开了金口,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赶忙恭谨万分地谢了恩,而后就此站了起来,昂然地转向了殷元所坐的席面,神情淡然地一拱手道:“勋国公,请。” “呵,陈将军既是如此有自信,那殷某也只好奉陪到底了,敢问陈将军,子日:‘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出自何典,又当何解?” 这都已是被陈子明逼到了墙角,殷元自是不可能就此认输的,没旁的,要知道此际不单太宗与长孙皇后在,朝中数得上号的重臣也都在,殷元断然不肯丢了脸面,自忖作诗不甚在行的情形下,他也就只能是选择了经书子集来较量上一番了。 “殷大人问得好,此言出自《礼记》之《中庸》,何谓中庸,无他,适中耳,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自古以来,君子罕矣,而小人每多,故而中庸鲜焉,如此答复,不知殷大人可满意否?” 对于这等考经书子集的勾当,陈子明向来是无所畏惧的,他可不信凭着自个儿的记忆力以及理解能力会输给殷元这等非科班出身的货色,这不,殷元话音方才刚落,陈子明便已随口给出了个无可挑剔的答案。 第九十三章 惟我名扬(二) “哼,‘兑上艮下’出自何典,原文如何,释义又如何?” 殷元尽管是靠着殷开山的荫蔽才得以承袭勋国公的爵位,而后就此踏入了官场,可能晋升到吏部侍郎的高位,却断然不是侥幸,而是确有真才实学的,至少在经书子集上是下过不少苦功的,故而,只一听便知陈子明的答案正确无比,但却绝不肯出言赞同,而是紧赶着便又提出了道问题,赫然是诸多经书里最难的《周易》。 《周易》据说起源于伏羲八卦,而伏羲八卦又起源于传说中的“河图”、“洛书”,说起来乃是华夏文明的源头,卦虽只有六十四,文字也不多,但却包罗万象,若无精研此道者详解,光看经书,很难领悟到其中之精髓,素来是儒家经典中最难的一经,纵使是现时的明经取士也很少以此经为题,无他,太过艰深了些,很显然,殷元以此经为题,便是打算藉此来刁难陈子明罢了。 果然来了! 陈子明既是打定了主意要在朝廷上混着,自然不会忘了文事上的努力,旁的不说,经书子集都是须得熟稔已极的,《周易》么,自是早就背得个滚瓜烂熟了去,不过呢,早先只是不求甚解地背了下来,毕竟这本经书在具体朝务中是用得最少的,再说了,陈子明本身对《周易》那一套,打心底里便不相信,也不愿在此经文上花太多的时间,可昨儿个得了程咬金的提点,知晓今夜有人要刁难,又怎敢不提前做好准备的,实际上,昨夜他几乎一宿未眠,就是在背《周易》的注释,靠着过人的记忆力,已是将他所能找到的所有释义经典全都背过了一遍,而今一听殷元果然搬出了《周易》,心中自是不免大为感慨自个儿的先见之明。 “此言出自《周易》咸卦,《咸》:亨。利贞。取女吉。初六,咸其拇。六二,咸其腓,凶。居吉。九三,咸其股,执其随,往吝。九四,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九五,咸其脢,无悔。上六,咸其辅颊舌。 释义者:《彖》曰:咸,感也,柔上而刚下,二气感应以相与,止而说,男下女,是以“亨利贞,取女吉”也,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象》曰:山上有泽,咸,君子以虚受人;初六,《象》曰:志在外也;六二,《象》曰:虽“凶居吉”,顺不害也。九三,《象》曰:亦不处也,志在随人,所执下也;九四,《象》曰:未感害也;“憧憧往来”,未光大也;九五,《象》曰:志末也;上六,《象》曰:滕口说也。” 陈子明的记忆力当真不是盖的,哪怕《咸卦》的原文以及释义之内容极其复杂拗口,可陈子明却是张口便来,一番长篇大论下来,愣是一字不差,中间甚至不带半点的停顿,至于释义更是解说得无比到位,就算是再挑剔之人,也断然从中找出甚瑕疵来的。 “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跂。出自何典,其意何如哉?” 一听陈子明如此顺溜地便将《咸卦》解说得个透彻无比,殷元的脸色自不免便微有些阴沉了起来,没旁的,《周易》已经是五经里最难的了,却还是难不倒陈子明,毫无疑问,再问其它经典,怕也是枉然,一念及此,殷元立马便改了主意,将现时已不甚流行的《庄子》都搬了出来,还故意从中砍头去尾地取出了半截子的话,摆明了就是想以此来难倒陈子明。 “此言出自《南华经》之骈拇,文曰: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跂;长者不为有馀,短者不为不足。释义者:所以结合的并不是骈连,分枝的亦非是有余,长的非多余,短的也并非不足,简而言之:存在便是道理,殷大人以为然否?” 殷元此问一出,陈子明不由地暗叫侥幸不已,没旁的,自打穿越以来,陈子明确实是背了不少经典,然则《南华经》一类的道家经典却并不在其中,尽管李唐遵道,可也就是表面文章而已,实际上,老庄学说早在汉朝便已没了市场,无他,不适合统治之需要耳,故而,陈子明还真就没怎么去理会老庄之说的,只不过前世时,他曾有段时间很迷老庄,似《道德经》、《南华经》这等道家经典还真就曾专研过,尽管后来兴趣转移了,可凭着过人的记忆力,却并未将这两本道家经典忘了去,这会儿听得殷元问起,应答起来自是不难。 “陈将军既是自言有诗才,那便请以夜宴为题,当场赋诗一首好了。” 这一见陈子明居然连已不甚流行的老庄之说都懂,一向自负才高的殷元可就不免有些发慌了,眼瞅着在经书子集上无法难住陈子明,这便赶忙将考题转到了赋诗上。 “慢,《曲礼》有云曰:来而不往非礼也,殷侍郎已是连考了末将三题,当知事不过三,似该轮到末将问难了罢?” 陈子明可没打算一直让殷元把握着主动权,根本没去理会殷元的第四道考题,一摆手,已是毫不客气地止住了殷元的话头。 “既如此,陈将军便请出题好了。” 虽说被陈子明的打岔话语狠狠地膈应了一下,奈何陈子明所言不无道理,殷元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应承了下来。 “请教殷大人,子曰:兴于诗,出自何典,后续当接何文,释义又是何如哉?” 先前尽管一直都是殷元在提问,他也始终不曾对陈子明的答案作出个明确的表态,可陈子明从其脸色的微微变幻中便可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殷元对经书子集确实是下过苦功的,一般性的问题恐怕很难将其压服,要想办到此点,还须得另辟蹊径才成,而这,对于前世时常在网上与人论战的陈子明来说,算不得难事,但见其略一沉吟,便已是问出了一道看似容易、实则暗藏杀机的问题。 “此言出自《论语·泰伯》,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释义者,无外乎人之品性形成于学诗,自立于学礼,完善于学乐耳。” 果然不出陈子明所料,殷元对《论语》熟稔得很,哪怕陈子明只起了个头,殷元却是不假思索地便给出了后续经文以及释义,说起来算是附和传统之断句与释义,但却是一头便栽进了陈子明预设的陷阱之中。 “殷大人确定是如此么?” 一见殷元已然跌到了陷阱中,陈子明心中自是暗笑不已,不过么,脸上却是一派从容之淡定,诱导性地又将坑挖得更深了几分。 “然!莫非陈将军还有甚旁的释义么?那殷某倒要请教高明了。” 一听陈子明此问蹊跷,殷元不由地便是一愣,可转念一想,又认定自己所答断无错误,若是有错,那一准是陈子明自己弄错了,心一动,便已是起了反诘之意,这便眉头一扬,语带不屑地反问了一句道。 “我辈读书人最怕的便是死读书却不求甚解,更可悲的却是断章取义而不自知,陈某尝听闻有此类自以为是之辈,心尤不信,今听殷大人一番话,方知古人诚不我欺也!” 殷元位高权重不假,可却是陈子明的敌人,还是那等永远没有和解可能的敌人,既如此,陈子明自然是不会跟其讲甚客气的,这一见殷元已是结结实实地栽进了坑里,不趁机狠狠踩上一脚又更待何时? “嗡……” 陈子明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刻薄了些,正自津津有味地听着二人论战的诸般重臣们顿时便哗然了起来,武将们倒也就罢了,仅仅只是认为陈子明此言太过激烈了些,可文臣们却是都以为陈子明这就是在无理取闹,没旁的,《论语》乃是每个读书人都要精研的经典,能混到极品文臣的,自是对此都精熟已极,当真就无人认为殷元说的有甚不对来着,反过来么,也就证明陈子明不是不懂此文,便是在胡搅蛮缠了的。 “大胆陈曦,安敢在君前胡言乱语,狂悖!” 殷元虽是很恼火陈子明的尖刻话语,不过么,他自持风度,却是并未急着出言呵斥陈子明的无理取闹,可自以为读过书的侯君集却是忍不住了,也不管场合不场合的,猛地一拍几子,便已是声色俱厉地呵斥了一嗓子。 “强不知以为知者,谬也;不明所以而强入人以罪者,愚也!” 从第一次见面时起,陈子明对刚愎自用而又为人浮夸的侯君集便无一丝的好感可言,后头又与其多番摩擦,再算上征伐吐谷浑时差点被这厮巧借名目地暗算了去,彼此间的仇已是结得深了去了,以前是没机会给这厮难堪,不得不忍着,至于而今么,陈子明可是不想再忍了,这一见其又冒出头来胡言乱语,陈子明又哪会跟其客气的,嘴角一撇,便已是满是轻蔑意味地讥讽了其一句道。 第九十四章 惟我名扬(三) “竖子无礼,安敢辱骂上官,实是狷狂至极,侯某断不与尔干休!” 侯君集一向是个很狂妄之人,不管何时何地都是如此,往常就没少在御前跟旁的朝臣吵骂,凭着其泼皮的本性,还真就从不曾吃过亏,偏偏遇到了陈子明之后,每每吃瘪,早就将陈子明恨到了骨子里去了,这会儿自忖占着理儿,更是难忍陈子明这等轻蔑的口吻,怒不可遏之下,已是狂拍着几子,厉声地咆哮了起来,状若厉鬼一般。 “低贱之辈终归是粗鄙,言语无状,举止粗俗,不识礼数,难堪大用!” 段志玄一向跟侯君集关系不错,也同样看陈子明极为不顺眼,只不过他在文事方面是真没啥能耐,写写公文还成,至于经书子集么,学是学过,可连囫囵吞枣都算不上,能记得住的经文拢共也没几句,先前虽说有心帮着殷元一把,可惜却是有心而无力,这会儿听得陈子明如此讥讽侯君集,自以为抓到了攻击陈子明的大好机会,自是不肯错过了去,这便阴恻恻地从旁插了一句道。 “徒争无益,子明既言勋国公之释义有误,那就且说出尔之见解好了。” 一见众臣有着围攻陈子明之势,魏征显然是有些看不过眼了,没旁的,他与秦琼乃是生死之交,自是不能坐视陈子明就这么被侯君集等人毁于当场,这便抢在从龙一系的文官们反应过来前,先行转开了话题。 “魏相有令,末将自当遵从。” 魏征这等打岔之言听起来似乎是中正平和,可实际上么,却无疑是在为陈子明解围,这等情,陈子明自是须得领的,也自不再多拉仇恨了,这便先是恭谦地朝着魏征致意了一下,而后方才一清嗓子,朗声道:“某之所以说殷大人所言为谬,概因此句之句读当是——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前人误读此句,以致断章取义,实谬也,不假思索,而照搬古人,更是谬之大谬也,所谓死读书,不求甚解者,便是此类!” “嗡……” 陈子明此言一出,大殿里当即便又炸开了锅,没旁的,《论语》的普及程度实在是太高了,殿中人等,除了似程咬金这类纯粹的武将之外,基本上都通读了此经,所有人都是按着前贤的注释来领会此经的,在对待前贤的态度上,向来是奉若神明,哪有人敢似陈子明这般提出不同之见解的,这显然有着离经叛道之嫌。 “荒谬绝伦,擅改圣人语录,是为大逆不道,当诛!” 侯君集也是读过《论语》之人,虽远谈不上精熟,可到底还是清楚主流句读是怎生回事,此际一听陈子明居然别出机枢,自以为抓住了陈子明的把柄,第一个便跳出来打算就此将陈子明置于死地了的。 “胡说八道,君前妄言,无礼至极!” 段志玄与侯君集类似,都是读过几年书,却没能在文事上取得甚成绩,可也同样都对《论语》较为熟悉,自然也不认可陈子明的句读法,紧跟着也忿忿不平地嚷嚷了一嗓子。 “请指教!” 殷元虽也被陈子明所言气得个眼冒金星,可到底是文臣,涵养自是比之侯、段二人要强了不老少,倒是不曾恶语相向,仅仅只是一拱手,面色铁青地要陈子明说出个所以然来。 “好说,殷大人虽是误读了《泰伯篇》,可想来对全文应是熟稔的,那便该知前言与后语之连贯,也应是知晓圣人‘有教无类’之博大胸怀,既如此,那便该知末将所言,方才是正理也,试看前文,言及者,皆育人也,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此曰者何?无外乎刚与毅也,皆君子之品性也,后文所言为何?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此宽仁也,亦是君子之品性哉,前后对应,当可知中间之文当是‘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何意哉,无他,教而无类也,敢问殷大人,可是然否?” 前世那个时空中,有关这句话的句读之争不可谓不烈,在诸多网站上都颇多这类型的考据文章,对此,曾参与大辩论的陈子明自是底气十足得很,一开口,便又是一篇偌大之文章,话语虽多,可却是条理清晰,环环相扣,整个论证过程严谨无比,压根儿就没留下让人挑剔之瑕疵。 “好,斯言大善,子明不单多读书,又能善读书,假以时日,必一代大儒也!” 陈子明这么番话语一出,原本哄乱的殿堂中顿时便是一派的死寂,哪怕是殷元等人也都没了声息,尽管不服输,可要想找出反驳陈子明之论断的道理么,一时半会间又哪能办得到,到了这等田地,除了假作沉吟状之外,却是真没旁的法子好想了,然则魏征却是没理会殷元等人的尴尬,高声地便喝彩了起来,言语间对陈子明之才可谓是推许备至。 “魏相过誉了,末将当以魏相之期许为目标,修身养性,以期有成。” 对上殷元等人时,陈子明是铮铮铁骨,寸步不让,可到了魏征面前,却又是一派的谦逊,毫无半点的自矜之色。 “嗯,有傲骨而无傲气,子明果然大才也,朕甚是期许哉。” 太宗虽是马上皇帝,可与此同时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尽管内心深处并不以为陈子明所言的便是真理,无他,‘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乃是帝王之术,古今如一,属于可做不好说之事,正因为此,太宗是断然不会在此句读上跟陈子明辩论上一番的,当然了,真要辩,依太宗本人的才学,怕也难从推理上来压服陈子明,且又不愿这等争执再这么没完没了地持续下来,有心赶紧揭过此事,这便笑着夸奖了陈子明一番,打算就此为陈、殷之争画上个句号。 “陛下谬赞了,微臣惶恐,若能得陛下周全,微臣三生有幸焉。” 陈子明本心里就不愿在这等时分跟殷元等人纠缠不清,之所以强硬对抗,根本目的还是想着娶汝南公主过门而已,这一见太宗有心结束争执,他自是不愿反对,先是谦逊了一番,而后便紧赶着又提出了前议。 “嗯,朕……” 虽说内心深处并不见得认同陈子明先前的句读之推断,可一番考校下来,太宗却是认可了陈子明的才学,有此文武全才之驸马,太宗也真没啥不满意之说,张口便要给陈子明一个肯定的答复。 “陛下且慢,臣有话要说。” 在场诸多重臣中,要论谁最恨陈子明么,断然不是与陈子明最早结仇的殷元,而是侯君集,无他,这厮心胸最是狭窄不过了的,这不,一听太宗有就此准了陈子明之请的意思,他立马便跳了出来。 “唔,卿家有话便说好了。” 只一看侯君集的架势,太宗便知其要说的是甚,不过么,却并未出言制止,没旁的,侯君集乃是最早跟随太宗的从龙元勋,又曾在“玄武门之变”中立有大功,太宗对其一向恩宠得很,故而,哪怕明知侯君集要说的话与己意有所不合,太宗也由得其发挥了去。 “陛下明鉴,臣以为光凭着能背几句经文、谬解前贤之论,实难堪称大才,我朝开科取士素来重诗赋,此子若能在此大宴时分当场赋出佳作,方才算是有些才学,不然,不过欺世盗名之辈也,实不足取!” 先前殷元在出题要让陈子明赋诗时,被陈子明当场拒绝了,似乎对此道不甚有信心,至少在侯君集看来是如此,他既是不想让陈子明得偿所愿,自然是要在诗赋上做些文章了的。 “唔……” 侯君集这等话语尽管早在太宗的预料之中,可对于要不要再让陈子明展露一下诗才么,太宗也不禁微有些犹豫,没旁的,大儒之辈未见得便是诗人,反之亦然,要想两者兼具,实在是太难了些,就陈子明这等年岁,又是习武之人,能将诸多经典掌握熟稔,已属相当不易了的,再要奢求陈子明兼具诗才,实在是有些太过强人所难了罢。 “陛下,老臣以为侯尚书斯言有理,其既是要娶汝南公主,就须得是文武全才之人,若不然,何以令人信服哉。” 值此太宗犹豫之际,诸般臣工们都不敢胡乱言事,唯有右仆射萧瑀却是没那个顾虑,亢声便进谏了一句道。 “善,陛下,臣以为萧相所言甚是,所谓真金不怕火炼么,是驴子是马,终归须得遛上一遛方才能知。” 有了萧瑀这么一打岔,段志玄也来了精神,紧赶着便出言附和了一把。 “胡扯八道,做几首诗是能治国还是能当饭吃,有武能打天下,有文可理政,便已是文武全才之人了,尔等如此咄咄逼人,未免太过了罢。” 程咬金先前一直不曾开口,那是因为陈子明始终占据着上风,用不着他程咬金出面帮衬,可此际见侯君集等人实在是无耻太过了些,程咬金的糙性子当场便发作了起来,但见其一拍几子,便已是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嗓子。 第九十五章 惟我名扬(四) “陛下,臣以为值此良辰美景,确是当得有佳作佐兴,既是群臣都有此等想法,不若便来上一场诗会也自无不可。” 程咬金素来混不吝,属刺猬的,谁挨着谁倒霉,他这么一发飙,侯君集等人尽自怒目圆睁,却愣是不愿与其多扯淡,场面自不免便稍有些冷了下来,不过么,也没冷上多久,还没等太宗作出个决断,就见坐在右边第一位的司空长孙无忌已是笑着提议了一句道。 “嗯,这个主意不错,子明啊,你看可成否?” 好端端的一场夜宴说是开始了,可愣是折腾了近乎半个时辰也不曾真正进入主题,太宗也自烦得个够呛,偏偏他又不好直接制止侯君集等人对陈子明的围攻,而今么,有了长孙无忌的打岔,太宗也就有了顺坡下驴的借口,只不过太宗却是并未直接下个决断,而是和煦地征求了下陈子明的意见。 “陛下圣明,微臣愿抛砖引玉,姑且搏一笑耳。” 要说赋诗,陈子明当然不惧,然则他却是断然不想真搞成了甚诗会来着,无他,太宗还没答应他的提亲呢,真要是诗会一出,这个话题岂不就得被掩盖了过去,错过了今日,陈子明都不知何时才能再有机会向太宗提亲了的,从此意义来说,陈子明自是不愿真按着长孙无忌的办法行了去,可又不好直接拒绝,索性便打算玩上一把先声夺人,看谁还敢再出来献丑! “好,子明既是有此信心,朕自当周全,若是能有佳作面世,朕便准了尔之所请。” 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太宗第一个反应便是不信,没旁的,太宗既是看重了陈子明之勇武,又有心要栽培于其,自不可能会不去调查一下陈子明的根底,当然了,这番调查是在陈子明出征之际完成的,得出的结论么,其实与殷元的调查结果无太多的不同之处,除了查出陈子明勇武过人之外,其余并无太多所得,早先陈子明展露儒学上的才华时,太宗已是颇觉意外了的,而今,陈子明居然还敢在诗赋一道上表现一把,太宗实在是不敢相信天下会有这等奇才之辈,只不过不信归不信,太宗却是并未有丝毫的流露,而是豪爽地便给了陈子明一个承诺。 “谢陛下成全,那微臣便献丑了。” 有着数千首古诗压底,陈子明信心自是十足得很,压根儿就没甚怯场之表现,但见其先是恭谨地谢了恩,而后便即作出了一副沉吟的样子,在殿中不紧不慢地连迈了数步,大有当年曹子建七步成诗之风范。 “哼,装模作样,妄自尊大,竟敢自比曹子建,当真马不知脸长!” 陈子明才刚迈了三步,侯君集已是满脸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便讥讽了陈子明一把。 “哈哈哈……,侯大人说得太对了,不过呢,人家有才么,虽不到八斗那么多,估摸着一斗半应该是有的,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今有陈子明七百步成诗,亦是美谈来着。” 侯君集话音刚落,段志玄已是不顾场合地哈哈大笑了起来,言语尖刻无比地贬损了陈子明一番。 “哈哈哈……” 在场的诸般臣工中,从龙的元勋毕竟占大多数,尽管不一定跟侯君集等人相善,但却无人乐意见到似陈子明这等毛头小子就此崛起的,自是都乐得哄闹上一番,至不济也能打乱一下陈子明的思路不是? “有了!” 本来陈子明还想着多迈上几步,略输给曹子建几分也就是了,可这一听侯、段二人越说越不像话,当即便恼了,自是起了狠甩其耳刮子之心,也就没再多犹豫,只迈了五步,便已是抬起了头来,一扬眉,朗声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圣天子、众贤臣,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秦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好诗!” “好!” “精彩!” …… 诸般臣工们原本对陈子明的诗才都不抱有太多的指望,不止是侯君集等人如此,魏征等欣赏陈子明的大臣们也自不例外,无他,陈子明实在是太年轻了些,才不过十七岁而已,又一向籍籍无名,怎可能做得到一鸣惊人,大体上都以为陈子明顶多胡诌出首打油诗也就算是了不得了的,却万万没想到陈子明这一开篇便是气势惊人,全诗无一不佳,句句珠玑,绝对属千古之佳作,古来所罕有,一闻及此,纵使是原本对陈子明不甚感冒的从龙之文臣们也不禁为之拍案叫绝不已。 “好诗,好豪情,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好,得此佳作,今日之夜宴必流芳千古也,子明如此大才,朕心甚慰,能得此佳婿,朕无忧也,哈哈哈……,来,都举樽,为子明此诗浮一大白!” 太宗原本的心思与诸般臣工并无甚不同之处,都是不信陈子明能写出甚佳作的,然则事实却给了太宗一个意外之喜,心情大好之下,太宗也自无甚犹豫,很是爽利地答应了陈子明的提亲,不禁如此,还兴奋得霍然而起,一把抄起几子上的酒樽,朝着众臣工们便是一晃,高声地提议道。 “陛下圣明!” 有了陈子明这等千古绝唱在前,自是无人敢再冒出头来搅事的,再一看太宗都已站了起来,又有谁还敢再端坐着不动的,不管心中作何感想,此时此刻都须得赶紧举樽称颂上一番,就连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长孙皇后也自不例外,只是其站起来之前,却是若有若无地看了陈子明一眼,眼中隐隐有微弱至极的精芒在闪动着。 嗯?长孙皇后这是…… 陈子明的灵觉素来敏锐,尽管长孙皇后的视线只是一扫而过,可陈子明却是隐约察觉到了内里的不明之意味,不由地便是一愣。 “子明啊,朕明日便下了诏书,准了尔之提亲,该准备的,尔还须得着紧才是。” 太宗越看陈子明便越是喜欢,很是和煦地便又出言安抚了陈子明一把。 “谢陛下隆恩,臣自当遵旨行事,断不敢自误。” 一听太宗开了金口,陈子明可就顾不得去琢磨长孙皇后的不明之扫视,赶忙飞快地收敛了下心思,恭恭敬敬地磕头谢了恩。 “嗯,那便好,坐罢。” 今儿个的夜宴虽是波折颇多,可最终却是完满无缺,太宗的心情可是好得很,也自没再多啰唣,一摆手,示意陈子明自行去落座。 “诺!” 陈子明今日前来赴宴就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提亲,而今,目标既是已然实现,陈子明也就不打算再多出风头了,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坐回了原位。 “上歌舞!” 陈子明方才刚退下,太宗已是轻拍了下手掌,自有边上侍候着的一名中年宦官紧赶着高声宣了一嗓子,旋即便见鼓乐声就此大作中,一队队水袖飘飞的舞女袅袅地行上了大殿,婉转歌声起处,舞姿妙曼非常。 “好小子,行啊,今日过后,你小子怕是要名扬天下了。” 苏定方先前虽是不曾出言帮衬陈子明,可心底里却是着实为陈子明捏了把汗,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能在诸多重臣的围攻中全身而退,还捞了个驸马都尉,心中啧啧称奇之余,忍不住便挑着大拇指狠夸了陈子明一句道。 “呵,那就托苏将军吉言了。” 出名或许是好事,可也可能是坏事,好事么,自然是终于能将汝南公主娶回家了,至于坏事么,用一句俗话便能说明所有问题,那便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如今他陈子明的风头固然是出得大了,可挨黑枪的机会也就大了,个中的得失还真不好说得很,只是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是再来一遍,陈子明也依旧不会有所更易,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当真没啥好怕的。 “嘿,臭小子,好自为之罢。” 尽管陈子明回话时面色平静如常,可苏定方却是瞬间便猜到了陈子明的心思,但却并未多言,仅仅只是轻笑了一声,很是有心地提点了陈子明一句,便即闭紧了嘴,再不肯多言了。 好自为之?呵,走着瞧好了! 尽管苏定方说得很是隐晦,可陈子明却是能明了其之所言必有所指,奈何事已至此,哪还有甚回头路可走的,就算有,陈子明也不屑去走,至于将来的事会如何么,陈子明此时也懒得去想那么许多,姑且走一步看一步便是了…… 第九十六章 独门生意 原本就已名声鹊起的陈子明这回是彻底大火了,那首豪迈已极的《将进酒》一夜之间便传遍了京师,长安为之纸贵,而次日午间的一道诏书,更令这等“大火”之势旺上加旺——太宗下诏,将汝南公主下嫁陈子明,婚期定在了十一月初八。 出名不出名的,陈子明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他关心的就只是总算盼到了圣旨的下达,遗憾的是婚期排得似乎有些太靠后了——眼下这才刚八月初,还得熬上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理所当然地令陈子明相当的不爽,可也没辙,这就是规矩,公主大婚乃是朝廷大事,又怎可能随意了去,三个月的准备期都已算是少了的,实际上,太宗也已是对陈子明颇为的照顾了,又是赐宅院,又是着得力的宦官前去陈子明的新宅中打点诸般事宜,再算上程咬金出面充当陈子明的长辈以应对诸般杂务,各项准备事宜还真就没陈子明啥事的。 这等敏感时分,没事就是最好之事,刚干出了场惊天动地之勾当,再不懂得低调,那就是在找死了的,对此,陈子明自然是心中有数得很,除了点卯以及上朝之外,陈子明能不去城中便不去,每日里大多数时间都猫在了自家府上,当然了,是旧宅,无他,新宅虽已挂在了他陈子明的名下,可还在紧张地翻修之中,压根儿就无法住人。 闭门读书?当然,不过么,也就只是个借口而已,仅仅只是用来应付那些蜂拥而来的各色访客的,实际上么,大半个月下来,陈子明就只干了一件事,那便是试验,反复地试验,以找出最适用的配方——镜子,陈子明要整的大项目就是镜子! 陈子明的童年可是在一家大型玻璃厂里度过的,对玻璃的生产工艺自然是熟悉得很,大学里学的又是化工机械,尽管硕士还没毕业,可对于玻璃的配方乃至镀银工艺,却是一点都不陌生,实际上,他所掌握的玻璃配方多得是,从最原始的配方到最先进的配方乃至工艺都有,问题是身处这么个几乎可以称得上一无所有的时代,大多数的配方都失去了意义,无他,没有相关产业的配合,高精尖的东西全都是空中楼阁罢了,根本派不上用场,倒是最原始的配方还能用,基本上所需的材料都能找得到,当然了,材料好办,可要想将材料按配方捣鼓出成品来,就不是件轻松的活计了,哪怕陈子明对做实验的勾当熟稔已极,却也须得大量的时间来对配方进行调整。 陈子明的心很大,他要的可是独门产业,如此一来,保密工作就显得无比的重要,这可不光是在秦府的地盘上划出一大块地、再圈起一道围墙那么简单,除了工艺流程的保密之外,原材料的采购也是关键中的关键,陈子明可不想因着原材料的采购之事将配方给泄漏了出去,道理很简单,这世上多的是聪明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就没啥做不出来的事儿,正因为此,陈子明要想确保独门生意,就必须将方方面面都考虑了进去,至少须得保证有数样原材料能做到自产,至不济也须得是对原材料进行深加工,如此,方可做到几近万无一失,当然了,这么一整,陈子明的工作量自也就因之大了好几倍,偏偏在试验阶段,他还不能找旁人帮忙,也就只能是事事亲历亲为了的,好在功底足够深厚,哪怕手头的试验器具其实简陋无比,经过大半个月的忙碌,陈子明终于拿出了第一块的样品,尽管离着完美还差得老远,可对于这个年代来说,却绝对具有划时代的重大意义! “大少来了。” “见过陈将军!” “哈哈哈……,子明来了,天热,赶紧,进内里歇歇。” …… 辛辛苦苦地折腾了大半个月才弄出成果,陈子明自是激动得很,这一激动么,自也就坐不住了,怀揣着样品,策马便往正在加急赶建中的工场所在地赶了去,这才刚一到地头,在门口处负责警戒的秦、程二府的部曲以及小六等商号中人立马便全都围上了前去,乱纷纷地各自寒暄不已,这人一杂,当真是嚷啥的都有,闹腾得紧了些,不消说,叫“大少”的便是“新欣商号”的人,至于恭谨行礼问安的么,自然是程府的部曲,而大笑着扬手跟陈子明打招呼的自然便是秦彪了的。 尽管工坊处如今围墙才刚砌了一多半,内里更是几乎一派空白,也就只有仓促搭建的木板房数间,然则为了从一开始便竖立保密意识,陈子明还是向秦、程二府提出了要加强保卫工作的要求,程府倒也就罢了,因着程咬金尚在任上,随时都有着远征之可能,自是不好调出太多的部曲,也就只是给了个十人小队罢了,可秦府却是不同,秦琼早已不再参与朝政,也就没有挂帅出征的机会,派来的人自也就是精锐部曲,为首的正是秦彪、秦豹兄弟俩,哥俩个分班轮值,以确保工坊处不会有外人前来窥视。 “彪叔,辛苦您了。” 虽说如今已是封了侯,又即将成为当今之驸马,身份地位早已非同往昔,然则陈子明却并不因此而有半点的倨傲之色,见着了秦彪,依旧是恭谦得很。 “嘿,哪有甚辛苦的,小事而已,得,不扯了,这地头热,赶紧内里坐了去。” 秦彪其实不懂陈子明着人圈起了偌大的一块地想作甚来着,可他却是从来不问,不单不去多问,甚至连工坊的大门都不肯轻易迈进一步,只管在外围负责守卫工作,哪怕是见到了陈子明前来,也就只是摆手示意陈子明自行入内,他自己却是如山般地屹立在门口处。 按陈子明所立的规矩,人员分内外——外围警戒任务者,只管负责警戒,不得擅自进入工坊,而内里的伙计大半由原“新欣商号”众人充任,连同外招的首饰匠人在内,无事也不得擅自离开工坊,若有急事,也须得由外围警戒人员负责陪同,以确保无泄密之可能,当然了,这只是规则上的防范措施而已,陈子明还从工艺以及配方上另设了几套的保密规则,虽说不敢言万无一失,可这等环环相扣的保密措施已是做到了陈子明所能想到的极致。 “好叻,彪叔,回头小侄再找您喝个痛快。” 规矩乃是陈子明所立,他自是不可能会去干出轻易打破规矩的蠢事,也就只是笑呵呵地跟秦彪打了个招呼,随手将马缰绳丢给了程府的一名部曲,大踏步地便行进了工坊的大门之中。 “子明,子明!” 工坊占地面积不小,足足百亩方圆,当然了,第一期工程其实用不了那么大,只需要三分之一的面积也就够了,至于其余的么,不过是留着作为扩建之用的,为抢时间故,砌墙以及内里的各种基建乃是同时开工的,整个工坊里自不免都是一派的杂乱,陈子明一时间还真找不到赵奎山在何处,不过么,也用不着他去找,赵奎山隔着大老远已是扬手招呼了一嗓子。 “老哥,走,找个没人的地儿叙话去。” 陈子明眼神好得很,尽管现场杂乱不堪,可赵奎山方才刚扬手招呼,陈子明便已瞧在了眼中,立马疾步迎上了前去,也无甚寒暄之言,紧赶着便切入了正题。 “好,那就进棚里罢。” 一见陈子明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喜色,赵奎山不由地便是一愣,但却并未急着发问,而是一摆手,将陈子明让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工棚之中。 “老哥,给,先看看这个!” 工棚很简陋,除了四面墙壁之外,也就只有几张几子,十数个蒲团而已,再无其余家什,然则陈子明却是一点都不介意,随便找了个蒲团,也顾不得其上满是尘埃,便已是盘腿坐了下来,而后一抖手,从怀中取出了小布包,笑呵呵地便递到了赵奎山的面前。 “这,这是……” 一看陈子明递过来的小布包不大又扁平得很,赵奎山的眼中不由地便露出了一丝的疑惑,可也没多问,伸手接过了布包,细心地将包布解开,露出了内里的一枚五寸见方的镜子,只看了一眼,赵奎山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语调发颤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很显然,他已是明了了此物的前景究竟有多大,没旁的,这个时代所用的铜镜哪怕打磨得再光亮,照出来的人影也依旧模糊得很,哪可能有若玻璃镜这般纤毫毕现,这等玻璃镜一旦投放市场,所引起的轰动绝对小不到哪去。 “这就是某所说的镜子,外头要建的便是生产此物的流水线,老哥这回相信某所言的大买卖不假了罢?” 一见赵奎山如此激动,陈子明不由地便乐了,笑呵呵地打趣了赵奎山一句道。 “信,信,信,某信了,嘿,这东西一出,想不发财都难啊,好,好啊,呵呵呵……” 赵奎山这会儿除了激动还是激动,头点得有若小鸡啄米般,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那等样子一出,顿时便逗得陈子明放声狂笑不已…… 第九十七章 掀起你的盖头来 陈子明肚子里装着的发财法子不少,前景不比玻璃制品差的也有,可在工艺上,都明显要复杂了许多,在现有的条件下,要想上马,断非易事,从此意义上来说,玻璃制品毫无疑问便是陈子明发家的最大依靠,正因为此,陈子明可是容不得有半点的闪失,自打样品整治出来后,他可是将绝大部分的空闲时间都花费在了工坊中,督导着一众工匠们加紧各种设备之基建,哪怕每日里回家时都是满身尘土,也不曾稍有松懈,这一忙就是一个来月,尽管基建还在紧张地进行之中,陈子明却是不得不暂时停止了现场督导,没旁的,大婚之期到了! 早在离着婚期还有三天的时间之际,陈子明便被一众宦官们给请到了位于长安城南的新宅,其实也没啥大事需要他干的,若说有么,那便是梳洗,反复的梳洗,还是在一大帮宫女们的侍候下梳洗,弄得陈子明老大的不自在,可规矩就是规矩,就算再不自在,那也只能是忍着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婚的当天,得,大半夜就被叫了起来,又是梳洗,然后么,自有几名嬷嬷动手为陈子明好生化了回妆,按着宫廷礼仪,愣是在陈子明的头脸上反复折腾,又是打粉底,又是画眉描唇线,当真弄得陈子明苦不堪言。 “请驸马都尉上马!” 忍,再忍,哪怕心底里都已是抓狂得想骂娘了,可一想到即将过门的汝南公主,陈子明也只能是苦苦地熬着,这一熬就是几个时辰,原本很是兴奋的心情生生被熬没了,剩下的只是头昏脑胀,卯时正牌,陈子明糊里糊涂地被一大帮人扶持着出了府门,随着司仪的一声断喝,又被人拥着翻身上了马背,待得冷风一吹,这才算是醒过了神来。 我勒个去的,总算是搞定了! 总算从昏头昏脑状态中解脱出来的陈子明有些个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见冗长的队伍都在等着自个儿策马前行,陈子明没来由地便是一阵烦躁,可在这等时分,却是万万不能有甚失仪的表现,他也就只能是偷偷地喘了口大气,一抖马缰绳,策马缓缓向承天门方向行了去,只是他才刚一动,鼓乐声顿时便大起了,锣鼓喧天,唢呐狂响,闹腾得可谓是欢快无比。 搞定了?陈子明显然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真以为公主是那么好娶的么?这不,大队人马到了皇城之后,陈子明立马便被一大帮宦官宫女们给接进了宫中,先是去觐见了太宗,一通子抚慰的话语下来,又得去长孙皇后处见礼,然后才能去杨淑妃处,却依旧不能就这么将汝南公主接走,还须得由司仪官领着,又到了各宫娘娘处拜见上一番,七弯八转下来,天时都已近了午,可怜陈子明磕头磕得膝盖都发木了,这才总算是能陪着汝南公主一道去跟太宗辞行,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直到末时将近,才算是将汝南公主迎回到了新宅中。 人是接回来了,可事情却依旧不算完,拜堂那是必须的礼节,省了啥都不能省了这一道,无他,在没结婚证的年代,唯有拜过了堂,那才算是成了礼,否则的话,就是苟合,这等玩笑可是开不得的,当然了,陈子明双亲已逝,要拜的高堂么,只能由程咬金客串上一回了的,这不,可把程咬金给乐得一张大黑脸生生皱成了朵老菊花。 “礼毕,送入洞房!” 陈子明一向是最烦那些个繁文缛节的,可为了能将汝南公主娶过门,哪怕是再厌烦,那也只能是忍着,忍啊忍,总算是忍到了司仪的一声礼毕的高呼,可怜陈子明几身的衣裳全已全湿了,整个人就跟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总算礼毕了,得,赶紧闪人! 陈子明可是真没想到结个婚会如此之烦人,这一听到司仪喊礼毕,整个人立马便松懈了下来,当真是一刻都不想多耽搁,伸手将兀自盖着红布的汝南公主扶了起来,抬脚便打算往后院里行了去。 “驸马爷请留步!” 陈子明想得倒是很美,可惜还没等他转身呢,边上两名嬷嬷便已是一左一右地抢上了前来,架着汝南公主便往后院去了,后头还跟着一大帮的宫女宦官,待得陈子明要跟将上去,就见司仪已是笑呵呵地伸手一拦,挡住了陈子明的去路。 “开宴!” 被司仪这么一拦,陈子明这才醒得汝南公主是完事了,可他陈子明的活计还有不少呢,头一条便是得赶紧开宴,要不诸多来宾们可就都要饿肚子了的。 “今日乃是子明的好日子,自当不醉无归,来,老少爷们都动起来!” 程咬金这个长辈还是很尽职的,这不,陈子明的话音方才刚一落,他便已是昂然地站了起来,大手一挥,豪气十足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凑热闹乃是国人的天性,哪怕来宾中有不少是朝廷重臣,剩下的不是贵胄子弟,便是军中战将,可在凑热闹上么,都是一个德性,这一放开了喝,可就苦了陈子明一人,无他,身为新郎,自是须得到每一桌去敬酒,偏偏这个时代又没啥伴郎之说,想找人替酒都不成,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只能是一碗接着一碗地干着,饶是其酒量相当之了得,一圈敬将下来,脚下也已是拌蒜不止了的。 喝,接着喝!甭管陈子明心中有多苦逼,旁人可是不会放过这等灌倒驸马爷的大好机会,逮住了机会要跟陈子明干杯,没机会,创造机会也得接着干,于是乎,一场酒宴从申时正牌一直喝到了戌时将近,可怜陈子明都已是头重脚轻了,暗中都已是跑去吐过了几回了的,总算是熬到了结束,强撑着将所有的宾客全都送走之后,这才在芳儿的扶持下,踉踉跄跄地进了后堂。 “恭喜驸马爷,贺喜驸马爷。” 陈子明倒是想急着入洞房,可惜他急,旁人却是不急,这不,他才刚晃悠悠地转进了内院的大门,立马就见充当喜娘的一名宫中嬷嬷领着一大帮宫女们迎上了前来,口中倒是恭维话不断,可就是不肯让开道路。 “芳、芳儿,打、打赏,打赏!” 陈子明这会儿已然是喝高了的,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搞明白面前这一堆婆娘挡住去路的意图何在,对此,陈子明自是早有准备,也没啥废话,大着舌头便吩咐了一句道。 “是。” 听得陈子明有所吩咐,芳儿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松开了扶着陈子明胳膊的一只手,从腰间的褡裢里取出了一堆的红包,逐一发给了拦路的诸般人等。 “谢驸马爷隆恩。” 有着程咬金的指点,陈子明自是清楚入洞房前要准备大量的红包,为确保万无一失,陈子明所准备的红包其实都是加了量的,远比当初程府迎娶清河公主时所给的要多了足足一倍,如此重赏之下,喜娘等人自是无甚不满意之处,齐齐道谢着便全都分两旁让了开去。 “嗯。” 这一见入洞房的道路已然畅通,陈子明也自是不想再多耽搁,轻轻地挣开芳儿的扶持,摇摇晃晃地便向作为洞房的主卧行了去。 “哎……” 望着陈子明踉跄前行的身影,芳儿的眼圈不由自主地便红了起来,嘴角嚅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不曾有甚言语,仅仅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背影萧瑟地便即隐入了黑暗之中。 “咯吱。” 洞房的门是虚掩着的,一推便开,只是声音却是难免大了些,正自低头端坐在床榻上的汝南公主尽管盖着盖头,可明显是听得了动静,娇柔的身子当即便是一颤,似乎想起身,可到了末了,还是强行忍了下来,只是娇躯却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显然是紧张到了极点。 “咳咳。” 若论紧张,陈子明断然不会给汝南公主少半分,哪怕这会儿酒已是上了头,可要说借酒壮胆么,貌似真就没起啥作用的,心虚之下,一时间竟不敢走上前去,只是在原地壮胆地假咳了两声。 陈子明的假咳一出,原本就紧张的汝南公主顿时便更紧张了几分,小身子骨哆嗦得厉害,有心骂陈子明几句么,偏生按着礼仪,在陈子明揭开盖头前,新娘是不能有动作,更不能发出声响的,恼火之余,汝南公主的小虎牙都快磨出了声来,很显然,这会儿陈子明要是敢上前去揭盖头,十有八九要遭咬。 “娘子,为夫来也。” 一见汝南公主的娇躯哆嗦不已,陈子明的心头当即便是一热,先前的紧张感顿时便不翼而飞了,但听其贼笑了一声,摇摇晃晃地便行上了前去,拿起搁在了床榻边的一根竹枝,小心地凑到了汝南公主的盖头边,轻轻一挑,红盖头已是飘飘地落了下来,露出了汝南公主那张含羞的俏脸,只一眼,陈子明便彻底迷醉了去,甚至连手中的竹枝落了地都不自知…… 第九十八章 阴谋进行时(一) “咣当!” 又一个茶盏摔得个粉碎,算起来,这已是半天下来侯君集摔碎的第四个茶盏了,无他,都是被气出来的结果——以侯君集的身份地位,自然是收到了陈子明处送来的请柬,然则侯君集却是压根儿就没去理会,仅仅只是着人送去了份过得去的礼便算了事了,当然了,这礼不是给陈子明的,不过是给太宗一个交代罢了,至于他自己么,自然是不会去参加陈子明的婚礼的,甚至连派个人去当代表都省了,摆明了就是要狠涮一下陈子明的脸面,问题是陈子明的脸面是否被涮了不好说,侯君集自己却是歪腻得够呛,只要一想起陈子明娶汝南公主一事,侯君集便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结果么,自然是茶盏们全都倒霉了。 “滚,都给老子滚出去!” 茶盏一碎,侍候在堂下的仆役们尽管尽皆提心吊胆得很,可该上前收拾的,却是万万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只不过侯君集正自心烦无比,自是不耐有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扯着嗓子便咆哮了起来,顿时便吓得一众仆役们全都作鸟兽散了去。 “老爷,褒国公(段志玄在灭吐谷浑之战中虽不曾立下太多的战功,可沾着大胜的光,得以改封为褒国公,并世袭金州刺史)来了。” 仆役们方才刚退下,就见管家已是急匆匆地从外头行了进来,疾步抢到了侯君集的座前,一躬身,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 侯君集与段志玄乃是多年的老友了,两人岁数相当,爵位也相当,早在李渊龙潜于太原时便已是至交好友,又一道进的秦王府,彼此间的关系近得就有若同穿一条裤子似的,哪怕这会儿心情正自不爽到了极点,可一听是段志玄来了,侯君集还是无甚犹豫地便道了请。 “诺。” 侯君集既是有了吩咐,管家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就此匆匆退出了厅堂,不多会便听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响起中,一身便装的段志玄已是缓步从厅堂入口的照壁处转了出来。 “瞧老弟如此乐呵,莫非是遇到了啥好事了?” 凭着彼此间的关系压根儿就无须客气与寒暄,侯君集甚至连座都没让,便即强打着笑脸地发问了一句道。 “嘿,陛下嫁公主,怎么着也是桩美事罢?” 段志玄满不在乎地走到了侯君集的面前,一撩衣袍的下摆,就这么长跪地坐了下来,戏谑地笑着作出了回应。 “哼,美事,好一个美事,那老弟怎么不去凑个热闹,却跑咱这来了。” 侯君集眼下最不爱听的便是陈子明大婚的消息,偏偏段志玄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即便令侯君集面色一青,没好气地便骂了一嗓子。 “嘿,老哥不也没去么,礼数到了便好,去不去的,其实无关紧要罢,老哥,您说呢?” 段志玄压根儿就没在意侯君集的恶劣态度,一挥手,戏谑地便打趣了其一把。 “哼!” 侯君集显然是不打算就这么个话题深谈下去了,重重地哼了一声,便即闭紧了嘴。 “老哥何必跟一注定要玩完的混小子置气,犯得着么?” 侯君集这等态度一出,段志玄不由地又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嗯?老弟此言何意?” 一听段志玄此言蹊跷,侯君集的双眼不由地便是一眯,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呵,古人常云:出头的椽子先烂,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老祖宗的话终归是有几分道理的,这不,有不少人可是已然看不惯那厮的猖獗了,都递过了话,说是打算将那厮赶出长安去,所差的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段志玄显然并不急着将底牌一次性地兜出,不过么,也没让侯君集费心多猜,云里雾里地便将事情的大略道了出来。 “嗯?不少人?这……” 侯君集可是在陈子明身上吃过好几次瘪了的,便是做梦都想将陈子明打压下去,问题是想归想,能不能办得到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当初陈子明不过只是区区一低级武将时,侯君集以兵部尚书的身份都没能压住陈子明,反倒让其步步高升,而今么,陈子明都已是驸马了,又是天下闻名的大诗人,还是绝世武将,这等大才,说是社稷栋梁也断不为过,侯君集实在是没信心再去耍横打压的,若不然,先前他也不会气恼得连摔了四个茶盏,可此际一听段志玄这般说法,兴致顿时便大起了,不过么,他却是并未急着表态,而是狐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嘿……” 段志玄并未直接回答侯君集的问话,而是阴阴一笑,抬手向上指了指。 “嗯……,这事情怕是不那么好办啊,老弟莫非是有了些想头了么?” 这一见段志玄不肯明说,侯君集也就没再多追问个不休,心思立马便转到了坑陈子明一把上,只是想来想去,也愣是没想出个稳妥的法子,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长叹了一声,将问题丢给了段志玄。 “办法终归是人想的么,要帮人或许很难,要坑人么,其实一点都不难,小弟有一妙策,或可见奇效焉,只是须得老哥加以配合,若是……” 段志玄这回没再卖甚关子,阴笑了一声,便将所谋之策细细地解说了一番,直听得侯君集眼神狂闪不已。 “好,那就这么定了,这回看那小子还能猖獗到何时!” 侯君集跟陈子明的仇可是结大了去了,但消有丝毫能打压陈子明的机会,他都断不肯放过,更别说段志玄的主意还算得上是妙策,侯君集自是想都不想便给出了承诺。 “哈哈哈……,好,有老哥这么句话便成,今日当好生畅饮上一回,不醉无归!” 一听侯君集已是应承出手了,段志玄也就没再就此多啰唣,哈哈大笑着便就此转开了话题。 “好,喝酒去!” 有了打压陈子明的法子,侯君集心中的块垒顿消,同样是大笑着起了身,与段志玄一道便往西花厅行了去…… 新婚燕尔的日子无疑是人生中最为甜蜜的时光,就没谁会不乐意沉迷其中的,本来么,按朝规,陈子明最多也就只能有一个月的假期,好在太宗格外恩赐,又多给了一个月,这才算是让陈子明夫妇有了段如胶似漆的甜蜜日子,当然了,在这么段时间里,陈子明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不说旁的,即将完工的玻璃工坊处,陈子明就没少去负责调试,顺带着培养了几名勉强能够检修设备的低级技师,至于其他俗务么,陈子明可就一概不予理会了,全都放权给了赵奎山。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年关已过,转眼间便已是二月中旬,送走了再次到益州之官的蜀王李恪之后,终于到了陈子明回卫里任职的时候了,一大早地,陈子明便即起了床,也不曾吵醒尚在梦乡中的汝南公主,蹑手蹑脚地出了主卧,在芳儿的服侍下,匆匆地梳洗了一番,胡乱地用了碗白粥,便策马往卫里赶了去。 左右监门卫在不出征的日子里,名义上是负责宫廷禁卫,实际上么,宫廷禁卫都是由宿卫军在管着,左右监门卫其实根本就插不上手,无他,卫里有兵却都是府兵,根本调度不得,就只有些军官在,能派啥用场来着,也就只有较检宿卫军以及奉命清芙蓉园时,方才轮得到左右监门卫的各级军官们上阵,可基本上都是以监督的名义参与其中,以防止宿卫军有作乱之可能,换而言之,左右监门卫与十六卫中其余各卫其实无甚差别,都是些空架子罢了,点卯同样也不是天天都有的,大体上五天一次,道理很简单,郎将以上的将军还得上朝呢,哪可能天天点卯来着,今儿个陈子明方才刚结束婚假,赶巧就是点卯之日,自然是不敢迟到的,一路策马飞奔,赶到卫里时,也就差不多到了点卯之时,甚至来不及跟诸将们寒暄上一番,便听鼓声大起了。 左监门卫大将军李大亮远在凉州,自然不可能主持点卯之事,卫中本有两名将军——一是庞同善,远在幽州,再有一人便是在卫中主持实际事宜的右领军大军窦诞之子窦孝慈,为外戚之身份,算起来乃是窦太后的侄孙。 “陈曦!” 除了窦孝慈之外,身为中郎将的陈子明乃是卫中实际上的第二号人物,鼓声一听,点卯自然头一个便点到了陈子明的头上。 “末将在!” 一听窦孝慈点到了自己的名,陈子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地应了一声,此乃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陈将军,我部奉命于今日校检宿卫军,清芙蓉园,以迎皇后娘娘之凤辇,特令尔即刻点齐了人手,赶往宿卫军,不得有误!” 窦孝慈不动声色地扫了陈子明一眼,面色肃然地从签筒里取出了一支令箭,往前一伸,声线低沉地便下了令。 第九十九章 阴谋进行时(二) 嗯? 窦孝慈这么道命令一出,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陈子明从军的时日虽然并不算长,可对军中的各种规矩还是清楚的,自不会不懂似此等重要职责又是能得以亲近皇后娘娘的大好机会一般都是大将军亲自出马,至不济也须得由将军带队为之,以他陈子明的身份,尽管是驸马,又是中郎将,可资历上似乎还差了一点,再说了,窦孝慈自己就在,似乎没道理将这等美差交出来,陈子明可不以为自己已然具有了让窦孝慈拍马屁的资格。 “陈将军有甚疑问么,嗯?” 这一见陈子明没第一时间接令,窦孝慈的脸色立马便耷拉了下来,尽管不曾当众呵斥陈子明,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声音里却已满是掩饰不住的不耐之意味。 “回窦将军之令,按规矩,校验宿卫军,须得有圣旨在,若不然,请恕末将不敢贸然行事。” 陈子明可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纵使窦孝慈的脸色再难看,他也并未有半点的慌乱,而是不亢不卑地回应了一句道。 “圣旨在此,陈将军还请接好了。” 一听陈子明讨要圣旨,窦孝慈眯缝着的双眼里立马闪过了一丝的精芒,不过么,手下倒是不慢,但见其一抖手,已从怀中取出了一卷明黄色的诏书,双手捧着,连同令箭一道递向了陈子明。 “末将遵令!” 官场上从来都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窦孝慈这会儿乃是代行大将军主持军务之责,他既已下了令,陈子明自是不能不遵,纵使心中颇有疑虑,也只能是飞快地收敛了下心神,紧赶着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接过了令箭与诏书,先是躬着身子将诏书摊将开来,飞快地过了一遍,确认诏书不假之后,这才恭谨地应了一声。 “嗯,此番净园,乃要务也,陈将军当好自为之,万不可出了差池,时辰不早了,陈将军就不必在此点卯了,这就点了人手,自去宿卫军处校检便好。” 待得见陈子明已然接了令,窦孝慈紧绷着的脸色方才稍缓了些,随口交代了一番,便要将陈子明就此打发了开去。 “诺!” 陈子明压根儿就不晓得长孙皇后要去芙蓉园的时间,无他,圣旨上只言校验宿卫军,却并无长孙皇后去芙蓉园的具体时间,陈子明自是不敢耽搁了正事,这一听窦孝慈如此说法,也自不敢稍有迁延,恭谨地应了一声,而后点了一名郎将、几名参军事以及数名卫中兵丁,便即匆匆往玄武门方向赶了去…… 玄武门,离内禁最近的一个宫门,同时也是宿卫军的总部之所在——所谓的宿卫军又称父子兵,乃是唐高祖李渊从当初太原起兵的老部下里选出两万精锐组建的禁卫部队,父退子继,从建立到如今,虽仅仅短短十数年,可人员却是几乎换了一茬,全都是所谓的元勋之后,忠心或许毫无疑义,然,若是说到战斗力么,也可勘称第一,只不过是倒数的罢了——大唐诸军,连同各州的守备军在内,就没哪支军队似宿卫军那般孱弱,无他,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主儿,摆摆仪仗队还似模似样的,真要上了阵么,全都是软脚蟹。 “站住!” 宿卫军上阵打仗是不行,可仗着是天子亲卫,在京师里却是横行霸道惯了的,个顶个的骄狂,哪怕瞅见了陈子明一行人等尽皆衣甲鲜明,却也毫无半点的通融之处,还没等陈子明等人在小广场边缘勒住战马呢,便有一名低级武官领着一哨兵丁气势汹汹地迎上了前来,毫不客气地便拦住了陈子明等人的去路。 “某,左监门卫中郎将陈曦,奉窦孝慈将军之命,前来校验宿卫军,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陈子明入朝的时间虽短,可对于宿卫军的骄横却是领教过几回了的,心中早有准备,自是不会因那名低级武官的语气不善而动怒,一翻身,就此下了马背,很是谦和地一拱手,神情淡然地自报了家门。 “陈将军且请稍等,小的这就去通禀一声。” 一听陈子明自报了家门,那名低级武官可就不敢再骄横了,无他,陈子明在京师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些,又是天子驸马,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可比。 “有劳了。” 此番前来乃是办差,陈子明自是不会轻易得罪人,哪怕那名低级武将前倨后恭,陈子明的脸色也不曾稍有更易,依旧是态度谦和地拱手致谢了一句道。 “哟,是子明来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那名低级武将进了宫门好一阵子之后,却见一名身材壮实的络腮胡将领领着几名亲卫大步从宫门里行了出来,大老远便挥手招呼了一嗓子,显得分外的热络。 “常将军。” 陈子明眼神好得很,自是一看便认出了来者,赫然是宿卫军中郎将常何,就是那个在玄武门之变中关上了玄武门,堵住李建成与李元吉退路的要紧人物,此人同样是出身瓦岗寨一系的将领,乃是程咬金的手下旧将,陈子明在程府就曾见过其几回,关系么,其实也就一般般而已,谈不上亲近,可也不算陌生,这会儿乃是为了公事而来,陈子明自是不会去胡乱叙旧,也就只是拱手回应了一声,尽管彼此官阶一样,可陈子明还是摆出了晚辈的姿态。 “子明莫要客气,来,内里坐了去。” 常何虽是长辈,但却不敢在陈子明面前托大,一到了近前,便即笑呵呵地拉着陈子明的手,很是亲热地便要往宫门处行了去。 “常将军,末将奉窦孝慈将军之命,前来校验宿卫军,并行净芙蓉园事宜,现有诏书及令箭在此,还请常将军过目。” 陈子明心里头对于此番差使既是颇存疑虑,自是不愿在虚言客套上多浪费时间,这便轻轻地一振臂,挣开了常何的手,从怀中取出了诏书以及令箭,双手捧着,递到了常何的面前。 “净园?呵,那子明可是来迟一步了,李将军卯时不到便已率大队人马去了芙蓉园,算时辰,这会儿差不多也该到了才是。” 常何伸手接过诏书以及令箭,随意地看了看之后,这才笑着解说了一番。 “哦,原来如此,有劳常将军告知了,某有将令在身,实不敢多有耽搁,这便须得赶往芙蓉园,还请常将军海涵则个。” 陈子明自是清楚常何口中的李将军是何许人,无他,李靖之弟李客师,丹阳郡公,现任右屯军将军,乃是宿卫军第二把手,由其负责净园事宜,倒也属寻常之事,然则陈子明心底里却总有股淡淡的不安之感在萦绕着,只是一时间也找不出这等不安感究竟来自何处,可不管怎么说,职责在身,陈子明却是不敢在此处多有耽搁的,谢了常何一声之后,便即将圣旨与令箭齐齐收到了怀中,翻身上了马背,领着一众手下策马便沿着长街向芙蓉园飞驰了去…… “站住!” 尽管芙蓉园就在城东,离着城门也并不算远,可因着连番的耽搁,陈子明赶到地头时,都已是快辰时了,天色早已大亮,一队队衣甲鲜明的宿卫军官兵已然在园门外列好了警戒线,这一见陈子明等人策马飞奔而来,当即便有一名队正率部迎上了前去,扬手高呼了一嗓子。 “某,左监门卫中郎将陈曦,奉窦孝慈将军之命,前来校验宿卫军,并行净芙蓉园事宜,现有诏书及令箭在此,还请代为通禀李将军一声。” 眼瞅着园外戒备如此森严,显见清园一事应是已然准备就绪了的,陈子明不安的心立马便稍缓了些,也没敢硬闯警戒线,隔着十余丈便勒住了狂奔的战马,随手将马缰绳丢给了一名随行兵丁,而后便即大踏步地行到了警戒线处,朝着那名队正一拱手,很是和煦地便自报了家门。 “还请陈将军稍待片刻,末将这就去通禀。” 左右监门卫与宿卫军之间的相互校检乃是常事,那名中年队正显然对此早就习惯了的,并无甚特别的反应,仅仅只是认真地将陈子明递交过来的诏书以及令箭检查了一番,而后方才恭谨地致意了一句道。 “有劳了。” 能顺利赶上净园事宜,于陈子明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他自不会在此时有甚异议的,笑着便拱手谢了一声。 “陈将军,李将军已在内里候着,您请随末将来罢。” 那名前去通禀的队正去后不多会,便又匆匆地转了回来,将诏书以及令箭交还给了陈子明,而后一摆手,客气地催请了一句道。 “那好,请!” 陈子明很是细心地将诏书以及令箭检查了一遍,见无甚差错,这才将二物尽皆收进了怀中,也没再多啰唣,点头致意了一下之后,便领着一众手下,跟在了那名队正的身后,穿过了宿卫军的两道警戒线,疾步向园内行了去…… 第一百章 阴谋进行时(三) 楚云阁,芙蓉园中最靠近园门的一处阁楼,不临水,反倒是隐藏在杏林间,时值杏花初放之时,整个杏林中处处白、红相间,蜂飞蝶舞,当真美不胜收,然则陈子明却是无心去关注这等美景,眉头微皱地跟在了那名队正的身后,一路无语地便到了楚云阁外,入眼便见一名面目清雅的四旬武将正笑呵呵地屹立在阁门处,此人赫然正是右屯军将军李客师。 李客师虽是武将,可其实更像是个文人,实际上,李客师的军略才干远不及他的文学素养,尽管他的文才也只是一般般而已,可相形之下,其之军略水平就更差得远了,别说不如其兄李靖,比之寻常将领也差了不老少,之所以能以军功坐到了右屯军将军的高位上,说起来都是托了李靖的福——几番跟着李靖出征,捞了不少的战功,说起来是靠着裙带关系升的官,然则其却有一点好,那便是懂得做人,在朝中素来就是一老好人之形象,这不,尽管其官阶比陈子明要高了两级,可却很是客气地亲自到阁外相迎。 “末将左监门卫中郎将陈曦参见李将军。” 尽管得了李靖的兵书传承,可实际上么,陈子明与李靖之间却并无太多的交集,跟其弟李客师就更谈不上熟稔了,不过就只有过几面之缘罢了,加之此等场合原就不适合叙旧寒暄,陈子明自是不会犯下那等低级错误,也就只是恭谨地行了个军中之礼。 “陈将军客气了,且请内里叙话罢。” 李客师不愧有着老好人的外号,哪怕是面对着后辈晚生的陈子明,也没摆甚上级的架子,笑呵呵地一摆手,便要将陈子明往阁里让了去。 “李将军,末将奉窦孝慈将军之命,前来校验宿卫军,并行净芙蓉园事宜,现有诏书及令箭在此,还请李将军过目。” 先前见到宿卫军戒备森严之情形时,陈子明心中的不安已是消减了大半,但却并未全消,总觉得此番净园之事没那么简单,自是无心跟李客师闲话拉呱,甚至不打算进阁议事,直截了当地便取出了诏书与令箭,双手捧着,递到了李客师的面前。 “不急,不急,园中已净过一遍了,当不致有甚差池的,左右娘娘大驾还得有些时间才到,且内里慢慢商议着去再说好了。” 李客师在宿卫军中任事已久,各军互相校验的事儿早就经历多了,自是不甚在意,并未伸手去接陈子明递过来的诏书与令箭,而是笑呵呵地摇着手,浑不在意地回了一句道。 “请教李将军,不知娘娘何时会到,末将也好有个准备。” 这一见李客师不验诏书与令箭,陈子明也没坚持,抖手便将二物全都收回了怀中,而后再次一抱拳,恭谦地发问道。 “哟,这个可就说不好了,按惯例,娘娘通常都是巳时前后出宫,到此怕也须得巳时过半罢。” 李客师显然也不清楚皇后娘娘抵达的时间,这一听陈子明问起,也就只能是一拍额头,给出了个含糊不已的答复。 “李将军,末将既是奉命校检,可否请您拨出些人马,末将想再行净上一番。” 陈子明抬头看了看天色,见离着巳时还早,自是不愿在临时指挥所里呆着,这便恭谦地提议了一句道。 “嗯……,李方!” 陈子明的话虽是说得客气无比,可明显带着对宿卫军的不信任,李客师自不可能会听不出来,原本笑着的脸色当即便阴了下来,问题是陈子明既是负有校验之权责,李客师还真就不能直接拒绝陈子明的提议,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声线阴冷地断喝了一嗓子。 “标下在!” 李客师话音刚落,就见阁内一名壮实的中年将领已是大踏步地行了出来,高声地应了诺。 “李校尉,点齐手下军卒,听从陈将军指使,不得有误!” 毫无疑问,李客师对陈子明的不识抬举相当的火大,又不愿跟陈子明当场起冲突,但见其语气不善地冲着李方交待了一句之后,便即一甩大袖子,就此转身行进了阁中。 “诺!” 李方显然有些搞不清状况,奈何李客师已愤然离去,他也不敢多问,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 “李校尉请了,某乃左监门卫中郎将陈曦,奉命前来校验贵军,有劳李校尉即刻集结好人马,再行清园事宜。” 李客师这等没头没尾的交代显然是太过粗率了些,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只好紧着将事由解说了一番。 “陈将军请稍候,末将这就去集结人马。” 校尉不过区区从六品下的中低级武官而已,品级上可是差了陈子明老大一截,更别说陈子明乃是奉旨前来校验,李方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匆匆跑向了园外,陈子明见状,也没在楚云阁外多呆,领着手下众将士便跟着向园门处行了去。 按大唐军制,无论是卫军、宿卫军乃是边军,一营兵都是八百人,当然了,偶尔有缺编或稍有超编的情形出现,一般情形下,都不致于差得太过离谱,可李方手下这营兵就稀罕了,居然只有六百五十不到,缺编足足一百五十人之多,当真令陈子明讶异万分,这一问之下,才知该营少的这一百五十人都是告了病的,对此,陈子明也自无奈得很,只能是将就着指派手下军官分头率领宿卫军官兵四下散开,严格按程序再次清园,重点放在阁楼、树林等隐蔽之地,以确保无遗漏之所在。 陈子明到中郎将的任上说是有近半年了,可一半时间是在休婚假,还真就不曾干过这等清园的勾当,唯恐出错之下,自是不放心将事情全都交给手下军将们去办,自个儿领着一队人马也亲自参与了清园之事,沿着曲池一路细细排查,怕的便是有宿醉在此间的不相干人等,无他,芙蓉园说是皇家园林,却对普罗大众开放,平日里游人便不少,更别说时值中春,正是繁花似锦之时,每日里在这园中流连的游人可是不老少,更有不少人甚至醉卧在此间,若不能赶在长孙皇后娘娘到来前,将园子里的不相干人等全都清理出去,一旦有冒失者冲撞了凤辇,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严重,至少他陈子明是吃罪不起的。 “报,禀陈将军,皇后娘娘凤辇已出了东城门,须臾便至,李将军有令,请陈将军即刻到园门处,准备接驾。” 六百五十名军卒再算上陈子明带来的人手,有着将近六百九十之数,看起来人手是不少,问题是芙蓉园占地面积不小,要想细细排查,所需的时间自是不少,本来么,若是长孙皇后按着惯例在巳时过半之际抵达,时间上倒是勉强够了,奈何天不从人愿,这不,陈子明率人刚才彻查了一半不到,就见一名宿卫军军官急冲了来,传达了李客师的命令。 “命令各部即刻收队,随本将到园门处集结!” 一听皇后娘娘的凤辇已出了城门,陈子明自是不敢再多迁延,赶忙一挥手,下了收兵之令,自有边上候着的号手紧赶着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号令,不多会,便见分散搜查的各路人马已是飞快地向陈子明所在处聚集而来,迅速地列好了队,而后便即在陈子明的率领下,向园门处赶了去…… 陈子明率部赶到园门处不久,就见一大队人马簇拥着一架豪华马车从城门方向迤逦而来,不多会,已是停在了园门外,自有数名小宦官抢上了前去,卷起了车帘子,服侍着一身宫装的长孙皇后从车厢里行了下来,旋即又有一名小宦官紧着将华盖遮在了长孙皇后的头上。 “末将右屯军将军李客师率军中诸同僚叩见皇后娘娘。” 一见长孙皇后已然下了马车,李客师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抢上前数步,恭谨地行了个军礼。 “李将军辛苦了,众爱卿也都平身罢。” 长孙皇后虚抬了下手,很是和煦地便叫了起。 “谢娘娘隆恩。” 长孙皇后金口这么一开,众将士们自是不敢稍有迁延,齐齐恭谨地谢了恩。 “子明也在啊。” 长孙皇后环视了下众将士,目光最后落在了陈子明的身上,但见其嘉许地点了点头,微笑着便招呼了一声。 “回娘娘的话,末将奉窦孝慈将军之命,前来校验宿卫军。” 长孙皇后可以随意,可陈子明却是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处,赶忙一躬身,高声地解释了一番。 “嗯,那好,子明且就随本宫一道走走罢。” 长孙皇后并未详问根底,仅仅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和煦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一听长孙皇后这般吩咐,陈子明自是不能推辞,更不能有所犹豫,也就只能是恭谨地应了诺,几个大步地行到了长孙皇后身后不远处,小心翼翼地陪侍着,脸色虽平静依旧,可心底里却是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已…… 第一百零一章 阴谋进行时(四) 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若如此,伴皇后又该是如何呢?伴母老虎么?当然,只是个笑话而已,要知道长孙皇后可是后世史学家一致公认的贤后,几近完人,能侍奉在长孙皇后身边,于时人来说,那都是了不得的荣耀,陈子明自然也不例外,一路上可谓是极尽小心,不敢有丝毫的僭越之表现,规矩得就有若乖孩子一般。 或许是看出了陈子明的紧张,长孙皇后一路行来,并不曾考校陈子明的学问,也不曾让陈子明现场赋诗,仅仅只是和煦无比地与陈子明拉着家长里短,说了些汝南公主当年在皇宫里闹出的趣事,偶尔还打趣一下陈子明摘得了皇宫里最亮丽的一颗明珠,弄得陈子明脸红不已之余,紧绷着的心弦也已是渐渐地松了下来。 “什么人,站住!” 人一放松,往往就意味着要出事,这不,就在陈子明陪着长孙皇后说笑之际,前头负责警戒的宿卫军突然发出了一声断喝,待得陈子明循声望了过去,入眼便见一名衣衫褴褛的邋遢汉子正癫狂地向队伍所在处冲了过来。 “拿下!” 宿卫军从上到下都是些样子货,平日里欺负一下平头老百姓,那是能耐得很,真遇到了事,却是半点都派不上用场,这不,明明都瞅见了那癫狂汉子行径不对,可一帮子宿卫军除了瞎嚷嚷之外,就愣是不知该上前拿人,到了末了,还是陈子明反应最快,一闪身,挡在了长孙皇后的身前,大吼着便下了令。 “摁住他!” “别让他逃了!” “拿住了!” …… 宿卫军将士到底还算没蠢到家,有了陈子明的一声喝令,总算是全都回过了神来,乱纷纷地便全都扑上了前去,将那名癫狂汉子生生摁倒在了地上,反剪着双手地捆绑了起来。 “怎么回事,嗯?” 尽管不曾被那名癫狂汉子靠到近前,可长孙皇后显然是被惊到了,问话的语调虽尚算平缓,可脸色却明显有些个不太好相看了的。 “大葫芦,小葫芦,大葫芦里套着个小葫芦,哈哈……,我要大葫芦……” 长孙皇后这么一喝问,满场顿时死寂一片,谁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反倒是那名被摁倒在地的邋遢汉子却是含糊不清地念起了童谣,怪笑夹杂着怪叫,怎么看怎么像是个疯子。 “娘娘息怒,末将靖绥不利,死罪,死罪。” 那疯癫汉子怪笑声一起,原本在附近跟着的李客师这才突然醒过了神来,满脑门虚汗地便抢到了长孙皇后的身前,一头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告罪不已。 “娘娘息怒。” 陈子明冷静地看了眼那名癫狂汉子,瞬间便断定了此人乃是真疯而不是佯疯,无他,其眼神散而不凝,口角更是时不时地搐动着,明显就是疯癫了不少时日之人,如此一来,一个疑问就出现了,这人是如何躲过宿卫军的清园,又为何能恰巧抢在长孙皇后出现时冒将出来的?很显然,个中设计的意味实在是太浓了些,无疑就是个坑人的圈套,要坑的人么,毫无疑问便是他陈子明了的,问题是纵使明知如此,事实俱在的情形下,陈子明也愣是无法宣之于口,只能是跟着也跪在了地上。 “将此獠押往大理寺,审明真相!” 长孙皇后并未理会李客师的告罪,也没理会陈子明的下跪,而是一挥手,面色阴沉地开了金口。 “诺!” 长孙皇后话音刚落,立马便有数名身强力壮的年轻宦官高声应了诺,一拥而上,不容分说地推开压制着那名疯汉的宿卫军士兵,架起兀自神叨叨地碎念着的疯汉,急匆匆地便往园门外行了去。 “摆驾回宫!” 出了这么档事,长孙皇后显然是没了继续游览的兴趣,不过么,倒是没去责备李客师与陈子明的失职,可也不曾再看二人一眼,就这么一转身,面色不愉地下了懿旨。 “诺!” 长孙皇后这么一说,随行的诸般宫女宦官们自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应诺之下,簇拥着长孙皇后便出了芙蓉园,乘马车往城中去了…… “子明啊,瞧这事整的,哎,你我都回去听参罢。” 长孙皇后都已是走远了,李客师这才恹恹地起了身,朝着同样刚站直了身子的陈子明便是一摇头,长叹了口气,满脸苦涩地丢下句话,自顾自地便要走了人。 “慢着!” 事到如今,陈子明如何不知自己已然被人坑了去,然则他却并不想就这么认了栽,这一见李客师要走,立马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陈将军还有事么?” 李客师正自心烦着呢,冷不丁被陈子明这一嗓子给吓了一大跳,原本就不爽的心情顿时便更焦躁了几分,也不再称呼陈子明的字了,而是黑沉着脸地摆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度。 “李将军请了,末将既是负有校验贵部之责,有些事还是须得当面问清楚了才好,不知先前是何人负责清净皓月阁这一路的,还请李将军告知一声。” 明知道自个儿已是中了暗算,陈子明可就没啥好脾气可言了的,又哪管李客师的心情如何,同样是公事公办地发问道。 “怎么?尔怀疑老夫做了手脚,嗯?” 一听陈子明这般问法,李客师当即便怒了,无他,闹出了这等岔子,不止陈子明要倒霉,他李客师身为清园的负责人,更是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就算太宗与长孙皇后再如何宽仁,他也少不得要被贬官,这都已是倒霉到了家了,还要被陈子明怀疑,哪怕李客师一向有着老好人的名声,也已是被气得眼冒金星了去了。 “李将军误会了,陈某只是以为你我或许都被人坑了去,此事若不在此时查个水落石出,怕是你我都难逃惩处。” 被人如此阴狠地暗算了一把,要说心中的怒火,陈子明绝对不会比李客师少上半分,然则他却并未有所流露,而是很冷静地分析了下局势。 “嗯?此话怎讲?” 李客师素来没啥大志向,也从来不跟人起甚冲突,自是不信有人会出手陷害于其。 “李将军明鉴,先前某观那冲撞了娘娘的汉子双目呆滞,眼神散而不凝,口角流涎,明显是疯癫已久之辈,似此等样人行为已难自主,若无人协助,断难出现得如此之凑巧,此必是有贼徒在暗中操纵无疑,最为可疑者当属早先清净皓月园之人,若是将军不愿平白受人陷害,那便须得在此际彻查分明,一旦被人毁灭了证据,后果殊难逆料。” 以陈子明之智,又怎会不清楚今日的圈套乃是冲着他来的,至于李客师么,其实不过只是被殃及的池鱼罢了,当然了,这等道理,陈子明自己心中有数也就是了,说么,却是万万不会说将出来的,他也就只是就事论事地分析了一番。 “来人,去将赵坤明那小子给本将唤了来!” 李客师虽没啥大本事,可也不是笨人,陈子明都已将道理分析得如此透彻了,他又怎可能会听不懂,心中的火气顿时便起了,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诺!” 李客师的话音一落,自有随侍在侧的数名亲卫高声应了诺,急匆匆地便去寻人不提。 “报,禀李将军,赵坤明校尉先前告了假,说是家中有急事,人已不在园中。” 时隔不久,就在李客师焦躁万分地在原地转着圈子之际,却见其手下一名亲卫已是急匆匆地赶了回来,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何时的事?为何不早来报与本将知晓,嗯?” 一听此言,李客师当场便暴怒了,一把揪住那名亲卫的胸襟,气急败坏地便狂吼了起来。 该死,好缜密的算计! 陈子明并未去理会李客师的震怒,概因他的心里已是一派的拔凉,无他,那名校尉显然就是挖坑的实际操作者,这会儿既已离开了芙蓉园,再想找到此人已是难了,就算能找到,十有八九也该是具尸体了的,毫无疑问,对方为了挖这么个坑,断然是处心积虑地谋划了多时的,早就将各种可能露出破绽的地儿都布下了填埋之对策,很显然,能干下此等大事者,绝对是手眼通天之辈,至于到底会是何人主谋么,陈子明一时半会还真无法理出个头绪来,可不管怎么说,目下他已在坑中了,要想爬将出来,怕就没那么容易了的。 “混账东西,李方,带你的人去赵坤明家中,将那小子给本将提了来!” 李客师暴跳了一阵之后,不单不曾消停下来,反倒是更怒了几分,但见其一把将那名被吓坏了的亲卫推倒在地,怒吼着便下了将令。 “李将军不用费事了,某料那赵坤明此际怕已是在阴曹地府了的,再去寻其,不过自找麻烦耳,你我还是省些力气,回头听参罢。” 尽管还是无法推断出陷害自己的人是何方神圣,可陈子明却是清楚对方敢这么干,必然有着掐断所有线索之把握,一念及此,也就懒得再去苦追真相,兴意阑珊地丢下句话之后,便即自顾自地领着左监门卫一干人等就此离开了芙蓉园,自行策马往卫里赶了去…… 第一百零二章 自请处分(一) 陈子明一边纵马飞驰着,所过处,行人无不慌乱躲避,咒骂声不时地响起,然则陈子明却是不管不顾,无他,概因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芙蓉园一案上,只不过无论其如何琢磨,都难以推定出幕后真凶——这一向以来,陈子明得罪的人实在是不少,侯君集等从龙之臣就不说了,太子与越王那头虽说表面上看起来是将过节揭了过去,可也未见得便会容忍他陈子明蒸蒸日上,道理很简单,陈子明娶的可是蜀王李恪的嫡亲妹子,此二人尽管视彼此为死敌,也未见得便不会有防止旁的皇子渔翁得利之心,从这么个意义上来说,二人也有着出手的动机! 到底是谁在背后设的套? 不好说!陈子明在心底里将今日所发生的诸般事宜反复地推敲了好几回,还是难以理出个头绪来,所能知晓的就一件事,那便是主谋此事的人似乎无意将他陈子明往死里整,若不然,也不会仅仅只是一名疯汉冲撞了皇后娘娘的大驾,但消找几名死士,玩上一把刺杀案,那陈子明怕是有十条命都难逃被牵连致死之下场,当然了,若是事情真闹得如此之大的话,主谋者也未见得便能躲得过彻查,换而言之,主谋者必然是与陈子明有着利益之冲突的,之所以不下死手,或许是担心牵累到自身,也可能就只是想将他陈子明狠狠地打压下去,从这么个意来说,能出此狠招的人必然身居高位,否则的话,又怎可能调动得了诸多方面之人马,只是有此能量的人不少,陈子明实在是难以断定是何人在背后使坏。 “改道,去承天门!” 尽管推断不出主谋者是谁,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因此乱了阵脚,思索了一番之后,心下里已是有了决断——值此危难关头,必须化被动为主动,若不然,真等到弹章漫天飞扬之际,他陈子明便是有着一百张嘴,也难说得个分明,真到那时,被一撸到底都算是轻的,闹不好还得被流配,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却断不能苦了汝南公主,一念及此,陈子明自是再无丝毫的犹豫,一扬手,高声便下了将令。 “诺!” 陈子明乃是此行的主将,他既是下了令,众将士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了诺,大队人马就此转向南大街,一路狂奔地向承天门方向急赶了去…… “这位公公请了,某乃左监门卫中郎将陈曦,有要事须得觐见陛下,还请公公代为通禀一声。” 陈子明一行人等都是甲胄在身,一看就不是好惹之人,一路行来,自然也就畅通无阻,前后不过一炷香多一些的时间,便已赶到了承天门外的小广场上,正自值守的宿卫军见状,也自不敢上前拦阻,不过么,陈子明倒也不敢策马直闯宫门,而是勒令一众手下全都停在了广场边的警戒线处,他自己则是略与值日之宿卫军交涉了一番,便即大步行到了宫门处,朝着一名问询站将出来的中年宦官便是一拱手,很是和煦地出言请求道。 “嗯。” 陈子明乃是正四品下的武将,自是有着面圣的权力,对此,那名中年宦官倒是不曾出言刁难,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而后伸出了一只手,示意陈子明将腰牌递来。 “有劳公公了。” 西征归来大半年,陈子明倒是上过了几回朝,可要说到单独请见么,却还是头一回,一见那名中年宦官伸出了手,自不免为之稍稍一愣的,不过么,很快便即回过了神来,赶忙一抖手,解下了腰间的令牌,双手捧着,恭谨地递交到了那名中年宦官的手中。 “等着。” 中年宦官接过了令牌之后,也无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声线淡然地吩咐了一声,便即转身向宫内行了去…… 那名前去通禀的中年宦官一去便是良久不见回来,等得陈子明心底里都不免有些发虚了,没旁的,陈子明之所以紧急赶来承天门,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打算抢在事情闹大之前面圣,自请处分,以避免后续的无穷之麻烦,倘若不能在长孙皇后回宫前面圣,效果显然就要差了许多,自由不得陈子明不为之心急如焚的,只是急归急,此际的主动权并不在他陈子明的手中,纵使再急,也只能是无奈地等着罢了。 “陛下口谕:宣,左监门卫中郎将陈曦两仪殿觐见,钦此!” 等待复等待,就在陈子明等得心焦无比之际,终于见到了那名前去通禀的中年宦官施施然地从宫门里行了出来,一板一眼地宣了太宗的口谕。 “臣,领旨谢恩。” 终于等到了准见的口谕,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但却断不敢表现出来,而是恭谨万分地谢了恩。 “陈将军,请罢。” 似陈子明这等身份,尽管有着面圣之权,可也未见得便一准能得到接见,无他,区区正四品下的武将毕竟还不算顶级官员,纵使有着驸马的身份,也不见得有多显贵,没见朝中驸马都十几位了,还个个都是国公爷之后,真能直接面圣者,少之又少,中年宦官先前也就只是本着不得罪人的心思,姑且帮着陈子明递一回牌子罢了,却不曾想太宗居然真的准了其之所请,这自不免让中年宦官高看了陈子明几分,此际催请的语调么,自也就显得分外的客气。 “多谢公公了,您请。” 尽管心急着去面圣,可陈子明却断然不会失了礼数,客气地谢了那名中年宦官一声之后,这才在一名小宦官的引领下,往两仪殿方向赶了去。 嗯?这厮怎么也在! 一路无语地到了两仪殿,又经过了一次通禀之后,陈子明终于行进了殿中,这才刚一进殿门,立马飞快地环视了一下殿中的情形,却猛然发现,不单房玄龄、魏征等宰相们都在,侯君集赫然也在列,陈子明的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 “微臣叩见陛下。” 侯君集的存在对于陈子明来说,绝对不是件好事,奈何事已至此,陈子明已是再无旁的选择,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爱卿且平身罢。” 太宗毫不掩饰对陈子明的宠爱,本来么,今儿个乃是各部尚书以上的重量级朝臣御前议事,别说区区正四品下的官员了,便是各卫大将军要想觐见,都断难得到准许,可一接到陈子明的请见,太宗却是不惜打断议事程序,也要见上陈子明一见,这会儿叫起的声音也自分外的和煦,很显然,在太宗的心目中,陈子明的地位并不在诸多重臣之下。 “谢陛下隆恩,只是微臣有罪,不敢起身。” 陈子明恭谨地谢了恩,却并未站将起来,而是重重地磕了个头,诚惶诚恐地谢着罪。 “嗯?” 陈子明是一路狂冲而来的,尽管因等着通禀耽搁了些时间,却还是抢在了长孙皇后回宫前见到了太宗,无他,凤辇虽威仪万千,可行驶起来的速度却并不快,哪怕芙蓉园就在城边,这一路回宫也须得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到了此际,太宗尚未接到芙蓉园一案的禀报,自是不清楚陈子明所言的有罪到底指的是甚来着。 “启奏陛下,微臣今日婚假已满,恰好时值点卯,实不敢贻误军机,准时到了卫中……” 面对着太宗诧异的凝视,陈子明先是重重地磕了个头,而后方才不徐不速地陈述了起来,从点卯时的情形,一直说到了拿下那名疯汉的经过,个中丝毫不掺杂半点的个人评述,完全就是按着实际情况来述说,无他,在此时说谎乃是最愚蠢不过的了,压根儿就经不起彻查,而夹杂个人猜测更是大忌,稍不小心便会引来无穷的责难,陈子明自是不会去犯这等低级之错误。 “什么?竟有此事!” 太宗一向对长孙皇后极为的爱重,这一听居然有疯汉冲撞了其,当即便怒了,猛拍了一下御案,已是怒不可遏地愤然站了起来。 “大胆陈曦,身负护卫娘娘之重责,竟敢渎职若此,还敢在御前虚言狡辩,其罪当诛!” 太宗这么一怒而起,侯君集可就来了精神,当即便从旁闪了出来,手指着陈子明,一派义愤填膺状地便呵斥了一嗓子。 尼玛的,就知道你个老混球会跳出来坏事! 先前见到侯君集也在之际,陈子明便已知其必不会错过这等落井下石的大好机会,可真待得其冒出了头来,陈子明的心中还是不禁为之一怒,但却并未加以理会,没旁的,他所要说的事实都已说完了,这当口上,再要多言解释,那无疑是自找麻烦,至少在太宗发问前,陈子明是不打算再开口了的,哪怕侯君集的话说得再难听,陈子明也只能是装作没听见,就这么沉默无言地跪在殿中…… 第一百零三章 自请处分(二) “来人,去,看看皇后可曾平安否?” 长孙皇后在太宗心目中的地位显然无人可比,这不,尽管陈子明都已是说得很是分明了,可太宗还是不放心地断喝了一嗓子,甚至不曾去理会跪在地上的陈子明,也没理会侯君集的指控之言,毫无疑问,在太宗看来,无论何事都比不得长孙皇后的安危来得要紧。 “诺!” 太宗这等焦躁的表现一出,自有一名侍候在侧的中年宦官紧赶着躬身应了诺,领着两名小太监急匆匆地便跑出了大殿,自去打探消息不提。 “陛下,臣以为陈曦小儿无能至极,枉负圣恩,渎职事小,惊扰娘娘事大,其罪已断不容恕,臣恳请皇上下诏严惩,以儆效尤!” 侯君集对陈子明可是恨到了骨子里去的,自是巴不得借此案一举将陈子明置于死地,这一见太宗如此焦躁,心中当真是狂喜得很,紧赶着便再次高声进言了一句道。 “哼,陈曦,尔还有甚要说的么,嗯?” 尽管后宫佳丽无数,可长孙皇后才是太宗心中唯一的挚爱,自是断容不得旁人有丝毫的触犯,哪怕是陈子明这个文武双全的女婿,相较于长孙皇后,也不见得比鸿毛重上多少,这不,只被侯君集这么一挑拨,太宗的怒火立马便有若泰山压顶般地向着陈子明倾泻了过去,喝问声里已满是掩饰不住的杀气。 “陛下明鉴,微臣未能恪尽职守,确是有负圣恩,不敢自辩,恳请陛下重处。” 说?当然有着无数的话要说,然则陈子明却不敢说,没旁的,尽管跟太宗的接触并不算多,可以陈子明的精明,却是已大体摸清了太宗的脾气,值其怒气上头之际,谁要是敢扛辩,哪怕是再有理,也断难有甚好果子吃的,与其因乱辩而被太宗盛怒下重处了去,倒不如干脆利落地自请其罪来得强。 “尔还知道有罪,好,好得很,来啊,将这厮给朕……” 太宗乃是马上皇帝,打老了仗之辈,脾气么,说起来当真不是太好,这会儿又心挂着长孙皇后的安危——长孙皇后心脏不太好,早些年还无甚大碍,可这一年来,却是时有犯病,尽管此番只是受了些惊吓,却难保不会旧病复发,太宗自不免担心得很,急怒之下,迁怒于陈子明也就是必然之事了的,这不,一听陈子明自承了有罪,太宗可就没啥好气色了,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这就打算将陈子明就此拿下了的。 “陛下且慢。” 太宗这么一怒,群臣们自是都不免为之惊悸不已,至于侯君集么,表面上看起来也颇为的惶恐,可实际上么,嘴角边一丝狞笑却是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了其内心的得意,可惜他显然得意得过早了些,还没等太宗将话说完,就见侍中魏征已是从旁闪了出来,朗声打断了太宗的喝令。 “卿有何事,嗯?” 一见冒出头来打岔的人是魏征,太宗原本就阴沉的脸色顿时便更黑了几分,不过么,倒是没呵斥魏征的无礼,而是皱着眉头,颇为不耐地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臣以为今日芙蓉园一案疑点颇多,陈曦虽有失职之嫌,却也不凡临危护驾之功,具体情形究竟如何,终归须得彻查之后方可知真伪,在此之前,仓促处置,似有不妥,还请陛下三思。” 太宗身上煞气大,值其发怒之际,满场文武无有不惧者,若说有例外的话,怕也就只有魏征一人了的,这不,哪怕这会儿太宗的脸色已然是难看到了极点,可魏征却并无丝毫的慌乱之色,不紧不慢地进言了一番。 “魏大人何出此言,陈曦小儿都已自承渎职,依律自是须当重惩,魏大人却如此袒护于其,莫非是欲欺君么?” 魏征此言一出,侯君集当即便怒了,没旁的,此番构陷陈子明一事,他虽不是主谋,却是个中最着力的推动者之一,原本按计划,该是明日方才大举发动,以海量的弹章彻底将陈子明埋葬了去,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自己跑到御前来请罪,本就已打乱了侯君集等人的事先部署,若是再被魏征斜插了一杠子,指不定太宗便会放了陈子明一马,若如此,一番的心血岂不全都白费了去,而这,显然不是侯君集所乐见之结果。 “侯大人言重了,就陈将军先前所言,他到芙蓉园之时,清园已由宿卫军完成了,为确保万全故,陈将军还特意提出第二次清园,虽因凤辇之抵达,不得不半途而废,却足证陈将军并无懈怠之心,既如此,侯大人所言之重惩怕是无据罢?” 魏征与侯君集素来就不是一路人,自然不会在意侯君集的气恼,慢条斯理地便搬出了陈子明先前之所言,毫不客气地将侯君集的控诉驳斥得个体无完肤。 “按魏大人这般说法,陈曦小儿不单无罪,反倒有功不成?” 一听魏征这般说法,侯君集气的鼻子险些都歪到了一边,偏偏他一武夫而已,在辩才上本就有限得很,气急之下,又哪有心思去细想反击的理由,愤愤然地便反问了一句道。 “侯大人这话又说错了,魏某只言陈将军护驾有功,莫非侯大人以为陈将军不该挺身而出护卫皇后娘娘么?” 魏征明显等的就是侯君集这么句话,这不,侯君集话音方才刚落,魏征已是紧赶着接上了一句,瞬间便将侯君集逼到了死角上。 “你,你……” 侯君集擅长的是胡搅蛮缠,可真要他跟魏征这等辩才出众者针锋相对么,显然差得太远了些,被魏征这么一逼,当即便词穷了,面红耳赤地狰狞着,却愣是找不出反诘的话语。 “启奏陛下,皇后娘娘已然回宫,平安无恙。” 就在侯君集词穷之际,却见先前赶去打探消息的那名中年宦官疾步从殿外行了进来,朝着太宗便是一躬,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此事彻查后再议!” 被魏征与侯君集的连番争执一打岔,太宗原本高涨的火气已是消减了不老少,若是那名中年宦官没出现,太宗也许便会就此免了陈子明的失职之罪,毕竟此事虽说陈子明有过,却也不该他来承担主要责任,就算受牵连,那也顶多就是申诫一番罢了,可惜的是那名中年宦官赶巧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冒了出来,太宗关切长孙皇后之心大起之下,哪还有心去理会旁的事情,随口交代了一句之后,便就此匆匆转入了后殿去了。 “哼!” 太宗这么一离开,诸般重臣们自然也都不能再在这两仪殿里多呆,尽皆就此散了去,除了魏征之外,其余重臣都不曾跟陈子明有甚寒暄之言的,唯有侯君集在临去前,面色阴冷地朝着陈子明重重地哼了一声。 “子明啊,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早作准备罢。” 魏征一向看好陈子明的将来,也有心要帮衬其一把,若不然,先前便不会跟侯君集激辩当庭,可惜天不从人愿,最终还是没能彻底洗脱陈子明身上的责任,到了眼下这般地步,他也已是再难有插手其中之能力了,又怕陈子明会掉以轻心,这便话里有话地点了陈子明一句。 “多谢魏相仗义执言,小侄感激不尽。” 以陈子明之精明,自不会不清楚魏征所言的准备是何意,左右不过是在说要他陈子明做好被贬去地方之准备罢了,对此,陈子明其实早已有所预料,若不然,他也不会做出这等自请其罪之举动,目的便是想将此事化解了开去,实际上,就算魏征不出面帮衬,陈子明也有着自保之法子,可惜的是被那名中年宦官一打岔,所有的努力不能说白费,效果也已是寥寥了的,然则不管怎么说,对魏征的仗义执言,陈子明都是打心底里感激的。 “嗯……” 事已至此,能帮的都已是帮过了,能说的也都已说完,魏征也自不想再多啰唣,也就只是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就此自去了…… “公主殿下,驸马爷回来了。” 平白被人阴了一把,陈子明的心情自然是好不到哪去,可就算再不好,该他办的事儿,却是不能拖着不办,离了皇城之后,陈子明并未急着回府,而是回了卫里,将令箭以及诏书交还给了窦孝慈,简单地说了说芙蓉园之事,而后么,也没理会窦孝慈的虚言安抚,交割了任务便策马赶回了自家府上,这才刚从内院的照壁处转了出来,便有一眼尖的侍女紧赶着叫出了身来。 “曦郎,你没事罢?” 那名侍女方才一嚷嚷,正自焦急地在院子里转圈的汝南公主立马疾步抢到了陈子明的身前,一把拉住了陈子明的手,满是关切地便追问了一句,很显然,汝南公主必定已是得了宫中之传言,知晓了今儿个芙蓉园之事。 “没事,放心好了,你家相公可是饿得不行了,赶紧开饭罢。” 尽自心烦得很,可陈子明却是不愿汝南公主过于担心,这便强装笑脸地敷衍了一句,旋即便转开了话题,明显是不想就此事多谈将下去…… 第一百零四章 嫁鸡随鸡 “尔等全都退下!” 尽管陈子明的演技出色无比,足可去拿后世的小金人了,可惜汝南公主却明显没被蒙住,只不过汝南公主并未急着刨根问底,而是朝着侍候在左右的诸多宫女们一挥手,声线冷厉地下了令。 “诺!” 汝南公主待下虽和善,可却绝不是个无原则之人,虽说是女流之辈,杀伐之气却是素来不缺,众下人们若是犯些小错,一般情况下,汝南公主都可以包容过去,可一旦有敢违抗其命令者,却是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正因为此,一听汝南公主声色不对,众下人们自是谁都不敢稍有怠慢,齐齐躬身应了诺,乱纷纷地便就此全都退出了院子。 “曦郎就不要瞒着妾身了,先前母妃已派人来传了话,说是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是有人在背后做的手脚,这是冲着曦郎你来的。” 待得众下人们都退下之后,汝南公主紧绷着的脸上这才露出了忧心不已的神色,但见其轻咬了下红唇,满是忧虑地揭破了陈子明的善意谎言。 “嗯,无妨,走一步看一步好了,顶多就是被贬去外地,那时怕就得苦了馨儿跟着为夫受罪了。” 尽管娶了汝南公主,可说起来陈子明与杨淑妃这位丈母娘却并未打过多少的交道,除了紫云阁那一次私下见面深谈过一回之外,其余几次都是陪着汝南公主回门时略略交谈过几句而已,不过么,这却并不妨碍陈子明对杨淑妃的能力作出个明确的判断,在他看来,杨淑妃虽是女流,心机却是相当之了得,能看破眼下之局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她既是将事情告知了汝南公主,再胡乱敷衍遮盖已是毫无意义之事,不过么,陈子明还是不想让汝南公主太过担心,这便笑着打趣了汝南公主一句道。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此妾身之本分耳,也就该是如此,只是,只是……” 哪怕陈子明说得轻松无比,似乎遇到的不过只是件小事而已,可汝南公主脸上的忧虑之色不单不曾稍减,反倒是更浓了几分。 “没事的,不说这些了,用膳去罢。” 这一见汝南公主话说到了半截子便停了下来,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愣,再一看其眼圈已是微红,心当即便是一疼,赶忙一伸手,将汝南公主揽入了怀中,温言地抚慰了其一番。 “曦郎,都是妾身连累了你,若非妾身,曦郎本该是朝堂之中流砥柱的,妾身,妾身……” 感受着陈子明身上传来的温暖,再听着陈子明那温柔的话语,汝南公主眼中的热泪终于是再也憋不住了,顺着白玉无瑕的脸颊狂淌直下,瞬间便将陈子明身上的战袍打湿了老大的一块。 嗯?原来如此! 汝南公主这等哭诉的话语一出,陈子明的脑海中当即便有若一道闪电猛然炸开,早先疑惑不已之事瞬息间便已找到了答案——在事发之际,对幕后之真凶,陈子明其实是有过多番推测的,太子、越王、侯君集乃至殷元都在陈子明的怀疑之列,概因这些人都有着出手的动机,也有着出手的能力,可却万万没想到真正的答案居然会是长孙皇后本人! 陈子明始终就不曾怀疑过长孙皇后,没旁的,无论是从前世的记忆还是从现时代人们的口碑来说,长孙皇后无疑都是个极其贤惠与能干的皇后,似乎真就是个完人一般的主儿,可实际上会是如此么,也许,但却须得分对象,对于太宗来说,她是个贤内助,对于朝廷来说,长孙皇后也绝对是个母仪天下的典范,可对于他陈子明来说么,却不见得是那么回事了。 一个貌仅中上水准的女子,还是有了年纪的中年女子,能稳坐皇后之宝座,还能令太宗这等千古一帝的人物对其百般恩宠,若说没点手腕,又怎生可能,要知道太宗可不是柳下惠一般的人物,其好色之名乃是尽人皆知的事儿,可无论再美丽动人的佳丽,也无法令太宗对长孙皇后的恩宠稍减半分,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的,毫无疑问,此女断然不是啥人畜无害之辈,而是手腕高超到了极点的女中豪杰,很不幸,他陈子明恰恰就是长孙皇后所要防范与打压的对象,要怪,还真就只能怪陈子明风头实在是太劲了些,这才十八岁不到而已,已然是绝世武将,军功赫赫,早早便封了侯,还是文学大家,几首诗作流传天下,名声鹊起,却偏偏娶了汝南公主为妻,他不遭打压才是怪事了的。 不管是为了平衡后宫,还是确保嫡子们的地位,陈子明都是长孙皇后必须打压下去的对象,当然了,以长孙皇后的睿智,却是断然不会一棍子将陈子明打死的,那样做的话,不单可能会激起朝野间的乱议,也有可能遭到力挺陈子明的朝臣们之反击,真要是将芙蓉园一案彻查到底的话,未见得便不会有真相大白的一日,若如此,那可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很显然,长孙皇后是断然不会冒这么个险的,故而此番芙蓉园中只会出现疯汉,却绝对不会出现死士刺客,无他,事情不算大,处置起来进退得宜,朝臣们也不会深究不放,最终么,倒霉的也就只是陈子明一人罢了。 “傻丫头,为夫岂是池中物,嘿,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些许挫折而已,为夫并不在意,大不了去地方上转悠上几年好了,左右你我都还年轻,有机会领略一下我大唐江山之壮丽景色,何尝不是美事一桩来着。” 一想通了芙蓉园一案的前因后果,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已是彻底松了下来,无他,被贬去地方的结局已是断无可挽回了的,既如此,姑且承受了去也就是了,陈子明可不会傻到迁怒于汝南公主之地步,反正长孙皇后也没多少时日好活了的,待其死后,陈子明有的是机会再回京师,到那时,谁能笑到最后还说不定呢。 “曦郎,妾身……” 在说出实情之际,汝南公主原本很是担心陈子明会暴怒而起的,无他,换了旁人,似陈子明这等少年得志,又正值如日中天之时,突然遭此等阴谋之暗算,大好前途瞬间被毁,十有八九都会忍不下这口气,万一要是怒急而起抗争之心,结果么,一准是落得个鸡蛋碰石头之下场,可这一听陈子明居然如此之豁达,汝南公主心弦大松之余,愧疚之心便即大起了,待要再自责上一番之际,却见陈子明一低头,已是霸气十足地吻住了其之樱桃小口,生生将汝南公主的话语堵在了腹中,只一瞬,便令汝南公主彻底迷失在了感情的宣泄之中……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涉案的宿卫军校尉赵坤明当天便“畏罪自尽”了,死前并未留下遗书,案子虽是转到了大理寺,却显然是审不下去了的,无他,涉案的“凶嫌”乃是一疯子,都已疯癫了多年了,又无亲人,而独自清皓月阁的赵坤明已死,谁也不知那疯子到底是不是赵坤明带进园子的,案子遂就此成了桩死案,至于涉案的李客师与陈子明么,毫无疑问便成了群臣们攻讦的目标,弹章漫天飞舞,声势可谓是惊人已极,李客师当即就被吓病了,闭门谢客,猫在自家府上,惶惶不可终日,可陈子明倒好,虽也告了病,却并未躲在府中,而是将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了玻璃工坊中,没旁的,只因玻璃工坊已到了试产的关键时刻,陈子明又自知将被贬去外地,自是须得抓紧时间将工坊的所有程序一次性理顺彻底。 五天之后,诏书终于下来了——李客师渎职,免去右屯军将军之职,贬为扬州司马,陈子明同样也以渎职之罪名被贬去了茂州(治所在今之四川茂县附近,古称汶山县),不过么官衔倒是不曾降,成了茂州刺史(下州刺史,正四品下),归松州都督府管辖,与在益州之官的蜀王李恪成了邻居,这等安排一出,陈子明便知杨淑妃一准是在其中出了力的,对此,陈子明本人倒是无所谓,可汝南公主却是极为的不满,无他,茂州地偏且穷,实在不是啥好所在,很是埋怨过一番,只是在陈子明的劝慰下,也就息了去找太宗闹腾上一番之心思。 汝南公主倒是认命了,却不曾想太宗却是一道圣旨将其招进了宫中,说是要给其一道恩旨,让其可在京中常驻,然则汝南公主却并未领情,婉言谢绝了太宗的好意,只说要遵循妇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对此,太宗也自无奈得很,只能是听之由之了的。 贞观九年二月二十一日,陈子明携汝南公主前往茂州赴任,程、秦二府以及魏征皆派出儿子前往郊外送行,除此之外,也就只有“新欣商号”一众弟兄们置酒相送,相较于陈子明迎娶汝南公主时的热闹而论,这等送行的规模可谓是冷清到了极点,然则陈子明的情绪却不曾有丝毫的低落,与众人畅饮了一番之后,乘醉潇洒而去,开始了他混唐的新征程…… 第一百零五章 他乡遇故知(一)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么句古话当真不是虚言,纵使陈子明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到了踏上蜀道之际,还是不免为之眉头狂皱不已,无他,蜀道实在是真太难行了些——自打过了岐州,一路全是栈道,一面是山崖,另一面则是深渊,一路行去,尽在崇山峻岭之间,最为麻烦的是一旦两队人马在途中相遇,为彼此避让,总须得反复协调,费时费力,每日里能行个十数里都算是多了的,偏偏此际又值梅雨季节,老天添乱,原本一个半月的行程,愣是拖了足足两月有余,方才算是出了蜀道,人都生生被折腾得快发霉了。 到地方上就任可是有时限的,三个月,这就是陈子明最迟必须到任的时限,毫无疑问,时间于陈子明来说,是紧了些,尽管最难走的蜀道已过,可要想在规定时间里赶到茂州任所,却是不容有太多的耽搁,哪怕人马皆疲,陈子明也只能是强打着精神,率手下人等一路向前狂赶,着实是累得个够呛,不过么,陈子明的心情却并不差,没旁的,经过多轮试制之后,玻璃工坊终于开始正式投产了,最先整治出来的三块不大的银镜已然由快马送到了陈子明的手中。 三块银镜都不大,最大的也不过一尺见方而已,最小的么,更是只有巴掌大小,用背面用铜制的壳装饰着,雕上些古朴的花纹,显得颇为的大气,尽管在清晰度上,与陈子明在实验室中所制出来的那块其实还有着些许的差距,可比起现时代的铜镜来说,已是不知强出了多少倍,绝对是现时代女子之最爱,这不,三面银镜方才刚在汝南公主面前露了一下,就没陈子明啥事了,无他,全都被汝南公主毫不客气地没收了去,每日里不对着镜子反复照上个百八十遍,那都不能算完事。 瞧见汝南公主对银镜的喜爱,陈子明便知自个儿费尽心思弄出来的发家大计已是断然不成问题了的,不过么,欣喜归欣喜,陈子明却并未昏了头,特意着人送了封信去京师,提醒赵奎山,不得急着扩大规模,注意控制产量,理由么,很简单,一者是饥饿营销的需要,二来么,规模一旦大了,难保眼红病者不蜂拥而至,纵使有着秦、程二府在,也未见得能挡得住各色牛鬼蛇神的贪婪与暗算。 总的经营方针既定,商业上的具体运作么,陈子明可就不打算插手了,全都丢给了赵奎山去运作,不是他不懂商业,一者是鞭长莫及,二来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是千古名训来着,陈子明自不会不清楚,既如此,他自是乐得轻松,一门心思只管向任所狂赶,数日后便已过了绵州,进抵德阳,已是到了益州的边缘地带,离着成都已不算远了。 “哈哈哈……,子明,你可算是来了,小王可是足足等了你五天了的。” 连日的赶路下来,人马都已是疲惫不已了的,尽管明知德阳这等小县的驿站一准破烂不堪,可陈子明还是决定在德阳驿站休息上一晚再去成都,却不曾想他才刚在驿站外下了马,脚跟都不曾站稳呢,就听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响起中,一身整齐王服的蜀王李恪已是大步从驿站里行了出来。 “殿下,您怎会……,哦,下官参见王爷。” 陈子明此行原本就打算去成都拜会一下李恪的,可却没想到李恪居然会在德阳这等小驿站等着,还是足足等了五天,自不免为之一愣,诧异之下,竟自忘了要行礼,愣了片刻,方才醒过了神来,赶忙抢上数步,照着朝规行礼问了安。 “得,别来这么套虚礼了,小王若是不来,回头还不得被馨儿那丫头埋汰死啊,嘿,赶紧……” 李恪一向循规蹈矩,至少在旁人眼中是如此,不过么,那显然都是假面而已,这不,在陈子明面前,李恪可就随意得很了,但见其满不在乎地一摆手,笑嘻嘻地便出言调侃了陈子明一把,只不过呢,话还未说完,就听一声假咳响起中,汝南公主已在两名侍女的扶持下,横眉冷对地从马车里行了下来,当即便令李恪为之语塞不已。 “小妹见过三哥。” 汝南公主冷冷地盯着李恪看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缓步行上了前去,福了一福。 “这个,嘿嘿,免了,免了,啊,馨儿可是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嘿,为兄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馨儿与子明的到来,得,不说了,内里早备好了酒菜,今日为兄可是要与子明尽兴上一回的,走,进内里去。” 李恪的脸皮到底不算厚实,先前调侃汝南公主被抓了个现行,正自尴尬得很,再被汝南公主一阵死盯,心下里明显是发毛了,这不,话都说得有些个不利索了起来。 “王爷说的是,馨儿,且进内里先暖暖。” 结婚大半年了,陈子明自是很清楚汝南公主的性子,别看汝南公主在他面前百依百顺,可对其他人就没那么客气了,整人的鬼主意可是相当不老少,当年在宫中可是一小魔女来着,值此他乡遇故知之际,陈子明还真怕汝南公主又生出了啥整蛊李恪的小心思,这便赶忙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嗯。” 汝南公主先是乖巧地应了一声,然后么,便是恶狠狠地朝着李恪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馨儿,子明,请!” 一见汝南公主这等鬼精鬼灵的样子,李恪立马便想起了当年在宫中彼此闹腾的往事,当即便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摆手,将汝南公主往内里让了去,可另一只手却是偷偷地对陈子明挑了下大拇指。 呵,这小子! 陈子明与李恪的交往其实并不算多,也就是前年李恪去齐州之官前有过几番深谈罢,然则对李恪的豪爽为人,却是相当之欣赏的,在他看来,无论是能力还是个性,李恪都远比太子与越王要强了不止一筹,太宗诸子中,还真就没哪位能与其相较的。 “子明初到地方,一上来便是刺史之高位,自是可喜可贺,然,所谓高处不胜寒,若不早作准备,却恐遭小人谋算了去,某好歹历过一任刺史了,多少算是有些心得,不敢言精熟,却也可保得地方绥靖,于某看来,茂州之地多蛮夷,要想保得地方安宁,一味用剿不可取,一味用抚也不足定民心,唯有剿抚并重,先威而后抚,方可尽快安四方,令,政令之畅通亦不可稍有懈怠,御下者,自是须得恩威并施,再有,若能把握住当地之豪门,于收拢民心上,亦自有大用,今之茂州有四大姓——张、王、郑、刘……” 一番宴饮之后,不胜酒力的汝南公主已是乏了的,早早便回房休息去了,偌大的花厅里也就只剩下陈子明与李恪相对而坐,二人都管着一州之地,话题么,自然而然地便转到了地方治理上,对此,李恪显然是很有诚意的,借着闲谈的机会,将他自己对治理地方的经验毫无保留地告知了陈子明,不仅如此,还针对茂州的具体情况详细地分析了一番。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古人诚不我欺也,陈某多谢殿下教诲了。” 自打知晓要去茂州任职起,陈子明便没少花心思收集茂州的具体情况,只可惜所得并不算多,真论起来,说是两眼一抹黑也不为过,加之还真就不曾管理过地方,心下里其实没少担着心思,怕的便是闹出甚笑话来,一旦因治理不佳而被参,那后果自是不消说的严重,而今,有了李恪这番详尽的分析,陈子明心中多少算是有了些准数,感激的话语自也就格外的真诚。 “子明这话就过了,小王其实也就只是纸上谈兵耳,成与不成,还须得看子明如何做了去,罢了,不说这个了,前阵子母妃着人捎了信来,说起过子明被贬之事,嘿,真论起来,是小王与舍妹拖累了子明才是,若不然,以子明之大才,出将入相不过寻常事耳,实是委屈子明了。” 李恪摆了摆手,自谦了一句,而后话锋一转,满是愧疚之色地致歉了一番。 “殿下此言差矣,外放地方,于他人来说,乃是苦差,可于陈某而言,却是难得之历练,倘若能有所得,于将来自有大用,倒是殿下却是须得有所准备才是。” 陈子明其实真不是很在意被外放,没旁的,他要想在朝廷上站稳脚跟,还真就不能缺了地方上的历练,否则的话,迟早要闹出笑话——大唐将军外放地方为刺史可是惯例,以陈子明的级别,将来注定会有外放的一日,只是到时候恐怕去的就是上州之地了,若无民政经验,十有八九要出大岔子,而今么,茂州虽地偏而穷,其实反倒不容易出太大的问题,于陈子明来说,还真就是现阶段最适宜的去处,一旦稍有所成,回朝任职实非难事,对此,陈子明可是有着清醒无比之认识的。 第一百零六章 他乡遇故知(二) “嗯?子明此言何意?” 一听陈子明最后一句话说得蹊跷无比,李恪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挑,双眼微微一眯,语调微有些森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殿下若是听不懂,那就当陈某没说过好了。” 只一看李恪的脸色,陈子明便知其已是听懂了的,不过么,陈子明却并不打算急着深入剖析,而是不动声色地作出了回应,神情淡然而又从容,浑然不为李恪言语中的森然之意味所动。 “你……,岂有此理,尔安敢蛊惑本王谋逆,狂悖!” 被陈子明这么一顶,李恪显然是有些怒了,一咬牙,已是毫不客气地出言呵斥了起来。 “谋逆?呵,殿下想到哪去了?” 李恪的怒叱不可谓不威严,然则陈子明却并无丝毫的惧意,面色淡然地轻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反问道。 “嗯……” 陈子明这等风轻云淡的态度一出,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殿下之志如何哉?” 陈子明静静地等了片刻,见李恪始终不曾回过神来,也就不再多等了,风轻云淡地便又问了一句道。 “竭尽所能,报效父皇与社稷,唯此而已。” 李恪显然对陈子明此问颇有些不满,眉头都已紧皱成了个大大的“川”字,不过么,倒是没拒绝回答,但见其一摊手,很是坦然地便给出了答案。 “哈哈哈……,好,说得好,好一条取死之道!” 李恪话音方才刚落,陈子明已是放声大笑了起来,满脸轻蔑之色地便给了李恪当头一棒。 “你……,一派胡言,荒谬,狂悖!” 这一听陈子明将自己的志向说得个一文不值,李恪当即便怒了,猛拍了下几子,气恼地便呵斥了一嗓子。 “荒谬?嘿,是殿下自己在自欺欺人罢了,若是殿下平庸无能,或许还能得个善终,偏偏殿下却非无能之辈,恰恰相反,论文论武,都远在诸王之上,既如此,一旦新皇登基,又岂会容得了殿下在朝野间逍遥自得,不止殿下要亡,便是陈某以及馨儿都难免遭池鱼之殃,再不奋发,自身死无地也就罢了,还要牵连陈某与馨儿,殿下于心何忍哉?” 陈子明原本是不打算卷入天家夺嫡之争中去的,哪怕娶了汝南公主为妻,他也依旧没那个想头,然则长孙皇后的暗算却是让陈子明彻底猛醒了过来——天家之地,哪有甚温情可言,既是娶了汝南公主,他陈子明就已然跟李恪以及杨淑妃再难脱开干系了,说到底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局面,既如此,也就由不得陈子明情愿还是不情愿了的,为了自家小命着想,他必须,也只能是狠下一条心,推着李恪往前冲了的。 “我……” 李恪到底年轻,加之又是庶子,还真就不曾想过夺嫡的事儿,这冷不丁被陈子明如此这般地当头一棍,顿时便懵了神,有心要找些反驳的理由,偏偏大脑一片空白,越是着急,就越不知该从何说起,直急得额头上都已是见了汗。 “殿下若是欲自全,唯有二策,一是自污,胡乱行事,或可保得一时平安,然,也难称保险,无他,殿下能干之名已是朝野尽知之事,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是这么个道理;至于其二么,那便是迎难而上,夺天下之造化,其中险阻重重,非有大智慧、大勇气者,不可为也,何去何从,还请殿下自择!”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理会李恪的脸色有多难看,自顾自地便往下分析了一通,末了更是狠狠地紧逼了李恪一把。 “子明莫要逼某,某上有兄长,又非嫡子,岂可生此非分之心,某,某……” 李恪毕竟是聪慧之辈,只略一细想,便知陈子明所言无差,只是他向来不曾考虑过夺嫡之事,这骤然间被陈子明逼到了墙角上,心顿时便乱成了一团的麻。 “依殿下看来,太子与越王之争,何者能胜?” 要说服他人,最要紧的是把握住谈话的节奏,过猛或是过缓,都难以成事,对此,陈子明自是熟稔于心,这一见李恪满脸痛苦之色,显见心理承受力已是将将到了极限,陈子明自是不会再继续先前那等咄咄逼人之势,而是话锋一转,再次抛出了个敏感的话题。 “这……,某确是不曾想过,大哥虽身体略有微恙,然,终归是嫡长子,又无过错,父皇应是不会有换马之心才对罢?” 近年来,太子与越王争锋愈烈,纵使李恪大半时间在外之官,可也颇多耳闻,只是因着无夺嫡之心,也真就不曾太过关注,这会儿听得陈子明问起,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判断才是了的。 “呵,若是陈某没记错,越王的年纪不过只比殿下小一个月罢,殿下都已之官两地了,可越王却还在京中逍遥着,不仅如此,待遇远超诸王,甚至比太子还要多上几分,个中岂非无因耶?” 李恪话音刚落,陈子明已是阴冷地一笑,指出了太宗在对待越王上的与众不同之处。 “这……,莫非子明以为四弟能胜出么?” 李恪虽不怎么关心太子与越王之争,可毕竟身在皇室,对内情却还是知晓几分的,只是往日里不曾去细想罢了,此际一听陈子明点破,心下里自是不免将信将疑了起来。 “殿下又说错了,自古以来,两虎相争,必是两败俱伤之局面,今上虽是圣贤之君,然,在东宫人选之抉择上却是犯了个大错,殊不知这等大事终归须得快刀斩乱麻,但消有丝毫的犹豫不决,都必导致朝廷动荡不安,更遑论这等暧昧之态度,嘿,一方要夺,一方要死保,偏偏陛下又不肯明确表态,到了最终,太子与越王之争必将引发大乱,到那时,二者间必有人要铤而走险,一旦如此,两败俱伤之局难免也,换而言之,殿下若欲巅立朝廷之上,此二人皆非殿下所需顾虑者。” 陈子明虽是不能将前世那一时空所发生的事情解说个明白,可从道理上来分析上一通却是无碍。 “这,这……,纵使如此,不是还有稚奴么?” 一听陈子明分析得如此丝丝入扣,李恪自是信了几分,不过么,碍于时日嫡庶有别的主流思想,他还是不敢就此起了夺嫡之心思。 “说得好,是儿虽尚年幼,却恰恰就是殿下之真正大敌也,殿下欲巅立朝堂之上,有四大不利:其一,身为庶子,于时下之重嫡思想不合;其二,为淑妃娘娘所生,有前朝血统,难免引得重臣疑心,唯恐遭清算之下,未见得便愿见殿下崛起;其三,嫡子尚在,长庶难立,纵使太子与越王两败俱伤,所立者恐还是稚奴,而非殿下;其四,长孙一脉势大难挡,欲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必先击垮长孙无忌这等重臣,方有胜算,以上种种,皆难若登天,殿下若是无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心,必败无疑,所谓不动是死,动也是死,所差者,早晚之事耳。” 陈子明虽是打算鼓起李恪的争锋之心,但却绝不会玩甚玄虚,而是坦然无比地将所有的困难全都摆在了明面上,至于李恪要如何选么,那就看李恪自己的想法了,若是他真不准备夺嫡,说不得,陈子明也只好想方设法去抱紧李治那个无能之辈的大腿了的,当然了,但凡有一丝的可能,陈子明都不愿去捧李治的臭脚,概因那混账东西实在是太无能了些,好端端的李家江山都被他给送到了武媚娘的手中——诚然,陈子明倒是可以利用对历史的熟知,现在就去干掉武媚娘,问题是就李治那等软弱的性子,没了武媚娘也会有张媚娘、王媚娘,不管是啥子媚娘上了台,李家诸王以及众驸马们都是死路一条,他陈子明最终怕也难逃引颈一刀,换而言之,身为李恪的妹夫,陈子明其实也就只能选择李恪来辅佐罢了。 “早死晚死都要死,嘿,某的命就那么不值钱,谁都能拿得去?哼,休想!子明既是敢跟本王如此说法,想必定是有了扭转乾坤之妙策,还请直言,但消有一线之可能,某便是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搏上一回!” 李恪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听完了陈子明的分析之后,心中的怒气以及豪气都已是被彻底激发了出来,他可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自是就此起了搏战朝堂之心思。 “哈哈哈……,好,殿下既是有意搏浪朝堂,陈某自当为马前卒,至于策略么,很简单,某只有一言以相告: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一听李恪如此说法,陈子明当即便抚掌大笑了起来,毫不客气地便将前世那一时空中刘伯温的名言剽窃了来。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唔……,某知晓该如何做了,多谢子明教我!” 跟聪明人谈话就是轻松,这不,陈子明只是给出了九个字,李恪却是瞬间便明了了个中的真谛之所在,但见其朝着陈子明便是深深一躬,心悦诚服地道了声谢。 第一百零七章 履新之初 在成都盘亘了三天之后,陈子明终于还是携家小再次上了路,不徐不速地向茂州治所汶山进发,与此同时,派出信使赶赴汶山,向即将卸任的茂州刺史庞锋发出了交接准备之通知。 贞观九年五月初一巳时三刻,陈子明一行人等终于进抵汶山县境,原刺史庞锋率州中诸多官吏相迎于道左。 “久闻陈大人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了不得,了不得啊。” 庞锋年已过了七旬,早在隋朝时,便已入仕,归唐后,历任过几任的知县,辗转各地,直到临老了,方才混上了下州刺史之位,这才干了一任,身体便已是吃不消了,不得不乞骨告老,这才有了陈子明的到任,也或许正是即将告老之故,庞锋显得极其的随意,方才一见到陈子明的面,便即一挑大拇指,笑呵呵地狠夸了陈子明一把。 “老大人过誉了,陈某初来乍到,多有不懂之处,还须得老大人多多提点才是。” 陈子明是年轻,却断然不是愣头青,对官场那些个繁文缛节,可是熟稔得很,并未因庞锋的夸奖而有甚自得之色,而是谦逊无比地拱手致意了一番,无论是风度还是气度,都无甚可挑剔之处。 “好说,好说,且容庞某为陈大人介绍一下州中诸般属官,啊,这位是州别驾王贺,字明远。” 陈子明入仕的时间说起来极短,满打满算也不到两年,可名声却是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绝对属于少年得志的典范,按常理,这等样人肯定是倨傲得很,绝非好相处之辈,至少在庞锋看来应是如此,可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如此之谦逊,庞锋心中自是不免有些诧异,不过么,倒是不曾带到脸上来,而是笑呵呵地为陈子明引见州中诸般主要官吏。 “下官王贺见过使君大人。” 别驾,官衔:从五品下,名义上的州刺史之副手,可实际上却是个闲职,手中毫无半点权力,唯有刺史空缺之际,方可代行刺史之权,若是干得好,加之朝中有人帮着说话的话,还真就有着转正之可能,说起来乃是朝中大员为后代谋个好出身的最佳捷径,王贺年岁不过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又是豪门望族王家子弟,本是不该出现在别驾这等几乎可以说是混吃等死的闲职上的,之所以会来茂州任别驾,其实就是冲着接任刺史之位而来的,可惜却被陈子明横插了一手,到了嘴边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要说心中没有火气,自是不可能之事,只不过这等场合下,王贺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一听庞锋介绍到了自己,立马从后头行上了前来,很是恭谦地行了个礼。 “王大人客气了,本官才疏学浅,骤然为一州之牧,心实惶恐,还请王大人多多提点才好。” 王贺掩饰得虽好,可陈子明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谦和笑容背后的一丝怨气,也清楚其为何会心有怨气,无他,早在来茂州之前,陈子明便已了解过王贺的底细,自是清楚其乃是望族王家之人,算起来乃是前雍州府长史王元不出五服的侄儿,之所以来这鸟不拉屎之地任别驾,本是冲着刺史之位去的,可惜天算不如人算,最终落得个鸡飞蛋打一场空,他若是心无怨气,那才真是怪事了的,不过么,心中清楚归清楚,陈子明却是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和煦地客气了一番了事。 “陈大人,这位是……” 茂州虽是下州,管辖的虽只有四县之地,可地近边关,隶属于松州都督府,州军并不算少,足有三千之数,领军大将的级别也不算低,乃是上镇将,官衔正六品下,比之诸县令要高出了三级,乃是州中第三号人物,介绍完了别驾之后,也就该论到上镇将了的,身为介绍人,庞锋自是不会乱了分寸的。 “末将参见陈将军。” 还没等庞锋介绍的话语说完呢,就见那名上镇将已是激动万分地抢上了前去,恭敬万分地便行了个军礼,无他,这上镇将正是陈子明的老部下柳五! “好小子,这都已是上镇将了,不错么!” 去岁柳五跟随陈子明血战沙场时,才不过只是名队正而已,官阶正九品下,去岁论功之时,因战功卓著,得以晋为从七品下的校尉之职,这才半年余,居然已窜升为上镇将了,论及升官的速度,比之陈子明都还要猛上了一大截,当真有些出乎陈子明的预料之外。 “皆有赖将军提携,末将方才有出头之日,再造之恩,末将永世不忘。” 柳五运气极好,去岁刚调到松州都督府,就遇到了一场小规模战事——党项人因不满大唐税赋调整,起而闹事,柳五奉命率部平乱,再立一大功,又接连蹿升了两级,月前方才就任茂州上镇将之职,就官阶而论,赫然已是前侦骑营诸般人等之首,说起来,这一切都是陈子明的功劳,若不是陈子明带着他柳五在吐谷浑血洗四方,又哪有他柳五之今日,对此,柳五始终是感恩在心的,也不管这等场合合适不合适,激动不已地便表了忠心。 “你这小子,别扯这么些虚的,兵没带好,小心本官抽你的鞭子!” 原侦骑营的那帮子弟兄中,陈子明最重视的便是柳五,无他,此子脑子好使,武艺也还过得去,属于很有培养前途之人,本来么,陈子明知晓其就在松州都督府任职,还想着寻个机会将其调入麾下呢,却不曾想压根儿就无须他出手,柳五自己就已然闯出了名头,心中自是欢喜得很,不过么,倒也没多啰唣,只是笑骂了其一声了事。 “诺!” 柳五尽管激动不已,可好在还知晓此时不宜深谈,也就没再多言,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退到了一旁。 “陈大人与柳将军原来是旧识啊,可喜可贺哉,哦,陈大人,这位便是汶山县令林澜,字务远。” 这一见陈子明与柳五这个州中第三号人物如此相熟,诸般人等的脸色自不免都有些个怪异了起来,个中尤数王贺的脸色最为的阴沉,不过么,庞锋却是并不在意,左右他都是要致仕之人了的,对州中政务自是无所谓得很,笑呵呵地扯了一句之后,便即接着往下介绍了去。 “下官见过使君大人。” 林澜,四十出头,微胖,贞观初年明经出身,在汶山已任了两任县令,却始终不曾挪动过,说起来已是州中之元老了,对这等迎来送往的程序都已是经历过三回了的,自是极为的老到,礼数周全无比。 “林大人客气了。” 陈子明事先虽是做了不少的功课,可限于条件,也自不可能面面俱到,对林澜其人,所知并不甚多,也就知晓其每年的考核都是乙等,不上不下而已,至于其它的么,就不甚清楚了,这会儿也自不是详细了解其人之时,笑着回了个礼,便做了罢论。 “庞大人,诸公,有劳各位远道来迎,本官感激不尽,今,时候已是不早了,且就先一并回了城,有甚事,它日再议可好?” 林澜见过了礼之后,庞锋又为陈子明引见了汶川县令陆麟、通化县令李恒、石泉县令卫常三名主要官员,见礼一毕,也不等庞锋再介绍那些当地之豪门世家,陈子明便已是朝着众人作了个团团揖,客气而又不容置疑地提议了一句道。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陈大人,州中父老略备了些薄酒,算是为大人接风洗尘,并无甚山珍海味,也就只是些当地土产,还请大人万勿嫌弃。” 庞锋原本还想为陈子明再引见一下州中四大世家,奈何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他也自不好在坚持,这便笑着提出了要为陈子明接风洗尘一番的心意。 “诸位父老乡亲的情义,本官心领了,只是本官一路行来,颇为困顿,这接风酒也就免了罢,为表谢意,明日晚间,本官当在府衙设宴,以答谢诸位父老乡亲之厚爱,万请诸公莫要推辞才好。” 所谓的接风洗尘宴乃是官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之一,目的么,其实就一个,那便是诸豪门世家塞钱买个平安,说起来算是新官上任捞钱的手段之一,当然了,毫无疑问是与大唐律法相违背的,只是民不举官不究罢了,绝大部分到地方履新的官员都不会拒绝这等能光明正大捞钱的大好机会,然则陈子明却是不打算随大流,一来么,他已然不缺钱,无论是玻璃产业还是美酒产业,都是日进斗金的大好营生,他自是不愿因几个小钱而坏了自家的好名声,再说了,他可不以为山高便真能皇帝远,要知道似长孙皇后那等谋算深如海之辈,怕不见得会因他陈子明离开了京师便就放松了警惕的,万一要是因洗尘宴被人拿了把柄,那笑话可就闹大了去了。 “这,这……” 庞锋显然是没想到陈子明会来上这么一手,一时间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的。 “庞大人,就这么说定了,您请!”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给庞锋再度进言的机会,一摆手,道了声请之后,便即闭紧了嘴,摆出了一副不欲多言之架势,一见及此,庞锋也自不好再多啰唣,只能是无奈地笑了笑,同样摆手道了声请,与众人一道分头上了马车,簇拥着陈子明一行人等便往汶山城赶了去…… 第一百零八章 一穷二白 “陈大人,一切都已交割完毕了,您看还有甚须得老朽效劳的。” 按大唐律法,新任与旧任的交割时限为三天,不过么,陈子明心急着接任,而庞锋同样心急着卸任,没旁的,茂州之地贫且事儿还多——当地羌族以及党项族部落不少,论人口远多过汉人百姓,三族之间旧怨极多,天晓得啥时就会有械斗冲突出现,万一要是赶上了,那责任还须得他庞锋来担着,正因为此,陈子明只是略微透了下交接的意思,庞锋便已是忙不迭地将州录事参军以及各司曹全都叫了来,当面与陈子明就账册、户籍等文书进行核对,并移交了官印,忙乎了大半天,算是就此完成了交接之手续,无事一身轻的庞锋说起客套话来,自然也就格外的从容与淡定。 “有劳庞老大人了,今日天色已晚,陈某就不多打搅了,明日晚间,陈某宴请诸般属官并州中众世家,还请老大人务必光临,就算是陈某为老大人饯行好了。” 交割既毕,陈子明的身份也就此发生了彻底的转变,如今他才是这茂州的主人,自是须得对前任的离任有所表示才成。 “陈大人有心了,老朽一定到,一定到,呵呵,您留步,老朽这就告辞了。” 早在接到陈子明即将抵达茂州的通知时,庞锋便已将家小全都搬出了府衙,借居在城中富户家中,这会儿自是一刻都不想多留,原因么,还是担心会有甚意外发生,这不,陈子明话音方才刚落呢,他便已是有些个迫不及待地起了身,丢下句交代,便即匆匆走了人。 呵,这老滑头! 以陈子明之精明,又怎可能会看不破庞锋的心思,不过么,也懒得去点破,毕竟尊老爱幼的美德还是须得讲究一下的,再说了,陈子明自己也想着早点接手州务,以便于开展工作,只不过真到了接手之后,陈子明这才惊觉自己接过的竟就是副烂摊子来着。 偌大一个州,四县之地,在册百姓近一万三千户,另有羌、党项两族二十余万人,账面上居然只有七百贯不到,不说旁的,就是给州中官吏们发俸禄都不够用,更搞笑的是州司马这个州文官第三把手居然长期告病,躲在成都不肯来任所理事,下头的诸多官吏也有不少是光拿俸禄不到任的,吏治上可谓是差得一塌糊涂,再加上全州山多地少,粗放式耕种极其普遍,百姓大多贫苦不堪,又不处在商道上,物资奇缺,说是一穷二白也断不为过。 “夫君。” 庞锋倒是走得很爽利,可陈子明却是头疼不已地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一发愣便是良久,直到在后衙久等陈子明不至的汝南公主找到了前衙,一声轻唤之下,这才算是将陈子明从神游状态中唤醒了过来。 “哦,馨儿来了,呵,为夫想事情想得忘了时间,倒叫馨儿久等了,确是为夫之过也。” 听得声响,陈子明这才抬起了头来,偷眼一看天色,赫然已是擦黑了的,显然已是过了饭点了的,心中自不免愧疚之意大起,赶忙笑着致歉了一番。 “夫君,该用膳了。” 汝南公主虽是在深宫里长大的,但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实际上,饱读诗书的汝南公主可是没少跟着李恪一道便装出游,对人间之疾苦并非一无所知,更清楚自家夫君心志素高,十有八九是在为州务伤着脑筋,然则汝南公主却是并不多问,仅仅只是温言细语地提醒了一句道。 “诺,殿下有令,为夫自不敢不从。” 一见汝南公主那贤淑无比的样子,陈子明不由地便童心大起了,贼笑兮兮地便耍了个花腔。 “贫嘴,看打!” 这一听陈子明如此没羞没臊的调侃之言,汝南公主忍不住便翻了个白眼,抬起柔荑,作势欲打。 “哈哈哈……” 汝南公主这等娇羞的样子一出,陈子明登时便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一伸手,已是搂住了汝南公主的小蛮腰,没等其惊呼声响起,便已将其抱进了怀中…… “站住,尔系何人,安敢擅闯都督府!” 既已接任,第一件事自然是得先行赶往松州去见顶头上司,此乃官场惯例,陈子明自是不会轻易有违,这不,为庞锋饯行之后的次日,陈子明便即在州中数十名兵丁的护送下,策马往松州赶了去,只三日便到了边关重镇松州,一路直奔城中心的都督府衙,这才刚在衙门口处翻身下了马背,便有一名什长领着数名兵丁赶了过来,毫不客气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某,茂州刺史陈曦前来拜见韩都督,还请代为通禀一声。” 尽管入仕不算久,可对官场那么些套路,陈子明已是熟稔已极了的,自不会不懂“大人好见,小鬼难缠”的理儿,只一见那名什长狐假虎威的样子,便知其这是在讨要好处,尽管略有些不爽,可还是抖手取出了两串钱,趁着自报家门的机会,塞到了那名什长的手中。 “等着。” 松州乃是下都督府,下辖松、保、维、茂、奉五州,此外还有懿、嵯、麟、可等二十五个羁糜州也归松州都督府管辖,平日里来松州都督府办事的州刺史自是少不到哪去,哪怕陈子明身为正四品下的高级官员,那名什长也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恭谦,反倒是倨傲得很,仅仅只丢下了句硬邦邦的话语,便即拿着陈子明递上的拜帖,大摇大摆地便行进了衙门之中。 等着?还真就有的等了,那名什长都已进去了近一个时辰了,愣是没见出来,也没见有人前来搭理陈子明一行人等,就这么让陈子明在衙门口百无聊赖地呆着,比他后到的几名羁糜州的羌人刺史都已先后进去办完了事,独独只有陈子明还在等着,这显然不合常理,不过么,陈子明却是并不曾有甚不耐之色,没旁的,只因他早就预料到会是这般情形,道理很简单,松州都督韩威乃是从龙之将,当年便是殷开山手下的一员大将,有此关系在,不待见他陈子明也是理所当然之事罢。 “都督大人有令,传茂州刺史陈曦入内。” 一个半时辰过去了,天都已是近了黄昏,早先入内通禀的那名什长这才晃晃荡荡地从衙门里行了出来,拖腔拖调地宣了一嗓子。 “有劳了。” 尽管那名什长态度不可谓不恶劣,然则陈子明却并未与其计较那么许多,谦和地拱手谢了一声,而后方才一整官袍,缓步便行进了衙门,自有一名兵丁上前引领着,将陈子明带到了后衙厅堂,这才刚从照壁处转将出来,入眼便见一年近五旬的中年壮汉高坐在大堂正中的几子后头,手捧着份公函,似乎看得极为的入神。 “下官茂州刺史陈曦见过都督大人。” 一看韩威那假正经的样子,陈子明心中的不爽之意当即便起了,不过么,倒也不曾失了礼数,抖了抖宽大的衣袖,不紧不慢地行上了堂去,躬身拱手地行礼问了安。 “嗯……,你就是陈曦?本督可是久闻大名了。” 陈子明这么一开口,韩威显然是不好再装糊涂了,但见其随手将公函往几子上一搁,面无表情地打量了陈子明一番,而后方才不咸不淡地吭哧了一嗓子。 “不敢,末学后进而已。” 官场上就是那么回事儿,官大一级便足可压死人,哪怕韩威的官阶其实也就只比陈子明高了两级,而爵位不过与陈子明相当,都是侯爵,然则陈子明还有着驸马都尉的身份在,真要论起来,在朝堂序列中,其实远比韩威来得尊贵,奈何县官不如现管,如今陈子明正儿八经地就是韩威的下属,面对着韩威的摆谱,陈子明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强自压住心中的不满,神情淡然地作出了回应。 “陈刺史既是接掌了茂州大印,那便好生做了去,万不可辜负了朝廷的信任,本督不干涉尔之施政,然,有一条还请陈刺史记好了,莫要惹出是非,若不然,怕是谁也帮不了你,好了,见也就算是见过了,陈刺史这就回州中去罢。” 韩威早就从殷元的书信中知晓了陈子明与殷家的恩怨,更从侯君集处得了消息,知晓此子并不受长孙皇后的待见,原就不想给陈子明啥面子的,只是碍于朝廷规矩,不得不见上陈子明一见罢了,而今么,既已见过了,他却是半点都不想跟陈子明多谈,打着官腔敷衍了几句之后,便即一挥手,就此下了逐客令。 “都督大人教训得是,下官自不敢或忘,告辞了!” 陈子明此来虽早已预计到韩威不好见,可也还是存了一丝侥幸,看能否从都督府弄些经费,以缓解州中之困顿,然则一见韩威这等态度,那一丝的侥幸也已是荡然无存了去,自是懒得再跟其多啰唣,拱手行了个礼之后,二话不说,便就此转身离开了厅堂,领着手下一众人等自行策马连夜往茂州赶了回去…… 第一百零九章 送上门来的靶子(一) 茂州,地如其名,向来以山多林茂而闻名川中,不止是林密,更难得的是山间多名贵树种,楠、樟之属比比皆是,自汉以来便是蜀中最有名的采伐之地,只是因着山高路险,运输上却是桩难事,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岷江这么个便利,问题是岷江多有险滩与浅水处,全年唯有初夏至初秋水大时,方可以木排下行至成都,然,风险依旧不小,每年都有因行木排而遇难者,真敢投身此道的放排人无不是下苦之辈,手中大半无甚钱财,哪怕是将要以性命搏一年之口粮了,也不敢放开胆子吃上顿好的,“山野小店”也就成了放排人临行前最喜欢扎堆的所在。 “山野小店”名字倒是取得文雅,可实际上么,还真就是山野里的一间小店,位于岷江边上的高家集,离汶山县城足有三里之遥,之所以得了这么个雅致的店名么,其实并未店老板之本意,而是曾有一无聊书生到此一游,没了酒钱,提笔一挥,写了招牌抵账,这才让小店有了名号,纵使如此,也依旧还是山野里的小店而已,店不大,也就只有一掌柜两伙计,七八张矮桌都是露天摆放着的,前来用膳的放排人也少有进店的,大体上都是围在露天矮桌旁,席地胡乱地吃喝着,虽都是些粗茶淡饭,可量却是十足十得很,素来为放排人所称道,这不,今儿个恰逢大雨初停,正是放排的好日子,不大的小店外已是挤满了光着膀子的放排客,当然了,其间也夹杂着些小商小贩之流的人物。 “知道不,咱这汶山城里来了个娃娃刺史,嘿,听说还差几天才满十八岁,啧啧,了不得啊,将来指不定要拜相的。” “刘老三,你个老小子,瞎说个屁啊,咱这茂州刺史来头可大着呢,知道两箭平且末的典故不?嘿,那主人公不是旁人,就是你说的那个娃娃刺史,人可是大英雄来着,还是驸马爷呢,咱可是听说了,那刺史足足两丈高下,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站人,一拳头能打死头牛,厉害着呢!” “屁,王大高,你小子也是瞎扯,咱可是听镇上的张书匠说了,咱们的父母官可是啥诗人来着,说是写出来的诗当得上天下第一,嘿,一听就知使君大人一准是读书人,哪会似你说的那等凶恶模样,依咱看啊,该是镇上小张公子那般的翩翩样子才对。” …… 一帮子放排的都是粗人,酒一喝多了,话自然也就多了,扯来扯去,很快便扯到了新上任的刺史身上,各说各话之下,倒是争执得很是激烈,却令一名挤在最边上的走方郎中听得目瞪口呆不已。 尼玛的,身高两丈?庙里的金刚啊!啥小张公子的,弱不禁风吧?还有甚翩翩样子,晕菜! 不消说,那走方郎中正是陈子明所扮,为了能摸清辖区内的真实情形,陈子明从松州回来之后,便玩起了微服私访的把戏,大半个月下来,四县之地都走了一轮,今儿个刚从石泉县回来,半道上饿了,也就顺便在“山野小店”里用点膳食,却不曾想听见了众放排人这么番精彩绝伦的争辩,当真就被逗得个哭笑不得的。 “好了,好了,说这么些屁事作甚,啥人当刺史跟我等有个屁关系来着,哼,天下乌鸦一般黑,就算那狗屁娃娃刺史再能耐又能怎地,咱们兄弟还不是得拿命去放排,都他娘的消停些罢,吃好喝足了,赶紧准备下水才是正经事。” 众放排人都是粗鲁汉子,越争就越是来劲,到了最后,都已是争出了火气了,一个个面红耳赤地,就差没动手互殴上一番,终于有人看不过眼了,这不,一名身材壮实的中年汉子已是老大不耐地一拍桌子,毫不客气地骂了众人一番。 “哟呵,好大的胆子,王铁塔,你小子是活腻味了罢?尽管公然诋毁我家使君大人,找死么?” 中年汉子显然在众放排人中很有威望,他这么一呵斥,众放排人立马便安静了下来,却不曾想一声阴恻恻的话语声响起中,一名班头领着两名衙役不知何时已到了附近,当即便惊得众放排人个个面色狂变不已。 “哼!” 中年汉子显然并不怎么怕那三名衙役,尽管不曾出言顶撞,可冷哼之声里却是明显地透着股不屑之意味。 “哟,孙班头,张哥、刘哥,您三位都来了,赶紧,内里坐了去,小的这就给您三位上酒菜。” 一听外头响动不对,小店掌柜立马便窜了出来,只一看来者,脸色不由地便是一苦,可还是硬着头皮地凑上了前去,陪着笑脸地打岔了一句道。 “酒不急着喝,高掌柜的,这个月的例钱该交了,三串钱,少一文,你这店也就别开了。” 饶是店掌柜笑容可掬,可那名班头却是丝毫不买账,一伸手,已是语调森严地放出了威胁的话语。 “我……,哎……” 店掌柜一张口,似乎要出言求求情,可一看那名班头神色不善至极,到了嘴边的话语最终化成了一声的长叹,无奈地摇了摇头,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三串钱,满脸苦涩地递给了孙班头。 “算你识趣。” 孙班头单手抖了抖手中的钱串,估摸着应是够数,也没去细点,阴冷地一笑之后,便即将五串钱收进了怀中,而后么,也没再去理会如丧考妣状的店掌柜,而是将脸朝向了端坐着不动的王铁塔,用手中的铁尺敲了敲王铁塔的肩头,满是轻蔑之色地开口道:“好你个王铁塔,竟敢公然辱骂我家使君大人,说罢,此事你打算公了还是私了,嗯?” “滚你娘的!” 王铁塔显然不是个好性子之人,被王班头这般当众羞辱,当即便怒了,伸手一拨,已将王班头的铁尺拨了开去,力道之大,顿时便令措不及防的孙班头整个人都趔趄了一下,险险些就此歪倒在地上。 “好胆,竟敢袭击公差,来啊,将这厮给老子押回衙门,爷就不信三木之下,你王铁塔还能硬到何时,动手!” 孙班头措手不及之下吃了个小亏,哪还能稳得住神,大怒之下,一抖铁尺,骂骂咧咧地便要动手拿人了。 “慢着。” 孙班头怒吼着要动手,另两名手持铁链的衙役自是不敢坐视,舞动着铁链便要上前拿人,围在王铁塔身边的众放排人见状,立马纷纷站了起来,作势要与三名衙役大打上一场,就在这等一触即发之际,却听一声断喝响起中,手持着根幡子的陈子明却已是从旁闪了出来,用幡子一拦,挡在了两边人的中间。 “哟呵,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平地里居然又冒出了根葱来,嘿,小子,这等忤逆大案可不是你这等样人可以插手的,给老子滚一边去!” 孙班头当众吃了亏,哪肯善罢甘休,这一见又被一走方郎中给拦住了,顿时怒上加怒,一边放肆地骂着,一边伸手便要去推陈子明的胸膛。 “哼!” 这大半个月来,陈子明走乡逛县,为的便是要摸清辖区内的真实状况,看到的阴暗面自是不少,不过么,他却是并未去插手多管,无他,只是不愿惊动了地方罢了,而今么,该了解的都已是了解过了,又已是到了治所附近,陈子明可就不想再任由这帮子无耻之徒再肆意妄为了去,这一听孙班头满口污言秽语,当即便怒了,毫不客气地抡起巴掌,狠狠地扇了其一记耳光,当即便将孙班头整个人都扇得斜飞出了丈许远,一口牙落掉了半口,满嘴鲜血狂淌不止,这还是陈子明收了劲的缘故,若不然,以陈子明的惊天力道,这一巴掌便足可要了其之小命。 “大胆狂徒,找死!” “拿命来!” …… 一见孙班头被打得满地乱滚,另两名衙役顿时便急了,各自一抖锁链,挥舞着便一左一右地向陈子明冲了过去。 “啪叽,啪叽!”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陈子明最恨的便是那些个吃人饭不干人事的贪官污吏,这一见两名衙役如此猖獗地要下死手,哪还有甚客气可言的,抬脚便踢,接连两脚便将两名衙役踢成了滚地葫芦。 “好!” “干得漂亮!” “精彩! …… 一众放排客们平日里都没少受孙班头等人的欺压,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而今见得孙班头等人被陈子明打得满地乱滚,自是全都来了精神,不管不顾地便高声喝彩了起来。 “小兄弟,你可是惹大祸了,赶紧走,快走。” 高掌柜到底是见识多些,这一见孙班头等人被打得如此之惨,心顿时便慌了,也没去理会那帮放排客们的闹腾,紧赶着便凑到了陈子明的身旁,压低了声音地提醒了一句道。 “是啊,小兄弟,你还是赶紧走罢,这里的事就交给王某好了。” 王铁塔同样不曾喝彩,魁梧的身形一闪,已是挡在了陈子明的身前,昂然地表明了态度。 第一百一十章 送上门来的靶子(二) “郎中小哥,赶紧走,这里有我等顶着。” “小哥,向西走,快!” “小兄弟,走,快走!” …… 公差在官场上虽都是不入流的小人物,可代表着的却是朝廷的体面,无论在哪个朝代,公然袭击公差,那都是重罪,尽管众放排客们与陈子明不过萍水相逢,可既然陈子明帮他们出了一口恶气,众人自是都不愿陈子明落到了官府手中,这一见陈子明打了公差还敢站在原地不动,自不免为其担心不已,乱纷纷地便出言劝了起来。 “不碍事,朗朗乾坤,陈某还就不信没有王法了?” 走?若是寻常人一时义愤打了公差,那自然是得赶紧逃为上的,可于陈子明来说么,这就是送上门来的靶子,不打白不打,没旁的,大半月的暗查下来,陈子明已然认定了一件事,那便是吏治不清,诸事皆休,原本就打算在这几日里发起一场清吏治的整风运动,正缺一个突破口呢,赶巧有这么三个蠢货巴巴地跑来充当靶子,陈子明自是乐得好生搭台唱上一回大戏的。 “小哥,你是外地来的罢?哎,王法,嘿……” “官字两张口,说啥都是理,小兄弟若是进了衙门,再想出来,那可就难了,我说,你还是赶紧向西走罢。” “傻不愣登的,还王法呢,要是王法有用,这几个混球敢如此嚣张?嘿,蠢了你罢!” …… 一见陈子明这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众放排客们当即便被逗乐了,七嘴八舌地便数落了陈子明一通。 “呵。” 尽管众放排客们的言语粗俗不堪,不少人的话甚至可以说是刺耳得很,然则陈子明并不生气,无他,只因他很清楚众放排客们都是出自一派好心,不过是在担心他陈子明吃了官府的大亏罢了,对此,陈子明自是不会介怀,也就只是轻笑了一声了事。 “尔等竟敢殴打公差,是为谋逆,给老子等着,等着……” 陈子明那等似乎有恃无恐的风轻云淡状一出,众放排客们又不傻,自不会看不出事情似乎有些不对,也就没再多劝,反倒是各自退了开去,尽皆狐疑地打量着陈子明,倒是两名被踢倒在地的衙役却是缓过了劲来,一左一右地架起了已被扇懵了的孙班头,一边慌乱地向后倒退着,一边还口齿不清地放话威胁不休。 “某让尔等走了么?都给某站定了,再乱动,腿先断!” 区区几个衙役而已,陈子明又岂会放在眼中,就算他们去叫了人来,也都是枉然,不过么,陈子明却不打算放任这等送上门来的反面典型就这么走了人,也不等那三名衙役转身逃离,便已是声线冷硬地断喝了一声。 “你,你要作甚,我等,我等乃是公、公差,你,你……” 要说官威,陈子明身上其实并无多少,毕竟他当官也真没多久,可要说血煞之气么,那断然是惊人得很,那一声断喝里的杀机当真浓烈得有若实质一般,两名架着孙班头的衙役顿时便被震慑得不敢动弹了,个中也就属张姓衙役还有点勇气,尽管浑身哆嗦得有若筛糠一般,却还是结结巴巴地端出了自家公差的身份,试图以此来吓阻住陈子明。 “你姓张?”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在意那名张姓衙役的威胁,无所谓地笑了笑,声线淡然地发问道。 “是,是又、又怎、怎样?” 尽管陈子明的语调淡然无比,可张姓衙役的心里头却是猛打了个突,可又不愿就此低了头,这便强撑着应了一声。 “是便好,你可以先回城了,只管去搬救兵,记住,莫忘了顺便将林知县也一并叫了来,当然,你也可以试图逃走,后果么,怕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滚罢。” 一见那张姓衙役色厉内荏地在那儿强撑着,陈子明心中自是不免好笑不已,可也懒得跟其多啰唣,一挥手,声线低沉地便喝令了一嗓子。 “你,你,你等、等着。” 张姓衙役看了看陈子明,又看了看被伤得极重的孙班头,最终还是没敢再多逗留,放出了句威胁之言之后,便已是慌乱地调头便往汶山城方向狂蹿了去。 “这位小哥,你……” 陈子明这等几乎可以算是嚣张无比的态度一出,不止是那几名衙役看出了不对,高掌柜等人也同样大觉蹊跷,只是心疑归心疑,众人一时间也猜不出陈子明究竟有何等依仗,竟敢如此不将官府放在眼中,彼此面面相觑了良久之后,这才由高掌柜出头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高掌柜不必担心,陈某自有分寸,只是有件事还须得高掌柜以及王兄等人帮衬一二。” 哪怕高掌柜仅仅只问出了半截子的话,可以陈子明之精明,又怎会不清楚高掌柜这是在探自己的底,不过么,陈子明却是不打算急着说出自己的来历,而是笑着朝高掌柜以及王铁塔等人作了个团团揖,很是客气地请托了一句道。 “小哥请说。” 今儿个的事已然闹大,虽说出手的人是陈子明,可众人其实都已被牵扯进了其中,真要是官府报复起来,断难有甚好果子可吃,对此,高掌柜与王铁塔其实心中都有数,先前是出于义愤,想要掩护陈子明赶紧逃走,可义愤过后,却又不免担心陈子明一走,他们便要承担全部之责任,正自为此忧心不已着呢,然则一见陈子明似乎真打算在才此地等候官府来人,众人却又不免为陈子明的下场担心了,此际听得陈子明有所请托,还说得如此之慎重,众人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回应了,好一阵的沉默之后,这才见王铁塔慎重其事地还了个礼,声线低沉地回应道。 “王兄,陈某想请诸位做个证人,待得官府来人之后,还请诸位将今日所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地道将出来便可。” 尽管王铁塔没甚豪言壮语,可其坚毅的脸色却是说明了一切,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但并未有甚感慨之言,仅仅只是面色肃然地拱了拱手,慎重地道出了所要请托之事。 “此倒无妨,只是小哥怕是不清楚罢,这孙班头可是大有来历之人,其大妹嫁给了县尉郑大人,二妹又是别驾王大人的小妾,另有一妹嫁入了城中大户张家,若非如此,其又怎敢如此肆意横行乡里,小哥切不可大意了去。” 王铁塔显然是读过几年书的,尽管样子粗豪,可一认真起来,所言所述尽皆条理清楚不说,谈吐间也带着几分的文气。 “不碍事,陈某心中有数,只是须得耽搁诸位老哥一些时间,所有损失,陈某自当一力承担,且都请坐下来等着好了。” 这一听这个孙班头居然牵扯到了州中如此多的头面人物,甚至连王贺这个州中第二把手都成了此人的妹夫,陈子明也不禁为之一愣,不过么,却也不放在心上,反倒是更坚定了拿孙班头等人来开刀之心。 陈子明这等有恃无恐的态度一出,王铁塔等人自不免更疑惑了几分,只是见陈子明不肯言明实情,众人也自不好多问,只能是彼此客气了一番之后,强按住心中的不解与忐忑,就这么干等着,甚至连交谈都甚少,现场唯有伤得极重的孙班头时不时地哀嚎上几声,气氛可谓是诡异至极。 “来了,快看,来了!” “麻烦了,来了如此多人,这……” “要糟!” …… “山野小店”离城足有三里之遥,距离虽不算远,可也当真不近,步行往来,怎么着也须得两刻钟的时间,再算上召集人手么,没大半个时辰,显然是无法完事的,众人对此,也自都心中有数,一开始的沉默之后,也就全都放松了下来,低声地闲扯个不休,正自聊得起劲之际,一大队人马已是从远处滚滚而来,自有眼尖者惊呼了一声,顿时便令众放排客们脸色狂变不已,无他,来的人当真不老少,不止有衙役,也有州军,这等阵势未免太大了些,自由不得众放排客们不为之心惊胆战的。 “小哥,情形不对啊,你还是赶紧先避上一避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万不可逞强啊。” 王铁塔算是个胆大之人,可一见到州军也已出动了,自不免也有些慌乱,真担心陈子明会吃大亏,这便赶忙小声地劝说了一句道。 “无妨,某心中有数。” 对于王铁塔的好意提醒,陈子明心中还是颇为感动的,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依其言而行,身为一州刺史,若是被自家的属下兵马给吓着了,那岂不是笑话来着,当然了,陈子明也没打算急着出言揭破自家的身份,也就只是无所谓地摆了下手,笑着安抚了王铁塔一把。 “这……” 王铁塔实在是搞不懂陈子明的依仗之所在,可一见其不像是虚张声势之辈,也自不好再劝,迟疑了一下之后,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强压住了心中的忐忑与疑惑,精神紧绷地望向了滚滚而来的诸多人马……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送上门来的靶子(三) “哈哈哈……,尔等完了,哈哈哈……,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殴打公差,尔等死定了,死定了,哈哈哈……” 滚滚而来的大队人马越行越近,原本有若死狗般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孙班头却是猛然来了精神,但见其一骨碌翻身而起,也不管嘴角边还挂着血丝,仰头便是一阵狂笑,叉指着一众人等,满脸狰狞地便谩骂了起来。 “狗东西!” 孙班头这等狂态一出,王铁塔当即便怒了,愤然一握拳,作势便欲起身给孙班头一个教训。 “王兄稍安勿躁。” 陈子明乃是刺史的身份,出手教训一个小小的班头,自然无碍,可王铁塔不同,他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而已,真要动了手,那可就是犯了大罪了的,本来有理也会被得无理,对此,陈子明自是清楚得很,自然不会坐看王铁塔陷入麻烦之中,也不得其起身,便已是伸手按在了其胳膊上。 “唔……” 王铁塔能成为众放排客之首,固然是因着其素来讲义气之故,可勇力才是其能说话算数的根本所在,枉其一向自负力大,可在陈子明这么轻轻的一按之下,却是怎么也挺不起身来,脸色唰地便被憋了个通红,大惊之下,立马满脸诧异地望向了陈子明,一时间都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没事的,放心好了。” 陈子明先前伸手一按,固然是不愿王铁塔犯错,可也不乏掂量一下王铁塔的力量之心思,这一试之下,心中已是有了底——在陈子明看来,王铁塔的力气确实不小,足可和当初侦骑营的大力士张彪相提并论,若是在军中,也能算是一把好手了的。 “没事?嘿嘿嘿……,尔等死到临头还敢跟大爷装样,不将尔等抽筋扒皮,老子就不姓孙,等着瞧好了!” 孙班头自以为援军已到,哪还会怕了陈子明等人,再一想起先前被陈子明痛打的仇恨,眼珠子立马便红了,张着没了半口牙的血口,阴阴地怪笑了一声,发狠地赌咒了起来。 “呵。” 跟一将死之人争辩不休显然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情,陈子明自不会有那等闲心,无所谓地笑了笑,便不再理会孙班头的叫嚣,任由其在一旁指手画脚地胡乱嚷嚷着。 “反贼何在?” 最先赶到的是一拨州军,为数三百余,当先一名身着校尉服饰的大胡子军官手提一支长马槊,在离着“山野小店”二十余步左右的距离上勒住了兵马,声如雷震般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戚将军,您来得正好,这帮反贼猖獗无比,您看,小的都被打成这般模样了,您可得为小的做主啊。” 这一见州军已到,孙班头就跟见到了娘亲一般,屁颠屁颠地便抢上了前去,手指着红肿不已的脸颊,口齿不清地喊着冤。 “好胆,何方狂徒,安敢如此藐视王法?” 戚校尉一看孙班头那有若猪头般的嘴脸,当即便怒了,单手一扬,将长马槊指向了“山野小店”前站着的诸般人等,厉声便断喝了起来。 “戚荣,你小子嚷那么大声作甚,嗯?” 面对着戚校尉这等满是杀气的喝问,众放排客们全都不由自主地连退了数步,哪怕是端坐在陈子明身旁的王铁塔也不禁为之脸色一白,唯独陈子明却是毫不在意,眉头微微一皱,声线阴冷地便反问了一句道。 “你……,啊,末将戚荣参见使君大人!” 陈子明这等轻慢的话语一出,戚校尉当即便是一怒,瞪眼便瞧了过去,这才发现发话的人面熟得很,再定睛一看,立马认出了那一身走方郎中服饰的人赫然竟是州刺史陈子明,顿时便慌了神,赶忙翻身下了马背,疾步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见了礼。 “免了,让你的人将那两混账都先看押起来,回头本官自有主张,去罢。” 陈子明本就是军中出身,对军伍本就有着天生的好感,加之身处汉夷混杂之地,自不会不清楚强军的重要性,尽管来茂州还不到一个月,可却是没少去州军营中,与柳五手下那几名校尉早就混得个烂熟,平常时,倒也随意得很,很少摆上官的架子,然则此际乃是公务时分,应有的威严却是断不能少的,陈子明也没甚客套之言,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 “诺!” 一听陈子明有令,戚荣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恭谨地应了诺,一挥手,早有数名兵丁冲上了前去,将已被吓得瘫软在地上的孙班头与另一名衙役全都捆绑了起来。 “下官叩见使君大人。” 州军士兵方才刚将孙班头拿下不多会,汶山知县林澜也策马领着一大帮衙役们赶到了现场,大老远便瞧见一身走方郎中打扮的陈子明正端坐在一张矮桌后头,心顿时便慌了,赶忙下了马,一溜烟地跑上了前去,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林大人很行啊,真给本官张脸了,带出了一窝好手下,好,好得很么!” 尽管林澜持礼甚恭,可陈子明却没给其半点好脸色看,阴冷地瞥了其一眼,语调森然地便狠“夸”了其一番。 “下官御下无方,惊扰了使君大人,死罪,死罪。” 林澜在汶山县都已任了两任的知县了,自不会不清楚手下那帮子衙役是啥德性,尽管尚不清楚孙班头等人是如何跟陈子明起了冲突的,可却知晓此时断不能胡乱出言辩解,否则的话,必将遭陈子明的严厉打击,他所能做的也就是赶紧先表态认错而已。 “御下无方?嘿,林大人倒是说得很轻巧么,本官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呢,嗯?” 孙班头等人不过是小虾米而已,打了也就白打了,拿来立威么,显然不足以震慑宵小,倒是林澜却是个够资格的靶子,至于要不要拿其来祭旗么,陈子明却是尚未想好,还须得看看林澜的表现如何,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陈子明自是不会让其轻易过了关去。 “下官,下官……” 按官场惯例,下属既是告了饶,除非是谋逆的大罪,否则的话,上级一般来说,也不会死揪着不放,偏偏遇到陈子明这等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林澜一时间真就不知该如何应对才是了的,结巴了良久,也愣是不曾说出个所以然来。 “林大人且先去审案,回头本官再好生与尔分说。” 一看林澜那等六神无主的样子,陈子明对其自不免更看低了几分,不过么,倒是没再朝其发作,仅仅只是一挥手,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林澜当即便暗自松了口大气,紧赶着恭谨地应了诺,而后便自去招呼手下衙役们准备录口供之事宜。 “王兄,陈某御下无方,令王兄等受委屈了。” 陈子明没再去理会林澜的忙乎,而是侧头望向了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的王铁塔,一拱手,满脸诚恳之色地致歉道。 “不敢,不敢,小人不知使君大人当面,有所冒犯,死罪,死罪。” 王铁塔虽也算是胆壮之人,可这辈子还真就不曾跟州刺史这等品级的官员打过交道,再一想起先前可是曾骂过刺史无能之类的话语,心顿时便慌得个不行,一见陈子明朝其拱手致意,哪还能站得住,脚下一软,人已是紧赶着跪在了地上。 “王兄不必如此,未能让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确是本官之责,此无须讳言,然,本官可以保证,自本日起,当在州中好生整顿,应不致再有似孙班头那等害民之蛀虫,只是本官只有一人,难免有照顾不到之处,王兄可愿助本官一臂之力否?” 陈子明很是和煦地一抬手,示意王铁塔平身,而后又笑着提议了一句道。 “这……” 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王铁塔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他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能有甚可帮得了陈子明的。 “王兄,窃以为再好的律法与政令,终归须得靠人来执行,今州中似孙班头这等蛀虫比比皆是,百姓难安,王兄若是不弃,可愿先行接手孙班头之职,将来有所建树,自当另行提拔。” 与王铁塔一番闲聊下来,陈子明便知其为人正直,在乡邻里也颇有些威望,自是起了用其之心,当然了,陈子明自是不可能一上来便给其高位,终归须得先考察一下其人的能力再作计较。 “我……,谢大人栽培!” 班头虽只是流外五等,尚不入品阶,可到底是官场中人,并非随便人都可以担任的,哪怕是茂州这等边关之州,要想入衙门当差,那都须得有门路方可,王铁塔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入官府,还是一上来便是班头,自不免为之一愣,呆立了好一阵子之后,方才猛醒了过来,赶忙一头跪倒在地,满脸激动之色地谢了恩。 “嗯,既如此,尔且就即刻上任,配合着林县令先将孙班头的案子办了去。” 提拔一个班头,还是县级的班头,对于陈子明来说,不过是小事而已,说起来也是临时起意,左右成与不成,都无甚紧要,这一听王铁塔应承了下来,也自无太多的交待,仅仅只是神情淡然地吩咐了其一句道。 “诺!” 王铁塔等人往日里可是没少受孙班头等一干衙役们欺压,这会儿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自不会有甚异议可言,但见其紧赶着高声应了诺,兴冲冲地便去寻林澜,忙乎着张罗录口供事宜不提…… 第一百一十二章 纷来沓至(一) “山野小店”的案子论起来只是桩小案子,然则陈子明却是分外的重视,尽管他并未亲自去审案,可却只给了林澜三天的结案时限,显然有着将此案往严里审了去之意,至于他自己么,则是径直回了衙,打算就整顿州中吏治以及振兴经济两桩大事好生规划一番,无他,经半个多月的明察暗访,陈子明对州中的情形已然有所了解,也想到了些因地制宜的致富点子,可要想真落到实处么,却还须得再仔细琢磨上一番才成。 “禀使君大人,王别驾前来求见。” 规划自然不是一时半会能了事的,一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饶是陈子明在书房里忙乎了一整天,也不过方才将大纲整理了出来,至于具体细则么,还都不曾细细琢磨了去,正自苦思不已间,却见主薄杨辰已是小心翼翼地从门口的屏风处行了进来,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传。” 不用问,陈子明也知晓王贺的来意,不过么,倒是不曾拒见,仅仅只是眉头微微地皱了皱,便即头也不抬地道了请。 “诺!” 一听陈子明有所吩咐,杨辰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就此退出了书房,不多会便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一身整齐官袍的王贺已是缓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这一见陈子明兀自伏案速书,丝毫没半点起身相迎之意,脸色自不免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有心就此拂袖而去,偏偏一想到自家小妾的苦苦哀求,却又不好就这么负气走了人,无奈之下,也只能是矜持地假咳了一声。 嘿,这小子求人都这般德性,真当自己是根葱啊! 书房里安静得很,王贺的咳嗽声虽不大,可也足够陈子明听清了的,不过么,陈子明却并未理睬,依旧埋头速书着,心里头么,却是不免狠狠地鄙夷了王贺一把。 “下官见过使君大人。” 王贺乃是正儿八经的名门望族出身,素来自视甚高,打心眼里便瞧不起似陈子明这等屁民出身的货色,平日里没事是断然不来刺史府的,此番尽管是为求人而来,可还是不情愿放下顶级门阀子弟的架子,奈何陈子明不给面子,他也自无奈得很,尽管心中又气又怒,可也只能是缓步行上了前去,强压着心中的不满,故作从容状地行了个礼。 “哦,是明远啊,且先坐罢,某手头还有些公文,稍候。” 听得响动,陈子明终于是抬起了头来,不过么,却依旧不曾起身,仅仅只是极其随意地吩咐了一句,便即又低头忙乎了起来,丝毫没将王贺这么个太原王氏子弟放下眼中,也就只将其当成了普通僚属来对待而已,无他,概因陈子明根本就瞧不起这帮子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高门子弟。 早在前世时,陈子明便知晓四姓五族高门(太原王、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行事素来高调嚣张,不过么,也就只是从些史料中得知些一鳞半爪的记载而已,本也没怎么在意,左右事不关己么,何必去理会那么许多,可自打上回打官司遇到了王元那个混账长史,陈子明对那些个高门子弟就起了警惕之心了,再略一探听,呵,好家伙,四姓高门的做派已经不止是高调那么简单了,简直就是狂妄至极——太宗欲纳博陵崔氏女为妃,遭拒!魏征欲为子求范阳卢氏女为媳,遭拒!长孙无忌为子求荥阳郑氏女为媳,遭拒!至于朝臣中求四姓女为媳遭拒者更是比比皆是,无他,按四姓高门的话来说,包括太宗所属的陇西李氏在内,都是下门,不配与上门大阀通婚! 四姓的嚣张可不止一日两日了,自打晋时起,便是这般德性,自高自大已极,偏偏世人还傻乎乎地就崇拜得不行,为何,归根结底就一个理由,这四大姓中多的是读书人,不管哪个朝代,出仕的都极多,数百年来一直都是官宦世家,个中不凡宰相一级的官员,可真要说得治世之大才么,其实四大家数百年来也没见出过一个,尽是些大小官僚之辈罢了,在陈子明看来,这帮子所谓的顶级门阀不单不是社稷之福,反倒是社稷之蛀虫,无他,仗着名望,把持舆论,自高自大又自私,自恃儒家子弟,却敝帚自珍,浑然忘了孔夫子教化天下之教诲,每每自诩儒学传家,却不肯为开启民智作出哪怕一丁点的努力,纯属一帮数典忘祖之徒而已。 “使君大人既是在忙,那下官就改日再来拜见好了。” 王贺其实刚出仕没多久,也就比陈子明多了三年官龄而已,之所以能登上别驾的高位,靠的正是高门子弟的名头,他本以为自己一个高门子弟前来拜访,陈子明理应倒履相迎才是,却不曾想陈子明根本没给其应有的重视,登时便怒了,这便以退为进地吭哧了一句。 “嗯,也好,本官这几日事务缠身,王大人若是没甚要紧事,且就过几日再来好了。” 以陈子明之精明,又怎会听不出王贺这就是在正话反说,不过么,却也懒得去跟其计较那么许多,假作不知地便准了其之所请,当即便气得王贺眼冒金星不已。 “使君大人留步,下官告辞!” 一见陈子明这等轻慢的态度,王贺心中的火气自是再也压不住了,黑着脸行了个礼之后,也没管陈子明是怎个反应,一拂袖便就此气冲冲地走了人。 “嘿!” 陈子明本就懒得跟王贺这等样人多啰唣,这一见其负气而去,自是乐得耳根清净,自不会出言挽留,仅仅只是不屑地撇了下嘴,便即自顾自地接着继续整理规划…… “禀使君大人,张万年在衙外求见。” 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不,王贺去后不多久,就见主薄杨辰又从屏风处转了出来,疾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小心翼翼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传。” 一听杨辰此言,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挑,没旁的,只因那张万年正是州中四大世家之首张家的族长,尽管无官无职,却缙绅之属,财雄势大,在州中还有着乐善好施的名声,哪怕明知道其前来是为了帮孙班头说项,陈子明也自不好拒见,若不然,传扬开去,陈子明的官声受损倒是小事,影响到下一步的经济振兴之布局才真就麻烦了去了,一念及此,陈子明倒也无甚犹豫,面无表情地便准了见。 “诺!” 杨辰在州中任职已有多年,对孙班头的那些破事自是清楚得很,先前见王贺面色铁青地从书房处盛怒而出,虽不清楚具体之详情,可猜也能猜到一准是王贺的说情被陈子明给驳了回去,再一想到张万年十有八九也是因着同样的事情而来的,真怕陈子明少年心性,直接来上个拒见,若如此,可就要让他杨辰难做人了,故而,一听陈子明准了见,杨辰很明显地松了口大气,也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书房。 “老朽张万年见过使君大人。” 杨辰去后不久,就见一年约五旬的富态老者笑容满面地从屏风处行了出来,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谦逊无比地便见了礼。 “张员外客气了,来,请此处坐了去。” 尽管明知张万年的来意与王贺并无甚不同之处,然则陈子明却是不能似对待王贺那般对待张万年,无他,王贺虽是高门子弟,可不管怎么说,都是陈子明的手下,再怎么不给他面子,王贺也没甚可翻腾的,可张万年却是不同,其毕竟是治下世家之主,在州中颇具威望,真要是冷淡对待了去,一顶傲慢待人的帽子闹不好就要扣在陈子明的头上了,正因为此,陈子明表现得很是和煦,也不等张万年礼毕,便已是起了身,笑呵呵地一摆手,将张万年让到了一旁的会客处,一番谦让后,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自有衙役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陈大人年轻有为,实乃社稷之栋梁也,小人们受大人恩惠,感铭五内啊,我茂州之地能有大人主持大局,幸甚,幸甚。” 张万年显然是个老于世故之人,并未一上来便言正事,而是笑容可掬地便狠拍了陈子明一通的马屁,说的当真比唱的都好听。 “老员外过誉了,陈某初来乍到,寸功未立,惭愧啊,还须得老员外以及众乡绅们多多帮衬才是。” 好话自然是人人爱听,不过么,陈子明却不是愣头青一般的人物,自不可能会被张万年这等客套之虚言迷昏了头,也就只是笑呵呵地虚以委蛇着。 “该当的,该当的,使君大人但凡有吩咐,小老儿等自当从命。” 张万年虽曾在前任刺史的饯行宴上见过陈子明一回,但却不曾有太多的交谈,加之先前从王贺处得知了其被陈子明羞辱了一番之事,自不免认定陈子明是个颇为倨傲之辈,本不想来的,奈何家中宠妾闹腾得厉害,不得已,只能是硬着头皮来此走上一遭,本心里打算的便是虚应其事一回也就算是尽了人事了,却不曾想陈子明竟表现得如此礼贤下士,一时间还真叫张万年有些不太适应的,口中倒是谀辞连连,心下里却是就此活泛开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纷来沓至(二) “老员外如此贤达,那本官也就放心了。” 陈子明要振兴茂州经济,最终肯定会损及州中那些大世家的利益,不过么,一开始却不会显山露水,无他,陈子明也不想革新伊始便遭众世家们的狙击,真要是如此,无疑会平添无穷的变数,一个不小心之下,闹不好革新没革成,反倒自身陷入天大的麻烦之中,正因为此,在大势未成之前,陈子明是断然不愿真跟这帮世家门阀彻底闹翻了脸的,也正是因为此,陈子明才会如此的好说话。 “使君大人客气了,旁的不敢说,但消有用得着小老儿处,自不敢辞也。” 一听陈子明这般好说话,张万年心情自是大好,赶忙便表态了一番,说的倒是诚恳无比,可其实不过是表演罢了,内里浑然不含多少的诚意。 “老员外这话,本官信了,他日有暇,自当与老员外好生畅饮上一番。” 论及虚以委蛇的把戏,陈子明自然不差,只是眼下百废待兴,陈子明其实真无心跟张万年多瞎扯的,言语虽是说得客气万分,可却已是透着送客之意味了。 “多谢使君大人抬爱,呵呵,还真是赶巧了,不瞒使君大人,小老儿幼子正好满百日,也就打算备下些薄酒,请四乡邻里都来好生聚上一番,图个热闹,若能得使君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张万年显然就是个人精,自然不会听不出陈子明话语里的逐客之意,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就这么走了人,但见其一抖手,已是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大红请柬,很是恭谨地双手捧着,笑容满面地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哟,那倒要恭喜老员外了,只是本官这几日公务颇多,恐须得加紧整了去,确是不得便,改日自当再登门致意。” 宴自然无甚好宴,左右不过是打算趁此机会为孙班头说情罢了,此一条,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自不肯去赴那劳么子的百日宴,请柬倒是接到了手中,可口中说出来的却是婉拒的话语。 “使君大人为我茂州百姓如此兢业,小老儿等感激不尽,多有叨唠了,告辞,告辞。” 陈子明这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张万年自是不敢再多啰唣,也就只能是顺势起了身,陪着笑脸地行了个礼,就此请辞而去了。 “禀大人,林县令来了。” 好不容易才耐着性子将张万年打发了开去,陈子明的心已是不免有些烦了,刚整理了下散乱的思路,正提笔准备接着往下写规划,却不料杨辰又冒了出来,当真令陈子明很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 “传!” 被杨辰这么一打搅,刚接上的思路顿时又乱了,陈子明自不免为之火大,不过么,倒是没冲着杨辰发火,仅仅只是眉头微微一皱,吐出了个硬邦邦的字来。 “诺!” 这一见陈子明气色不对,杨辰哪敢有半点的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不多会便见一脸灰败之色的林澜已是忐忑不安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下官见过使君大人。” 一瞧见端坐在文案后头的陈子明脸色微阴,林澜本就苦着的脸顿时便更苦上了几分,但却不敢失了礼数,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抢上了前去,恭谨地见了礼。 “免了,林知县如此急地来寻本官,可是有甚要事么?” 陈子明到底不是迁怒于人之辈,尽管心中颇为的不爽,却并未拿林澜来发作,当然了,问话的语气么,却是不免稍带了几分的寒意。 “回大人的话,下官奉您之令审理孙长贵横行乡里一案,经审讯,孙长贵已认下了勒索‘山野小店’高掌柜一事,只是……” 林澜原本就担着心思,这一听陈子明语气不善,自不免便更慌了几分,硬着头皮解说了几句之后,便没了再往下分说的胆气。 “林知县有甚话只管直说,本官不耐猜哑谜。” 一见林澜这等吞吞吐吐的样子,陈子明心中的不耐顿时便更多了几分,声线阴冷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啊,是,好叫使君大人得知,下官已然严审,也已是动了刑,只是那孙长贵一口咬定乃是初犯,下官自是不信,便着人在沿街处张贴布告,言明有被孙长贵勒索之商贾皆可来衙举证,奈何从昨日至今,尚不曾见有举证者来投,下官无能,还请使君大人明示行止。” 被陈子明这么一喝问,林澜的老脸不由地便是一红,赶忙低声下气地解释了一通。 “哦?那林县令怎么看此事,嗯?” 林澜这么一解说,陈子明的嘴角边立马绽露出了一丝不屑的冷笑,也没对林澜的陈述加以点评,而是淡淡地追问了一句道。 “这……” 林澜这两天可谓是头大如斗,没旁的,前来县衙找其关说的人可谓是络绎不绝,还都是州中的头面人物,弄得林澜大伤脑筋不已,今儿个来寻陈子明,本是想着来个矛盾上交的——在他看来,陈子明这等血气方刚之辈,定然受不得激,只消稍稍撩拨几下,便可令陈子明自己跳出来接手案件的审理,若如此,他林澜也就可以顺利脱身了去的,却不曾想陈子明根本就没接手此案的意思,反倒是一脚又将皮球给踢了回来,当即便令林澜有些个傻了眼,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知县莫非有甚难言之隐么,嗯?” 林澜倒是安静下来了,可陈子明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其一马,面色陡然一肃,便已是杀机暗藏地发问道。 “使君大人误会了,下官别无它意,只是案子如今已难有进展,使君大人,您看……” 按大唐律制,县以上之主官在一地最多只能连任两任,到如今为止,林澜任汶山知县已将满两任,再有个半年不到,便要卸任,其后不管是升官还是平调,又或是归乡,那都不可能再担任汶山县令了的,他自是不想在不多的任期里跟州中那些个头面人物起甚冲突来着,哪怕明知道陈子明此际有着发落自己之可能,林澜还是壮着胆子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若是本官没记错,林知县还有五个月便在这汶山县任满两任了罢?”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去理会林澜的试探,眉头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点了一句道。 “确是如此。” 这一听陈子明突然提到自己的任期,林澜顿时便是好一阵的心惊肉跳,但却不敢不答,忙不迭地便是一低头,语带一丝颤音地回应道。 “我等宦海之人,为官一任,自当造福一方,若是餐位素食,与贪官污吏何异?林大人乃是官场前辈了,这么个浅显的道理应是不用本官来提醒罢?林大人若是执意要明哲保身,也成,就请即刻告老还乡好了,本官自无不准之理。” 对于林澜这等不敢担责的做派,陈子明自是极为的瞧不上眼,也自不会跟其有甚客气可言,毫不容情地便点破了林澜的意图之所在。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林澜顿时便被吓出了满头的大汗,没旁的,林澜之所以为官多年始终得不到晋升,就是因着朝中无人之故,又怎敢跟陈子明这等驸马爷胡乱较劲了去,万一要是真将陈子明给得罪了,那恐怕就不止是丢官那么简单了,闹不好被弄去流配塞外都不是不可能之事,正因为此,值得陈子明动怒之际,他也就只剩下连道着不敢的份儿了。 “不敢便好,此案子既是本官令尔主审的,有甚事,自是本官一力承担了去,若有人要闹事,只管叫其来寻本官好了,至于案子本身,该如何审,便如何审了去,孙长贵不肯招,那就将其提到闹市枷号示众,并公告商贾百姓,有冤伸冤,谁敢阻拦,一体拿下了,本官就不信有人敢只手遮天!” 陈子明说要处置林澜虽不完全算是虚言,可说到底他也不能真如此做了去,不是没能力办到,而是时机不对,无他,拿下林澜简单,以刺史之尊,上一弹章,便足可让林澜滚蛋,问题是革新在即,汶山县总不能放空城罢,真等到新官上任,那都不知是何时的事儿了,正因为此,哪怕明知道林澜其人难堪大用,陈子明也只能是姑且用之了的。 “这……,诺!” 遇到陈子明这等强硬无比的上司,林澜实在是无可奈何,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不得不恭谨地应了诺。 “林大人无须顾忌太多,放心好了,本官心中有数,明日一早,本官自当着州军出面配合,维持秩序,但消能将此案办好,本官自会为尔记上一功,保你一个前程还是有的,就这么定了,尔且自去张罗罢。” 打了一顿棍子,回头自是须得给上颗甜枣,此乃御下之道,陈子明玩起这么一手来,也自顺溜得很,浑然不见半点的生疏。 “诺!” 有了陈子明这两个保证,林澜自也就安心了许多,也没再多啰唣,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第一百一十四章 顾茅庐(一) 贞观九年五月二十七日,横行汶山县境多年的县衙班头孙长贵及其十数名党羽尽皆被枷号示众,时值集日,四乡八里前来赶集的乡民们无不拍手叫好,只是真愿意到县衙作证者却是少有,无他,不是众人无冤要伸,而是畏惧孙长贵背后的权势,唯恐遭清算罢了,然则在孙长贵等人一连被枷号三日之后,县中百姓可就看出了不对,陆续有人到县衙控诉孙长贵等人的不法行为,很快,控诉者越来越多,县衙里的案宗也越来越厚,细算了去,光是已记录下来的案子便已堪称大案要案。 案子越整越大,林澜的心也就越来越慌,没旁的,他的手下居然出了这么一帮伤民害民的货色,真要追根问底,身为县中主官,林澜显然逃不开干系,旁的不说,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怕是怎么也躲不过去的,值此卸任在即的情况下,林澜的思想自不免便起了波澜,只不过没等他着手开始掩盖工作,陈子明那头又是一道命令强压了下来,让他速审速结,限时三日,不仅如此,还将州主薄杨辰派到了县衙,以督促林澜审案,这一下林澜可就没辙了,只能是夜以继日地狠审孙长贵,将此案办成了铁案。 贞观九年六月初四,林澜出具初审结果——主犯孙长贵拟斩,其党羽大多判流配,陈子明以为可,将案宗直接发往大理寺以刑部报备,以待秋决,并借此案之巨大影响,在全茂州范围内大张旗鼓地展开吏治整顿事宜,清退了一大批为非作歹的差役,并上本朝廷,弹劾长期不在职的州司马赵温以及数名与为非作歹的差役们牵扯较深的各县官吏,消息一出,全州震动,下层官吏的吃拿卡带要现场骤然销声匿迹,原本紊乱不堪的官场秩序顿时为之一新。 新官上任向来都是要放上三把火的,毫无疑问,陈子明的第一把火算是烧起来了,影响不可谓不大,其第二把火究竟会烧向何处可就有些不好说了,不少州中的中低级官吏们都不免为之心惊肉跳不已,偏偏在这等微妙时刻,陈子明居然就开始了大张旗鼓的巡视地方,第一站便到了州中最穷的汶川县,惊得汶川县令陆麟心中打鼓不已,怕的便是成了陈子明第二把火要烧的对象,然则陈子明却似乎并无为难与其的意思,一到了县治,也不曾稍作停留,便让陆麟跟着一道赶往刘家寨去了。 刘家寨位于龙门山中,离着县城足有三十余里之遥,山道崎岖难行,除了那些个走贩货郎外,少有人去,别看陆麟在汶山县都已当了两年余县令了,还真就不曾去过那等犄角疙瘩,这冷不丁地被陈子明带着往孙家寨赶,心下里自不免七上八下地不得安生,实在是搞不懂陈子明为何好端端地要去那等偏僻之所在,可又不敢多问,只能是极尽小心地陪着陈子明一道艰难地行走在山道间。 “小人刘家寨里正刘保率乡佬恭迎使君大人。” 山道虽只有三十余里,可实在是太过难行了些,一行人巳时三刻出发,待得赶到了刘家寨附近时,都已是申时末牌了,早已得了打前站的差役之通报的里正刘保大惊之余,赶忙领着几名乡佬迎出了三里,连陈子明的人都不曾看见,便即一头跪倒在了队伍之前,颤巍巍地高声唱了礼。 “刘老哥不必多礼,且自请起罢。” 身为刺史,陈子明自然不可能在前方开路,而是走在了队伍的最中间,待得前头的衙役前来禀明了刘保等人的迎候,陈子明便即大步走到了跪伏在地的刘保面前,虚抬了下手,很是和煦地便叫了起。 “谢使君大人,啊,怎么是你?” 听得陈子明叫起,刘保自是不敢轻忽了去,重重地磕了个头之后,这才站了起来,只是头才刚一抬,顿时便大吃了一惊,诧异的话语立马便脱口而出了。 “呵,是我。” 大半个月前,陈子明白龙鱼服地在四乡八里乱转,在这刘家寨里可是呆过好几天的,与刘保也曾打过几回交道,还喝过一回酒,算是有点交情,哪怕这会儿乃是正式场合,陈子明也不曾摆出刺史的架子,笑呵呵地便回应了一句道。 “啊,小人失礼了,小人,小人……” 刘保瞠目结舌地看了陈子明好一阵子之后,这才醒了过来,忙不迭又要跪伏于地。 “老哥勿须如此,本官此番是前来拜访刘老根的,还请老哥一并前往好了。” 没等刘保跪下,陈子明已是一伸手,扶住了其之胳膊,笑着道明了来意。 “啊,是是是,大人,您请。” 上一回陈子明化身走方郎中,自称专治跌打损伤,在刘家寨中时,便是长住在了刘老根家,这一点,刘保自是清楚的,只是不明白陈子明此番再来到底何意,心下里难免为刘老根担了几分心思,可又哪敢在陈子明面前表现出来,也就只能是慌乱地应了一声,引领着陈子明等人浩浩荡荡地向寨子方向行了去。 “老根,老根,赶紧出来迎接刺史大人。” 刘家寨并不大,也就百余户人家而已,只是刘老根住得偏,独居在了寨子后头的一处小山坡上,为人又相对孤僻,不怎么合群,刘保自是不免担心其会触怒了陈子明,隔着大老远便扯着嗓子高呼了起来。 “嗯,老哥不可如此,待本官自去叫门便好。” 陈子明在刘老根家住了几日,自是清楚其执拗的个性——当初陈子明之所以能住进其家,说来也是机缘巧合,无他,陈子明在巡游四乡之际,赶巧于途中撞见刘老根为采药摔伤了腿,本着救人救到底的心思,陈子明不单为其裹了伤,还一路护送其回家,这才算是有了交情,否则的话,就刘老根那等孤僻的性子,断然是生人勿近的,真要是让刘保这么胡乱嚷嚷个不停,闹不好还真就会将刘老根的执拗性子给惹火了,到那时,怕是连门都进不得,正是虑及于此,陈子明挥手间便已止住了刘保的呼喝,一摆手,示意随行诸般人等全都在原地站着,他自己却是缓步向刘老根的老屋行了去。 “你,你……” 陈子明方才刚走到院门处,还没等他抬手敲门,就听“咯吱”一声轻响中,两扇木门已被拉开,行出了个身着褐色布衣的老者,只一看陈子明的脸,顿时便愣在了当场。 “老根叔,这才分别不到一月,不会就认不得陈某了罢?” 陈子明并未在意刘老根的失礼之处,拱了拱手,笑呵呵地打趣了其一句道。 “啊,小老儿,小老儿叩见……” 被陈子明这么一打趣,刘老根这才猛醒过了神来,腿脚不由地便是一软。 “老根叔不必如此,某今日可是专程来请贤的,还请老根叔助某一臂之力。” 不等刘老根跪下,陈子明已是伸手一扶,笑着解释了一句道。 “啊……”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刘老根当场便呆住了,愣是搞不懂陈子明所言的请贤是何意思来着。 “呵,老根叔,不请某进去坐坐么?” 陈子明并未急着解说个中之蹊跷,而是笑着发问道。 “啊,使君大人,您请,您请。” 尽管搞不懂陈子明的来意究竟如何,可身为治下之民,刘老根却是万万不敢将陈子明这么位父母官拒之门外的,赶忙一欠身,便要将陈子明往内里让了去。 “陆大人,你也一并来罢,其余人等就在外候着好了。” 陈子明并未急着进屋,而是回身交待了一句道。 “诺!” 尽管已到了地头,可陆麟还是满头的雾水,依旧搞不懂陈子明这究竟唱的是哪出戏来着,奈何上官有令,他自不敢不从,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跟在陈子明的身后,一道行进了刘老根的小院之中。 “二位大人请坐,小老儿这就斟茶去。” 刘老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不过就是乡长罢了,这冷不丁地得知陈子明乃是使君的身份,心中当真慌乱得很,将二人让在了院子里的石桌旁落了座之后,也没敢跟着坐将下来,而是搓着手,很是不安地致意了一句道。 “老根叔不必忙了,且自坐罢,哦,给您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汶川县知县陆麟、陆大人。” 陈子明摆了摆手,示意刘老根不必忙乎,而后又将陆麟的身份介绍了一番。 “小老儿叩见陆大人。” 这一听亦步亦趋地跟着陈子明后头的那名官员竟然便是本县的县令,刘老根顿时大慌,忙不迭地便要跪下行礼。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先前陈子明都不曾接受刘老根的跪拜,陆麟又哪敢真大刺刺地受了礼,也不等刘老根跪下,便赶忙站了起来,很是客气地伸手一扶,死活不肯让刘老根尽了礼数。 “老根叔就不必拘礼了,且坐罢,不瞒您,某与陆大人今日前来就是专程来请老根叔出山的,要说行礼,那也该是某与陆大人行才是。” 陈子明一压手,示意二人不必再推来让去,而后笑着再次道出了主题。 第一百一十五章 顾茅庐(二) “小老儿不敢,小老儿愚钝,不知使君大人有何差遣,小老儿,小老儿……” 听得陈子明如此说法,刘老根茫然之余,也不禁更慌乱了几分,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老根叔莫急,来,坐下说好了。” 一见刘老根如此慌张,陈子明不由地便笑了,不过么,却并未急着分说个中究竟,而是笑着摆了下手,示意刘老根坐下。 “小老儿不敢,小老儿不敢,使君大人有甚吩咐,小老儿站着听便是了。” 可怜刘老根就是一平头老百姓,纵使陈子明态度再和煦,他也不敢当着两位父母官的面坐下,但见其一边胡乱地摇着手,一边忙不迭地向后退了两步,弯着腰,甚至连看都不敢再多看陈子明一眼。 “也好,老根叔可还记得某前番来时,与您商议的药材种植一事么?” 眼瞅着刘老根如此惶恐,陈子明也就没再坚持要其坐下,而是笑着发问了一句道。 “大人之意是……” 刘老根采药采了大半辈子,对药性药理也不算陌生,更因着近年来年岁大了之故,上山采药的次数已渐少,却利用掌握的知识,搞起了药材种植,只是规模并不大,也就是种了几亩地,大体上都是当归、黄芪、川贝以及花椒等常用药材,前番陈子明在其家盘亘之际,刘老根还曾带着陈子明一道去药田里转悠过,更曾与陈子明细细分说过这些常用药材种植的要诀,本意只是想答谢一下陈子明相救之恩罢了,却不曾想陈子明会记挂着此事,还如此兴师动众地找上了门来,自不免令刘老根疑虑万分的。 “老根叔,某先前说过了,此番便是要来请老根叔出山的,若是能将您这手药材栽培技艺发扬光大,让我茂州百姓都能从中受益,实功在千秋之大好事也,当然了,州中也断不会让老根叔吃了亏去,某拟了两个条件,一么便是州中聘请老根叔为医学博士(从九品下);其二,所有参与种植药材之农户皆出一成利归老根叔所有;老根叔若是还有甚旁的要求,只管提,但消某能做主的,断不让老根叔失望了去便是了。” 陈子明并未卖甚关子,淡然地笑了笑,便将来意细细地道了出来。 “这……” 刘老根还真就没想到陈子明会开出这么个优厚的条件,一时间不免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老根叔不急着回答,可考虑清楚再说也不迟。” 这一见刘老根在那儿茫然不已,陈子明也没急着往下追问,而是笑着安抚了刘老根一句道。 “使君大人,这药材,这药材……” 对于陈子明的安抚之言,刘老根仅仅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并未有甚言语,倒是陆麟却是忍不住了,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呵,陆大人可是想问这么些药材种植的可行性与前景如何么?” 尽管陆麟问得很是含糊,可陈子明却是一听便知其想问的是甚,也无甚顾忌,笑着便帮其将想问的话题说了出来。 “还请大人指点迷津。” 陆麟年方三十出头,正是奋发之际,自是希望能干出一番政绩,对药材的种植自然也就关心得很,也顾不得甚忌讳不忌讳的,紧赶着便出言求教道。 “陆大人或许不熟,可想来对当归、黄芪、川贝以及花椒这么些常用之药物还是听说过的罢,就以当归为例好了,此物在州中各县之售价其实并不高,也就一斤两文钱而已,概因我茂州山野间不凡此物,加之州中人口不多,所需并不甚大,然,此物在成都便值一斤六文钱,若是在京师,更是高达一斤十六文钱,还屡屡断货,若我州中能以栽培方式大量种植,以供应各地,自不愁民不富足也。” 陈子明对陆麟的印象不错,也有心要栽培于其,再者,真要推广药材种植,还须得陆麟主持其事,陈子明自是不会对其有太多的隐瞒,笑着便将个中之关窍解说了一番。 “原来如此,只是这商路……” 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陆麟当即便心动了,不过么,他倒是没急着表态,而是又问出了个最关键的问题,那便是种出来的药材又该如何销售了去。 “商路好办,某已有了计划,不管是成都还是京师,都可有商贾前来大量采购,至于行销各地么,那也无须我州中负责,自有那些商贾会去处置此事,我州中百姓只管安心种植药材即可。” 陈子明之所以敢提出药材种植的主张,自然不是胡乱行事,实际上,再决定此事之前,他已然做过了相关之市场调查,成都那头的事是李恪办了去的,至于京师那头么,则是由“新欣商号”负责经销,尽管渠道尚未完全建立起来,可真要办了去,也不算多难之事,无他,随着玻璃产业的迅猛崛起,“新欣商号”早已鸟枪换炮了的,无论是资金还是人脉都已不缺,贩卖药材之事所需的资金对于“新欣商号”来说,不过是小意思罢了,当然了,陈子明打定主意让“新欣商号”来负责药材贩运之事并不是冲着利润去的,而是想将“新欣商号”的触觉伸到各省各州去,个中之奥妙么,却是不足为外人道哉,故而,陈子明并未详细解说商道之事,仅仅只是给出了个肯定的承诺。 “若得如此,我州中百姓幸甚,使君大人英明!” 陆麟先前便已是心动不已了的,唯一担心的只是种出来的药材没地方销售,而今一听销路有所保证,自是大喜过望。 “呵。” 陈子明并未理会陆麟的马屁神功,仅仅只是淡然地一笑了事,目光却是投向了兀自低头沉思不已的刘老根,但并未出言催促,而是静静地等待着刘老根的决定。 “使君大人能如此体恤我等百姓,小老儿又岂敢不效死命,只是小老儿也有几个要求,若是使君大人能允,小老儿自当竭力而为。” 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刘老根终于抬起了头来,双目炯然地看着陈子明,慎重其事地开了口。 “老根叔有甚要求只管说,只要是本官能办得到的,断不会让老根叔失望了去。” 别看陈子明先前一脸的淡定从容,可其实么,心下里就一直在打鼓,无他,汶川县就是个山中小县,处处皆山,可耕之地不多,矿产虽不少,可限于地形地势,也不具备开采价值,至少在现时代是如此,真要想发展经济,只能另辟蹊径,药材种植无疑便是其中最快也是最可靠的办法,偏偏懂行的人少得可怜,若是刘老根不肯出山的话,汶川一县的经济振兴也就只能押后再说了的,好在刘老根总算是作出了回应,至于条件不条件的么,只要不是太离谱,陈子明都不会计较那么许多的。 “使君大人,小老儿无儿无女,孤身一人,钱财于小老儿其实无用,故而,您所说的一成利,小老儿就不要了,拿去搭桥修路便好,再有一条,药材之种植虽不甚难,可也有许多忌讳处,若要大面积种植,须得选好苗地,并非所有田地皆合适,还有便是栽种、收获上都有所讲究,稍有差池,收获必大减无疑,若是小老儿来负责此事,便须得给小老儿专权方可,就这么两条,若是使君大人能允,小老儿便试上一试好了。“ 刘老根点了点头,将所要求之事细细地道了出来。 “老根叔当真义薄云天之人,如此深明大义,某便替州中百姓多谢老根叔了。” 陈子明跟刘老根同住过几日,交流不少,很清楚其说一不二的个性,自不会听不出其所言乃是出自肺腑,心下里自是感佩不已,猛然便站了起来,冲着刘老根便是深深一躬。 “使君大人万不可如此,小老儿当不起,当不起啊。” 刘老根先前还在慷慨直言,可一见到陈子明对其躬身行礼,当即便又慌了,一边向后退步,一边胡乱地摇着手。 “老根叔既是接受了州中之聘,那便是官身了,且就先坐下来,我等一道好生商议一番,先行定个试点的乡,再拿出个可行的章程,也好便宜行事,您看如此可好?” 陈子明本身不是个拘于虚礼之辈,这一见刘老根慌乱若此,不禁为之莞尔,不过么,倒是没再坚持行礼,而是笑着一摆手,很是和煦地提议了一句道。 “该当的,该当的,一切便依使君大人好了。” 刘老根到底是底层民众,其实并不清楚官阶是怎么回事,也闹不懂医学博士的官到底有多大,只是听得陈子明说得有理,也就没想那么许多,乐呵呵地应了一声,便即行到了石桌旁,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三人围着石桌,指指画画地便就此商议了起来,时不时地还互相争执上几句,当然了,最终结果基本上都是以刘老根的意见为准绳,可把刘老根给兴奋得眼珠子都亮得发光不已…… 第一百一十六章 马不停蹄(一) 药材种植的初步规划虽已是有了,可真要落实起来却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不止牵涉到试点乡的确定,还有种子的采集以及相关人手的调派以及培训问题,心急显然是吃不得热豆腐的,事必躬亲也不是陈子明的作风,故而,在大体规划确定下来之后,陈子明除了划拨三百贯作为启动经费之外,其余事情全都丢给了陆麟与刘老根去具体负责,他自己则是马不停蹄地又往通化县赶了去。 通化县,汉时称为广柔县,隋开元十八年,因此县与白马羌族接壤,故改名为通化县,取通往化外之地的谐义,周边多丘陵、草地,黑水河绕其城而过,为下县,全县在册人口仅两万余,而周边羌族与党项族部落民则有近十万之众,夷人扰边之事每每发生,无他,汉族百姓大多以农耕为业,而羌与党项诸部则是游牧为生,每每因争地争水源而闹出无数的纷争,历任县令无不为之大伤脑筋,无论是剿是抚都难根绝恶行械斗之事发生,这不,时值夏收将至之际,两族间又闹腾上了,起因不过是几只羌族人的羊跑进了汉族人的地里,可着劲地糟蹋了一番,结果么,自然是被汉族人打死当场,最终便导致了一场两族人一场大规模械斗的将将爆发。 白马羌族只是一个统称,实际上却是分成了几十个部落,分布极广,三十余万人散布在四川西北部以及甘肃南部之间,此番与汉民发生冲突的乃是白马羌的鹿角部落,总人口约一万出头,控弦战士近三千人,是附近州县最大的羌人部落之一,尽管并不是倾巢而来,可赶到场的也足足有一千余之多,至于汉民一方,人数虽略少,可也有着八百左右,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好在通化县令李恒赶到得及时,这才没让事态进一步恶化下去,可纵使如此,要想将激化的矛盾平息下来也没那么容易,可怜李恒嗓子都快喊哑了,也没能让双方作出退让,形势依旧严峻无比。 “报,禀大人,使君大人来了!” 就在李恒焦头烂额之际,却见一名衙役急匆匆地从人堆里挤了出来,紧赶着地便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快,快准备迎接使君大人!” 一听陈子明到来,李恒当即便慌了神,也顾不得两方人等正自闹腾不休,高声便嚷嚷了一嗓子,顿时便令正自争吵不休的两方人马全都安静了下来,所不同的是汉人一方尽皆面带喜色,而羌人一方却是全都面色凝重不已,无他,陈子明两箭平且末的事迹早已传遍天下,便是羌人也没少听闻陈子明的勇武,自是不免担心陈子明会率州军前来进剿。 “不必忙乎了,本官在此。” 李恒的咋呼声方才刚停,就见汉人一方的人群中一阵翻涌不已中,一身便装的陈子明已是施施然地排众而出了。 “啊,下官见过使君大人。” 李恒循声望了过去,一见陈子明身着便装,不由地便是一愣,下意识地揉了揉双眼,这才确认了陈子明的身份,顿时为之一慌,赶忙抢上了前去,紧赶着见礼不迭。 “免了,先处置正事要紧。” 陈子明其实到了有一阵子了,无他,在半道上得知羌汉冲突大起之际,陈子明便不免有些急了,唯恐李恒压不住阵脚,又担心己方大队人马若是直接赶往现场会引发羌人的激烈反应,当机立断地便换了身便装,领着两名同样装扮成普通百姓的护卫便赶到了冲突现场,一者么是想考察一下李恒的处事手段,二来么,也是做好了准备,一旦李恒压制不住场面,那他陈子明便会挺身而出,接手协调事宜。 “诺,大人,此事……” 于地方官而论,治下出现大规模械斗事件绝对是件很要命的事儿,考评降档还算是从轻发落了的,真要计较起来,少不得要被连贬数级,可怜李恒十年寒窗,好不容易才中了明经,从县丞(正八品下)干起,辗转历任了几地,方才得以升为县令,这才刚一任不到,倘若被打回原形,那可就不知要再熬多少年才能出头了的,要说不急,又怎生可能。 “此事经过本官已知,李大人就不必复述了。” 随着大唐的疆域不断扩张,夷汉冲突自是常有之事,往往都是因争地争水源而起,此乃游牧与农耕两种不同文明之间难以避免的矛盾,朝廷也不是没意识到此点,也出台了许多相关之对策,可却大部分是行之无效,没旁的,汉双方的利益难以调和,强行压制的结果便是导致矛盾一步步地走向激化,最终十有八九都是以夷人叛乱而后朝廷大军出击征讨告个终了,对此,有着前世记忆的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他也没指望李恒能解决得了这么个老大难的问题,至于具体冲突的起因么,陈子明在现场听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也已是明了了的,自是无须李恒再来详述上一番,这便一摆手,不甚客气地止住了李恒的话头。 “诺。” 李恒本就担心今日一事会被陈子明上本弹劾,这一见陈子明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心顿时便凉了半截,但却不敢再多啰唣,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满脸苦涩地退到了一旁。 “小人等叩见使君大人。” “使君大人,您可要为小人等做主啊!” “使君大人,蛮夷无礼之至,毁我庄稼,还聚众来犯,请您为小人等主持公道。” …… 一见到陈子明缓步行将过来,原本正自呆愣不已的数名乡佬立马全都跪倒在了地上,乱纷纷地喊着冤,明显是指望陈子明能偏心汉民一方。 “使君大人,事情不似他们说的那样,是他们先打死了我们的羊!” 几名汉人乡佬这么一嚷嚷,原本就不安已极的羌人一方顿时便起了阵骚乱,旋即便见一名中年大汉昂然而去,用略有些生硬的汉语高声抗辩了一句道。 “好了,都别争了,此事本官已知详情,自当为尔等双方做主,只是本官数百里远道而来,又饥又渴,还累得不行,诸位父老总不致忍心要本官忍饥挨饿罢?此事姑且先搁下,回头本官自当开堂再审,诸位乡佬若是信得过本官,且就先将四乡八里的乡亲们都先劝回去可好?” 事情的起因虽小,不过就是小半亩稻谷被毁以及几只羊被杀而已,可涉及到的却是夷汉相争这么个大命题,陈子明虽已考虑好了一条化解之策,也有着几分的把握,然则一来此际万众云集,实不是说理的好时机,二来么,解决之策里还有几道关键处尚须得各方面一起努力,并不是靠一张嘴说说便能成事的,正因为此,陈子明自是不可能会在此际现场审案,而是笑呵呵地朝着那些汉民乡佬虚抬了下手,诙谐而又和气地劝解了一番。 “小人等岂敢饿着了使君大人,您既是如此说了,小人等自当从命。” “使君大人,寒舍离此不远,您若是不嫌弃,还请屈尊一行,小人等自当杀鸡宰羊以奉。” “使君大人大驾光临,乃小人们之幸也。” …… 这一见陈子明表现得如此和蔼可亲,众乡佬们自是尽皆感动不已,乱纷纷地便表明了要宴请陈子明之意。 “多谢诸位父老乡亲的美意了,这酒宴,本官定是会去的,只是眼下本官还有要务在身,一时走不开,且请诸位乡佬这就先带人散了去罢。” 陈子明的民族和解计划里还真有不少须得用到众乡佬之处的,这会儿应答起来自也就和颜悦色得很。 “我等听使君大人了的,蔡家塘的都听着,赶紧跟老夫回家去!” “王家庄的都跟老夫走,回家!” “林村的,都别傻站着了,走,回家!” ……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众乡佬们精神大振之余,也自无甚旁的废话,齐齐起了身,各自振臂一呼,云集而来的近千汉民便就这么散了个精光。 “小人麻里赫达见过使君大人。” 送走了汉民百姓之后,陈子明这才回过了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先前出头高呼的那名羌人汉子,也没急着开口问事,就这么神情淡然地盯着其之双眼,直看得那名汉子满头虚汗狂淌不已,到了末了,终于是支撑不住了,忙不迭地便弯下了腰,恭谦无比地行了个汉人之礼。 “阁下汉语说得不错么,想来应是学过文的,那便应知礼法才是,有甚冤屈,当至县衙申告,若是县衙不理,尔自可到州中鸣冤,终归是有个说理的地儿,为何要聚众闹事,嗯?” 尽管麻里赫达都已是服软见了礼,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叫起,而是冷冷地扫了其一眼,语气颇为不善地发问了一句道。 “小人,小人……” 陈子明虽不曾有甚作势,可身上的煞气却是不小,可怜麻里赫达原本就已是吃不住劲了,再被陈子明这么一逼,脸色顿时便是一派的煞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马不停蹄(二) “嗡……” 鹿角部落的羌人久与汉民为邻,族中能说汉语的自是不少,一听得陈子明如此说法,顿时便哄乱了起来,不通汉文的人自然是赶忙出言追问详情,整个现场当即便乱成了一团麻,几乎每一个搞懂了陈子明之所言的羌人都是一脸的惧色,此无他,羌人游牧为生,居无定所,在大唐与吐谷浑之间时来时往,早年间,吐谷浑崛起时,可是没少征伐这些羌人部落,天柱王、流英王都曾挂帅攻打过羌人部落,杀人盈野,两位吐谷浑名王手下的悍将慕容严与慕容燕在羌人部落里可是凶威滔天之辈,也不知有多少羌人勇将死在这两大凶神手中,而这两大凶神却又都死在了陈子明的枪下,在羌人部落里,陈子明早已被神化成了勇不可挡的战神,此际一听陈子明有发落鹿角部落之意,众羌人们哪怕人多势众,也自不免有些个慌了神。 “大人……” 此际,汉人百姓皆已尽散,可近两千羌人武士尤在,而现场的衙役拢共算起来也就不过四十不到,值此羌人大哗之时,自不免大多面带惶恐之色,哪怕是身为一县之长的李恒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赶忙上前一步,凑到了陈子明身旁,张嘴便欲劝说上一番。 “嗯。” 陈子明压根儿就不想听李恒的劝解,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其一眼,便已是一扬手,止住了李恒的话头,面色淡然依旧地紧盯着麻里赫达不放。 “……” 麻里赫达已是彻底被陈子明身上的煞气所慑服,纵使身后诸多同族之人鼓噪不已,他也不敢抬起头来,甚至不敢高声抗辩,也就只剩下冷汗狂淌的份儿。 “使君大人,您如此说法,请恕某不敢苟同!” 就在众羌人喧哗大起中,又一人排众而出,高声抗辩了一嗓子。 “哦?” 这一见来者年岁与自己大体相当,也就只有十八、九岁的模样,可气度却是不小,还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陈子明对其倒是有着几分的好感,不过么,也并未有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在下鹿角部落麻里明见过使君大人。” 那青年汉子并未急着分说诸事,而是不亢不卑地先朝着陈子明行了个参见之礼。 “嗯,免了,尔有甚要说的,且就说罢,本官听着呢。” 陈子明先是打量了麻里明片刻,而后方才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回使君大人的话,我鹿角部落世居于此,历朝历代以来,似今日这等争执之事比比皆是,告到官府也不知几回了,不说前朝了,便是近年来,也有过数起,最终不是不了了之,便是判我等赔付,既如此,告官何用?” 麻里明显然是个胆大至极之人,哪怕面对着的是陈子明这等显赫人物,依旧不曾有甚惧意,昂然地便提出了质疑。 “大胆狂徒,安敢信口雌黄,辱及朝廷,百死难恕!” 麻里明这么番言辞一出,李恒可就急了,没旁的,这帮子羌人虽不在大唐户籍册上,可说起来还是他李恒的治下之民,如此公然指控官府的不作为,岂不是将他李恒也一并扫了进去,这话万一要是被陈子明当成了证据,哪有他李恒的好果子可吃的。 “李大人还请稍安勿躁。” 尽管刚到茂州不久,还不曾真正深入到羌人部落中去,可陈子明却清楚麻里明所言必定是真无疑,此无他,在历朝历代的官府眼中,羌人都是化外之民,一旦与汉人百姓有所冲突,官府断然不会站在羌人一边,肯息事宁人都已算是恩惠了的,遇到些狠辣的官员,十有八九会下重手狠治,也正是因为此,羌人部落才会屡屡叛乱,换而言之,羌人部落之所以常常惹事并非是李恒之过,而是历史所造成的结果。 “使君大人,下官……” 一听陈子明语气不善,李恒自不免为之大慌,待要出言解释上一番,却见陈子明已是压了下手,自不敢再多啰唣,也就只能是苦着脸地退到了一旁。 “麻里明,本官看你能说会道,想必在部落中地位不低么?” 制止住了李恒的辩解之后,陈子明并未回答麻里明的质疑,而是淡然一笑,就此转开了话题。 “回使君大人的话,家父正是部落头人麻里耶古。” 麻里明其实也并非真想将陈子明给得罪了去,先前之所以强行质疑官府的威信,不过是要化解己方的不利境地罢了,而今,陈子明主动转开话题,他自是乐得顺从,紧赶着便自报了家门。 “嗯,那好,就请阁下回去后,告知你父,本官三日后定当亲自上门拜会。” 听得麻里明这么一说,陈子明不禁莞尔一笑,无他,身为部落头人之子,却精晓汉文,显然该头人是有着融入大唐的想法的,而这,对于陈子明来说,自然是好事一件,不过么,他却并未多言评述,仅仅只是笑着回了一句道。 “使君大人,您……”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麻里明的脸色顿时便是一白,显然是误会了陈子明话语里的意思,以为陈子明这是要带兵前去进剿鹿角部落了的。 “阁下放心好了,本官只带两名随从,哦,还有李县令也跟本官通行,顺道去拜会一下贵部,不会不欢迎罢?” 以陈子明的精明,又怎会不知麻里明心里头到底在想些甚,不由地便笑了起来,很是和煦地给出了个解释。 “不敢,不敢,能得使君大人大驾光临,实是我鹿角部落之大幸也,自当倒履相迎。” 陈子明这番解释一出,麻里明顿时便大松了口气,赶忙恭谨地表了态。 “那便好,至于今日之争执么,到时候本官自会有所决断,若是阁下信得过本官,且就先将贵部之人都带了回去如何?” 陈子明此番来通化虽有着解决夷汉矛盾之用意,但却绝不想被眼下这等小争端缠住手脚,加之还有着无数事情待办,自是不愿在这等荒郊野外多耽搁了去,这便笑着提议了一句道。 “既是使君大人有令,在下自当遵从!” 麻里明原本就不愿真得罪了陈子明,而今,既是得了陈子明的亲口保证,哪有不乐意的理儿,紧赶着躬身便行了个礼,而后一旋身,朝着众羌人便是一通子土语命令,不多会,便已整好了队形,千余人马浩浩荡荡地便去得远了。 “使君大人,下官无能,以致治下出了如此岔子,不敢自辩,还请使君大人责罚。” 李恒实在是不清楚陈子明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来着,心中自不免惶恐得很,先前羌人在时,他自不敢有所言语,可待得麻里明等人纵马走远了之后,李恒可就再也撑不住了,但见其一个大步抢到了陈子明的身前,深深地便是一躬,满脸愧色地请罪了起来。 “此事过后再说,本官的随扈应还在县中,身边缺了些人手,李大人便带上几名差役,再找几匹马来,随本官到西盐山走上一趟好了。 今日之事可大可小,说严重么,还真是挺严重的,数千人对峙,差一点就要上演一场大规模械斗,说不严重么,也算不得甚大事,毕竟没打起来不是?至于怎么处置,其实都由陈子明定了算,实际上,陈子明心中也早就有了主张,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急着说破,而是一摆手,就此提议了一句道。 “西盐山?这……” 一听陈子明连县城都不回便要去西盐山,李恒不由地便傻了眼,没旁的,西盐山就是一座荒山,位于县城西侧十里外,纵横百余里,因着此山多岩盐之故,水土盐碱化极其严重草木,稀疏无比,也没啥景色可言,向来少有人去,别看李恒在这通化县都呆了快两年了,却从不曾去过那地头,而今,陈子明居然一口便叫出了西盐山的地名,显见应是去过了才对,这其中明显隐藏着些李恒所想不到的蹊跷,自由不得其不为之踌躇不已了的。 “李大人莫非另有安排么,嗯?” 天色已然不早了,此一来一去的话,少说也得个罢时辰的,陈子明自是不愿多有耽搁,这便眉头一皱,语带不悦地吭哧了一声。 “不敢,不敢,使君大人请稍候,容下官安排一下便好。” 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李恒哪敢有甚异议的,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疑惑,恭谨地应了一声,自去一旁安排诸般事宜不提。 川中本就产马,此处又是胡汉交错之地,马匹自是不少,实际上,李恒等人赶来纷争现场时,也都是乘马而来的,调派上自是不算难事,这不,方才片刻功夫而已,李恒便已领着数名老成持重的中年衙役牵着几匹川马赶回了陈子明身旁,一行人等也无甚多的言语,各自翻身上了马背,跃马扬鞭地便往西盐山方向疾驰了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马不停蹄(三) 岩盐的形成很简单,就两条,一是沧海变桑田之后,海水蒸发光时所留下的残余物,二么,便是火山喷发后所形成的小矿脉,世界各处几乎都有分布,只是多与少的问题罢了,就四川而言,本是大洋深处,只是因着地质变动,这才成了陆地,省内有岩盐矿的地儿其实不少,只不过有些地方的岩盐矿是深埋在地下,例如自贡等处便是如此,可有的地方却是半裸露的,西盐山便是这种情况——因着青藏高原的隆起,原本深埋在地下的岩盐矿被隆举成山,只是在表面上有层不算太厚的土石罢了。 岩盐的颜色有多种,最纯净的呈半透明状,因所含杂质不同,也有黄、黑、红、灰诸般颜色,可不管是何等颜色,都不能直接食用,无论是人或是牲畜,一旦误食,那便会腹泻不止,正因为此,哪怕时下的盐价高昂,也无人去打岩盐的主意,无他,不得提纯之法,无人敢去沾惹那等玩意儿,偌大的西盐山也就成了人兽都罕至的所在,周边十余里尽是一派的死气沉沉,寂静得有若鬼蜮一般,然则陈子明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纵马直抵山下后,二话不说便带着李恒等人往山上走。 “挖开!” 西盐山虽不算高,地势也谈不上险峻,可也有着四百余米高下,真要爬上山顶,也不是件简单之事,这才还没走到半山腰处,书生出身的李恒便已是累得腿脚发软不已了,只是因着顶头上司就在前头,他却是半步都不敢落下,只能是苦苦地强撑着,好在陈子明并未再往山顶上走,而是在一处明显是新挖的坑旁停了下来,一挥手,已是言简意赅地下了令。 “诺!” 一听陈子明有令,几名跟随而来的差役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高声应了诺,围着不大的土坑,拿起连鞘刀便卖力地掘着土,不多会,便已将不算太厚的一层浮土掀到了坑外,露出了内里略带灰黄色的岩盐本体。 “李大人可见过此物么?” 岩盐本体一露出,陈子明便即挥手屏退了众衙役们,指点着坑内,笑着问了李恒一句道。 “这……,莫非便是《山海经》里所载的‘山有盐,似石。’么?” 时值黄昏,夕照下,岩盐反射着炫目的光彩,望之如同瑰宝,不知情者见之,必为所惑,饶是李恒也算是饱读诗书之人,乍一见下,还真就被晃了几下眼,好一阵的迟疑之后,这才不甚确定地回应道。 “李大人说的不错,此即是岩盐,若是本官估计无误的话,这偌大的一座西盐山除了层土岩外,皆是此物,储量亿万之数也。” 这个不大的坑便是陈子明上次来时所挖,当然了,他挖的坑可不止一处,只不过都四散在山岭各处,尽皆大同小异罢了,看过一处也就够了,自是无须再领着众人去看第二处。 “使君大人,请恕下官直言,按记载,岩盐有毒,人畜皆不得食,此物量多与寡似乎,似乎……” 李恒虽是不曾见过岩盐,可对其有毒之事还是清楚的,此际见陈子明乐呵得不行,心中的疑惑自是再也憋不住了,这便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呵,李大人是要说此物无用么?” 尽管李恒为尊者讳,不好意思说陈子明这是在瞎忙乎,可陈子明自己却是不在意,笑着便帮李恒说出了未尽之言。 “下官愚鲁,还请大人指点迷津。” 李恒自然不敢当面说陈子明的不是,可又想知道陈子明带自己来看岩盐的用心究竟何在,脸色红了一下之后,还是硬着头皮地求教了一句道。 “此乃上天之恩赐也,通化一县必将因此物而兴起,惠及百姓乃必然之事耳,无他,本官自有良策可变废为宝,似此一山,纵使只提纯出可食用之精盐,也已是不在百万贯之数,若是再能妥善应用,罗致数千万贯也不算甚难事。” 岩盐的用途极为的广泛,在后世可是有着“工业之母”的美誉,只不过那都是工业革命之后的事儿了,在现时代,还没人搞得定岩盐的提纯,若非如此,富产岩盐的吐谷浑等蛮夷国度也不会须得大量从中原购买盐巴了的,当然了,旁人干不了的事儿,对于陈子明这等化机硕士来说,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的,只不过他并未急着分说个中之关窍,仅仅只是简略地感慨了一番。 “什么?当真?”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恒当即便倒吸了口凉气,没旁的,千万贯这么个单位实在是太过惊人了些,要知道当今大唐一年的税赋也不过就是两千万贯上下,扣除掉各种开支,国库能存下来的钱最多也就两百余万贯罢了,而按陈子明的说法,脚下这么座荒山便能抵得上朝廷十数年的积累,这叫李恒如何敢信。 “呵,李大人看本官可是虚言之辈么?” 陈子明并未直接回答李恒的惊疑,而是笑着反问了一句道。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开啥玩笑,陈子明乃是顶头上司,就算再给李恒两个胆,他也不敢当面说陈子明吹牛无度的,纵使心中其实并不信然,也只能是作出一派惶恐状地连道着不敢。 “罢了,本官知晓你李大人口中说着不敢,其实心中一准不信,呵,本官也不瞒你,此番本官之所以到通化,为的还真就是这座西盐山,不禁如此,本官还带来了四百贯作为启动之经费,虽是不够,可也只能是勉强先将最基本之事应付过去再计较其余罢,至于与羌人相处之事么,也可由此来解决,天色不早了,先回县,今晚再接着商议也不迟。” 振兴通化经济乃是振兴茂州经济的关键点之所在,陈子明自是不打算在这等荒郊野外说个没完,这便笑着一挥手,转身便往山脚下行了去,一见及此,李恒尽自满腹的疑问,也自不敢再多问,只能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李大人且请先看看此图。” 通化乃是小县,经济状况也不甚好,其城外的驿站自不免便显得颇为的破旧,然则陈子明却是并不在意,谢绝了李恒邀请其入住城中的提议,就按着朝廷规矩住在了驿站中,随意地用过了些粗陋的晚膳,便将李恒叫到了书房中,着人在房中点亮了几只牛角烛,而后便将诸般随扈全都屏退了开去,抖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卷纸,细心地在几子上摊了开来,一招手,将略显得茫然不已的李恒唤了过来,笑呵呵地吩咐了一句道。 “这,这是……” 陈子明拿出来的图说起来并不复杂,也就画着一条江,外带着江边还有三个等级落差不大的池子紧紧地挨在一起,下头有些说明文字,写明了提纯岩盐的具体步骤,简单得可谓是不能再简单,说是一目了然也不为过,可李恒连看了几遍也不敢断定此法一定可行,愣了良久都不知该从何问起才是。 “这便是岩盐的提纯之道,说来也简单,人畜之所以用了岩盐会腹泻不止,概因其中杂质颇多,内里含有毒素,直接用了去,必遭横祸无疑,然,盐易溶于水,而杂质大多不溶,且,即便是能溶之杂质也重,大多易沉于底,故而以水攻岩盐,使之溶解,再以三级过滤之后,便可确保盐水中杂质几无,其后以爆嗮之法,便可得精盐无数。” 陈子明自信地笑了笑,将内里的关窍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大人英明,若能将岩盐化为精盐,确是大利之事也,只是我朝定律,盐乃专卖之物,我通化纵使能产盐无数,可能得留下者,实鲜也,光是凭此,惠及百姓虽有,却也恐不多矣。” 一听陈子明将个中的道理解说得如此之分明,李恒自是有些信了,心中也自高兴得很,只是很快便想起了一处关键点,先前的兴奋劲顿时便不翼而飞了的,无他,盐政乃是朝廷专管,地方上难有插手之处,就算弄出了大量的精盐,地方上也不敢擅自销售,若不然,便是违制,闹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李大人能虑及此点,足可见心思敏锐,不错,确可当得大任。” 陈子明今日可是旁听过李恒劝解夷汉之争的,尽管李恒未能做到彻底平息两造之争,可也没让事态激化了去,显示出其还是有些手腕的——夷汉之争乃是千古难题,历朝历代无数大儒都无法解决此事,李恒办不到,也不奇怪,陈子明看中的只是其之耐心,而今见其能指出盐业振兴经济的难点所在,对其之敏锐思绪也自是满意得很,这便笑着夸奖了其几句。 “使君大人过誉了,下官惶恐,不知您对此可有甚安排否?” 李恒眼下关心的只是盐业能否真为通化县所用,至于陈子明的夸奖么,他却是并不甚在意,谦逊了一句之后,便即迫不及待地刨根问底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马不停蹄(四) “李大人,对羌人之事可有甚了解否?” 陈子明敢将提纯岩盐的法子道出,自然不会没考虑过盐政之事,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急着解说个中之蹊跷,而是淡然地笑了笑,跳跃性地转开了话题。 “这……,使君大人恕罪,下官对此了解不多,实是惭愧。” 李恒正自满心期盼着陈子明道出锦囊妙计呢,冷不丁听得陈子明问起了羌人之事,脑筋自不免有些个转不过弯来,迟疑了片刻之后,这才谨慎地作出了回应。 “不妨事,李大人知晓多少便说多少好了。” 石泉等地虽也有羌人部落的存在,可论及数量,却远不及通化一县,很显然,要绥靖地方么,通化县才是关键中的关键,毫无疑问,一个不清楚羌人状况的主事者显然是无法主持绥靖大局的,而没有个稳定的局面,振兴经济不过只是空想而已,浑然没半点的基础,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陈子明自是得好生摸摸李恒的底。 “使君大人既是如此吩咐,那下官就献丑了。” 李恒一门心思只在盐业上,实在是不想去多谈羌人之事,奈何陈子明有令,他也不敢不从,这便先是恭谨地谦逊了一句,而后飞快地组织了下语言,谨慎地开口道:“据下官所知,羌人虽统称白马羌族,人数多达三十余万,然,实则分成大小部落三十余,其中大半在我大唐境内,尤其是我通化县一地更是有着十一部落,八万余之众,其中最大者有四,一为鹿角部落,其头人为麻里耶古,手下部众多达一万两千之数,控弦战士三千五百余;其二为巨熊部落,其头人乃是达鲁纳,部众比之鹿角部落略少,也有万余之数,控弦战士三千一百余,其三为白驹部落,其头人名为俄里俄古,部众近万,控弦战士也有近三千之数,其四为赤鬃部落,其头人古莫多彦,部众亦是近万,控弦战士三千不到,另七个部落规模略小,离着县境也较远,甚少与我通化汉人交往,下官对此了解并不多,实不敢妄言。” “李大人能了解得如此之多,已属难得,足可见平日里也是用了心思的,不错,确实有担当之人,能由尔来主持通化大局,本官也就可以放心了的。” 陈子明也曾了解过羌人的情况,只是限于时间,了解所得其实还不如李恒多,这会儿听其随口道来,如数家珍一般,自是知晓其平日里便没少下功夫去收集羌人的信息,心下里对李恒的能力也自不免便更高看了几分。 “大人谬赞了,此不过是下官应尽之本分耳。” 不同与混吃等死的林澜,李恒是真正想有大作为之人,身在夷人多过汉人之县为官,自不敢不下苦心去收集羌人之信息,实际上,他所掌握的信息远不止先前所言的那么一点,只不过心中还是记挂着早先的盐业,不愿在羌人一事上多浪费精神,自也就不打算详细去解说个分明。 “不然,天下最难之事便是‘本分’二字,能谨守此点者,必是有大作为之辈,此乃后话,姑且打住好了,李大人既是知晓县境内羌人之分布,那可知为何会有如此多羌人聚集于此否?” 陈子明先是嘉许地夸奖了李恒一番,而后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这……,下官也不知具体缘由,只能是姑妄猜测,唔,原因或许有二:一者是我大唐强盛无比,威加四方,故而羌人纷纷来投,再有便是我通化一地草木茂盛,最是适宜放牧,故而羌人每每在此夏牧。” 这一听陈子明所问蹊跷,李恒可就不敢随意作答了,迟疑了片刻之后,这才谨慎地给出了个答案。 “李大人第二条说得不错,至于第一条么,便有些牵强了,算起来,此处乃是羌人祖地,也就是汉武帝时才勉强并入我华夏之地,至东汉末年之乱时,此地又脱离了出去,待得隋立,方才复归,我朝不过因袭而已,实谈不上诸羌来投,至于说到我朝之威么,那倒是有的,若不然,诸羌也不会如此之安分,然,威之一道其实不可久,唯有恩威并施,力争将诸羌彻底融入我朝,方可确保地方之绥靖,李大人以为如何哉?” 李恒所言虽不中却也不远了,对此,陈子明自是满意得很,也有心栽培于其,这便笑着为其详细分析了一番,言语中已是颇多暗示了的。 “使君大人所言甚是,莫非大人所言之盐业与羌人有所关联么?” 李恒显然是个机灵人,陈子明只一提,他便已隐约猜到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不过么,不单不曾表现出激动之色,反倒是满脸的忧虑,无他,如今羌人虽是大多在大唐治下,可却并不在大唐户籍册上,只能算是化外之民,对于与这等化外之民的交易一事上,朝廷可是有着严格的规定,盐、铁二物之交易皆有定额,还须得由朝廷出面,不是地方官员可以擅自做主的,若是陈子明打算以通化所产之盐与诸羌交易,那便有着违禁之大罪,闹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是有关联,然,却并非似李大人所思的那般,呵,盐、铁皆朝廷专卖之物,某身为一州刺史,又岂会行监守自盗之事,李大人过虑了。” 一见李恒满脸的狐疑之色,陈子明便知其想偏了,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一摆手,很是坦然地表了态。 “下官愚钝,还请使君大人指点迷津。” 被陈子明这么一说,李恒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红,暗叫惭愧之余,也不禁对陈子明所言的振兴大计更多了几分的好奇之心。 “说穿了其实一钱不值,李大人既是知晓诸羌皆以游牧为生,便应知晓诸羌多的是牛羊,若是我通化县能大量收购其所豢养之牛羊,又以日常用品与之贸易,可否算得上互惠互利?” 陈子明也没再多绕弯子,淡然地一笑之后,便点出了关键点之所在。 “那倒是成,只是这许多牛羊又该销往何处,再者,我通化又何来如此多之钱财购买牛羊,下官实是不明,还请使君大人明言则个。” 李恒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觉得陈子明所提议的办法似乎有些不太行得通,也自不曾隐瞒,直截了当地便问了出来。 “李大人问得好,这正是本官要说的重点之所在,此处有份规划,李大人且先看过了再议也不迟。” 连番的考核下来,陈子明已然认同了李恒的能力,也就没再卖甚关子,抖手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本装订好的折子,笑呵呵地递到了李恒的面前。 “腌制腊肉?唔,此法子倒是条好路子,我通化之民大多懂得此道,若是从中选出些精熟之人,以指导愿从事此业者确是不难,若是盐业这头也可确保无虞,盐亦是不缺,大量产出也可保证,只是如此多之腊肉又当销往何处?” 李恒伸出双手,慎重其事地接过了那本折子,细细地研读了一番,心下里对陈子明所设定的工坊以及小作坊、民间散户相结合以构筑成大规模腊肉生产的构思心悦诚服不已,只是对销路上却有些拿捏不定了,没旁的,茂州只是个小地方,压根儿就消化不了多少的腊肉制品,哪怕是离着不算远的成都,也同样消化不了陈子明构思中的那等大规模生产出来的成品,错非行销全国,否则的话,根本实现不了陈子明所言的那等将羌人与汉人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战略意图。 “销路之事不必担心,于前期,某可找来商家包销,至于后期么,我通化腊肉名气一出,自然会有大量商贾闻讯云集而来,就算没有,本官也可保证销路顺畅,李大人要做的事便是尽快部署好盐田之建设以及精熟腊肉制作工艺之匠人精选,这几日且就多辛苦一些,陪着本官四下走走,越早确定诸般事宜越好,李大人可有问题么?” 销路问题乃是腊肉制品能否做强做大的关键之所在,陈子明虽不曾在折子上明确写出,可却早已是盘算清楚了的,一开始么,他自然是要让“新欣商号”出马的,一来是为“新欣商号”在全国铺开提供一个契机,至于其二,那就更简单了,肥水么,终归还是流入自家田比较好,待得到了影响过大时,大可放开口子,任由诸多商贾一起参与进来,左右有着玻璃产业在,“新欣商号”根本不愁没钱途的。 “使君大人如此体恤我通化百姓,下官岂敢有丝毫懈怠,一切当以使君大人马首是瞻。” 这一听销路没有问题,李恒最后的一丝顾虑也已尽去,精神自是大好,应答起陈子明的问话来,自也就干脆利落得很。 “那便好,今日忙乎了一整天了,李大人也早些去休息罢。” 李恒既是给出了答复,陈子明也自不想再多啰唣,这便一摆手,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诺,下官告退。” 陈子明既是如此说了,李恒自是不敢再多迁延,赶忙起了身,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就此退出了书房,自行策马赶回城去了…… 第一百二十章 恩威并施(一) 鹿角部落乃是通化县一带最强大的羌人部落,算起来,在整个白马羌族三十余部落中,也能排进前三甲,自然占据了最好也是最大的草场,往日里,部落领地内总是牛羊成群来去,欢歌笑语不断,可这几日却是一反常态,整个部落一派的紧张气象,平日的游牧已是停了下来,牛羊全都进栏,只靠着干草维生,原本散落在草场各处的部落民们也紧急回归了老营,一队队控弦战士在靠近通化县的边界处往来驰骋不已,这一切只因茂州刺史三日前言明将前来拜访鹿角部落。 很显然,鹿角部落的紧急集结并非是为了欢迎陈子明的大驾光临,恰恰相反,担心的正是陈子明的到来,无他,谁也不敢保证陈子明到底是怎生来法,万一要是率州军前来,那就意味着鹿角部落必将遭劫无疑,纵使能打退州军的进攻,接下来也必遭大唐强军之征伐,更别说似陈子明这等勇冠三军之绝世勇将又岂是能轻易打败得了的,实际上,通化一带的诸多羌族部落都不看好鹿角部落的下场,没见都已是三天过去了,真派控弦战士来援的也就只有赤鬃部落,至于其余各部么,各有各的借口,任凭鹿角部落使者如何许诺,各部落都不肯在此时跟鹿角部落结盟,当然了,这也不奇怪,大唐实在是太强大了,诸部落头人们都没胆子跟大唐发生冲突,明哲保身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贞观九年六月十一日,辰时三刻,太阳早已升到了三杆高,金灿灿的阳光驱散了草原上飘荡的薄雾,露珠在草叶闪烁着迷人的光芒,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祥和,然则李恒却是无心去欣赏这等美景,一边策马向前,一边时不时地看一眼陈子明的背影,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忧虑之色,无他,概因己方一行不过六人,却要深入羌人族地,倘若稍有点闪失,后果当真不是好耍的,奈何陈子明执意要去,李恒也自无奈得很,只能是忧心忡忡地跟着,心下里自不免始终在打着鼓。 “报,二位大头人,茂州刺史陈曦已至五里地外。” 正值用早膳之时,宽大的几子上,十数盆菜肴摆得个琳琅满目,然则端坐在其后的麻里耶古却是半点胃口全无,不止是他,坐在其侧面的赤鬃部落头人古莫多彦也同样如此,两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些无甚营养的废话,一边偷眼望向了帐外,眉宇间尽皆满是忧虑之愁绪,正自百无聊赖间,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直冲到了帐外,一名浑身大汗淋漓的骑士慌乱地滚鞍下了马背,一溜烟地窜进了大帐,抢到了几子前,一个单膝点地,高声地便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来了多少兵马?说,快说!” 听得那名报马如此说法,麻里耶古顿时有若触电般跳了起来,急吼吼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回大头人的话,就只有六骑。” 眼瞅着麻里耶古如此慌张,那名报马哪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答道。 “只有六骑?你可看清楚了?” 一听陈子明只带了五人前来,麻里耶古的眼睛顿时便瞪得个浑圆,愣了愣之后,这才紧赶着追问道。 “确是如此,小的亲眼所见,三头人正陪着刺史大人向大营而来,特派小的前来报信。” 这一见麻里耶古如此作态,那名报马赶忙出言解说了一番。 “嗯……,去,再仔细打探,看看唐人后头可跟着大部队,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尽管报马都已作出了保证,可麻里耶古还是有些个放心不下,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这才谨慎地下了令。 “是,小的遵令。” 麻里耶古将令一下,那名报马自不敢再有半点的迁延,赶忙恭谨地行了个礼,就此匆匆退出了大帐,策马便往东面赶了去。 “古老哥,您看唐人会否使诈?” 尽管已是有所部署,可麻里耶古还是难以安心下来,在大帐内来回踱了几步之后,猛然站住了脚,将问题丢给了同样眉头紧锁的赤鬃部落头人古莫多彦。 “不好说啊,再看看罢。” 赤鬃部落与鹿角部落乃是世交,世代都联姻着,论起关系,古莫多彦既是麻里耶古的表哥,又是儿女亲家,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若不然,古莫多彦也不会在旁的部落避之唯恐不及时前来支援惹了大麻烦的鹿角部落,当然了,来援是一回事,要古莫多彦去揣摩出陈子明的安排,那也着实是太为难其了的,实际上,古莫多彦这会儿心里头的疑惑并不比麻里耶古少,他同样搞不清陈子明的葫芦里卖着的是啥药来着。 “嗯……,那就一并去迎一下那位使君大人好了。” 麻里耶古原本也没指望古莫多彦能想出个甚妙策来,不过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待得见古莫多彦也是束手无策,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无奈地摇了摇头之后,语调低沉地下了个决断。 “好,那就一道去好了。” 麻里耶古既是有所决断,古莫多彦自不会有甚异议,这便也起了身,与麻里耶古一道便出了大帐,领着一干随扈策马便往东而去了…… 离着鹿角部落大营三里外,一身整齐官袍的陈子明昂然端坐在马背上,神态从容,与曲意奉承的鹿角部落三头人麻里赫达随意地说笑着,丝毫不在意身后跟着数百名鹿角部落的控弦战士,而策马落后一步的李恒就没那么淡定了,浑身上下不自在得很,无他,一帮凶神恶煞的羌人战士面目可憎,身上的臊味又大,直冲得李恒反胃不已,加之又忧心己方一行人等的安全,能自在得起来才是怪事了的。 “使君大人,快看,前头有状况!” 正因为担着心思,李恒自是无心去理会在身旁曲意奉承的鹿角部落之人,眼神总是四下逡巡着,故而前方烟尘方才刚刚大起,李恒便已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紧赶着便纵马赶上了前头的陈子明,高声地提醒了一句道。 “无妨,且在此等等看好了。” 滚滚而来的队伍隔得远了些,一时间也看不清来的是哪路人马,要说不紧张,那自然不可能,不过么,陈子明却并未表现出来,仅仅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一压手,示意整支队伍就此停了下来。 “禀使君大人,来的是我家兄长还有赤鬃部落头人古莫多彦。” 远处滚滚而来的人马速度极快,不多会便已到了数百步之外,两面大旗迎风招展不已,一见及此,正暗自戒备不已的麻里赫达当即便大松了口气,赶忙凑到陈子明的身旁,陪着笑脸地开口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 鹿角部落如临大敌的部署早在陈子明的预料之中,然则他却是没想到赤鬃部落也会来插上一脚,只不过陈子明也并不怎么在意,没旁的,他此行又不是来征战的,多几个部落少几个部落都算不了甚大事儿,正因为此,对于麻里赫达的解释,陈子明自是无甚特别的反应,仅仅只是淡然一笑了之。 “使君大人明鉴,古莫多彦头人向来敬仰使君大人之神威,今,听得使君大人大驾光临,也就赶了来,只是想拜见一下使君大人,有不到处,还请使君大人多多体谅则个。” 尽管陈子明并无甚表示,可麻里赫达却是心虚得很,赶忙画蛇添足地解释了一番。 “不妨事。” 已陈子明的睿智,又怎可能会猜不到麻里赫达那么点小心思,不过么,也懒得点破,毫无芥蒂地耸了下肩头,便算是接受了麻里赫达的牵强解释。 “使君大人英明。” 麻里赫达心中有鬼,怕的便是陈子明死揪住赤鬃部落的出现不放,万一要是陈子明就这么负气而去,那后果怕不是鹿角部落能承受得起的,而今见得陈子明如此通情达理,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赶忙便是一顶高帽子送将上去。 远处冲来的人马很快便到了近前,不过么,却并未直接靠将过来,而是在离着陈子明一方大约三十步左右的地儿停了下来,两面一黑一红的大旗下,身材魁梧的麻里耶古与高瘦身材的古莫多彦全都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位置上的陈子明,显然都对陈子明的年轻感到万分的惊讶。 对面的人马都不动,陈子明自然也不会动,无他,这等场合下,陈子明代表的乃是朝廷的体面,应有的矜持,那是断然不能少了去的,至于要体现亲民么,那也须得等两部落头人见过了礼,方才能有所体现,否则的话,损及的可是朝堂的颜面,个中之道理,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自不会去干那等跌面子的蠢事儿,于是乎,双方就这么默默无言地对峙着,一派死寂中,气氛陡然间便紧张了起来,可怜李恒都已是额头见了汗了的,可陈子明倒好,依旧是一派的风轻云淡,就宛若对面那数千人马不存在一般…… 第一百二十一章 恩威并施(二) “下官翊麾校尉(从七品上,武散官)麻里耶古见过使君大人。” “下官翊麾校尉古莫多彦见过使君大人。” …… 对峙了片刻之后,麻里耶古与古莫多彦显然是有些吃不住劲了,彼此飞快地对视了一眼,而后齐齐翻身下了马背,徒步行到了陈子明的马前,各自躬身,以下级的身份见了礼——鹿角部落与赤鬃部落虽都是白马羌族的大部落,可却都是内附部落,其部落头人自然不可能似那些羁糜州的部落头人那般受封刺史,只能封些个武散官,还都是低级武散官,当然了,朝廷也在别的方面给这些内附部落以补偿,诸如盐、铁的定额有所提高以及给予通商方面的便利等等,再者,内附部落往往占据了水草相对茂盛之地,比起羁糜州那些苦困之处,在生活便利上明显要强出了老大的一截,故而,随着大唐的日益强盛,内附于大唐的小部族逐年增多,鹿角部落与赤鬃部落不过只是其中之二罢了。 “免了,有劳二位头人远道来迎,辛苦了。” 两位头人既然是以官员的身份来见礼,陈子明自然也就依着官场的规矩客气了一番。 “不敢,不敢,使君大人光临,乃我鹿角部落之荣幸也,您请!” 内附部落虽说生活条件上远比羁糜州要强上一大截,中央朝廷也相对比较重视,可在地方上么,却又是另一回事了,无他,内附部落归根到底还是游牧民族,又不在大唐户籍册上,严格来说,其实就是三等公民,总是不受地方官待见,无他,内附部落时常跟当地汉人百姓起冲突,说是地方绥靖上的痼疾也不为过,故而,地方官员采取的手段通常都是高压政策,稍有不顺,便是强力弹压,尤其在边关地区更是如此,正因为此,哪怕陈子明此番前来只带了几名的随扈,可麻里耶古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一切的应对自也就极尽小心,唯恐多说多错,这不,客套了几句之后,便即紧赶着躬身道了请。 “嗯,二位头人也都一道走好了。” 这等荒郊野外,显然不是谈天说地的好所在,陈子明也自不想在此处多拉呱,淡然地点了点头,随口吩咐了一声,便即策马缓缓前行,一见及此,前方列阵戒备的两千余两部控弦战士赶忙左右一分,让开了道路…… “使君大人,请您上座!” 一行人等赶到了鹿角部落大营时,营内早已按着麻里耶古事先的安排布置好了宴请的会场,但见一块云团锦绣的大毛毯列在营地正中,毯上摆着一正两斜三张几子,边上两列小毛毯整齐排开,两列几子排在毯前,虽是露天之格局,却也颇显富丽堂皇,麻里耶古亲自作陪,将陈子明引到了正中的毛毯上,很是恭谨地让着座。 “嗯,且都坐下好了。” 陈子明入仕虽不算久,可说到官威么,还真不算小,但见其昂然走到了正中的几子后头,一撩官袍的下摆,就此长跪而坐了下来,而后方才环视了下众人,一压手,官腔十足地吩咐了一句道。 “谢使君大人赐座。” 尽管陈子明是客,可官位摆在那儿,他既是有所吩咐,众人自是须得照着规矩谢恩才成,此乃官场惯例,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啪啪!” 众人方一落座,立马便有两队衣着华丽的侍女提着食盒行上前来,小心翼翼地为各张几子上菜,又袅袅地退到了一旁,随即便见麻里耶古抬手击了两下手掌,乐声顿时便大起了,丝竹声中,一队舞女载歌载舞地从远处而来。 “好精彩的歌舞,麻里头人有心了。” 羌人的歌舞不同于宫廷舞乐,以旋舞居多,热情奔放,确实相当之精彩,虽说听不懂那些舞女的唱词,但却不妨碍陈子明欣赏众舞女的精彩表演。 “使君大人如此夸赞,实是下官一族之幸也,若不嫌弃,下官愿以此班子相送,还请使君大人收容。” 麻里耶古正愁着不知该如何巴结陈子明呢,这一听陈子明似乎对此歌舞很是喜欢,心中立马便是一动,这便赶忙陪着笑脸地套起了近乎,竟是打算将整个歌舞班子都送给陈子明。 “麻里头人的好意,本官心领了,然,圣人有云:君子不夺人所好,此事万不可再提,来,喝酒。” 在这个朝代,世家门阀间互相送歌舞班子乃是寻常之事,然则陈子明到底是官身,真若是笑纳了麻里耶古的好意,那可就不免有着受贿之嫌,再说了,陈子明本性上就难以接受将人当礼物来看待,但见陈子明淡然地笑了笑,便已是客气而又坚决地拒绝了麻里耶古的馈赠。 “使君大人,请!” 陈子明既是端起了酒樽,麻里耶古自也就不好再继续先前的话题,只能是跟着捧起了酒樽,与众人一道,陪着陈子明好生畅饮了一番。 “呜,呜呜,呜呜呜……” 酒已是过了几巡,歌舞也又上了几折,然则众人却始终不曾切入正题,仅仅只是在闲扯着些无甚营养的废话,此无他,概因陈子明不急着谈,每当麻里耶古或是古莫多彦微露出探问之意,陈子明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弄得两位头人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满腹心思地陪着陈子明瞎扯淡,耐心么,显然是快被磨没了,彼此寻了个空子对了个眼神之后,就见麻里耶古偷偷地朝着边上一名族人打了个暗号,不多会,便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骤然大起中,百余名控弦战士纵马从旁冲出,在离席三十余步的距离上往来驰骋呼喝,更有数名羌族武士在远端立起了箭垛。 “嗖,嗖,嗖……” 箭垛一立,众羌族骑士的骑射表演便在无数羌人的围观以及喝彩声中开始了,五十步远的距离上,几乎每个敢于出手的羌族骑士都能箭无虚发,箭箭皆中红心,这也不奇怪,骑射之能本就是游牧民族的看家本领,更遑论这百余名骑士全都是从两部落里精选出来的顶尖好手,射五十步靶,就有若常人吃饭喝水般简单,可到了百步靶之后,差距也就显现出来了,尽管大多数骑士还是能勉强射中靶子一两箭,可真能三箭齐中红心者,也就只剩下一人,那便是麻里耶古的长子麻里明! “在下麻里明见过使君大人!” 寻常弓箭的射程只有五十步左右,唯有强弓才能超出此距离,真能百步穿杨的,绝对算得上罕见的神箭手了的,一万名弓箭手中,也难得寻出一个来,哪怕是以骑射为看家本领的游牧民族也不例外,麻里明能在百步靶上连中三元,自是有着骄傲的本钱,在向陈子明行礼时,这等骄傲也就不免全都体现在了脸上。 “免了,麻里公子身手不错么,能百步穿杨,确是难得的一员将才,鹿角部落后继有人了,好,甚好。”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人,尽管不曾瞧见麻里耶古的小动作,可只一瞧麻里明的自得之脸色,便已猜到了羌人整出这等骑射表演的用心之所在,心中自不免好笑不已,不过么,倒是没出言点破,而是端出了刺史之架子,一派老气横秋状地夸奖了麻里明一番。 “谢使君大人夸奖,在下久闻使君大人神箭无双,当年两箭平且末,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下神往已久,不知大人可否指点一下在下之箭术。” 麻里明一向自负神箭无双,根本不以为陈子明的箭法能在自己之上,总以为所谓的两箭平且末不过是时人编排出来的传奇而已,正因为有此想法,无论是上一回见到陈子明时还是此际,麻里明都有着跟陈子明一较高下之心思,这会儿听得陈子明一派上对下的教训口吻,自是老大的不满,不管不顾地便挤兑了陈子明一把。 “明儿不得无礼,安敢如此跟使君大人说话,还不退下!” 麻里明话音刚落,麻里耶古立马假惺惺地呵斥了其一番,配合得可谓是天衣无缝,看似在呵斥其子,可实际上么,同样是在挤兑着陈子明。 “无妨。” 以陈子明之智商,又怎可能会看不出这对父子就是在唱双簧,不过么,却是并不甚在意,一摆手,很是大度地便止住了麻里耶古的话头,而后么,也没甚废话,冲着站在身后不远处的一名随扈招了招手道:“去,将本官的弓取来。”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那名随扈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奔向了马匹存放之所在,不多会便已是捧着陈子明所用的箭壶又转了回来,恭谨万分地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麻里公子既是擅箭,想必应是知晓箭之术首在弓,若是弓不行,实难及远,某所用之弓在此,麻里公子不妨先试试看,能拉得开几成。” 陈子明伸手将铁胎弓从箭壶里取了出来,端在手中,掂量了几下,而后方才一伸手,将弓递向了好奇不已的麻里明,笑着提议了一句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恩威并施(三) “使君大人既是有令,在下自当遵从!” 麻里明离着陈子明所在的席位并不远,自是一眼便看出了陈子明手中那张弓乃是精钢打造的铁胎弓,不过么,也并不觉得有甚稀奇可言,没旁的,只因麻里明自己用的也是铁胎弓,仅仅只不过比陈子明手中那张小上一号罢了,他自是不以为自己会拉不开陈子明的弓,心下里对陈子明之所言自不免颇为的不满,当然了,在这等场合下,就算再不满,麻里明也不能表现得太过露骨,也就只能是阴沉着脸地应了一声,伸出双手,将弓接了过来,只是弓方才一入手,麻里明的眉头却不由地便是一皱,无他,只因那弓看着不算大,却死沉得很,麻里明轻慢之下,手腕都不禁为之一沉,好在反应快,悄然加了把力,这才没出丑当场。 “嗬!啊……” 尽管已察觉到了手中的铁胎弓非寻常可比,可麻里明不单不慌,反倒是更起了几分较劲的心思,但见其深吸了口大气,而后一声大吼,扣着弓弦便是猛力一拉,一开始倒也让他拉开了一些,可到了三成半左右时,任凭麻里明如何嘶吼,都再难拉开一线,直憋得个满脸青黑不已。 “嘶……” “咕嘟……” “厄……” …… 这一见麻里明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居然只将弓拉开了那么一点,周边诸般人等全都讶异非常,一时间倒吸气之声就此响成了一片。 “在下无能,拉不开此弓,使君大人神射,某闻之已久,若能得见神迹,某三生有幸也。” 麻里明挣扎了好一阵子,还是没能将弓拉开,不得不颓然地放弃了,不过么,他却还是不服,认定陈子明这是故意找了张无人能拉开的怪弓来为难人,这便再次出言挤兑了陈子明一句道。 “呵。” 麻里明的话虽是说得客气,可挤兑之意味如此浓烈,陈子明又岂会听不出来,不过么,也懒得跟其计较,淡然地笑了笑,伸手取过了弓,不紧不慢地戴上了指套,拉住弓弦,轻描淡写地一用力,便已将弓拉得个浑圆,那等轻松状一出,周边人等顿时全都看傻了眼,至于麻里明么,更是目瞪口呆不已,要知道他先前可是已然尽了全力了的,却只能将弓拉开三成半,这一对比之下,差距未免太大了些,简直就是一天一地的差别,当真令麻里明实在是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嗖!” 陈子明当年能在且末两箭建功其实有很大的成分是运气使然,这一点,他自己也心中有数得很,只是事实已成,他神射之名也已是传遍了天下,为确保将来不致有出纰漏之虞,这一年多来,陈子明可是在箭道下足了苦功,但消有闲暇,总要搬弄上一把,这不,此番虽是因着振兴地方经济而四下奔波,依旧不曾将弓箭搁下,早将箭术修炼到了惊人之地步,而今么,既是已出手,陈子明自是准备给羌人一个深刻之教训,也不等众人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陈子明便已从箭壶里取出了一支雕羽箭,搭在了弓弦上,运力拉圆了弓,瞄着远在一百五十步外的靶子便是一箭射了过去,但听呼啸声大作中,雕羽箭已是有若闪电般呼啸着划破长空,准确无比地射穿了红心。 “好!使君大人神射,千古无人可及!” “神迹,这真是神迹啊!” “了不得,了不得啊,千古未有之神射,令人叹为观止!” …… 若说先前陈子明轻松无比地拉开铁胎弓,还不免令众羌人对陈子明的神力将信将疑的话,这等神射一出,所有人等全都情不自禁地叫起了好来,当然了,在叫好之余,众羌人们内心深处也已是心惊肉跳不已,没旁的,众羌人们都同时想到了一件事,那便是将来若是有一日要跟陈子明对阵的话,谁能挡得住其一箭之威?很显然,没有人能办到,至少在场的数千控弦战士中,无一人能跟陈子明一较高下,哪怕是稍稍接近一些的都没有,这仗压根儿就没得打! “本官久不耍此物了,今日兴致好,也就随意动上一动,倒叫二位头人见笑了。” 装逼么,自然是得装全套的不是?这不,诸般人等可着劲地叫着好,陈子明自己却是一派的满不在乎状,随手将弓再次插回了箭壶中,走回到几子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再次端坐了下来,而后方才神情淡然地便客气了几句。 “使君大人神威,下官等拜服。” 瞧陈子明说的,这才只是随便耍耍,都已是如此惊人了,若要是动了真格的,那又该是何等之惊天动地,麻里耶古与古莫多彦当即便被噎得个青筋直跳,可心惊归心惊,奉承话语却是不得不赶紧说上一说。 “罢了,不说这个了,今日酒已够,且就到此好了。” 威已展,接下来也就该到施恩的时候了,似这等露天酒宴的场合下,人多眼杂,自然不是谈话的好所在,陈子明也自不想再在宴席上多扯淡,这便以不容分说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使君大人,天色尚早,不若且到下官帐中暂歇一番可好?” 麻里耶古心里头可是担着事的,自然不能让陈子明就这么走了人,若不然,前番与汉民争执险些酿成大规模械斗的事儿若是较真了起来,后果须不是好耍的,这一见陈子明已然起了身,赶忙凑上了前去,陪着笑脸地请示道。 “如此甚好,那本官就叨唠了,李大人也一并来罢。” 陈子明本就打算跟两位头人私下里好生交流上一番,自是不会拒绝麻里耶古的提议,也就只是矜持地略一沉吟,便即欣然准了其之所请。 “使君大人、李大人,您二位请上座。” 麻里耶古将陈子明与李恒引进了大帐之后,又恭恭敬敬地请两位顶头上司落了座,亲自张罗着安排了人手奉上了香茶、水果等物,而后方才与古莫多彦一道陪坐在了两侧,也不敢先行开言,而是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呵,还真就是两老滑头来着! 一见那两位头人卖乖巧,陈子明便已猜到了二人之心思,无他,不过是打算以此来讨好陈子明,以避免被重处罢了,然则陈子明却是并不在意,左右他原本就没打算对鹿角部落下狠手的,当然了,在谈正事之前,该吓唬上一把的,陈子明也自不会手软了去。 “麻里头人,本官问你,三日前,尔之手下可曾大肆云集,欲与他人械斗县境么?” 既是打定了主意要先敲打麻里耶古一番,陈子明自是不会有甚含糊的,喝了口茶之后,便即慢条斯理地打起了官腔。 “确有此事,只是……” 这一听陈子明一上来便是问罪的口吻,麻里耶古的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赶忙开口便要解释上一番。 “麻里头人不必多言解释,只须回答本官是还是不是便可。” 也不等麻里耶古将话说完,陈子明已是一摆手,止住了其之话头,语带一丝不耐地喝问道。 “是……” 麻里耶古倒是有心抗辩上一番,奈何面对着陈子明的威严,到了末了,也就只是无奈地回了一声,心下里已是做好了被陈子明狠宰上一刀的准备了的。 “是便好,本官若是没记错的话,自贞观元年以来,鹿角部落已是先后四次啸聚县境,与他人争执,两次械斗,致死十数人,可是如此,嗯?”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去理会麻里耶古的脸色有多难看,面色肃然地又接着往下追问道。 “这,这……” 陈子明既是问出了口来,自然不会有假,问题是这事儿着实不好承认下来,否则的话,便是大罪一条,哪怕麻里耶古已是做好了被痛宰上一番的思想准备,却也不敢真就这么承认了下来,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愣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使君大人且请息怒,下官以为那些都是过去的旧事了,谁对谁错一时半会也难说得分明,窃以为姑且翻过去也自无妨,我等自此后定会好生约束部众,断不会再有类似之事发生。” 古莫多彦乃是麻里耶古的通家之好,自然不能坐视鹿角部落遭了大难,眼瞅着形势不对,这便赶忙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使君大人,古莫老哥所言,正是下官心中所思,下官保证,自今日始,下官定会好生管教手下儿郎,断不敢再有啸聚斗殴之事,还请使君大人容下官改正前非。” 有了古莫多彦的打岔,麻里耶古立马便回过了神来,赶忙跟着表态了一番,当然了,表态归表态,心里头么,却不过只是想着赶紧将陈子明打发走了事,大不了在陈子明还当着茂州刺史之时老实上一些,左右陈子明也不可能一辈子在茂州为官,等陈子明离了任,该如何,还依旧是如何,拢共也就受上几年罪而已,总好过被陈子明派兵给剿了来得强罢,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就是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恩威并施(四) “李大人,通化一地可是你的治下,而今,二位头人都已将话说到了这般份上,你看如何啊?” 两位部落头人的表态虽尽皆诚恳万分,可以陈子明之智商,又怎可能会看不出这两老狐狸心中究竟都在打着甚算盘来着,不过么,陈子明却并未直接出言点破,而是官腔十足地将问题踢给了始终默然无语的李恒。 “回大人的话,下官以为二位头人不过是虚应其事罢了,非是出自真心。” 李恒可是个灵醒之人,尽管陈子明的问话很是平淡,也无甚暗示的眼色,可他却是第一时间便已明了了陈子明此问的用心何在,毫不犹豫地便给出了答案。 “李大人何出此言,我等所言句句出自真心,绝无虚言。” “李大人这话未免太令人寒心了,我等息事宁人之心断无虚假,莫非李大人不愿见境内绥靖,欲挑动是非争端不成?” …… 两部落头人怕的是陈子明,可不是李恒,若是陈子明出言质疑他俩的真心,他俩除了信誓旦旦地作出保证之外,是断然不敢有甚旁的言语的,可李恒提出质疑么,二人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反诘着,夹枪带棒地,浑然没将李恒这个父母官放在眼中。 “二位头人若非心虚,何必如此惶急?本官若是料得不差的话,二位头人不过是想着有使君大人在任一日,便苦熬一日,宁可吃点亏,也不去生事,待得使君大人高升之后,该如何,照旧如何,二位头人好生扪心自问一下,本官可曾说错?” 李恒此番就是来唱黑脸的,说起话来,自然不会有甚客气可言,毫不容情地便将两部落头人心底里的小算盘揭破当场。 “胡说,绝无此事!” “信口雌黄,某等断无此等心思!” …… 两部落头人都是老奸巨猾之辈,尽管因着心思被人揭破而老脸微红,可反应却是极快,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出言驳斥了起来,无他,在此时要是不反驳,万一惹恼了陈子明,回头率部前来征剿,那后果可就不堪了去了。 “是与不是,你二人自己心中有数。” 李恒也不是好相与的主儿,饶是两部落头人气势汹汹,他依旧不曾有半点的退让,强硬无比地又点了一句道。 “嗯!” 李恒这么句话语一出,两部落头人顿时便有如被火烧着了屁股般地猛然停止了腰板,怒目死盯着李恒,张口便要喝斥,然则还不等二人开口呢,陈子明便已是一挥手,重重地哼了一声,强行止住了二人的话语,而后眉头一挑,似乎有些不满地看了李恒一眼,寒声道:“李大人为何如此说法,还请给本官一个解释。” “回使君大人的话,下官前几日翻阅了历任留下来的案宗,方知几番械斗之起因并非全然是白马羌诸部之过,若要论责,其实各半,冲突之根源乃在水源草场之争,此一条若无妥善解决之道,纵使一时能平息纷争,久后必还会有大乱,再者,与县中百姓有所争执的并非只有鹿角与赤鬃两部,其余诸部也没少与县中汉人百姓争利,故而,下官以为两位部落头人之所言不过是虚应其事罢了。” 陈子明的问话一出,两位部落头人也就不闹腾了,全都一派同仇敌忾状地死盯着李恒不放,看那架势,若是李恒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断然要给李恒一个好看了的,煞气不可谓不大,然则李恒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但见其面色淡然地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身拱手,语调平和地便将个中缘由道了出来。 “嗯,李大人所言颇是有理,矛盾既在,光靠压确是压不住的,强行压制,到了头来,怕是难免有强烈爆发之日,到那时,就恐不是区区械斗那么简单了,二位头人以为如何啊?” 李恒之所言本就是出自陈子明的授意,他自然不会对此有甚异议的,顺势一脚便将皮球踢给了面面相觑的两位部落头人。 “这……” 一听陈子明这般问法,两位部落头人当场便傻了眼了,无他,事涉夷汉之争这么个大命题,别说他们二人了,便是朝中那些巨头们,也都找不出太好的解决办法,所谓的剿抚并重,不过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而已,不管是牺牲汉人的利益还是牺牲胡人的利益,都不是根本之道,迟早还是得靠战争来解决一切争端,很显然,以大唐之强盛,一旦有所冲突,倒霉的只会是白马羌族一方。 “使君大人明鉴,下官决意自今日起,率部众后撤四十里,以免纷争再起。” “使君大人,下官亦是此意。” …… 两位部落头人在那儿面面相觑地说不出句话来,而陈子明也没出言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如此一来,压力无疑便全都落在了两位头人的身上,眼瞅着有吃大亏的可能,两位头人心中尽自不甘得很,到了此时,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作出了巨大的让步。 “李大人以为如何?” 后撤四十里看似不多,可实际上么,这四十里全都是水草肥美之处,鹿角部落能拿下这么些地盘,靠的可不是啥仁义道德,而是铁血征伐,历代以来也不知击败了多少强大部落,方才拿下了羌人祖地最为丰腴的草场,而今,就这么拱手让了出来,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小,也显然是有着息事宁人之诚意的,不过么,陈子明却并未表态,而是将问题又丢给了李恒。 “回使君大人的话,下官以为如此还是治标不治本,无他,人心不知足也,今日鹿角部落虽诚心退让,奈何随着人口日增,境内百姓终归还是会步步向草原拓荒,无须多少年,今日之局必将再现,到那时,诸羌部落退无可退之下,纷争恐将更烈矣,故,下官以为此法实不可取!” 在来之前,李恒早就与陈子明沟通过多回了的,对于鹿角部落可能会采取的隐忍策略,也早就做过了详尽的分析,这会儿应对起来,自也就说得个条理分明无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李大人莫非真欲逼反我诸羌部落不成?” 麻里耶古虽畏惧于陈子明的神勇,可到底不是啥善茬之辈,这都已退让再三了,还是被李恒说得个一钱不值,当即便怒了,恨声便放出了狠话。 “麻里头人这话又说错了,本官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行便是行,不行,本官也不会指鹿为马。” 心中有所定计之下,李恒的底气自是足得很,饶是麻里耶古声色俱厉,他也不曾有丝毫的色变,不紧不慢地便顶了麻里耶古一句道。 “你……” 麻里耶古本就气恼已极,再被李恒这么一顶,当真是怒不可遏,浑然忘了陈子明还在侧,一拍几子便要怒叱上一番。 “麻里头人稍安勿躁,本官以为李大人既是能看出问题的关键之所在,想必是有了解决之道的,姑且听上一听又何妨?” 陈子明此番来鹿角部落乃是为了达成双赢协定而来的,自然不愿见到争执转激,也没等麻里耶古将呵斥的话语说完,便已是一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 “使君大人教训得是,下官失礼了,愿洗耳恭听李大人之高见。” 陈子明既是放了话,麻里耶古自是不敢有违,可又不愿让李恒逍遥了去,这便顺着陈子明的话头,狠狠地将了李恒一军。 “使君大人明鉴,下官先前说过了,羌汉之争无非是利益二字,双方都是为了生活罢了,本非你死我活之矛盾,真要化解,亦自不难,所谓分则两害,合则两利,若能将双方之利益协调一致,何愁纷争再起哉。” 李恒并不在意麻里耶古的刁难,恰恰相反,倒是感激得很,无他,有了麻里耶古这等挑衅之言,也就有了李恒好生表现一番之良机,将来论起功来,少不得也可浓墨重彩地记上一笔的。 “愿闻其详!” 一听李恒说得如此之自信,麻里耶古的双眼不由地便是一眯,无他,大唐强盛无比,若非走投无路,诸羌部落里就没谁乐意跟大唐交恶的,若真能有解决羌汉利益之争之余,还能各得其利的话,麻里耶古自是乐意得很。 “很简单,据本官所知,我通化一境水草肥美,牛羊繁殖极快,各部落都有大量冗余牛羊无处贩卖,只能平白消耗草料,而我汉人中多有腌制腊肉手艺者,若是诸羌部落可大量提供牛羊,我县衙可为中人,以利双方之勾洽,以现钱或是货物结算,双方各得其利,但凡有所争执,皆由县衙出面调解,如此一来,我县内汉人当可相应减少耕地面积,以确保诸羌部落放牧之所需,富余劳力皆转入腊肉生产中去,彼此利益共通,争执之源已消,纵使再有纷争,化解亦不算难事,不知二位头人以为可行否?” 李恒自信地笑了笑,将与陈子明商议了多番的解决之道大略地解说了一番,顿时便令两位部落头人眼前尽皆为之一亮……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万事俱备 诸部羌人都以游牧为生,牛羊自是多得很,只是一向以来少有对外贸易的机会,无他,茂州一道的百姓购买力不高,销售虽有,却少得可怜,至于外贩么,限于商道不畅,诸羌部落根本无力为之,很多时候,为了控制牛羊的数量,不得不将近半的新生牛羊崽子斩杀掩埋,而今,若是茂州官方有意大量购买的话,于诸羌部落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来着,当然了,好事归好事,却断不可能是一蹴而就之事,个中牵涉到的问题多得很,无论对于买方还是卖方,都是如此,显然不可能一次性谈个分明,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与鹿角以及赤鬃两部落头人大体达成了个框架性约定之后,便即谢绝了两部落头人的极力挽留,领着李恒等人策马便赶回了通化县城。 框架性协议是达成了,可接下来的事儿却依旧多如牛毛,不止是腊肉制作工艺工匠须得征召,并制定出相应的管理办法,还须得发布安民告示,更须得对全局进行统筹安排,当然了,最主要的还是岩盐提纯工坊的建设,而这才是通化腊肉产业链能得以实现的根本所在,偏偏此事除了他陈子明之外,却是没旁人敢为之,故而,一回到了通化县城,陈子明可就忙乎开了,其余诸般事务基本上都丢给了李恒去打理,他自己却是一头便扎进了盐场建设中去,又是带人选定场址,又是召集民壮准备在沿岷江边开挖岩盐提纯池,还得召集一批石匠上西盐山准备开矿事宜,忙得个不可开交。 陈子明只顾着在通化县张罗个不休,却浑然不知他所上的奏本有若炸弹般在朝中激起了惊天骇浪,无他,自古以来,盐这玩意儿只有两个来源,一是暴晒得海盐,二是从盐井里弄出来的井盐,至于岩盐么,关中以及青海、甘肃等地多得是,却因着岩盐有毒素,无法加以利用,只能是置之不理,倘若陈子明真能从岩盐中提纯出精盐,无疑能很大程度上解决内陆地区缺盐之状况,于百姓来说,固然是好事一桩,然,于朝廷来说,就未必如此了。 自古以来,盐、铁二利便是社稷岁入之支柱,大唐也自不例外,盐价虽时有波动,却并不大,通常情况下,一升盐(大约一斤二两)价值十尺绢,换算成铜钱的话,大约是十文左右,至于精盐么,价格还得高上一倍有余,而一斗米(约十五斤)也不过才四文左右,从中便可知盐的利润有多高了的——海盐本身并不算贵重,就算加上运费,抵达长安时,一斤盐的本钱也断不会高过三文,可朝廷卖出来的盐却翻了数倍,利润空间之大,可谓是惊人至极,若非如此,光靠田赋的话,朝廷怕是连运转都难,就更别提四下征战了的,换而言之,若是盐价下跌过巨,对国家岁入来说,或许将会是个灾难来着。 正因为有着各种各样的担心与忧虑,围绕着陈子明的奏本,激烈的政争就此在朝堂上爆发了开来,诸多朝臣们各持己见,有的人认为此乃盐政革新性创举,于民大利,当得推而广之,也有人认为此提纯之法哗众取宠,于盐政管理上实有大弊,就算可行,也须得严加控制,终归须得由户部接手,断不可由地方上胡乱为之,至于陈子明在本章中提及的以利益捆绑来化解夷汉之争一事,反倒没太多的朝臣对此加以关注,无他,自开唐以来,朝廷对外用兵一直是战无不胜,向来以剿为主,抚只是辅助手段,大体上都是因大唐兵锋一时难及,故而姑且让夷人自立,试行以夷制夷之政策,压根儿就没去考虑过甚民族和解不和解的问题。 “报,使君大人,大喜,大喜啊,出盐了,出盐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转眼间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见天就将到中秋佳节,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曾回治所汶山县,而是始终在通化县忙碌着,不是去盐池工地便是去西盐山视察,忙忙碌碌了两个来月下来,人也真是有些疲了,难得地偷了回闲,尽管同样是一早便起了,但却并未离开驿站,而是在书房里拿着本闲书,躺在了摇椅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打算好生舒散一下紧绷了多日的神经,只可惜这么个小小的愿望也没能实现,这不,辰时方才刚过,就见其派驻在盐池工坊处的一名随扈已是满脸喜色地闯了进来,连行礼都顾不上,便已是兴奋奋地嚷嚷了一嗓子。 “哦?走,看看去!” 盐池是前天方才完工的,没旁的,虽说在来通化之前便已做好了相关规划,可毕竟都是纸上谈兵,具体能否完全适用,陈子明自己也没太大的把握,只能是一边建造,一边作出相应的调整,工程量自是小不到哪去,按陈子明的预想,盐池就算开始正式运作,要想出盐,似乎也还得再过上几天,却不曾想居然第二天便出盐了,大喜之下,也就忘了早先想要偷闲上一回的打算,一把将手中的闲书往边上的几子上一丢,霍然便起了身,大步便往门外冲了去…… “使君大人,您看,盐,这都是精盐啊,太好了,太好了!” 陈子明赶到盐池工坊之际,李恒已然在其中了,但见其捧着一把精盐,激动得满脸通红,浑然忘了要见礼,兴奋无比地便将满捧的精盐递到了陈子明的眼前,口中更是哽咽地嚷嚷着,三十多岁的人了,居然欢快得有若孩童一般,实际上,不止是李恒如此,工坊内所有人等,不管是盐池工坊的建设者还是众衙役们,全都欢呼雀跃着,笑闹声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 “哈哈哈……,好,今日犒赏三军,所有人等不醉无归!” 刚出的盐尚未晒干,兀自湿漉漉地,然则陈子明却并不在意,伸手从李恒的手掌里撮起一小撮,放进了口中,略试了一下,而后拍了拍手,哈哈大笑着便下了令,此言一出,原本就兴奋无比的诸般人等顿时便全都哄闹成了一团。 “报,禀使君大人,钦差已到驿站,说是有旨意要宣,请大人以及李大人即刻前去。” 就在众人欢闹不已间,一名驿卒急匆匆地从工坊外冲了进来,疾步抢到了陈子明身前,一躬身,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嗯,回驿站!” 听得那名驿卒如此说法,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扬,无他,前些日子,陈子明便已接到了“新欣商号”人等的来信,知晓了朝中对岩盐提纯一事的争论,也清楚此事始终悬而未决,这冷不丁地突然来了诏书,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当真难说得很,可不管是何等情况,诏书既到,接旨一事那是断然不能有所耽搁的,陈子明也没甚多的言语,一挥手,便已是大踏步地便往工坊外行了去。 “圣天子有诏曰:茂州刺史陈曦忠勇可嘉,心怀百姓,善体天心,朕心甚慰,准其所请,着加紧设立盐池工坊一事,并着户部员外郎路荃为盐池工坊总管,所产之盐半数入国库,余者可按朝廷定价满足茂州之所需,钦此!” 前来传旨的人不少,除了几名宦官之外,更有三十余户部官吏,一番寒暄之后,香案已设,待得诸般人等跪定,负责宣诏的宦官陈兆也无甚多的废话,一板一眼地便将太宗的旨意宣了出来。 “陛下圣明,臣等领旨谢恩!” 诏书并不长,也就几句话便完了事,陈子明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也就此落了地,没旁的,只要能满足通化腊肉制品之生产,于陈子明来说,便是好事一桩,至于精盐定价么,陈子明原就没指望朝廷能开多大的口子,毕竟朝廷的运转离不开盐、铁二利,自不可能为茂州单独网开一面,否则的话,举国盐政都有崩溃之危。 “恭喜陈大人了。” 谢恩既毕,一待陈子明起了身,陈兆便已是满脸堆笑地迎上了前去,一边讨喜地恭贺了一句,一边将已卷好的诏书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有劳陈公公了。” 陈子明借着交接圣旨的空档,悄悄地将一锭小元宝弹进了陈兆的衣袖中,笑容满面地道了声谢。 “不敢,不敢,某家临来前,陛下还有个交代,说是岩盐提纯一事事关民生大计,着陈大人尽快将提纯之法整理成册,以备朝廷之用,某家恐须得在茂州多停上些日子,打搅陈大人了。” 感受到了陈子明的“好意”,陈兆脸上的笑容立马便更可掬了几分,很是恭谦地又将太宗的口谕传达了一番。 “无妨,某这几日便将此法整理出来,断不会叫公公为难的。” 陈子明原本就没打算将岩盐的提纯之法看得有多重,左右不过就是那么简单的三层过滤罢了,压根儿就无须保密,自是无所谓献出不献出的,笑呵呵地便给承诺。 第一百二十五章 纳妾 通化盐池工坊的产出虽说收归朝廷支配,但却并不意味着茂州一无所得,恰恰相反,因着提纯成本的低廉而朝廷收购价格不低之缘故,茂州所产的精盐利润并不低——扣除各项成本后,工坊的利润依旧高达百分之几百,再算上不少民壮投入到矿山开发以及精盐生产中,通化的经济已然开始启动,更重要的是随着精盐的库存量大增,已然为后续的腌肉制品之开发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九月十八日,“新欣商号”以宋双成(绰号:老九)领衔,派出大批人马抵达通化,与通化腌肉制品工坊经数日之谈判,签订了包销协议书,并以现款现货的方式,从通化购买了第一批腌肉,转运成都、长安、扬州等地,正式开始了全国布局之浩大工程,而随着“新欣商号”在各省的快速布局,又为接下来的腌肉制品以及中药材的销售构筑出了一定的销售网络,毫无疑问,只要不出意外,茂州经济的腾飞已是指日可待之事了的。 十月初一,经多方考察,汶川县令陆麟与刘老根最终确定了龙溪乡、草坡乡以及克枯乡为药材种植试点乡,并已着县中诸多采药人收集了大量的药材种子,打算乘冬令时分播种育苗,公文上报到州中,陈子明以为不妥,无他,药材种植乃是门精细的技术活,尽管刘老根在此道上有一定的经验,可真到了大规模种植之际,也难以确保一定能丰收,毫无疑问,在没有摸索出一套切实可行的种植办法前,盲目加大投入力度,万一有所闪失,那岂不是害民了么,故此,陈子明给出的批复便是第一期只上马一个乡,务求得尽全功,并以培训种植能手为根本目的。 十月初六,汶川县令陆麟再次呈报公文,明确了以刘老根所在的龙溪乡为首期试点乡,县衙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鼓励该乡有条件的村投入到药材种植中去,经努力,该乡已有三百户山民同意参与药材种植计划,并于十月十一日正式开始播种,种植面积为四百亩上下。 搞定了汶川县的药材种植试点基地之后,忙忙乎乎了近半年的陈子明终于能喘上一口大气了,至于剩下的治所汶山以及石泉县么,陈子明却是不急着再折腾了,无他,汶山县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知县林澜又不是个有担当之辈,在不曾彻底稳住局面的情形下,陈子明自是不会轻易对汶山县之事作出太大的调整,至于不动石泉县么,原因只有一个,没钱! 石泉县地广人稀,乃是茂州治下最为贫瘠的一个县,可同时也是发展潜力最大的一个县,没旁的,只因石泉县矿产资源相当丰富,煤、铁二矿都不缺,甚至还有金、银矿,问题是开矿以及大规模冶炼所需要的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还须得有相应的技师匠人,就州中眼下的财政状况而论,显然是应付不来的,至少在一两年的时间里,陈子明也只能是望着石泉县的丰富矿产资源流口水而已。 说到流口水,陈子明这会儿还真就在流着口水,不仅是流口水,呼噜声也自一阵紧着一阵,尽管不算太响,可架不住书房里没人啊,呼噜声自不免便有着绕梁之势,无他,这都是累的,自打到了这茂州任上,陈子明还真就不曾好生休整过一日,近半年的张罗下来,铁打的身子也难免疲惫不已,好不容易熬到了诸般事务走上了正规,紧绷了数月的精神自不免为之大松,这一松之下,身体里的疲也就泛了上来,用过了午膳之后,还强撑着要看公文,结果么,看着看着,就将自己看进了梦乡之中,偏偏因着诸事缠身,陈子明并未配书童,无人顾看之下,少不得因天冷而蜷缩了起来。 “少爷……” 就在陈子明酣睡之际,却见芳儿从屏风处转了进来,这一见陈子明歪着脑袋,趴在文案上睡得正香,脚下不由地便是一顿,咬了咬红唇,便即就此退了出来,不多会,便又捧着床锦被子匆匆转了回来,轻手轻脚地披在了陈子明的身上,但却并未就此离去,而是痴痴地望着陈子明那张疲惫的脸庞,眼圈慢慢地便泛红了起来,泪光一闪间,两行清泪已是顺着白玉无瑕的脸庞滑落而下。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 陈子明睡得虽是深沉,可乍寒还暖之下,倒是很快便醒了,估计着没人在旁,也就很是臭屁地学了一把诸葛亮,正自得意洋洋地吟着间,突然感觉到身旁似乎有人,忙不迭地便侧头一看,当即便瞅见芳儿正用白绢子慌乱地抹着脸,不由地便是一愣,也顾不得吟诗了,赶忙便站了起来,一扬眉,诧异地发问道:“芳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跟本少说说,本少自当为你做主!” “没,没事!” 听得陈子明这么一问,芳儿顿时便更慌了几分,胡乱地摇了下头,一扭腰,满脸通红地便要跑将出去。 “芳儿莫怕,万事自有本少为你做主,说啊,到底是谁欺负了你,本少定要扒了他的皮!” 芳儿虽只是个丫鬟身份,可陈子明却是从来不曾将其当丫鬟看待,在陈子明心目中,芳儿就是家人,是断然不容旁人欺负了去的,这一见芳儿要走,登时便急了,一把拉住芳儿的胳膊,发狠地赌咒了起来。 欺负?偌大的刺史府中,谁人不知芳儿乃是陈子明的贴身丫鬟出身,又有谁敢欺负了其,真要说有的话,那不是旁人,正是陈子明自己,没旁的,芳儿年已十七了,在这个时代,都已算是老姑娘了的,一颗芳心早就系在了陈子明的身上,偏偏陈子明始终就没纳妾的意思,这不是耽误人么?今日芳儿之所以会伤感,自然是为了此,只是这等话语叫一姑娘家又如何说得出口,再加上柔荑被陈子明拽着,芳儿的心早已是乱成了一团的麻,这会儿除了低着头之外,却是不知该说些啥才是了的。 “夫君。” 一见芳儿这便作态,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愣,正待要再往下追问之际,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汝南公主已在娟儿等数名侍女的簇拥下,从屏风后头行了出来。 “啊……” 汝南公主这么一声招呼并不甚响,可原本晕乎乎的芳儿却是突然猛醒了过来,心一惊,忙不迭地便甩脱了陈子明的手,慌慌张张地便跑出了书房。 “馨儿。” 虽是担忧芳儿会有甚不妥之处,可汝南公主既是来了,陈子明也自不好在此时去追芳儿,也就只能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尔等全都退下。” 这一见陈子明满脸的尴尬之色,汝南公主当即便给了陈子明一个白眼,不过么,倒是没急着发问,而是一扬手,声线微沉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汝南公主有令,娟儿等人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恭谨地应了诺,鱼贯着便退出了书房。 “馨儿,我……” 汝南公主这等架势一出,陈子明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你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汝南公主摇了摇头,又给了陈子明一个白眼,然后才没好气地点了一句道。 “嗯?” 陈子明是真的糊涂了,摸了摸额头,茫然不已地轻吭了一声。 “大呆瓜,你打算让芳儿等到何时?” 眼瞅着陈子明愣是没转过弯来,汝南公主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也自懒得再绕弯子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地发问道。 “啊,这……” 陈子明到底不是痴愚之辈,汝南公主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他自不会听不懂,只是听懂归听懂了,该如何下个决断么,陈子明一时间还真有些犯踌躇的,没旁的,这个时代虽都是三妻四妾的,可陈子明骨子里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心虽是有的花花,可在婚姻观念上么,却显然深受前世的影响,再说了,当着汝南公主这么位正妻的面,去讨论纳妾的事儿,怎么看都不甚妥当,正因为此,陈子明也就自不免哑然了去了。 “不止是芳儿,还有娟儿,过了年,也满十七了,总不好都让人等着罢,嘿,还真是便宜你了!” 汝南公主自幼长在深宫,自是早就习惯了男人娶妾之事,倒是没怎么介意,很是坦然地便跟陈子明计议起了纳妾的事儿。 “嗯……,那就由馨儿安排了去好了。” 虽说不甚习惯三妻四妾的习俗,可陈子明也清楚这就是现实,无论是娟儿这等陪嫁丫头还是芳儿这么个贴身丫鬟,大体上都是须得纳为妾室的,若不然,便须得赶紧将二女指婚了出去,以免耽误了二人的青春,娟儿倒也就罢了,熟归熟,于陈子明来说,却也不是非纳不可的,可芳儿却是不同了,陈子明是断然不肯将其随便指婚给旁人的,而今,难得汝南公主有了这等心思,陈子明不习惯归不习惯,却也不会坚拒,无可无不可地便应承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平地起风云(一) 贞观十年元月十八日,陈子明纳芳儿以及娟儿为妾,大摆筵席,广邀州中名流,然,事先言明不收任何礼物,实际上,陈子明也是这么做了去的——但凡送礼上门者,一律被拒,消息传出,州中百姓无不赞誉有加,陈子明清廉之名遂大起焉。 四月初七,长孙皇后卧床不起,太宗下诏修复天下名胜古寺三百九十二座,以为皇后祈福,然,终归无效,六月二十七日,长孙皇后在太极宫立政殿亡故,享年三十六,葬于昭陵,谥号文德皇后,帝下诏举国守孝一年,禁嫁娶。 长孙皇后素有贤名,其病逝的消息一传开,但凡有上奏之权的官员无不上本表示哀悼,身为一州刺史,陈子明自然也不敢特立独行,同样上了份本章,写得个花团锦簇的,既大肆歌颂了长孙皇后的功德,又对其之逝去表示哀恸不已,可实际上么,心里头却是就此轻松了不老少,无他,长孙皇后贤也好,德也罢,都是冲着李家的社稷江山去的,至于对他陈子明来说么,其实就算是座压在心头的大山,还是那等无力推翻的大山,而今,其既去,陈子明虽不致于偷乐,可如获重释却是不争之事实。 日子终归是得过的,别说只是死了个皇后,哪怕是太宗这等一代明君死了,于百姓来说,或许会感慨上一番,可过了也就过了,该干啥,照旧干啥去,陈子明自然也不会例外,先是督促着各县抓紧时间抢收夏粮,接着又跑去了汶川视察,一直呆到了八月底,亲自监督试种的药材之采收,一算收成,得,每亩之产出比之种水稻足足多了五倍之利,这还是头一回种植,期间出了不少的岔子,明年再来,估计收益还能高出一大截。 药材种植证明可行,不止是陈子明高兴,汶川县令陆麟也同样兴奋得很,那些原本对药材种植心有疑虑的汶川百姓们更是全都兴致高昂了起来,每日里都有乡长、里正之流的往县衙奔,纷纷要求今年也要跟着种药材,闹得陆麟手忙脚乱不已,不过么,陈子明却是不管了,只交代陆麟以及刘老根务必严格把关,必须做到因地制宜,断不可盲目扩张,至于具体事务么,陈子明可就当起了甩手大掌柜,领着一众随扈喜气洋洋地便回转治所汶山县去了。 “报,禀大人,郑家家主郑昆在前方道旁候着,说是要恭迎大人。” 茂州到底是夷汉混居之地,在正式出行之际,陈子明自是不会忘了派出游骑哨探周边,防的便是有甚突发状况,这不,果然有事了,就在半道上,便有一名游骑策马赶到了本部,带来了个令陈子明颇为诧异的消息。 “知道了,再探!” 陈子明虽是不待见所谓的茂州四大世家,不过么,平日里该虚与委蛇的,陈子明倒也不曾有甚错漏,说起来,与那郑昆倒是见过几次面,也有过些交谈,至于说到交情么,却是半点都谈不上,而今,其居然跑到了半道上来迎,在陈子明看来,个中必是别有蹊跷,然则陈子明却并未有甚表示,仅仅只是神情淡然地挥手下了令。 “诺!” 听得陈子明这般吩咐,那名游骑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一拧马首,再次向前方飞驰了去。 这老东西到底想作甚来着? 此地离着汶山县还有足足三十里地,路程可不算近,郑昆显然不可能没事跑这儿来迎候,这一点自是毋庸置疑,然则陈子明想遍了州中诸般事宜,也没能想出有甚大事须得让郑昆如此玩神秘的,一念及此,对接下来的会面自不免便多了几分的好奇。 “老朽郑昆恭迎使君大人。” 陈子明一行人等都策马,速度自是不满,沿着大道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就见一名青衣老者领着两名仆人候在了道旁,待得陈子明马到,那名青衣老者便已是迎上了前去,很是恭谨地行了个礼。 “老员外客气了,您这是……” 心里头可以对一众世家不待见,但却断然不能表露出来,无他,这帮世家都有不少子弟在外当官,真要是将所有世家都得罪了个精光,眼下或许无妨,将来怕就要寸步难行了的,正因为此,一见到郑昆给自己见礼,陈子明赶忙便翻身下了马背,很是随和地拱手回了个礼,笑呵呵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使君大人明鉴,小老儿突发游兴,想着出城走走,见此处山好水好,也就停驻了下来,赶巧听闻使君大人路过,不敢怠慢,略备了几杯薄酒,还请使君大人屈尊移驾可好?” 郑昆明显就是老狐狸一个,明知道陈子明要问的是甚,可他就是不急着说,反倒是东拉西扯地解释了一大通废话。 “如此,那便叨唠了,老员外,请。” 虽说一听便知郑昆明显是在胡诌,可陈子明却并未有甚不悦的表示,也就只是和煦地笑了笑,很是随和地便同意了郑昆的邀请。 “使君大人,请!”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爽快地便允了自己之所请,郑昆一张老脸顿时笑得跟老菊花似的,但见其忙不迭地一躬身,已是引领着陈子明便往江边沙滩上的一处帐篷行了去。 呵,这老东西还真是懂得享受! 一路瞎扯地行进了帐篷之后,陈子明只扫了眼帐篷里的陈设,忍不住便在心中嘀咕了一声,无他,帐篷里的家什虽不算多,可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光是那块铺在沙地上的大毛毯,没个百贯钱,断然拿不下来,至于温酒的铜壶以及铜炉子,也无一不是精美之物,哪怕陈子明身为一州刺史,都不曾如此奢华过。 “使君大人请上座。” 陈子明虽是讶异于郑昆的奢侈,不过么,城府深得很,自是不会带到脸上来,始终只是淡然地笑着,这等从容与淡定,自是令郑昆心中暗自称奇不已,也没敢多耽搁,满脸堆笑地便将陈子明让到了上首。 “那好,老员外也坐罢。” 既来之,则安之,尽管心中有着不少的疑虑,可明知郑昆不会急着说,陈子明自也就不打算急着追问,也就只是笑呵呵地点了下头,缓步行到了架在毯子正中的几子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长跪而坐了下来,而后方才一摆手,示意郑昆坐于对面。 “使君大人,请。” 郑昆也没推辞,笑容满脸地便坐在了陈子明的对面,伸手拿起温在铜火炉上酒壶,为陈子明以及他自己面前的酒樽斟满了酒,而后,方才很是恭谦地道了声请。 “好酒,这女儿红怕是有些年份了,醇厚不已,不错。” 陈子明不算好酒之人,平日里也很少喝酒,就算喝,那也是浅尝即止,可对酒之好坏,却还是分得清的,这一口酒水方才下了肚,顿觉精神一振,情不自禁地便叫了声好。 “大人英明,此酒确实女儿红,足足三十年陈了,大人若是喜欢,回头小老儿着人送上一车便是了。” 一听陈子明叫好之声断非敷衍,郑昆自是倍感有面子,很是豪爽地便许下了个重诺。 “老员外如此好意,本官心领了,然,酗酒误事,本官却是不敢沉迷此道,今日得饮上一回,便已是承了老员外之情了,罢了,不说这个了,今日本官便与老员外喝个尽兴便好。” 郑昆倒是敢给,可陈子明却是断然不敢收,没旁的,似这等极品之女儿红,一坛少说都得三贯钱,送上一车,那少不得便是百贯之数,足够整陈子明一个贪墨之罪了的,哪怕明知郑昆应是没有恶意,陈子明却也不得不防,这等好意么,自然是敬谢不敏了的。 “好,有使君大人这话,今日小老儿便豁出去醉上一场也罢,使君大人,请再满饮一樽。” 郑昆本意是打算送上一车酒,也好借此机会跟陈子明拉近关系的,可惜陈子明不肯收,他也自不敢相强,这便再次为陈子明斟满了酒水,笑着一举樽,再次敬了陈子明一番。 “好,再饮。” 陈子明可不信郑昆半路拦驾仅仅只是为了找自己喝酒的,不过么,郑昆既是不说,陈子明也就索性装着糊涂,有敬就干,要闲扯,就跟着胡诌,反正是不打算再追问郑昆相邀的用意了的。 “使君大人,州中即将有桩大事发生,小老儿心中惶恐不已,却又不知当讲不当讲?” 谈天扯地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酒都已是干了七八樽了,却愣是没见陈子明再出言询问自个儿相邀之用心,郑昆显然是有些坐不住了,待得又干了一樽酒之后,就见郑昆眉头突地便是一皱,一派为难至极状地扯了一句道。 “哦?” 郑昆此言一出,陈子明的眉头也立马为之一皱,不过么,却并未说明愿闻与否,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这等模样一出,当即便令郑昆不由地为之一愣,显然是没料到陈子明会是这么个反应,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接着往下说才是了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平地起风云(二) “呵呵,小老儿也就只是听了些传闻,当不得真,使君大人若是不想听,且就当小老儿不曾提过好了。” 眼瞅着陈子明半晌不曾表态,郑昆的心没来由地便是一慌,这便笑着打了个哈哈,说是不提了,可意思么,还是在等着陈子明往下追问,欲盖弥彰之意味当真浓得很。 “无妨,左右闲坐着也是闲着,老员外有甚话,且就直说好了。” 传闻?不过是为了抽身退步所找的托辞而已,毫无疑问,郑昆敢言之事,想必是小不到哪去,对此,陈子明心中自是有数得很,还真就有心想探探郑昆的底,这便笑着摆了下手,无可无不可地准了郑昆之所请。 “使君大人既是这般吩咐,那小老儿也就放肆了,唔,事情还须得从使君大人的两大德政说起,我茂州素处边关,算是苦寒之地,产出不多,地瘠民贫,加之时有羌人闹事,实难言福地也,然,至大人到任后,我茂州蓬勃兴起矣,先是岩盐变废成宝,接着又是通化腊肉行销天下,而今,汶川之药材种植也已初具规模,假以时日,必可惠及万千百姓,老朽身为茂州一员,得见茂州兴旺在即,实欢欣鼓舞也,然,圣人有云曰:不患寡而患不均,眼见通化、汶川二县大兴在即,州中可是有不少人妄言是非的,若是无人挑唆,那倒也就罢了,偏偏……,呵呵,老朽也就只是听得些闲言碎语,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 郑昆倒是开口了,七扯八扯地拽了一大通,偏偏到了最要紧处,却是戛然而止了,大有说书人“且听下回分解”之风范,换而言之,此老看似说了很多,其实么,就没一句有用的话语。 “哦?” 若是换成旁人在此,被郑昆这么一说,十有八九要紧张得不行,没旁的,无论在哪个朝代,州中民众起而闹事的话,于州官来说,都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轻则被贬,重则被斩,更别说时值长孙皇后的大丧期间,真要是茂州境内闹出了大事,后果么,自然是不消说的严重,郑昆也就是笃定了这一点,这才敢在陈子明面前玩一把卖关子的戏法,显然是打算等陈子明追问之际,再来要上一把高价的,这等算计不可谓不高明,可惜的是陈子明似乎浑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使君大人明鉴,小老儿身为茂州中人,断然不愿见茂州之大好形势因小人作祟而毁于一旦,只是,呵呵,只是小老儿人微言轻,有心无力啊,一切尚须得使君大人主持大局方好。” 郑昆等了好一阵子,见陈子明始终不曾开口追问,甚至脸色都不曾有丝毫的变化,自不免便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又作出了一派慷慨激昂状地表了态。 “老员外有心便好,邪不胜正乃是天道人伦,本官虽不肖,却也不怕小鬼作祟,当年数万吐谷浑军中,本官也能来去自如,而今一帮小人而已,再如何凶恶阴毒,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来多少,杀多少也就是了!” 饶是郑昆表演得卖力无比,可惜陈子明显然并不为所动,轻描淡写地便回了几句,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甚至语调也轻松平淡得很,可内里的杀气却是浓烈得惊人至极。 “厄……” 郑昆自然不是啥善男信女,此番之所以半道拦下陈子明大驾,也不是真心实意要卖陈子明一个好,更不是真为了州中百姓着想,只不过是打算趁此机会跟陈子明做个交易罢了,却不曾想陈子明压根儿就不曾按其所想之套路出牌,心中本就不免有些慌,再被这等杀气十足的话语一激,当即便语塞了。 “多谢老员外的款待了,本官有些不胜酒力,今日且就到此好了,改日本官自当设宴答谢老员外的厚意,留步。” 别看陈子明始终是一派风轻云淡状,可实际上么,在这等州中将有大风云之际,又怎可能真不在意,只不过他很清楚越是急,便越有可能让人钻了空子去,尤其是面对着郑昆这等老于世故之辈,若不逼出其底牌之所在,那便难免处于被动之境地,与其被其牵着鼻子走,自不如反客为主来得强,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陈子明作势便要起身走了人。 “使君大人且慢。” 郑昆费尽心机如此这般地部署了一番,可不光是半道上邀请陈子明赴宴那般简单,而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的,若是不能从陈子明手中讨到些好处,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么,这显然不是其所愿见之结果,故而,一见陈子明要走,郑昆可就不免有些急了,顾不得去细想,便已是紧赶着招呼了一声。 “老员外可还有事么,嗯?” 陈子明先前一直是和和气气的,一派的温文尔雅,可此际却是突然板起了脸,满是不耐之色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使君大人见谅,小老儿确实还有些下情要禀。” 陈子明来茂州已是一年余了,一直与人为善,除了最开始整治吏治时,曾下狠手拿下过几名衙役之外,便不曾再有旁的大动作,对州中诸世家也一向体恤得很,自不免令郑昆以为陈子明是个很好讲话之人,这当口上陈子明突然官威大发之下,郑昆这才惊觉自己早先的判断有多荒唐,面前这位主儿可不是啥好捏的软柿子,而是不折不扣的吃人老虎来着,原本就慌的心自不免便更慌了几分,只是一想到自个儿已然付出的代价,郑昆自是不想也绝不愿就这么空手而归了去,这便一咬牙,硬着头皮地出言求肯道。 “讲!” 哪怕郑昆已是放了软话,可陈子明却并未给其好脸色看,甚至不曾急着开口,而是双目锐利如刀般地盯着郑昆,直到其惶恐地低下了头,这才从口中蹦出了个硬邦邦的字眼来。 “好叫使君大人得知,您励精图治,一心为百姓谋福祉,小老儿向来是佩服在心的,然,也正是以为您办下了如此大事,这才惹来了州中一干小人之眼红,据小老儿所知,某些人已然联合了起来,打算步步将使君大人往绝路上逼,以摄取茂州之利。” 郑昆虽是心惊于陈子明的官威,可显然还是没放弃跟陈子明作上回交易的心思,虽已是道出了些蹊跷,可最关键处却依旧不曾言明。 “说罢,你郑家想要从本官处得到些甚,嗯?”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知郑昆必有所求,也懒得跟其再绕甚弯子,一扬眉,便已是就此道出了其之心思。 “这个……,呵呵,使君大人请放心,小老儿对州中之利并无丝毫窥视之心,若能得见我茂州兴起,小老儿于愿足矣,只是,呵呵,只是小老儿对使君大人手中握有的两桩货物颇有兴趣,一是镜子,二便是烈酒,若是使君大人能每年给我郑家一定之配额,小老儿感激不尽。” 郑昆本来就想着跟陈子明交易上一番,只是一直找不到开口的好时机罢了,这会儿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当即便来了精神,仅仅略一迟疑,便已是迫不及待地将要求道了出来。 “老员外倒是好算计么,只是不知老员外又能给本官带来些甚,嗯?” 一听郑昆出口便揭破了自己与“新欣商号”之间的关系,陈子明的面色虽平静依旧,可心头却是不免为之一凛,没旁的,“新欣商号”虽是陈子明一手搞起来的,可在账面上,陈子明却并不曾握有股份,为的便是避嫌罢了,知晓此事的人极少,哪怕是商号里那帮老兄弟们,也大多不清楚个中之机窍,而今,郑昆居然能知晓其事,足可见此人怕不仅仅只是区区一小地方的世家家主那般简单,当然了,心惊归心惊,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亲口承认此事的,更不会直接给出答复,而是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道。 “使君大人问得好,小老儿可以为您分忧,旁的不敢说,但凡州中有点风吹草动的,小老儿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此一条,不知使君大人可满意否?” 尽管陈子明并未给出甚明确的答复,可郑昆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丝狡黠的笑意,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不紧不慢地道出了自身的价值之所在。 “哦,是么?” 陈子明这一年多来,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汶川以及通化两县上,至于石泉以及治所汶山两县么,关注得不够,要说消息来源,也不是没有,可要说有多及时可靠么,还真谈不上,对于郑昆所言的条件么,陈子明还是有些心动的,只不过事关重大,陈子明却是断然不可能轻易便下个决断的,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为表诚意,小老儿可将此番即将发生的大事先说出,使君大人且看看是否属实,若是使君大人觉得满意,合作一事不妨过后再谈也好,此事之发端就在两日后,事情是这样的……” 郑昆不愧是老于世故之人,并未再纠缠于配额一事不放,而是自信地笑了笑,便即打出了一张底牌,当即便令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平地起风云(三) 贞观十年八月二十六日,中秋已过,天渐渐已是转凉了,尤其是天将亮的黎明之际,更是有些冻得慌,这等时分,只适合猫在温暖的炕上,纵使是向来早起劳作的农人,也少有在此时出门的,然则今日却是怪了,哪怕天冷得紧,风也自不小,可还是有十数名农人打着火把,簇拥着一辆牛车从西延村里行将出来,不仅是西延村如此,东山村、陈家沟、王家庄等等石泉县所属的乡村几乎都在上演着相同的一幕,很快,天才刚亮,百余个村庄里走出来的农人与牛车便陆续汇集在了一起,千余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沿着不算平整的官道一路说笑着向汶山城行了去。 赶集么?显然不是,真要赶集,那也该是往石泉县城去,方向明显不对,更别说那一辆辆的牛车上压根儿就不曾装载货物,装着的是人,还都是些耄耋老者,不止一村如此,几乎村村的牛车都一模一样,很显然,这断然不是赶集的架势,至于随行的诸多农人汉子么,呼朋唤友地嚷嚷着,说的要么是通化县的人是如何如何富有,要么便是说汶川县的药材种植前景如何之好,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尽皆满是憧憬与期盼之神色。 午时将至,尽管一众农人们都是走惯了山路之人,可大半天下来,却也不过只走了四十里不到,别说到汶川城了,便是连县境都尚未出,倒是一路上陆续汇聚起来的人数已是多达两千余人,不过么,显然是大多走得有些累了,乱议之声倒是小了下去,反倒是喘气声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可纵使如此,众人还是不曾停下来歇脚,依旧沉闷闷地向前行进着。 “停下,都停下,本官卫常在此,尔等都给本官停下!” 就在众人沉默行进之际,一阵马蹄声大起中,石泉县令卫常已是领着数名衙役策马从后头急追了上来,离着众人的行进队列还隔着老远,便已是气急败坏地狂吼个不休,一张脸黑得有若锅底一般,这也不奇怪,真要是让这帮泥腿子跑去了汶山闹事,那后果可是不消说的严重——便是平时,聚众冲击州治,主官少不得要被贬,甚至被问斩也不算甚稀罕事,更别说值此国丧期间,朝廷处置起来,往往都是往重里狠惩的,真到那时,不说一众百姓们要吃大亏,便是他卫常怕也得跟着掉脑袋。 若是往日,众农夫们见到卫常这等父母官,只怕早就全都跪在地上了的,可今日么,众农夫们虽都依言停在了道上,却尽皆保持着沉默,木然而立,愣是无一人向气急败坏的卫常尽个礼数,望向卫常的眼神里甚至带着几分的蔑视之意味。 “混账东西,尔等想作甚?似此国丧期间,大肆啸聚,是欲谋反么,嗯?” 卫常在石泉县都已任了五年的知县,算起来再有个半年多的时间,他也就能离开这该死的石泉县了,这些时日以来,为能调到了好的地儿为官,卫常可是没少下血本,眼瞅着事情将成之际,冷不丁听得自己治下居然出现了民众大规模啸聚之情形,当真是吓得个三魂都丢了俩,顾不得集结手下人马,只率着几名衙役便纵马狂奔着赶了来,这会儿正自气头上,哪有甚好脸色给众百姓看的,一张口便是怒叱连连。 死寂,一派的死寂,任凭卫常如何咆哮如雷,众百姓们也就只是冷漠以对,没旁的,卫常在这石泉县足足呆了五年余,却愣是啥有益地方的事儿都不曾做过,尽管不曾收刮民脂民膏,可不作为却是不争之事实,纯属餐位素食之货色,众百姓们对其自然谈不上有甚好感可言,加之此际自忖法不责众,众百姓们更是不会轻易屈服于卫常之淫威。 “此事何人为首,给本官站出来!” 卫常等了片刻,见众百姓既不下跪,也不开腔,自不免便有些个怒上加怒,声嘶力竭地便又断喝了一嗓子。 回答卫常的自然还是一派的死寂,没旁的,边民素来勇悍,可不是那么好吓唬的,似卫常这等不能为民谋利益的地方官,在边民眼中就跟废物是一个概念,若是单独遇到时,众百姓还会因着民不与官斗,让着卫常,可眼下么,两千余人聚集在一起,当真无人会怕了卫常的官威。 “嗡……” 眼瞅着无人理会自己,卫常已是怒极,正要再次开口咆哮之际,众百姓们却是猛然哄乱了起来,一双双眼尽皆望向了卫常身后的官道,一见及此,卫常也顾不得愤怒了,赶忙回身望了过去,入眼便见远处的山弯后头一队骑士正烟尘滚滚地疾驰而来,心不由地便是一慌,没旁的,只因卫常眼尖,赫然已认出了当先一人赫然正是茂州刺史陈子明! “下官恭迎使君大人!” 卫常压根儿就没想到陈子明会在这等敏感时分赶到,心自不免虚得不行,无他,尽管石泉县的百姓啸聚尚不曾造成严重之后果,可如此大规模的啸聚本身就是地方主官的失职,倘若陈子明有心,当场拿下他卫常也不是不可能之事,一念及此,卫常的脸色便已是煞白一片,奈何却又躲闪不得,无奈之下,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地抢到了方才刚勒住奔马的陈子明面前,恭恭敬敬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卫大人不必多礼,免了罢。” 陈子明是昨儿个从郑昆处得知了石泉县众宿老将至汶山城请愿一事的,唯恐事态恶化之下,连汶山城都来不及回,半道上便转往了石泉,虽说人人策马,奈何这一路一百五十余里大半是崎岖不平的山路,行走艰难,到了午间才进了石泉县境,恰巧就遇到了众石泉百姓被卫常所阻,紧绷着的心弦总算是稍松了些,此无他,百姓啸聚固然是一地之大事,可只要没出县境,就有着转圜之余地,真要让众百姓们到了汶山城,那后果之严重,不说卫常这个县令了,便是陈子明本人也承担不起。 “使君大人,下官……” 尽管陈子明叫起的声音算得上和煦,可卫常慌乱的心却并未因此而平静下来,更不敢就此站直了身子,苦着脸便要出言解释上一番。 “卫大人无须多言,本官自有主张,且退下罢。” 卫常虽是能力平庸之辈,可为官尚算清廉,陈子明对其尽管谈不上好感,可也无太多的恶感,不过么,对其能及时制止住众百姓前往汶山城的举措,还是有着几分的嘉许的,只是这当口上,陈子明却是不愿听其虚言解释,概因此际要紧的是劝退百姓,而不是追究何人之责任,正因为此,陈子明并未给卫常将话说完的机会,便已是一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诺!” 这一见陈子明压根儿就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卫常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可又哪敢违抗陈子明之令,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应了一声,满脸苦涩地便退了开去。 “诸位父老乡亲,本官陈曦在此有礼了。” 屏退了卫常之后,陈子明这才翻身下了马背,不徐不速地走到了离众百姓不到十步的距离上,很是和煦地便作了个团团揖。 “小的们叩见使君大人!” “真是使君大人啊,您可得给小的们做主啊!” “使君大人在上,受小的们一拜。” …… 众石泉百姓们大多不识礼数,跪下相迎倒是尚算整齐,可口中嚷嚷出来的话语么,却明显不合礼仪,乱七八糟地哄闹成了一片,然则陈子明却显然并不介意,脸上的笑容和煦依旧。 “诸位父老乡亲且都请起罢,本官在此表个态,不管是何等之大事,自有本官为尔等做主。” 陈子明很是坦然地受了众人的大礼,待得众人吵嚷声稍停之后,这才虚抬了下手,信誓旦旦地给出了保证。 “青天大老爷啊,小的们给您磕头了!” “使君大人英明,小的们多谢您了!” “谢使君大人!” …… 众百姓们之所以会啸聚起来,固然有着受人怂恿之故,可要说到闹事之心么,其实并无多少,本意只是想让陈子明帮着石泉县致富罢了,无他,原本诸县都是一样的贫苦,如今通化已渐富庶,汶川也已有了奔头,而汶山又是州治所,经济条件原本就比其余三县要强上不少,算来算去,也就只有石泉县苦困依旧,正因为此,百姓们才会因着有心人的挑唆而聚集在一起,闹出了这么一场请愿的把戏,而今么,陈子明既是给出了个保证,众百姓们岂有不轰然称颂的理儿,当然了,碍于不知礼数,这等谢恩么,自也就还是那等乱七八糟之气象。 “各位父老乡亲,本官就一人在此,大家伙各说各话,叫本官实是不知该听谁的才好,可否请出几位代表,将尔等之要求告知,也好让本官明白事由之始末,本官在此拜托了。” 陈子明本人确是不曾遇到过这等大规模请愿之事,可前世时却是看多了去了的,自是清楚要想平息事端,那就断不能激化矛盾,更不可以一敌万,唯一能缓解事态的便是玩上一手谈判代表的把戏,只消能说服得了那些谈判代表,就算不能彻底消除矛盾,可将事态暂时平息下来也算不得甚难事儿。 第一百二十九章 平地起风云(四) “使君大人,您不能偏心太甚,四县里独漏了我石泉不管,究竟是何道理?” “就是,就是,我等岂不成后娘养的了?” “没错,我等要个公道!” …… 陈子明的算计虽好,可显然有人不想看到事态就这么被平息了下去,这不,陈子明话音方才刚落,人群中便有七八处响起了质疑之声,顿时便令刚刚安静下来的百姓们又是好一通子的哄闹,事态再次向失控的边缘滑了去。 “保护大人!” 一见人群再次大乱,原本领着众兵丁衙役们落在后头的州主薄杨辰可就不免有些急了,赶忙一挥手,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诺!” 听得杨辰有令,众兵丁衙役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高声应了诺,乱纷纷地便全都抢上了前去,横刀出鞘,将陈子明牢牢地围在了当中,而原本正自哄闹不已的百姓们见状,全都吓得慌乱地向后连退不已。 “胡闹,都给本官退下!” 尽管明知道杨辰此举乃是好意,可陈子明却是半点都不领情,无他,这会儿人群里正有人捣乱,巴不得将事情闹大发了去,兵丁们这么一出动,不单无助于平息事态,反倒有着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之可能,一念及此,陈子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轻忽,当机立断地便断喝了一声。 “诺!” 这一见陈子明动了真怒,众兵丁衙役们又哪敢有甚迟疑的,齐齐应了诺,忙不迭地便又退到了后头。 “诸位父老乡亲莫慌,本官说话算数,此番前来,定会为尔等做主,然,人多嘴杂,本官就一人在此,既听不清诸位如此多人之言语,也实难一一作答,还请以乡为计,各举三人为代表,有甚疑问,本官自当详细解说分明,如此可好?” 喝退了众兵丁衙役之后,陈子明并未追究众人先前闹哄之过,而是和煦地朝着众人再次作了个团团揖,满脸诚恳之色地提议了一句道。 “别上当,他在骗人,谁出去了,必死无疑!” “就是,就是,我等都是一体的,有甚话就在这里说!” “对,有话就在此说了去!” …… 陈子明话音刚落,又是先前那几个声音在人群中四下里乱嚷个不休,当即便令众百姓们又跟着乱议了一通。 嘿,跟老子玩这一套,找死! 尽管早就知道石泉百姓之所以会啸聚,乃是受人暗中怂恿之故,可陈子明却是没想到对方居然嚣张到如此之地步,当着他陈子明的面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玩浑水摸鱼的把戏,先前那一回,陈子明不曾留意,并未能揪出那些个暗藏在人堆里的奸佞,可却是记住了那几个最早发声之人所处的方位,此番对方再次故技重施之下,陈子明早已留了神,仗着高大的身材,俯瞰着众人,瞬息间便已认住了那几名闹事者的脸,心底里的杀气也就不可遏制地奔涌了起来,不过么,却并未下令手下兵丁去拿人,而是面色淡然地便抬脚向人群行了过去。 “尔系何人,嗯?” 一感受到陈子明身上的杀气,众百姓们自不免都有些心慌,待得陈子明行将过来,众人自不敢挡其之道路,忙不迭地便全都让向了两旁,而陈子明也不曾停步,不紧不慢地便来到了一名年约四旬的白胖汉子身前,声线阴冷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某,某……” 那名白胖汉子虽也是一身的农人服饰,可脸色白净,身体又明显发福,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农人,先前就属其闹腾得最凶,两番都是这厮率先跳出来捣乱,可这会儿被陈子明身上的煞气一冲,却愣是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有谁认得此獠的,还请告知本官一声。” 陈子明也没再逼问那名白胖汉子,而是冲着周边人等再次作了个团团揖,很是客气地求教道。 “好叫使君大人得知,他是县里刘家的三管家刘明,在他身后的两人也是刘家的仆人。” 陈子明这等和善的态度一出,自有一名老者从旁分解了一句道。 “多谢老丈告知。” 陈子明先是很客气地谢了老者一句之后,这才将目光转向了已然哆嗦不已的刘明,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其一番,却并不急着开口言事。 “使、使君大、大人,小人、小人……” 身份被人揭穿之下,刘明本就已是惶恐得紧,再被陈子明这么一打量,顿时便乱了分寸,有心想要出言解说上一番,偏偏又不知该说些甚才好,结结巴巴了良久,也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尔好大的胆子,尽管煽动民众闹事,嘿,此际尔就不必说了,真想说,那就到公堂上再说也不迟,来人,将这三个蠢货都给本官拿下了!” 陈子明这回可是动了真怒了的,没旁的,要知道刘家来上这么一手,可是要断他陈子明的官道的,真要让其得逞了去,那后果可不是好耍之事,此乃死仇,不将刘家整个儿掀翻,此事断不会算完,故而,陈子明压根儿就不想与那刘明有甚交流的,一挥手,已是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诺!” 听得陈子明下令,在外围紧张戒备着的众兵丁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应诺之下,自有十数名兵丁冲进了人群,这就准备动手拿人了。 “官家要杀人啦,大家伙跟他们拼了,厄……” 众兵丁们方才一冲将起来,原本哆嗦不已的刘明却是猛然醒过了神来,不管不顾地便嘶吼了一嗓子,白胖的身子更是猛然向陈子明撞了过去,竟是打算负隅顽抗了的,只可惜他遇到的是陈子明这等绝世勇将,他的脚方才刚抬起,陈子明便已是毫不客气地一伸手,一把卡住了刘明的咽喉,只一提,便已将其凌空提溜了起来,再一甩,刘明那胖大的身子便被甩落在了地上,扎手扎脚地惨嚎着,却是怎么也站不起身来。 “杀人啦!杀人啦!” “大家伙快逃啊!” …… 刘明那白胖的身子骨虽虚,然则重量却是不低,一百三十斤上下绝对是有的,可在陈子明的手中,就跟一只小鸡没啥区别,随随便便抓起来就丢出了丈许之外,这等惊人的神力一出,原本跟在刘明身后的两名家丁顿时便慌了,哪还敢再上前送死,各自一转身,大呼小叫地便要逃入人群之中去。 “噗通,噗通!” 在陈子明面前玩这等搅混水的把戏,实在是未免太可笑了些,那两名家丁方才刚转过身去,跑都还没跑上一步,就见陈子明已是两个大步抢到了二人身后,抬脚便是一个连踹,瞬息间便已将两名恶仆踹倒在了地上,急冲而至的众兵丁们立马一拥而上,将刘明三人全都擒拿当场。 “父老乡亲们,莫要被几颗老鼠屎坏了兴致,本官说过,无论乡亲们有甚要求都可以提,但消是不违朝廷律法的,本官自当给乡亲们一个交代,然,如此多人一起开口,本官便是有百张口,怕也难解说分明,还是依着前议,就请乡亲们按乡推举代表出来,本官自当现场作答。” 拿下了刘明等人之后,陈子明并未再去擒拿其余数名藏身在民众中的刘府之人,倒不是陈子明心慈手软,而是担心再有大动作的话,闹不好就真会激得不明真相的众百姓们奋起反击了,真若如此,事态也就真到了不可收拾之地步,再说了,有了刘明三人在手,已足以拿下刘家,至于那些小小喽啰么,姑且先放上一放也无妨,正因为此,陈子明也就没再纠缠前事,也不曾退出人群,就这么昂然地立在人群中,很是和煦地再次将先前的提议复述了一番。 “谢使君大人宽仁。” 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众百姓们尽自心中皆有所存疑,却也不敢再有甚旁的言语,至于那些个落网的小喽啰么,全都被先前陈子明的神勇给吓怕了,也自不敢再乱说乱动,一帮人等谢了恩之后,也就按着乡站开,分头推举代表不提。 “老朽等叩见使君大人。” 在场的都是四乡八里推举出来的代表,各村中的宿老几乎都在,一帮子老头们凑在一起,唧唧咕咕地商议了许久,总算是从中推举出了四十余老者,分别代表十乡六镇,一众人等彼此谦让了一番之后,便由一名年岁最长者打头,齐齐行到了陈子明的面前,作势便要大礼参拜上一番。 “使不得,使不得,诸位都是耄耋长者,见圣都可不跪,本官岂敢违制,还请莫要折煞本官了,且就席地而坐,有甚事,慢慢商议了去也就是了,来人,铺上草席!” 朝廷有尊老之令,此乃汉礼,陈子明自然不敢真受了众老者的大礼,也不等当先那名老者跪下,已是一伸手,扶住了其之胳膊,满面笑容地便吩咐了一番。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侍候在侧的衙役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轻忽,忙不迭地高声应了诺,从众百姓的牛车处收集了些席子,铺在了道上,而后恭请陈子明以及众老者坐于众人之中央…… 第一百三十章 平地起风云(五) “诸位长者有何教诲,且就请直言好了,本官自当恭听。” 照理来说,拿下了刘明等人,便已可坐实了此番民众啸聚乃是有人耍阴谋所致,陈子明大可就此驱散众百姓,然后召来州军,即刻围剿石泉县刘家,治其一个谋逆之大罪,无论对上还是对下,都能交代得过去,任是谁都挑不出陈子明的错处,然则陈子明却并未这么做了去,哪怕明知道稍有迁延,就有可能被刘家脱逃了去,陈子明也不曾冷落了石泉县众百姓们,无他,只因在陈子明看来,百姓才是根基,至于刘家那等小人不过是疥癣之疾而已,实不足为虑。 “老朽王栓,实不敢言教诲,得蒙众乡佬信任,推举老朽来言事,若有所冲撞处,还请使君大人海涵则个。” 陈子明话音方才刚落,早先被陈子明扶住的那名耄耋老者已是忙不迭地一躬身,文绉绉地便告了声罪。 “王老丈言重了,但消本官能办得到的,自不令众乡亲们失望了去。” 陈子明笑着还了个礼,言辞灼灼地再次给出了保证。 “那老朽就放肆了,此番我等虽是受了刘家之蒙蔽,然,本心也是想着为我石泉县数万百姓请命,确有考虑不周处,老朽等在此先认了罪,使君大人要如何处罚,老朽们都无异议,只是我石泉县积弱已久,百姓苦困不已,得见通化、汶川渐已富庶,四乡八里之老少确是既羡且慕,还请使君大人为我等指一条明路,若能换得我石泉县老老少少之福祉,老朽纵死亦可安心了。”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王栓的老脸上立马露出了赫然的愧色,先是自认了聚众闹事之过,而后又是满心诚恳地为民请命了一番。 “老丈既是这么说了,那本官也就趁此众人皆在之时,都跟大家伙好生说叨说叨也罢,唔,头一条么,值此国丧期间,聚众请愿乃是大罪一条,然,念在尔等皆是受人蒙蔽所致,又是为石泉百姓福祉着想,本官在此明确表个态,断不会追究众乡亲们的责任,要算账,本官自会与那刘家算个清楚,至于其二么,要说到百姓福祉,那话说起来可就长了,不瞒诸位乡亲,本官去岁到任之际,州中账面只有八百余贯,而州中处处皆需用钱,于规划上,本官也不得不斟酌再三,之所以选了通化与汶川,概因此二处各有其特色,前者富有岩盐,又与羌人比邻而居,生产腌肉之条件皆已具备,而后者地处密林山区,于药材种植上有地利,本官不过只是因势利导罢了,二县之所以能有所起色,那也是两县百姓奋发之结果,至于石泉县么,本官其实也已有所考虑,唯时机尚不成熟,故不曾动耳。” 王栓话一说完,在场诸般人等的眼神立马齐刷刷地全都聚焦在了陈子明的身上,内里不知几多的担忧几多的期许,担忧的自然是怕陈子明会秋后算账,期许的么,自是指望着陈子明能给石泉县指出条致富之路来,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他也没甚隐瞒,而是坦诚无比地便将自己对振兴茂州经济的规划详细地解释了一番。 “多谢使君大人坦诚相告,只是老朽愚钝,不知大人所指的时机是……” 众百姓之所以会被刘家所利用,自然是因着对苦困生活的极度不满之故,而今一听陈子明说及石泉县的发展时机不成熟,自不免都失望得紧,乱议之声也就因此而大起了,好在王栓还算灵醒,赶忙开口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顿时便令正自噪杂不已的众人又就此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尽皆巴巴地望向了陈子明。 “王老丈问得好,本官也不瞒尔等,我茂州地虽广,然,土地却偏贫瘠,广种却只能薄收,若欲丰产,于水利上便须得大量投入,此事本官已有所规划,只是州中财政一时尚难为力,若到了明年此时,或许便可在我茂州四县统一规划水利工程,以利千秋,至于说到石泉县么,老丈应是知晓的山高林密,土地少而支离破碎,地里刨食,勉强够温饱而已,纵使水利得以兴建,也未见得能从根本上有所改观,只是话又说回来了,石泉县却有一桩它处难比之优势在,那便是矿产颇丰,煤、铁皆不缺,若能善加利用,大兴可期也,唯一碍难便是初始投入颇巨,若欲建成一定之规模,少于两万贯恐难成事也,正因为此,本官也只能先将石泉一县压后处置,个中之碍难处,还请诸位父老乡亲见谅则个。” 陈子明其实一到茂州便瞄上了石泉县的矿产资源,只可惜没钱投资,只能是干瞪眼罢了,就算而今州中经济已然好转了不少,可离着所需的初始资本还差得实在太远了些,按陈子明的估计,到明年此时,或许能勉强筹够启动资本,至于后续投资么,还得靠汶川与通化两县的积累,对此,陈子明也很有些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无奈之感。 “依使君大人看来,何时能为此哉?” 一听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众石泉县百姓们自不免有些失落,可也知晓陈子明所言非虚,一时间满场一派的死寂,唯有王栓却是不死心,紧赶着又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老丈得知,本官已然有所规划,今冬将大兴水利,四县同时开建,以解决温饱之根本,到那时,还须得诸位父老乡亲多多帮衬则个,至于开矿冶炼一事么,本官以为明年此时应是能有所动作,预计恐须得两年左右方有大兴之可能。” 无论是兴修水利还是开矿建厂,都须得石泉县百姓之配合,若不然,光是调集民壮一事,便有得折腾了的,故此,陈子明并无太多的隐瞒,开诚布公地便将州中对石泉县的开发计划一一道了出来。 “使君大人如此体恤我石泉百姓,老朽等在此表个态,各乡各村之民壮随时听候使君大人调遣,谁敢有妄言者,老朽第一个饶其不得!” 王栓已是八十多岁高龄了,人虽老,可却并不糊涂,自是听得出陈子明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对陈子明的爱民之心自是感念得紧,毫不犹豫地便率先表明了支持陈子明之态度。 “王老说得是,但消使君大人有令,我等自当全力以赴!” “不错,为我石泉百姓之将来,纵使再苦累,也值了!” “使君大人请放下,我万石镇上下要人有人,要钱我等也凑了去,断不致令使君大人有所为难!” …… 有了王栓的带头,众代表们全都轰然响应不已,紧接着,外围的百姓们也跟着呼喝了起来,昂然表态声就此噪杂成了一片。 “本官在此多谢诸位父老乡亲了,今,事既议定,本官自当按章办事,断不敢有负乡亲们之厚意,时辰不早了,且就此各自散了去罢,回去后,莫忘了多多向在家之乡亲们宣传一二,本官在此拜托了!” 话既已说开了,陈子明自是不愿再多啰唣,这便就此起了身,朝着众人作了个团团揖,很是诚恳地请托了一番。 “使君大人请放心,我等知晓该如何做了。” “使君大人请留步,我等就此告辞了!” “使君大人若得闲,还请到小老儿村中做客,旁的没有,咱家中自酿的米酒管够!” …… 有了陈子明的承诺,众百姓们也就有了奔头,这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自是都不会再有甚纠缠之心,哄闹着应了诺,乱纷纷地便全都就此分散了开去,各自归乡去了。 “使君大人英明,若非是您亲自赶来,后果实不堪矣,下官无能,还请使君大人责罚。” 众百姓们散去了之后,卫常这才满脸后怕之色地抢到了陈子明的身前,一躬身,先是狠拍了陈子明一番,而后又紧赶着请罪了起来。 “罢了,此事乃是小人在其中作祟所致,卫大人虽有失察之过,可能及时处置,也就算是将功折罪好了。” 卫常都已是将要离任之人了,陈子明自是不会真跟其计较那么许多,再说了此事归根结底是冲着他陈子明去的,真说起来卫常不过是受牵连罢了,对此,陈子明心中自是有数得很,可也没说破,仅仅只是豪气地一挥手,便就此放了卫常一马。 “谢使君大人不罪之恩,今事虽平,可奸佞却断不可轻纵了去,下官请命审明此案,还请大人恩准!” 险些就被刘家一伙人害得个身败名裂,卫常显然是不打算放过这等将刘家连根拔起的大好机会,这便满脸义愤填膺状地出言请命道。 “卫大人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然,此案事关重大,本官决意亲审,时候不早了,先回县中,着即调集人马,务必将涉案之刘家老少一并拿下!” 石泉县的刘家并非州中四大世家,仅仅只是排名最末的刘家之旁系而已,然则却是个打压四大世家的突破口之所在,陈子明自是不放心将这等要案交给卫常去审。 “诺,下官这就去办!” 卫常可是将刘家恨到了骨子里去了,一听陈子明如此下令,当即便来了精神,紧赶着应了一声,飞奔着便跑到了一旁,翻身上了马背,领着手下几名衙役便往石泉县城狂赶了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计不成再一计 “快,冲进去,不管老少,一体都给本官拿下了!” 离着石泉县衙不到百丈远的一处豪宅前,刚率手下衙役捕快们赶到了地头的卫常顾不得喘上一口大气,便已是气咻咻地向着两扇朱红大门一指,声色俱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诺!” 一听卫常这般下令,众衙役们当即便兴奋了起来,没旁的,抄家,尤其是抄富人的家,总是有着极大的油水可捞的,似刘家这等县中首富,一趟差使走下来,少不得也能好生发上一笔小财,自是无人愿意错过,但见众衙役们齐齐呐喊着便冲上了前去,不管不顾地将数名闻讯赶出来拦阻的刘府家丁狠狠打翻在地,而后一窝蜂地便冲进了府门之中,不多会,内里的哭叫声便已是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哼,一群杂碎!” 卫常并未随众衙役们一起冲进府中,而是由两名心腹手下陪着,就站在府门前,这一听内里哭喊声大起,不单没有半点的恻隐之心,反倒是解气无比地骂了一嗓子。 “报,禀大人,刘耶已死在了卧室之中!” 一众衙役们冲进府中不多会,便有一名班头急匆匆地跑出了府门,冲着卫常便是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怎会这样?” 刘耶乃是石泉县刘家的家主,也是此番要抓捕的最重要之人犯,这一听其已死,卫常当即便慌了,气急败坏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回大人的话,我等冲进卧室之际,其早已气绝多时了,七窍皆流血,疑是中毒身亡,赵仵作正在验尸,请大人明示。” 这一见卫常如此气急败坏,那名班头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赶忙开口解释了一番。 “混账,走,看看去!” 卫常先前不进府,那是君子不立危墙下,怕的是刘府人等的负隅顽抗,可眼下么,主嫌已死,卫常可就再也稳不住了,没旁的,只因顶头上司陈子明正在向石泉县而来,若是不能抢在其抵达前整出个头绪来,十有八九要吃挂落,到了此时,卫常可就顾不得甚危险不危险的了,但见其不耐地一挥手,已是气急败坏地冲进了刘府之中…… 深秋的天黑得早,这才刚酉时正牌而已,夕阳便已将将下山,彩霞满天,景色无疑极美,然则围坐在一处亭子间的数人却是无心欣赏,甚至少有交谈,仅仅只是默默地端坐着不动,似有所期待一般,但见最正中端坐着的赫然是茂州别驾王贺,左手边是张家家主张万年,至于右边么,则有两人,上首是刘家家主刘启功,下手位端坐着的是汶山县尉郑诚。 就在众人默然而坐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劲装大汉满头大汗地从园门处闯了进来,大步流星地便冲到了亭子中,贴着张万年的耳边便是一阵低声的禀报,而后便见张万年面色凝重地一挥手,将此人屏退了开去。 “如何了?” 一见那名大汉如此惶急地闯了进来,在座诸般人等的脸色自不免皆是一变,只是都没急着发问,待得张万年屏退了那名前来报信的汉子之后,王贺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 “好叫大人得知,事情怕是真出了意外了,那厮半道上拦住了石泉县人等,一通子胡诌之下,已将石泉县诸般人等全都劝退了去,另,卫常已受命前去擒拿刘耶,算时辰,此际应该已到了刘耶家中。” 张万年微微地摇了摇头,满脸懊丧之色地便将所得之消息道了出来。 “什么,怎会如此?尔等不是保证过一切顺遂的么,嗯?” 这一听陈子明居然提前拦截住了前来请愿的石泉县百姓,王贺的脸色当即便难看到了极点,一气之下,也不管合适不合适,猛然便一拍石桌,怒不可遏地便咆哮了起来,没旁的,陈子明若是没事,接下来可就要轮到他王贺有事了。 “王大人莫急么,不会有事的,某早已安排好了后手,就算那卫常赶得再快,也断难拿住活口,那厮纵使有疑心,也断难奈何得了我等。” 王贺都已是急红了眼,可刘启功却并不甚在意,但见其好整以暇地抖了抖袖子,自以为得计地便安抚了王贺一把。 “哼!” 计划是众人一起定的,他当然清楚刘启功所言的后手是甚,然则心中的不安不单没稍减,反倒是更浓了几分,一股子强烈的悔意不可遏制地便翻涌了起来,无他,王贺今夏本来是有机会调走的,不过么,他却是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人,加之眼瞅着茂州即将成为西北边陲的一颗璀璨明珠,他也就起了摘桃子的心思,琢磨着该如何将陈子明挤走,这等心思与张万年等人可谓是不谋而合,几人秘谋了大半个月,这才定下了一番绝户计,约好在陈子明被挤走之后,各按比例瓜分茂州之利益,尤其是岩盐矿之巨利,却不曾想计划才刚起了个头,就遭了重挫,这等情形下,王元自不免有些后悔自个儿早前的轻率决定,奈何此际他已深陷其中,再想回头,已是没了可能,值此微妙关头,除了重重地冷哼一声之外,王贺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的。 “启功老弟万不可掉以轻心啊,那厮能如此及时地赶去截人,个中怕是别有蹊跷,早先安排好的后手恐未见得便能稳住事态,我等还须得作最坏的打算方好。” 郑诚在汶山县可是连着干了三任的县尉,负责的一直是缉盗与治安之事,心思显然极为的缜密,一语便道破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 “嗯,郑大人此言有理,按我等早先之安排,本不应出岔子才对,那厮人在汶川,却能飞马赶去石泉,必是有人通风报信无疑,足可见那厮在我茂州已成了气候,而今要想一举扳倒其,也唯有兵行险招了。” 张万年与陈子明算是有点旧怨,可那却不是其想要赶着陈子明的关键所在,真正令其必欲置陈子明于死地的缘由乃是利益——无论是汶川的药材种植之利还是通化县的岩盐之利,张万年都不想放过,偏生有陈子明在,这两样大利之事,他都插不上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财富流入那些贱民的手中,身为州中四大世家之首,张万年又怎能忍得下这么口气,而今一计不成,张万年不单不肯罢休,反倒是更阴狠了几分。 “嗯,张员外此言何意?” 按原本之计划,一旦石泉县百姓到了汶山行请愿事宜,张、刘两家立马发动人手,跟着闹腾上一番,趁着陈子明不在治所的空档,将事态彻底激化,然后么,就该论到王贺上场弹劾陈子明绥靖不利,告他一个激起民变之罪名,如此一来,陈子明百口莫辩之下,不是被一撸到底便是被押入京师受审,接下来么,王贺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上了位,再稍稍做些手脚,即可顺顺当当地将汶川与通化二县之利尽皆掌握在手,对此计划,王贺原本是极为看好的,可惜的是天不遂人愿,本就已是懊丧至极了的,再一听张万年之分析,心自不免便更虚了几分,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了起来。 “很简单,通化盐场乃是在户部挂了号的,若是被人抄了个底朝天,这责又该由谁来担?” 张万年阴冷地一笑,长长的寿眉一抖,已是意有所指地便点一句道。 “这……” 王贺压根儿就听不明白张万年此言之所指,眉头不由地便皱紧了起来,倒是郑诚与刘启功却尽皆眼前一亮,不过么,却都不曾急着开口表态,而是眼神闪烁地等着张万年接着往下分说。 “王大人应是知晓的,盐乃是朝廷管控之物,纵使是归附之胡人,也只能按定额购之,此重利之所在也,诸胡无不窥之,若有归附之胡人强袭盐场,劫走存盐,朝廷追究下来,那厮不死怕也得去掉半条命罢,王大人您说呢?” 尽管很是不屑于王贺的智商,可将来还有不少须得用得着王贺处,张万年纵使心中甚是瞧其不起,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耐着性子地为王贺解说了一番。 “唔,如此倒是可行,只是诸羌大半与之交好,临时要用人,怕是不好寻觅罢,万一要是因此走漏了风声,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 王贺虽是急欲挤走陈子明,更急着想要堵住此番行事败露之可能,可脑筋还是有着几分的清醒,并未就此同意张万年的提议,而是谨慎地应答了一句道。 “诸羌?呵呵,何必舍近求远,王大人且自放宽心好了,老朽早有安排,管叫那厮吃不了兜着走!” 张万年伸手捋了捋胸前的花白长须,一派自信满满地便表了态。 “嗯……” 这一听张万年说得如此自信,却又不肯明言个中之蹊跷,王贺的脸色当即便是一沉,可到了末了,还是强忍住了发问的冲动,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闷哼了一声了事…… 第一百三十二章 疑窦重重 身为一州刺史,州中大小事务,自是都在陈子明的管辖范围之内,尤其似今日这等奸佞怂恿百姓啸聚之大案,更是必须由陈子明来总揽全局,不过么,陈子明人虽是到了石泉县,却并未进城,而是就在城外的驿站处安顿了下来,仅仅只是派了名随扈去通知卫常,让他查明实情后再来禀报,无他,只因陈子明很清楚自己对石泉县的人和事远谈不上了解,既如此,自是不如让卫常这么个地头蛇去打理一切来得强。 “禀使君大人,卫大人来了。” 酉时三刻,天已擦黑,陈子明正手持本经书,端坐在书房里,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主薄杨辰已从外头行了进来,疾步抢到了陈子明的身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传。” 听得卫常已到,陈子明也无甚犹豫,不动声色地便下了令。 “诺!” 陈子明既是有所吩咐,杨辰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就此退出了书房,不多会,便见一身整齐官袍的卫常已是满脸忐忑之色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下官见过使君大人!” 一见到端坐在几子后头的陈子明,卫常赶忙收敛了下散乱的心思,疾步抢上了前去,恭恭敬敬地见了礼。 “免了罢,可都查出了些甚,嗯?” 陈子明此番可是铁了心要将胆敢阴谋暗算其的诸多世家一网打尽了的,对彻查之结果自也就重视得很,也无甚寒暄的废话,开门见山地便直奔了主题。 “回使君大人的话,下官赶到刘府之际,其家主刘耶已然身亡,经仵作勘验,乃是中了鸩毒而死,其形颇为可疑,下官着即审讯了其府上老少,查知这段时日来,有一自称三叔的神秘人一直呆在刘府之中,与刘耶过从甚密,今日从一大早起,二人便始终在刘耶卧室中密会,末时前后,一名漏网之刘府仆人赶回报信,那自称三叔者方才匆忙离开了刘府,去向不明,在那之后,再无人见过刘耶,直到下官派人冲进了刘耶卧室,这才发现其早已死去多时了。” 这一听陈子明问起了审案之事,卫常自是不敢有丝毫的隐瞒,忙不迭地便将彻查刘府之所得简略地复述了一番。 “嗯,可曾查出那自称‘三叔’者究竟是何来历么?” 陈子明早就知晓那帮世家中人的狠毒,对于刘耶被灭口一事,也自不觉得有甚奇怪的,神情淡然地点了点头,便即问起了此案的关键之所在。 “使君大人明鉴,那人自到刘府之后,始终低调,单人独居一院,除刘耶之外,向不与人交谈,便是刘耶家小也不知其是何方神圣,下官遍问其府上下,唯有一老仆言称此人有可能是横行松、潘、茂诸州的马贼头子刘去。” 卫常显然是对审讯的结果无甚把握可言,这会儿听得陈子明见问,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硬着头皮地将不甚确定的结果报了出来。 “刘去?那老仆何在?” 身为松潘一带最大的马贼“旋风盗”的三当家,刘去可是在刑部都挂了号的江湖巨盗之一,这等样人居然混入了刘家,还参与到蛊惑百姓啸聚之事中去,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味,陈子明的眉头自不免便皱紧了起来。 “好叫使君大人得知,下官已将其带了来,就在驿站外候着。” 案子办到如今这么个份上,卫常对自个儿的境遇其实清楚得很——此案若无突破性进展,他的仕途怕也就得戛然而止了去了,但凡有一线的希望,哪怕是再渺茫,他都断不会放过,正因为此,哪怕所得的线索并不甚清晰,他也只能是死抓着不放,为脱身故,还须得赶紧将矛盾上交,这会儿一听陈子明问起那老仆,卫常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恭谨地应答了一句道。 “嗯,去,将那老仆给本官请了来。” 尽管卫常的脸色很是平静,可以陈子明之智商,又怎可能猜不出其心中的小算计之所在,无法是打算将此案往他陈子明手中塞了去,只消陈子明接了手,一旦闹出了啥大事,朝廷要打板子的话,大半都得打在陈子明的身上,卫常虽也脱不开干系,可所担的责任却是无疑要轻了许多,对此,陈子明尽自心知肚明,却也懒得揭破,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陈子明此言一出,卫常当即便暗自松了口大气,但却不敢表现出来,赶忙躬身应了诺,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不多会便又已陪着一名身着仆人服饰的白发老者又从屏风处转了出来。 “小人叩见使君大人。” 白发老者显然在进门前便已得了卫常的指点,这一见到高坐在上首位的陈子明,立马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嗯,尔系何人?” 事关重大,陈子明自是不会作出那些无所谓的亲民姿态,而是拿出了审案的架势,也不曾叫起,便已是官威十足地发问了一句道。 “小人刘大,是刘家下人。” 老者低着头,卑谦无比地自报了家门。 “刘大,据尔所言,前些日子始终盘亘刘家的神秘人乃是刘去,尔可有甚实证么?” 陈子明神情肃然地点了下头,声线微沉地便直奔了主题。 “回使君大人的话,小人本是汶山县刘家下人,武德三年随主人刘耶到石泉定居,因着汶山那头还有个儿子在,自是没少回汶山城,时常在刘家走动,曾见过刘去其人,只是时间隔得久了,却是不敢断言那‘三叔’定是刘去。” 刘家既是卷入了这等蛊惑百姓的大案之中,不管案子最终结果如何,石泉县刘家是肯定要玩完了的,不止是家产要被查抄,阖府上下也铁定要被官卖为奴,而似刘大这等老朽之辈,怕是连买都无人肯买,除非他能戴罪立功,否则的话,死于狱中或许便是其最后之结局,正因为此,刘大自不敢有丝毫的隐瞒,絮絮叨叨地便将自个儿所知一一道了出来。 “如此说来,刘耶与刘去可是同族的喽?” 尽管刘大语焉不详,可陈子明却是从中听出了些蹊跷,略一沉吟之后,又接着往下追问道。 “使君大人英明,家主人本系刘家旁支,因与族长一系有所不合,故而搬出汶山另住,而那刘去也是刘家旁系,算起来,确是家主之叔叔辈,只是早在武德七年便已被家族除名,具体缘由不详,据闻似乎与‘旋风盗”有所关联,小人也只是因着机缘巧合,见过那刘去几次而已,也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听得陈子明如此问法,刘大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重重地磕了个头,将个中之联系说了出来。 “这几日来,除了刘去之外,可还有旁的汶山刘家之人出入府上么?” 陈子明先前心中便有所猜想,再一听刘大这么一证实,对早先的猜想自是更笃定了几分,不过么,却并未表露出丝毫,而是不紧不慢地又追问了一句道。 “这……,小人不过只是一下人,确是不曾注意到此事,实不敢妄言。” 刘大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没敢给出个肯定的答案。 “嗯,本官知道了,来人!” 眼瞅着再难从刘大口中得到更多的有用信息,陈子明也就没再往下追问,而是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下官在!” 杨辰就守在书房外,这一听陈子明呼喝,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恭谨地应了一声。 “卫大人,尔这就将刘大带下去,好生看管着,至于生活上么,多看顾一些,莫要委屈了其,去罢。” 陈子明并未急着对杨辰下令,而是先行将卫常打发了开去。 “诺!” 一听陈子明有令,卫常自不敢多加逗留,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领着刘大便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仲旗(杨辰的字),本官有事须得连夜赶回汶山城,然,为防止走漏消息,须得烦劳尔在此照应着,对外就宣称本官偶染风寒,一体事宜皆由尔来主持,可能办得到否?” 待得卫常等人退下之后,陈子明这才将目光转向了躬身立在一旁的杨辰,沉吟地发问了一句道。 “这……,使君大人明鉴,若是三日内,下官或许办得到,超出此期限,那下官恐就无能为力了。” 虽说不清楚陈子明为何要玩这么一手金蝉脱壳的把戏,可杨辰却知晓此事干系断然不小,自是不敢将话说得太死。 “三日么?唔,也差不多该够了,本官换了便衣便走,尔且就去安排好了。” 陈子明默默地算了算,觉得时间上似乎紧了些,未见得够用,奈何形势逼人,陈子明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姑且走一步看一步了的。 “诺!” 尽管很是好奇陈子明要做些甚事,然则杨辰却并未多问,仅仅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书房……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连根拔起(一) 郑家庄,位于汶山城外三里处,从名字上看,似乎是个小山村,可实际上却是个坞堡,占地面积足有三百亩上下,依山临水而建,除了一处正门以及临江的水门之外,整座坞堡完全封闭,堡墙高大厚实无比,乃是郑家之祖居,隋末乱世时,郑家就是靠着这坚固无比的坞堡,躲过了十数次灭顶之灾,说起来算是郑家的根基之所在,当然了,眼下时值太平盛世,坞堡虽好,可毕竟远离城池,生活上不甚便利,作为茂州四大世家之一的郑家自是不愿再猫在这等小坞堡中,大多族人都已搬进了城中,可依旧有着留守的力量在,尤其是坞堡的正门处,更是防卫森严得很,这不,陈子明方才策马赶到堡门附近,便被十数名手持刀剑的护卫们给拦了下来。 “哎哎哎,干啥的,也不看看这是啥地儿,竟敢乱闯。” 此时的陈子明一身的便装,又戴着顶大斗笠,活脱脱就是一江湖客,而各大世家最不愿见到的便是此类人物,无他,江湖客从来都是爱管闲事的主儿,还都有着点本事,专喜欢跟世家中人作对,偏偏居无定所,闹了事就走,找都没处找了去,正因为此,但凡世家武装对这些江湖客,向来是敌视得很,在旁的地儿遇到也就罢了,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可在自家大门口发现了江湖客,那可就没啥客气可言了的,驱赶乃是必然之事。 “这位老哥请了,敢问今日在堡中轮值可是郑宁么?” 陈子明并未在意为首的那名络腮胡家丁的无礼,翻身下了马背,一拱手,很是客气地发问了一句道。 “是又如何?” 一听陈子明一口便道出了堡中的主事人,那名络腮胡家丁倒是不敢放肆了,不过么,也并未对陈子明笑脸相迎,而是眉头一扬,不置可否地反问道。 “是便好,还请这位老哥将此物送将进去,宁公子看过便知根底。” 陈子明也无甚多的话语,抖手间便已从怀中取出了块令牌,淡然地笑了笑,随手递到了那名络腮胡家丁的面前。 “等着!” 络腮胡家丁满脸狐疑之色地接过了那面令牌,只一看,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显然是认出了这面令牌所代表的意思,只是并不敢确定,也就没再说甚寒碜话语,仅仅只是丢下了两字,便即大步行进了坞堡之中。 “在下郑宁,见过……” 络腮胡大汉去后不多久,便见一青年书生疾步从坞堡大门里行了出来,满脸讶异之色地抢到了陈子明的身前,一躬身,便要行礼问安。 “郑公子,好久不见了,某行走得累了,不请某进内里歇歇脚么?” 还不等那名青年书生弯下腰,陈子明便已是伸手一托其之胳膊,笑呵呵地寒暄了一句道。 “哦,好,好,您请!” 被陈子明这么一托,郑宁方才反应了过来,也自不敢再拘礼,尴尬地笑了笑,忙不迭地便一摆手,将陈子明让进了坞堡,一路随意闲扯地便进了一间书房之中。 “在下郑宁,叩见使君大人。” 到了书房之后,自有下人们紧赶着送上了新沏好的香茶,旋即便被郑宁全都打发来开去,待得房中无人之时,就见郑宁赶忙整了整衣衫,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本官此时不宜露面,尔且去城中寻你爷爷,看他那头可有甚新消息否?” 事关重大,陈子明自是无心去玩那些虚礼,也没多啰唣,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 “诺!” 陈子明既是有令,郑宁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书房…… 白腊海(位于今之松坪沟一带),名字里带着个海字,听起来分外的响亮,可其实么,也就是个湖而已,也算不得多大,然则在通化一县却是颇有名气,不过么,却不是啥好名声来着,无他,此地位于茂、松、潘三州之交界处,羌、汉、党项三族杂居,属三不管地带,最是紊乱不堪,江湖盗匪横行,马贼多如牛毛,川西北最大的一股马贼“旋风盗”便藏身此处,自贞观以来,官府便没少派兵进剿,奈何总是不能彻底根除此股马贼,往往是官军一到,“旋风盗”便没了踪影,官军一离开,“旋风盗”便又啸聚于此,周边数州皆没少受其害,可谓是猖獗至极。 虎啸锋,位于白蜡海东面的一座险峻山峰,山腰处有着个不算小的寨子,名字么,就叫“虎啸寨”,此处便是“旋风盗”的老营所在地,此际,“虎啸寨”的聚义堂中,一名四旬出头的红脸大汉端坐正中,此人便是“旋风盗”大头领张虎,下首两侧各坐着两名身高体壮的大汉,左手边第一人名为勒库达,党项人,四十出头,乃是“旋风盗”的二头领,其下首处,一名满脸络腮胡的黑壮大汉正是曾出现在刘耶府上的刘去,至于右手边二将分别是四头领俄明戈,羌族人;五头领林奎,汉人。 “好了,大家伙都听过了信,就都说说看,这票买卖干还是不干?” 刘去手持着张纸,一板一眼地将密信的内容用白话宣读了出来,待得其放下了信纸,就见端坐在正中的张虎一挥手,面无表情地道出了此番议事的主题。 “干,咋能不干,两万斤精盐,弄到手,弟兄们就可过上一肥冬了!” 勒库达性子最急,张虎话音刚落,他便已是第一个表明了态度,满脸的横肉狂抖个不已,双眼里满是贪婪之色,这也不奇怪,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精盐与钱可是一个概念来着,便是在内地,精盐的价格也自不低,换在草原上么,两万斤精盐足可值万贯不止,绝对算得上是一笔巨款,别看“旋风盗”这些年四下打劫,还真就不曾一次性弄到如此一笔大钱的,要说对此不动心,又怎生可能。 “某看还是得谨慎些,那陈曦可不是好惹的,万一要是此人带兵前来进剿,后果恐不堪设想啊。” 俄明戈显然不甚赞成勒库达的主张,也不等张虎有所表态,便已是紧赶着出言反对道。 “怕他个屁,我等兄弟抢完了就走人,回头他要进剿,我等大不了往草原上一撤,让他找鬼去好了。” 因着在灭吐谷浑一战中战功惊人之故,陈子明在各夷族中名声当真不小,勒库达虽自负骁勇,却也没胆子说要跟陈子明战阵上见高低,不过么,他却是显然不打算放过通化盐场所存的那批数量惊人的精盐,嚷嚷着便驳了俄明戈一把。 “大当家的,小弟以为此事必须干,若是让他得了闲,势必要对我茂州四大家动手,与其到时候被动,还不如干脆一举将其轰出茂州来得强!” “旋风盗”明面上是盗贼,其实么,却是张、刘两家放养在江湖中的私兵,除了大肆劫掠草原各部外,还帮着张、刘两家干些家族不方便出面的肮脏勾当,刘去正是刘家派到“旋风盗”中的头面人物,他考虑问题的角度,自然不是从利益本身出发,而是着眼于家族的安危。 “嗯……,五弟,你看此事能成否?” 正如刘去是刘家的代表一般,张虎同样也是张家在“旋风盗”中的代言人,只是因着张家势大,而张虎的武艺又比刘去高出一大截,故而,张虎才是“旋风盗”的大头领,他所考虑的就不止是家族的利益了,还得考虑“旋风盗”本身的安危,正因为此,张虎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将问题丢给了素来有着“旋风盗”文胆之称的五头领林奎。 “若是汶山来信无误的话,此际那陈曦还在石泉县中,我等若是发兵得快,其必是难有甚作为,拿下通化盐池确不算难事,所虑者,无外乎是其会率州军前来进剿罢了,然,我等又何必在此等其来战,运了盐直接往吐谷浑退了去,只消熬上数月,朝廷必会对其加以重处,就算不被削职为民,也难再在茂州站住脚,到那时,我等兄弟大可再勒兵回转此地,当可无虞也。” 林奎本是潘州桃关县的县尉,因酒醉打死了人,不得不潜逃到了白蜡海一带,后被张虎所看中,任命为五头领,战阵本事虽一般,可素有智计,又熟悉朝廷各种规制,此际细细分析起来,还真就说得个头头是道的。 “大当家的,小弟以为五弟所言甚是,此事宜早不宜迟!” “大当家的,您就下令好了!” …… 经得林奎这么一分析,除了俄明戈还是一脸慎重之色外,勒库达与刘去都已是迫不及待地表明了态度。 “嗯……,那好,各自准备,我等连夜出发,后日半夜发起攻击!” 张虎本就有着出击之心,再一见几位当家的都一致要战,也就没再多犹豫,但见其一拍文案,便已是一派昂然状下了最后的决断……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连根拔起(二) “嗯?” 陈子明连赶了一夜的路,自不免是有些困顿了,在寂静无人的书房里一坐久了,困意便不可遏制地翻涌了起来,不知不觉中便已是睡了过去,只是心中到底是有所牵挂,睡得并不沉,一听到屏风处脚步声响起,陈子明霍然便睁开了眼,赶巧正瞅见郑昆正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处探出了个头来,一见其那等鬼祟样儿,陈子明忍不住便是一声轻吭。 “老朽见过使君大人。” 这一见陈子明的视线扫了过来,郑昆自是不敢有所怠慢,忙从屏风后头行将出来,疾步抢到了文案前,很是恭谦地便行了个礼。 “老员外客气了,且请坐下说好了。” 陈子明心中尽自有事,却也不会一上来便急吼吼地乱问,而是和煦地笑了笑,指点了下几子对面的蒲团,很是客气地让了座。 “谢使君大人赐座。” 郑昆显然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此番急巴巴地跑了来,自然是有重大发现要说,不过么,他却是并不打算急着道出,谢了一声之后,便即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在了陈子明的对面,摆出了一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老员外对‘旋风盗’之事可有所知么?” 只一看郑昆那等架势,陈子明便知其是在要高价,无他,若不是有重要消息,郑昆断不会在这等时分紧着跑了来,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不过么,陈子明却是不打算跟其兜甚圈子,开宗明义地便点出了主题。 “使君大人已经知道了?” 郑昆显然没想到陈子明一上来便点出了“旋风盗”,脸色不由地便是一变,反问的话语也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了。 “嗯,老员外知道些甚就全都说出来好了,本官自有主张。” 自陈子明上任以来,“旋风盗”还不曾入境骚扰过,陈子明虽是对其有些印象,可论及所知么,其实并不多,大体上也就是官样文章里那些无甚价值的信息罢了,当然了,这一点陈子明却是不会告知郑昆的,概因他先前开口便是在诈郑昆一把。 “这……” 郑昆原本是打算拿“旋风盗”的消息跟陈子明作个利益交换的,却不曾想陈子明似乎对“旋风盗”的事已然有所察觉,心下里自不免失望得很,一时间还真就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才是了的。 “怎么?老员外有甚难言之隐么,嗯?” 陈子明根本不给郑昆喘气之机,也不等其回过神来,便已是紧逼了一句道。 “啊,没有,没有,使君大人误会了。” 一听陈子明此言,郑昆误以为陈子明是在暗指他郑家也跟“旋风盗”有瓜葛,心不由地便是一慌,赶忙便矢口否认道。 “哦?” 陈子明并不表态,仅仅只是意味深长地轻吭了一声,眼神锐利如刀般地便扫了过去。 “不瞒使君大人,我郑家与那‘旋风盗’实有解不开的血仇,今得闻其又要来我茂州犯事,小老儿自不肯与之干休,但消使君大人有令,我郑家自当全力襄助!” 饶是郑昆也算是老于世故之辈了的,可被陈子明这等威压一逼,还是不禁有些个心惊肉跳,在不清楚陈子明究竟知道多少之下,他也只能是先行表忠上一番。 “接着说!” 陈子明还真就不知道郑家与“旋风盗”有血仇的事儿,不过么,这并非陈子明关注的重点,他在意的只是“旋风盗”即将杀入茂州一事,然则为免引起郑昆的警觉,陈子明却是并未直接问将出来,而是不动声色地吭哧了一声。 “唉……,好叫使君大人得知,我茂州原无所谓的四大世家,有的只是我郑家与王家,至于张、刘两家不过都是于前朝开皇元年外迁而来的罢了,一开始还算老实,可日子久了,豺狼本性便露了出来,为打击我郑、王两家,可谓是不择手段,竟豢养私军,大肆劫掠,断我郑家之商道,那彪私军便是所谓的‘旋风盗’!我郑、王两家不甘受辱,屡与之争,自开皇三年以来,两族战死者众矣,便是小老儿的次子都死在了‘旋风盗’手下,此血海深仇也,小老儿便是粉身碎骨,也断轻饶张、刘二贼不得!” 郑昆沉默了片刻之后,一双昏黄的老眼突地泛了红,一声长叹之下,便已是絮絮叨叨地说开了,言语间满是愤概与酸楚之意味。 “嗯……” 自东晋以来,整个北方就处在了乱世之中,那些门阀世家又有哪一家没有豢养私兵的,纵使是隋朝一统了天下,各大门阀世家照旧不曾裁减私军,也就只有到了大唐雄起之后,严令各大门阀世家不得拥有私军,违令者,皆以谋反罪论处,然则政令归政令,实际效用么,其实真不大,诸门阀世家对朝廷政令根本就是置若罔闻,直到贞观六年,大唐一战灭了东突厥,朝廷声威方才得以大振,令诸门阀世家尽皆畏惧天威,这才不得不悄然遣散了各自的私军,对这段历史,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又怎会不知郑昆所属的郑家也断然不是啥好东西,当年必然也没少豢养私军,只不过是败在了张、王两家手中罢了,压根儿就不是啥受害者来着,对此,陈子明虽是心知肚明,却并不点破,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了事。 “此番‘旋风盗’竟敢来犯我茂州之地,必是出自张、刘二家之指使无疑,小老儿愿率州中正义之士助使君大人剿灭此盗匪,还我边陲之绥靖。” 陈子明这等云山雾罩般的态度一出,郑昆心下里可就有些不衬底了,无他,纵私军为马贼之事,并非是张、刘两家在干,他郑家屁股底下也不干净,只不过无论是实力上还是名气上,郑家的私军都比“旋风盗”差得太远了些,在不清楚陈子明心意如何的情形下,郑昆除了再次昂然表态外,也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的。 “老员外能有此心便是好的,本官自是信得过,然,战阵之事还是由本官来办的好,老员外只须将所得之情报道出即可。” 区区马贼而已,陈子明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至于说到发动郑家的力量么,那更是无稽之谈,陈子明可不想灭了一个“旋风盗”,又跳起啥旋转盗、旋山盗之类的私军组织,当然了,这话陈子明并不会明说,也就只是委婉地谢绝了郑昆的好意。 “这……,不瞒使君大人,小老儿也就只是听闻‘旋风盗’正大举备战,至于其动向、目标等,确实非小老儿可妄测者。” 郑家盘踞茂州可是有着三百余年的历史了,根深得很,自是有着一套收集情报的完整体系,不过么,郑昆显然是不打算对陈子明和盘托出的,但见其略一迟疑之后,也就只给出了个含含糊糊的答案。 “唔……,如此说来,老员外已是能确定那‘旋风盗’即将来犯我茂州了?” 以陈子明之精明,只一听便知郑昆所言多有保留,不过么,陈子明却是懒得去出言揭破,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出言询问了一句道。 “这个……,呵呵,小老儿也就只是听到了些传闻,或许应是如此罢。” 陈子明这么句问话明显大有深意,郑昆心头不由地便是一凛,哪敢实话实说,也就只能是含糊其辞地敷衍了一番了事。 “嗯,看来这帮盗匪是冲着通化盐场来的,嘿,好大的胆子!” 郑昆虽是说得含糊,可陈子明却并不在意,概因他已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也就没再逼问郑昆,而是手指有节奏地敲了几下文案,瞬息间便已推断出了“旋风盗”的目标之所在。 “……” 陈子明此言一出,郑昆的心头当即便是猛然一振,无他,这么些年来,为了能报仇雪恨,郑家可是在暗中做了诸多的部署,便是在“旋风盗”中也已是安插了人手,自是清楚“旋风盗”此番的目标之所在,先前之所以不肯明言,目的么,只有一个,那便是要与陈子明做些利益之交换,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如此快便算定了“旋风盗”的作战目标,自不免令郑昆心中失落无比。 “老员外请了,本官有几桩事须得老员外着信得过之人去办,事若成,当记你郑家一大功,至于老员外曾言欲与‘新欣商号’合作一事么,本官也可负责牵线搭桥,成与不成,还须得看老员外自己与商号中人如何谈了去了。” 陈子明并未再理会郑昆,而是双眼微闭地思索了片刻,而后方才客气地朝着郑昆一拱手,诚意十足地许了诺。 “使君大人放心,但消小老儿能办得到的,断不致令使君大人失望便是了。” 郑昆本都已绝了跟陈子明要高价之心思,却不曾想陈子明一阵沉默之后,居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其早前的要求,心中自是振奋不已,赶忙慎重其事地表了态。 “嗯,且稍等。” 一听郑昆如此表态,陈子明也自没再多啰唣,一压手之后,便即拿过搁在文案一角的笔墨纸砚,埋头挥笔速书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连根拔起(三) “关上大门,清场!” 酉时正牌,夕阳已然西沉,天已近了黄昏,一名班头手握刀柄,屹立在通化盐场的大门处,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旋即便见数名差役紧赶着从大门两侧的岗亭里冲了出来,七手八脚地将两扇厚实的包铁大门重重地关了起来,又紧着打开了大门上镶嵌着的一扇小门,与此同时,正在盐池各处劳作的盐工们也就此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光着膀子,提着换洗的衣物,说说笑笑地便往大门处行了来。 “虞队正,路大人请您去一趟。” 在这个时代,盐与钱乃是等价物,无论是交税还是在市面上购物,都可用盐来结算,正因为此,盐场的防范措施自是严密得很,不单有着不少的差役负责现场监督盐工的劳作,还有着一队的州军驻扎于盐场,与户部所属之差役交叉检查下班的盐工们,以确保盐场的盐不会被盐工们私下携带了出去,虞南成身为负责盐场安保的州军队正,值此盐工下班之时,自是不敢有半点的轻忽,如山站在了大门前坐镇指挥彻查一事,正自虎目四下逡巡之际,却见一名差役急匆匆地跑了来,高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齐队副,尔负责指挥彻查,某去去便回。” 虞南成与户部员外郎路荃尽管都在盐场处任职,可彼此间却并无统属关系,为避嫌故,平日里也少有往来,大体上是各尽各的职罢了,而今,正值最繁忙之时,却冷不丁听得路荃相召,虞南成自是不免便有些犯了踌躇,犹豫了片刻之后,这才高声喝令副手接班,他自己却是跟着那名前来通禀的差役疾步向盐场办公所在地行了去。 “末将见过路大人。” 尽管分属不同体系,可毕竟路荃乃是从六品上的中级官员,虞南成自是不敢失了礼数,一见到路荃正面色凝重无比地端坐在文案后头,赶忙紧走数步,抢上了前去,恭谨地便行了个军中之礼。 “虞队正来得正好,陈使君着人送来了封密信,还请虞队正先行过目再议。” 路荃不是个爱多话之人,也自无甚寒暄之言,挥手屏退了那名跟随而来的差役之后,便即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个已拆开了口子的信封,双手捧着,往前便是一递。 “嗯?怎地没见官印?” 信并不长,可内容却是相当令人惊悸不已,虞南成只扫了一眼,脸色当即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只是看到了最后的签印处只有陈子明的签名以及私章,却并未见到公文应有的大印,眉头当即便是一皱,狐疑地便问出了声来。 “嗯,是缺了官印,想必陈使君写此信之际有所不便罢。” 此信不是通过官方渠道而来的,写着的内容又极其吓人,路荃自不免也有些个惊疑不定,只不过他既是管着盐场,自不容有半点的闪失,真要是盐场被劫,他路荃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的,故而,尽管也同样对此信之真伪有所怀疑,可还是斟酌着给出了个看起来合理的解释。 “路大人打算如何做了去?” 虞南成先前的惊咦不过是下意识所为罢了,倒不是真怀疑此信的真伪,这会儿听得路荃这般解释,也自没再纠缠先前的话题,而是紧赶着便问策了起来,无他,盐场乃朝廷重地,一旦有失,身为安保负责人,虞南成也一样难逃一死,躲是断然躲不过去的,只是说到要战么,虞南成也真没太多的底气,概因他手下就一个队的人马,再算上户部这头的差役,拢共也不到两百人,而来袭的“旋风盗”却足足有两千余兵马,兵力悬殊实在是太大了些,要想支撑到州中主力赶来,显然不是件容易之事。 “打仗的事,本官不懂,只能靠虞队正全力为之了,包括本官在内,全都听从虞队正之调遣,哪怕是全员战死,也务必须得保住盐场不失!” 路荃虽是文官,却颇有胆气,也很有自知之明,尽管官阶远高于虞南成,却并未执着于指挥权之归属,而是坦然地将排兵布阵的权利交到了虞南成手中。 “那好,末将这就去安排一番!” 值此大敌将至之际,虞南成也自无心与路荃多客套,干脆利落地行了个礼之后,便即一转身,大踏步行出了办公室,自去安排布防之相关事宜不提…… 因着考虑到岩矿运输的方便,以及盐池建设所限,通化盐场并不在通化城中,而是离城两里之处,但并未设盐工宿舍,所有盐工一旦下班,都不得再在盐场附近逗留,归乡的归乡,回城的回城,却是无人注意到远处一道低矮的山梁上,正有十数双满是戾气的眼睛正杀气腾腾地瞄着一众人等。 “老三,带弟兄们下去抓几个盐丁好生审审,记住,莫要惊动了盐场中人。” 躲在山林间的那帮人正是“旋风盗”的一众盗匪们,大当家张虎便在其中——“旋风盗”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方才进抵了通化盐场附近,不过么,张虎却显然并不想即刻发起攻击,而是谨慎无比地打算先摸一下盐场的底。 “好叻。” 刘去最嗜杀,这一听张虎如此说法,双眼里立马便闪过了一道嗜血的精光,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兴奋奋地应了一声,领着几名手下便下了山,策马向着远离盐场方向的几名归乡盐丁追了过去,不久后,远处的山林里便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惨嚎之声,虽无人瞅见具体审讯之情形,可原本正在山梁下休整待命的众盗匪们却是全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显然是都想起了刘去往日动刑时的残忍与血腥。 “大当家的,都问清楚了,盐场里就一百五十七名州军,另有三十八名户部差役,拢共也不到两百人,并不知晓我等已到。” 惨嚎声响了一阵之后也就停了下来,不多会,便见刘去满手血腥地转回了山梁之上,满脸自得之色地将审讯所得报了出来。 “嗯,让弟兄们加紧休息,不得擅自生火,照原定计划行事。” 张虎对刘去的审讯手段显然是极为了解的,压根儿就没去追问个中之详情,一挥手,便已是毫不犹豫地下了将令。 “诺!” 张虎素来铁血,他既是下了令,众盗匪头目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轻忽,齐齐应了诺,各自回转了本部,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命令:全军点起火把,继续向前!” 深秋的天黑得快,这才酉时末牌而已,天便已是将将黑透了的,脚下的道路自也就显得模糊了起来,正率部狂奔的陈子明见状,自不敢轻忽了去,一扬手,便已是高声喝令了一嗓子。 “点起火把,点起火把!” 陈子明的将令一出,自有紧跟在其身后的传令兵紧赶着将命令一路传达了下去,不多会,一支支火把便已被点燃,一千五百余骑兵迤逦而行,就宛若是一条火龙一般,只是速度却是不得不放慢了下来…… 寅时三刻,正值一天中最黑暗的黎明时分,当然也正是人最犯困的时候,到了此际,就连草丛里卖力鸣唱了一夜的小虫子也已是没了声响,四下里一派漆黑的死寂,唯有盐场三面围墙的塔楼上各有两盏气死风灯还在忽明忽暗地亮着,只是那点灯光压根儿就难以及远,别说照亮整个盐场了,便是塔楼本身都大半隐在了黑暗之中。 “放箭!” 一派死寂的漆黑中,突然有数十道黑影从西、北两个方向悄无声息地摸了出来,一个个肩头上都背着绳索,显然是准备靠近了盐场的围墙之后,用飞爪翻墙进入盐场之中,不过么,还没等这两群黑衣蒙面人摸到围墙下,就听暗夜里响起了一声大吼。 “嗖、嗖、嗖……” 随着大吼声响起,原本看似空无一物的墙头上突然冒出了一排排的人影,旋即,一阵弓弦声响大起中,一阵密集的箭雨便已当头罩向了正慌乱不已的黑衣蒙面人。 “有埋伏,撤,快撤!” 这一阵突如其来的箭雨瞬间便将措不及防的黑衣蒙面人射倒了大半,惨嚎声四起中,侥幸得生者无不慌乱地转身向后逃窜了开去。 “该死,命令各部,强攻!上,给老子拿下盐场!” 张虎此际已然率部来到了离盐场不远处,原本是打算等派去的偷袭小队打开了大门之后,全力冲杀进去的,可只一听墙头上的动静,便知己方的偷袭必是已败露无疑,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然则自忖手下人多势众,却是怎么也不肯放过到了嘴边的肥肉,但见其一咬牙关,也不等偷袭小队败退而归,便已是嘶吼着下达了强攻之令。 “杀进去!” “上,首上墙头者,重赏百贯!” “给老子杀!” …… 张虎的命令一下,几名盗匪头子全都来了精神,齐齐嘶吼着便率部开始了亡命的冲击,马蹄声、脚步声、呼喝声交织在了一起,杀气腾腾而起,直上九霄云外……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连根拔起(四) 战斗一开始,便是白热化之惨烈,一千六百余盗匪从三面发起强攻,以骑射压制墙头的守军,再以飞爪拼命向墙头上抛了去,试图靠此攀上盐场的围墙,至于正门处,二十余名身高体壮的盗匪在众多弓箭手的掩护下,抬着一根粗大的木桩,拼命地撞击着两扇包铁大门,而盐场内的守军则是站在梯子上,居高临下地射杀着胆敢靠上前来的盗匪。 “跟我来,杀贼,杀贼,杀贼!” 守军一方握有地利,可盗匪却是人多势众,又是有备而来,战不多时,南面城墙率先出现了崩盘之危——十数名勇悍至极的盗匪攀上了墙头,靠着过人的勇武,硬生生斩杀了一段宽达五丈左右墙头的守军,呼啸着跃入了盐场之中,于此同时,还有着不少的盗匪正攀绳而上,形势对于守军来说,已是严峻到了极点,一见及此,率领着三什士兵为预备队的虞南成顿时便急了,大吼一声,率部拼力向南面冲杀了过去,与陆续跃进了围墙的盗匪绞杀成了一团。 跃进了围墙的盗匪极其的狡猾与凶悍,并不急于扩大突破口,而是就地摆出了个防御阵型,以掩护后续同伙的跟进,任凭虞南成如何率部狂杀,可一时半会间,却是怎么也突破不了盗匪们那看似单薄的防御阵型,而随着后续盗匪的陆续翻越而进,战事开始向不利于守军的趋势迅速地演化着,待得到了卯时三刻,天已微亮之际,三面围墙已是多处被突破,跃入围墙中的盗匪之兵力已然压倒了守军,不仅如此,“旋风盗”二、三、四当家皆已翻墙进入了盐场,合力拿下了大门,战至此时,若无奇迹发生,盐场失守已是断无可避免了的。 “咣当!” 随着十几名盗匪的合力,呐喊声大起中,盐场那两扇厚实的包铁大门终于被从内里推了开来,早已冲到了近前的众盗匪们顿时便欢呼着冲进了大门之中,而此时,残余的守军已然败退到了办公区,艰难地抵挡着盗匪们一波狠似一波的强攻,惨烈的逐屋战杀得个天昏地暗,到了这等时分,纵使守军官兵们拼死厮杀,可明显已是处在了困兽犹斗的窘境之中。 “全军突击,杀过去!” 就在守军已到了全军覆没的边缘之际,陈子明终于率部赶到了战场,尽管天尚未大亮,可隔着里许之距都已能听到盐场方向那喧天的喊杀声,足可见盐场已然到了最后的关头,陈子明自不能不急,但听其大吼了一声,一把抄起了搁在得胜钩上的长马槊,拼力地一踢马腹,率部高速向盐场急冲了过去。 “报,大当家的,州军杀来了!” 陈子明所部这么一冲将起来,声势自是惊天至极,正在战场外围游曳的盗匪游哨立马便被惊动了,自有一骑急冲进了盐场,将噩耗禀报到了正在指挥作战的张虎处。 “什么?” 眼瞅着盐场即将到手,张虎正自得意不已呢,冷不丁听得州军杀了来,当即便有若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一般,心都已是凉了半截。 “大当家的,州军已至,再不撤可就来不及了。” 这一见张虎半晌没反应,前来报信的盗匪可就急了,不管不顾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撤,快撤!” 若是平日,为了盐场里那堆积如山的精盐,张虎或许还敢跟州军主力死战上一场,可眼下么,己方的队伍全都散在了盐场中,压根儿就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真要是被州军主力掩杀一通,那断逃不过全军覆灭之下场,到了这等田地,张虎也顾不得还在前方血战着的众头领了,嘶吼了一嗓子,扭头便往盐场外窜了出去。 “柳五,封锁盐场,不降者,杀无赦,一营甲队跟本官来,追!” 张虎这么一逃,盗匪们顿时全都乱成了一团,也顾不得再去攻打办公区了,乱纷纷地便往大门处拥挤了去,只是人挤人之下,又哪能那么便利逃出生天,值得陈子明率部赶到之际,也就只有两百余腿快的盗匪上了马,乱糟糟地跟着张虎往西北方向疯狂逃窜了去,至于其余的盗匪,要么是还来不及上马,要么是还在大门处拥挤着,一见及此,陈子明立马便高声喝令了一嗓子,分兵两处,竟是打算将“旋风盗”连根拔起了的。 “跟我来,杀贼!” 这一见陈子明率一队骑兵高速向西北方转了去,柳五立马接过了指挥权,呼喝着驱兵便冲进了乱成一团的盗匪之中。 “旋风盗”上下都是悍匪,奈何下了马的骑兵啥都不是,面对着柳五所部的狂野冲锋,压根儿就没半点的抵抗之力,瞬息间便被杀得个尸横遍野,残存的盗匪哪敢再往大门外冲,乱纷纷地又退缩回了盐场之中。 “援军已至,跟我来,杀出去!” 仅仅大半个时辰的血战下来,虞南成所部便已折损了近半的兵力,至于那些户部衙役,同样也死伤了不老少,拢算起来,可战之兵也就只有百人不到,然则值此援军大至之际,众官兵们全都精神振奋不已,随着虞南成一声令下,近百守军呐喊着便发动了反冲锋,与柳五所部前后夹击,直杀得“旋风盗”众匪们四下鼠窜不已。 “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盐场中两路唐军前后合击“旋风盗”,却说陈子明率部全速冲锋,很快便冲进了逃敌的后军之中,但见陈子明手中的长马槊上下翻飞,接连将挡在道上的盗匪一一挑杀马下,哪怕那马槊并非陈子明惯用的精钢马槊,仅仅只是官军制式马槊,分量上实在是太轻了些,可架不住陈子明的天生神力,每一出枪,总有一名盗匪被挑得飞上半空,所过之处,当真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呀啊啊……” 听得身后马蹄声急,张虎自不免便有些慌了神,赶忙回头一看,入眼便见陈子明正气势如虹般地冲杀而来,眼瞅着难以摆脱陈子明的衔尾狂追,张虎可就起了拼死一搏的狠心,假作不曾发现陈子明的追击,一味地埋头狂奔不已,可实际上么,却是悄悄将马槊拖在了地上,估摸着陈子明已冲到了身后,但听张虎一声怪叫,拖地的长马槊猛然扬了起来,出手便是一记回马枪! “找死!” 张虎这一记杀招确实相当之了得,枪势快若闪电,若是换了个旁的战将,指不定就让其得手了去,可惜他遇到的是陈子明,早在张虎悄悄放枪之际,陈子明便已看得个分明,又怎可能会猜不出张虎的算计何在,待得张虎枪到,就听陈子明一声大吼之下,手中的长马槊一个下摆横挡,已是重重地格在了张虎的枪柄上。 “咔哒!” 尽管手中的马槊用起来不甚顺手,可架不住陈子明力大,双枪只一交击,但听一声闷响过后,张虎只觉得双手虎口猛然一热,再也握不住枪柄,手中的长马槊当即便被震得斜飞了开去,吃疼之下,张虎忍不住便是一声惨嚎,哪敢再回头,拼力一夹马腹,试图赶紧躲开陈子明的追杀。 “过来罢!” 张虎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这等反应也早在陈子明的预计之中,不等其马速加将起来,陈子明已是赶到了其身后,但听陈子明一声断喝,长身而起,只一抄,已是眼明手快地拽住了张虎的腰带,轻轻一提,便将张虎拖下了马背,抖了抖手,可怜的张虎已被抖得个晕头转向。 “捆了!” 拿住了张虎之后,陈子明也没再往前追杀那些乱兵,将长马槊往得胜钩上一挂,顺势用空着的左手一拉马缰绳,便已勒住了胯下狂奔的战马,右手一甩,便即将晕头晕脑的张虎丢在了地上,一声令下,自有数名州军骑兵冲上了前去,翻身下了马背,七手八脚地将已被摔晕过去的张虎五花大绑了起来。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顺利擒住了张虎,却说盐场处,众盗匪们在两路唐军前后夹击下,死伤狼藉不已,余者有若无头苍蝇般在盐场里胡乱逃窜,奈何整个盐场就只有一个大门,无处可逃的众盗匪们不是跪地求饶便是横死当场,不少盗匪被追得急了,甚至顾不得盐池水深,慌乱地便跳进了池中,胡乱地扑腾着,却又哪能躲得过唐军的袭杀,拒不投降的,尽皆被乱箭射杀于池水之中。 战至辰时将至,盐场中再无一站着的“旋风盗”匪徒,其二当家勒库达战死,三当家刘去、四当家俄明戈皆重伤被擒,五当家林奎见机得快,早早便跪地投降了,至此,横行松、潘、茂三州的“旋风盗”宣告灭亡,除少部分盗匪逃出生天外,余者不是死便是被擒,而血战半夜的唐军官兵们也付出了一百二十余人的伤亡,盐场中更有不少设施遭到破坏,但并无大碍,绝对算得上是一场酣畅淋漓之大胜!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连根拔起(五) 申时将至,张府西花厅里的闲扯不知不觉中便已消停了下来,无他,按时间算,若是“旋风盗”办事顺遂,此际就该有消息传回了,事关众人之生死安危,自无人敢掉以轻心的,值此微妙时分,众人自是再无扯淡之闲心,尽皆忐忑不安地坐等着。 “老爷,老爷,不好了,州军突然大至,已将我府团团围住了,老爷,您赶紧拿个主意啊。” 消息是到了,不过么,显然不是众人所希望的那般,这不,就在众人坐立不安间,却见一名家丁满脸惶急之色地从厅外闯了进来,如丧考妣般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什么?是何人带的队,来了多少人马?说,快说!” 张万年原本正捧着茶碗浅饮着,这一听州军围了府,大惊之下,手一抖,茶碗已跌在了地上,“咣当”一声炸裂成满地的狼藉,然则张万年却是顾不得去看上一眼,但见其霍然跳了起来,双目圆睁地死盯着那名家丁,气急败坏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是何知县领的头,看不清有多少人马,我府前后都已被堵上了。” 一见张万年如此惶急,那名前来报信的家丁自不免便更慌了几分,哪敢有甚迟疑,急惶惶地便解释了一番。 “王大人,您看这……” 汶山原知县林澜已调离,如今的汶山县令何琪才刚到任不过三个月,为人又低调,向不与世家中人交往,张万年与其几无交情可言,此际一听是其率军而来,心中自不免大慌,赶忙便将难题丢给了王贺,显然是指望着王贺能凭其州别驾的身份去压制何琪。 “走,看看去!” 王贺虽说就是一闲官,可毕竟官位摆在那儿,怎么说也是堂堂从五品下的地方大员,底气还是不缺的,这一见众人皆慌乱不已,他倒是端出了官威,一挥手,已是气派十足地拿了主意。 “那好,那好,王大人,请!” 饶是王贺表现出了十足的气势,张万年的恶劣心情也并未见有多少的好转,无他,州军可不是轻易能出动的,没有陈子明的手令,谁敢擅自调兵,都是谋逆之大罪,别说何琪这个县令了,便是王贺这个名义上的州第二把手都无权指挥州军,而今,州军既至,显然是出自陈子明的命令,王贺就算露面,怕也起不了甚作用来着,只是事到如今,也就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去了的。 “去,叫开大门!” 州军气势汹汹地一到,张府的家丁们便已是匆忙将两扇朱漆大门紧紧地关了起来,明显有着负隅顽抗之意味,不过么,率军赶了来的何琪却显然并不在意,并不曾急着发动冲击,而是等到各处州军皆已部署完毕之后,这才一挥手,亢声下了令。 “诺!” 何琪此令一下,自有一名嗓门洪亮的士兵高声应诺之后,大步行到了门前,张嘴便要呼喝上一嗓子,只是没等其将话喊将出来,就听“咯吱吱”的刺耳声大起中,两扇紧闭着的大门又被人从内里推了开来,旋即便见王贺领着一众人等昂然从大门里行了出来。 “怎么回事,嗯?” 王贺其实一走出大门便瞅见了正立在照壁处的何琪,不过么,他却是故意不向何琪看了去,而是威严十足地立在台阶上,冷冷地环视了一下已然刀剑出鞘的州军将士们,而后官威十足地喝问了一嗓子。 “使君大人有令,别驾王贺、汶山县尉郑诚勾连张万年、刘启功,暗通‘旋风盗’,意图谋逆,罪证确实,着即擒拿归案,来啊,将这帮奸佞给本官都拿下了!” 王贺的官威倒是不小,可惜何琪压根儿就不吃他那一套,这一见首犯尽皆露了面,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丝冷笑,一扬手,已是声色俱厉地下了令。 “诺!” 何琪这么一声令下,众州军将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轰然应了诺,各挺刀枪便要一拥而上。 “慢着!本官乃是州中别驾,帝王钦命之官,尔等安敢无礼若此,谁敢放肆,本官定斩不饶!” 这一见州军要动手,王贺登时便急了,顾不得再摆甚官威,扯着嗓子便咆哮了起来,还别说,按朝廷律法,要动王贺这等别驾之官,确实不是州中可以随意处置的,哪怕其罪恶滔天,那也须得先行上本弹劾,待得帝王有了旨意,方可动手拿人,此乃大唐律制,确不是轻易可违的,正因为此,王贺这么一咆哮,众州军官兵们还真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了。 “宵小之徒,窃据要津,不思报效朝廷,却与盗匪勾连,行谋逆之举,死到临头,还敢妄言,都愣着作甚,拿下这帮贼子!” 何琪虽说是奉了陈子明之命调军前来拿人的,可毕竟官阶远在王贺之下,值此王贺扛出律法之时,他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正自迟疑不决间,却见陈子明已然单人独骑地从州军阵后策马而出,手指着王贺,便是一通子毫不客气的怒叱。 “诺!” 陈子明既到,州军官兵们可就不再有甚迟疑了,轰然应诺之下,一拥而上,将王贺等人尽皆擒拿当场。 “使君大人,下官……” 先前差点被王贺翻了盘去,何琪自是不免惶恐得很,赶忙抢到了陈子明马前,一躬身,便要出言解释上一番。 “何大人,本官令尔主持彻底搜查张、刘两家,务必确保将有所要犯一体擒拿,不得有误!” 以陈子明之精明,用不着何琪开口,他也知晓其要说的是甚,不过么,陈子明还真就没怪罪其之意,无他,若不是全歼了“旋风盗”,陈子明也真不敢朝王贺以及张万年等人动手,道理很简单,这帮人等在朝野间的势力都不容小觑,一旦打蛇不死,那反过来必遭蛇咬,正因为此,密令虽是昨日便写好了,可直到今日全歼了“旋风盗”之后,陈子明方才刚派人通知郑昆将密令交由何琪去执行,不仅如此,他本人更是顾不得去扫荡“旋风盗”的老巢,也顾不得审讯诸般人犯,匆匆处置了一下盐场之战的后续事宜,便即领着几名随扈一路狂奔着赶回了汶山,总算是及时压制住了王贺的嚣张气焰。 “诺,下官遵命!” 尽管陈子明不曾明言,可下命令本身就意味着陈子明并不打算计较他何琪先前办事不力之事,这一点,何琪显然是体悟到了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也自不敢再多啰唣,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跑到了一旁,指挥着一众州军官兵们就此杀进了张府之中。 “本官不服,放开本官,陈曦,尔如此胆大妄为,本官定要参你,你这是公报私仇,是乱命,本官不服……” 面对着如狼似虎的州军官兵们之弹压,张万年等人早已是面如土色,心知不免之下,也自闭紧了嘴,怕的便是多说多错,可王贺却是嚣张依旧,拼命地挣扎不说,口中更是谩骂不休,就宛若他真的是被冤枉了一般无二。 “啪!” 这一听王贺越骂越不成体统,陈子明可就不免有些火大了,这便一翻身,下了马背,大步行上了前去,二话不说,便已是甩了其一记大耳刮子,虽说收了力,可依旧打得王贺口中血与牙狂喷不已。 “你,你竟敢打我,你,你……” 陈子明来得匆忙,一身战袍上血迹依旧,浑身上下杀气四溢,这等模样本就已吓人至极,再一动了手,当即便将王贺给打懵了神,好一阵子的发傻之后,这才颤巍巍地结巴着,那模样儿要说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狗东西,披着张人皮却不干人事,阴谋暗算本官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旋风盗’勾连,意图洗劫我通化盐场,当真好胆,来啊,将这帮蟊贼都给本官押进州府大牢,严加看管,没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 对于王贺这等要谋自己性命的小人,陈子明又怎会有甚客气可言的,一通子怒叱之后,顺手又给了其一记耳光。 “诺!” 陈子明将令一下,在侧的州军将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齐齐轰然应了诺,架起早已瘫软在地的王贺等人,不容分说地便转出了照壁…… “夫君。” 张、刘两家都是州中大家,要同时彻抄显然不是件轻松的活计,好在陈子明事先早有部署,再加上郑、王两家从旁帮衬着安抚民心,总算是不曾出甚差池,可纵使如此,待得陈子明处置完诸般事宜之际,天也已是黑透了的,这才刚从刺史府的前堂转角处转将出来,就见汝南公主早已站在了天井中,一见陈子明已到,忧心不已的汝南公主这才长出了口大气,也不管陈子明一身的狼藉,便已是投怀入抱,一声轻唤之下,也不知有几多的担心几多的忧虑。 “馨儿莫怕,为夫没事的。” 感受到汝南公主的娇躯之颤抖,陈子明的心不由地便是一酸,赶忙出言安抚了一句道。 “嗯……” 汝南公主在陈子明的怀中赖了良久之后,这才抬起了头来,攀着陈子明的脖颈,轻轻一拉,将陈子明的头拉低了下来,而后么,贴着陈子明的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顿时便令陈子明傻愣在了当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后继有人 “真的?” 陈子明呆立了片刻之后,终于回过了神来,满脸惊喜之色地便追问了一句道。 “呆瓜!” 陈子明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可把汝南公主给气着了,但见其羞恼地给了陈子明一记粉拳,嗔怪地便埋汰道。 “哈哈哈……” 汝南公主这么一嗔怪,陈子明不单不以为意,反倒是乐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把将汝南公主抱了起来,可着劲地转起了圈子,无他,陈子明要有后了,不单汝南公主有了喜,芳儿也一样,先前汝南公主说的便是这事儿! “哎呀,呆瓜,快放我下来,小心孩子!” 措不及防之下被陈子明抱了起来,汝南公主忍不住便惊呼了一声。 “啊,对对对,是为夫的错,嘿嘿嘿……” 陈子明正转得来劲呢,冷不丁听得汝南公主提到了孩子,这才惊觉自个儿是欢喜过了头,赶忙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汝南公主放在了地上,傻乐地笑个不停。 “真是个大呆瓜,一身臭乎乎的,还不赶紧洗了去!” 尽管只转了几圈,可汝南公主却是被转得头晕不已,没好气地便又给了陈子明一记粉拳,气鼓鼓地埋汰了一番。 “诺,夫人有令,末将自当遵从!” 陈子明当真是得意得有些忘了形,嘻嘻哈哈地便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弄得汝南公主又好气又好笑地便翻了个白眼,扬手作欲打状。 “哈哈哈……” 这回没等汝南公主打中,陈子明已是大笑着一把揽住汝南公主的细腰,不管不顾地拥着其便一道进后院去了…… 陈子明原本就是个很勤政之人,再被即将后继有人的利好消息一刺激,自是迸发出了滔天的工作热情,短短十天的时间便将“旋风盗”袭击盐场一案审了个分明,坐实了王贺等人的罪行,并将此案审理结果呈报朝廷,一个月后,太宗下诏,着将诸般要犯押解进京,交由大理寺及刑部复核,同意陈子明所奏之将张、刘两首犯之家产充公,以为茂州兴修水利之用。 贞观十年十月初一,陈子明正式下文四县,征调大量民壮利用农闲时节,按照早已规划停当的方案,实行分段包干制,进行大规模的水利建设,至贞观十一年春节前,共修建大型引水干渠四条,分渠二十余条,灌溉面积多达千余顷,为全州水利工程之完善就此奠定了个坚实之基础。 贞观十一年元月二十七日,大理寺对“旋风盗”袭击通化盐场一案作出终审,判王贺、郑诚等主犯皆大辟,张万年以及刘启功二人罚没所有家产,其家眷尽皆官卖为奴,呈文上报后,太宗以为过苛,免了王贺的死罪,流配雷州,其余诸犯之刑罚不变,很显然,王贺能逃过一死,必是太原王家在其中托人关说之故,对此,陈子明自是心知肚明得很,但却并未上本言事,该案遂就此定了盘。 贞观十一年四月十八日,经半年之紧张建设,汶山酒厂正式投产——当初郑昆要求获得“新欣商号”的美酒以及镜子之配额,陈子明曾隐晦地表示同意,不过么,事后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甚妥当,这便通过“新欣商号”与郑昆协商,共同兴建酒厂,约定各占三成半股份,剩余三成股份归州中所有,各方按比例出资,生产方面由郑家负责,而营销方面则由“新欣商号”打理,至于账房么,则是州中把控,三方互相制约。 酒厂的技术自然是陈子明一手负责设计,左右不过是将京师美酒产业那一套照搬过来罢了,只是规模上却是要大了不老少,无他,茂州民间本就有酿酒之风,加之羌人也有大量马奶酒出产,酒厂以收购民间所产之低度酒,而后精馏成高度酒,再勾兑上一番,热辣辣的美酒也就能出厂了,至于销路么,自是用不着发愁,无论是四川省内还是羌人处,对这等烈酒都是极其欢迎,每日里提着现款来提货的各路商贾络绎不绝,销售情形可谓是火爆异常。 随着酒厂的投产以及通化盐场和腌肉制品的收入,州中的财政状况早已不是当初那等捉襟见肘的窘迫境地了,尽管跟那些上州比,还有着不小的差距,可已然超过了绝大部分的中州,若是待得汶川的药材种植丰收的话,州财政收入绝对还能再上一个台阶,形势不可谓不喜人,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停下革新的脚步,不过么,也并未急着再多上项目,而是将州财政所得的大部分投入到了教育事业中去,不单对州、县两级的学堂加以扩建,更在全州的乡、镇上兴建了一批官办学堂,从益州等处聘请了不少有识之士为教师,鼓励民众将孩子送进学堂习文,但凡入学者,一律免除各种学杂费,该部分费用一体由州中负责。 贞观十一年六月初九,又到了一年中农活最繁忙的时候了,然则陈子明却并未似前两年那般到各乡巡视,仅仅只是委派了主薄杨辰为代表,到各县视察夏收之情形,至于他自己么,则是猫在了府衙之中,没旁的,概因汝南公主与芳儿的预产期到了,即将身为人父之际,陈子明哪有心情去理会旁的事务——这时代的女人生产就是在过鬼门关,稍有疏忽便是母子双丧之结果,接生技术不成熟是一方面,卫生条件不行也是制约母婴存活率的一个关键因素,大约有三成半的婴儿会夭折在接生的过程中,更有高达两成的孕妇会因接生不当而横死当场,这等死亡率实在是高得太吓人了些。 尽管远离京师,可汝南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早在月余前,宫中便派来了两名太医以及两名稳婆,还是杨淑妃亲自点的人手,当然了,陈子明自己也从民间请了几名有经验的稳婆,无他,芳儿的预产期跟汝南公主相差无几,而她显然是享受不了汝南公主的那等待遇的,至于消毒方面么,陈子明已着人从酒厂运来了不少的高度酒,早早便将两间产房都好生洒扫了一番,又明令所有进入产房的稳婆以及丫鬟们都必须用高度酒清洗了手脚方可入内,所有的接生用具更是须得反复消毒方能准用,各方面的准备工作可以说是已做到了陈子明所能做到的极限,纵使如此,陈子明也依旧难以放心得下,这不,正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产房外的院子里团团乱转个不休。 “怎么还没好,这帮混账稳婆,在搞啥么?” 午时都已是过去了,自打巳时汝南公主与芳儿前后脚进了产房,这都已是一个多时辰了,可两间产房里却愣是没听见有婴儿的哭声响起,陈子明是真的急了——两世为人,头次当爹,要说不急,怎生可能,尤其是听到相隔不远的两间产房里汝南公主与芳儿那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的惨嚎声,陈子明的心便疼得慌,只是急归急,却愣是使不上劲,这都已不知在院子里转了多少圈了,越是打转转,心情便越是烦躁,偏偏却找不到个使力之处,除了小声嘀咕之外,还真就没啥事儿是他能做的。 “啊……” 就在陈子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汝南公主所在的产房中突然响起了一声高亢已极的惨嚎,那声音里明显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一闻及此,陈子明的心顿时便被吊到了嗓子眼处,脸一白,大步便蹿到了产房外,一伸手,便欲去掀门口处那厚实的帘子。 “使君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产妇见不得人,您……” “使君大人,请自重!” “使君大人,万不可如此!” …… 没等陈子明动手呢,几名杨淑妃派来的中年宫女便已是一拥而上,挡住了陈子明的去路,七嘴八舌地便呵斥了陈子明一通。 “我,哎……” 陈子明何尝不知道他进了产房除了添乱之外,其实真帮不上啥忙的,只是知晓归知晓,心底里的惶急却是怎么也消除不得,无奈之下,也只能是重重地跺了下脚。 “哇哇哇……” “呜啊,呜啊……” …… 陈子明这才刚一跺脚,得,先是汝南公主的产房里响起了一阵儿啼,紧接着,芳儿的产房里也闹腾开了,只是啼声明显较轻些,也更显尖细一些。 “恭喜使君大人,喜得贵子,母子平安!” “恭喜使君大人,喜得千金,母女安康!” …… 还没等陈子明从发愣中醒过神来,就见两间产房的帘子几乎同时被掀开,一名宫女以及一名府上的丫鬟同时从两间产房里蹿了出来,哄闹着给陈子明道喜——汝南公主生子,芳儿产女! “哈哈哈……,好,好,好,赏,重赏,人人有份,各三贯!” 这一家伙就是儿女双全,可把陈子明给乐坏了,这一乐之下,重赏起来也就毫不手软,当即便令在场诸般人等全都喜出望外地道谢不已,满院子自也就闹腾得个沸反盈天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战云密布 贞观十一年六月初九,陈子明喜得一子一女,长子为汝南公主所生,取名“舒”,长女为芳儿所生,取名“妍”,本奏朝廷,太宗喜,赐金银绢帛若干,并册封陈舒为晋城县伯,免茂州一年钱粮,诏书传至,茂州百姓无不为之欢欣鼓舞。 贞观十一年九月中旬,汶川药材大收,各乡百姓得利颇巨,汶川药材基地已初见规模,至此,茂州之特色经济已初步形成——通化的精盐及腌肉制品、汶山的美酒产业、汶川的药材产出已名扬川中,随着“新欣商号”的行销网点之扩张,茂州产品更是迅速远销全国各地,名声远扬,陈子明的能臣之名自也就跟着鹊起了的。 贞观十一年九月底,陈子明再次移文各县,征召大量民壮,继续完善各项水利设施,并行垦荒事宜,于此同时,征召铁匠多人,对石泉县之煤、铁二矿进行初步勘探,以规划矿山开发以及明确冶炼厂之选址,石泉县的煤、铁产业之启动就此提上了州议事日程。 可就在陈子明埋头搞经济建设之际,战争的阴影却已是悄然降临了——贞观十一年十月初,吐蕃赞普松赞干布遣使至长安,欲向大唐求娶公主,太宗不许,使者归国后,唯恐遭松赞干布责怪,遂诡称:“臣初至唐,唐待我甚厚,许尚公主。会吐谷浑王入朝,相离间,唐礼遂衰,亦不许婚。”松赞干布闻言大怒,遂决意起兵进攻吐谷浑。 吐谷浑原本是大唐西北方的强国之一,最强盛时,其军事实力并不在西突厥之下,胜兵数十万,威镇十数族,可惜在贞观八年遭受了大唐的毁灭性打击,国力虚弱,虽经三年之休养生息,却依旧难有改观,不仅如此,国中更是内乱不断,其可汗慕容顺因长期在隋朝当质子之故,国中诸般人等对其都不甚服顺,才刚当了几个月的国王,就被臣下所杀,其子燕王诺曷钵就位为可汗,年不过十三,不懂朝务,朝中大臣争权,国中大乱,民不聊生,根本不是吐蕃之敌,开战仅仅不过半个月,便被吐蕃大军一举攻破国都,诺曷钵率残部千余人奔逃至鄯州,凉州大都督李大亮见吐蕃大军来势汹汹,自不敢掉以轻心,一边从兰州、武威等地调集精兵布防鄯州,一边派人向长安告急。 或许是察觉到了李大亮重兵布防鄯州的行动,松赞干布并未直接攻击鄯州,而是挥军转向东南,连破党项、白兰、诸羌各部族,攻掠大唐之羁縻州十数,至贞观十二年六月初,崌、懿、嵯、麟、雅、丛、远等松州外围诸羁縻州皆被吐蕃攻陷,旋即,松赞干布亲率主力大军六万,并羊同、苏毗等部落仆从军五万,总兵力十一万四千余众,号称精兵二十万,陈兵松州甘松岭一带,与大唐通轨军对峙,并派使者再次向大唐求娶公主,言称:公主不至,我且深入! 松赞干布这等狂妄的态度一出,满朝文武无不愤然,上本言战者无数,太宗同样为之动怒不已,诏令松州备战,并言称准备调集大军征伐狂妄之吐蕃逆贼,贞观十二年六月中旬,松州都督韩威接旨后,便即开始了战前动员,将松、潘、茂等下属诸州之州军调往甘松岭前线,聚兵两万三千余,与吐蕃大军形成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早在吐蕃挥军横击吐谷浑之际,陈子明便已上了本章,言明吐蕃渐兴,其国雄踞高原,其民勇悍,今虽一统雪域,然,国势尤未稳固,乃破敌之良机也,建议朝廷发大军进剿,不给其成势之机,若稍有姑息,则后患无穷也。 有着前世的记忆在,陈子明自是清楚吐蕃的兴起将会给大唐带来何等不利之影响,不说旁的,从高宗始,吐蕃在两百余年的时间里,一直就是大唐边疆的不稳定因素,双方时战时和,纠缠不清,在西域争雄不断,以致于丝绸之路屡屡被切断,严重影响到了大唐经济之发展,正因为此,陈子明连上了三本,反复强调吐蕃兴起之危,奈何不仅是朝中大臣们对此不以为意,就连太宗也觉得陈子明所言有着危言耸听之嫌,故而,始终不曾加以重视,直到松赞干布屯兵松州之际,太宗方才重视了起来,不过呢,要说有多重视么,却又远谈不上,无他,太宗也就只下诏让韩威聚周边诸州之军备战,却迟迟不曾下令调集援军,显然不以为吐蕃这等化外小国能翻得起甚大浪来。 这些年来,大唐国势日盛,四下征战,所向披靡,无论是君臣还是百姓,心气都高昂得很,纵使吐蕃来势极汹,可国中上上下下都不曾太过重视,即便是奉旨调兵备战的韩威也一样视吐蕃十余万大军如草寇,轻慢之心甚浓,哪怕明知陈子明勇冠三军,却刻意不调陈子明入松州,仅仅只是下了份公文,让柳五率茂州军三千到松州听用罢了。 陈子明很清楚韩威之所以不调自己入军中,无非是担心他陈子明再立战功罢了,对此,陈子明尽自心知肚明得很,却也并不在意,反倒是好心地去了份公文,提醒韩威不可小觑吐蕃军的战斗力,在己方援军未至前,当以严守为宜,理由很简单,吐蕃军虽是横扫了吐谷浑以及周边那些夷人诸部,所获颇丰,可毕竟是远道出击,利急战不利僵持,只消能守住甘松岭数月时间,敌势必疲而思退,待得敌退,只管挥军掩杀,必可得一场大胜。 陈子明倒是一派好心,可惜韩威压根儿就不领情,不单不领情,反倒是下了份公文,狠批了陈子明一通,就差没给陈子明扣上顶怠慢军心之罪名了的,不仅如此,还上本弹劾了陈子明一把,说其懦弱怯战,不堪大用云云。 好心愣是被当成驴肝肺,陈子明实在是火大无比,可又无可奈何,毕竟官位不如人,哪怕明知道韩威就是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陈子明也只能是强忍住了与其计较上一番的冲动,将心思转向了善后补救之上,无他,在陈子明看来,韩威若是坚守不动的话,或许还没事,真要是冒然出击,那就一准必败无疑,一旦松州有所闪失,就在松州后方的茂州可就要首当其冲了的。 事实证明,陈子明的预判准确无比,韩威那个糊涂蛋真就冒冒然地率部出击了,一战之下,不单没能击败吐蕃大军,反倒将甘松岭要地给丢了,损兵多达三千余众,不得不仓皇率残部退守松州城,而吐蕃军则顺势进军,一举将松州城围了起来,日夜攻打不休,松州告急! 韩威这一败之下,可不仅仅是松州告急那么简单,其惨败的消息一经传出,阎州刺史别丛卧施、诺州刺史把利步利、可州刺史纯尔古等人当即便发动了叛乱,宣布归附吐蕃,称兵四下劫掠,其中别丛卧施与把利步利更是合兵一道,以近万兵力从西面向通化县杀来,意图只有一个,那便是趁乱攻取号称边陲最富庶之地的茂州! 叛军兵锋未至,茂州四县之地便已是一派的人心惶惶,无他,州军都已被困在了松州城中,整个茂州境内再无一兵一卒,别说破敌了,便是连守都不知该如何守了去,面对此等危机,州中官民无不为之惶然,唯有陈子明却是并未惊慌失措,先是下令四野之民入县城避难,紧闭城门,组织民壮准备守城,而后么,亲率数名随扈赶到了通化城,与通化县令李恒略作交代之后,便即匆匆穿城而出,一路向鹿角部落所在处狂赶了去。 “来者何人?” 值此大乱将至之际,通化一代的诸羌部落也全都知机地收缩了起来,原本散落各处草场的牧民们早已回到了老营,不仅如此,各部落的老营附近都是一派的戒备森严,一队队的控弦战士往来纵横,作为通化一带最大的羌人部落,鹿角部落自然也不例外,陈子明等人方才刚驰骋到离其老营还有三里多的地儿,就已被一队游哨远远地拦住了去路。 “某,茂州刺史陈曦,前来拜访麻里耶古头人,还请代为通禀一声。” 眼瞅着前方有兵马拦住了去路,陈子明自不会硬闯,在离着那队游哨尚有八十步左右的距离上,便已是勒住了胯下的战马,运足了中气地自报了家门。 “使君大人请稍候,容小人这就去通禀。” 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再一看陈子明一身的鲜亮甲胄,那队游哨中的领头者自是不敢轻忽了去,不过么,却并未就此放行,而是恭谨地在马背上躬身行了个礼,满是歉意地回了一句道。 “有劳了!” 陈子明向来沉稳过人,此际尽管心中其实急得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也不曾多啰唣,仅仅只是客气地致谢了一声了事…… 第一百四十章 先易后难 “轰轰轰……” 游哨头目派人回部落通禀不久,就见远处烟尘滚滚而起,隆隆的马蹄声暴然而响,一面黑色大旗迎风招展不已中,一彪骑军正自奔腾如雷而来,看那架势来的少说也有千余人马,当即便令跟在陈子明身后的三名随扈尽皆紧张得握紧了刀柄,然则陈子明本人却是神情淡然依旧,稳稳当当地端坐在马背上。 “末将参见使君大人!” 疾驰而来的那彪军赶到了游哨所在之处便即停了下来,旋即便见一名身着皮甲的青年将领纵马而出,来到了陈子明的马前,一个滚鞍下马,恭谨万分地行了个大唐军礼,这人赫然正是鹿角部落头人之长子麻里明——去岁因边贸有功,陈子明特意上本为其请了个宣节校尉(正八品上)的散职武将衔。 “免了。” 陈子明点了点头,很是坦然地受了麻里明的大礼。 “谢使君大人隆恩,家父以及古莫叔叔皆已在营中恭候多时了,使君大人,请!” 自前年见识过陈子明的天纵武勇之后,麻里明已是将陈子明视为了神明一般的人物,在陈子明面前,自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忽,礼数周全地便道了请。 “甚好,带路罢。” 赤鬃部落头人古莫多彦之所以会出现在鹿角部落老营,本就是出自陈子明的吩咐,他自不会对此有甚猜忌的,也没再多言寒暄,简明扼要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陈子明如此吩咐,麻里明自是不敢怠慢了去,恭谨地应了诺,翻身上了马背,恭谨万分地当先引着路,将陈子明一行人等护送到了老营处。 “末将等参见使君大人。” 鹿角部落的老营门口处,麻里耶古以及古莫多彦早已领着手下大小头目恭候多时了,这一见陈子明策马而来,自不敢失了礼数,齐齐躬身见礼不迭。 “都免了罢,事态紧急,闲话就不说了,且一并进帐叙话好了,麻里明、古莫亢南,你们俩也跟着来罢。” 陈子明并未多言寒暄,仅仅只是挥了下手,便已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诺!” 一听陈子明这般下令,麻里耶古与古莫多彦不由地便对视了一眼,不过么,却并未提出甚异议,齐齐恭谨地应了一声,簇拥着陈子明便进了营门,匆匆便往中军大帐去了。 “军情想必尔等也该是都听说了罢,松州被围,茂州空虚,把利步利与别丛卧施这两个利令智昏之徒悍然反叛,竟是欲血洗我茂州,其兵锋至此已不足两百里,最迟明日午间便可冲入我茂州之地,若让其得逞,我茂州一地必将生灵涂炭,值此危难时刻,也唯有鹿角与赤鬃两部可力挽狂澜于既倒,就不知二位头人可愿助本官一臂之力否?” 唐军战事不利的消息早已传开,以麻里耶古等人的耳目之多,想必是早就已知根底了的,正因为此,陈子明也没甚隐瞒,直截了当地便将话题摊开了来说。 “这……” 麻里耶古以及古莫多彦之所以会将两部落合在了一起,原就是得了陈子明之通知,早在松州一战还不曾正式开打之前,便已完成了收缩整合工作,如今两部落加起来足有控弦战士六千余,自保已然不成问题,可要说到主动出击么,两位部落头人却是从来就不曾想过,而今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自不免便都犯起了踌躇。 “二位头人应是知晓的,我大唐天威煌煌,兵锋所向,无有不披靡者,强若突厥、吐谷浑等,皆亡于我大唐矣,今,我松、茂之地虽略有危殆,然,朝廷大军一至,些许小寇断难逃飞灰湮灭之下场,只是在此之前,松州或许无虞,我茂州必毁大半,若要重建,怕不知到何年矣,若如此,我茂州与诸部之贸易往来恐再难持续也,且,我茂州若破,两部贼军势必坐大,再与吐蕃一勾连,便是你等之鹿角、赤鬃两部怕也难逃此劫,与其坐而待毙,不若奋起一搏,事若成,朝廷岂会亏待了尔等,不说多,麻里明与古莫亢南分任阔、诺二州刺史亦属该当之赏,本官言尽于此,何去何从,唯尔等自择之。” 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可能会猜不到两位部落头人心中的小算盘,无非是只打算自保,不想冒险去跟叛乱之两州兵马死战罢了,对此,陈子明其实并不介意,毕竟趋利避祸乃是人之常情罢了,换成他陈子明处在两部落头人的位置上,第一个念头无疑也是先图谋自保,推己及人之下,陈子明自是不会对两位头人有甚怨言,而是心平气和地将事态详细地分析了一番,并许下了个重诺。 “使君大人明鉴,非是我等怯战,只是叛匪势大,更兼吐蕃来势汹汹,里应外合之势已成,我等虽聚兵一处,也不过六千余控弦战士,虽有心,却恐无力啊,还请使君大人多多体谅则个。” 陈子明的分析以及重诺一出,两位部落头人显然都有些心动了,只是一想到敌方的实力,自不免又泄了气,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着麻里耶古出言解释了一番。 “六千兵力虽不多,然欲成大事,已是足矣,当初某手下不过只有千骑不到,便可横扫吐谷浑流英王于金滩,今,若得六千骑,某何惧贼势浩大哉。” 陈子明摆了下手,自信十足地便放出了豪言,不过么,却并未急着解说此战应如何打了去。 “使君大人之神威天下无双,末将等自是钦服,只是此番贼势如此之大,不知使君大人将如何破之?” 一听陈子明说得如此自信,两位部落头人自是信了几分,不过么,还是不敢全信,毕竟此番要出战的可是两部落所有之精锐,若能大胜,固然可获丰厚之回报,可万一要是战败了,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正因为此,在没问清陈子明的具体作战部署前,两位部落头人当真不敢轻易下个决断的,再次对视了一番之后,这回是由着古莫多彦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古莫头人问得好,若是能得尔等所部兵力相助,本官打算先易后难,先破阔、诺两州之叛贼,后战吐蕃强寇,前者么,当以夜袭为上,破之易事耳,无他,两州之贼皆以为我松、茂空虚无比,一门心思只想前来趁火打劫,其心必骄,夜宿断无防也,若以奇袭破之,又有何难哉?” 陈子明早就已想好了破敌之策,此际听得古莫多彦问起,自是不慌,挥手间,便已是自信满满地道出了夜袭破敌的必胜之所在。 “使君大人英明,我等不及也,若能破贼,某自当附之骥尾!” 古莫多彦略通兵法,虽不算高明,可理解方面却是绝无问题的,只一听陈子明这般谋算,当即便兴奋了起来,率先表明了愿跟随陈子明一道出战之决心。 “若按使君大人所言,破阔、诺二州之敌应是不难,只是吐蕃军势大,又当如何御敌方好?” 麻里耶古到底比古莫多彦要多了几个心眼,尽管也相信陈子明率部出击的话,十有八九能击溃阔、诺两州之联军,问题是此番杀来的可不止是那两州的叛军,还有十几万吐蕃大军在松州一线,随时可能分兵南下,一旦如此,两部落联军不过区区六千出头,实在难挡吐蕃之兵锋,正是虑及于此,麻里耶古的信心明显不是很足。 “麻里头人能虑及此点,无疑是好的,然,于本官看来,却是多虑了的,无他,松州城中还有我大唐两万精兵在,非是吐蕃贼子旦夕能下者,其纵使分兵南下,也必是小股骑军而已,灭之何难哉?至于其主力所在,在我大唐援军未至前,我等只须行骚扰便可,实无须与之硬拼,但消能令其不敢全力攻城,便是大功一桩!” 陈子明并不以为松赞干布真敢以主力绕过松州深入唐境,在他看来,顶多是派出些骑军四下劫掠罢了,来多少,陈子明就敢吃掉多少,终归须得将吐蕃打疼了,让松赞干布好生张长记性,至于后续之战该如何打么,眼下也难以明定,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的,当然了,这一点,陈子明却是不会跟麻里耶古解说分明的。 “阿爹,孩儿愿领兵随使君大人出击,恳请阿爹恩准!” 陈子明话音方才刚落,早已听得心血澎湃的麻里明再也按捺不住了,一个大步便从旁抢了出来,高声请命了一把。 “阿爹,孩儿也愿领部中勇士随使君大人征战沙场,还请阿爹早做决断!” 古莫亢南同样也是早已战意盎然,这一见麻里明出了头,他也自不甘落后,紧跟着也站了出来,高声嚷嚷了一嗓子。 “好,阿爹准了,将部落勇士全都带去,为我赤鬃部打出个名堂来!” 古莫多彦乃是豪爽之人,这一听其子要战,自是乐得给其长长脸,率先便表明了支持之态度。 “使君大人,这两孩子虽有点武艺,可毕竟都不曾经过战阵,末将等便将他们都托付给大人了,还请大人多多提携则个。” 麻里耶古心中其实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得下,奈何不单其子嚷着要战,就连古莫多彦这个盟友也都已同意出兵,他自是不好再迁延下去,这便恭谨地朝着陈子明行了个礼,慎重其事地拜托了一番。 “多谢两位头人之鼎力支持,此等厚意,陈某记住了,事不宜迟,当得即刻点兵,准备出征!” 一听两位头人先后表明了态度,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不过么,也无甚多的废话,谢过了一声之后,便即下了将令。 “诺!” 陈子明将令既下,众人自都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全都站了起来,齐齐应诺不迭…… 第一百四十一章 马踏联营 “全军都有了,缓行!” 酉时正牌,日头已然西沉,漫天的彩霞下,陈子明依旧率部向西北方纵马狂奔着,正值奔逃不已间,却见前方一名游骑高速策马赶了回来,那等匆忙状,显然是必有发现,陈子明立马便一扬手,高呼了一嗓子,命令后续诸军降下了马速,等待着那名疯狂策马的游哨之到来。 “报,使君大人,前方十里外发现乱贼正在宿营。” 待得游骑赶到,高速奔驰的大军已然停了下来,当即便见那名游骑一个干脆利落的滚鞍下马,一个单膝点地,高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命令:各部即刻就地宿营,所有人等不得擅离,不得生火,不得喧哗,违令者,斩!” 一听游哨这般说法,陈子明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无他,真要是两州乱军不顾一切地彻夜赶路的话,要想击溃敌军容易,若是想全歼可就难了,陈子明可不想自己在对付吐蕃大军时,还得提防两州乱军再整旗鼓而来,而今,敌军既是已开始安营扎寨,那就意味着夜袭歼敌的战机也就出现了,饶是陈子明心性沉稳,也不禁为之精神大振,不过么,却是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一扬手,高声下了令。 “诺!” 陈子明的将令一下,策马跟在其身后的麻里明与古莫亢南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躬身应了诺,各自指挥着部众就地下马休整,与此同时,也没忘了派出一队队游哨在周边四散警戒着。 “林荣。” 陈子明没去理会麻里明等人的宿营部署,眉头微皱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属下在!” 陈子明话音刚落,一直紧跟在其身后的一名随扈赶忙从后头抢了出来,但并未下马,而是就在马背上躬身行了个礼。 “带你的人即刻出发,将叛贼营地之情况都摸清楚了。” 陈子明带着的三名随扈可不是他的亲卫,而是从柳五营中截留下来的侦骑高手,林荣便是为首的那名什长,之所以选择这三名侦骑高手,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准确哨探出叛军营地的诸般部署,以为下一步的夜袭做好准备。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林荣自是不敢怠慢了去,但听其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即领着两名手下纵马狂奔而出,一路向西北方直冲了去…… 草原上的风不小,一待天黑,风便更大了几分,纵使有着层油纸隔着,可灯笼里的火苗却依旧闪烁得厉害,晃得人眼发花不已,然则陈子明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席地而坐,借助着微弱的亮光,在地上写写画画着,好半晌都不见抬头,无他,只因哨探回来的敌情略有些复杂——两州叛匪虽是合兵一道,却并未合宿一营,而是相隔了里许之地,各自扎寨,显然彼此间也是互相提防着的,如此一来,可就给陈子明的夜袭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打是肯定要打的,只是怎么打的问题,没旁的,错过了今夜,就再难寻到一举破敌之良机,棘手的不是能否打得胜,而是如何才能做到全歼两州乱匪——手下这支队伍可不是令行禁止的唐军,而是草原部落之兵,无论战斗力还是武器装备,都比唐军差得远了去了,哪怕那两州叛军也同样不过只是草原流寇一般的货色,可毕竟有着近万的兵力,趁夜攻击之下,击溃容易,围歼难,该如何部署此番夜袭就成了摆在陈子明面前的一道难题。 “都过来。” 细细地琢磨了大半个时辰之后,陈子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这便一招手,将忐忑不安地坐在不远处的麻里明与古莫亢南都叫到了近前,指点着草地上画着的地势地形图,将所谋之策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直听得二将尽皆连连点头不已…… 寅时一刻,月亮已然落下,而太阳却又尚未升起,星光黯淡,正是一天中最为黑暗之时,除了两处相隔不远的军营里还有点点灯火之外,茫茫草原上一派的死寂,然则这等死寂不过只是表象而已,就在夜色的掩护下,一队队骑兵正悄然地运动着,几乎不曾发出声响,无他,无论是人或是马,脚下都包裹着厚实无比的破布,人衔枚马上嚼,错非离得极近,否则的话,压根儿就发现不了大部队的行进。 寅时二刻,一派的漆黑中,十数名黑衣蒙面人悄悄地从阎州军军营的右侧向军营摸了过去,极尽小心,唯恐惊动了营中的巡哨,不过么,他们显然是担心过甚了,赶了两日路的阎州军根本就不曾有丝毫的提防之心,偌大的军营里,居然只有两队人数不多的巡哨在往来巡视着,甚至连明暗哨都不曾设,防备可谓是松懈到了极点,那十数名黑衣蒙面人不费吹灰之力地便摸到了不甚高的栅栏处,其中一名蒙面人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周边的情形,而后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火折子,迎风抖了抖,旋即便见一团火光在暗夜里乍然亮了起来,至于其余蒙面人们则是不管不顾地便挥刀狂劈着栅栏。 “跟我来,杀进去!” 火光方才刚乍现,早已率一千骑兵摸到了离阎州军不足一里之地的陈子明立马高呼了一声,一摆手中的长马槊,率部便发动了狂野的冲锋。 “敌袭!敌袭!” 陈子明所部这么一冲将起来,声势自是浩大得很,正在巡逻着的阎州军游动哨们顿时便被惊动了,乱纷纷地便高呼了起来,刹那间,偌大的军营顿时便乱成了一团。 “杀贼,杀贼,杀贼!” 一里之距对于发足狂奔的骑军来说,不过就是眨眼间事而已,待得陈子明冲到,营地边的栅栏早被先遣队砍开了偌大的一截口子,前方再无阻碍,陈子明挥军便杀进了阎州乱军之中,手中的长马槊四下横扫,所过处,尸横遍野,一路不停地便往中军大帐冲杀而去。 “怎么回事?哪来的兵马?” 阎州原刺史别丛卧施正自鼾声如雷间,冷不丁听得外头一派大乱,顿时便慌了神,连甲胄都顾不上穿,光着膀子便从中军大帐里蹿了出来,惶急无比地便嚷了一嗓子,只是这当口上,其帐外的亲卫也尽皆乱成了一团,自是无人能回答得出其之问题。 “呜,呜呜,呜呜呜……” 就在陈子明刚冲进阎州军军营之中时,阎州军军营的正面以及后方几乎同时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更有一阵阵奔雷般的马蹄声骤然暴响,那架势明摆着便是有军伍正从三个方向攻击阎州军的军营。 “撤,快,往左撤!” 暗夜之中,别丛卧施根本无法细查来袭的敌军有多少,可响动却还是听得分明的,这一见右营一派大乱,再一听军营前后也已是号角连天暴响,哪还敢呆在军营之中,气急败坏地从一名亲卫手中抢过了一匹战马,翻身而上,咋呼了一嗓子,便往左侧狂奔了去,一见及此,原本正自六神无主的众亲卫们自是全都慌乱地跟了上去,而有若无头苍蝇般在营中乱窜的军卒们见得有大队人马正在向左奔逃,自然而然地也就全都跟在了后头。 “吹号,快集结,快集结,备战,备战!” 诺州军的军营就在阎州军左侧一里处,阎州军营中如此大的动静一出,诺州军当即就被惊动了,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诺州原刺史把利步利见势头不对,哪敢大意了去,高声便嘶吼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 把利步利的命令倒是下达得很及时,传令兵的号角声也响得很快,问题是炸了营的士兵要想整合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之事,没等诺州军展开防御阵型,溃逃而来的阎州乱军便已急冲了过来,不管不顾地挑开诺州军军营的栅栏,蜂拥着便往营里冲,没旁的,该因陈子明所部就追在后头,这当口上,逃命要紧,阎州乱兵们可顾不得这么一冲会不会冲乱了诺州军的战备。 “突击,向前突击!” 陈子明一路驱赶着乱军便往诺州军营里杀了过去,待得见诺州军已然被阎州溃兵冲得大乱,自是不会错过这等破敌的大好机会,呼啸着便杀进了诺州军的军营之中,手起枪落间,横扫诸敌,所过处,挡者披靡。 乱了,彻底的乱了,诺州军原本就尚未整顿完毕,加之又被阎州军冲乱了阵脚,哪能挡得住陈子明所部的突袭,整个军营里已是一派的大乱,人马相互践踏,死伤无算之下,再也难有抵抗之力,而就在此时,诺州军军营的左侧突然又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更有马蹄声隆隆作响,明显又有一彪军正在杀来,至此,原本就已混乱不堪的两州溃兵再也没了抵抗之心,乱纷纷地抢了战马便往后方狂逃了开去,到了此时,无论是别丛卧施还是把利步利都已是无计可施了的,只能是混在乱军大部中便跟着狂逃不止……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连环截杀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陈子明并未急着去追杀逃走的溃兵,而是率部在诺州军的军营中往来冲杀了好一阵子,将胆敢抵抗者一律挑杀当场,待得见营中残敌已不多了,这才让手下羌人们齐齐呼喝了起来,原本就已没了丝毫战心可言的两州残卒自是再不敢乱奔乱逃,大多跪倒在了地上,直到此时,陈子明这才留下两百人马配合着早先部署在战场外侧的那些光吹号不冲锋的疑兵们打扫战场,他自己则率七百余众沿着溃军奔逃的方向高速追杀了去。 “跟我来,杀贼!”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正在诺州军营中剿杀残敌,却说埋伏在两州叛匪军营后方三里处的古莫亢南一听到暗夜中马蹄声骤响,便已知必是两州溃军到了,当即便兴奋了起来,咆哮了一嗓子,率部便从左侧冲了起来,有若利刃般将溃军拦腰撕成了两截,也没管前头的溃军如何狼狈鼠窜,拼力地斩杀着后半截的溃军,这一杀之下,当真杀得溃军死伤惨重不已,只不过古莫亢南兵少,拢共也就一千骑而已,尽管攻势犀利无比,可到底还是无法全歼后半截的溃军,阵斩两百余,生擒了近千,其余诸敌皆逃出了生天,拼力地向西北方狂逃不止。 “呜,呜呜,呜呜呜……” 逃就能逃得掉么?显然没那么容易,就在前半截溃军刚逃出不到两里,正自庆幸躲过了截杀之际,就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大作间,又是一支千人队从右侧冲了出来,再次将溃军拦腰切成了两截,同样是不理会前半截溃军,只管狂杀后半截的溃军,这么一通大杀下来,又是数百溃军横死当场,更有千余溃军被吓破了胆,跪地请降了,至此,还在拼命逃窜的两州乱军已是不足四千之数,大多丢盔卸甲,基本无甚战斗力可言了的。 “冲,给老子冲过去,杀啊!” 两州残余溃军再次奔逃出了三里之距,天终于是微亮了,但这并未给溃军们以丝毫的安慰,恰恰相反,随着目力的及远,众溃军们这次发现前路赫然已被一彪军彻底堵死了,到了此时,不拼命显然就要没命了的,一见及此,诺州原刺史把利步利登时便急红了眼,嘶吼着便下达了突击令,而阎州原刺史别丛卧施更是干脆,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地便发动了狂野的冲锋,试图拼死冲乱拦截部队的阵型。 “弓箭准备,射!” 这一支拦截部队足有三千余人,统军大将正是麻里明,这一见溃军乱纷纷地冲了来,他自是不敢大意了去,也不等溃军冲到眼前,便已是一挥手,高声下了将令。 “嗖,嗖,嗖……” 骑射本就是游牧民族的看家本领,这会儿齐齐开弓放箭之下,威势自是惊人至极,只见一通乱箭过去,当场便射得溃军人仰马翻不已,士气被夺之下,溃军们哪敢再往前冲,乱纷纷地全都拨转马头,往回逃了开去,而麻里明却并未乘胜追击,而是依旧沉稳至极地勒兵不动。 “该死,是鹿角部落的人,这帮混账东西竟敢偷袭老子,回头老子定要灭了麻里耶古那个老混蛋!” 别丛卧施先前冲得最凶,挨的箭自然也就不少,尽管依仗着个人的勇武,将大部分箭矢都格挡了开去,可还是中了两箭,尽管都不是致命伤,却令其疼得呲牙咧嘴不已,愤愤然地便骂了一嗓子。 “嗯……,这帮家伙来得蹊跷,其中必有古怪,来人,去问问看,鹿角部落到底想干啥。” 硬冲不成之下,把利步利倒是冷静了下来,只是他怎么也不明白同为白马羌人的鹿角部落为何要偷袭己方,更想不通鹿角部落何来的如此多之兵力,还居然能玩出了如此狠辣的连环劫杀之夜袭——尽管把利步利是归附部落,而鹿角部落是内附部落,可毕竟都是白马羌人,往年间自是没少来往,说起来,把利步利与麻里耶古还有些沾亲带故的,在他的印象中,鹿角部落的战斗力也就一般般而已,兵力也远谈不上雄厚,平常时,把利步利压根儿就不怎么瞧得起鹿角部落的,可而今么,居然被往日里瞧不起的部落杀得如此之惨痛,把利步利心疼之余,也自分外的不解,这便招手叫过一名亲随,命令其前去询问个分明。 “鹿角部落的人听着,贵我两部向来友善,尔等为何要行此偷袭之勾当,究竟是何道理?” 把利步利既是有令,跟在其身侧的那名亲卫将领自是不敢怠慢了去,恭谨地应了诺之后,便即纵马而出,冲着立于大旗下的麻里明便是一通子喝问。 “尔等叛唐投敌,已是死罪难逃,今又欲犯我茂州,更是罪上加罪,再不早降,定杀无赦!” 麻里明并不急着发动攻击,他只消拦住两州溃军的去路便可,待得陈子明率部从后杀来,便可将此部溃军一举歼灭,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麻里明自是乐得跟对方打打嘴皮官司,多拖些时间也是好的。 “贤侄何出此言,一笔可写不出两个羌字,你我可都是白马羌人,为汉人卖命不值啊,贤侄英武无敌,老朽甘拜下风,若能容得老朽借道而归,此处所有战马兵器尽皆双手奉上,待得老朽回到州中,再加送牛千头,羊万只,如此可成?” 在阵中听得麻里明这般说法,把利步利可就沉不住气了,赶忙策马而出,朝着麻里明很是客气地拱了拱手,低声下气地告着饶。 “当真?” 麻里明是打定了主意要拖时间的,自是乐得跟把利步利胡扯上一番。 “贤侄放心,老朽一向说话算话,百十部落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消贤侄肯通融,老朽自不敢食言。” 这一见麻里明意动,把利步利更是来了几分精神,指天画地地便赌咒了起来。 “容某想想。” 麻里明压根儿就不相信把利步利之所言,不过么,为了将时间拖得久一些,他却是故意做出了一副犹豫不决状,眉头微皱地便沉思了起来。 “贤侄真要逼老朽拼命么,若是两败俱伤,怕是贤侄也难讨得了好罢?” 把利步利左等右等都没等到麻里明的答复,反倒是将后头的追兵给等来了,待得见己方后路烟尘滚滚大起,把利步利可是真急了眼,气急败坏地便吼了一嗓子。 “哈哈哈……,老匹夫,尔有甚拼命的本钱且就拿出来好了,某等着呢!” 麻里明看似皱眉苦思,可实际上么,心神却始终不曾松懈过,这一见东南方烟尘大起,又怎会不知定是陈子明率部赶到了,心中大定之下,又哪会在乎把利步利的威胁之言,哈哈大笑着便讥讽了其一番。 “你,你……” 麻里明这等言语一出,把利步利当即便被气得个眼冒金星不已,有心上前拼命,却又没那个勇气,无他,尽管两州残军还有着四千余众,看似兵力要比当面的麻里明多上一些,奈何却是新败之军,本就没啥战心可言,再者,仓皇逃命之际,大半的士兵丢盔卸甲之余,早已没了兵器随身,面对着麻里明排出的严密阵型,根本冲之不动,这当口上,把利步利除了生闷气之外,也真是没啥法子好想了的。 “茂州刺史陈曦在此,尔等乱贼还不早降更待何时?” 隆隆的马蹄声中,陈子明终于率部赶到了战场,不过么,倒是没急着发动掩杀,而是在两州溃军后阵不到百步的距离上停了下来,随即便见陈子明单人独骑行出了队列,将手中的长马槊往前一指,声如雷震般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嗡……” 前后皆被堵死,两州乱军本就慌得不行,再一听陈子明如此断喝,登时便是一阵大乱,无他,陈子明前些年在平吐谷浑一战中的赫赫威名就不说了,那都是尽人皆知之事,可毕竟是传说的成分居多,信与不信大体各半,可当初陈子明为了震慑鹿角与赤鬃两部而耍出的绝世神箭却是部落民们亲眼所见,早传遍了绝大多数羌人部族,此际听得是陈子明亲自率兵前来,溃军上下自不免为之心惊胆战不已的。 “陈使君,您这是何意?某等听闻吐蕃来犯,故而率部来援,您不欢迎也就罢了,为何要暗袭我军,如此行事未免太过了罢?” 把利步利曾在松州都督府议事时见过陈子明几次,这一见果然是陈子明亲自到了,自是不敢起甚抵抗之心思,不过么,却是厚颜无耻地耍赖了起来。 “逆贼,死到临头还敢妄言,尔降吐蕃之言辞早已传遍川中,此际还敢在本官面前卖乖,当真好胆,再不降,就休怪本官无情了!” 此时此刻,胜券已然在握,陈子明倒是不愿再多牺牲的,无他,后头还有吐蕃那等强敌要应付,在此处若是战损过大,指不定鹿角与赤鬃两部便会打起退堂鼓了,正因为此,以势压两州残军投降无疑是最为可取之策略。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陈子明断喝声刚落,前后两阵的部落兵们便齐齐用羌语嘶吼了起来,声浪滔天之下,两州溃军已是再也支撑不住了,不少军卒全都跳下了马背,高举双手地降了,一见及此,把利步利与别丛卧施也没了心气,彼此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下马降了,至此,两州联军近万兵马被彻底全歼,除了少部分腿脚快的逃出生天外,余不是战死便是归降……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初战吐蕃军(一) 一场战事打将下来,拢共也不过就只花了一个半时辰而已,便已是顺遂无比地全歼了两州叛匪,毫无半点悬念可言,这也不奇怪,错非能事先识破陈子明的夜袭安排,否则的话,就算再来一次,两州乱军依旧还是个全灭之下场——真正发动夜袭的其实就只有陈子明所率的那一支千人骑军,至于几处号角声、马蹄声连天震响的地儿全是疑兵,几十号人全都端着号角猛吹,再赶上些空乘的战马,大规模夜袭的动静也就制造了出来,遭到痛击的阎州军哪有心思去辨别前后两个方向的来敌是否为真,慌乱间自然是只顾着逃命要紧,这一逃之下,原本有可能据营死守的诺州军也就跟着倒了大霉,大败之势一成,再遭遇陈子明那等连番截杀的割肉战法,根本就不可能有丝毫的侥幸之理。 以六千破近万,仅以伤亡百余人的代价,取得了全歼的战果,这等胜利不可谓不辉煌,鹿角与赤鬃两部的战士无不欢欣雀跃,然则陈子明本人却是并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不过只是歼灭一帮草寇而已,当真没啥了不得的,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呢——天晓得这帮羌族战士遇到了凶悍狠戾的吐蕃军之后,究竟会有何等之表现来着。 表现如何?这个问题,陈子明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夜袭一战过后,心中牵挂着松州之战事,陈子明自是不会在草原上多停留,就只留下近千兵马负责押解战俘,他自己则率主力五千骑兵以一人双马甚至是三马的方式一路向松州方向进发,一日狂奔两百里,终于在日落前进抵镇江关,再往前,便是松州地界了,而就在陈子明从关后进入关中的同时,一支千余人的吐蕃骑军突然出现在关前不远处,只是见到关上有所准备,并未发动攻击,反倒是退后数里,在一座道旁的小山上扎下了营垒,很显然,这就是一支先头小部队罢了,后续一准还有兵马会开到,毫无疑问,吐蕃大军此番明摆着是要全力拿下松州了的,若非如此,也不会作出分兵扫荡四野之举措。 松州是断然不能有失的,一旦松州被攻陷,茂州根本无险可守,哪怕前世记忆中松州并不曾沦陷,可战争的事儿,谁又敢肯定了去,毕竟这个时空多了他陈子明这么个变数,天晓得历史会滑落到甚轨道上,要知道前世那会儿茂州只是个贫瘠之地,而经陈子明三年多的发展,茂州之经济已然将将追上了益州这个天下四都之一,更有着大量精盐这个高原最缺的战略物资,若是吐蕃真无心攻掠茂州的话,又怎会让阎、诺二州的叛贼挥师茂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吐蕃军必然是有着攻下茂州之心思的,正因为此,无论是为了茂州的安全,还是支援松州,陈子明都必须率部出击,当然了,今日的天色已晚,军心已疲,几无战力可言,陈子明也自不可能在此时下令出关迎敌,也就只能是下令全军就在关城里安心休整。 “呜,呜呜,呜呜呜……” 贞观十二年七月初四,辰时三刻,天色已然大亮,陈子明一声令下,领着五千羌族骑兵便出了关城,不徐不速地便往吐蕃人驻扎的山寨逼了过去,这等动静立马便被吐蕃人的哨兵瞧了个正着,旋即,一阵凄厉的号角声骤然大响中,吐蕃军寨中一阵骚乱大起,很快,便有一员身材魁梧的大将领兵冲出了寨门,沿路列开了迎战之阵型,丝毫无惧陈子明所部的人多势众。 “全军止步,列阵!” 这一见吐蕃军布阵奇快,装备也相当之精良,所布置出来的骑阵严谨得很,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也自不敢就这么发动冲锋,一扬手,已是高声喝令了一嗓子,旋即,军伍中号角声连天震响,麻里明与古莫亢南二人号令连连,总算是勉强排出了两个骑兵方阵,只是无论是列阵的速度还是阵型的严整,都比吐蕃军要差了老大的一截,很显然,就士卒的战术素养来说,陈子明手下这帮控弦战士顶多只能算是勉强具有草寇般的水准。 “麻里明听令:尔部即刻全军下马,列五出梅花阵,古莫亢南所部全体都有了,抄弓戒备!” 尽管还不曾交手,可只一看吐蕃骑军的阵型,陈子明便知若是两军对冲的话,哪怕己方人马众多,也断难逃被击溃之下场,无他,战术素养相差太大了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这仗显然不能硬打,一念及此,陈子明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这便紧着下达了调整令。 “诺!” 陈子明在两部落战士中威望极高,他既已下了令,自是无人敢有违逆,但听麻里明与古莫亢南齐齐应诺之下,两部骑军就此开始了战术调整——麻里明所部纷纷下马,以五人为一组,将各自所骑乘的战马聚合在了一起,将马缰绳全都捆在了一根木桩上,再将木桩钉进了土中,不多会,一道战马所形成的壁垒便已建成了,鹿角部落的战士们就躲在了三层战马墙之后,出弓搭弦,结成战阵守住了阵脚,于此同时,古莫亢南所部的两千骑兵则上前掩护,一排排的控弦战士齐齐张弓搭箭,严密地防备着吐蕃骑军的冲击。 五出梅花阵乃是纯防御阵型,说起来并不复杂,早在出征之前,陈子明便已将诀窍传给了麻里明与古莫亢南,也曾让这两部落的控弦战士演练过几次,可纵使如此,到了这等临战之际,一众部落战士们还是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布阵的时间花了不老少,阵型也自不免有些错乱,只是因着赤鬃部落的严密戒备,吐蕃骑军倒也不曾趁机发动突袭,就这么静静地任由陈子明所部折腾个够。 这一仗不好打了! 陈子明先前虽是下令调整阵型,可心神却始终不曾放松过,一直在打量着对面的吐蕃军阵,很可惜,他没能等到吐蕃军的趁乱攻击——别看羌族战士的战术素养不太行,可骑射能力却是极强,倘若吐蕃军敢发动冲锋的话,不用多,只消待命的赤鬃部落一通乱箭过去,兵力本就不多的吐蕃军少说也得躺下三成,若如此,这仗也就好打多了,可惜吐蕃军没上当,始终按兵不动,甚至连阵型都不曾稍乱过,这等严谨之作风一出,陈子明自不会不清楚对面那支骑军绝对算得上强军,纵使比之唐军骑军怕也不会差到哪去,毫无疑问,要想击败这支吐蕃军显然有些难度了的。 “古莫亢南!” 仗不好打也得打,但见陈子明眉头一扬,已是高声点了将。 “末将在!” 古莫亢南就策马立于陈子明身后,这一听得陈子明有唤,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策马上前一步,躬身应了诺。 “本将令你率三百骑出阵,先向左侧拉开,后以离敌军骑阵六十步之距前急行穿过,以弓箭抛射袭扰,若敌出击,不可恋战,即刻撤出战场,某自会率部掩护,敌若不动,尔只管再从右侧回转袭敌,记住,断不可擅自冲闯敌阵,去罢。” 陈子明看了跃跃欲试的古莫亢南一眼,声线低沉地便下了将令。 “诺!” 一听陈子明这般吩咐,古莫亢南自不敢稍有轻忽,紧赶着躬身应了诺,回首疾呼了一嗓子,当即便有三支百人队轰然应命,跟着古莫亢南便调转马头,向战场左侧冲了去,在战场外打了个盘旋之后,高速便斜向里向吐蕃骑阵所在处狂冲而去,所有的羌人战士全都弯弓搭箭,一边策马狂奔,一边紧张地观察着吐蕃骑军的动向。 “立盾阵!” 古莫亢南这么一动,策马立在军阵正中的那名吐蕃大将立马便判断出了羌人如此出击的用心何在,自不敢大意了去,但见其一扬手,已是扯着嗓子高呼了起来。 “唰、唰、唰……” 随着那名身材魁梧的吐蕃大将一声令下,立马便见两支百人队齐刷刷地翻身下了马背,各自抄起悬挂在马鞍边的方形大盾,有序地冲到了阵前,迅速无比地便摆出了面盾墙,遮挡住了吐蕃军的正面,很显然,这支吐蕃军对骑射袭扰的战术并不陌生。 “抛射敌后队,放箭!” 吐蕃骑军的战术动作极其麻利,古莫亢南所部方才刚冲进战场,盾阵赫然已巅立了起来,一见及此,古莫亢南自不免便有些傻了眼,不过么,总算是记住了陈子明先前的交代,并未去攻击盾墙,而是下令全军抛射吐蕃军的后阵。 “嗖,嗖,嗖……” 羌族战士旁的本事或许不咋地,可论及箭术么,却都相当之了得,随着古莫亢南一声令下,三百名赤鬃部落战士齐齐松开了弓弦,一阵弦响声大作中,密集如蝗般的箭雨便呼啸着划破长空,躲过了盾墙的拦截,落入了吐蕃军阵的后队之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初战吐蕃军(二) “铛、铛……” 羌族战士的箭术确实了得,密集的箭雨几乎同一时间落下,然则效果么,却几近于无,没旁的,只因吐蕃军阵后队也早已举盾在手,挡在了头顶上,这一通箭雨下来,除了几名运气不佳的吐蕃骑兵中了流矢之外,并未能打乱吐蕃军的阵型。 “吹号,命令出击部队向右侧疾驰,从侧面以弓弩攻击敌骑阵!” 尽管离着吐蕃军阵足有两百步的距离,又有着盾阵的阻挡,并无法看清吐蕃军后阵的情形,可只一看吐蕃军阵在乱箭的抛射下纹丝不动,陈子明立马便猜到了吐蕃军的布阵情形,当机立断地便下达了将令。 “呜,呜呜,呜呜呜……” 陈子明一声令下,自有跟在其身侧的一名号手紧赶着吹响了号角,将命令下达给了正策马准备转向再冲的古莫亢南。 “全体都有了,左转,跟我来,弓箭准备!” 听得将令,古莫亢南自不敢稍有轻忽,赶忙一拧马首,高呼着便率部切向了吐蕃军阵的侧翼,毫不客气地便又是一通箭雨之洗劫,这一回,吐蕃人可就倒了大霉了,无他,盾阵能防前,也能防上方,独独无法掩护到侧翼,哪怕侧翼的吐蕃骑兵拼死格挡,可又哪能挡得住如此密集之箭雨的洗劫,瞬息间便有数十骑惨嚎着跌倒在地,原本严丝合缝的吐蕃骑阵顿时便是一阵大乱。 “丢下盾牌,全军出击,杀啊!” 眼瞅着乌龟阵难以阻挡羌人骑军这等侧翼攻势,领队的吐蕃千户长顿时便慌了神,却又不敢就这么撤军了事,无他,陈子明所率的那一千七百余骑军还在对面虎视眈眈不已,真要是就这么撤了,十有八九便会是一场大溃败,一旦被兵力明显远胜的羌人骑军从后掩杀个不休,断难逃过全军覆灭之下场,一见及此,那名千户长气怒交加之下,索性狠下一条心,打算靠着己方战术素养之优势一举冲垮正面之敌了。 “骑军都有了,全体向左右分散,让开正面,麻里明,给本官放箭招呼贼子!” 一见吐蕃骑军终于冲了起来,陈子明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一丝狞笑,没旁的,这正是陈子明想要的结果,后世蒙古骑军就是靠这么一招游动骑射横扫天下的,如今的羌人部队虽远不及后世蒙古骑军那般精锐,可就单兵骑射之能来说,却并不见得差上多少。 “全军都有了,给我射!” 陈子明将令一下,原本列阵在前的骑军立马左右一分,将麻里明所部的五出梅花阵闪了出来,而此时,发力狂奔的吐蕃骑军已然杀到了离羌人战阵不足六十步的距离上,随着麻里明一声断喝,三千羌人弓箭手立马闻令而动。 “嗖、嗖、嗖……” 三千支羽箭有若倾盆大雨般向狂冲而来的吐蕃骑军当头罩了过去,瞬息间便射得吐蕃骑军人仰马翻不已,然则并未止住吐蕃骑军的悍勇之冲锋,不等麻里明所部再次张弓搭箭,吐蕃骑军已然杀到了近前。 冲?冲不动!饶是吐蕃骑军勇悍无比,不惧生死地拼死狂冲着,可一到了五出梅花阵处,却有若老虎吃天般无从下嘴,前排的骑军倒是凶狠无比地撞上了马匹组成的垒墙,也拼死用马槊、马刀拼力地捅着、砍着,可就算他们能砍死战马,也无法从累累的马尸上冲入羌人层层叠叠的阵型之中,反倒又被羌人的箭雨好一通子的洗劫,连番死伤之下,这支吐蕃骑军已然折损过半。 “骑军都有了,出击!” 逃?那是断然逃不了的,就在吐蕃骑军在马墙前撞得个头破血流之际,陈子明已是当机立断地下了将令,原本两分的骑军立马发力冲了起来,从两翼向早已乱成了一团的吐蕃骑军掩杀了过去,与此同时,古莫亢南所部也兜转了回来,从后方向吐蕃骑军发起了致命的一击! “哇呀呀……” 吐蕃骑军不愧是强军,尽管已被四面合围,可却无一人下马投降,全都拼死地厮杀着,尤其是那名身材魁梧至极的千户长,依仗着胯下精良的大黑马,挥舞着长马槊,一边狂吼着,一边奋力地挥舞着长马槊,所过之处,羌人骑兵纷纷跌落马下,一通狂杀下来,竟然让其聚集其了七八十人,将将就要杀出重围了。 “哪里走,留下命来!” 陈子明本人并未参与四面合围的绞杀,而是领着两百余骑就在战场外围游曳着,以防止有吐蕃骑兵逃出重围,这一见那名吐蕃千户长勇杀四方,当即便怒了,大吼一声,策马便向其所在的方位冲了过去。 “啊吼……” 那名吐蕃千户长虽不清楚陈子明的身份,可见其一身金灿灿的鱼鳞甲,自不会不清楚陈子明便是这支羌人部队的头儿,这一见陈子明悍然杀到,吐蕃千户长的双眼立马充血变得通红,大吼了一声,不单不逃,反倒是一个打马加速,挺着长马槊便向陈子明杀了过去。 “找死!” 眼瞅着那名吐蕃千户长马速奇快无比,显见胯下战马绝对是千里驹无疑,陈子明的心当即便动了,没旁的,饶是陈子明征战四方,缴获了不少良驹,可却无一匹能让陈子明长久乘骑的,原因很简单,陈子明所用的武器实在是太重了些,精钢打造的长马槊足足有一百四十余斤,再加上他自身的重量以及战甲的分量,所谓的良驹往往没过多少时日便瘦弱得不成样子了,正因为此,这一见到那名吐蕃千户长胯下战马如此神骏,陈子明可就见猎心喜了,一待其马到,陈子明便已是一声大吼,用尽全力地刺出了快到了极点的一枪。 “咣当!” 冲杀而来的吐蕃千户长也是员骁勇战将,这一见陈子明挺枪刺来,丝毫不让,奋力一个格挡,试图将陈子明的枪架到外门,而后再行顺势给陈子明来上一记透心凉的攒刺,这等想法无疑很美,可惜他显然是严重低估了陈子明的惊天神力,一枪格出,倒是眼明手快地格在了陈子明的枪柄上,可就是这么一格之下,吐蕃千户长只觉一股沛不可挡的大力袭来,双手虎口顿时便是一热,再也握不住枪柄了,只听一声脆响过后,其手中的长马槊硬是被振得飞上了半空,而陈子明的枪势不过只是微微一歪,依旧快捷无比地刺了过去。 “啊,呀……” 没等那名吐蕃千户长回过神来,陈子明的枪尖已是刺到了其左胸上,毫无阻碍地便破甲直入,当即便疼得那名吐蕃千户长放声狂吼不已,可惜他再怎么吼,也逃不过被陈子明挑上半空之下场。 杀,再杀! 双方语言不通之下,根本无所谓招降不招降的,那名吐蕃千户长虽亡,可其手中的残兵却依旧拼死向前冲杀着,试图将陈子明斩杀当场,而这,不过只是奢望罢了,但见陈子明手中的长马槊左右横扫,当真挨着便死,擦着便重伤,所有胆敢冲上前来的吐蕃骑兵无一不化为遍地的死尸,只一个冲锋下来,原本跟随在那名吐蕃千户长后头的七八十名悍卒便已被陈子明一人击杀了大半,而余者也没能逃出生天,被跟在陈子明身后的羌族骑兵一通子乱杀下来,全都惨死在了当场。 “嚟……” 剿灭了那拨试图突围的吐蕃骑军之后,陈子明并未再往战团里杀了去,而是纵马追上了已然无主的那匹大黑马,一个长身,已是扣住了马缰绳,用力一拉,顿时便将那匹神骏无比的战马拉得前蹄扬了起来。 “淅……” 大黑马显然是不肯轻易就范,就在陈子明飞身纵越到了其背上之际,就见大黑马一声怪叫,后蹄连扬,试图将陈子明颠将下去。 嘿,好家伙,还挺有个性的么,老实点罢! 陈子明的屁股尚未沾上马鞍,这冷不丁被大黑马一颠,还真就差点被甩了出来,好在眼疾手快,一把便拽住了其脖颈上的长鬃毛,略一稳住身形,便已重重往下一坐,而后一手拉紧了马缰绳,另一手便用力按在了马鞍上,巨大的力道一出,大黑马再也吃不住劲了,发出了一声求饶的哀嚎。 “哈哈哈……” 一听大黑马这么一哀鸣,陈子明立马便松了力道,而大黑马也没在挣扎,反倒是转过长长的脖子,伸出舌头,舔了舔陈子明拉着缰绳的手,那等讨好的架势一出,顿时便逗得陈子明哈哈大笑不已。 随着那名吐蕃千户长的战死,惨烈的战斗很快便到了尾声,尽管残存的吐蕃骑兵死战不降,奈何双方的兵力悬殊实在是太大了些,又是被羌人骑军四下合围而杀,纵使再如何拼命,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根本不可能有丝毫的侥幸,就在陈子明收服了大黑马之后没多久,最后一名吐蕃骑兵也在数名羌人骑军的围攻下,惨嚎着跌落了马背,出战的近千吐蕃骑兵除了几名留在后方的游动哨逃走了之外,余者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来去如风(一) 一战全歼了吐蕃先锋骑军,又缴获了一匹神骏已极的大黑马,陈子明自是有理由兴奋上一回的,只是待得战损报了上来之后,陈子明便有些个笑不出来了,没旁的,这一战下来,固然全歼了吐蕃军这支千人队,可羌人战士也折损了两百三十余人马,这等战损实在是有些大了去了,要知道此番陈子明可是诸多手段齐出,又是以多打少,还是四面围歼,可谓是将羌族部队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就这样都还损失了如此多兵马,倘若双方正面硬碰硬的话,别说全歼吐蕃先锋军了,闹不好手下这五千号人马反倒会被吐蕃先锋军给杀得个落花流水。 仗打成这般德性,陈子明自不免担心会伤了士气,不过么,他显然是多虑了,无他,羌人素来勇悍,往年间为了争夺草场水源,哪一回不是大打出手,死伤都是家常便饭了的,此番虽是折了些兵马,可能一举全歼吐蕃先锋骑军,两部落羌人战士都乐呵得很,一边打扫着战场,一边嘻嘻哈哈地更换上了吐蕃军的藏刀、良马,闹腾得欢快无比。 军心可用便是好事一桩,打扫完战场之后,陈子明也不曾再在镇江关多逗留,除了留下些伤号以及一支百人队驻防关城之外,率主力一路北上,不过么,却并未再急赶,而是一路谨慎无比地缓行着,游哨更是远派出了十里开外,没旁的,概因接下来要面对着的可是十万余吐蕃大军,稍有点闪失,他手下这五千不到的兵马怕是不够吐蕃人一口吃的。 松州地形相当复杂,东西差异极大,西面是群山峡谷交错,东面则多草场丘陵,岷江绕松州城而过,属易守难攻之坚城,为川西北之要隘,素有“屏蔽天府,锁阴陲”之美誉,一旦有失,川中必不稳,或许正是看重了此点,原本只是想以战逼大唐和亲的松赞干布一围住了松州,便摆出了强取之架势,接连发动了三天的狂攻,试图一鼓作气拿下松州城,勇气无疑极为可嘉,可惜现实却极为骨感,三天的狂攻下来,除了折损三千余精锐之外,压根儿就不曾动摇过唐军的城防,此无他,吐蕃军擅野战,可对这等坚城攻防战却明显缺乏手段,尽管悍不惧死地狂攻不止,却始终难以奈何得了据城而守的唐军将士,当然了,效果也不是没有,三天的狂野冲城下来,城头布防的唐军将士同样损失不小,于军心士气来说,也面临着严峻的考验,概因谁也不知道朝廷的援军何时能到。 援军会到么?肯定会,问题是何时能到?这么个问题怕是谁都说不清楚,无他,松州都督府境内的兵力如今都在这松州城中了,朝廷纵使要想派兵前来,京师那头的兵马显然是指望不上了的,没两月的时间,根本赶不到地头,至于益州等处么,兵马虽有一些,可尽皆是守备军,战斗力本身就不甚强,还分散各地,要想聚集成军,同样不是件轻松之事,毫无疑问,从目下的情形来看,至少在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怕是难等到援军了的,而光靠城中这么些兵马能否坚守到援军抵达,却是谁都不敢作出保证的。 “快,再去搬些檑木上城,动作快点!” 旁人或许还惦记着援军的事儿,可柳五却是没心思去管啥援军不援军的了,好不容易才刚又打退了吐蕃人一拨强攻,柳五关心的只是能否及时补充些守城最要紧的檑木滚石。 “将军,檑木用完了,滚石也已所剩无多。” 柳五的将令一下,自有一名队正紧赶着轰然应诺,领着一众手下沿着城门楼处的梯道便跑下了瓮城,只是去得快,回来得更快,带给柳五的自然不会是啥好消息了的。 “去,征民房,给我拆!” 一听檑木滚石没了,柳五顿时便是一阵火大,咆哮着便嘶吼了一嗓子,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怨怒之气,无他,自打归并到韩威麾下之后,柳五就始终没得顺畅过,先是在甘松岭战败之际,被韩威推出来断后,所部三千精锐战损了近四成,总算是勉强掩护住了己方大部队的撤回,可一回到了松州城中,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就又奉命上城坚守,三天的苦战下来,疲惫伤亡啥都也就不说了,那都是身为军人必须承受之重,真正令柳五火冒三丈的是韩威那无能之辈妄自尊大,不听良言,擅自以寡战众,遭致惨败本属必然之事,偏偏这厮自己却以为出战必胜,作为根基所在的松州城竟然不曾做好守城之准备,不说守城弩等大型守城器具年久失修,就连檑木滚石这等守城的基本材料都不曾备足,开战才刚三天而已,柳五所部就已面临着无物资可用之窘境了的。 “诺!” 这一见柳五声色不对,那名前来回禀的队正自是不敢多有啰唣,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跑下了城头,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嗯……” 尽管对韩威的无能恼火得不行,奈何此际乃是战时,就算有着再多的不满,为稳定军心士气之故,柳五也只能是无奈地闷吭了一声了事。 “切弄坚赞,带你的人上,拿下城头!” 尽管从一早攻到了午时,都已是连着败了三回了,哪怕三日的血战下来,倒在城下的尸骨已然多达千余,可策马屹立在黑色大旗下的禄东赞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也不等溃败的羊同部族兵回到己方阵营,便已是一挥手,昂然下达了又一道将令,浑然便是一派不拿下城头誓不收兵之架势,无他,经过数日的四面狂攻,汇合了方方面面的信息之后,吐蕃军已然认定了东城正是守军最薄弱之所在,故而才会让禄东赞这位吐蕃副相亲自出马,要的便是一鼓作气冲进松州城去,为达成这等战略目的,吐蕃军今日可是发动了自攻城战以来最为狂猛的攻势,不止是东城,其余各处的攻势也同样猛烈无比,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然,只要能拿下松州,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是!各部都有了,骑军掩护,步军跟我来,准备取城!” 切弄坚赞,吐蕃万夫长,向以擅打硬仗而著称,在吐蕃侵吞雪域高原时,曾有过一日破三城之盛举,素为松赞干布所器重,这数日来,其所部一直就不曾参与过攻城血战,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而今,千等万等,终于等到了出击时刻的到来,切弄坚赞当即便兴奋得双眼光芒大放,高声应诺之余,放声便狂吼了一嗓子,率部开始了冲城之战。 “将军,吐蕃狗贼又动了!” 城门楼边,柳五方才刚坐将下来,大气都没喘上几口,就听瞭望哨突地嘶吼了一嗓子,当即便是一个激灵,赶忙蹿将起来,几步便冲到了城碟处,只向外一看,眉头不由地便皱紧了起来,无他,只因柳五已然看出了这拨正在向城墙方向杀来的吐蕃军不同凡响,精气神明显高出了前几日发动强攻的那些吐蕃仆从军,毫无疑问,这是吐蕃军主力动了,显然是打算毕其功于一役了的! “快去通禀韩都督,就说我东城即将遭敌精锐主力狂袭,提请韩都督发兵来援!” 柳五乃是侦骑营出身,眼光自然是老辣无比,哪怕这拨吐蕃军只是方才刚行动,甚至都尚不曾接近到己方弓弩的射程范围之内,可柳五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赶忙一招手,将一名传令兵叫到了近前,压低了声音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这一见柳五声色不对,那名传令兵自是不敢稍有轻忽,赶忙躬身应了诺,急匆匆地便跑下了城墙,自行策马往都督府狂赶了去…… 切弄坚赞显然很有攻城心得,并不急于将己方部队全都投入进攻,而是先行派出了三支千人骑兵大队,在东城下往来驰骋,将一拨又一拨的羽箭射上城门楼,以此来掩护己方步军的快速接近,而一待吐蕃步军先头部队扛着云梯靠近了护城河边早就搭好的过河踏板前之际,立马便有两个千人方阵的弓弩手列在了先头部队之后,与骑军相互配合,以密集的箭雨射得城头的守军官兵就连冒一下头都难。 “弟兄们,将贼子压下去,杀贼,杀贼,杀贼!”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当得吐蕃步军的先头部队将云梯翻靠上了城头之际,柳五便知此战难打了,顾不得城下箭雨依旧如梭,大吼了一声,一跃而起,将一名借助着云梯翻靠之势跳上了城来的吐蕃勇士一刀斩下了城去。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一见柳五这般勇悍,众守军将士们顿时便全都为之精神大振,纷纷跃起,不顾城下敌军的乱箭覆盖,拼命地与趁乱翻上了城头的吐蕃勇士展开了一场残酷无比的血腥厮杀,战事一经打开,便已是白热化之惨烈……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来去如风(二) “报,禀将军,韩都督说了,援军没有,让将军务必守住城头!” 吐蕃精锐步军一出动,城防的压力一下子便大了数倍,饶是柳五拼劲了全力地厮杀个不休,又将最后一支预备队也调上了城头,可还是屡屡遇险,正自焦躁无已间,却见派去求援的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又冲上了城头,带给柳五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噩耗。 “狗东西!” 此处的城防都已是吃紧无比的,偏偏韩威还愣是不肯派出援军,当真令柳五心中怒火狂烧不止,可也没得奈何,也就只能是怒骂了一嗓子了事。 “第二队,东北角,上!” 城头守军虽是吃紧不已,可毕竟有着地利的优势在,全军上下浴血奋战下来,尽管伤亡不小,可吐蕃军同样也没能讨得了好,正面冲城的第一支吐蕃千人队也已是伤亡过半,纵使如此,策马立于弓弩手方阵后头的切弄坚赞就连眉头都不曾皱上一下,但见其一挥手,已是满脸坚毅之色地再次下达了将令,旋即便听号角声大作中,又一支吐蕃千人队疯狂地从东北角冲过了护城河。 “亲卫队,跟我来!” 吐蕃步军这么一冲,柳五当场便急了,只是急归急,手头却已然无兵可调,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嘶吼了一嗓子,率着已剩下不多的亲卫拼命向东北角赶了去。 “呜,呜呜,呜呜呜……” 柳五方才刚冲出没几步,却又猛然站住了脚,满脸诧异之色地望向了吐蕃军阵的侧后方,无他,那地儿突然号角连天狂响不说,还烟尘滚滚而起,显见是有支为数不少的骑军正在高速向吐蕃军后阵冲杀过去,只是隔得远了些,却是难以看得清那支骑军的旗号以及规模。 “钦陵赞卓,带你的人上,挡住敌军,其余各部,撤!” 一听阵后动静不对,正在观敌瞭阵的禄东赞不由地便有些慌了神,无他,以禄东赞之谨慎,纵使在狂攻松州之时,也不曾放弃对己方后路的哨探,在其阵后数里内,可是没少放出游骑的,部署不可谓不周密,却怎么也没想到己方身后居然还会有大军袭来,扭头只一看,脸色瞬间便难看到了极点,心知不妙之下,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下了令,派出其素来堪称勇悍无敌的次子钦陵赞卓(在大唐记为论钦陵)率部前去拦阻汹汹而来的敌大军。 “全军都有了,向后转,跟我来,拦住贼军,杀啊!” 钦陵赞卓年方十六,正是血气方刚之年岁,哪怕瞅见了后阵狂奔而来的骑军声势浩大,却并无一丝的惧色,大吼了一声,率所部一千骑兵纷乱地掉头向后,也顾不得整顿队形,便已是纷乱地冲了起来。 能在此际杀将出来的,自然是陈子明所部无疑,实际上,早在昨夜,陈子明便已率部赶到了松州城外,本想着去偷袭一下吐蕃军大营的,只是哨探了一番之后,见吐蕃军大营防范颇为森严,也就放弃了这等打算,就在东城门三里外的一处密林间藏了起来,算起来,离着禄东赞所在处,其实不过只有里许左右罢了,实在是近得很,可也正因为如此之近,所有的吐蕃游哨都不曾花力气对那片密林加以哨探,就算有经过,也都是匆匆来去而已,自然不可能发现得了藏在林子深处的陈子明所部,这才会导致了吐蕃大军眼下的被动之局面。 “突击,杀进去!” 钦陵赞卓所部方才刚启动,陈子明便已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一小股骑军的来意,不过么,却并不在意,无他,没能放开马速的骑兵啥都不是,就吐蕃军这等匆忙掉头策骑的速度,根本不可能在羌人骑军杀到前完成机动部署,就算再精锐的骑军,于这等时分,也不过都只是些肉靶子罢了,压根儿不足为虑,正因为此,陈子明自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一声大吼之下,率部便发动了最后的冲锋。 “杀……” 陈子明一身的金盔金甲,在一大帮有若乌合之众的羌人骑军中,实在是太过显眼了些,明摆着就是大军之统帅,毫无疑问,若是能将陈子明斩杀当场的话,吐蕃军的危机便可迎刃而解,此一点,钦陵赞卓显然是一开始便算计到了的,这一冲将起来,也不管手下骑军是否能跟上,飞马挺枪便朝陈子明杀奔了过去,于两马将将相交之际,但听钦陵赞卓一声怒吼,手中的长马槊已是迅若奔雷般地直取陈子明的胸膛。 “汰!” 钦陵赞卓冲得是如此之快,陈子明又不是傻子,怎可能会视而不见,心下里既是有所准备,又怎会怕了钦陵赞卓这势大力沉的一枪,但听陈子明同样是一声怒吼,手中的长马槊往外便是一个格挡,又若长鞭般地便甩中了钦陵赞卓的枪身。 “咔嚓!” 一声脆响过后,钦陵赞卓只觉手中一轻,整个人的重心不由地往前倾了去,险险些就此一头栽落马背,再一看,赫然惊觉自己手中的马槊竟然已被陈子明一抽成了两截,大惊之余,哪敢再有丝毫的迁延,赶忙重重一提马腹,拼力打马向一旁闪躲了开去。 “突击,突击!” 钦陵赞卓这一下闪躲倒是快捷得很,只一打马,便已错开了陈子明前进的方向,当然了,若是陈子明愿意,此际只消带马往外一拦,依旧可以将钦陵赞卓擒杀当场,不过么,陈子明却是并未这么做了去,无他,只因陈子明压根儿就不知晓钦陵赞卓是何许人物,若是知晓的话,哪怕是因此错过了此番打吐蕃大军一个措手不及的良机,陈子明都会先行将钦陵赞卓追杀至死的,概因此獠将来注定会是大唐的强敌,能将其扼杀在萌芽之时,无疑比多杀些吐蕃士兵要强出了无数倍,可惜的是陈子明并未认出钦陵赞卓的底细,也就没去理会其之逃窜,挥军直冲,杀进了纷乱而来的吐蕃骑军之中。 溃败,不折不扣的溃败,本来这支吐蕃骑军就是仓促转身迎战的,别说阵型了,便是马速都不曾放开,再一看主将钦陵赞卓已是落荒而逃了去,哪还有多少的战心可言,被汹涌而来的羌人骑军只一冲,当即便被冲得个大乱不已,连一个对冲都没能坚持住,便已成了四散而逃的溃军,到了此时,东城一带的吐蕃大军之大败已然成了定局,不过么,也正是因为钦陵赞卓所部这么一下阻击,多多少少是迟滞了下陈子明所部的冲锋势头,给了其余各部撒腿狂逃之机会。 “是使君大人,使君大人来了!” 柳五到底是陈子明的老部下,尽管还隔着数百步之距,可他却还是第一眼便认出了金盔金甲的陈子明,顿时便激动得狂呼了起来。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柳五所部尽皆是茂州州军,大半都曾跟随陈子明出战过,自是无人不知陈子明之能,此际听得是陈子明率部来援,军心士气自是大振不已,趁着城下吐蕃军大乱之际,齐齐呼喝战号,发动了凶悍的反击,将已然杀上了城头的数处吐蕃军官兵全都杀得个精光,至此,东城沦陷之危已解,得了喘息之机的唐军弓弩手们立马冲到了城碟处,向城下放箭不止,拼力地支援着陈子明所部的冲杀。 “嗖!” 陈子明一路血杀四方,很快便冲到了城门楼下,不过么,却并未下令柳五开城相迎,而是从腰间取下了铁胎弓,又抖手从怀中取出了个小锦囊,串在了一支去了箭头的雕羽箭上,朝着城头便射了上去,而后么,也没管城头是怎个反应,策马便兜转了个圈子,又向外冲杀了去。 “吹号,全军向南撤!” 吐蕃军大败之余,其骑军固然是跑了个精光,可原本正在攻城的步军却是倒了大霉了,被羌人骑军的快马长枪往来冲杀之下,死伤无算,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然则陈子明却并无全歼这伙吐蕃步军之打算,一待将锦囊射上了城头,便即扬手下达了撤军之令。 “呜,呜呜,呜呜呜……” 陈子明的将令一下,跟随在其身侧的号手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吹响了紧急撤退的命令,旋即便见已然分散成数十股、正在虐杀那些几无抵抗能力的吐蕃士兵的羌人骑军立马纷纷向陈子明所在处汇聚而去,转瞬间,便已蔚然成军,而后么,烟尘滚滚中,已是头也不回地便往南面冲了去。 “轰、轰、轰……” 陈子明所部方才刚撤走不久,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便即从东北方向由远而近地狂响了起来,烟尘大起中,万余铁骑已是飞奔而来,杀气直冲九霄云外,毫无疑问,若是陈子明所部走得稍慢上片刻,十有八九难逃这拨铁骑之追杀,下场么,或许不一定会全军覆灭,可因此元气大伤怕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疯狂与更疯狂(一) “我王恕罪,臣下无能,损兵折将,死罪,死罪!” 酉时末牌,夕阳西沉,彩霞满天,按说尚不到点灯之时,可松州西城外三里处的吐蕃军营之中军大帐中却已是点亮了十数支巨大的牛角烛,帐外更是插着数支巨大的火把,生生将整个中军营区都照得个透亮,一名二十出头的魁梧青年高坐在上首的矮脚椅上,这人正是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其下首处,两列文官武将分站左右,至于禄东赞这个副相么,则是跪趴在地,满脸惭愧之色地自请其罪不已。 “你还知道死罪?哼,说,今日之败究竟是怎么回事,嗯?” 松赞干布从十三岁即位时起,便开始了其一生的征战,三年时间里便平灭内乱,又三年则击败了苏毗、羊同两个王国,彻底统一了整个雪域高原,此番出兵以来,更是横扫吐谷浑、党项、白兰等诸多敌手,甚至连韩威这个大唐的都督都败在了其手中,正是威风不可一世之际,却冷不丁地连挨了两记闷棍,心中的火气之大自是不消说之事了的,饶是禄东赞认错态度诚恳无比,松赞干布也愣是没给其留甚情面的,毫不客气地便呵斥了起来。 “我王息怒,我王息怒,臣下已查明,连坏我吐蕃大事者,乃是茂州刺史陈曦,至于其麾下部众,皆来自鹿角、赤鬃两部落,总兵力不过五千之数而已,但消能侦知其行踪,灭之易如反掌。” 这一见松赞干布声色不对,禄东赞心中不免为之一慌,自不敢有丝毫的迁延,赶忙磕了几个头,将所侦知的消息细细地禀报了出来,同时也没忘了赶紧表达一下将功赎罪之决心。 “陈曦?原来是他!嘿,那就不奇怪了,哼,本赞普原打算拿下了松州再去会会这个号称‘两箭平且末’的大唐名将,如今其自己跑上了门来,那倒是趁便了,传本赞普之令,各部暂停攻城,骑军四处,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将此獠找将出来!” 松赞干布在起意攻打松州之际,也是做足了功课的,自是知晓茂州有个与其同岁的大唐名将陈子明,好奇之下,还真就花了些心思,从擒获的吐谷浑贵族口中详细了解了一番陈子明的过往战绩,也有心要跟陈子明好生过过招的,这会儿一听前两回坏了己方好事的都是陈子明,当即便来了兴致,挥手间,便已是下了个决断。 “臣等遵命!” 连着攻了几天的城,一无所获不说,还损兵折将不少,吐蕃军中诸般人等私下里其实早就怨声载道了的,自都不愿再拿手下儿郎的性命去填城,而今一听松赞干布如此决断,自是全都松了口大气,没旁的,吐蕃诸军都是打野战的好手,可于攻城战来说,却都谈不上有太多的心得,如今能不攻城,无疑是好事一桩来着,自是无人会有甚旁的异议…… 四天,整整四天的时间里,整支吐蕃大军除了留下五万步军以及少部分骑军监视松州城中的唐军之外,大部分骑军都派了出去,分散成了一股股千人规模的侦骑,四下扫荡松州各处,不管是山林还是草场,到处都是搜索陈子明所部的侦骑,甚至前锋都已冲过了镇江关,闯进了茂州地界,可就算是如此疯狂的搜索,也愣是没能找到陈子明所部的藏身之所在,然则吐蕃各路骑军却并未因此而放松搜查,明显是铁了心非要将陈子明揪出不可。 吐蕃骑军倒是有够疯狂的,可惜再如何疯狂,他们也断然不可能在松州境内找到陈子明所部,没旁的,只因自松州城下打了个转悠之后,陈子明便已率部撤回了茂州,甚至连镇江关都放弃了,直接带着兵马一口气便撤到了通化县,防着的便是松赞干布会恼羞成怒,当然了,这只是目的之一,实际上么,陈子明之所以会撤回来,却是别有等待,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地,陈子明便领着百余羌骑冲出了通化县的南城门,急赶着便到了五里亭处,也无甚吩咐,着人将随行携带的酒菜往石亭里的石桌上一摆,便即默默无言地端坐着不动了。 “轰轰轰……” 陈子明不吭气,随行的麻里明等人自是不敢随意出言乱问,也就只能是尽皆无言地垂手而立,直到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从不远处的山弯后头由远及近地传了来,众羌人们顿时全都紧张了起来,只是见陈子明依旧稳稳地端坐着不动,众人也自不敢稍有放肆,只能是绷紧了神经,全都悄悄地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下官茂州刺史陈曦见过牛将军。” 隆隆的马蹄声暴起中,就见一彪唐军骑兵有若奔雷般从山弯处冲了出来,当先一面红色战旗迎风招展,旗下一员四十出头的大将纵马如飞而至,一见及此,原本端坐着不动的陈子明立马便起了身,整了整身上的官袍,缓步行出了石亭,站在了道中,待得那名魁梧战将马到,这才不亢不卑地行了个礼。 “陈使君客气了,本将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一步,让子明久等了,罪过,罪过。” 这名身材魁梧的大将正是蜀州刺史、左武卫将军牛秀,字进达,濮阳雷泽(今属山东鄄城)人,瓦岗寨出身,乃是秦琼一手调教出来的大将,此番奉旨为阔水道行军总管,调蜀、益、简三州之军为前锋,救援松州,原本还打算缓行以待后续大军赶来,只是半道上接到了陈子明的来信,言明有要事相商,这才率骑军五千一路急赶到了通化,虽说尚是第一次见到陈子明,不过么,因着秦琼的缘故,双方其实并不算外人,更别说陈子明官阶虽稍低一些,却是驸马之身份,牛进达自是不敢端甚上官的架子,一见陈子明给自己见礼,赶忙翻身便下了马背,笑呵呵地寒暄了一句道。 “牛叔,您请。” 牛进达这么一句“子明”一出,那便意味着其已是认下了与秦琼之间的交情,接下来的话么,自然也就好说了去了,不过么,陈子明却并未急着道出根底,而是笑着一摆手,将牛进达让进了石亭间,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而后方才一挥手,将一众随扈们全都打发了开去,摆出了副要与牛进达私相会晤一番之架势。 “子明前番数仗打得漂亮,嘿,后生可畏啊,别说俺老牛不行,怕是药师前来,也断难做得更好了,了不得啊!” 牛进达一生战功彪炳,除了秦琼之外,甚少服人,若要说有,那也就只有李靖、李绩等寥寥数人,而今么,显然要再加上陈子明这么个后辈了,无他,姑且不说吐谷浑那些旧事,光是此番松州一役中陈子明的表现就可堪称名将了的,以区区六千之数全歼近万两州乱匪,又连胜了吐蕃两阵,斩敌三千余,三战下来,自身的损伤也不过四百出头,这等战绩已非常人所能为的,对此,牛进达当真是佩服之至,甚至将陈子明与公认的一代军神李靖相提并论了去。 “牛叔谬赞了,小侄可当不得这般夸奖,若是就此志得意满了去,将来少不得要吃大亏,牛叔,您老可别害了小侄。” 能被牛进达这等悍将当面夸奖,陈子明心中也自不免有几分的自得,当然了,也就只有几分而已,陈子明自不会因此而飘飘然了去,也就只是笑呵呵地调侃了牛进达一把。 “哈哈哈……,你这小滑头,罢了,说罢,有甚事须得为叔办的,只消为叔办得到的,自不会让你子明失望了去便是了。” 牛进达生性豪爽,尽管只是第一次见到陈子明,可几句话下来,便觉得陈子明此人可勘信任,也就没再多啰唣,哈哈大笑了一番之后,豪气十足地便挥了下手,给出了个重诺。 “好叫牛叔得知,小侄接连两击,怕是已将吐蕃那位赞普给惹急了,如今其放着松州不攻,侦骑四出,到处搜寻小侄所部,显见是必欲除小侄而后快,既如此,那小侄不妨送上门去,且让他来围剿好了,至于牛叔么,您直管寻机直冲其大营,趁夜袭之,大胜应是不难,如此,松州之围也就不解自解了去,不知牛叔以为可否?” 正如牛进达认定陈子明可信一般,经一番交谈下来,陈子明同样也认为牛进达值得信赖,自不会有太多的隐瞒,直截了当地便将所谋之算计简单地道了出来。 “唔,行倒是行,只是此策未免太疯狂了些,若是你子明有个闪失,为叔该如何向叔宝老哥交代了去。” 牛进达乃是沙场老将了,只一听便知此策确是破敌之妙计,不过么,担当诱敌的陈子明却明显要冒生命之危险,一旦真被吐蕃骑军四面合围住的话,纵使陈子明勇冠三军,怕也难有杀出重围之可能,对此,牛进达自是不敢轻易便应承将下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疯狂与更疯狂(二) “牛叔且请放心好了,小侄只是去诱敌耳,断不会真将自身置于死地,只消牛叔能袭营得手,小侄自可顺利脱身,牛叔请看,此乃松州地形,小侄只须大摇大摆地进了松州,然后虚晃一枪,顺势便往此处走,料想那帮吐蕃佬定会死缠不放,稍作纠缠,便足可将其骑军大部皆引入彀中,到得那时,牛叔只管放心去攻其营垒,且,小侄早已送信入松州,若韩都督肯依计行事,管叫吐蕃狗贼吃不了兜着走,纵使不能歼其与松州城下,也必可令其大败而归!” 陈子明早就将诸般事情都已算计清楚了,先前之所以不曾急着道破详细计划,而是仅仅只说了个大概,根本用心只有一个,那便是试探一下牛进达对自己的关心是否出自肺腑,倘若牛进达只顾着去取战功,却根本不问他陈子明的死活,此番的计划虽不会作出太大的调整,可自此番后,陈子明就断然不会将牛进达当成自己人来看了,就算不找机会坑其一把,也须得将其打入另册,而今,牛进达既是先问其了他陈子明的安危,就证明牛进达此人可交,陈子明心慰之余,也自不再隐瞒自个儿的计划,但见其伸手在酒樽了沾了下酒水,一边在石桌上写写画画着,一边将具体计划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嗯,计倒是好计,我部来得快,吐蕃佬应是尚不知根底,破其大营倒是不难,只是韩威那头么,怕是未见得肯尽全力配合,全歼不易啊。” 牛进达也是打老了仗的人物,于军略上也自颇为精熟,略一沉吟之后,便即推算出了个大概的战果,只是言语间明显对属于从龙一系的韩威不甚信任。 “韩都督前番一败,已是待罪之身,今有功予其,不取,则是其自找无趣而已,纵使缺了其所部之配合,我等也可取得一击溃之结果,倒也无甚不可之说。” 对韩威其人,陈子明同样不甚感冒,无他,这厮就一餐位素食的主儿,文不成武不就,能登上都督之大位,不过是运气使然罢了,陈子明本就对其不报太多的幻想,于谋算时,也早已考虑过韩威不肯出战所带来的影响,此时说将起来,自也就风轻云淡得很。 “那好,就这么定了,为叔且就先在这通化县呆着,明晚准时出发!” 这一听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牛进达也就没再多啰唣,豪气十足地一挥手,便就此下了最后的决断。 “多谢牛叔成全,小侄敬您一樽!” 吐蕃此时的危害尚且不显,可陈子明却清楚地知道吐蕃崛起之后,势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会成为大唐的心腹大患,故而,他想要的可不是像前世那一时空那般仅仅只是打退了吐蕃大军,而是想将来访的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彻底留在松州城下,奈何算计归算计,陈子明手中能动用的棋子实在是太少了些,唯一能达成此战略目标的有生力量便是松州城里那一万四千余大唐边军,可惜却是掌控在韩威那个无能之辈的手中,对此,陈子明也自无奈得紧,只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也就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的…… “呜,呜呜,呜呜呜……” 镇江关,茂州的北大门,自陈子明突然回师茂州之后不久,就已被一支为数近千的吐蕃骑军所占据,只是着拨吐蕃骑军行事极为谨慎,仅仅是略往茂州方向哨探过十数里,便又回缩到了关城中,显然是担心回步前番那支先锋骑军的后尘,纵使是大白天,也甚少大规模出动,只是一味地紧守在了关城内,正因为此,陈子明所部方才一出现,立马便被关城上的吐蕃哨兵发现了,旋即,凄厉的号角声顿时便暴然而响了起来。 “全军听令,绕城而过!” 陈子明大老远就瞧见了镇江关上那帮吐蕃官兵仓促布防之情形,不过么,却并不放在心上,也没打算发动攻城,一声令下,率领着手下五千羌人骑军浩浩荡荡地便从关城外的农田里奔腾而过,烟尘滚滚中,大摇大摆地向着松州城方向赶了去。 陈子明所部这么一绕城而过,关城上正紧张备战的吐蕃千户长当即便傻了眼,没旁的,该部之所以大老远跑来抢占了镇江关这么座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关城,目的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寻找陈子明所部的去向,若是陈子明率部发动冲城,那倒也好办,拼死抵挡之余,派了人前去传信己方主将也就是了,可眼下陈子明来了这么一手绕城而过,吐蕃千户长自是不免疑心其中有诈,追还是不追,就成了摆在其面前的一道难题。 “追!” 眼瞅着陈子明所部越行越远,这都已要全军转过山弯了,再不追,怕就追不上了,一想到如山之军令,那名吐蕃千户长可就有些个吃不住劲了,哪怕明知这么一追有可能会中了陈子明的暗算,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但见其咬着牙嘶吼了一嗓子,率部冲下了城头,慌乱地策马便冲出了关城,但却不敢全力追赶,而是先派出了数小股游骑在前后左右戒备着,不仅如此,还在镇江关里留下了一支百人队坐镇,以确保后路之安全。 “报,禀使君大人,后头的吐蕃狗贼跟上来了。” 吐蕃军虽是追得小心翼翼,可大军行动,却是压根儿就无法做到隐蔽,很快便被羌人游骑发现了端倪,紧赶着便报到了陈子明处。 “再探!” 一听镇江关内的那队骑军终于动了,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无他,真要是这支骑军不动,陈子明怕也就只能采取应变计划了,毕竟有着这么支骑军猫在镇江关中,无疑会影响到牛进达所部的隐蔽推进,真若如此,那陈子明也只好先行强攻一下镇江关,顺带着将分散各处的吐蕃骑军全都吸引了过来,而后再牵着吐蕃骑军往预定作战地点撤,这么一整,己方的伤亡固然要大了不老少,更为麻烦的是全军的机动性明显就要受到束缚,万一打蛇不死,反遭蛇咬,那乐子岂不是大了去了,好在镇江关中的敌骑总算是出来了,这显然正合陈子明之心意,不过么,他也没甚多的废话,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吭哧了一声了事。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那名前来禀报的游哨自是不敢怠慢了去,但见其恭谨地应了一声,已是一拧马首,逆着大军前行的方向纵马向后疾驰了去。 “传令:全军向左兜转,列阵!” 陈子明虽是有心要引各路吐蕃骑军齐齐来攻,但却并不意味着他乐意让后头那支吐蕃小股部队跟个没完,无他,若是不作出些应对措施,诱敌的姿态也未免太过明显了些,闹不好反有可能被松赞干布反算上一把,那乐子可就要大了去了,正因为此,率部前行了十里左右之后,待得转过了一处山弯,陈子明立马一挥手,高声下达了将令,引领着全军在一处草原上兜转了个圈子,调过了头来,摆开了攻击阵型。 “报,敌军已停在了前方草原处,似欲等我军前去对阵。” 陈子明所部方才刚列好了阵势,自有一名吐蕃游哨急冲回了本阵处,将陈子明所部的动向报到了带队尾随的那名吐蕃千户长处。 “全军止步!” 一听陈子明所部在山弯那头列阵待敌,吐蕃千户长顿时便警醒了起来,无他,有着前番整支千人队被陈子明全歼的先例在,他自是不敢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去冲击羌人之军阵,紧赶着便喝令了一嗓子,在山弯前停住了追赶的脚步。 “跟我来,杀回去!” 就在吐蕃千户长迟疑不决之际,陈子明已是高声地下了出击令,率部发动了狂野的冲锋,马蹄声如雷般暴起,杀气直冲九霄云外,顿时便吓得那些个在山弯处哨探不已的吐蕃游骑纷纷向后狂逃不已,连带着刚停将下来的吐蕃骑军也全都慌了起来。 “撤,快撤!” 尽管尚不曾见到羌人部队从山弯那头冲将出来,可只一听那等浩大之声势,带队的吐蕃千户长顿时便慌了手脚,哪敢真以此际不到八百人的部队跟陈子明的五千大军硬碰,忙不迭地便嘶吼了一嗓子,率部掉头便往来路狂逃了去。 吐蕃千户长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只可惜战场主动权显然不在他的手中,没旁的,十里的追赶下来,吐蕃军胯下的战马都已是疲了的,尽管众吐蕃官兵们拼命地打马加速,可速度却是怎么也快不起来,而反观羌人骑军,几乎都是一人双马甚至三马,早在列阵时,便已更换了所乘之战马,在马力上明显要强过吐蕃军一大截,再者,陈子明所部又是率先出击,马速早已放开,而纷乱掉头的吐蕃骑军虽说骑术不错,可却难以在短时间里将马速提到最高,双方这么一追一逃之下,彼此间的距离自不免便飞快地缩短着…… 第一百四十九章 疯狂与更疯狂(三) 这就是一场没有丝毫悬念的战斗,吐蕃一方的所有反应全都在陈子明的预料之中,换而言之,从吐蕃骑军冲出镇江关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支吐蕃骑军败亡之下场,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吐蕃骑军只逃出了三里不到的距离,就被陈子明所部追上了,只一个分兵夹击之下,便将这支已没了丝毫战心可言的吐蕃骑军杀得个落花流水,大半被斩杀当场,余众四散溃逃了开去,而陈子明也没分兵去追歼那些溃兵,汇合了后卫部队之后,便即领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便又往镇江关掩杀了回去,正在关城内守望的吐蕃官兵们一见陈子明所部杀了个回马枪,哪还敢再在关城里坚守,尽皆随着带队的百户长冲出了关城,飞也似地向东北方向狂逃不已。 按理来说,这么一支为数不过百人的小股骑军压根儿就算不上啥要紧的目标,逃了也就逃了,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儿,可奇怪的是陈子明所部这回却是不依不饶了,摆开了阵势便是一通子狂追不舍,直吓得那拨吐蕃骑兵逃得有若丧家之犬一般。 “呜,呜呜,呜呜呜……” 眼瞅着羌人数千骑军狂追着自家这么点小部队不放,众吐蕃官兵们心中实在是又气又急,却偏偏无可奈何,别说回头迎战了,便是跑慢上些,那就一准会被撕成碎片,值此大难将至之际,众吐蕃骑军官兵们自是无不期盼着援军的到来,或许是老天爷有感于众吐蕃骑兵们的窘迫,大发了回慈悲,这不,就在羌骑已将将追至之时,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大作中,一彪吐蕃骑军呐喊着从不远处的一道山弯后头高速杀了出来。 “麻里明、古莫亢南,尔二人各带一千骑兵分左右,其余人等跟本将拼力向前,吃掉这支吐蕃狗贼,杀啊!” 陈子明这些年来可是没少征战,战阵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哪怕那拨吐蕃骑军尚未全部从山弯处冲出,可只一看烟尘起处,他便已估算出了来敌的大体兵力,左右不过才千人而已,居然敢来正面迎战,这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肥肉,无他,经过了几番大战之后,此际的羌人骑军早已不是当初的散兵游勇,尽管还远谈不上强军,却也颇有可观处了的,至少在陈子明看来,已然足以在战阵上显示一回实力了的,当然了,这也只是陈子明的估量罢了,真实战力究竟如何,还须得打过才知,毫无疑问,对面冲来的这支吐蕃千骑,无疑正是最佳的试金石。 “第一千人队跟我来,向左包抄!” “第三千人队,跟上,向右拉开!” …… 陈子明的将令一下,自有紧跟在后的传令兵可着劲地吹响了号角,旋即便见麻里明与古莫亢南几乎同时下达了将令,各率一支千人队左右一分,拉开了与主力之间的距离,摆出了三面合击吐蕃骑军之架势。 陈子明确实不曾估算错,冲杀而来的这拨吐蕃骑军确实只有一千人,只是胆气却是分外的足,哪怕已然瞅见了羌骑的分兵,也不曾有丝毫的退缩,狂呼乱叫地便一路狂冲不止,没旁的,只因率军赶来的千户长赤德愣旺乃是吐蕃军中有数的勇悍之将,其手下将士也尽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悍卒,素来骄横无比,每遇战,皆奋勇,号称“千胜军”,随松赞干布横扫四方敌,还真就从不曾败过一回,之所以敢如此放肆狂冲,正是自以为一个冲锋便足以先行冲垮陈子明所率的那三千羌骑,至于左右两翼的羌骑么,真要是中路羌骑垮了,根本就来不及作出战术机动,所谓的合击自然也就只会是笑话一个。 这一见对面那支吐蕃骑军如此狂野地便直冲了过来,陈子明立马便猜到了对面那员络腮胡大将的用心之所在,嘴角边当即便露出了一丝冷笑,不过么,也没甚在意,依旧放马狂冲着,不多会,两支相向对冲的骑军便已到了短兵相接之时,作为双方军阵的箭头人物,陈子明与赤德愣旺自是针尖对麦芒地迎面撞上了。 “哈啊……” “杀!” …… 于两马将将相交之际,但听陈子明与赤德愣旺几乎同时暴吼了一嗓子,各自挺枪便刺了出去,所不同的是陈子明的枪势明显要快出了一筹,赤德愣旺的枪方才刚递出,陈子明的枪尖已是呼啸着刺到了离赤德愣旺的咽喉不过两尺之距上,很显然,若是双方都不变招,最终的结果便是赤德愣旺横死当场,而陈子明却连一根寒毛都不会少。 “铛……” 赤德愣旺到底是久经战阵之人,尽管心惊于陈子明的枪势如此之快与狠,但却并未因此乱了分寸,于匆忙间先是一侧身,而后横枪一格,枪身便已如鞭般地便抽击了出去,一见及此,陈子明当即也以变应变,左臂一甩,原本彼此刺出的长马槊陡然一个变向,同样如鞭般甩了起来,与赤德愣旺抽击过来的长马槊重重地撞在了一起,火花四溅中,一声巨响如雷般震得人耳膜生疼不已。 “刷、刷、刷!” 赤德愣旺乃是吐蕃军中有数的勇将,论及力量,自是极强,比之陈子明其实也就只稍差了一筹而已,可要说到枪法,差距可就大了去了,这么一记硬碰硬下来,赤德愣旺都尚未反应过来,就见陈子明已是手臂一振,卸开了反震的力道之冲击,于两马交错而过之际,抖手间便已是连出了三枪,可怜赤德愣旺躲过了两枪之后,身形已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子明的枪尖狠狠地扎进了自家的肋部,直疼得惨嚎不已。 “汰!” 一枪得手之下,陈子明根本不给赤德愣旺留下半点的机会,但听其一声大吼,双臂一用力,已是将赤德愣旺挑离了马背,顺势一甩,便将其甩进了汹涌而来的吐蕃乱军之中,当即便砸倒数名当先冲来的吐蕃骑兵。 杀,再杀! 尽管赤德愣旺已死,可汹涌而来的吐蕃骑军却并未因此溃散了开去,依旧是有若奔雷般地冲了过来,值此乱战时分,陈子明自不可能会有丝毫的怜悯之心,一踢胯下的大黑马,咆哮着便往前狂冲不已,手中的长马槊四下横扫,所过处,当着无不披靡,这等勇冠三军的神威一出,吐蕃骑军顿时便是一阵大乱,而羌人骑军则是士气为之大振,此消彼长之下,这么场对冲战的结果也就注定了的。 逃?显然不是那么好逃的,没等被杀得乱了分寸的吐蕃骑军四散逃开,两翼的羌骑也已是赶了来,只一个夹击,便已将这支为数不过千人的吐蕃骑军彻底围在了当中,一通子好杀下来,也就只有腿快的两百余骑趁乱杀出了重围,余者全都横尸当场。 “追!” 一通子狂杀下来,陈子明似乎已然杀红了眼,这一见吐蕃溃军要逃,竟是不肯放过,大吼了一声,率部便在后头死追着不放,惊得那拨溃兵心胆俱丧,又哪敢回头再战,只能是拼命地打马狂逃不止,这一追一逃之下,很快便奔出了十数里地。 “呜,呜呜,呜呜呜……” 就在陈子明率部狂追不已之际,前方突然响起了一阵近似一阵的号角声,旋即便见烟尘滚滚大起中,又一彪吐蕃骑军冲杀了出来。 “向左兜转,撤!” 尽管连战连捷,可陈子明却并未被连番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只瞄了眼烟尘起处,便已知敌军势大,断非己方所能力敌的,自是不敢再往前冲,忙一扬手,高声嘶吼了一嗓子,率部在草原上兜了个圈子,沿着来路便往西北方向奔驰了去。 陈子明判断得没错,这彪军乃是切弄坚赞所部,足足有着五千精锐骑军,正是松赞干布派出来剿灭陈子明所部的主力——按松赞干布的算计,小股分散搜索的吐蕃骑军都是千人队,纵使不敌陈子明所部的羌骑,拖住一段时间应是毫无问题的,一旦发出警讯,则居中策应的切弄坚赞所部主力立马便可揪住陈子明所部,来上一通子乱杀,这等算计不能说错,只不过松赞干布明显高估了他手下骑军的战斗力,又低估了羌骑在陈子明带领下的战力,最终的结果么,就成了添油战术,接连两拨千人骑军都被陈子明所部杀得个死伤惨重不已。 “追上去,杀光这帮羌狗!” 望着那些狼狈逃窜回来的溃兵,切弄坚赞的脸阴沉得吓人,自是不肯让陈子明所部就这么逃出了生天,也无甚多的言语,嘶吼着便下了将令,率领着五千精锐骑军死死地追在了陈子明所部的后头,不仅如此,更是派出了不少的传令兵,去召集散落各处的吐蕃哨探骑军,打算从四面八方围剿陈子明所部,这等想法无疑很美,可惜陈子明显然早就猜透了切弄坚赞的部署,一路只管顺着西北方狂冲,根本不去理会那些从侧翼滚滚而来的吐蕃骑军,狂奔了足足一个半时辰后,挥军冲到了白腊海附近…… 第一百五十章 疯狂与更疯狂(四) 陈子明所部之羌骑能做到不被吐蕃大军追上,靠的正是一人多马之优势,依仗的则是精湛的马术,能在高速策骑中随意换马而不致太过影响速度,可光凭此一点,也就只能保证不被汹涌而来的吐蕃骑军追上而已,要想完全甩开,却是断无可能,毕竟吐蕃人也是马背上的民族,尽管没有换乘的战马,可依旧能死死咬住陈子明所部不放,不仅如此,各处汇聚而来的吐蕃骑军越聚越多,待得陈子明所部冲到了白腊海附近之际,后头跟来的吐蕃骑军已然多达三万之众,很显然,只消被追上了,就陈子明手下那丁点的人马,怕是连给吐蕃大军塞牙缝都不够的。 “弃马,上山!” 引着如此多敌军在后头穷追不舍已然是疯狂至极之事了的,然则更疯狂的是陈子明居然又下了道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这才刚冲到了虎啸峰山下,就见陈子明一扬手,已是高呼了一嗓子。 虎啸峰是高大险峻,可后山处却是悬崖峭壁,猿猴难登,明摆着是处死地,不用多,吐蕃大军即便不攻,光是围,怕也能将陈子明所部围死,更遑论这追杀而来的三万余吐蕃骑军都已是杀红了眼之辈,又怎可能会不拼力强攻的,很显然,若是换了支军伍,对陈子明这等决议自难免要犯踌躇,然则羌人骑兵们却是无一丝一毫的犹豫,将令只一下,绝大部分将士都已翻身下了马背,按着各级将领的口令,飞快地往山坡上窜,也就只有几十名骑兵还在策马飞奔,引领着那些空乘的战马向远处飞窜而去。 “围山!” 陈子明所部方才刚冲上山坡不多久,切弄坚赞也已然率部赶到了山脚下,这一见陈子明所部纷乱登山,他也没去多细想,更不曾去追击那几十名兀自策马奔逃的羌人骑兵,一挥手,已是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旋即,号角声连天震响中,三万余吐蕃骑军纷纷跃下了马背,在各级将领的喝令声中,就地散了开来,将大半个山脚全都围了起来。 “进寨,上墙守御!” 这一见吐蕃骑军方才刚下了马,便已有一大股士兵在一名千户长的统领下,追着己方的后尾便冲上了山来,陈子明自是不敢大意了去,一扬手,已是高声下了将令。 虎啸峰本是“旋风盗”的老巢,只是去岁“旋风盗”被陈子明设计剿灭之后,周边马贼倒是有几次试图将此地据为老巢,可往往都是立足未稳,州军就赶了来,堵着狠杀一通,几番折腾下来,再无哪一股不开眼的盗贼敢来此地安营,“旋风寨”如今已是空寨一座,不过么,石墙之类防御措施倒是基本还在,不仅如此,为了此番诱敌,陈子明可是早早便密令留守鹿角部落的那部分羌人骑军运载了大批粮草以及弓箭等物资囤于其中,只是为了保密故,跟随陈子明出击的众羌骑们却是不清楚此点,故而,方才冲进了寨门,众羌人自不免便被寨墙边堆积着的大量物资给吓了一大跳,只是敌军已将至,却是无人敢在此际乱说乱问的,纷纷拥上了寨墙,做好了迎战之准备。 “放箭!” 尾追而来的吐蕃军速度极快,陈子明等人方才刚在不算高大的寨墙上站定,吐蕃军前锋已然冲到了离寨墙不足六十步的距离上,一见及此,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轻忽,赶忙高声下了将令。 “嗖,嗖,嗖……” 尽管立足未稳,可羌骑们的箭术却断然不是吃素的,陈子明的将令方才一下,千余站在寨墙上的羌骑们已是纷纷弯弓搭弦,将一阵密集的箭雨罩向了急冲而来的吐蕃官兵们。 “举盾!” 吐蕃军上上下下可都是打老了仗的老手了的,自不可能会不防着羌人的箭雨之洗劫,几乎就在羌骑们方才刚射出羽箭之时,就听打头冲锋的那名吐蕃千户长已是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铛铛铛……” 吐蕃官兵们的战术素养当真了得得很,不等箭雨呼啸而至,打头的数十名手持巨盾的士兵已是飞快地举起了盾牌,彼此一靠,数面盾墙已然架起,将后续大军全都掩护了起来,待得箭雨呼啸而至,也就只射得巨盾锵朗作响,却并未造成多大的杀伤,也就只有十几名比较倒霉的士兵被流矢射伤而已。 “檑木滚石,给我砸!” 这一见箭雨无效,陈子明立马便更改了前令,一声喝令之下,自有众羌骑们轰然应了诺,纷纷抄起早已摆放在了墙边上的檑木滚石,好生招呼了吐蕃骑军们一番。 “撤!” 吐蕃人的盾阵虽说坚固,可这等坚固也只是相对而言的,用来抵挡箭雨之洗劫是够用了,可要想挡住檑木滚石的冲击,那显然不太可能,仅仅不过片刻的功夫而已,最前面的两道盾墙便已被轰垮,持盾武士死伤狼藉不已,一见势头不对,那名负责指挥作战的吐蕃千户长自是不敢再硬扛到底,忙不迭地便喝令了一嗓子,率部退回了山脚下。 “命令各部就地安营,另,通知赞普,我部已然围住了茂州刺史陈曦所部,请赞普派步军前来支援!” 眼瞅着先锋军攻山不利,切弄坚赞尽管气怒不已,却并未苛责那名带队出击的千户长,再一看天色已晚,也就没下令再攻,而是打算先将此山围住,而后再调善打阵地战的步军前来攻山。 “是!” 切弄坚赞既已下了令,自有一名传令兵高声应了诺,策马便往松州城方向的大营赶了回去,自去通报松赞干布不提…… 酉时末牌,夕阳已然下了山,只留下些隐约的余晖,松州城中炊烟处处,已是差不多到了饭点了,然则松州都督韩威却是无心用膳,心神不宁地在都督府的书房里来回踱着步,眉宇间满是犹豫与踌躇之色。 “禀都督,柳五将军在外请见。” 就在韩威心烦意乱间,却见管家匆匆从外而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韩威的身旁,恭谦地禀报了一句道。 “不见!” 不用问,韩威也知晓柳五是为何而来的,而这,正是韩威的烦恼之所在,自是不愿再被柳五搅闹上一番,下意识地便挥手断喝了一嗓子。 “诺!” 这一见韩威气色不对,前来禀事的管家自是不敢再多啰唣,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便要就此退将出去。 “慢!” 还没等管家转回身去,就见韩威又是一扬手,声线阴冷地叫了停。 “诺!” 管家虽是不明所以,但却绝不敢违背了韩威的指示,也就只能是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躬身退到了一旁。 “去,将柳将军请到此处来。” 韩威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书房里团团转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站住了脚,连看都不曾看管家一眼,便已是语带不耐之意地下了令。 “诺!” 听得韩威有令,管家自不敢轻忽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不多会,便已陪着一身甲胄的柳五又从外头转了回来。 “末将参见都督大人。” 尽管打心眼里便瞧不起韩威的无能,可其毕竟是都督,柳五自是不敢在礼数上有丝毫的闪失,但见其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文案前,朝着韩威便行了个军礼。 “免了,说罢,如此急地要见本督,所为何事啊,嗯?” 饶是柳五持礼甚恭,可韩威却并未给其甚好脸色看,也就只是随意地摆了下手,打着官腔地发问了一句道。 “韩都督,按我部与陈使君之约定,今日凌晨便是出击之时,然末将却未曾见城中各部有所准备,倘若……” 这一见韩威在那儿明知故问,柳五自不免便有些个恼火不已,奈何人在屋檐下,却也容不得柳五放肆了去,也就只能是耐着性子地提醒了一番。 “此事非尔所应知者,尔只管守好东城门即可,该如何做,本督自有主张。” 柳五倒是一番好心,奈何韩威却并不愿听,也不等柳五将话说完,便已是不耐地一压手,毫不客气地训斥了柳五一通。 “韩都督,战机稍纵即逝,倘若误了破敌大事,那岂不……” 一听韩威这般说法,明显就是不打算依着陈子明的计策行事,柳五可就急了眼,也不管会否触怒韩威,赶忙亢声便要再进谏上一回。 “够了,放肆,本督如何行事,还须得尔来教么,退下!” 对于陈子明所提议的战术安排,韩威其实是赞同的,也认定若是照着行了去,应是有机会将分了兵的吐蕃大军各个击破,纵使不能将之全歼在松州境内,也足可将其彻底击溃,问题是这么做了去,功劳大多是陈子明的,而他韩威么,实未见得便能将功折罪,既如此,倒不如让陈子明也惨败上一场,多拖些人下水,也就不会反衬出他韩威的无能了,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韩威已然是决定不参战了的,至于陈子明的死活么,韩威也不打算去理会了的,自不会给柳五甚进谏的机会,但见其端起都督的架子,不容分说地便下了逐客之令。 “诺!” 柳五尽管气急不已,奈何韩威才是松州城的最高指挥官,他既是铁了心要袖手旁观,柳五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无奈地应了一声,悻悻然地便退出了都督府,自行赶回东城去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疯狂与更疯狂(五) “报,禀赞普,切弄坚赞将军已将茂州刺史陈曦所部围在一处孤山上,距我大营五十里,因山势险峻,骑军难攻,特令小人前来禀明赞普,调步军前去协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就在柳五被韩威斥退之际,一骑报马有若旋风般地冲进了吐蕃大营,一路疾驰地到了中军大帐不远处,旋即便见马上骑士一个干脆利落的滚鞍下了马,大步流星地便闯进了帐中,朝着端坐在几子后头的松赞干布便是一个单膝点地,手捂胸口地禀报了一句道。 “哈哈哈……,好,来人,传本赞普之令,即刻调两万步军赶往战场,务必要将那陈曦生擒了来!” 一听报马这般说法,松赞干布登时便兴奋了起来,无他,早前回报的消息尽是噩耗,接连折损了两支千人队不说,就连“千胜军”的统领赤德愣旺都惨死在了陈子明的枪下,而今,终于是将陈子明堵在了死地上,松赞干布自是一刻都不想多等,但见其哈哈大笑着一拍几子,便已是急不可耐地下了决心。 “赞普且慢,臣下以为此际天色已晚,实不宜调兵前往,且我大营处也须得提防城中之敌趁虚劫营,左右那陈曦已是被围,却也不差这一夜的时间,不若先着令切弄坚赞将军严密防御,莫给敌趁夜逃遁之可能,待得明日天亮后,再以步军前去换回骑军,如此,当可保得万无一失。” 松赞干布话音刚落,就见禄东赞已是赶忙从旁闪了出来,言辞恳切地进谏了一番。 “嗯……,也罢,那就先这么定了也好,传令各营严加戒备,不得有丝毫之懈怠!” 松赞干布虽是少年得志之人,却也不是刚愎自用之辈,此际一听禄东赞所言有理,也就没再坚持前议,略一沉吟之后,也就顺势准了禄东赞之所奏。 “赞普圣明!” 吐蕃大军出征时就只有十一万出头的兵力,几番战事下来,如今已不足十万之数,其中三万余骑军远在虎啸峰,另有万余骑军因着分散搜索陈子明所部之缘故,此际尚未归建,如今营中兵力其实就只剩下六万不到,对城中唐军虽还是有着足够的兵力优势,可要防止唐军趁夜出城偷袭,已是不免有些捉襟见肘了的,若是再抽调走两万兵力,己方大营可就要不稳了,帐中诸将自不免都担心得很,好在松赞干布最终还是听从了禄东赞的建议,这才令诸将们都暗自松了口大气,也自不敢再多啰唣,忙不迭地便齐齐称颂了起来…… 戌时三刻,天早已是彻底黑透了的,通化县东南三里处的唐军大营尽管灯火通明,却几无喧哗之声,然,却并非无人在,恰恰相反,整整五千精锐之师皆已在营中的空地上列好了阵型,人衔枚、马上嚼,于无声中,自有一股庞然之杀气在营地里蒸腾不已,这等士气无疑是极之高昂,只不过屹立在阵列前的牛进达却是始终不曾下令,就这么眉头微皱地站着不动。 “报,禀将军,陈使君已率部上了虎啸峰,吐蕃骑军三万余众已在峰下扎营驻守,请将军明示。”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暴响中,一名羌骑有若旋风般冲进了营中,径直策马冲到了军阵前,方才一个干脆利落的滚鞍下马,顺势单膝点地地跪在了牛进达的跟前,气喘吁吁地禀报了一句道。 “好,全军听令,上马,出发!” 牛进达等的便是这么个消息,而今既已确定了吐蕃分兵之事实,他自是不再有丝毫的犹豫,一翻身,便上了马背,挥手间,便已是高声下了将令,旋即便见五千精锐唐军齐齐上了马,跟在了牛进达的身后,奔腾如雷地冲出了军营,一路向北狂飙了去…… “轰轰……” 丑时三刻,夜早已深沉,无论是松州城头上的唐军还是城外的大营里的吐蕃官兵,大多都已沉浸在了梦乡之中,当然了,双方都留足了警戒之兵力,城头上一队队的哨兵往来巡视个不停,吐蕃军营外也同样如此,毫无疑问,双方都在提防着对方的夜袭,只不过双方似乎都提防错了对象,这不,南方的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隐约的马蹄声,顿时便令城上城下的巡哨们全都紧张了起来,只是摸不清状况之际,双方的巡哨都不曾发出警讯,仅仅只是密切地关注着南方的动静。 很快,南面冲来的骑军便已微露了真容,但见一溜骑军打着火把,肆无忌惮地一路狂奔着,怎么看都不像是夜袭队伍,倒像是回营之军队,对此,吐蕃巡哨尽管疑心不已,却也并未及时发出警讯,无他,概因为了搜捕陈子明所部,这些日子来,吐蕃骑军可是分散在整个松州地面上的,其中除了三万余骑军已然汇聚在虎啸峰之外,还有万余骑军零散在外,哪怕此际夜已深,却也难保来的不是己方归营之队伍,万一要是错发了警讯,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正因为此,吐蕃巡哨们大多也就只是保持着戒备状态,却并不曾有过多的行动。 “敌袭,敌袭!” 终于,奔驰而来的骑军大队已到了离大营不足两百步的距离上了,却始终不曾减速,这等情形一出,众吐蕃巡哨们立马便反应了过来,哪敢再有丝毫的迁延,乱纷纷地便发出了警报,刹那间,凄厉的号角声狂鸣不已,将夜幕的深沉彻底敲成了碎片。 “全军突击,给老子杀进去!” 对于疾驰的骑军来说,两百步的距离不过就是眨眼间事而已,此际才发出警报,自然已是毫无意义之事,这一点,打老了仗的牛进达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也自不在意吐蕃游哨们的咋呼声,大吼着便率部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牛进达一声令下,原本保持缄默行军的大唐官兵们立马呼喝起了战号,奔腾如雷般地便冲开了螳臂当车的吐蕃游哨们的阻截,呼啸着便冲进了吐蕃军的左营之中,肆意地放着火,狂野地冲杀着,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吐蕃官兵们当即便被杀得个尸横遍野,不多会,整个左营已是一片的火海。 “怎么回事?” 报警的号角声方才刚响起,松赞干布便已被惊醒了,顾不得批上甲衣,光着膀子便冲出了中军大帐,厉声地断喝了一嗓子,强行镇住了慌乱不已的帐外亲卫们。 “禀赞普,敌袭,是大唐骑军!” 一见松赞干布已然露面,正自慌乱的亲卫们也就都安静了下来,自有一名中军官赶忙抢上了前去,将匆忙打探来的消息报了出来。 “大唐骑军?不好,快,吹号,命令亲卫军即刻堵住左营与中军之间的通路,有敢擅闯者,一律杀无赦!” 这一听来的是大唐骑军,松赞干布的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尽管搞不清这拨杀来的大唐骑军有多少兵力,也弄不明白这拨大唐骑军是如何杀到了此处的,可有一条他却是清楚的,那便是断然不能让左营的溃兵冲乱了中营,否则的话,断难逃过全军覆灭于此之下场,值此危机关头,松赞干布能信得过的也就只有他手下这支精锐无比的亲卫队了的。 “是,亲卫队,集合!” 松赞干布既已下了令,那名中军官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恭谨地应了诺,嘶吼着便下了令,不多会,仓促赶来的亲卫队将士便已列好了阵型,高速地向左营与中营之间的交界处冲了过去,虽慌却并不乱,其精锐之处由此可见一斑。 “向中营突击,杀过去!” 在左营里狂杀了一通之后,牛进达并不肯就此罢手,有意识地驱策着左营的溃兵向中营方向冲,打算趁乱给吐蕃军来上个最后一击。 “放箭!” 牛进达的算计倒是不错,可惜松赞干布那头早有防范,一众亲卫军根本不管冲过来的是己方之溃兵,只听中军官一声令下,众亲卫军将士已是毫不客气地张弓便射,密集的箭雨瞬间便将跑在前头的溃兵们射倒了一地,后头的溃兵们见状,哪敢再冒死向前,纷乱地又往后退缩了去。 “跟我来,突击,突击!” 牛进达本想驱乱兵冲敌中营,却不曾想中营的敌军竟会如此之狠,连自己人都照杀不误,待得见溃兵纷乱地反冲了回来,竟然堵住了己方的冲击道路,顿时便怒了,一摆手中的长马槊,咆哮着便率部展开了突击。 大唐骑军这么一冲之下,夹杂在两军中间的溃兵们可就倒了大霉了,不死惨死在自家箭雨之下,便是横死在唐军的马前,然则要说白死么,也不见得,毕竟他们的死多多少少是阻碍了唐军的冲击势头,为吐蕃中营各部争取到了最为宝贵的集结时间,当然了,若是城中的唐军也趁势发动的话,不管松赞干布如何努力,在这等军心士气已丧了大半的情形下,整支吐蕃大军都不可能有半点的侥幸可言,好在城中的唐军虽大多都已被惊动了,可在未得将令之下,却是无人敢在此时开城出战的,这就给了松赞干布一个喘息的良机,不过么,他能否稳得住阵脚,却也尚在两可之间……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未尽全功 骑军的强大绝大部分是体现在冲击力上的,一旦胯下的战马失了速,战斗力锐减也就是无可避免之事了的,此乃不易之真理,哪怕再精锐的骑军也不会例外,很显然,杀入了两营之间的溃兵群中之际,牛进达所部的冲击速度不可避免地便被减缓了下来,哪怕不多会便已杀散了溃兵,可马速却是因之降低了一半还多,然,纵使如此,大唐骑兵们却依旧不曾稍有停留,呐喊着便向松赞干布的亲卫队杀了过去。 血战瞬间便爆发了,尽管赶到了两营交接处的亲卫队兵力不过四百之数,尚不到大唐骑军的十分之一,且大半都来不及乘马,甚至有些赶得匆忙的士兵连甲衣都不曾穿戴上,可纵使如此,面对着大唐骑军的凶悍突击,这拨吐蕃勇士却是丝毫不退,先以箭雨招呼了大唐骑军一番,只可惜因为现场的混乱,仅仅只是将冲在最前方的十数名唐骑射落了马下,却无法阻挡住大唐骑军的冲锋势头,紧接着,又是盾阵向前顶,再次减缓了大唐骑军的冲锋速度,尽管盾阵很快便被冲垮,可后续的长矛手、盾刀手却是勇悍无比地一拥而上,冒死与大唐骑军绞杀在了一起,哪怕自身死伤惨重无比,却兀自死战不退,靠着血肉之躯,以极大的代价,硬是将大唐骑军拦阻在了两营之间的交界处。 “呜,呜呜,呜呜呜……” 杀,再杀!这一遭到亲卫队的顽强抵抗,杀得兴起的大唐骑军也都红了眼,疯狂地砍杀着,浅浅地,仓促集结而来的吐蕃军已是抵挡不住了,四百余兵力折损了大半,再无力阻挡大唐骑军的强冲,可就在这等危机关头,却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大作间,又一大拨吐蕃步军赶了来,再次悍不惧死地冲进了战场,尽管兵力也不过就两千不到,可却是有效地阻止住了大唐骑军的突破,战事至此,已然陷入了僵局。 “撤!” 接连率部冲了几次,都无法冲垮吐蕃军的拼死抵抗,反倒是自身有着陷入敌军围困之危机,偏偏松州城中的唐军又始终没有动静,显见是不会出兵配合了的,一见及此,牛进达尽管不甚甘心,却也不敢再战将下去了,趁着己方尚握有战场之主动权,率部便撤出了战场,借助着夜色的掩护,消失在了暗夜之中,至此,一场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的夜袭战便告了个终了,唐军以两百余伤亡之代价,阵斩吐蕃军三千五百余众,虽也算得上是一场大胜,可毕竟未得全功, 不得不说是个令人扼腕的遗憾。 “报,禀赞普,大唐骑军已退走,涅古强旺将军请赞普明示行止。” 松赞干布刚整顿好一支万人规模的步军方阵,正打算分两路合击大唐骑军,却见一名报马急匆匆地赶了来,报告了大唐骑军已然撤走之消息。 “去,查查看,可有活着的唐人,本赞普倒要看看是哪一路来的唐军!” 尽管尚未接到详细的伤亡报告,可松赞干布却清楚己方此番的损失定然不小,兵马折损还是小事,军心士气受挫才是个大麻烦,心中自不免又气又怒,忿然便咆哮了一嗓子。 “是!” 这一见松赞干布声色不对,那名报马自是不敢稍有迁延,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又往左中两营交界处飞奔了去,不多会,便见一浑身血迹斑斑的吐蕃大将匆匆而来,随行的数名亲卫还抬着名垂垂待毙的唐军骑兵。 “禀赞普,臣下抓到了一名唐人,据通译审讯,已可确认此拨唐骑乃是巴蜀各州抽调而来的援军,为数五千,领军大军是大唐左武卫牛进达,据其交代,大唐皇帝已下了圣旨,着各路唐军向此处进发,不数日或许便将赶到。” 赶回来的吐蕃大将正是先前率军拼死阻挡住牛进达所部冲击的那支吐蕃步军统领涅古强旺,这一见松赞干布面色铁青无比,自是不敢有甚废话,紧赶着便将所知的消息一股脑地全都报了出来。 “赞普,不能再战了,唐军一旦大至,我军恐欲退都难啊,还请赞普早下决断!” 涅古强旺话音刚落,也不等松赞干布有所表示,就见吐蕃大相娘·芒布杰尚囊已是面色凝重无比地从旁闪了出来,高声进谏了一句道。 “赞普,臣下以为大相所言甚是,还请赞普早做准备!” “赞普,臣下也是这般想法,大唐强盛不可敌,我军断不可在此久留,当早撤为宜。” “赞普,请您下令撤军罢,这仗不能再打了啊!” …… 娘·芒布杰尚囊这么一开了头炮,琼波·邦色等诸多吐蕃文武官员也纷纷站了出来,不顾松赞干布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七嘴八舌地便进谏开了,竟无一人支持再战,尽皆是要求松赞干布赶紧撤军为上。 “够了,都给本赞普闭嘴!” 松赞干布自十三岁继位以来,便是在征战中成长,南征北战八年余,还从未遭过败绩,而今,在这松州地界却屡屡受挫,损兵折将无数,心中之羞恼可谓是浓烈到了极点,再被众心腹手下这么一刺激,当即便暴怒了起来,咆哮之声如雷一般,顿时便震得群臣们全都呆若木鸡,原本喧嚣的场面瞬间便冰冻住了。 “赞普,不能再打了,臣下以死相谏,肯请赞普即刻撤军!” 一阵难耐的死寂过后,突然间见一名吐蕃文官提着把弯刀从旁闪出,将刀子往脖子上一架,悲愤万分地谏议了一句之后,便即当场抹了脖子,那等刚烈的举动一出,顿时便激得吐蕃君臣们全都为之大乱不已…… “报,禀使君大人,山下的吐蕃狗贼有动静了!” 辰时将至,尽管太阳尚未升起,可天色却已是大亮了的,刚用过了早膳,正打算召集麻里明等诸羌人将领前来议事,却见一名报马急匆匆地赶了来,气喘吁吁地禀报了一句道。 “去,通知麻里明与古莫亢南即刻赶到寨墙处!” 一听山下的吐蕃军有了动静,陈子明自是不敢大意了去,一边疾步往外走,一边面色凝重地下了令。 “诺!” 陈子明既是有令,那名报马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飞快地便也冲出了聚义厅,自去传达陈子明的命令不提。 嗯,怎么回事? 这一赶到了寨墙处,陈子明也没顾得上理会值守羌人们的见礼,第一时间便将视线投向了山脚下,入眼便见一队队吐蕃骑军正在出营,倒是在向山脚进发,不过么,却全都骑着马,兵力也不算少,足足有四千之多,只是后续的吐蕃骑军却并未跟着先锋军走,而是排成行,策马便径直往松州城方向驰骋而去了。 “使君大人,吐蕃狗贼这莫非是要撤军了?” 就在陈子明愣神的当口,麻里明与古莫亢南也已是赶了来,同样发现了吐蕃军的异动,哥俩个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之后,由着麻里明开口发问了一句道。 “嗯。” 尽管不曾收到牛进达那头的战报,可这一见山脚下的吐蕃骑军如此井然有序的撤退,陈子明便已猜到了昨日夜袭的战果如何,毫无疑问,吐蕃军主力定是不曾遭受重挫,若不然,这拨吐蕃骑军也不会撤得如此之有条不紊,很显然,战事并未似陈子明早先预计的那般进展,问题么,必然是出在韩威的配合上,对此,陈子明虽是心中有数,却并不打算多言,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使君大人,我军此时若是出击,应是可杀贼子一个措手不及。” 山脚下的吐蕃大军都是骑军,撤退的速度自是很快,不多会,大营便已是完全放空了,不仅如此,原本列阵在山脚下的那拨吐蕃先锋骑军也已是如飞般地向东北方疾驰了去,这一见吐蕃军就要撤光了,古莫亢南可就有些憋不住了,自忖有着传讯苍鹰在手,用不着多久便可将昨日被手下官兵带走的马匹唤将回来,自是有心再建上一功,这便从旁建议了一句道。 “不必了,此拨贼骑撤退有序,其领军大将必是善用兵之人,我军若追,却恐反遭其算,此番战事便到此也好,通知下去,将战马尽皆调回,我军即刻回归茂州!” 陈子明本非贪功之辈,加之早已算到全局已然定了盘,就算再如何折腾,也难掀起甚大浪花了的,与其冒险去追击敌人,倒不如就此罢手也好,左右他该得的军功都已是到了手,也差不多该是调离茂州的时候了,有不少事情须得加紧安排,自是不愿再在此际多生事端。 “诺!” 麻里明与古莫亢南虽都还有心要再战上一番,可这一见陈子明已是有了决断,也自不敢再多啰唣,齐齐躬身便应了诺,不多会,便见一只苍鹰冲天而起,在虎啸峰上空盘旋了一阵之后,高速地便往西面飞了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万民相送 战事的进展果然有若陈子明所猜测的那般,切弄坚赞所部的三万余骑军方才刚撤回大营,整支吐蕃大军便已开始了撤退行动,速度奇快无比,甚至不惜丢弃了不少来不及带走的牛羊马匹等辎重,一路向雪域高原急进,于途,根本不作稍停,仅仅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便已回归了吐蕃国中,自此,松州战役宣告结束,至于胜败么,其实真不太好说——大唐方面折损了七千余将士,大多是在甘松岭一役以及守城战中的损失,而吐蕃军方面则伤亡了一万两千余,战损比相差并不算大,当然了,若是算上被陈子明全歼的两州叛军,吐蕃方面的损失无疑要大了不老少。 战争是结束了,可事情却是没完,有鉴于甘松岭的败绩,以及拒绝出兵配合牛进达所部的夜袭行动,韩威第一时间便被免去了松州都督之职,更被锁拿进京,不过么,因着侯君集等人的说情,韩威并未被重处,只是被贬为了伊州刺史(下州,正四品下),而此战中有功的麻里明以及古莫亢南,经陈子明的保荐,得以分任阎、诺二羁縻州刺史,原被俘之阎州刺史别丛卧施、诺州刺史把利步利皆判大辟,另一叛唐的可州刺史纯尔古自尽,其子怯若薛上表认罪,太宗表示认可,下诏安抚了其一番之后,还是由怯若薛接任刺史之位。 贞观十二年八月初一,陈子明本人的叙功结果终于是出来了,晋魏城县公,实封五百户,调工部侍郎(正四品上),所遗之茂州刺史缺由州别驾崔玄度接任,而通化县令李恒因政绩卓著得以晋升为州别驾,其余诸官各有赏赐不等。 终于要离开这奋斗了三年的茂州之地了,陈子明心中自是有着些不舍,无他,各项惠民措施虽大多已在执行中,可远谈不上完善,若是再多给陈子明几年时间,他有信心也有能力将茂州这等边陲之地变成天下重镇之一——多的不说,在岁入这一块上,此际的茂州已然追上了益州,到年底前稍稍努力一下,赶超过去也算不得难事,至于说到民众的平均收入么,那早就远远超过益州一大截了的,绝对算得上川中最富庶之地,而这,全都是陈子明一手一脚打出来的天下,说是心血之所系也断不为过,当真不是说舍便能舍了去的。 “出发。” 尽管有着诸多的不舍,可该离开时,却终归是得离开的,为避免扰民故,陈子明特意起了个大早,也不曾通知继任的崔玄度,将汝南公主等家小分别送上了马车,自己策骑着大黑马,最后回首看了眼府衙,挥手间,便已是声线低沉地下了令。 时值卯时一刻前后,天依旧黑沉着,偌大的汶山城里依旧是一派的沉寂,大街小巷上空无人迹,也就只有陈家的几辆马车在不紧不慢地行进着,纵使天黑,可走起来却是不慢,待得到了南城门处,也不过只花了一刻钟不到一些的时间,望着已然洞开的城门,陈子明激荡的心情终于是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也无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朝着列队在城门旁躬身相送的州军官兵们点头致意了一番,便即一马当先地行出了城门洞,只是方才刚一出城,陈子明当即便走不动了,无他,城门外赫然已是人山人海,可却是一派的安静,无数双泪眼望将过来,那等情形无疑是令人震撼已极。 “各位父老乡亲,您们这是,这是……” 为了不扰民,陈子明此番可是打算悄悄离去的,为此,甚至不曾通知接任的崔玄度,可却万万想不到茂州百姓居然早早便在这城外等候着了,一见及此,陈子明的双眼立马便湿润了起来,赶忙翻身下了马背,朝着众人作了个团团揖,有心要说些什么,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了的。 “使君大人,乡亲们听闻您要走了,心中多有不舍,自发赶来为您送行,此皆是您的恩德所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下官等由衷钦佩不已。” 就在陈子明心情荡漾不已之际,却见州主薄杨晨排众而出,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深有感触地感慨了一番。 “使君大人,请受小的们一拜!” 杨辰这话一出,后头站着的数万百姓纷纷跪倒在地,齐齐地磕了个响头。 以陈子明之睿智,只一看到杨辰,便知今日之事绝对是出自其之安排,不过么,却并不反感,反倒是受用得很,与此同时么,原本就有着将其调到身旁听用之心也就更坚了几分——在陈子明看来,杨辰其人还是有着几分办事之能的,心胸也相对开阔,这几年下来,与陈子明的配合也相当之默契,若是可能的话,陈子明自是想将其带着一道走,然则其毕竟是从六品下的中级官员,以陈子明目下的地位,还尚难以调度得动,终归须得到了工部之后,再行设法聚拢一批心腹手下,这等心思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 “诸位父老乡亲切莫如此,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面对着众父老乡亲们的大礼参拜,陈子明自是顾不得去跟杨辰多啰唣,忙不迭地一弯腰,伸出了双手,虚虚一扶,满脸感动之色地便叫了起。 “使君大人,自您到任以来,体恤爱民,善政连连,小人们都深受恩惠,如今,您要走了,小人们没甚可送的,就只有酒一坛,代表我茂州十数万百姓之心意,还请使君大人满饮。” 陈子明倒是叫了起,然则众百姓们却兀自跪着不动,唯有三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却是先后起了身,其中一名老者捧着一小坛子酒,另一人则端着碗,居中那位年岁最长者却是空着手,颤巍巍地行到了陈子明的身前,一躬身,满是感激之情地表达着谢意。 “请使君大人满饮!” 为首的老者话音刚落,数万百姓便已是齐齐高声附和了起来,至于另两名老者么,则是合作着敲开了酒坛上的封泥,将酒斟满了空酒碗,双手捧着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那好,某喝!” 面对着众百姓如此之盛情,陈子明自是感动得很,也自无甚多的言语,端起了酒碗,一仰头,便已将整碗烈酒全都倒进了肚中。 “使君大人,您此去必是鹏程万里,小人等再敬您一碗,祝您早日宣麻拜相,为我大唐社稷再建新功,您请!” 这一见陈子明喝得如此之豪气,一众围观的百姓们全都齐齐叫起了好来,喝彩声大起中,就见那名老者再次为陈子明斟满了一碗酒,动情地祝愿了陈子明一番。 “那就托老丈吉言了,某喝!” 盛情向来难却,再说了,陈子明也不愿让众百姓失望了去,笑着便再次接过了酒碗,又是一气饮了个干净。 “使君大人,这第三碗酒,是小人们对您的敬意,一切尽在不言中,还请使君大人再满饮。” 叫好声大起中,白发老者再次斟满了第三碗酒,一低头,恭敬地用双手高举着,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好!” 陈子明再次将整碗的酒一饮而尽,而后么,却是不打算再喝了,但见陈子明将酒碗高高地举了起来,冲着众百姓们亮了亮,运足了中气地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尔等之情谊,陈某自当永记在心中,然,前路漫漫,某已不胜酒力,就到此处罢,诸位且都请回罢,陈某告辞了,后会有期。” “使君大人慢走!” “恭送使君大人!” “使君大人,我等舍不得您啊,使君大人,祝您一路顺风了。” …… 陈子明致谢了一番之后,便即将酒碗重重地砸碎在了地上,而后毅然决然地翻身上了马背,再次朝着众人作了个团团揖,一抖马缰绳,缓缓地向前行进,一见及此,众百姓们再次跪伏在了道旁,动情地喧嚣着,祝愿之声此起彼落地响成了一片。 陈子明没有再回头,就这么一路向前进发,只是不知不觉中,泪水已是顺着脸颊肆意地流淌而下,内心里的波澜更是起伏不止——什么是民心,这就是民心,但凡能利于民者,终归不会被民所弃,对于将来的路该如何走,陈子明的心中已是笃定无比! 贞观十二年八月初五,陈子明一行人等进抵汶川县境,数万汶川百姓再次自发在道旁迎送,情景感人至深,新任松州都督牛进达闻之后,大为感慨,以急报之方式将此事报到了朝中,太宗阅之,感动不已,亲笔题词“社稷干臣”四字,着钦差持横幅赶赴川中,好生抚慰了陈子明一番,并诏令天下地方官员当以陈子明为楷模,不少说书人更是闻风而动,将陈子明的诸般事迹编写成文,于酒楼茶肆中大肆宣讲,一时间,陈子明能臣之名传遍神州各地,如日中天,风头之盛,一时无两…… 第一百五十四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一) 终于回来了! 贞观十二年十月初四,陈子明一行人等越蜀道,过岐州,终于到了长安附近,远远望见长安的巍峨城墙,陈子明的心中当即便起了一阵波澜,眼角也因之微微湿润了起来,不容易啊,这一别已是三年余,终于再次回到了社稷的政治中心。 所谓的风光,那都是给外人看的,个中的艰辛与苦楚,却只有自己才知晓,若是运气稍稍差上一点,怕是都不知该死上多少回的,好在总算是熬出了头来,哪怕将来的岁月注定不会平静,已然封了县公之下,他陈子明也算是有了搏击朝廷之底气,而这,正是此番外放历练的最大之所得。 “子明,子明!” 就在陈子明远眺着长安城墙发愣之际,却见官道的远端数骑高速冲了过来,当先一名白袍青年一边策马飞奔,一边扬声高呼着,赫然正是改封了吴王的李恪——或许是陈子明这只蝴蝶扇动了翅膀的缘故,李恪并未似前世那般到处之官,纵使是在贞观十年改封了吴王,也依旧留在了益州,不过只比陈子明早三个月归京罢了。 尽管茂州就在益州边上,可为了避嫌之故,这三年余来,陈子明还真就不曾与李恪碰过面,不过么,通信却是常有之事,多的时候两、三日便是一封,真论起来,李恪之所以能在益州之官三年余,靠的正是陈子明帮其布局指点之功,若非益州的经济大好之故,李恪还真就只能似原本时空那般到处辗转不已,压根儿就别想建立起班底来,当然了,陈子明之所以如此卖力帮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两人其实就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两只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帮李恪,说穿了就是在帮他陈子明自己罢了。 “下官见过殿下。” 三年余不见之下,陈子明还真颇为想念这位大舅哥的,不过么,激动归激动,礼数却是不可偏废,一见李恪奔驰而来,陈子明当即便下了马背,摆出一派恭谦状地候在了道旁,直到李恪马到,这才紧赶着行了个礼。 “你啊,免了,免了。”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拘礼,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不过么,倒是没计较那么许多,也就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很是随意地叫了免。 “呵,一晃已是三年,得见殿下安康依旧,下官也就安心了。” 陈子明淡然地笑了笑,依旧是那等一丝不苟的样子,丝毫不曾流露出太多的亲近,无他,不是陈子明有心要疏远李恪,而是伴随汝南公主的那帮宫女宦官们不见得有多可靠,天晓得内里有多少暗桩钉子来着,这会儿若是跟李恪表现得太过亲近了,将来的大戏可就不好唱了去了,陈子明自是不得不防。 “罢了,不说这个了,啊哈,馨儿来,让为兄好生瞅瞅小外甥,嘿,好小子,睡得还真香么,嗯,像子明,将来啊,一准也是条好汉!” 一见陈子明这等做派,李恪自不免有些犯嘀咕,只是待得见陈子明把眨了几下眼,心中立马便是一动,也就没再跟陈子明多寒暄,而是笑容满面地迎上了款款行下了马车的汝南公主,乐呵呵地将汝南公主怀抱中的陈舒好生点评了一番。 “三哥尽贫嘴,小妹只指望这小家伙能平平安安长大便好,甚好汉不好汉的,还是不要的好。” 这么些年来,尽管汝南公主不曾参与过陈子明的政务与征战,可每逢陈子明去沙场血战,她又有哪一回不是提心吊胆着,自是不愿自家爱子将来也去玩甚沙场搏命的戏码,对李恪的奉承话么,自也就不怎么爱听了的。 “好好好,平安是福么,那就让小舒一世平安好了。” 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李恪自不免有些个尴尬不已,这便赶忙打了个哈哈,顺着汝南公主的话头便胡诌了几句。 “三哥,母妃可还好么?” 汝南公主与李恪感情极深,自也不愿见李恪尴尬,这便紧着便转开了话题。 “还好罢,只是六弟近来出了些岔子,母妃心情不甚佳,馨儿既归,且就先进宫看看母妃也罢。” 听得汝南公主问起了杨妃,李恪的眼神里立马便掠过了一丝阴霾,微叹了口气,有些个无奈地解释了一句道。 “那混小子又惹祸了?哼,回头定要好生收拾其一番,不说了,先进宫去!” 尽管李恪没明说蜀王李愔(初封为梁王,贞观十年改封为蜀王)究竟犯了何事,可以汝南公主对这个顽劣六弟的了解,自是清楚其一准又是干出了甚霸道无礼之非法勾当,当即便怒了,加之心挂着杨淑妃的身体状况,自是无心再在这道旁多啰唣,丢下句狠话之后,便即转身上了马车,一声令下,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便就此缓缓启动,沿着官道向城门处行了去。 “子明,一道走罢。” 李恪显然是早就习惯了汝南公主那等强势的作风,这一见其忿然而去,也自无奈得很,但见其摇了摇头,朝着陈子明便是一摆手,苦笑着道了请。 “殿下,请。” 对于李恪的邀请,陈子明自不会有甚异议的,左右他身为驸马,又是即将上任的工部侍郎,一回京,终归须得先进宫面圣才成,此际李恪既是来接自家嫡亲妹子的,与之一并回宫,他人也难说得甚闲话来着。 “子明既是路过岐州,想必对六弟之恶行已是有所耳闻了罢,那厮之官不过一年,却弄得全州鸡犬不宁,肆意渔猎,扰民无算,还不听人劝解,随意殴打进谏官员,大失朝廷体面,父皇盛怒,召而怒叱,削其实封,更迁怒于母妃,连带着小王也受了几番数落,哎,有此顽劣之弟,小王真是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的。” 马车在前迤逦而行,而李恪却是与陈子明一道拖在了后头,待得左右已无他人,李恪终于是憋不住了,气恼万分地便抱怨了起来。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殿下只消做好自家的事,又何须顾忌那么许多。” 李恪所言之事,陈子明在路过岐州时,倒是听到了些传言,不过么,因着怕汝南公主担心,却是不曾告之于其,这会儿听得李恪说起了太宗对此事的处置,陈子明瞬间便判断出了太宗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在借李愔之事敲打李恪罢了,无他,李恪治理益州三年余,政绩卓著,朝野间好评如潮,隐隐然已成了诸皇子中最贤明者,哪怕李恪本人一直很低调,可太宗却是不得不防李恪会冲击到那几位嫡子的地位,自是有心打压上一番,偏偏李恪为人谨慎,让人抓不到甚把柄,太宗也是无奈之下,才会来上这么一手隔山打牛的把戏,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说破个中之蹊跷,而是作出一派就事论事状地开解了李恪几句。 “嗯,说得也是,左右某再过些天,也该再去之官了,眼不见为净也罢。” 李恪显然是没想明白太宗心下里的那些小算计,这一听陈子明似乎无意深谈李愔之事,也就没再多啰唣,自嘲地笑了笑之后,便将此事揭了过去。 “《离骚》有云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窃以为斯言大善,愿与殿下共勉。” 毕竟是在官道上,有些话,陈子明自是不好说得太明,这便笑着将屈原的《离骚》搬了出来,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嗯,不错,正是此理,多谢子明教我。” 李恪在勾心斗角上或许有些欠缺,可人本身却是个极其聪慧之辈,尽管陈子明所言甚是含糊,可其却是听懂了内里的意思——陈子明这是再次表态将力挺他李恪来着,一想到能有陈子明这等“社稷干臣”相助,李恪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也就没再多啰唣,欣慰地一笑,而后便即与陈子明一道扬鞭追上了车队,一路闲扯着便进了城,径直到了承天门前的小广场上。 “陛下口谕:宣,驸马都尉陈曦两仪殿觐见,钦此!” 女婿说起来是半子,可也就只是半子而已,待遇上么,自然不能跟亲生儿女比的,这不,同时递的请见牌子,李恪与汝南公主是一到便进了宫,就连陈舒那个小屁孩都由汝南公主抱着进了宫,独独陈子明却是在宫门处足足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见一名中年宦官领着两名小太监匆匆而来,一板一眼地宣了太宗的口谕。 “臣,领旨谢恩!” 三年余不曾面圣了,要说不紧张,自然是不可能之事,不过么,陈子明城府深,却是不会带到脸上来,口谕一经宣完,他便已是照着朝规,恭谦无比地谢了恩。 “陈大人,请!” 陈子明如今名声鹊起,既是绝世勇将,又是大唐第一诗人,还是太宗钦点的“社稷干臣”,早已不是当年那等刚崭露头角的小卒子,就算宣麻拜相也不过是指日可待之事罢,似这等样人物,宫中这帮子素来眼尖的宦官们又怎敢不小意巴结了去,这不,一待陈子明谢过了恩,那名前来传旨的中年宦官立马堆起了满脸的谄笑,讨好地摆手道了请。 “有劳了。” 陈子明这会儿心中有所牵挂,自是无心去管那名中年宦官的讨好之心思,也就只是淡淡地客气了一声,便即收敛起了纷乱的心思,伸手整了整身上的官袍,缓步便行进了宫门之中…… 第一百五十五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二) “微臣叩见陛下。” 方一行进两仪殿中,入眼便见太宗高坐上首,两边各站着十数名重臣,不单房玄龄、高士廉这两位左右仆射在,魏征、萧瑀乃至侯君集、殷元等各部尚书也都在场,这架势压根儿就不是接见似陈子明这等述职官员应有之格调,分明是重大朝议格局来着,一念及此,陈子明的瞳孔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缩,只是这当口上,却是容不得有丝毫的闪失的,他也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疑窦,疾步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爱卿且自平身罢。” 时隔三年余,再次见到了陈子明,太宗敏锐地发现陈子明的气质有了明显的变化,锐气四溢的少年轻狂已然被沉稳如山所取代,不过仅仅只是二十出头的年岁而已,却隐隐然已有了顶级朝臣的从容之气度,显见三年余的磨砺下来,此子算是真的历练出来了,对此等之变化,太宗自是嘉许得很,和煦无比地便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陈子明照着朝规,恭谨万分地谢了恩,而后便即站了起来,躬身而立,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卿在茂州所行诸事,朕皆已尽知,做得不错,甚合朕意。” 望着陈子明那张年轻可却是沉稳如山般的脸庞,太宗心中的嘉许之意自也就更浓了几分,这一开口,便是不吝美誉之辞。 “陛下谬赞了,此微臣本分耳。” 能得太宗如此夸奖,陈子明心中也自受用得很,不过么,该表现谦虚的时候,陈子明自是不会忘了表演上一回的,不过么,却并不多话,仅仅只是简单地将一切都归之于为臣者之本分,话是不多,可意味却是深长得很。 “嗯,能识本分者,必可成大事也,子明办事,朕向来是放心的,好了,闲话回头再叙,此番吐蕃造乱,犯我边州,子明曾与之酣战数番,对其国想必应是有所了解的,且就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陈子明到底是自家女婿,太宗虽是对其极为欣赏,可也当真不好夸得太过,若不然,未免有偏宠之嫌,正因为此,几句闲话之后,太宗便即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回陛下的话,据微臣所知,吐蕃高居雪域之地,其国地广而人稀,土地贫瘠,只能种青稞之类的耐寒植株,产出有限,国中各部大多以游牧为生,民风彪悍而善战,骑战之能大体与我大唐骑军相当,就算稍有差距,也并不甚大,唯其步军甚强,多乘骑,机动性极佳,配巨盾长刀,装备尚算精良,若论战力,恐唯有我大唐之陌刀营可堪匹敌,其国赞普曰:松赞干布,年虽轻,却颇具才略,帐下文武具备,非轻易可小觑者。” 只一听太宗问起了吐蕃之事,陈子明瞬间便猜到了此问背后的意义何在,无外乎是吐蕃派来了议和使者,为前番战事赔罪之余,再提和亲之议,对此,太宗想必是有些拿捏不定是该准和亲还是派大军前去征剿其国罢了,正因为猜到了太宗的心思,陈子明自是不敢虚言敷衍,而是审慎地将对吐蕃的了解简单地介绍了一番。 “唔……,若依爱卿看来,我大唐欲破该国,须得多少兵力为之?” 太宗显然依旧对前番松赞干布的狂妄言辞耿耿于怀,虽明知远征高原有些个得不偿失,可心中的怨念却是没那么容易消减了去的。 “陛下明鉴,窃以为若欲予之教训,五万兵足矣,一战即退,当可保得凯旋而归无虞,若欲破其国,百万大军恐也不足为恃。” 太宗这么句问话一出,满殿重臣们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陈子明的身上,大多数人的眼神里都满是忧虑之色,很显然,这是在担心陈子明不知轻重地胡乱言战,对此,陈子明自是心知肚明得很,却也没放在心上,该怎么说,照旧怎么说。 “嗯?此话怎讲?”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群臣们的心倒是安了,可太宗却明显不满意了,但见其眉头一扬,已是声线微寒地发问道。 “回陛下的话,吐蕃高踞雪域,天寒地冻,且水土与我中原大不相同,我大唐虽强,将士却恐难适应高原之天候,短时间作战或许无碍,时日一久,却恐十分战力只余三成,若如此,战必不利也,且其国君臣相和,非旦夕可下者,故,微臣以为其国恐不可破也。” 高原反应这等名词实在是太过高端了些,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得清楚的,再说了,多说明显有着露馅之可能,陈子明自是不敢泄了自家的底,也就只能是泛泛地解释了一番了事。 “嗯……,如此说来,便是只能和了?” 尽管陈子明说得笼统,可太宗显然是听明白了,只是听明白归听明白,太宗心中明显还是有些不甚甘心,无他,被人打到家里来逼婚,这等耻辱,别说太宗这等千古一帝了,便是寻常百姓,怕也难咽下这么口恶气的。 “陛下圣明,微臣窃以为和可以,却须得对该国多加限制,以防其再度为患我大唐边境,但凡盐铁以及工匠,断不可流入该国丝毫,另以吐谷浑、白兰、诸羌于三面牵制,或可遏制该国俯瞰西域之野心,此微臣之浅见耳,还请陛下圣裁。” 有着前世的记忆在,陈子明自是清楚吐蕃将来注定要成为大唐最为强劲的对手,故而,哪怕明知以他的身份,不该去回答太宗这等事关国策的问题,可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荒谬之论,区区小寇而已,一荡即平,尔自怯战,却言攻不得,是谓欺君罔上!” 陈子明这等言语一出,侯君集显然是再也憋不住了,大步从旁闪了出来,一派义愤填膺状地便呵斥了陈子明一通。 这狗东西果然跳出来了,还真不是个省心的主儿! 这一见侯君集在那儿慷慨激昂不已,陈子明心中立马滚过了一阵不爽,无他,要是真能灭了吐蕃,陈子明自是乐意领军出征一回,问题是压根儿就没那个可能性,姑且不说高原反应会令大唐军队战斗力锐减,就说后勤供应上的难度便有若登天一般,一旦松赞干布跟唐军玩起了高原游击战的话,没个百来万精兵以拉网的方式扫荡整个高原,压根儿就不可能真灭了吐蕃国,万一战事不顺,想撤都难了,此一条,陈子明可是早就推演过无数回了的,心中自是有数得很,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在此际跟侯君集争辩个不休,就这么风轻云淡地站着不动,就宛若不曾听到侯君集的指控一般。 “陛下,臣以为吐蕃小犬猖獗无礼,竟敢犯我大唐,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当得严惩,以震撼宵小,若不战而与之和,却恐周边蛮夷皆有样学样,此等先例断开不得,还请陛下三思。” 勋国公殷元(今春刚晋升为户部尚书)素来与侯君集交好,自是清楚侯君集强自要战的理由何在——侯君集都已任兵部尚书好几年了,可真说到拿得出手的战功么,却是罕有,没少因此事被瓦岗寨一系的将领奚落,此番吐蕃犯边,本来议定的就是由侯君集挂帅出征,却不曾想他才刚在京师点齐了兵马,都还没来得及出征呢,吐蕃大军便已被陈子明三下五除二地逼退了,毫无疑问,侯君集的挂帅也就成了笑话一个,有这么个心结在,侯君集强硬要主战也就不足为奇了的,作为至交好友,殷元自是须得力挺侯君集无疑。 这一见侯、殷二人又跟陈子明对上了,群臣们当即便全都缄默了起来,哪怕是魏征,也不曾在此时力挺陈子明,无他,魏征对军略并不甚精熟,自是不肯在战与和一事上轻易表态,至于房玄龄等原本主张议和的群臣么,却又不愿平白得罪了侯、殷二人,也就不会急着站出来为陈子明辩解上一番。 “陛下,臣以为徒争无益,究竟该战该和,不妨等吐蕃使者到了京,看其诚意如何,再行定夺也不为迟。” 太宗本心就是想战的,这一听侯、殷二人这般说法,议和之心当即又淡了不老少,只是念及陈子明先前之所言似乎也不无道理,自不免便有些犯起了踌躇,正自犹豫不决间,却见长孙无忌从旁闪了出来,语气淡然地和了把稀泥。 “嗯,爱卿所言甚是,此事姑且再议也罢。” 太宗对长孙无忌相当之宠信,此际听得其如此说了,也自不疑有它,和煦地便准了长孙无忌之所请。 嗯?这老东西想作甚来着? 长孙无忌虽是和稀泥的态度,可陈子明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在此际出头有着明显的示好之意味,心下里自不免便犯起了猜疑,只是一时间也没能想明白长孙无忌示好的目的何在,可不管怎么说,这等好意,陈子明却是心领了,毕竟此际他陈子明还算是朝廷新人,确实不宜与侯、殷这等重臣当庭起冲突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三) 头一回参与两仪殿朝议,虽没能取得甚大的成绩,可不管怎么说,却是好生表现了一把,算是在朝廷上有了个立足之地,终归是好事一桩来着,陈子明的心情自是不错,散了朝之后,便即去了后宫,陪着杨淑妃叙了回话,直到用过了晚膳,方才将汝南公主母子都接回了自家府上,这才刚安顿下来呢,李恪就找上了门来。 “消息下来了,小王不日将赴安州(府治今湖北安陆),或许就在这几天罢。” 李恪的精神状态不是太好,卜一在书房里落了座,便即闷闷不乐地吭哧了一声,眉宇间满是不甘之情绪。 “无妨,且去便是了,安州之地广沃,最是农耕之好所在,多兴水利,劝农桑,而后兴学以教化百姓,选贤任能,三数年内必可大治。” 对于李恪所言,陈子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没旁的,他陈子明既已回朝,那李恪就必须紧着送走,此乃防患于未然之必然耳,实无甚可稀罕处,不过么,陈子明却是并未点破个中之蹊跷,而是就事论事地安抚了李恪一番。 “嗯,只是父皇却是派了权万纪为小王长史,这……” 尽管明知陈子明所言乃是正理,可李恪的精神却依旧萎靡得很,满脸不爽地又吭哧了一句道。 “那也无妨,尊而重之便是了,此老御史出身,素以刚直敢谏著称,殿下只管顺之便好,搏一尊师重道之名,岂不是好的?” 一听太宗将权万纪派去给李恪当长史,陈子明立马便领悟到了个中之蹊跷——与其说让权万纪去规谏李恪之言行,倒不如说是让权万纪去监视李恪,无他,李恪在益州三年可是干了不少的大实事,朝野间好评如潮,早非陈子明前世那个时空里的懵懂少年郎,似其这等早有贤名之亲王,又何须用到严苛无比的权万纪去规谏,真需要规谏的怕该是李愔或是李佑这等纨绔之辈才是,对此,陈子明虽是心中有数,却并不急着为李恪分解上一番,而是笑着便给出了个建议。 “嗯……” 对陈子明这等隔靴搔痒的安抚,李恪显然是有些不满了,可又不好将这等不满宣之于口,也就只能是闷闷地吭了一声了事。 “殿下请倒茶!” 与李恪相交这么多年下来,陈子明如何不知其看似个性随和,可实际上么,骨子里却是高傲得很,正面指出其的不是处,未见得便真能令其心服口服,不过么,这却难不倒陈子明,这不,但见陈子明端起了摆在面前的茶碗,一气饮了个干净,然后往李恪面前一搁,一派随意状地提请了一句道。 “嗯?” 一听此言蹊跷无比,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细细地看了看陈子明的脸色,见陈子明已然闭紧了嘴,显然是不打算再多言解释,这等样子一出,李恪心里头可就不免有些犯嘀咕了,不过么,到底还是没去刨根问底,而是伸手从一旁的火炉上拿起了铜茶壶,满脸狐疑地将茶碗斟满了。 “继续倒!” 茶碗既满,李恪立马一抬手,要将壶嘴抬高,然则不等其行动,却听陈子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喝令了一嗓子。 “呃……” 陈子明此言一出,李恪的手不由地便是一抖,嘴角抽搐了几下,似有欲言状,可最终还是没急着发问,仅仅只是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吭哧声,再次一压手,将茶壶里的水往已然满得不能再满的茶碗里倒了去,瞬息间,茶水便从茶碗里溢了出来,流淌得满几子都是,偏偏陈子明却视而不见,也没叫停,直到茶壶了的水尽了,李恪这才将空茶壶放了下来,而后方才满眼疑惑之色地望向了陈子明。 “殿下都看见了甚?” 尽管瞧见了李恪眼神里那浓浓的探问之意,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出言解释,而是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唔……,子明可是要说水满则溢么?” 这一见陈子明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李恪也就认真了起来,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这才不甚确定地给出了个解释。 “也是,也不是。” 听得李恪这般说法,陈子明的嘴角立马便是一挑,莞尔地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请指教!” 李恪是彻底被陈子明给绕糊涂了,眉头狂皱地想了片刻,还是不得其要,不得不拱了下手,虚心求教道。 “殿下满腹的思绪,恰如这已满的茶碗,陈某纵使有言,殿下能装得进么?” 陈子明瞥了李恪一眼,慢条斯理地反问了一句道。 “小王汗颜,还请子明为小王指点迷津则个。” 被陈子明这么一说,李恪这才醒过了神来,敢情先前无论陈子明说了甚,他都不曾真往心里去,这不就跟茶碗已满,却硬要往里倒水是一回事么? “水满则溢?何也,是水多了么,差矣,不过是杯小了罢,譬如大海,虽万流汇入,何时见其溢也,所谓有容乃大,不外如此,殿下既有大志,当知虚心纳谏之要,今,权万纪既是好谏言,殿下姑且听之又何妨,合用且能大利于百姓者,用之;不合时宜者,听而置之,何惧之有哉?前有益州之归心,今又能得鄂省大治,此天赐殿下之良机也,岂不闻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么?” 这一见李恪终于是警醒了过来,陈子明也就没再敲打于其,而是言辞恳切地为李恪谋划了一番。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某知晓该如何做了,只是朝中……” 李恪到底是个极聪慧之辈,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他自不会听不懂,不单听懂了,还在此基础上引申了一把,只是突然又想起光有百姓的归心似乎并不足以保证他大志能成,这便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俗话有云曰: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此事还须得从长计议了去,殿下只管按着步调走,多选贤任能也就是了,至于朝中之事么,还不到大动之时,姑且先就这样也好。” 尽管李恪不曾将话说完,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又如何会不清楚他想问的是甚来着,左右不过是担心朝中无人,纵使出现了机会,他也难抓得住,对此,陈子明自是心知肚明得很,可要说到解决办法么,陈子明虽已是有了腹稿,却显然不到揭蛊之时,他自是不愿说将出来,也就只是虚言宽慰了李恪几句。 “嗯,朝中之事就拜托子明了。” 李恪也清楚凭他的身份,很难令那些顶级朝臣归心,也就没再去多想这么个恼人的问题,而是慎重其事地将此事交托给了陈子明。 “殿下放心,某自当竭力而为便是了。” 尽管自身不过也只是朝堂新丁而已,可陈子明却是有着足够的信心,也有着足够的手段能保证自身在最短时间里崛起,至于该如何培养一套班底出来么,他也已是有了些想法,只是事关重大,却是不足为外人道哉,哪怕面对着的是李恪,他也不愿说得太过分明,仅仅只是给出了个慎重的承诺…… “哼,几年不见,那小厮越发猖獗了去,偏偏宫里那位却有意大用于其,若其得志,断非朝堂之福,老弟一向多智,对此,可有甚妙策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这头正与李恪畅谈将来,却说侯君集也正自与殷元商议着对付陈子明之事,无他,太子那头居然递过了话来,说是陈子明大才,可堪大用,要侯君集等人稍稍容忍些,莫要与其彻底闹僵,这可就令侯君集火大了,将太子派来的心腹宦官打发走了之后,火烧火燎地便去了勋国公府,跟殷元秘密商量起了对策来。 “唔,此事说起来其实也不算难事,某倒有一策,或可令其难有作为可言,只是还须得诸多方面之配合,非某独自能成事者。” 若论与陈子明之间的私怨,殷元可比侯君集要高出了不老少,无他,殷家与陈子明之间乃是不死不休的死仇,压根儿就没化解的可能,他打压陈子明之心只会比侯君集更强烈,而绝不会更弱,早在得知陈子明即将回朝任职之际,殷元便已开始绸缪着打压陈子明之计较,只是少了个契机,一时不曾发动罢了,而今,侯君集既是问起了,殷元也就起了跟侯君集再次合作一把之心思。 “哦?老弟有甚妙策只管直说,但消侯某能办得到的,自当竭力!” 侯君集愁的只是没法子对付陈子明,这一听殷元处有着锦囊妙计,精神顿时便是一振,紧赶着便先表了个态。 “很简单,此獠不是任了工部侍郎么,那便在这上头做些文章也就是,某以为……,如此,自不愁不能将之赶出朝堂,不知侯兄以为如何哉?” 侯君集既都已是如此表态,殷元也自不会卖甚关子,这便将早已谋划好的策略娓娓地道了出来,直听得侯君集眼神狂闪不已。 “哈哈哈……,好,那就这么定了,你我分头努力,管叫那厮吃不了兜着走!” 侯君集只略略一想,便已认定殷元的计划可行,顿时便乐得哈哈大笑不已,无甚犹豫地便下了决心…… 第一百五十七章 突然袭击 李恪的之官诏书下得很快,陈子明回京不过才三日,内廷便已传出了诏令,着李恪就任安州大都督,委御史中丞权万纪为长史,克期赴任,对此,李恪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只准备了两日时间,便即进宫辞行,太宗留其在宫中用了晚膳,并谆谆教诲了其一番,所言大体上都是治理地方之要,至于其余诸事,则基本不曾涉及,换而言之,除了赐宴之规格之外,此番面圣就跟寻常官员外放时的君臣奏对也无甚不同之处,哪怕无一句敲打之言,可内里的意思么,显然就是那么个意思罢。 李恪终于还是走了,陈子明除了在其离开之日去送了一回之外,其余时间再没跟其密议,无他,避嫌耳,左右该说的都已是说得透彻无比了,不能说的么,照旧是不能说,当然了,陈子明本人这段时日里忙得够呛,也真是没啥时间陪李恪闲聊的——一别京师三年余,再次归来,去秦、程二府以及魏征、薛万彻等亲近之人的府上走动乃是必不可少的程序,而美酒产业以及“新欣商号”的大量技术问题也须得陈子明亲自去解决,加之刚到任,对工部诸般事宜也须得有个适应过程,少不得要看大量的文件,诸般事宜这么一缠杂,陈子明实在是分身无术,又有哪一天不是忙得个天昏地暗的。 甭管你忙还是不忙,地球都照转不误,日子么,当然也照旧是一天天地过着,转眼间便到了大朝之时,早起乃是必须之事,于旁人来说,或许难熬,可于早就习惯了早起的陈子明而论,与平常时也无甚不同之处,他甚至有时间打了几圈拳脚,又演练了回枪术,从容地梳洗用膳完毕之后,这才施施然地乘马车往承天门前的广场赶了去,待得到了地头么,还属到得较早的一拨。 按唐时体制,唯有从五品下以上的京官方才可以参与朝议,至于那些地方官员,无论品阶多高,都不得其门而入,再者,但凡天家宗亲,基本上都已外放地方为官,换而言之,朝议的参与人员也就是六部九卿外加在京的那些将军们,拢算起来,也不过就三百人不到罢了,还分成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圈子,放之于承天门前偌大的广场上,自不免显得稀疏无比。 圈子看似散乱,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如此,可实际上么,这么些个圈子却绝不简单,那实际上是一个个的势力范围,不是你想加入便加入的,若是寻常新晋官员,十有八九会无所适从,可对于陈子明来说,却是不成问题,无他,三年余前,他就已上过朝了,唯一的区别不过就是以前他是以武将的身份上朝,而今么,却是以文官的面目出现,可在圈子的选择上,却并未作出改变,一来便与程咬金等瓦岗一系的官员们站在了一起,当然了,在这等朝议将至之时,也没啥特别的话题要谈,扯的不过都是天气之类的废话,可就是这等无意义的扯淡,却有着鲜明的意义,那便是站队。 严格来说,陈子明其实应该是从龙功勋之后——他那早已死去的便宜老爹可是玄甲精骑出身,早在太原起兵时,便是太宗手下一员小军官,不过么,自打陈子明穿越而来后,交往最多的却不是那些从龙元勋,而是瓦岗寨一系,从此意义来说,他选择站在瓦岗寨一边,也属理所当然之事,但这却并非陈子明选择站在瓦岗寨这一队的真正原因,实际上,瓦岗寨一系官员在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贞观十年改封)之争中始终保持中立才是陈子明选择站在瓦岗寨这么个圈子中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没错,陈子明确实已决定要力挺李恪了的,然则此事却只能是暗中进行,却是断然不能公然有所表示的,至少现在不行,否则的话,都用不着侯君集等人动手了,太宗怕是第一个便容他陈子明不得,这也正是陈子明一直避免与李恪显得过于亲近的原因之所在,防的不单是太子与魏王,更防的其实是太宗。 “上朝,上朝!” 就在群臣们低声闲扯之际,一阵宫中宦官的喊朝声响起中,紧闭着的两扇宫门就此被宫廷侍卫们从内里推了开来,一见及此,众朝臣们自是不敢再闲扯个不休,按着品阶高下,飞快地列好了队,鱼贯着便行进了承天门,一路小步疾走地往太极殿赶了去。 太极殿,太极宫中的第一大殿,又称中朝,门下省、中书省等宰辅办公所在都在此殿的左近,每逢初一、十五,大朝会都在这太极殿里举行,众朝臣们对上朝这等勾当都是熟稔已极的,自不会有甚犯错之可能,这不,一路疾行之下,除了脚步声之外,竟是无一丝旁的杂音。 “皇上驾到!” 众朝臣们沿着宫前的台阶上了殿,无声地排成了方阵,好一阵的等候之下,终于听到了内里传来了一声尖细的喝道,旋即便见太宗在一大帮宫女宦官们的护卫下,缓步从殿后转了出来,紧随其后的则是拖着脚走路的太子李承乾。 “臣等叩见陛下!” 一见太宗已至,诸般臣工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跪倒于地,紧赶着大礼参拜不迭。 “众卿家平身。” 太宗缓步行到了前墀正中的龙案后头,一撩龙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环视了一下诸般臣工之后,这才虚抬了下手,很是和煦地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太宗既是叫了起,朝臣们自是须得按朝规谢了恩,而后又分文武各自站到了大殿的两旁。 “卿等有事且自奏来,朕听着呢。” 待得诸般臣工各自落了位,太宗也无甚寒暄的废话,扬了下手,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句,宣示着早朝的开始。 按唐律,大朝十五天才一次,要议的事儿自是不少,大体上是按着六部九卿这么个顺序依次发言,错非有急章要奏,否则的话,都是由各部尚书以及九卿出面言事,将各自部门中难决之要务报到御前,由皇帝圣裁,陈子明到底是新晋之朝臣,尽管也准备了些材料,但却并不打算在此朝议上言事,也就只是带着耳朵来听朝议罢了,无他,下马伊始便言是非,乃身为臣下之大忌也,陈子明自是不想太过标新立异了去。 六部虽是并列,各部尚书的官阶也自无不同之处,可却是有高下之分,排名的顺序依次为吏、户、礼、兵、刑、工,于朝议上发言的顺序么,也是照此而行,毫无疑问,吏部之事虽不算最多,却是最为重要,这一议之下,朝争可是不少,不止是朝廷各部属官的职位调配有所争议,举国范围内的州刺史之调动更是激争不断,虽不致到当庭对吵之地步,可各方为了某些重要职位的争执却是相当之激烈,各有推荐人之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闹腾得可谓是欢快得很,当然了,陈子明却是不会去参与其中的,无他,没那个资格去玩这等分蛋糕的把戏,也就只是听听了之罢了。 “陛下,臣有本要奏,今,我长安在册人口已过六十余万,再算上各府仆役之流以及诸多流民佃户,人口多达百万之数,而关中产出已大有不足,唯靠漕运维之,然,转运艰难,虽有前朝之河运体系,却多有失修处,且洛阳龙门一带屡屡泛洪,水利设施大半皆损,已到了非大修不可之时,此事关系重大,断不可有失,故,臣以为当得能臣以为之,臣尝闻工部侍郎陈曦在茂州时,屡兴水利,颇见成效,当是担此重任之不二人选,臣愿举之,还请陛下圣裁。” 吏部之事一争就是个把时辰,各方争来夺去地折腾了良久,总算是取得了些利益之平衡,事情也就算是尘埃落定了,终于轮到了户部出面言事,身为户部尚书,殷元当仁不让地便站了出来,朗声上了保本,赫然竟是要保举陈子明去河工上任职。 “嗡……” 殷元这等本章一出,群臣们顿时哗然一片,没旁的,殷元与陈子明之间那些旧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而今其竟然当庭保举陈子明,个中之意味显然大是耐人寻味不已。 我勒个去的,你个老混蛋,居然跟爷玩这么一手,有种! 不说群臣们哗然一片,陈子明本人也很有些措不及防之感,无他,河工本来就属工部之事,但凡去治理河工的,挂着的都是工部侍郎的头衔,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让陈子明去整河工之事确无甚不妥之说,问题是河工虽说是肥缺,可毕竟远离朝廷,管了河工,就意味着被排挤出了朝廷之中枢,于旁人而论,或许没啥大不了的,可对于陈子明来说,却是断然无法接受这等“保举”,无他,太子与魏王之争已渐白热化,照此发展下去,最多再有个几年的功夫便要见生死了,这等情形下,若是不能在朝廷中枢有所作为,那陈子明又该拿啥去帮李恪谋事呢,毫无疑问,这么个“保举”,陈子明是断然不愿接受的,只是要想提出反对的意见么,那就须得言之有物,而这,显然没那么容易! 第一百五十八章 乾坤大挪移(一) “陛下明鉴,臣以为殷尚书所言甚是,时至今日,漕运已成我大唐兴盛之命脉,断不容有些许之闪失,陈侍郎虽是小有才学,欲行河工事宜,当须得立下军令状方可,若不然,恐难保得河工周全。” 众臣工喧哗之声未消,就见兵部尚书侯君集已是昂然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地提议了一句道。 “陛下,老臣以为河工乃朝廷大事也,岂可儿戏之,陈侍郎卜至工部,诸般事宜尚不曾熟稔,骤然外派河工,殊为不妥。” 这一见侯君集与殷元一唱一和,群臣们的哗然之声自不免便更大了几分,而太宗的眉头也不由地为之一皱,但却并未急着出言表态,倒是有人看不过眼了,但见文官队列最前端的宰辅群中行出了一人,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反对的意见,这人赫然正是新任侍中杨师道——魏征于前年因眼疾辞去了侍中一职,授特进,其所遗之缺由杨师道接任。 呵,还是自己人给力么! 一见杨师道站了出来,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无他,杨师道正是李恪在朝中最大的助力之一——杨师道,字景猷,隋朝观王杨雄之子,娶了桂阳公主,算起来是李世民的妹夫,贞观八年任吏部尚书,当初陈子明受贬之际,正是杨淑妃出面,走了杨师道的门路,方才保得陈子明不曾被降级使用,能出任茂州刺史一职,也是靠的是杨师道的据理力争,此番能调任工部侍郎一职,也有着杨师道在其中努力之因素。 “杨大人此言差矣,到任久否,与能力何干哉?某以为杨大人此言有混淆概念、欺瞒圣听之嫌也。” 杨师道话音刚落,就见段志玄已是大踏步从武将队列里行了出来,朗声便给杨师道扣上了顶大帽子。 随着段志玄的出列,太子原本就不好相看的脸色当即便更阴沉了几分,没旁的,尽管陈子明当初拒绝了他的拉拢,可太子却并未死心,尤其是随着陈子明的能臣之名声大起,太子拉拢陈子明之心也就愈切,本打算过了今日的早朝,便要寻机再宴请陈子明一回,以示恩宠之心,为此,太子还特意让心腹宦官去传了话,让侯君集等人姑且收敛一些,却不曾想这几位竟都将他李承乾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当真令太子很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的,偏偏这会儿太子系朝臣围攻陈子明之架势已成,他纵使满心不情愿,却也不好出面为陈子明分说了的,只能是恼火万分地看着侯君集等人闹腾个够呛。 “陛下明鉴,臣以为杨大人所言方是正理,河工一事既是事关国政,再如何小心也不为过,具体该由何人主持大局,想必阎尚书最有发言权,他人胡乱纷扰之,皆是乖谬之言,实不足为凭!” 能看到太子不爽,魏王李泰自然是爽得不行,不过么,他却是不打算亲自出马的,这便悄悄地用背着的手打了个暗号,旋即便见尚书右丞刘洎昂然而出,高声力挺了杨师德一把。 “陛下,臣也因为河工之事须得慎重方好,骤然行之,于社稷恐有不利焉。” 刘洎的出列就是个信号,旋即便见吏部尚书岑文本也跟着站了出来,同样是高声力挺杨师德。 “嗡……” 刘、芩二人可都是魏王党的中坚人物,这么一先后站了出来,格局立马便转化成了太子与魏王之争,朝议自不免便有着失控之嫌,朝臣们对此自也就不免又是好一通的乱议。 “子明。” 眼瞅着情形不对,太宗可就不打算再保持沉默了,不过么,太宗却并未去对殿中诸般人等的建议加以评述,仅仅只是眉头一扬,直截了当地便点了陈子明的名。 “微臣在。” 陈子明正打算坐看太子系与魏王党斗法呢,却冷不丁听得太宗点了自己的名,心头不禁便是一凛,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飞快地收敛了下心神,疾步从旁抢了出来,恭谨万分地应了诺。 “尔且说说看,对河工一事可都有甚想法么?” 在对陈子明的使用上,太宗显然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的,不过么,他却并未直言,而是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臣以为诸位大人所言皆是有理,河工者,确是国之要务也,终归须得有专才为之方好,微臣虽曾管过水利,然,不过是小打小闹耳,实非最佳之河工人选,依微臣看来,我工部之将作大匠阎立本于工程之道精熟无比,有其主持河工大局,定可马到功成,至于微臣,所能着并不在河工,而在各色工坊之建造与营运,不瞒陛下,微臣这数日来,遍观我工部之诸般工坊文档,略有所得,现有本章一份在此,斗胆恳请陛下御览。” 河工虽重要,却断然不是陈子明乐意干的活计,他自是不可能欣然承接了下来,这便先是将阎立本推了出来,而后么,话锋一转,便将话题引了开去。 “哦?递上来!” 这一见陈子明掏出了本奏折,太宗还真就来了几分兴致,并未再对河工一事有甚言语,而是一摆手,满是好奇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一听太宗有令,侍侯在帝侧的内侍监赵如海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躬身应了诺,疾步便行下了前墀,伸出双手,接过了陈子明高举着的奏本,而后毕恭毕敬地转呈到了龙案上。 “子明真能办到这诸般事宜么?” 奏本并不算厚,也就十页纸而已,无他,此乃当庭之本章,自然不可能将所有的细则全都罗列其上,也就只能是择要点撰写罢了,可所言诸般事宜却是不少,太宗细细地过了一番之后,脸色虽尚算平静,可眼神里却是不免带了几丝的惊异之色,但见其略略沉吟了一番之后,这才谨慎地出言追问道。 “若得专权任事,微臣敢当军令状,两年间必见成效无虞!” 陈子明整出这么份折子,本意并不是打算在此番朝议上拿出来,仅仅只是有备无患而已,奈何被殷元这么一逼,却也只能无奈地拿这么份折子来转移太宗的注意力,不过么,其上所言之诸事,陈子明却是有着绝对的把握在的,这会儿回答起太宗的问话来,自也就显得信心十足十了的。 “嗯……,宣!” 尽管陈子明都已是给出了肯定无比的答复,然则事关重大,太宗却是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将手中的奏本一扬,慎重其事地吩咐了一声。 “诺!” 听得太宗有令,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迁延,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伸出双手,接过了太宗扬起的奏本,而后略一清嗓子,高声宣道:“臣,工部侍郎陈曦,有本启奏陛下,兹查,工部名下各色作坊共计六百九十七处,个中在京之铸铁、兵器作坊三十有二,年产生铁……” 折子虽只十页,可宣读起来却着实不短,饶是赵如海气息悠长,念到最后,也不禁有些个声嘶力竭,然则朝臣们却是无人去责备其之失仪,全都被陈子明所奏之事震撼得不轻,无他,按陈子明所奏,在不增加太多人手的情况下,可以将铸铁以及兵器作坊的产量高质量地翻上一倍,不禁如此,还提出了在关内道的夏、银、绥三州大规模开发岩、湖盐之工程计划,明确表示一年内便可投产,两年内精盐产量将高达百万斤以上,不单可满足关内道之所需,更可向周边诸省转运。 “嗡……” 自古以来,盐、铁二利便是国家财政之根本,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了田赋,若是陈子明所言为实的话,铁、盐的产量将达到华夏之地前所未有之顶峰,只是随之而来的或许不见得一定是利,无他,概因盐、铁一多,价必大跌,中央财政所能收的税利不见得能增多,或许反倒减少也说不定,对此,前番陈子明在茂州搞盐场之时,便曾引发了朝堂大争,最终因着茂州盐场规模不算大的缘故,最终还准了陈子明所办之盐场,而今,陈子明居然要在关内道大兴盐场,还一开口便是百万斤以上之产量,自不免便令群臣们为之哗然不已的。 “众爱卿且都对此本章好生议上一议罢。” 太宗对陈子明所言的盐、铁之产量倒是不太怀疑,毕竟有着茂州的先例在,无论是盐还是铁,都是陈子明一手整治出来的,而今,他既是敢言立军令状,想必把握性是有的,问题是如此骤然大增的盐与铁是否有利于朝廷,太宗却是没太多的把握,这一见众臣工光顾着乱议,却无人站出来就此事进言,太宗可就有些不乐意了,这便一压手,止住了众人的哄乱,声线低沉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太宗此言一出,大殿里立马便安静了下来,无他,事关重大,太宗又是如此之重视,在没想清楚利弊得失前,众臣工们自是都不愿轻易开口言事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乾坤大挪移(二) 尽管群臣们都不曾开口言事,可陈子明却是一点都不着急,没旁的,他既是敢在庭议时提出大兴盐、铁,自然是有着绝对的把握在,这等把握不单是在产量的提升上,还在于实际意义上,对于多数大臣所担心的盐铁二利遭损一事,陈子明也早已做足了功课,相应的分析与说明完成可以驳倒那些质疑,不过么,他却是不急着说破,而是静静地等着群臣们就此展开争议,理由么,很简单,自然是为了避开先前殷元给他挖的那个河工的大坑。 别看河工与大兴盐铁都是工部差事,可区别却是极大,道理么,很简单,河工是要到河运上去办差的,自然不可能呆在京师这么个中枢之地,而大兴盐铁虽也有出外办差的时候,却不必整日价呆在那些工坊中,只须会用人,便可保证事情能办得顺利,而一涉及到用人,那就有了培养班底之机会,而这,恰恰正是陈子明最看重的一点,若不如此,在不久的将来,他又如何能有力挺李恪的本钱? “陛下明鉴,臣于两年前便曾说过,盐铁二利乃社稷之根本,非量多而有益也,适中方是大利社稷之事,倘若因量多而价贬,却恐国库有入不敷出之虞也,为确保中枢运转之顺畅,还请陛下驳回陈侍郎之本章。” 殷元素来便是反对陈子明的急先锋,加之他本身就认定盐铁之事不能放开生产,否则的话,必然会导致价格暴跌,从而影响到朝廷岁入,正因为有着这等认识在,殷元自是不惧第一个站出来高唱反调。 “陛下,臣以为殷尚书所言甚是,自古以来,盐铁二利便是朝廷之重,岂可因贪功而冒进哉,骤然大增产量,看似大利,实则大害也,断不可行!” 殷元这么一起了个头,段志玄自是立马便跟着附和了一把。 “斯言大善,所谓过犹不及便是如此,万不可贪小利而毁大义,臣以为殷尚书所言,正理也!” 段志玄都表了态,侯君集又怎会落后了去,当然是跟着掉了把文,力挺殷元的理论。 “不然,此因噎废食之谬论也,盐铁何时为够哉,岂不见民间缺铁,以致于削木为犁,盐不足,百姓体虚疲软,因之病夭者不知凡几,且我关中周边各省素不产盐,所有用盐皆须得从东南沿海调运,迢迢万里,损耗极多,运费高企不下,朝野皆为之苦,今,陈侍郎若能就地取材,精炼食盐,实大利社稷之事也,臣以为当速行!” 侯君集话音刚落,岑文本便已是毫不客气地出言反驳了一把,倒不是其真与陈子明有甚交情,而是他早年曾在民间颠沛流离,对民间疾苦自是知之甚深,既是认定盐铁多了于百姓有利,他自然是要力挺的。 “子明,诸般臣工之所议,尔可是都听见了,对此,可有甚要说的么,嗯?” 这一见群臣们所议的又都是前年便曾大争的那么些论调,太宗可就不想再听下去了,无他,一方面太宗有心要改善百姓的生活,另一方面么,却又不免担心盐铁二利会遭重创,左右为难之下,正好瞅见陈子明老神在在地站在殿中,似乎别有所恃一般,心中立马便是一动,也不等诸般臣工们再多言争议,便将问题丢给了陈子明。 “陛下明鉴,臣以为岑大人所言,正理也,然,尤不全,至于殷尚书所言么,实属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两耳塞豆,不闻雷霆,掩耳盗铃之徒,自欺欺人之辈,不外如是耳。” 与殷元之间,已是断然没有和解的可能,姑且不论旧怨如何,就凭其先前想要坑自己一把的恶行,陈子明就断然不会让其好过,刚才之所以不急着开言,那是因为太宗还没发问,而今太宗既是开了口,陈子明又哪会给殷元留甚情面的,毫不客气地便讥讽了其一番。 “你……,陛下,此子猖獗如此,竟当庭出此污言秽语,实是无礼至极,臣誓不受此辱,还请陛下为臣做主。”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殷元的脸色顿时便涨得个通红发紫,气急之下,本待张口大骂,却猛然醒起此乃朝廷重地,只能是将到了嘴边的骂人言语硬生生吞了回去,转而向太宗控诉了一番,显见是要玩上一把借刀杀人的把戏。 “卑下之徒,不足以言大事,似此等样人充塞朝堂之上,大耻也,臣恳请陛下重处此獠,以正朝纲!” 侯君集自以为抓住了陈子明的把柄,这一攻讦起来,自是凶狠得紧,毫不客气地给陈子明扣上了顶大帽子。 “子明不得无礼,有甚道理且自说来好了。” 太宗这会儿关心的是盐铁二利会否受损,至于侯、殷二人与陈子明对喷之事么,他却是不想计较那么许多,当然了,陈子明乃是他的女婿,再怎么着,也不能在这等朝议时表现得有所偏袒,这便假意地呵斥了陈子明一句,看似对陈子明有所责备,可实质上么,却是在维护陈子明,若不然,又何止是喝斥那么简单,真要论及过错的话,陈子明这等尖刻的言语切实有失朝臣之体面,说是君前失礼也不为过。 “陛下明鉴,微臣先前所言虽稍显尖刻,却并无差池,究其根本,乃在于殷大人强不知以为知,实有误导圣听之乖谬也,无他,概因据微臣算来,盐铁量增,不单有利百姓,于朝廷岁入更是大善之事也,不仅如此,若能善加利用,更可令朝廷岁入翻倍不止,如此大善之事,到了殷尚书口中,居然成了误国之举,微臣实也不知该说甚旁的言语了的。” 太宗倒是想息事宁人,可陈子明却不打算放殷元一码,没旁的,概因就算放了其一码,这厮也不会感恩,既如此,抓住了破绽,不往死里打更待何时? “哦?卿是如何算出这么个结果的,朕倒是好奇得很。” 一听陈子明说得如此之肯定,太宗的兴致顿时便大起了,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起来,至于陈子明对殷元的指责么,太宗却是并未加以理睬,自动忽略了去。 “回陛下的话,此事还须得从商贾之事说起,商者,虽小道也,却也有可观处,最成功之商贾断非那些囤积居奇者,薄利多销方是制胜之道,何也,量大而流转快耳,盐铁二物虽是朝廷专卖,道不同,理同也,今,盐铁价高,百姓难堪重负,虽不得不用,实省耳,纵使是京师之地,五口之小户人家,一月用盐不过半两之数,既不足身体之所需,也难为朝廷盐税有大贡献,倘若盐价降六成,为满足身体之所需,则五口之家月用盐断不会低于半斤,量差十倍矣,个中增利显而易见,至于铁,则用途更广,较之盐税,所得恐倍矣,此二条姑且不算,微臣还有一策,可善用盐以制火碱、皂胰子等物,售之于市,不单可便民,更可得巨利,总算将来,国之岁入翻倍实非难事也,对此,微臣敢立军令状,若事不成,请取微臣之头,若能成,则殷尚书诽谤微臣之恶行事小,不懂经济,却掌户部之重事大,实有误国之嫌也!” 陈子明是铁了心要将殷元打将下去的,先是详尽地解释了一番增收的理由,而后么,话锋一转,再次将殷元揪了出来,摆明了就是要跟其对赌到底。 “陛下,臣以为陈侍郎此番理论不过是诡辩耳,实难服众,且盐铁二利乃社稷之重,岂可胡乱试之,臣实不敢苟同焉!” 被陈子明最后那句话一逼,殷元可就没了退路,哪怕明知道陈子明所言有些道理,可到了这等田地,殷元也只能是强硬到底了的。 “陛下,微臣敢立军令状,就不知殷尚书可敢否?” 这一听殷元果然被激了出来,陈子明心中暗笑不已,不过么,脸上却是一派的肃然之色,毫不犹豫地便紧逼了殷元一把。 “荒谬,此朝廷要务也,岂能儿戏之,若是盐铁二利大败,尔之头又岂足以偿之!” 殷元自然不愿真跟陈子明对赌,没旁的,他赌不起——陈子明是光脚,他却是穿鞋的,这等赌,对他殷元来说,实在是不值得,更遑论他自己也清楚,真要赌的话,或许输的可能性要高出不老少。 “陛下明鉴,据微臣所知,去岁盐铁二利共计一千三百万贯,就以此为界,若量增后,岁入反少,差多少,微臣便补足多少,纵使砸锅卖铁,微臣也断不敢有误国事,然若是多于此数,就不知殷大人又当有何说的?” 左右都已在朝堂上撕破了脸,陈子明自是断然不会给殷元台阶下的,哪管其如何虚言应对,只管死死地拽着其不放。 “陈侍郎若是真能将此利税翻倍,殷某自当请辞!” 被陈子明一逼再逼,殷元也已是没了退路,本指望着太宗能出面和一把稀泥的,却不曾想等了片刻,也没见太宗发话,再一看诸般臣工的视线全都着落在了自个儿的身上,殷元虽是不愿,却也只能是无奈地放出了狠话。 第一百六十章 乾坤大挪移(三) 殷元这等言语一出,陈子明心中暗笑不已,无他,两倍利而已,当真是唾手可得,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因着提炼技术不过关,盐铁在这个时代都是稀罕物,生产再多,也依旧是供不应求,根本不存在过剩的问题,价格杠杆只消稍稍一撬动,民间购买之欲望立马便会被极大程度地激发出来,销售量一上去,何愁利润不滚滚而来,不过么,陈子明却是并未再出言逼迫殷元,也不曾再有甚旁的言语,仅仅只是朝着太宗深深一躬,虽无言,却明显是在请太宗对此事作出圣裁。 “好了,此事容后再议。” 如此大事,在不曾彻底弄清内里之机窍前,太宗自然不可能当庭下个决断,也不曾对陈子明与殷元之间的彼此攻讦加以评述,无他,前者是自家女婿,后者是功勋之后,又是朝廷重臣,在没能搞清对错之前,喝叱谁都有所不妥,正因为此,太宗也就只是不咸不淡地吭哧了一声,便算是将此事暂且揭了过去。 “陛下圣明。” 太宗金口既开,众朝臣们不管心中到底作何感想,那都只能是称颂了事了的,只是经此一番激争之后,后头的朝议也就有些个虎头蛇尾地草草了之了去,没多久,随着太宗起身转入了后殿,朝议便就此告了个终了。 “子明。” 太宗既去,诸般臣工们自是不能再在太极殿里多呆,三三两两地便要往外退了去,陈子明自然也是如此,只不过他才刚转身准备走人,却听背后传来了一声煞是亲热的招呼声,不得不又回过了身去,只一看,却见出言招呼的人赫然是魏王李泰。 “下官见过魏王殿下。” 明知道李泰这会儿故作亲热的招呼不止有着拉拢之意味,更多的则是在挑动太子的神经,奈何这厮亲王的位份摆在那儿,却是容不得陈子明有所失礼的,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就只能是恭谨地躬身行了个礼。 “子明无须多礼,先前尔在庭间之所言,小王以为大佳,若能遂行,实朝廷之福,社稷之福,更是百姓之福也。” 果然不出陈子明所料,李泰故意高声狠夸了陈子明一通,就宛若他真是陈子明的知音一般无二。 “哼!” 太子尚未离开,这一见李泰在那儿叫嚣不已,脸色当即便难看到了极点,不过么,倒是不曾有甚言语,仅仅只是怒视了李泰以及陈子明一眼,而后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一拂大袖子,就此拖着脚也转入后殿去了。 “魏王殿下谬赞了。” 平白被李泰利用了一把,陈子明当真是有些个哭笑不得,却也没得奈何,只能是恭谦地逊谢了一声了事。 “子明不必如此,小王所言乃是出自肺腑,不瞒子明,小王对盐铁之道颇具兴趣,若是子明不弃,且请得便时,为小王详解一二可好?” 这一见果然将太子给气跑了,李泰不由地便乐了起来,趁热打铁地便要将陈子明拉入自家之阵营。 “自当效劳。” 哪怕明知李泰用心之所在,可这当口上,陈子明也势不能直接拒绝,也就只能是恭谨地回了一句。 “嗯,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且就……” 这一见陈子明态度如此之恭谦,李泰自是满意得很,但见其嘉许地点了点头,便要就此定下个相聚之时日。 “老奴见过魏王殿下,见过陈大人。” 没等李泰将话说完,却见内侍监赵如海已是急匆匆地行了过来,恭谦地行了个礼,打断了李泰的未尽之言。 “嗯,何事?” 尽管对赵如海的搅闹很是不满,可其毕竟是太宗身边听用之人,李泰纵使不爽在心,却也不好发作出来,也就只能是不咸不淡地吭哧了一声。 “回殿下的话,陛下有口谕给陈大人。” 赵如海可是看着李泰长大的,自是清楚这厮看似豪爽过人,实则心胸并不大,为人又骄横无比,自不敢大意了去,赶忙陪着笑脸地解释了一句道。 “嗯。” 一听是太宗有口谕,李泰尽自不爽,也自不敢在此际有甚不妥之言行,这便往边上一让,摆了下手,示意赵如海只管自便。 “陛下口谕,宣,工部侍郎陈曦,两仪殿觐见,钦此!” 待得李泰让了开去,赵如海便即一板脸,站直了身子,拖腔拖调地将太宗的口谕宣了出来。 “微臣领旨谢恩。” 一听太宗有召,陈子明当即便暗自松了口大气,也自不敢有甚耽搁,谢了恩之后,便即满是歉意地朝着李泰躬身行了个礼,而后么,一言不发地便往两仪殿赶了去…… “微臣叩见陛下!” 待得陈子明赶到了两仪殿时,这才发现不单太宗在,房玄龄等宰辅们都在,个个表情严肃,明显是内朝之格局,一见及此,陈子明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赶忙疾步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太宗叫起的声音很是淡然,听不出是喜是怒。 “谢陛下隆恩。” 尽管太宗尚未开口问事,可陈子明却是早已猜到了根底,无非是想了解一下盐铁之道的具体之安排以及可能的应变之策罢了,对此,陈子明早已做好了准备,却是丝毫不慌。 “朕叫你来只为一事,尔对冶铁与炼盐二事是如何安排的,若是价跌后,销量不振,又当如何处置,说罢,朕听着呢。” 太宗并未有甚寒暄的废话,这一开口便直接切入了主题,很显然,今日内朝要议的便是盐铁之事——太宗是个体恤百姓的开明君王,但凡能有益于百姓的事,他自是乐得去做,毕竟这有助于稳固大唐江山,可涉及到了盐铁这等社稷根基之事时,太宗自不免便有些犹豫了,无他,概因陈子明所提出的那份规划实在是太过激进了些,产量的增加实在太过迅猛了些,他自是不免担心会有消化不良之虞。 “陛下明鉴,微臣在茂州任上时,为掌握州中情形,曾微服私访过大半个月的时间,不敢言走遍了全州,可大多数乡村却还是去过的,于途,曾见百姓以石锄耕田,以石刀收割稻麦,费时费工,艰辛无比,更曾见百姓因盐贵,舍不得用,以纱布层层包裹之,每日只以盐袋在水中涮上一遍,再以此水加入粗茶淡饭中,便算是用过了盐了,只是这等量离人体所需相差过大,以至于民众体弱,又多夜盲者,苦困处,实令人扼腕,此诚微臣提议大兴盐铁之初衷也。” 尽管太宗一上来便问起了具体之安排,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急于解释个中之机窍,而是先说明了为何要大兴盐铁的原因之所在。 “嗯,解百姓之苦困,本就该是朝廷之责,朕也以为然,只是盐铁二利若是有差,却又该当何如之?” 太宗虽深居九重,却不是不问民间疾苦之人,这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自是为之动容不已,然则动容归动容,真涉及到社稷重利之所在,太宗也不敢轻易便下个决断。 “回陛下的话,微臣在茂州时便曾整过一盐场,规模尚小,按成本计,只及从东南沿海所运来的海盐之两成不到,而此番欲在夏、银、绥三州所兴之盐场规模将是茂州盐场之百倍以上,而投入并不比茂州盐场多,产出却是百倍不止,就算运到关内各处,成本也不会高于海盐之两成,就算售价减半,所得也依旧比海盐要高出数倍,更遑论盐价下跌后,百姓也就用得起盐了,此两利之好事也,且,我中原不缺盐之后,大可以盐向草原各部购牛羊马匹等家畜,以满足中原农耕之需要,何惧盐利大损哉,再者,盐若是多了,尤可用于制造火碱、皂胰子等家用之货品,销售不难,此又可得一大利也,总而算之,盐利只会更多,断不会更少,冶铁也与盐利相类似,纵使所得之铁不售于民间,也可为朝廷战备之用,实无不妥之处也。” 陈子明自不敢在太宗面前卖甚关子,紧赶着便将盐业生产之规模,以及盈利之道细细地解说了一番,直听得太宗连连点头不已。 “陈侍郎说得倒是不差,只是某却有一疑问,陈侍郎是如何得知夏、银、绥三州多岩盐的,又该如何保证此三州之岩盐可敷大规模开发之用?” 陈子明倒是说得娓娓动听,可房玄龄却显然并不为所动,一针见血地便指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之所在——三州的岩盐储量究竟有多少? “好叫房相得知,三州之地方志上皆有记载,言明州中多盐山,土地贫瘠,难以耕种,此事并非秘密,我工部档案中亦有记载,至于三州岩盐之储量如何,下官是凭着记载估算出来的,按盐山的范围看,其储量应是茂州盐山的数万倍以上,纵使大规模开发,也足可保证我大唐数千年之用。” 陈子明之所以知道三州多岩盐,其实是从前世的记忆里得知的——榆林一带的岩盐以及湖盐的储量占全国岩盐储量的一半以上,总数多达六万亿吨,当真是惊人至极,这在后世并不是啥机密来着,可在这个时代么,却是无人去认真勘探过岩盐的储量,很显然,要解释清楚房玄龄的问题并不是件容易之事,陈子明也只能是故作高深地扯了一通。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专伐之权 “当真?”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房玄龄当即便倒吸了口凉气,无他,陈子明说出的这等储量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些,也自由不得房玄龄不为之讶异非常的。 “房相明鉴,下官实不敢在此虚言,具体储量如何只消派人去实地勘验一番,便可得实情。” 六万亿吨显然是个天文数字,若是全都制成了精盐,就算减半,那也有着三万亿吨之多,供应大唐三千万不到的人口几千年又算得上啥难事儿,在前世那个时空里,三州的岩盐始终之所以不曾得到利用,概因封建时代一直不曾掌握提纯的办法,待得到了后世,又有了工业集约化制海盐的先进办法,已然无须用到岩盐提纯,故而三州的岩盐尽管储量高得吓人,却始终就没派上过甚大的用场,而今么,工业化制海盐根本不可能实现,三州的岩盐自然可一发挥出强横无比的力量,借助此等东风,陈子明也就可以公然地建立自己的班底,而这,才是陈子明不遗余力地将三州盐业推将出来的根由之所在。 “唔,那陈大人所言之冶铁又有甚讲究么?”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房玄龄倒是信了的,不过么,他却并未有所表示,没旁的,只因他乃是替圣上问话,至于表态么,那是太宗的活计,房玄龄自是不敢擅作主张。 “回房相的话,现如今我工部所属之冶铁工坊并不算少,工匠也多,然,产出却少,不仅如此,炼出的生铁再行制成兵刃也慢,并非工匠不努力,而是流程工艺有差,并无须做太过重大之革新,只须对现有之工坊加以整改,便可取得立竿见影之功效,据下官计算,两年之内,必可将生铁以及各式兵刃之产量翻上五倍不止。” 对于这时代的冶炼技术,陈子明在茂州时便已做过相应的了解,自是清楚眼下锻钢之工艺水平其实已是颇高,只是大多靠的是工匠个人的手艺,而非大规模的流水化作业,至于冶铁么,还相对比较落后,在茂州时,陈子明便曾召集铁匠们对此进行过深入的探讨,也已是有了些设想,只是方才刚上马不多久,陈子明便奉调回京,并未亲眼目睹石泉县的土高炉炼初钢的盛况,可却从州中人等的来信中得知此法已然取得了成功,正因为此,这会儿陈子明表述起来,也就自信十足得很。 “哦?子明既是敢言如此,想必应是有所把握的才是,朕看倒是可以一试,诸公以为如何哉?” 房玄龄该问的话一问完,也就闭上了嘴,其余宰辅们也没再出言询问,倒是太宗却是表了下态度,不过么,却并未就此给出最后的决断,而是慎重其事地询问了一下诸般宰辅们的意见。 “陛下圣明,臣以为可行!” 杨师道虽不懂经济,也不怎么听得懂陈子明所言的诸般工艺为何物,可不管怎么说,他与陈子明都算是站在李恪一边的,自然要力挺陈子明无疑,这不,太宗话音方才刚落,他便已是第一个站出来表了态。 “陛下,臣也以为姑且一试又何妨,纵使不行,到时候再叫停也不为迟。” 魏征与陈子明一向交好,不过么,他站出来支持陈子明,却并未因着交情之故,而是确确实实看到了盐铁大兴对社稷的好处。 “陛下明鉴,臣也以为可行。” 有些出乎陈子明意料的是——第三个站出来表态的竟然会是长孙无忌,态度还是那么的旗帜鲜明。 “嗯,那好,此事便这么定了,子明。” 太宗对长孙无忌显然有着绝对的信任,这一见长孙无忌表了态,也没再询问高士廉等人的意见,当即便拍了板。 “微臣在。” 听得太宗点了名,方才刚退到一旁的陈子明自不敢大意了去,赶忙抢到了御前,恭谨地应了一声。 “此关乎社稷之大事也,断不可有丝毫之轻忽,朕对卿家甚是期许,还望爱卿莫要辜负了朕之重托。” 太宗素来是杀伐果决之人,既已下了决断,也就没再有丝毫的犹豫,慎重无比地便将此重任交托给了陈子明。 “陛下圣明,微臣自当竭力而为,断不敢有负陛下之厚望,只是微臣却有个请求,望能得专伐之权,以便调度各方人手,确保诸般事宜能顺遂而行。” 富国强民固然是要的,但却不是陈子明提出大兴盐铁的根本目的之所在,趁机在朝中建立班底才是陈子明的真实用心之所在,他也不怕太宗见疑,直截了当地便提出了要专伐之权。 “准了,尔且先去忙好了,回头朕自会给尔旨意。” 专伐之权可不是等闲事,一旦给了,那就意味着盐铁二事全都交到了陈子明的手中,除非是太宗有旨意,他人都难以对此二事有所置喙,这等权力自然不能轻赐,然则太宗却连半点犹豫皆无,很是爽快地便同意了陈子明的要求。 “谢陛下隆恩,微臣告退。” 听得太宗如此说法,陈子明心中自是大喜不已,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谢了恩,便即就此退出了两仪殿,自行回转工部去了…… “陈大人,阎尚书请您即刻去一趟。” 尚书省就在承天门外,位于广场的左侧,出了宫门走上一段,也就到了地头,只是不等陈子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见一名班头已是紧赶着抢上了前来,恭谨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对于工部尚书阎立德的召见,陈子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实际上,阎立德要是不召见的话,才是怪事一桩了的,无他,盐铁之事可是工部的要务之一,当然了,工部只管生产,至于销售,那是户部的活计,纵使如此,真要有大动作的话,也不是可有可无的小事,如今陈子明不经过部中商议,便擅自上了革新本章,说到底是有着僭越之嫌疑,不管阎立德心中做何感想,那都必须将陈子明找来问个明白才是正理。 “陈大人,请。” 听得陈子明有所表示,那名班头自是不敢稍有迁延,赶忙让开了道路,躬身摆手地道了请,而后殷勤地将陈子明引领到了尚书办公室门口,方才躬身退了开去。 “下官见过阎尚书。” 陈子明方才刚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入眼便见阎立德愁眉不展地端坐在文案后头,一派的心思重重之状,心中也自有些过意不去,没旁的,到任虽才没多久,可阎立德对他陈子明还是相当尊重的,没少嘘寒问暖,但凡有所要求,也都是尽力帮衬着,而今,未曾跟其提过便擅自动了本章,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奈何当时为了躲开殷元等人挖的大坑,陈子明也是没得奈何,只能选择放了把卫星,以求转移朝议之重心,只是事急从权罢了,可不管怎么说,都是种对阎立德的不尊重。 “子明来了,坐,坐下说。” 尽管对陈子明的擅动本章有所不满,然则阎立德却并未一上来便训斥陈子明的无礼,而是笑着让了座,显示出了极高的修养水准。 “阎大人,下官先行告个罪,此番未经您审核,下官冒然上了盐铁本章,确是不该之至,只是下官也有不得已之苦衷,还请阎大人多多海涵则个。” 陈子明并未依言就座,而是朝着阎立德再次深深一躬,满脸惭愧地致歉了一番。 “不妨事,不妨事,都是为了朝廷社稷么,陈大人不必如此,且坐下叙话好了。” 阎立德乃是德高长者,尽管心中块垒还是有的,可却并未真与陈子明计较那么许多,很是和煦地便再次让了座。 “谢阎大人不罪之德,那下官就孟浪了。” 陈子明素来便不是矫情之辈,既已道过了歉,也就没再多言其事,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便即一撩衣袍的下摆,长跪而坐了下来。 “陈大人于朝堂上所言之盐铁二事,老朽思之再三,却尤有甚多不解之处,不知陈大人可愿为老朽解惑一二么?” 阎立德很是客气地亲自为陈子明斟了碗茶,而后么,也没甚寒暄之言,直截了当地便切入了主题。 “好叫阎大人得知,此事陛下已是有了旨意,准了下官之所请,决意在我工部范围内行革新之举措,下官受命为之,个中之安排如下:其一,下官打算从茂州调几名懂行之干员来工部,专一管着的便是盐铁二事;其二,盐铁二事当可分头进行,互不干涉,下官负责具体事宜,还请阎大人居中协调;其三,盐业当以夏、银、绥三州为基地,预计设大型盐场十座,年产精盐百万斤以上,以供应关中及周边各省之用;其四,生铁生产以及我工部所属之各兵器工坊将作出重大调整,具体如下……” 阎立德毕竟是工部主官,哪怕陈子明已然拿到了专伐之权,然则他既是有问,陈子明也不会藏着掖着,详详细细地便将所构思的策略尽皆道了出来,直听得阎立德连连颔首不已……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李泰的野望(一) 阎立德确实不愧是德高之长者,与陈子明一席谈下来,不单不曾责怪陈子明的僭越,反倒是尽心尽力地帮着陈子明一道谋划了一番,将陈子明所整理出来的实施办法好生梳理了一遍,给出了不少良性之建议,末了更是慎重地作出了保证,定将全力支持陈子明的盐铁计划,要人给人,要物给物,务必确保盐铁二事之顺遂,对此,陈子明自是感动不已,可也没多说那些个无甚营养的感激话语,而是将阎立德这份情谊深深地记在了心中。 太宗的诏书下得很快,早朝过后的第三天,两道圣旨便到了工部,第一道么,不消说,正是给予陈子明总揽盐铁生产之权限,至于第二道么,则是任命将作大匠阎立本为河道大总管,行运河水利修缮事宜。 接连两道诏书一下,工部里登时便热闹了起来,无他,无论是河工还是盐铁,可都是肥差来着,前者倒也就罢了,油水足归足,风险却大,还辛苦得很,万一要是河工上出点事故,闹不好还得吃挂落,可后者么,那可就不一样了,风险几乎没有,油水却是足得令人垂涎不已,闻风而动者自是不在少数,一日间到工部串门子的京师权贵当真不知凡几,无他,都是变着法子想向盐铁差使里塞人的。 缺人么?当然缺,要在不影响工部正常运作的前提下,保证盐铁革新事宜的顺利进展,自是须得大量进人,问题是陈子明要的是能干事的能吏,而不是要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权贵门下,如此一来,麻烦也就出现了,旁的权贵处,还可以敷衍着玩一把虚活,可魏王李泰处发来的请柬,陈子明却是断不能等闲视之了去——因着侯君集等人的缘故,与太子那头是断然没有缓和关系的余地了,若是再将李泰得罪死了,那显然不是件好事来着,至少在站稳脚跟之前,陈子明是不想跟李泰闹翻了脸的,毫无疑问,魏王之约是躲不过去的。 “哈哈……,子明果信人也,来得好生准时么。” 酉时末牌,下班回府后,陈子明匆忙梳洗了一番,便即乘马车赶去了魏王府,这才刚在府门前的照壁处下了马车,就见魏王李泰正站在府门外的台阶上,哈哈大笑着拱手相迎。 “下官见过魏王殿下。” 这一见李泰居然亲自等候在了府门外,陈子明自然不敢失了礼数,赶忙抢到了近前,恭谨万分地便行礼问了安。 “子明无须如此,来,随小王一道内里叙话去。” 李泰显然很是满意陈子明的恭谦之态度,但见其笑容满面地便是一摆手,一派豪气十足状地便将陈子明让进了府门,一路随意说笑着便进了二门内的西花厅。 “哟,子明来了。” “哈,稀客啊,子明兄可是好久都不见人了,来,坐下说。” “子明如今可是工部大员了,又封了县公,当真是我等之楷模也!” …… 西花厅里早已聚集了十数人,赫然都是功勋权贵之后,房遗直、张大素等尽皆在列,这一见到李泰与陈子明一前一后地进了西花厅,立马全都围了上去,嘻嘻哈哈地便见了礼,那等热情状,与陈子明第一次到魏王府时,简直就是一天一地的差别。 “陈某公务缠身,到得迟了,劳诸公久候,恕罪,恕罪。” 陈子明虽不喜欢那些个繁文缛节,对在场诸般人等也一无好感,然则虚与委蛇一番却还是少不得的,仗着演技过人,倒也不曾露出甚不应有的神情。 “哈哈……,子明这可就说错了,我等都是闲人,比不得子明要务多多,等上一会也是该当的。” “无妨,无妨,子明过谦了!” “子明这话就见外了,见外啦,都是自家兄弟,谁等谁,不都是该当的么?” …… 在此的可都是顶级权贵之后,往年间见了陈子明,那是向来不拿正眼看的,纵使陈子明已是中郎将之时,这般纨绔子弟也一样不放在心上,可眼下么,陈子明已然是堂堂工部侍郎,又是县公,身份地位早已在众人之上,加之此番众人还都有求于陈子明,个顶个地热情着也就不足为奇了的。 “好了,时候不早了,有甚事,且就坐下再说也不迟,来,子明,且坐此处。” 一番寒暄之后,却见李泰豪气十足地一压手,止住了众人的废话,而后便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将主宾位指定给了陈子明。 “谢殿下赐座。” 在场人等中,除了李泰之外,陈子明的身份地位已然是最高了的,他自是懒得跟那般纨绔子弟们玩甚谦让的把戏,谢了一声之后,便即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长跪地入了座。 “啪啪。” 一众纨绔们都是魏王府的常客,谁该坐哪,早都是约定成俗了的,也无须谦让,很快便全都分两排坐了下来,旋即便见李泰举手轻击了两下掌,当即便听乐曲声就此大作中,一队小宦官抬着食盒子便从厅外行了进来,为各人面前的桌子布好了菜,又鱼贯着退了出去,随即,乐曲转急中,十数名衣着暴露的艳丽舞女边舞边唱地从厅外盘旋而入。 “子明兄,小弟敬您一樽。” 一曲舞毕,满堂喝彩声顿起,叫好之声未消,就见刘洎之子刘弘业率先举起了酒樽,朝着陈子明便是一晃。 “不敢当,要敬须得先敬魏王殿下,陈某提议,我等尽皆举樽,为殿下之盛情满饮。” 刘弘业不过是在场众纨绔中地位最低的一个,按理来说,怎么轮,也轮不到由他来起头敬酒,个中若是没有蹊跷才怪了的,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瞬间便明了了这厮敬酒的真实用心之所在,自是不愿遂了其之意,这便道了声不敢,而后么,便将战火引到了魏王李泰的身上。 “敬魏王殿下!” 一众纨绔们之所以默认由刘弘业起头,用意就一个,那便是让其去探一下陈子明的底,左右这厮位份最低,纵使所提之要求遭陈子明拒绝,也无伤大雅,众人自还有旁的策略可用,却不曾想陈子明压根儿就不接招,反倒是提议要敬李泰,甚至不给众人接茬的机会,便已是满面笑容地举起了酒樽,一众纨绔们也自无奈得很,只能是乱纷纷地也都举起了酒樽,共同敬了李泰一樽。 “子明兄前几日早朝时舌战群佞,力挫小儿辈之围攻,风采照人,朝野间提起子明兄之才,无有不挑大拇指的,小弟等佩服之至,还请子明兄满饮一樽。” 尽管先前被陈子明强按住了头,可刘弘业显然不打算就这么甘休了去,待得众人放下了酒樽,他立马紧着为自己满了一樽酒,再次起了个头,还是要敬陈子明一樽。 “规山(刘弘业的字)兄还请慎言,朝廷之上皆重臣也,实非可乱议者,陈某与人有争,也不过是政见不同罢了,各有所持,对错还须得靠事实来检验,妄自叱人为奸佞,实有不妥,非君子所应为也,请恕陈某不敢苟同。” 无论是侯君集还是殷元。段志玄,那都是太子党的中坚人物,在刘弘业等众魏王党们看来,自然都是奸佞了的,他们爱怎么说都行,然则陈子明却不能跟着附和了去,不单不能附和,还须得正色表态上一番,若不然,真要是传扬了开去,遭人诟病还是小事,万一要是平白吃了弹章,那才叫无妄之灾了的,正因为此,陈子明紧赶着便是一压手,不甚客气地便将刘弘业的话硬生生地驳了回去。 “子明兄误会了,小弟不是这个意思,呵呵,小弟失言了,自罚一樽,权当赔罪。” 这一见陈子明板起了脸来,刘弘业的脸色顿时便难看到了极点,有心想要发火,却愣是没那个胆,无他,不说魏王正竭力要拉拢陈子明,就说陈子明的官阶已然跟其父刘洎平级,当真不是他刘弘业可以放肆的,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尴尬地笑了笑,脸红脖子粗地自罚了一樽了事。 “规山生性莽撞,言语虽是略有闪失,可心地却是好的,子明切莫跟其多计较,来,我等接着同饮上一樽。” 刘弘业虽已是自罚一樽地认了错,可陈子明却依旧毫无表示,眉头微皱地端坐着不动,一见及此,魏王李泰的眼神里立马便闪过了一丝的不快之色,不过么,倒是不曾发作出来,而是笑呵呵地端起了酒樽,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魏王殿下,请!” 区区一刘弘业,不过就一纨绔罢了,陈子明又岂会真跟其多计较,之所以摆出这么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无非是要堵住刘弘业的试探话头罢了,而今,李泰既是放了话,陈子明自是乐得顺坡下了驴,紧着便端起了酒樽,很是恭谦地道了请。 又一樽酒下了肚之后,李泰也没再让众纨绔们接着试探,而是一击掌,再次将歌舞班子给召了进来,乐曲声大作间,歌舞再起,而诸般人等的心思却显然都已不在歌舞上,一个个尽皆眼神闪烁不已,显然都在琢磨着如何才能打通陈子明的关节……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李泰的野望(二) 在这等时代,盐与钱可是等同的,百姓纳税之际,既可以出钱,也可用绢或是盐来代替,在很多时候,盐的价值之坚挺甚或在铜钱之上,足可见盐之精贵,正因为此,在得知陈子明将搞百万斤以上产量之盐场时,众纨绔们可就全都上了心了,不说多,只消陈子明指缝里漏出点零屑,便可令众人吃得个满嘴流油的,哪怕明知陈子明并不算是个好说话之辈,众人也不想错过这等染指盐场的大好机会,问题是该如何撬开陈子明的嘴,却是令众人很是伤脑筋了的。 “子明老弟,这几日都在盛传夏州盐场将最先破土动工,不知可有此事?” 一曲舞毕,众舞女们袅袅婷婷地尽皆退出了厅堂,乐声尚未消停,就见张大素已是率先举起了酒樽,冲着陈子明一亮,而后意有所指地开口发问了一句道。 “张小公爷说笑了,诸般事宜尚在计议之中,未经陛下圣裁,何人敢擅动哉。” 只一听张大素这般问法,陈子明立马便明了了其之用心所在,无他,夏州刺史葛铭出身魏王府,原是魏王府主薄,后经李泰举荐,得以出任夏州刺史,若是盐场设在夏州的话,显然对葛铭有着极大的帮助,对此,陈子明自不愿在尚未实地考察前便轻率地给出个承诺,这便搬出了圣意来堵张大素的嘴。 “话虽如此,然,子明老弟才是主事之人么,夏州葛使君处可是传过了话来,但凡子明老弟有需要处,只管招呼,断不会让老弟失望了去的。” 张大素脸皮厚实得很,哪怕明知道陈子明在此际端出圣意是要堵他的嘴,不过么,张大素却是装作没听懂,自顾自地便扯了一大通。 “哦?那陈某就先行谢过葛使君的美意了。” 夏、银、绥三州都有着丰富的岩盐储备,矿场所在延绵三州之地,可具体该将盐场建在何处,却还须得实地勘探过后,方能定夺,无他,盐场须得大量用水,还得保证运输方便,这当口上,陈子明自己都说不准该将盐场设在何处,又怎可能给张大素一个承诺的,也就只能是随口敷衍了一句了事。 “说到了盐场,小王也是好奇得很,那些岩盐本是有毒之废物,经子明妙手一点,竟能变废为宝,心思之巧,实是令人叹为观止啊,子明若是方便的话,可能与小王说说这戏法都是如何变的么?” 陈子明这等油盐不进的样子一出,李泰显然是有些沉不住气了,也没再让众纨绔们试探个不休,亲自出马接过了话题。 “魏王殿下过誉了,此事说来也不算甚机密,左右不过是利用盐能溶于水之道理罢了,常识耳,其实真无甚稀奇可言。” 李泰既是开了口,陈子明自是不能不答,不过么,他却是并不打算将内里的机窍说个彻底,也就只是泛泛地解释了一句便作了罢论。 “嗯,能从寻常中找出不寻常之所在,子明之才高矣,得子明,我大唐盐铁必大兴无疑,然,俗话有云曰:众人拾材火焰高,一个好汉还须得三个帮么,若是光苦着子明一人,小王于心不忍啊,这样好了,小王府上也颇有几个得用之人手,只是历练上欠缺了些,就叫给子明好生调教一番,如此,既可为子明分忧,也可为国多添几名干才么,子明意下如何啊?” 李泰既是开了口,自然就不容得陈子明躲躲闪闪了,也不管陈子明乐意不乐意,一开口便是强硬无比地要往陈子明处塞人了。 这尼玛的是要帮忙么?纯属来捞功劳的罢! 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看不出李泰塞人的真实用心之所在,就凭他的身份,根本不缺钱,也不缺提拔手下的门路,缺的么自然是功劳来着,尽管合着些文人捣鼓了几本所谓的史书,可也就只是太宗一人欣赏,满朝文武都知晓那所谓的史书不过是狗屁玩意儿罢了,压根儿不值一提,换而言之,李泰混迹朝堂这么多年下来,愣是就没啥拿得出手的功绩,与太子相比,也就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而这,对于急于压倒太子的李泰来说,显然是无法容忍的,如今陈子明这头明显有着大功业可捞,他要是不出手,那才真是怪事了的。 “能得殿下信重者,必是英才无疑,能有俊杰为助,实下官之幸也。” 明知道李泰不怀好意,奈何陈子明却是不能拒绝,不单不能拒绝,甚至连丝毫的犹豫与不快都不能表现出来,道理很简单,在已然跟太子系彻底撕破了脸的情况下,陈子明自是不能将魏王也得罪了去,再说了,盐铁大业的功劳足够大,就算分出一半给李泰,也真没啥大不了的,说不定还能利用一下李泰的势力,至不济也能在朝中少些阻力,算是利弊各半罢。 “哈哈……,好,子明果然是爽快人,来,小王敬你一樽!” 恰如陈子明所想的那般,李泰看重的只是功劳,至于啥钱财么,他却是不屑一顾的,而今,能得陈子明如此承诺,李泰当即便乐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殿下,请!” 左右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尽管微微有些不爽,不过么,以陈子明的城府之深,却是不会有丝毫的流露,但见其双手捧起了酒樽,恭谦地反敬了李泰一回。 “子明老弟,张某府上也有几名才干之辈,往年颇多入仕之机会,却都错过了去,然,能力却断然是不差的,若是老弟需要,张某可调将出来,听凭老弟使唤,如此可好?”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爽快地答应了李泰分功劳的要求,张大素登时也来了精神,待得陈子明与李泰对饮了一樽之后,他立马便来了个有样学样。 “张小公爷的好意,陈某心领了,然,盐铁之事皆苦劳也,实不敢劳动贵府之大才,万一要是有个损伤,却恐不美了。” 陈子明可以同意分功劳给李泰,却断然不可能答应张大素等人从中捞钱的要求,开啥玩笑么,一帮子蛀虫跑盐场去,那还不闹翻了天去,出了事,要背责任的可是他陈子明来着。 “老弟如此说法怕是不妥罢,莫非是瞧我等不起了?” 张大素就是个纨绔子弟,往日里借着李泰的势,在京师里可是横着走的,这会儿一听陈子明当场拒绝了自己的要求,纨绔性子当即便大起了,但见其将酒樽往几子上重重一顿,阴阳怪气地便吭哧了一嗓子。 “张小公爷还请自重!” 一见张大素如此蛮横地端起了纨绔的架子,陈子明的脸色当即便是一沉,毫不客气地便呵斥了其一句,压根儿就没给其留甚脸面的,无他,就算张大素的老爹还活着,以陈子明如今的身份地位,也丝毫无惧张家的势力,更别说其老爹早就死去多年了,又凭啥给他这么个纨绔面子的。 “你,你……” 张大素显然没料到陈子明会如此之强硬,当即便被弄得下不来台,脸红脖子粗地张口便要骂娘,只是被陈子明冷厉的眼神一逼,到了嘴边的污言秽语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好了,都是自家兄弟,何必闹得如此生分,来,我等同举樽,满饮!” 李泰今日设宴的根本目的就是要分陈子明之功,至于帮着手下这帮心腹捞点好处么,只是顺带着罢了,而今,大头,他已是拿到了,自是不愿真将陈子明给得罪了去,尤其是见陈子明态度如此之坚决,也自不愿好端端的一场夜宴弄成了闹剧,这便一举酒樽,从旁打岔了一番。 “殿下,请!” 一众纨绔们本还打算借着李泰的势对陈子明群起而攻上一番,可这一听李泰放了话,不得不偃旗息鼓了去,乱纷纷地全都举起了酒樽,闹腾着又满饮了一樽。 “子明啊,盐铁二利素来是社稷之重,断不能有甚闪失的,子明乃实诚人,须得提防有小人暗中作祟啊。” 众人方才刚放下了酒樽,就见李泰眉头微微一皱,一派忧心忡忡状地便扯了一句道。 “无妨,不是有殿下在么,有甚碍难处,下官便来寻殿下也就是了。”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猜到了李泰扯这么句废话背后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想要将功劳给坐实了去罢了,对此,陈子明却是一点都不在意,不单不在意,还很是乐意地附和了一把,没旁的,给了李泰功劳的同时,陈子明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将棘手的难题都往李泰处推了去,让他出头去跟太子党们打官司便好,左右功劳再怎么分都无所谓,反正都不会少了他陈子明的那一份,再说了陈子明要的只是利用盐铁革新一事建立起自家班底罢了。 “哈哈……,好,子明既是如此说了,那小王便为子明之后盾好了,放心,无论遇到甚碍难,小王自当之!” 陈子明这等言语一出,显然是搔到了李泰的痒处上,当即便令其兴奋得哈哈大笑不已……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实地考察(一) 魏王李泰的能量当真不是一般的大,宴请了陈子明之后的第三天,便将他魏王府的属官调了四个人到工部任职,除了水部司不曾派人外,虞部、屯田部各一人,另两人则全都集中在工部司中,当然了,职位并不甚高,除了一名出任工部司员外郎之外,余者皆是主事之职,可车马却是摆明了的,就是要跟陈子明合作着整蛊盐铁革新之事,对此,陈子明并未有甚异议,不过么,也没急着让李泰的人行动起来,而是向吏部提出了调人的申请,准备将茂州别驾李恒以及州主薄杨辰等一拨官吏调来京师,理由便是这拨官吏熟悉盐、铁事宜,可勘大用。 陈子明要调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当真不算少,尽管中级官员就两人而已,可下头那帮低级官吏却是多达十数人,都往工部里放显然不现实,无他,编制所限耳,为此,吏部那头也颇是为难,岑文本亲自出面跟陈子明好生协商了一番,最终同意将李恒调入工部司任郎中,而杨辰在在虞部司任员外郎,至于其余十数名低级官吏么,一半调入了工部,在各司挂主事衔,至于另一半则是分流到了户部各司,而后以户部协同配合的名义参与到盐铁革新事宜中去。 调人是需要时间的,哪怕岑文本那头已是极力在配合了,调令也已是第一时间便发了出去,可毕竟远隔千山万水,茂州诸般人等自是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到任,此乃条件所限,陈子明也自没甚法子可想,偏偏他又不想坐等上月余的时间,索性便请了旨意,打算亲自去夏、银、绥三州考察一番,对此,太宗自是欣然准了奏,给了陈子明一道诏书,让他以钦差的名义出巡三州,顺便观风三州。 夏、银、绥三州虽都属于关内道,可实际上却全都是边州,与蒙古大草原接壤,大名鼎鼎的无定河穿三州而过,素来便属于诸胡横行之所在,更有强邻薛延陀在侧虎视,气候干旱,土地贫瘠,人口也少,皆是下州之地,产出有限,资源不丰,三州经济自是凋敝得很,民众大半苦困,正因为此,一得知陈子明即将到三州大兴盐场,夏州刺史葛铭、银州刺史赵万诚、绥州刺史王纯尽皆闻风而动,这不,陈子明的车驾方才刚过了延州(今之延安),三州刺史都已皆率州中属官赶到了清涧县境迎侯。 “陈大人,听闻您要来我夏州大兴盐场,下官欢欣鼓舞不已,只是,唔,只是下官着人在州境内四下勘探,却并未见有大量岩盐之所在,不知您……,呵呵,请恕下官孟浪了,会否是流言有误哉?” 一行人等将陈子明迎入了清涧县的驿站之后,彼此按着品阶高低落了座,性子最急的葛铭便已是头一个对陈子明大兴盐务一事提出了质疑。 “大人明鉴,下官也着人详加查访过,除与盐州交接处有一盐湖之外,确不曾有太多所得,且那盐湖已归属盐州盐场所有,并非我绥州所能染指的,至于岩盐么,下官州中也就只有上县左近的高师山听闻有少许岩盐,只是地处偏远了些,下官虽已着人前去细查,一时尚未能得详情,下官愚钝,还请陈大人指点迷津则个。” 葛铭话音方才刚落,绥州刺史王纯也紧跟着出言附和了一把,显然对陈子明所言的三州岩盐储量大之说也不是很相信。 “嗯,赵使君可有甚要补充的么?” 对于两位刺史的质疑,陈子明并未急着给出个解释,而是笑呵呵地将话题丢给了沉默不语地端坐在一旁的银州刺史赵万诚。 “回大人的话,自得知大人欲来我三州大兴盐场,下官便已彻查了地方志,得知我银州儒林县西北黄莽山一带确曾有山民曾在此挖出过大量岩盐,据记载,似乎量颇丰,只是因其毒性大,人畜不得食,故而无人加以理会,数日前,下官着人前去勘探过一回,挖地十余丈,却依旧不曾有所发现,或许是记载有误也说不定。” 真正在地方志上有明确记载岩盐出处的就是银州,早在匈奴人赫连勃勃建大夏国时,便有山民在儒林县苍莽山上挖出过岩盐,时人尚不知其毒性,分而食之,导致中毒者众,赫连勃勃曾因此下令严禁开挖岩盐,违令者杀无赦,自此后,银州的岩盐便不曾再有过相关之记载,据此,赵万诚也确实着人上了苍莽山勘探,却一无所获,这会儿说将起来,也自不免有些怀疑地方志之记载是否出了偏差。 “得见诸位大人能如此实心办事,本官也就放心了,至于说到三州的岩盐么,本官心中有数,不急,明日一早还请诸位大人随本官一道前往黄莽山,实地勘过便知根底。” 对于三州刺史们的狐疑,陈子明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无他,三州的岩盐储量虽是高得惊人,可大多都深埋于地,实际上,三州的地底下几乎都是岩盐,最大的盐层厚度甚至高达三百余米,储量惊人至极,不过么,真儿个露在表层处的矿点却并不算太多,加之因岩盐有毒性,时人根本就不会去理睬,正因为此,三州刺史们仓促间找不到矿点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然则对于有着前世记忆的陈子明来说,要找到几处埋藏较浅的矿点却并非难事,道理很简单,前世那会儿的榆林岩盐矿产可是全国闻名的,网络上的相关之文章不少,甚至还曾引发过一场针对岩盐开发的网络大讨论,其中就有着相关浅层矿点的报导,身为化机硕士,陈子明便曾亲身参与过此番打研讨,以其过人的记忆力,自是早将相关消息全都印在了脑海中,不过么,他却是不打算急着为三州刺史们解惑一番,仅仅只是笑着提议了一句道。 “大人有令,下官等自当遵从。” 三州刺史皆为州中经济不振而苦,自是都盼着能从盐业大兴中得利,若非如此,也不会如此尽心尽力地着人去提前做足勘探工作,只不过限于手段与时间,却是无人能找到矿脉之所在,即便是有着地方志记载的银州也是如此,自不免对陈子明的计划都满是狐疑与不解,此番齐齐赶到三州边境迎接陈子明,固然有着尊重上差之意,可更多的则是指望着陈子明能为大家伙指出条明路来,却不曾想到了末了,陈子明也不曾给出句实话,对此,三州刺史心中的狐疑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只是碍于陈子明钦差大臣的身份,却也无人敢有甚不妥之言行,只能是齐齐躬身应了诺。 银州在春秋之前,一直是狄人属地,自晋文公重耳以“尊王攘夷”挥师过黄河,一举击败了盘踞于此的狄人之后,此地方才正式并入了华夏属地,三国时,此地被羌人所占,后,匈奴人赫连勃勃击败羌人,建大夏国,筑都统万城,南北朝时期,北魏始光四年(公元四七二年),拓跋焘率军破大夏后设夏州,隋末乱世时,梁师都勾连突厥人窃据此地,自号“梁国”,贞观二年,为大唐所灭,分其国为夏、银、绥、盐等诸州,其中银州控儒林县(今鱼河堡)、抚宁县(今马湖峪一带)、开疆县三县,州治为儒林县。 夏、银、绥三州都位于半干旱的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所不同的是银州却是个例外之地,辖区境内森林茂盛,草原宽广,无定河穿州而过,更有多处支流干流星罗棋布,向来有着陕北江南之美誉,唯独儒林县外西北三十里处的黄莽山区是个例外——范围足足百余里的黄莽山虽谈不上寸草不生,可植被稀疏无比却是不争之事实,除了少量耐盐碱的低矮灌木外,根本就没有乔木的存在,这与周边郁郁苍苍之环境可谓是格格不入,也正是因为此,黄莽山几乎就是个被人遗忘的所在,别说人了,便是动物都没多少,当真是荒凉得够呛,然则今日却是有些古怪了,一大早地,便有足足一溜的马车浩浩荡荡地从儒林县西门而出,径直来到了黄莽山下,更有数百手持锄头、铲子等家什的民壮随行,那架势之大,可谓是壮观得很。 “陈大人,您请看,此处便是下官数日前着人挖出的坑。” 不消说,这么浩浩荡荡的一大拨人自然便是以陈子明领衔的三州诸多官吏,至于银州刺史赵万诚么,则是亲自充当了向导,将陈子明引到了山腰的一处大坑前,指点着狼藉的坑底,很有些无奈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依照陈子明的记忆,黄莽山的岩盐矿属于三州范围内最浅层的矿点之一,只是具体到矿床在地下多深处么,陈子明其实也真说不太清楚,印象中依稀记得最多也就是挖开二三十米的黄土层便可见到岩盐矿床了的,可眼下这个坑都已深达三十米上下了,下头却依旧是黄土,这显然与陈子明记忆中的情形有着不小的出入,对此,陈子明自己也在犯着猜疑,自是不会紧着出言点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实地考察(二) “陈大人,您看这……” 赵万诚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陈子明有所表示,自不免便犯起了嘀咕,这便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嗯,本官下坑看看。” 尽管心中也没甚底气,可这当口上,陈子明却是断然不能露怯的,这便沉吟地点了点头,随手将身上的官袍脱了下来,也不理会周边人等的诧异之色,就这么穿着贴身小衣便沿着斜坡下到了坑底,伸手捏起一小撮黄泥,往嘴中塞了一点,细细地品了一下,眉头不由地便是一扬,无他,这土赫然是咸的,尽管盐味不算浓,可明显下头是有着盐矿的存在,只是还有多深,却是不太好说之事了的。 “下来几个人,接着往下挖!” 陈子明皱着眉头想了想,末了还是决定往深处挖上一挖再说了,万一此处没挖着,大不了换上个地儿挖了去也就是了。 “诺!” 一听陈子明有令,赵万诚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指挥着几名手持锄头的民壮便下了坑,挥起锄头便往深处挖了去。 “咣当!” 几名下坑的民壮都是身高体大之辈,加之黄土本就松得很,挖起来自是不甚费力,不多会,便已在坑底又往下挖出了丈许,突然间,一名民壮挥锄之际,猛然砸出了一声闷响,当即便被反震之力振得一屁股坐倒在了坑底。 “盐,是盐,大人,挖到盐了!” 那名民壮的狼狈样一出,围在坑边的诸般人等登时便全都被逗得哈哈大笑不已,然则笑声方才刚起,就见那名民壮已是将锄头高高地举了起来,兴奋无比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好,再下去几个人,小心些,接着挖!” 陈子明眼神好得很,一眼便瞧见了那锄头上赫然挂着些亮晃晃的盐晶,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赶忙一挥手,高声喝令了一嗓子,自有赵万诚紧赶着应了一声,又派下去了几名民壮,接着挖了一阵之后,坑底便已露出了亮晶晶的一大批岩盐矿床。 “陈大人真是神了,您一来,这盐也就跟着出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有了岩盐矿床,就意味着有了大兴盐业的基础,一想到州中经济将因此而崛起,赵万诚当即便兴奋得几乎难以自持,满脸通红不已地朝着陈子明一挑大拇指,胡乱地便狂夸了一句道。 “呵,赵大人莫忙着高兴,且自着人在山腰、山顶以及山脚下,各挖上几个坑,先看看储量如何再说。” 陈子明的心情虽也是大好,不过么,却并未因此而乐昏了头,但见其摆了摆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诺!” 有岩盐矿床固然是好事一桩,可具备不具备大规模开发之价值,却又是另一回事了的,对此,赵万诚显然也已是想到了的,自不会有甚异议可言,恭谨地应了诺之后,便即指挥着众民壮们分成了十数拨,就在这黄莽山附近大肆开挖了起来。 人多自然是好办事,经一上午的折腾,到了午间,结果已是陆续出来了,除了山顶上几个坑挖得较深才见岩盐外,山腰以及山脚处,都是下挖十数丈便能发现矿床,有一处甚至只挖了八丈不到,便挖到了矿床上,这等深度比之陈子明记忆中的深度明显要深上了一些,不过么,也并不奇怪,无他,这年月银州一带还都是茂密的森林草场,地质侵蚀的程度较低,水土流失并不算严重,矿床的掩埋深度自然也就要深上一些了的,然,从整体来说,对开采的影响并不算太大,尽管比之茂州西盐山来说,要难上了一些,可储量之丰,却远非西盐山能比拟得了的。 “陈大人,如今矿床已找到,我银州十数万百姓也就有了盼头,只消您一声令下,我银州上下自当竭力而为,此一点,下官可用性命来担保!” 找着了矿,赵万诚的心情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不过么,却兀自不敢掉以轻心,没旁的,边上还有两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在,万一要是另两州的条件更好,指不定工部便会将盐场建到了它处,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毕竟银州本身可是没提纯精盐的能力,就算有,没有工部的批准,他们也不敢擅自乱动,正因为此,赵万诚在陈子明面前表起态来,当真是要多诚恳,便有多诚恳。 “赵大人能有此心便好,然,此事急不得,且待本官走访了其余两州之地,再详加统筹便是了,至于此处矿山么,未提纯前,毒性大,食者难免上吐下泻,还请赵大人派些州军前来维护,莫叫百姓误食了去。” 就黄莽山这等情况,已然具备了大规模开采的价值,而其境内多河流,也使得提纯之盐场建设相当便捷,按陈子明的估计,精盐之产量相当可观,足可比茂州盐场高出十数倍,光此一州的产量,便能达百万斤左右,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打算就此下个决断,无他,概因他并不打算独吞此项功劳,而是准备让给即将到任的李恒以及杨辰等茂州系的官吏们,以此来稳固自家之班底。 “陈大人放心,下官自会谨慎安排,断不敢有负大人之厚望。” 没能从陈子明口中得到肯定之承诺,赵万诚的心中自不免便有些失落,但却不敢在陈子明的面前表现出来,也就只能是信誓旦旦地作出了保证。 “嗯,那便好,时候不早了,回城罢。” 该看的都已是看过了,该交代的也已是交代过了,陈子明自是不打算再在这荒郊野外多逗留,这便笑着一摆手,就此下了令。 “陈大人,银州事既毕,下官谨代表我绥州十数万百姓恳请您莅临指导。” 眼见陈子明一到银州便能找到岩盐矿床,绥州刺史王纯当真是眼红不已,心中也自焦急难耐,唯恐绥州落在了最后,这便不管不顾地便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陈大人,下官以为当是先到我夏州才是,我夏州十数万百姓对您的到来可是期盼已久了的,还请您千万成全则个。” 葛铭原本对盐场一事是不太热衷的,也就只是因着恩主李泰的死命令,方才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来见陈子明,无他,概因他根本就不相信陈子明真能找到岩盐矿床,可眼下,事实就摆在眼前,自由不得他不信了的,再一想到万一要是盐场没建在夏州,他葛铭可就没法跟李泰交代了的,心中本就焦急得很,这一见王纯居然不顾脸面地跳出来拉人,顿时便急了,赶忙跟着站了出来,满脸恳切之色地也进言了一番。 “二位大人不必争了,先去朔方县,回头再乘舟直下绥州,此事便这么定了。” 三州中,银州的地理条件最佳,而绥州次之,相较而言,毗邻沙漠的夏州条件无疑是最差的一个,按理来说,将盐场投建在银州无疑是最佳选择,不过么,陈子明却并不单纯是为了建盐场而建盐场,他更关注的有两条,一么,自然是班底的培养,二呢则是实边之考虑,故而,原本就决定在三州都分别建上一大型盐场,先去哪一州其实都无所谓,只是考虑到魏王李泰的因素,夏州还是须得排在前头的。 “大人英明。” 听得陈子明如此决断,葛铭当即便乐了,而王纯却不免有些懊丧,只是不管二人作何感想,在陈子明面前,都没他二人胡乱置喙的份儿,也就只能是齐齐躬身称颂不已…… 朔方县,在春秋战国时,属魏,后秦并天下,置三十六郡,此城属上郡之地,汉武帝时,该设为朔方郡,至三国,天下大乱,该县被赫连勃勃所占,为大夏国所属,隋末更是被梁师都所据,直至贞观二年,方才重回中原政权手中,为夏州治所,据地方志所载,其县西南二十里处有二盐池,所出之盐色杂且多带黑斑,名戎盐,勉强可食,然毒性尤存,多用易致腹泻等症状,故已废,唯贫贱者,偶尔挖而用之。 所谓的盐池就是几乎裸·露在外的岩盐矿床罢了,之所以色杂而多黑斑,不过是因含氧化亚铁以及有机杂质过多之故,于时人来说,缺乏提纯手段,自是无法直接取用,可对于陈子明来说,朔方县的岩盐矿开采起来,远比银州要方便了不老少,唯一的缺憾只是此岩盐矿场离水源过远了些,要运到永定河边,足有三十里路要走,无形中加大了生产之成本,当然了,相较于利润而言,这等成本尚在可接受之范围内,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能让参与盐业的民众多上不老少,惠民也就多了些,于巩固边防上也是有所助益的,对此,陈子明自是乐见其成的,再考虑到魏王李泰的关系,一经考察过盐池的状况之后,陈子明第一时间便给了葛铭一个相对肯定的答复,表示将尽快派工部属员前来勘探盐池之选址相关事宜…… 第一百六十六章 无法淡然 “禀陈大人,衙门外有两人自称是茂州别驾李恒以及州主薄杨辰,说是奉调前来寻大人报到。” 三州之地逛了一圈下来,几处埋藏较浅的矿床都已找到,适合开盐池的所在也基本上能确定下来了,不过么,陈子明却并未给三州刺史一个准信,只说工部这头还得再行计议上一番,方能作出定夺,然后么,便在三州刺史的殷勤相送下,施施然地回了京城,除了上朝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在工部里忙乎着画设计图纸,这不,今儿个又是一大早便开始了例行程序,正自挥笔速书间,却见工部员外郎张志高急匆匆地从外头行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近前,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很是恭谨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来得好快么,请他们进来!” 从圣旨下达到如今,方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而已,李、杨二人便已到了京师,这等速度还真有些出乎陈子明的意料之外,当然了,此乃好事一桩,陈子明这会儿正缺人手呢,一听二人已到,哪有不欢迎的道理。 “诺。” 张志高乃是魏王那头派来的人,这些日子也跟着陈子明去三州转了一圈,颇得陈子明之重用,至少在他本人看来是如此,对陈子明的交代,自然不会打甚折扣,但见其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办公室,不多会,便已陪着李、杨二人又从外头转了回来。 “下官李恒(杨辰)见过陈大人。” 李、杨二人此番调动入京,官阶虽都不曾提升,可京官与地方官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无他,前者上升的通路顺畅无比,而地方官么,很多时候熬到致仕,都不见得能熬成上州刺史,只能是在各中下州里来回调动着,而京官么,只要能干出点成绩,提拔起来无疑要快上了不老少,从这么个意义上来说,二人可谓是一步登天了的,而这,全有赖陈子明之提携,二人心中自是都感激得很,这一见到已然起身相迎的陈子明,又哪敢怠慢了去,但见二人匆匆便抢到了文案前,恭谨万分地便见了礼。 “锋镝(李恒的字)、仲旗(杨辰的字),你们俩可算是来了,哈,本官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了好久了,来,坐下再说。” 能再次见到两位老部下,陈子明的心情自是好得很,笑呵呵地便将二人让到了会客处,分宾主各自落了座,自有侍候在侧的差役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我等得知大人有召,可是一刻都不敢停留,一路狂赶着便来了,至于家小,如今还在路上晃荡着呢,如今连个吃饭的地儿都没有,可是须得赖上大人您了。” 李恒的官阶较高,一上来便是郎中之职,已然是有了上朝面圣的资格,加之当初在茂州时便与陈子明关系极近,这会儿说起话来么,显然就要比杨辰更随意上几分,这不,卜一落了座,便笑呵呵地打趣了陈子明一把。 “成,只要你锋镝能喝,酒管够!” 李恒这等随意状可不是随便表现的,而是在明示他来京师就是要紧跟陈子明的脚步,此一条,以陈子明的智商,自是一听便懂,自不会有甚见怪,也就只是笑呵呵地回应了一句,同样是随意里透着股别样的亲热。 “有大人这么句话,李某便是醉死也值了!” 李恒是个精细人,这一见陈子明已然听懂了自己的暗示,心情自是大好,笑着便再次表了忠。 “喝酒的事回头再说,吴汉城、王铁塔那几位可都到了么?” 有些话点了一句也就够了,陈子明心中有数之下,也就没再多寒暄,而是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回大人的话,我等是一起来的,先前又一起去了吏部,只是下官与李大人手续办得快,也就先来见大人,估摸着他们也差不多该办妥了的。” 一听陈子明这般问法,杨辰赶忙从旁解释了一番。 “哦?如此甚好,唔,尔二人且先到部里办了交接,回头聚齐了所有人等,本官请大家好生聚聚,算是为大家伙接风洗尘好了。” 这一听茂州诸般人等都到了,陈子明原本就好的心情顿时便更好了几分,不过么,倒是没多留二人,这便笑着吩咐了一句道。 “诺!” 陈子明这等话语一出,李恒二人自是不敢再多迁延,各自躬身应了诺,便即就此退出了办公室,自去办理相关事宜不提。 “大人。” 茂州诸般人等既到,缺人的窘境也就将不复存在,已将拟定好的盐铁革新事宜也就可以就此开张了去,陈子明的心情自是相当之不错,画起流程图来,明显便轻快了几分,正自兴致勃勃间,却见张志高探头探脑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满脸异色地凑到了陈子明的身旁,低低地唤了一声。 “明山(张志高的字)还有甚事么?” 一见张志高这等怪异之表情,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不过么,倒是没见责于其,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发问道。 “好叫大人得知,户部那头怕是要出幺蛾子了。” 张志高很明显地犹豫一下之后,这才低声地提点了一句道。 “哦?说说看。” 张志高乃是魏王府出身,往日里可是没少跟着魏王出入六部,在尚书省里人头自是熟得很,此一条,陈子明自不会不清楚,此际一听其所言蹊跷,原本便微皱着的眉头当即便更皱紧了几分。 “据下官所知,户部尚书殷元对下头相关人等似有过交代,说是要好生为难一下茂州来人,下官以为此事怕是断不能等闲视之。” 这一见陈子明声色不对,张志高自是不敢绕甚弯子,赶忙便将探听来的消息禀报了出来。 “为难?嗯……,本官知道了,尔且先去忙罢。” 一听张志高这等挑唆意味极浓的话语,陈子明自不免便起了些疑心,没旁的,在他看来,殷元固然是小人,却并非无底限之辈,似这等公然为难茂州来人的下作行径,以殷元之虚伪未必便真做得出来,就算真有人刁难派去户部的茂州诸般人等,也未见得一准是出自殷元的指使,倘若他陈子明为此事跑去户部大闹一通,那有理也得变成没理了去,错非那帮家伙真做得太过分的话,陈子明是不打算在此事上出头的,左右吴汉城等人只是名义上挂靠户部,可实际上么,却是要跟着陈子明整蛊盐铁革新一事的,就算户部那头再怎么为难,也不过就是在报到时玩些花活罢了,说来也算不得甚大事来着。 “诺。” 这一见陈子明并未对此事有甚特别的反应,张志高自不敢再多啰唣,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就此退了出去。 “大人。” 张志高去后,陈子明也没怎么将其所言之事放在心上,依旧是伏案速书不已,这一忙,便忙到了申时过半,将将就要下班了,却听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中,就见杨辰已是匆匆从外而入,眼瞅着陈子明正自忙碌不已,脚步不由地便是一顿,可略一犹豫之下,还是疾步行到了文案前,一躬身,低低地轻唤了一声。 “哟,仲旗来了,交接手续可是都办妥了?” 听得响动,陈子明立马便抬起了头来,见来者是杨辰,脸上立马便露出了丝可亲的笑容,很是和煦地关切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下官已办好了相关手续,只是……” 杨辰显然有话要说,只是话到了嘴边,却不免又有些犹豫了起来。 “仲旗有话只管直说好了。” 这一见杨辰那等吞吞·吐吐状,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不过么,却是并未给杨辰脸色看,而是和煦地鼓励了其一把。 “好叫大人得知,户部那头的事情怕是不太顺利,除吴汉城已入职之外,其余诸般人等尽皆被闲置,据王铁塔等人反应,户部那头明确表示眼下并无太多空缺,腾不出若多的位置,让王铁塔等人自行去吏部磋商相关事宜。”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杨辰自不敢稍有迁延,赶忙将所得之消息禀报了出来。 “嗯?王铁塔等人眼下何在?” 这一听户部那头果然出了幺蛾子,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扬,不过么,却并未有甚点评之言,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王铁塔等人眼下就在衙门外候着,请大人明示行止。” 杨辰初来乍到,并不清楚京师的局势,自是不敢胡乱建言,也就只是实话实说地应答了一番。 “此事,本官自会有所计较,仲旗且去好生约束众人,切不可妄动无名,时候不早了,就先寻了本官府上的何管事,让他负责安排好诸般人等之食宿,今晚本官自在府上设宴,与大家伙好生畅饮上一回,就这么定了,尔且去忙罢。” 遇到了这等闹心之事,要说平心静气,自然是假话,不过么,陈子明却并未表现出来,也就只是语调淡然地吩咐了杨辰一番了事。 “诺!” 听得陈子明如此吩咐,杨辰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自去张罗相关事宜不提。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嘿! 用不着去调查,陈子明也能猜得出此事的背后断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无他,殷元虽是户部尚书,可也不过刚上任一年不到而已,压根儿就不可能做到在户部里一手遮天,再说了,这等明目张胆地打压茂州来人的做派也未免太下作了些,压根儿就难以搬上台面,真要闹腾起来,殷元必然要灰头土脸了去,以其之智商,又怎可能干出这等蠢事,毫无疑问,这里头怕是别有蹊跷,只是这等蹊跷何在么,陈子明一时间还有些看不太清楚。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单刀直入(一) “禀老爷,柳如涛来了,说是要见您。” 贞观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晴,恰逢旬假,不用到部中去理事,陈子明也就偷了回闲,猫在自家府上的后花园里,陪着汝南公主逗弄着刚会颠颠乱跑的长子陈舒,正自乐呵间,却见府上管家急匆匆地跑了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陈子明的身旁,恭谨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是小六来了,那就请他到内书房先候着,某一会便去。” 一听小六(大名柳如涛)已到,陈子明的心立马便是一动,不过么,却并未表现得有多在意,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吩咐道。 “诺!” 听得陈子明这般发话,管家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自去张罗相关事宜不提。 “舒儿乖,跟你娘就在这玩耍,爹有事,去去便回。” 陈子明没去理会管家的离去,一把将跑得满头大汗淋漓的小陈舒抱了起来,爱怜地用白绢子为其擦了擦汗,而后方才将扭动个不停的小家伙放到了汝南公主的怀中,歉意地笑了笑之后,也没再多耽搁,施施然地便径自往内院书房行了去。 “大人。” 内院书房中,小六正嘻嘻哈哈地与几名书童瞎扯着,突然间见陈子明从屏风后头转了进来,自不敢大意了去,赶忙收敛起了嬉笑,规规矩矩地便行了个大礼。 “小六来了?坐罢。” 望着小六那满脸的诚惶诚恐之色,陈子明的心中不由地便泛起了一阵感慨,无他,本是一起打混的弟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的地位已是天差地别,纵使陈子明从不曾表现出居高临下的姿态,可当年的众兄弟们在他面前却已然是放不开了,这,或许便是成长的代价罢,当然了,心中感慨归感慨,陈子明却是并未有丝毫的流露,仅仅只是和煦地一压手,示意柳如涛只管自行落座。 “谢大人。” 尽管陈子明的笑容极为的平易近人,可柳如涛还是有些放不开,浑然没了早年间的洒脱,也就只是恭谨地谢了一声,却并不敢真落了座。 “尔等都退下罢。” 这一见小六在自己面前如此拘谨,陈子明也自无奈得很,可也没勉强于其,仅仅只是朝着那几名书童挥了下手,声线平和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众书童们自是不敢稍有迁延,齐齐躬身应了诺,鱼贯着便全都退了出去。 “都查得如何了?” 待得众书童退下之后,陈子明也没再刻意寒暄,而是直截了当地便奔了主题。 “回大人的话,已经查清楚了,拒绝接受茂州众人的命令是户部侍郎韦挺所下。” 小六因其机灵而被陈子明所看重,自“新欣商号”走上正轨之后,便即被陈子明指派去负责筹建情报体系,这几年下来,成果显然是卓著的,这不,前日陈子明方才下的密令,他一天时间里便已找到了答案。 “确定么?” 陈子明早前便怀疑茂州众官吏被户部拒绝的背后有着别样的蹊跷,此际一听小六这般说法,心下恍然之余,眉头也不禁便皱紧了起来,没旁的,概因韦挺乃是魏王李泰的人,在这节骨眼上给陈子明来上这么一手,显然有着别样的目的在! “断然不假。” 小六并未去详细说明调查的经过,仅仅只是给出了个肯定无比的答案。 “嗯……,魏王府那头可有甚消息么?” 小六既是说得如此肯定,陈子明自是信了的,也就没再多追问此事,而是将话题就此转了开去。 “暂时没有。” 魏王府乃是陈子明交代过的重点盯防对象之一,这几年来,小六虽也下了不少的力气,在其中发展了几名内线,可毕竟时日所限,尚未不曾拿下能接触到机密的暗桩,这会儿听得陈子明问起,小六自不免便露出了几分的愧色。 “嗯,魏王府以及长孙府的工作还须得加紧些,只是须得谨慎,切不可操之过急,且就先如此罢。” 情报工作有着其特殊性,急是断然急不来的,陈子明对此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也并未太过强求,仅仅只是声线平淡地点了一句道。 “诺。” 这一听陈子明言语中已是有了逐客之意味,小六自是不敢稍有迁延,这便恭谨地应了一声,就此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李泰小儿这是想作甚来着? 小六离去后,陈子明并未就此回转后花园,而是眉头微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反复地推演着李泰玩出这么一手的用心之所在,是在对付他陈子明么?有这个可能,可似乎没这么个必要,毕竟眼下双方还处在合作之中,在这等节骨眼上,盐铁革新事宜受挫,对李泰似乎也没啥好处不是?那他又为何要让韦挺玩上这么一把花活呢,是为了打击殷元这个太子嫡系么?或许如此,只是命令是韦挺下的,真要闹起来,似乎不见得能打击到殷元罢? 嗯?不对! 将整件事情翻来覆去地研磨了良久,却始终没个头绪,陈子明自不免有些心烦意乱,正自焦躁间,一个念头却是突然在脑海里浮了出来,瞬息间便已推断出了李泰玩上这么一手的真实用心之所在,无他,这就是一箭双雕之把戏来着——密令是韦挺下的不假,可若是陈子明没有小六这边的情报体系,那是断难从户部里查到真相的,再者,又有与殷元的死仇在,照常理来说,以陈子明早年在朝中的“易冲动”之名声,势必要跟殷元彻底撕破脸地大闹上一场,最终的结果么,或许是被各打五十大板,双双被贬了事,如此一来,李泰岂不就可以顺顺利利地接手盐铁革新之事,不单打击了殷元这么个政敌,更为他自己捞到了政治资本,甚或顺便将他陈子明收入麾下,真可谓是一举而多得! 怎么办? 根源是找到了,可要想破解此等棘手之局面,却也不是件简单的活计,没旁的,与殷元的关系是个死结,偏偏此事要解决,还真绕不过此人,再者,哪怕明知道李泰动机不善,此际也不能真与其撕破脸,投鼠忌器之下,事情无疑便更棘手了几分,陈子明思来想去了良久,应对之策也不知推演了多少条,却依旧不敢言万全之把握,心下里的躁意自不免便更旺了几分…… “禀大人,工部陈侍郎在外求见。” 尚书省六部中,论及杂事最多的,无疑是工部,可要说就繁忙的么,却是户部,无他,概因户部要管的可都是大事,啥漕运、征粮收税、铸钱之类的活计,全都是要仔细再仔细的,点滴差错都出不得,每日里的各种报表都多得很,纵使有下头的官吏们分担着,可身为掌总的户部尚书,殷元却依旧难以得闲,这不,方才刚到了部中,便埋身于大堆的报表之中,正自忙得不亦乐乎之际,却见一名班头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朝着殷元便是一礼,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是陈子明前来拜访自己,殷元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之后,这才声线微寒地开口道:“请他进来好了。” “诺!” 听得殷元有令,那名班头自是不敢怠慢了去,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办公室,不多会便又陪着一身整齐官袍的陈子明从外头行了进来。 “下官见过殷尚书。” 彼此间有血仇不假,可在公事上,却是断然不能带着甚个人情绪的,这一点上,陈子明无疑极为拎得清,行礼间也自恭谦得很,令人挑不出半点的瑕疵来。 “陈大人客气了,坐,来人,上茶。” 尽管猜不到陈子明此来的用意何在,不过么,殷元却也没急着去刨根问底,更不曾给陈子明脸色看,仅仅只是不咸不淡地让了座。 殷元是个城府极深之辈,尽管心里头对陈子明厌恶到了极点,不过么,表面上却是看不出丝毫,但见其既不开口发问陈子明的来意,也不去动面前的茶碗,就这么神情淡然地端坐着不动,显见是要等着陈子明先行开口无疑。 “好茶,上等的雨前龙井,当真不错。” 面对着殷元的冷遇,陈子明一点都不介意,满脸笑容地端起了茶碗,饶有滋味地品了一口,而后笑呵呵地赞了一声,那等惬意状,就宛若他就是专程来找殷元喝茶似的。 “陈大人该不是专程来跟本官喝茶的罢,有甚事便直说好了。” 这一见陈子明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如此之“做作”,殷元的耐性瞬间便被磨没了,语带不耐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呵,殷大人既是问了,那下官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这么说罢,下官今日前来,便是来找茬的。” 殷元这么一开口,陈子明也就没再继续品茶了,但见其随手将茶碗往几子上一搁,面色肃然地便给出了答案。 “嗯?” 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殷元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扬,眼神锐利如刀般地便向陈子明扫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单刀直入(二) “此话怎讲?” 殷元等了片刻,见陈子明并未再往下细说,双眼当即便是一个眯缝,嘴角一抽,吐出了句森然无比的话语。 “好叫殷大人得知,下官奉陛下旨意行盐铁大兴之事,此乃朝廷要务也,为确保万无一失,故,特调茂州诸般官吏前来协助,又因工部编制有限,且须得户部多方协助之故,数月前,吏部岑尚书曾出面协调,将吴汉城等七人调入户部,行配合之事宜,此事想必殷尚书应是知晓的罢?” 只一看殷元那等反应,陈子明便已笃定其十有八九还被蒙在鼓中,不过么,却并不打算急着揭破,而是先行将圣旨搬了出来,意图么,很简单,先将调子定得高一些,待会儿留给殷元腾挪的余地自然也就会因此而小了许多。 “是又如何?” 陈子明说的这些事儿,殷元自然是清楚的,当初岑文本前来协商时,他可是提出了反对之意见的,也没少就此事跟岑文本打嘴皮官司,只是后头太宗出面拍了板,殷元也只能是无奈地同意了岑文本的安排,再算上因在大朝时反对陈子明大兴盐铁之提议却被当众驳倒的旧账,殷元对陈子明所言自是不耐得很,反问的语气自然也就好不到哪去了的。 “是便好,看来殷尚书到如今还在梦中啊,嘿,却不知有人已将屠刀架在尔之脖子上了!” 殷元的话音方才刚落,陈子明便已是面色一肃,冷笑着便给了其一记当头棒喝。 “你……,哼,放肆,尔安敢如此辱及本官,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休怪本官参你一本!”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殷元当即便沉不住气了,有若被踩着了尾巴的老猫一般,气恼万分地便喝斥了起来。 “辱及?哈哈……,殷尚书果然还被蒙在鼓中,户部出了岔子,您身为掌总者,却一无所知,岂不可笑哉?” 殷元那等凶戾之状不可谓不惊人,然则陈子明却并不吃他那一套,不单不慌,反倒是放声大笑了起来,毫不容情地便反驳了其一句道。 “嗯?” 殷元能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靠的可不光是祖荫,而是确有几分真本事的,此际一听陈子明所言蹊跷,立马便起了疑心,不过么,却并未出言刨根问底,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便轻吭了一声,早先的怒色瞬间便没了踪影,当真是翻脸比翻书都快。 “殷大人怕是还不知道罢,三日前,茂州诸般奉调官吏便已到了京师,卜一至便赶到了户部,欲按条例先行办了入职手续,却不料除张汉城外,其余六人皆被拒之门外,据言是出自殷大人的命令,说是户部编制已满,无处安排冗余,让诸般茂州人等自行去找吏部磋商,好在茂州诸官吏尚算知机,并未直接去吏部,而是先找到了下官,若不然,真闹腾起来,后果将会如何,想来以殷尚书之智,不会看不出罢?” 这一见殷元如此快便冷静了下来,哪怕彼此间乃是死仇,陈子明还是不得不高看了其几分,不过么,却也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冷冷地一笑,便即将事情的经过简略地道了出来。 “哦?竟有此事,本官怎地不知?” 年底将至,正值户部最忙之时,殷元这几日都在忙着审核统计数据,还真就不曾听闻茂州来人被拒之事,这会儿听得陈子明说起,额头上当即便见了冷汗,无他,事情出在户部,真要是闹大了去,不管这么道命令是不是他下的,都断然逃不过一个监管不严之责,更遑论满朝文武都知其与陈子明有不少旧怨在,怕是想解释都无从解释起,一个公器私用的罪名扣将下来,怕是太子都保不住他了的。 “是与不是,殷大人只消一查便可知根底,又何须下官来多言是非。” 尽管殷元掩饰得很好,可陈子明却是一眼便看出了殷元的心虚,不过么,倒是没再作出甚咄咄逼人之势,仅仅只是不咸不淡地作出了回应。 “嗯……,此事容本官查后再行定夺也罢,陈侍郎若是没其它事,便先请回好了。” 殷元压根儿就信陈子明不过,尽管明知道陈子明所言断然不假,但他却绝不相信陈子明会好心来帮自己掩过饰非,自是不愿再跟陈子明多谈此事,这便不甚客气地下了逐客之令。 “殷大人明鉴,盐铁革新一事乃是圣意之所向,下官可不敢耽搁了去,大人要细究户部之事,自非下官可以置喙者,然,如今正值农闲,夏、银、绥三州之盐业启动在即,须臾耽搁不得,下官处急等着要用人,还请殷大人先拨冗下道命令,让茂州奉调而来的诸般人等先入了职可好?” 饶是殷元的言语已算是相当之不客气了,可陈子明却并未计较那么许多,也并未依言请辞,而是自顾自地便提出了个要求。 “哦?” 陈子明这等言语明摆着便有息事宁人之意味,以殷元之智商,自不会听不出来,只是他一时间也想不明白陈子明为何会如此做,却不抓住这等良机落井下石一番,心中自不免便犯起了狐疑,迟疑着不敢给出个答案,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解释?根本没必要!哪怕殷元望将过来的眼神里满是猜忌与疑惑,可陈子明却并不打算解释个中之蹊跷,没旁的,只因个中的弯弯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至于殷元能否看得穿么,那是他自己的事儿,陈子明可没义务为其解惑的——陈子明压根儿就不想参与到太子系与魏王党的大斗法中去,甚或也不想在其中渔利,无他,陈子明眼下立足未稳,压根儿就不够资格参与到夺嫡之争中去,只能按部就班地先整出一连串的成绩来,将根子扎稳了,方才有将来可言,为达成这么个目的,与殷元之间的旧怨大可先放到一边,将来再行算总账也就是了,左右他还年轻,有的是熬将下去的资本。 “那好,就烦劳陈大人通知茂州诸般人等午后来部里,本官自会有所安排。” 望着陈子明那满脸的坦然之色,殷元便知难以从其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再转念一想,早些将茂州来人安抚了去,也省得夜长梦多,否则的话,万一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上一把,此事闹不好还得起大波澜,至于彻查户部的活计么,迟些进行也当真没啥大不了的,有鉴于此,殷元也就没再多犹豫,很是爽快地便同意了陈子明的提议。 “多谢殷尚书抬爱,那下官便照此办理了去也就是了,告辞。” 陈子明昨儿个想了许久,才最终决定跟殷元当面摊牌,无他,利用的便是殷元在不明底细之际,必然会急于掩盖户部之问题的心理反应,而今,见得殷元最终的绝对果然似自个儿所预想的那般,陈子明暗自松了口气之余,也自不愿再多生枝节,这便起了身,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就此扬长而去了。 “来人!” 陈子明倒是走得爽利无比,可殷元却是被气恼得不行,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好一阵步之后,这才算是勉强平抑住了心中的怒火,厉声地断喝了一嗓子,自有一名随侍在外的差役紧赶着冲进了办公室中,不多会,户部里已是一派的鸡飞狗跳…… 果然不出陈子明所料,殷元这么一彻查,自是查出了问题的根源之所在,当即便炸了,二话不说便将韦挺叫来训斥了一通,又一本将其给参了,官司打到了御前,太宗恼怒异常,将二人都叫进了宫去,当面呵斥了一番,最终么,却并未给韦挺重处,仅仅只是罚了其半年的俸禄了事,没旁的,一者是韦挺坚称此事与他无关,全是下头虞吏索贿不成之结果,二来么,也是因着魏王李泰从旁说了情,此事最终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去。 事情是了了,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如此,可造成的影响却是不小,无他,此番户部内斗看似小事,其实却反映了太子系与魏王党的矛盾已是彻底公开化了,从原先的暗斗转成了明争,硝烟已然大起,明眼人都能看出夺嫡之争已到了白热化之程度,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等争斗将残酷到血腥之地步,不死上些人,怕是没个了局了的。 太子系与魏王党爱怎么闹就怎么闹了去,陈子明可没功夫去理会,尽管此番的激烈党争其实是他放的火,可火是放了,后头的事儿么,他却是并未参与其中,这不,也没等户部里硝烟腾起,他便已是领着一帮工、户两部官员又往夏、银、绥三州逛荡了去,借着出差的名义,躲开了朝廷里正自汹汹燃起的战火,爽利无比地玩了把隔山观虎斗,当然了,乐呵地隔岸观火之余,倒也没忘了正事——乘着农闲时分,调集了大批的民壮,在三州同时开始了大规模的基建,各处矿山与盐场几乎同时破土动工,身为总监的陈子明尽管每日里都累得个够呛,可看着各项工程的进度一天天地快将起来,心情无疑却是爽得个不行…… 第一百六十九章 能源革命之肇基(一) 盐场以及矿山的建设速度很快,不过么,陈子明也就只在三州呆了不到一个月便回了京师,无他,一者是新春将至,陈子明可不想因工作而冷落了家人,二来么,有着李恒等一帮有着盐场、矿山建设经验的官吏们在,实也无须陈子明事事亲力亲为的,实际上,若不是为了躲开京师里的夺嫡之争,此番陈子明其实根本没必要亲自去三州督战的。 有唐一代,官员们的生活远比前头的诸般朝代来得惬意得多,俸禄就不说了,比之历朝历代都要高出一截,更有旬假与年假之休闲,尤其是年假,足足五天之多,够品阶的官员们除了除夕夜要进宫伴驾之外,其余时间都可自由支配,迎来送往等诸般人情世故自是少不得之事,陈子明自然也不会例外,几乎大半个年假都耗在了此事上,各府各方都须得去走动走动,一圈忙乎下来,年假也就只剩下一天时间了,可就这么一天的空闲,陈子明也不曾真儿个地消停下来,领着一帮府上的匠人家丁在西跨院里的工匠房中可着劲地折腾着,一天到晚都是叮叮当当的打铁之声,闹腾得阖府上下都不得安宁,可他自己却是乐此不疲,哪怕脸上沾满了黑灰,也依旧乐呵呵地在那儿指指点点不已。 申时末牌,天已近了黄昏,一众匠人家丁们忙乎了一整天,总算是成功地按着陈子明所画的图样打造出了个直筒子的怪炉子,说它怪,倒不是是因为这铁炉子个头大,实际上,这炉子比之寻常百姓家所用的炭炉也就只大了一圈而已,外表么,也就只是个直筒子,与寻常木炭炉相类似,可炉身却有着普通炉子所没有的夹层,底部更是造了个小隔层,以格栅与上部的炉身隔开,不仅如此,隔层处还设了个活门,至于顶部,还有着个带着圆孔的可左右移动之盖板,大小与炉子的截面相当。 “禀老爷,炉子已打造完工,请您过目。” 怪炉虽已打造完毕,可一众匠人与家丁们却是无人看得出这炉子的用处,自不免都围着胡乱猜测个不休,倒是为首的工匠机灵,第一时间便将完工的消息告知了正在一旁摇椅上闭目养神的陈子明。 “哦?好,某来看看!” 几天的迎来送往之下,陈子明也已是累得够呛,又在这匠房里折腾了近一日,早已是疲了的,先前困劲一起,也就顾不得边上的喧闹,小眯了一觉,正自迷糊不已间,一听炉子已造好,顿时便来了精神,猛然便站了起来,几个大步便行到了那铁炉前,也顾不得其脏,俯身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又伸手在其上捣鼓了几下,这才兴奋无比地拍了拍手掌,惬意地笑了起来。 “老爷,这炉子……” 几名匠人虽是按着图纸将铁炉打造了出来,可却愣是看不出这黑家伙到底是作甚用的,没旁的,府上并不缺炉子,无论是煮茶的还是取暖用的炭炉都不缺,似乎没必要专门打造出这么个怪玩意儿,众匠人自不免都心生疑虑,彼此对视了一番之后,自有一名年岁最长的老铁匠趁着陈子明高兴,小心翼翼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呵,这炉子可是好东西,可用之煮饭烧水,别提多好使了的。” 陈子明心情正好,自是不会去计较老匠人的冒然发问,笑呵呵地便解释了一句道。 “这……”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几名匠人顿时全都傻了眼,无他,现时代煮饭烧水都是用灶,烧的都是柴火,煮茶、取暖用的都是炭炉,与面前这等铁家伙显然不甚搭嘎。 “陈旺,去,将前几日老爷我交代要整的蜂窝煤搬了来。” 陈子明整出这么个铁炉子本来就是想向天下人推广的,也自无甚保密不保密之说,这一见众铁匠们全都满脸诧异地望着自己,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也没急着出言解释,而是一挥手,召过一名侍候在侧家丁,豪气十足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陈子明既是有令,那名家丁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出了工匠房,不多会,便已是搬了一叠五块圆柱状的蜂窝煤从外头行了进来——这几块蜂窝煤乃是陈子明前往三州时,令人挖来的原煤,在绥州时便已令州中铁匠打造好了印煤的打煤器具,不过么,因着诸事缠身,陈子明却是并未在三州炮制煤炉等物,而是回了京之后,方才着手做这么些准备工作,无他,真要想推广煤矿之使用,关键之处还在太宗的身上,唯有取得太宗的首肯,方才能以举国之力大兴煤业。 中原之地,煤矿储量极大,不说山西、河北等储量最大的省份,便是关中也有不少煤矿的存在,早在汉朝时,煤炭就曾大量使用过,无论是冶铁还是民间煮饭,都有用到此物,然则到了三国时期,天下大乱之际,不知何故,煤炭突然停止了使用,直到大唐建立都已二十几年了,煤炭也不曾再登上时代的大舞台,似乎天下人都忘了还有煤炭这等好东西的存在。 不说民间了,便是官方的瓷窑以及冶铁作坊,自三国以后都不再有使用煤炭的记录,这无疑是件很令人奇怪之事,具体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哪怕陈子明为了推广煤炭的使用,查阅了不少历朝历代的旧档案,也愣是没搞清煤炭为何突然失去了市场,而木炭以及柴禾的大量使用,导致了大城市周边之森林被砍伐一空的结果,再不加以控制,关中的森林必将为之一空,紧随而来的水土流失无疑将进一步加剧,真到那时,再想补救都难了,而这,显然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结果,正因为此,他不单要大兴煤铁产业,还打算将煤炭推广到千家万户,今日着铁匠们打造出来的这么个铁炉子正是推广工作中最重要的一步。 “你们几个先取些土来,将这铁炉的夹层都填满了,再将此蜂窝煤搁在炭火上引燃。” 陈旺方才刚将五块蜂窝煤放在地上,陈子明便已是一挥手,紧接着又下了道命令。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几名匠人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吩咐恭谨地应了诺,七手八脚地便全都忙活开了,好在人多,不多会便已完成了陈子明指定的工作,很快,三块已被引燃的蜂窝煤便已被叠加着塞进了火炉之中,紧接着,又有人去取了个铜壶来,装满了水,搁置在了火炉上。 “哟,水开了,好快!” “呵,还真能用啊。” …… 铜壶很普通,就是平常时煮茶用的,水开的情形也普通得很,无甚可稀罕处,真正令众工匠们诧异的是水烧开的时间明显比用柴禾或是木炭要快了不少,毫无疑问,在蕴能上,煤炭远比木炭或是柴禾要高出老大的一截。 “老爷,这水开的速度倒是颇快,似乎比烧柴要快了不少,只是这煤烧的味道似乎重了些。” 为首的老匠人心细,紧赶着便作出了个判断,与此同时么,也对煤炭炉子的不足之处提出了些质疑。 “嗯,不错,此味道确是重了些,还带有一定的毒性,若是不做好通风,难免会有大碍,然,相较于木炭来说,价却是低廉了许多,且火力也大,只消在使用时,连上烟囱,便可确保无虞。” 煤炭价格低廉,全国各处大多有产,尤其以山西、河北储量最丰,在使用效率上,远高于木炭,可缺陷也不是没有,那便是废气里往往带着一氧化碳,若通风不好,极易中毒,用之烧火煮饭又或是用之工业都不成问题,可要用之来取暖么,那就须得小心设计暖阁了的,否则的话,一不小心便会造成事故,此一点,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当然了,相较于那么点微不足道的缺陷来说,煤炭的使用价值无疑是远高于柴禾与木炭的。 “老爷英明。” 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众匠人们也自不再有甚疑问,也就只剩下齐齐称颂不已的份儿了的…… 五天的年假很快便过去了,一转眼,已是将近远销,本该在十五举行的大朝自也就提前了两日进行,值此新春刚过,而元宵未至之际,朝议自不会有甚太大的事儿,说起来也就只是君臣们见上一见,扯上些闲话,就算完事了,无他,按时人的观念,过了元宵,方才算是过了年,错非是出现了军国大事,否则的话,在元宵前的这一朝时,是不会有甚重大议题要议的,通常情况下,都是六部九卿上些称颂的表章,皇帝再好言抚慰一下诸般臣工,也就可以散朝了去,今儿个自然也不例外,六部都已过了五部,也没见谁提起过甚严肃的话题,到了阎立德处,也是如此,说的同样是些喜庆的言语,并无甚实质性内容。 “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阎立德奏完了事,太宗照着惯例说上几句体贴的话语,接下来也就该轮到太常寺卿杜楚客上本了,然则就在其将将要出列的当口,却见陈子明突然从旁杀出,高声地禀了一嗓子,当即便令诸般臣工们全都为之讶然不已,甚至连太宗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偌大的厅堂里立马便是一派诡异的安静。 “爱卿有何本章且就奏来好了,朕听着呢。” 尽管有些搞不懂陈子明为何会在此际要动本章,可一见其面色肃然,似乎所要奏之事不小,太宗略一愣神之后,也就准了其之所请,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的目光立马便齐刷刷地全都聚焦在了陈子明的身上…… 第一百七十章 能源革命之肇基(二) “谢陛下隆恩,微臣欲奏之事关乎能源危机,微臣四年前奉旨牧茂州,过秦岭时,见南北坡皆苍苍莽莽,绿树成荫,繁花似锦,兽走鹰飞,野趣盈然焉,然,去岁奉调归京时,却见南坡景色依旧,而北坡半童(童,文言中意为光秃)矣,多则十载,少则五岁,草木恐将尽耶,不仅秦岭如是,我长安周边之森林大半已殆尽焉,一路往三州而去,所过处,树木愈见稀疏,往山西一路亦是如此,若无改观,三十年内,我关中恐难觅高壮之木也,每一思及,微臣无不惶恐,特行文我工部各地之工坊,暗查诸多大城周边的山林,情形也与我关中无不同之处,微臣惊而细究之,始知一切之根由皆在烧炭以及民间砍柴禾之所致,无他,自我大唐崛起于乱世,累今,已有二十余载,天下承平,人口之增速极大,于自然之索取也自愈发猛烈,加之工部诸工坊对木料乃至木炭之需求也愈发增多,时至今日,能源之危机虽尚不曾爆发,却已是不远矣,微臣惶恐,还请陛下早做定夺。” 尽管太宗的言语甚是平和,可内里隐约却是带着一丝淡淡的不满之意味,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可以陈子明之敏感,却是清晰地感受到了的,不过么,陈子明却并未因此而退缩,先是恭谨地谢了恩,而后滔滔不绝地便将能源危机将至的实情以及根由细细地详解了一番,却并未急着提出解决之道。 “嗯,竟有此事?” 一听陈子明将情况说得如此之严峻,太宗心中的那一丝不满立马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疑惑与不安。 “陛下明鉴,微臣不敢虚言以欺君,关中之森林状况一查便可知根底。” 关中森林日渐枯竭是实,不过么,其实也并未达到陈子明所言的三十年内便荡然无存之地步,真要细算了去,或许再过百年左右,关中也就该找不到成片的树木了,当然了,为了能打动太宗,陈子明故意将事实夸大一些也属理所当然之事。 “唔……,区区砍柴烧炭耳,竟会有如此之结果?朕实是有些不敢信然,爱卿且为朕详解一番好了。” 太宗虽是一代圣君,可也不是啥都懂的,尽管相信陈子明所言的关中森林殆尽过半或许是事实,却并不以为会是砍柴烧炭所造成的结果,无他,自汉末以来,天下人一直都是如此取用柴禾的,似乎也无甚不妥之处,怎地到了大唐,就成了森林殆尽的元凶了?从道理上来说,怎么看都有些说不过去,太宗自是不免有些个不以为然,不过么,倒是没直言呵斥陈子明的妄奏,而是狐疑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微臣本也是如此想的,然,再一细究我工部各工坊乃至长安一地之柴禾、木炭用量,微臣方才惊觉消耗之巨可谓惊人至极,先说我工部各工坊,在关中计有冶铁工坊三间、兵器工坊十间、另有营造、修缮处工坊三间,据查,去岁一年,光是这十数间工坊,便耗木料约四千车,每车按三百斤算,这就须得有高壮之木三千,另冶铁、兵器工坊一年耗木炭约三千大车,按木与炭之换算,一车炭大体须得两车木,此处又须得大树四千左右,两者一累计,便已须得伐树七千有余,再计之朝野间柴禾与木炭之耗费更是惊人,就以微臣府上而论,一年下来,光是取暖以及烧茶所用之木炭便须得二十大车,烧饭用之柴禾更是须得一百大车以上,而我长安之地,公卿之家颇多,每家之用度大体与微臣家相当,甚或更有超出数倍者,再,民间也须得日日用柴禾,如此算了去,光是我长安一城,一年所耗之大树少说也有数万之巨,而一颗树,从幼苗长成可用之材,少则十数载,多则二十余年,纵生之速,亦不及耗之用也。” 陈子明此番乃是有备而来,各项数据早就已整理清楚,此际信口道来,当真如数家珍一般,数据翔实无比,一番长篇大论下来,顿时便令诸般臣工们忍不住便乱议了起来,无他,真要是陈子明所言是实的话,那后果确实是相当之严重的,当然了,不以为然的也大有人在。 “嗯,看来此事恐真怠慢不得,诸位爱卿对此可都有甚见解么?” 太宗虽是深居九重,却并非不识民间疾苦之人,此际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只略略一想,便觉得情形怕真不可轻忽了去,这便将问题丢给了正自乱议连连的诸般臣工们。 “陛下,臣以为陈侍郎这就是在杞人忧天,无事生非罢了,自古以来,伐木为薪便是人间正道,若不如此,莫非欲天下人皆茹毛饮血乎,岂不可笑哉?” 侯君集一向与陈子明不对付,加之他本心就不以为伐木烧炭有甚不对之处,这会儿跳出来驳斥陈子明一把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陛下,臣以为侯大人所言甚是,陈侍郎妄自夸大事实,实有欺君之嫌!” 段志玄素来与侯君集同穿一条裤子,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而今侯君集既已昂然站出,他自是不甘落后,毫不客气地便给陈子明扣上了顶“欺君”的大帽子,倒是一向在朝中与侯、段二人相互呼应的殷元此番却并未跟着出列,不是不想,而是觉得不妥,无他,殷元心思缜密,早已在心中计较了一番,认定陈子明既是敢当庭提出此事,必是有着后手之准备的,此际跳出来高唱反调,待会儿十有八九要丢大脸,与其如此,倒不若先静观其变来得好。 “嗯……,子明,尔既是看出了问题之所在,想必定是有应对之策罢,且就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太宗等了片刻,见除了侯、段二人之外,并无其余朝臣站出来言事,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不过么,却并未对侯、段二人的言语加以评述,而是就此将话题又交给了陈子明,很显然,这等姿态本身就说明了太宗对此事的认真之态度。 “陛下明鉴,解决之道其实古已有之,史书有载,汉武帝时,便曾大规模以石碳冶铁,更曾鼓励百姓少伐木,以石碳代之,何也,概因汉武帝时,也是因承平日久,人口暴增,城池周边之森难以敷用,不得不寻替代之法,何谓之石碳,煤耳,此物我中原大地每在多有,又以山西、河北为多,便是关中也有大量存在,且,此物燃时所蕴之热,远较草木乃至木炭为高,无论以之冶铁锻钢,皆远比木炭为佳,唯一缺陷便是其燃时味稍刺鼻,且略带微毒,少量吸入,于人体倒是无碍,然,若是大量吸之,则有中毒之危,此一条,与木炭燃时相类似,但消注意通风,则可确保无虞也。”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指望群臣们能在此际说出甚解决之道,先前之所以不急着说,倒不完全是要坑侯、段二人一把,而是要等着太宗来问,否则的话,又怎能显得出他陈子明之能,无他,要知道陈子明此际尚未真正在朝廷上站稳脚跟,不好生表现一下自己的能耐,又怎可能会得太宗之重视。 “石碳?此物朕倒是知晓,当年于太原时,确曾见贫困之辈偶尔用之,只是若欲以之取代木与炭,却又恐其物不足敷用,此又当何如哉?” 太原周边多煤矿,太宗当年随李渊呆在太原之际,倒是曾见识过此物,不过么,却是从来不曾放在心上,这会儿听得陈子明说起,立马便回忆了起来,不过么,对于煤炭能否支撑全国之用,却是难言把握。 “陛下圣明,臣初次见到煤炭之际,也有此担心,然,此番去三州途中,路过铜川之际,特意拐去看了几处有煤之地,也试着着人挖掘了一番,不挖不知道,一挖之下,臣这才发现此物之储量惊人至极,光是铜川一地之煤,便足可供我关中四百万民众万余年之用,纵使再算上冶铁锻钢之所需,也不足为虑,支撑数千年不成问题,更遑论我关中产煤之地远不止是铜川,据微臣所知,陇县、韩城等诸多地域,皆有煤炭矿床在,至于山西一省已知之煤炭产地,更是足可供应我大唐数千万百姓万年之用还有余,此事于我工部汉代之旧档中皆有记载,陛下只消着人去山西寻访一番,便可知微臣所言并无虚假。” 中国乃煤炭储量最大之国度,别说就眼下大唐这么点人,便是后世工业极其发达之际,煤炭大规模使用的情况下,国中所产的煤炭也从不曾枯竭过,此一条,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当然了,这等话语自个儿心中清楚也就是了,说么,自然是不能说将出来的,好在陈子明为了查明煤炭突然消匿之原因时,曾大量查阅了史书以及工部积存下来的历朝历代之旧档,靠着过目不忘之能,还真就查到了不少的信息,这会儿说将起来,自也就底气十足得很。 第一百七十一章 能源革命之肇基(三) “当真?” 太宗尽管一直不曾真正表过态,可心下里对伐木为薪过甚恐导致无木可伐之结果还是很担心的,只是在不曾找到替代之法前,太宗自是不能也不敢对这等关切到民生大计之事胡乱表态的,而今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太宗可就明显有些沉不住气了,但见其眉头一扬,已是惊诧不已地追问了一句,语调里明显透着股惊喜之意味。 “确实如此,微臣不敢虚言欺瞒陛下。” 一见太宗已然意动,陈子明的心情自是大好,这当口上应答起来,自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再说了,事实便是如此,陈子明压根儿就不怕查,也自无甚可心虚的。 “陛下,臣以为此言断不可信,无他,那石碳深藏于地底,采或可,又有谁能断言量有多少,所谓用之万载不竭,断是虚言无疑!” 眼瞅着太宗已被陈子明引得意动不已,侯君集可就不爽了,这便又从旁高声打岔了一把。 “嗯,子明对此可有甚解释么?” 还别说,侯君集这一问可真就问在了点子上,太宗显然也是深有同感,转手便将问题又丢给了陈子明。 “陛下明鉴,探矿一事其实不难,微臣专为此设计了一套器具,说来也简单,便是由一小铲头再接上一段段之空心钢管,以之凿地,即可深入地下数十丈,待得取出铲头,卸下钢管,便可知地下土质乃至矿床之所在,于矿区四边呈四角形分别取样,即可大致推算出大体之储量焉,微臣之所以敢言铜川几处矿藏惊人,概因微臣已亲自探过,侯大人或是还有疑虑,不妨亲自去铜川勘探一回便知根底。” 早在准备此番奏本之际,陈子明便已将方方面面的情况都已考虑清楚了,自是无惧于侯君集的质疑,此际娓娓道来,自信之情溢于言表。 “哦?子明还能有此巧器,朕倒是好奇得很,回头取来与朕看看。” 太宗对陈子明还是很信任的,只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心中已是大体信了的,只是对陈子明所言的铲子之神奇却是好奇得很。 “好叫陛下得知,微臣此番已将铲子并煤炉等物尽皆随车带了来,若是陛下欲观其效,微臣这就去将诸物尽皆取了来。” 陈子明做事素来仔细,既是打算上本,那就务求毕其功于一役,正因为此,一见太宗兴致不错,陈子明立马趁热打铁地提议了一句道。 “好,那朕倒要看个稀奇了,子明只管自去取了来,朕与众爱卿一道等着便是了。” 太宗本就好奇心大盛不已,再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那还有甚不准之理,但见其豪气十足地一挥手,便已是就此答应了陈子明的提议。 “微臣遵旨!” 太宗既已开了金口,陈子明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躬身应了诺,就此匆匆退出了太极殿,不多会,便即领着数名小宦官,搬着诸般事物又从殿外行了进来。 “陛下请看,此物便是探矿铲。” 陈子明指挥着众宦官们将东西搁在了大殿的中正,旋即便拿起了一把怪模怪样的铲子,接上了根空心钢管,双手平端着,高举过了头顶,恭谦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好精妙的构思,不错,是个好使的器具,难得子明竟有此巧思,甚好。” 太宗兴致大起之下,竟不曾让随侍在侧的赵如海转呈,而是就此起了身,大步行下了前墀,伸手接过了陈子明手中的铲子,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又兴致勃勃地抖动了几下,这才嘉许地点了点头,很是满意地夸了陈子明一番。 “陛下谬赞了。” 能不好么?这玩意儿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盗墓工具洛阳铲,陈子明不过是依样画葫芦地让工部铁匠作坊打造了一把,算是剽窃了回后世的盗墓贼们。 “这黑筒子又是作甚用的?” 太宗把玩了阵洛阳铲之后,又将视线落在了铁炉上,再看了看边上垒着的数块圆筒形的黑疙瘩,饶有兴致地便追问了起来。 “回陛下的话,此物便是煤炉,边上隔着的便是打煤器,至于这几块便是以打煤器打制出来的蜂窝煤,以此形状方可确保煤块燃烧彻底,不致有浪费之虞也。” 听得太宗有问,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迁延,赶忙一躬身,恭谨地解释了一番。 “哦?看来子明是有备而来的么,那好,朕便给尔一个演示的机会,且就燃与朕看看罢。” 这一见陈子明连煤块都带了来,以太宗之智,又如何不知陈子明有着当众演示之心思,不过么,却并未见怪,无他,只因太宗自己也想看看这煤炉与寻常炭炉有甚区别来着。 “陛下圣明,只是微臣还有个要求,若是能取一炭炉来,两相比较着烧上一壶水,或许更直观些。” 陈子明本意便是要展现一下煤炭的优势之所在,自然不会反对太宗的提议,不过么,却并未即时开始演示,而是言语款款地提出了要与炭炉比较高低之意。 “嗯,朕准了,来人,去取一炭炉并两铜壶水来!” 陈子明的要求很是合理,太宗自然不会拒绝,但见其一扬手,便已是高声下了旨意。 “诺!” 太宗旨意一下,侍候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轻忽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指挥着一众小宦官们紧赶着将太宗所要求的诸般事物都搬到了太极殿中,而后么,以小宦官们为一组,陈子明独自为一组,开始了生火等烧水的准备,所不同的是炭火须得从头开始引燃,而陈子明的炉子里早有一块半燃着的蜂窝煤,陈子明所要做的仅仅只是再加上一块完整的蜂窝煤,便算是完成了准备工作,不多时,两铜壶同时搁在了并排在一起的两只炉子上。 “呜呜……”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放置在煤炉上的铜壶突然响起了一阵嗡鸣,热气沸腾不已,显然水已是滚开了,而搁在炭炉上的铜壶尽管同样热气蒸腾着,却并未发出水开时的嗡鸣声,毫无疑问,在热力的比拼中,煤炉明显胜出了一筹! “好,朕观这煤炉确实可用,众爱卿以为如何哉?”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方为实,有着炭炉的对比,太宗自是明了陈子明所言无虚,心下里已是有了大力推广煤炭使用之心思,不过么,却并未就此下个决断,而是谨慎地将问题丢给了诸般臣工们。 “陛下,臣观此煤炉虽是能用,然,真欲推广,却恐还有不少碍难处,其一,此炉乃铁所制,价值恐不菲,寻常百姓怕是难用得起;其二,煤炭之热力虽胜过木炭,然其市价如何却尤不可知,若远高于木炭,怕是推广艰难;其三,此煤炭烧时味颇重,坊间能否接受,尚在未定之天,有此三条在,故,臣以为此事还须得再行斟酌方可。” 太宗虽不曾明确表态要大力推广,可问话的态度本身便已表明了心意,很显然,若是此事能成,自然是该陈子明来管,如此一来,陈子明在朝中不单能就此站稳脚跟,更有可能因此势力大涨,而这,显然不是殷元所乐见之局面,正因为此,哪怕明知陈子明乃是有备而来,纵使强行出头阻止,也恐难奏效,可殷元还是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朗声唱起了反调。 “陛下,臣以为殷尚书所言甚是,此事干系千家万户,断不可草率行之。” 殷元话音刚落,还没等太宗有所表示,段志玄已是猴急地冒了出来,高声地附和了一把。 “斯言大善,陛下,此民生大计也,未经多方查验,岂可遂行哉!” 段志玄都跳出来了,侯君集又怎会落后了去,同样是大步从旁闪出,一派忧国忧民状地便跟着起哄道。 “唔……,殷爱卿所虑确是不无道理,子明,尔可有甚要说的么?” 太宗想了想,也觉得殷元所言应是说到了点子上,若此三条无法解决,纵使朝廷强力推广,煤炭怕也难走进千家万户,一旦进退不得,经济上的损失还是小事,朝廷的脸面受损却是大事一桩,太宗素来好面子,当真丢不起这么个脸,这便将殷元的问题转给了陈子明。 “陛下明鉴,臣以为殷尚书观察仔细,却是忠心谋国之人,然,其所言却是多虑了,微臣之所以带了个铁炉前来,非是煤炉只能以铁打造,而是微臣一时不得便,只能令家中铁匠赶制而出罢了,实际上,煤炉大可以烧陶制之,至于百姓家中之灶台么,稍稍改造一番,便可由烧柴禾转为烧煤,烟囱等都是现成的,无须改动即可使用,而公卿之家的所谓暖阁,也可以煤炭取代木炭,甚或无须任何改动,此为其一;其二,煤炭市价如何如今虽不好判断,然,较之柴禾相比,只会低不会高,无他,煤炭耐烧,按五口之家来算,一日只须微臣带来这等蜂窝煤五块,便可保证随时能有火力可用,至于其味稍大么,确是事实,然,既有烟囱排之,何人会蠢到自己跑去猛嗅之理,故而,臣以为殷尚书所虑虽不无道理,却明显是多虑了的。” 陈子明敢将煤炭之推广提到朝议上来说,又怎可能会不考虑周全,此际反驳起殷元的话来,自是信心十足得很。 第一百七十二章 想摘桃子的李泰 “换而言之,陈侍郎并不能确定煤炭之价格当是几何,既如此,又岂能断言定比柴禾来得低廉,于朝堂上虚言如此,怕是有所不当罢?” 哪怕陈子明说得个天花乱坠,然则殷元却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便已是紧赶着出言反驳了一句道。 “殷大人问得好,煤炭之价格须得从数个方面来详加考虑,一者是挖煤之成本,因着各处矿藏埋藏深度不一,掘进之人力耗费也大有不同,再者,离城池远近,道路情形如何,也是成本因素之一,另,还须得算上挖掘工人之酬金乃至应有之利润,林林种种算将起来,足有十数项须得计议之成本在,然,我大唐富蕴煤炭,各省皆不缺,山西、河北等地姑且不论,就以铜川之煤矿而论,某曾约略算过相关之成本,运至长安,大体上来说千斤煤不过三十文不到,算上相关之利润,售价约五十文,且此纯煤也,欲合理利用之,尚须得掺三成黄泥,另,再设以减排设施,不用之际,可保得火不熄,待要用时,去除即可,如此,则千斤煤足够五口之家用上两年还有余的,较之购买柴禾所费,不增反省矣,如此解说,不知殷大人可还满意否?” 陈子明早就知晓殷元其人极为难缠,论及谋算与机变之能,远比侯君集与段志玄这两“半草包”要强上了许多,然则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陈子明却是无惧殷元的任何挑战,简略一算,便已给出了大体上的售价以及每户之用度。 “陈侍郎说得不错,然,柴禾、木炭燃尽之灰烬可为肥田之用,而似此石碳燃尽之余烬怕是难有此效罢,若是随意丢弃,就按一家每年五百斤算,日积夜累下来,其数不小,我长安若是尽用石碳,却恐不数年,周边皆满砌此废物也,若如此,恐非社稷之福罢,陈侍郎对此又将作甚解释?” 殷元的脑筋当真不是一般的好用,趁着陈子明陈述之际,已是又找出了条反对的理由,还别说,这一点恰恰正是大规模推广煤炭所无法逾越的一道坎,在前世时,因煤渣而造成的环境污染问题便是极其之严重,直到后头发现了煤渣能烧制煤渣砖之后,这个问题才得以缓解。 “殷大人所虑甚是,此煤炭余烬确不能为肥田之用,若是随意遗弃,确会造成严重之后果,不过么,陈某却有一法可变废为宝,无他,烧砖耳,煤渣虽是松软易碎,然,经窑烧制之后,其所成之砖却是结实耐用,又远比高岭土烧制之砖为轻,用煤渣大量制砖,成本低廉,又不伤土地,各地官府可鼓励商人回收煤渣,由我工部派员指导建设砖窑,物尽其用之余,又可令诸方皆收益,此等大好之事,又有何不可为之说?” 殷元不问这么个问题也就罢了,这么一问,还真就正中了陈子明的下怀,无他,陈子明之所以要想大力推广煤炭之使用,本身就是为了环保,自然不会忽略了煤渣这等废弃之物,若是殷元不问,陈子明还须得另找个由头来提此事,而今其既是问了,陈子明自是乐得顺着其之问题好生地引申上一番。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煤炭之推广乃大利社稷之事也,当得速行,儿臣不才,愿请命为之!” 陈子明都已将方方面面的事情考虑得如此之周详了,殷元哪还有甚抗手之力,辞穷不已间,自不免颇显狼狈,正急思退路之际,却不想魏王李泰已是大步从旁闪了出来,高声请命了一嗓子。 “嗡……” 魏王李泰这么一杀出,殷元倒是松了口气,赶忙抽身退到了一旁,可殿中的群臣们却是轰然了起来,无他,概因李泰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要知道推广煤炭乃是出自陈子明的提议,具体执行么又是工部该管之事,无论从何等角度来说,此事都该由陈子明来掌总才是,可李泰倒好,先前不帮着陈子明说话,待得事情已将定了盘,他倒是急吼吼地跳出来要摘桃子了,这等行径未免太过小人了些,当然了,群臣们轰然归轰然,却是无人愿意在此时出头去驳斥李泰之无耻的。 “父皇,儿臣以为此事还须得慎重些才好,无他,陈侍郎尽自说得天花乱坠,然,具体情形如何,却尤未可知,纵使要行,也须得先小范围内试行一番,待得见着了成效,方可确保无虞。” 旁的大臣可以私下里鄙视魏王的无耻,可太子却是断然不能坐视李泰将这等大事揽在手中,偏偏此际几名支持他的重要朝臣先前都在一力反对煤炭之推广,这会儿压根儿就没法站出来跟李泰争夺主导权,甚至连反对的提议都难以说出口来,无奈之下,太子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亲自出面跟李泰打上一番擂台了。 “嗯,乾儿所言倒也不无道理,此事确是须得慎之再慎,子明,尔对此可都有甚计划么?” 太宗尽管偏爱李泰,而对太子颇有些不太待见,可毕竟太子的位份摆在那儿,太宗也自不能拂了太子的脸面,这便沉吟着将话题丢给了陈子明。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有理,此事确是急不得,当先在我工部诸多工坊先行推而广之,待得诸事无碍之后,再行推广方为妥当。” 陈子明之所以提议推广煤炭,不单是为了环保考虑,更多的则是想借此机会壮大自身的实力,若不然,将来他何以能强力支持李恪,故而,对李泰这等横插一手的恶劣行径自是反感得很,可就算心中再如何反感,陈子明也不敢在这等御前的场合有甚不妥的表现,也就只能是借着太子的话题,先将事态控制在工部内部,以确保不给魏王李泰摘桃子之机会。 “父皇,儿臣以为陈侍郎此言乃老成谋国之道也,大善。” 太子原本是有着拉拢陈子明为己用之打算的,可惜这等用心还来不及施展,就被殷元等人给败坏了个彻底,太子死心之余,也就不免有着找机会将陈子明打将下去之思忖,不过么,相较于相对无害的陈子明而论,魏王李泰方才是太子势不两立的敌人,故而,哪怕本心里就不想支持陈子明的革新行为,可这当口上,太子却是不得不装出了一副欣然状地狠夸了陈子明一把。 “嗯,那就姑且先如此也好,待得工部那头试行结果出来,再行定夺也罢。” 太宗虽是有心偏帮李泰一把,奈何一者是因太子反对之意明显,加之也不好强行打压陈子明,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先采取稳妥之策略,斟酌了下语气,就此同意了陈子明的提议。 “陛下圣明!” 这么个折中方案一出,各方虽都不甚满意,可也都能接受,自是谁都不会再在此时节外生枝,纷纷称颂也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了的。 “退朝!” 因着陈子明的上本,今儿个的早朝政争激烈,时间么,自然也就拖得久了些,待得煤炭之议尘埃落定之际,天都已是近了午时,太宗显然是不打算再继续朝议了,施施然地便起了身,就此转入后殿去了,一见及此,侍候在前墀上的内侍监赵如海自是不敢轻忽了去,但听其扯着嗓子高呼了一声,便即领着一众大小宦官们追着太宗的身后,也跟着转入了后殿,早朝至此,便算是告了个终了。 “子明留步。” 早朝既散,诸般朝臣们自是不能再在太极殿里多呆,三三两两地便全都往殿外行了去,陈子明自然也是随着大流而动,只是没等其走上几步,就听背后传来了一声疾呼,赶忙回首望了过去,这才发现喊他的人是魏王李泰。 “下官见过魏王殿下。” 尽管对李泰一而再再而三地玩手段十分的不满,然则其位份摆在那儿,却是容不得陈子明有所失礼的,哪怕再不耐,也断不敢表现在脸上,只能是无奈地转过了身去,恭恭敬敬地便行了个礼。 “子明啊,煤炭之推广事关社稷,断然不可有失,小王对此可是甚为看好,子明若是不忙,且就一道随小王回府,再好生计议一番如何?” 尽管没能当庭拿下差使,可李泰却是显然不死心,也不管吃相难看不难看的,摆明了车马便想要将此事揽在手中。 “……” 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似李泰这等无耻到了极点之人,陈子明实在是不知该做何评述才是了,可转念一想,也觉得不奇怪,面前这主儿有着太宗的极宠,又有着众多心腹的力挺,拿下太子之位,本该是轻松至极之事,可前世时,愣是没了福分——几乎所有的宰相都反对其继位,足可见其做人到底有多差来着。 “子明。” 就在陈子明不知该如何应对之际,却见太子也拖着脚走了过来,丝毫不理会李泰难看的脸色,朝着陈子明便招呼了一声,当即便打破了李泰以势压陈子明就范之企图。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同样不省心的太子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乃是半君,不管其得宠与否,那都不是陈子明所能轻忽了去的,再说了,这会儿陈子明正愁着不知该如何摆脱李泰的死缠呢,有太子前来搅局,他自是乐见其成得很,也没管李泰那已是阴沉到了极致的脸色,紧赶着便朝向了太子,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免了,子明勿须如此,馨儿那丫头素来与本宫相善,尔乃本宫之妹夫,实不必拘礼太过的。” 面对着陈子明的大礼,太子很是和煦地摆了摆手,笑容满面地便客气了一番。 “谢殿下隆恩。” 无论是魏王,还是太子,陈子明其实都不想跟他们太过近乎的,无他,这两位便宜大舅哥都不是啥好鸟来着,敬而远之才是上上之策,奈何事实并不会因他陈子明的意愿所转移,谁让他表现得如此之出色,两位有志于大位者显然都不想让陈子明游离在外,对此,陈子明也自无可奈何得很,毕竟他要支持李恪,那就必须有所作为,还须得尽快崛起,在这等情形下,吸引两位便宜大舅哥的注意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 “子明啊,本宫对煤炭推广一事,实也是看好的,只是呢,事关社稷,确是不可有丝毫之轻忽的,慎之再慎乃理所当然之事耳,子明不会怪本宫多事罢?” 太子到底是温室里张大的主儿,对民间疾苦其实并不关心,也不觉得煤炭推广有多大的意义,他真正看重的是煤炭推广一旦得以实行,主事人的实力必将会大涨,正因为此,太子是断然不能容忍此事落到了李泰的手中,故而,哪怕明知已很难再将陈子明揽入麾下,太子也乐意在此时向陈子明示好上一番,不管有用没用,能恶心一下李泰终归是好的。 “微臣不敢。” 以陈子明之智商,又如何看不出太子此番言论其实都是虚言罢了,压根儿就没半点的诚意,不过么,心中清楚归清楚,这等时分,陈子明却是不敢随意附和的,也就只能是恭谦地应了一声了事。 “嗯,子明能理解便好,今日本宫正好有些空闲,子明左右无事,且就随本宫一道回宫去,就煤炭一事再行详解一番好了。” 太子就是来拆李泰的台的,也不管陈子明乐意还是不乐意,便以不容拒绝的口吻下了谕令。 尼玛的,这厮也是个不省心的主儿啊! 陈子明既不愿跟李泰走,也不愿跟太子套甚近乎,这一听太子公然截胡,还是以他陈子明为筹码,心中当真歪腻得够呛。 “太子殿下有令,微臣自不敢不从,只是……” 被人夹在中间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得很,陈子明心火当即便起了,这便故意做出一派迟疑状地瞥了李泰一眼。 “太子哥哥,事情怕不是这么办的罢,是小弟先邀了子明,您如此强令,怕是不妥罢?” 李泰本就是个骄横的主儿,素来瞧太子不起,若非眼下是在太极殿中,诸般朝臣还没走光,他那暴脾气怕是早就爆了的,一忍再忍之下,却被陈子明那一眼被挑动了火气,哪还顾得了那么许多,亢声便顶撞了太子一把。 “不妥?本宫不知有甚不妥的,子明就在此处,你且看他愿跟谁走好了。” 李泰这等犯上的言语一出,太子的脸色立马便难看了起来,但见其冷厉地瞪了李泰一眼,语气森然地便反驳道。 “你……” 李泰这些年来一直在跟太子针锋相对,早前么,还只是暗斗,可前番户部内斗之后,双方已是彻底撕破了脸面,彼此间的容忍度已是降到了冰点,这会儿太子如此蛮横行事,当真是令李泰怒极了去,双目圆睁地便要开骂了。 “太子殿下,魏王殿下,二位还请息雷霆之怒,都是为了公事么,何须如此,二位殿下既是都欲了解煤炭之运用,某又岂敢藏私哉,不若由臣下做东,请两位殿下到臣下府上,一边畅饮,一边畅谈可好?” 此番争端虽是陈子明所乐见之结果,不过么,他却是不能坐视局面失控,若不然,太宗怪罪下来,他少不了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故而,一见李泰已有失控之迹象,他便紧赶着插在了二人的中间,作好作歹地劝解着。 “子明既是有此心意,本宫自是乐得成全。” 太子所求的就一条,那便是搅乱李泰的野望,至于其余的么,他本就无所谓得很,正因为此,他自是乐得给陈子明一个面子。 “哼!” 有太子在其中拦着,李泰自知将煤炭推广一事揽入手中已是没了可能,哪耐烦跟太子一道去赴宴,但见其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便已是一拂袖,就此盛气而去了。 “嘿,哈哈……,子明啊,烦人的苍蝇已去,且就随本宫回宫好了,改日有空,再由子明做东也罢。” 这一见李泰愤然而去,太子登时便得意地大笑了起来,不过么,笑归笑,他却是没忘了再行试着拉拢陈子明一回。 “自当谨遵太子殿下之谕令,哎呀,不好,太子殿下还请见谅,微臣都忘了,昨儿个约了三州盐场管事要在午后于工部详谈盐业事宜的,此乃陛下诏令之大事,微臣实不敢稍有懈怠,还请太子殿下多多体谅,微臣改日自当再向太子殿下请罪,海涵,海涵。” 陈子明根本就不想跟太子有甚多的拉扯,再说了,因着殷元等人的缘故,跟太子这头其实早就撕破了脸,早先之所以虚言应付,那是为了借太子之势挡住魏王李泰的威逼罢了,而今么,李泰既已是被气走了,陈子明哪还有甚心思跟太子多套近乎的,也不管太子的脸色有多难看,随口胡诌了个借口。 “哼!” 一听陈子明搬出了圣意,太子当即便怒了,偏偏他就算再怒,也不能说圣意的不对,气极之下,也就只能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一拂袖,跟李泰一般也是盛气而去了的。 切,小样! 这一见太子盛怒而去,陈子明面色虽平淡依旧,可心中却是暗自冷笑不已,对李承乾的评价再次调低了几分,无他,一个一点气都受不了的主儿,压根儿就不是个能成事的货色,浑然不值一提,败亡不过是迟早的事儿罢了。 “下官见过陈大人。” 见天就要元宵了,旁的部门或许清闲得很,可工部却依旧忙得个够呛,无他,为了布置灯盏,以便于太宗与民同乐,工部中层官员们几乎齐齐出动,领着下头各工坊的匠人们四下张罗忙碌着,这等时分,身为工部司员外郎的杨辰自是无法得闲,尽管不用他亲力亲为地四下张罗着挂灯笼等事务,可坐镇工部司指挥却是少不得之事,正自忙乎不已间,冷不丁有差役前来通传,说是陈子明有请,他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慢赶地便到了陈子明的办公室中,小意地抢到了文案前,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仲旗不必多礼,且自坐罢。” 听得响动,陈子明便即抬起了头来,见是杨辰已到,立马笑着一压手,示意杨辰自行落了座。 “谢大人赐座。” 杨辰虽不甚明白陈子明在此际相召的用意何在,可一见陈子明气色不错,显见不会是甚坏事,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谢了一声,而后方才一撩衣袍的下摆,跪坐在了陈子明的对面。 “仲旗且先看看此份计划,有甚想法待会再说。” 陈子明也不曾有太多的寒暄,随手便将正看着的一份计划书丢给了杨辰,笑着吩咐了一句道。 “诺。”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随意,杨辰也自并未太过在意,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即捧起了文档,细细地看了起来,越是看,脸色便越是肃然,很快,便已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计划书中去,良久之后,这才面色潮红地抬起了头来,满面诚恳之色地开口道:“大人英明,下官以为此大利社稷之策也,若能遂行,必可建千古之功业矣。” “莫要说这么些吹捧之话语,且说说看,对此计划书可都有甚想法否?” 千穿万穿,唯有马屁不穿,是人,都喜欢听好话,陈子明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么,他却并未因此而沾沾自喜,笑着便是一摆手,和煦地吩咐道。 “大人明鉴,此计划书虽是可行,然,于具体细节上,却是稍有缺失,我工部若欲将煤炭推而广之,在工坊中实验固是必然,只是下官以为铁贵而陶贱,一开始便选取冶铁工坊恐有不便之处,倒是在陶窑上选一处试之似乎更为妥当些。” 杨辰想了想之后,并未找出计划书里的明显错处,也就只是对初始实验的选取目标提出了些看法。 “嗯,如此也成,那就先陶窑,再冶铁好了,依仲旗看来,须得多久能成事?” 在后世是陶比铁贵,可在这等时代却是刚好相反,一开始就搞冶铁,一旦稍有差池,极易吃弹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杨辰的提议自是颇为的中肯,陈子明自是从善如流地应了。 “回大人的话,下官以为快则半年,迟则一载,必可得成无虞。” 杨辰心细,在地方上历练了多年,经验自是丰富得很,略一细想,便已是给出了个答复。 “嗯,那好,此事便交由尔来负责了,可敢为否?” 这等时间虽较之陈子明心中所想稍长了些,不过么,倒也在能接受之范围内,他自不会有甚异议,只是在点头认可的同时,却是话锋一转,竟是打算将此要务交给杨辰去打理了。 “愿为大人分忧!” 陈子明这等话语一出,杨辰顿时便激动了起来,无他,这可是社稷大事,真能干出成绩来,得以提拔乃是板上钉钉之事,他如今已是从六品上的中级官员了,稍稍一提拔,便有可能越过从五品这道朝臣与非朝臣的坎,毫无疑问,这绝对是陈子明在出手提携,杨辰又岂有不感激涕零之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一) 元宵一过,朝廷秩序也就恢复了正常,各部皆按着固有的节奏在运转着,唯有工部却是开足了马力,除了固有的那些老套工作之外,三州盐业以及煤炭开采乃至取代柴禾、木炭的试验都在紧张而又有序地进行着,数月下来,成绩可谓是喜人至极,先是三州盐场几乎同时在四月开始了试运行,仅仅十天的时间下来,所产出的精盐便已多达六万余斤,当然了,这等成绩乃是因刚开工,三州盐场的盐工们都玩命了一回之故,可就算只有一半多的产量,三州盐场一年下来的产量也绝对要超过四百万斤,这么个数据绝对是有若天文数字一般,消息传回京师,朝野为之震动不已,太宗大喜之余,下诏对诸般有功之臣加以封赏。 身为三州盐场的掌总者,陈子明自是得了个大彩头,封爵虽不变,依旧是魏城县公,可实封却是增加到了六百户这么个可堪比拟国公的等级上,另还得了不少金银珠宝之类的财货,至于下头诸般人等么,负责具体操办事宜的李恒也大有所得,提官阶两级,晋升中书舍人,如今也已是堂堂的正五品上之中高级官员了,再有便是那些参与其中的工、户两部官吏们皆得了不等的晋升以及赏赐,就连魏王李泰也因关切三州盐业而被太宗当众嘉奖了一番。 贞观十三年六月上旬,三州盐业大获成功的喜庆劲儿尚未消退,煤炭取代柴禾、木炭的相关试验也在工部制陶以及冶铁、锻钢等诸多工坊中取得圆满成功,试验结果证明,使用煤炭不单更节约成本,还能大幅度地提高诸多工坊的产能,太宗闻之,大为兴奋,下诏重赏诸有功之臣,不过么,这一回却是没再对陈子明大加赏赐了,仅仅只是在朝议时口头表扬了一番了事,倒是杨辰所得颇丰,连升三级,接手李恒之位,成了工部之工部司的郎中,其所余之缺由同样来自茂州的孙启泰接任,不仅如此,陈子明从茂州提拔来的诸多官吏们也都跟着晋升了官阶,任职户、工两部主事以上者多人,更有两人已然晋升为员外郎,还有数人外放到了盐场为盐官,不经意间,茂州系的官员们已在朝中开始崭露头角了。 “子宏(魏王府主薄梁旭的字),工部之情形想必你也是清楚了的,本王就不多说了,依你看,该如何介入其中啊,嗯?” 正所谓有人高兴就有人不开心,很显然,高兴的是陈子明,不开心的么,自然便是魏王李泰了的,没旁的,他虽也因调人支持三州盐业而得了太宗的夸奖,可毕竟未能真正将工部诸般要务抓在手中,哪怕其调去工部的那些手下其实都已得了晋升,可李泰还是不满足,概因工部如今经陈子明如此整顿一番之后,隐隐然已成了朝廷重心之所在,偏偏陈子明却又不怎么买他李泰的账,这叫李泰如何肯咽下这么口气,眼瞅着煤炭推广计划即将开始,李泰自不免便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将府中主薄梁旭叫了来,也无甚寒暄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表明了想将工部抓在手中之意思。 “殿下,请恕下官直言,此时陈曦名声已扬,实不宜与其交恶,故,下官以为……” 梁旭素以智算过人而著称,本是李泰的心腹之一,只是其人每多建言皆不甚合魏王李泰霸道的口味,故而在府中多年,其实并不怎么受重视,此际一听李泰居然打算摘陈子明的桃子,当即大惊,赶忙便慎重其事地出言劝止了一番。 “以为个甚?尔只须说清如何拿下工部即可,其它事,非尔所该管的。” 李泰个性偏激,如今对工部之事已是入了魔怔了的,自是不想听梁旭的建言,也不给其将话说完的机会,便已是毫不客气地出言打断道。 “殿下若是真欲掌握工部,唯有将陈曦调出,方可为此。” 这一见李泰又是这等蛮横的做派,梁旭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奈何他身为谋臣,却是不能不尽心为李泰谋划上一番,无奈之余,也就只能是斟酌着提议了一句道。 “调出?那厮才刚回京不过一载,又无甚差池,纵使要撵其去地方,怕也不成罢。” 梁旭此言一出,李泰的眼神立马便是一亮,可很快便又黯淡了下来,没旁的,陈子明任职至今不过一年,又有功而无过,要想找茬将陈子明踢出朝廷,显然不太可能。 “殿下误会了,如今那陈曦正自如日中天,深得陛下宠信,轻易贬其不得,当上本保荐于其,升其职,以换取其之离任,如此,方可免遭物议,陛下当也不会反对。” 这一听李泰开口便想将陈子明贬去地方,梁旭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真要是陈子明如此好撵,还轮得到他李泰来干这事儿?要知道太子系一众官员们可是早就将陈子明恨到骨子里去了,每每在朝议上针对陈子明,可结果呢,不单没能见到半点的成效,反倒令自身屡屡成为笑柄,无他,只因陈子明不单才高,更兼功大,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能随意拿捏的落魄小贵族了的。 “嗯,明升暗降么?那倒是使得,只是朝中从三品以上之官位虽有不少,却向不轻授,且以那厮之年龄,再往上升,恐是不能罢?” 李泰虽是个骄横之辈,却毕竟本性聪慧,只一听便知梁旭所言确是有理,当即便意动不已,只是思来想去了好一阵子,也愣是找不出个可以安置陈子明的职位,无他,从三品以上之大员都是出自钦命,随时有可能进阶相位,地位之高,非比寻常,大多都是宿老之臣方可担当,就陈子明这等二十出头的年岁,资历上显然是不太够的。 “殿下英明,照惯例来说,以陈曦这等新晋之朝臣,终归须得在各部转任数职之后,方有进阶之机会,然,今其既有奇功在身,顺势提拔也属正常之事,况其才高之名早扬,纵使超拔,也不致引得物议,且,去岁朝议盐业之际,那殷元曾当庭下过赌咒,申明若是三州盐业能大成,其将请辞户部尚书之职,时虽已过了一年,其言犹在耳焉,也是到了该让其践约之时了的,殿下只管奏了去,请以陈曦代之,若成,则工部出缺矣,若不成,为安陈曦之心,陛下势必也须得对陈曦有所提拔,工部依旧出缺无虞也,是时,殿下大可再荐要荐之人填工部侍郎之职,如此,掌控工部并非难事。” 这一见李泰把控工部之心甚坚,梁旭也只能是为其尽心尽力地谋划上了一番,但见其略一沉吟之下,便已给出了个一箭双雕的妙策。 “嗯,好,那就这么定了,至于工部侍郎之缺么,就让葛铭那小子填了去好了!哈哈……” 李泰越想越觉得梁旭此计大妙,不单能打击一下太子系的势力,更可顺势将陈子明撵出工部,心情自是为之大好,就此下了最后的决断不说,还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六月初十,又到了旬假之日,高强度地连轴转了数日的陈子明自是不愿再去操心诸般事宜,也不曾趁此机会去走亲访友,而是就猫在了自家的府上,陪陪妻妾们,顺带着逗弄一下一子一女,小日子自是过得分外的滋润,这不,满后花园里都是陈舒与陈妍兄妹俩欢腾的嬉笑声在畅响个不停。 “老爷,柳爷来了。” 陈子明对一子一女都很是溺爱,浑然就是一慈父,也不顾甚形象不形象地,陪着俩小家伙在后花园里胡闹不已,正自与两小家伙玩着堆沙堡之游戏时,却见管家匆匆而来,告知了小六前来之消息。 “嗯,请他先到内院书房等着,老爷我更了衣便去。” 这一听是小六来了,陈子明的眉头立马便是不自觉地微微一皱,无他,小六乃是个谨慎人,若非真出了甚大事,他是断然不会轻易找上门来的,惯常的消息传递如今都是由陈子明身边的书童墨雨在负责,原也无须小六亲自来跑上一趟的。 “诺。” 听得陈子明如此吩咐,管家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应了诺,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园子,自去张罗诸般事宜不提。 “大人。” 尽管想不明白究竟出了甚事,可陈子明却是不敢多有迁延,将两小家伙好生安抚了一番之后,便即交给了汝南公主去管,他自己则是回内院换了身衣衫,而后便径自去了内院书房,卜一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正与墨雨等小书童闲聊的小六立马便瞅见了,自不敢有丝毫的轻忽,忙不迭地便起了身,恭谨万分地见了礼。 “嗯,坐罢。” 若说当初还有些不习惯小六等一众当年的老兄弟之恭谦的话,经此一年余的相处下来,陈子明也早已是适应了这等彼此身份的变化,自不再有那么些无甚必要的感慨,也不曾多言寒暄,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便吩咐了一声。 “谢大人赐座。” 小六恭谨地谢了一声,不过么,却并未立刻入座,而是恭谦地等陈子明坐定了之后,这才小意地侧坐在了陈子明的对面。 第一百七十五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二) “何事,说罢。” 陈子明并未有甚寒暄之言,待得奉茶的书童们全都退将出去之后,便已是开宗明义地切入了正题。 “大人,从魏王府传来消息,魏王将于明日一早上本,为大人请功,并言去岁殷元与大人对赌之约须得照行不误,另,将保荐大人为户部尚书。” 听得陈子明见问,小六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将所得之魏王动态紧着报了出来。 “嗯?确实么?” 一听小六如此说法,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他与魏王李泰之间实在没啥大交情可言的,反倒是因着其急欲谋夺煤炭推广事宜而有了些裂痕,尽管尚不至于到撕破脸之地步,可间隙已存却是不争之事实来着,而今,李泰好端端地突然要为他陈子明请功,自是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味了的。 “确实如此,据四号禀报,奏本已然拟写完毕。” 小六显然也觉得魏王李泰这么一手很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么,他却是不敢妄测个中之究竟,也就只是言简意赅地给出了答复。 “嗯,某知道了,尔回去后着四号继续监视,莫要打草惊蛇,某自有分寸,去罢。” 陈子明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之后,隐约间已是猜到了些根底,只是尚不能确定,也自没打算跟小六探讨这方面的问题,这便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陈子明这般下令,小六自是不敢多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就此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那厮还真是好算计么,嘿,有点意思了! 以陈子明的智商,只消略一推算,便已完全明了了魏王那头的算计之所在,其根本之目的无非是冲着工部诸般影响巨大的事务去的,至于说为他陈子明请功,乃至以赌约逼迫殷元让位之类的么,不过只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的事儿罢了,既如此,该如何应对么,也就不难推算而出了的…… “陛下口谕,宣,工部尚书陈曦两仪殿觐见,钦此!” 尽管已然知晓了魏王那头即将发动的本章攻势,不过么,陈子明却并未作出任何的预防措施,只作不知状地该干啥还干啥,次日一早到了工部之后,便即一头扎进了公文堆中,不停地挥笔速书着,直到一名中年宦官前来宣召之际,这才停止了忙碌。 “微臣领旨谢恩。” 用不着问,陈子明也知晓此番太宗宣召之用意何在,当然了,这节骨眼上,也容不得陈子明胡乱发问的,他也就只能是规规矩矩地按着朝规谢了恩,而后跟着那名前来传口谕的中年宦官赶进了宫去,一路疾行地便到了两仪殿中。 果然! 方才一行进了大殿,陈子明立马飞快地转动了下眼珠子,瞬息间便已将大殿内的诸般情形尽收眼底,只一瞅见太子那满脸的铁青色以及魏王李泰那自得洋洋的样子,陈子明立马便笃定了事情必然与其预想的一般无二。 “微臣叩见陛下!” 尽管心中已然明白了一切,可陈子明却是并未带到脸上来,但见其疾步便抢到了御前,紧赶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爱卿平身罢。” 太宗乃是惜才之人,对于陈子明这等文武全才,又是自家女婿的干臣,自是喜爱得很,叫起的声音里自也就满是不加掩饰的喜爱之意味。 “谢陛下隆恩。” 以陈子明之敏感,自是能察觉到太宗言语间的恩宠之意味,不过么,他却并未有甚特别的表示,仅仅只是恭谦地谢了恩,便即垂手而立,作出了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子明啊,朕记得去岁时,尔曾在朝议上与户部尚书殷元赌对当庭,是有此事罢?” 太宗显然对陈子明的恭谦姿态极为的满意,不过么,倒是没出言夸奖于其,而是一扬眉,声线平和地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确有此事,是时,微臣曾上本言及三州盐业可大兴,殷尚书以为不然,便与微臣赌咒曰:若是三州盐业能兴,其必自辞。” 以陈子明妖孽一般的记忆力,自然不可能会忘了当初殷元当庭所立下的赌约,此际听得太宗有问,立马便给出了个简洁的答复。 “父皇,您也听到了,子明说的是盐业若得大兴,可眼下三州盐业不过方才刚开始生产而已,言之大兴怕是为时过早,岂可轻易便下个结论,儿臣以为此事还是须得详加斟酌才好。” 陈子明话音方才刚落,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阴沉着脸地端坐在一旁的太子李承乾立马便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不然,父皇明鉴,据儿臣所知,自四月到如今,三州诸盐场已累计产出精盐五十万斤,如此之数据已然超过了盐州湖盐一年之产量,个中高下如何,一目了然,此等产能已是惊人至极,说是大兴,实不为过哉。” 太子这么一开口,魏王李泰立马紧跟着嚷嚷了一嗓子,摆明了就是要与太子当庭争锋到底。 “四弟此言差矣,三州产量虽丰,然,销售情形如何还尚难逆料,今,长安盐价已跌三成还多,随着三州产盐进一步增大,盐价恐还会再往下跌,于朝廷岁入而论,未见得是好事罢,此际奢谈大兴,恐难服众焉。” 殷元乃是太子系的中坚人物,他若是被迫辞职,对于李承乾来说,显然是个不堪承受之重,故而,今日虽是遭了李泰的突然袭击,可李承乾却是断然不肯就此任人宰割的,但见其眉头一扬,已是亢声地反驳了李泰一番。 “太子哥哥怕是误信了流言罢,小弟前日方才着人过问了下户部账房,喜闻京师盐价虽跌,可销售却是大涨不少,换算成岁入所得,不减反增矣,大兴之兆已昭然焉,既如此,也就该到了殷尚书践约之时了的。” 李泰乃是有备而来的,早就将太子所能想到的借口全都估算到了,也早就做好了应对之策略,此际款款道来,自信之情自也就溢于言表了的。 “此不过方才一月不到之时间耳,岂可轻下断言,父皇,儿臣还是以为此事断不可轻率行了去,终归须得再多看些时日,方可言兴衰,且朝争耳,皆是为了社稷之利,纵使言辞稍有过激,怕是不应锱铢必较罢。” 被李泰这么一顶再顶,李承乾的心情当真是恶劣到了极点,奈何此事上,他断不肯稍有退让,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怒气,再次亢声进言了一番。 “好了,都不必争了,子明,你来说,此事当如何个了局啊,嗯?” 李承乾虽是不甚讨喜,可毕竟是储君,他的面子,太宗自是得给,然则李泰又是太宗最喜欢的儿子,太宗也不愿让李泰失望了去,这等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情形下,太宗一时间还真不好下个决断的,这便顺势一脚便将皮球踢到了陈子明的脚下。 “陛下明鉴,微臣说过了,三州盐业大兴乃是必然之事,不仅如此,相关之烧碱等诸多工坊也已在规划之中,两年内,朝廷岁入大增乃是毋庸置疑之事也,此一条,微臣可用性命来担保。” 只一听太宗所言,陈子明便知太宗这是要他陈子明出头来和一把稀泥,问题是陈子明压根儿就没这么个打算,左右他与殷元乃至太子,都已是断无和解之可能,又何必平白做一回好人,再说了,就算他肯向殷元伸出援手,那厮也未必会领情,既如此,自然是打蛇打到死了的,当然了,这等太过明显的落井下石之言么,陈子明却是不会直接说出口来的,也就只是反复强调了一下三州盐业大兴之必然,却压根儿就不涉及殷元是否当辞职,不过么,话虽是不曾说出,可意思么,其实就是明摆着的。 “嗯,子明之保证,朕自是信得过,只是殷元,唔……,子明以为当何如之?” 陈子明倒是想耍一把滑头,可惜太宗也不是吃素的,他自己既是不愿在二子中有所偏向,自然是要死揪住陈子明不放了的。 “父皇,儿臣以为此事不该问子明,理由有二,其一,子明乃是当事人,所言所述怕是难免有私;其二,满朝文武都知子明与殷元有旧怨在,故,子明所言当不足为凭也!” 太宗话音一落,李承乾可就沉不住气了,也不管合适不合适,当场便提出了抗辩。 “太子哥哥何出此言哉?满朝文武皆知子明乃实诚人,素来忠心耿耿,您如此说法,岂不寒了子明之心乎?” 一听太子气急得失去了常态,李泰心情自是大好,紧赶着便狠狠地落井下石了一把,好生地挑拨了一番。 吵,接着吵,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眼瞅着李承乾与李泰在那儿当庭大动干戈,陈子明心中不由地便是一乐,可脸上却是作出了一副为难状,迟迟不肯开口言事,那等小样子,要说多无辜便有多无辜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三) “子明,你来说,此事当得如何处置了去。” 在陈子明尚未到来之前,李承乾与李泰就曾打过了一番嘴仗,不过么,那时的烈度尚低,太宗也就没计较那么许多,可眼下见小哥俩已是闹得有些不成体统了,太宗心头的火气自不免便大起了,只是又不愿当众呵斥二子的无礼,这便满是不耐地逼问了陈子明一句,显然有着要迁怒于陈子明之意味。 “陛下明鉴,圣人有云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朝廷大议之时,又岂可戏言以庇之,故,微臣以为殷尚书当自辞也!” 事到如今,和稀泥显然是不行的,陈子明也不打算假宽仁地放过殷元,毫不客气地便搬出了圣人语录,根本不给太子留下丝毫的转圜之余地。 “嗯……,诸位爱卿可还有甚旁的意见么?” 这一见陈子明的态度如此之坚决,太宗一时也没了法子,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将问题丢给了众宰辅们。 “陛下,老臣以为陈侍郎所言甚是,人无信则不立,朝堂大事,岂能以戏言应对!” 旁的大臣或许有着不同的看法,只是值此太子与魏王彼此攻讦之际,却是谁都不愿轻易卷入其中的,哪怕一向以敢言著称的魏征都保持着沉默,然则侍中杨师道却是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支持了陈子明一把,无他,一来是因着陈子明娶了汝南公主的缘故,已然算是杨家一脉;二来么,杨师道素来与太子系官员们不睦,能有这么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他自是不会放过。 “陛下,臣也以为此事当得如此处置为宜!” 杨师道话音刚落,又一人站了出来,赫然是特进萧瑀。(萧瑀于贞观九年第四次被罢相,并被贬去了岐州任刺史,直到贞观十年底方才又调回了京师,再封特进,位同宰辅。) “也罢,那就这么定了,来人,拟诏,免去殷元户部尚书之职,着调任中书侍郎,钦此!” 这一见两名宰辅先后站出来表了态,而房玄龄以及长孙无忌等人却一无表示,太宗也自不好再就此事多加商议,这便冷声下了旨,免去了殷元的户部尚书之职,不过么,却并未将其一撸到底,而是降了两级使用,调任中书侍郎,算是给太子留了几分情面。 “陛下圣明!” 太宗决断既下,殿中诸般人等自是不会有甚异议,也就只能是齐齐称颂不已,态度虽都是一体的恭谦,可各人心中作何感想么,那就只有各人自家清楚了的。 “父皇圣明,儿臣以为户部乃朝廷要地也,今既是出缺,实不宜久旷,今,子明整顿工部屡建奇功,当是户部尚书之不二人选,儿臣愿保荐于其,还请父皇恩准。” 户部尚书乃是尚书省的要职,掌握着天下之财权,无论是地位还是重要性,仅仅排在了吏部尚书之下,若是能捞到手,李泰可是断然不肯放过的,只不过想归想,李泰却是清楚这职位他还拿不下来,真要动手去拿,十有八九要遭圣忌,故而,哪怕心中其实是垂涎不已,可他还是照着原定之计划,将陈子明给推了出来。 “父皇,儿臣以为四弟此言大有不妥,陈侍郎虽是屡建功勋,然,毕竟在朝中尚缺历练,如此拔苗助长,实非用人之道也,儿臣实不敢苟同焉!” 当初为了帮殷元拿下户部尚书之位,太子可是没少下血本,而今,眼睁睁地看着殷元被贬,太子早将李泰以及陈子明都恨到了骨子里去了,哪还容忍得了李泰这等言语,也不等太宗表态,他便已是高声反对了一句道。 “父皇,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此言差矣,子明乃天纵之才也,文武双全,又有地方历练之经验,精明干练,实国之栋梁材也,当得大用,区区一户部尚书耳,于子明之才而论,实已是屈就了的。” 李泰其实对陈子明也不是太有好感,不过么,陈子明不离开工部,他就拿不到那些影响力巨大的差使,正因为此,李泰自是得在此际全力支持陈子明一把,不管陈子明最终能否当得上户部尚书,只要太宗将其调出工部,于李泰来说,也就足够了的。 “子明。” 这一见太子与魏王又争了起来,太宗不禁为之头大不已,这便望向了早已退到了一旁的陈子明,眉头微皱地便点了名。 “微臣在。” 早在太宗的眼神望将过来之际,陈子明便已猜到了太宗的用心何在,左右不过是要借着他陈子明的口来平息争端罢了,否则的话,准还是不准李泰的奏请,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而已,又何须多费如此之周折。 “泰儿向朕保荐于尔,尔之意如何啊?” 太宗大有深意地看了陈子明一眼,面无表情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微臣年岁尚轻,确还须得再多历练些才是,且工部诸般事宜方才刚起了个头,微臣实不敢半途而废。” 户部尚书乃是正三品大员,再进一步就是宰辅了的,要说不想当,那自然是假话一句,实际上,但凡有一丝的希望,陈子明都不会放过,奈何资历摆在那儿,那位置当真不是他陈子明此际能坐得上去的,再说了,不将工部诸事做扎实了去,根基就难言真儿个地稳固住,故而,哪怕心中再如何对户部尚书一职垂涎三尺,这当口上,陈子明还真就只能是满脸诚恳之色地谦虚上一番。 “嗯,子明这话实诚,朕自是信得过尔之能干,有功自当须赏,朕便授尔银青光禄大夫,以从三品之衔,依旧领工部侍郎之任,望尔能戒骄戒躁,再立新功。” 太宗对陈子明的能干确是欣赏得很,在他看来,以陈子明之才,任户部尚书其实也无甚不可之处,只是这会儿却是不能准了李泰的奏,无他,先前免去殷元的职,已然是伤及了太子的脸面,而今么,自然是不能连着打击不已,然则李泰既是如此力挺陈子明,太宗又不好说不赏陈子明一回,略一沉吟之后,也就给出了个折中的恩赏,算是既给了两个儿子面子,又安抚了陈子明一把。 “谢陛下隆恩!” 这等恩赏对于陈子明来说,无疑是最佳之结果,既升了官,又还能在工部继续经营一番,他自是无甚不乐意之理,紧赶着便作出一派感激涕零状地谢了恩。 “……” 陈子明这么一谢恩,李泰的脸色当即便难看到了极点,嘴角抽搐了几下,似有欲言状,可到了末了,却愣是说不出甚话语来,心中憋屈得当真有若生吞了只苍蝇一般,无他,偷鸡不成蚀了把米,李泰的心情能好才是怪事了的。 “父皇圣明!” 李泰难受得够呛,可李承乾却是兴奋了起来,没旁的,尽管他并不清楚李泰推举陈子明出任户部尚书的真实用心之所在,可能见到其吃瘪,李承乾便有着充足的理由高兴,也不给李泰留下再次进言的机会,紧赶着便称颂了一把。 “罢了,今儿个就议到此处好了,时候已是不早,众爱卿且就都散了罢。” 能就此摆平二子之争,太宗也自松了口大气,唯恐再有甚幺蛾子冒将出来,自是不愿再多往下议了去,这便起了身,丢下句交代之后,便即缓步转入后殿去了。 “哼!” “嘿!” …… 太宗这么一走,众人也自没理由再呆在这内禁之地,不过么,却是都没急着走,无他,太子与魏王都还没动弹,众人自是不好就这么走了人,倒是这哥俩有趣得很,彼此狠狠地对瞪了一眼之后,太子一声冷哼,便即拂袖走了人,而魏王么,也同样没啥好气色,更不曾与诸般臣工们打声招呼,不屑地冲着太子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也即就此盛气而去了,只留下诸般臣工在殿中彼此面面相觑着。 “唉……” 眼瞅着太子与魏王之间闹成了这般德性,诸般臣工们一时间也自不免感慨万分,不过么,最终也就只有长孙无忌长叹出了声,余者全都是面无表情地往殿外行了去。 “子明留步。” 旁人怎么想的,陈子明压根儿就懒得去揣测,左右他今儿个是得了个大便宜了,自是须得低调些才成,只不过他想低调,却有人不想让他低调,这不,还没等他低头走上几步呢,背后便传来了长孙无忌的呼唤声。 “司空大人。” 这一见是长孙无忌出言招呼,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不过么,却是不敢大意了去,赶忙敛容回过了身去,朝着长孙无忌便是长鞠一礼。 “子明不必多礼,老朽之幼孙明晚抓周,子明若是得闲,还请过府一乐可好?” 长孙无忌客气地摆了摆手,示意陈子明免礼,也不曾绕甚圈子,笑呵呵地便提出了邀请。 “老大人有请,下官自不敢辞焉,明晚定当前去助兴。” 一听长孙无忌这般说法,陈子明当即便是满头的雾水,没旁的,陈子明回朝虽已是年余,可与长孙无忌的交往却并不算多,除了上下朝时的寒暄之外,也就只有逢年过节时着人往其府上送些礼,除此之外,再无瓜葛,这好端端地要请自己过府,自由不得陈子明不犯猜疑的,只是心中嘀咕归嘀咕,这等情形下,陈子明也自不能拒绝长孙无忌的好意,也就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了事…… 第一百七十七章 彼此试探 长孙家累世富贵,自玄武门之变后,更是贵不可言,纵使如今长孙皇后已逝,这等富贵也依旧不减,不过么,身为长孙世家的家主,长孙无忌却是极其的低调,除了上下朝之外,甚少有离开府宅的时候,也不怎么跟朝中权贵们往来,哪怕今儿个说是设宴为幼孙抓周庆生,可也一样没见长孙府大肆操办,这不,时值陈子明到时,其府宅外拢共也没停着几辆马车,很显然,今儿个的所谓庆生宴十足十是家宴之性质,这可就叫陈子明不免为之纳闷异常了的,愣是搞不懂长孙无忌请自个儿来赴这等家宴究竟所为何为。 “子明来了,为兄有失远迎,海涵,海涵。” 就在陈子明刚下了马车,正自狐疑不解之际,却听一声朗笑响起中,一名风度翩翩的青年公子哥已是缓步从府门里迎了出来,笑呵呵地朝着陈子明一拱手,煞是客气地寒暄了一句道。 “之恒兄客气了。” 这一见来者是长孙无忌的长子长孙冲,陈子明也不觉得有甚奇怪的,没旁的,长孙冲与他陈子明都是驸马,地位大体相当,由其出面接待,本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此处不便,且请内里叙话可好?” 长孙无忌体胖,十二个儿子里体型胖大者自是不在少数,唯独长孙冲例外,其人身材颀长,面如冠玉,举止文雅而又得体,话虽不多,可却有着令人如淋春风之舒爽。 “如此甚好,之恒兄,请。” 尽管都是驸马,说起来也算是有点亲戚关系,不过么,陈子明与长孙冲的交集却是极少,一者是因长孙家的低调,二来么,也是因汝南公主与长乐公主之间的关系一般般,双方间几乎就没啥往来,最多也就是年节时入宫伴驾时有过些碰面罢了,可基本上就只是点头的交情罢了,加之此际心中正自犯着猜疑,陈子明也自不愿在这府门之地与长孙冲多拉呱,也就只是笑着摆手还了一礼。 长孙冲温文尔雅,一路上但有所言,皆是温声细语,显得格外的谦和,至于陈子明么,对这么些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也是熟稔已极,彼此间说说笑笑,倒也颇见融洽,当然了,这也不过就是虚以委蛇罢了,陈子明的心思却是大多着落在了对长孙无忌邀自个儿前来的用心之猜测上,只可惜已知线索太少,他一时间也难以想个分明。 “下官见过陈大人。” 为表示敬意之故,陈子明到得自是较早,加之长孙府此番似乎真就不曾大请客,这不,待得由长孙冲陪着进了西院待客厅之际,内里就只有一年近五旬的中年人在,这一见到陈子明行了进来,赶忙便起了身,很是恭谦地行了个礼。 “……” 陈子明回朝年余,虽一直忙于公务,并不怎么与朝中诸般人等拉关系,可凭着其过人的记忆力,但消是朝臣,他都能认出来,很显然,面前这位中年人并不在朝臣之列,陈子明压根儿就不知晓其人究竟是何来历。 “子明兄,这位便是我朝书法大家褚遂良,字登善,现任起居郎一职。” 长孙冲很是善解人意,这一见陈子明微有犹豫,立马便从旁解释了一句道。 “原来是褚大人,久仰,久仰了。” 这一听面前这位主儿就是褚遂良,陈子明的脸上立马露出了和煦无比的笑容,可心中却是暗自警醒了起来,无他,世人只知褚遂良书法好,可陈子明却清楚此人智算极深,乃是长孙无忌最为看重的心腹之辈,于前世那个时空,李治之所以能被拥上太子之位,完全就是出自褚遂良的谋算,也正是凭着此功劳,褚遂良方才得以从区区一起居郎接连超拔成了中书令,还受了太宗遗诏,与长孙无忌一道成了辅政大臣,这等人物自然是万不能轻忽了去的。 “下官对陈大人可是仰慕已久了的,只可惜始终缘悭一面,今日得见,三生有幸矣。” 褚遂良年岁虽大,可官位却是不高,从六品上而已,距离陈子明如今的从三品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些,持礼自是不得不恭,不过么,恭谨倒是恭谨了,却并不显得卑下,言谈举止间甚或隐约透着一股自矜之意味,只是淡得令人难以察觉。 “褚大人客气了,陈某晚生后辈耳,还须得褚大人多多提点才是。” 以陈子明的敏锐,自是瞬间便察觉到此人面上恭谦实则骨子里满是骄傲,有心探探其之底细,这便很是客气地自谦上了一番,算是给足了褚遂良面子。 “不敢,不敢,陈大人请上座。” 感受到了陈子明的“诚意”,褚遂良脸上的笑容当即便多了几分的真诚,也没再多事寒暄,但见其一侧身,躬身摆了下手,示意陈子明前去入坐主客之位。 “褚大人,请。” 这一回陈子明可就没再虚言客套了,无他,概因没有必要,身为从三品大员,褚遂良就不说了,便是长孙冲在身份地位上都不及陈子明,这会儿他若是再为了座次问题谦让个不休,那就不是谦虚而是矫情了的,以陈子明之智,自是不会去做这等无意义的蠢事,也就只是客气了一声,便即走到了主客位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一见及此,褚遂良的眼神里明显有道精芒一闪而过,可也没多言,笑着又将长孙冲让到了主座,而后方才自行在陈子明对面的几子后头坐了下来,立马便有下人们紧着奉上了新沏的香茶,又各自鱼贯地退了出去。 “子明海涵,为兄有些俗务牵扯,去去便回。” 三人都是文雅之士,交谈起来也自平和得很,说说笑笑间,颇见随意,只是方才交谈没几句,就见一名仆役匆匆而来,贴着长孙冲的耳边轻声禀报了几句,随即便见长孙冲满脸歉意地朝着陈子明拱了拱手,满脸无奈之色地致歉了一句道。 “无妨,之恒兄只管自便好了。” 长孙冲此言一出,陈子明瞬间便猜到了其之用意之所在,无非是故意要留出机会给褚遂良罢了,而这,显然也是陈子明之所想,于情于理,陈子明自都不可能有甚异议的,也就只是客气了一句了事。 “褚叔,就有劳您陪好子明了。” 听得陈子明这般表态,长孙冲也自没再多说些甚,仅仅只是朝着褚遂良交代了一句,便即就此匆匆离去了。 果然! 长孙冲最后这么句狗尾续貂的话语一出,陈子明对先前的预判自是更笃定了几分,没旁的,这话说得实在太假了些,要知道长孙无忌可是有着十二个儿子的,尽管最小的儿子眼下还在吃奶,可成年的儿子却还是有着八人之多,真要人来陪陈子明叙话,轮也轮不到褚遂良这么个外人罢?当然了,心中有数归有数,陈子明却并不会出言点破,也就只是淡然地笑着,等着看褚遂良如何拉扯出话题来。 “陈大人,请用茶。” 褚遂良显然并不急着扯出话题,而是笑着道了声请。 “褚大人,请。” 尽管褚遂良仅仅只是道了这么声请,看似客气,实际上么,却是一种态度的宣示,是在暗示他褚遂良是代表着长孙府出面跟陈子明叙话的,个中的意味么,自是耐人深思得很,不过么,陈子明却并不以为意,没旁的,他早就从前世那个时空的记忆中知晓了褚遂良与长孙无忌之间的真正关系。 “陈大人文武全才,武可安邦,文能治国,古之圣贤也不过如此,今,得授银青光禄大夫,确是实至而名归,可喜可贺啊。” 褚遂良等了片刻,见陈子明明显没有先行开口之意,这便笑着狠夸了陈子明一番。 “呵,褚大人过誉了,陈某实不敢当。” 一听褚遂良这等肉麻之言,陈子明险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在心理素质过硬,倒也不曾有甚特别的反应,也就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无所谓地应了一句道。 “陈大人虚怀若谷,当真令人钦佩万分,若是不出意外,宣麻拜相当是指日可待之事也。” 褚遂良夸奖陈子明之言不过是半真半假罢了,只是为了起个话头而已,这一见陈子明开了口,他立马便跟着来了句满是暗示意味之言语。 不出意外?呵呵,这老梆子还真是有趣得很么! 所谓听话听音,以陈子明之能,又怎会听不出其此言中如此明显的暗示之意,不过么,却并不打算接茬,仅仅只是淡淡地一笑了之,看那架势,似乎听出了个中之蹊跷,又似乎不曾搞懂诸遂良之所言。 “可惜啊,可惜……” 这一见陈子明没个反应,褚遂良不由地便是一愣,细细地看了陈子明一眼,却愣是无法从陈子明的脸上看出丝毫的破绽,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作出了副惋惜的样子,就此摇头晃脑地感叹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原来如此 “嗯?褚大人这说的是……” 眼瞅着褚遂良如此卖力地表演个不停,陈子明自是不好再不捧场了,心中虽是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是露出了丝恰到好处的惊异之色,狐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陈大人乃社稷材也,此一条,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更遑论圣明如陛下者,按说,以陈大人之功,纵使为相也属当然,可而今么,阶虽提至从三品,位却仅止于工部侍郎,不知大人对此可有所明否?” 褚遂良细细地观察了一下陈子明的脸色,见陈子明“果然”是被自己所言打动了,心中自是暗喜不已,这便再次放出了惊悸之言。 “褚大人言过矣,陈某年岁尚轻,朝廷经验也缺,历练一番终归是要的,至于说甚才高功高的,那不过都是误传罢了,陈某其实就一寻常人耳,实不敢妄言甚社稷材来着,此一条,还请褚大人万勿再提。”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人,一听到了此处,瞬间便明了了褚遂良要说的是甚,与此同时,也猜知了长孙无忌相邀的根本用心之所在,无他,左右不过是要拉他陈子明为援罢了,至于长孙无忌在夺嫡之争要支持的人是谁么,陈子明更是早已明了在心——晋王李治! 别看长孙无忌在朝中一向以厚道人之面目出现,也不怎么管朝政之事,低调得就跟无害之人一般,于太子与李泰之争中,也一向持中立之态度——其次子长孙涣时常在魏王府出入,然,其第三子长孙濬却又没少出入东宫,任是谁都看不清长孙无忌到底支持的是哪位皇子,可这等迷雾对于陈子明来说,却浑然不存在,有着前世记忆在身的陈子明又怎可能会不知长孙无忌其实支持的是晋王李治,道理很简单,李治年轻,个性又孱弱,好控制,一旦其登了基,朝堂大权自然也就该由长孙无忌来掌控,事实上,若不是出现了陈子明这只扇着翅膀的蝴蝶,历史的轨迹也断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不然,褚某所言,皆实情也,陈大人文韬武略皆是一时之选,弱冠之年便于灭吐谷浑一战中大显神威,前年更是连番大胜吐蕃强敌,似此等战绩,已可比古之名将也,至于治政之能么,不说工部如今蒸蒸日上之局面,便说区区一茂州耳,于陈大人手中竟蜕变成蝶,据褚某所知,去年之岁入已逼近益州,纵不如,差已有限也,似这等能为,当是管乐之大才也,惜乎陈大人先是与储君一方多有摩擦,今又削了魏王的面子,将来如何,恐难逆料矣!” 褚遂良当真好口才,一番话语说得个煽情之至,先是猛夸了一番陈子明之大才,而后么,话锋陡然一转,满是惋惜之意地便点出了陈子明的将来必有所不妙之事实。 “哦?” 若是换了个人来,被褚遂良这么绕来绕去地牵扯上一通,十有八九要乱了分寸,可惜陈子明有着前世的记忆在,却又哪是褚遂良可以糊弄了去的,只不过陈子明并不打算揭穿褚遂良的用心,仅仅只是面色略显凝重地轻吭了一声。 “呵,陈大人勿怪,下官只是一时嘴快,其实都是妄测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哟,您看,又有客到了。” 褚遂良挖了个大坑之后,却并不打算去填了,胡诌了几句之后,便即作出一派讶然状地望向了厅堂对面的照壁处,果然见长孙冲正陪着名华服少年缓步从天井处行了过来。 果然是他,还真配合得有够默契的! 陈子明顺着褚遂良的视线望了过去,立马便认出了来者,赫然正是年方十一岁的晋王李治,心念电转间,不禁暗叹褚遂良的狡猾与老道——别看褚遂良说了一大堆,个中不凡违制之言,可基本上都是些暗示性的话语,压根儿就无法据此来弹劾诸遂良的不轨,再说了,两人间谈话之时,并无旁人在,就算陈子明想要弹劾其心思不纯,也自难奈其何,至于李治恰到好处的出现么,明显就是在暗示他陈子明在前途无路的情形下,该投向李治的手下,以换取将来之富贵,当然了,这也只是个暗示而已,同样无法拿到朝堂上来说事儿。 “下官见过晋王殿下。” 尽管心中其实很是不待见李治这么个乳臭味干的懦弱小子,可其之亲王位份摆在那儿,却是容不得陈子明有所失礼的,也就只能是赶忙抢上了前去,很是恭谨地见了礼。 “啊,免,免了,是子明啊,这可都好久不见了。” 李治的出现虽明显是出自长孙府的安排,不过么,他自己显然是不清楚内情的,乍然一见陈子明出现在此处,小脸上当即便露出了讶色,叫起的声音里也自不免带着几分的慌乱。 “谢殿下隆恩。” 李治自幼长在深宫,尽管城中搁着偌大的一栋晋王府,可其却是从来不曾住过,一直都是在宫中与太宗同住,加之年岁尚幼,也向来不曾出席各种廷议或是宫廷宴会之场合,满朝文武中,不识其人者可不在少数,陈子明也就是因着陪汝南公主入内禁时见过其几次面,也谈过几句话,说起来倒是没啥矛盾在,可因着前世之记忆的缘故,陈子明对这厮其实是极其不待见的,当然了,这当口上,那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无他,得罪了李治没啥大不了的,可得罪了其背后的长孙无忌却是万万要不得的,至少在眼下,陈子明还真就没跟长孙无忌掰手腕的资本。 “子明不必拘礼,且自坐下好了。” 李治个性虽偏懦弱,可毕竟是宫廷礼仪训练出来的,这番答礼下来,先前乍然见到陈子明的慌乱已是就此平息了下来,应对间,倒也能见几分的温文尔雅。 “谢殿下赐座。” 投向李治?那是断然不可能之事,概因此獠不单懦弱,还甚是寡情,这一点,从其前世那个时空里的诸多行事便可知根底——别看李治动不动就哭,看似多情之人,可实际上么,却是寡恩得很,长孙无忌、褚遂良如此费尽心机地将其扶上了台,最终却全都被其无情处死,至于对待身边人么,更是毫无宽仁之心,明知王皇后与萧淑妃都是冤枉的,却坐看二人被武后百般折磨而死,更有甚者,几个太宗来不及嫁出去的小公主全都被李治丢在了冷宫中自生自灭,不闻不问,也不为这几名公主择婿,任凭她们幽怨而亡,由此可见,一旦真让李治上了台,因着与李恪之间的关系,他陈子明也断难有个好下场可言,对此,陈子明心中自是有数得很,不过么,这等时分,陈子明却是不会将心中之所想流露出半分的,表现出来的除了恭谦,还是恭谦。 “子明在松州一战打得漂亮,小王可是神往已久了的,难得子明今日得闲,就给小王说说可好?” 李治到底还只是个少年,尽管受过严格的宫廷礼仪之教育,可依旧是孩童之心性,卜一落了座,便已是满脸期颐之色地望向了陈子明,兴致勃勃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殿下过誉了,松州一战能胜皆有赖陛下宏恩浩荡,更兼三军将士用命之故,下官其实不过只是顺势而为罢了,实无甚可多言处。” 这么些年下来,陈子明也算是参战过数回了的,可真说到独领一军纵横四方,也就只有松州一役而已,对那一战之结果,陈子明私下里也没少自得上一番,没旁的,凭着借来的五千余部落杂兵,能做到连战连捷,绝对是教科书般的经典战例,不管是谁处在陈子明的位置上,都不可能做得更好了的,至少在陈子明看来是如此,不过么,自得可以,私下里得意上一番也就是了,可拿出来炫耀么,那就未免有着显摆之嫌疑,陈子明自是不愿给人以这等印象,对于李治的要求,自然是敬谢不敏了的。 “呃……” 这一听陈子明满口谦逊的官样文章,李治显然是有些不开心的,可又不敢说陈子明的不是,但见其可怜兮兮地巴扎了几下双眼,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长孙冲与褚遂良,显然是指望着二人帮着央求上一回的。 “子明过谦了,为兄可是曾听陛下点评过此战,曾有评语曰:子明布局胆大心细,于战略战术上已臻化境,若非韩威其人暗弱,此战本该全胜才是,对此,朝中诸多名将也皆深以为然,为兄等对此战之详情也都是神往已久了的,还请子明为我等详解一番可好?” 这一见李治求助的目光望了过来,褚遂良倒是想帮着说上几句,只是他官位低,这等场合下,却是不好多言的,倒是长孙冲无此顾忌,但见其正容朝着陈子明便是一拱手,客气万分地出言帮腔了一句道。 “是啊,父皇对此战可是极其欣赏的,每每在宫中说起,小王虽听过多回了,却都只是听个大概,于具体战事却是一无所知,子明就说说罢。” 长孙冲这么一帮腔,李治顿时便来了精神,满脸期盼之色地再次出言求肯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还得考验 呵,这厮还真就是个好战分子! 尽管这一世与李治的接触并不算多,可有着前世的记忆在,陈子明自是清楚李治其人个性复杂至极,既有懦弱无能的一面,也有对外战事强硬无比的一面,还别说,他在位之际,大唐在外事上一向强硬无比,敢有不从者,皆灭无赦,当真是战无不胜,一路横扫诸敌,就连素来号称最顽强的高句丽也在李治的手中灭亡了去,而这么些战事全都是李治一人之决断,并未委任于武媚娘,这等煌煌之战绩与其懦弱的性子形成了个极大的反差,后世史学家们往往对此极为的纳闷与不解。 “殿下既是想听,那下官就献丑了,是时,下官任茂州刺史已三载有余,惊闻吐蕃来袭……” 虽说不可能投向李治,可也万万不能将其得罪了去,否则的话,接下来的路可就要越走越窄了的,此一条,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先前不肯讲故事,那是谦虚,可在这等李治再三要求之际,再不肯说,那就不是谦虚不谦虚的事儿了,而是公然瞧李治不起了,这等蠢事,陈子明自是不会去干,所以他很是爽利地开了口,将松州一战的惊险处娓娓道来,也亏得陈子明好口才,一番述说下来,直听得李治与长孙冲皆是脸色变换连连,唯有褚遂良却是始终面色淡然,只是一双眯缝着的眼时不时地有着别样的精芒在闪动不已。 “下官见过司空大人。” 饶是陈子明好口才,将故事说得个舌灿莲花,可褚遂良却根本就不曾去听,正因为此,他第一时间便发现了长孙无忌的到来。 “舅父。” 长孙无忌这么一到,陈子明的故事自然是不能再往下说了的,对此,他倒是没啥意犹未尽之感,可李治却是明显不甘得很,朝着长孙无忌见礼时,那声线里赫然满是委屈之意味。 “殿下客气了,怎地如此热闹,莫不是老朽错过了甚了?” 长孙无忌平常见到李治时,都是一副爱怜的样子,但凡李治有所求,无有不应者,不过么,今儿个却是并未理会李治的委屈,笑呵呵地还了个礼之后,便即明知故问了一句道。 “好叫舅父得知,子明正说松州一战的故事呢,如此酣畅之一战,甥儿可是从不曾听过,可惜被舅父打断了。” 李治到底年幼,心底里藏不住事,快嘴快舌地便埋汰了长孙无忌一把,很显然,到了这会儿,李治的心思还没从故事里拔将出来。 “哦?子明啊,稚奴到底年幼,正值好学不倦之际,若有搅闹处,还请子明多多谅解则个。” 听得李治这般说法,长孙无忌这才将视线落到了陈子明的身上,和气万分地笑着,一拱手,和煦无比地致歉了一句道。 “司空大人言重了,晋王殿下聪慧好学,确非常人可比也。”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不可能猜不到长孙无忌的全盘安排,不过么,却也并不以为意,无他,长孙无忌可以有拉拢之心,他陈子明同样可以有借势之算计,至于谁能笑到最后,那就看谁的手腕更加高明些了的。 “子明能这么想,老朽便放心了,呵呵,时候不早了,且就请子明一道去后院,好生热闹上一番可好?” 一听陈子明这般表态,长孙无忌的眼神里立马便有一道精芒一闪而过,然则却并未再往下深谈,仅仅只是笑呵呵地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转开了话题。 “自当遵从。” 这一见长孙无忌这等一点即止的做派,陈子明心中自不免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可脸上却是一派的恭谦状,一躬身,便已是谦逊地应承了下来。 “好好,好啊,子明,请!” 长孙无忌显然对陈子明的态度很是满意,也没再多啰唣,笑呵呵地摆了下手,将陈子明等人都引领进了内院。 抓周之礼起源于三国,与其说是预测周岁男儿的将来,不如说是一种游戏而已,大体上与满月礼、百日礼是一回事儿,尤其是公卿之家,大多将此礼当成一种聚集亲朋好友们一看热闹一通的玩耍罢了,其实没什么人会将抓周的结果当真了去,也就只是热闹一番便算完事了,似此番长孙府的抓周,在长孙无忌的刻意低调下,压根儿就没什么外人参与其中,尽皆是府中人等在闹腾,热闹倒是热闹了,可也就是一会的功夫便完了事,过后么,李治当即便回了宫,而陈子明也没多留,同样请辞而去了,唯有褚遂良却是并未离去,反倒是随着长孙无忌一道去了内院书房。 “登善以为此子如何啊?” 长孙无忌明显极为信任褚遂良,压根儿就无甚掩饰之言,方才一屏退了侍候在册的下人们,便已是直截了当地奔了主题。 “心深若海,难测虚实。” 听得长孙无忌见问,褚遂良脸上的谦和笑容立马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肃然之色,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慎重无比地给出了八个字的评价。 “嗯,恰如其分,此子为人做事风格多变,确非等闲之辈可比。” 对于褚遂良的评价,长孙无忌显然是认可的,概因他自己心中对陈子明也是这般看法,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今日安排下这等试探之局。 “司徒大人之意是……” 褚遂良虽是奉命试探陈子明之虚实,可实际上么,他却是不愿见陈子明被长孙无忌拉拢过了的,没旁的,概因陈子明实在是太出色了些,文武全才,若真到了长孙无忌麾下,哪还有他褚遂良立足之处,正因为此,褚遂良今儿个才会表现得如此咄咄逼人,就是想激起陈子明的反感之心,此际见得长孙无忌对陈子明也颇为拿捏不定,这便起了下眼药之心思,不过么,他却断然不会直说,而是作出一派迟疑状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长孙无忌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难以下定决心是该继续拉拢还是就此出手打压,道理么,很简单,似陈子明这等有大能力之辈,若是能得以为用,自然是如虎添翼,可真要是为敌的话,那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儿,一旦出手,那就必须一举将陈子明置于死地,否则必有大患,此一条,长孙无忌心中自是有数得很,问题是陈子明早非吴下阿蒙,圣眷极隆不说,羽翼也渐见丰满,不是那么好打压的,真要出手,那也须得从长计议方可。 “再看看罢,姑且让稚奴与其多接触接触,看情形再定也不为迟。” 尽管心中一时半会难以下个决断,可长孙无忌却也并不着急,没旁的,就眼下太子与李泰之争虽激烈,却尚未到尘埃落定之时,长孙无忌自忖还有的是时间来判明陈子明的政治倾向,故而,他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决断先看看再说。 “大人英明。” 一听长孙无忌如此说法,褚遂良明显有些不甘之意味,但见其嘴角抽搐了几下,似欲再进言上一番,可到了末了,却愣是强忍了下来,也就仅仅只是称颂了一句了事。 “罢了,尔且着人多盯着点便好。” 长孙无忌显然不想再就陈子明一事多谈了,随口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就此端起了茶碗。 “诺,下官告辞。” 这一见长孙无忌已是摆出了送客的架势,褚遂良自是不敢再多逗留,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内院书房,自行打道回府去了…… 看来得多加小心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如何议论陈子明,却说陈子明于回府的途中,也在思忖着今日长孙府一行的得与失,不想则已,这一想之下,还真就有些后怕不已,没旁的,别看长孙无忌似乎就是一不理朝政的闲人,可实际上却是太宗最为信重的大臣,他不放话则已,一旦在太宗面前诋毁陈子明几句,那后果可是不消说的严重,至少在如今,陈子明自忖是经不起其之打压的,一个不小心之下,闹不好已经营起来的大好局面便会一朝丧尽。 怎么办?虚与委蛇是必须之事,只是该做到何等之程度,却是须得好生琢磨上一番了的,无他,过犹不及耳,毕竟长孙无忌与褚遂良都不是蠢人,要想恰到好处地蒙住二人,显然不是件容易之事,一念及此,陈子明的心中不禁便是一烦——归根结底还是根基太浅了些,若非如此,陈子明又何须顾忌那么许多,问题是此事压根儿就急不来,毕竟罗马不是一天能建成的,终归须得一步步行了去方可,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 “李治?嘿……” 默默寻思了良久之后,陈子明心中的躁意渐渐地平息了下来,思路也就跟着清晰了起来,一番思忖之后,还是决定先在李治身上做些文章,能稳住长孙无忌多久便算多久,只消有个两、三年的缓冲时间,陈子明自忖必将能有与长孙无忌扳掰手腕的本钱,真到那时,鹿死谁手怕就不好说了的…… 第一百八十章 谦让的美德(一)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转眼间,中秋已过,两个月来,工部诸事一切顺遂,三州盐场那头的产量已然彻底稳定,三大盐场每月产能三十二万斤左右,尽管可以进一步扩大,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急于如此做了去,无他,烧碱等相关产业如今尚在规划之中,还不曾到上马的时候,若是精盐产量太过高企的话,闹不好就有滞销之可能,毕竟三州盐场的精盐只是供应关中以及山西、甘肃等周边各省而已,市场容量自然是有限的,盲目扩张产能无疑是件极蠢之事,陈子明自是不会这么做了去,故而,他的精力大部分都集中在了煤钢产业上,不单派出了大量的勘探队伍,对关中、山西等地的煤炭资源进行大规模之普查,并着令工部所属之官窑开始赶制一批煤炉,以便开拓市场之用,更下令对铜川煤矿进行开挖前的准备工作,大量招募矿工,并从工部调出了十数名铁矿开采技师对招募来的矿工加以岗前培训,务求做到确保安全。 工部的事儿虽繁琐,可远谈不上让陈子明烦心,毕竟此际已不是当初陈子明刚到工部之时了,手下有着大批的可靠人手可调用,实也用不着陈子明事事亲力亲为的,具体细务自有杨辰等一大拨人手去打点一切,他只消做好掌总工作即可,真正令陈子明颇为头大的是李治那个问题儿童,无他,自打在长孙无忌府中听陈子明说了一回故事之后,这厮显然是上瘾了,有事没事便溜出皇宫,打着看望汝南公主的旗号往陈子明府上窜,一到么,就死揪着陈子明不放,黏乎得紧,缠得陈子明实在是有些个头疼不已。 李治年虽已是将近十二,又受过严格的宫廷教育,书倒是读得不少,可说到见识么,却是缺失得厉害,没旁的,他自幼长在深宫,生性又偏胆小,又少有出宫的机会,玩伴更是少有,难得逮到陈子明这等见识广博又和蔼可亲之人,自是大起亲近之意,于是乎,陈子明可就倒霉了,愣是被当成了随身老爷爷,李治但凡一到,总有着无穷的问题要问,十万个为什么砸将过来,饶是陈子明有着两世的记忆在,也大为头疼脑热不已,好在底蕴足够深厚,这才没被李治难住,可越是如此,李治就越是黏乎,弄得陈子明很有些个哭笑不得之感。 百科全书兼奶爸的工作显然并不好当,也绝不轻松,奈何陈子明却不能不当,不单得当,还得当好,若不然,不说长孙无忌那头会有麻烦,怕是太宗都不会轻饶了去,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只能是牺牲了大量的休闲时间,认认真真地扮演着和蔼可亲的姐夫,耐心地为好奇宝宝李治解惑授道,就这么熬着熬着,也就习惯了去了。 天将九月,一年的光阴已是过去了大半,太子与李泰在六月恶斗了一场之后,也都没再生事,朝堂上下波澜不惊,似乎这么一年也就该是能安安稳稳地翻了过去,然则似乎终归是似乎,老天爷显然是不愿见陈子明有个消停的时候,这不,西域的高昌国又闹腾上了。 高昌国,西域之古国,其历史足可追述到汉朝以前,国都名与国名同,坐落于火焰山下,乃是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补给点之一,其国先后经历了阚氏高昌、张氏高昌、马氏高昌、麴氏高昌四代政权,其中麴氏享国最久,高昌王麴文泰早在贞观四年就曾亲自到长安觐见唐太宗李世民,贡献方物,然,在贞观十年时,麴文泰却又叛唐依附西突厥,阻遏西域各国通过其境向唐入贡,并于今秋发兵袭扰内附的伊吾(都今新疆哈密)、焉耆(都员渠,今新疆焉耆西南)等国,太宗接到急报,为之大怒,决意起大军灭此朝食。 高昌不过小国而已,虽说离着大唐眼下之边境稍有些远,然则以大唐之强盛,只要大军到了,一战便可平灭无虞,此一条,满朝文武显然都倍儿清楚,面对着这等几乎可以说是唾手可得的战功,自是无人不为之眼红不已,因之上本求战者不在少数,尤其以刚调任吏部尚书的侯君集最为积极,连上了三本,自请率军出征,至于程咬金、苏定方等也都跟风地动了本,朝廷上下为此番之帅位可是没少争执,当然了,旁人爱争不争的,陈子明却是浑然不打算理会,没旁的,他此际要的不是军功,那玩意儿,陈子明早已挣够了的,他现在要的是政绩,自然不会去想着出征之事宜,只可惜有人显然不想让他消停下来,这不,魏王府的内线传来了可靠之消息,魏王以及岑文本等一众魏王系官员们正在密谋着要动本,目的就一个,那便是报荐陈子明为帅。 用不着去推演,陈子明也能猜得到魏王的心思之所在,无他,这厮图谋工部之心依旧未死,这一招不过是釜底抽薪罢了,若真能得手,不单可将陈子明调离工部,更可趁机狠狠打击一下侯君集这个太子系的中坚人物,说是一箭双雕也不为过,这等用心虽老辣,可对于陈子明来说,却是一眼便能看穿,问题是看得穿归看得穿,可真要说到应对么,却也不是件容易之事。 不去是肯定不去的,这当口上,于陈子明而论,经营工部比啥都重要,只消煤炭推广以及大炼钢铁二事能得以成功,他陈子明便可趁势而起,不单能在朝中扎稳脚跟,更可再往前进上一步,先谋到一尚书之位,经营上数载,便有着登顶之机会,一旦能跻身宰辅之位,于将来定储君时,方才有着一定的发言权,此乃陈子明早就谋算好的大政方针,他自然不可能分心去统军出征的,只是不去归不去,要如何才能既不显得怯战,又能顺利地摆脱此番征战,就成了摆在陈子明面前的一道绕不过去的坎。 “哟,稀客啊,今日刮的是啥风,竟将你陈大人给吹来了?” 难得一个旬假,苏定方正在自家府上的书房里忙乎着,冷不丁听得管家来报,称是陈子明来访,自是不敢有所怠慢,忙不迭地便迎出了府门外,不过么,这一见面,得,尖酸的性子又发作了,当头便好生调侃了陈子明一句道。 “歪风。” 这一见苏定方老毛病又犯了,陈子明没好气地便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吐出了硬邦邦的两个字来。 “哦?哈哈……,好,好一个歪风,也就你子明能耐,歪人乘歪风,倒是很配啊,哈哈……” 陈子明这等做派一出,苏定方当即便被逗得哈哈大笑不已,只是笑归笑,却还是没忘了再刺陈子明一把,当真很有种狗改不了吃那啥之德性。 “……” 陈子明实在是拿苏定方没辙,实是懒得跟其斗嘴个不休,也就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索性闭紧了嘴,摆出了一副不与其计较那么许多之架势。 “得,不扯了,进内里坐了去。” 苏定方原本也有着去寻陈子明一趟的打算,只是因故耽搁了,尚未来得及成行,而今么,陈子明自己送上了门来,自是正中其之下怀,故而,调侃了陈子明几句之后,也就没再在府门处多啰唣,笑呵呵地一摆手,便将陈子明往内院书房引了去。 “下官见过陈大人。” 待得到了内院书房,陈子明与苏定方方才刚肩并肩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就见一名英挺青年已是疾步迎上了前来,很是恭谨地便朝着陈子明行了个礼。 “……” 一见这名青年面生得很,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愣,面带狐疑之色地便望向了苏定方。 “子明,来,给你介绍位青年才俊,裴行俭,字守约,目下在苏某属下当差,唔,按辈分,算是你的师侄罢。” 这一见陈子明望将过来,苏定方当即便是一乐,笑呵呵地便将那名英挺青年的来历道了出来。 师侄?汗了! 一听面前这位年岁与自己相差无几的青年就是后来的一代名将裴行俭,还居然是自己的师侄,陈子明当即便很有些个哭笑不得之感,然则于此同时,心中却是猛然一动,已然想到了个李代桃僵之妙招,不过么,他却是并未有丝毫的流露,仅仅只是和煦无比地虚抬了下手,很是客气地开口道:“守约不必多礼了,你我年岁相当,且就称陈某一声师兄便好。” “这……” 陈子明此言一出,裴行俭不由地便是一愣,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自处才好了的,无他,要知道陈子明如今早已功成名就,赫赫威名遍传天下,既是驸马,又是朝中高级官员,论及身份地位,实在是高得有些吓人,至于他裴行俭么,此时不过只是个左屯卫仓曹参军,区区从八品下的低级武官而已,双方之间的地位可谓是一天一地的差别,这等情形下,裴行俭哪敢真叫陈子明为师兄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谦让的美德(二) “无妨,只管叫好了,为师还能多个便宜师侄的。” 苏定方对裴行俭这个徒弟可是着紧得很,自去岁在卫中偶遇,仅仅只交谈过几句,便认定裴行俭乃有大作为之辈,毫不犹豫地便将其收入了门下,倾尽全力地加以栽培,此番苏定方之所以明知希望不大,也跟风动了求战本章,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想带着裴行俭一道上战场走一回,一来是打算给裴行俭练练手,二来么,也是想着给裴行俭一个进身之阶,正因为此,苏定方原本还打算去陈子明处转悠一下,看能否取得陈子明的支持,却不曾想陈子明自己送上了门来,还这般对裴行俭青眼有加,苏定方心中自是高兴得很,只不过高兴归高兴,这厮尖酸的性子却是丝毫未变,一见到裴行俭探询的目光望将过来,就见苏定方已是一挥手,大刺刺地吩咐了一句道。 “……” 苏定方不开口还罢,这么一说之下,裴行俭就更不敢真叫陈子明为师兄了,也就只能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躬身便要向边上退了去。 “守约不必拘礼,你我各交各的便好。” 对于苏定方这等惫懒的性子,陈子明也自无奈得很,索性懒得去加以理睬,也就只是笑着安抚了裴行俭一番。 “诺。” 哪怕有着陈子明的这番安抚,裴行俭到底还是不敢真叫陈子明为师兄,也就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即退到了一旁。 “子明此际找了来,想必应是为了高昌战事的罢,怎地,莫非你也有了想法不成?” 苏定方在陈子明面前,说话向来直接得很,这不,奉茶的下人们方才刚退下,他便已是大有深意地瞥了陈子明一眼,略带着一丝酸意地吭哧了一声。 这也怨不得苏定方泛酸,没见他在朝中都已厮混了如此多年,仗也没少打,可到如今还是中郎将,只不过从左卫军调到了左屯卫罢了,而相较之下,出道比他晚了十余年的陈子明如今都已是从三品大员了,还封了县公,说起来官阶都已比他苏定方要高出了一级,前途之远大,更不是他所能比拟得了的,这也就是因着陈子明一向与其交好之故,若不然,依着苏定方那尖刻的性子,泛起的酸意怕就不会只有那么一丝了的。 “也是,也不是。” 陈子明早就习惯了苏定方的尖刻,浑然没在意其言语中的酸意,仅仅只是淡然地一笑,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哦?此话怎讲?” 一听陈子明此言蹊跷,苏定方不由地便是一愣,紧接着细细地打量了陈子明一眼,见其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眉头当即便是一扬,满脸狐疑之色地便追问了一句道。 “很简单,某此际正忙于工部诸般事务,实脱不开身,对灭高昌小国这等必胜无疑之战,毫无半点兴致可言,然,某些人却并不想让陈某呆在工部,或将串联诸多朝臣,以力挺陈某挂帅出征,个中之缘由么,想必以你老苏之智,断能猜到些根底,就无须陈某多言解释了的。” 听得苏定方见问,陈子明也自没甚犹豫,笑着便将实情大体上述说了一番,不过么,言语明显多有保留,既不说明出手要“抬举”他的人是谁,也不解释个中之蹊跷,仅仅只是含含糊糊地一笔带过了事。 “唔,如此说来,你是打算……” 苏定方为人孤傲,虽一直都在朝中,可却甚少理会朝务,也没太多的朋友,对朝局么,其实并不甚清楚,换而言之,他其实并不甚明了陈子明所谓的缘由之所在,只是隐约觉得或许跟太子与李泰之争有关,对此等事关夺嫡的敏感问题,苏定方本能地便采取了回避之策,压根儿就不去细问根由,而是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此等唾手可得之战功,朝中垂涎者众矣,定方老哥虽是才略过人,却难有丝毫胜算可言,倒是守约老弟或许能跟着去走上一回。” 陈子明此番前来苏府,原本确实有着移花接木之打算,想着的便是一条后备之策——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将苏定方捧出来争夺帅位,不过么,在看到了裴行俭之后,陈子明已是有了旁的想法,自也就不会再支持苏定方去夺帅了,这会儿说话么,当真客观得很,毫不客气地便给了苏定方当头一棒。 “嘿,罢了,守约能去便好,说罢,要苏某如何配合行事?” 苏定方之所以要争帅印固然是想着自身能更进一步,可也不凡为裴行俭铺路之打算,如今听得陈子明这么一说,心神虽难免还是为之一黯,可也没多计较,但见其豪气地一挥手,便已是大度地表明了愿与陈子明合作之态度。 “此事简单,当得……,如此,不单陈某能摆脱那些无聊的争端,守约也可借此机会去军前走上一遭,只是兵危凶险,此一去后果如何,却恐难逆料。” 陈子明的脑筋好用得很,于谈话的当口,便已将早先预定的计划作出了相应的更改,此际说将出来,自是条理清晰无比。 “守约,你怎么看?” 听完了陈子明的陈述,苏定方并未立刻作出答复,而是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这才将问题丢给了侍立在一旁的裴行俭。 “末将愿竭力一试。” 裴行俭虽一向以谦和之面貌示人,可其内心深处却无疑是骄傲得很,无他,身为将门之后,又是洗马裴家中人,裴行俭心中素有大志,并不以为自己之将来会比陈子明差多少,奈何他眼下之境地其实跟陈子明差了十万八千里,再不迎头赶上的话,只会被越拉越远,正因为此,哪怕明知道此番前去或许有大凶险,可裴行俭还是想竭力一搏,以求一个进身之阶。 “嗯,也罢,既如此,那就这样定了也好。” 苏定方乃是军中宿将,自是清楚温室里压根儿就养不出绝代之战将,唯有经过了血腥之洗礼,方才能磨砺而出,正是出自此等考虑,他沉吟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同意了陈子明之提议…… 事关重大,陈子明要做的准备自是不少,实际上,苏定方这一头不过只是条万不得已的后备之策罢了,耍将出来的话,陈子明本身是不会有甚危险的,可裴行俭就未必了,闹不好其真有可能被人阴死在此战中,正因为此,陈子明也就只是将此条应对之策放在了最后的位置上罢了,安排好之后,也就没再去详加考虑,转而便忙乎其他安排去了。 果然不出意外,贞观十三年八月二十七日,魏王李泰亲上了本章,提议此番征讨高昌国由陈子明挂帅,理由是杀鸡也须得用牛刀,高昌国虽小,然远离大唐,深处大漠之中,利急战不利僵持,故,当以绝世猛将为帅,确保一击而破灭其国。 魏王李泰的本章方才一上,应者便已是云集,岑文本、杜楚客等一大批支持李泰的朝臣也都跟着上了本,明确表示支持李泰之提议,与此同时,太子一方也发动了猛烈的反击,齐齐上本力荐吏部尚书侯君集,双方这等对垒之势一出,满朝文武为之侧目不已,似程咬金等原本还有意一争的大将们当即便全都偃旗息鼓了去,无他,概因涉及到了夺嫡之争,自是没谁敢轻易卷入其中的。 随着上本的朝臣越来越多,朝野间的议论也自不免便大起了,无他,概因这不单是两位皇子在背后较劲,还牵扯到了陈子明这个蹿升极快的当红之臣与军中宿老侯君集之间的恩恩怨怨,这等对垒之势无疑是极为的引人瞩目,事情就这么不可避免地闹腾大发了去,太宗对此也是头疼不已,遂下了旨意,言明将在九月初一早朝时对此事加以裁定,本意是想先按住渐已大起的朝野争端,却不料适得其反,这么道旨意方才一下,朝野间的乱议不单不曾消停,反倒是更盛了几分。 “陛下口谕,宣,工部侍郎陈曦,两仪殿觐见,钦此!” 外头都已是闹翻了天了,可身处舆论漩涡之中的陈子明却丝毫不为所动,该干啥照旧干啥,既不上本求战,也不上本请辞,每日里只在工部里忙碌着,就宛若不曾被卷入是非中一般无二,然则既是身处舆论漩涡,靠稳显然是躲不过是非的,这不,二十八日一早,陈子明才刚到了工部没多久,太宗便派了内侍监赵如海前来传口谕了。 “微臣领旨谢恩。” 尽管口谕中并未言明太宗召见的用意之所在,可陈子明却是瞬间便猜到了根底,无他,左右不过是因朝野间的舆论之争愈演愈烈,太宗显然是有些坐不住了,唯恐真到了大朝时闹出党争之丑闻,这是要私下里对此番征伐高昌的帅位做一决断了,而这,无疑也正是陈子明所乐见之局面,毕竟他本就无心卷入这么场是非之中,能和平解决的话,于陈子明来说,自是好事一桩来着…… 第一百八十二章 谦让的美德(三) 果然! 方一行进了大殿,入眼便见太宗面带不愉之色地高坐在上首的龙床上,而坐在前墀下的太子以及侍立在大殿左侧首位上的李泰尽皆满脸的阴霾之色,至于诸般宰辅们却全都是面无表情而立,哪怕听得了陈子明行将进来的脚步声,也都不曾朝陈子明望上一眼,唯有侯君集例外,不单看向了陈子明,那一双眼里尽皆是掩饰不住的杀气,看架势,若不是圣驾在前,只怕会挥老拳跟陈子明好生做上一场了的,毫无疑问,先前殿中一准是有过一番激烈的冲突,所议之事么,除了出兵事宜外,怕不会有旁的事儿! “微臣叩见陛下。” 值此圣驾在前之际,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轻忽,心思虽是动得飞快,可面色却是宛若磐石一般,丝毫不带半点的波澜,见礼之声更是一如往昔的沉稳。 “免了。” 太宗叫起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一丝的疲惫,更有着几分的不耐,不过么,却并非冲着陈子明去的,而是烦心于先前的激烈争议。 “谢陛下隆恩。” 饶是太宗的语气有些不甚对劲,可陈子明却丝毫不受半点的影响,规规矩矩地照着朝规谢了恩之后,便即站了起来,躬身而立,作出了副恭听训示的乖巧之模样。 “子明,工部诸事近来进展如何了?” 太宗看了看陈子明,见其从容淡定无比,心中自不免微有些讶异,也就没急着直奔主题,而是缓和了下声调,语气略显平淡地开口发问了一句道。 得,果然还是偏向了侯君集! 太宗这么句问话虽是简单,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却是瞬间便明了了一件事,那便是太宗在这场帅印争夺战中,属意的挂帅人选乃是侯君集而不是他陈子明,无他,此番出征乃是必胜之局,区区高昌国兵不过万,又孱弱无比,压根儿就没啥战斗力可言,而其所投靠的西突厥么,早就已是被唐军打怕了的,但消唐军一出现,西突厥各部族只会亡命飞逃,断不会有丝毫挑衅唐军的行为出现,更别说出兵去支援高昌国了的,似这等有着大把战功可捞的机会,太宗自是须得照顾侯君集这等原天策府的旧部,至于陈子明么,还年轻,将来有的是立功的机会,于情于理来说,太宗选择让侯君集去灭高昌国乃是必然之事耳,这当口上不先谈军事,而是先问工部事宜,明摆着就是个暗示无疑。 “回陛下的话,夏、银、绥三州盐场产能已稳定,合计月产精盐三十二万余斤,铜川煤矿也已进入开采阶段,预计三个月内,将会有第一批原煤供应市场所需,另,我工部所属之诸多官窑已在赶制煤炉,相关使用手册也在编写之中,诸多工坊之煤炭取代木炭之工作进展顺利,预计两个月内应可初见成效。” 一想明白了太宗的选择,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没旁的,概因他原本就不想在这等关键时候离开京师,哪怕灭高昌的战功再大,陈子明也无丝毫的兴趣,毫无疑问,太宗的选择自是正中陈子明之下怀,当然了,心中明白归明白,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带到脸上来的,应答起太宗的问话来,依旧是一丝不苟之严谨。 “煤炭推广之事涉及千家万户,乃社稷之重也,爱卿切不可有丝毫之懈怠,务必确保全功才是。” 陈子明这么一说,太宗的脸上立马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单是为了工部诸事之顺遂,更多的么,则是听懂了陈子明要表达的意思。 “陛下圣明,微臣自当竭力而为,断不敢有负陛下之重托。” 太宗既是有所吩咐,陈子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忙不迭地便表了番忠心,此乃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稀罕处。 “嗯,爱卿办事,朕甚是放心,且自努力便好,朕今日叫尔前来,是有一事要问爱卿,唔,诸多朝臣上本保荐于卿家,推举尔挂帅远征高昌,尔之意如何啊?” 一番应答下来,太宗已是彻底明了了陈子明的心意,自是不会再多询问工部诸般事宜,而是话锋一转,扯到了帅印之争上。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高昌国猖獗无礼,区区西域小国耳,竟敢犯我大唐天威,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微臣恨不能即刻提兵前去剿灭此獠,只是工部诸般事宜眼下正值关键时刻,微臣受陛下重托,实不敢稍有轻忽,实是有愧于诸般臣工们之保举,微臣惶恐。” 陈子明在来前,本是预算了数条应对之策,不过么,眼下显然是全都用不到了,无他,只消顺着太宗的话头引申上一番,便可顺顺溜溜地从魏王李泰所挖的大坑中跃将出来。 “不妨事,爱卿一片忠心,朕是知晓的,工部诸务事关社稷,乃要务也,爱卿但消能办得稳当,便是大功一桩。”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知进退,不单不争功,还为诸方皆留了可下之台阶,谦让之姿可谓是做到了尽善尽美,太宗对陈子明的喜爱自是就此更多了几分,越看陈子明便越是满意,安抚的话语自也就说得个煽情无比。 “陛下圣明,微臣自当努力办好诸般事务,断不敢有负陛下之厚望。” 有了太宗这么句话语,陈子明可就彻底安心了,自然不会忘了赶紧再表忠心上一番。 “嗯,好,来人,拟旨,着侯君集为交河行军大总管,薛万均为副总管,调左、右屯军并凉、兰、伊诸州之军十八万众征讨高昌,克期出征,不得有误!” 太宗显然是不想再有甚节外生枝之事的发生,与陈子明答对了一番之后,也不曾再问过诸般宰辅们的意见,直截了当地便下了决断。 太宗的旨意这么一下,太子与侯君集当即便乐了,而魏王李泰原本就黑着的脸色顿时便更黑沉了几分,至于陈子明么,虽面无表情,可心中却是着实乐呵得很,无他,原本陈子明还在琢磨着该如何将裴行俭弄到远征军中,也好完成对苏定方的承诺——尽管与苏定方所议定的后手并未用上,可答应了的事,却是不能不去办,而今倒好,太宗的旨意里已然指明了着令左屯军出征,不止是裴行俭,就连苏定方也跟着进了远征军序列之中,如此一来,自是无须陈子明再多费甚心思了的。 “陛下圣明!” 太宗既是有了决断,甭管各人心中是作何感想,乐也好,怒也罢,称颂都是必须之事,自是谁都不敢有所轻忽了去的。 “好了,今日就议到此事罢。” 事情既已顺利解决,太宗显然是不想再继续内廷之议了的,丢下句交代之后,便即就此起了身,施施然地转入了后殿。 “哼!” 太宗这么一走,李泰心中的邪火可就再也憋不住了,但见其恨恨地瞪了陈子明一眼,低声地咒骂了一句,便即一拂袖,怒气冲冲地便走了人。 “哈哈……,侯大人,恭喜了。” 见得李泰如此羞恼而去,太子也不管场合不场合的,当即便得意地狂笑了起来,得意洋洋地便恭喜了侯君集一番。 “全仗太子殿下支持,下官感激不尽。” 侯君集等待了多年,终于算是盼到了独自领军出征的机会,心中的喜悦自是不消说了的,不过么,倒是没忘了礼仪,但见其先是示威地瞥了陈子明一眼,而后方才满脸堆笑地感谢了太子一句道。 “嗯,该当的,侯大人且先去忙,今晚本宫做东,就算是为侯大人壮行好了。” 这些年来,太子可是没少受魏王的挤兑,每回朝争,总是负多胜少,而今,可算是爽利无比地扳回了一句,心中自是畅快得紧,也没管边上的宰辅们是怎个想法,迫不及待地便要大肆庆祝上一回了的。 呵,无聊! 尽管早就知晓纵使自个儿作出退让,太子那头也断然不会有甚感激之心,可真见着太子与侯君集在那儿旁若无人般地宣泄个没完,陈子明心中还是不免有些个微微的不爽,不过么,却也懒得多加理会,面色淡定如常地便往大殿外行了去。 “子明。” 还没等陈子明走出大殿,身后却是突然响起了长孙无忌的招呼声。 “下官见过司空大人。” 用不着想,陈子明也能料到长孙无忌叫住自己的用心何在,不过么,却并未有丝毫的迟疑,紧赶着便回过了身去,朝着长孙无忌便是一礼。 “子明此番是受了委屈,然,陛下也有不得已之苦衷,子明当得多多体谅圣心才好。” 长孙无忌显然是有些担心陈子明会有心结,这便温言地抚慰了陈子明一把,无他,从今儿个的内廷议事来看,几乎是从陈子明一进大殿,太宗便已在暗示其自行退出帅印的争夺,怎么看都像是在偏袒侯君集。 “陛下乃圣明之君也,下官岂敢有丝毫怨疚之心。” 陈子明不愿挂帅的心思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长孙无忌显然不在此列,哪怕事情都已是尘埃落定,陈子明也没打算将实情告知长孙无忌,也就只是虚言敷衍了一番了事。 “子明能这么想便好,有空且多到老朽府上走动走动。” 这一见陈子明满脸的诚恳状,不像有假的样子,长孙无忌也就没再多言此事,笑呵呵地便转开了话题。 “自当叨唠。” 陈子明如今立足依旧未稳,又先后得罪了太子与魏王,还真需要找个冤大头来借势一番的,而今么,长孙无忌主动要伸手,陈子明又岂有不乐意之理,自是毫不客气地便打蛇随棍上了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升官晋爵 或许是立功心切,也或许是担心夜长梦多之故,侯君集的出征行动进行得极为的迅速,仅仅五天不到的时间,便已调集了京师左右屯军的八万余兵马,浩浩荡荡地往边关赶了去,太子奉旨率百官郊送,侯君集当场折箭,放言不破高昌誓不还,而后慷慨高歌而去,尽显大将本色,只是个中作秀的痕迹却是太过明显了些,这固然有侯君集本性如此之故,可说起来却也是不得不如此这般地提振一下士气,无他,这几日京师里一直在盛传他侯君集之所以能得以挂帅出征,全都是因陈子明谦让之故,这等传闻一出,侯君集面子大跌,还真就不得不靠此等作秀的手段来挽回些名声了的。 内廷议事乃是国之机密,按理来说,应不致传得朝野尽知,可事实就摆在那儿,毫无疑问,是有人在暗中操纵之故,至于到底是何人所为么,其实也不难猜,无外乎是魏王李泰不甘太子系得势所整出来的勾当罢了,对此,陈子明心中自是有数得很,却也懒得理会,左右这等传言不单不会伤到他陈子明,反倒令其恭谦之名传遍民间,不经意间,再次大大地扬了把名,算是白赚到的名声,笑纳也就是了,却是无须去作甚辩解的,听而由之便好。 吏部尚书乃是要职,自然是空缺不得的,侯君集这么一率军出征,其缺自是须得有人填上,随之而来的么,自然又是一番激烈的争夺,太子系与魏王党为此在朝中上蹿下跳地折腾个不休,弄得朝廷里好一派的乌烟瘴气,最终么,李泰笑到了最后,魏王府长史杜楚客兼了吏部尚书一职,再加上刚调任户部尚书的岑文本,六部里已有两部控制在了魏王一系的手中,至于太子那一头么,所得虽不及魏王,可也将礼部尚书拿了下来,由刚被贬职数月的殷元接任,兵部尚书照旧不动,还是李绩,工部也一切照旧,另,相州大都督府长史鄅国公张亮调回京师,就任刑部尚书一职,至于太常寺等其余各有司衙门的变动也不小,算得上是一场大洗牌。 甭管朝廷里闹腾的动静有多大,陈子明都不加理会,哪怕是上朝时,也是三缄其口,对诸般人事争夺置若罔闻,一门心思只放在工部诸般事宜的调度上,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陈子明的细心统筹之下,先是工部各作坊捷报频传,无论是官窑还是冶铁、锻钢等作坊皆完成了以煤炭取代柴禾、木炭之工作,更在陈子明的指导下,完成了流水线作业,一举将产能翻了数倍之多,紧接着,工部各有司下文关中各州,强力推广煤炉之使用,并派出大量技术人员到各州督导煤炭之推广,因着准备工作充分,再加上各州官吏之全力配合,此项工作进展喜人,各州所属之城市已大面积开始了煤炭之使用,至于乡下部分么,限于人力物力,暂时难有大的改观,纵使如此,每年节约下来的柴禾与木炭也已然不是个小数字了的。 “禀大人,赵公公来了,说是陛下有旨意给您。” 忙忙乎乎,忙乎乎,这一忙之下,年关也就将将要到了,陈子明照例在工部坐镇着,哪怕明日便是除夕,可他却并未因此而稍有松懈,正自忙于批公文之际,却见杨辰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身,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太宗有旨意,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愣,无他,近来朝中并无甚大事发生,而工部诸般事宜也都顺遂无比,陈子明实在不明白太宗在此时传旨的目的究竟何在,不过么,疑惑归疑惑,圣旨既到,那是断容不得陈子明有甚犹豫了,只能是紧赶着安排人手摆出了香案,做好了接旨之相关准备工作。 “圣天子有诏曰:工部侍郎陈曦温良恭俭,既贤且能,更兼有大功于国,着晋一爵,封魏郡公,食邑七百户,调大理寺正卿,钦此!” 工部毕竟是朝廷六部之一,接旨是常有的事儿,香案、香炉等物自是常备着的,布置起来自是快捷得很,前后不过片刻功夫,一切皆已就绪,旋即便见内侍监赵如海屹立在香案后头,手持着摊开的诏书,拖腔拖调地将个中之内容宣了出来。 呃,这就升官晋爵了? 尽管早就知晓自己必定会得到晋升,可陈子明却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所去的还是大理寺这么个掌控天下刑狱之重地,虽说官阶还是从三品,可地位却是迥然不同了的,无他,陈子明在工部不过只是侍郎而已,只是挂着银青光禄大夫的头衔,勉强算是从三品罢了,可一去了大理寺,立马就是实打实的从三品,还是掌一部之重权,这等提拔已然是不折不扣的重用了的,然则陈子明却并未有太多的兴奋,理由么,很简单,他原本是打算沉下心来将工部诸事办得风光无比,细心经营上数年时间,厚积而薄发地一举登上一部尚书之位,如此一来,再有大功的话,便可直上宰辅之位了的,可眼下这等晋升虽也算是重用,却无疑是走了条弯路——六部尚书乃是正三品,而大理寺卿却是从三品,陈子明要想进位宰辅,显然还是须得经过六部尚书这么道关卡,这一耽搁少说也得一任,只怕未必便能赶得上夺嫡之争的最紧要时分。 “微臣领旨谢恩!” 尽管对这么道圣旨其实并不甚感冒,奈何圣旨就是圣旨,断然容不得陈子明有丝毫的轻忽,纵使心中思绪万千,可待得赵如海一宣毕,陈子明还是紧赶着便按朝规一丝不苟地谢了恩。 “恭喜陈大人了。” 望着陈子明那张年轻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脸庞,再一想到其短短七年时间便由不名一文的底层小贵族,一举蹿升到了极品大臣之列,赵如海心中当真是感慨万千,不过么,这当口上,赵如海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能是讨好地陪着笑脸,躬身将手中已然卷好的圣旨递向了陈子明。 “有劳赵公公了。” 陈子明原本就对此番晋升不甚感兴趣,自是用不着掩饰,便是一派的风轻云淡状,那等从容之气度一出,当即便令恭候在一旁的工部上下人等全都大为心折不已。 “不敢,不敢,洒家还须得回宫面圣,就不多耽搁了,告辞,告辞。” 见得陈子明已接过了诏书,赵如海显然是不打算多逗留了,陪着笑脸地交代了句场面话,领着几名小宦官就此走了人。 “陈大人,恭喜了。” “恭喜陈大人了!” “恭贺大人荣升。” …… 赵如海方一离开,工部诸多官员们已在工部尚书阎立德的带领下,齐齐围了上来,尽皆哄乱地向陈子明道着喜。 “陈某能得晋升,皆有赖诸公鼎力相助,多谢了。” 面对着众人的恭贺,陈子明依旧是谦和无比之做派,很是客气地朝着众人作了个团团揖,以示感谢,唯有视线在扫过杨辰之际,略为停顿了一下,给了其一个暗示的眼神。 “大人。” 杨辰显然是领悟到了陈子明的暗示,这不,一番热闹的贺喜过后,待得陈子明回到了办公室中,杨辰不多会便跟了进来。 “都安排好了么?” 陈子明并未有甚寒暄的废话,瞥了杨辰一眼之后,便即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都已交代下去了。” 尽管陈子明所问甚是含糊,可杨辰却显然是心中有数的,应对起来,也自无一丝的犹豫与迟疑。 “嗯,那便好,某离任后,工部诸事便交托与尔了。” 听得杨辰这般说法,陈子明也就没再往细里追问了去,也就只是语调淡然地交代了一句道。 “诺,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 陈子明的言语虽轻,可内里的责任却重得很,杨辰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一躬身,慎重无比地作出了承诺。 “嗯,且去忙罢。” 此番调令来得太过突然,尽管早已安排了后手,也已着杨辰去传令发动了,可毕竟事出突然,还有着许许多多的手尾要处理,该交代的既已是交代过了,陈子明也就没再多啰唣,但见其一挥手,便已是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诺。” 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此处,杨辰自是不敢再多迁延,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就此退了出去。 “嗯……” 杨辰离去之后,陈子明并未再接着批阅公文,而是端坐在几子后头,默默地沉思了起来,心下里反复地推演着朝局的各种可能之变化,良久之后,这才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很显然,对时局的演变,陈子明还有不少看不甚清之处,哪怕他早在半年多前便已准备了数手闲棋,可能否保得住工部的地盘不失,陈子明心中当真没多少的把握可言…… 第一百八十四章 搅动风云的后手(一) “启奏陛下,大理寺卿陈曦在宫门外求见。” 冬日的天黑得早,这才申时三刻而已,天色便已渐暗,风虽不大,可雪却是开始落了下来,鹅毛般的雪片纷洒飞扬,虽冷,然,却是赏雪的好时机,太宗难得好兴致,就在两仪殿的殿口处设了宴,由太子与魏、晋二王以及长孙无忌等众宰辅们作陪,一边宴饮着,一边赏雪吟诗,其乐可谓是融融哉,正自闹腾间,却见一名中年宦官踏雪赶到了太宗的席前,一躬身,已是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宣。” 一听陈子明来了,太宗的脸上当即便露出了一丝古怪之色,无他,今日一早便颁发了圣旨,照理来说,陈子明应是接旨后不久就该入宫谢恩的,却没想到他竟然拖到了都快下班时才来,自不免令太宗很有些诧异在心,不过么,倒也没见怪,毕竟朝廷条例上也就只是规定了新任六部九卿要在当天入宫谢恩,却并未规定具体之时限,陈子明此时前来,并不算违制。 “诺!” 太宗的金口既开,前来禀报的中年宦官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躬身应了诺,急匆匆地又冒雪往宫门方向赶了回去,不多会,便已是陪着一身新官袍的陈子明从广场的远端行上了殿前的台阶。 “微臣叩见陛下。” 尽管身上已然落满了雪花,官袍也已是半湿,然则陈子明的行礼依旧是一丝不苟得很,毫无半点的走样。 “免了,免了,爱卿且自平身罢。” 在陈子明不曾到来之前,太宗心里头对陈子明还是不免有些微微的不爽,然则一见到陈子明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疲色,太宗心中的那一丝不爽立马便烟消云散了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欣赏之情,叫起的声音自也就和煦得很。 “谢陛下隆恩。” 尽管感受到了太宗所释放出来的浓浓眷顾之情,然则陈子明却并未有丝毫的懈怠,依旧是恭谦无比地照着朝规谢了恩,而后方才站了起来,躬身而立地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子明,工部的手尾可都整理完毕了么?” 望着陈子明那张疲色隐隐可见的脸庞,太宗不免起了丝疼惜之心,然则该问的话,却终归须得按着程序问了去。 “回陛下的话,微臣已将所有应移交之文档尽皆整理完毕。” 陈子明之所以会如此迟才进宫谢恩,为的便是要将手头的政务全都整理清楚,此际听得太宗见问,应答起来自是利索得很。 “嗯,爱卿办事向来可靠,朕自无不放心之理,今,卿家既是去了大理寺,朕还指望着卿家能再立新功,为我大唐基业添砖加瓦。” 太宗对陈子明的能干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也自不会去追问详情,而是笑吟吟地便安抚了陈子明一番。 “微臣谨遵陛下教诲,断不敢有负陛下之重托。” 太宗既是有所交代,表忠心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如此甚好,今工部侍郎已出缺,朕打算调夏州刺史葛铭回朝就任,卿家以为如何啊?” 嘉许了陈子明一句之后,太宗又很是慎重地问起了陈子明对继任人选的意见,当然了,这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实际上,诏书都已是拟好了的,就等着节后传了去了的。 “回陛下的话,以葛刺史之才干,应是能应付有余,臣别无异议。” 陈子明在进宫之前,便已猜到了此番突然晋升十有八九与魏王李泰有关,此际听得太宗这般说法,心中自是更加笃定了几分,不过么,也并不甚在意,左右他早已安排好了后手,当真不怕葛铭能翻了天去,当然了,这等想头那是断然不能在此际有所流露的,陈子明也就只能说些官话应对上一回。 “嗯,那好,就先这么定了,子明辛苦了一天,且先坐下,喝上几樽,好生暖暖身子。” 例行公事的问话一完,太宗也就没再多啰唣,笑呵呵地一摆手,便已是就此赐了座。 “谢陛下隆恩。” 陈子明此际早已是又疲又饿,其实真不愿在这等御前之地陪着,奈何太宗既是有旨意,陈子明也自不敢有甚异议,也就只能是恭谨地谢了恩,而后走到了一旁的几子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长跪地端坐了下来…… “陛下口谕,宣,大理寺卿陈曦,两仪殿觐见,钦此!” 贞观十四年的新春年假就在忙忙乎乎的迎来送往中过去了,终于到了陈子明新官上任之时,然则他才刚到了大理寺,都还没来得及召集孙伏伽、赵汝明两位副手商议行至,就见内侍监赵如海已是匆匆赶了来,一板一眼地宣了太宗的口谕。 “微臣领旨谢恩。” 太宗的这道口谕来得如此之突兀,显然不太合常理,毫无疑问,定是有甚大事发生了的,对此,陈子明心中隐约已猜到了些根底,不过么,却并未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是恭谨万分地照着朝规谢恩了事。 “陈大人请罢,陛下可是在等着呢。” 事情显然是相当之紧急,陈子明谢恩方才一毕,赵如海连寒暄都顾不上,便已是紧赶着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有劳赵公公了。” 这一见赵如海表现得如此急躁,陈子明心中的猜测立马便更笃定了几分,不过么,也并未有甚多的言语,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由赵如海等人陪着进了皇宫,一路向两仪殿赶了去…… “微臣叩见陛下!” 方才一行进两仪殿中,入眼便见高宗独自一人高坐在龙床上,面色青黑,显然是方才刚发过一通的脾气,一见及此,陈子明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赶忙紧走数步,抢到了前墀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拿去,好生看看!” 太宗显然正在气头上,甚至连叫起都不曾,一把抓起龙案上搁着的一本折子,抬手便丢在了陈子明的面前。 “陛下息怒,微臣以为此事真假如何尚须审过才知。” 尽管太宗已是处在了暴怒的边缘,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因此而乱了分寸,但见其伸手将地上的折子捡了起来,不紧不慢地摊了开来,细细地过了一番,而后方才从容淡定地进谏了一句道。 “查,给朕仔细地查了去,十六万斤精盐也敢私吞,好,好得很,朕倒要看看这厮有多大的胆子!” 太宗的火气实在是太大了些,哪怕明知道陈子明所言方是正理,可还是忍不住咆哮了一嗓子,无他,该因这本弹章上所载之事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些——监察御史卢舜弹劾夏州刺史葛铭利用职权,勾连州中诸多官员,累计贪墨精盐多达十六万斤,折子后头更是附上了数份夏州属官以及盐场官吏之证词,若真查实了,那可是贞观以来的最大贪腐案,偏偏似这等贪官,太宗还差点就要将其提拔到工部侍郎的高位上,这简直就是在打太宗的脸,自由不得太宗不为之火冒三丈了的。 “微臣遵旨!” 陈子明能理解太宗的怒气之由来,不过么,却并未有甚特别的反应,仅仅只是恭谨地应了诺,没旁的,概因此事本就是陈子明安排好的后手,事情的起因乃至经过,陈子明皆了若指掌,一查便能一个准,不单可凭此再次挫败魏王染指工部之谋算,更可借此案在大理寺站稳脚跟,说是一箭双雕也断不为过,当然了,这等事儿,陈子明自是断然不会宣之于口的。 “这就去查个水落石出,朕回头便给尔旨意,去罢!” 太宗发泄了一通之后,火气虽尤存,可到底是消减了些,也就没再多啰唣,一挥手,已是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诺!” 太宗既已将话说到了这般地步,陈子明自不敢再多迁延,赶忙躬身应了诺,便即就此退出了两仪殿,自行赶回了大理寺…… “殿下,不好了,内廷传来消息,说是监察御史卢舜上本弹劾夏州刺史葛铭,言其利用职权,贪墨精盐十六万斤,陛下龙颜大怒,已下令由大理寺卿陈曦主持彻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太宗在两仪殿中如何震怒,却说魏王李泰今儿个一大早便起了,悠哉地用完了丰盛的早膳,施施然地便转回了试衣厅,刚准备着令边上侍候着的侍女们帮着更衣,却见其府上的总管宦官刘五高已是急匆匆地闯进了厅堂,连大气都顾不上喘上一口,便已是急吼吼地嚷嚷了一嗓子。 “什么?当真?” 一听此言,李泰的脸色顿时便难看到了极点,又气又急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确实不假,据内庭消息,那陈曦已然去了两仪殿,正与陛下单独奏对。” 这一见李泰声色不对,刘五高哪敢有所怠慢,赶忙出言解释了一番。 “该死的东西,安敢如此误我,可恶,可恶!” 为了能拿下工部,李泰也不知费了多少的心机,如今胜券已然在握的情形下,居然还会闹出了这么场弹劾案来,当真令李泰气得个七窍生烟不已,心火一起,忍不住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搅动风云的后手(二) 盛怒下的李泰是极其恐怖的凶兽,大发雷霆之际,两百贯买来的大幅穿衣镜瞬间便被李泰甩出的茶碗击成了碎片,不仅如此,上好的沉香木所制的几子也被李泰一脚踢得飞撞在了墙上,稀里哗啦地成了满地的碎片,这等狂态一出,不止是那几名侍女全都被吓得瘫软在了地上,就连刘五高这个王府大总管也被吓坏了,浑身哆嗦不已地跪趴着,甚至连劝慰的话都不敢说出口来。 “该死的狗东西,没用的废物,本王要尔等来何用,滚,都给本王滚出去,传梁旭来见本王!” 李泰大发作了一通之后,终于是消停了一些,可就算只是余怒,也依旧非同小可,但见其飞起一脚,将刘五高踢了个跟头,口中更是咆哮着嘶吼了一嗓子。 “啊……,诺,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尽管被李泰踢得口吐鲜血,可刘五高却愣是不敢有半点的怨言,一边一迭声地应着诺,一边连滚带爬地便向外逃了开去。 “下官见过殿下。” 刘五高去后不多久,就见梁旭已是缓步行进了试衣厅中,丝毫没在意厅中的狼藉,也没理会李泰那有若野兽般的大喘气,神情淡然地便行了个礼。 “哼,看看尔干的好事,贪墨精盐十六万斤!葛铭那个混账东西当真狗胆包天,偏偏尔还言其可为工部侍郎,如今事已发,叫本王如何向父皇交代,嗯?你说,你说!” 李泰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之人,饶是梁旭行礼再恭谦,他也没给其留半点的情面,甚至连叫起都不曾,便已是面红耳赤地咆哮了起来。 “殿下还请息雷霆之怒,眼下要紧的是如何应对不利之局面,若让陛下迁怒于您,后果恐不堪设想。” 梁旭根本没在意李泰的雷霆大怒,不慌不忙地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你……,嗯……,说罢,此事当如何个了局,嗯?” 被梁旭这么一顶,李泰先是一怒,可转眼间就被无穷的恐惧所取代,没旁的,真要是失去了圣眷,他李泰又能拿啥去跟太子争锋的,一旦在夺嫡中落败,就李承乾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将来登了帝位,又岂会轻饶了跟其作对了多年的老对手?毫无疑问,这等后果当真不是李泰所能承受得起的。 “殿下莫急,下官有三策可应对之,其一,即刻上本,自请失察之过,如此,当可割裂与此案之关联,虽颜面稍有受损,圣眷依旧在,它日再有些微功,便可将功补过,此为上策也;其二,按兵不动,待得此案水落石出时,再行上本请罪,如此,虽稍显被动,却可给圣上一个台阶可下,圣眷当也不致大损焉,此为中策,至于其三么,那便须得从陈曦其人着手,争取将此案压将下去,只是某观此子心机深沉,实非易与之辈,若想强压,恐难奏效,唯有以利益动之,方有一线之可能,然,有太子殿下在侧,此策恐难保密,那陈曦也未见得肯出手相助,故,此策当是下下之策也,下官不建议殿下行此险招。” 梁旭心细,早在来前,便已从刘五高口中探明了李泰大发雷霆的根由之所在,也早已盘算好了应对之策,此际娓娓道来,自是丝毫不乱。 “以利益动之?嗯……,依你看来,当以何利动之为宜?” 李泰素来好面子,要他干出自行上本请罪的事儿,显然是百般不愿的,尤其是在案情尚未分明之际,他更是不肯作出自削脸面的勾当,正因为此,尽管不曾明言,可实际上么,他已是决定取梁旭所言三策之中的下策了的。 “殿下,请恕下官直言,此下下之策也,那陈曦实非易与之辈,今又方才刚得晋升,欲以寻常利益动之,实难矣,一旦不成,恐后患无穷也,还请殿下慎之。” 梁旭对李泰的性子可谓是了解到了骨子里,其实早就猜到其必然会选择与陈子明暗中交易,尽管如此,心中还是不禁滚过了一阵哀叹,没旁的,概因梁旭其实已然算到此番弹劾案的背后一准有着陈子明的影子在——没错,监察御史卢舜是太子的人,可其人在京师,又怎可能得知夏州那头的详情,虽不排除有着太子着人去暗中搜索证据之可能,可陈子明暗中着人通风报讯的嫌疑却无疑极大,对此,梁旭虽有所猜测,却断不敢跟李泰明言,道理么,很简单,猜测只是猜测而已,在没有实据的情形下,根本无法就拿到台面上来说事,再说了,就李泰那等尿性子,一旦得知此事,十有八九会蛮横行事,若如此,不单不能挽回颓势,反倒会平白将把柄往太子手中送了去,那后果可真就要不堪设想了去了。 “本王知道了,尔只管说拿甚出来可打动其便好。” 饶是梁旭说得极之诚恳,奈何李泰已是陷入了魔怔之中,压根儿就不打算听从其之劝告,但见李泰很是不耐地一挥手,便已是急吼吼地往下追问了起来。 “殿下明鉴,此子刚得晋升,短时间内再想要有所提拔,已是难能,且其品阶已高,任用之权乃在陛下手中,另,其家富贵已极,若欲从其本人身上着手,断无可能,故,真欲行事,或许须得从跟随于其的茂州系官员着手,方有一线之可能。” 面对着李泰这等蛮横的态度,梁旭实在是无奈得很,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失望之情,尽心尽力地为其谋划了一番。 “嗯?你是说拿住那帮家伙的把柄,然后逼陈曦就范么?唔,行倒是行,只是一时半会怕是难有着手处,此又当何如之?” 梁旭话音方才刚落,李泰便已是自作聪明地胡乱发挥了一通,末了才想起事情怕不是那么好办得成的,这便又将皮球踢回给了梁旭。 “殿下英明,若是真能有茂州系官员的把柄,如此行了去,确是有可为处,奈何时间所限,此事却恐办不得矣,而今之计,也只有让出些利益给那些茂州系官员,或能让陈曦在此弹劾案上稍松些手,然,效果如何尚不好说,故,下官以为殿下还是须得做好上自责本章之准备为妥。” 这一见李泰再那儿满口胡诌,梁旭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却又不好直言李泰是在妄想,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委婉地进谏了一番。 “好了,好了,本王知道了,此事便交由尔去办,先探探那厮的口风,有甚要求,不妨先应付着,回头再说也就是了。” 李泰可是一向骄横惯了的,哪耐烦梁旭如此絮絮叨叨地进谏个没完,但见其没好气地挥了下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将此事硬压在了梁旭的肩头上。 “诺!” 面对着李泰这等蛮横的态度,梁旭已然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应承了下来…… “禀大人,陈公公来了,说是太子有谕给您。” 葛铭贪墨案乃是太宗亲自交办的大案,又是陈子明到任大理寺的第一案,自然是不能轻忽了去的,这一回到了大理寺,陈子明也没功夫整甚见面会之类的玄虚,第一时间便将孙伏伽与赵汝明两位副手召了来,就此案进行着紧急之部署,却不曾想会议方才刚起了个头,都还不曾进入实质性的内容,就见一名班头已是紧赶着行进了办公室,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二位大人且先在此稍坐,陈某去去便回。” 太子乃是半君,他有口谕,自是轻忽不得的,尽管无须按接旨那般隆重对待,可出迎却是必然之事,对此,陈子明也自无奈得很,只能是朝着两位副手交代了几句,便即匆匆向衙门的正堂行了去。 “陈公公请了。” 待得到了地头,入眼便见东宫的总管太监陈水砚正领着两名小宦官屹立在大堂之上,陈子明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疾步迎上了前去,很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陈大人请了,太子口谕,请大人即刻到显德殿一行。” 面对着陈子明的拱手为礼,陈水砚倒是不敢轻忽了去,很是恭谨地还了个礼,而后方才将太子的口谕宣了出来,言语间颇见客气。 “如此也好,陈某这就前去觐见,有劳陈公公了。” 用不着问,陈子明也知晓太子召见必然是冲着葛铭一案来的,用心么,也很简单,左右不过是要施压上一番,也好让他陈子明“秉公办案”罢了,对此,陈子明虽是心中有数得很,却也并不说破,仅仅只是恭谨地应承了一句道。 “不敢,陈大人,请!” 一听陈子明答应前往,陈水砚脸上的笑容当即便更可掬了几分,不过么,倒是没甚多的废话,也就只是侧身一摆手,客客气气地出言催请道。 “陈公公,请。” 陈子明并未有丝毫的犹豫,但见其伸手整了整身上的官袍,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抬脚往衙门外行了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搅动风云的后手(三) “下官叩见太子殿下!” 大理寺衙门在承天门前小广场的左侧,离着东宫并不算近,当然了,也并不甚远,大体上走个十数分钟的路也就到了显德殿中,方才一行进殿门,入眼便见太子正高坐在前墀上,偌大的殿中,除了随侍在殿旁左侧的弘文馆学士苏昭与卢舜之外,再无旁人,摆出的么,显然是密议之架势,一见及此,陈子明心中不由地便是一乐,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疾步抢上了前去,很是恭谨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免了,爱卿且自平身罢。” 这一见陈子明到得如此之迅速,太子显然很是满意,叫起的声音里明显透着股爽朗的快意。 “谢殿下隆恩。” 尽管心中对太子其实很不待见,可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是恭谨地照朝规谢了恩。 “子明初到大理寺,可还适应么?” 太子这会儿心情正好,倒是没急着一上来就谈正事,而是摆出了副拉家常的样子,笑呵呵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殿下的话,一切尚好。” 双方之间根本就没半点交情可言,这等时分拉家常纯属废话罢了,对此,陈子明实在是很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神情淡然地敷衍了一句了事。 “嗯,那就好,子明若是有甚为难处,只管跟本宫说,但消本宫能办得到的,断不致叫子明失望了去便是了。” 太子的自我感觉实在是太过良好了些,大刺刺地便给了陈子明一个承诺,当然了,说的不过是空话而已,真要是大理寺有事,就凭他太子的能力,又哪有甚帮得上忙的地儿,帮倒忙还差不多。 “谢殿下隆恩,微臣感激不尽。” 哪怕明知道太子就是在瞎扯淡,可格于形式,陈子明也不得不强压住心中的不耐,恭谦地谢了恩。 “子明不必如此,本宫帮卿家,便是帮社稷,该当之事耳,罢了,不说这个了,本宫听闻父皇已将葛铭贪墨案交给了卿家,可有此事么?” 太子到底记挂着案情,几句家常话扯过之后,立马便转入了主题。 “好叫殿下得知,是有此事。” 今日与太宗交谈之际,虽是并无旁人在,可圣旨既出,以太子的耳目之多,自然是能在第一时间便得知根底,对此,陈子明心知肚明之余,也自不会在此事上有甚隐瞒处。 “哦?这么说来,子明对此案必是有了想法了,且就说来与本宫听听可好?” 正式的诏书如今其实尚未颁布,尚在门下省审核着,按理来说,陈子明此际推说不知也不奇怪,可其既是说了,在太子看来,陈子明必是有了跟自己合作上一番的打算,无他,概因魏王那头几次要夺工部差使的事儿并不算甚秘密,太子一开始虽不曾看破,可魏王动作连连之下,他又不傻,怎会瞧不透个中之蹊跷,正因为此,太子这才会将陈子明召了来,就是想着跟陈子明联手打压魏王一把。 “殿下明鉴,如今案情尚且不明,微臣实不敢妄言焉,一切终归须得审后方知根底。” 太子猜得不错,陈子明此番确实有心要跟太子联手上一回,无他,保住工部地盘固然重要,却并不是陈子明首要之目的,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抑制一下魏王李泰的威势,争取将太子与魏王间的矛盾总爆发向后拖延些时间,道理么,很简单,陈子明并未能一步到位地进位尚书,也就难以在短时间里进位宰辅,真若是夺嫡之争到了最关键之时,人微言轻之下,他势必很难帮李恪说上话,而这,显然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结果,为达成这么个目的,打压魏王也就成了必然之选择,当然了,这等心思可以有,却断然不能宣之于口,正因为此,陈子明自然不会跟太子说甚具体的安排与部署,也就只能是含糊地敷衍了一番了事。 “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然,所谓事不预则废,似此大案要案,终归须得心中先有个准数方好,子明以为如何啊?” 太子显然对陈子明这等温吞水的答复不甚满意,眉头当即便是微微一皱,不过么,倒是没敢出言指责陈子明的不是,而是语气稍重地追问了一句道。 “殿下英明,微臣知道该如何做了。” 明知道太子想听的是甚,可这等言语又岂能说出口来,别说此际还有苏昭与卢舜二人在侧,哪怕是就只有太子独自一人,以陈子明的谨慎,也断然不会给太子甚实在话的,含糊应对乃是必然之选择。 “嗯……,子明啊,卢御史为人耿直,嫉恶如仇,此番夏州一案能得揭露,皆其之功也,若不然,岂不是叫一蠹虫窃据高位矣,本宫打算让卢御史协助子明办案,尔看如何啊?” 眼瞅着陈子明说来说去都是些官话套话,太子显然已是不耐到了极点,偏偏又没理由发作陈子明,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索性将话挑明了来说。 “殿下英明,此案之由头乃是出自卢御史所上之弹章,按律,自是当得多有借重处,微臣自当与卢御史紧密配合,务求能厘清此案之真相,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甭管太子有多不耐,陈子明却是一点都不在乎,左右彼此间本就不是一路人,仅仅只是在此案上稍有合作罢了,他又怎可能会去竭力讨好太子,除了说些官话之外,自不可能给太子甚实在之承诺。 “嗯,那便好,子明却先去忙罢,有甚碍难处,只管来说与本宫知晓便是了。” 这一见陈子明总是这等虚话套话的应答,太子心火当即便大起了,自忖难以从陈子明处得到甚实在的言语,也就不想再多留陈子明,挥手间便已下了逐客之令。 “殿下英明,微臣告退。” 陈子明本就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处理,哪有功夫陪太子废话连篇的,这一听太子叫退,自不会有甚犹豫可言,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即就此退出了显德殿,自行回转大理寺去了。 “哼!小人得志,不堪抬举!” 太子本以为此番定是能跟陈子明私下达成一致之共识,却不曾想多番试探下来,啥实在话都不曾得到一句,心中的怒火自是不免汹汹狂燃不已,待得陈子明退出了大殿,便已是再也按捺不住了,但见其重重地一拍面前的几子,气急败坏地便骂了一嗓子。 “殿下息怒,您怕是误会陈大人了。” 太子这么一发作,苏昭可就有些稳不住了,唯恐太子一怒之下会犯浑,赶忙从旁闪了出来,温言安抚了太子一句道。 “哦?此话怎讲?” 苏昭不单是太子的心腹谋士,更是其大舅子——苏昭之妹正是当今太子妃,他既是开了口,太子自是须得给其几分面子的。 “殿下明鉴,此案干系重大,又是陛下交办之要案,以陈大人向来之谨慎风格,有所顾忌也是理所当然之事,然,其先前其实已表明了态度,所谓将查明真相不外乎是要将此案办成铁案罢了,就依眼下案情之明晰,又怎可能会有甚变化的,殿下只管安心坐看便好。” 苏昭到底不愧是智谋之辈,几句话便已点出了双方的合作之势其实已然形成,所差的不过只是最终之战果如何罢了。 “嗯,爱卿所言有理,只是李泰小儿怕是不会坐以待毙罢,若是其肯出大价钱,就怕陈曦未见得会不动心罢?” 尽管苏昭都已将话点透,可太子依旧不甚放心,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将心中的担忧问了出来。 “殿下问得好,以魏王之品性,断然不肯有失颜面的,其出手收买陈曦乃是必然之举,然,某料陈曦却是没胆子伸手,无他,概因此案可不是大理寺一家之事,有殿下您在一旁督促着,其若是敢胡作非为,就不怕殿下将其也一并端了去么?故而,微臣以为此案必成铁案,若欲乘胜追击,关键还在朝中,而不在陈曦身上,殿下只管静心坐看,一待案情分明,即可上本弹劾魏王识人不明之罪,管叫其吃不了兜着走!” 太子此言一出,苏昭当即便笑了起来,自信满满地便将心中所思细细地道了出来,直听得太子眼中精光狂闪不已。 “嗯,好,那就传本宫之令,让大理寺的人手盯紧些,一有甚不对处,即刻来报。” 这么些年来,太子在与魏王的交手中,一直处于下风,前不久的朝廷大洗牌之时,更是大败了一场,眼睁睁地看着吏部以及户部两大紧要部门落入了魏王的把控之中,而东宫一方,也就只得到了礼部尚书这么个安慰奖,真可谓是输得里子面子都没了去,而今,好不容易看到了打压魏王的良机,太子的心情自是为之大好,也自无甚犹豫,昂然便下了最后之决断…… 第一百八十七章 搅动风云的后手(四) “老爷,到家了。” 尽管葛铭一案乃是陈子明布下的后手,绝大部分的案情,陈子明早已是了若指掌,可纵使如此,该做的办案安排却是依旧不能少,整整一天的时间,陈子明都在与两位副手商议着诸般事宜之安排,没旁的,概因此案乃是太宗所交办,自是不能出丝毫的差池,所有的环节都必须做到尽善尽美,所有可能出岔子之处都须得事先考虑清楚,事无巨细都须得有所交代,如此一来,要商议的事宜自不免便多了些,一直忙到了下班时分,这才算是敲定了所有的细节,待得陈子明回到了自家府上,天都已是将黑了的,又困又饿之下,陈子明竟是在马车厢里睡着了,压根儿就没注意到马车早已停在了自家府门前,直到随侍的管家见情形不对,小意地凑到车帘处轻唤了几声,这才算是将陈子明从昏昏欲睡中惊醒了过了。 “嗯……” 陈子明并未理会管家的呼唤,伸手揉了揉已显僵硬的脸颊,又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而后方才一哈腰,就此下了马车,自有一旁侍候着的下人赶忙撑着雨伞凑了过来,为陈子明遮挡住漫天的风雪。 “陈大人请留步!” 天色已晚,陈子明困累交加,自是不愿在风雪里多站,这一下了马车,转身便向府门行了去,只是还没等他抬脚走上台阶,却听后头传来了一声疾呼。 “哟,是梁主薄啊,怠慢了,怠慢了。” 听得响动不对,陈子明立马便顿住了脚,回首一看,入眼便见一青衣中年正疾步行来,其边上还跟着名一手持灯笼、一手打伞的少年书童,借着灯笼的朦胧亮光,陈子明瞬间便认出了来者,赫然是魏王府主薄梁旭,陈子明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丝和煦的笑容,很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下官冒昧前来打搅,还请陈大人多多海涵则个。” 梁旭是一早就等在了陈府的附近,为的便是要在陈子明回府之际拦下陈子明之大驾,没旁的,概因他很清楚陈子明此番可是铁了心要坑魏王一把的,若是等陈子明进了家门再去请见的话,十有八九要吃闭门羹。 “梁大人客气了,此处不便,且内里叙话好了。” 尽管梁旭尚未说明来意,可陈子明却早就知晓其要说的是甚,不过么,倒是没给其甚脸色看,无他,都是各为其主罢了,打生打死都靠各自的手腕,却并无践踏对方人格之必要,毕竟尊重对手便是尊重自己,这么个道理,陈子明自不会不懂。 “那下官就厚颜叨唠了。”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和颜悦色,梁旭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微微一松,这便紧赶着躬身谢了一句道。 “梁大人请用茶。” 尊重对手是一回事,遂不遂对方的意却又是另一回事了的,陈子明本就无心跟魏王府取得甚妥协的,自是不会将梁旭往内院书房领,也就只将其请到了二门厅堂处,各自分宾主落了座之后,自有一众下人们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好茶。” 这一见陈子明并未屏退下人,梁旭便知陈子明并无意与自己密谈,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不过么,到底是城府深,倒也没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淡然地一笑,伸手端起了茶碗,浅浅地品了一小口,随口夸赞了一声。 “呵呵,梁大人觉得好便成,这么些雨前龙井,可都是去岁省将下来的,而今新茶未出,陈某处也就只剩下不多的一点了,也就是你梁大人来了,若不然,陈某还真舍不得用的,说起来,倒是陈某托了你梁大人的福了。” 既是不想给梁旭开口言正事的机会,陈子明自然就不会去问其之来意,而是嘻嘻哈哈地东拉西扯着,摆出了一派要与其拉家常扯闲话之架势。 “陈大人既是这么说了,那梁某可就得多喝上几碗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不是?” 求人的话儿终归不是那么好出口的,尤其是涉及到夺嫡之争的大事,自然更是得慎之再慎,以梁旭之智商,自不可能会鲁莽行事,哪怕心中其实焦躁不已,可面上却依旧满是笑容,一派风轻云淡状地便顺着陈子明的话头打趣了一句道。 “哈哈……,好,那今日陈某便陪梁大人好生品上回茶,以文章辞赋佐之,不亦乐乎。” 梁旭话音方才刚落,陈子明当即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笑归笑,却是在言语中暗示了不愿听梁旭谈正事之意。 “多谢陈大人美意,只是您公务繁忙,下官在此时前来拜访,已是多有搅闹了的,实不敢耽搁您太久,奈何下官受人所托,有一事欲与陈大人打个商量,您看……” 尽管听出了陈子明言语中的暗示,奈何身受魏王的重托,梁旭也只能是装作没听懂,硬着头皮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梁大人还请见谅,陈某在家中素来不谈公事,只谈风月,若是梁大人有公务要谈,且请明日一早直接到大理寺,陈某自当与梁大人细谈一番,如此可好?” 这一见梁旭硬是要开口说项,陈子明脸上的笑容立马便是一敛,语气绝然地便将梁旭的试探话语给堵了回去。 “陈大人误会了,梁某要谈的并非公事,而是受人所托,特来请陈大人为友人之父六十大寿赋诗一首的,不知陈大人可方便否?” 夏州一案即将开审,在这等情形下,尽管被陈子明所言顶得难受无比,可梁旭还真就不敢盛怒而去的,赶忙陪着笑脸地胡诌了一番。 “原来如此,好说,好说,来人,取笔墨纸砚来!” 明知道梁旭说的是谎言,可陈子明却并不打算揭破,反倒是爽朗地一笑,爽快无比地便应承了下来。 “诺!” 陈子明既是有令,边上侍候着的下人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但见个中机灵者紧赶着应了诺,飞奔着便下了厅堂,不多会,便已将笔墨纸砚全都带了来。 “岸藓生红药,岩泉涨碧塘。地分莲岳秀,草接鼎原芳。雨派潈漴急,风畦芷若香。织蓬眠舴艋,惊梦起鸳鸯。论吐开冰室,诗陈曝锦张。貂簪荆玉润,丹穴凤毛光。今日还珠守,何年执戟郎。且嫌游昼短,莫问积薪长。无计披清裁,唯持祝寿觞。愿公如卫武,百岁尚康强。” 陈子明所能熟记的唐诗何止三百首,这不,仅仅只略一思忖,便已是毫不客气地将杜牧的名作《春日言怀寄虢州李常侍十韵》给剽窃了,那等一边吟唱一边挥笔速书的做派,当真名士风范十足十。 “好,好诗!得子明此诗,实梁某之大幸也!” 梁旭所谓的求祝寿诗原本只是情急之下的胡诌罢了,却不曾想陈子明竟真给出了一首好诗,纵使心中牵扯颇多,还是情不自禁地叫好不迭。 “梁大人过誉了,此诗既是能入得梁大人法眼,那陈某也就算是不辱使命了罢。” 自打诗名远扬之后,来陈子明府上求诗者可谓是多如过江之鲫,然则真能得陈子明赋诗相赠者,可谓是少之又少,无他,尽管陈子明所记住的古诗词极多,可毕竟不是无限的,万一都送完了,将来岂不是得江郎才尽了去了?此番为了尽早将梁旭打发了开去,陈子明可谓是下足了血本了的,自是不愿再与其多拉呱,言语间自也就透着股逐客之意味了的。 “多谢陈大人成全,那下官便告辞了,您请留步。” 眼瞅着再难有跟陈子明谈正事之机会,梁旭自是不敢强自妄言,也就只能是假作兴奋无比状地将陈子明的大作小心翼翼地卷好,仔细地收进了宽大的衣袖之中,而后方才躬身行了个礼,就此告辞而去了…… “禀殿下,梁主薄回来了。” 天色早已全黑,然则魏王李泰却是无心用膳,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地踱着步,脸色阴沉得简直能滴出水来,正自心烦不已间,却见王府总管刘五高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李泰的身旁,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请,快请!” 一听是梁旭已回,李泰的脸上立马掠过了一丝期盼之色,也没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 “诺!” 听得李泰有令,刘五高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诺,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不多会,便见面色凝重无比的梁旭已是缓步从屏风后头行了出来。 “怎样了?” 李泰心急着知道结果,也没等梁旭行礼,便已是急吼吼地喝问了一嗓子。 “殿下还是尽早上请过折子好了。” 梁旭满脸苦涩地摇了摇头,给出了个李泰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嗯?该死的狗东西,安敢拒绝本王的好意,哼,找死!” 一听梁旭这般说法,李泰的脸色瞬间便黑沉了下来,心火一起,拽起文案上的笔筒便往地上一砸,气急败坏地便咆哮了起来,声如雷震中,一张胖脸硬是扭曲得个狰狞无比…… 第一百八十八章 案中案(一) 新春佳节刚过,而元宵却尚未至,说是开春了,可实际上却依旧是大雪纷飞的冬季,天寒地冻,呵气成冰,似这等苦寒的天气,又是清晨,显然只合适猫在温暖的被窝中,然则夏州的大小官吏们却是没这么个福气,哪怕寒风刺骨无比,却也只能强撑着站在道旁,任凭身子在风雪中被冻得直打哆嗦,都不敢有甚怨言,无他,概因即将到来的这位主儿不单于夏州十数万百姓有大恩,更将决定着在场的夏州官吏们的生与死! “快看,来了,来了!” 巳时将至,雪渐渐地小了下来,原本鹅毛般漫天飞扬的大雪只剩下稀稀疏疏的盐沫子在飘洒着,只是天候依旧还是寒得很,久站之下,众夏州官吏们不免都已是疲得个够呛,尽管不敢有甚公然的怨言,可心下里却是不免都已是有了些怨气,正自烦闷间,一面红色大旗突然从官道远端的山弯处冒了出来,旋即,百余骑踏雪飞奔而出,一见及此,众夏州官吏们的精神顿时便是一振,当即便起了阵轻微的骚乱。 “下官夏州别驾温和亭见过陈大人” 望着渐行渐近的那一小队骑士,屹立在众官员之前的夏州别驾温和亭的脸色虽平稳依旧,可心却是波澜起伏不定,没旁的,概因他的仕途或许将因那队骑士的到来而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一想到刺史之位在向自己招手,温和亭又怎能不激动万分的,也就只是养气功夫深,不曾带到脸上来罢了,不过么,这等刻意装出来的平静到底是无法持久,这不,待得马队到了近前,温和亭终于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了,还没等马队彻底停稳,他便已是疾步抢上了前去,朝着当先一名身着紫袍、披着黑色披风的青年官员便行了个大礼。 “免了。” 有唐一代以紫为贵,唯有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员方能身穿紫袍,如此年轻的紫袍大员,满朝文武中也唯有一人,那便是新任大理寺卿陈子明——似夏州刺史贪墨一案,虽是钦点的要案,可论及重要性么,原本并不足以让陈子明这等极品大臣亲自跑上一趟,然则考虑到魏王一系的庞大势力,陈子明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出马,以防魏王府那头玩出甚毁尸灭迹的把戏。 “谢大人隆恩,下官已在驿站温好了些酒水,还请大人移驾屈就可好?” 温和亭在夏州已是干了一任别驾了,说起来是州中第二号人物,可实际上就是一万事都没得管的闲官而已,虽也在公众场合跟着觐见过当时还是工部侍郎的陈子明数次,可话却是并不曾说过几句,对陈子明的性子也就只是些道听途说的了解,心中自不免有些不甚衬底,这一开口便是小意的讨好之试探。 “温大人的美意,本官心领了,然,本官此行有要务在身,不便迁延,就先进州城再行商议好了。” 陈子明往年出公差,住的都是驿站,不管地方大员们如何殷勤打点,都绝无更易,正因为此,温和亭将接风宴安排在了驿站本身就是一种讨巧,奈何此番陈子明却是改了常例,并不打算入住驿站,而是准备入住刺史府,理由么,很简单,陈子明此番前来就是要快刀斩乱麻地将葛铭一案办成铁案,不给魏王府那头做手脚的机会,入住驿站显然就不太方便了的,个中之蹊跷事关朝争,陈子明自是不会跟温和亭细说,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陈子明这等公事公办的态度一出,温和亭自是不敢稍有违逆,忙不迭地便应了诺,也没敢去乘马车,而是从侍卫处寻了匹马来,恭恭敬敬地策马陪着陈子明一行人等便赶去了朔方城…… “升堂!” 陈子明的办事效率极高,尽管赶到了朔方城时都已是过了午,然则陈子明却并未稍事休息,先是将案宗好生过了一番,又将除主犯葛铭之外的其余涉案官吏以及诸多证人都提了来,细细地预审了一轮,一直忙到了下半夜,才算是将整个案情全都厘清了一遍,仅仅小眯了一觉,一大早便起了,匆匆地梳洗了一番,用了些白粥,便出现在了刺史府的正堂之上,也没去理会分列两旁的那些衙役们是怎个表情,缓步行到了大堂正中的文案后头,一撩官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而后拿起惊堂木,便是重重一拍,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威……,武……” 听得陈子明有令,分立两侧的众衙役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纷纷扯着嗓子便呼起了威来,只是精气神却明显有些不是太足,没旁的,概因今日要审的人可是这座大堂原本的主人葛铭,众衙役们在其手下当差多年,或多或少都受过其些小恩小惠,而今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其成为待审之阶下囚,从感情上来说,显然有些不太好接受。 “带人犯!” 陈子明虽是初掌大理寺,却并未公堂菜鸟,早在茂州时,便没少开堂问案,对公堂那一套自是熟稔得很,只一听便知那些个呼威的衙役们都不曾真儿个地用心,脸色立马便是一肃,冷厉地环视了下诸般衙役们,那等浓烈的肃杀之气顿时便令众衙役们全都为之一凛,全都慌乱地低下了头,一见及此,陈子明也没再太过为难这帮衙役们,拿起了惊堂木重重一拍,再次断喝了一嗓子。 “威……,武……” 有了陈子明先前的无声警告,此番众衙役们的呼威声明显要响亮了不老少,水火棍敲地的声音也同样如此,声如雷震中,就见两名大理寺的差役已是押解着浑身狼藉不已的葛铭从堂口处行了进来。 “跪下!” 大理寺差役可都是办案之老手,审过的高官不知凡几,自然不会跟葛铭这等区区下州刺史有甚客气可言的,方一将葛铭押上了大堂,便即各出一脚,重重地踹在了其腿弯上,将其踢得趔趄地摔倒在地上,额头都因此磕出了血来。 望着葛铭那狼狈得不成体统的样子,陈子明面色虽肃然依旧,可心中却还是不免起了一丝微澜,没旁的,葛铭之所以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固然是其心贪之故,可也不凡陈子明在其中狠推了其一把的因素在内——早在第一次见到葛铭其人之际,陈子明便已从其言谈中察觉到此人私欲极重,断不是清官之辈,其后着人私下了解了一番,也发现了些葛铭贪墨索贿的事儿,只是数量并不甚巨,毕竟夏州当初乃是一贫困州,真没多少油水供葛铭贪的,若是当初陈子明动本弹劾于其的话,此人或许也就只会受些贬官的惩处,断不致落到今天这等必死之境地,然则为了夺嫡之大局,陈子明并未揭破其贪鄙的本质,反倒是暗中让盐场的盐官孙长务推波助澜地为其大开方便之门,这厮果然越贪越多,再也没了回头之可能。 “堂下所跪何人?” 感慨虽有,可毕竟不多,再说了,这等场合也不适合发甚感慨的,陈子明也就只是暗自感叹了一声,便已飞快地收敛好了心神,面色肃然地瞥了葛铭一眼,声线阴沉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犯官葛铭叩见陈大人。” 尽管被从刺史高位上拿下不过就是这几天的时间而已,可葛铭却是陡然间老了十数岁,再无当年那等颐指气使的骄狂,不过么,倒也没见其有太多的惶恐之色,磕头见礼都是按着朝规来,狼狈归狼狈,却明显透着股别有底气的意味。 “监察御史卢舜弹劾尔利用职权,贪墨精盐十六万斤,证据确凿,尔可服罪,嗯?” 陈子明最擅长的便是观颜察色,哪怕葛铭躲闪的眼神里仅仅只是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精芒,可陈子明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深藏在心底里的那等有恃无恐,很显然,魏王府那头还是插手了,尽管一时间还无法断定魏王府那头到底玩出了甚花活,可想必不会是啥好事,对此,陈子明自是不敢大意了去,不过么,心思虽动得飞快,面上却是毫无波澜,问案的语气也依旧是一派的肃杀。 “回大人的话,此乃诬陷,葛某为官清正,素来洁身自好,实不知此人为何要以这等下作手段构陷下官,还请陈大人为下官主持公道!” 十六万斤精盐可不是个小数字,一旦坐实了此罪名,那可就不是他葛铭一人掉脑袋的事儿了,全族怕是都得被抄灭个精光,这等情形下,葛铭自然是不肯当庭认罪的,不单不认罪,反倒是倒打了一耙。 “哦?好个狡辩之徒,来啊,带证人!” 陈子明本就没指望一开堂便能逼得葛铭自承其罪,自不会在意其的狡辩之言,也没再多喝问,而是中气十足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诺!” 陈子明此令一下,自有一名大理寺的班头从旁闪出,高声应了诺,而后疾步便抢下了堂去,不多会,便已领着数名衙役,押解着四名中年人从堂外行了进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案中案(二) “跪下!” 被押解上堂来的四人中有两人是被摘去了乌纱帽的涉案官员,另两人则还在职,然则负责押解的大理寺差役们却全都一视同仁,并未有甚区别对待,根本不等四人站稳脚跟,便已是厉声断喝了起来。 “下官朔方县令古奇叩见陈大人。” “下官夏州录事参军赵挺叩见陈大人。” …… 两名被摘了乌纱帽的犯官分别是州仓曹参军萧汝锋、兵曹参军司马明义,此二人尽管跪在了地上,却是一声不吭,精神萎靡无比,而仅仅只是作为旁证的朔方县令古奇以及州录事参军赵挺却是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处,先后自报了家门。 “古县令,据尔之证词所载,尔曾亲眼目睹兵曹参军司马明义带人从州中盐库运走大批精盐,可有此事?” 朔方县令古奇乃是证人,并非涉案之犯官,尽管只是一绿豆芝麻官而已,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对此高声呼喝,而是声线平和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下官曾得线报,言明州中盐库每月都有大批精盐趁夜外运,下官本不在意,然,后又有传言说是每月外运之精盐皆是经司马明义之手,流向薛延陀汗国,下官百思不得其解,遂亲自于去岁十月二十日夜间到库房处查看,这才发现确有其事,还曾上了公文到州衙,却不料葛大人雷霆震怒,将下官召去狠训了一番,说是下官不安本分,欲刺探军机要务,下官无奈,只能撤回彻查之人手,事情便是如此,下官不敢虚言欺瞒大人。” 县令古奇乃是州别驾温和亭的同乡,此番之所以肯出面做政举报葛铭贪墨,乃是出自温和亭之授意,这会儿自不可能会为葛铭做甚掩饰,可也没添油加醋地胡诌上一通,仅仅只是将所知之消息娓娓道了出来。 “嗯,赵挺,据尔之证词,言称司马明义受葛铭指使,伙同州仓曹参军萧汝锋等官吏,大肆贩卖州中精盐予薛延陀汗国,并伙同州中诸多官吏私分赃款,可有其事?” 陈子明并未对古奇的证词加以置评,转而又将问题丢给了跪在一旁的州录事参军赵挺。 “回大人的话,确实如此,下官忝为州录事参军,监督库房乃是下官分内之责,早在去岁八月,下官便风闻州盐库出盐频繁,下官甚为不解,概因州中对此并不曾下过公文,也不曾听说朝廷又调盐之事,遂决意彻查,召萧汝锋前来对证,欲就此彻查盐库,只是为葛大人所阻,据其所言,州中精盐贩卖薛延陀汗国乃军国机密,不得擅自乱传,并给了下官一百贯钱,说是朝廷赏赐,其后,每月都有数十贯不等之钱财赏给,下官以为此事蹊跷,辞而不受,奈何葛大人不许,强要下官收下财货,下官无奈,只能将陆续赏将下来的财货尽皆归拢一处,存于办公室中,以备对账,去岁年末,下官偶遇盐官吴汉城、吴大人,闲聊之际,方才得知朝廷并无此等密令,惶恐不安,遂将此事告知了温别驾,得其指点,遂决意将此事转呈御史台,事情之经过便是如此,下官所言句句是实,并无虚言。” 听得陈子明见问,赵挺立马跪直了身子,将其出头检举葛铭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嗯,赵大人能如此警醒,实是忠心可嘉,若经查实,本官自当为尔请功。” 赵挺乃是陈子明的人,早在前年陈子明常驻夏州时,便已将其收入了麾下,其此番之出面检举葛铭,正是出自陈子明年前的密令,对这等有功的自己人,陈子明自然是客气得很,不吝当庭赞誉上一番。 “谢大人隆恩!”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赵挺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不过么,倒也不曾有甚失态的表现,仅仅只是恭谨地谢了一声,便即闭紧了嘴,唯有潮红的脸色暴露出了其内心里的狂喜。 “司马明义!” 陈子明夸奖了赵挺一句之后,也就没细问于其,而是抓起了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啊,在,在……” 司马明义就跪在赵挺的身旁,低垂着头,精神萎靡得很,这冷不丁听得陈子明断喝,心当即便慌了,身子猛地一个哆嗦,口角抽搐不已地胡乱应答着。 “说,尔这数月来从州盐库中运出的盐都贩卖到了何处?又是受何人所指使?” 司马明义乃是涉案之犯官,更是此案中的关键人物,陈子明对其自然就不会有甚客气可言了,断喝声中满是掩饰不住的肃杀之气。 “我,我……” 司马明义似乎是真被吓坏了,身子不停地哆嗦着,口角抽搐了良久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不禁如此,其面色也越发青黑了起来,到了末了,竟然有一股黑血从嘴角边流淌而出,其壮硕的身子晃动了几下,很快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手脚弹动了几下之后,竟就此没了动静。 “啊……” 还没等堂上众人搞清情况,却听原本跪在一旁的州仓曹参军萧汝锋突然大叫了一声,趴伏在地的身子猛然一挺,双眼翻白不已地仰头喷出了口污血,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出气多,进气少,显见也要玩完了去。 “禀大人,都死了!” 堂审突然出了大状况,满堂人等自不免全都为之慌乱不已,倒是几名押解证人上堂的大理寺差役们还算机灵,自有两人紧着抢上了前去,对倒在了地上的司马明义以及萧汝锋进行了番急救,只可惜效果全无,二者赫然已横死于当场! “嗡……” 一听两名犯官都已死了,堂上诸般人等顿时全都哄乱了起来,声音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 “肃静,仵作上前查明死因!” 昨儿个一到朔方城,陈子明便已令大理寺差役们接手了所有涉案人等,按理来说,不该出乱子才对,可眼下两名重要的人证居然就这么横死在了大堂之上,陈子明的心头自不免便是一沉,不过么,却并未因此而乱了分寸,但见其拿起惊堂木便是重重一拍,声色俱厉地便断喝了一声,强行弹压住了堂上诸般人等的骚乱。 “诺!” 陈子明既是下了令,随行的两名大理寺仵作以及州中原本就有的两名仵作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齐齐高声应了诺,纷纷抢到了尸体旁,细细地勘验了起来。 “嗡……” 四名仵作都是检验的老手,一阵摸捏之下,很快便找到了问题之所在,但见两人一组的仵作们几乎同时从两名死者的胳膊上取出了根泛着乌光的钢针,这等情形一出,满堂人等顿时便又哗然了起来,然则这回陈子明却是并未再出言喝止,而是任由众人闹腾个够,无他,概因他自己也正犯着猜疑,闹不明白那两根钢针是如何又是何时插在了两名犯官身上的,可有一条他却是清楚的,那便是此事定是内鬼所为无疑,至于究竟是何人么,陈子明一时半会也难以判断得出,索性便趁着众人闹腾之际好生观察上一番,看能否找出反应不对之人。 “禀大人,二犯皆是中毒而死,毒物来自二犯臂膀上所插之钢针,其上所染之毒疑是江湖匪类常有之七步追魂散,此毒为七步蛇之口涎混合了鹤顶红等剧毒之物配置而成,见血封喉,二犯应是上堂时方才中了此毒!” 四名仵作尽管已分别取出了毒针,却并未就此停下勘验之步调,好一通子的忙碌之后,又彼此低声商议了一番,这才由个中年岁最长的一名仵作将勘验之结果禀报了出来。 “确定?” 一听两名犯官是上堂时才中的毒,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不过么,也没甚多的反应,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小的敢用性命来担保,断不敢虚言欺瞒大人。” 尽管陈子明的问话很是平淡,可内里却明显透着股凛然之杀机,出面禀报的那名老仵作额头上当即便见了汗,又哪敢有半点的迟疑,忙不迭地便作出了保证。 “签押!” 这一听那名老仵作说得如此之肯定,陈子明也就没再多问,而是一摆手,声线低沉地吩咐道。 “诺!” 勘验之后必须签押方才能形成证据,此乃题中应有之意,那名老仵作自是不会有甚异议可言,紧赶着应了一声,便与另三名仵作一道走到了堂边的文书处,自去办理相关手续不提。 “来人,将葛铭押将下去,上三岗三哨,无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探访,违令者,斩!” 两名重要嫌犯兼人证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堂上,此番庭审显然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对此,陈子明心头虽是发堵不已,可也没强行为之,这便拿起惊堂木一拍,厉声便下了令。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众大理寺差役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忙不迭地齐声应了诺,一拥而上,架起葛铭便往堂下行了去…… 第一百九十章 案中案(三) 事情显然是有些棘手了,陈子明此番之所以急赶至夏州,为的便是不给魏王一方从容部署的机会,想的便是在最短时间里将葛铭一案办成铁案,却不曾想魏王更狠,居然来了这么一手灭口的把戏,还竟然是在庭审中为之,这明摆着就是在向陈子明示威来着,若不给予坚决的回击,案子无法短时间内侦破还是小事,陈子明一向建立起来的贤能之形象被毁事大,毫无疑问,这是陈子明断然无法容忍之事,反击乃是必然之举,只是该如何动手,却是须得好生斟酌上一番了的。 司马明义与萧汝锋二人都是自尽而死,这一点,用不着去追查,陈子明便已是确然无疑了的,没旁的,以陈子明敏锐无比的观察力以及记忆力,只略一回想四名证人被押解上堂时的情形,便已知问题出在了何处——司马明义二人在进入大堂的那一瞬间,皆面带迟疑之色,而后,都有着同样的一个动作,那便是伸手整囚服,毫无疑问,那两支毒针正是他二人自己扎进胳膊中的,如此一来,答案也就分明了,毒针只能是来自随行的大理寺差役中的某一人! “来人!” 一想到此处,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扬,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声。 “大人。” 陈子明话音刚落,立马便有一名三十出头的绿袍官员从门外抢了进来,紧赶着朝陈子明便是一躬,此人正是大理寺主薄(从七品上)宁岩。 “去,将昨日在牢狱轮值的所有官吏全都传了来,本官要问话。” 陈子明心中有事牵挂,自是无心跟宁岩解释那么许多,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 “诺!” 这一见陈子明声色不对,宁岩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就此退出了书房,自去张罗相关事宜不提。 杀人灭口么?似乎不太像! 陈子明没去理会宁岩的离开,依旧端坐在文案的后头,眉头微皱地沉思着,没旁的,概因在他看来,此事蹊跷重重,断然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真要灭口,那也该是将葛铭一道干掉才是,然则李泰却没这么做,光死了司马明义与萧汝锋这么两个小卒子,虽说会给陈子明的破案增加些难度,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此案之结果,这里头显然别有文章,到底是来不及杀葛铭,还是杀不得,两种可能之意味可是截然不同的。 若是来不及杀,那就意味着接下来必然还有针对葛铭的刺杀行动,顺着这么条线索,或许能摸上几个大瓜来着,可若是杀不得,那问题可就严重了,说明葛铭手中扣着足以威胁到魏王的物件,如此一来,这案子怕就要更棘手了几分,为了保住自家名声,魏王那头十有八九会不顾一切地发动攻势,旁的不说,光是在朝中联名弹劾他陈子明办案不利,便足够陈子明好生喝上一壶了的,更遑论接下来的各种谋杀案怕是无穷尽了的,毫无疑问,要想避免这么个崩坏的局面,此案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审结,以免节外生枝! “大人,不好了,又出事了!” 就在陈子明默默推演之际,却见奉命前去唤人的主薄宁岩已是满脸惶急之色地从屏风后头快步闪了出来,语气惶急地便禀报了一句道。 “嗯?” 陈子明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再出事,偏偏还真就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心头一沉之余,脸色当即便有些阴沉了下来。 “禀大人,下官奉命前去调集昨夜轮值之差役,这才发现赵三奇、王前二人不知何时已死在了房中,下官已着人封锁了现场,还请大人明示行止。” 被陈子明一瞪眼,宁岩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了,赶忙稳了下神,恭谦万分地将事由禀报了出来。 “走,看看去!” 陈子明才刚大理寺任上没多久,对下头那些差役们的了解真就多不到哪去,然则靠着过人的记忆力,却是勉强能做到人与名对应上,正因为此,宁岩只一说,那两名死去的差役之简历、样貌立马便在陈子明的脑海里飞快地翻过了一遍,只是凭着那一点点的官方资料,显然不足以搞清二人的真实背景,也不足以断定二人与魏王府的关系,故而陈子明也就只是心中存疑罢了,行动上却并未有丝毫的迟疑,霍然便起了身,大踏步便出了书房,由宁岩陪着一道往案发现场赶了去。 “大人。” 两名死者同住在一间房中,时值陈子明赶到之际,房门外早已布下了警戒线,更有不少大理寺差役以及夏州牢子们在附近观望着,这一见陈子明到了场,所有人等自是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先前是何人发现的现场?” 尽管心情不是甚好,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也没急着去看凶杀现场,而是声线淡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是属下。” 陈子明话音刚落,便有一名身材精壮的中年差役从旁站了出来,恭谨地应了一声。 “很好,张涛是吧?尔就与仵作一并随本官入内,其余人等在此等候!” 尽管那名中年差役并未自报名姓,可以陈子明过人的记忆力,只扫了其一眼,便已认了出来,赫然正是昨日参与看押诸般人犯的两名班头之一,心中当即便是一动,不过么,却并未有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淡然地吩咐了一声,便即抬脚行进了房中。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兀自躬身而立的诸般人等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当即便齐声应了诺。 案发现场很简单,两具尸体中一具倒卧在地,另一具则是趴在了狼藉一片的几子上,嘴角边皆挂着几丝污血,几碟残菜半葫芦剩酒,并无丝毫打斗之迹象,从情形来看,二人应是吃喝之际中了毒而死,至于是否是酒菜有毒,却尚难断定。 “张涛,尔进房后,可曾动过现场?” 陈子明行进了房中之后,并未急着让仵作前去勘验,而是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现场之情形,而后方才不咸不淡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属下进房后,见情形不对,并不敢稍动,当即便喊了宁大人来看。” 听得陈子明见问,张涛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一躬身,恭谨万分地应答道。 “嗯,仵作上前勘验。” 陈子明并未对张涛的陈述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而后一挥手,喝令跟进了房中的两名仵作上前验尸。 “启禀大人,现场已勘验完毕,两死者皆是中毒而亡,经查验,酒中有毒,为砒霜,然,并非二人之真正死因,据查,赵三奇后心处有一针眼,沁血乌黑,王前脖颈处也有一针孔,只是沁血被人擦去,肉眼难辨,二死者所中之毒当与与司马明义一致。” 一番仔细的查验之后,结果终于出来了,但见年岁较长的那名仵作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身,紧赶着将勘验结果报了出来。 “嗯,保护好现场,张涛,尔随本官来。” 听完了老仵作的汇报之后,陈子明的脸色依旧平淡如常,也不曾有甚点评,轻吭一声之后,便即语调淡然地下了令。 “诺!” 陈子明既是有令,众人自是不敢稍有轻忽,只能是恭谨地齐声应了诺。 “大人。” 现场勘验乃是细活,尽管有着两名经验丰富的仵作在,可也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才算完事,宁岩领着一众手下在房外早已是等得心焦了的,却又不敢违逆陈子明的命令,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在房门外戒备着,直到见着陈子明领着张涛出了房,宁岩这才算是松了口气,赶忙抢上了前去,恭谨地行了个礼。 “嗯。” 面对着宁岩的行礼,陈子明手一抬,似乎要叫其免礼,可在半道上却是突然一个加速变向,一记手刀已是重重地砍在了张涛的脖颈之上。 “呃……” 陈子明这一下动作实在是太突然了些,别说边上诸般人等来不及反应,便是张涛本人也仅仅只来得及略歪了下头,却根本就躲不开陈子明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仅发出了一声含糊的怪叫,便已是两眼翻白地瘫软在了地上。 “大人,您这是……” 宁岩就站在陈子明的身前,这一见陈子明如此狠辣地将张涛放到,自不免便有些慌了神,脚下连退了两步不说,还满脸惊诧之色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来人,将这厮捆将起来,仔细搜身!”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理会宁岩的探问,一挥手,已是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诺!” 尽管搞不懂陈子明此举到底是何用意,然则其既是有令,众差役们却是无人敢提出质疑,也就只能是紧赶着应了诺,而后一拥而上,将兀自昏迷不醒的张涛捆成了个粽子,七手八脚地便在张涛的身上掏摸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案中案(四) 果然! 张涛身上的零零碎碎不少,褡裢里、怀中掏出的小东西一件接着一件,啥手绢、钱串之类的东西摆满了一地,然则都不是陈子明所要找的,直到一个小牛皮袋子被打开,露出了内里的十几只泛这黑光的钢针,陈子明的眼神当即便是一亮,不过么,却并未急着发话,而是招手令人将兀自呆在凶杀现场的两名仵作叫了来。 “禀大人,经比较,已可认定此拨钢针与司马明义等人所中之物乃是一体打造出来的,针上所附之毒亦是一模一样。” 一番紧张的对比之后,结果很快便出来了,从张涛怀里搜出来的牛皮袋子中的毒针赫然就是连番凶案之凶器! “来人,找一静室,将张涛给本官押解进去,候审!” 陈子明先前面色虽一直是淡定一如平常,可实际上么,心中其实还是有些忐忑的,怕的便是自己判断有误,一旦如此,虽不致于有甚大碍,可面子无疑是要扫地了去,好在一番冒险总算是没白费,如今,既已抓到了内贼,后头的审案也就扫清了大半的障碍,当然了,事情比较尚未完结,此时还不是松上一口气的时候,纵使天时已是近了午间,可陈子明却并不打算去用膳,而是准备趁热打铁地将案子一口气地审结了去。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众大理寺差役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高声应了诺,提溜着软塌塌的张涛便往边上一间无人的监舍处行了去。 “浇醒他!” 陈子明此番带来的人手不少,布置起来自是快得很,不多会,一切便已按着陈子明的要求准备就绪,只不过陈子明并未留下太多的人手帮忙审讯,除了负责记录的宁岩之外,再无旁人。 “诺!” 宁岩压根儿就搞不懂陈子明为何会摆出这等密审的架势,不过么,不明白归不明白,对于陈子明的命令,他却是不敢不从的,但听其恭谨地应了一声,几步行到了一只水桶前,弯腰用桶中的水瓢舀起了一大瓢水,劈头盖脸地便浇在了兀自昏迷不醒的张涛身上。 “哎呀。” 元宵未至,天正寒得慌,这冷不丁一大瓢凉水浇在了头上,张涛立马便是一个激灵,猛醒了过来,腰板一挺,便要跃起,奈何手脚都被捆得个结实无比,一挺之下,不单没能跃起,反倒是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当即便疼得惨嚎了起来。 “张涛!” 没等张涛从疼痛中回过神来,陈子明已是猛力一拍文案,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啊,大、大人,您,您……” 听得陈子明这么一喝,张涛这才从迷茫里醒过了神来,待得见自己已然成了阶下囚,自是心知不妙,但却绝不想就这么认了栽,但见其眼珠子转了转,便已是作出了一副茫然不解状地吭哧了几声。 “张涛,尔好大的狗胆,连伤四命,视朝廷律法为无物,已是死罪难逃,再敢跟本官装糊涂,小心大刑侍候,说,是何人指使尔干出这等恶行的!” 只一看张涛那样子,陈子明便知其在装傻,不过么,也懒得跟其绕甚弯子,猛然一拍文案,便已是声色俱厉地喝问了起来。 “冤枉啊,大人,小人何曾干过这等勾当,小人冤枉啊,大人……” 连杀四人乃是死罪,张涛久在大理寺,自不会不清楚这么个理儿,哪怕明知道事情已然败露,却还是心存侥幸,拼命地喊冤不止,妄图蒙混过关。 “冤枉?好一个冤枉,睁开你的狗眼,好生看看此为何物?” 陈子明冷厉地一笑,将搁在文案上的那只小牛皮袋拿了起来,冲着张涛便是一晃。 “啊……,我……” 那只小牛皮袋乃是张涛密藏在贴身处之物,如今既已被陈子明查出,显然事情已是彻底败露了去,一见及此,张涛的精神顿时便是一泄,喊冤之声立马便就此打住了,不过么,却并不肯回答陈子明的问题,只是张嘴支吾着,显见是在急思着翻盘之策。 “尔以为不说,本官便不知何人主使么,你自己死也就罢了,莫非真要拖着你家主子一起去死么,嗯?“ 没等张涛支吾出个所以然来,就见陈子明又是一声冷笑,意有所指地提点了一句道。 “小人自问办事缜密,并无破绽,不知大人是如何看破小人的,还请大人明言。” 张涛乃是死士,此番受了密令前来,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只是他显然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这便深深地看了陈子明一眼,面色平静地发问道。 “想知道?可以,那尔便先说说葛铭手中到底扣着尔家主子何等把柄,以致于尔竟不敢下手灭了其之口。” 张涛这等平静的样子一出,陈子明便知其心中必已是存了死志,只要其一找到机会,一准会自杀以保证机密不外泄,不过么,陈子明却是并不在意,没旁的,用不着张涛指证,陈子明也知晓此事乃是魏王的密令,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打算真去查办魏王,概因时机不对,这会儿查办了魏王,先不说能不能办得到,就算能,陈子明也断然不会去做,理由么,很简单,时机不对,这会儿拿下了魏王,只会平白便宜了太子李承乾,于陈子明所谋划的大事不利。 “世人都说陈大人英明神武,某本不信,今日始知盛名之下,并无虚士,呵呵,张某已是必死之人,所求者,不外乎当个明白鬼罢了,大人愿成全便成全,不愿,那也是张某命该如此。” 张涛苦笑了一下,又感慨了一番,却绝口不答陈子明的问题。 “明白鬼?本官看你是糊涂到了家了,你以为你一死,便可保得住你家主子么?嘿,就算本官容你去死,葛铭那厮为了自家小命,都敢拿把柄威胁主子了,真要受死,他岂会不将事情往大里闹了去,真到那时,你张涛也不过是白死罢了。” 陈子明很清楚对待张涛这等死士,靠大刑是没啥大用处的,唯有攻心方是上策,再说了,事关夺嫡,陈子明也不想将事情闹大,正因为此,他才会将大理寺的差役们全都屏退了开去。 “我……” 先前陈子明暗点的那么一句之时,张涛的心中便已是有了怀疑,此际一听陈子明将话说得如此之白了,张涛自不免便起了犹豫之心,没旁的,他不怕死,可却万万不想死得没半点的价值。 “尔自以为办事缜密,其实破绽处处,还记得本官在凶杀现场时问过尔一句话么?你又是怎么答的,你说你没动过现场,嘿,若是寻常人见到了死人,第一时间狂呼乱叫并不奇怪,可尔身为大理寺差役,死人早已是见多了的,何至于慌乱到不先摸清同僚的死活便狂嚷嚷的,除非你早知晓二人已死,此为破绽一;再有,赵三奇与王前二人死前并无挣扎之痕迹,显然是在措不及防之时被熟人所杀,在此夏州之地,除了同僚中人外,怕是无人能办得到,此为破绽二;酒中加砒霜,以图误导勘验更是愚不可及之蠢事,此为破绽三;再,尔身为班头,赵三奇与王前二人皆是尔之属下,昨夜,此二人正是同一班次的轮值人员,想来必是尔在二人当班时进了牢房,与葛铭乃至司马明义等人沟通洽谈,这才有了今日司马明义二人当庭自杀之把戏,为灭口故,尔又急杀了赵三奇二人,四条一联串,本官便是想不怀疑尔都难了。” 陈子明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而是转而分析起了张涛所露出的种种破绽,行的么,自然还是攻心之计。 “呵呵……,大人果然英明,张某败得不冤啊!” 本以为毫无破绽的行动被陈子明这么一说,当真是处处漏风,到了此时,张涛除了苦笑之外,也实在是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自作聪明,嘿,你家主子也一样,以为逼迫司马明义等人自杀便可乱了本官的分寸,一旦案子久审不结,其便可在京中发动群臣弹劾,参本官一个办案不利,顺带着保举其心腹手下来接手此案,殊不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若是尔再多隐瞒,你家主子怕是真要被尔牵连至死了,说罢,那葛铭到底扣着何等之把柄,竟能威胁得了你家主子。” 只一看张涛的神色,陈子明便知其心防已然被攻破了,不过么侥幸之心尤存,这便加了把力,将魏王那头最可能的谋算都点破了出来。 “张某说可以,然,还请大人答应张某一事,若不然,张某便是死,也断不再开口。” 一听陈子明将自己一方所有的谋算都猜到了,张涛佩服之余,死志也就更深了几分。 “说。” 陈子明并未给出明确的承诺,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吐出了个字来。 “张某说了之后,还请大人容张某一死,以全君臣之大道。” 张涛双眼定定地死盯着陈子明看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提出了个交换的条件。 第一百九十二章 案中案(五) “准!” 张涛的性命不过就是草芥一般的玩意儿罢了,陈子明压根儿就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如何从葛铭处掏出魏王的把柄,当然了,并非是要用此把柄去参倒魏王,甚或也没打算拿之去跟魏王作甚交易,而是准备以之为暗手之一,留待将来。 “哈哈……,好,既然陈大人如此爽快,那张某也自不藏着掖着了,哼,那葛铭小儿无耻至极,贪墨精盐无算,又暗中勾连薛延陀,实是该死之徒,人人皆可诛之,张某此来,本就是要取其狗命的,奈何这厮奸诈无比,竟是提前留了后手,以贪墨之资材购玉佛一座进献,又以卑劣手段骗取了家主儿手书一封,个中涉有玉佛之事,偏偏那座玉佛如今已被当成贡品送进了宫中,未得手书之前,某不免有投鼠忌器之虞,本欲骗出手书后,再杀其以谢天下,奈何事未遂,便已被大人侦知,天意,天意啊!” 既得陈子明允死,张涛也就彻底看开了,再无丝毫的顾忌,哈哈大笑着便将心中的秘密道了出来。 “让他签押!” 张涛这么番供词里满是愚忠与乖谬之处,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加以置评,静静地听完了其之陈述之后,也就只是不动声色地喝令了一嗓子。 “诺!” 陈子明心性沉稳,加之早就猜到了案情的根底与始末,固然不会有甚特别的反应,可被其留下来当文书用的宁岩却是听得个满头汗水狂淌不已,这会儿的应诺之声里更是颤音满满,显见心中早已是乱了分寸了的。 “不行,张某死可以,断不能签押,此事,请恕张某断难从命!” 张涛先前倒是说得个慷慨激昂不已,可这一听要其画押,当即便翻了脸,双目圆睁地便咆哮了起来。 “呵,那就由不得你了!” 这一见张涛在那儿死扛不已,陈子明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霍然起了身,几个大步便从文案后头迈到了张涛面前,伸出一只脚,只一踩,便已压得张涛动都动不了一下。 “大人,口供在此,请您过目。” 宁岩倒是很有眼力价,趁着张涛动弹不得之际,抓起其手指便按在了印泥上,在数页的口供上一一按了手印,而后方才将已然签押好的供词双手捧着,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嗯,接着笔录!” 尽管已然签押完毕,可陈子明的脚却依旧有若泰山般地踩在张涛的胸口上,巨大的力道生生令张涛憋得个面色发青不已,嘶吼连连,却愣是无法从陈子明的脚下挣脱开去,而陈子明也没理会于其,飞快地将那叠口供过了一遍,见无甚错处之后,这才松开了脚,一边不紧不慢地往文案后头走,一边语调淡然地吩咐道。 “诺!” 陈子明此言一出,宁岩不由地便是一愣,无他,概因在他看来,该问的似乎都已问完了,哪还有甚可审的,只是陈子明既是有令,他也自不敢不从,只能是躬身应了诺,疾步赶回到了文书处,一撩衣袍的下摆,紧赶着长跪了下来。 “陈大人,你不讲信用,你,你……” 陈子明一身神力实在是太过惊人了些,尽管先前并未尽全力,可依旧不是张涛所能承受之重,直到陈子明都已坐回了原位,他才刚从急喘中回过了神来,自觉被骗之下,双眼顿时直欲喷火,气急败坏地便咒骂开了。 “张涛,尔身为公门之人,竟敢收受犯官葛铭之贿赂,连害四命,伤天害理,死罪难逃,再不从实招来,小心本官大刑侍候!”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理会张涛的怒骂,猛然一拍文案,声色俱厉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啊……” 张涛自忖必死之下,早就不将生死放在心上了的,只顾着骂得爽快,却没想到陈子明突然喝问出了这么句古怪莫名的言语,当即便骂不下去了,讶异无比地看着陈子明,愣是没搞懂陈子明突然来上这么一个转折的用心何在。 “呃……” 别说张涛那相对简单的大脑没能搞懂陈子明的用心,便是素来尚算精明的宁岩也一样傻了眼,茫然无比地便愣在了当场。 “说,葛铭那厮到底给了尔多少好处,尔竟敢如此胡作非为,嗯?” 陈子明之所以要歪审此案,自然有着他的用意,当然了,这等用意事关大局,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给二人说个明白的,也就只是拿起惊堂木再次一拍,声线冷厉地又逼问了一句道。 “哈哈……,好,某说便是了……” 再被陈子明这么提点似地一问,张涛可就彻底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即便哈哈大笑了起来,顺着陈子明的话头便胡诌了开来,只不过他的能耐有限,编排出来的故事么,实在是差强人意,破绽多如牛毛,还得陈子明不断地用言语来点拨,一通子问对应答下来,总算是编成了个看起来过得去的口供。 “大人,口供已画押完毕,请您过目。” 有了张涛的配合,此番录口供以及画押自是顺利得很,只是宁岩不单没甚兴奋之情,反倒是惶恐得很,也就只是靠着养气功夫硬撑着,这才算是没当场露了怯。 “嗯,来人!” 陈子明将那份“供词”飞快地过了一遍,见无甚错处,随手便塞进了衣袖之中,也无甚多言评述,仅仅只是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 “大人!” 听得陈子明的断喝声,聚集在院子里的差役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当即便有一名班头领着数人抢进了监舍之中,紧赶着躬身见礼不迭。 “将此獠押下去,严加看管,小心其自尽,不得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见其!另,将葛铭押来此处,本官要就地审案。” 陈子明先是威严地扫了眼众人,而后方才面色肃然地连下了数条命令。 “诺!” 后进来的众差役们都不清楚内情,然则面对着陈子明的冷脸,却是无人敢乱问,只能是齐齐躬身应了诺,押着不言不动的张涛便退出了监舍,不旋踵,便已是又押解着葛铭从外头转了回来。 “跪下!” 尽管葛铭一身披枷带锁,然则押解其进来的大理寺差役们却是毫无半点的怜悯之心,断喝声起中,各自飞起一脚,便已是将其踢得趴到在了地上,直疼得葛铭惨嚎不已。 “取下枷锁!” 葛铭倒是叫得凄惨,然则陈子明却根本不加理会,面色肃然地一挥手,已是就此下了令。 “诺!” 陈子明命令一下,几名差役自是不敢稍有耽搁,忙不迭地便都抢上了前去,七手八脚地卸下了葛铭身上的刑具。 “宁主薄留下,其余人等尽皆退下!” 陈子明并未急着开审,而是紧赶着又下了道命令。 “诺!” 这一见陈子明又是要密审,众差役们心下里难免便要犯嘀咕,可当着陈子明的面,又哪敢有甚异议的,也就只能是老老实实地齐声应了诺,而后鱼贯着全都退出了监舍。 “葛铭,尔好大的胆子么,勾连薛延陀,大肆侵吞州中精盐,莫非真以为阴谋挟持了某些人,便可救尔超脱苦海么,嗯?” 待得众人尽皆退下之后,陈子明也自无甚耽搁,面带冷笑地看着葛铭,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 葛铭生性贪婪,却并不是傻子,一听陈子明此言颇为蹊跷,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不过么,显然不以为陈子明能在短时间里侦破得了张涛所犯下的血案,心中认定陈子明这就是在讹诈,自是不肯轻易开口,除了眼珠子转了几下之外,甚旁的表示都没有。 “尔以为不开口,本官便难奈你何了么?哼,死到临头了,还指望着靠张涛那等小儿辈乱杀无辜来救尔狗命,殊不知张涛早将你给卖了,区区一件玉佛而已,也敢拿出来说事,本官看你是愚蠢到了极点!” 尽管葛铭掩饰得很好,可以陈子明的敏锐观察能力,却是瞬间便看破了其心中的那些小算计,自不会给其留甚喘息的余地,一拍文案,便已是劈头盖脸地呵斥了其一番。 “不可能,这不可能!” 葛铭之所以在被拿下之后还有死撑到底的决心,想的便是拿住魏王的把柄,逼魏王搭救其出苦海,为此,还专门安排了几道后手,却不曾想阴谋才刚刚施展了个开头,就被陈子明给揭破了去,心中大震之余,再也难以保持镇静了,惊恐不已地便呼喝了起来。 “不可能?哼,宁岩,将这份口供宣给葛大人好生听听!” 葛铭这等慌乱的样子一出,陈子明心中当即便是一乐,不过么,脸上却是一派的肃杀,也没多废话,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张涛的第一份供词,往宁岩的几子上一丢,已是声线阴冷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宁岩自是不敢稍有怠慢,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伸手拿起那份供词,略一清嗓子,朗声便宣读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案中案(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该啊,不该啊……” 自打被下了大牢,葛铭便知若无奇迹的话,自个儿是断难逃脱一死了的,故而紧急作出了些保命的部署,核心只有一个,那便是挟持魏王李泰,以求得活命之机,而今,随着张涛的落网以及招供,葛铭最后一丝侥幸也已是被敲成了碎片,面无人色地瘫软在了地上,口鼻歪斜地呢喃个不休。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尔等自以为办事隐蔽,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如今事实俱在,尔还不招供,那就休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眼瞅着葛铭彻底没了精气神,陈子明自不会错过这等趁热打铁的大好机会,待得宁岩宣读一毕,也不给葛铭留下喘息之机,便已是厉声呵斥了一嗓子。 “我,我,我……” 葛铭的心防虽已是被攻破,可到底还是存了一丝的侥幸心理,赌的便是陈子明对他贪墨乃至贩卖私盐的勾当并不甚明了,妄图拖延些时间,看魏王那头能否在得知张涛出事后加大出手之力度,正是出自此等想头,尽管心慌意乱得很,可葛铭还是勉力地坚持着不肯吐实。 “尔真以为不说实话,本官便难奈尔何么,宁岩,接着宣!” 陈子明乃是有备而来的,又怎可能让葛铭有坚持抵抗之余地,也没理会其脸色有多难看,一抖手,又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叠供词,丢到了宁岩的几子上。 “诺!” 宁岩刚宣完一份供词,正自口干舌燥得很,本想着能休息上一下的,却不曾想陈子明又丢来了份供词,当真是无奈得很,却又哪敢违逆陈子明之令,也就只能是强打起精神地应了一声,抄起那份折子,以略显暗哑的声调便宣了起来:“罪人葛成东供述如下……” “啊……“ 宁岩方才刚念了个开头,葛铭便已有若遭了雷击般地哆嗦了起来,没旁的,概因那葛成东乃是葛铭的侄儿,也正是葛铭派去与薛延陀交易精盐的主事人,此人既已招供,他葛铭的所作所为就再也无甚秘密可言了的。 “葛铭,事实俱在,尔还有甚要辩解的么,嗯?” 这一见葛铭已然放弃了抵抗的心理,陈子明自是不会再浪费时间,也不等宁岩将口供宣完,便已是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我招,我招了,哎……,一时贪心作祟,以致沦落至此,某悔不当初啊,某……” 惨遭自家侄儿出卖,葛铭的精神已是彻底崩溃了去,再被陈子明这么一喝,哪还有甚抵抗之能,话匣子一开,话也就多了起来,从其第一回谋算贪墨精盐开始,一直说到了事发被擒为止,事无巨细全都交代了个清楚分明。 “魏王殿下的手书何在,嗯?” 时值葛铭招供之际,陈子明一直静静地听着,始终不曾出言打断其之供述,直到其招供完毕,陈子明方才出言发问了一句道。 “在葛某第四房小妾的弟弟王浩手中。” 葛铭都已然是彻底认命了的,听得陈子明有问,也自不再隐瞒,老老实实地便给出了答复。 “此人现在何处,说!” 陈子明从来就不担心无法审明此案,哪怕是出现了张涛这么个变数,陈子明也一样底气十足,概因他早就安排了“新欣商号”的密探人手秘密抓捕了葛成东等葛铭的心腹手下,早就已将案情摸了个清楚,真正令其感兴趣的其实就一条,那便是扣在葛铭手中的那份书信罢了,此际听得葛铭已然招供,心情自是大好,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紧赶着逼问了一句道。 “在王家庄其自家府上。” 听得陈子明此问,葛铭很明显地挣扎了一下,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敢顽抗,苦着脸地叹了口气,便已将王浩的下落道了出来。 “很好,宁主薄,让他签押!” 既已得知了书信的下落,陈子明也就不想再多生枝节了,这便一挥手,声色冷然地下了令。 “诺!” 宁岩今儿个一人身兼数职,当真累得个够呛,然则就算再累,他也不敢违逆陈子明之令,但见其紧赶着应了诺之后,拿着一大叠的口供以及一盒红印泥便奔到了葛铭的身前,监督着葛铭在每张口供上都签押了一番。 “大人,所有口供都已签押完毕,请您过目。” 好一通的忙碌之后,终于将活计干完了,宁岩暗自松了口大气之余,却也不敢稍有耽搁吗,紧赶着便将那叠口供递交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嗯,有劳宁主薄再辛苦一趟,且带些人手赶往王家庄,将王浩连同其手中的魏王书信一并带了回来,记住,此事断不可外泄。” 陈子明并未急着去看那些口供,也就只是随手将之搁在了文案的一角,口中却是不紧不慢地吩咐了一番。 “诺!” 一听这差使又着落在了自个儿身上,宁岩心中直发苦,没旁的,概因涉及到魏王的隐私之事,可不是闹着好玩的,要知道他不过就只是区区从七品上的小官而已,魏王那头都用不着亲自出手,吹口大气,他宁岩就得灰飞烟灭了去了,奈何陈子明有令,却也由不得他不从,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疾步便退出了监舍,自去办理相关事宜不提。 “此处已无外人在,葛大人且就坐下陪本官说说话好了。” 宁岩离去之后,陈子明也不曾召唤外头的差役们进来,而是起身离开了文案,走到了先前宁岩作笔录所用的几子后头,一撩官袍的下摆,就此盘坐在了蒲团上,而后好整以暇地抖了抖宽大的衣袖,指着几子的对面,声线平和地招呼了葛铭一句道。 “哎……” 葛铭长叹了口气之后,也没甚多的言语,拖着脚便走到了几子旁,一抖囚服,就这么跪坐在了地上,低垂着头,满脸的痛苦之色。 “当初盐场出盐之际,葛大人何等之意气风发,言辞灼灼地宣称要凭此确立夏州万世之基,想不到半年而已,葛大人便已落到了而今之地步,世事变幻若此,真叫本官感慨万千啊。” 陈子明将宁岩打发了开去,自然是有着别样之用心的,不过么,他却并不急着说正事,而是摆出了一副与葛铭谈心状地感慨了起来。 “哎,是葛某贪心作祟啊,愧对陛下,愧对州中十数万父老乡亲,葛某该死,葛某该死啊!”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葛铭此际便是这么个状态,被陈子明这么一说,老脸当即便涨得个通红如血一般,惭愧万状地叹息了起来。 “葛大人自己死也就是了,却恐牵连得家人怕也难逃一劫,时至今日,悔已迟,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将功折罪之下,或许还能给尔之家人留下一线之生机罢。” 拉家常不过只是个幌子而已,陈子明可没那么多的闲心跟一必死之人好生谈心上一番的,感慨了一句之后,便已是意有所指地提点了一句道。 “啊,这……,还请大人指点迷津,若能得大人援手,葛某一家老少皆感您之大恩大德了。” 葛铭在宦海中打滚了多年,对《大唐疏律》自是了若指掌,又怎会不知他所犯下的诸般罪行已是灭门之大罪,就算是法外开恩,他本人也一样难逃一死,至于家人么,顶多降一级,也逃不过官卖为奴之下场,可此际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似乎有着能解其家人之厄的办法,精神当即便是一振,赶忙便跪倒在了地上,朝着陈子明便连磕了几个响头。 “葛大人不必如此,陈某可救不得尔家老少,唯有葛大人自己或可着力也。” 这一见葛铭已然上了钩,陈子明的心情自是为之大好,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也没急着道出谜底,仅仅只是暗示了其一番。 “这……,犯官愚钝,还请大人为犯官指明个方向,犯官感激不尽。” 葛铭能混成一州刺史,自然不是痴愚之辈,这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又哪会不知陈子明这就是再卖关子,奈何形势比人强,却也容不得他不低头,哪怕心中有着再多的委屈,也只能是可着劲地冲着陈子明磕头连连,口中更是苦苦地哀求不已。 “哎……,罢了,罢了,葛大人且请起罢了,本官可以为葛大人指一条道,然,本官之所言一旦出了这个门,本官就不认了,至于葛大人办还是不办,且就自行斟酌好了。” 鱼虽已是上了钩,可陈子明却依旧谨慎得很, 并不急着说出谜底,而是先行给葛铭敲了记警钟。 “还请大人放心,下官自不敢有丝毫的外泄,若违此誓,当万世为猪狗!” 葛铭自知必死,如今一门心思就想着如何救自家老少,赌咒起来,自也就狠得紧。 “也罢,那陈某便直说了,今番一案已动天听,闹得愈大,处置起来便愈重,张涛另有一份供词在此,葛大人看过之后,便该知向何处努力了。” 陈子明对所谓的誓言其实是浑然不信的,不过么,倒是没再刁难葛铭,而是神情凝重地将张涛的第二份供词取了出来,搁在了几子的一角。 第一百九十四章 嘴边的肥肉,吃!(一) “这,这……” 张涛的第二份供词与第一份完全就是两回事,彻底将魏王从此案中剥了开去不说,还将买凶杀人的罪名全都扣在了葛铭的头上,这显然就是在颠倒是非黑白,葛铭一看之下,当即便怒了,双眼一睁,便要发作起来,只是被陈子明冷厉的目光一扫,骂人的言语立马便被憋回了肚子中,只是脸色却因此而涨成了酱紫之色,显见心中的怒火有多旺盛。 “葛大人若是想不明白就回牢里接着想,何时想明白了再谈其余也不迟。” 虽是在诱导葛铭按着自己的思路走,然则有些话终归是犯忌的,哪怕只有两人在场,陈子明也断然不会宣之于口,这一见葛铭光顾着发怒,却浑然没能体悟到自己的苦心,陈子明的脸色当即便板了起来,作出了一派要就此结束谈话之架势。 “大人且慢,容下官再想想。” 这一见陈子明有着抬手叫人之意图,葛铭当即便慌了神,哪还顾得上生气,赶忙小意地陪着不是。 “嗯。” 陈子明本就是假意要赶人而已,此际一听葛铭服软,自是乐得给其一个面子,不过么,却并未给其甚好脸色看,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哎……” 葛铭贪鄙归贪鄙,本性却还是聪慧的,这一沉下心来细想之下,还真就让他悟出了些门道,尽管不甚明白陈子明为何要如此做,可他也懒得再去推演了,但见其长叹了一声之后,便即拿起了搁在几子一角的毛笔,又抽出了几张纸,在砚台上蘸了下墨水,提笔便速书了起来,末了,又在几张供状上一一签押了一番,而后方才恭谨万分地伸出双手,将供词捧了起来,无言地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来人!” 陈子明伸手接过了供状,飞快地过了一遍之后,也无甚多的表示,更不曾给葛铭甚实在的承诺,仅仅只是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 “大人!” 听得陈子明呼喝,侍候在监舍外的众差役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纷纷抢进了房中,齐齐朝着陈子明见礼不迭。 “将犯官葛铭押回牢中,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陈子明威严地扫视了一下诸般人等,一挥手,已是声线冷厉地下了令。 “诺!” 陈子明既是有令,众差役们又岂敢有甚言语,也就只能是齐齐躬身应了诺,一拥而上,将兀自坐在几子旁发呆的葛铭拖了起来,架着便出了房…… “大人。” 忙完了两场审讯之后,天都已是近了黄昏,陈子明自是不想再在牢狱处多呆,策马便回了刺史府,可也不曾去休息,而是猫在了书房里,挥笔速书个不停,无他,案子虽已算是审结了,可后续的手尾还多,不单得拟判词,更得拟奏本,还都得准备上几套不同的版本备用,活计当真不算轻松,这一忙起来,也就忘了时间,直到宁岩见礼之声响起,陈子明这才从文本上抬起了头来。 “嗯,如何了?” 陈子明看了宁岩一眼,却并未多言,仅仅只是言简意赅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王浩已就擒,信件在此,请大人过目。” 宁岩心中其实苦得很,没旁的,他不过就只是个毫无靠山的小官而已,却平白被陈子明拖进了这么潭浑水之中,不说魏王那头可能的打击报复了,便是陈子明要卸磨杀驴,他也挡不住,偏偏这等苦还说不出口来,只能自己闷在心中,就别提有多难受了的。 “好,正河(宁岩的字)办得不错,辛苦了。” 陈子明忙乎了一整天,为的便是这封魏王的亲笔信,而今既已到了手,陈子明的心情自是不错得很。 “能为大人效劳,乃下官之荣幸也。” 这一见陈子明心情不错,宁岩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大半,只不过还是不敢彻底放心,这便紧赶着表忠了一句道。 “正河这话,本官自是信得过,唔,今日虽已天晚,然,本官还有一事须得正河再辛苦上一趟的,这么说罢,那王浩虽与本案有涉,却并非关键之人,然,其若是有所妄言,又恐于大局不利,牢中怕是不好安置,终归须得妥善处置了去方好,就请正河先去牢中看着,回头本官自会着人持此枚玉珏到牢中走一趟,正河只管将人交给他们便可。” 陈子明之所以将宁岩带在身边,自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了一番亲自考察,又暗令柳如涛调查过其人之品性,经综合评估之后,认为此人值得收入麾下,这才会先行将其卷入这等错综复杂之要案中,目的么,只有一个,那便是收人,而今,其既是表了忠,陈子明自是乐得笑纳。 “诺!” 宁河最担心的便是陈子明会卸磨杀驴,而今一听陈子明有意重用自己,精神当即便是一振,也顾不得疲惫不疲惫的了,紧赶着便躬身应了诺,而后一旋身边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混账东西,看看你出的馊主意,张涛那没用的废物,该死的混球,平日里倒是吹嘘得山响,一见真章就扯淡,事没办成,反倒被陈曦那狗东西捉了个现场,废物,该死的废物,气煞本王了!” 李泰派去监督陈子明的人手显然远不止张涛一人,这不,陈子明还在回程的路上,魏王便已得到了张涛被拿下的准信,当然了,也就只知道张涛被擒而已,对于张涛究竟招供出他李泰与否,其实并不甚清楚,可纵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是李泰所能承受之重,事到如今,李泰已是彻底慌了神,将梁旭招了来,劈头盖脸地便是好一通子的臭骂。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面对着发狂一般的李泰,梁旭除了赶紧躬身告饶之外,也真是不敢有甚旁的言语,只是心中却是苦得有若吃了黄连一般——当初梁旭可是屡次三番地劝说李泰不要再参与到夏州一案中去,只消在案子没审明前抢先上了请罪折,自可大事化小,哪怕短时间里可能圣眷会稍受影响,却绝对不会伤到根基,奈何李泰死活不听,应是要展示一下魏王府的实力,说是必须给桀骜不驯的陈子明一个血的教训,可眼下倒好,教训人没教训成,反倒是将把柄往人手中塞了去,偏偏李泰这厮素来不会自承错误,只会委过于人,对此,梁旭也自无可奈何得很。 “息怒?哼,事到如今,叫本王如何息怒?说,你给本王说清楚了,此事当何如之,嗯?” 李泰怒归怒,却不过是借怒来压制心中的惶恐罢了,无他,概因此番之事已然闹大,若是真被陈子明一举侦破,而后捅到了御前,那可就不是李泰所能承受得起的了,不说夺嫡彻底没了指望,闹不好还会被贬到地方上去之官,从此与帝位再无丝毫之缘分,正是想到此点,李泰的怒火很快便被浓烈至极的焦虑所取代。 “殿下莫急,事情究竟到了何等地步尚不好妄断,然,下官可以断定的是陈曦那厮十有八九在等着殿下出面妥协,既如此,以利诱之,也自无不可之说。” 梁旭到底是智谋之辈,尽管同样对时局之不利颇为的忧心,然则只略一推演,便已有了个基本的判断,事关重大,他自是不敢有所隐瞒,紧赶着便出言先安抚了李泰一句道。 “嗯?此话怎讲?” 李泰早没了先前硬要整治陈子明一把的心思了,想的只是该如何将此案尽快平息了下去,但消能做到,哪怕是割让出些利益,李泰也已是在所不惜了的,只是对梁旭这么个判断么,李泰却显然有些不太敢相信,没旁的,要知道李泰已经是三番五次出手暗算陈子明了,在这等彼此都已算是扯破了脸的情况下,他又怎敢奢望陈子明会肯高抬贵手的。 “殿下莫急,且容下官细细道来,这么说罢,按时日算,那陈曦抓获张涛已有四天了,而今,一行人押解着诸多犯官都已踏上了回程,却无本章上奏,这显然与朝廷惯例有所不符,若是下官所料不差的话,张涛那厮恐怕已是招了的,故而,那陈曦之所以不上本章言事,并非不能,而是在等着殿下有所表示罢,若是在其归京之前,殿下都一无表示,后果恐不堪设想矣。” 梁旭的分析能力相当之强,尽管陈子明那头并无只言片语传将过来,仅仅只凭着点蛛丝马迹,他便已是推断出了些蹊跷,当然了,这只是梁旭自己的看法罢了,至于对还是不对,梁旭心中其实也并无十足的把握,只是这当口上么,也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的。 “哦?那好,尔即刻启程,与那狗贼好生商议一二,不管他开价如何,姑且先应承下来,有甚事,回头再说。” 李泰怕的是陈子明真将此案捅破了天去,却并不在意付出些利益,本来么,早在案发之时,他就有心要以利益换平安的,只是那会儿却是被陈子明给拒绝了,而今若是能保住自家地位不失,哪怕付出再多的代价,他也顾不得了的。 “诺!” 别看梁旭先前说得个头头是道,可一想到十日前与陈子明打交道的经过,心头自不免为之发虚不已,奈何如今之形势已是只剩华山一条路,也由不得他梁旭不硬着头皮上了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嘴边的肥肉,吃!(二) 陈子明赶赴夏州时,几乎是日夜兼程,风风火火得很,可到了回程之际,却又是另一番模样了,整整五天的时间过去了,方才逛荡到了延州,慢行不说,这一路上还一反惯例地与地方官员们迎来送往了一番,当真是悠哉得很,这不,今儿个延州都督(从三品)杨鹏程做东,陈子明欣然便去了,好一通的欢饮下来,待得回到了驿站之际,天早已是彻底黑透了。 “大人。” 陈子明酒量虽豪,却也架不住地方官们的热情招呼,一顿酒宴下来,当真喝得稍有些高了,虽不致到烂醉如泥之地步,可脚底下发飘却是不免之事,正寻思着赶紧回房好生梳洗上一番,却见宁岩已是疾步从门房处抢了出来,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却并未言明事由。 “尔等退下!” 这一见宁岩这般作态,陈子明便知其一准有要紧事要禀,也自不会有甚犹豫,抬手一挥,便已将一众随扈们全都打发了开去。 “禀大人,魏王府主薄梁旭已到,眼下就在驿站中候着。” 宁岩生性谨慎得很,尽管左右已无旁人在,可他禀报的声音还是压得极低。 “哦?来得好快么,也罢,请他先到书房稍候,本官更了衣便去。” 陈子明早就料到魏王府那头必然会有所动作,自不会对梁旭的到来感到奇怪,也就只是淡然地笑了笑,随口便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宁岩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下官见过陈大人。” 陈子明虽说答应接见梁旭,不过么,却并未急着去见其,而是先回房好生梳洗了一番,又用了些醒酒汤之后,这才施施然地去了书房,方才一从书房门口的屏风处转将出来,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作陪的宁岩瞎扯的梁旭立马便发现了陈子明的到来,自不敢稍有轻忽,紧赶着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见了礼。 “梁大人客气了,请坐罢。” 只一看梁旭一身的便装,陈子明便知其此行乃是秘密潜来,之所以能搭上宁岩的线,十有八九是靠着己方一行人中的内线之指点,当然了,心中明白归明白,陈子明却并未出言揭破,也就仅仅只是笑呵呵地招呼了一句道。 “谢大人赐座。” 尽管心中有事,可梁旭到底是很有涵养之辈,在礼数上却是一丝不苟得很,但见很是恭谦地谢了一声,却并未就座,而是等陈子明入了座,他方才走回到了几子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长跪而坐了下来。 “大人,下官还有些俗务代办,且容下官暂且告退。” 宁岩显然很知机,哪怕心中好奇心不小,可却清楚地知道自身的资格浅,实不足以参预这等机密大事,也自不敢多加逗留,待得陈子明一落了座,他便即小心翼翼地出言请辞道。 “嗯,正河且自去忙好了。” 事关机密,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哪怕宁岩已然算是陈子明一系的官员,可该避讳的,终归须得避讳,正因为此,陈子明并未挽留宁岩,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准了其之所请。 “陈大人,下官此番冒昧前来,多有搅闹了,只是……,哎,好叫大人得知,下官与葛铭既有十年同窗之谊,又为同僚多年,交情过命,今其虽是沉沦,下官也不能因此忘了旧日之情分,若是大人肯允下官前去探访,下官感激不尽。” 梁旭是午间便赶到了驿站,也联系上了安插在大理寺里的几名内线,可惜此番陈子明行事缜密无比,那几名内线都不清楚案情之进展,也无法安排梁旭私下去见葛铭与张涛两名要犯,换而言之,梁旭虽已是猜到陈子明或许已然结了案,却压根儿就搞不懂陈子明到底是如何个结法的,心中自不免颇为的忐忑,待得见陈子明落了座之后,便即只笑不言,梁旭无奈之余,也就只能是先行出言试探了一句道。 “梁主薄说笑了,《大唐疏律》第十条第一款可是载明了的,案结之前,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私见钦犯,此一条,本官职责在身,怕是只能驳了梁主薄的面子了。” 以陈子明之精明,又怎可能会不知梁旭的小算计之所在,无非是想先从葛铭口中探知案情之进展,而后再来确定收买他陈子明的价格,对此,陈子明自然是不可能会同意的。 “大人英明,下官确是强人所难了些,只是下官来前,殿下也有过些交代,说是有些东西要下官转交葛铭,也算是了却一下曾经的宾主之谊,大人您看……” 这一听陈子明将《大唐疏律》都给搬了出来,梁旭心头不禁便是一沉,不过么,却还是不死心,这便又将魏王的大旗扛了出来。 “魏王殿下真有心人也,待下如此宽厚,好生叫人佩服,奈何律法便是律法,本官身为大理寺卿,岂可知法犯法哉,不如这样好了,梁大人只管将东西留下,本官自会着人转交,也算是全了魏王殿下的一片心意罢。” 梁旭倒是说得恳切动人,可惜陈子明却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压根儿就不吃他那一套,反倒是以更诚恳的姿态,作出了个令梁旭哭笑不得的保证。 “陈大人如此体恤,下官感激不尽,只是魏王殿下有过交代,此事须得由下官亲自办了去才成,还请陈大人多多体谅则个,殿下说了,事若成,当不吝重谢。” 眼瞅着陈子明如此油盐不进,梁旭也是没了辙,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表明了准备跟陈子明来上个利益交换之立场。 “林大人还请慎言,本官身为大理寺卿,深受陛下隆恩,岂可因私而废公,此事休得再提。” 立场归立场,就陈子明这等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又怎可能听风便是雨,不单不因梁旭之言而色动,反倒是板起了脸来,很不客气地训斥了其一番,只不过语调么,却并不显得太过严厉,似乎还有着些可商榷之余地。 “下官失言了,还请陈大人恕罪则个,啊,对了,下官临来前,听闻刑部侍郎韩稠将外放苏州刺史,其位出缺,吏部本有意要调王元回朝接任,若是陈大人有更好的人选,我家殿下愿上本保荐,当不致有差。” 梁旭乃是明白人,自是听得出陈子明言语中那潜藏着的意思,心中立马便是一动,赶忙开出了个交换之条件。 “我朝体制素来是京官外官轮调,以确保朝廷不致一潭死水,此好事也,依陈某看来,黄州刺史赵卓素有官声,乃干员也,任刑部侍郎当是绰绰有余啊,另,益州主薄钱敏为人踏实,擅理财,调户部度支司为郎中当可胜任有余,再,汶川县令陆麟勤政爱民,政绩卓越,若是能调吏部,任一员外郎,大善矣,梁大人以为如何啊?” 到了嘴边的肥肉,哪有不吃的道理,本来么,就算魏王那头不来送礼,为了大计之谋算,陈子明也不打算将魏王拖下马来,而今,其既然是要来送好处,那陈子明自然是不会有甚客气了的,不止是笑纳了刑部尚书的缺,更提出了还要再多两职位的要求,个中除了陆麟是他的人之外,另两个人选都是李恪的老部下——早在陈子明回京任职之际,李恪便已有所交代,让陈子明有机会的话,将其手下的心腹干将提拔到朝中来任事,以前是没机会,眼下倒是趁便了的。 “陈大人所言甚是,下官自当向魏王殿下禀明此事,断不致令陈大人失望了去便是了。” 梁旭怕的是陈子明不肯松口,却并不怕陈子明狮子大开口,而今么,陈子明所提的要求一出,梁旭顿时便松了口大气,无他,概因此等条件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对于魏王来说,稍稍动点手脚,便可确保一切顺遂无比,正因为此,梁旭毫不犹豫地便给出了个承诺。 “嗯,那便好。” 陈子明之所以没有狮子大开口,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眼下还真就没那么多可入朝臣级别的心腹手下,至于李恪那头的人么,也因着要避讳的缘故,同样不能大规模调入朝中,能取得眼下这么个利益,于他而论,也已是可以满足了的。 “大人,那葛铭……” 眼瞅着放出的鱼饵已被陈子明所接受,梁旭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但却不敢稍有耽搁,这便趁着陈子明心情好,紧赶着便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梁大人先看看这两份供词再做决定好了。” 承诺是有了,可毕竟还不曾将肥肉真正吃下肚去,陈子明自然不急着给梁旭甚承诺的,这便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两份厚实的卷宗,一派随意状地便往几子上一搁。 “啊,这,这……” 案宗虽厚实,可梁旭却是看得很快,只是看完之后,满头满脑门的汗水却是就此狂淌了下来,嘴角抽搐着好一阵子,却愣是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嘴边的肥肉,吃!(三) “陈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 梁旭到底是智者,心惊归心惊,可回过神来也快,只略一沉吟,便已猜到陈子明整出两份完全不同的案宗之用意所在,无他,不过是要看看魏王那头的诚意如何罢了,尽管心中难免对陈子明的狠辣手段极为的不满,奈何把柄在人手中,也由不得梁旭不低头的。 “本官这一路回京还须得十天左右罢,梁大人既是知晓该如何做,那便去做好了。” 饶是梁旭的姿态已是放得极低了,可陈子明却并未因此而有丝毫的大意,很是明了地便给出了个最后之期限。 “十天?也罢,那就这么定了,只是下官临行前,还想见上葛铭一面,不知陈大人可肯通融否?” 陈子明要的职位虽是不多,才三个而已,可毕竟都是要职,真要办下来,十天的时间也是颇为紧张的,对此,梁旭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奈何人在屋檐下,压根儿就没梁旭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是兹事体大,在不曾完全确定葛铭的配合意愿之前,梁旭也实在不敢就这么回去禀明李泰,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出言求肯了一句道。 “嗯……” 此番案子真要按着陈子明的思路顺利结案的话,不单需要魏王府那头的配合,还须得张涛与葛铭的配合,个中有一个环节出了岔子,陈子明本人闹不好都会吃不了兜着走,说实话,若不是牵涉到夺嫡大计,就李泰给出的那么点绳头小利,陈子明还真就不会去干这等火中取栗的蠢事,从此意义上来说,提前让梁旭与葛、张二人见个面,通气上一番,于大局来说,自是有利之事,不过么,陈子明却并不想表现得太过爽快,倒不是为了进一步榨取利益,而是此事毕竟是违制之事,甭管是不是当了那啥,该立牌坊的时候,终归还是得立上一立的。 “大人放心,下官只交代几句话便走,最多半柱香的时间足矣,还请大人成全则个。” 虽说已是跟陈子明达成了临时协议,可协议这等玩意儿素来就难有甚保证可言,万一陈子明要是变了脸,那后果可不是魏王府能承受得起的,故而,哪怕明知接连提议恐会招致陈子明的反感,梁旭还是坚持非要见到葛铭不可。 “来人!” 梁旭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陈子明也就没再拿捏了,这便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 “大人。” 宁岩先前虽是借故告辞而去,可其实并未走远,而是亲自守在了书房外,这一听陈子明招呼,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疾步便抢进了房中,恭谨万分地朝着陈子明便是一礼。 “宁主薄,梁大人有要事要见见葛铭与张涛,尔这就陪其走上一趟好了。” 面对着宁岩的见礼,陈子明并未多啰唣,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 “诺!” 尽管陈子明这么道命令有着违制之嫌,然则宁岩却并未有丝毫的犹豫,干脆利落地便应承了下来,而后朝着梁旭便是一摆手,道了声“请”之后,便引领着其往关押人犯的驿站前院行了去…… “禀殿下,梁主薄回来了。” 李泰自幼便得太宗宠信,素来骄横惯了的,打小到大,几乎就不曾遭过甚大的挫折,心理承受能力显然就不会太高,乍然遇到灭顶之威胁,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免便垮了下来,接连三天的时间里,除了进宫陪侍太宗之外,全都猫在了自家府上,一反往日里总喜欢啸聚一众狐朋狗友们嬉耍宴饮的做派,总是独自一人躲在书房里喝着闷酒,这不,天都已是亥时了,这厮还在闷头独饮着,正自愁苦不已间,却见总管宦官刘五高疾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李泰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快,叫他进来,快去,快去!” 李泰之所以心神不宁,完全就是被夏州一案给闹的,而今一听奉命前去跟陈子明沟洽的梁旭已然回转,精神立马便是一振,酒也不喝了,猛然便蹿了起来,一迭声地便下了令。 “诺!” 刘五高虽是总管宦官,可其实并不得李泰的欢心,也并不是李泰的心腹,自是不清楚李泰与梁旭之间的瓜葛,这一见李泰如此之激动,当即便被吓了一大跳,只是碍于李泰那暴躁的性子,却是连问都不敢问上一下,紧赶着便应了诺,急匆匆地便奔出了书房,不多会,便见一身青衣的梁旭已是疾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下官见过殿下。” 梁旭日夜兼程地急赶了两日,身心皆已是疲得很了,然则在礼数上,却是不曾有半点的闪失,一见到李泰的面,立马疾步抢到了近前,紧赶着便是一礼。 “免了,免了,情形如何了?尔可见到了陈曦那厮?” 李泰心情焦躁得很,哪耐烦那些虚礼,也不等梁旭礼毕,便已是挥着手,满是不耐地便连连喝问了起来。 “回殿下的话,下官幸不辱使命,已与陈大人达成了共识。” 这一见李泰连寒暄都不曾,便已是如此猴急地追问结果,梁旭心中自不免便滚过了一阵的悲哀,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紧赶着先给李泰吃了颗定心丸。 “哦?说来与本王听听。” 一听梁旭这便说法,李泰脸上的惶急之色顿时大消,取而代之的是一派的喜色,不过么,倒也没掉以轻心,而是紧赶着便往下追问道。 “好叫殿下得知,事情是这样的……” 尽管人已是累极,可梁旭却是不敢流露出半点的怨气,只能是强自打起了精神,将与陈子明交涉的经过以及跟葛铭、张涛会面的情形一一详述了出来。 “嗯……,依你看来,能否设法将葛、张二人都……” 李泰就是一被宠坏的孩子,没得到准信前担心会被陈子明往死里整了去,可这一得知陈子明有与自己交换利益之意时,李泰的心思却又起了变化,竟然打算以灭了葛、张二人之口的方式来赖账。 “不可,殿下万不可如此莽撞,有了张涛之事在前,那陈曦又岂会不防,真要令其起了疑心,却恐于殿下有大不利也,还请殿下三思啊。” 一听李泰这般说法,梁旭当即便急了起来,真怕这位主儿胡乱行事了去,赶忙出言谏止了一句道。 “哼,陈曦小儿屡屡欺我,实是可恶至极,本王岂可与其干休,终有一日要砍下他的狗头!” 一想到又要平白便宜了陈子明,李泰的心情便不爽到了极点,浑然忘了自家的命脉还拿捏在陈子明的手中,愤愤然地便咒骂了起来。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陈曦不过一小人耳,实无足挂齿,殿下只管先应付了其,待得将来登了位,要如何处置此獠,不过就是句话的事儿罢了,来日方长,又何须去计较一时之得失。” 梁旭是真怕了李泰的冲动性子,明知道其这不过就只是泄愤之言罢了,可还是忍不住要出言劝谏其一番。 “哼,罢了,姑且容其猖獗一阵也就是了,不就是三瓜两枣的缺么,就当本王是打发叫花子好了。” 李泰何尝不知此时难以奈何得了陈子明,只是心中的火气却是实在难消,说出来的话语么,自然也就好听不到哪去了的。 “殿下英明。” 明明是被陈子明趁火打劫了一把,可从李泰口中说出来的却是施舍的做派,这等可笑的自我安慰话语一出,梁旭当真有些个哭笑不得,然则当着李泰的面,梁旭却是不敢有甚不妥之表现,也就只能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罢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也好,明日一早本王便进宫面圣,先将这几个缺拿下也就是了,至于刑部那头么,尔就辛苦一下,着人盯着,莫要让人胡乱折腾了去。” 李泰就是一孩子脾气,发泄了一通之后,见于事无补,也就没再胡乱发飙,随口吩咐了几句之后,便即挥了下手,示意梁旭可以走人了。 “殿下英明,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 李泰既是有了决断,梁旭紧绷着的心弦也就此松了下来,可与此同时么,一股子怨气也自油然地升了起来,没旁的,他梁旭为了李泰的事儿可谓是忙前忙后不已,可从进书房到现在,李泰居然连一句暖心的话都没有,完全就将他梁旭当下人看了去了,又怎能不令梁旭为之寒心不已的,当然了,心中有怨归有怨,梁旭却是万万不敢在李泰面前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就此退出了书房,自行打道回府去了。 “陈曦小儿,欺我太甚,哼,走着瞧好了,某誓要砍下尔之狗头!” 事情虽已有了解决之道,可李泰的心情却并未因此而轻松起来,反倒是更阴霾了几分,有若怒狮般在书房里狂乱地转了几圈之后,这才恨恨地一跺脚,面色阴冷地放出了句狠话……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公私两便(一) 贞观十四年二月初四,于途跋涉了大半个月的陈子明终于回到了京师,人方到,便紧赶着将夏州一案的审讯卷宗呈报到了御前,当然了,在此之前,他已是爽利无比地笑纳了魏王的大礼,错非如此,陈子明回京的行程怕还得再迁延上些时日。 案宗所载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无缺,葛铭、张涛等诸多人犯之罪行确凿无疑,太宗阅后,震怒无比,不过么,倒是没急着就此下诏处置夏州一案,而是按着朝规,先令御史台以及刑部对此案进行复核,以确保无乖谬之处。 有唐一代,大理寺权重,掌天下之判狱,相较而言,御史台与刑部就显得较为势微,尽管此两者的主官之官阶序列皆在大理寺卿之上,可前者只有上本弹劾诸官的权力,而后者也就只有复核大案要案之权,论及实际权重乃至油水么,显然皆比大理寺有所不如,故而在实际审案之际,除非发现重大疑点,否则的话,基本上不会特意对大理寺的判词提出异议,此番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在魏王暗中出了手的情况下,两衙门自是都不会对陈子明的审判结果提出甚修改意见,这才短短三天不到的时间而已,两衙门便都已先后出具了结案文书,一切皆以大理寺判词为准。 复核的结果一出,太宗可就没再有甚迟疑了,当即便要下诏重处,主犯葛铭、张涛皆斩首弃市,抄灭三族,诸多从犯也都从严加一等处置,只是魏王李泰却是上了本章,言称葛铭虽是罪该万死,然,念及其往昔曾有功于国,在盐场初建之际,也不无苦心之劳,肯请太宗开恩,准其留一子以承嗣,太宗以为然,准了其之所请,事遂就此定焉。 贞观十四年二月二十一日,夏州一案之主犯葛铭、葛成东、张涛等四人被押赴刑场大辟,其余诸多涉案官吏皆以处流配之罚,轰动一时的夏州贪墨巨案遂就此揭了过去,太子那头虽几次欲在此案中掀起些攻讦魏王之波澜,奈何陈子明所主导的大理寺不配合,而魏王府一系的官员们又全力反弹,势单力孤的太子憋着劲地折腾了一番,却愣是没能掀起甚大浪,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就此罢了手。 夏州一案看似就这么结束了,可影响却是相当的深远,无他,趁着魏王与太子都不方便再出面争夺工部侍郎之际,陈子明却是紧着上了道本章,言称工部诸般事宜事关民生大计,不容有失,当以能臣为之,保荐银州刺史赵万诚接任,理由是此人在三州盐场建设中屡有创新,擅组织,由其接手煤铁大兴事宜,当不致有所偏差。太宗深思后,以为然,不过么,却并未第一时间给陈子明答复,而是召集诸般宰辅们细细商议了一回,最终准了陈子明之所请,换而言之,夏州一案的最大赢家不是发起攻势的太子,也不是侥幸过关的魏王,而是根本就不曾在朝堂上出现过的吴王李恪——不经意间,吴王一系的官员们已是悄然在朝廷里扎下了根,尽管目下实力尚不足以跟太子以及魏王相抗衡,可潜力却是极大,假以时日,必然会有一番大作为。 时光荏苒,一转眼,中秋将至,大半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朝廷喜讯频频——先是工部那头上本言称,经年余之勘探,已查明煤炭矿场多处,几乎各省皆有,尤以山西为最,证实了陈子明当年所上之本章无虚,太宗为之龙颜大悦,下诏嘉奖工部诸般有功之臣,并着工部即刻规划开采事宜,以进一步推广煤炭取代柴禾、木炭之事宜;紧接着,西线捷报传来,侯君集挥军于五月初进抵高昌,一战破其国都,十日灭其国,太宗喜,下诏犒赏三军,并在高昌故都立都护府,留军五千守之,着侯君集率卫军凯旋,其余各州之军各归治所,贞观十四年八月十一日,侯君集率卫军主力进抵京郊,太宗令太子率文武百官郊迎之。 嗯?怎么这厮也在? 身为大理寺卿,陈子明已然是朝廷高级官员之一,自然是须得随太子一道去郊迎的,当然了,他也就只打算去走个过场罢了,本也无心去迎奉侯君集那等小人,故而,人虽站在文臣序列的前排,可明显却是心不在焉,也就只是百无聊赖地熬着时间罢了,然则在一眼瞄到一熟悉的人影之后,陈子明便有些难以淡定了,无他,概因那人赫然正是其弟陈镇——自打当初在征吐谷浑一战见过面之后,这都已是七年过去了,陈子明始终不曾主动去打探过其之下落,也不曾关注过其,只听闻其似乎是在李大亮的手下任职,却不曾想此番竟跟着凯旋大军回了长安,还居然已经是正五品上的郎将了,这等升官速度虽不及他陈子明,可也算得上是近年来罕有之迅速了的。 “哟,这不是子明嘛,哈哈哈……,先前侯某还念叨着能遇到子明就好了,不曾想还真就见着了,好,好啊。” 尽管狐疑于陈镇的提升之迅速,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打算在此际去深究,也不想去跟侯君集套甚近乎,只想等着郊迎仪式过完便即走人了事,却不曾想侯君集并不打算让陈子明就这么低调下去,这不,趁着赐宴尚未开始的空档,侯君集拨开一众拍马奉承的朝臣们,得意洋洋地便行到了陈子明的面前,哈哈大笑地寒暄了一句道。 “侯大将军凯旋而归,乃我朝大喜之事也,陈某岂敢不来迎候。” 这一见侯君集那等小人得志的嘴脸,陈子明的脸色虽依旧不变,可心中却难免有些着恼,只是这当口上,却是不能跟侯君集这等凯旋之统军大将有所冲突的,故而,陈子明也就只是不亢不卑地回了一句了事。 “哦?哈哈哈……,好说,好说,啊,对了,侯某给子明介绍个少年英才,能力之强,可不在你子明之下啊,陈镇何在!” 侯君集就是特意来打陈子明的脸的,自然不会因陈子明那等淡定之气度而有所更易,但听其哈哈大笑了好一阵之后,突然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顿时便将所有正四散在周边闲扯的诸般人等全都惊动了。 “末将在!” 侯君集这么一声断喝之下,立马便见陈镇昂然地从将领群中昂然而出,朝着侯君集便是一个干脆利落的军礼,还别说,这厮身材魁梧不在陈子明之下,再穿着身亮晃晃的明光铠,卖相当真不错得很,只这么一亮相,顿时便引得在场的诸般朝臣们皆为之颔首不已。 “陈镇,你家兄长在此,还不赶紧前去见个礼。” 侯君集摆明了就是要狠狠地恶心一下陈子明,这一见众朝臣们全都看了过来,心中自不免更得意了几分。 “诺!” 陈镇素性奸诈过人,尽管是临时被侯君集唤了来的,可只一听侯君集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又怎会不知侯君集这就是要打陈子明的脸,心中只一动,便已是有了主意,但见其高声应了诺之后,这才满脸堆笑地看向了陈子明,假模假样地便要行上个大礼,不过么,也就只是个动作而已,很快便又停了下来,伸手一拍额头,一派懊恼状地开口道:“大哥在上,小弟本该大礼参拜的,奈何甲胄在身,全不得礼数,索性就不行也罢,回头补上好了。” “哈哈哈……” 陈镇那等作怪的表演一出,侯君集当即便放肆地大笑了起来,不禁是他,围观的不少将领以及朝臣也都跟着哄笑不已,至于太子么,也没出言为陈子明解围之意,就这么笑眯眯地端坐着不动,显然也是等着要看陈子明的好戏了的。 “好说,好说,陈将军与本官虽是早已分家,可到底是同根同源,说起来算是自家兄弟,虚礼行与不行都无所谓,有心才是真情意,补礼就不必了,陈将军有空来本官府上走动走动便好。” 陈子明在宦海里可是打混了多年,如今又高居大理寺卿之位,乃朝廷重臣之一,在这等当口上,自然是不能跟陈镇一般见识的,哪怕心中其实不爽得很,可脸上却依旧是一派的从容淡定,不动声色的几句话便已扯开了自身与陈镇之间的关系——说是还算兄弟,可明摆着就是在说彼此已是陌路人了,礼不礼的,都是子虚乌有之事而已,浑然不值得计较那么许多。 “大哥既是有所吩咐,小弟遵命便是了,改天自当前去拜谒。” 这一见无法用言语激怒陈子明,陈镇的眼神里当即便掠过了一丝精芒,倒是没再作出甚不堪的举动,仅仅只是笑着回应了一句了事,无他,陈镇能升到郎将之位,确实靠的是侯君集的提拔,然则他要再想往上走,就不是侯君集可以帮得了忙的了,以陈镇之狡诈,自然不会傻到在这等顶级朝臣都在场之际作出太过分的举动,故而,哪怕侯君集都已是皱起了眉头,他也不肯再以言语挑衅陈子明,丢下句交代之后,便即退到一旁去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公私两便(二) 接风洗尘宴就是那么回事儿,说穿了就是一众人等坐在一起吃吃喝喝,顺便听听凯旋而归者吹嘘上一番,附和着赞扬上几句,事情也就算是过去了,似这等酒宴,陈子明早不知参加过多少回了,自不会有甚稀罕可言,应付上一番,待得宴后,便即径直回了大理寺,继续忙乎自己的事儿去了,这一忙么,就忙到了天将擦黑,方才回到自家府上。 “禀老爷,魏王府主薄梁旭在外求见。” 匆匆梳洗了一番之后,陈子明正打算用膳,却不曾想管家却是匆匆跑了来,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他到西花厅暂坐,就说某一会便去。” 一听是梁旭来访,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挑,显然是已然知晓了其之来意,不过么,却并无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吩咐道。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管家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自去张罗相关事宜不提。 “下官见过陈大人。” 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尽管梁旭仅仅只是个小小的亲王府主薄,可其代表的却是魏王本人,陈子明自然是不好让其久等的,随意地扒了几口白粥,勉强填了下肚子,便即去了西花厅,这才刚从厅口处的屏风后头转将出来,正端坐在客位上的梁旭便已是紧赶着起了身,疾步抢到了陈子明的身前,恭谨万分地便行了个礼。 “梁大人客气了,且请坐罢。” 这么些年下来,与梁旭可是没少打交代,说起来都已是老交情了的,陈子明自是不会在其面前摆甚架子,也不待其礼毕,便已是笑着虚抬了下手,很是和煦地招呼了一句道。 “谢大人赐座。” 尽管陈子明招呼得很是客气,可梁旭却是不敢有丝毫的随意,谢了一声之后,也不敢即刻就座,而是恭谨地等陈子明落了座之后,他方才谨慎地坐回了原位。 “梁大人请用茶。” 主宾各自落座之后,自有一众下人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鱼贯着尽皆退出了厅去,而陈子明也没急着问梁旭的来意,尽皆只是笑着道了声请。 “谢大人,下官此次前来,乃是奉了魏王殿下之令,有一要事欲与大人协商的,这么说罢,我家殿下已侦知侯君集并其手下诸将于灭高昌一役中私取高昌国诸多财宝无算,此欺君之大罪也,若不严惩,必致军纪败坏,社稷危矣,我家殿下决意动本弹劾此獠,却又恐朝中有奸佞作祟,望大人能秉公义之心,助我家殿下一臂之力。” 梁旭与陈子明打的交代多了,自是清楚跟陈子明绕弯子毫无意义,也自不会去作那等蠢事,索性一上来便开宗明义地将主题摊开了来说。 “哦?竟有此事?” 侯君集在高昌国干的那些事儿其实并不算甚机密,用不着梁旭来说,陈子明也早已通过“新欣商号”安插在大军中的暗子了解了个彻底——侯君集拿下了高昌之后,可不止是洗劫了皇宫,其手下诸将更是有若蝗虫过境般地将整个高昌国都洗劫了一通,所抢的财货除少部分上缴入册之外,其余的尽皆被一帮将领们给私分了个精光,此事自然与朝廷律法有悖,不过么,陈子明本人却并不打算亲自动本,原是想着找个机会将侯君集的恶行透露到李泰那头去,让李泰去出这么个风头,却不曾想陈子明都还没来得及部署此事呢,李泰就已经要出手了,而这,显然是陈子明所乐见之局面,当然了,心中高兴归高兴,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带到脸上来的,反倒是作出了副诧异莫名状地追问了一句道。 “确实不假,下官既是敢言,自是有实证在手,不瞒大人,我家殿下已着令监察御史乔良后日一早当庭动本,弹劾此獠,以正我朝纲!” 侯君集在出征前就已是正三品的吏部尚书,如今灭了一国归来,军功不可谓不鼎盛,再升,那可就要升到宰辅之位上了,就其那太子党中坚的身份,显然不是魏王所能承受之重,哪怕是付出再大的代价,李泰都必须将侯君集给打压下去,问题是兹事体大,魏王一方虽有实证在手,却也不敢保证能有十足的把握,在这等情形下,自是须得找人联手,而与侯君集素来有旧怨的陈子明无疑便是最佳的盟友,正因为此,梁旭为显示合作的诚意,毫无保留地便将魏王一方的安排道了出来。 “嗯……” 侯君集就是一猖獗小人,他若登上了宰辅之高位,对于陈子明来说,显然也不是啥好事,从此意义上来说,陈子明自是乐得与魏王结盟一把,然则他毕竟是大理寺卿的身份,终归须得持中,若不然,何以去审这么个大案,故而,合作是可以,关键是如何个合作法,对此,陈子明自是须得慎重考虑上一番才是。 “大人明鉴,我家殿下不单收集到了侯君集不法恶行之实证,另有不少证据也可指证陈镇涉案极深,若是大人不弃,下官愿将这么些证据提交大人过目。” 陈子明这么一沉吟,梁旭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没旁的,若是没了陈子明这头的配合,就算能告得成御状,可审讯下来,也未必能真将侯君集一把打死,万一要是太宗耳根一软,赦免了侯君集的罪过,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去了。 “不必了,本官断案素来只讲实据,不论亲疏,至于弹劾一事么,魏王殿下大可放手而为,以陛下之圣明,断不会有姑息养奸之虞也,此一条,本官向来坚信不疑!” 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陈子明都断然不可能让侯君集逍遥了去,至于陈镇么,陈子明还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哪怕其眼下已是正五品上的郎将,可毕竟还就只是个中级将领而已,并不需要太过重视,能在此案中顺带着干掉自是好事一桩,不能,也无所谓,以陈子明如今之权势地位,真要动手,有的是机会,又何须介意那么许多。 “大人英明,事既定,下官便就此告辞了,您留步。” 陈子明这大半年来虽说一直很低调,并未再折腾出甚新奇的玩意儿,也甚少在朝堂上发表对时政的意见,怎么看都像是安于大理寺职守之架势,可实际上么,有心人都不敢忽视了陈子明在朝中的潜势力,无他,几年的经营下来,不止是茂州系官员们因累功不断得以提拔,李恪那头的人马也尽皆唯陈子明之命是从,隐隐然间,陈子明已有了朝廷大佬之架势,这也正是李泰此番极力争取陈子明支持的根由之所在,而今么,陈子明既是有了明确的表态,梁旭自也就安心了下来,也自不敢多言啰唣,紧赶着便出言请辞而去了…… “哈哈哈……,过誉了,过誉了,不过些许军功耳,不值一提啊,我辈为官者,所求无非是能多报君恩,至于甚高位不高位的,侯某其实并不看重。” 八月十四日,隔天便是中秋了,原本应是十五日举行的早朝自是须得提前一日,按着惯例,陈子明一早便乘马车赶到了承天门前的小广场,方才刚下马车呢,隔着大老远就听得侯君集那洪亮的大嗓门在扯淡个不休,其身边还围着帮太子系的朝臣们,冲着其大肆地拍马奉承着。 呵,老猴子还真是猴性不改,有趣! 尽管早就知道侯君集就是一小人,可再次瞧见其得意忘形的样子,陈子明的嘴角还是不免抽了抽,不甚客气地便在心底里狠狠地贬损了其一把。 “陈大人来了。” “陈大人,早。” “大人,早。” …… 身为九卿之一,陈子明距离最顶级的朝臣已然只差半步之遥,以其之功绩,随时都有着晋升之可能,他这么一露面,凑过来打招呼的朝臣们自是不老少,而陈子明无论对谁,都是一体的谦逊与客气,谦谦君子之形象俨然。 “哼!” 侯君集素来就瞧陈子明不起,这一见陈子明一到,居然有这么多的朝臣前去跟陈子明套近乎,自觉被陈子明抢了风头,脸上的怒气当即便浮现了出来,只是又找不到发泄的理由与借口,也就只能是不屑地扫了陈子明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定方老哥,早啊。” 左右彼此就不是一路人,陈子明才懒得用热脸去贴某人,压根儿就没理会侯君集一伙,自顾自地便走到了形单影孤的苏定方身旁,笑着招呼了一句道。 “呵,你小子行啊,这都从三品了,嘿,后生可畏啊。” 苏定方此番是参战了,可惜没捞到仗可打,也就没啥军功可言,官阶依旧不变,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还是中郎将,这一见陈子明居然都已是大理寺卿了,心下里自不免有些泛酸不已。 “老哥取笑了,不说这个了,回头小弟做东,还请老哥过府一叙,不醉无归。” 苏定方乃是陈子明早就盘算好的拉拢对象,无他,就冲着他身为李靖传人的身份,就值得陈子明花大力气拉拢,更别说其人身具大才,早晚必可名扬天下,在其不如意时,多下点力气,将来自然会有大收获。 “嘿。” 苏定方显然颇有心事,并不愿在此等场合多言,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了事,而陈子明么,心中同样有所牵挂,寒暄过后,也就没再开口,同样是静静地等待着早朝时分的到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无私则无惧(一) “上朝,上朝……” 辰时将至,宫中由远而近地响起了一阵喊朝之声,正自闲聊着的众朝臣们自是不敢轻忽了去,忙不迭地全都收敛起了笑容,飞快地按品阶高下列好了队,须臾,但见两扇厚实的宫门轰然洞开,众朝臣们见状,自不敢稍有迁延,排着整齐的队伍,疾走地便进了皇城,沿着宫道一路向太极殿赶了去。 “皇上驾到!” 群臣们赶到了太极殿不多久,就听后殿处传来了一声尖细的喝道声,旋即便见太宗缓步从后殿处转了出来,紧随其后的则是拖着脚走路的太子。 “臣等叩见陛下!” 一见及此,众朝臣们哪还站得住,赶忙尽皆跪倒在了地上,齐齐高声见礼不迭。 “免了,众爱卿平身。” 太宗的心情显然相当之不错,叫起的声音也就格外的和煦。 “谢陛下隆恩。” 太宗既是叫了起,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启奏陛下,微臣有本要参!” 群臣们方才刚分两列站好队,还没等内侍监赵如海宣布早朝开始呢,就见文官队伍的最末端抢出了个身着绿袍的官员——朝臣皆从五品上,唯有御史台例外,仅仅正八品上的监察御史也可以跟着上朝,还有着随时动本参劾之权力,此乃贞观初年太宗亲自定下的规矩,为的便是广开言路,以监察下情。 “嗡……” 监察御史原就有着随时动本的权力,这当口上冒出头来,虽有些孟浪,可也算是在规则之内,群臣们对此自不会感到有甚奇怪的,真正令群臣们轰然的是此人乃是乔良——魏王的金牌打手,专门负责弹劾太子一系的官员们,每回这厮出头,总有东宫属官或是太子党官员们要倒霉,而今,其又是第一个跳出来搅事,摆明着今日的早朝怕是又要有一场大热闹了的。 “卿家有甚本章要奏且就说好了,朕听着呢。” 明日便是中秋了,太宗今日本打算对灭高昌一役有功的将领们当庭表彰上一番,顺带着宣布一下明日马球表演以及中秋大宴群臣之事就算是过了朝会了,并无议政之想头,奈何乔良都已是冒出了头来,太宗也自不好不让其开口言事,故而,眉头虽是略微皱了一下,却还是准了乔良之所请,只不过语气却是不免稍显得勉强了些。 “谢陛下隆恩,微臣有本要参交河行军大总管侯君集私吞高昌国宝,又伙同薛万均、韩威等诸部将领纵兵劫掠高昌全境,行为卑下,有辱我大唐煌煌国威,罔负君恩,据查,侯君集从高昌王宫宝库中私取上等和田玉佩十枚、玛瑙佛像一樽、精美玉雕十四件……,如上以闻。” 乔良乃是魏王府文书出手,原本只是名虞吏而已,能得以出任监察御史,完全就是李泰一手推上去的,他效忠的对象自然不会是太宗,而是李泰,正因为此,哪怕看出了太宗的不悦,可乔良却毫无半点的退缩之意,照着朝规谢了恩之后,便即朗声宣了起来,毫不客气地便将侯君集等人劫掠高昌国的事情当庭捅了出来,甚至连侯君集私吞了多少财货都一一明列当场,证据翔实无比,显见在动本前是做足了功课的。 死寂,一派的死寂!早前在猜测乔良要弹劾何人时,朝臣们还有心彼此交换一下意见,可待得乔良的底牌一现出,偌大的殿堂里顿时没了声息,没旁的,今日本该是庆功与大肆封赏之时,可眼下封赏的主角们几乎一个不漏地全都吃了弹章,罪名还不小,真要是查实了,罢官都算是轻的了,闹不好还得砍下无数的脑袋,这事儿显然是闹腾大发了去了,自由不得群臣们不为之心惊肉跳的。 “侯君集!” 太宗在对外征战上虽是下手极狠,不过么,每战却都不会忘了披上件正义的袍子,虽说也就是骗人骗己的遮羞布罢了,可身为天可汗,终归还是要有上那么一块来遮羞上一下的,而今,侯君集居然干出了洗劫一国的勾当,这简直就是公然往太宗一向标榜的仁义大旗上抹黑,自由不得太宗不恼火异常了的。 “臣在。” 听得太宗声色不对,侯君集心中当真发虚不已,没旁的,概因乔良所奏全然无误,显见其身边有着魏王安插的人手,若不然,断不可能得到如此详尽的情报,在这等情形下,要想狡辩显然是不太可能了,侯君集唯一指望的便是太宗能念着旧情,断然将此事压了下去,否则的话,他侯君集怕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的。 “尔给朕一个交代,这些勾当可都是尔干出来的,嗯?” 这么些年来,大唐强军之所以能百战百胜,靠的不光是将士们的勇悍,更多的则是来自于森严的军纪,倘若军纪就此败坏了去,那军队也就不是军队了,只会是一群流寇般的乌合之众,从此意义来说,太宗是断然容不得纵兵私掠之恶行的,哪怕犯事的人是侯君集这么个爱将,太宗也断无甚好脸色可言。 “臣,臣……” 眼瞅着太宗恼怒如此,侯君集的心顿时便彻底慌了,有心要否认么,偏偏又没那个底气,可要他就此认罪么,又怕太宗盛怒之下,当场就将他给砍了,结结巴巴了良久,愣是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好,你……,嘿,卿家还真是长本事了,好样的,来人,将这厮给朕押去大理寺,严查!” 太宗跟侯君集君臣几十年了,又怎会不清楚侯君集的性子,只一看其那惶恐的样子,便知乔良所奏之事定然不假,大怒之下,也就顾不得几十年的交情了,猛地一拍龙案,便已是厉声下了旨意。 “诺!” 太宗这么一喝令,值守的殿中武士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应了诺,而后一拥而上,不容分说地架起侯君集,便往殿外拖了去。 “微臣冤枉啊,微臣冤枉啊……” 一听要去大理寺受审,侯君集可就真慌了神,没旁的,他所犯的事儿证据确凿,压根儿就经不起审,更要命的是大理寺如今可是陈子明的地盘,就有命进去,没命出来,值此要命的关头,侯君集哪还顾得上甚朝臣的体面,慌乱地便狂嚷了起来,奈何殿前武士们压根儿就不吃他这么一套,狠命拖拽着便将其拖出了殿外去了。 “传朕旨意,所有被参之将领散朝后,自己去大理寺报到,有敢不去者,一律罪加一等!” 太宗乃是马背上的皇帝,自是清楚军队乃是社稷安危的保障,而今,居然有人要撬动社稷之根基,他自然不会有丝毫的容忍,当庭拿下了侯君集不说,还另下了道杀气腾腾的旨意,显然是要对此案下重手了的。 “父皇息怒,儿臣有话要说。” 眼瞅着太宗要下狠手,太子李承乾可就再也坐不住了,忙不迭地便从前墀下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旋身朝着太宗便是一躬,紧赶着出言请示了一句道。 “讲!” 尽管明知道太子此际站出来是要为侯君集等人求情,然则太子的体面终归还是须得给的,太宗尽自满心的不悦,可最终还是准了太子之所请。 “父皇圣明,儿臣也以为此案干系重大,确须得查明了真伪方可,只是儿臣素知大理寺卿陈曦向与侯君集不睦,今若是着陈曦主持彻查,确恐于公正有碍,不可不防焉,还请父皇三思则个。” 侯君集乃是太子党的中坚人物,太子自然是想保住其的,只是值此太宗盛怒之际,他却是不敢公然为其求情,这便从另一个角度来提出异议,拿陈子明与侯君集的旧怨来说事,试图以此来阻止陈子明主持审案,从而为下一步换上他这一系官员去主审打下个伏笔。 “嗯……,那依你看来,此事当何如之?” 陈子明与侯君集之间的矛盾早就公开化了,太宗自是心中有数得很,这一听太子所言倒也颇为有理,心中的不快自也就稍减了几分。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陈曦避嫌乃是该当之事,至于主审之人选,当可由朝议决之便好。” 太子并不傻,自然不会蠢到一上来便推出自己要圈定的人选,而是竭尽全力要先将陈子明搬开,至于后头所谓的朝议公决么,显然有着大把的可操作空间,大不了再跟魏王当庭狠干上一架,也总比让陈子明将侯君集往死里整了去强。 “父皇,儿臣坚决反对,太子哥哥此言大差,陈大人行事素来公正严明,此乃朝野公认之事,又怎可能会有甚公报私仇之嫌,太子哥哥如此辱及陈大人之清誉,实是不该。” 太子话音刚落,李泰可就再也忍不住了,大步便从旁抢了出来,高声地提出了反对的意见,就差没直说太子乃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的——并非李泰有多尊重陈子明,恰恰相反,若是有机会的话,李泰一准会出重手狠狠打压陈子明一把,问题是眼下打压侯君集要紧,在已跟陈子明达成联手共识的情形下,李泰自是不愿见有丝毫节外生枝之可能,哪怕心底里再如何对陈子明不满,此际也必须站出来为其美誉上一番。 第二百章 无私则无惧(二) “四弟此言差矣,朝堂体制,本就有避嫌之规,今,陈大人既与侯君集有所不睦,瓜田李下之嫌难免,纵陈大人公允无双,也难防众人之口舌,提请陈大人避嫌,一为现实公允,二来也是对陈大人之维护,有何不可之说。” 太子是断然不能承受损失侯君集这等重要臂助之后果的,正因为此,哪管在此时死争会否触怒太宗,一味强硬地便咬死避嫌之说法。 “不然,所谓避嫌者,乃亲属、仇雠之属也,陈大人与侯君集不过是政见不同,于朝务上有所争持罢了,以陈大人之公正廉明,又岂会是记仇之人,太子哥哥如此强加妄测于人,实大有不妥,请恕臣弟不敢苟同焉。” 李泰为人虽是骄横了些,却并不蠢,打蛇不死反遭蛇咬的典故,他自不会不懂,自是不肯错过这等一举将侯君集置于死地之良机,昂然地便将太子所言好生批驳了一番。 “子明。” 太宗本就心烦意乱不已,再一见二子又当庭争上了,龙颜当即便更难看了几分,只是一个是爱子,一个是太子,却都不好当庭责骂,可真若是让他们二人再这么争下去,显然也不是个了局,无奈之下,太宗干脆不理二人,直接便点了陈子明的名。 “微臣在。” 听得太宗点了名,陈子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赶着便从旁闪了出来,规规矩矩地便应了一声。 “爱卿对高昌一案可都有甚想法么,嗯?” 眼瞅着陈子明气度从容,太宗冷厉的脸色当即便是一缓,可也没甚嘉许之言,而是直截了当地便奔了主题。 “回陛下的话,案情如何须得审过才知,微臣对此别无想法。” 想法?当然是有的,说破了就一条,绝不能让侯君集有东山再起之可能!当然了,这想法自个儿心中有数也就是了,说么,却是断然不能说出口来的。 “嗯,有人说尔与侯君集素有旧怨,难有公允之心,尔对此可有甚要说的么?” 太宗点了点头,却并未对陈子明的回答加以置评,而是语调淡然地接着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微臣心底无私,故无惧也。” 有人?这个有人毫无疑问指的便是太子,很显然,太宗对李承乾的不满已是到了极深之地步,尽管不曾明确表态,可在这等场合下如此指桑骂槐,显见心中换马之意已是起了的,此一条,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可陈子却是一听便知根底,不过么,心中清楚归清楚,陈子明却是断然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波澜,面色平静地给出了个答复。 “说得好,无私则无惧,爱卿之品行,朕素来信得过,此案便由爱卿来主审,月内给朕一个结果,朕倒要看看那帮蠹虫到底猖獗到何等之地步!” 太宗毫不掩饰对陈子明的恩宠,狠夸了其一番之后,便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将案子交给了陈子明去办。 “谢陛下隆恩,微臣自当竭力而为,断不敢有负陛下之重托。” 太宗既已下了旨意,陈子明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一躬身,照着朝规便谢了恩。 “嗯。” 今日的早朝原本就不曾安排甚重要的议题,除了对灭高昌一役的功臣加以封赏之外,也就是明日马球赛以及夜宴之类的安排罢了,然则被弹劾案这么一闹,封赏自然就不可能再进行了,至于那些夜宴安排的细务么,太宗也无心去理会,待得陈子明谢了恩之后,太宗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起身便朝后殿行了去。 “退朝!” 太宗这么一起身,早朝自然也就到此告了个终了,侍立在前墀上的内侍监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扯着嗓子高呼了一声,便即领着一众宫女宦官们追着太宗而去了…… 尽管领了旨意,然则陈子明却并未急着去着手办案,也不曾急着下公文去缉拿涉案之诸般将领,甚至不曾召集大理寺诸般官员商议行止,自回了衙之后,便稳坐在了自个儿的办公室中,好整以暇地埋首于公文间,有条不紊地对各有司呈报上来的诸多旧案宗进行着最后的审核与批复,就宛若不曾接手过高昌一案似的。 “大人。” 陈子明到大理寺任上虽尚不到一年的时间,可御下却是极严,他不对高昌一案表态,下头诸般官员们自是都不免有些个无所适从——高昌一案乃是钦定的要案,没有陈子明发话,下头诸有司各处自是不敢擅自做主,到了末了,问题大多反应到了宁岩处,弄得宁岩也没了法子,只能是硬着头皮去请见陈子明了的。 “嗯。” 听得响动,陈子明终于从文书堆里抬起了头来,看了宁岩一眼,不置可否地便轻吭了一声。 “启禀大人,涉案的四十九名从五品上之将领在京二十六人皆已至我司投案,只是相关人证方面却尚须得分头彻查,还请大人明示行止。” 宁岩是已算是陈子明在大理寺的心腹手下,可也不清楚陈子明对此案究竟是怎个章程,自不敢随便进言,也就只能是恭谨地请示了一句道。 “那好,正河且就去将孙、赵两位大人一并请来好了。” 陈子明并未对宁岩的陈述有甚特别的表示,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吩咐道。 “诺!” 这一见陈子明对此案似乎不甚热衷的样子,宁岩的心中自不免便有些犯嘀咕,可又不敢胡乱发问,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猜疑,紧赶着应了一声,自去招呼孙、赵两名大理寺少卿前来议事不提。 “下官见过陈大人。” 宁岩去后不久就见孙伏伽与赵汝明两位大理寺少卿联袂而来,一见到端坐在文案后头的陈子明,自都不敢稍有怠慢,疾步便抢上了前去,齐齐见礼不迭。 “二位大人不必多礼,且都请坐下说好了。” 孙、赵二人都是老资格的朝臣了,尤其是孙伏伽更是大唐第一位状元郎,陈子明官位虽高,却也不会在二人面前摆甚官架子,不等二人礼毕,便已是起了身,很是和煦地将二人让到了一旁的会客处,分宾主各自落了座,自有随侍在侧的书童墨雨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今日早朝的情形,二位大人也都是看到了的,陛下已是当庭下了旨意,将高昌一案交由我大理寺审理,今,在京之涉案将领皆已到我衙投了案,审讯事宜也就不好稍有迁延,二位大人对此可有甚异议否?” 待得众人各自落了座之后,陈子明也不曾有甚虚言之寒暄,开宗明义地便直奔了主题。 “还请大人明示章程,下官等自当遵循而为。” 孙、赵二人在大理寺都已是呆了一任了的,对审案的勾当自然都熟稔得很,自是都不以为此案有甚复杂可言,道理很简单,似此等大规模纵兵劫掠一事,根本就瞒不住人,左右屯军上上下下怕是都清楚得很,收罗起证据来,也自不算难事,几天时间便可搞定,随便办都能办成铁案,只是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案件本身上,而是在于太子与魏王间的倾轧上,在不清楚陈子明心中到底是作何想法之际,孙、赵二人自都不敢轻易表态,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便由着资格更老上一些的孙伏伽很是谨慎地作答了一句道。 “嗯,二位大人既然也是这般想法,那就急办了去也好,依本官看,孙大人且就负责诸涉案之将领的口供事宜,至于赵大人么,辛苦上一下,多带些人手,到左右屯军处公干一番,早些将人证物证都多收集一些,五日后我等再行详议此案好了。” 眼瞅着两位副手都无甚异议,陈子明也就没再多啰唣,直截了当地便将任务分派了下去。 “诺!” 这一听陈子明说是要急办此案,可给出的调查取证的时间却颇显宽松,也不曾定下具体开庭的时间,仅仅只是泛泛地说了个“再行详议”,似乎对此案并不甚重视的样子,孙、赵二人的心中自不免便都犯起了嘀咕,却又不好细问个不休,也就只能是齐齐恭谨地应诺了事。 “那好,就先这么定了,有劳二位大人多多费心了。” 交代既毕,陈子明也没多与两位副手拉呱,就此便下了逐客之令。 “下官等告辞。” 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孙、赵二人自是不敢再多逗留,各自起身行了个礼之后,便即就此退出了办公室,自去张罗相关事宜不提。 “无私则无惧?真要无私,又谈何容易哉。” 陈子明并未起身去送两名副手,而是默默地端坐在了几子的后头,良久之后,方才呢喃地感叹了一声,内里明显透着股无奈之意味,没旁的,概因他已预计到了此案怕是难有个结果可言,不是他陈子明办不了案,而是太宗那头十有八九要插手此案,理由?很简单,太宗当庭便下了旨意,可这都快到下班之时了,也没见正式的诏书下达,很显然,太宗对此案怕是别有想法了的,而这,于案子本身来说,怕不是啥好事来着…… 第二百零一章 不了了之 中秋都已过了三天了,高昌一案的正式诏书却依旧未下,这等情形显然有些不对味了,不止是陈子明猜到了根底,便是大理寺诸般官吏们也察觉到了些蹊跷,然则陈子明不叫停,该进行的例行调查工作自是还得继续,无论是问讯还是取证,尽皆按着预定之部署有条不紊地进展着,原本就简单的案情自是很快便已到了水落石出之时,其结果么,与乔良的弹章基本无甚大的出入。 “禀大人,赵公公来了,说是陛下有口谕给您。” 案情既明,开堂审理事宜也就该提上日程了的,哪怕明知道此案可能无法审将下去,可该做的准备工作,陈子明也自不曾稍有懈怠,一得到预审之结果,立马便将孙、赵两名副手都召集了来,打算商议一下开庭之事宜,却不曾想议事方才刚开始,就见宁岩急匆匆地从房门处行了进来,几个大步抢到了陈子明身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终于还是来了! 一听太宗有口谕,而不是下诏书,陈子明立马便意识到自个儿早先的预料怕是真要变成事实了,心情自不免微有些不爽,可也没辙,只能是跟两名副手打了个招呼,疾步便往大堂行了去。 “陛下口谕,宣,大理寺卿陈曦,两仪殿觐见,钦此!” 略略寒暄了几句之后,赵如海便即一板一眼地宣了太宗的口谕。 “臣领旨谢恩。” 不用问,陈子明也知晓太宗此际召见自己的用心之所在,然则该谢恩的,依旧还是得照着朝规办了去。 “陈大人,请!” 口谕一宣完,赵如海紧绷着的脸立马便是一缓,陪着笑脸地便催请了一句道。 “有劳赵公公了。” 尽自心情不是太好,然则陈子明却是不会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和煦地客气了一声,便即由赵如海陪着一路急赶进了宫中,待得进了两仪殿,这才发现偌大的殿堂中,居然只有太宗一人高坐在龙床上,摆出的显然便是副密议之架势。 “微臣叩见陛下。” 只一看这等单独奏对之格局,陈子明立马便明了了太宗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想徇情,却又怕被魏征等耿直之臣犯颜直谏,万一再被陈子明一死顶,面子上可就要不好相看了去了,对此,陈子明自不免心中暗笑不已,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疾步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爱卿且自平身罢。” 不等陈子明礼毕,太宗已是和煦地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陈子明从来都不是个持宠而娇之人,纵使太宗已是叫了起,他依旧是规矩万分地全了礼数,而后方才谢了恩。 “子明啊,高昌一案都查得如何了?” 太宗看了看陈子明,嘴角抽搐了几下,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启齿,只是到了末了,却还是硬着头皮地开了个头。 “回陛下的话,取证事宜皆已办妥,微臣来前,本正与孙、赵二位大人商议开庭事宜。” 这一见太宗那等欲言又止的尴尬状,陈子明险险些笑将出来,好在养气功夫还算过硬,总算是及时绷住了脸。 “这样啊,唔……,这几日来,就高昌一案,诸臣工上本颇多,皆言侯君集虽有过错,可到底是大功于社稷,以刑罚加有功重臣,似不相宜焉,朕也颇有同感,子明以为如何哉?” 太宗本想直接为侯君集脱罪,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这便委婉地提出了开释之意。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侯大人确是有大功于国,然,功归功,过归过,有功当赏,有罪须惩,方可言赏罚分明。” 既是早就料到太宗要开释侯君集,陈子明自然不会不早做准备,此际一听太宗果然露出了这等意思,立马一丝不苟地便回了一句道。 “诚然如是,然,将功折罪,可乎?” 听得陈子明这等义正词严的言语,太宗的老脸不由地便是一红,不过么,显然不想改变法外开恩的初衷,这便以商量的口吻又发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按律,纵兵私掠乃死罪,今,就算是将功折罪,所侵吞之财货也须得追归国有,仅以身免而已。” 陈子明早知道太宗为人极其念旧,似侯君集这等太原时的从龙之臣,太宗从来都不会加以重处,无论是数年前的段志玄贻误军机,还是后头的韩威大败于吐蕃,太宗在处置时,每每都是高高举起,最终轻轻放下,对此,陈子明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也自不会感到奇怪,不过么,他却是绝不想看到侯君集有往上爬升之机会,这便提出了个折中的意见,那便是将功折罪可以,免死罢了,却不能官复原职,更不能再有所晋升。 “子明斯言大善,朕亦作此想,此事便这么定了也好。” 陈子明猜得没错,太宗原本是想让侯君集官复原职的,可被陈子明这么一说,这等话语也就不好说出口来了,不过么,却也并不甚在意,道理很简单,免职任职还不就是一道诏书的事儿,先让侯君集回家思过一段时间,回头再找个机会让他出山也就是了,正因为此,太宗也自无甚犹豫,很是干脆地便同意了陈子明的意见。 “陛下圣明。” 尽管太宗没说,可以陈子明的精明,又怎会瞧不透太宗的心思之所在,对此,陈子明只是在心中冷笑而已,无他,不说前世那个时空中的事实了,就光论侯君集那等狂妄的为人,自以为有大功于国,却横遭冷遇之下,其反心必然暴露无遗,离死也就该是不远了的。 “罢了,爱卿且自回罢,朕自会有旨意给尔。” 太宗今儿个可是徇私枉法了一把,实在谈不上有甚圣明的,他自己显然也明白这一点,自是不愿听到“圣明”这么个字眼,但见其老脸微红地摆了下手,就此将陈子明打发了开去…… “禀太子殿下,内廷已发出了诏书,准侯大人将功折罪,追回所有赃款,仅以身免。” 太子在宫中耳目众多,这不,内廷才刚发出诏书,便有人紧着将消息禀报到了太子处。 “什么?仅以身免?混账!来人,备软辇,孤要进宫面圣!” 太子对侯君集可是寄以厚望的,去岁为了帮侯君集争夺帅印,太子可是不惜跟魏王狠斗了一场,此番为营救其,更是没少下血本,暗中串联了不少朝臣上本为其请命,指望的便是侯君集能登上高位,至不济也该保住现有之地位,却不曾想结果却是仅以身免,那就意味着侯君集升迁已是无门,哪怕是想要复出,也须得一段不短的时日,这等结果,对于太子来说,自然是个极大的损失,也自由不得太子不恼怒异常了的,这一气之下,竟是打算入宫找太宗说理去了。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万不可莽撞行事啊。” 这一见太子冲动若此,正陪坐在一旁的苏昭可就不免有些急了,赶忙站了起来,言辞恳切地谏止了一句道。 “哼,甚的从长计议,小四那混账都欺上了门来了,还要本宫如何忍气吞声,此事断不能就这么算了!” 太子素来畏惧太宗,说要找太宗评理,其实不过只是气话罢了,真让他去,他可没那个胆子,被苏昭这么一劝,当即便软了,不过么,心中的怒火却并未消减下去,兀自在那儿狂嚷个不休。 “殿下所言甚是,魏王如此咄咄逼人,确该给其一个教训才好。” 这大半年来,魏王那头屡屡给太子下绊子,仗势欺人的事儿可是没少干,苏昭对此,也已是忍无可忍了的,本来么,还指望着侯君集凯旋而归之后,能靠着侯君集的荣升来跟魏王好生扳扳腕子,可眼下,这等想头已是彻底破灭了去,局势对于太子来说,已然是不利到了极点,在苏昭看来,再不作出强硬的反击,后果恐不堪设想了去了。 “嗯,爱卿可有甚妙策么?” 太子本来就不是个愿忍气吞声的主儿,此番是彻底被魏王打疼了,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要扳回一局,否则的话,一口气是怎么也顺不下去的。 “殿下明鉴,微臣以为要么不动,要动就动个狠的,‘苍狼’在魏王府里也有些年头了,是时候拿出来溜溜了。” 苏昭之所以建议太子发动反击,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旁的,随着侯君集的下台,太子这边能靠得住的重臣已是不多了,再稍有点闪失,闹不好东宫之位都难以保住,在他看来,也只有先下手为强,彻底搞掉魏王,方可保得平安,有鉴于此,苏昭这就打算动用一张底牌了的。 “唔……,爱卿打算如何行了去?” “苍狼”乃是太子安插在魏王府中的重要内线,经营了多年,可惜尚未能真正接近魏王府的核心,不过么,也快了的,此际要动的话,这么棋子显然就要废了去了,太子自不免便有些个患得患失了起来。 “某有一策,当……,若如此,管叫魏王吃不了兜着走!” 苏昭眼中凶光一闪,已是冷声将所谋之策细细地道了出来。 “好,那就这么办了,爱卿且自去安排停当,万不可有所闪失。” 太子细细地将苏昭所献之策琢磨了一番之后,认定当是可行,也就没再多犹豫,咬着牙便同意了苏昭的提议…… 第二百零二章 魇镇谜案(一) 贞观十四年九月十五,又到了大朝之日,一大早地,群臣们便进了宫,照老例开始了朝议,各部轮流奏事,井井有条之余,也自不免显得有些不温不火,这也不奇怪,近来朝中并无甚大事发生,若要说有的话,那便是由禄东赞率领的吐蕃使节团即将抵京,以迎娶文成公主,只是此事乃是早就议定了的,却也无须再拿到朝会上来议,在无大事可奏的情形下,诸般臣工们也就只能是拿些琐碎的小事报备上一番了事。 “什么?你再说一遍!” 一早上议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说群臣们精神不振,便是太宗也有些个昏昏欲睡了的,然则,在听完了一名匆匆从殿外行上了前墀的中年宦官之低声禀报后,太宗却是猛然挺直了腰板,声色俱厉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启、启奏陛、陛下,老奴不敢说谎,确是魏王府西卜祭酒(从七品上)叶添龙在承天门外告御状,自称有事关魏王府之重大隐情要禀。” 被太宗这么一喝问,前来禀事的那名中年宦官显然是慌了神,一头便跪倒在了地上,也不管场合不场合的,颤声便将事由报了出来。 “嗡……” 群臣们先前就已被太宗突如其来的盛怒给惊住了,再一听居然是魏王府的属官要告御状,顿时便全都轰然了起来。 果然还是来了! 在群臣们哄乱之际,陈子明的瞳孔不由地也是一缩,没旁的,概因他从前世的记忆中,早已得知前世的太子李承乾确实出过这么一手狠招——令安插在魏王府任属官的死士在承天门前告发魏王的诸多不法事,只是不知何故,这么桩重大的案子最终却是以不了了之收了场,无论是《旧唐书》还是《新唐书》对此事都只是寥寥的一笔带过,语焉不详,后世史学家们对此案之由来以及经过有着无数的猜测,却无人知晓个中之蹊跷所在。 “赵如海,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宗素来宠爱李泰,前几天,甚至不顾群臣们的反对,硬是下诏将偌大的芙蓉园都赏赐给了其,尽管不曾明言要扶李泰入东宫,可诸多格外恩赏的举动,已然暗示了这么个用心,换而言之,李泰就已然是太宗心目中预定的东宫人选了的,在这等情形下,其府中属官居然冒出头来要告李泰的御状,当真令太宗很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的,既恼火于那名属官的胆大,同时也对魏王的掌控能力颇为的失望,不过么,在弄清实情之前,太宗倒是没再发飙,仅仅只是阴沉着脸地下了道旨意。 “诺!” 这一见太宗声色不对,赵如海哪敢有半点的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抬脚便要向殿外奔了去。 “慢,子明,尔也去。” 没等赵如海动身,太宗却是突然又叫了停,略一沉吟之后,便下令让陈子明也跟着去看个究竟。 “微臣遵旨。” 对于太宗这么道命令,陈子明也自无甚太多的想法,本来么,他身为大理寺卿,真要有甚大案,自是该由大理寺来审,此际前去接手案情也属该当之事,然则群臣们显然却不是这么想的,望向陈子明的目光不管是忌惮还是欣慰,内里都不免透着几丝的羡慕。 承天门前乃是宫禁之所在,平常时分,就算是顶级朝臣要进宫,都须得在宫门处递请见牌,至于从五品下以下的官员,连宫门处都到不了,只消稍稍靠近承天门前的广场,便会被宫廷禁卫拦将下来,唯有大朝时分,各府人等方可因送自家老爷上朝之故,可以在承天门广场外的车马停放处暂歇,如此一来,广场周边本就不免便稍显紊乱,此际有着告御状这等蹊跷事儿出现,各府属官家丁们自是都被惊动了,数千人聚集在广场周边,七嘴八舌地乱议着,整个场面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这等状况自不免便令刚赶到了承天门前的陈子明眉头为之大皱不已,只是此乃宫禁之职责,陈子明就算对此状况有着再多的不满,也自不好胡乱置喙。 “末将刘延见过陈大人,赵公公。” 这一见陈子明与赵如海联袂而至,负责宫禁防卫事宜的一名郎将自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紧赶着便疾步迎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行了个军礼。 “刘将军客气了,本官与赵公公奉陛下口谕前来问讯,还请刘将军行个方便可好?” 陈子明如今虽已是身居高位,可却从来不喜摆架子,哪怕那刘延只是区区一郎官而已,陈子明同样是客气得很。 “陈大人,请!” 一听陈子明乃是奉旨办事,刘延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侧了下身,将陈子明让到了被众禁卫军官兵包围着的叶添龙面前。 “本官大理寺卿陈曦,奉陛下口谕前来问讯,尔有甚本章要奏,且就呈来好了。” 陈子明飞快地扫了眼低头跪在宫门前的叶添龙,见此人面色冷厉,眼神里明显透着股死志,绝对属于死士一类的人物,心中自是更笃定了早先的推测,不过么,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在此际揭破其之用心的,也就只是摆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度,面无表情地发问了一句道。 “下官魏王府西卜祭酒叶添龙有本要参魏王李泰行为卑下,设魇镇之术……” 陈子明话音刚落,就见叶添龙已是猛然抬起了头来,运足了中气地便高声控诉了起来。 “叶大人有甚话要说,且等陛下有了旨意,到了公堂上再说,此际且先将本章呈上即可。” 一看叶添龙那等架势,陈子明便知其如此高声嚷嚷乃是刻意为之,自不愿遂了其之意,哪怕陈子明其实对李泰其人并无半点的好感,然则天家的体面却终归须得维护的,故而,不等叶添龙将话说完,便已是不耐地一压手,毫不客气地训斥了其一句道。 “下官有本在此,还请陈大人代为转呈御览。” 被陈子明这么一呵斥,叶添龙的眼神里明显地闪过了一丝的怒气,只是这当口上,再给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真跟陈子明强顶,也就只能是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份折子,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刘将军,还请您看好此人,在未得圣意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此人,违令者,杀无赦!” 陈子明伸手接过了折子,却并未翻看,就这么拿在手中,而后面色一肃,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道命令。 “诺!” 陈子明位高权重,又是奉旨办事,他的命令,刘延自是不敢不从。 “赵公公,此事干系重大,一切须得陛下做主,您看……” 陈子明下完了命令之后,却并未就这么转身离去,而是客气地问了赵如海一句道。 “陈大人说的是,某家别无异议。” 事涉魏王,又是魇镇之事,绝对是枚烫手之山芋,赵如海又不傻,自是怎么都不愿被卷入其中的,当然是陈子明如何说,他便如何行了去。 “那便好,赵公公,请。” 以陈子明之精明,又怎可能会猜不出赵如海那么点小心思,不过么,他也并不在意,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转身行进了宫门,一路向太极殿赶了回去。 “微臣叩见陛下。” 发生了有人告御状,还是告正得宠的魏王之御状,这等天大的事儿一出,朝议自然是继续不下去了的,时值陈子明进殿之际,偌大的殿堂里一派的死寂,数百双眼睛几乎是齐刷刷地全都落在了陈子明的身上,那等压力无疑是如山一般,然则陈子明却浑然不受半点的影响,但见其面色平静一如往昔,疾步便行到了御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说罢,到底是何情形,嗯?” 太宗的心情很是不好,也不等陈子明礼毕,便已是阴沉着脸地追问了一句道。 “……” 面对着太宗的喝问,陈子明并无一言以应答,仅仅只是恭谨地磕了个头了事。 “嗯?尔哑巴了,说!” 太宗等了片刻,见陈子明始终不曾开口解释,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没好气地便断喝了起来。 “……” 饶是太宗都已是震怒无比了,可陈子明却依旧不曾有甚言语,再次恭谨万分地磕了个头,可双唇却是依旧紧闭着。 “嗯……,跟朕来!” 这一见陈子明三缄其口,太宗原本就皱着的眉头顿时便更皱紧了几分,不过么,倒是没再发飙,而是霍然起了身,冷厉地瞪了陈子明一眼,于拂袖而去之际,声线阴沉地下了道命令。 “微臣遵旨。” 听得太宗这般下令,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也自不敢稍有迁延,恭谨地应了诺,起身便跟着转进了后殿之中, “嗡……” 太宗与陈子明这么一走不打紧,大殿里的群臣们顿时便全都哄闹开了,诸多猜测之辞交织在一起,吵嚷之声响得有若菜市场一般噪杂…… 第二百零三章 魇镇谜案(二) “说罢,到底是何蹊跷事,嗯?” 太宗行进了后殿之后,也没去旁的地方,随便找了间空的静室,便即挥手将随侍在侧的宫女宦官们全都赶了出来,而后面色阴沉地死盯着陈子明,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开了口。 “回陛下的话,微臣与赵公公去时,那名自称魏王府西卜祭酒的官员已被禁卫所控制,据其自称,事涉魇镇之术,微臣不敢擅专,也不敢预闻,只着人将其严加看管,取了奏本便回,一切还请陛下圣裁。” 陈子明并未因太宗的冷厉声色而有丝毫的慌乱,从容不迫地磕了个头,便即抖手将藏在衣袖中的折子取了出来,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混账东西,气死朕了!” 一听事关魇镇之术,太宗的脸色当即便是一寒,二话不说地便抢过了折子,飞快地过了一遍之后,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声,便已是将那本折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如今情形未明,一切终归须得查过方知真伪。” 尽管不曾看过那本折子,可以陈子明之智,却是早就猜得个七七八八了的,不过么,要说到真与假的话,陈子明也自不敢妄言,眼瞅着太宗在那儿暴怒不已,他也就只能是客观地进谏了一番。 “嗯……,子明且先看了本章,再给朕一个实话。” 太宗到底是英主,尽管心烦意乱得很,却还是听得进陈子明的劝,但见其皱着眉头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之后,这才猛然站住了脚,指点着地上那本折子,语气阴寒地下了令。 “微臣遵旨。” 太宗既是开了金口,陈子明自是不会有所违逆,先是恭谨地磕了个头,而后方才伸手将那本折子拾了起来,摊开一看,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没旁的,概因这折子上所载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太过耸人听闻了些,不单列举了魏王收买死士、卖官卖爵等不法之勾当,更明确记载了魏王是如何勾结江湖术士,行魇镇之术暗害太子,甚至连魇镇之物藏于何处都写得个明明白白的,至少从字面上来看,可谓是事实俱在,即便以陈子明之能,一时间都找不出甚破绽之处。 “如何,嗯?” 陈子明看的时间不算短,然则太宗却始终不曾出言打搅,直到陈子明将折子合了起来,太宗方才眉头一扬,声线低沉地发问道。 “陛下明鉴,此折子所载诸事确是惊世骇俗,然,真假如何终归须得查过才知,在此之前,微臣实不敢妄言。” 如何?还能如何,此折子上的事一旦查实了,魏王小命必然不保,纵使太宗再如何宠爱其,这等谋逆大罪一出,赐死乃是必然之事,可反过来说,若是查明这些事儿全是虚构,那就须得追究背后主谋之人,很显然,这个主谋明摆着就是太子李承乾,反坐的罪名之下,李承乾自是断难逃脱被废黜之下场,换而言之,这么桩告御状的案子也就成了个决定朝局走向的胜负手,在这等情形下,陈子明又岂敢胡乱置喙的,也就只能是中规中矩地给出了个答案。 “那就去查,朕给尔一道旨意,不管此事涉及到何人,都给朕查将下去,限时十日,给朕一个交代!” 太宗对陈子明本就有着别样的信任,再者,陈子明既不是太子一党中人,与魏王之间也不甚亲近,加之精明能干,无疑便是彻查此案的不二人选,也自不会有甚犹豫,直截了当地便下了决断。 “微臣遵旨。” 陈子明早就料到此案最终会交到自己的手中,可纵使如此,真到了太宗下令之际,陈子明还是不禁有些头大,奈何太宗金口既开,他也不敢不从,也就只能是恭谨地领了旨意…… “围上!” 太宗盛怒之下,诏书自是下得极快,早朝都没散,便已当庭下令陈子明负责彻查魇镇一案,为免意外,不单将魏王李泰留在了宫中,更派出了三千宫廷禁卫归陈子明调遣,明令搜查魏王府,对此,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懈怠,领了圣旨之后,便提兵押解着叶添龙疾驰赶到了魏王府,毫不客气地一声令下,便将偌大的魏王府团团围困了起来。 “陈大人,您们这是……” 陈子明到得快,魏王府这头尚未得知准信,压根儿就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一见宫廷禁卫军来势汹汹,魏王府上下自不免全都乱成了一团,得知消息的总管宦官刘五高几乎是飞奔着便冲出了府门,一见到昂然屹立在照壁处的陈子明,赶忙便抢上了前去,满脸讶异之色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刘公公来得正好,本官奉旨彻查魏王府,还请刘公公配合本官行事。” 尽管记得前世那会儿此案最终不了了之,可前世是前世,今世的历史已然被陈子明的到来改变了不少,他可不敢保证此案会不会还是前世那般收场,不过么,从心底里来说,陈子明其实是乐意见到历史的轨迹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的,无他,概因他眼下的实力尚不算雄厚,并不足以力推李恪上位,从此意义来说,陈子明自是不愿此案往大里闹了去,在这等情形下,他自也就不愿因此案而将魏王往死里得罪了去,故而,哪怕是圣旨在手,他说出来的话语也依旧是平和得很。 “啊,这……,那好,那好,陈大人,您请。” 一听是圣意要彻查魏王府,刘五高吓得险些没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哪还敢有甚多的言语,赶忙卑躬屈膝地将陈子明往府门里让。 “嗯,叶添龙,带路!” 这一见刘五高已是让了开去,陈子明也就没再多迁延,回首看了被众禁卫押解着的叶添龙,声线淡然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诺!” 陈子明既已下了令,叶添龙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抬脚便往前行,引领着一众人等进了魏王府,一路穿堂过巷地直奔后花园,待得到了一处被竹林围着的小亭子处,叶添龙方才停了下来,指点着亭前的地面道:“禀陈大人,魇镇之物便藏在此地,往下挖了去,便可知根底。” “刘公公,平日里负责此处洒扫是何人?” 陈子明并未理会叶添龙之所言,而是先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周边的环境之后,这才招手将刘五高唤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发问道。 “这……,大人明鉴,老奴实是不甚清楚。” 刘五高虽是魏王府的大总管,然则整个魏王府上上下下千余号人,他又怎可能搞得清最底层那些下人们的活计,这一听陈子明问起,当即便愣了神,无奈之余,也只能是苦笑着解释了一句道。 “嗯,那就去查,将人给本官带了来!” 对于刘五高的回答,陈子明也自不觉得意外,并未出言斥责于其,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声。 “啊,是,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面对着陈子明的威势,刘五高根本不敢有丝毫的抵触,赶忙躬身应了诺,急匆匆地便离开了亭子间,不多会,便已是领着名年过五旬的下人又转了回来。 “小人杜高山叩见陈大人。” 老仆人压根儿就搞不清状况,只是见如此多的禁卫军官兵聚集在此,心中自不免惶惶得很,卜一见到陈子明,立马便一头跪倒在了地上,其单薄的身子哆嗦得有若打摆子一般。 “嗯,杜高山,尔便是负责此处洒扫之人么?” 陈子明并未叫起,而是任由那名老仆人跪在那儿,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发问道。 “回大人的话,确是如此。” 尽管不明白陈子明为何要问此事,可杜高山却不敢不从实回答。 “那好,本官问尔,这月余来,此亭子周边可曾有过破土动工之事,嗯?” 陈子明点了点头,声调淡然地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小人每日早晚皆要在此周边一带洒扫一次,月余来并不曾见过有人在此动工。” 杜高山皱着眉头好生想了想之后,这才谨慎地给出了答案。 “哦?那此处明显的挖痕又是怎么回事,嗯?” 尽管杜高山已是给出了明确的答复,然则陈子明却显然并不相信,指点着亭前的一块地面,眉头微皱地追问道。 “小人确是不知,此处素来僻静,少有人来,小人每日两次洒扫,确不曾见过有动工之事。” 杜高山往陈子明指点的地儿看了看,见那处地面似乎与周边的地面有些细微的差别,只是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有甚不同之处,登时便有些茫然了,再次认真地回想了一番,还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嗯,来人,挖!” 陈子明细细地看了杜高山一眼,见其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也就没再接着追问个不休,而是一扬手,面色肃然地下了令。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随行的禁卫军官兵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轰然应诺之余,齐齐抽出了佩刀,围着亭前的地面便是好一通子的乱挖…… 第二百零四章 魇镇谜案(三) “大人,您看,此处有东西!” 尽管佩刀用来挖地并不甚顺手,可架不住禁卫军官兵人多,仅仅只挖掘了不多会,地面上便已是出现了个三尺余深的大坑,露出了个不甚大的包裹,当即便有一名士兵惊呼地嚷嚷了一嗓子。 “都别动,所有人等退后三丈!” 听得响动,陈子明赶忙抢到了坑边,这一见有人要伸手去取那个小包裹,陈子明当即便断喝了一声,止住了众人的冲动,而后,也没管那些个禁卫军官兵是如何想的,俯身便将那个脏兮兮的包裹拾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看,见内里有着两个扎满了钢针的布偶人,眉头不由地便是一扬。 “刘延!” 陈子明并未宣布包裹内的东西是甚,而是飞快地将包裹又包扎了起来,一扬手,便即高呼了一嗓子。 “末将在!” 刘延原本正自探头探脑地往陈子明所站之处张望着,这冷不丁听得陈子明点了名,身子不由地便是一振,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大步抢到了陈子明的身前,恭谨万分地应了一声。 “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王府,违令者,斩!” 陈子明冷厉地扫了刘延一眼,语调森然地便下了死命令。 “诺!” 一听陈子明语气不对,刘延哪敢有丝毫的迁延,紧赶着便高声应诺不迭,然则陈子明并未理会于其,手捧着包裹,大踏步地便往府门外行了去…… “启奏陛下,大理寺卿陈曦在宫门外求见。” 两仪殿中,太宗闷闷不乐地斜靠在龙床上,而长孙无忌等一众宰辅们则尽皆面无表情地分立在两旁,谁也不敢在此际胡乱开口言事,偌大的殿堂里,一派的难耐的死寂,直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这才令众人全都将视线投向了匆匆而来的内侍监赵如海,当即便令其脚步不由自主地便是一顿,可很快便调整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抢到了御前,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宣,快宣!” 一听陈子明已到,太宗立马便坐直了身子,一迭声地下了令。 “诺!” 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恭谨地应诺,急匆匆地便奔出了大殿,不多会,又已是陪着满头大汗的陈子明从殿外行了进来。 “微臣叩见陛下。” 尽管怀抱着那脏兮兮的包裹,极为的不便,然则陈子明却还是极之恭谨地行了个大礼。 “免了,情形如何,嗯?” 太宗心急着知晓案情,哪有功夫去讲那些个虚礼,甚至不等陈子明跪下,便已是不耐地一挥手,急躁无比地便发问道。 “回陛下的话,微臣领人到了魏王府,也确实按着叶添龙的指点,挖到了此物,然,依微臣看,案情恐别有蹊跷。” 虽说太宗已是叫了免礼,可陈子明却还是一丝不苟地跪在了地上,将抱在怀中的那个小包裹举了起来,淡定从容地应答了一句道。 “递上来!”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太宗的眼神当即便是一凛,不过么,却并未对陈子明的禀报加以置评,而是寒着声地喝令了一嗓子。 “诺!” 听得太宗有令,原本侍立在一旁的赵如海顾不得喘息未定,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便跑下了前墀,伸手接过了陈子明举着的那个包裹,转呈到了御前。 “混账东西,安敢如此欺朕!” 太宗挥手赶开恭立在身旁的赵如海,不顾包裹的肮脏,亲手将包裹摊了开来,见内里两个扎满了钢针的布偶上赫然有着几行小字,只一看,太宗当即便认出了那些字竟然就是他与李承乾的生辰八字,顿时便怒了,重重地一拍龙案,气急不已地便咆哮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微臣说过,此案别有蹊跷,据微臣查验,那埋包裹之处乃是新挖之地,其封泥与周边之土略有不同,看情形,埋下之时日最久不过一月,而据洒扫之下人交代,半年之内,那处地头并无开工动土之事发生,足可见此物乃是暗中填埋,至于究竟是何人所为,尚须得查过方知。” 东西虽是从魏王府里挖了出来,可到底是不是魏王本人所为,却尚且难说得很,对此,陈子明本人其实是不太相信的,没旁的,叶添龙不过区区一从七品上的小官而已,虽是能随意出入魏王府,可毕竟不够资格参与魏王府的机密大事,甚或要想进入魏王府的后花园怕都很难,在这等情形下,他又是如何能如此准确地找到埋藏地点,这显然有些不甚合理,当然了,这些疑点都只是陈子明的猜测,并非实据,故而,陈子明也没急着为魏王开脱,仅仅只是将初步调查的结果据实道了出来,隐晦地暗示其中可能有诈。 “那就去查,给朕查清楚了,看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竟敢背着朕行此罪恶勾当!” 太宗到底是圣明君主,这一听陈子明再三提示此案别有蹊跷,心中的怒火也就渐消了下来,不过么,就算只是余怒,也非寻常可比,但见其猛地一拍文案,已是声色俱厉地下了旨意。 “微臣遵旨!” 陈子明并不怕案情复杂,怕的是太宗不分青红皂白地便要发落魏王,真若如此,那岂不是平白便宜了太子——一旦没了魏王在朝中搅风搅雨,陈子明可就难趁势暗中发展自身的力量了的,再者,陈子明自忖眼下实力尚且不足成事,也不希望太子与魏王之间立马便分出个胜负,无论是哪一方倒下,对于他陈子明来说,都不是啥好事来着,正因为此,太宗能冷静下来,陈子明自是无任欢迎得很,左右不过是查案罢了,陈子明有的是办法去和稀泥。 “禀老爷,起居郎褚遂良、褚大人在门外求见。” 魏王府魇镇案乃是钦定的大案要案,陈子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一回到大理寺,立马召集了手下诸多官吏,发布了一连串的命令,对此案进行初步的取证工作,一番忙碌下来,直到天都已是完全黑透了,这才回到了自家府上,刚才在饭桌前落了座,一碗白粥都不曾用上几口,就见府上的门房管事已是匆匆从厅外行了进来,疾步抢到了餐桌前,恭谨万分地禀报了一句道。 他来作甚? 一听褚遂良在这等敏感时分前来拜访,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心中飞快地便盘算了起来,不多会,便已是猜到了其之来意所在,不过么,却并未有甚特别的表示,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挥手吩咐道:“将褚大人请到西花厅暂坐,就说某一会便到,去罢。” “诺!” 陈子明既是有令,前来禀事的门房管事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赶着躬身应了诺,自去张罗相关事宜不提。 “下官见过陈大人。” 褚遂良官位虽卑,可毕竟是代表着长孙无忌而来的,陈子明倒是不敢小觑了去,匆匆用了碗白粥之后,也顾不得去更衣,简单地抹了把脸,便到了西花厅,这才刚从屏风后头转将出来,就见原本端坐在几子后头的褚遂良已是紧赶着起了身,几个大步抢到了陈子明的身前,恭谨万分地便行了个礼。 “褚大人客气了,且请坐罢。” 陈子明对褚遂良的观感其实一向就不甚好,无他,在陈子明看来,此人虽有些本事,可心胸却偏狭窄了些,眼界也不够开阔,任职六部或许能成,却并非宰辅之大才,当然了,心中有所看法是一回事,表现出来的亲和态度又是另一回事,陈子明对此绝对是很拎得清的。 “谢大人赐座。” 正如陈子明本心里不甚待见褚遂良一般,褚遂良其实也很是不待见陈子明,理由么,很简单,陈子明以仅仅二十出头之年龄,居然已居庙堂之高,可他褚遂良奋斗了大半辈子了,却还是区区一起居郎,相比之下,未免显得他老褚太没用了些,只不过当着陈子明的面,褚遂良倒是不敢有甚放肆的言行,客气地谢了一声之后,方才走回了原位,施施然地便坐了下来,当即便有陈府的下人们紧着为宾主二人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褚大人,请用茶。” 这一见褚遂良几乎与自己同时落了座,明显透着股分庭抗礼之意味,陈子明心中不禁暗自好笑不已,不过么,倒是没带到脸上来,而是笑吟吟地道了声请。 “好茶,呵呵,不瞒陈大人,下官此番前来,是有一事要禀,只是……” 褚遂良见陈子明毫无屏退周边下人之意,心中自不免有些不快,这便干笑了两声,试探地放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尔等全都退下。” 陈子明其实并不甚情愿跟褚遂良私下攀谈的,问题是眼下还不到跟长孙无忌那头彻底割裂之时,不看僧面看佛面的情形下,这么点面子,该给的还是得给,正因为此,纵使心中再不喜,陈子明也并未表现出来,而是一挥手,便将周边侍候着的下人们尽皆打发了开去…… 第二百零五章 水落石不出(一) “陈大人,下官来前,长孙大人托下官向您问好。” 众下人退出之后,褚遂良并未急着说正事,而是一本正经地朝着陈子明拱了拱手,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不敢,不敢,还请褚大人回去后,向长孙大人带个好。” 褚遂良这话纯属多余,若不是因着站在其身后的长孙无忌之故,就他本身那么个官阶,哪能得陈子明之接见,此际抬出长孙无忌,无非是在狐假虎威罢了,着实令人犯恶,当然了,心中不快归不快,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带到脸上来的,也就只是恭谦地致意了一番了事。 “一定,一定,呵呵,今日一案事发突然,朝野为之哄传不已,社稷不宁,实是堪忧啊,不知陈大人对此案可都有妥当之章程否?” 褚遂良显然很是满意陈子明这等谦和之态度,心情自也就很是不错,不过么,倒是没表露在脸上,而是作出了副忧国忧民状地探问道。 “尚在斟酌之中,褚大人若有高见,还请指教。” 这一见褚遂良这等问话的姿态明显有些居高临下之意味,陈子明心中的不快立马便更浓了几分,但却并未有所流露,而是客气地求教了一句道。 “不敢言指教,下官只是觉得某些人做事太过霸道了些,居下却屡屡逆上,持宠而娇,又不思悔改,今,更是悍然弄出魇镇之恶行,已是天理难容啊,陈大人,您说呢?” 褚遂良显然很享受这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爽感,尤其是在指教陈子明这等朝野公认的大才时,更是令褚遂良浑身上下舒爽不已,言语间,自得之情自也就不免暴露无遗了的。 呵,还真就是这么个算计,想得倒是挺美的么! 早在接见褚遂良之前,陈子明便已猜到了长孙无忌一方的心思之所在,无非是要借他陈子明这把刀砍翻了魏王,从而为李治的出头创造出良机,个中道理说穿了也简单,太子李承乾顽劣不堪,表面上看过去,还有些小聪明,似乎挺正派的个人,可实际上么,私下里却是糜烂至极的个人,被废黜不过是早晚之事罢了,但消能除掉魏王这么块绊脚石,长孙无忌自可从容地部署上一番,自不愁不能将李治硬扛进东宫去,而这,显然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局面! “陈大人,古人有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所谓打蛇不死,必遭蛇咬,将来若是有变,恐于陈大人颇多不利也。” 褚遂良静静地等了片刻,见陈子明始终不肯开口言事,自不免便有些急了,但见其眼珠子微微一转,语调森然地又出言提点了一句道。 “褚大人言重了,我帮为官者,万事当以社稷为重,至于个人之得失么,不过小事而已,陈某素来不甚在意。” 眼瞅着长孙无忌那头已是有了图穷匕见之意,陈子明可就不想再含糊了,要知道他眼下早已不是初出茅庐之辈,两年余的暗中蓄势下来,已然有了立足朝堂之资本,尽管尚远不足以跟长孙无忌这等大佬掰手腕,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辱了去的,就算是长孙无忌要出手对付他陈子明,那也须得好生掂量一下会否损失过大。 “陈大人如此忠心社稷,实是我辈之楷模也,下官受教了,告辞,告辞,您留步。” 这一见陈子明突然拉下了脸来,褚遂良不由地便被顶得有些下不来台,本还打算再换个方式劝谏上一番,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让长孙无忌出手狠狠打压一下陈子明,似乎是件更令人爽心悦目之事,也就熄了再多啰唣之心思,干笑了两声之后,便就此提出了请辞。 “褚大人且请自便好了。”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褚遂良既是要走,陈子明也懒得虚言挽留,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任由其自去了…… 褚遂良是走了,可陈子明却并不曾稍动,依旧默然无语地端坐在西花厅中,眉头紧锁地沉思着,没旁的,他眼下就处在了风头浪尖上,看似审案的主动权在手,可实际上么,却是诸方关注的焦点,稍有些闪失,后果恐不堪设想,偏偏眼下之案情依旧扑朔得很,最终能审成怎生模样殊难逆料,自不由得陈子明不为之心烦意乱的,这一沉思便是良久不曾动弹上一下,哪怕是汝南公主领着人来了,陈子明也依旧没半点的反应。 “夫君。” 望着陈子明那满是疲惫之色的脸庞,汝南公主的心当即便是一疼,眼圈微微一红,险险些掉下了泪来,可到底还是强忍住了,但见其一扬手,将随侍的婢女们全都屏退了开去,而后咬了咬红唇,缓步行到了几子前,柔柔地轻唤了一声。 “哦,馨儿来了。” 听得响动,陈子明这才抬起了头来,一见是汝南公主到了,紧锁着的眉头立马便展了开来,笑着招呼了一声。 “夫君,事情终归是忙不完的,身体却是根本,万不可操劳过度才好。” 汝南公主缓步行到了陈子明的身后,伸出双手,温柔地帮陈子明揉着双肩,口中更是温言地劝慰了一句道。 “嗯……” 回京这几年来,陈子明始终忙于公务,还真就没怎么好生休息过,更是少有陪妻儿嬉耍的时间,一念及此,陈子明也自不免颇为的感慨,一时间也不知说啥才是了的。 “夫君可是还在为四哥的案子烦心么?” 汝南公主再次咬了咬红唇,略略地犹豫了一下,可到了末了,还是将话题引到了魏王府一案上。 “馨儿不必担心,没事的,为夫自有分寸。” 陈子明一向有个原则,那便是不将公务带到家里来,也不跟家人谈论公务之事,尽管不曾明文规定过,可却早就是惯例了的,府中上下向来无人敢在陈子明面前为他人关说是非,正因为此,汝南公主此一问明显有些突兀不已,不过么,陈子明却并未见怪,仅仅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句,明显是不打算就此事深谈了去的。 “嗯,娘亲那头着人传了句话来,说是一切顺其自然便好,夫君想如何做,便如何做了去,不必在意他人之想法。” 一听陈子明这等明显是不愿深谈的话语,汝南公主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红,可咬了咬牙之后,还是坚持着将要说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呵,李泰那小子还真就是一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来着! 尽管汝南公主所复述的杨淑妃之言中并未明言,可以陈子明之智,用不着去细想,便能看破个中的未尽之言,无非是在暗示陈子明干脆借此案将李泰彻底打了下去,很显然,杨淑妃此举也是想着看能否顺势将李恪推出来参与夺嫡之争。 杨淑妃望子成龙的心情,陈子明可以理解,实际上,陈子明本人也一直在为能将李恪拱进东宫而努力着,奈何眼下时机还不成熟——或许在杨淑妃看来,宰辅中已有了特进萧瑀以及侍中杨师道两名可能会站在李恪一方的重臣,再加上陈子明的潜力,应该足以支撑起李恪的夺嫡之所用,然则事实却并非如此,没旁的,无论是萧瑀还是杨师道,都是孤家寡人,看似地位极高,手下却没啥可用之人,敲敲边鼓可以,真要靠此二人成大事,那绝对是妄想,至于陈子明自己么,眼下的实力虽是有一些了,然,离着能纵横朝局明显还有着不小的差距,少说还得个三五年的经营,方才有着足够的底气在,眼下陈子明要做的不是让太子与魏王赶紧分出胜负,而是要让两方接着狠斗个不休,从而来争取到发展所需要的时间。 “时候不早了,馨儿且先去休息罢,为夫还有些公文要看,就先去书房了。” 有些事,可以做,却是万万不能说,哪怕是对最亲近之人,也自不例外,正所谓“君不密,丧其国、臣不密,丧其身”便是这么个道理,此一条,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正因为此,哪怕瞅见了汝南公主眼中的期盼之色,可陈子明却还是狠心无视了去,丢下句交代,便即自顾自地出了西花厅。 “哎……” 汝南公主显然没想到陈子明会就这么不顾而去,嘴张了张,似乎想要出言叫住陈子明,可到了末了,却是啥都没说将出来,仅仅只是摇头叹息了一声了事。 哎…… 就在汝南公主叹息之际,陈子明也在叹息着,所不同的是他只是在心里头暗叹罢了,没旁的,但消有些微的可能,陈子明都不愿夫妻间生出隔阂来,奈何事关夺嫡,却是半点轻忽都不能有的,倒不是陈子明信不过汝南公主,问题是她身边的那些下人里有不少都是原本宫中的宫女宦官,天晓得内里有多少各方的探子,又岂能不防?这也正是陈子明从不将公务带回家的缘由之所在,故而,哪怕有可能会被汝南公主误解了去,可陈子明也真就只能是强忍住解释的冲动,默默无语地便往书房行了去…… 第二百零六章 水落石不出(二) 太宗对魇镇一案显然是极为的重视,这一头大理寺预审取证工作还在紧张地进行着,太宗却又紧着下了道诏书,着御史大夫马周、刑部尚书张亮会同陈子明一道彻查此案,对此,陈子明当即便上了本章,力辞主审之职,理由是马、张二人的官阶尽在自己之上——御史大夫虽也是从三品,可从排序上来说,要排在大理寺卿的前面,而刑部尚书就更不用说了,乃是堂堂正三品之大员,更别说张、马二人的资历也皆在他陈子明之上,在这等情形下,陈子明自以为担任主审不甚合适。 陈子明所言自是正理,所谓高下有差,他提出请辞,本就属该当之事,然则太宗却并不打算换帅,将陈子明召进了宫中,好言慰籍了一番,又下诏特晋陈子明为金紫光禄大夫(正三品),仍旧让陈子明负责魇镇一案的审理工作,如此一来,陈子明可谓是一年升了一级,从区区正四品下一路攀升到了顶级朝臣之列,当真是开了贞观以来升官速度之最,朝野间为之轰动不已,赞誉者有之,嫉妒者也有之,然,总体来说,绝大多数人对陈子明的高升都持着正面之态度,当然了,也有不少人等着看陈子明的笑话,无他,概因魇镇一案事关东宫大位之争,稍有点闪失的话,立马便是倾覆之大祸。 有了御史台以及刑部的加入,取证工作的速度自是陡然便快了不老少,仅仅三天而已,案情便已渐露曙光,是该到了开堂审理的时候了,在与马周以及张亮二人商议后,陈子明决意定于九月十九日在大理寺衙门大堂对魇镇一案进行第一次庭审。 “升堂!” 贞观十四年九月十九日辰时正牌,随着陈子明与张、马二人鱼贯着从后堂行将出来,负责典薄文书的宁岩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运足了中气地便高呼了一嗓子。 “威……,武……” 宁岩这么一喊,分列大堂两旁的众衙役们自不敢轻忽了去,齐齐扯着嗓子便呼起了威来。 “带原告!” 陈子明缓步走到了大堂正中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长跪而坐了下来,目光冷然地左右一扫,见张、马二人也都已入了座,自不再多等,拿起惊堂木,便是重重一拍,中气十足地断喝了一嗓子。 “威……,武……” 陈子明一声令下,自有一名屹立在大堂左侧的班头高声应诺而去,与此同时,两旁的衙役们再次高声呼起了威来。 “堂下所跪何人?” 待得叶添龙跪好之后,陈子明便即按着庭审程序,冷声地发问道。 “下官魏王府西卜祭酒叶添龙叩见大人。” 大堂上的氛围不可谓不森严,然则却并未见叶添龙有丝毫的惊惶之色,见礼之际,依旧是一派的从容淡定。 “叶添龙,尔在承天门前告御状,自言要弹劾魏王李泰诸多不法事,可是如此,嗯?” 陈子明早就知晓叶添龙乃是死士,自不会指望光靠大堂上这等森严之气象便能压服得了其,也没理会其之见礼,自顾自地便按着问案的程序又断喝了一嗓子。 “回大人的话,确是如此。” 这么些问话都是例行公事而已,叶添龙自是不甚在意,声调淡然地便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好,本官问尔,魇镇之布偶埋藏如此之隐蔽,尔又是从何得知的准信,竟能如此准确地指出埋藏之所在,嗯?” 陈子明这些日子以来虽没少参与预审事宜,可却一次都不曾提审过叶添龙,甚至严禁任何人接近其,仅仅只是令其写出自供状而已,无他,概因陈子明很清楚此人乃是个狠角色,光靠问讯,是难以攻破得了其之心防的,真要想坐实其诬告之罪名,还须得从实据着手,而今么,陈子明自认已是实据在握,也就不会浪费口舌去跟叶添龙多费唇舌,略过了其控诉的诸多旁枝,直截了当地便问起了最核心的关键问题之所在——于魏王的地位而言,那些所谓的不法事就算是坐实了,也无甚大不了的,顶多就是挨通训诫罢了,唯独魇镇一事却是绕不开的要害,只要攻破了此点,此案也就没了甚折腾之价值。 “好叫大人得知,事情是这样的,下官别无爱好,就是喜欢樽中之物,中秋刚过两日,王府中公务不多,下官也就偷了回闲,借着兴致,提了坛酒,去了王府的后花园,找了个无人的僻静所在,本想饮上一些,顺便赏秋,却不曾想喝多了些,以致竟醉卧不起,月上三竿,方才转醒,见天色已晚,唯恐遭罚,实不敢惊动了旁人,只能于藏身处苦熬着等待天明,却不料夜深人静时,园子内突然有了响动,下官一时好奇心起,也就循声找了过去,这才发现魏王殿下竟与一名道士在园中僻静处密设祭坛作法,下官心慌之下,自是更不敢有所惊扰,遂在一旁静观,故而发现了魇镇之物的埋藏之所在,下官所言句句是实,不敢虚言欺瞒大人。” 叶添龙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一番陈述下来,滔滔不绝,中间都不带半点的打顿,乍然一听起来,还真就像是那么回事的。 “哦?尔确定?” 陈子明并未急着对叶添龙的陈述加以置评,而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 “回大人的话,下官断无半句虚言!” 叶添龙昂然一抬头,语调绝然无比地便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这么说来,尔是确定在八月十七日晚间,亲眼看见了魏王殿下与一名道人作法事,并埋藏魇镇之物于‘了然亭’前的空地下,可是如此,嗯?” 尽管叶添龙已是明确地表了态,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因此而作罢,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确实如此。” 这一听陈子明一再确认时间,叶添龙不禁微有些犹豫,然则前头话都已说得极满,这会儿显然是不能改口了的,他也就只能是一口咬死到底。 “嗯,在尔发现了魏王殿下掩埋魇镇之物后,可曾离开过后花园?又是何时离去的?” 陈子明依旧不曾对其所言加以置评,而是语调淡然地又抛出了新的问题。 “回大人的话,下官唯恐惊动了魏王殿下,并不曾急着离开后花园,而是呆到了天亮之后,这才直接回了府中的办公所在处。” 被陈子明这么步步紧逼地追问个不休,叶添龙的面色倒还镇定如常,可额头上却已是隐隐有层汗光在闪烁,足可见其内心里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 “在尔发现魏王殿下勾连江湖术士于后花园作法时,其边上可还有甚旁的人在么,嗯?” 见得叶添龙已是微露出了破绽,陈子明的嘴角边立马便露出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过么,却并未急着点破,而是不动声色地又追问了一句道。 “下官记得很清楚,是时就只有魏王殿下与那名道士在,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这一见到陈子明嘴角边的笑意,叶添龙的眼神不由地便是一凛,只是他自己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问题出在了何处,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应答道。 “很好,那最后挖坑填埋者又是何人,嗯?” 眼瞅着叶添龙的脸上已是微露惊惶之色,陈子明嘴角边的笑意顿时便更明显了几分,然则问话的语调却依旧是淡淡如常。 “是那道人。” 尽管不明白陈子明因何而笑,可叶添龙却是知晓自己绝不能就此乱了分寸,但见其深吸了口气,便已是飞快地稳住了心神,面无表情地便作出了回答。 “嗯,尔可看清了那道人的长相?又可知其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见叶添龙如此快便调整好了心态,陈子明倒是高看了其一分,不过么,却也并不在意,依旧是淡淡地笑着,一派随意状地又发问了一句道, “大人明鉴,下官看是看清了那道人的长相,其人去岁曾由已故之白云观主青松道长陪着一道来过王府,今年更是多次出入府中,下官偶然间遇到过数次,只是中秋过后,便已不曾再见过此人,至于其究竟是何人,又去了何处,下官位卑,实是不甚了了。” 尽管是在胡诌,然则叶添龙还是有几分编故事的能耐,看似说得个诚恳无比,可细细品了去,就能发现他其实啥都没说清,换而言之,这么个回答的意思便是——查无此人! “啪!” 叶添龙话音方才刚落,却见陈子明的脸色陡然便是一肃,拿起了惊堂木,重重地一拍,而后声色俱厉地便断喝道:“大胆叶添龙,竟敢捏造事实,诬陷魏王殿下,当庭欺瞒本官,狂悖已极,来啊,先给本官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诺!” 听得陈子明下了令,两旁侍候着的衙役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高声应诺之余,乱纷纷地便抢上了前去,架起叶添龙便要往堂下拖了去…… 第二百零七章 水落石不出(三) “下官冤枉啊,下官冤枉啊……” 叶添龙此番出首魏王李泰,乃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死,他都不怕,也自不会怕挨板子,可不管怕还是不怕,此际他都必须表现得委屈无比,喊冤乃是必然之属。 “重打!” 叶添龙挣扎得厉害,众衙役们虽已将其架了起来,然,一时间也不禁有些迟疑,一见及此,陈子明立马便从签筒里取出了枚铁签,往地上一掷,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诺!” 这一见陈子明态度如此坚决,众衙役们可就不敢再稍有迁延了,拖拽着胡乱挣扎不已的叶添龙便下了堂,麻利无比地扒下其衣袍,毫不客气地便是一通子狂揍,直打得叶添龙惨嚎连连。 “跪下!” 饶是叶添龙已是被打得极惨,然则负责押解其上堂的衙役们却并无丝毫的怜悯之心,动刑一毕,架着其便又回到了堂上,将其重重地便掼在了地上。 “叶添龙,知道本官为何打你么,嗯?” 这一见叶添龙虽是趴在地上哼哼不已,可眼神里却不见丝毫的惧意,陈子明便知此人心硬如铁石一般,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不过么,却也并不在意,左右他下令打其板子也就只是一个试探而已,原本就没指望靠着严刑拿下此獠。 “下官冤枉,下官不知,下官冤枉啊……” 叶添龙这几日来,早将能算计的全都推演过好几回了,自以为所编出来的情节经得起任何拷问,自是不信陈子明能从中找出甚破绽来,故而,哪怕被重打了一通,他也绝不肯就此服软,反倒是扯着嗓子便喊起了冤来。 “冤枉?嘿,本官断案,向来不冤枉好人,任尔巧舌如簧,也难掩尔捏造谎言诬陷他人之罪行!” 不等叶添龙消停下来,陈子明已是再次拿起惊堂木一拍,声线阴冷地给叶添龙所言下了个定论。 “大人,下官所言句句是实,绝无虚假,您不能如此冤枉下官啊,下官……” 听得陈子明这般言语,叶添龙不单不认罪,反倒是嚷嚷得更大声了几分,那满脸的委屈之色要多逼真便有多逼真。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来人,带人证!” 陈子明显然不打算再跟叶添龙多费口舌了,也不管其如何喊冤,拿起惊堂木一拍,已是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诺!” 陈子明这么一声令下,自有边上侍候着的一名班头高声应了诺,急匆匆地便下了堂去,不多会,便已是引领着数名衙役押解着一名绿袍官员以及两名魏王府下人从堂下又转了回来。 “下官魏王府东卜祭酒孙毅叩见大人。” 两位魏王府的下人一上了大堂便腿软无比地跪趴在了地上,甚话都不敢说,倒是那名绿袍官员颇有几分气度,朗声便见了礼。 “孙毅,本官问尔,八月十七日,尔可曾见过叶添龙,又是在何处见的,彼此都谈了些甚,嗯?” 这一见孙毅在这等森然的公堂上还能保持住淡定之从容,陈子明对其自是高看了一眼,不过么,却并未有所流露,而是照着庭审程序,寒声便喝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下官与叶添龙份属同僚,一向共用一办公室,八月十七日本该是下官轮值,然,申时末牌之际,叶添龙突然言曰其后日有事,不好轮值,要与下官换班,下官也没多想,就应承了下来,到酉时正牌,下官径直便离开了王府,是时,叶添龙尚在办公室中。” 陈子明话音刚落,孙毅便已是不慌不忙地一躬身,语调平缓地便将所知之事由详细地道了出来。 “嗯,谷安康!” 陈子明并未对孙毅的证词加以评述,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紧接着便将视线转向了跪在左侧的那名魏王府家丁的身上,声调低沉地便点了名。 “小人在。” 听得陈子明点了名,那名家丁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 “八月十七日晚间,尔在作甚,又是于何地遇到叶添龙的,彼此间又有何交谈?从实招来!” 陈子明冷然地扫了谷安康一眼,官威十足地便喝问道。 “回大人的话,小人谷安康,乃是魏王府后花园管事,八月十七日黄昏之时,小人刚着人打扫完后花园,正欲回前院用膳,于园门处遇到了叶添龙,见其行色匆匆,小人也就多问了一句,据其所言,说是昨日夜宴之际,曾有东西落在了后花园中,欲去寻找一番,小人也就没多问,由着其自去了。” 谷安康磕了个头,语带颤音地便将所知之事全都述说了出来。 “时值叶添龙进园时,后花园里可还有人在么?” 陈子明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又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应是没了,小人等在后花园里已是忙乎了一整天,到黄昏时,皆已是疲得慌,都各自回去休息了的。” 谷安康认真地想了想之后,这才谨慎地给出了答案。 “嗯,尔在遇到叶添龙时,其可曾带有包裹之类的东西么?” 陈子明显然对谷安康的回答很是满意,不过么,也就仅仅只是嘉许地点了点头,却别无置评,而是紧接着又往下追问道。 “大人明鉴,小人并不曾见到,然,其衣袖中鼓囊着,应是藏有它物,只是那时小人正疲得紧,实不曾详究。” 谷安康眉头微皱地想了片刻,这才有些不甚确定地应答道。 “叶添龙,尔对谷安康所言,可有甚异议么,嗯?” 陈子明没再追问谷安康,而是拿起惊堂木一拍,冷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回大人的话,下官先前说过了,下官只是一时起了酒兴,藏了一葫芦酒于袖中,不欲被小儿辈所打搅,故而虚言哄了其几句。” 事到如今,叶添龙依旧认为自己并不曾露出破绽,回答其陈子明的问话来,自也就强硬依旧,毫无半点的服软之意。 “好一个来了酒兴,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赵大荣!” 陈子明等的便是叶添龙这么句话,不过么,却并未点破其之谎言,而是侧了下头,点了另一名跪在堂下的仆人之名。 “小人在。” 听得陈子明点了名,原本跪伏在地的赵大荣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 “尔八月十七日之际,在何时,又是在何处遇到了叶添龙,其身上可有酒气,嗯?” 陈子明面色肃然地看着赵大荣,威严十足地发问道。 “回大人的话,小人乃魏王府巡更,八月十七日戌时末牌,小人照例关防各处,于后花园门口见叶添龙匆匆而出,身上沾泥不少,行为鬼祟,小人一时好奇,便行过去探问了一番,据其所言,乃是在后花园寻物时,不慎摔了一跤,身上疼痛,要先回办公处休息,小人也就没多问,是时,其神智清醒,并无酒气。” 赵大荣只是一更夫,在魏王府里几无地位可言,在此森严的公堂之上,自不免惶惶不安,不过么,口舌倒是还算顺溜,颤音满满地便将遇到了叶添龙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述说了出来。 “叶添龙,尔还有甚可说的,嗯?” 赵大荣话音一落,陈子明便即拿起了惊堂木,重重一拍,声色俱厉地便呵斥了一句道。 “大人明鉴,赵大荣说谎,欲图构陷下官,下官醉卧后花园中,到得天将亮,方才回的办公处,一路并不曾遇到任何人,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 叶添龙显然没想到陈子明办案会办得如此之细致,竟然连赵大荣这等小人物都找了出来,心不由地便有些慌了,不过么,自忖孤证不立的情形下,自是不肯认罪,兀自死硬无比地喊冤不止。 “好个狡辩之徒,来人,带凝香院诸般人等上堂!” 以陈子明之智,自是一眼便看透了叶添龙的小算计之所在,自不会跟其多啰唣,面色阴冷地便断喝了一声。 “诺!” 随着陈子明一声令下,自有侍候在侧的一名班头紧赶着高声应了诺,疾步行下了堂去,不多会,便已是领着一帮衙役押解着十数名婢女、老妈子又转了回来。 “奴婢等叩见大老爷。” 魏王好女色,其府上美女如云,纵使是使唤丫头,也大多美貌,这十数人盈盈跪倒在地,莺莺燕燕之声明显与公堂的森严气象有些个格格不入。 “尔等听好了,八月十七日夜,魏王殿下可是在凝香院入宿?何时到的院,期间可曾私下离开过?说!” 听着诸女们娇滴滴的见礼声,陈子明也不禁有些头大,不过么,却并未表露出来,仅仅只是眉头微微一皱,声线低沉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老爷的话,殿下是戌时三刻便到了院中,又饮了回酒,早早就睡下了,直到次日辰时方才起的,期间并不曾离开过,此一条,我等皆能作证。” 陈子明话音一落,立马便有一名大丫鬟紧赶着便开口供述了一番,其余诸女虽不曾开口,可个个都是连连点头不已,显然是在证实那名大丫鬟的证词。 第二百零八章 水落石不出(四) “叶添龙,事到如今,尔还有甚狡辩之辞,再不从实招来,休怪本官大刑侍候了!” 有了凝香院诸女的证词,再加上前头赵大荣等人的供述,已然可以形成一道完整的证据链,足可证明叶添龙在说谎,到了此时,陈子明自然不会再跟叶添龙有甚客气可言的,拿起惊堂木一拍,杀气横溢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大人明鉴,下官冤枉啊,下官所言句句是实,他们串供诬陷下官,是欲为魏王脱罪,其心当诛,下官冤枉啊……” 认罪是死,不认罪也是死,叶添龙自然是不愿死得毫无价值,故而,哪怕明知道官司已难有胜算可言,然则其却是断然不肯认罪,兀自高声喊冤不止。 “诬陷?好个狡诈之徒,到了此时,还敢当庭胡诌,来人,取证物上堂!” 尽管说是要大刑侍候,不过么,陈子明却并未真的下令再将叶添龙拖下去重打,而是一拍惊堂木,高声地喝令道。 “诺!” 随着陈子明一声令下,自有一名衙役高声应了诺,捧着个托盘从旁闪了出来,那托盘上赫然有着两只布偶在。 “叶添龙,尔仔细看清楚了,这两只布偶可是当日在了然亭前挖出之物?” 陈子明挥了下手,示意那名行上前来的衙役将托盘递到了叶添龙的面前,而后声色俱厉地发问道。 “回大人的话,正是此二物。” 叶添龙看得很仔细,好一阵子的端详之后,这才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尔确定?” 尽管叶添龙已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可陈子明还是紧着追问了一句道。 “确定。” 听得陈子明这般问法,叶添龙显然是多了几分的慎重,赶忙再多看了那两只小布偶几眼,而后方才给出了答复。 “确定便好,来人,验笔迹!” 待得叶添龙再次确认之后,便见陈子明的眉头一扬,已是高声下了令。 “下官大理寺评事(从八品下)高铷叩见大人。” 陈子明话音刚落,就见一名低级官员已是疾步从堂下行了上来,朝着陈子明便是一礼。 “免了,即刻验证笔迹。” 陈子明并未多言啰唣,仅仅只是面色肃然地吩咐道。 “诺!” 高铷恭谨地应了一声,走到了捧着托盘的那名衙役身前,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数张写满了字的纸张,将纸上的字迹与布偶上的字迹进行了一番仔细的对比。 “禀陈大人,两份证物之笔迹看似不同,实则笔架间惯性一致,当是出自一人之手,确认为叶添龙之手笔!” 好一阵子的对比之后,高铷终于是有了答案,但见其一旋身,面向着陈子明,恭谨地行了个礼,高声地宣布道。 “叶添龙,尔好大的胆子,自制魇镇之物,埋于魏王府中,妄图构陷魏王殿下,已是死罪难逃,说,是何人指使尔行此罪恶之勾当的?” 随着笔迹对比完毕,真相也就彻底大白了,毫无疑问,这两只布偶就是叶添龙自己所制,又是他暗中埋于了然亭前的,至于其究竟受何人指使么,陈子明其实心中有数得很,除了太子那不成器的东西之外,怕不会有旁人了的,当然了,心中清楚是一回事,问讯又是另一回事,值此案情渐明之际,陈子明不单不感到高兴,心里头反倒是颇为的担忧,怕的便是叶添龙会真将太子给供了出来,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乐子可就真要大了去了,奈何庭审至此,该问的话语,陈子明还是须得问将出来。 “这是诬陷,下官不服,下官不服!” 笔迹对比之结果一出,叶添龙便已自知必死无疑,然则却绝不肯认罪,依旧是强硬地嚷嚷着。 “不服?很好,高铷,将对比之详情细细道来,看这混球还有甚可说的。” 陈子明本心就不希望叶添龙供出太子,自然也就不会急着用大刑,而是转而命令高铷详细解说对比之过程,缘由么,很简单,那便是在设法给叶添龙一个喘息的时间,至于其是否能体悟到这等苦心么,陈子明也只能是坐等了的。 “诺!” 高铷恭谨地应了一声,而后拿起那几张纸,递到了叶添龙的面前,抖了抖手,冷声喝问道:“看清楚了,这几张纸上的字可是尔之手笔?” “是!” 那几张纸乃是平日里叶添龙的呈报公文,下头还有着其之签押,就算是想否认,也断然否认不了,叶添龙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地应了一声。 “是便好,看着,这几张纸上‘子’、‘李’、‘孙’等字,尔在书写时,于倒钩处总会不自觉地多用些力道,转折处留墨甚多,略显臃肿,此为书写习惯,纵使尔在布偶上写时,特意换了字体,此习惯依旧不变,看仔细了,布偶上两个‘李’字以及‘子’字都是这般情形,对比之下,留墨大小基本相同,足可见此布偶就是尔之所书!” 高铷在大理寺就是负责笔迹鉴定,对此道有着极深的造诣,寥寥几句便已说明了两件证物之间的必然之联系。 “我,我……” 面对着如山般的铁证,叶添龙虽是想反驳,可张了张嘴,却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啪!” 眼瞅着叶添龙已是狡辩无辞,陈子明立马拿起惊堂木便是一拍,而后杀气腾腾地开口道:“大胆叶添龙,说,是何人指使尔如此忤逆行事的!” “嘿嘿……,哈哈……,李泰小儿倒行逆施,实乃国之蠹虫也,叶某又岂能容其猖獗,本待略施小计,严惩于其,奈何天不遂人愿,惜乎,惜乎!” 饶是陈子明的断喝声威严十足,然则叶添龙却并未屈服,反倒是仰头怪笑了起来,扯着嗓子高呼了几句之后,突然伸手在胸腹处猛地一按,旋即便见其身子陡然一僵,面上的笑容顿见狰狞。 “快,拿下此獠!” 陈子明眼尖得很,早在叶添龙暗中伸手去摸鞋帮处插着的一根钢针时,他便已看在了眼中,也已猜到了叶添龙接下来要做的事,不过么,陈子明却是故意装着糊涂,直到其将泛着乌光的钢针扎进了胸口之际,这才作出一派惶急状地嘶吼了起来。 “禀大人,叶添龙已中毒身亡。” 听得陈子明这么一声怒吼,大堂两侧的衙役们这才反应了过去,齐齐扑上了前去,试图制服叶添龙,可惜显然已经太迟了,就见其头一歪,一股黑血已是顺着嘴角狂淌了下来,惊得众衙役们赶忙七手八脚地要施救,却又哪能来得及,一通子瞎忙乎之后,这才有一名班头满脸愧色地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很是无奈地禀报了一句道。 “哼,一群废物,将此獠抬下去!” 这一听叶添龙已死,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可脸上却是阴云密布,厉声便骂了一嗓子。 “诺!” 陈子明御下素严,大理寺诸般差役们无不畏之,这一见陈子明动怒,自是尽皆慌了神,哪敢有丝毫的怠慢,齐齐应了诺,七手八脚地抬起叶添龙的尸体便退下了堂去。 “张大人,马大人,凶嫌竟在堂上自尽,实是本官无能所致,事到如今,也唯有进宫向陛下请罪了,二位大人且就一道去可好?” 陈子明没去理会众衙役们的忙乱,朝着端坐在左右两侧的张亮与马周行了个团团揖,满脸苦涩地提议了一句道。 “事发突然,实怪陈大人不得,今,凶嫌虽死,然,案情却已是明了,以陛下之圣明,当不会过分怪罪陈大人的。” 张亮虽不是太子党,可却是从龙一系的官员,素来跟侯君集等人相善,尽管与陈子明其实并无瓜葛,然,却是向来瞧陈子明不甚顺眼,这会儿大理寺出了这么大的个岔子,他只会看笑话,却是半句也不肯帮着陈子明分说,倒是马周心善,温言地便安慰了陈子明一番。 “二位大人,请罢。” 尽管叶添龙的死符合陈子明之所需,问题是其这么一自尽当堂,不管怎么说,他陈子明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挨太宗的板子看来是避免不了之事了的,而今么,陈子明也只能是祈祷这顿板子不会太狠了去了。 “陈大人,请。” 面对着陈子明的邀请,张亮依旧不曾吭气,仅仅只是马马虎虎地拱了拱手,算是附议了,而马周却是礼数周全无比,很是客气地躬身还了个礼。 “陛下口谕,宣,刑部尚书张亮、大理寺卿陈曦并御史大夫马周,两仪殿觐见,钦此!” 魏王府魇镇案乃是钦定的大案要案,如今三位主审官联袂求见,太宗自然不会不见,这不,三人递了牌子不多久,就见赵如海急匆匆地赶了来,一板一眼地宣了太宗的口谕。 “臣等领旨谢恩。” 太宗有口谕,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三人照着朝规尽了礼数之后,便即鱼贯着行进了宫门,一路向两仪殿急赶了去…… 第二百零九章 小惩大诫 “臣等叩见陛下!” 两仪殿中,太宗高坐在龙床上,长孙无忌等一众宰辅则分列两旁,陈子明等人一进了殿,立马疾步抢到了御前,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虽是心急着知道庭审之结果,然则礼不可废,太宗也就只能是耐着性子地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太宗既已叫了起,三人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声便谢了恩。 “子明,案子都审得如何了,嗯?” 太宗到底是牵挂着魇镇大案,压根儿就没啥寒暄之言,还没等陈子明等人彻底站稳脚跟,他便已是急不可耐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现已查明魇镇之事与魏王殿下无关,乃是出首者叶添龙为构陷魏王殿下暗中所为,微臣本待追根溯源,却不料其竟当庭自尽,是微臣疏忽所致,微臣惶恐。” 听得太宗点了名,陈子明的脸上立马露出了惭愧之色,并未多言解释,而是先将结果报了出来。 “嗯?怎么回事?说!” 先前听闻魇镇一事与魏王无关,太宗本自高兴得很,再一听叶添龙居然当庭自杀了,太宗喜悦的心情立马便败了个干净,面色一沉,已是寒声地喝问了起来。 “陛下明鉴,事情是这样的……” 这一见太宗声色不对,陈子明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奈何事已至此,压根儿就无法做甚隐瞒与掩饰,他也就只能是详细地将庭审之过程复述了一番。 “鞋底藏针?看来此人必是死士无疑,卿可能查出此獠是何人所派么?” 太宗虽是恼火于陈子明办案的疏忽,不过么,倒是没急着发作,而是冷着声又追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其人既死,线索已断,微臣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以陈子明之睿智,只一听便知太宗有着借此事废掉太子之心,不过么,这却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局面,道理很简单,李承乾不过区区无能之辈耳,又是残疾之人,本来就没有人君之像,被废乃是早晚之事,可魏王却就不同了,此獠虽也不算是才德过人者,可也不是愚钝之人,加之在朝野间势力庞大,真要让这厮进了东宫,再想赶其下台可就难了,正因为此,尽管猜到了太宗的心思,陈子明却是装着糊涂,一口便咬死此案已成了无头公案。 “哼!卿等都说说看,此案究竟当怎个了局?” 尽管陈子明不肯指认,可以太宗之英明,又如何会猜不到魇镇一案背后的真凶是何人,原本就对李承乾极为不满的太宗自是不愿再让李承乾这么逍遥下去了,一声冷哼之后,便即将问题丢给了殿中诸般人等,显然是打算借众人之口来造出废黜李承乾的理由。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案之所以半道而止,皆因大理寺监管不力所致,身为大理寺卿,陈曦实有不可推卸之责。” 太宗的心意就差没挂在脸上了的,众宰辅们都是心思敏锐之辈,自是全都看了出来,不过么,事涉东宫废立,却是谁都不肯轻易表态的,唯独张亮懵懂,愣是不曾听出太宗的题外之音,加之素来瞧陈子明不顺眼,毫不客气地便狠参了陈子明一把。 “嗯,子明,尔怎么说?” 这一听张亮一开口便跑了题,太宗自不免有些火大,奈何案子审到这等地步,身为主审官,陈子明确实有过失,张亮提议要处置,也属正理,太宗就算有火气,也只能是先处置了此事再计较其余,只不过太宗一向对陈子明很是宠信,又不愿真重罚了去,这便皱了下眉头,索性将问题丢给了陈子明,明摆着便是要轻纵了去之意。 “陛下,微臣确实有失察之过,不敢自辩,一切听凭陛下圣裁。” 陈子明乃是七窍玲珑心之人,只一听便知太宗有从轻发落之意,心弦当即便是一松,不过么,却是不敢稍有半点的流露,而是作出了一派惶恐状地应答道。 “嗯……” 这一见陈子明作出了这么副认打认罚的样子,太宗还真就更不忍下手重处了,但见其沉吟了一声,这就准备给出个罚俸之类的小惩罚便算了事了去。 “陛下,魇镇一案轰动朝野,今,主凶居然在大堂之上自尽,实是有辱朝廷体面,终归须得有人担责,若不然,恐难堵天下人之口舌也。” 太宗沉吟之声未停,就见长孙无忌已是从旁闪了出来,一本正经地出言进谏了一番。 “这……” 太宗显然没想到长孙无忌会在此际发难,原本想要轻纵陈子明的话语自也就不好出口了,可要他重处陈子明么,却又有些不忍心,自不免便有些个左右为难了起来。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上子明虽是有过,然,毕竟是无心之失,那叶添龙既是死士,自是早有死志,纵使千防万防,也难防其在阴谋败露后自绝,故,臣以为过虽是当罚,实不宜重处。” 长孙无忌这等落井下石的做派一出,特进萧瑀登时便看不过眼了,这便跟着也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为陈子明缓颊了一把。 “不然,陛下,臣以为此案干系重大,实非一个失察之过便可交代得过去的,当以渎职罪论处!” 萧瑀话音方才刚落,张亮又跳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便反驳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臣以为张尚书此言大差矣,所谓渎职,乃是胡乱作为,本心不正也,今,陈大人能从一团乱麻中找出真相,已属不易,那乱贼自尽当庭,究其根本,虽是走投无路所致,却恐更是为掩盖幕后真凶之故,张大人不急着去追究幕后真凶,却硬要栽赃陈大人,到底是何居心?” 萧瑀虽与李恪有甥舅之亲,可实际上却不属于李恪一系,他都已是站了出来为陈子明说话了,杨师道这个正牌的李恪一系的大员又怎会坐视陈子明倒霉了去,但见其几个大步从旁闪了出来,已是朗声将张亮好生批驳了一番。 “好了,都别争了,朕意已决,免去子明金紫光禄大夫之衔,罚俸半年,削实封两百户,并记档一次以儆效尤,依旧着大理寺卿任用,就这么定了。” 眼瞅着几名股肱之臣当庭起了冲突,太宗可就有些不耐了,这便一压手,止住了众人的争辩,给出了个不轻不重的惩处。 “陛下圣明,微臣领旨谢恩。” 太宗这么个处置要说重,也确实不轻,既降了陈子明一级,又削了食邑,还外带罚俸,换成别人,心中难免会灰暗一片,然则陈子明却是无所谓,没旁的,但消不曾被贬出京师,于陈子明来说,便是好事一桩,至于被免去的金紫光禄大夫之衔么,本来就是白得的,也就才到手没几天而已,丢了也就丢了,虽说有些可惜,却也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罢了,此事既定,尔等且都说说看,此案可还能往下深查否?” 太宗本意就不想重处陈子明,如今给出的这么个处罚已然是超出了他先前之所想,也自不想众人再死揪住此事不放,这便一摆手,又将话题绕回到了案子本身上,足可见其废黜太子之心思有多浓烈了的。 “……” 太宗这话一出,先前还争辩不休的众宰辅们当即便全都闭紧了嘴,一个个全都有若木雕泥塑般地站着不动了,道理么,很简单,此际冒出头来附和太宗之意倒是容易了,可万一太宗将来要是后悔了,那后果怕不是身为臣下者所能承担得起的,再者,众宰辅们对刚愎自用的魏王李泰素来都没有好感,谁也不愿这厮成为太子,偏偏这话又不好直说,除了三缄其口之外,众人也真没啥太好的选择。 “长玄(张亮的字),你来说。” 太宗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群臣们有甚言语,当即便是不满地皱起了眉头,目光在诸般臣工们身上逡巡了片刻,最终落在了张亮的身上,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点了其之名。 “陛下明鉴,臣以为此案恐难再查矣。” 一听太宗有着将此案交给他去查之意,张亮当即便吓了一大跳,没旁的,身为副主审,他如何不知这案子眼下已是彻底陷入死胡同,要想往下查,那就只能是胡乱牵强行事了的,而这,往往就意味着天大的风险,他自是不肯去干这等吃力不讨好的蠢事,赶忙便表明了不愿接手此案的态度。 “嗯,宾王(马周的字),尔怎么看?” 这一见张亮不愿配合行事,太宗当即便有些不乐意了,问题是废黜大事在未定之前,还真不好直接说出口来的,无奈之下,太宗也只能是闷闷地吭了一声,转而又将问题丢给了马周。 “回陛下的话,微臣也以为此案不宜再查,就目下之结果,以可明证魏王殿下之清白,不若姑且先搁置起来,留待将来也好。” 马周同样也不愿接手此案,再者,他自忖无断案之能,也不敢去接手此案,故而,哪怕瞧见了太宗的眼神里满满皆是期盼之色,他也只能是托辞了一番了事。 “也罢,那就姑且如此好了。” 眼瞅着众股肱大臣们都不肯支持自己换马东宫的想头,太宗也自无奈得很,只能是闷闷地吭哧了一声了事…… 第二百一十章 四两拨千斤(一) 随着叶添龙的当庭自尽,一场轰动朝野的大案就这么戛然而止了,民间对此倒是哄传连连,流言之版本无数,可朝廷上下对此案却是无甚特别的反应,尤其是顶级大臣们,更是对此案三缄其口,讳莫如深,道理么,很简单,此案涉及到天家之争,民间可以看稀奇,也可以茶余饭后瞎扯淡上一番,可朝臣们却没那个勇气,越是高级的朝臣,对此案就越是避讳——提前站队固然有可能得从龙之巨功,可也有可能会一脚踏空,闹不好便是身死道消之下场,正因为此,在形势不曾彻底明朗之前,保持缄默无疑是最稳妥不过之选择了的——众宰辅们基本上都已站在了人生所能达到的最高峰上,除非别有用心,否则的话,根本就不必去冒险搏前程,做做锦上添花的事儿,便足以保住地位不失,又何乐而不为哉? 朝廷上下之所以对如此要案噤声,避讳固然是最根本原因,但却并非唯一因素,另一个原因么,自然是此案审到了如今这么个份上可谓是恰到好处——从太子一系的角度来说,叶添龙既然已经暴露了,死了自是最好之结果,问题是太子一党都不敢肯定陈子明是否还掌握着其余能追根朔源的线索,自也就不敢再在此案上做文章;而从魏王一系来说,尽管叶添龙的死已然证明了魇镇一事非魏王所为,可其控状上的其余罪名么,还真有不少是确有其事,万一要是将陈子明给惹急了,将那些事儿全都兜了个底朝天,魏王怕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的,当然是眼下这等没下文的状态为佳,至于其它中立的朝臣们么,本来就不想卷入天家之争中去,多说万一多错,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保持缄默也就属理所当然之事了的。 案子是结束了,结果么,各方也都算是能接受,唯一倒霉的人说起来就只有陈子明而已,瞧瞧,才刚挂上了几天的金紫光禄大夫的头衔转眼间又没了,不仅如此,还被削实封罚俸,怎么看都像是一倒霉蛋,至少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是如此,然则陈子明本人却似乎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每日里该干啥依旧干啥,丝毫没见任何的情绪,宛若就一完美无比的荣辱不惊之楷模。 毫不介怀?怎生可能!陈子明如此多年来辛苦操劳,不就是为了早些把握权柄,也好在夺嫡之争中有所发挥,这都已攀过了正三品这么道天堑一般的顶级与非顶级朝臣之间的沟坎,却愣是被长孙无忌一句话给弄没了,哪怕那金紫光禄大夫原本就是白得的,也就只是个虚衔而已,可有总比没有强不是?要说没怨气,又怎生可能,问题是长孙无忌根深蒂固,陈子明自忖还尚不够资格与其掰腕子,就算有着再多的不满,那也只能是姑且记在心中,留待将来再与其秋后算账上一番,至于眼下么,该忍的,还是须得先忍上一忍。 时光荏苒,一转眼,便已是十月初,闹腾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魏王府魇镇案余波已消,在民间虽还偶尔有人谈起,可已然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话题,至于朝中么,本来就无人想去翻此案,时日一久,更是早将此案尽皆忘到了脑后,不过么,李泰显然就不曾忘却过此案,这不,刚从宫中搬回自家王府的第一天,便下了份请柬给陈子明,说是要感谢一下陈子明还其清白之恩。 魏王有约,去是当然须得去上一回的,道理很简单,魇镇一案之后,长孙无忌那头已然是起的猜忌之心,随之而来的小手段恐怕少不到哪去,至于太子那头么,如今已成了死敌,再无丝毫挽回之可能,如今要想稳中有升,还真就只能跟魏王一系再次联手上一番,当然了,魏王那头明显也有此意,否则的话,断不会如此猴急地便发来了请柬。 这厮搞啥来着? 下了班之后,陈子明回府梳洗了一番,便即乘着马车赶到了魏王府,而此时天早已是彻底黑透了的,这才在王府门前的照壁处下了马车,入眼便见魏王府中门大开,几排家丁分列两侧,尽皆举着灯笼,而魏王李泰则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屹立在大门正中,边上莺莺燕燕地站着十数名盛装侍女,那等隆重的程度都可比之迎接圣旨了的,这等情形一出,也自由不得陈子明不为之一愣的。 “哈哈……,子明来了,总算没让本王白等。” 李泰的心情显然很是不错,这不,都还没等陈子明抢上前去给其见礼呢,他便已是哈哈大笑着行下了府门前的台阶,煞是亲热地招呼了一句道。 “下官见过魏王殿下。” 陈子明对李泰的为人实在是太过了解了些,又怎会不知这厮看似豪爽过人,实则心眼极小,别看他此际招呼得很是热情,可若是真敢不给其见礼的话,这厮十有八九要记在心中,指不定啥时就会翻出来跟你算旧账,虽说不怕,可能少些麻烦,陈子明也自不吝表现一下恭谦的,毕竟他此来是要与李泰达成个暂时结盟之共识的,捧上李泰一捧,也费不了甚功夫,又何乐而不为哉。 “免了,免了,子明无需如此客气,来,且府内坐了去。”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恭谦,李泰原本就好的心情顿时便更好了几分,笑呵呵地摆了摆手,爽朗地便将陈子明往府内让。 “多谢殿下抬爱,那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殿下,您请。” 陈子明也没打算在这府门处多拉呱,笑着行了个礼之后,便即落后小半步,与李泰一路闲扯着便进了西花厅,各自分宾主落了座之后,自有一众下人们紧着便张罗开了,一道道的酒菜飞快地便呈了上来,尽管只有主宾二人而已,可各自面前的几子上却是琳琅满目地摆放着数十盘的佳肴。 “好了,都退下!” 李泰很是热情,不断地劝酒,歌舞也上得很是勤,说说笑笑间,扯的都是些无甚营养的废话,大半个时辰已过,酒已半酣,李泰终于是不打算再继续扯淡个没完了,但见其一挥手,已是威严十足地喝令了一嗓子。 “诺!” 听得李泰有令,随侍在侧的众多下人侍女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齐齐躬身应了诺,就此鱼贯着尽皆退出了厅堂。 “子明,此番小王沉冤得雪,全仗尔之大力扶持,大恩不敢言谢,唯牢记在心,它日必有厚报。” 众人退下之后,李泰脸上的笑容立马便是一敛,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满是诚恳地致谢了一句道。 “殿下言重了,此下官应尽之责也,大恩之说还请万勿再提。” 李泰这等诚恳致谢的模样一出,陈子明的心中自不免便有些犯起了嘀咕,没旁的,概因陈子明对李泰实在是太了解了些,这厮素来骄横惯了的,不管旁人为其做了甚事,在他看来,那都是该当的,压根儿就不会有甚感恩之心,而今居然如此正儿八经地致谢,自非出自其本意,十有八九是受了他人的指点,而能令李泰如此乖巧听话的,当今天下怕也没几人了,最大的嫌疑无疑便是太宗,一念及此,陈子明立马便警觉了起来,不过么,却并未流露出丝毫,而是作出了副诚惶诚恐状地谦逊了一番。 “子明万不可如此说,此番因着小王的案子,连累到子明被贬,小王心中始终过意不去,本想早些向子明道声歉意的,奈何人在宫中,多有不便,以致拖到今日,确是小王的不是,子明万勿见怪才好。” 李泰很明显是进入了状态,话越说越是诚恳,若不是陈子明对其了解极深的话,指不定还真就会被其之真诚所打动。 “岂敢,岂敢,殿下如此体恤,下官感铭五内矣。” 李泰这等体恤下情的低姿态一出,陈子明不单不曾被感动,反倒是更警醒了几分——魇镇一案看似糊里糊涂地过去了,可其中内情又怎可能瞒得过太宗这等英主,若不是当初两仪殿中诸般人等皆以沉默表示反对的话,太宗早就顺势将李承乾给拿下了的,而今,太宗这般暗中指点李泰着手拉拢他陈子明,显见是又动了废黜李承乾的心思,而这,却不是陈子明所愿见之局面,当然了,心中警醒归警醒,陈子明却是断然不敢带到脸上来的,依旧是那副诚惶诚恐之状地致意着。 “子明能明白小王的苦衷便好,哎,回想当初遭小人诬陷之际,小王心实惶急无已也,若非父皇屡屡安抚,小王怕是难以撑过那短短数日之煎熬也,每一思及,皆心惊惶惶,夜不能寐矣,便是而今,小王也依旧难有安心之时,子明可能理解否?” 果然不出陈子明的意料之外,李泰说着说着,便已是遮遮掩掩地透出了圣意,还真就是准备再在魇镇一案上做文章来着…… 第二百一十一章 四两拨千斤(二) 得,还真就是这么个想头! 尽管李泰说得遮遮掩掩地,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可能会听不出其言语间的真实意味之所在,头皮不禁微微有些发麻,倒不是担心无法将李泰糊弄了过去,而是在为如何能让太宗暂歇了这等换马的心思而烦心。 “子明啊,小王也不瞒你,父皇前几日曾言及张亮老朽,主掌刑部不到一年,却每多错漏之处,当外放地方,小王深以为然焉,似此等要职也唯有子明这等贤才方可胜任无虞啊。” 李泰等了片刻,见陈子明殊无开口应对之意,当即便有些沉不住气了,但见其眼珠子转了转,已是抛出了个香甜无比的诱饵。 “殿下谬赞了,下官才学不足,尚须历练,实不敢妄自尊大。” 一听李泰这般说法,陈子明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没旁的,他陈子明是想早些入主一部,也好奠定登上宰辅之位的基础,可根本目的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地位,而是欲在将来夺嫡最烈时能发挥出关键作用,倘若此时将李泰捧进了东宫,就算给陈子明一个仆射之高位,那又能有甚意义来着? “子明过谦了,当今天下,谁人不知子明乃社稷材也,不说六部尚书了,稍稍历练一二,左右仆射也当不在话下,父皇向来倚重子明,常言子明之才天下无双,小王也是这般看法。” 李泰此番之所以宴请陈子明,欲图翻案,乃是得了太宗的暗示与指点之故,正因为此,自忖东宫已然在望的情形下,说起话来么,也就无甚太多的顾忌,这会儿许诺起来,还真就蛮像是那么回事的。 “圣上待微臣恩重如山,微臣自当效死以报。” 李泰既是提到了太宗的嘉许之言,陈子明自是不敢安之若泰的,这便赶忙转向了皇城所在的方位,一派感激涕零状地表忠不已,然则话倒是说得诚恳万分,却只字不提要翻魇镇一案之事。 “子明素来忠心耿耿,父皇知之甚深,故而屡屡以大任加诸子明,今,魇镇一案半道而止,小王沉冤虽已得雪,然,主谋依旧未获,实如芒在背矣,还请子明多多辛苦一二,若能将主谋寻出,社稷幸甚,小王也幸甚。” 眼瞅着陈子明圆滑无比,说来说去都不肯转入正题,李泰的耐性可就被磨没了,也不想再多绕弯子,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明白无误地道出了此番请陈子明过府密谈的用心之所在。 得,图穷匕见了,这厮还真是沉不住气! 对于李泰的尿性子,陈子明虽是早就了然于心,可真见得其一脸不耐之色,心中还是暗自好笑不已,当然了,好笑归好笑,这当口上,却是不能不打叠起精神来应对的,毕竟面前这主儿可是奉了太宗的密令而来的,此际交谈之言势必要传回到太宗处,应对上稍有闪失,后果恐不是好耍的。 “殿下可知褚遂良其人否?” 陈子明心念电转间,突然想起了招妙手,这便假作沉吟状地点了点头,满脸慎重之色地反问了一句道。 “嗯?” 褚遂良虽是官位卑微,不过么,因着一手好书法,在朝野间名声却是不小,对其人,李泰自然是知晓的,实际上,李泰往年宴饮时,也没少招其前来陪侍,可要说有多了解么,却也谈不上,这会儿冷不丁听得陈子明问起了其人,明显是答非所问,自不免便是一愣。 “嗯。” 面对着李泰探问的目光之凝视,陈子明并未急着出言解释,仅仅只是神情慎重地点了下头,语意不清地吭了一声。 “唔,登善(褚遂良的字)其人善笔墨,小王素是知晓的,也曾有过际会,唯不甚熟耳,怎么,莫非子明与其有甚旧怨不成?” 这一见陈子明神情如此之慎重,李泰自不免便起了疑心,只是想了片刻,也不得其要,这便迟疑地探问了一句道。 “殿下误会了,下官与褚大人不过是茂州归来后方才在长孙大人府上相识的罢了,迄今算来,也不过就年余之事而已,怎生来的旧怨。” 陈子明笑着摇了摇头,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与褚遂良结识之情形,言语虽平和,可却点出了长孙府才是关键之所在。 “嗯,小王确曾听闻登善时常在舅父大人的府上出没,子明能在那儿与之相遇,也自不奇怪,只是……,唔,只是登善不过区区起居郎之流而已,子明既是与孤提起此人,莫非……” 李泰为人虽是骄横,可却并不愚钝,此际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疑心自不免便更重了几分,胡乱猜疑之下,竟以为魇镇一案乃是出自长孙府的手笔,心一惊之下,话便说不下去了。 “好叫殿下得知,九月十五日戌时三刻前后,褚大人曾到下官府上拜访。”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一听便知李泰想偏了去,不过么,陈子明却并不打算点破,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又往下点了一句道。 “哦?那厮都说了些甚?” 李泰已然想偏了去,对褚遂良在案发当日的言行自然也就分外的着紧,但见其脸色难看至极地死盯着陈子明,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追问道。 “褚大人只说了四个字——顺其自然。” 陈子明对长孙无忌从来就没有半点的好感可言,加之此番又被其给阴了一道,又怎可能不寻思着扳回一盘,当然了,在明面上与长孙无忌这等庞然大物起冲突,绝对不是啥好主意来着,可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却是无妨,左右褚遂良确实说过“顺其自然”这等暗示的言语,陈子明也自没必要为其隐瞒,也不多言解释案情本身如何,仅仅只是言简意赅地给出了答复。 “顺其自然?嗯……,混账东西,安敢如此构陷本王,狗东西,本王定要砍下此獠的狗头!” 李泰到底算是聪慧之辈,只略一思忖,便已明了了所谓“顺其自然”的真实意味之所在,顿时便怒了,重重地一拍面前的几子,气急败坏地便咆哮了起来,状若疯狂!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此事别无旁证,纵使下官愿作证,却也是孤证难对,您若是妄动无名,却恐反遭小人构陷也,万不可大意啊。” 陈子明敢出言撩拨李泰,自然是有一定的把握在的,无他,李泰与长孙无忌之间虽是甥舅之关系,可感情却素来淡漠,关键在于李泰为人骄横,自忖圣眷极隆,根本不将长孙无忌看在眼中,平素基本少有去长孙府探访,哪怕是逢年过节,顶多也就是着下人去送上些礼物便算完事了,彼此间往日里虽无甚冲突,却也无甚联系,这等情形之下,陈子明下起蛆来,自是便利得很。 “哼,本王与那狗贼素来无怨,那厮为何要如此对孤!” 李泰发泄了一通之后,心中的火气倒是消减了些,可于此同时,疑惑也自涌了起来,眼神炯然地盯着陈子明,厉声地喝问了一句道。 “呵。” 尽管是在下蛆,可有些话却是断然不能说出口来的,道理很简单,李泰并不是啥善男信女,倘若其将谈话的内容转述给了太宗,那他陈子明的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正因为此,饶是李泰的目光再如何冷厉,陈子明也不为所动,仅仅只是淡然地笑了一声了事。 “定是为了稚奴小儿,哼,好个偏心的老狗,本王定不与其干休!” 陈子明虽不言,可架不住李泰脑洞大,一番脑补之后,便已猜出了真相,心火顿时便又大起了,怒不可遏地便又骂了一嗓子。 “殿下还请慎言,陛下向来以国士待某人,殿下只可与之亲近,却不可生分了去,倘若有隙,却恐于大事不利也。” 虽说巴不得李泰跟长孙无忌之间的冲突越烈越好,可该说的场面话,陈子明还是须得正容说上一说的,至于李泰听还是不听么,陈子明却是不打算去理会了,反正他该下的蛆都已是下了的。 “哼!子明不必为那老狗虚言掩饰了,那厮就一混账东西,阴险狡诈,先是欲致孤于死地,不成,又于两仪殿中暗算了你子明一回,似此老贼,当诛!” 李泰到底聪慧,将陈子明的陈述乃至当初长孙无忌于两仪殿中坑陈子明一把的行径稍稍一联想,便已断明了陈子明所言必然不假,除去长孙无忌的心思顿时便就此大起了。 “殿下切不可如此啊,来日方长,万事还须得从长计议了去为妥,下官不胜酒力,告辞,告辞。” 该说的都已是说过了,至于成还是不成,陈子明其实也不是太过在意,左右他本人并不曾有甚不可告人之言,就算李泰嚷嚷了出去,也无甚大不了的,毕竟是长孙无忌坑他在前,有所反击也属人之常情,哪怕闹到了御前,顶多也就是被太宗训诫上一通而已,压根儿就无关痛痒,倒是李泰若是知机的话,必会秘而不宣,而后暗中部署对长孙无忌的打击,若能成事,那可就是一本万利之事了的,对此,陈子明自是乐见其成得很…… 第二百一十二章 防微杜渐(一) “殿下!” 陈子明方才刚离去不久,西花厅的后墙突然两分地裂开了一道小门,旋即便见一身便装的王府主薄梁旭已从门里行了出来,疾步抢到了李泰的面前,深深地便是一躬。 “如何,嗯?” 面对着梁旭的大礼,李泰也就只是扫了一眼,连叫起都不曾,便已是声线阴沉地吭哧了一声。 “回殿下的话,下官以为陈大人所言应当不假。” 尽管李泰这么句问话有些个没头没尾,可梁旭却是一听便知其要问的是甚,也自无丝毫的犹豫,当即便给出了肯定无比的答案。 “哼!长孙无忌那老狗欺我太甚,本王定饶不得其!” 李泰本就已认定陈子明所言应是真的,再一听梁旭这么一证实,原本就阴沉的脸色顿时便更难看了几分,咬牙切齿地便骂了一嗓子。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下官以为陈大人所言甚是,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当得徐徐图之为上。” 这一见李泰有着暴走之趋势,梁旭当即便被吓了一大跳,赶忙出言进谏了一句道。 “嗯……,罢了,此事回头再说,陈曦那厮死活不肯再查魇镇一案,子宏(梁旭的字)对此可都有甚妙策否?” 李泰虽是对长孙无忌恨得牙关酸疼不已,可也知晓长孙无忌在太宗心目中的地位极高,不是轻易可以撼动得了的,也自不愿太早与其发生冲突,这便一摆手,将对长孙无忌的怒火搁置在了一旁,转而关切起了如何利用魇镇一案掀翻太子之事上,很显然,在他看来,一切还是须得先以入东宫为要,至于报仇的事么,等真登了基再来算总账也不为迟。 “殿下明鉴,此事恐不宜再动矣,纵使陈大人处肯配合行事,却恐也难奈长孙大人从中作梗,强自为之,实难免有为他人做嫁衣衫之虞也,还请殿下三思啊。” 梁旭不愧是智者,只一听便已猜到了李泰的心思之所在,脸色不由地便是一苦,但见其无奈至极地摇了摇头,言语恳切地进谏了一番。 “嗯?哼!” 梁旭这么一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么条成语立马在李泰的脑海里浮现了起来,再一想到长孙无忌的圣眷之隆以及在朝野间的潜藏实力,李泰的心不由地便是一乱,自是再也坐不住了,霍然便起了身,焦躁万分地在厅堂里来回踱步不已。 望着李泰那等毛躁与慌乱的样子,梁旭的嘴角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抽,明显透着股不屑之意味,不过么,很快便即收敛了起来,也不曾有甚言语,仅仅只是恭谦无比地躬身而立着。 “子明说过,让孤与舅父多多亲近,依子宏看来,可行否?” 李泰思来想去了良久,还是没胆子朝长孙无忌亮爪子,这便又想着看能否争取到其之支持,问题是他以往向来少与长孙无忌亲近,心中自是没啥底气可言。 “殿下,请恕下官直言,您若是晋王那等年岁以及性子,或许还能有成。” 梁旭根本没给李泰丝毫的念想之余地,虽不曾明言,却是一语便道破了长孙无忌选择扶持李治的根本用心之所在——挟天子以令诸侯! “哼,好一条老狗,竟敢有王莽之心,本王定饶其不得!” 李泰到底是熟读史书之人,只一听梁旭这话,瞬间便想通了长孙无忌的心思之所在,当然了,这只是其个人的推测罢了,实际上么,长孙无忌此际虽是有着把持朝政之念想,却尚无篡位自为之心,至于将来朝局演变如何,那就不好说了的。 “殿下切不可妄动无名,未有实证前,那人到底是周公还是王莽,怕是难以辨识,仓促出手,无异于撼泰山焉,当得先剪其党羽,而后方可为之,此獠不除,殿下便是进了东宫,也难得安稳矣!” 这一听李泰有着即刻与长孙无忌正面开战之心思,梁旭可就不敢轻忽了去,赶忙出言劝谏了一番。 “不错,正该如此,子宏既是如此说法,想必已是有了计较,且就说来与本王听听好了。” 李泰皱着眉头想了想,也觉得正面与长孙无忌开战难有把握可言,可若是徐徐剪其党羽的话,倒是无妨,心意登时便大动了,这便紧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当得先易而后难,下官有一策,当得……,若如此,或可慢慢撬动其之根基也。” 梁旭显然是早已有所谋算,此际听得李泰见问,立马便紧着将所谋之策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嗯,可行倒是可行,只是陈曦那厮……” 听完了梁旭的陈述之后,李泰当即便心动了,只是又不免担心自己一方强势出头,而陈子明那头又不肯配合行事的话,难免会被长孙无忌的反击给伤到,自不免便有些个患得患失不已。 “殿下放心,下官自当前去与陈大人沟通,若是无其之承诺,我方便暂且不动也就是了。” 这一见李泰已然心动,梁旭立马便信誓旦旦地作出了保证。 “嗯……,那就先这么定了也好。” 李泰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之后,这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允了梁旭之提议,只是眼神里的患得患失之意味却并未稍减半分…… 贞观十四年十一月初一,又到了大朝之日,早朝方才刚一开始,太宗便兴致高昂地宣布了要去泰山封禅的旨意,对此,群臣们大多数持着乐见其成之态度,歌功颂德者不在少数,可也有人表示此举劳民伤财,大有不妥,个中又以特进魏征以及黄门侍郎刘洎反对最烈,奈何太宗此番却是不愿更改初衷,对于魏征等人的反对意见,虽是温言慰籍了一番,却并不予以采纳,最终决定于正月十六日率文武百官离开京师,先到洛阳,而后再去泰山,行封禅大典。 “启奏陛下,微臣有本要参!” 封禅大典固然是显示国威、彰显天子之德的美事,可与此同时,也是大赏群臣之盛典,但凡能随行封禅者,都能得到或多或少的好处,群臣们自是都颇为的兴奋,可就在此时,却见文官队伍的最末端抢出了一人,朗声便高呼了一嗓子。 “嗡……” 群臣们循声望将过去,这才发现冒出头来的是侍御史(从六品下)乔良——上回参倒了威风不可一世的侯君集之后,乔良便得以从监察御史晋升为侍御史,自那之后,这厮已是沉静了许久不曾动本,而今突然又要参人,显然所图不小,群臣们自不免都有些个惴惴不已。 “卿家有何本章且自奏来好了,朕听着呢。” 封禅泰山乃是太宗一向以来的心愿,前些年就曾有过此意,可惜每回提出,总被魏征等诸多直谏之臣所阻,一直未能成行,而今,多年的心愿总算是能得成了,太宗的心情自是相当之不错,也就没计较乔良这等颇有些煞风景的行径,而是和煦地摆了下手,便已是准了其之所请。 “谢陛下隆恩,微臣有本要参起居郎褚遂良诸多不轨事,其一,身为朝廷命官,时常厮混青楼之地,以风流倜傥自许,留墨各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实是有辱朝廷体面;其二,身为起居郎,当得据实记载朝议乃至天子言行,不得擅自妄加评述,然,褚遂良浑然不顾职责所在,肆意添改文献,又妄加按语,媚上欺下,殊为不妥;其三,自恃才高,时常感叹不得重用,言称明珠暗埋,实有欺君之嫌;其四,奔走权贵门下,为人关说官司,贞观七年五月,刘家兄弟争家产一案中,褚遂良因与刘家次子刘辅良相熟,为其关说是时之雍州府长史王元,事后曾受刘辅良之礼金一百二十贯,贞观十年……” 乔良不愧是吃弹劾这碗饭的高手,一上来便是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证据翔实无比,分开来看,每一条都不算大罪,可合在一起,那罪过可就当真不小了,尽管不到十恶不赦之程度,可凭此将褚遂良一撸到底却是足够有余了的。 “嗡……” 乔良的弹章一出,群臣们的乱议之声自不免便大了起来,无他,褚遂良书法出众,算得上是个名人,可其官位却是低得很,不过区区从六品上的起居郎而已,严格来说,根本不够资格拿到这等朝议上来讨论其之罪行,问题是此人的背景却并不简单,朝中文武皆知其乃是长孙无忌的门下之士,往常可是没少替长孙无忌出面办事,说是其手下心腹也绝不为过,而乔良却是魏王李泰之心腹,而今,乔良如此悍然地冲着褚遂良开火,岂不是意味着魏王李泰要跟长孙无忌开战了么?若如此,那朝堂上少不得便要硝烟四起了的,一旦战火蔓延了开去,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置身事外,稍受牵连的话,后果自是不消说的严重。 “……,如上以闻!” 饶是大殿中的乱议之声已是颇为的噪杂,然则乔良却是丝毫不受影响,一口气将长达近千言的折子尽皆朗声宣了一遍。 第二百一十三章 防微杜渐(二) “登善何在?” 太宗素来喜好书法,对当世之书法大家,每多宠信,前有虞世南,后有褚遂良,但消有宴饮,总会叫他们前来侍奉,不过么,宠信归宠信,却甚少升这些书法家的官,无他,一者朝中贤良大臣比比皆是,二来么,太宗也就只是将这些书法大家当棋、琴侍召之流看待罢了,正因为此,褚遂良在朝任职都已近二十年了,却依旧仅仅只是个起居郎而已,官位卑微得可怜,而今,乔良居然如此大幅篇章地弹劾褚遂良这么个小官,还真叫太宗很有些纳闷在心的,也自不会急着对乔良之所述加以置评,而是狐疑地点了褚遂良的名。 “微臣在!” 起居郎之责乃是记录朝中大事,每逢大朝之际,总能跟着上朝,当然了,只有列席的份,却是断无参预朝政之权力,也只能站在殿外,当然了,离着大殿并不算远,时值太宗开口点了名,当即便见褚遂良慌乱地从殿外匆匆而入,一头便跪倒在了御前。 “乔卿家弹劾尔诸多违制之事,尔可有甚要说的么?” 太宗明显有着想开释褚遂良之心,不单问话的声音里毫无责备之意味,更是将乔良弹章里的“不法”一词悄然替换成了“违制”。 “陛下明鉴,微臣行事或有些孟浪处,然,绝无自外朝廷之心,微臣惶恐,微臣惶恐。” 褚遂良本就是个极其精明之辈,尽管处在骤然被参的惊骇之中,可还是敏锐地听出了太宗息事宁人之心意,心中顿时大定,赶忙顺着太宗的话头便自我辩解了一番。 “嗯,朕看你平日行事也颇沉稳,当不是胡作非为之辈,个中或许是有所误会了的,罢了,朕就不计较了,尔且须得多收敛些,莫要行差踏错了方好。” 太宗有意包容褚遂良,加之也不以为似褚遂良这等小官能掀起甚风浪,罢不罢免的,都是那么回事儿,这一听褚遂良如此说法,顺势便要就此将此事搁置了去。 “陛下圣明,微臣知错矣,自当牢记陛下教诲,再不敢稍有放纵了去。” 太宗的金口这么一开,褚遂良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紧赶着便称颂了一番。 “陛下,臣有话要说!” 就在群臣们都以为此事将就此揭了过去之际,却见陈子明昂然从队列里闪了出来,朗声禀了一句道。 “爱卿有话只管直说,朕听着便是了。” 太宗万万没想到陈子明居然会在此际冒出头来,不由地便是一愣,不过么,很快便又回过了神来,和煦地点了点头,语调平和地准了陈子明之所请。 “陛下明鉴,臣以为褚大人所做所为已偏离为臣者之本分,实不可轻纵了去,所谓防微方可杜渐,今,我朝承平已久,奢靡之气渐生,更有不少虞吏操纵官司,上下其手,坏我朝纲,若不早做惩戒,却恐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实不可不慎矣,还请陛下三思。” 此番弹劾褚遂良,既是与魏王联手的第一案,也是他陈子明向长孙无忌亮剑之时,自是不可能就这么无疾而终了去,再说了,褚遂良虽官位卑下,却是长孙无忌最为信用的心腹手下,打掉其,便是断了长孙无忌一条胳膊,而真正的意义却并不在于此,陈子明要的是将长孙无忌逼将出来,不给其沉在水中耍阴谋的机会——满朝文武都知晓褚遂良乃是长孙无忌的心腹,他若是不出手,坐看褚遂良沉沦下去,原本依附于其的大臣们显然会与其离心离德,出手?那更好,当场将其面子彻底削了去,看他还能如何装善良! “唔……” 太宗虽是有心为褚遂良开脱上一番,可也不好当面驳了陈子明的面子,毕竟褚遂良不过是伶人一般的宠臣而已,而陈子明却是不折不扣的社稷干才,又是自家女婿,孰轻孰重自是不消说了的,问题是就这么处置了褚遂良么,太宗又有些舍不得,沉吟了好一阵子,也愣是没能下个决心。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陈大人所言甚是,褚大人流连青楼之作为大失朝廷体面,肆意篡改文献便是渎职,至于为人关说官司,更是历朝历代之大忌也,官场腐败莫不始于此哉,倘若轻纵了去,却恐后患无穷也,为社稷故,儿臣恳请父皇下诏彻查此獠,以正朝纲!” 李泰可是与陈子明约好了,此番要共同进退,狠狠地阻击长孙无忌一把,而今,陈子明既已按约站了出来,他自是不甘落后,也不等太宗有所决断,便已是昂然从旁大步行出,朗声地进谏了一番。 “陛下,臣以为魏王殿下所言正理也,为我社稷之长治久安,当得正本清源,防微杜渐,方可保得朝纲不败。” 李泰话音刚落,就见黄门侍郎刘洎紧跟着便站了出来,高声附和了一句道。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亦附议!” …… 刘洎这么一带了头,吏部侍郎韦挺、礼部侍郎孙诚等众多支持李泰的朝臣们立马跟着出列呼应,紧接着,工部侍郎赵万诚、刑部侍郎赵卓等隶属于陈子明一方的朝臣们也都纷纷站了出列,倒是魏王党的两位重臣岑文本与杜楚客却是并未出列,纵使如此,站出来的朝臣也已是多达四十余人,当真是蔚为壮观。 “卿等所奏,朕知矣,此案就由……” 太宗实在是没想到弹劾一区区起居郎,居然会冒出了这么多的朝臣来,当真被吓了一大跳,再一想陈子明所言的“防微杜渐”极之有理,为社稷江山之永固,也确实须得先正朝纲,一念及此,太宗也就没再多犹豫,一压手,止住了群臣们的劝谏,便要就此将案子交给陈子明去好生审上一审。 “陛下,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眼瞅着太宗旨意将下,长孙无忌可就再也稳不住了,没旁的,褚遂良可是他最为倚重的臂膀,本就不容有失,更别说褚遂良还担当着为他长孙无忌联络各方之要责,一旦其落入陈子明的手中,万一顶不住严刑之拷打,胡乱招供出了些隐秘的话,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到了这等地步,哪怕明知陈子明与魏王这是在联手要逼自己出头,长孙无忌也无法顾忌那么许多了,只能是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高声地禀了一句道。 “辅机有话且自直说便好,朕听着呢。” 太宗其实并不清楚褚遂良与长孙无忌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密,正因为此,这一见长孙无忌居然在此际也站将出来了,自不免便为之一愣,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这才和煦地准了长孙无忌之所请。 “陛下明鉴,自古以来,名士多风流,此才情也,虽与朝廷体制略有抵触,却也无伤大雅,据此参劾于登善,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依老臣看,姑且训诫一番,以观后效也就是了。” 长孙无忌虽是甚少在朝议上开口言事,可真要说到辩才,却是一点都不差的,这不,一开口便是避重就轻,浑然不提褚遂良关说官司的事儿,只言名士风流之类的讨巧话。 “陛下,微臣以为长孙大人所言甚是,以小过致人死地,实是太过矣,非圣人宽恕之道也,微臣实不敢苟同焉。” 长孙无忌话音刚落,就见礼部尚书殷元已是大步从旁抢出,高声地附和了一句道。 “陛下,臣也以为长孙大人所言有理,登善大义不失,小节稍有亏欠,改之便好。” 殷元这么一出头,刑部尚书张亮也跟着冒了出来,同样是力挺长孙无忌之建议。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亦附议!” …… 长孙无忌在朝中的潜势力相当之可怕,以往长孙无忌不甚言事,其势力也就不显山露水,可眼下长孙无忌摆明了要死保褚遂良之架势,当即便呼啦啦地站出了近五十名朝臣,文武皆有,尽管大多数都是郎中一级的中层官员,可架不住人多,声势当真不小。 “嗯……” 这一见原本只是一个小案子,居然闹到了群臣对立之局面,太宗可就有些纳闷了,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做何决断才是了的。 呵,好家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就被吓了一跳,长孙无忌这个老东西藏得真有够深的! 尽管弹劾案已有着陷入僵局之趋势,然则陈子明却一点都不着急,没旁的,他此番出击的主要目标便是要逼出长孙无忌,顺带着看看都有哪些朝臣站在其阵营中,而今么,这么个目的虽不能说彻底实现了,可也差不离了去,毕竟眼下已有四十七名朝臣站了出来,这等数量已是相当之恐怖了的,长孙无忌就算还有些潜藏的实力,想必也不会多到哪去了的,只要能慢慢着手将这帮跳出来为长孙无忌摇旗呐喊的朝臣一一斩落马下,也就不怕长孙无忌还能掀起甚大的浪花,对此,手握着“新欣商号”这等利器,陈子明自是有着绝对的信心与把握! 第二百一十四章 防微杜渐(三) “陛下,微臣以为长孙大人所言乃避重就轻之语,殊有不妥之处,褚遂良流连青楼,或还可以名士风流为辩辞,为人关说官司,牟取钱财,则已是违法乱纪,此风断不可长,若不严惩,何以肃朝纲,微臣请命彻查此獠,还请陛下恩准。” 陈子明一边飞快地将那些跳出来为长孙无忌助威的朝臣们暗记在心中,一边紧着便出言反驳了一句道。 “登善。” 太宗的目光在尖锐对立的两派朝臣脸上来回逡巡了一番,却并未有所表态,视线最终落在了惶惶然跪伏在殿中的褚遂良身上,斟酌了下语气,不咸不淡地点了名。 “微臣在。” 褚遂良到了此际,兀自没想明白魏王一系与陈子明为何会联手弹劾自己,可有一条他却是清楚的,这一关若是过不去,怕是小命都难保,无他,大理寺可是掌握在陈子明的手中,一旦被提溜进了大理寺,站着进去,闹不好就得躺着出来,心情自是不免为之惴惴不已,正自急思着退路之际,冷不丁听得太宗点了名,身子不由地便是一颤,赶忙飞快地收敛了下心神,卑谦万分地便应了一声。 “朕问尔,为人关说官司一事可是事实,嗯?” 太宗是有心要包容褚遂良,奈何陈子明等人如此坚持,他也不好在这等大朝时表现得太过偏心,这便摆出了当庭问案之架势,可言语间么,却并不见有甚严苛,反倒是透着股安抚之意味。 “回陛下的话,微臣一时糊涂,切不过熟人情面,确曾帮着几人说了些好话,然,绝无索贿之举,此一条,微臣可以性命来担保。” 褚遂良到底是精明人,只一听太宗问话的语气,便已猜出了太宗有着轻纵自己之想法,忐忑的心情立马便是一定,赶忙便认了关说之事,不过么,对于收受好处的事儿,他是断然不肯承认的,无他,帮人关说事小,收受他人财物事大,前者不过训诫之惩,后者却是流放之刑,个中之差别可是大了去了。 “陛下,微臣此处有供状数份,足可明证褚遂良收受他人财货之事实,此獠品性恶劣,又当庭撒谎,意图蒙蔽圣听,实有欺君之大罪,当严惩不贷!” 褚遂良话音刚落,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就见乔良已是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数张纸,高高地举过了头顶,朗声便揭穿了褚遂良的谎言。 “嗯……,递上来!” 太宗本意是想着为褚遂良开释上一番,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不曾想乔良那头居然将证据都准备停当了,到了此时,太宗也自无奈得很,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只能语调淡然地吩咐道。 “诺!” 听得太宗有令,侍候在侧的内侍监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怠慢,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跑下了前墀,伸手接过了乔良高举着的证词,转呈到了御前。 “大胆褚遂良,竟敢如此胡作非为,深失朕望,着即交吏部论处,哼!” 太宗三两眼便将那几张供词扫了一番,眉头当即便是一皱,满是不悦地便下了决断,而后么,也没给群臣们再多进言的机会,起身便往后殿行了去。 “散朝!” 太宗这么一走,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赶着扯了一嗓子,便即领着一众宫女宦官们追着太宗的背影便全都转入后殿去了。 “子明,这……” 眼瞅着太宗居然就这么走了人,所下的判词又是如此的轻纵,李泰当即便傻了眼,脸色一阴,看着陈子明便要发上一通子的牢骚。 “殿下,散朝了,您请。” 以陈子明之睿智,又如何不知所谓的交吏部论处是啥意思来着,无非就是打算让吏部上个本章,姑且先将褚遂良外放,待得风波过后,太宗一道旨意下去,又可将其调回朝中,这无疑就是在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把戏罢了,如此一来,即可保住褚遂良,也不致于太过驳了魏王与陈子明的面子,很显然,太宗就是在和稀泥,对此,陈子明心知肚明得很,却也不放在心上,概因他早已料到会是这等局面,也早已做好了相关之部署,却也不怕褚遂良能逃出了生天,当然了,事关机密,陈子明却是没打算跟李泰细说分明的,也不等其将话说完,便已是拱了拱手,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自顾自地往殿外行了去…… “司徒大人,今日之事乃是冲着您来的,可恨那陈曦与魏王沆瀣一气,胡乱作为,下官受些委屈不打紧,可您若是有所闪失,实是社稷不堪承受之重啊。” 在太宗的强压下,吏部那头倒是很快便上了条陈,拟将褚遂良贬去泰安任知县,对此,群臣们虽各有看法,却无人再就此事动本章,事遂定焉,然则褚遂良本人却是委屈得够呛,一得到准信,连夜便去见了长孙无忌,一开口便狠告了陈子明与李泰一记刁状。 “嗯……,是老朽操之过急了,登善且自放宽心好了,陛下既是着尔为泰安知县,明夏封禅之际,必会给尔一个表现之机,但消好生做了去,回朝不过小事而已。” 长孙无忌乃老谋深算之辈,压根儿就用不着褚遂良来提点,他也已是知晓问题必是出在了陈子明的身上,心中自不免忌恨不已,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叮嘱了褚遂良一番。 “大人教训得是,下官知晓该如何做了,只是那陈曦实非善类,大人还须得早做计较方好。” 此番弹劾案虽是魏王一系官员起的头,可褚遂良却认定此事绝对是陈子明在背后操纵所致,正因为此,褚遂良心中对陈子明的恨意可谓是有若三江四海般深,给陈子明下起蛆来,自也就不遗余力,显然是指望着长孙无忌即刻便与陈子明开战。 “罢了,来日方长,此事姑且先就这样好了。” 若是早几年,长孙无忌只消翻翻手,便可将陈子明打压下去,可眼下么,陈子明本身已是有了一定的实力,再加上其与魏王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长孙无忌可不想急着跟陈子明刺刀见红的。 “大人,据下官所知,陈曦那厮与‘新欣商号’颇有瓜葛,疑是该商号之大东家,若是借此做些文章,或能见奇效。” 褚遂良报仇心切,哪怕长孙无忌已是表明了不想急着动手的态度,可其还是不管不顾地又进言了一番。 “哦?嗯……,老朽知道了,天色已晚,登善且就先回罢。” “新欣商号”这些年来可谓是红火异常,生意做得极大,朝中对此垂涎三尺者不在少数,奈何该商号明面上有着秦、程两府的力挺,却是没谁敢轻易朝此商号动手的,对此,长孙无忌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实际上,他也知晓陈子明与此商号有着不少的瓜葛,却不知道陈子明居然便是商号的真正大东家,此际一听之下,眉头不由地便皱紧了起来,不过么,还是没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诺,下官告退。” 眼瞅着都已将话说到了这般地步,还是不能挑动长孙无忌的神经,褚遂良也自不敢再多啰唣,也就只能是悻悻然地告辞而去了…… “大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如何密议,却说陈子明一得知褚遂良外放泰安知县之消息,便着人去宣柳如涛,戌时三刻,柳如涛准时赶到了内院书房,卜一从屏风后头转将出来,入眼便见陈子明正独自端坐在文案后头,自不敢大意了去,忙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礼。 “嗯,那人已定为泰安知县,不日将赴任,尔这就去安排一下好了。” 陈子明并无甚多的寒暄之言,也不曾叫起,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便下了道命令。 “诺!” 尽管陈子明所下的命令有些个没头没尾,可柳如涛却是一听便懂了,也自无甚多的言语,恭谨地便应了诺。 “商号处,该某所有的股份尔且就先持着,将手续都办妥了,莫要留下手尾。” 陈子明点了点头,没再多谈前事,而是沉吟着又下了道命令。 “诺,属下这就去办。” 以“新欣商号”如今的规模,当初陈子明所持有的六成股份已是价值巨万,如此大的一笔财产,陈子明居然就这么轻易地交出,这等信任当真不轻,饶是柳如涛生性沉稳过人,也不禁为之一颤,不过么,也自无甚犹豫,紧赶着便应承了下来。 “嗯,抓紧罢,这两日便办妥了,以防有变,去忙罢。” 该交代的既是已都交代过了,陈子明也自不曾多留柳如涛,神情淡然地一挥手,便已是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属下告退。” 听得此言,柳如涛自是不敢稍有迁延,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就此匆匆离开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第二百一十五章 请缨出击 贞观十四年十一月初六,秦琼旧伤大发,呕血数升,于半夜长逝,消息报至宫中,太宗为之悲痛不已,不单亲至秦府吊唁,更下诏赠秦琼为徐州都督、胡国公,陪葬昭陵,并着其长子秦怀道继承胡国公之爵,陈子明请假七日,至秦府主持操办丧事,为恩师送最后一程。 贞观十四年十一月十四日,齐王李佑急报至京,言称褚遂良并其家老少于渡黄河时遇水害,舟沉半道,全家尽没于河中,一日后,大雪忽至,河水冰封,已难查下落,帝闻讯,为之嘘嘘不已,下诏齐州方面四下探访,看有否幸存之人。 贞观十五年元月十六日,帝率文武百官离京,迤逦而行月余,至二月十九日,进抵东都洛阳,风尘未洗,朔州急报至京,奏称薛延陀犯境,边关告急——薛延陀,铁勒诸部之一,由薛与延陀两部合并而成。最初在漠北土拉河流域,游牧,早年曾役属于突厥,后依附大唐,在唐灭东突厥之后,趁势崛起,经十余年之休养生息,已渐成强盛,拥兵三十余万,大唐为制衡其之发展,特着东突厥皇族阿史那思摩(赐姓李,又称李思摩)率东突厥旧部回白川道定居,双方为争草场水源,屡起冲突,薛延陀可汗夷男数次告到太宗处,奈何太宗为掣肘薛延陀故,每每偏袒阿史那思摩,夷男为此屡有怨言,只是碍于大唐的强盛,始终不敢对阿史那思摩所部下狠手,此番得知太宗率群臣要去泰山封禅,认定大唐诸卫军主力必将伴驾而行,关中空虚,这就打算先下手为强,起军十八万,猛攻阿史那思摩所部,大败之,并乘胜追击至长城,虽尚不曾叩关,可却是陈兵于长城外谩骂不休,要朔州都督李袭誉交出阿史那思摩,李袭誉兵少,不敢轻易出战,只能将此事八百里加急报到了太宗处,太宗盛怒不已,急招随行之从三品以上官员至洛阳宫中议事。 “宣!” 太宗有召,诸般臣工自是不敢怠慢了去,不多会便已齐聚在了洛阳宫紫云殿中,太宗也无甚多的废话,面色肃然地一扬手,声线阴冷地吐出了个硬邦邦的字来。 “诺!” 太宗金口一开,手捧着急报站在一旁的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赶着应了诺,摊开急报,略一清嗓子,高声宣道:“臣,朔州刺史李袭誉有本启奏陛下,薛延陀可汗夷男着其子大度设统军五万余,攻伐东突厥,败之,今已陈兵长城之外……如上以闻。” “好了,事就是这么个事,诸公且就议议当何破敌好了。” 太宗的心情显然很是不爽,这不,赵如海方才刚将急报宣完,他便已是满脸不耐之色地一挥手,沉声便为今日之议事定了个调,那便是打! “陛下,老臣以为薛延陀之所以如此猖獗无礼,概因认定我朝大军已离关中之故,实属利令智昏,破之不难,老臣有一策可为之,当得以营州都督张俭率本部兵马及奚、契丹诸部兵马从东包抄;凉州都督李大亮统本部兵马出灵武由西向东打;另,张士贵所部出庆州,与李大亮所部配合作战,牵制薛延陀国中兵力,使其无法增援大度设所部,如此,我洛阳之军星夜疾驰之下,当可在十日之内赶到朔州,打敌一个措手不及,战必能胜,待得敌败,四面合击之势已成,灭薛延陀乃指日可待之事也。” 李勣乃兵部尚书,管的便是军国之事,太宗既有问策,他自是须得当仁不让地站出来献策,此乃题中应有之意。 “嗯,懋功此策大善,朕看可行,诸公以为如何哉?” 太宗乃马背上的皇帝,对军略之道自是有着过人的本事,只略一寻思,便已是认可了李勣所献之策,不过么,他却是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审慎地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臣等别无异议。” 李勣虽说是瓦岗寨出身的大将,然则架不住其会做人,不单与程咬金等瓦岗寨一系的将领们关系不错,与从龙一系的将领们也处得相当不错,再者,他所提出的战略思想四平八稳,本就无甚可挑剔处,诸般臣工们自是不会在此时出头与其唱反调。 “嗯,那好,此事就这么定了,拟诏,着张俭率本部骑兵三万并奚、契丹诸部兵马从东面出击,凉州都督李大亮统凉、缮、兰诸州兵马四万五千出灵武……,令兵部尚书李勣率军六万出朔州,务求一战破敌!” 这一见诸般臣工皆无异议,太宗也就没再多迁延,一挥手,已是就此下了旨意。 “陛下,微臣愿为先锋!” 太宗旨意一下,殿中诸般臣工自是尽皆称颂不已,然则陈子明却是突然抢了出来,高声请命了一嗓子,此举明显有着要抢功之意味,吃相是有些不太好相看,奈何陈子明也是迫于无奈——这一时空的历史虽已被陈子明的到来所搅乱,许多人的命运也已是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可历史的大势却依旧不曾有太大的变动,该发生的大事照旧在上演着,若是李承乾的谋反也照旧发生的话,留给陈子明的也就只剩下两年多的时间了,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要想登上宰辅之位,显然没那么容易,无他,照常规来说,陈子明虽已位列九卿,可要登顶,却还须得经过六部之历练,最少也还须得四到五年的时间,而这,显然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局面,要想有所进益,那就须得立下大功,从此意义来说,此番平灭薛延陀无疑便是个好机会,自是不容错过,故而,哪怕吃相再难看,陈子明也已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的。 “好,难得子明有此忠心,朕准了,着尔为河东道行军副总管,率骑军八千为先锋,明日一早启程,赶赴朔州!” 陈子明这么一站出来,太宗才猛然想起自家这个女婿可是能征惯战之大将,任一军主帅或许尚差些资历,可为先锋大将,那绝对是绰绰有余了的,自无不准之理。 “谢陛下隆恩!” 太宗金口这么一开,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赶忙照着朝规便谢了恩。 “薛延陀负其强盛,逾漠而南,行数千里,马已疲瘦,卿当与思摩共为犄角,不须速战,俟其将退,一时奋击,破之必矣。” 陈子明虽是战功不少,可毕竟还谈不上身经百战,太宗虽是许了陈子明之所请,然则心底里还是微有不不放心,这便出言提醒了一番。 “诺!” 太宗之所言,从战略大局来说,自是真理无疑,不过么,陈子明却并不完全认同,无他,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具体战术之安排须得因地制宜,真若是要等到薛延陀退军再出击,那就没他陈子明啥事了——李勣的大军一至,指挥权乃至战功基本都归了其,他陈子明就算有功,也不过只是些微末苦劳罢了,浑然不足以成事,若如此,那又何必吃相如此难看地硬抢先锋大印,躲洛阳城里看热闹也就是了,当然了,心中有想法可以,却是断然不能在此际有所流露的,陈子明也就仅仅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了事…… “报,禀陈将军,朔州都督李袭誉率州中属官并阿史那思摩已在前方五里处恭候,请将军明示。” 贞观十五年三月初七,陈子明率八千铁骑为先锋,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朔州境内,时值午时将至,陈子明止住了疾驰的军伍,正打算下令全军就地休整,准备用过了午膳再行向前赶路,却不料一名游骑疾驰而至,但见其一个干脆利落的滚鞍下马,单膝点地,紧赶着 便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传令:全军就地休整,不得擅离。” 此处离朔州还有近六十里之遥,陈子明原本并不打算急着进朔州,而是准备先在离城三十里处安下营垒,休整上一天,再进朔州城,却不曾想李袭誉与阿史那思摩都跑来相迎了,对此,陈子明也自不免有些始料不及,却又不好寒了主人的迎客之情,也就只能是丢下句交代,领着一众亲卫们便策马向前飞驰了去。 “陈将军远来辛苦了,本官迎接来迟,还请恕罪则个。” 李袭誉乃是老资格的官员了,前隋时便已入了仕,降唐之后,曾历任光禄卿、太府卿等职,只是在朝时间极短,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地方上辗转任职,现为朔州都督(下都督府,从三品),按品阶来说,与陈子明平级,而资历之深则远在陈子明之上,不过么,李袭誉却是不敢在陈子明这等当红之驸马爷面前摆甚老资格的,这不,陈子明方才刚停住疾驰的奔马,李袭誉便已是紧赶着迎上了前去,很是客气地拱手招呼了一句道。 “李思摩见过陈将军。” 阿史那思摩虽东突厥可汗,可还挂着大唐左武卫大将军的衔,说起来比陈子明还要高上一级,只不过他是败军之将,同样也不敢在陈子明面前摆甚上级的架子,紧跟着李袭誉的后头便也拱手行了个礼。 第二百一十六章 初战告捷(一) “二位大人客气了。” 面对着李袭誉与阿史那思摩的客气招呼,陈子明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赶忙翻身下了马背,很是谦逊地便还了个礼。 “陈将军来了便好啊,本官日夜听那些蛮子叫骂,这耳膜可都是疼得厉害,就盼着将军早些率部赶走犬吠之徒了,而今可算是能如愿喽。” 李袭誉生性诙谐,哪怕年事已高,做派依旧不改,笑呵呵地便打趣了陈子明一句道。 “都督大人既是有令,陈某自当效劳啊。” 陈子明与李袭誉虽曾同朝为官,不过么,交往却并不多,大体上也不过就是点头之交罢了,可对其诙谐的性子却是知晓的,自不会在意其之随意,笑着便还了个礼,同样是一派的随意状。 “哈哈……,好,有陈将军这么句话,本官也就能睡上个安稳觉了,陈将军,且请先入城休息可好?” 李袭誉眼下虽与陈子明是同级,但却断然不敢小觑了陈子明,没旁的,他李袭誉混了一辈子仕途,到如今也已是到顶了的,断无再往上升迁之可能,可陈子明不然,人本就年轻,加之才华盖世,早晚定是宰辅之尊,又岂是他人所能比拟得了的,若非如此,李袭誉也不会专程到如此远的地儿来迎驾,而今,寒暄既毕,李袭誉自是不敢让陈子明在这荒郊野地里多呆,这便摆手一让,便要将陈子明请进城去。 “李都督好意,陈某心领了,然,军情紧急,休息就不必了,若是李都督方便,可否在此先为陈某解说一二?” 陈子明此番拉下脸面来强抢了先锋之印,可不是来享福的,而是打算借此机会捞足战功,自是无心去玩那些劳么子的迎来送往之勾当,先前他之所以不曾挥军直奔朔州城,目的就一个,那便是不想打草惊了蛇,这会儿自然也就不会接受李袭誉的好意,只不过陈子明并未说明原因,仅仅只是笑着出言婉拒道。 “那好,陈将军这边请。”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李袭誉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拒绝陈子明之提议,没旁的,李袭誉之所以大老远前来迎接,本就是存了讨好陈子明之心思,自是怎么都不愿败坏了这等初衷,但见其笑着便将陈子明请到了一旁,与阿史那思摩一道,为陈子明细细地解说起了敌情。 敌情说起来自然不是三两句话的事儿,三人这么一计议,便是足足大半个时辰,大体上都是阿史那思摩在说,李袭誉加以补充,而陈子明么,除了偶尔问上几句之外,基本上不怎么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面色淡然如常,唯有脑筋却是高速地运转了起来,待得二李介绍完敌情,一套基本完整的作战计划也已是在陈子明的心中算计停当了去…… “交出阿史那家的狗东西!” “交人,交人,快交人!” “阿史那思摩,有胆子就出来一战!” …… 云中县(今之右玉县),朔州所属之下县,位于朔州最北端,秦长城便屹立在离城不到三里处,只是因年久失修,处处坍塌,基本已失去了防御之用途,也就只有些尚算完整的烽火台还屹立在平原之上,平日里大唐边军虽对此长城不甚重视,可多少还是派了些人手驻扎在烽火台上,以为警戒之用,至于眼下么,薛延陀大军压境,大唐边军早已收缩到了县城附近,据城以守,废长城也就落到了薛延陀大军之手,不过么,薛延陀汗国到底是畏惧大唐之强盛,并不敢越过长城进攻云中县,哪怕云中县里其实拢共就只有两千不到的唐军而已,也就只敢派人在废长城上日夜骂战不休罢了,今儿个也自不例外,这不,天才刚亮不多久,废长城上已是站满了仆固、回鹘等各薛延陀附庸部落士卒,正自扯着嗓子,用生硬无比的汉语狂嚷嚷个不休。 “这帮该死的蛮狗子,安敢放肆若此!” “欺人太甚了!” “哎,等着罢,等我朝援军一至,定可灭了这帮混球!” …… 面对着废长城上那些蛮人无休止的谩骂,云中城头上的大唐守军将士自不免尽皆愤概不已,奈何己方兵少,底气缺缺,别说出兵破敌了,便是高声回骂都不敢,只能是私下里低声地咒骂着,当真是憋屈得个够呛。 “呜,呜呜,呜呜……” 就在大唐守军们愤概不已之际,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突然从城后响了起来,紧接着一彪骑军烟尘滚滚地从远处疾驰而来,不多会,便已绕城而过,有若潮水般直冲废长城而去,蹄声如雷中,杀气腾腾而起,直上九霄云外! “唐军来了,唐军来了!” 众蛮子正骂战得起劲,猛然间见烟尘大起中,大唐骑军已是狂冲而来,顿时便全都慌了神,大呼小叫地便全都奔下了烽火台,有若丧家之犬般地向己方大营狂奔了去,那等仓惶状一出,原本正在大营中嬉闹的薛延陀大军顿时便全都慌了起来。 “报,大都督,唐军大至,请大都督明示!” 薛延陀大军上上下下都不曾料到唐军会大举而至,不说下头那些附庸部族了,便是主帅大度设也不以为唐军能在半个月之内赶到战场,浑然不曾有丝毫的提防之心,这不,趁着天色正好,大度设正在大帐中与手下诸将宴饮嬉闹,正自笑谈无忌间,却见一名报马疾驰着冲到了大帐之外,慌乱地一个滚鞍下了马背,跌跌撞撞地便闯进了大帐之中,急惶惶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什么?哪来的唐军,兵力多少,快说!” 一听唐军大至,大度设也不禁为之一慌,手中握着的酒樽当即便“咣当”一声落了地,残酒四溅之下,将其战袍都打湿了老大的一块,然则这当口上,大度设却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霍然便起了身,双眼圆睁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回、回大都督的话,小人不知,只见烟尘起处,唐军漫山遍野而来,皆是骑军,看烟尘,最少也有八万铁骑。” 这一见大度设如此作态,那名报马当即便被吓了一大跳,赶忙语带颤音地回答了一句道。 “嘶……” “啊……” “不好,大都督,唐军势大难挡,我等还是赶紧撤罢。” …… 这一听唐军铁骑有着八万之多,帐下顿时便是一片的倒吸气之声,更有几名附庸部族酋长闻风丧胆,急吼吼地便提出了退兵之建议。 “吹号,全军集结备战!” 大度设能被其父派来统领十八万大军,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心惊归心惊,却并未就此乱了分寸,不单不急着逃窜,反倒是起了拼死一战之决心,没旁的,概因他很清楚大唐铁骑的战斗力与韧性,此际若是就这么不战而逃,最终的结果必然是演化成一场大溃败,与其被唐军衔尾追杀个不休,倒不如先战上一场,抑制住唐军的锐气,而后再设法徐图退路,至于说就此击溃袭杀而来的唐军么,大度设并不敢报这等奢望。 “呜,呜呜,呜呜……” 大度设将令一下,偌大的军营中号角声便有若滚雷般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在中军帐宴饮的诸将纷纷策马向本部赶了去,试图在唐军杀来前部署出迎战之阵型。 唐军是到了,不过么,却并不似报马所言的八万铁骑,实际上,除了最前锋八千唐军铁骑之外,后头跟着的也就只有六千东突厥骑兵而已,只不过那六千东突厥骑兵全都是一人双马,还皆在马后拖上了树枝,扬起的尘埃自然也就惊人得很,乍然看去,还真就有八万之势。 “全军突击,杀进敌营!” 三里的距离对于狂奔的骑兵来说,距离并不算长,还不等薛延陀大营里的调度完成,陈子明已然率部冲过了废长城,急若星火般地便往里许之外的薛延陀大营杀奔了过去,而此时,冲出了大营准备迎敌的薛延陀附庸部族仆固部落骑军仅仅只有七千余,至于阵型么,更是谈不上,整支军伍乱糟糟地,浑然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后续的薛延陀大军虽是拼力整顿队伍,可一时半会,哪能展开得了,这等情形一出,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也自不会放过这等一战破敌之良机,大吼一声,率部便发动了狂野的冲锋。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陈子明的将令一下,八千铁骑同时呼起了战号,纷纷打马加速,马蹄声如雷炸响不已,那等凶悍之势一出,原本就尚不曾布好阵型的仆固部落军顿时一派大乱。 “撤!” 仆固部落早年乃是东突厥的附庸,没少跟唐军交过手,自是清楚唐军铁骑的攻击力有多强大,其统军大将原本就对被派出来打先锋极为的不满,再一看唐军铁骑如潮般冲来,未战心便怯了,哪还顾得上甚将令不将令的,也不管后头回鹘骑军还没来得及全部出营,大吼了一声,率部便往斜刺里逃了开去,他这一逃不打紧,后头原本就乱的回鹘骑军顿时便慌成了一团…… 第二百一十七章 初战告捷(二) “出击,冲,都给老子冲起来,杀啊!” 仆固骑军这么一撤,正在整队的回鹘骑军统帅阿木达顿时便傻了眼,再一看,唐军先锋赫然已冲到了离己方不足三百步之距上,这等情形下,别说整队列阵了,便是连逃都来不及逃了的,当场便急红了眼,也顾不得去骂仆固骑军的不讲义气,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地狂吼了一嗓子,领着自家亲卫队便率先发动了冲锋。 “呼荷,呼荷……” 还别说,将就是兵的胆,有了阿木达这么一带头,其手下原本乱成了一团的六千余骑当即便有了主心骨,纷乱地便策马冲了起来,气势倒是有些,可要说到阵型么,却是半点全无,更为麻烦的是唐军已然冲到了近前,纵使一众回鹘骑兵马术极精,这么短的距离下,马速自是怎么也无法提将起来。 “啊呀……” 策马冲在大军最前锋箭头位置上的陈子明无疑极为的显眼,一身金灿灿的鱼鳞甲在阳光下可谓是亮得晃眼,更别说其身后便是迎风招展的大旗,叫人一望便知此乃军中主帅,形势不利之际,阿木达自是起了擒贼先擒王之心思,一冲起来,朝着陈子明便直奔了过去,待得到了两马将将相交之际,就听阿木达一声怪叫,双臂一振之下,手中的长马槊已是有若奔雷般地直刺了出去,竟是打算先下手为强地将陈子明挑落马下。 “找死!” 阿木达勇武过人,乃是回鹘族第一勇士,素来以力大著称,槊法相当了得,这一奋力出手之下,当真枪势如龙一般,音爆之声如雷霆,可谓是惊人已极,若是换了个寻常武将,一见这等枪势,闹不好真要被惊得个手足酸软,可在陈子明眼中么,也不过就是尔尔罢了,属于勉强看得过眼,实无甚惊艳处可言,但听陈子明一声冷哼,手中的精钢马槊也已是急速挥了出去。 陈子明的槊法师承于秦琼,早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加之力大无穷,这一枪虽是后发,可却是先至,音爆都还没响起,枪尖已刺到了离阿木达的胸膛不足两尺之距,而此时,阿木达的枪不过才刚刺到半道上,离着陈子明的胸膛还足足有五尺之遥,很显然,若是都不变招的话,阿木达只有死路一条,一见势头不对,阿木达顿时便慌了神,顾不得许多,赶忙一拐腕,硬生生地将前刺的长马槊往上一挑,试图将陈子明的马槊挑将开去。 “咔嚓!” 阿木达的想法很丰满,可惜现实却是骨感得很,他的力量原本就差陈子明不老少,这一半道变招之下,十成的力道最多也就只发挥出了四成而已,又哪能挑得动陈子明的马槊,只听一声脆响过后,阿木达只觉得手中一轻,碗口粗细的硬木马槊竟然就此断成了两截,而陈子明的枪势却几乎不受影响,依旧狂野无俦地直奔其胸口,这等情形一出,阿木达当即便傻了眼。 “啊……” 然后?没有然后了,没等阿木达回过神来,陈子明手中的长马槊已是毫不容情地捅穿了其之胸膛,只一挑,阿木达便已被挑离了马背,只来得及惨嚎上一声,人尚未落地,便已是就此没了声息,尸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再被随后冲来的唐军铁骑一阵乱踏,早成了一地的肉糜。 杀,再杀! 尽管一枪挑杀了阿木达,可陈子明却并未因此而松懈下来,依旧是不停地驱马向前狂冲着,手中的长马槊运转如飞,所有胆敢迎上前来的回鹘骑兵无一不惨死当场,所过处,尸横遍野,转瞬间便已杀透了回鹘骑军那本就谈不上厚实的骑阵。 随着阿木达的战死,回鹘骑军的溃败已是断然无可避免之结果,哪怕其军力其实与唐军不相上下,可无论是士气还是技战术,都比唐军差得太远了些,加之又是仓促出击,既无阵型可言,马速也不曾提将起来,被唐军骑阵这么一冲,当即便崩溃了,六千余骑当场战死近两千,余众四散溃逃了开去,再无丝毫的战力可言,至此,薛延陀大营已是无遮无挡地暴露在了唐军铁骑的面前。 “报,大都督,仆固军逃走,回鹘军战败,同罗部也木先将军正率部御敌,请大都督即刻派军增援!” 薛延陀大军总计十八万人,可真正属于薛延陀本族的兵马其实不过十万左右罢了,尽皆摆在了中营,值此前方战事大起之际,大度设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勉强集合好了军队,正打算向前营开拔,就见一名报马急匆匆地赶了来,将前方大败的消息报到了大度设处。 “嘶……” 一听前方兵败如山倒,大度设不由地便倒吸了口凉气,这才开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而已,前营就要丢了,那还打个甚来着,再一想到唐军主力有着八万之多,他哪还敢再战,也顾不得去救援那些附庸部族了,一拧马首,便已是高声嘶吼道:“全军都有了,向后转,撤!” “报,大将军,薛延陀人逃了!” 薛延陀的军营秉承着游牧民族的习性,说是军营,其实就只有几道栅栏围着了事罢了,可帐篷却是不少,尽管被唐军杀进了营中,可靠着那些帐篷的阻隔,同罗部与拔野古部合计一万六千余的兵力尚能跟唐军周旋上一下,尽管被打得节节败退不已,可好歹算是暂时稳住了溃败的局面,当然了,在唐军强大的攻势面前,死伤无疑是惨重得惊人,纵使如此,也木先也咬牙硬撑着,指望的是中军的大度设所部能前来增援,却不想等来等去,没等到援军,等来的却是大度设率主力溜走之消息。 “该死的狗贼,竟敢如此背信弃义,混账东西,来人,打白旗,我部降了!” 一听大度设率本部兵马逃了,也木先当即便气得个眼冒金星不已,再一看手下儿郎不断伤亡,哪还肯再为薛延陀卖命,恼火至极地骂了一嗓子之后,便即下了投降之令。 “命令各部收拢战马,务必确保一人三马,打扫战场之事交由阿史那思摩所部!” 同罗军这么一投降,拔野古部自然也就没了斗志可言,很快也跟着举了白旗,紧接着,左右两营的阿跌、霫族、羌族等诸部骑军也纷纷下马归降,战事开打不到半个时辰,除了早早溜走的仆固族八千骑军之外,附庸于薛延陀汗国的诸部族军全都举了白旗,然则陈子明却无意去收拢那些慌乱不堪的各部族军,下令唐军将士即刻收拢战马,至于受降事宜么,全都丢给了尾随而来的阿史那思摩所部。 陈子明的将令一下,各部唐军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纷纷四散开来,将投降的各部族军的战马全都收拢了起来,而东突厥六千骑兵则忙着将投降的各部族军归拢在一起,以便清点人数,整个场面自不免稍显混乱,然则陈子明本人却是并不在意,领着亲卫队策马屹立在中营处,任凭各部自去忙乎不已。 “陈将军,降贼过多,我部若是远去,却恐有乱,您看……” 阿史那思摩一向自命勇武过人,尽管没少听闻陈子明的智勇双全,可本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服气的,也不甚看好陈子明早先定下来的战略战术,在他想来,己方不过区区一万四千余的兵力,就算是伪装成了大部队,一旦接战,恐怕难奈何得了薛延陀十八万大军,闹不好还会落得个全军尽没之下场,故而,他尽管是率部跟了来,积极性却并不高,只是率军远远吊在陈子明所部的后头,以至于没等他率部杀进战场,战事便已告了终了,而今,面对着多达近七万的战俘,阿史那思摩咋舌之余,也不禁犯起了忧虑,这便策马凑到了陈子明的身旁,小声地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无妨,溃败之师,已是乌合之众,又有何可惧的,画个圈圈起来也就是了,不数日,我军主力必至,敢闹事,取死耳!” 尽管阿史那思摩不曾将话说完整,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不知其这是要杀俘,明着说是担心俘虏造反,其实么,不过是想公报私仇罢了,对此,陈子明自是不会遂了其之意,不过么,倒也不曾点破其之私心,仅仅只是神情凛然地便下了最后的决断。 “这……,也罢,那就姑且如此好了。” 阿史那思摩此番惨败于薛延陀之手,原本四万控弦战士死的死、逃的逃,就只剩下六千余死忠还跟在身边,族中老幼被杀者无算,财货上的损失更是不计其数,对薛延陀汗国上上下下都恨到了骨子里去了的,本想着大杀上一通,以泄私愤,奈何陈子明不肯,他也自不敢再多进言,也就只能是悻悻然地应了一声了事。 “报,禀将军,我军各部之战马皆已配备齐整,请将军明训。” 大唐骑军乃训练有素之师,尽管四散了开来,可各部的行动却是迅速无比,前后也不过就是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便已完成了收拢战马的任务,自有中军官紧赶着报到了陈子明处。 “吹号,命令各部即刻在后营处集合!” 一听各部已然完成了任务,陈子明也自不敢多有迁延,一声令下之后,便即领着亲卫队策马便往后营赶了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血战诺真水(一) “报,禀大都督,唐军前锋已至,皆骑乘,兵力八千余,离我军只有五里之距,请大都督明示!” 薛延陀主力尽皆是骑军,所携带的粮秣也基本都是牛羊马匹之类的走兽,逃跑起来,自是便捷得很,为防止唐军尾随追击故,大度设甚至下令放弃了不少辎重马车,逃起来自也就更快了不老少,狂奔了大半天,到了黄昏时,已是飞窜出了两百里地,这才停了下来,杀牛宰羊地准备好生休整上一番,却不曾想架上了火堆的牛羊肉尚未烤熟,就有一骑报马急匆匆地赶到了中军,将唐军将至的消息报告到了大度设处。 “嗯?” 唐军肯定会追击,这一条,大度设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可却万万没想到唐军会追得如此之猛,眉头不由地便皱紧了起来,没旁的,己方这才刚刚歇将下来,全军都在忙乎着烧烤,浑然没半点的斗志可言,打是肯定不能打的,麻烦的是天都快黑了,己方却连个营垒都没有,一旦被唐军冲将过来,立马便是全军溃散之结果,很显然,守,同样是守不住的。 “吹号,命令全军即刻上马,撤!” 打又打不得,守也守不住,值此尴尬时分,显然就只剩下走这么一条路可选了,尽自心中郁闷得够呛,可大度设还是无奈地只能就此下了撤军之令。 “呜,呜呜,呜呜……” 大度设的将令一下,中军处的号角声立马便凄厉地狂响了起来,一众正准备用膳的薛延陀官兵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尽管尽皆骂骂咧咧,可还是不得不赶紧翻身上了马背,在各级将领的口令声中,呼啸着便往北面狂逃不已,仓促间,甚至连燃烧着的篝火以及火堆上烤着的牛羊都顾不得去破坏上一下。 “全军止步,侦骑营四散搜索敌情,其余各部原地待命!” 薛延陀大军方才刚撤走不多久,陈子明便已率部冲到了其早先的落脚处,不过么,却并未再往前追击,而是一扬手,止住了手下诸军的狂奔。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侦骑营校尉常平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高声应了诺,而后飞快地连下了数道命令,旋即便见八百侦骑营官兵轰然四散了开去。 “谢明扬。” 陈子明并未去理会常平的调兵遣将,目光炯然地查看了下一派狼藉的薛延陀营地之后,这才扬声点了将。 “末将在!” 谢明扬,左卫军郎将,此际就策马立于陈子明身后不远处,一听陈子明点了名,自是不敢稍有怠慢,赶忙策马而出,恭谨万分地应了一声。 “薛延陀小儿辈如此盛情设宴款待我军,若不领情,岂不辜负了大度设小儿之美意,本将令尔点齐一营人,即刻将那些烤肉都收拾好了。” 陈子明用兵虽一向胆大,却不是鲁莽之辈,尽管已从眼前的场景推断出薛延陀大军早已疯狂逃遁了去,应是不可能设下甚埋伏的,不过么,为保险起见,陈子明却并未让所部大军就地休息,当然了,薛延陀大军留下来的那些烤全羊、全牛之类的美食却是不能就这么平白浪费了去的。 “诺!”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谢明扬当即便乐了,紧赶着应了一声,点了一营兵便冲进了杂乱一片的薛延陀营地,喜滋滋地便忙着收拾那些架在火堆上烧烤着的肉食。 “报,禀将军,薛延陀大军已一路向北逃遁,周边数里皆无敌踪。” 大唐侦骑营的能力自然是强悍得惊人,还没等谢明扬所部将那些肉食收拾好,就见常平已是领着几名亲卫策马赶了回来,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身,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萧成栋所部四散警戒,其余诸部下马,用膳!” 陈子明本就认定惊弓之鸟的大度设断然不敢搞甚回马枪的把戏,之所以按兵不动,只是出于为将者的谨慎罢了,而今,有了常平的汇报,他自是不会再有甚犹豫,笑着一挥手,便已是就此下了令。 “诺!” 唐军官兵们连赶了近十天的路,都是以干粮果腹,哪怕是昨日秘密潜行到了云中附近,为避免打草惊蛇故,还是不敢生火造饭,可以说是吃干粮吃得嘴都淡出了鸟来了,先前没得陈子明的将令,只能是坐看着眼前的美事直流口水,而今么,陈子明既是开了金口,众官兵们自是全都精神大振,轰然应诺之余,齐齐便抢进了营地之中,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爽利无比地享用着薛延陀人的盛情之款待…… “报,禀大都督,唐军前锋已至,离我大营只有八里之距。” 薛延陀大军一夜狂逃出一百余里地,直到清晨方才停下来休息,全军上下无不累得有若死狗一般,这一休息,便已是过了午时,方才有力气爬起来收拾牛羊,架火堆,上烧烤,准备好生享受一顿美食,却不曾想美食没等到,反倒是将唐军给等了来。 “嗯?来得好!传令:着铁木尔古率所部兵马前去阻截唐军前锋,其余各部紧急集合,列阵备战!” 这一听唐军前锋又追了上来,大度设可当真是怒了,再一想,唐军虽强大,可毕竟是步骑混编,己方都已连撤了三百余里地,唐军纵使全力追击,能衔尾而来的也不过就是骑军一部罢了,己方兵力占优的情况下,未见得不能一战,这便起了吃掉唐军先头部队的心思,不过么,为谨慎故,他自是不敢直接就地列阵迎敌,而是先行派出了一支万人骑军大队去试探一下唐军先锋之虚实。 “报,禀将军,薛延陀大营派出了万骑前来迎战我军,已至五里地外!” 陈子明正自率部疾驰间,却见一骑报马从前方急赶而回,在大军外围兜了个圈子,而后顺势切入了大军前锋之中,急速地赶到了陈子明的身旁,一边策马狂奔着,一边高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全军止步,换马,备战!” 一听薛延陀大营仅仅只派出了万余骑军前来迎敌,陈子明瞬间便判明了大度设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患得患失的心理在作怪,这是要先试探一下唐军追击部队的虚实如何罢了,对此,陈子明自是乐得先行吃掉其送上门来的这一万骑军大队。 “呜,呜呜,呜呜……” 陈子明一声令下,紧跟在其身旁的传令兵自是不敢稍有迁延,赶忙抄起号角便是一通子狂吹,正自策马狂奔不已的八千唐骑立马放缓了马速,不多会便已是停了下来,但见众将士动作熟稔已极地更换好了备用之战马,迅速无比地便在一处缓坡上列好了骑阵,做好了战前之相关准备。 “全军止步,列阵,列阵!” 唐军列好阵型不多久,就听一阵隆隆的马蹄声暴响中,铁木尔古所部一万骑军已是有若潮水般从一处缓坡后头冲了出来,这一见对面里许外的唐军已然做好了迎战之准备,铁木尔古自不敢大意了去,紧急下了备战之令,试图以骑阵对骑阵地跟唐军过手交锋上一番。 “突击,杀!” 陈子明之所以选择在这处缓坡上列阵,看中的便是对面一里左右也有处缓坡,虽不高,却恰好能挡住赶来的薛延陀骑军之视线,为的便是要打薛延陀骑军一个措手不及,又怎可能会给其留下从容调整部署之机会,这一见对面的薛延陀骑军果然打算顺着缓坡列阵,他立马便是一挥手,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率部发起了狂野的冲锋。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陈子明的将令一下,号角声顿时便骤然大起了,旋即便见八千唐骑一边呼喝着战号,一边策马狂冲,有若奔雷一般向尚处在混乱中的薛延陀骑军掩杀了过去。 “出击,出击!” 铁木尔古乃是薛延陀军中宿将,打了大半辈子的仗,作战经验自是相当之丰富,只一看唐军冲起来的架势,立马便断明了一件事,那便是己方根本不可能在唐军杀到前列好阵型,所谓的防御作战只能是个笑话,转身而逃么,那更是只有被唐军赶得放了羊之下场,唯一的胜机只能是以强硬对强硬,拼死发动反冲锋,看能否冲乱唐军之骑阵,来个以乱对乱的大乱战! “呼荷,呼荷……” 铁木尔古手下这一万铁骑可是薛延陀的精锐之师,尽管对唐军的强大有着天然的畏惧心理,可听得主将下令出击,倒也不曾有甚犹豫,纷乱地便冲了起来,只是气势上么,显然不是太强,无他,连逃了一天一夜,仅仅只休息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根本不足以缓过气来,加之又是仓促出击,浑然无半点阵型可言,未接战,心先已是怯了半截,之所以还能发动冲锋,无非是将令所致罢了。 “轰……” 里许之地不过就是五百步之距罢了,于相对狂奔的两支骑军来说,不过是眨眼间事而已,不旋踵,两支大军已是猛然撞在了一起,一场血腥厮杀就此开始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血战诺真水(二) 血战方一开始便有着数百骑兵惨嚎着跌落马下,个中虽也有着十数名大唐骑兵,可仅仅只是不走运的少数罢了,绝大多数战死的都是薛延陀一方的先锋骑兵,毫无疑问,这等对决之战,从一开始,薛延陀一方便处在了极端被动的挨打之状况,道理么,说穿了也简单,别看薛延陀一方兵力比唐军略多,可在装备上却是差得太远了些——唐军骑兵尽皆配备长马槊、圆盾、横刀,无论攻守,都极为了得,而反观薛延陀一方,除了将领使用长马槊之外,大部分骑兵都是轻骑,用的都是弯刀,利于奇袭,却不利于跟唐军这等强悍之师正面硬碰,更别说士气本就不如唐军旺盛,又无丝毫阵型可言,可以说除了兵力上稍有些微弱优势之外,方方面面都比唐军差了老大的一截,硬碰硬之下,不吃大亏才是怪事了的。 “撤!快撤!” 铁木尔古乃是宿将,并不是那等顾头不顾尾的血勇之徒,尽管率部发起了冲锋,他自己却并未冲在最前端,而是处在了中军的位置上,这一见前锋军只一个照面便被唐军杀得个落花流水,哪还敢再往前死冲,慌乱间一拧马首,率着亲卫队便往斜刺里逃了开去,他这么一逃不打紧,本就处在绝对下风的薛延陀骑军顿时便是大乱一片,再无丝毫战心可言,当即便被唐军杀得个四下鼠窜不已。 “传令:全军一路向前,别管溃兵,直驱敌军大营!” 眼瞅着铁木尔古所部已是四散溃逃,唐军自是不肯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之良机,不少将领已是各自率部四下围剿乱军,疯狂地剿杀着已毫无斗志可言的薛延陀骑军,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想在这伙溃军身上多浪费时间,声线冷厉地便下了将令。 “呜,呜呜,呜呜……” 陈子明将令一下,自有跟在其身侧的传令兵紧赶着吹响了号角,将命令传达到了各部,旋即便见已然脱落了本阵的各路将领纷纷停止了追击溃军的脚步,策马各归本阵,八千铁骑有若潮水般再次冲了起来,势若奔雷地向四里外的薛延陀大营冲了过去…… “报,禀大都督,铁木尔古将军战败,唐军八千余骑正高速向我营杀来。” 薛延陀大营处,大度设正自紧张地指挥各部排兵布阵,却见一骑狂冲而来,一个干脆利落的滚鞍下马,冲着大度设便是一个单膝点地,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哼,废物!传令:各部加紧布阵,有敢延误者,杀无赦!” 大度设之所以派铁木尔古前去迎敌,本也没指望其真能胜得了大唐铁骑,只是希望其能拖延一下大唐骑军的逼近之脚步,再有一个便是想通过这等前哨战了解一下唐军的虚实,却万万没想到铁木尔古居然会败得如此之快,竟然连半个时辰都不曾坚持下来,当即令大度设气恼得面色铁青不已,真恨不得一刀子活劈了铁木尔古那个没用的废物,奈何气归气,大度设却是不敢因此而耽搁了正事,也就只是骂了一声,便即下了道死命令。 “呜,呜呜,呜呜……” 大度设的死命令一下,军中各处的凄厉号角声当即便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各部将士的布阵速度陡然间便快了老大的一截,紧赶慢赶之下,终于抢在大唐骑军滚滚而来前摆好了迎击之阵型。 “全军减速缓行!” 大老远望见了薛延陀已然布好了阵型,陈子明倒也不敢轻易便率部直冲,而是在离着薛延陀军阵两里左右之距时,便挥手下了令,将狂飙突进的速度放缓了下来。 果然是五出梅花阵! 尽管距离尚远,可以陈子明的目力,只扫了一眼,便已看破了大度设所布出来的阵型,赫然正是当初陈子明统领羌骑时用来对付吐蕃骑军的那一套——以五人为一组,一人控五马,另四人在马后备战,两人持弓,两人持刀,一旦敌骑来冲,先以乱箭射之,待得敌乱,再以两持刀武士杀出,溃敌前锋,而后持弓者则可趁机翻身上马,乘胜追击敌前锋,直破中军! “全军止步,萧成栋所部为左翼,谢明扬率两千为右翼,其余诸部随本将为中军,侦骑营就此展开,警戒四周!” 对于五出梅花阵,陈子明不单用过,还曾深入地研究过,自是清楚此阵的虚实之所在,心中早有破敌之策,故而,哪怕大度设所布之阵延绵近十里,看似巍峨壮观得很,可在陈子明眼中,却不过只是尔尔罢了,压根儿就不值一提,只不过陈子明并未急着率部冲阵,而是连下了数道命令,先行稳住自家之阵脚。 “将军,您看,对面派来了使者。” 就在唐军布阵之际,却见薛延陀军阵中一名打着白旗的骑士策马冲出了本阵,领着两名随扈中速向唐军阵地奔驰而来,自有一名跟着陈子明身边的亲卫紧赶着嚷了一嗓子。 “去三个人,将那使者带了来。” 不用去听,陈子明也能猜得到那名使者到底打算说些甚,不过么,为表示仁义,该见的,终归还是须得见上一见的。 “诺!” 陈子明既已下了令,自有三名亲卫高声领了命,策马便冲出了中军,不多会,便已是押解着那名使者又转了回来。 “末将薛延陀汗国千户长奚古长庚见过陈将军。” 前来觐见陈子明的薛延陀汗国使者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这才一见到陈子明的面,立马便利索无比地滚鞍下了马背,单手抚胸,很是恭谨地行了个礼。 “何事,说!” 饶是那名使者态度恭谦,然则陈子明却并未给其甚好脸色看,仅仅只是声线淡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好叫陈将军得知,我家大汗素来敬仰天可汗之威名,但有所令,无敢不从者,今,我方此番发兵,只为剿灭东突厥所部,并不敢与大唐为敌,还请将军明鉴则个。” 奚古长庚汉语说得相当之顺溜,口才也不错,一上来便卑谦地表明了无意与大唐为敌之态度。 “好一个不敢为敌,尔这厮安敢在本将面前如此虚言,那东突厥乃我大唐属国,天可汗屡次下诏,令尔等不可侵扰其国,尔家大汗肆意妄为,出兵攻掠东突厥在先,犯我大唐边疆于后,今,我大唐强军已至,尔等若不早降,唯死路一条,回去告诉你家大都督,要战便战,不战早降!” 陈子明之所以同意接见使者,倒不是真要讲甚仁义道德,无外乎是打算趁此机会部署好己方阵型罢了,自不可能真跟薛延陀一方有甚和解之议的,一番呵斥下来,可谓是声色俱厉,丝毫没给奚古长庚留甚情面。 “将军息怒,且听末将一言,贵部远道而来,兵马皆疲,而我军以逸待劳,兵多将广,贵部战恐不利焉,又何苦如此相逼,若将军肯就此退兵,我家大都督愿奉上牛羊数万,以为劳军之用,且我军即刻便退回国中,再不敢进东突厥一步,如此,将军既可大胜而归,我军也可就此归乡,岂不两利哉?还请将军三思则个。” 这一听陈子明执意要战,奚古长庚显然也来了火气,自忖己方兵力雄厚,还真就不怎么怕陈子明所部这不到一万之骑军的,话自也就越说越是强硬了起来。 “哈哈……,好一个两利,尔这厮满口胡言,竟敢公然行贿本将,当真不知‘死’字是怎写的么?滚,给尔十息时间,再不滚回去,本将便砍了尔之狗头祭旗,来人,计数!” 陈子明的眼神好得很,尽管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在观察着左右两翼的运转,可心中却是相当之有数,待得见两翼骑军已然到了位,陈子明也就没耐心再听奚古长庚满嘴胡柴了,一通子大笑之后,已是毫不容情地下了逐客之令。 “诺,十、九、八……” 陈子明既是下了令,随侍在侧的亲卫队正王戈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赶忙应了一声,中气十足地便计起了数来。 “哼!” 奚古长庚张了张嘴,原本还想再进言上一番,可待得见王戈计数之速度极快,心顿时便慌了,哪还敢再有甚旁的言语,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便已是怒气冲冲地翻身上了马背,一路疾驰地往本阵赶了回去。 “禀大都督,唐人无礼至极,末将……” 奚古长庚一冲回到了本阵中军,紧赶着便滚鞍下了马背,将与陈子明交涉的经过絮絮叨叨地禀报了出来,火头上自是没少添油加醋地控诉陈子明的无礼与猖獗。 “哼,够了,来人,传令各部,唐人无礼,我三军将士当各自用命,杀一唐骑者,赏牛羊各百,杀一将,赏牛羊各一千,敢有不战而退者,一律杀无赦!” 大度设年方二十七,也正值血气方刚之年,加之这些年来,在草原上南征北战,向无败绩,并不以为己方近十万大军会败给陈子明所部那寥寥近万骑,故而一听奚古长庚这般说法,当即便怒了,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重重地便是一个虚劈,声线阴冷地便下了道死命令。 第二百二十章 血战诺真水(三) “禀将军,右翼准备完毕,请将军明示!” “禀将军,左翼准备完毕,请将军明示!” …… 将奚古长庚打发了回去之后,唐军两翼几乎同时派人前来禀明了准备情况,对此,陈子明也不曾多言,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吩咐左右两翼按预定之部署行事。 “中军都有了,随本将前压!” 左右两翼既已准备就绪,陈子明自不会有甚迟疑,一挥手,已是率部开始了前移,只是速度并不甚快,然则气势却是惊人得很,节奏感极强的马蹄声中,杀气蒸腾而起,直上九霄云外。 “命令各部稳住阵脚,不许喧哗,敌未至,不得擅动!” 眼瞅着陈子明所部的中军缓缓前压,却始终不曾发起冲锋,薛延陀诸部自不免便起了些骚乱,一见及此,大度设的眼神当即便是一凛,声线阴冷地便喝令了一嗓子,自有随侍在侧的传令兵紧赶着吹响了号角,将命令下达到了各部。 “全军下马,列盾阵!” 饶是对面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可陈子明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是不紧不慢地率部前移着,直到进抵离薛延陀军阵不足百步之际,这才一挥手,高声下了将令。 一百步之距不算长,可也不算短,于列好了五出梅花阵的薛延陀大军来说,实在是个令人难受不已的距离,无他,薛延陀军所用的弓大半是骑弓,最大射程也就恰好是百步左右,还须得采用抛射的方式,就算勉强能射到,攻击力也已是不足以伤人了的,毫无疑问,弓箭攻势显然是无法展开的,而要想骑马出击么,却又怕乱了自家之阵脚,毕竟唐军两翼还在后阵处虎视眈眈着,万一己方骑军出击了,却被唐军趁势冲杀上一番,闹不好本阵都要遭殃,可就这么坐看着唐军部署么,显然也不是个事儿,这等左也不行、右也不好的情形一出,当真令薛延陀将士们全都憋闷得个够呛。 唐军乃训练有素之师,战术动作自是尽皆熟稔得很,不多会,便已按着陈子明事先制定的方案列好了阵型,但见军阵前列是一排排的空乘战马,以五匹战马为一列,用缰绳栓在了一起,二十名敢死之士负责策马驱赶战马,而中军四千将士除第一、二排的将士手持巨盾之外,其后数排将士尽皆手持长马槊,随时准备发足狂奔。 “驱马出击!” 阵一成,陈子明也自无甚多余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下了将令。 “诺!” 听得陈子明下了令,二十名敢死之士齐齐轰然应了诺,而后纷纷呼喝着驱策停在阵前的战马向前狂冲不已。 “放箭!” 虽说四千余战马尽皆是空乘,可这一冲将起来,声势却是浩大得惊人,真要是被狂奔的战马冲进了阵中,薛延陀一方所谓的五出梅花阵只怕就要成为天大的笑话了的,正因为此,哪怕明知唐军此举是要消耗己方的箭矢,薛延陀中军处的各级将领还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纷纷扯着嗓子便高呼了起来。 “嗖嗖……” 薛延陀军的五出梅花阵布置得相当之密集,尽管每个小阵只有两名弓箭手,可这一同时抛射起来,威势还真是令人咋舌不已,但听弓弦声暴响中,密集的羽箭有若倾盆大雨般便向狂冲来的战马群罩了过去,瞬息间便射倒了不少直冲而来的战马。 乱,大乱!薛延陀人的箭术乃是看家本领,这等密集攒射之下,四千匹空乘战马所组成的马队根本无法冲过五十步这道生死线,死伤惨重之下,整个马队已是乱成了一团,随着驱策战马的士兵一一被射杀,战马群终于是彻底失控了,逸马四散而逃,却怎么也躲不过薛延陀大军的箭雨之洗劫,倒毙的马尸七横八竖地堆在了战场上,其景当真有若人间地狱一般无二。 “出击!” 马队是溃散了,可陈子明所部中军也趁着薛延陀大军攻击马队的空档顺利地推进到了离薛延陀军阵不足六十步的距离上,待得见前方的马队已溃散了个精光,陈子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犹豫,当即便大吼了一嗓子。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陈子明将令一下,原本只是闷头往前推进的唐军官兵们立马便呼喝起了战号,齐齐发足向前狂奔不止,瞬息间便已趁势冲进了马尸横陈的战场。 “放箭,快放箭!” 一见唐军杀到,薛延陀中军处的各级将领顿时尽皆慌了神,乱纷纷地便全都嘶吼了起来。 “嗖,嗖……” 薛延陀人的箭术是了得,可手臂却是肉长的,先前那一阵猛射固然是将狂奔的马队消灭了大半,可付出的体力却并不小,此番奉命再射,无论是力道还是准头,明显都有些不是太足了,纵使如此,近万弓手所射出的箭雨依旧是密集得吓人。 “立盾!” 见得薛延陀军中漫天箭雨乍起,正自率部狂奔的一名唐军校尉自是不敢大意了去,扯着嗓子便高呼了一声。 “轰、轰……” 将令一下,训练有素的唐军将士们立马闻声而动,前两排的持盾将士立马将大盾叠加着立了起来,形成了一面厚实的盾墙。 “噗、噗……” 唐军将士们手中的巨盾乃是以步兵专用盾牌改装而成的——薛延陀汗国这些年来在草原上四下征战,以强打弱时,都是以骑军大规模突袭为主,可在以弱打强时,靠的却始终是五出梅花阵,针对此阵,陈子明在出征之前,特意从步军调集了一批盾牌,紧急加装了一层生牛皮,又在盾的两侧以及上下各装了几个固定用的钩子,以确保盾阵能立将起来,事实证明,这等改装的效果相当的不错,任凭薛延陀人的箭雨密集如蝗,可遇到了唐军的盾阵,却是难有甚战果可言,仅仅只是射得盾阵闷声连连罢了。 “传令:左右两翼各出一万骑,向心突击,击垮唐军步阵!” 眼瞅着己方的箭雨攻势根本奈何不了唐军的盾阵,屹立在阵后高处的大度设不由地便急了,也顾不得多想,嘶吼着便下了将令,自有跟在其身旁的传令兵紧赶着便吹响了出击的号角。 “呼荷,呼荷……” 将令既下,薛延陀两翼立马齐齐发动,两支万人铁骑呼啸着便冲出了本阵,高速向陈子明所在的唐军中军冲杀了过去。 “出击!” “拦住贼军,杀!” …… 薛延陀军的两翼一动,早已待命多时的萧成栋与谢明扬几乎同时下达了出击令,各率两千精锐铁骑发起了凶悍至极的反冲锋,瞬息间便与薛延陀两翼出击部队绞杀成了一团。 “弃盾,冲!” 盾阵虽是有效地遏制住了薛延陀大军的箭雨之洗劫,可对于推进速度来说,无疑却是个障碍,好在唐军官兵顶着盾阵已然推进到了离薛延陀军阵不足三十步的距离上,只消一个冲锋,便可杀进敌阵之中,到了此时,盾阵显然已成了累赘,陈子明当机立断地一声断喝,旋即便见巨大的盾阵轰然倒在了地上,早已准备就绪的唐军将士们挺着长马槊便冲了起来,有若潮水般向薛延陀军阵冲了过去。 “刀手上前拦击,弓箭手接着射,不要停!” 这一见唐军已然冲了起来,大度设可就顾不上去观察两翼骑军的大对决了,赶忙嘶吼着便下了将令,旋即便听号角声大作中,藏身在马墙后头的薛延陀刀手们纷纷怒吼着冲了起来,勇悍至极地向唐军发起了潮水般的反冲锋。 薛延陀刀手们勇悍是勇悍了,可惜取得的效果却是差到了极点,无他,唐军手中的马槊长,而薛延陀刀手们手中的刀短,以短击长,摆明着就是在以卵击石,任凭薛延陀刀手们如何狂冲,也难挡唐军将士们之推进,仅仅不过片刻的交手而已,冲出了马墙的薛延陀刀手们便被杀得个落花流水,压根儿就立不住脚,很快便被唐军的马槊阵给压得狂退不已,这一退,便又退回到了马墙之后,除了丢下千余具尸体外,浑然没能起到丝毫的作用。 “给我起!” 薛延陀刀手们虽是没能挡住唐军的推进,可马墙却是有效地拦住了唐军的去路,没旁的,马槊实在是太长了,利于直刺,却难以转折,要想通过马墙,显然不太容易,而一旦受阻,势必要遭到薛延陀弓箭手们的疯狂乱射,值此危机关头,就见陈子明急速排众而出,大吼了一声,手中的长马槊一刺,已是准确无误地刺穿了面前的一匹战马,而后用力一挑,便见那匹惨嚎不已的战马已被挑上了半空,不仅如此,因着缰绳相连的缘故,其余几匹战马也被扯得歪斜地腾空而起,原本严整的马墙瞬间便露出了道缺口。 “杀贼,杀贼,杀贼!” 缺口一打开,自有百余名原本持盾的唐军官兵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呼啸着便冲进了薛延陀军阵之中,一通子乱杀之下,突破口瞬间便扩大到了十余丈,薛延陀军的第一道马墙阻隔已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第二百二十一章 血战诺真水(四) 薛延陀军阵横亘近十里,所设置的马墙更是有着四道之多,十余丈的突破口,于整个战阵来说,似乎并不大,可却是极其致命,道理么,很简单,一旦被唐军接连突破进了阵中,薛延陀军的兵力优势就难有施展之余地,不仅如此,反倒会因被唐军冲乱阵型而陷入极端的混乱之中,更为麻烦的是陈子明所选择的突破口恰恰就是大度设的中军所在处,一旦没了阵型的掩护,中军便要直面唐军的强悍攻势,帅旗倘若被夺,那离全军溃败也就不远了的,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便是这么个道理。 破解之道不是没有,倘若两翼的薛延陀骑军能尽快击溃大唐骑军,就有着从侧后夹击陈子明所部之良机,奈何两翼的薛延陀骑军虽是兵力占优,可场面上却仅仅不过勉强占了点上风而已,无他,战阵之道,并非兵力雄厚就一定能赢得了的——大唐铁骑无论从单兵素质还是战术素养都远在薛延陀骑军之上,更别说装备上的优势了,哪怕两翼的薛延陀骑军之兵力是唐军的五倍,却依旧难奈何得了韧劲十足的大唐骑军,很显然,指望两翼的骑军及时前来救援是不太现实的,再者,唐军主力尚不曾出现,大度设也不敢肯定唐军主力何时会至,自也就不敢将两翼的兵马全部派出,如此一来,摆在大度设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了,那便是死死守住中军,而后依仗着己方雄厚的兵力拖垮陈子明所部! “穆乞阿!” 唐军的攻势很猛,就在大度设急思对策的片刻时间里,第二道马墙也已被唐军冲垮,照这么个势头下去,第三道马墙也断然幸免,一见及此,大度设可就不敢再犹豫了,当即便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 “末将在!” 穆乞阿,薛延陀汗国第一勇士,现为大度设之亲卫军统领,此际就站在大度设身后不远处,这一听得大度设点了名,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从后抢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带你的人上,死守第四道马墙,不得有误!” 战况紧急,大度设自是无心多言,干脆利落地便下了道命令。 “末将遵命!” 穆乞阿二十出头的年岁,正值血气方刚之龄,早听闻大唐陈曦勇不可挡,却素来不甚服气,哪怕先前瞧见了陈子明力能挑马,也不以为能比自己强上多少,早有心要去跟陈子明好生较量上一番,只是不得将令之下,他也不敢妄动,而今,听得大度设这般下令,穆乞阿当真欣喜若狂,高声应诺之余,提着根独角铜人,嘶吼着便率手下五千亲卫军冲下了缓坡。 “张鹏程,尔率部向左攻击;王鹤明,尔所部向右打,其余各部随本将向前突击!” 大度设的命令下得可谓相当之及时,还没等穆乞阿冲下缓坡,薛延陀军的第四道马墙也被唐军给攻破了,一马当先冲杀在最前端的陈子明自是一眼便瞧见了汹涌而来的穆乞阿所部,不过么,却并未因此而有丝毫的慌乱,接连下了数道命令之后,手持着兀自滴血不已的精钢长马槊,大踏步地便冲上了缓坡。 “哈……” 陈子明身材高大,又是一身的黄金鱼鳞甲,哪怕处在乱战之中,也依旧醒目得很,有心与其好生较量上一番的穆乞阿自不会看走了眼,一冲下缓坡,大吼了一声,顺势便将手中的独脚铜人抡圆了,劈头盖脸地便朝陈子明砸了过去。 “哼!”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乃是为将者的本能,别看陈子明这几年由武将转了文职,可一身本事却并未放下,每日里哪怕再忙,他都会抽出时间好生锻炼上一番,一身神力不单不曾减弱,反倒比当年征战吐谷浑之际更要强上了几分,自是无惧于穆乞阿的挑衅,实际上,早在穆乞阿率部冲下缓坡之际,陈子明便已注意到了此人的凶悍,不过么,却并不打算避让,待得见其狠命发招,陈子明也就只是冷厉地哼了一声,双手猛地一送,一枪如虹般地便刺击了出去,速度快得有若闪电一般。 “铛……” 陈子明这一枪实在是太快了些,根本不给穆乞阿反应的时间,已是重重地点在了独角铜人的铜头上,只听一声闷响过后,陈子明的身子猛然一震,脚下不稳地连退出了两步,而穆乞阿虽是占了先出手的便宜,却还是被震得连退出了三大步,很显然,在力道上,陈子明略胜过一筹,但却并无压倒性之优势。 “杀!” 自打当初击杀吐谷浑第一勇士慕容燕之后,陈子明还真就不曾再遇到过值得一战的对手,此际见穆乞阿力量奇大,顿时便来了精神,也不等身形完全停稳,便已是大吼了一声,脚下一用力,人随枪走,毫不客气地便又是一枪如龙般地刺了过去。 “呀哈……” 穆乞阿反应也相当之快,这一见陈子明扑击而来,也自顾不得调整下稍显紊乱的气息,同样是大吼了一声,一抖手中的独脚铜人,狠力地便横扫了过去。 “铛铛……” 陈子明的枪快,变招也自迅捷无比,然则穆乞阿同样也不是吃素的,尽管手中的独角铜人重量惊人,可其舞动起来,却丝毫不显吃力,与陈子明见招拆招地狠斗成了一团,但听爆鸣声响个不停中,火花四溅,周边酣战成了一团的两军战士全都避之唯恐不及,谁也不敢凑到两名勇将的战圈旁。 “传令:左右两翼再各派出五千骑军,务必尽快拿下敌两翼!” 陈子明这几年虽是远离了疆场,可其早年在灭吐谷浑之战中所立下的赫赫威名却依旧在西域各处传扬着,大度设对此自是每多所闻,哪怕此际陈子明似乎已被穆乞阿率部挡住了冲锋之势头,可大度设却依旧放心不下,咬了咬牙之后,还是决定再从两翼调兵支援中军。 “呜,呜呜,呜呜呜……” 大度设的将令一下,薛延陀两翼的号角声顿时便再次大起了,旋即便见又是两拨骑军冲出了本阵,呼啸着向骑军混战之所在冲了过去。 “卫我大唐,杀贼,杀贼,杀贼!” 随着两拨薛延陀骑军的加入,萧成栋与谢明扬两部骑军的压力顿时陡增,渐渐地,已是有些不支了,可纵使如此,无论是萧成栋还是谢明扬都不曾有所松懈,依旧是嘶吼连连地血战着,哪怕兵力折损渐多,也依旧毫不示弱,与薛延陀骑军拼死厮杀个不休,然则若是没有奇迹的话,两部唐军战败已是迟早之事了的,一旦如此,陈子明所率的中军必然将陷入四面楚歌之窘境,大局或许就将崩坏到无可挽回之境地! “哈哈……,世人都道那陈曦用兵如神,勇盖当世,今日所见,也不过如此,欺世盗名之辈而已!” 眼瞅着陈子明的中军被穆乞阿所部拦截住了,而唐军两翼骑兵也已是陷入了己方三万铁骑的包围之中,覆灭不过是迟早之事,大度设心情振奋之下,忍不住便仰头狂笑了起来,一边笑着,还一边好生贬损了陈子明一番。 “大都督英明,我军此番大胜,可谓扬眉吐气矣!” “大都督说得是,那陈曦小儿不过蛮勇之徒而已,怎能与大都督相提并论。” “大都督英明,我等叹服!” …… 大度设的亲卫队虽已尽皆派了出去,可身边依旧有着十数名大将在,这会儿见大度设如此豪迈示人,众将自是都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出言好生奉承了大度设一番,各种谀辞层出不穷,直听得大度设为之飘飘然不已。 “呜,呜呜,呜呜呜……” 乐极总是会生悲的,此乃古来不易之真理也,这不,还没等大度设兴奋个够呢,就听左翼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突然暴响而起,赫然是报警之声。 “该死,哪来的兵马?快,快传令左翼全军出击,拦住敌援军!” 一听警号响起,大度设顿时便打了个冷战,忙不迭地掉头朝左翼方向望了过去,入眼便见远处烟尘滚滚大起中,一拨骑军正狂野地朝左翼的侧面直冲而来,当即便慌了神,赶忙高呼着下了将令。 “冲,给老子冲进去,杀光贼寇!” 率部赶来的正是阿史那思摩,其按着陈子明早前之部署,吊在了大唐骑军后头三十里外,成功地躲过了薛延陀军的哨探,兜了个圈子之后,绕到了薛延陀军的侧翼,此际一发动冲锋之下,自是突然得很,硬是打了薛延陀军一个措手不及,眼瞅着敌军左翼已是一派大乱,阿史那思摩可就来了精神,嘶吼着率部便发动了最后的冲刺,六千东突厥骑兵有若潮水般漫过了草原,狠狠地扎进了薛延陀军的左翼之中。 “援军已至,敌军必败,杀啊!” “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随本将杀贼!” …… 阿史那思摩所部所造出的声势实在是太大了些,哪怕远隔着数里,混战中的萧成栋与谢明扬两位唐军大将也都能察觉得到,自是全都为之精神大振不已,高呼着便率部狂冲了起来,当即便杀得心慌意乱的薛延陀骑军节节败退不已…… 第二百二十二章 血战诺真水(五) 阿史那思摩所部尽皆是东突厥控弦战士,论兵力,不过只有六千之数,论战斗力么,说起来比之薛延陀军还略有不如,真若是与薛延陀军正面对战,十有八九要吃败仗,问题是东突厥骑军出现的时机把握得实在是太完美了些——这当口上,薛延陀左翼部队已被抽调了近半去支援中央战场,原本严丝合缝的五出梅花阵已是破绽处处,加之所有将士的注意力全都被中央战场的战事所吸引,压根儿就不曾注意到东突厥骑军的到来,待得发现不对之际,双方之间的距离已近,饶是薛延陀左翼统领狂吼着试图调整阵型,却已是来不及了的,也就只有少量薛延陀勇士呼啸着冲出本阵,企图阻挡住东突厥骑军的冲击,勇悍倒是勇悍了,可惜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被蜂拥而来的东突厥骑军只一冲,便没了声息。 “突击,突击!” 阿史那思摩乃是太宗亲许的东突厥大汗,不过么,此人其实并不具备一国之君的气度,脾气暴躁,加之残忍好杀,并不甚得东突厥族人的拥戴,可一身的武艺却是高明得很,打起仗来,有着股嗜血之疯狂,这一冲进了薛延陀军的左翼,手中的长马槊四下横扫,瞬息间便连着挑杀了十余人,率部疯狂突进,很快便将薛延陀军的左翼冲得个大乱不已,不仅如此,这一冲之下,便已是杀到了中军附近,直到此时,薛延陀中军骑军方才勉强组织起了两千余骑兵,纷乱地展开了拦截行动,试图挡住阿史那思摩的疯狂势头。 中军处,激战还在持续着,尽管唐军占据了一定的上风,压得穆乞阿所部节节败退,奈何这部薛延陀军乃是大度设的亲卫队,个顶个都是战阵好手,韧性也足,虽说不敌唐军之强悍,死伤也自不少,却始终不肯放弃抵抗,疯狂地跟唐军拼命不休,战事一直呈胶着状态,哪怕东突厥骑军已然杀到了附近,这部薛延陀军也不曾有丝毫的退缩,死死地缠住了陈子明所部。 “给我死!” 眼瞅着己方迟迟难以打开局面,正与穆乞阿鏖战不休的陈子明可就怒了,哪还耐烦再跟穆乞阿一招一式地纠缠不休,但听其一声大吼之下,手臂连振,瞬息间连刺出了九枪,赫然正是秦家枪法里压箱底的绝招——九日擎天! “啊呀呀……” 穆乞阿能跟陈子明接连过了近百招,已是将吃奶的力气全都用上了的,这会儿早已是气喘如牛一般,再一看陈子明此招来得犀利无比,心已是彻底慌了,奈何此际便是想逃都已是来不及了的,也就只能是怪叫了一声,彻底放弃了防守,抡圆了手中的独角铜人,拼死向陈子明砸了过去,企图来上个两败俱伤。 “噗嗤,噗嗤……” 穆乞阿的算计倒是挺美的,可惜事实却是残酷无比,没等他的独角铜人砸落下来,但听一阵紧似一阵的闷响暴起中,穆乞阿身上已是接连被捅出了七八个前后透亮的大洞,鲜血有若喷泉般地狂涌而出,其魁梧的身子接连晃动了几下,便被独角铜人连带着砸倒在了尘埃之中,手脚抽搐了几下,便已是没了声息。 “杀,杀,杀!” 一招结果了穆乞阿之后,陈子明根本没再去看其一眼,也顾不得自身的气息有些不稳,怒吼着便挺枪冲进了乱军丛中,运枪如飞地横扫着胆敢迎上前来的薛延陀将士,所过处,尸横遍野,直杀得薛延陀将士们无不为之胆寒。 随着陈子明杀入战团,薛延陀军的溃败已是再难避免了的,本来么,这部薛延陀军在唐军的强攻下,就已然处在了下风,只是靠着股血勇之气在强撑着,哪还经得起陈子明这等绝世勇将的横扫,胆气一丧,斗志也就荡然无存了的,一开始是几名被吓坏的士兵掉头逃跑,紧接着,一批接着一批的士兵全都疯狂地四散逃了开去,还能坚持抵抗的薛延陀官兵已不足一半,又哪能挡得住如狼似虎的唐军将士,很快便被打得个落花流水。 “大都督,唐军凶悍,不能再等了,撤罢。” “大都督快走,唐军杀来了!” “快,扶大都督上马,快撤!” …… 缓坡顶上,大度设还没能从震惊里缓过气来,愣是不敢相信己方十万大军居然会被这么一点唐军以及东突厥骑兵所打败,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傻站在帅旗下,哪怕陈子明所部已然突破了其亲卫队的阻截,正沿着缓坡冲将过来,他也依旧不曾动上一下,倒是其身边的那十几名将领见势不妙,不管不顾地一拥而上,将大度设架上了马背,疯狂地便往右翼阵地逃窜了开去,惶惶然有若丧家之犬一般无二。 “嘭!” 尽管瞧见了大度设的落荒而逃,然则陈子明却并未急着去追,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无他,此时拿没拿住大度设已然不是关键,真正的关键在于帅旗,只要帅旗倒了,整支薛延陀大军也就彻底失去了精神支柱,正因为此,陈子明也就只是瞄了眼大度设的背影,脚下却是丝毫不曾停顿,急冲上了缓坡顶端,双臂猛然一挥,手中的精钢马槊已是有若鞭子般抽击了出去,但听一声闷响过后,碗口粗的旗杆已被生生抽成了两段,薛延陀军那黑色的帅旗随着断落的旗杆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帅旗乃是军队的精神寄托之所在,一旦有失,后果便是全军崩溃之下场,此乃不易之真理,对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如此,薛延陀军同样也不会例外,几路大军几乎同时崩盘了,近八万的士兵疯狂逃窜之下,再无丝毫的抵抗之勇气,而两路大唐骑军以及阿史那思摩所部则是疯狂地衔尾追杀个不休,直杀得薛延陀军尸横遍野,其状可谓是惨到了极点。 “上马,追击!” 一番恶战下来,全军上下都已是累得个够呛,然则陈子明却是并不肯就此罢休,待得后卫部队将空乘的战马赶了回来,陈子明二话不说便翻身上了马背,一挥手,高声便下了追击令。 “诺!” 毕竟是打了胜仗的,尽管都恨累,可众将士们的精神却都极为的抖擞,既是陈子明下令追击,众将士们也自无甚异议,齐齐应了诺,各自翻身上了马背,紧随着陈子明便往前疾驰,一路狂杀着落在了后头的薛延陀溃兵,这一追,就追到了日头西沉,足足追杀出了六十里地,马力已疲,陈子明这才下令全军集结,就地安营。 “禀将军,李帅派了信使前来,已至帐外。” 连赶了数日的路,又狠杀了一天,全军将士们都已是累坏了的,营地一安好,绝大多数将士都只是随便用了些干粮,便即睡了去,可陈子明却是没那么好命,没旁的,大战虽已是结束,可奏报还须得由他亲笔来写,哪怕人已是疲得够呛,也只能是强撑着端坐在了几子前,正自提笔速书不已之际,却见中军官急匆匆地行进了帐中,几个大步抢到了陈子明的面前,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嗯,传罢。” 一听是李勣派人送来了急信,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微微一皱,没旁的,概因陈子明已然猜到了来信之内容,无非是要他陈子明缓进罢了——此番陈子明只是大军之前锋而已,却一举杀退了薛延陀军,还率部冲进了大草原中,一路追杀不休,显然是有些越权了的,身为主帅,李勣不管从何等角度考虑,勒令陈子明所部等候大军主力到来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对此,陈子明虽是心知肚明,却也不能说不见来使。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中军官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大帐,不旋踵,便已是陪着一名军士又从帐外行了进来。 “属下见过陈将军。” 一见到陈子明的面,来使赶忙便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便行了个军中礼节。 “免了。” 陈子明虽是不愿接李勣的来信,却断不致于迁怒到来使的身上,面对着其之大礼,也就只是语调淡然地叫了免。 “谢陈将军,李帅有急信在此,请将军过目。” 来使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也无甚废话,伸手从怀中取出了枚锦囊,双手捧着,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果然如此! 陈子明伸手接过了锦囊,用裁纸刀挑破了其上的火漆封口,从内里取出了卷纸来,飞快地扫了一遍,内容果然与陈子明早前的判断毫无差别——李勣的措辞相当之不客气,勒令陈子明不得擅自追击薛延陀大军,若是因此损兵折将,便是重罪一条,严令陈子明所部就地屯守,等待大军主力的到来! “本将有回信一封在此,尔且带去与李帅便好。” 陈子明与李勣同朝为官数载,却远谈不上有甚交情可言,当然了,也没啥过节,顶多就是点头之交罢了,而今,其既是要公事公办,陈子明也自无可奈何,只能是在书信里将战况介绍了一番,又着重分析了趁胜剿灭薛延陀汗国之可能性,至于李勣到底听还是不听,陈子明也只能是坐等了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敬谢不敏(一) 尽管陈子明的书信里写明了乘胜追击的必要性,言语间也颇显对李勣的尊重,奈何一片苦心显然都白瞎了,李勣根本就没给陈子明回信,不过么,倒是没敢扣留陈子明的奏本,转手便着人紧急送去了洛阳。 陈子明的奏本抵京,朝野为之轰动不已,太宗更是为之龙颜大悦不已,要知道陈子明所部仅仅只有八千骑而已,就算再加上阿史那思摩所部的六千余骑,总兵力不过区区一万四千兵马而已,正面交战之下,居然连战连捷,一举击垮了薛延陀十八万大军,生擒近八万,斩首一万五千余,这简直就是场不可思议的大胜,饶是太宗打了一辈子的仗,也甚少遇到过这等酣畅淋漓的大胜,欣喜之余,当场便要下诏重赏三军,并打算准了陈子明趁势灭了薛延陀汗国之请求,只是旨意未下,却遭诸多朝臣群起反对,不止是太子一系的官员们强烈反对再战,就连一向与陈子明交好的魏征也提出了罢战之提议,言称封禅在即,不宜再动刀兵。 按太宗的本心,是想着顺势一举灭掉薛延陀汗国的,只是见群臣反对如此之烈,他也自不好固持己见,再者,念及薛延陀汗国经此一败后,国力已是大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足为虑,也就顺势准了群臣们之所请,下诏前线诸军就此班师回朝。 左盼右盼地等了大半个月,等来的却是班师的诏书,当真令陈子明失望得很,倒不是贪图灭国之功,而是认为这等放虎归山的行为必将导致后患无穷,奈何诏书就是诏书,陈子明心中虽是失望不已,却也没再上本言事,领着先锋大军便押解着战俘回了朔州,与李勣合兵一道便赶回了洛阳城。 “禀老爷,秘书少监李恒、李大人来了,正在府外候着呢。” 大军凯旋,少不得又是由太子李承乾代太宗郊迎赐宴,说来说去都是那一套老生常谈,陈子明本就心情不爽得很,也自懒得跟太子有甚拉扯,随行就市地喝了回庆功酒,便即策马赶回了太宗新赐下的宅院,这才刚跟汝南公主絮叨了几句,就见门房管事已是急匆匆地跑了来,说是李恒前来求见。 “嗯,馨儿且稍待,某去去便回。” 李恒乃是陈子明一手提拔起来的绝对心腹,一路从茂州跟到了朝中,眼下已是堂堂从四品上的中高级官员了的,其既是到访,陈子明自是不能有丝毫的冷落,朝着汝南公主交代了一句之后,便即匆匆向府门处行了去。 “下官见过陈大人。” 陈府门前的照壁处,一身便装白袍的李恒神态自若地屹立着,一派的风轻云淡状,直到见着陈子明从府门里行了出来,这才赶忙疾步抢上了前去,很是恭谨的见了礼。 “锋镝(李恒的字)不必如此,来,内里坐了去。” 陈子明眼力过人,只扫了李恒一眼,便已从其眼神里看出了些忧虑之色,心头不由地便是一动,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笑呵呵地一摆手,客气地便将李恒往府门里让了去,一路闲谈着便进了二门厅堂,自有随侍的下人们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鱼贯着退到了一旁。 “大人此番率军平边乱,屡屡以少击多,横扫蛮夷,能人所不能,实令人叹为观止,下官拜服。” 众仆人退下之后,李恒并未急着道出来意,而是满脸敬仰之色地奉承了陈子明一番。 “锋镝啊,你我相交多年,素来相知,这些奉承话就不必说了罢。” 是人都喜欢听好话,陈子明也自不例外,只不过他对奉承话的免疫力向来便高,加之对李恒如此急地找上门来颇感奇怪,自是不愿多扯那些无甚营养的废话,也就只是笑着一摆手,给出了个转入正题的暗示。 “大人明鉴,下官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大人所建之功勋,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陛下对此战亦是赞誉颇多,论功论能,便是出将入相也属当然之事,只是……” 李恒显然是心有顾虑,话自说了半截便停了下来。 “尔等尽皆退下!” 一见李恒这等欲言又止之状,陈子明便知其要说的事必然小不到哪去,也自不敢稍有轻忽,这便一挥手,将随侍在堂上的诸多下人尽皆屏退了开去。 “大人,下官因机缘巧合,正好遇上了内廷叙功之议,是时,杨侍中提议晋大人为兵部尚书,魏特进、萧特进皆以为然,陛下也以为当是可行,却不料司空大人却别有异议,言称我朝大将大多年事已高,后起之秀又尚未成长起来,唯陈大人您能征善战,乃不可多得之帅才也,为社稷永固着想,应回归军职为妥,奏请陛下晋大人为右武卫大将军,以安军心,陛下犹豫再三,虽不曾当即表态,然,似已有了此等之意向,大人还须得早作筹谋方好。” 众下人尽皆退下之后,李恒也没再有甚耽搁,紧赶着便将紧急前来拜访的事由解说了一番。 右武卫大将军?呵,好一个长孙无忌,这眼药下得很有水平么! 一听李恒这般说法,陈子明的眼神立马便是一凛,脸上虽还是笑着,可这等笑容里却已满是冷意了的,没旁的,概因按大唐体制,大将军一职看似荣耀无比,可论及权力么,却实在是虚得很,别看是正三品大员,手中却并不掌军,在朝堂上也因着文武有别之故,也很难在朝务上有太多的表现机会,于旁人来说,能成为一卫之大将军乃是荣耀至极之事,可对于陈子明这等心怀大志者而论,让他去当大将军,就是一种不折不扣的闲置。 “嗯,此事,某知晓了,锋镝勿虑,某自有分寸。” 陈子明此番之所以放下脸面去抢本该属于李勣的功劳,目的自然是为了尽快晋升,但却不是为了当甚劳么子的大将军,当然了,若是能以兵部尚书之身兼大将军之职,那倒是不错,问题是这等可能性显然不高,无他,李勣这回虽是大军统帅,却无丝毫战功在手,他显然是无法得以晋升的,只能继续留任兵部尚书一职,从这么个意义来说,陈子明势必不可能将大将军与兵部尚书一肩挑了去,如此一来,要想躲开长孙无忌的暗箭显然是须得好生筹谋上一番了的,对此,陈子明心中自是有数得很,不过么,却并不打算跟李恒就此事多谈,也就只是笑着安抚了其一句道。 “大人英明,时候不早了,下官就不多打搅您休息了,告辞。” 李恒等人一路跟着陈子明升迁,身上早已是打下了陈系的烙印,一旦陈子明被转去武职的话,势必就不能在轻易插手朝务,如此一来,陈系官员的下场恐怕就有些不甚美妙了的,李恒乃是明白人,对此自是看得极为的透彻,也正是因为此,他才会急急忙忙地跑来觐见陈子明,而今,该说的话既已说过,他也就不敢再多迁延,恭谨地称颂了一句,便就此告辞而去了。 事态无疑是相当之严峻,无他,概因长孙无忌其人在太宗心目中的地位极重,远超其余宰辅,他既是有所建言,通常情况下,太宗是断然不会有所反对的,对此,陈子明自是早就了然于心了的,别看他先前在李恒面前表现得一派风轻云淡状,可实际上么,心头还是颇觉沉重的,这不,送走了李恒之后,都不曾回转后院,而是就在二门厅堂里默默地思忖着应对之策,这一想便想得有些入了神,甚至都不曾注意到汝南公主的到来。 “夫君。” 一别虽仅仅月余而已,可这月余时间对于汝南公主来说,却实实在在是度日如年,毕竟兵危凶险,纵使知晓陈子明勇冠当世,然则战阵之上却有谁敢说自己就能保得万全的,正因为此,汝南公主这月余来都不曾睡过个安稳觉,也不知多少回从噩梦中惊醒,以致彻夜难眠,好不容易才盼到自家夫君凯旋归来,体己话都没说上几句,就被人搅闹了去,汝南公主自不免有些吃味不已的,在后院等了良久都不见陈子明回转,难免便有些等不下去了,领着一帮丫鬟们便找到了二门厅堂,这一见陈子明在那儿皱眉苦思不已,心不由地便是一疼,脚下略略顿了顿之后,还是移步行上了前去,低低地轻唤了一声。 “哟,是馨儿来了,为夫想些事情想过了头,倒叫馨儿等久了,罪过,罪过。” 听得响动,陈子明这才抬起了头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在这二门厅堂上呆坐了大半天,以致于竟冷落了自家夫人,不禁便是一阵汗颜,赶忙站了起来,笑着陪了个不是。 “夫君辛苦了,妾身已备好了汤水,夫君且请罢。” 只一看陈子明那等样子,汝南公主便知事情一准不小,不过么,她却并不去追问,没旁的,只因她很清楚陈子明的性子,能说的,不用问,陈子明也会说,不能说的,就算问了,也断难得到答案,正因为此,汝南公主并无甚多的言语,也就只是款款地福了一福,温柔地提议了一句道。 “嗯,那好,就一并去好了。” 小别素来胜新婚,对于汝南公主的邀请,陈子明自是不会拒绝,但见其笑着便一伸手,揽住汝南公主的小蛮腰,一路说说笑笑地便往后院去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敬谢不敏(二) “陛下口谕,宣:大理寺卿陈曦,两仪殿觐见,钦此!” 大唐对待官员,尤其是凯旋而归的将领们素来优渥得很,并不要求凯旋而归的将领们一回京便去面圣,而是很人性化地给出了两天的假期,让诸将们都能好生休整上一番,当然了,假期过后,所有五品以上的大将都须得一体入宫觐见的,这不,一大早地,陈子明便到了宫门前,与李勣等人一并在小广场上等候着太宗的召见,却不曾想所等来的口谕竟是只先召见陈子明一人。 “微臣领旨谢恩。” 太宗的口谕这么一出,原本一道等在小广场上的诸将们脸色立马便都精彩了起来,望向陈子明的眼神也自复杂得很,羡慕者有之,嫉妒者也有之,甚至不乏忌恨之辈,对此,陈子明虽不曾回身观望,可却能感受到诸将们那灼然之凝视,心头也不禁微有些发苦,只不过城府深,倒也不致于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照着朝规,恭谨万分地谢恩了事。 “陈大人,您请。” 陈子明谢恩既毕,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原本肃然的脸上立马露出了讨巧的笑容,很是客气地一躬身,摆手道了请。 “有劳赵公公了。” 于别人看来,这等单独召见乃是格外之恩宠,可陈子明却清楚事情断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此一去,十有八九要死上不少的脑细胞,哪怕陈子明早已事先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却也不敢断言自己一准能如愿以偿,只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的。 “微臣叩见陛下!” 卜一行进大殿,入眼便见太宗高坐在龙床上,除了随侍的几名宫女宦官之外,再无旁人在,这显然是君臣单独奏对之格局,一见及此,陈子明的心头立马为之一松,不过么,却并不敢表露在脸上,而是疾步抢到了御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爱卿且自平身罢。” 陈子明尚未将军务交割完毕,此际自然依旧是一身的戎装,亮晃晃的黄金鱼鳞甲配上高大的身形,自是显得分外的英挺,太宗越看越爱,叫起的声音自也就格外的和煦。 “谢陛下隆恩!” 太宗既已叫了起,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大意,恭谨万分地谢了恩,而后方才站了起来,垂手而立,作出了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子明啊,此番一战可是辛苦你了,打得不错,朕心甚慰矣。” 望着陈子明那英气勃发的脸庞,太宗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和煦了几分,但见其一捋胸前的长须,嘉许地夸奖了陈子明一句道。 “陛下过誉了,此番能得大胜,皆有赖陛下之洪福齐天,上有李尚书定策平乱之能,下有三军将士用命,微臣所为,不过本分耳。” 此番战事虽是陈子明独自打下来的功劳,可在御前之地么,该谦逊的时候,陈子明可是不吝好生表现上一回的。 “嗯,子明一贯如此谦逊,有功而不倨傲,朕很是看好尔这一条,罢了,不说这些了,尔之奏本,朕可是前后看了数回的,然,对此战之经过兀自有些含糊处,子明且就跟朕说说,这一仗尔又是如何规划了去的?” 对于陈子明这等谦逊的做派,太宗自是欣赏得很,笑呵呵地又夸奖了陈子明几句,而后方才将话题转到了战事本身上。 “陛下明鉴,此战说来其实并无甚稀罕可言,那薛延陀汗国虽兵多将广,然,该国之军近半是附庸部落之兵,且素来畏惧我大唐之强盛,错非如此,那大度设也不会坐拥十八万大军却不敢越过长城半步,此未战而先怯也,微臣利用的便是此一条,虚兵以张声势,乱敌军心,而后以猛力扑击之,敌比怯而溃败无疑,至于诺真水一战么,大度设所布之五出梅花阵确有不俗之处,利于防骑军,却难以挡步军之强攻,微臣先以逸马耗其弓弩之利,而后以盾阵靠近敌阵,再以马槊之长斗其弯刀之短,破阵而入自非难事,敌见及此,唯有调两翼之骑军为援,如此,微臣早先安排之伏兵则可顺势冲乱敌之侧翼,溃敌非难事矣。” 听得太宗问起了战事之经过,陈子明自是不敢虚言胡诌,这便将自个儿是如何排兵布阵的由来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直听得太宗连连点头不已。 “子明果然大才,不下当世之名将也,如此深谋远虑,便是朕亲自去了,怕也不能做得更好了,不错,不错。” 太宗乃是马背上的皇帝,武略素来了得,自是听得出陈子明如此设谋的妙处之所在,欣喜之余,夸奖起陈子明来,也就不吝美誉了的。 “陛下谬赞了,微臣惶恐。” 一听太宗拿自个儿出来作比喻,陈子明当即便吓了一大跳,哪敢有甚自矜之色,赶忙逊谢不已。 “子明啊,前几日叙功之时,有人跟朕说了一桩事,唔,我大唐军威鼎盛,灭国无算,然,诸将渐老,新锐又未见起,朕亦很是忧虑,难得子明如此善战,当可为一卫之大将军,朕一想也对,就不知子明意下如何哉?” 太宗叫陈子明进来单独奏对,自然不是专一为了好生夸奖陈子明一番的,而是有着让陈子明再转回武职的心思,却又唯恐陈子明别有想法,这才会私下里先跟陈子明沟通上一番,这不,几句夸奖话过后,太宗便已转入了正题。 “陛下,请恕微臣直言,我大唐中高层将领之所以青黄不接,乃是兵制上出了问题,实非微臣一人转任武职便可扭转此等之趋势的,若是微臣所料不差,再过些年,此等情形恐将更严重矣,而三十年后,不单得用之将难寻,却恐兵制亦将败坏无地。” 如何哉?当然是敬谢不敏了的,大将军这等荣衔对于陈子明来说,屁用不顶,他自然是不愿为之的,当然了,直接拒绝的话,十有八九要惹太宗不高兴,那后果可不是好耍的,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自不会去做那等蠢事,几句话便将问题引导到了兵制的根源性上。 “哦?此话怎讲?” 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太宗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了惊疑之色,显然有些不太相信,不过么,倒是没直言呵斥陈子明是在危言耸听,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示意陈子明将个中缘由细细道将出来。 “陛下明鉴,我朝兵制因袭前隋,行藏兵于民之策,此战时体制也,短时间来看,利休养生息,然,从长远而论,则弊大于利,实有变革之必要,概因府兵制之根基在于授田制,我朝初立之际,战乱方停,人口锐减,行授田制有利于恢复生产,大利民生社稷,我朝之所以强盛,便在此二策上,只是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今,人口剧增,授田制已是勉强可行,再过十数哉,人口恐再有翻番之势也,到那时,关中等人口众多之地必将无田可授也,府兵制之根基也就荡然无存矣,府兵逃逸必难遏制,平时或许不显山露水,一旦国有战事,则恐无足额之兵可用也,另,我朝之所以新锐之将难脱颖而出,根子也在府兵制上,无他,练兵者,各府都尉也,用兵者,各卫之将也,兵与将隔阂颇多,纵使欲从中简拔人才,恐也难为,若不早行更易,却恐十数年后,我朝兵将皆有匮乏之虞也,此,当不可不查。” 陈子明乃是有备而来,此际说起府兵制的利与弊,自是顺溜得很,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已是将个中之缘由解说了个分明无比。 “唔……,子明既是看出问题之所在,想必应是有了应对之道罢,且就说说看,朕听着呢。” 太宗原本对陈子明的判断并不甚以为然,可这一听陈子明的分析如此之详尽,心下里也自不免便有些将信将疑了起来,不过么,太宗却并未急着表态,而是沉吟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启奏陛下,微臣此处有份本章,说的便是兵制革新事宜,或可解得此厄。” 兵制变革可不是小事,也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解说得清楚的,对此,饶是陈子明准备得极其充分,也自不敢掉以轻心,并未接着往下陈述,而是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厚实的折子,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递上来。” 这一见陈子明连本章都准备好了,太宗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但见其一挥手,已是就此下了令。 “诺!” 太宗金口既开,侍候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小跑着便下了前墀,伸出双手,接过了陈子明手中的折子,转呈到了太宗面前的龙案上。 “嗯……,子明能写出这等本章,必是用了苦心了的,朕心甚慰矣,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实难遂决之,姑且先搁置在朕处,待得泰山封禅后再议好了。” 尽管折子很厚,可太宗却并无丝毫的不耐,很是仔细地将折子过了一遍,却并未就此下个决断,而是斟酌了下语气,给了陈子明一个答复。 “陛下圣明,微臣别无异议。” 于陈子明来说,提出兵制变革章程之目的不单是因着府兵制本身问题多多,更主要的是想借此事避开转武职一事,而今,既已达成了目标,陈子明自不会有甚异议可言,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了事…… 第二百二十五章 跋扈的李佑(一) 太宗最终还是没对陈子明的职务加以调整,只是下了道恩旨,晋封陈子明为魏国公,加实封四百户,至于兵制革新一事么,也不曾有所表态,然则却将陈子明的本章转到了尚书省,言明泰山封禅归来后再行计议,尽管如此,陈子明的兵制革新章程也在群臣中激起了好一阵的热议,赞成者有之,贬损者也有之,闹腾得沸沸扬扬不已。 贞观十五年三月二十日,帝驾离开东都洛阳,携文武百官前往泰山,五月初一,进抵泰安,齐王李佑率山东诸多属官并州中百姓迎于道旁;五月初四,端午之日,帝率群臣登泰山,行封禅大典,告祭天地,并勒石铭记;五月初九,帝移驾齐州,行田猎以为庆典,遭魏征等直臣犯颜直谏,奈何太宗不受,只言百姓所受之青苗损失尽由官府照价赔偿,并免齐州一年之钱粮。 太宗要行猎,不单伴驾的几位皇子要参与,文武百官们也自是须得各自组队陪侍,这等阵容无疑就相当之惊人了的,身为驸马,哪怕陈子明其实对行猎毫无兴趣,他也不能不参与其中,最终么,也就只能是与汝南公主一道领着家丁们全副武装地跟去了猎场。 所谓的猎场其实就是一块临时圈起来的山间空地,一面临湖,三面环山,靠湖的一边搭起了一座小高台,作为太宗的大本营所在,群臣按品阶高下在高台两侧各立帐篷,另有随行的万余卫军则是早早便潜入了山谷两侧的山上,一为警戒,二为喊山惊兽。 “启奏陛下,吉时已至。” 贞观十五年五月十一日,辰时正牌,当第一缕阳光照耀到了日晷上之际,负责司仪的内侍监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赶着便凑到了兴致勃勃地端坐在小高台上的太宗身旁,低声地提醒了一句道。 “嗯,那就开始罢。” 太宗此番顶住群臣们犯颜直谏的压力行田猎事,求的便是个尽性,这一听吉时已到,顿时便乐了,一摆手,便已是就此下了旨意。 “诺!” 一听太宗已开了金口,赵如海自不敢大意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而后疾步行到了高台前,扯着嗓子便断喝道:“时辰已至,击鼓!” “咚咚……” 号令一下,数十面在高台下一字排开的大鼓便已是隆隆暴响了起来,与此同时,早已潜进了山林中的万余将士也开始了行动,一边排成队列前行一边呐喊着,声势浩大已极,将山林间的飞鸟走兽尽皆惊得四下乱窜不休,不多会,烟尘滚滚大起中,无数的飞鸟走兽从山林中狂窜了出来,急惶惶地冲进了猎场。 “万岁,万岁,万岁……” 走兽这么一进场,高台下的群臣以及诸多下人们立马便齐声呼喝了起来,旋即便见身着皮甲的太宗兴致勃勃地行下了小高台,由几名小太监侍候着上了马,手持弯弓,领着几名亲卫便冲进了猎场之中,几番打马盘旋之后,最终选定了一匹壮硕的麋鹿,但见太宗拉圆了弯弓,瞄着麋鹿便是一箭,弦声一响,羽箭已是有若流星般激射了出去,准确无误地射中了那匹麋鹿的脖颈,哀鸣声暴响中,那匹麋鹿已是重重地砸到在尘埃中,四腿抽搐了几下,便已是没了声息,这等精彩的射术一出,顿时便激起了满场的高呼万岁之声。 “父皇神箭惊天,儿臣等叹为观止。” “父皇英明神武,儿臣等不及也。” …… 太宗一箭见功之后,倒也没再继续,而是纵马回到了小高台下,由着几名小宦官侍候着下了马,兴致盎然地又回到了高台上,李承乾等皇子立马便迎上了前去,乱纷纷地拍着马屁,唯有李治却是殷勤地取来了张白绢,紧着递到了太宗的面前,很是腼腆地开口道:“父皇,您先擦擦汗。” “哈哈……,好,还是稚奴乖巧,好了,都别愣着了,全都下去猎上一回,朕此番要跟尔等比试比试,看谁猎得多,另,传朕旨意,着从三品以上朝臣都入场,猎得最多的,朕重重有赏。” 太宗的心情本来就很好,再一见李治如此之乖巧,更是乐得哈哈大笑不已,尽管身上其实并未出汗,可还是伸手接过了李治递过来的白绢,随意地在脸上擦了几下,而后笑着便下了旨意。 “父皇圣明,儿臣等自当尽力一搏!” 除了李治之外,李承乾等皇子都是好田猎之辈,此际见得太宗兴致如此之高,自是都来了精神,齐齐高声应诺之余,彼此间对视的眼神里也都燃起了一争高下的烈焰。 “好,那就一并下场去,稚奴与朕算一组好了。” 见得三位儿子个个要争先,太宗自是老怀大慰,待得见着李治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太宗的爱怜之心顿时大起了,这便笑着揉了揉李治的脑袋,将其认领到了自己这一组中。 “儿臣等遵旨!” 李承乾与李泰正自斗得凶残,都想着要在此番会猎之际压倒对方,而李佑么,显然也不想错过这等在太宗面前大出风头的机会,齐齐躬身应诺之余,便即都下了小高台,各自领着心腹手下便闯进了猎场之中,刀砍枪刺箭射地忙乎开了,与此同时,得了太宗旨意的重臣们也开始领着家丁家将们挺进了猎场,一场规模浩大的会猎就此开始了。 “馨儿,走罢,一道下去转转好了。” 尽管对田猎这等把戏兴趣缺缺,然则既是太宗有了旨意,该下场的,终归还是须得去走上一回,不过么,陈子明显然没打算去争先,旁的朝臣们都已是领着人蜂拥进了猎场,陈子明方才不紧不慢地牵马而出,笑着朝汝南公主招呼了一声。 “嗯。” 汝南公主可不是芊芊弱女子,打小了起,也是练过些弓马的,尽管不精,可也曾参与过几次田猎,对此道还是颇有些兴致的,早就已是跃跃欲试了的,这一听陈子明有请,立马便将怀抱着的长子陈舒转递给了边上侍候着的丫鬟,笑容满面地便翻身上了马背,打算与陈子明来个比翼双飞了的。 “阿爹威武,阿娘武威!” 这一见自家爹娘也要下场,年方四岁的陈舒立马来了精神,挥舞着小拳头,可着劲地嚷嚷着,那小样子要说多可爱便有多可爱。 “小舒乖,回头爹打头鹿来,今晚吃烤鹿腿。” 也不知何故,陈子明成婚多年了,膝下还就只有陈舒与陈妍这一子一女,对小陈舒,自然是疼爱得很,这一见其如此兴奋,还真就起了打上些猎物的心思,笑着跟陈舒招了招手之后,便与汝南公主并驾冲进了猎场之中,一众家丁们见状,忙各挺刀叉,紧跟在了陈子明的马后。 本来么,陈子明就对打猎不怎么感兴趣,这一路行走,少有出手的时候,顶多也就是汝南公主失手时,帮着射上一箭罢了,当然了,以陈子明的神力以及箭术,但消出了手,猎物就断不可能有逃生之机会,哪怕是率性而为,小半个时辰转将下来,也猎到了不少的猎物,野猪、野羊之类的都有那么几只,唯独就是没见着许诺给小陈舒的麋鹿,不过么,陈子明也不急,毕竟此番田猎可是有着一整天的时间,慢慢寻了去也就是了。 “老爷,快看,鹿,那儿冲来了一只大鹿!” 猎场的面积不小,冲进了猎场的飞鸟走兽也不少,要想找到猎物自是不难,可要想找到一只上好的麋鹿,那就不是件容易之事了的,这不,转眼间天都已是快近午了,猎物大大小小地也已是猎到了二十余只,却硬是没撞见麋鹿,弄得陈子明也不禁有些心浮气躁了起来,正自不耐间,冷不丁听得身后跟着的家丁们狂嚷了一嗓子,陈子明循声望了过去,入眼便见一只麋鹿正仓惶地从侧面的林子中飞奔而出。 “来得好!” 一见那只鹿极为的雄健,陈子明登时便乐了,一把抄起悬挂在腰间箭壶里的铁胎弓,顺手抽出了支雕羽箭,搭在了弓弦上,拉圆了弓,瞄着那只狂奔的麋鹿便是一箭。 “嗖!” 陈子明的箭术早已练至化境,弓弦一响,那箭已是速若流星般地划破长空,准确无误地扎进了麋鹿的耳朵,左耳进,右耳出,可怜那只麋鹿连惨嚎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玩完了去,其庞大的身躯兀自靠着惯性向前狂奔了十数步,方才一头栽倒在地,腿脚蹬踏了几下,便已是没了声息。 “汰,尔等好胆,竟敢抢我齐王府之猎物,哪里走!” “放下,再不放下,休怪我等手下无情了!” …… 一见陈子明射中了猎物,陈府的家丁们顿时便欢声雷动不已,纷纷跑上前去,准备将那只麋鹿收拾起来,却不曾想林子中突然窜出了数名魁梧壮汉,挥舞着手中的刀叉,骂骂咧咧地便放出了狂言,个顶个都是一副凶神恶煞之模样…… 第二百二十六章 跋扈的李佑(二) “滚你娘的,哪来的混球,竟敢打劫到我陈家的头上!” “狂悖之徒,找死么!” …… 陈府的家丁来源相当复杂,没旁的,概因陈子明本身是从草根般的小贵族起家的,底蕴差得很,原本就只有福伯与芳儿两名贴身家人,直到与汝南公主大婚后,家中人口才算是多了起来,个中女仆尽皆是汝南公主从宫中带来的宫女嬷嬷,至于家丁么,近一半是吴王李恪去之官前所赠送,另一半则是秦府、程府所送,还有些是陈子明从“新欣商号”情报体系中调入的江湖高手,可不管来历如何,陈府的家丁家将们都是心气极高之辈,又岂会容得旁人来此无理取闹,当即便全都怒了,各持刀叉与那几名恶汉对峙,彼此互骂个不休。 “怎么回事,嗯?” 这一见前头情形不对,陈子明自是不敢轻忽了去,忙与汝南公主一道策马赶了过去,冷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老爷,小的们正自收拾老爷射倒的麋鹿,这帮不相干的人就跑了来,胡搅蛮缠个不休,小的们不忿,这才起了冲突。” 见得陈子明夫妇赶了来,众陈府家丁们自都不敢再有甚孟浪之言行,齐齐向后退了几步,自有一名家将紧赶着抢到了陈子明的马前,将事由经过简单地陈述了出来。 “尔等何人,为何要强抢某之猎物,嗯?” 陈子明先前离着争持所在地并不算远,也就七十余步之距而已,其实用不着那名家将禀报,早已是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之所以问上一问,不过是为了慎重起见罢了,待得那名家将话音一落,陈子明立马便冷眼望向了那几名魁梧壮汉,不咸不淡地发问了一句道。 “某家齐王府骑曹参军梁猛彪,奉我家王爷之令,追杀麋鹿到此,尔等安敢擅夺!” 饶是陈子明身上官威不小,可那几名魁梧壮汉却并未被吓倒,不仅如此,为首者更是摆出了一副盛气凌人状地要跟陈子明好生打上一番口舌官司。 “放肆,区区一小参军,安敢在我家老爷面前如此无礼!” “找打!” “狗贼猖狂,是欲找死么?” …… 一听梁猛彪如此狂悖的语调,陈子明的脸色当即便是一沉,不过么,倒是不曾出言呵斥,可一众陈府家丁家将们却是听不下去了,齐齐怒吼着呵斥了起来。 “嗯!” 齐王府的参军不过正七品上的微末小官而已,居然敢如此蛮横无礼,陈子明心中自不免很是不爽,然则却并不想将此事闹大了去,这便一扬手,止住了手下人等的喧哗,面如沉水般地看着梁猛彪,冷冷地发问道:“梁参军既言追鹿至此,可曾伤着此鹿否?” “若非尔等强行下手,此鹿本就该是梁某掌中之物,还请奉还!” 梁猛彪明显就是骄横惯了之辈,连问一下陈子明的来历都不曾,大刺刺便放言要陈子明将鹿归还。 “滚!” 一听梁猛彪这等无理的言语,陈子明倒是不曾有甚表示,可策马立在一旁的汝南公主却是怒了,一扬马鞭,已是娇叱了一嗓子。 “小娘皮……” 梁猛彪明显就是江湖匪类出身,一身的痞气,连汝南公主是何人都不曾打听清楚,便已是嘴角一撇,厥词便要就此喷薄而出了的。 “啪!” 汝南公主乃是陈子明一生之挚爱,自是断然容不得有人敢当面辱骂了去的,也不等梁猛彪将话说完,陈子明已是一长身,手臂一挥,毫不客气地便给了梁猛彪一记耳光,顿时便打得梁猛彪踉跄狂退不已。 “好胆,上,杀了他!” “找死!” “看刀!” …… 几名齐王府的人显然都不是善类,这一见梁猛彪被打,当即便全都怒了,竟悍然各挺刀叉便要就此向陈子明杀将过去。 “噌!” 此番乃是行猎,陈子明自是不曾着甲,更不曾将精钢马槊带来,不过么,横刀却是随身携带着的,眼瞅着那几名齐王府的家将要动手,他自是不敢轻忽了去,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纵马便冲了起来,接连几刀一出,便已是毫不容情地将那几人全都砍倒在了地上,当然了,用的都是刀背而已,可以陈子明的力量而论,就算是用刀背,也令那几人全都惨嚎着在地上翻滚不已。 “馨儿,走罢。” 这么些年来,陈子明经历过的战阵也不知有多少回了,杀敌可谓是无算,打翻区区几个齐王府家将,于他而论,实在算不得甚大事儿,只是如此一来,原本就不甚高的打猎兴致便彻底消散一空了去,也自不打算再跟那几名齐王府的家将计较,招呼了汝南公主一声,便即领着一众家丁们兴意阑珊地往驻地行了去。 “呔,贼子休走!” 陈子明倒是想息事宁人,可惜旁人却显然不想放过他,这不,没等陈子明一行人回到营地,就听后头马蹄声大起中,已有百余骑急冲着追了上来,为首一名身穿鲜红皮甲的青年手持长马槊,一边纵马飞奔着,一边还恶声恶气地嘶吼不已。 “馨儿,尔等先行一步,为夫随后便至!” 听得背后响动不对,陈子明立马回首望了过去,入眼便见齐王李佑一马当先地冲了过来,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不过么,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便一拧马首,朝向了追击而来的马队,与此同时,声线平和地吩咐了一句道。 “不必了,五弟竟敢无礼若此,妾身倒要看看他还能如何放肆了去!” 汝南公主可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主儿,当年在宫中时,可是小魔女一类的人物,向来便不怕事,也就是嫁给了陈子明之后,方才贤淑了起来,而今见李佑如此放肆,她可就忍不下去了,同样一拧马首,与陈子明并驾而立。 “小贼,厄……,三姐,怎么是你?” 李佑盛气而来,张口便要大骂,只是突然间瞧清了汝南公主的脸,骂人的话不由地便戛然而止了,憋了好一阵子之后,也就只能是尴尬不已地吭哧了一声。 “小五,你还真是出息了啊,似这等父皇亲自主持的田猎大典,尔都敢如此胡作非为,足可见尔平日有多跋扈猖獗,怎么,带如此多人马来,是要取了你三姐、姐夫的性命不成?” 汝南公主正在气头上,又哪会给李佑甚好脸色看,毫不客气地便讥讽了其一番,声调虽不甚高,可内里的寒意却是惊人得很。 “三姐误会了,误会了,小弟绝无此意,嘿嘿,不知三姐在此,是小弟孟浪了,海涵,海涵。” 李佑虽是亲王之尊,可说起来却是诸多皇子里最不受宠的一个,无他,概因其母族阴家与天家乃是死仇——李祐的外祖父阴世师于隋末时,与代王杨侑留守长安,隋大业十三年,李渊太原起兵后,李渊幼子李智云被阴世师所杀,年仅十四岁,其后,阴世师、骨仪又让京兆郡访李渊家族的五庙墓葬所在并发掘;李渊入长安后,亦以阴世师、骨仪等拒义兵为由将其杀害,故阴氏与李唐可谓国仇家恨,身怀阴家血脉的李佑自然也就难得李世民之宠爱,早年在宫中便没少被兄弟姐妹们欺负,对一向受宠的汝南公主更是打心底里便有着天然的畏惧,此际见得汝南公主有发飙之趋势,自不免便有些慌了神,赶忙挤出笑脸地陪着不是。 “误会?若此地不是三姐在,尔便要杀人了么,嗯?” 饶是李佑都已是将姿态摆得很低了,可汝南公主正在气头上,却是没打算就这么轻易地让其过了关去,依旧是不依不饶地训斥个不休。 “三姐说笑了,小弟一向遵纪守法,哪能干出那等勾当,今日之事不过是些许小误会而已,改日小弟自当置酒向三姐赔罪,告辞了。” 这一见汝南公主如此不依不饶,李佑的心火也登时便大起了,当然了,恼火归恼火,他却还是不敢下令围攻陈子明夫妇,也就只是打了个哈哈,丢下句毫无诚意的道歉话语,便即领着一众手下就此扬长而去了。 “你……” 李佑这等嚣张的做派一出,汝南公主当即便是一阵大怒,张口便欲骂上一番。 “馨儿,不必多言,且回罢。” 时值汝南公主呵斥李佑之际,陈子明虽是始终不曾开口,可却没少观察李佑一行人等,待得见其队列中有着不少江湖豪客模样的人,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沉,已然想起了前世那时空里的一些事儿,面色虽平静依旧,可眼神里却有着精芒在闪动不已,不过么,他却是并不打算在此事上多计较,这一见汝南公主还要呵斥已然策马离去的李佑,当即便一伸手,拦阻住了汝南公主的冲动。 “夫君,那厮……,哼,回罢。” 汝南公主本还不肯干休,可侧头一看陈子明的脸色有些不对,也就不敢再多啰唣了,不悦地哼了一声,策马便往营地自去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绕不过去的关键(一) 与齐王李佑之间的摩擦不过只是个小插曲罢了,无论是陈子明还是李佑,显然都没打算将此事往大里闹了去,甚至连波澜都没泛起便悄无声息地告了终了,然则事情虽是过去了,可却给陈子明敲响了一记警钟,没旁的,概因陈子明清楚地记得前世那一时空里,正是因为李佑的谋反,方才导致了太子李承乾的阴谋败露,尽管那只是因着偶然之故,可历史到底会不会重演,陈子明却是不敢去赌上一把,就目下李佑那等骄横之性子,显然已是反迹将露了的,换而言之,若是历史进程没有大的变化的话,留给陈子明绸缪帷幄的时间已经是不多了的。 紧迫感一生,陈子明可就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可不想再坐看历史重演,真要是让李治那小儿上了台,哪可能有他陈子明的好果子吃,就凭着自个儿与李恪之间的亲戚关系,纵使想退隐江湖怕都不可得,毫无疑问,摆在陈子明面前的就一条路,那便是迎难而上,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登上宰辅之高位,在此之前,六部尚书这一关就必须尽快一冲而过,从此意义来说,两个月前为免被转为武职而提出的兵制变革一事,就成了陈子明必须尽快拿下的战略要地,如此,有一人便是陈子明绕不过去的关键,那便是现任兵部尚书李勣! 李勣乃是大唐军中的定海神针,素来与李靖并称,当然了,真要论及武略以及功勋的话,其实比之军神一般的李靖还是有些差距的,可纵使如此,其之声望也属军中之尊,加之此老素来会做人,尽管出身瓦岗寨一系,可与从龙一脉的文武官员也都处得不错,圣眷更是极隆,随着李靖的退隐,此老已是军中第一人,若无其之支持,兵制革新一事压根儿就没半点通过的可能性,这一条,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只是有数归有数,论及说服李勣的把握性么,陈子明自忖怕是连三成都未必能到,没旁的,概因李勣素性稳重,向来不愿冒险行事,无论是用兵还是为官,一向如此,再者,陈子明与其之间素无交情,反倒因前不久的平薛延陀之战而微有不睦,在这等情形下,要与其达成共识,显然不是件容易之事,奈何陈子明没得选择,就算再难,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只是眼下这等伴驾出游之际,却显然不是谈正事的时候,陈子明虽心急,却也没辙,只能是静待良机了的。 “哟,您是……” 太宗乃性情中人,游兴一起,便有些个忘乎所以,泰山封禅之后,又在山东各处巡视了月余,截口不提回京之时,直到魏征等诸般直臣犯颜直谏了数回,太宗这才不得不收了心,于六月中旬离开山东,一路游山玩水地回到了洛阳,而此时,都已是近了中秋,念及诸般臣工伴驾之劳顿,太宗特下恩旨,放假三日,陈子明也终于等到了能跟李勣好生交流一番的时机,这不,放假的次日一早,陈子明便轻车简从地来到了李府,当即便有一名李府门房管事紧赶着迎上了前来,只是见陈子明面生,又是年轻之辈,加之一身的便装,实在搞不清陈子明到底是何许人,也就只是不咸不淡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某,大理寺卿陈曦,特来拜谒李尚书,现有拜帖在此,还请代为通禀,有劳了。” 陈子明这几年来可谓是迅速崛起,已然是朝中大佬之一,然则他却是从不仗势骄人,哪怕面对着的不过只是区区一李府下人而已,陈子明也依旧客气得很。 “陈大人且请稍候,容小的这就去通禀一声。” 一听来者是陈子明这等朝廷重臣,那名门房管事自是不敢怠慢了去,但见其一躬身,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陈子明手中的拜帖,陪着笑脸地应了一声,而后便即匆匆地往府门里行了去。 “父亲。” 五个来月的伴驾出游当真不是件轻松的活计,纵使是身强体壮的普通军卒,都已是疲得够呛,然则李勣却并不受太大的影响,哪怕年岁已近了五旬,可有着常年习武打熬出来的好身子骨打底,精神依旧抖擞得很,这不,一大早地便起了,习武了一番之后,便即去了内院书房,饶有兴致地挥笔泼墨,一副猛虎下山图已是跃然纸上,就差几笔便可完工,可就在此时,却见其长子李震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文案旁,一躬身,低低地轻唤了一声。 “何事?” 尽管听见了响动,然则李勣却并未抬起头来,甚至不曾停下手中的笔,仅仅只是声线淡然地吭哧了一声而已。 “回父亲的话,大理寺卿陈曦、陈大人来了,有拜帖一封在此,请父亲过目。” 听得李勣有问,李震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出言解释了一番。 “哦?” 一听是陈子明来访,李勣的眉头立马便是一皱,不过么,倒是没甚旁的表示,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随手将笔往笔架上一搁,伸手取过了拜帖,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却迟迟不曾表态见还是不见。 “父亲若是不方便,孩儿这就去回了其好了。” 李震等了良久,也没见其父有甚表示,显然是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试探着提议了一句道。 “不妥,尔且先去门口处陪着,为父更了衣便自去相迎。” 尽管猜不透陈子明来访之用意何在,心下里也不怎么情愿跟陈子明打交道,然则李勣却是不敢轻怠了陈子明——论爵位,大家都是国公,地位相当,论官阶么,李勣目下倒是要比陈子明高上一级,可论及权势么,似乎应是反过来才对,正因为此,若非必要,李勣自是不愿轻易跟陈子明结下仇隙。 “诺!” 李勣既是有了决断,李震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就此退出了书房,一路向府门处赶了去,待得出了门,入眼便见照壁处立着一身材魁梧的青年人,赫然是一身的便装,李震的脚步不由地便是一顿,似乎有些意外陈子明的年轻,不过么,却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但见其快步行下了府门前的台阶,抢到了陈子明的身前,一躬身,拱手行礼道:“敢问可是大理寺卿陈大人么?” “景阳兄客气了,某正是陈曦。” 陈子明虽与李勣同朝为官多年,可来李府却还是第一次,也是第一次见着李震,不过么,早在来前便已仔细了解过了李家的情况,自是知晓李勣除了长子李震成年了之外,其余诸子还都年幼,这会儿只一见李震那酷似其父的脸庞,立马便知晓来者必定是李震无疑。 “不敢,不敢,陈大人称呼在下一声景阳就好,兄台一称,在下实是担当不起。” 一听陈子明如此和煦地跟自己称兄道弟,李震受宠若惊之余,也自不敢托大,赶忙略退了小半步,以示不敢受了陈子明的回礼,口中更是谦逊无比地致意着,无他,概因陈子明的身份地位实在是太显赫了些,纵使比之李勣也不遑多让,李震又怎敢当真跟陈子明平辈相见的。 “景阳兄着相了,你我年岁相当,份属同辈,相交贵知心,何须去在意外物哉。” 陈子明素来就不是自高自大之辈,除非必要,向来不喜摆甚国公的架子,此际见李震颇显慌乱,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一派随意状地便调侃了李震一把。 “陈大人教训得是,您且请稍候片刻,家父正自更衣,须臾便自来恭迎陈大人。” 李勣家教极严,李震虽已成年,却尚不曾入仕,也甚少与京师里那帮公子哥们厮混,生性颇为的拘谨,哪怕感受到了陈子明言语中的诚意,也自不敢当真了去,也就只是诚惶诚恐地致意着。 “不妨事,且就等等也好。” 这一见李震如此之实诚,陈子明不禁为之莞尔,也自不好再多说些甚的,也就只是笑着安抚了李震一句道。 “陈大人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李震在陈子明面前很是放不开,话也很少,大体上都是陈子明有问,他方才略略作答上一句,彼此间的交谈么,自然也就颇显沉闷,好在这等沉闷并未持续太久,随着一声爽朗的大笑响起中,一身青袍的李勣已是大步从府门里行了出来。 “李大人客气了,陈某冒昧前来搅闹,还请李大人莫要见怪才好。” 这一见李勣露了面,陈子明暗自松了口气之余,也自不敢稍有轻忽,赶忙行上前几步,笑着拱手行了个礼。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啊,此处不便,还请陈大人内里叙话可好?” 李勣显然是不打算在门口处多聊的,拱手还了个礼之后,便即一侧身,摆手道了请。 “李大人,请。” 陈子明此来背负着说服李勣之重责,同样不想在门口之地多费唇舌,自是不会有甚矫情,笑着摆手示意了一下,便与李勣一道进了府门,说说笑笑地往二门厅堂行了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绕不过去的关键(二) “陈大人,请用茶。” 李勣虽是将陈子明迎进了二门厅堂,可显然不打算跟陈子明密谈,不单将李震留在了身旁,甚至连随侍的下人也不曾屏退开去,当然了,应有的客气却是丝毫没见少,这不,待得众仆役们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李勣便即一抬手,很是客气地道了请。 “李大人,请。” 早在来之前,陈子明便已知晓李勣其人不是那么好说服的,自不会急着便转入正题,也就只是从容地端起了茶碗,笑着示意了一下。 “父亲。” 陈子明茶碗方才刚放下,就见堂下一名少年昂然行了上来,朝着李勣便是深深一鞠,此人正是李勣之次子李思文。 “嗯,思文啊,尔不是一向最仰慕陈大人么,如今人就已在此,还不赶紧向陈大人多多请益则个。” 李勣显然很是宠爱李思文这个幼子,但见其捋了捋胸前的长须,笑容可掬地摆了下手,便将陈子明给推了出来。 “末学后进李思文见过陈大人。” 一听此言,李思文立马一个侧步便抢到了陈子明所坐的几子前,恭谨万分地便又是一个深躬。 “思文贤弟客气了,久闻贤弟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好,甚好,李大人有二子如斯,后继有人哉。” 明知道李勣将次子一并招了来,就是不愿跟他陈子明在家中谈论公务之事,然则陈子明却也并不甚在意,笑呵呵地便出言夸奖了李思文一番。 “陈大人过誉了,这两小子尚不成器,还须雕琢啊。” 是人都喜欢听好话,尤其是夸赞自家儿子的好话,那就更是顺耳无比了的,李勣自然也不例外,这不,其口中倒是谦逊着,可脸上那满满的笑容却无疑泄露了其之自得心思。 “李大人这话就过谦了,有您之雕琢,二位公子必成大器也,此一条,陈某可是笃定无疑的。”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人,只一看李勣的脸色,便知其心思之所在,自是不吝再次奉承上其一番。 “哦?哈哈……,那就托陈大人吉言了。” 若是寻常人跟李勣说起其二子有出息,他顶多也就只是谦逊一番了之,可这话从陈子明这等重臣口中说出,那意义可就大不相同了的,饶是李勣生性沉稳过人,也不禁乐得放声大笑了起来。 “李大人明鉴,陈某今日登门,其实是来当说客的。” 趁着李勣心情好,陈子明立马便话锋一转,直接切入了正题,不过么,却并未急着言明要说的是何事。 “哦?”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李勣脸上的笑容登时便全都收了起来,眉头微皱地看了陈子明一眼,却并不开口发问,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李大人可知我雍州府去岁成年之丁口几何?尚余之可分田亩几何?” 尽管李勣那等明显不愿谈正事的姿态已然摆出,可陈子明却视若不见,淡然地笑了笑,从容地便抛出了两个问题。 “请指教。” 李勣本心里实在不愿跟陈子明深谈政务,只是他也同样不愿将陈子明这等蒸蒸日上的人物往死里得罪了去,正因为此,哪怕心中有着再多的不耐,却还是只能眉头微皱地接了一句道。 “好叫李大人得知,下官年初那会儿一时兴起,就去户部调阅了下历年之丁户增额乃至田亩余额之档案,却不曾想这一查阅,还真就为之心惊胆战不已,据查,贞观十一年,我雍州府新增丁口五千七百三十二人;贞观十二年,新增丁口六千八百二十七人;贞观十三年,新增丁口已增至八千五百二十二人,而去岁更是剧增至两万一千一百二十一之数,仅仅四年而已,新增之丁口已过四万之数,而逝者却不到四千,何也,概因我朝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故而人口日增,此幸事也,然,人则增无限,而地也有穷时,今,我雍州一府可耕之地存档已不足两万顷,看似颇多,实则二十年内必告枯竭无虞,是时,一旦无田可均,却恐百姓难有安居之闲适矣,如此一来,府兵逃亡必多,边疆无事倒也就罢了,倘若战事一起,无足兵可调,后果实不堪设想,再,若府兵制无有更易,十年之内,朝廷却恐难有智勇之将可用,实不可不查焉,不知李大人以为然否?” 纵使李勣的脸色已是有些不好相看,可陈子明却并未在意,滔滔不绝地便是一番长篇大论,直听得李勣的眉头顿时便更皱紧了几分。 “嗯……,一府之地恐不足为凭罢?” 李勣乃文武双全之大才,自是能听得出陈子明所论证之事实有发生之可能,只是他本人对户籍乃至田亩之事并不甚清楚,自不免会怀疑陈子明所言恐有夸大其词之嫌疑,这便沉吟地反问了一句道。 “李大人说的是,然,据下官了解,关中之岐州、同州、华州等地之情形也与雍州相类似,另,川中之益州以及扬州、洛阳、齐州等各处,如今人口之增速也不在我雍州之下,唯华北等边远之地或可保得五十年内无缺田之虞,过此,恐也难以为继矣,无他,概因我朝人口分布不均所致,若欲移民就食,一者非是易事,二来也恐惹得天怒人怨,实不可取焉,故,为我大唐江山社稷之永续,变革一事须得尽快提上日程,以免将来大乱起时措手不及,此,关乎长治久安之道也,实不可不查!” 这一见李勣提出质疑,陈子明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一丝的笑意,无他,陈子明怕的便是李勣不肯开口,却并不怕其质疑,道理么,很简单,若是李勣不闻不问的话,就意味着其对此事根本不放在心上,而今,既是问了,就足可证明其已是对革新事宜起了兴致,而这,正是陈子明所乐见之结果。 “陈大人打算如何行了去?” 纵使陈子明已将话说到了这般地步,可李勣却依旧是将信将疑,也自不肯轻易表态,仅仅只是面色凝重地往下追问道。 “李大人问得好,此关乎社稷民生之大事也,自不可草率行之,更不能一蹴而就,终归须得先易后难,徐徐推进,方可保得秩序不乱,陈某以为兵制革新当在首要,至于其余诸事么,先行明确章程即可,待得兵制已定,再行不难,某此处有份纲要,只是疏漏难免,还请李大人斧正则个。” 陈子明乃是有备而来的,略略地解释了几句之后,便即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厚厚的一本折子,双手捧着,递到了李勣的面前。 “哦?” 这一见陈子明居然连本章都带了来,李勣不由地便是一愣,不过么,倒是没拒绝陈子明的提议,但见其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而后伸手接过了折子,细细地便翻阅了起来,足足大半个时辰,方才将折子过了一遍,但却并未有所表示,而是手指轻敲着几子,作出了一副沉吟之状。 李勣这么一沉默,厅堂里的气氛自不免便有些沉闷不已,然则陈子明却并不在意,也没打算再多啰唣,无他,该说的既是都已说得差不多了,陈子明自是不愿再多言,再说了,陈子明并不奢求李勣会出面力挺此事,所求的不过是其不反对便成,而今么,李勣既是在沉思不已,明显就是对此提案有所心动之迹象,若不然,其恐怕早就提出不同意见了的,既如此,索性等着李勣自己表态便好。 “陈大人果然才高八斗,似此提案,颇有可取之处,只是事关重大,却是半点轻忽不得,李某一时也难明个中之蹊跷,且容李某思量一二可好?” 李勣到底是个谨慎人,尽管心中已然认定陈子明所上的本章应是可行,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参与推动此提案,至少在圣意未明前,他是断然不想有所表态的,当然了,这等心思,他是断然不会跟陈子明明说的,也就只是含糊其辞地敷衍了一句了事。 “这个自然,李大人且请自便也就是了,陈某告辞了。” 以陈子明之智商,自是一听便知李勣此言不过是敷衍罢了,不过么,却也并不甚在意,左右他来之前便已预料到李勣断然不会轻易表态的,所求的不过就是其不要在廷议时唱反调而已,而今么,从其之反应来看,这么个目的应是已然达成了的,陈子明也就不想再多逗留,笑着便起了身,就此告辞而去了。 “父亲,这折子……” 李震陪着其父将陈子明送出了府门之后,心下里的好奇心也就再也憋不住了,偷眼看了看其父的脸色,呐呐地便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嗯……,此事非尔所能过问者,嘴且严实些,不该问的,莫问!” 李勣显然是不打算跟李震探讨这等军国大事的,也就只是淡漠地横了其一眼,无可无不可地吭哧了一声,便即背着手,就此走回书房去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趁火打劫(一) 尽管未能从李勣处得到甚有价值的承诺,可陈子明却并不甚在意,本来么,他就没指望似李勣那等素性谨慎之人能有甚冲劲可言的,只要其不公然反对便好,在兵制变革一事上,陈子明还真不缺摇旗呐喊之辈——就陈子明眼下在军中的地位而言,尽管比之李靖、李勣二人还有着不小的差距,可已然不在程咬金等人之下了的,当然了,事涉军国之要,陈子明也不敢当真大张旗鼓地拉帮结派,也就只是跟程咬金、薛万彻等关系较为亲近的大将军们私下探研了一番罢了,至于文官那头,陈子明却是基本没怎么部署,也就只是跟杨师道私下深谈了一回而已,无他,概因此事太过重大,从三品以下的朝臣根本没资格参与其中。 “老爷,魏王府派人送来了封请柬,请您过府一叙。” 虽说此番陈子明并未多联系重臣,可一圈关键人物拜访下来,三天的时间也就这么在忙碌中过去了,天将黑,陈子明方才刚从程府回到了家中,连大气都尚来不及喘上一口,就见门房管事已是拿着张大红请柬急匆匆地赶了来。 “嗯,去回个话,就说某一会便去。” 一听是魏王有请,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不过么,倒是没出言拒绝,毕竟双方如今还是盟友,该给的面子少不得还是得给的,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陈子明将请柬翻看了一番之后,最终还是给出了个承诺。 “诺!” 陈子明既是有了吩咐,那名前来禀事的门房管事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便退下了堂,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这小子又想作甚来着,莫非…… 尽管已然答应要去赴宴了的,可陈子明心中却还是难免要犯嘀咕,也没去理会那名门房管事的离去,眉头微皱地端坐在几子后头,默默地寻思了片刻,便已是猜到了魏王此时相邀的用心何在,原本就皱着的眉头顿时便更皱紧了几分…… “下官见过魏王殿下。” 碍于盟友之关系,哪怕明知宴无好宴,可陈子明却还是去了,这才刚从车厢里哈腰而出,入眼便见李泰赫然领着一大帮仆役极为礼贤下士地恭迎在了大门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无他,礼下于人者,必有所求焉,对此,陈子明虽是早有预料,却还是不免为之一阵头疼,当然了,头疼归头疼,应有的礼数却还是少不得的,陈子明也就只能是紧着收敛了下纷乱的心思,疾步抢上前去,很是恭谨地行了个礼。 “子明客气了,你我之间何须这么些虚礼,走,内里叙话去。” 自打上回联手坑了长孙无忌一把之后,李泰一直有心再跟陈子明合作上一番的,只是因着封禅泰山一事耽搁了,一路上都在伴驾而行,李泰还真就找不到甚合适的时机跟陈子明好生表现一下亲热之情的,这会儿见得陈子明到了,自是乐得好生表现一下亲密无间的,这不,也不等陈子明礼数尽完,就见李泰已是哈哈大笑着行下了府门前的台阶,煞是豪气一摆手,便要将陈子明往内里让了去。 “殿下,请。” 双方虽不是一路人,可眼下却有着结盟之必要,既然李泰要表现亲热,陈子明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笑着便也是侧身一让,与李泰一路闲扯着便进了二门厅堂,各自分宾主落了座之后,自有一众王府下人们紧着送上了各色酒菜。 “尔等全都退下!” 李泰心中到底是牵挂着事儿,酒方才过了三巡,便已是按捺不住了,但见其一扬手,便已是声线阴寒地喝令了一嗓子。 “诺!” 李泰为人霸道,素来容不得人忤逆,府中上下人等无有不畏之如虎的,此际他既是有令,自是无人敢怠慢了去,众下人们轰然应诺之余,瞬间便走得一个不剩了。 “子明啊,小王可是听说了,你这几日都在为兵制变革一事忙乎着,如今可是有头绪了?” 这么些年来,李泰跟陈子明可是打过不少交道了的,自是清楚跟陈子明绕弯子除了白费唇舌外,压根儿就不可能有半点所得,有鉴于此,他自是不会再去干那等蠢事,索性一上来便挑出了正题。 “还行罢。” 尽管在来之前便已猜到了李泰的用心,可真听得其当面提起,陈子明的心中还是不禁滚过了一阵厌烦,无他,李泰这等样人纯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若不是因着要应对长孙无忌这等大敌之故,陈子明其实根本就不愿跟其有甚瓜葛的,尤其是此番他可着劲地捣鼓兵制变革一事是为了自个儿的晋阶之故,自是更不愿让李泰在其中插上一手的,只是碍于情面,这话却是断然说不出口来,也就只能是含糊其辞地敷衍了一句了事。 “子明这话就不地道了,若此大好之事,怎地也不跟小王说说,莫非是瞧小王不起么?” 一听陈子明这等明显敷衍的答复,李泰可就有些不乐意了,脸一板,满脸不高兴状地便吭哧了一声。 “魏王殿下言重了,此军国事也,圣意未明前,下官实不敢妄言过多,之所以找了些将军们言事,也不过是想完善一下章程罢了,并无甚旁的用意。”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儿,又怎会听不出李泰这是起了趁火打劫之心,左右不过是想着揽功罢了,心中自不免为之不爽得很,问题是这货眼下势力大,还真就不好得罪了去,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只能是耐着性子地解说了一番。 “停,打住了,你子明这就是没将小王当自己人看,如此关乎社稷永继之大事,小王又岂能坐视哉,嘿,不瞒子明,三月那时,子明方才提出那道革新之本章,小王便从父皇处央来了副本,这半年下来,可是没少琢磨此事,也着了些人私下去调查了一番,本以为子明或许有些哗众取宠之嫌,可查出来的结果却令小王汗毛倒竖不已,想不到我大唐当今如此红火之局面下,竟隐藏着如此之要命隐患,若不早行更易,却恐将来大乱必起矣,在此事上,小王求变之心与子明别无二致!” 李泰今儿个如此大张旗鼓地请陈子明过府一叙,自然不是专程叫陈子明来聊天的,根本目的就一个,那便是要摘桃子——李泰这么些年下来,实力是膨胀了不老少,看着兵强马壮,可实际上么,却并未做出甚惊天动地的功业来,不免给人一种只会跟太子争锋却干不得大事之印象,尤其是诸般宰辅们,就没一个对其有甚推崇之评价的——封禅泰山之际,李泰暗中着人向太宗反应,说是宰辅们对魏王李泰缺乏应有的尊重,为此,太宗还大发了番雷霆之怒,将诸宰辅们都叫来痛骂了一通,硬要逼着诸般宰辅们认错,结果么,却被魏征狠狠地顶撞了一回,闹到最后,太宗被挤兑得下不来台,最终还就只能是捏着鼻子向众宰辅们自承错误了事,太宗固然是因此丢了些面子,可毕竟得了个能虚心纳谏的好名声,至于李泰么,可就有些里外不是人了,不管是为了巩固圣眷还是挽回名声,李泰都必须尽早做出番政绩,也好堵住太子一系的攻讦,正因为此,他才会将主义打到了陈子明的身上,摆明了就是要在兵制变革一事上有所作为。 “哦?” 陈子明还真就没想到一向跋扈的李泰居然能如此放下身段,一番话语也说得煽情之至,颇有点枭雄之气概了的,比之前几年那等不知天高地厚的熊样不知高出了凡几,进步不可谓不小,若是再多历练上几年,或许还真有着成大器之可能,奈何双方本就不是一路人,彼此间的联盟也脆弱得跟一张纸般,随手一撕就得成一地之碎片,在这等情形下,陈子明自是不愿为李泰作甚添砖加瓦之事,问题是要想抗住长孙无忌以及太子一番的攻讦,陈子明还真无法在此际跟李泰撕破脸的,麻烦的是李泰如今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已然是不顾自家吃相有多难看了的,陈子明来前所预算的敷衍之策显然是有些不敷用了,该如何应对,就成了摆在他陈子明面前的一道难题,在没能算计明白之前,陈子明也就只能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子明应是知晓的,朝中衮衮诸公大多都是求稳之辈,纵使明知江山社稷有隐患,为保得自家之平安,往往皆是视而不见为多,更有甚者,为自家利益故,没少干睁着眼睛说瞎话之勾当,蒙蔽圣听之举比比皆是,此番子明虽是一派公心,却恐难免遭物议不止,此万不可不防啊,小王不才,愿与子明共进退,纵死不辞!” 李泰之所以强要插手此事,认定现行之兵制乃至均田制有隐患固然不假,可更多的则是要在政绩上取得突破,正是出自此等心思,李泰还真是耐心十足得很,哪怕陈子明迟迟不曾表态,也没见其发急,反倒是推心置腹地赌咒了一番…… 第二百三十章 趁火打劫(二) “殿下如此深明大义,下官自当附为骥尾。” 李泰这么一煽情,可就给陈子明出了个天大的难题,没旁的,这事儿要想真正推动下去,光靠他陈子明一人之力,显然是办不到的,哪怕他如今手下已是有了点势力,可毕竟资历都还浅,最高级别的李恒也不过才正四品下罢了,至于宰辅中的杨师道么,一者为人偏迂腐,二来也不甚得太宗的宠信,若是李泰这头高唱反调的话,事情办不成不说,他陈子明好不容易才在朝中树立起来的威信也就得扫地了去,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从此意义来说,哪怕明知道李泰这就是在趁火打劫,他也只能是忍了,并不曾有太多的犹豫,当机立断地便给出了承诺。 “哈哈……,好,有子明这话,小王也就放心了,你我联手,何愁社稷不宁哉,来,小王敬你一樽!” 李泰今儿个摘桃子的决心虽坚,可要说到成事的把握性么,他心中其实一点底都没有,原因很简单,他在陈子明面前碰壁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怕眼下是盟友关系,他也不敢保证陈子明肯将如此好局拱手相认,原本是做好了死缠滥打的准备的,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如此爽快地便同意了自个儿的提议,当即便将李泰给乐坏了,唯恐陈子明改变心意之下,赶忙便端起了酒樽,摆出了一言为定之架势。 “殿下,请。” 陈子明到底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尽管对李泰这等趁火打劫的行径有些不爽在心,可很快便将这等不快淡化了开去,无他,概因此事到底是有利于大唐社稷永固的好事,但消兵制变革能得以深化下去,后世那等藩镇割据的人间惨剧也就失去了发酵的土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件功德无量之事,再说了,就算将名义上的领衔让给了李泰,具体部署之事也断然离不开他陈子明的,如此算来,兵部尚书的位置就算不能立马拿下,也应是不远了的,这么个结果,离初衷虽是稍偏了些,却也勉强能接受罢。 “不瞒子明,父皇对兵制革新一事颇为重视,也早有更易之心,只是此事关乎社稷安稳,却是半点轻忽不得的,子明前番所上之策虽是条理清晰,然,于细则上,却还是有些含糊处,为防物议纷乱,父皇也实不敢遂决之,今,小王与子明若是再上本章,争议大起乃必然之事也,若不早做准备,却恐有疏失之虞也,还请子明不吝赐教则个。” 李泰显然不满意只挂着个联名上本的头衔,而是真有心在此事上好生露上一手,此际见陈子明如此好说话,自是紧着便顺杆子爬了上去。 嘿,我说这厮今儿个怎地突然英明神武了起来,原来如此! 李泰倒是说得畅快了,自得之情溢于言表,却不曾想言语间的炫耀之言已是暴露了其孱弱依旧的本色,以陈子明之能,自是一听便知事情之根底何在,无他,左右不过是太宗暗中指点之功罢了,很显然,太宗换马之心已是甚坚了,所差的不外是个契机而已,而这,显然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局面,奈何圣意已决,实不是他陈子明可以撼动得了的,所能做的也就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殿下言重了,下官对此事也就只有些浅见而已,既是殿下有兴致,那下官也就说说好了,不对处,还请殿下斧正,我朝兵制之基础乃在均田制上…… 陈子明心思灵动得很,电光火石间便已猜透了圣意之所在,心中凛然之余,也自不敢掉以轻心,这便打叠起精神,为李泰详尽地解释了一番革新的必要性以及相关之步骤安排。 “子明果真大才也,若能照此行了去,大事可成矣,只是小王却有数不明处,还请子明代为详解一二,唔,其一,募兵一多,朝廷负担便重,若是加税,又恐损及百姓,光靠子明所言之各项产业承担,怕是难以为继罢?其二,各军既成,如何方能确保不旁落野心之辈手中?其三,三级指挥学院之架构究竟如何,个中又该是怎个衔接法?其四,现有之兵制应如何过渡,方可既不减我朝之战力,又可确保诸事顺遂?” 李静静地听完了陈子明的论述之后,立马便提出了四个相当尖锐之问题,很显然,这一准是受了太宗的指点之故,若非如此,以李泰本人的才学,怕是断难在短时间里找出这么多关键的要害之处的。 “殿下问得好,此四条正是革新一事之关键所在,若欲论述,实有千言万语,个中疏漏难免,下官此处有本章一份,还请殿下过目。” 既是知晓李泰乃是受了圣命前来问讯的,陈子明自是不敢有甚隐瞒之处,这便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厚厚的折子,双手捧着,递到了李泰的面前。 “哦?” 李泰之所以问得如此之细,固然有着是受了太宗之命的缘故,可更多的则是为防备朝中争议大起之际,不会被群臣们的刁难所困,可除此之外么,还有着一层意思在内,那便是借此暗示陈子明赶紧将本章拿出来,他也好在其上署名,怎么着都得先将主理此事的名义捞到手才是真的,而今见得陈子明如此识趣,李泰心中自是狂喜不已,不过么,倒是不曾有太多的流露,但听其轻吭了一声,已是伸手接过了折子,细细地翻阅了起来。 嗯哼,这厮还是有进步的么。 在猜到了圣意之后,陈子明本以为李泰之所以表现不错,不过是圣意指点之故罢了,可此际见其看折子如此之认真与投入,这才确信其确实是长进了不少,当然了,陈子明感慨归感慨,要说输诚之心么,那是断然不会有的。 “子明果真社稷材也,如此条陈,满朝文武中,也就唯有子明能为之啊,不知……” 李泰虽是个跋扈之辈,可本性还是聪慧的,若不然,也不会被太宗如此宠爱了的,这不,哪怕陈子明所给出的本章涉及到了政务的诸多方面,寻常人往往看都看不懂个中之关窍所在,可李泰却是真的看懂了,也明了了此中之真谛所在,就章程本身,已是再无疑问,可与此同时,主理此事的愿望也就更迫切了几分,只是又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直接明言,这便试探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殿下过誉了,此事干系重大,涉及颇多,终归须得有殿下这等朝廷栋梁主持大局,方可贯彻到底,下官愿附为骥尾。” 既已知晓太宗属意李泰出面打点此事,陈子明就算有所不爽,那也断然不敢违背了圣心所向,这当口上,自是须得紧着表态才是。 “能得子明如此信重,小王便是粉身碎骨,也须得将此事办好了去!” 听得陈子明如此表了态,李泰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便算是就此落了地,心情激荡之下,赌咒起来也就分外的激昂不已了的…… “微臣叩见太子殿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与魏王李泰在密议不已,却说东宫之中,太子李承乾也正在反复地推敲着陈子明半年前所上的那份折子,当然了,他要推敲的不是此折子的可行性,而是想从中找出可供批驳的缺失之处,这等用心无疑很美,可惜么,就凭着其那不入流的政务能力,看折子就跟看天书一般,别说缺失之处了,便是妙处他也看不出来,正自烦恼无已间,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就见满头汗水的崇文馆学士苏昭匆匆从殿外而入,疾步抢到了文案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少炎(苏昭的字)回来了,情形如何?” 这一见是苏昭到了,李承乾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随手将折子往边上一丢,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回殿下的话,司徒大人对此事并无明确指示,只言社稷根基岂可草率轻动。” 苏昭乃是奉了太子之密令前去跟长孙无忌沟洽的,目的么,就只有一个,那便是说服长孙无忌出手打压陈子明的提案,为此,苏昭可是没少在长孙无忌面前长篇大论,可惜长孙无忌老奸巨猾得很,任凭苏昭如何游说,他都不肯明确表态是否会出手,苏昭对此,也自无可奈何,此际听得太子问起,自不免便有些个汗颜不已。 “嗯……,罢了,舅父大人终归是谨小慎微之人,或许别有想法也说不定,姑且先就如此好了。” 没能从长孙无忌那头得到确切的承诺,太子心中自不免失落得很,可也没辙,如今他这一方已是势弱,顶住魏王的攻势都已是颇见艰难了,实在是不敢再惹得长孙无忌不快,纵使心中有着再多的不甘,也就只能是闷哼了一声了事。 “殿下莫急,微臣倒是以为司徒大人必会插手此事,只消我等能在朝议上有所作为,司徒大人那头断不会坐视的。” 这一见太子灰心若此,苏昭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出言宽慰了其一番。 “罢了,那就见机行事好了。” 李承乾眉头微皱地想了想,却还是没甚底气可言,只是事到如今,他也没甚旁的法子可想,该战的,终归还是须得去战上一场,至于成败么,眼下他已是顾不上那么许多了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御前争锋(一) “禀大人,赵公公来了,说是陛下有口谕给您。” 三天的假期已过,又该到了坐堂理事的时间了,陈子明一大早便到了大理寺衙门,不过么,却并未去主持审案事宜,没旁的,概因这大半年来的积案虽有不少,可基本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论理就无须他亲自出马,自有下头那些官吏们会去打点,至于他自己么,则是端坐在了办公室中,拿着份卷宗,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心思明显不在案宗上,正自神游物外之际,却见主薄宁岩匆匆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几个大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一听有口谕,陈子明的眉头立马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此无他,今儿个乃是与李泰约好了联名上本之日,本来么,陈子明是想着陪李泰一道去上本的,偏偏那厮贪功,言称要先去跟太宗私下沟通上一番,以确保此章程能得以在朝议上通过,念及其背后杵着太宗,陈子明虽微有不爽,却也没提出反对,也就任由其自去邀功,左右该跟其交代的要点,早已都交代清楚了,但消其能背书般地背出来,理应不会出甚太大的岔子才是,却不曾想这才刚上班不久,口谕便来了,毫无疑问,必是李泰那所谓的沟通出了问题,对此,陈子明自是无奈得很,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好多说些甚,也就只能是声线淡然地吭哧了一声,大步便往衙门大堂行了去。 “赵公公来了,本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虽说心中牵挂颇多,可以陈子明之城府,却是断然不会带到脸上来的,这才刚从后堂的甬道里转将出来,立马便满面春风地朝着赵如海拱手招呼了一句道。 “陈大人客气了,陛下有口谕给您。” 这一见陈子明已到,赵如海自是不敢有甚拿捏的,赶忙躬身还了个礼,笑呵呵地解释了一句,待得陈子明跪好之后,方才面色一肃,拖腔拖调地宣道:“陛下口谕:宣,大理寺卿陈曦,两仪殿觐见,钦此!” “臣领旨谢恩!” 口谕既宣,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陈大人请罢,陛下以及诸公可是都在等着呢。” 赵如海明显是有意要讨好陈子明,言语间有意无意地点了一句道。 “有劳赵公公了,您请。”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人,尽管赵如海说得很是隐晦,可他却是一听便知兵制革新一事怕是出了意外,十有八九是李泰招架不住众宰辅们的多方问诘,不得不将他陈子明推出来当挡箭牌了。 果然! 方才一行进了两仪殿,陈子明立马飞快地环视了一下殿内的情形,入眼便见李泰正满脸黑沉地站在一旁,而端坐在前墀下的太子则是一脸玩味的笑容,毫无疑问,先前的论辩中,一准是李泰吃了大亏无疑,而这,在来之前,陈子明已然是猜到了的——别看李泰很得太宗的欢心,可其素来跋扈的做派却很难令位高权重的众宰辅们归心,尤其是前番在封禅泰山时打了众宰辅们一个小报告之后,更是彻底恶了众宰辅们的心,在这等情形下,哪怕明知兵制革新一事颇有可取之处,众宰辅们少不得也会给其出出难题,再加上太子以及长孙无忌的推波助澜,李泰不吃大亏才是怪事了的。 “微臣叩见陛下。” 李泰吃亏不打紧,却令陈子明处在了极端不利的境地上,道理很简单,尽管陈子明并不清楚先前的激辩之情形,可见着李泰那副模样,便可知诸般宰辅们恐怕都不曾留手,如此一来,要想让众宰辅们转变思维,显然就不太容易了的,饶是陈子明乃是有备而来,心底里也不禁有些忐忑之不安,奈何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烦乱,疾步抢到了御前,紧赶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爱卿且自平身罢。” 望着陈子明那张英挺而又沉稳的脸庞,太宗心下里当即便滚过了一阵的愧疚之情绪,没旁的,概因此番他可是暗中授意李泰去跟陈子明联名上本,为的便是给李泰谋些功绩,明面上么,说是为体现天家对兵制革新一事的重视,可实际上却是在夺陈子明之功,偏偏李泰却愣是将事情给搞砸了,到了末了,还是须得陈子明前来解围,这明摆着是既要马跑,又要马不吃草,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亏待了陈子明这等肱骨之臣了的,正因为此,太宗叫起的声音也自格外的柔和了些。 “谢陛下隆恩。” 正所谓听话听音,以陈子明之能,自是一听便明了了圣意之所在,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不过么,却并不敢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规规矩矩地谢了恩。 “子明啊,尔与泰儿联名所奏之本章,朕已是看过了的,个中确是有可取之处,然,诸般臣工们对此却颇多争议,朕亦是难以遂决,叫尔前来,便是为了详述这条陈之根由,尔有甚想法,且就说说好了,朕听着呢。” 太宗心中愧疚归愧疚,却是断然不会在此际说将出来的,也就只是就事论事地道明了叫陈子明前来的用意之所在。 “陛下明鉴,微臣其实只有一言,人而无穷尽,地也有穷时,朝廷政策当因地制宜、因时而变,方是社稷兴盛之根本。” 太宗倒是说得轻巧,偌大的一本折子,真要说,怕是一天都说不完,不过么,这却难不倒陈子明,早在来前,他便已想好要如何开宗明义了的,这会儿说将起来,自是爽利得很,只一句话便道破了兵制以及均田制必须更易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说得好,陛下,老臣以为陈大人此言大善,为政者,若不能高瞻远瞩,纵无近虑,必有远忧也,实不可不查哉。” 陈子明此言一出,侍中杨师道立马站了出来,高声喝彩了一把,旗帜鲜明地表明了态度。 “呼……” 一见杨师道如此积极地为陈子明摇旗呐喊,李泰黑着的脸不单没缓和下来,反倒是更阴沉了几分,无他,先前他李泰在讲述变革之要时,杨师道可是没少打闷棍的,压根儿就没给他留甚情面,可轮到陈子明陈述之际,这老货就这么华丽丽地来了个大转身,摆明了就是不给他李泰面子,又怎由得李泰不恼火异常的,奈何形势比人强,这当口上,李泰除了无奈地长出了口大气之外,也当真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陛下,老臣以为陈大人所言实有哗众取宠之嫌也,均田制乃我朝兴盛之基石也,若非有此体制,我朝何能在短短二十余载内平定天下,轻易动摇基石,实非社稷之福也,请恕老臣不敢苟同哉!” 没等太宗对杨师道之言有所表示,却见特进萧瑀已是从旁闪了出来,朗声唱起了反调——别看萧瑀与陈子明之间有着亲戚关系,往日里也有几次朝堂激争时站在陈子明一边,可从根本上来说,他就不是吴王党,行事向来都是从其本心出发,此番也是如此,他不赞成变革事宜,就不会有丝毫的含糊,哪怕会因此得罪了陈子明,也一样无所顾忌。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萧老大人所言甚是,我朝之所以强盛,皆因均田制深得民心,而府兵制又能做到藏兵于民间,平时农耕,战时为卒,养百万带甲之士而不费朝廷粮饷,此百战百胜之上策也,轻言更易者,必是别有用心之辈!” 无论是陈子明还是李泰,都是太子急欲打击的目标,不管从何等角度来说你,他都断然不肯坐视这两方势大,这会儿一见萧瑀站出来高唱反调,心情自是为之大好,当即便跟着站了出来,狠狠地敲了记闷棍。 “荒谬至极,父皇,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此言实是误国之道也,陈大人先前已然说过了,朝廷政策当因地制宜,因时而变,抱残守缺者,不过是餐位素食之徒也,安敢妄言是非!” 太子这么一冒出头来,李泰可就忍不下去了,大步便从旁闪了出来,面色铁青无比地出言反诘了一句道。 “四弟休要胡乱入人以罪,此乃御前议事之地也,非是尔可以肆意妄为之所在!” 眼瞅着李泰这么跳将出来,李承乾心中顿时暗喜不已——本来么,李承乾虽算不得极其聪慧之人,可陈子明所提议的章程是好是坏,他还是能分辨得出的,真要是一板一眼地辩论下去,闹不好真就会被李泰与陈子明得势了去,唯一搅乱此事的机会便是将水给搅浑了去,从此意义来说,李泰的暴跳恰恰正中李承乾之下怀,他自是乐得顺势而为上一把,这不,面色一沉之下,已是端出了太子的架势,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李泰一番。 “你……” 李泰正自义愤填膺得很,再被李承乾这么一刺激,额头上的青筋当即便蹦了出来,也顾不得甚上下尊卑之分,张嘴便要反讽上一把。 “够了,子明,且就你来解说好了。” 眼瞅着李泰有失控之迹象,太宗可就看不过眼了,也不等李泰将话说出口来,便已是寒着声断喝了一嗓子。 第二百三十二章 御前争锋(二) 太宗这么一声断喝,明摆着就有拉偏架之嫌疑,在场的可都是明眼之人,自是都看得个分明,不过么,除了李承乾面色为之一阴之外,其余诸般人等却是全都面无表情地站着不动,压根儿就没人有兴致为李承乾出头说项,道理么,很简单,诸般宰辅们对李泰是没好感,可李承乾那等无能的德行同样也不讨喜,自是无人乐意冒着冲撞了太宗之危险去帮衬于其的。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萧大人所言前半段确是实情,我朝之鼎盛之所以能远超历朝历代,确是没少仰仗均田制与府兵制之利也,然,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我朝初立之际,天下大乱,人口凋敝,亟需休养生息,均田之道既可养兵又可利百姓,朝野皆得其利,确属上上之策,今,天下承平日久,人口繁衍已呈加速之势,贞观初,我朝户籍不过三百万不到,至去岁,已增至八百余万户,在册人口更是多达四千万之数,且年年递增不止,具体详情,微臣在折子中已是载明清楚,按此增速,不出十五年,关中道必将无田可均,其余诸如洛阳、益州、扬州等繁华之地,最迟不出二十年,也将面临我关中之窘境,三十年后,除贫瘠边远之州外,绝大多数上、中州也难脱无地可均之窘厄,若不早做绸缪,将来必有大祸,是故,微臣斗胆上本言事,还请陛下圣裁。” 正如萧瑀素来看陈子明不怎么顺眼一般,陈子明对这个老顽固似的人物也不怎么待见,当然了,就算心中再怎么不待见,这当口上,陈子明也断然不会流露丝毫,并不曾出言指责萧瑀的不是,仅仅只是顺着其之话头发挥上了一番,摆事实讲道理,毫无半点的不敬之意味。 “嗯,此事关乎社稷之重,确是不可轻忽了去,朕亦是如此想法,众爱卿以为如何哉?” 早在三月中旬,陈子明头一回提出兵制乃至均田制变革一事时,太宗对此事便已是有了足够的重视,尽管不曾急着下令诸般臣工对此进行大议,可在将折子转去尚书省的同时,私下里已是做过了调查的,自是清楚陈子明所言乃是实情,更曾与房玄龄、长孙无忌二人私下探讨过数次,其实早已认定革新乃是必须之事,只是对具体的革新方略还有些拿捏不定罢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暗中嘱咐李泰去玩摘桃子的把戏,只可惜李泰实在是太不得宰辅们之心了,一桩好事愣是被其办砸了去,对此,太宗虽有些无奈,可革新的心意却是不会有所更易的,此际表态起来么,自然也就带着明显的坚决之意味了的。 “陛下圣明,然,老臣还是以为此事万不可轻忽草率,若无十足把握,擅自更易,恐损及社稷根基,一旦生变,后果不堪设想,老臣恳请陛下三思。” 萧瑀是个极其固执之人,属于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哪怕太宗都已是表了态,他却依旧不改初衷,无甚顾忌地便再次表明了反对的态度。 “嗯,萧爱卿所虑亦是正理,此革新之道也,确须稳妥行了去,务必确保万无一失方好,子明对此可有甚要说的么?” 太宗对萧瑀这等老顽固其实也不是很待见,只是出于各种原因,太宗也不愿真跟萧瑀太过较真,随口安抚了其一句之后,便即又将话题踢到了陈子明处,摆明了是要陈子明自己去说服萧老头。 “陛下圣明,微臣也以为此事断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好在时间尚够,但消一步步行了去,应是可期也。” 只一听太宗之言,陈子明便猜到了其之用意,心里头自不免有些个哭笑不得,无他,概因萧瑀可是出了名的老顽固,要说服其,又哪是那么容易之事,再说了,尽管萧瑀不是自己一方的人,可毕竟有着亲缘关系,往日里也曾帮衬过自己,终归是不好让其在这等内廷议事时大跌面子的,正因为此,陈子明也就只能是假作没听懂太宗之意,给出了个中规中矩的答复。 “理倒是这么个理,唔,卿之章程,朕已是看过了的,个中构思巧妙,颇有可观之处,只是朕对卿所言的军费来源一事尚有不解之处,诸般臣工对此也颇多争议,卿且自细细道来,朕听着呢。” 这一见陈子明不愿出头跟萧瑀死辩不休,太宗也自不好强迫,随口扯了一句,便将此事揭了过去,转而将话题引到了细务之上——先前李泰在廷议之际,之所以被群臣们攻讦得狼狈不堪,就是因在产业兴国一事上说不清由来,这才会被整得个焦头烂额不已,而今,太宗一上来便问此事,固然有着好奇之心,可更多的无疑是要为李泰扳回些颜面。 “回陛下的话,月余前,微臣曾听工部侍郎赵万诚言及因煤炭之大规模应用,生铁产量已攀至历朝历代之新高,除满足朝廷之用外,已有大量剩余,正欲全面向民间推广,此一处,便可得不少之利;再,三州盐业大兴,产能还能再有翻番之增长,之所以不曾如此行了去,概因现有之产能在满足周边数道所需外,已有不少剩余,唯恐盐价受重挫,故不敢为也,赵大人为此苦恼不已,就找到了微臣处,看能否有两全之策,微臣深以为然,思虑再三,偶得一法,不单可以盐水大规模制烧碱,更可以烧碱、油脂等物造出香皂,无论洗浴还是洗衣物,皆有奇效,若行推而广之,应可得大利;再算上煤炭推广之所得,养军已是不难。” 尽管兵制革新的折子是为了规避被整去任武职而临时起意所上,可实际上么,陈子明私下里早就在琢磨此事了的,本来是打算等到了宰辅之位时再抛出来,以为稳固地位之用的,如今早早用出,明显是有些不甚恰当,道理很简单,兵制以及均田制的革新事宜牵涉到的部门众多,怎么看都是宰辅的活计,以陈子明如今的地位,显然是伸手过长了的,可惜陈子明却是别无选择,哪怕明知道有僭越之嫌疑,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概因留给他的时间已是极少,哪怕冒些风险,也必须尽快挤入六部尚书之列,为此,他可是足足琢磨了大半年的时间,一切细节都早已了然于心了的,这会儿说将起来,自是一派成竹在胸之景象。 “哦?听得卿家如此说法,朕对那香皂倒是好奇得紧了,卿若有实物,且先把来与朕看看。” 这么些年下来,陈子明点石成金的事儿都已不知干过多少回了,尽管其并未详细解说那香皂到底是怎么个生产法,可太宗却是不疑有它,好奇心大起之下,竟是打算先睹为快了的。 “好叫陛下得知,微臣前几日信手造了几块,如今就搁在家中,陛下若是要看,微臣明日一早取了来便是了。” 香皂的制造并不难,小规模弄弄的话,一口锅就可以完事了,可要大规模生产么,那就不是件简单之事了的,但却断然难不倒陈子明——本来么,香皂这玩意儿,陈子明早在数年前便已着“新欣商号”捣鼓出来了的,原是打算让“新欣商号”上马此项目的,只是后来陈子明又改了主意,没旁的,概因“新欣商号”的规模已经很大了,再要有所增扩,那未免太过惹人瞩目了些,万一要是被有心人攻讦上一番,虽说不怕,麻烦却恐是少不得之事,故而,陈子明也就息了此等心思,不过么,实验用的小规模设备以及部分样品却是保留了下来,真要造出样品,也不过就是几个时辰的事情罢了,正因为此,哪怕府中其实并无现货,陈子明也敢给出个肯定的承诺。 “好,那朕就拭目以待了,众爱卿对子明所言,可都还有甚要问的么?” 在太宗看来,陈子明所上的本章已然是极其详尽了的,方方面面的事儿大体上都已考虑到了,所差的不过就是军费开支这一部分有些令人担忧而已——军事学院的建设虽是费功夫,却花不了太多的钱,关键在于几大主力军团的建设以及后备兵役制的健全却是须得大成本的投入,朝廷的岁入倒也不是支撑不起,问题是开销实在是太大了些,太宗可是真的有些舍不得了的,又不愿加税扰民,故而方才有些担忧,而今,听得陈子明能另辟蹊径,心情自是为之大好。 “陛下,陈大人有点石成金之能,当真令人钦佩不已,这些年来,无论是盐业大兴,又或是煤炭之推广,皆陈大人一力而为之,实是能人所不能也,据闻,‘新欣商号’所制之玻璃镜也是出自陈大人之手笔,一面镜子便可值两百余贯,了不得啊,这等聚财之能,老臣等实是望尘莫及焉。” 太宗话音刚落,就见长孙无忌不紧不慢地从旁行了出来,满面笑容地便狠“夸”了陈子明一番,说得倒是很诚恳,可却明显透着股别样之异味…… 第二百三十三章 御前争锋(三) 尽管长孙无忌一派的夸奖之口吻,可在场的宰辅们却全都是七窍玲珑心之辈,又怎可能会听不出个中之蹊跷,诸般人等的脸色立马便全都怪异了起来,望向陈子明的目光里也自不免都带着几分的诧异之色,只是这当口上,却是谁都不敢轻言是非的,无他,一者是因镜子的价值实在是太高了些,虽说众人都不清楚利润几许,可按着“新欣商号”这些年来的扩张势头看,利润断然小不到哪去;二来么,按朝廷体制,官员不得经商,在自家府上搞些产业可以,可似“新欣商号”这等庞然大物就不是为官者所应拥有的,加之此事涉及到了长孙无忌与陈子明这两位朝中大佬的博弈,自是谁都不愿轻易被卷入其中了的。 嘿,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长孙老儿,走着瞧好了! 群臣们都能听得出长孙无忌这话不对味,以陈子明之智商,自是更加了然了的,不过么,他却并未急着出言申辩,甚至没理会诸般臣工们投过来的怪异之目光,神情淡然地站着不动,就宛若不曾听到长孙无忌的含沙射影一般,当然了,心下里自不免给长孙无忌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子明。” 太宗对陈子明向来是宠信得很,不单是因陈子明能干,更因着陈子明素性稳重之故,本心里就不甚相信陈子明会在私下里捣鼓商号之事,然则长孙无忌既是当庭提了出来,太宗也自不能不问个明白,略一沉吟之下,还是声线低沉地点了陈子明的名。 “微臣在。” 听得太宗点了名,陈子明立马便从旁闪了出来,恭谨地应了一声,脸色平静依旧,丝毫不见半点的慌乱之色。 “卿且说说那‘新欣商号’究竟是怎么回事,嗯?”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之淡定从容,太宗当即便嘉许地点了点头,不过么,该问的话,依旧还是得问上一问。 “回陛下的话,微臣本是微末之家,早年间因顽劣之故,确曾在市井间厮混,结识了一众友人,关系始终颇佳,贞观九年,微臣从征吐谷浑归来后,见众友人兀自在贫困中挣扎,心有不忍,故整治了两物,一曰:折扇,二曰:镜子,凭此让众友结商号以谋生,又因唯恐遭小人惦记之故,延请了翼国公以及卢国公两家参与其事,个中翼国公府占一成的份子,卢国公府上占一成半,微臣本也有三成之股份,其后不久,微臣奉调茂州,也就没再参与商号之运营,却不曾想商号掌柜赵奎山极善理财,短短数年间,便将一小铺子建成了偌大之规模,微臣自觉为官持股殊有不妥之处,早在茂州任上便已将股份交回了商号,只取回了本钱,历年红利并不曾收过,此事在商号账上皆有记载,微臣实不敢虚言以欺君。” 陈子明之所以创设“新欣商号”,为的便是要建立暗中之班底,正因为此,他自是不会在意钱财上之所得,实际上,哪怕“新欣商号”这些年经营下来,他陈子明应得的红利已是高达数百万贯,可他却是从不曾支取过一文,全都投入到了以柳如涛为首的暗线上,至于账面的作平么,也早就已安排柳如涛去办妥了的,压根儿就不怕查,这会儿陈述起来,自是丝毫不慌。 “父皇,儿臣以为陈大人此言实有避重就轻之嫌也,那‘新欣商号’之名头响亮已极,隐隐然已是我大唐第一商号,成立虽仅数年,盈利却是高得惊人,按陈大人所言,就算三成股份,历年分红怕也不下数十万贯之多,似此巨额之款项,若不彻查分明,又岂能服众哉?故,儿臣叩请父皇下诏彻查此事,以明真相!” 在场诸般人等中,若论谁最不乐见陈子明成事,太子绝对排在第一个,早前痛打了李泰一番,他本以为能就此挫败李泰与陈子明的联手,却不曾想陈子明一来,一番畅畅而谈之下,很快便将不利之局势扭转了个彻底,这等情形自是难令太子满意,偏生陈子明辩才无双,太子怎么也找不到攻讦的破绽之所在,心下里本已是气急了的,原以为此番怕又得落个功败垂成之下场,却不料长孙无忌突然抛出了“新欣商号”这么个猛//料,局势陡然间便又峰回路转了去,自以为得计之下,可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便已是急吼吼地跳了出来,准备给陈子明来上一记要命的闷棍。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太子哥哥这是在胡搅蛮缠,以陈大人素来之严谨,又岂会是虚言之辈,再者,‘新欣商号’本就是陈大人所创建,占股原就理所当然,就算拿了红利,也属该得之物,更别说陈大人都已明言退了股份,自不会有假,太子哥哥如此污人清白,实非君子所应为也,请恕儿臣不敢苟同!” 若是往常,陈子明倒霉不倒霉的,李泰根本不会有甚在意可言,然则眼下兵制革新一事却是离不开陈子明的操办,为确保能捞到显赫之证据,李泰自是不能坐视陈子明就这么被拿下,跳出来反击太子也就属题中应有之义了的。 “荒谬,四弟安敢妄言若此,实无上下尊卑之分,狂悖已极!” 一听李泰说话如此之冲,李承乾当即便怒了,双眼圆睁地便呵斥了其一通。 “你……” 李泰素来就瞧李承乾不起,也从来就没将其当太子看待,这一见李承乾端起太子的架子呵斥于己,当真怒极,张口便要反唇相讥上一番。 “够了,朕还在呢,尔等如此乱争个甚,都忘了君前不得失礼么,嗯?” 眼瞅着二子又要当场对喷,太宗当即便怒了,不耐至极地一拍龙案,声线阴冷地便断喝了一声。 “父皇息怒,是儿臣等孟浪了。” 这一见太宗发怒,太子与魏王可就不敢再多啰唣了,赶忙齐齐躬身告罪不已。 “哼,都给朕退下,子明,尔自言早已退了股,可有实证否?” 太宗怒归怒,却并不愿当众发落二子,反倒是将火气转嫁到了陈子明的身上,问话的语气里满是肃杀之意味。 “好叫陛下得知,微臣当初退股之际,已立文书,现就在汝南公主手中管着,另,‘新欣商号’账本上也有相关之记载,陛下若是不信,可着人即刻去查,微臣可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陈子明办事一向滴水不漏,尽管退股一事是前年才办的,可办理之际,却是将日期往前推了两年,不单账面上做出了相应的更改,更有一份证明文书在手,除非是柳如涛背叛,否则的话,任何人都查不出丝毫的破绽来,很显然,以柳如涛的忠心,自是断然不会干出出卖之勾当的,这么个自信,陈子明还是有的,正因为此,陈子明赌咒起来也就表现得分外的镇定自若。 “赵如海!” 听得陈子明这般表态,太宗已是信了的,不过么,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打算着人去查上一查,略一沉吟之下,已是声线阴冷地点了赵如海的名。 “老奴在!” 今儿个之廷议可谓是一波三折,状况频出,直看得赵如海头晕目眩不已,这会儿听得太宗点了名,赵如海显然还不曾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很明显地迟疑了片刻,方才赶忙躬身作出了应答。 “尔且带些人手,去陈大人府上并‘新欣商号’处,将事情给朕查清楚了,记住,不得擅自扰乱了秩序,去罢。” 此事不但关乎陈子明的清誉,还关系到天家的脸面,太宗虽是有心要查个分明,却又不愿闹得太过惊世骇俗,默然了片刻之后,这才慎重地给出了旨意。 “老奴遵旨。” 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大殿,从宫廷禁卫处调集了数百军卒,呼啸着便往陈子明府上赶了去…… “启奏陛下,汝南公主在宫门外求见。” 好端端的一场议事闹到了如今这等地步,诸般臣工们自是都没了开口言事的兴致,太宗同样也不想在事情明了前谈甚旁的事宜,偌大的殿堂中自不免便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君臣们各怀心思,气氛自也就沉闷得令人窒息,很快,半个时辰将过,却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大起中,一名中年宦官已是疾步从殿外行了进来,朝着太宗便是一躬,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汝南公主求见,太宗原本就皱着的眉头当即便更皱紧了几分,目光在陈子明身上逡巡了片刻之后,这才闷闷地出了口气,一摆手道:“宣罢。” “诺!” 太宗既是有了旨意,那名前来禀事的中年宦官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大殿,不多会,便已是陪着面色阴沉如水一般的汝南公主又从殿外转了回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御前争锋(四) “女儿叩见父皇。” 汝南公主很伤心,也很愤怒,本来么,她好端端地在家陪儿子戏耍,冷不丁跑来一群宫廷禁卫,二话不说便将府门给堵死了,闹得阖府上下皆惊恐不已,待得一问,才知是为了“新欣商号”股份一事而来的,当即便将汝南公主给激怒了,根本不理会赵如海的请求,怀揣着“新欣商号”所出具的文书便乘马车赶到了皇城,欲要找太宗讨上个说法,当然了,怒极归怒极,她却并未因此而失去了理智,但见其疾步便行到了御前,款款地便是一福,礼数倒是周全得很,只是见礼的声音却不免带着浓浓的颤音。 “免了罢。” 太宗可是精明人,压根儿就用不着问,便知自家这个倔强的女儿十有八九是讨说法来了,心中自不免便有些发虚,没旁的,概因此事的处理上,他所下的旨意显然是有些简单粗暴了些,只顾着厘清事实,却浑然忘了要顾忌一下汝南公主与陈子明的感受,只是当初并没想到此事,这会儿被汝南公主追上了门来,太宗这才惊觉自己的处置手法其实大有不妥,正因为此,叫起的声音么,也就不免透着几分愧疚之意味。 “谢父皇隆恩,女儿此来只想问父皇一事,究竟是何人如此狼心狗肺,竟欲构陷我家郎君,还请父皇指出,孩儿便是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与其拼到底!” 汝南公主的谢恩倒是中规中矩,可待得站直了身子之后,眼神却是猛然锐利了起来,一开口便是激猛之言。 “这……” 一听汝南公主这般说法,太宗当即便傻了眼,一时间都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三妹休要胡闹,此乃朝堂要务,事关社稷大事,岂是尔能乱问者。” 这一见汝南公主摆出了副问罪的架势,李承乾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没旁的,概因他就是坚持要彻查的人,真要是被汝南公主当庭臭骂上一通,面子里子怕是全都得丢了个精光,正是出自此等考虑,他立马便端出了太子的架子,声色俱厉地便呵斥了汝南公主一句道。 “社稷大事?好一个社稷大事,我家郎君忠心为国,上马能血战沙场,下马能安邦,何曾有过半点私心,尔身为储君,不感念臣下之不易也就罢了,安能如此巧借名目,污我家郎君之清白,简直欺人太甚,尔究竟是何居心,嗯?” 自打嫁给了陈子明之后,汝南公主虽几乎不过问外事,可毕竟是宫中出来的,耳目也不会闭塞到哪去,尽管对今日之事的始末不甚清楚,可却早就猜到十有八九就是太子搞的鬼,此番杀进宫来,本就有心要找太子算账,这一见其自己跳了出来,哪还有甚客气可言的,毫不容情地便数说了太子一通,当即便弄得太子很是下不来台。 “三妹这是说哪的话,事涉朝纲,岂可不彻查分明,若是子明清白无辜,又何须怕查。” 被汝南公主这么一顶撞,太子当真是又羞又怒,只是碍于此乃御前之地,纵使心火旺盛无比,却也不敢破口大骂,也就只能是板着脸,抬出了朝纲大义,试图以此来堵住汝南公主的问责。 “太子哥哥好没道理,这等疑人偷斧的事儿也能拿来当正理说,如此狂悖妄为,寒的可是满朝文武之心,请恕小妹不敢苟同!” 汝南公主素来就跟太子关系淡薄,往年便少来往,自打跟了陈子明之后,更是不会跟太子有甚瓜葛,这会儿正自心疼自家郎君受了委屈,又岂会给太子甚好脸色看,当真是有一句便顶一句,就差没直说太子无德了的。 “你……,此乃朝堂重地,尔休得妄言,彻查一事乃是子明自己同意的,与本宫何干。” 就这么被汝南公主一顶再顶之下,太子的脸色已是乌云密布,偏偏又发作不得,无奈之下,也只能耍了把花枪,将彻查的事儿推到了陈子明本人的态度上。 “父皇,孩儿一家老少平白受惊事小,天下人之物议事大,他人不要脸面,孩儿却是要的,彻查就彻查,查个水落石出也自无不可,然,我朝律法却是有反坐这么一条的,何人主张要彻查我陈府,那就须得做好反坐之准备,还请父皇为孩儿做主。” 别看汝南公主在陈子明面前一向柔顺,可实际上么,她从来都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当年在宫中时,也是小魔女一般的人物,这会儿发起狠来,可是要见血了的,但见其冷冷地撇了太子一眼,而后么,压根儿就不理睬其之解释,朝着太宗再次福了一福,咄咄逼人地便摆出了问罪的态度。 “馨儿且自放宽心好了,朕自不会亏了你的。” 这一见汝南公主又将枪头瞄向了自己,太宗也难以淡定了,偏偏汝南公主所言并无乖谬处,太宗便是想为太子缓颊上一番,都不知该从何说起,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含糊其辞地给出了个不甚靠谱的承诺。 “父皇圣明,那女儿就拭目以待好了。” 尽管对太宗这等表态不满得很,然则汝南公主却并未再多纠缠,也就只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句之后,便即退到了一旁,与陈子明并肩站在了一起。 “老奴叩见陛下。” 经汝南公主这么一番闹腾,殿中原本就沉闷的气氛自不免便更闷上了几分,再无人有兴致开口言事,足足又等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方才见赵如海匆匆从外头行了进来,但见其疾步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便行了个大礼。 “说罢,查得如何了,嗯?” 今儿个的朝议接二连三地出状况,弄得太宗的心情一派烦躁,面对着赵如海的大礼,太宗就连叫起都懒得叫了,不耐至极地便直奔了主题。 “回陛下的话,老奴已将”新欣商号’记载股份变动之账本带回,并问讯了诸般相关人等,从商号处查实之情形论,应与陈大人所言一致,只是陈府之文书还在汝南公主手中,老奴并未要到,尚缺对应之证据。” 这一听太宗语气如此之不善,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将调查的结果简单滴陈述了一番。 “父皇明鉴,赵公公当时气势汹汹而来,又不肯明言所谓何事,只一味讨要文书,女儿唯恐别有差池,自不肯与之,然,女儿已随身带了来,还请父皇过目。” 赵如海话音一落,太宗的目光立马便投向了汝南公主,眼神里很明显地带着几丝的疑惑以及不满,显见对汝南公主抗旨的行为不甚满意,然则汝南公主却并无半点的惊惶之色,但见其不紧不慢地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卷纸,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都递上来好了!” 太宗到底还是没对汝南公主抗旨不遵一事加以置评,仅仅只是面色微寒地一挥手,就此下了令。 “诺!” 太宗金口这么一开,赵如海自不敢稍有迁延,赶忙高声应了诺,起身抢到了汝南公主的面前,伸手接过了那卷纸,连同从“新欣商号”取回来的账册以及诸般人等的供词一道转呈到了御前。 “子明啊,是朕错怪了你了,朕惭愧啊。” 柳如涛手下能人众多,造假的高手自是不缺,所有文本全都造得严丝合缝,根本就找不出甚破绽来,再说了,陈子明本就不曾从商号里支取过一文钱,便是神仙来了,也无法找出陈子明拥有“新欣商号”绝对控制权的证据来,至于太宗么,自然就更没指望了的,这不,饶是太宗细细地将诸般证据反复查验了几遍,都不曾找到丝毫的瑕疵,老脸当即便红了起来,不过么,却并未讳言,而是诚恳万分地向陈子明道了歉。 “陛下言重了,此事微臣未能及时报备,也是有所疏忽,以致引来非议,自当吃一堑长一智,再不敢有甚不谨之处。” 太宗既是如此表态了,那就意味着难关已过,陈子明紧绷了良久的心弦也就此为之一松,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一派谦逊状地致意了一番,只是言语间却是毫不容情地暗讽了长孙无忌一把。 “嗯,子明富贵而不忘旧友,大有古人之风也,今,又见虚怀若谷之气度,朕没看错你,好,甚好!” 太宗原本就对陈子明深为宠信,经此一事之后,自是更高看了陈子明几分,褒奖起来,自也就不吝美誉了的。 “陛下谬赞了,微臣个人得失事小,兵制革新事大,微臣恳请圣上明断,以全我社稷万世基业之根基。” 赞誉之类的东西都虚得很,陈子明压根儿就不在意,他要的只是权力,自不愿再在“新欣商号”一事上多作纠缠,逊谢了一句之后,便即又将话题引回到了兵制革新一事上。 “嗯,此事且就先议到此处好了,朕自会有所斟酌,尔等且就都散了罢。” 太宗虽是看好陈子明所上的章程,不过么,却并不打算急着下个决断,含糊地回应了一句之后,便即就此下了旨意。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一听太宗已下了逐客之令,殿中诸般人等自是都不敢稍有迁延,齐齐称颂了一番,而后便全都退出了大殿,各自忙乎去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不作不死(一) 一场廷议一波三折,可闹到了最后,也愣是没个最终的结果,对此,自以为出了大力的李泰自不免为之愤愤不已,连家都不回了,硬赖着跟陈子明夫妇一道去了陈府,弄得陈子明哭笑不得之余,还不得不设宴安抚了其一番,好说歹说了大半天,这才算是将这位愤青给打发了回去,然后么,就轮到陈子明头疼了——李泰前脚才刚走,一丫鬟就跑了来,说是夫人有请。 “馨儿。” 夫人有请,陈子明自是不能不去,这才刚从主卧门口的屏风处转了出来,入眼便见汝南公主独自一人在靠窗台处的一张几子后头背门而坐,尽管无声,可那单薄的背影却明显透着股浓浓的忧虑,一见及此,陈子明的心中立马便滚过了一阵的愧疚,脚步也因此为之一顿,默立了片刻之后,这才缓步行上了前去,俯下身子,温柔地揽住了汝南公主柔弱的双肩,轻轻地低唤了一声。 …… 陈子明这么一声轻唤之下,汝南公主柔弱的身躯当即便是一颤,但却并未开口回应,而是缓缓地转回了身,赫然是一张泪水纵横的脸庞。 “馨儿,我……” 这一见汝南公主满脸泪痕,陈子明自不免便有些慌了手脚,一时间也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夫君,妾身没事,只是一时伤感罢了。” 汝南公主到底是不忍见陈子明尴尬,忙不迭地抹了把眼泪,语调哽咽地便解释了一句道。 “馨儿,都是为夫的不是,叫你受委屈了。” 尽管汝南公主说了没事,可陈子明心中的内疚感却是并未稍减半分,无他,别看今日遭长孙无忌构陷的一劫算是无甚波澜地便渡了过去,可个中之惊险却非同小可,尤其是对府中上下人等来说,那等禁卫军大举围府的架势,简直就跟灭顶之灾将至一般无二,在这等危难关头,汝南公主敢于强行抗旨,又敢孤身怒闯两仪殿,所受的压力无疑是大到了极致,身为人夫,不能保一家老小之平安,陈子明心中的愧疚自是不消说的浓。 “唉,身在天家,既享尊荣,终归也须得承受不堪之重,所谓有得便有失,这便是命罢,只是……” 汝南公主倒是很看得开,毕竟她在宫中多年,对宫廷中的黑暗面可是没少见识,当然了,要说亲身感受么,今日之事还真就算是头一遭,心中有些委屈也自不足为奇,然则说开了,也就是那么回事罢了,也自不想再纠结于此,有心转入正题之下,故意将话说了半截便停了下来。 “馨儿有甚话且就直说好了。” 一见汝南公主这等欲言又止之状,陈子明不由地便是微微一愣,不过么,倒也没费甚心思去猜度,也就只是笑着鼓励了其一句道。 “夫君,且恕妾身妄言,四哥那人心胸素窄,实非良善之辈,与之交往过切,恐非好事,自古以来,鸟尽弓藏之事比比皆是,夫君实不可不防。” 尽管感受到了陈子明鼓励的眼神,汝南公主还是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轻轻地咬了下红唇,满脸慎重之色地进言了一番。 “嗯……” 夺嫡乃是天大之事,保密乃是第一要务,陈子明素来就不愿跟家人谈论此事,实际上,他手下那帮心腹也没几个知晓陈子明真正要力挺的是何人,大多数心腹之所以肯跟他陈子明共进退,完全是因着陈子明个人的魅力之所致,无他,概因李恪此际的地位根本不足以站到台面上来,真要是露出了夺嫡的心思,别说太子与魏王两系会作出全力扑杀的举措,便是太宗怕也容李恪不下,道理很简单,说穿了就一条——李恪不是嫡子!正因为有着这等顾虑在,陈子明自不可能跟人解说个中之蹊跷,哪怕面对着的是汝南公主,也自不例外,故而,他也就只是闷闷地吭了一声,却并未有甚解释之言。 “夫君可是怪妾身多嘴了?” 汝南公主等了片刻,见陈子明始终不曾作出回应,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咬了咬红唇,语带颤音地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馨儿,可是宫里传了话来?” 陈子明并未回答汝南公主的问题,而是微微地摇了摇头,略带一丝不悦之色地反问道。 “是,母妃也是有所担心,故而……” 这一见陈子明脸色微有些阴沉,汝南公主自不免便是一慌,不过么,倒是没敢隐瞒,呐呐地道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母妃处若是再有问,馨儿便回上一句——‘欲速则不达’便好,至于其余事情么,为夫心中有数。” 对于杨淑妃的急迫与担心,陈子明心中有数得很,奈何有些话却是断然不能直说的,哪怕是至亲之人都概莫能外,若不然,那便是自找死路,所谓不作死便不会死就是这么个理儿。 “嗯。” 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汝南公主自是不敢再多言,也就只是乖巧地应了一声了事。 “罢了,不说这个了,天色已晚,且就早些歇息罢,为夫还有事,须得去书房一趟。” 尽管知晓杨淑妃不过是关心李恪太甚之故罢了,可陈子明的心中还是不免有些不爽,问题是这等事情当真不好解释,他也就只能是交代了一句之后,便即就此去了书房,倒不是对汝南公主有甚不满,而是他很清楚接下来的朝局必然会风起云涌,应对上若是稍有闪失,后果必将不堪设想,为万全故,陈子明必须早做绸缪方可……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次日一早,太宗再次将李泰与陈子明联名所上之本章移送尚书省,并下诏令诸般臣工对此章程加以深入探讨,朝野间顿时为之轰然不已,因此而上本言事的朝臣不知凡几,接下来的几天中,奏本有若雪片般地飞进了大内,随后近半个月的时间里,关中乃至周边数道的刺史们也纷纷上本言事,赞成者有之,反对者也有之,争论无穷,个中就事论事者占了大多数,可也有些别有用心之人大肆攻讦李泰与陈子明妄言是非,是欲毁朝堂之根基云云,尤以刑部尚书张亮调门最高,上本指责李泰与陈子明行为乖张,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子明,张亮那卑劣老儿安敢如此无礼,小王断不与其干休!” 张亮的本章上得并不算早,可只一上,便令朝野为之震动不已,没旁的,要知道自古以来,谋逆便是十恶不赦之大罪,虽说“不臣”二字与谋逆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可意思却是基本相同,如此大的一个罪名,无论扣到谁的头上,都不是那么好受的,更别说似李泰这等素来跋扈之人了,这不,一得知张亮的本章之内容,李泰当即便气得个三尸神暴跳,气急败坏地将陈子明请过了府,连座都尚未入呢,这厮便已是怒气勃发地咆哮了一嗓子。 “不干休么?那殿下又打算如何行了去?” 别看张亮在朝中一向不怎么参与太子与李泰之争,似乎是个中立派,可实际上么,他却是长孙无忌一方的重臣,这一点,瞒得住旁人,却瞒不住有着前世记忆在身的陈子明,对此人,陈子明早有必除之心,也早就暗中收罗好了对付其的各种证据,之所以不动手,不是不想,只不过是时机尚未成熟罢了,而今,其既是自己跳出来要找死,那陈子明可是很乐意送其一程的,当然了,这等心思事关大局,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说出口来的,面对着暴跳如雷的李泰,他也就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小王,小王……,哼,小王定要上本弹劾于其,安敢如此污蔑小王,不治其一个反坐之罪,小王断不罢休!” 李泰发脾气是一把好手,可真说到谋略么,比之门外汉也强不到哪去,被陈子明这么一问,当即便傻了眼,除了说上些气话外,愣是想不出个反制的手段来。 “大议之诏书乃是圣上所下,畅所欲言本就属朝臣应尽之责,纵使言语稍过,怕也不宜重处罢,殿下,您说呢?” 陈子明虽也打算除掉张亮,不过么,却断然不会轻易出手,也不会急着将底牌透露给李泰,不仅不打算在此时发难,反倒是温言地劝解了李泰一番。 “可……,嗯……,子明素来睿智,必有教我者,还请不吝赐教则个。”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泰当即便泄气了,闷闷不乐地吭哧了几声之后,这才正容朝着陈子明拱了拱手,真心实意地出言求教道。 “事有轻重缓急,张亮其人虽可恨,却不过是疥癣之患而已,眼下要紧的是革新章程之事,待得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行计议也不为迟。” 陈子明虽是起意要利用李泰去除掉张亮,但却并不会急于一时,更没打算当面与李泰讨论这么个问题,也就只是笑着宽慰了李泰一番了事。 “罢了,那就先如此好了!” 眼瞅着陈子明不想讨论此事,李泰也自没得奈何,尽管心中的怒气依旧勃然,可也只能是不耐地挥了下手,算是暂时将此事搁置到了一旁……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不作不死(二) 兵制以及均田制乃是大唐立国之核心政策,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实在是太多了些,真要革新,引发的争议自然是小不到哪去的,月余的大讨论下来,朝堂上下依旧难以达成个共识,到了末了,太宗显然是看不过眼了,再次下了诏书,言明革新乃是必然之举措,诏令诸般臣工将议事的重心着落在革新的具体章程上,这才算是结束了变与不变之争。 太宗虽是定了调,可要想将具体章程定将下来,却也没那么容易,无他,见仁见智者实在是太多了些,诸般臣工们心中都有着自己的锦绣文章,也都想着在这等社稷大事上好生表现上一番,上本言事者自是不凡其人,当然了,相较于变与不变之争时,却是要少了许多,道理很简单,革新一事牵涉太广,真能有如此开阔视野的官员其实并不会太多,而陈子明所提出的革新章程已然相对完善,要想跳出这份章程另起炉灶自是分外的不易,故而,绝大多数上本者大体上是针对某一环节提出自个儿的见解罢了,纵使如此,争议依旧是激烈得很。 时光荏苒,转眼间三个月已是过去了,见天都快到新春佳节,天已是冷得紧,可朝中关于革新章程的争议却依旧不曾消停下来,然则陈子明却甚少参与其中,每日里该干啥依旧干啥,错非大朝时有群臣针对此事向其提出质疑,否则的话,陈子明是断然不开口解释章程中诸般规定的意义之所在,倒是李泰却是上蹿下跳得厉害,不止发动了其手下诸多官员们与反对者大争特争,便是他自己也没少赤膊上阵,拼命地维护着章程的正确性,目的么,自然只有一个,那便是想将此事的主理权揽在手中。 贞观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太宗终于是下了最后的决心,以陈子明所上的章程为核心,微调了部分朝野争议较大的条款,行诸般革新事宜,只是在主理人选上却又引发了不小的争议——太宗本打算让李泰挂帅,再辅以房玄龄等诸般宰相以及陈子明为辅,却不想魏征等诸般宰辅全都明确表示反对,理由么,倒是举了很多条,可核心的就一款——有东宫储君在,皇子主政与律制不合,更有张亮等诸多朝臣联名上了本章,强烈反对李泰主政,言称此事关乎社稷大局,应由太宗亲力亲为。 太宗其实早在泰山封禅之际,便已是打算行革新之举措了的,之所以没急着下决心,一者是不愿显得过分独断专行,二来么,也是准备通过此举来为李泰铺路,否则的话,就不会暗中指使李泰去摘陈子明的桃子,而今,革新事宜既已充分酝酿好了,群臣们竟然不肯给李泰机会,这显然不是太宗所乐见之事,奈何群臣们几乎一致反对,太宗也不好强压,事情自不免便又陷入了僵局。 太宗下诏大议革新事宜之际,陈子明还偶尔发表些见解,可自打主理人选陷入了僵局,陈子明就彻底没了声音,对此事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每日里除了到衙中办事之外,甚至不曾去觐见过太宗,就连李泰那头的几次邀宴都婉言谢绝了,摆出了一派超然物外之架势。 “禀老爷,魏王府主薄梁旭、梁大人来了,说是要见您。” 陈子明倒是可以优哉游哉地稳坐钓鱼台,可李泰却是急得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奈何几番邀请都没能请动陈子明,偏偏时值敏感时分,他又不好直接跑去陈府找陈子明问个明白,无奈之下,只能是将心腹谋士梁旭派了出来,这不,陈子明刚下班回了府,连官袍都尚来不及更换,就见门房管事已是急匆匆地赶了来,将梁旭前来拜会之消息禀报了出来。 “嗯,请他到内院书房稍候,本官更衣后便去。” 对于梁旭的来访,陈子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实际上,他之所以屡次拒绝李泰的延请,等的便是梁旭的到来。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前来禀事的门房管事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了下去,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下官见过陈大人。” 陈子明并未让梁旭久等,更换了身便装之后,匆匆抹了把脸,便即径自去了内院书房,方才刚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正与几名书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的梁旭立马便察觉到了,自是不敢端坐着不动,紧着便起了身,疾步迎上了前去,很是恭谨地行了个礼。 “梁大人客气了,且坐罢。” 对于梁旭这位魏王心腹,陈子明还是很客气的,不待其礼数行完,便已是摆了下手,笑着让了座。 “谢大人赐座。” 梁旭规规矩矩地谢了一声,却并未急着就座,而是等陈子明落了座之后,这才走回了原位,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长跪而坐了下来。 “尔等全都退下。” 主宾二人落了座之后,自有书童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而后各自退到了一旁,然则陈子明却并未打算让众书童们随侍,而是一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众书童们自不敢稍有迁延,齐齐应了一声,鱼贯着便退出了书房。 “陈大人,如今朝局已僵,恐于大局不利,殿下为之忧心忡忡不已,还请大人为下官绸缪一二。” 这么些年下来,梁旭跟陈子明打交道的次数多了去了,自是清楚跟陈子明绕弯子纯属白费功夫,自不会去干那等蠢事,这一开口便将来意道了出来。 “嗯,魏王殿下可有甚安排么?” 陈子明并未急着道出破局之策,而是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道。 “好叫大人得知,我家殿下已是多次入宫自请,陛下也有意周全,只是反对声浪颇高,陛下也不好强行下诏,今,事已急,殿下唯盼大人能施以援手。” 陈子明这么一问,梁旭的脸上立马便露出了苦笑,无他,这几日下来,魏王除了会发脾气之外,却是啥办法都没能想出来,就指望着陈子明处能拿出个稳妥的章程了,偏偏屡请陈子明不到,早已是暴跳如雷了的,当然了,这话显然是不好说出口来的,梁旭也只能是委婉地解说了一番。 “唔……,此事确是棘手得很,错非魏王殿下能先立一大功,若不然,陛下怕也不好强行为之啊。” 陈子明早就料到李泰那头断难拿出个可行之策,故而对梁旭这等含糊之言并不以为奇,也没再往下追问个不休,而是默默地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谨慎地给出了个建议。 “大人英明,只是这大功……”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梁旭脸上的苦色不由地便更浓了几分,没旁的,真要是能立下一桩大功,太宗那头自然可以顺势而为,问题是仓促之间,大功又岂是那么好立的,哪怕太宗有心成全,也终归须得有个目标才成罢? “嗯,此事确是有些难度,某一时半会也难有定算。” 陈子明自是能理解梁旭的苦衷,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就此道破谜底,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派风轻云淡状地回了一句道。 “还请大人指点迷津。” 陈子明此言一出,梁旭当即便是一愣,可很快便醒过了神来——定算或许是没有,可大体方略却一准是有的,而这,对于魏王府一系来说,无疑是根救命的稻草,梁旭又哪敢轻忽了去,赶忙朝着陈子明便是深深一躬,恭歉万分地出言求教道。 “嗯,梁大人且看。” 陈子明坦然地受了梁旭的礼,不过么,却并未直言虚实,而是伸手在茶碗里蘸了下茶水,而后在几子上写下了两个大字。 “他?大人之意是……”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做派,梁旭的好奇心自是大起了,赶忙探头望了过去,待得看清了那两字,当即便是一愣,狐疑地便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拿下此獠,全盘皆活。” 陈子明并未急着做出解释,而是先行伸手一抹,将几子上的两字就此抹了去,而后方才语调淡然地给出了个判断。 “理倒是这么个理,只是没个凭借,怕是难以成事啊,不知大人可有甚妙策否?” 以梁旭的智商,自不会不清楚陈子明所言乃是正理,问题是他根本就不知该从何着手此事,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再次出言求教道。 “妙策没有,可消息却是有一条,据查此獠好收假子,自吹五百假子可得天下,又爱交江湖术士,以魏王殿下之能,从此处着手,想必能大有所得。” 陈子明这回倒是没再绕甚弯子了,虽不曾明言具体之运作安排,可却是指出了条可行之道。 “谢大人指点,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您留步,下官告辞了。” 梁旭可是聪明人,只略一思忖,便已明了了陈子明所言之意,登时便是一喜,也自不敢稍有迁延,紧赶着便起了身,恭歉地致谢了一句,便即就此告辞而去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不作不死(三) “启奏陛下,魏王殿下来了,说是有要事要面陈。” 见天就要过年了,可本该定将下来的兵制革新事宜依旧悬而未决,哪怕太宗数次做诸般宰辅们的思想工作,也愣是没能打消众宰辅们对李泰的“偏见”,这等僵局一出,当真令太宗很有些下不来台,赌气之下,索性不再接见诸般宰辅们,也不去两仪殿理政,而是懒散地在甘露殿里欣赏着鼓舞班子的表演,正自百无聊赖间,就见赵如海急匆匆地从殿外行了进来,疾步抢到了御前,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罢。” 一听是李泰前来求见,太宗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不为别的,只因这么些日子以来,李泰可是没少进宫苦求主持兵制革新一事,太宗倒是很想周全于其,偏偏太宗又无法说服得了众宰辅们,早先给李泰的承诺也就难以兑现得了,太宗面子上过不去,还真有些无颜面对李泰,愣是迟疑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勉强给出了旨意。 “诺!” 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便退出了大殿,不多会,便已是又陪着一身白狐裘袍的李泰从外头转了回来。 “儿臣叩见父皇。” 一见到高坐在上首的太宗,李泰立马便疾步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便行了个大礼,话语间明显透着股喜意。 “免了,来人,赐座。” 太宗第一眼便瞧见了李泰脸上因激动而泛起的红晕,自不免颇为的讶异,不过么,却并未急着刨根问底,而是一摆手,和煦地叫了起。 “谢父皇隆恩,儿臣有密奏之事要陈。” 李泰照着朝规谢了恩,但却并未起身,而是紧接着进言了一句道。 “哦?” 一听此言,太宗不由地便是一愣,不过么,倒是没拒绝李泰的求肯,略一犹豫之下,便即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令道:“尔等全都退下!” “诺!” 太宗既是有令,随侍在侧的诸般人等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齐齐躬身应诺之余,紧赶着便全都退出了大殿。 “泰儿有甚话且就直说好了,朕听着呢。” 太宗显然很好奇李泰究竟要说些甚,这不,众随侍的宫女宦官们方才刚退下,太宗便已是紧着出言询问道。 “启奏父皇,儿臣要弹劾刑部尚书张亮反迹毕露。” 听得太宗见问,李泰脸上的激动之色顿时便更浓了几分,兴奋奋地便道出了来意。 “嗯?这如何可能?泰儿可有实证么?” 李泰这么句话一出,太宗不由地便是一惊,忙不迭地便追问了起来。 “好叫父皇得知,数日前,有一张府下人到儿臣处投状,言称张亮欲反,儿臣原也不敢相信,毕竟张尚书乃朝廷重臣,又一向深受父皇宠信,应不似有反心之人,本待将那张府下人移送有司衙门处置,却又担心误伤忠良,也就着府中人等私下里查了查,这才惊觉张亮老儿倒行逆施到丧心病狂之地步,不单暗中收容江湖术士多人,行魇镇之事,秘收五百假子,又私买兵甲近千,更每每向人言称:谶书中有其名,当为人主,诸般逆举皆有实证在,足可见此獠已是反心昭然,儿臣恳请父皇下诏彻查,以正朝纲。” 见得太宗惊诧若此,李泰心中当即便滚过了一阵自得的激动,不过么,表现出来的却是一派的义愤填膺,铿锵激昂地便狠狠地告了张亮一状。 “竟有此事?” 太宗一向待张亮甚厚,可以说是一手将其从微末小吏一路提拔到了尚书的高位上,论升迁之速,远超那些太原从龙之臣,此际一听张亮私下里居然如此之不堪,自是有些不敢相信。 “儿臣断不敢虚言哄骗父皇,所言所述皆有实证,儿臣此处有折子并数名出首者之证词在,还请父皇过目。” 李泰乃是有备而来,自是不怕太宗不信,但见其一抖手,便已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本折子以及数张折叠好的供状,一派恭歉状地递到了太宗的面前。 “混账东西,张亮老儿安敢如此欺朕,来人!” 太宗伸手将李泰手中的折子接了过来,飞快地扫了一遍,又将那几份供状浏览了一番,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猛然一拍几子,已是怒不可遏地咆哮了起来。 “老奴在。” 赵如海正领着一众宫女宦官们守在殿外,待得听到内里传来了太宗的咆哮声,三魂顿时便被吓破了两,哪敢有半点的耽搁,领着一大帮人便奔进了殿中。 “泰儿,朕着尔即刻到禁卫处点两千兵马,给朕围了张府,将诸般要犯一体拿下,不得有误!” 太宗并未理会赵如海的到来,而是从腰间取下了一枚玉珏,随手丢给了李泰,声线阴寒地下了旨意。 “儿臣遵旨!” 这些年来,李泰可是没少受张亮的鸟气,早就将其恨到了骨子里去了,此际一听太宗将捉拿张家老少的重任交给了自己,精神立马便是一振,语调高亢地应了一声,抄起玉珏便大步冲出了大殿。 “传朕旨意,在京之从三品官员一体到两仪殿议事,不得有误!” 太宗没去理会李泰的离去,而是目光森然地看向了赵如海,声色俱厉地便喝令了一嗓子。 “老奴遵旨。” 赵如海压根儿就不清楚太宗为何会怒而拿下张亮,不过么,却是连问都不敢问上一下,紧赶着应诺之余,已是匆匆退出了大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皇上驾到!” 时值年关将近,朝廷各部虽都还在运转着,可基本上已是没甚太多的公务,点卯过后,大多也就只是在衙门里休闲罢了,却不曾想内廷突然发出了紧急召见的旨意,诸般重臣尽管不明所以,却也没谁敢怠慢了去的,先后都赶到了两仪殿中,只是等了足足近半个时辰的时间,也没见太宗露面,诸般臣工们自不免都有些犯起了嘀咕,只是在这等内廷重地中,却也无人敢乱说乱动的,正值众人等得心焦之际,却听后殿处响起了一声尖细的喝道声,旋即便见面沉如水的太宗在一大帮宫女宦官们的簇拥下,大步从后殿转了出来。 “臣等叩见陛下!” 见得太宗已到,诸般臣工们的精神立马便是一紧,纷纷跪倒在了地上,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殿前武士何在?” 太宗并未理会诸般臣工们的见礼,大步走到了前墀正中的龙床处,一甩龙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而后环视了一下跪满了一地的朝臣们,却并不曾叫起,而是伸手一拍龙案,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末将等参见陛下!” 太宗的断喝声一起,自有一名值日军官领着数名持戈武士大步从殿外抢了进来。 “将刑部尚书张亮拿下,打入天牢!” 太宗扫了眼那几名武士,而后便将冰冷的目光转向了张亮的身上,语调森然地下了旨意。 “诺!” 听得太宗如此下令,众殿前武士自是不敢稍有迁延,齐齐应诺之余,便即一拥而上,毫不客气地架起张亮便要往外拖拽了去。 “陛下,陛下,老臣冤枉啊,老臣不知所犯何事,老臣冤枉啊……” 张亮压根儿就没半点的思想准备,乍然被殿前武士架了起来,兀自在震惊之中,根本就不曾反应过来,待得被拖着走之际,这才猛醒了过来,一边疯狂地挣扎着,一边哭嚎地嘶吼了起来。 “陛下且慢!” 不说张亮本人没想到太宗一来便要拿人,便是诸般臣工们也都大觉意外,自不免便全都傻了眼,唯有长孙无忌反应最快,第一时间便跪直了身子,紧赶着出言谏止道。 “嗯!” 长孙无忌乃是太宗最宠信的重臣,他既是出了面,太宗自不会不给其面子,但见太宗先是一压手,示意押解张亮的殿前武士暂停,而后眉头紧锁地看着长孙无忌道:“辅机可有甚要奏的么?” “陛下明鉴,老臣不知张尚书究竟所犯何事,如此不教而诛,恐非士大夫所应有之待遇,还请陛下三思。” 若说褚遂良是长孙无忌的左膀的话,身居高位的张亮便是其之右臂,而今,褚遂良已故,长孙无忌可就再也承受不起张亮被拿下之损失,哪怕明知道此际强行出头有着触怒太宗之风险,他也已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但见其略一喘了口气,便即面色凝重地提出了质疑。 “辅机问得好,此獠人面兽心,暗中图谋不轨,倒行逆施,罪无可赦,朕若不加重处,何以稳社稷、振朝纲!” 太宗自己就是靠造反起家的,故而,但凡是涉及到谋逆之人,从来不肯轻饶了去,别说张亮这等朝臣了,便是自家兄弟宗亲的脑袋都已不知砍掉了多少,也就是对长孙无忌有着别样的感情在,否则的话,光凭其敢在此际冒头,便是大罪一条,正因为此,虽是给了长孙无忌一个解释,可语气里的不悦之意却明显浓烈得惊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不作不死(四) “冤枉啊,陛下,老臣冤枉啊,老臣深受陛下隆恩,实不敢自外陛下,此必是有小人构陷老臣啊,陛下,老臣冤枉啊……” 谋逆乃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就太宗对此等案件的诸多处理先例来说,一律都是从重处置,还真就没宽恕过谁的,此一条,张亮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又岂能不为之惶急不已,哭嚎之声自也就别提多凄惨了的。 “拖出去!” 饶是张亮叫得凄惨,然则太宗却根本没丝毫的宽恕之心,也不给长孙无忌再次进言的机会,不耐至极地一挥手,已是声线阴寒地断喝了一嗓子。 “诺!” 太宗这等冷厉的断喝声一响,架着张亮的那两名殿前武士自不敢有丝毫的轻忽,齐声应诺之余,不管不顾地便将兀自喊冤不止的张亮拖出了大殿。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老臣以为事情真相究竟如何,终归须得查清了才是,还请陛下明鉴。” 张亮在朝中日久,亲朋故旧自是不少,在场众极品朝臣中也有不少素来交好之人,礼部尚书殷元、兵部尚书李勣等都与之关系不错,可面对着盛怒的太宗,却是都不敢出头为其说项,无他,谋逆的罪名实在是太过吓人了些,在案情未明之前,自是谁都不愿跟此事稍有沾边,也就只有长孙无忌无太多的顾忌,哪怕太宗的脸色都已是难看到了极点,长孙无忌依旧不曾放弃最后的营救之努力。 “朕自然要查,不瞒辅机,朕已着泰儿率两千禁卫前去张府取证,事实如何,坐等可知。” 太宗这会儿正自火头上,若是旁人胆敢冒头为张亮说情,那一准要被太宗辣手惩处,哪怕是房玄龄这等久居相位之人,也不会例外,唯独对长孙无忌这位大舅哥,太宗却是宽宏得很,不单不曾降罪于其,反倒是耐心地出言解释了一番。 “陛下圣明。” 一听是李泰率部去彻查了张府,长孙无忌的心顿时便凉了大半截,有心再要进言一番,可一时间也真不知说啥才好,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称颂了一声了事。 “儿臣叩见父皇!” 太宗说要等,群臣们自是无人敢有异议,哪怕心中有着再多的疑虑,也只能是默默地等待着,好在也并未等上多久,就见魏王李泰兴冲冲地行进了大殿,但见其疾步抢到了御前,干脆利落地朝着太宗行了个大礼。 “免了。” 见得李泰归来,太宗原本紧绷着的脸色立马便是一缓,也不曾急着询问结果,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叫了起——太宗露面前,之所以让群臣们等了近半个时辰,就是在等李泰那头传回来的消息,正因为早就知晓了彻查的结果,太宗自是无须急着去追问根底。 “谢父皇隆恩。” 听得太宗叫了起,李泰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照着朝规便谢了恩,只是言语间却不免透着几分的得色,无他,这厮在朝中厮混多年,也不是没从太宗手中领过差使,可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诸如领人编撰《括地志》之类的长年活计,然则说到大的差使么,还真就不曾有过,今儿个率禁卫军出动,看似平常,可意义却是相当之重大,这可是代表着他李泰在夺嫡道路上已然领先了太子一大截,只消机会一至,东宫可期矣! “泰儿此行可有所获么?” 太宗其实早就知晓了彻查张府的结果,不过么,为了给李泰一个表现的机会,明知故问也就属理所当然之事了的。 “回父皇的话,儿臣按父皇之部署,一经赶到张府,便即四面合围,从前后门分头进击,一举将上下人等尽皆拿下,经细查,于后花园发现法坛一处,谶术用具若干,并于其府密库中发现制式甲衣六百副,另有各式兵刃近千,现场拿获程公颖、公孙常等数名江湖术士,诸般种种,足可明证张亮此獠反迹毕露无疑!” 李泰早在进殿之前便已想好了应对之辞,这会儿应答起来,自是顺溜得很,聊聊数语便已将张亮涉嫌谋逆之证据全都摆在了明面上。 “泰儿办事,朕自是信得过,干得好!” 太宗本就有心要为李泰铺路,这会儿夸奖起来,自是不吝美誉。 “父皇谬赞了,儿臣只是尽本分事耳。” 李泰虽跋扈,可那都是对下头人等的,在太宗面前,表现出来的一贯都是谦逊,哪怕此际正自得意不已,也不敢流露出丝毫的自得之言行。 “陛下,老臣以为此案干系重大,是否别有殷勤,还须得仔细审明了才好。” 眼瞅着太宗父子在那儿一唱一和,长孙无忌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没旁的,为了避嫌故,也因着长孙皇后在世时的压制,长孙无忌虽没少暗中发展势力,可基本上都是从那些中、低级的朝臣中吸取有用之人,至于从三品以上的大员么,除了一向交好的张亮之外,就再无其余帮手了的,事到如今,就算想找个人出来为张亮说情都不可得,也就只能是厚着脸皮地亲力亲为了的。 “嗯,辅机之言乃老成谋国之道也,朕也做如此想,宾王、子明。” 案子当然是要查的,就太宗那一向珍惜羽毛的性子,自是不愿承担滥杀重臣之罪名,也自不会反对长孙无忌的提议,略一沉吟之下,便即点了陈子明与马周的名。 “微臣在!” 听得太宗点了名,御史大夫马周与陈子明都不敢稍有迁延,齐齐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朕意已决,着子明为主审,宾王从旁协助,务必于十日内查明此案,不得有误!” 太宗扫了眼二人之后,便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臣等遵旨!” 太宗旨意既下,自是由不得二人推辞的,不管各自心中作何感想,躬身应诺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这一听太宗又将审案大权交给了陈子明,长孙无忌自不免便有些急了,赶忙便又从旁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辅机有甚话且就直说好了,朕听着呢。” 这一见平日里甚少在朝议上发言的长孙无忌居然又冒出了头来,太宗自不免便有些纳闷了,然则出于对其之尊重,太宗却并未有甚不悦的表示,而是和煦地准了其之所请。 “陛下明鉴,张大人乃是刑部尚书,已是我朝之顶级大员,既是欲彻查于其,自该有宰辅出面总揽全局,老臣不才,愿请命为之,还请陛下恩准。” 尽管太宗的态度尚算和煦,可脸上的笑容却是明显有些僵硬了的,很显然,太宗心里头对长孙无忌的屡次出头已是微有不满了的,这一条,以长孙无忌的智商,自不会看不出来,奈何他实在是没退路可言,真要是再失去了张亮这么个重要臂助,他长孙一系的实力可就得缩水大半了的,这等损失,长孙无忌实在是不堪承受,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提议了一句道。 “嗯,朕看可……” 尽管对长孙无忌今儿个屡次冒头的行为有着些不解,然则太宗却是从来不怀疑长孙无忌的忠心,这一听其亲自请命,倒也没觉得有甚不妥之处,张口便要就此准了奏。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长孙大人所言确是有理,然,此案案情清晰,审结不难,以长孙大人之能,总揽此案,实是屈才也,似无必要。” 眼瞅着太宗就要准奏,陈子明可就不干了,也不等太宗将话说完,便即委婉地表明了反对的意见。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陈大人所言甚是,儿臣既领旨彻查了张府,自愿再为主审,以明真相!” 李泰原本不清楚张亮是长孙无忌的人,可经陈子明暗示之后,早已是心中有数得很,自然也不愿让长孙无忌插手此案,这便紧跟着也提出了自请。 “嗯……,朕看就由玄成(魏征的字)主持大局好了。” 这一见李泰与陈子明都明确反对由长孙无忌总揽全局,太宗也自不免便有些犹豫了起来,一边是最信重的大舅哥,一边是爱子与女婿,论及分量么,还真不好说哪边更重上一些,无奈之下,太宗也就只能是采取了折中的手段,将此案的总揽之权交给了魏征,如此一来,既同意了长孙无忌提议的宰辅总揽大局,又没让李泰与陈子明反对长孙无忌之提请落空,勉强算是两不相帮罢。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太宗旨意既下,诸般人等自是都不敢再有甚异议,当然了,各自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的,于陈子明与李泰来说,将长孙无忌隔绝在此案之外,便是个巨大的胜利,而对于长孙无忌来说么,却显然不是件爽心之事,奈何事已至此,他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太宗的旨意提出质疑,否则的话,那就不免太过着相了些,这当口上,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之外,却是没甚旁的法子好想了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自作孽不可活(一) “魏相,此案牵涉虽不甚广,然影响却大,您对此案若有章程,还请示下,下官等也好照着行事。” 事涉谋逆,再小的案子也是大案,更别说此案的主嫌乃是当朝刑部尚书,自然是不能轻忽了去的,故而,圣旨方才一下,陈子明便将魏征与马周都请到了大理寺,一番寒暄之后,各自落了座,身为主人,陈子明自是须得先行向魏征这个总揽全局的前辈好生请教上一番。 “陈大人客气了,老朽对审案一道不甚熟稔,实不敢妄言,还是陈大人与马大人一并协商着办了去便好。” 魏征虽与张亮同出自瓦岗军,却并不是一个系统的——魏征隶属于翟让一系,而张亮则属于李密一系,至降唐后,魏征乃是太子李建成的属下,而张亮却是投身秦王府中,虽同朝为官多年,然则论及关系么,却只是一般罢了,也就只是有点香火情罢了,自是犯不着去为张亮说项,仅仅只是有些担心陈子明会将此案往大里牵扯了去,可一听陈子明言语间已是暗示了此案就只涉及张亮一人,魏征也就不打算多言是非,明白无误地表示了自己打算袖手旁观之意。 “魏大人过谦了,有您主持大局,下官等方才不致有行差踏错之虞,马大人,您说呢?” 此番审案,陈子明可是决意将张亮往死里审了去的,自是断然容不得旁人说项,正因为此,大权独揽乃是必须之事,奈何他在此案中并非主审,要想将案子办成铁案,终归须得魏征与马周配合行事,正因为此,哪怕表现得有些咄咄逼人,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陈大人说的是,只是具体到本案之审理么,还是得多烦劳陈大人了。” 马周也是灵醒之人,只一听陈子明之言,便已知陈子明这是有心揽权,不过么,他却是并不在意,左右他与张亮虽有些交情,却也谈不上亲密,也不想去关心案子会审成何等模样,于他而论,只要审案之结果能对天下人交代得过去,那也就够了的。 “马大人客气了,依下官之浅见,此案涉及虽不甚广,可在案之人却是不少,为防有所疏漏,终归须得从细审了去,然,陛下只给了十日之时限,恐须得加紧审了去才好,下官打算抽调精干力量,争取在六日里审清外围,暂定于明年元月初七行庭审事宜,不知魏相与马大人以为可行否?” 陈子明从来都是个谨慎人,哪怕魏征与马周都已是暗示了不插手审案过程的意思,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就此作罢,而是接着出言试探了一番。 “子明只管审了去便好,老朽别无异议。” 魏征对陈子明素来欣赏得很,加之清楚陈子明与张亮之间有过节,自是不愿在此案中横插一手,毫不犹豫地便表明了支持陈子明之态度。 “魏相说的是,此案就偏劳陈大人多多费心了。” 马周原本就不愿多事,再一看陈子明摆明了车马要硬夺此案之审理权,心中虽稍有些不快,却也不打算真跟陈子明较劲,便即跟着也表明了态度。 “承蒙二位大人信重,那陈某便自告奋勇了。” 一听魏、马二人表了态,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当然了,客气一番还是要的,至于魏征与马周心里头会作何感想么,陈子明此际却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的——不拿下张亮,尚书位置就不会出缺,那他陈子明要想尽早登上尚书大位就断无实现之可能,权力当头之际,脸皮要不要,那就两说也罢…… “老爷,到家了。” 审案的期限只有十日,自然是一天都耽搁不得的,哪怕恰逢新春佳节,陈子明也不敢稍有懈怠,除了除夕夜进宫参与了皇城夜宴之外,其余时间都泡在了衙门里,组织了大量的人手,对诸多涉案人等加紧审讯,每日里都要忙到天将黑才回府,有时还得通宵达旦地督导审案事宜,接连几日下来,人当真已是疲得个够呛,好在总算是于正月初六下午完成了预审事宜,紧绷着的神经稍稍一松,竟自在马车上睡着了,哪怕马车都已到了府门处,也不曾转醒,直到一名随侍的管家见情形不对,赶忙凑到车帘子边轻唤了一声,这才将陈子明从迷迷糊糊中唤醒了过来。 “嗯。” 听得响动,陈子明醒是醒了,可头还是不免有些晕沉沉地,也自不想多话,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之后,又伸手狠狠地揉了揉绷得极紧的脸颊,而后方才哈腰下了马车,入眼便见照壁处竟有一辆明黄色的马车听着,边上更是站着数十名宫廷禁卫,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此无他,概因他已是认出了这座驾赫然属晋王李治所有。 这小子来作甚,当说客么? 自打跟长孙无忌撕破了脸之后,原本时常到陈子明府上做客的李治已是绝足不来了的,可今日居然如此大张旗鼓地冒雪跑了来,个中要说没蹊跷,又怎生可能,陈子明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小子是来当说客的,不过么,到底是还是不是,陈子明却也不敢完全肯定。 “哟,姐夫回来了。” 二门厅堂中,一身白狐裘袍的李治正与汝南公主扯着闲话,眼角的余光瞅见了陈子明正从照壁处转将出来,一张小脸立马便堆起了笑容,紧着便起了身,隔着大老远便招呼了一声。 “下官见过晋王殿下。” 尽管对李治的到来不甚欢迎,可上下尊卑还是要讲究的一番的,陈子明也只能是强自压下了心中的不爽,疾步行上了前去,照着朝规见了礼。 “啊,哦,免了,免了,姐夫,您可算是回来了,小王都已等您大半天了呢。” 面对着陈子明的见礼,李治明显有些慌乱,但见其胡乱地摇着手,语不着调地客套了一句道。 “下官政务缠身,累殿下久等了,海涵,海涵。” 陈子明打心眼里便讨厌懦弱无能的李治,不过么,这等心思一向都隐藏得很好,无他,概因这小子与太宗同住,打小报告的机会实在是太多了些,故而这会儿哪怕是又累又饿,也依旧和煦得很,并不曾表现出丝毫的不耐之色。 “姐夫一向勤政,父皇可是每每夸奖的,若是天下官吏都似姐夫这般,何愁天下不大治哉。” 大半年不见,李治明显长进了不少,先前方一见面之际还有着应对失据,这短短的功夫竟已是缓过了神来,恭维话说得当真顺溜无比,隐隐然已是有了宦海老手的模样。 “殿下过誉了,您请坐。” 这一见李治将恭维话说得如此之肉麻,陈子明的眉头不由自主地便是一扬,但却并未放在心上,也就只是笑着让了下座。 “夫君,你且陪陪稚奴,妾身去看看浩儿。” 汝南公主比李治年长了许多,又不是同母所生,本就没太多的姐弟之情,先前之所以一直陪着李治瞎扯淡,不过是身为主人的责任罢了,而今,陈子明既已归来,汝南公主可就不想再跟着扯闲话了,待得二人寒暄一毕,她便即就此起了身,丢下句交代话,便在一群婢女们的服侍下,款款转进了后堂。 “姐夫如此迟才归来,莫非还是再忙着张亮的案子么?” 李治到底还是少年郎,虽长进不少,也有了些城府,可毕竟不深,几句闲扯之后,便将话题引到了张亮的案子上。 “嗯。” 一听李治问起了案子之事,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并不答话,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摆明了就是不想多谈案子的事儿。 “这个,唔,小王只是好奇,不知此案……,哦,此案进展可还顺利否?” 李治明显是受人所托而来的,明知陈子明不愿谈论案子之事,可他还是硬着头皮地发问了一句道。 “托陛下隆恩,一切顺遂。” 这一见李治如此强行要问,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更皱紧了几分,不过么,倒是没失了礼数,也不曾给其明言,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敷衍了一把。 “那就好,那就好,张亮此獠身为重臣,不思报效朝廷,却如此肆意胡为,实是当诛,只是,唔,只是其毕竟是功勋之人,太过重处了去,却恐招惹物议,姐夫,您看……” 尽管陈子明不欲多言,可李治却显然不愿就此作罢,吭吭唧唧地又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下官领旨审案,干系重大,案未结之前,实不好谈论此事,还请殿下海涵则个。” 以陈子明之智商,又怎可能会猜不出怂恿李治前来打探消息的一准便是长孙无忌,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口中么却是毫不犹豫地堵死了李治再行探问之可能性——此番案子其实很难牵连到长孙无忌本人身上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无他,概因长孙无忌在太宗的心目中地位极高,并非轻易可以撼动得了的,此时还不是向其出手之良机,终归须得将其党羽一一剪除之后,再寻机下手,当然了,多让其担心上些时日也是好事一桩来着。 “姐夫说得是,啊,时候不早了,姐夫留步,小王就先告辞了。” 李治说到底就是一少年,养气的功夫自是还差得远了些,这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火气当即便起了,满脸不悦地丢下句交代话语,气冲冲地便就此走了人…… 第二百四十章 自作孽不可活(二) “夫君。” 汝南公主本以为李治此来一准要跟陈子明拉扯上良久,正准备着人安排晚宴呢,冷不丁见陈子明已是缓步从院门处行了进来,自不敢稍有轻忽,赶忙款款地迎上了前去,温柔地招呼了一声。 “嗯,备膳罢。” 陈子明的心情显然有些不甚佳,也自无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简单地冲着边上侍候着的下人们吩咐了一声。 “诺。” 这一见陈子明声色不对,随侍在侧的下人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躬身应了诺,自去张罗相关事宜不提。 “夫君,稚奴……” 下人们都能看得出陈子明心绪不佳,汝南公主又怎可能会察觉不到,但见其略一犹豫之下,还是关切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他走了。” 若是有可能,陈子明其实也不想如此早便跟李治闹僵了去,没旁的,概因这厮是跟太宗同住,嘴巴稍稍一歪,便可便利无比地告他陈子明的黑状,奈何形势逼人,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夺嫡风暴,陈子明已然没退路可走,眼下要紧的是赶紧登上尚书之高位,至于其余事么,也只能是先搁置一旁了的,这等心思事关夺嫡大局,显然不足为外人道哉,哪怕面对着的是汝南公主,陈子明也同样不想多言解释,也就只是简单地给出了个答案。 “走了?也好,夫君且先进屋更衣罢。” 汝南公主与李治之间的姐弟情分本来就淡薄得很,之所以会问起,也不过是诧异李治为何走得如此之急罢了,此际见陈子明不愿细谈此事,也自不打算再往下追问不休,随口回了一句,便已是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去了…… “父亲。” 天已擦黑,然则长孙无忌却并未吩咐下人们点灯,就这么双目微闭地端坐在几子后头,偌大的书房里一派的令人压抑的黑沉,这等情形明显让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将出来的长孙冲大为的不适应,脚步顿了片刻,方才疾步抢到了几子前,一躬身,轻轻地唤了一声。 “嗯。” 尽管听得了响动,可长孙无忌却并未有太多的反应,甚至连微闭着的双眼都不曾睁开,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父亲,晋王殿下着人传了话来,说是陈曦那厮不识抬举,您看……” 这一见自家父亲这般模样,长孙冲心中当即便滚过了一阵黯然,但却不敢稍有耽搁,再次躬了下身子,语调低沉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知道了。” 长孙无忌其实早就知晓陈子明那头不会有妥协之可能,之所以怂恿李治去关说上一番,也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罢了,正因为此,对长孙冲所带来的消息,长孙无忌自是丝毫不以为奇,也不怎么情愿多谈此事,但听其语调低沉地吭了一声,一挥手,示意长孙冲自行退下。 “父亲明鉴,陈曦小儿如此猖獗,屡屡陷害忠良,是可忍孰不可忍,若再不做反击,那后果怕是不堪已极,孩儿……” 长孙冲一向瞧陈子明不甚顺眼,无他,嫉妒耳——一体都是驸马,长孙冲在朝中混了多年,还仅仅只是区区一秘书少监,而陈子明入仕途不过短短九年而已,竟已跻身顶级朝臣之列,个中差距未免太大了些,每每令长孙冲暗恨在心,更别说这一年余来,陈子明屡屡向长孙一系的官员们下手,前头倒下了褚遂良,这会儿眼见着张亮又要惨遭不幸,长孙冲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待得见长孙无忌一无表示,他自不免便急了,紧着便进言了一番。 “休得胡言,退下!” 反击?长孙无忌何尝不想反击,实际上,这一年余来,长孙无忌可没少在太宗面前给陈子明上些眼药,奈何陈子明办事稳妥,几无破绽可寻,持身又正,唯一能加以攻讦的便是陈子明与“新欣商号”之间的关系,这张牌,长孙无忌已是打出去了,可惜没能奏效,眼下要想再出手对付陈子明,正道已然是行不通了的,必须另辟蹊径方可,问题是一时半会间,哪能找得出甚反击的目标,长孙无忌本人正为此烦心不已着呢,再被长孙冲这么一说,当即便怒了,双眼猛然一睁,已是声色俱厉地呵斥了一嗓子。 “父亲,孩儿……,唉!” 长孙冲明显有所不服,张嘴还待进谏上一番,可被长孙无忌一瞪眼,后头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闷闷地叹了口气之后,便即就此退出了书房。 “哼,自作孽不可活,竖子,安敢如此欺我!” 长孙无忌没去理会长孙冲的离去,依旧端坐在昏暗中,好一阵的沉默之后,这才霍然站了起来,面色铁青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句阴森无比的呢喃…… “魏相、马大人,请。” 庭审张亮这等重臣乃是要务,自是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卯时正牌,魏征与马周几乎是前后脚赶到了大理寺,与早已在堂口处恭候着的陈子明略略寒暄了几句,便齐齐行上了大堂,作为地主,陈子明自是殷勤得很,将魏征与马周让向了上首。 “嗯,好。” 魏征并未有甚客套之言,笑着点了点头,便即走到了大堂正中的主审官位置上落了座。 “陈大人,请。” 魏征乃是宰辅之尊,他自是可以随意,可马周却是不敢托大,毕竟二人的官阶相同,仅仅只是在朝堂序列的排位上稍稍领先陈子明一些罢了,面对着陈子明的客气,他自是得谦让上一下才成。 “马大人客气了,您请。” 马周的客气乃是尊重之礼仪,陈子明自是不会当真了去,笑着便将马周让到了左边的尊位上,自己却是坐在了右边的第三主审官的位置上,而后么,面色凝重地朝着魏征拱手请示了一句道:“魏相,时辰已至,您看……” “老朽不善审案,就偏劳陈大人代为主持好了。” 魏征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再次重申了自己不干预审案之态度。 “马大人,这就开始么?” 请示过了魏征之后,陈子明也不曾冷落了马周,同样是客气地请示了一句道。 “马某对审案也不甚熟稔,陈大人只管自便也就是了。” 马周跟陈子明虽是同朝为官数年,可彼此间却并无太多的往来,当然了,也不曾有甚宿怨,既已知陈子明一心要揽主审之权,他也自不好相争,笑着便回了个礼。 “既如此,那就请恕陈某孟浪了,升堂!” 魏、马二人既是都已表过了态,陈子明也就不再多啰唣,但见其拿起了惊堂木,重重地便是一拍,运足了中气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威……,武……” 陈子明一声令下,早已在大堂两侧列好了队的众衙役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齐齐呼威间,大堂上的气氛立马便满是肃杀之景象。 “带人犯!” 呼威声刚停,陈子明已是再次一拍惊堂木,厉声喝令道。 “诺!” 听得陈子明下了令,自有一名侍候在侧的班头紧赶着应了诺,而后疾步下了大堂,不多会,便见其领着两名衙役押解着神情委顿的张亮又转了回来,与此同时,大堂两侧的衙役们尽皆一边用水火棍击地,一年齐声呼威不已。 “跪下!” 别看张亮往日里乃是堂堂刑部尚书,可到了这等大堂之地,押解其的衙役们却是不会有丝毫的容情,也不等张亮回过神来,两名衙役已是各出一脚,重重地踹在了其腿弯上,当即便将张亮踢得趴倒在地上,直疼得张亮不由自主地便惨嚎了一声。 “堂下所跪何人?” 陈子明根本没理会张亮的狼狈,拿起惊堂木再次一拍,已是声色俱厉地喝问道。 “哼!” 尽管已是阶下囚,这几日在牢中也没少受摧折,可张亮却并不屈服——要知道他面临着的指控乃是谋逆大罪,一旦认了罪,那就是满门抄斩之下场,与其背负骂名而死,倒不如顽抗到底,看事情能否有些转机,指望的便是长孙无忌那头能伸出援手,正因为此,张亮自是不吝表现一下强硬之态度,对陈子明的问话来了个置之不理,冷哼之声中满是不屑之意味。 “本官再问一次,堂下所跪何人,嗯?” 张亮这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一出,陈子明立马便知此獠是故意在激怒自己,以图搅乱庭审,心中暗自冷笑不已,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也没跟其置气,而是照着庭审之规矩,再次出言喝问了一句道。 “嘿。” 张亮是铁了心要强硬到底的,自是不打算按着陈子明的节奏走,面对着陈子明的喝问,也就只是回了声冷笑。 “好胆,竟敢藐视公堂,来啊,拖下去,重打二十!” 陈子明既是要对付张亮,又怎可能会不去彻底查清此人的根底,自是清楚此獠不过就是外强中干的主儿罢了,也自懒得再给其装强硬的机会,但见陈子明伸手从文案一角的签筒中取出了一只铁签,往地上一丢,厉声便下了令。 “诺!” 听得陈子明下了令,侍候在侧的众衙役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齐齐应诺之余,自有数人抢出了队列,一拥而上,架起张亮便要往堂下拖了去…… 第二百四十一章 自作孽不可活(三) “混账,陈曦小儿,你这是乱命,乱命,放开老夫,放开,自古刑不上大夫,尔等安敢如此放肆,放开老夫……” 张亮乃是文官出身,年轻时还是有些胆气的,可这么些年的养尊处优下来,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先前之所以摆出一副强硬的架势,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本以为陈子明定然拿他没办法,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下令要重打,张亮顿时便急红了眼,也顾不上甚体面不体面的了,高声便嚷嚷了起来,言语间满是惶急之意味。 “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尔身为公卿,不思报效君恩,倒行逆施,已是死罪难逃,不思悔改,竟敢咆哮公堂,拖下去,打!” 张亮这么一嚷嚷,魏征与马周自不免便起了些恻隐之心,倒不是二人与张亮有多深的交情,不过是兔死狐悲而已,虽说都皱起了眉头,却无人出言为张亮解说上一番,至于陈子明么,则根本不给张亮留甚情面,拿起惊堂木便是一拍,厉声便呵斥了其一番。 “哎呀,哎呀……” 陈子明御下极严,他这么一下令,几名架着张亮的衙役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不管不顾地将张亮拖下了堂去,退下囚服,抡起板子便是一通子好打,可怜张亮区区一文人而已,哪经得这般苦楚,登时便疼得惨嚎了起来。 “跪下!” 二十大板其实并不算多,不多会便已是行刑完毕,自有两名衙役将早已瘫软了的张亮架上了堂去,重重地往地上便是一掼,当即便令张亮不由自主地又是一阵惨嚎不已。 “堂下所跪何人,嗯?” 张亮到底是将近六旬的人了,被这么一通好打下来,精神已是萎靡不堪,然则陈子明却并未有丝毫的怜悯之心,也不给其喘息之机,冷冰冰地便又将先前的问题问了出来。 “犯、犯官张、张亮。” 被重打了一回之后,张亮明显是学乖了,自不敢再强项,尽管满心的不甘,却也只能是颤着声地应答道。 “张亮,淮阴人常德,尔可认得?” 这一见张亮已是服了软,陈子明也自不会过于己甚,按着审案之程序,官威十足地发问了一句道。 “某……,张某不识得此人!” 常德乃至张亮的五百义子之一,更是张亮的心腹手下,可也正是此番出首张亮之原告,要说不认得,自是说不过去之事,然则张亮却是不打算就这么认了,嘴硬无比地便矢口否认道。 “不识?好一个不识,此人乃尔之假子,常年住在尔之府上,尔竟言不识,当真好胆!” 一听张亮这话,陈子明的脸色立马便是一沉,冷冷地便揭破了张亮之谎言。 “张某府上人多,岂能个个识得。” 张亮早年可是一滚刀肉,在玄武门事变前,李世民为了确保政变能成功,曾派张亮秘密前去山东招揽各地英杰,以为应变之用,却不想消息走漏,张亮被捉拿至京,李渊下令严审,几番动了大刑,却始终不曾撬开张英的嘴,这才确保了玄武门事变的顺利进行,当然了,现在的张亮早已不是当年那等硬骨头之辈,多年的优渥生活早将其血性给磨没了,可泼皮般的性子却依旧还存了一些,这会儿信口雌黄起来,还真就不甚含糊的。 “来人,带原告常德并证人张峰、张明上堂!” 陈子明既是要将此案办成铁案,自是早就做足了功课的,也自不会在意张亮的死硬态度,并未再与其多啰唣,而是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侍候在侧的衙役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但听应诺声起处,自有一名班头急匆匆地行下了大堂,不多会,便已押解着三名年近三十的汉子从外头又转了回来。 “小人常德(张峰、张明)叩见三位大人。” 常德等人皆是张亮之假子,往日里也没少在官场走动,对庭审之事显然并不陌生,这一行上了堂,也不用押解的差役们喝令,立马便齐齐跪倒在地,各自报上了名讳。 “常德,尔可认得跪在那儿之人,嗯?” 面对着常德等人的叩拜,魏征与马周都不曾有丝毫的反应,而陈子明么,尽管坐在最下手的位置上,却是当仁不让地喝问了一句道。 “回陈大人的话,此人正是张亮。” 听得陈子明见问,常德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忙将目光投向了委顿在地的张亮,细细地辨认了一番,而后方才慎重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嗯,张峰、张明,尔二人也辨上一辨,那跪地者可是张亮么?” 陈子明并未对常德的话加以评述,而是目光冷然地扫了眼张峰、张明二人,声线低沉地喝问道。 “回陈大人的话,此人确是张亮无疑。” 张峰、张亮同样都是张亮的假子,也都住在张亮的家中,没少为张亮办些下作之勾当,自不可能会认错人。 “尔三人与张亮是何等关系,嗯?” 陈子明点了点头,并未对二张之指证加以置评,而是不紧不慢地接着往下追问道。 “大人明鉴,小人在贞观十一年七月时,偶然识得了张亮,因其坚持,小人一时不查,竟干出了认贼作父之蠢事,数年相处下来,遍观其所作所为,方知此獠乃逆贼无疑,小人不耻于之为伍,故而愤然出首检举。” 常德乃是出首之原告,陈子明既是有问,他自是须得先行回答上一番。 “好叫大人得知,小人与张明乃是同宗兄弟,因善射,偶在行猎时被张亮所看重,言称要收我兄弟二人为假子,小人等一时糊涂,也就于贞观十三年九月进了张府。” 常德话音一落,张峰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跟着也将自个儿进入张府之事简略地解说了一番。 “张峰,本官问你,常德在张府时,与张亮关系如何,可曾多有交集,嗯?” 诸人来历既已问明,陈子明也就没再多细问,紧着便转入了正题。 “回大人的话,常德乃是张亮最早收下的假子之一,在十三太保中排在第七,深得张亮之信重,每每出入内院书房,交集颇多。” 听得陈子明见问,张峰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给出了答复。 “嗯,张明,张峰所言可是事实?” 陈子明显然对张峰的回答甚是满意,不过么,却并未加以置评,而是又将问题丢给了张明。 “大人明鉴,事实正是如此。” 陈子明话音刚落,张明便已是毫不犹豫地出言证实了一句道。 “大胆张亮,安敢当庭欺瞒本官,事到如今,尔还有甚话可说,嗯?” 一番问讯下来,张亮先前自称不认得常德的谎言已是败露无疑,陈子明自是不会放过这等给张亮当头一记棒喝之机会,但见其抄起惊堂木便是重重一拍,厉声地喝问了起来。 “陈大人误会了,您问的是常德,犯官自然不识,那人应叫张德,在犯官府上几年,不过是区区一下人罢了,犯官并不熟稔,一时记不起来也是有的。” 眼瞅着已然不好抵赖,唯恐再挨板子,张亮自是不敢再坚称不认得常德,但却绝不愿承认常德与其关系颇近,扯淡的谎话张口便来,显然是打算将无赖耍到底了的。 “记不起来么?那好,本官再问尔一遍,尔可识得常德?” 陈子明根本就不理会张亮那些胡诌的解释,仅仅只是紧逼着追问了一句道。 “识得。” 张亮眼珠子狂转了几圈,见难以抵赖得过去,纵使再不甘,也只能是闷闷地给出了个肯定的答复。 “识得便好,常德,尔且将张亮诸般不法勾当细细道来,不得隐瞒!” 张亮既已认了账,陈子明也就没再去理会于其,而是将问题丢给了常德。 “大人明鉴,小人自进张府后,因薄有小才,颇得张亮之信任,每每参与府中机密,故而得知其诸般不法事,其逆行之证有三:其一,收五百假子,小人与张峰、张亮以及公孙常、公孙节皆在其中,另有三百余人遍布洛阳、相州、济南等处;其二,私购军械,计有甲衣六百二十七套,各式兵刃过千,欲待时日举兵谋逆;其三,每每勾结江湖术士于府中隐蔽处设坛做法,更与程公颖、公孙常等暗中精研《推背图》,自称《谶书》中有其名,反迹昭然,下人不耻其之行径,特冒死检举,还请大人明察则个。” 常德位列张亮手下十三太保之一,对张亮的诸般事情自是知之甚详,此际说将起来,自是顺溜得很,当然了,其之所以会出首张亮,并非似其所言的那般出于义愤,而是别有原因——常德好赌,偏偏赌术又不精,在柳如涛的设谋下,欠下了一屁股的债,走投无路之余,不得不按着“有心人”的指点,投到了魏王李泰的门下,行出首张亮之事,当然了,这等肮脏之事,常德却是不敢当庭供出的,也就只能是激昂万状地将自己装扮成了“正义天使”。 第二百四十二章 自作孽不可活(四) “张亮,常德所言,尔可都听见清了,事到如今,尔还有甚可说的么,嗯?” 常德话音一落,陈子明的面色立马便是一肃,目光锐利如刀般地扫向了张亮,声线阴寒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此皆污蔑之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请恕张某不敢苟同!” 认了就是死罪,张亮自然是不可能就范的,哪怕常德所言全都是实情,可张亮却是根本不认账,强硬无比地死撑着。 “污蔑之言么?本官却是不这么认为,尔既坚称无辜,那本官问尔,尔府中密室里藏着的数百甲衣以及过千兵刃是怎么回事,嗯?” 饶是张亮的死硬无比,可陈子明却并未动怒,而是不紧不慢地发问道。 “先父属阴,葬穴不对,故而某特购兵器若干以为镇穴之用,虽有所违制,却也属情有可原之事,张某深受陛下隆恩,岂敢有甚反心。” 听得陈子明问起了此事,张亮原本骨碌乱转的眼神倒是为之一定,话也说得顺溜了起来,没旁的,张亮之所以购买了那么多甲衣兵刃,还真就不是指望着这么些玩意儿来造反的,实际上是受程公颖的指点,打算以之来镇住其父的墓穴,当然了,根本目的还是为了改风水,立刀兵之气,以图将来起兵造反时能得天运。 “当真?” 张亮为何要购兵甲以及用途如何,陈子明其实早就了然于心了的,不过么,却并未急着出言揭破其之不堪用心,仅仅只是眉头一扬,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确实如此,犯官所言绝无虚假。” 这一听陈子明并未往深里细问了去,张亮自不免便暗自松了口气,但却并不敢稍有流露,而是紧赶着便赌咒了起来。 “那好,本官问你,是何人指点尔如此镇穴的?” 陈子明点了点头,也没去对张亮的赌咒加以置评,而是一派随意状地又追问了一句道。 “这……,时日久远,犯官记不得了。” 一听此问蹊跷,张亮方才刚松下来的心弦立马便是一紧,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这才给出了句搪塞之言。 “不记得了?那本官就找两个人帮尔好生回想一下好了,来人,带公孙常、程公颖上堂!” 审案终归须得靠实证说话,广靠动刑或是逼问,那都是下策,一个不小心,反倒会遭来“屈打成招”之弹劾,陈子明自是不会犯这等低级错误,也自不会跟张亮扯淡个没完,但见其阴冷地一笑之后,便即再次拿起了惊堂木,重重地便是一拍,中气十足地喝令了一嗓子。 “诺!” 陈子明既已下了令,立马便见随侍在侧的一名班头高声应诺之余,疾步便行下了大堂,不多会,又已是押解着两名身着囚服的中年汉子从堂下转了回来。 “小人公孙常(程公颖)叩见三位大人。” 公孙常与程公颖都是此案中的关键人物,这几日来自是没少被提审,身上都带着伤,行动起来也不是很利索,然则在这等森严的公堂上,却是不敢有丝毫的闪失,卜一跪倒在地,便已是齐刷刷地各自报了名讳。 “公孙常,程公颖,尔二人与张亮究竟是何关系,说。” 陈子明冷冷地扫了二人一眼,而后官威十足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小人公孙常,与弟弟公孙节一般,都是张亮之假子,在十三太保里列在第一。” “大人明鉴,小人程公颖,乃张府门客。” …… 公孙常二人都已是被打服了的,又怎敢在大堂上有甚乖张之表现,这一听得陈子明有问,紧着便先后作答了一番。 “尔等二人可知张亮府上所藏之兵甲究竟是怎么回事么,嗯?” 陈子明神情淡然地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往下追问道。 “回陈大人的话,小人早年狼藉天涯时,曾得异人传授,素善风水,略有薄名,张亮闻知,将小人延请了去,说是要为其祖上观风,小人尝言曰:其父体弱,阴气颇重,又葬于阴地,阳刚不足,须得设法弥补,若不然,后代恐难有厚福,是时,张亮尝问小人,如何改之,方可立于泰山之巅,小人不敢答,唯喏喏耳,却不想张亮不肯放过,又言曰:若能改之,将来不吝异姓王之封,小人胆寒,却又切不过情面,便言曰:此事恐违制,实难也。只是张亮不肯作罢,硬要小人改之,自称《谶书》中有其名,当得天下,小人骇然,欲走避,奈何张亮势大,不许,言称若不改,便要了小人性命,为保命故,小人只得照实曰:得兵甲六百、刀兵一千,暗埋于其父坟墓周边丈许之地,可得大兴焉,后,张亮果暗购甲衣与兵刃,藏于府中,本欲于开春后行改易之道,却不料事发矣,事实便是如此,小人句句是实,不敢欺瞒大人。” 听得陈子明有问,程公颖赶忙磕了个头,絮絮叨叨地便将张亮购买兵甲的前因后果尽皆详细地道了出来。 “程公颖,尔之所言,可有旁证否?” 陈子明并未去细问程公颖之所言,而是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大人明鉴,小人与张亮商议之际,公孙常兄弟并常德三人皆在侧,大人一问便可知小人所言断然无虚。” 程公颖在被抓进大理寺之际,也曾强撑着不肯吐实,可在大刑侍候以及诸方证词的对质下,早已是全盘交代过了的,此际自然不敢有甚欺瞒之言。 “公孙常,本官问尔,尔对程公颖之所言可有甚要补充的么,嗯?” 陈子明显然很是满意程公颖的认罪之态度,不过么,却并未对其之所言加以置评,也不曾再多问,而是将问题丢给了跪在其身旁的公孙常。 “回大人的话,程公颖所言尽皆是实,张亮其人好自夸,尝跟小人言称:有算命者为其小妾胡氏算过命,曰有王姬之相。小人为讨其欢心,便回曰:《谶书》中有其名,当主大贵。张亮喜而急谋反事,故召术士多人,在密室处设法坛,以行祭祀鬼神之事,又令程公颖为其精研《推背图》,行改其父墓地风水之事,种种诸般,小人皆有参与其中。” 公孙常同样也已是在预审时招供了的,为免皮肉之苦,这会儿自是不敢再有更易,紧赶着便出言证实了张亮的诸般不法之事。 “张亮,事实俱在,尔还有甚可狡辩的,再不认罪,小心本官大刑侍候了!” 有了诸般人等的供述,已然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纵使张亮本人再如何抵赖,也足可证实其罪,到了这等时分,陈子明心中已是底气十足,这便趁热打铁地要就此将张亮拿下了。 “某无罪,此皆是胡诌之言,张某乃元勋旧臣,深受陛下大恩,岂会有异心,此乃诬陷,某要面圣,自证清白。” 尽管胆气已是大不如往昔,可张亮的滚刀肉性子却依旧还在,哪怕诸般证据都已摆在了面前,他依旧不肯认罪。 “大胆张亮,任凭尔如何狡辩,尔谋反之心已是铁证如山,来人,带从犯李氏上堂!” 尽管对张亮的死硬极为的厌烦,只是考虑到其已年老体弱,实不经打了,陈子明也自没再下令动刑,而是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 “诺!” 陈子明一声令下,自有一名班头紧赶着应了诺,疾步奔下了大堂,不多会便见两名女牢子押解着一名披枷妇女从堂下行了上来,此妇女正是张亮之正妻李氏——张亮原有糟糠之妻林氏,富贵后,休妻另娶了李氏,对其既宠且惧,任由其在张府肆意妄为,在明知李氏与人通奸生了孽子,也不敢责罚,反倒将此子收为了养子,取名张慎几,绿帽子戴得如此之舒坦,早成了京师权贵们的笑谈之资。 “小妇人李氏叩见三位大人。” 别看李氏往日里在张府霸道跋扈,可其实根本不经打,被抓进了大理寺之后,仅仅只被提审过一次,便已服了罪,这会儿跪在地上,浑身直哆嗦不已,哪还有半点一品诰命夫人的气象,浑然就一老丑乡妇之模样。 “李氏,本官问尔,张亮所延请之程公颖、公孙常等诸多江湖术士是如何进的张府,又曾干过甚肮脏勾当,说!” 对于李氏这等不守妇道的荡||妇,陈子明自然是不会有半点好感可言的,也自不会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压根儿就没给其缓过劲来的机会,拿起惊堂木便是一拍,声色俱厉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我说,我说,程公颖与公孙常兄弟都是小妇人引进张府的,小妇人好巫术,信风水,下头人等为奉承小妇人,也就多引这等江湖术士来见,本想着也就只是耍耍而已,却不曾想张亮对此比小妇人更笃信几分,每每聚在一起行祭祀鬼神之事,又彼此相商着要改其父坟墓风水事宜,遂大肆收购甲衣、兵刃,本欲开春之后行之,却不料竟致事败,小妇人句句是实,不敢欺瞒青天大老爷。” 听得惊堂木一响,李氏当即便猛然哆嗦了一下,哪敢有甚隐瞒,紧着便道出了其所知之真相。 第二百四十三章 自作孽不可活(五) “张亮,李氏所言,想必尔可都听清了,事至此,尔还有甚可狡辩的?” 李氏乃是张亮的正妻,其之供述自是远重于公孙常等外人,有了这么份口供,所有的证据链已是完整地连成了一气,纵使再挑剔之人,也不可能找出甚瑕疵来,就更别说翻案了的,对此,陈子明自是信心十足得很。 “唉,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某等误我,误我啊,某乃元勋旧臣,尔等安敢如此害我,某要面圣陈情!” 李氏的证词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到了如今这般田地,张亮又怎会不知大势已去,心中已是拔凉一片,也不再出言狡辩,而是嚷嚷着要面圣,显然是指望着太宗能顾念旧情,给他一条生路了的。 “来人,画押!” 案子审到此处,已成铁案,陈子明自是不愿再多啰唣,也没管张亮的胡乱嚷嚷,拿起惊堂木一拍,便已是声线冷厉地下了令。 “诺!” 陈子明的命令一下,随侍大堂两旁的众衙役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诺之余,自有数人紧着出了列,与负责记录的主薄文书等人分头监督着诸般人犯签押,到了这当口上,张亮也自没了抵抗的硬气,尽管不甘得很,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口供上签押了一番了事。 “禀大人,签押已毕,诸般人等之口供在此,请大人过目。” 将诸般人等的口供整理完毕之后,主薄宁岩自是片刻都不敢耽搁,紧着便将呈堂证供全都归拢到了一起,恭谨万分地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来啊,将诸般人犯全都押回牢中,严加看管!” 陈子明飞快地将那一叠供词全都过了一遍,见并无差池之处,也自满意得很,不过么,却并未加以置评,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下了道命令。 “诺!” 听得陈子明下了令,众衙役们自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应诺之余,便即一拥而上,将兀自跪在堂上的诸般人等全都架下了堂去。 “魏相,马大人,案子已审明,只是这判决该如何定,尚须得好生磋商一二,不知您二位以为如何哉?” 案子是审过了,可判词却不是陈子明能拿得了主意的,毕竟他只是第三主审官而已,终归须得魏征这个主审官方才能拍这么个板。 “唔,一事不烦二主,案子既是陈大人所审,该如何判便如何判好了,老朽皆无异议。” 魏征本就无意插手此案之审判,加之对陈子明有着绝对的信任,当即便表明了态度,这就打算将甩手大掌柜干到底了。 “魏相所言甚是,且就偏劳陈大人好了。” 身为御史大夫,马周往年也没少参与过审案之事,不过么,还真不曾见识过似陈子明这等断案如神者,眼瞅着事情已是定了盘,他自也不愿多事,同样表明了任由陈子明做主之态度。 “承蒙二位大人如此信重,那陈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唔,张亮倒行逆施,证据确凿,罪不容恕,依某看当定抄灭满门,从犯公孙常等助纣为虐,也在不赦之列,念及举证不无微功,故,不涉家小,判斩,其余未曾参与谋逆之诸多假子皆判流配边关效力,如此可成?” 早在审案之前,陈子明便已想好了判词,这会儿说将出来,也自无甚为难之处,寥寥几语便已宣告了张家的灭门。 “陈大人判决无误,依老朽看,当是恰如其分。” 魏征素来看好陈子明,自是不会对其之判决有甚异议的,这不,陈子明话音刚落,他便已是不假思索地便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当如是也。” 陈子明的量刑与律法并无不符之处,马周也自不可能说出甚不同之意见来,跟着也表明了支持的态度。 “二位大人既是皆无异议,那案子便算是审结了,且就签押后一并去觐见陛下可好?” 这一听魏、马二人皆已是先后表了态,陈子明心中自是一喜,不过么,却并未有所流露,而是慎重地提议了一句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 魏征很是干脆地表态了一句之后,便即拿起了笔,在判词上签了名,而后便顺手将判词递给了边上的马周,马周笑了笑,也没多言,提笔签押了一番,最终又转回到了陈子明的手中,至此,庭审算是告了个终了…… “启奏陛下,特进魏征、御史大夫马周、大理寺卿陈曦一并在宫门外求见。” 新春刚过没几天,朝堂虽已是恢复了正常办公,可毕竟还不曾过元宵,公务自也就不会太多,太宗自是乐得清闲,将诸般重臣都召到了两仪殿,摆开席面,好生畅饮了起来,正自酒酣之际,却见赵如海匆匆从外头行了进来,贴到了太宗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宣罢。” 一听是魏征等人求见,太宗也自不甚在意,没旁的,概因在他想来,张亮的案子理应没那么快审完才对,此际三人联袂前来求见,指不定是审案中遇到了甚麻烦,要前来求缓期的,对此,太宗自是无所谓得很,随口便给出了答复。 “诺!” 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又退出了殿堂,不多会,便已是陪着魏征等人又从殿外行了进来。 “臣等叩见陛下。” 魏征一行进了大殿,入眼便见太宗正举杯与人畅饮,眉头当即便是一皱,脸皮抽搐了几下,似欲出言进谏上一番,可到了末了,还是没这么做了去,也就只是领着陈子明与马周二人一道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见不迭。 “免了,来人,赐座。” 太宗酒兴正高,也自不甚急着问三人之来意,兴奋奋地便赐了座。 “谢陛下隆恩,臣等奉旨提审张亮谋逆一案,如今庭审已毕,现有诸般人等之口供并判词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魏征恭谨地谢了恩,但却并未就此起身,而是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大叠卷着的纸张,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哦?递上来。” 这才刚过了七天而已,中间还夹杂着新春佳节,案子居然就审完了,这等速度明显有些出乎太宗的意料之外,当即便令太宗不免为之一愣,不过么,倒是很快便又回过了神来,但见其满面狐疑之色地一挥手,已是就此下了令。 “诺!” 太宗金口既开,侍候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赶快恭谨地应了一声,疾步便行下了前墀,伸出双手,接过了魏征高举着的那叠纸,紧着便转呈到了御前。 “嗯,宣!” 太宗将案宗细细地过了一番,却并未加以置评,而是眉头一扬,挥手下了道命令。 “诺。” 太宗既已下了旨意,赵如海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俯身从龙案上捧起了那份案宗,略一清嗓子,高声宣道:“臣,魏征、马周、陈子明等,奉旨彻查张亮谋逆一案,现已查明张亮行事乖张,诸多不法事如下……,以上种种,已是罪在不赦,当判抄灭满门,从犯公孙常、程公颖……等六人举证有功,判大辟,不涉其家小……,如上以闻!” “众爱卿可都听清了,今,案情既明,尔等对判词可有甚异议否?” 太宗乃是开明君王,尽管对张亮的诸般勾当很是恼火,却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慎重其事地将问题丢给了诸般臣工们。 “启奏父皇,儿臣以为此案审得分明,判词也恰如其分,应是可行无虞!” 张亮一案本就是魏王李泰所检举出来的,重处了去便是其一桩大功,他自是不愿见有甚宽恕之事发生,当即便率先表了态。 “陛下明鉴,臣以为魏王殿下所言甚是,此案证据详实确凿,判决公正,与律法并无不符之处,大佳也!” “陛下,臣也以为此案审得分明无比,张亮贼子反迹昭然,当处抄灭满门之罚!” “陛下,臣附议!” …… 在场的官员虽文武皆有,可全都是从三品以上大员,个中依附魏王的自是不在少数,这不,魏王的话音刚落,岑文本、杜楚客等便已是纷纷表了态。 “陛下,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派的喊杀声中,却见高坐在左手边第一人的长孙无忌已是朝着太宗一拱手,面色凝重地提议了一句道。 “辅机有话只管直说,朕听着便是了。” 太宗原本都已是打算顺从官意地准备下旨准了魏征等人的判决结果了,可这一见长孙无忌似乎有不同之意见,也就没急着下个决断,而是和煦地准了长孙无忌之所请。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张亮行事确是乖张,诸般不法事也确有违制之虞,然,其反迹毕竟不昭,胡闹之成分居多,且,张亮本属元勋旧臣,往年功勋不小,若就此判满门抄斩,似乎太过了些,还请陛下圣裁则个。” 尽管知晓张亮已是难有幸免之可能,然则长孙无忌却不能不站出来为其缓颊上一番,无他,概因张亮乃是他长孙无忌的人,若是对其之下场不闻不问,依附于他的那些朝臣们恐难免有离心离德之心,真若如此,那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班底难保不崩溃离析了去,正因为如此,哪怕是冒着触怒了太宗的风险,长孙无忌也不得不出这么个头! 第二百四十四章 荣辱不惊(一) “嗯……,辅机所言也是有理,张亮行事虽是荒诞了些,往昔也确是立有殊勋,倒也不好太过轻辱了去。” 长孙无忌这么一说,太宗立马便想起了当年玄武门事变前派张亮前去山东之旧事,自觉能登帝王之位还真有赖于张亮当初的忠贞,也就起了宽恕其罪之心意,只是这话却又不好明言,毕竟谋逆大罪可是不好赦的,也就只能是在言语中暗示了一番,显然是指望着群臣们出言附和之后,他也好来上个顺水推舟了的。 这一听太宗有心要为张亮开脱,诸般臣工们倒是不好再言严惩了的,只是事涉谋逆,却是谁也不敢在此际为张亮说话的,无他,万一将来太宗的心思又起了更易的话,今儿个为张亮说情的事儿应景儿便是大过一条,于是乎,偌大的殿堂里顿时便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陛下,微臣以为司徒大人所言谬矣,张亮行事不止是乖张,更是倒行逆施之至,诸般种种不论,光是收五百假子一事,便足证其早有反心,若不然,何须如此多之假子哉?” 群臣们不肯在此际开口,固然有着怕被太宗秋后算账之故,可也不免有着对长孙无忌的忌惮之心,然则陈子明却是无此顾虑,左右他都已是跟长孙无忌彻底撕破了脸,自是不介意在此际再狠掴其几下耳光的。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子明所言甚是,似此丧心病狂之徒,岂可轻纵了去,当诛!” 李泰如今可是跟陈子明结了盟,双方有着共同之目的,都是想借着拿下张亮,以打击长孙无忌之势力,更想着凭此一案达成兵制革新之事宜,先前他不敢急着表态,那是怕恶了太宗之心,而今么,有了陈子明的带头,李泰也就没了顾忌之心,紧赶着便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嗯,子明所虑不无道理,假子五百,其心叵测,朕意已决,着将张亮斩首弃市,抄没家产,念其往昔有殊勋,免其家小之死罪,尽皆官卖为奴,另,着玄龄、辅机代朕去狱中与之送行,赐酒食!” 太宗看了看长孙无忌,又看了看李泰与陈子明,接着又默默地寻思了一番,最终采取了个折中之方案,只斩张亮一人,却饶过了其之家小。 “陛下圣明。” 太宗主意既定,众臣工们不管心中作何感想,称颂都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罢了,此事就这么定了,朕有些不胜酒力,且就都散了罢。” 被这么个案子一搅闹,太宗的酒兴顿时便没了去,也自不想再议事,这便起了身,丢下句交代,便即就此转入后殿去了,诸般臣工们见状,也自不敢多逗留,纷纷起了身,三三两两地便全都退出了大殿,各归各衙去了。 “子明,等等我,等等我。” 案子是审结了,御批也已有了,可事情却并不算完,终归还是有着不少的手尾要收拾,陈子明办事素来勤勉,从两仪殿出来之后,便即紧着往衙门行了去,却不想才从宫门行出,后头就传来了李泰气喘吁吁的呼喝声。 “下官见过殿下。” 眼瞅着身躯胖大的李泰奔跑得有若一只大狗熊一般滑稽,陈子明险些憋不住笑出声来,也就是城府足够深,这才强忍住了笑意,回身疾步便迎了上去,很是恭谨地行了个礼。 “免了,免了,哈哈……,子明果然大才,如此繁难之大案,区区七天便告破,当真了不得啊,小王佩服,佩服。” 李泰显然是有些得意忘形了,也不管这宫门处有着诸多的禁卫军官兵在,毫无顾忌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殿下过誉了,此案能告破,上有赖陛下洪恩浩荡,下有诸般官吏用命,更有魏相、马大人主持大局,下官所为不过琐碎之事耳。” 这一见李泰如此表现,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可又不好直言李泰之过,也就只能是无奈地谦逊了一番了事。 “你啊,嘿,总是这么个调调,不嫌累得慌,罢了,不说这个了,如今张亮已将伏诛,兵制革新一事……” 李泰就是一目中无人的性子,根本没去理会不远处那些个禁卫以及待命的宦官们之凝视,大大咧咧地扯了一句之后,便要将话题引到兀自悬而未决的兵制革新事宜上去。 “殿下明鉴,此乃朝堂大事也,还请慎言。” 一忍再忍之下,陈子明终于是忍无可忍了,真要让李泰再这么胡扯下去,显然不是个事儿,万一要是朝野间乱传上一气,那乐子显然小不到哪去,一念及此,陈子明也就顾不得给李泰留甚情面了,一摆手,已是面色肃然地堵住了李泰的话头。 “嗯?哈,也对,小王一时嘴快,不扯了,不扯了,今日难得天色好,回头小王设宴,请子明共谋一醉。” 李泰从来都是个骄横之辈,这一见陈子明如此不给面子,脸色立马便阴了下来,只是突然想到面前这个主儿可不是那么好惹的,立马便息了呵斥之心,自嘲地笑了一声,便即就此转开了话题。 “殿下客气了,下官衙中还有些俗务待办,就先告辞了。” 见得李泰没再胡扯八道,陈子明当即便暗自松了口大气,唯恐这厮又冒出甚昏话来,也自不愿再在人多眼杂的宫门处多耽搁,但见其恭谨地朝着李泰行了个礼,便即就此提出了告辞之意。 “那好,子明且先去忙,有甚事,回头再议也不迟。” 若说先前李泰喊住陈子明是有些得意忘形的话,这会儿故作亲热就是在耍小手段了,目的么,只有一个,那便是故意要显示他李泰与陈子明之间的亲密关系,显见是想着将陈子明绑架上他李泰的战车。 嘿,这混账小子还真是长进了不少么!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一眼便看穿了李泰心中的小算计,不过么,却也懒得揭破,左右接下来的兵制革新事宜还须得李泰配合行事,展示一下彼此间的融洽,于大局也是有利的,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陈子明也并未有甚异议,仅仅只是笑着应了诺,便即回身往广场边的衙门行了去…… “陛下,先前魏王殿下在宫门处喊住了大理寺卿陈曦……” 陈子明走得倒是潇洒,却没注意到一名小宦官已是紧着进了宫,将他与李泰之间的那些对话一五一十地禀报到了太宗处。 “嗯,朕知道了,尔且自退下罢。” 太宗静静地听完了那名小宦官的汇报之后,也无甚评述,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吭哧了一声了事。 “诺!” 一听太宗如此说法,那名前来禀报的小宦官自不免微有些失落,可也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诺,便即就此退出了寝宫。 “如海,你看子明是何等样人,嗯?” 太宗并未理会那名小宦官的离去,默默地思索了片刻之后,这才一挑眉头,似笑非笑地将问题丢给了随侍在侧的赵如海。 “陛下明鉴,老奴以为陈大人虽年轻,却是稳妥之人,乃社稷干才也。” 赵如海常年呆在太宗身边,对太宗的心思自是把握得相当到位,这一听太宗这等考校的话语,自不敢轻忽了去,紧赶着便将陈子明夸奖了一通。 “嗯,子明有才而不傲,荣辱皆不惊,确是惊才绝艳之辈,泰儿能得其襄助,朕也就能放心了。” 太宗一向就对陈子明极为的信重,只不过还是不免有些担心,倒不是担心陈子明对他太宗的忠心,也不是担心陈子明的能力,而是担心陈子明不肯好生辅佐李泰,今日得见李泰竟能如此虚心地接受陈子明的进谏,显见二者之间的关系已是颇为密切了的,而这,正是太宗所乐见之事。 “陛下圣明。” 赵如海早就知道太宗有换马东宫之心,也自不会奇怪太宗为何会有这等感慨,当然了,心中清楚归清楚,赵如海却是断然不敢说破的,也就只能是假作糊涂地称颂了一句了事…… 贞观十六年元月初八,房玄龄与长孙无忌奉旨到大理寺监牢与张亮诀别,赐宴相送,一场大醉之后,张亮即被押赴刑场,于长安西市斩首,从犯公孙常、公孙节、程公颖等六人也于同时被斩,弃市三日,旋即,禁卫军四出,抄没诸般人犯之家产,并将张亮一家老少全都发配教坊司官卖为奴,此案遂告了个终了。 张亮一案虽是快审快结了去,可影响却无疑是深远得很——随着张亮的被斩,长孙无忌一系的实力遭受重挫,原本归附于其的众多官员惶惶然不可终日,谁也不晓得张亮的下场何时会落到自家的头上,至于李泰一系的官员们么,则是士气为之大振不已,朝野间呼吁李泰入主东宫的声音渐起,尽管还不曾到鼎沸之地步,可看好李泰的人却无疑是越来越多了的,对此,太宗虽已有所耳闻,却并不曾有所表示,浑然一派听之任之之架势,自不免便愈发引人遐思不已…… 第二百四十五章 荣辱不惊(二) 时光荏苒,一眨眼,元宵已过,朝野间因张亮谋逆一案所引发的轰动效应还在膨胀着,纷纷乱议者不计其数,唯有极少数的有心人方才会注意到当下的朝局似乎有些古怪之处——大讨论了近四个月的兵制革新事宜竟然没了下文,这都已是过了一次早朝了,也没见太宗对此事有甚旨意,而因张亮被拿下的刑部尚书之缺都已挂在那儿大半个月了,也同样没见太宗有所指示,这两桩事情看似风牛马不相及,可真要细想了去,似乎是关联还真不小,无他,张亮正是反对革新最烈者,其之突然被拿下显然不是意外,若真如此,个中之意味当真非同小可,着实耐人寻味了些。 关联自然是有的,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陈子明却是心中有数得很——太宗革新的心意其实已决,所差的不过就是该由谁来挂帅罢了,魏王无疑是太宗心目中的最佳挂帅人选,道理很简单,太宗已是起心要换太子了,只是不好直接表示罢了,若是魏王能挂帅革新事宜,一者可凭此确立在朝中之地位,二来么,也可通过革新事宜让魏王聚拢朝臣之心,从而为换马东宫打下个坚实的基础,这等心思无疑很美,问题是魏王李泰素来不得宰辅们之心,加之这厮平日里行事实在不怎么着调,众宰辅们自是都不放心将如此要务交到其之手中,饶是太宗几回出言试探了,宰辅们都不肯在此事上附和圣意,如此一来,事情自然也就卡壳了去了。 革新章程一事没有消息,最急的无疑就是魏王了的,这厮每日里几乎都泡在了宫中,仗着太宗的恩宠,软磨硬泡地要拿下总揽之权,奈何众宰辅们却都不肯出面力挺,不仅如此,魏征、萧瑀等直性子的宰辅们还尽皆明确表示反对,言辞之激烈,弄得太宗都有些个下不来台,事情自然也就成了僵局,为此,李泰可是没少找陈子明抱怨诸般宰辅们的不识抬举,几番怂恿陈子明再次上本言事,显然是指望着陈子明能出头跟众宰辅们打上一番擂台。 李泰那么点小心思,陈子明用脚底板便能猜得个通透,自然不可能真为其去火中取栗的,哪怕他自己也心挂着提拔之事,问题是这等事儿断然不能着相了去,若不然,别说提拔了,闹不好便会恶了太宗之心,还指不定要跟众宰辅们闹出了生分,里里外外不是人的话,乐子可就不免有些大了去了,正因为此,甭管李泰如何挑唆,陈子明都不为所动,每日里该干啥照旧干啥,愣是不曾再对兵制革新事宜置上一词。 “微臣叩见陛下。” 陈子明不急,太宗显然就有些急了,这不,一大早地便着人去大理寺宣了口谕,着陈子明即刻到两仪殿觐见,对此,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进了宫,待得到了两仪殿中,就见太宗正高坐在龙床上,而左右却空无一人,显见是要跟陈子明造膝密谈上一回的,这等情形一出,陈子明的心弦自不免便绷紧了起来,然则脸上却是一派的肃穆,紧着便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爱卿且自平身罢。” 太宗从来都不掩饰对陈子明这个女婿的喜爱,哪怕这会儿心中有事牵挂,叫起的声音也自和煦得很。 “谢陛下隆恩。” 太宗既已叫了起,陈子明也自不曾稍有耽搁,照着朝规便谢了恩。 “子明啊,朕不瞒你,今日叫尔前来,为的便是兵制革新一事,朕意已决,此事断不能再拖了,唔,朕打算让尔担纲此事,尔之意如何啊?” 待得陈子明起了身,太宗也不曾有甚寒暄之言,开宗明义地便道出了叫陈子明前来的用意之所在。 “陛下如此厚爱,微臣惶恐,然,此事非微臣力所能及者,微臣实不敢为也。” 一听太宗这般说法,陈子明的心头立马便打了个突,哪敢有丝毫的犹豫,赶忙便出言表明了态度。 “嗯?” 陈子明这等言语一出,太宗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虽无甚言语,可那一声冷哼里满满尽是不悦之意味。 “陛下明鉴,非是微臣矫情,实是微臣资历不足,难以担此大任,一旦有失,却恐社稷不宁也,微臣惶恐。” 太子这么一冷哼,陈子明可就站不住了,赶忙跪倒在地,言辞恳切地解释了一番,只不过心底里却是在腹诽不已,没旁的,概因陈子明很清楚太宗先前的话语不过是在试探罢了,真要让他陈子明挂帅,直接下诏书也就是了,又何须来上这么场造膝密谈的,再说了,太宗准备力挺李泰的事儿,满朝文武都能看得个通透,以陈子明之能,又怎会不清楚,若是陈子明担纲了兵制革新一事,那又该将李泰往哪搁了去? “子明之忠心,朕素来是知晓的,不必跪着了,且自起来叙话罢。” 太宗显然很是满意陈子明这等公心,脸色当即便是一缓,温言地便嘉许了陈子明一句道。 “谢陛下隆恩。” 自古以来,伴君便有如伴虎,这可不是说笑来着,而是有着无数血淋淋的事实为佐证的,哪怕太宗这等开明君主,杀起人来,同样不会有丝毫的手软,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当然了,心中所想归所想,这当口上,陈子明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敢恭谨地谢了一声,紧着便站了起来。 “子明啊,此章程若是由泰儿主持大局,尔看如何啊?” 试探了一番之后,太宗已然认定陈子明无争功之心,老怀自是为之大慰,也就没再隐瞒真实之想法,笑盈盈地便出言发问道。 “陛下,请恕微臣直言,魏王殿下虽贤能,却也不宜担纲此事,无他,唯防物议也。” 这十数日来,陈子明虽是不够格参与内廷会议,可对议事之内情却是心中有数的,自是清楚李泰断然没可能得到宰辅们的支持,早就已想好了应对之策,不过么,他却并未急着道出,而是客观地指出了魏王不能担纲此事的根由之所在。 “嗯……,那依子明看来,此章程该由何人担纲为宜?” 一听陈子明也不支持李泰担纲,太宗不由地便闷哼了一声,就此息了力挺之心,只是心中明显还是有些不甘,这便紧着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此社稷要务也,实非微臣敢妄言者。” 太宗这话听着简单,可实际上却还是在试探,对此,陈子明自是明了得很,哪敢真就这么胡乱地信口开河上一番,哪怕心中其实早有定算,这会儿也只能先恭谦地表态上一把。 “无妨,爱卿有甚想法皆可直说,朕自不罪尔。” 陈子明没猜错,太宗先前那句问话确实是在试探,就是想看看陈子明会否持宠而娇,倘若陈子明真敢直接道出想法的话,太宗或许不会当面指责陈子明的僭越,可在心中为陈子明记上一笔却是少不得之事,处罚倒不一定会有,可再加以重用么,那就须得详加斟酌了去了,至于而今么,见得陈子明能谨守本分,太宗自是满意得很,也自无甚犹豫,一挥手,已是就此给出了个承诺。 “陛下如此厚爱,那微臣便斗胆直言了,此,社稷大事也,实容不得丝毫之闪失,若欲确保无虞,当得由房相亲自统筹,再辅以魏王从旁襄助,当可保得诸般事宜顺遂也,此微臣之浅见耳,还请陛下圣裁。” 太宗既是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再要缄口,那就是矫情了的,这等蠢事,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不会去干,但见其略一沉吟之后,便即慎重地给出了个建议。 “唔……,此章程之提出,爱卿之功不可没也,朕看兵部那摊事便由尔去打理好了,卿可愿为否?” 陈子明所提议的折中方案,太宗其实不是没考虑过,只是早前他一门心思想推李泰上位,并不愿采取这等折中之手法,奈何众宰辅们都不肯支持李泰,太宗也自没得奈何,也就这么一直僵持了去,而今,就连陈子明这个在太宗看来最支持李泰者,都不肯力挺李泰担纲,太宗也就彻底息了心,但却并未下定最后的决断,而是转而讨论起了对陈子明的安排,言语间已是暗示了要将陈子明提拔为兵部尚书之意。 “陛下圣明,微臣自当鞠躬尽瘁。” 一听太宗这般说法,陈子明心中立马便滚过了一阵激动,没旁的,他费尽心思地去折腾兵制革新事宜,又多方谋划着干掉张亮,为的正是及早登上尚书之位,而今,机会便在眼前,要说不激动,又怎生可能,也就是城府足够深,这才不曾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恭谦地表态了一句道。 “嗯,那此事便这么定了,回头朕自会给尔旨意,且去忙罢。” 陈子明这等荣辱不惊的态度一出,太宗心里头自是满意的很,不过么,也不曾再多言嘉奖,也就只是语调淡然地给出了承诺。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太宗金口既开,陈子明自是不敢多加逗留,紧赶着谢了恩,便即就此退出了两仪殿,自行回衙忙乎去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全新的开始(一) 太宗从来都是行动派,一旦拿定了主意,动作自也就迅速得很,元宵刚过没几天,诏书便已是连着下了数道——公告天下,启动兵制以及均田制之革新,由左仆射房玄龄总揽大局,魏王李泰为辅,着各有司衙门全力配合行事;另,原兵部尚书李勣调刑部尚书,所缺由大理寺卿陈子明递补,大理寺少卿孙伏伽晋为大理寺卿,调绥州刺史王纯为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卿为从三品,兵部尚书为正三品,看似只有一级之差,可实际上却是天差地别,道理很简单,文官体系中,从三品的官员可是多了去了,不止是九卿,那些个上州刺史、中、下都督府都督们也是从三品,认真算了去,满大唐从三品的官员少说也有两百余人之多,可正三品的文官么,满打满算也不过就只有寥寥十数人,甚至连中书令、侍中这等宰辅也不过只是正三品罢了,由此可见,正三品之官阶有多难登上的。 “去,将宁主薄请了来。” 陈子明能以二十七岁之龄登上尚书之高位,不管从何等角度来说,都可谓是惊艳至极,诏书一经下达到了大理寺,前来祝贺者有若过江之鲫般,然则陈子明却并无甚失态之表现,客气地跟来贺人等寒暄了一番,便借口||交接事多,不再接见来贺人等,专心致志地将所要交接的诸般事物全都整理上了一番,这一忙,便忙到了将近下班之时,方才消停了下来,不过么,也没就此偷闲,而是语调淡然地朝着随侍在侧的一名衙役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那名随侍在侧的差役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躬身应了诺,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办公室,不多会,便已是又陪着满脸凝重之色的宁岩从屏风后头转了进来。 “下官见过陈大人。” 宁岩的心情显然是有些个忧郁不已的,无他,在陈子明任上时,他可是大理寺中的红人,尽管只是名主薄,可说出来的话,却隐隐然比两位少卿还管用,而今,陈子明要高升了,他宁岩的好日子怕也就该到头了的,尽管未必会受太大的打压,可一朝天子一朝臣却是必然之事,升迁固然是没了指望,闹不好还有可能被排挤到边缘的位置上,偏偏这等担心还无处述说了去,心情自然也就难以舒爽得起来了的。 “尔等全都退下。” 面对着宁岩的大礼,陈子明并未急着叫免,而是朝着随侍在侧的几名差役挥了下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那几名差役自是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应了诺,鱼贯着便全都退了出去。 “正河(宁岩的字)不必拘礼了,来,坐罢。” 待得众人退下之后,陈子明这才将视线转到了宁岩的身上,笑着一压手,示意其自行落座。 “谢大人赐座。” 宁岩乃是精明人,只一看陈子明这等密谈之架势,便猜知此番谈话恐将涉及到自己的前程,心中自不免便有些个患得患失了起来,不过么,却并不敢多问,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忐忑,规规矩矩地谢了一声,侧身坐在了一旁的几子后头,正襟危坐地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正河已是知晓了的,本官这几日便要到兵部就任,大理寺这头也就难有顾及之可能,尔有两个选择,一是跟本官一道去兵部,姑且先从兵部员外郎做起,日后有功,自当再行计较,另一选择是留下,本官可设法为尔谋一大理寺丞之职,以孙大人之廉正,也断不会亏了尔,何去何从,尔且自择好了。” 陈子明在大理寺任上近两年的时间里,也就只有宁岩这么个心腹手下,如今要离任了,自是须得对其有个妥善的安排,此乃题中应有之义。 “谢大人厚爱,下官愿随大人前往兵部。” 兵部员外郎与大理寺丞都是从六品上之职,离着朝臣也都只有一步之遥,从官阶来看,自是相差仿佛,可意义却是大不相同,前者是紧跟陈子明之脚步,随时都有着能跃升为朝臣之可能,至于后者么,在大理寺呆得久了,做起事来倒是方便得很,问题是后劲恐怕就难以保证了的,这二者之间的实际差别可是大了去了的,以宁岩之精明,自然是不会搞混了的,也自不会有甚犹豫,当即便表明了要跟着陈子明走之态度。 “嗯,那好,尔明日且将诸般代办之事整理出来,以备交割,后日便随本官一道去兵部赴任好了。” 陈子明对宁岩这位能干事、口风也紧的下属自是极为的欣赏,也早有心要提拔重用于其,只是一直以来不得便罢了,而今,其既是愿跟着去兵部,陈子明自无甚不满意之处。 “下官遵命。” 前程既定,宁岩的心情自是大好,但却并不敢在陈子明的面前表现得太过轻狂,赶忙起身应了诺,就此告辞而去了…… “下官见过陈大人。” 与宁岩一席谈之后,下班的时间也就到了,陈子明也没打算加班,到了点便出了办公室,准备乘马车往家里赶了去,却不曾想才刚从衙门口行将出来,就见魏王府主薄梁旭已是疾步迎上了前来,很是恭谨地行了个礼。 “哟,是梁大人啊,有事么?” 这一见是梁旭跑了来,陈子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其之来意,不过么,却并未说破,而是笑着还了个礼。 “好叫陈大人得知,我家殿下有要事要与您相商,特着下官前来邀请,还请大人屈尊移驾一行。” 梁旭显然是没甚心情寒暄的,但见其苦涩地笑了笑,紧着便道明了来意。 “嗯,那好,且就一并去也罢。” 一听果然是李泰那厮相邀,陈子明心中不由地便是一阵好笑,无他,左右不过是那厮没能捞到总揽大局的权力,心下里不平衡了,要找得了大利的陈子明好生说叨上一番罢了,对此,陈子明早已是猜到了的,也自不甚在意,笑着便答应了梁旭的邀约。 “陈大人,请!”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爽利地便同意了下来,梁旭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侧身一让,恭谨万分地便道了请。 “梁大人,请!” 陈子明笑着摆手示意了一下之后,便即缓步行向了早已等候在外的马车,一哈腰,径自进了车厢,一声令下之后,大队人马便沿着长街往魏王府赶了去…… “下官见过魏王殿下。” 往日里陈子明来魏王府之际,李泰那小子为了显示一下礼贤下士,同时也为了显摆一下自个儿与陈子明的亲密,总是会到府门处迎接,然则今儿个却并未如此行事,仅仅只是派了名管家引路,甚至陈子明到了二门厅堂,他也不曾起身相迎,黑沉着脸地端坐在几子后头,自顾自地喝着闷酒,那等赌气的样子一出,陈子明心中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疾步行上了前去,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嘿,陈尚书的大驾还真不好请么,来都来了,坐罢。” 饶是陈子明持礼甚恭,可李泰却依旧是满脸的不爽,阴阳怪气地便刺了陈子明一句道。 “谢殿下赐座。” 一听李泰这等酸溜溜的话语,陈子明心中虽微有不快,却也没打算跟其计较那么许多,实际上,若不是因着兵制革新事宜还须得防止这厮捣乱,陈子明才懒得跟这混球再有甚瓜葛的——兵制革新只是第一步,后头还牵扯到均田制的更易,所牵涉到的部门实在是太多了些,六部中除了礼部之外,其余各部都不可或缺,而诸部中依附于李泰的朝臣不少,真若是李泰有心要搞小动作的话,还真有些防不胜防的,而这,显然不利于陈子明靠着政绩再上一台阶,很显然,这会儿当真不是跟李泰置气的时候。 “子明误我,都说好了要帮小王总揽大局的,事到临头却推了房玄龄出来,实有过河拆桥之嫌,叫小王如何再信你子明!” 陈子明自打落了座便不再开口,也就只是淡然地笑着,丝毫没在意李泰那满脸的晦气之色,好一阵的沉默对峙之后,李泰终于是沉不住气了,恨恨地瞪了陈子明一眼,满腹怨气地出言埋汰了起来。 果然如此,瞧李世民这皇帝当的,尽整这么些矛盾下放的活计,这不是为难人么! 尽管李泰并未言明,可陈子明却是一听便知此事绝对是太宗有意泄露给李泰知晓的,无他,祸水东引罢了,十有八九是太宗被李泰缠得受不了了,就拿他陈子明出来当挡箭牌用,如此一来,太宗倒是轻松了,可麻烦却是落到了陈子明的头上,若是不能找出个合理的解释来,闹不好李泰这厮就要发飙了的,那后果么,显然不是那么好耍的,一念及此,陈子明的头当即便大了几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全新的开始(二) “殿下如此急地叫下官来,莫非就是为了这么桩小事么?” 如此多年的交往下来,陈子明又怎会不知李泰就是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自是不敢掉以轻心了去,心念电转间,已是有了应对之策,但见其眉头一扬,不单不急着作出解释,反倒是满脸不悦状地反问了一句道。 “小事?好你个子明,安敢如此藐视本王,今日若是不给本王说出个所以然来,就休怪本王不讲情面了!” 李泰就是一糙性子,这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当即便炸了起来,但见其猛然一拍几子,怒气勃发地便咆哮了一嗓子,双眼圆睁,那目光凶戾得宛若吃人的野兽一般无二。 “多大的事儿,也值得殿下如此愤怒,不就是房相总揽全局么?又能有甚可计较的,满天下谁人不知晓房相素来不揽权贪功,真要是大事能成,还差得了殿下您之功绩不成?” 饶是李泰嚷嚷得凶悍无比,可陈子明却依旧是一派满不在乎之状,懒懒地扫了李泰一眼,语带讥诮地便顶了李泰一把。 “可,可……” 李泰显然是没想到陈子明居然敢跟自己顶嘴,登时便是一阵大怒,待要发作,却又猛然想起陈子明可不是他的手下心腹,而是盟友,真要恶了陈子明,双方立马便是一拍两散,问题是陈子明已然位居尚书之尊,而他李泰却是啥都不曾到手,明摆着是吃亏无疑,一念及此,李泰怒归怒,却愣是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可是个甚?殿下不好生想想为何此事会久拖不决?嘿,若是再拖上些时日,殿下怕是连参预其中之机会都未见得能有,此际倒是来怪下官不帮衬了,当真是好大的个笑话!” 陈子明对李泰的性子实在是太了解了些,自是清楚若不能在气势上压服其的话,十有八九难以控制住局势,正因为此,陈子明丝毫没给李泰留任何情面,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其一番。 “子明这话是从何说起,小王,小王……” 陈子明在李泰面前一向都是谦逊之态度,而今突然这么一爆发,自不免令李泰大为的意外,一时间不禁有些懵了神,都不知该接着发飙还是先行服个软才好了的。 “殿下志向高远固然是好事,然,切莫忘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么个道理,地基不稳,高楼难立也,陛下革新之心意早定,为何此事却迟迟难决,莫非殿下就不曾思忖过个中之蹊跷么?” 既已压制住了李泰的怒气值,陈子明也自不会一味地强硬到底,语调一缓之下,已是一派语重心长状地解说了一番。 “嗯……” 李泰脾气虽暴躁,却也不是愚钝之辈,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心中虽闷闷依旧,可到底还是能理解得了个中之关窍,却又不愿就此服软,也就只能是闷哼了一声了事。 “房相乃正人也,素来行事公正,乃一心为国之忠良也,殿下若肯虚心就教,必能大有所得,自今而始,必是一全新之开局,殿下万不可自误才好。” 既已知晓太宗与李泰几乎无话不谈,陈子明便知今日之会商十有八九会传到太宗处,自是乐得表现一下忠诚之心,教诲魏王的话语自也就说得一套接着一套,直闷得李泰悻悻然无比,偏偏又发作不得,当真憋屈得个够呛。 “罢了,不说这个了,依子明看来,这革新事宜何时开始为宜?” 辩又辩陈子明不过,呵斥的话语又不敢往重里说了去,问题是李泰又不愿再听陈子明说教,无奈之下,也只好阴着脸地转开了话题。 “殿下明鉴,下官以为此事须得从两方面来着手,兵部这头下官自会酌情着手,然,终归须得下官到了任,稍稍了解下部中之情形,方才能言把握,至于殿下么,不妨先行紧盯着户部之丈量土地,已明了目下土地储备之情形,再者,工部那头之诸多工坊建设也可先行着手,此一条,下官可与殿下一道把控,具体之方略还须得房相认可,方能行之无碍,姑且一步步来也就是了,莫急,此千秋功业也,两年能初见成效,便已属大功一件。” 尽管早先提出兵制变革时,陈子明有着几分的私心在,可也并不算多,大体上还是从巩固大唐社稷之大局出发,具体之行事步调,陈子明早已是胸有成竹了的,这会儿款款道来自是不难。 “如此甚好,那姑且就这么定了,来人!” 户部如今是掌握在李泰的手中,他自是不虞户部那头不配合,至于工部么,李泰早已是垂涎三尺了的,只可惜每回往工部伸手,都被陈子明狠打了一通,而今一听陈子明有意让他介入工部事务,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也自顾不得再生闷气了,挥手间便已是中气十足地断喝了一声。 “奴婢在!” 听得响动,侍候在堂外的下人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便抢进了厅堂。 “去,换了些酒菜来,今日本王要与子明共谋一醉!” 李泰心情一好,酒性可就不免大起了,兴奋奋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好,下官今日便陪殿下尽兴一场,不醉无归!” 这一见总算是将李泰给压服了,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也就此松了下来,自不吝表现一下亲近之态度,笑呵呵地便出言附和了一把。 “哈哈……,好,要的就是这么句话!” 太宗可是交代过几回了,要李泰好生善待陈子明,以结其心,对此,早已领教过陈子明厉害的李泰自是深以为然,而今见陈子明如此作态,显见有着跟自己一条心之模样,李泰登时便乐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夫君回来了。” 说是要一醉方休,可实际上么,酒没喝上多久,李泰就不行了,一开始还能支撑着胡言乱语,到了末了,已是酣然醉倒于地,反倒是陈子明没啥大事,招呼人将李泰扶回内院休息之后,陈子明也就乘马车回了府,施施然地便径直去了主院,这才刚进了院门,得了下人通禀的汝南公主已是赶忙领着一众丫鬟们迎了出来。 “今日下班时,魏王殿下相邀,就去了一趟,叫馨儿久等了,回屋罢。” 陈子明酒量虽豪,奈何毕竟是空腹饮酒,虽尚不致到酣醉之地步,可被冷风一吹,脚下自不免也有些发飘,自是不愿在院子里多啰唣,笑着解释了一句之后,便即行进了主卧之中。 “尔等全都退下罢。” 一闻陈子明浑身的酒气,汝南公主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不过么,倒也没多说些甚,温柔地服侍陈子明更衣梳洗了一番之后,这才一扬手,将随侍在房中的诸般人等全都屏退了开去。 “馨儿可是有甚要事么?” 这一见汝南公主屏退了下人,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愣,紧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夫君明鉴,三哥来信了,说是父皇已下了诏书,令其回京述职,三月初应可到京师。” 听得陈子明见问,汝南公主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面色凝重地回应道。 “哦?回来便好啊,殿下信中可是还有甚旁的话么?” 一听吴王李恪要回京,陈子明当即便是一愣,可很快便释然了去,无他,似这等召亲王回京的诏书通常都是内廷直接发往地方的,根本不会经由外朝,加之这段时间里,陈子明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张亮一案以及兵制革新之事上,还真就不曾关心过旁的事宜,没能及时掌握到李恪回京之消息,也属正常之事。 “夫君近来与四哥走得近了些,三哥有些担心也属难免之事,他又不好直接问夫君,也就托了妾身,奈何妾身也不知夫君心中之主张,实不敢妄言是非,夫君若是得便,且与三哥解释一番也是好的。” 陈子明此问一出,汝南公主当即便苦笑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委婉地将李恪的心思说了出来。 “嗯……” 尽管汝南公主说得甚是委婉,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猜不到李恪的猜忌之心,脸色当即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不过么,倒是没急着解释个中之究竟,仅仅只是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 “夫君,朝堂上的事,妾身本不该多问,只是三哥毕竟是妾身最敬重之兄长,妾身实不愿见夫君与三哥之间有所生分,也就多了句嘴,夫君若是不愿说,就当妾身不曾言好了。” 这一见陈子明耷拉下了脸来,汝南公主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慌,赶忙出言解释了一句道。 “馨儿长在深宫,应是知晓天家无小事,诸般事宜当须以谨慎为要,所谓‘君不密,丧其国,臣不密,丧其身’便是这么个道理,吴王殿下若真有鸿鹄志,当知曲径方可通幽,执拗行事,不过取死之道耳,断不可行也,此事为夫自有主张,馨儿就不必过问了,待得殿下到了京,为夫自会与其好生分说一二。” 夺嫡大事哪是那么简单的,断不可能一句两句便能解说清楚,陈子明无奈之余,也只能是泛泛地谈了谈,便即闭紧了嘴,再不肯多言…… 第二百四十八章 全新的开始(三) 交接之事总是极为的繁琐,大理寺那头倒也就罢了,毕竟与孙伏伽共事了数年,彼此都熟稔得很,一些待审之要案移交之后,手尾也就差不多算是干净了去,可兵部的交接就没那么便当了,倒不是李勣不配合,而是要交接的事务实在是太多了些,尤其是武库之移交,双方都得到场,光是盘点武库之库存,便足足花了八天的时间,再有些旁的手尾一耽搁,到了二月中旬方才算是完成了整个移交工作,无论是上任的陈子明还是调任的李勣,都被折腾得个够呛。 “禀大人,左武卫中郎将苏烈前来求见。” 交接工作着实是累人了些,饶是陈子明多年习武打熬出来的好身子骨,连轴转了十余日下来,也不免疲得够呛,然则精神却是大好,没旁的,自今而始,兵部这一亩三分地就该由着他陈子明说了算了的,在朝中熬了那么多年,总算是有了个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上一场的地盘,正因为此,纵使再累,陈子明的心情也是好的,做起事来,自也就干劲十足得很,这不,一大早到了部中,陈子明便即张罗开了,埋首于公文间,不停地挥笔速书着,正自忙碌不已间,却见兵部员外郎宁岩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几个大步抢到了文案前,恭谨地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听得是苏定方前来求见,陈子明也自不感到意外,没旁的,概因其之到来本就出自陈子明之邀请,此际自是不会有甚拒见之说。 “诺!” 宁岩调入兵部之后,挂着的乃是兵部司员外郎之职,不过么,却并未真正去参与兵部司的正常事务,主要的工作还是在陈子明手下听用,职责说来与他在大理寺时所担当的主薄之角色并无太大的不同,对此,旁人或许会觉得是有些大材小用了的,可宁岩自己却是甘之若饴得很。 “末将左武卫中郎将苏烈参见陈大人。” 宁岩去后不多久,就见苏定方已是昂然从屏风后头行了出来,这一见陈子明已是起身相迎,苏定方的脚步当即便是一顿,眼神里也不禁为之一黯——曾几何时,陈子明不过只是他苏定方手下一员小将而已,这才十年功夫而已,陈子明赫然已居兵部尚书之高位,而他苏定方从左领军到左屯军再到左武卫,混来混去,还是一中郎将,愣是被按在正四品上这么个坎上,丝毫不得寸进,相较之下,这等境遇不可谓不是天壤之别,苏定方心中的酸楚自也就不消说地浓着,奈何尊卑有别,纵使心中有着再多的苦楚,苏定方也不敢在陈子明面前失了礼数,也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躁意,疾步抢上了前去,恭谨地行了个礼。 “定方老哥不必多礼了,来,这边坐好了。” 以陈子明观察之敏锐,自不会看不出苏定方心中的不甘之意味,不过么,却并未说破,而是笑着摆手一让,将苏定方引向了会客之所在。 “谢大人赐座。” 苏定方虽是桀骜不驯之辈,却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他虽是羡慕陈子明的崛起之速,可也知陈子明之崛起并非侥幸所致,而是靠着一桩桩惊天之功垒砌起来的,非常人所能比拟得了的,哪怕苏定方再如何自傲,也自认弗如远甚,正因为此,苏定方很快便端正了心态,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这才一撩官袍的下摆,就此端坐在了陈子明的对面。 “尔等全都退下。” 宾主二人各自落了座之后,自有边上侍候着的差役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各自退到了一旁,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想让众人随侍在侧,但见其一挥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诺!” 陈子明此言一出,侍候在侧的诸般人等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了诺,在宁岩的带领下,就此鱼贯着退出了办公室。 “定方老哥,有些日子不见了,近来可好?” 众人退下之后,陈子明也没急着切入正题,而是笑着寒暄了一句道。 “就那样罢。” 苏定方的境遇自然是不太好,无他,这厮嘴不饶人,换了几个卫了,执拗的性子依旧不曾被磨平,不讨喜也自不奇怪,若是往常,苏定方在陈子明面前或许还会抱怨上几句,可眼下么,彼此间的身份地位已是差得太远了些,苏定方也自不敢随意了去。 “定方老哥,可想有所改变否?” 陈子明虽已是有段时日不曾跟苏定方联络了,可对其之境遇如何,却还是心中有数的,此番召其前来,本就有着大用于其之心思,不过么,却并未直言,而是笑着往下追问道。 “哦?此话怎讲?” 改变?苏定方做梦都想改变自身停滞不前的现状,奈何最欣赏他的恩师李靖早已隐退,朝中无人为其说话,光凭其个人之努力,根本无力改变困顿的现状,对此,已然碰壁无数的情形下,苏定方早已是有些灰心了的,此际听得陈子明所言蹊跷,不由地便是一愣,而后狐疑地看了陈子明一眼,眉头微皱地反问了一句道。 “不瞒老哥,兵制革新一事已是箭在弦上,个中最核心者,无外乎三级军事学院之设立,此,我大唐各级将领之摇篮也,非出类拔萃之辈难以把控,今上圣明,自当为院长,然,今上毕竟高居九天之下,却是难得拨冗去理会诸般枝节细务,终归还须得靠副院长代行管理事宜,某遍观朝中滚滚诸将,唯定方老哥最相适宜,不知老哥可肯屈就否?” 陈子明淡然地笑了笑,也不曾绕甚弯子,直截了当地便将请苏定方前来的用意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这……” 苏定方身在军中,自是不会不关心兵制革新之事,原本也曾想过找陈子明关说一下,看能否在不久的将来调入即将成立的四大甲级主力军中任职,只是碍于脸面放不下,也就不曾真地去找陈子明要官,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将军事学院的副院长之职位摆在了自个儿的面前,当真令苏定方大为的意外,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应还是不应了的——军事学院副院长暂定为从三品武职,等同于十六卫将军之位,可就实权以及显贵程度来说,显然要比十六位将军更高上一筹,问题是当了这么个副院长之后,怕就难有再上沙场搏前程之机会了的,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是以培养军中后备人才为主,而这,显然不是一心想沙场见功的苏定方之所愿。 “定方老哥之夙愿乃是沙场取富贵,此一条,某是深知的,然,请恕陈某直言,因着卫国公(贞观十一年,李靖由代国公改封为卫国公。)之关系,短时间里,定方老哥恐难有主将一军之可能,与其坐困中郎将之位,不若先迂回进取,将来必有率大军横扫八方之良机也,还请定方老哥三思则个。” 与苏定方相交多年,陈子明又怎可能会不知道苏定方心中之顾虑所在,这便语出诚恳地给出了番建议。 “兹事体大,苏某一时难以遂决,还请陈大人容某思忖一二再行定议可好?”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苏定方自不免便有些心动了,只是事关自家一生之境遇,苏定方一时间也不敢轻易下个决断,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恳切地作出了回应。 “这个自然,定方老哥且自斟酌一二,三日内给陈某一个答复也就是了。” 事关前程之重大抉择,苏定方有所犹豫也属人之常情,对此,陈子明自是不会勉强于其,这便笑着允了其之所请。 “谢大人厚爱,您留步,末将告辞了。” 苏定方本就心烦意外得很,这一听陈子明言语中已是透着逐客之意味,自是不敢再多迁延,紧着便起了身,就此请辞而去了…… “启禀殿下,苏学士来了。” 太子近来心情极其之糟糕,无他,全力以赴地阻击了大半年,却愣是没能挡住兵制变革一事的通过,而今只能坐看魏王那厮在朝野间上蹿下跳地穷折腾着,有心加以遏制,却偏偏无力为之,太子的心情能好才是怪事了的,这不,一大早起来便无心去宫中面圣,独自一人端坐在空落落的偏殿中,郁郁寡欢地喝着闷酒,正所谓酒入愁肠愁更愁,酒没喝上多少,人已是快醉倒了的,正自迷迷糊糊间,却见东宫总管太监陈水砚急匆匆地从外行了进来,疾步抢到了太子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罢。” 尽管心情极为不好,可对于苏昭这个嫡系心腹,太子倒是不愿冷落了去,但见其不耐地挥了挥手,便已是道了宣。 “诺!” 太子既是有了吩咐,陈水砚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偏殿,不多会,便已是又陪着一身整齐官袍的苏昭从外头行了进来。 “微臣叩见殿下。” 苏昭行进大殿时,本是一脸的喜色,可这一见到太子颓废若此,脸上的喜色立马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淡淡的肃杀之气,然则于见礼之际,倒也不曾失了分寸,只是言语间未免便带着几分的不满之意味…… 第二百四十九章 全新的开始(四) “免了,免了,少炎来得正好,坐,陪本宫喝上一回。” 太子的酒量本来就不大,加之喝的又是闷酒,早已是醉意莹然了的,压根儿就没听出苏昭言语间的不满之意,但见其胡乱地摇了几下手,一边打着酒嗝,一边随口便赐了座。 “去,取碗醒酒汤来,殿下醉了。” 这一见太子已是将醉之状,苏昭脸上的不满之色当即便更浓了几分,要知道他苏昭可是太子妃的亲哥哥,又是太子最亲信之心腹,一旦太子被废,不止是他苏昭要完蛋,便是苏家老少怕都难有个好下场,错非如此,苏昭也不会在明知太子已然失了圣宠的情形下,还能如此全心全意地拼力辅佐太子,而今,还是有要事要紧着磋商,却偏偏遇到太子酣醉,苏昭心中的怒气自不免便狂涌了起来,连谢恩都省了,怒视了陈水砚一眼,声线阴寒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本宫没醉,本宫没醉,喝,坐下,陪本宫接着喝……” 将醉的人最反感的莫过于旁人说他醉了,此际的太子就是这么个德行,一听苏昭叫人去端醒酒汤,当即便不高兴了,扯着嗓子便咋呼个没完。 “还愣着作甚,快去!” 尽自对太子这等颓废状极度的不满,可毕竟尊卑有别,苏昭还真就不敢当场指责太子的不是,然则对陈水砚这个宦官头子,苏昭可就没啥顾忌了,这一见其犹犹豫豫地站在一旁,登时便怒了,双眼一瞪,已是声色俱厉地呵斥了一句道。 “啊,是,老奴这就去。” 苏昭官位虽不甚高,可因着其妹乃太子妃之故,在东宫一系中的地位却是极高,此际见得苏昭动了怒,陈水砚还真就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紧着便安排人手去端来了醒酒汤,也不管太子乐意不乐意,硬着便灌了太子一回。 “呃,哇哇……” 一碗醒酒汤倒是全都喝下了肚,然则太子却并未就此清醒过来,而是一低头,怪叫一声,嘴一张,狂吐了一地的污秽之物,腥臭刺鼻得令人反胃不已。 “快,赶紧服侍太子殿下。” 这一见太子狂吐不止,陈水砚当即便慌了手脚,赶忙扯着嗓子便咋呼了起来,自有数名小宦官紧着抢上了前去,捶背的捶背,抚胸顺气的也忙乎个不停,偏殿里顿时便是好一派的慌乱。 “够了,本宫没事了,都退下。” 吐光了腹中之酒后,太子的头虽还是有些昏沉沉地,可好歹算是稍有些清醒了,自不耐再被众人围着折腾,但见其一把推开为其抚胸顺气的小宦官,没好气地便喝令了一嗓子。 “诺!” 太子这些年来,脾气愈显暴躁,动不动就拿身边人泄愤,因此被杖毙的宦官宫女也很有几个了,包括陈水砚在内,东宫上下人等无不对其畏之如虎,这一听其有令,自是无人敢稍有耽搁,齐声应诺之余,尽皆退到了一旁。 “殿下明鉴,微臣有紧急下情要禀。” 太子这么一怒,诸般人等尽皆噤若寒蝉,然则苏昭却是怡然不惧,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太子,不亢不卑地进言了一句道。 “嗯……,去书房!” 太子虽是恼火于苏昭着人灌他醒酒汤之事,可好歹还不曾被怒火冲昏了头脑,长出了口闷气之后,也就起了身,丢下句交代便头也不回地往书房行了去,一见及此,苏昭自是不敢稍有怠慢,赶忙跟在了太子的身后。 “说罢,何事,嗯?” 方一行进了书房,太子便即扬手将随侍人等全都赶了出去,而后方才瘸着脚走到了文案后,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面沉如水一般地看着苏昭,声线阴寒地发问道。 “好叫殿下得知,今日一早,新任兵部尚书陈曦将左武卫中郎将苏烈请了去,闭门密谈良久。” 尽管太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然则苏昭却显然并未在意,不紧不慢地便道出了句明显有头无尾的话语。 “嗯?” 太子皱着眉头想了想,愣是没搞懂苏昭到底想表达的是何意来着,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便更不好相看了几分,冷哼之声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怒意,很显然,若是苏昭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的话,太子可就要发飙当场了的。 “殿下明鉴,据微臣判断,陈尚书应是打算让苏烈去担纲即将成立之军事学院的。” 苏昭并不为太子的怒气所动,依旧是一派不紧不慢的做派,语调淡然地给出了个解释。 “哦?何以见得?” 当初为了反对李泰与陈子明联袂提出的兵制革新一事,太子可是没少花时间去研究那份革新章程,自是清楚军事学院乃是兵制革新的核心之一,在很长一段时期里,将会是大唐将帅之摇篮,其重要性自是毋庸置疑的,正因为此,一听苏昭这般说法,太子可就顾不得再生闷气了,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直觉!” 苏昭并未细说如此判断的根由之所在,而是简单至极地便吐出了两个字来。 “唔……,既如此,那少炎之意是……” 太子皱着眉头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去追问苏昭这般说法的道理之所在,而是转而问起了苏昭的打算。 “殿下明鉴,此要职也,断不容有失,若是能夺之,一者可坏魏王与陈曦之算计,二来也可为将来做些准备,故,微臣以为当全力相争一场才是。” 就连太子这等样人都嫩看得出军事学院的重要性,就更别说似苏昭这等智者了,但见其面色一肃,已是斩钉截铁地提出了要硬夺院长大位之决算。 “嗯,少炎所言甚是,似此要职,岂能不争,只是当以何人去争,方可保得无虞哉。” 苏昭这么一说,太子立马便动心了,只是对该派谁出面去争却是有些个拿捏不定——东宫可是有着六率卫的,隶属于太子的兵马也有着三千之数,其中大半将领都是太子亲自提拔起来的,勇悍者倒也不算少,可要说又能力能统领全局的么,那就不多了的。 “微臣倒是有一合适人选——侯君集!” 太子话音刚落,苏昭便已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他?唔……,行倒是行,只是光凭本宫之力,恐难成事,终归须得舅父那头肯出面帮衬,方能有些胜算可言。” 侯君集自打灭高昌时纵兵劫掠被参之后,始终赋闲在家,尽管还是国公之尊,却已是闲散人一个,不过么,倒是没少在东宫里走动,一直在谋求复出,为此,太子也没少为其向太宗关说,奈何太宗始终不肯表态,太子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得很,倘若能将其拱到军事学院院长的高位上去,于太子系来说,无疑是好事一桩,只是自家事情自家清楚,太子自忖独力难支,对长孙无忌那头的支持,也自不敢抱以太大的希望,眉头不免便就此皱紧了起来。 “殿下英明,此事确是须得长孙大人力挺方可,微臣愿前去长孙府说项此事,还请殿下恩准。” 苏昭当然清楚如今太子一系已是渐渐凋敝,根本无力单独对抗魏王与陈子明的联盟势力,要想扳回局面,只能靠长孙无忌那头的力量,这也正是苏昭急着前来寻太子禀事的根本目的之所在,而今见太子一口便道破了关窍,显见已是从颓废中恢复了过来,心中自是大喜不已,紧着便称颂了一句道。 “不妥,舅父乃体面人,有甚话,若是通过少炎你来转,却恐舅父心中难免有疙瘩,此事还是由本宫自去说明才好,唔,少炎可先拟份章程出来,你我好生商议一番,晚间再去舅父家走上一趟,且看舅父有何反应再行计较也不迟。” 太子本性聪慧,一旦恢复了常态,大局观还是有一些的,并未同意苏昭的自告奋勇,而是打算亲力亲为上一番,足可见其已是再次鼓足了与李泰争锋之勇气,当然了,他也不得不如此,概因身为太子,他断不能败,一旦败了,那就是死路一条,就算太宗不杀他,待得李泰登了基,斩草除根乃是必然之事,与其将生死交给旁人去定夺,倒不如主动出击,以求得一线之生机,毫无疑问,对于太子来说,此番争夺军事学院之要职绝对是个全新的开端,若是能操作得当,扳回被动之局面也不是不可能之事,该赌上一把之时,太子并不缺这等血勇之气。 “殿下所虑甚是,据微臣所知,明日便是长孙大人四子长孙淹之生日,殿下当可借此名目前往长孙大人府上一行,若能得长孙大人鼎力支持,大事可成也!” 苏昭满门老少的身家性命可是全都寄托在了太子的身上,而今能见得其血勇之气再起,心中自是大喜过望,但却不敢误了正事,紧赶着便出言建议了一句道, “嗯,那就这么定了,本宫倒也看看四弟还能有甚大戏可唱!” 太子虽是很想即刻便去长孙无忌府上,可也知晓盯着自己的人不少,没个名目的话,实不能轻举妄动,而今么,既是有了前去长孙无忌府上的借口,他也就放心了,但见其一拍文案,已是就此下了最后的决断…… 第二百五十章 大争再起(一) “禀老爷,柳如涛、柳爷来了。” 尽管兵部的交接工作已是忙完,可因着交接而积累下来的公文却是有不少,接连三日来,陈子明都在加紧批阅,以确保兵部能尽快恢复正常运行,如此一来,加班加点也就属难免之事了的,这不,今儿个下班回府之际,天早就彻底黑透了的,然则还没等陈子明坐下来喘上一口大气,就见门房管事已是匆匆寻了来,紧着便禀报了一句道。 “嗯,先请他到内院书房候着,某更了衣之后便去。” 一听是柳如涛来了,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没旁的,概因按着规矩,柳如涛那头有甚消息都是通过陈子明的贴身书童墨雨转呈,错非是极其重大的消息,柳如涛才会亲自到府上来,而今,其既至,必是有要紧事无疑,不过么,为了避嫌故,陈子明却也不曾急着去与柳如涛见面,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声。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前来通禀的门房管事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大人!” 陈子明匆匆梳洗了一番,连晚膳都顾不得用,便即赶到了书房,这才刚从屏风后头行将出来,柳如涛已是看在了眼中,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着便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行了个礼。 “小六来了,坐罢。” 陈子明并未急着问事,而是笑着点了点头,客气地让了座,至于他自己么,则是脚步不停地走到了上首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谢大人赐座。” 柳如涛规规矩矩地谢了一声,却并未径直入座,而是等陈子明坐定了之后,这才走到一旁的几子后头,就此端坐了下来,自有边上侍候着的书童们紧着送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鱼贯着全都退出了书房。 “小六此来想必是有要事无疑,且就说好了。” 待得众书童们退下之后,陈子明并未去碰茶碗,而是语调淡然地开了口。 “启禀大人,昨夜太子殿下去了长孙府,借口是要为长孙无忌第四子长孙淹庆生,实则是与长孙无忌密谈良久,内线传回消息后,属下自不敢怠慢了去,多方打探之下,终有所得,据查,太子决意推举侯君集为军事学院之院长,长孙无忌已许之,明日一早,必将各自动本言事,属下得知消息已迟,不得不紧着来禀明大人。” 听得陈子明见问,柳如涛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一欠身,恭谨万分地解释了一番。 “嗯,某知道了,小六回去后,着人密切监视各处,若有重要变故,随时来报便好。” 一听太子与长孙无忌勾结在了一起,还准备图谋军事学院院长之位,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不过么,却并未加以置评,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陈子明既是如此交代了,柳如涛自不敢再安坐着不动,赶忙起了身,恭谨地应了诺,就此告辞而去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来朝中又要起大波澜了! 陈子明并未去送柳如涛,而是默然地端坐着不动,面色肃然地思忖着,眉宇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忧虑之色,当然了,他担心的并不止是军事学院副院长人选一事,更多的则是在思考长孙无忌与太子彻底合流的可能性有多高——这些年来,这两方都是饱受打击,势力皆已大不如前了的,然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是彻底联了手,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只是话又说回来了,这两方联了手,也不见得完全是坏事,至少能多抗住李泰一段时间,于陈子明而论,还是有些益处的,若是双方的对抗能持续到陈子明登上宰辅之尊的话,无疑是大好事一桩,只是于革新事宜来说,却又会平添无穷的变数,要想应对无虞可就不是件容易之事,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会被这二者算计了去,恰如此番二者联手图谋军事学院院长一职一般,若不是柳如涛及时送来了消息,措不及防之下,闹不好还真要吃上个大亏来着。 “来人!” 沉吟了良久之后,陈子明终于抬起了头来,沉着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大人。” 听得响动,墨雨等几名内院书房的书童们自是都不敢怠慢了去,齐齐抢进了房中。 “备车,去苏烈府上!” 陈子明声线低沉地吩咐了一句之后,也没管众书童们是怎个反应,起身便行出了书房,疾步便往主院行了去…… 戌时三刻,已然用过了晚膳的苏定方并未去妻妾们处打混,而是独自一人躲进了内院书房中,眉头紧锁地端坐在文案后头,神情凝重地沉思着,无他,陈子明给出的三日之期限已将过,可苏定方却兀自不曾拿定主意,倒不是真对军事学院副院长之职不感兴趣,实际上,若是不牵扯到夺嫡之争的话,苏定方还真想去军事学院就职的,不说别的,光是那从三品之官衔,对于久困在中郎将十余年的苏定方便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问题是陈子明与李泰似乎走得太近了些,苏定方实是不愿被卷入其中,他只是想当一忠臣罢了,真无意去理会诸皇子之争的。 “禀老爷,兵部尚书陈大人前来拜访,人已至府门外。” 就在苏定方埋头沉思不已之际,却见老管家急匆匆地从外头行了进来,疾步抢到了文案前,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走,看看去!” 一听陈子明找上了门来,苏定方不由地便是一愣,但却并不敢真让陈子明久等了去,这便赶忙起了身,疾步便往府门外赶了去,待得到了地头,果然见一身便装的陈子明赫然立在了照壁处,自不敢有甚怠慢,忙快步行下了府门前的台阶,笑着招呼道:“陈大人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定方老哥客气了,某冒昧前来打搅,还望老哥莫要见怪才好。” 陈子明眼下的官位已是远远高过了苏定方,不过么,在彼此相处之际,却从来不摆甚架子,一向将苏定方当师兄看待,此际亦然如此。 “陈大人说哪的话,您能来,蓬荜生辉啊,陈大人且请屋里坐了去。” 往年苏定方在陈子明面前总是嬉笑怒骂煞是随意,可随着彼此间的地位越来越悬殊,苏定方还真就不敢再以前辈师兄自居了,说起话来么,自也就不免略显拘谨了些。 “定方老哥,请!” 陈子明自是能感受得到苏定方那看似热情的寒暄里,明显透着股拘谨之意味,也知晓其究竟都在忌惮些甚,不过么,却并未稍有流露,淡淡地一笑,摆手示意了一下,便与苏定方并着肩行进了府门之中,一路闲扯着便进了二门厅堂,自有随侍在侧的下人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鱼贯着退到了堂下。 “陈大人,请用茶。” 苏定方显然是有些心神不定,脸上的笑容也自僵硬得很。 “定方老哥,不瞒您,某此番前来,可是来催请您出山的,不知老哥意下如何哉?” 陈子明并未去动茶碗,也不曾绕甚弯子,笑着便道明了来意。 “唔……” 苏定方都已是考虑了整整三天了,为此,茶饭不香,很是难得地失眠了三日,想得倒是不少,可要说决心么,却是怎么也不敢轻下,此际一听陈子明问起,自不免便犹豫了起来,支支吾吾了片刻,也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好叫老哥得知,某来前刚得到可靠之消息,太子殿下已准备好了本章,打算举荐侯君集出任军事学院院长之职,据闻,附议者尚有不少,老哥若是不愿为,却恐平白便宜了侯君集那厮了。” 这一见苏定方在那儿犹豫不决,陈子明也不曾再出言催促,而是坦然地将先前从柳如涛处得知的消息道了出来,不过么,却是隐去了长孙无忌也参与其中之事实。 “哼!” 苏定方往日可是没少受侯君集的鸟气,对其人,可谓是深恶痛绝到了极点,这一听太子举荐侯君集,当即便怒了,虽不曾破口大骂,可冷哼之声里却已满是掩饰不住的怒意。 “侯君集其人夸夸其谈,实非良选,某意已决,断不容其餐位素食,依某看来,此职应属老哥无疑,然,若是老哥不敢与之争,那便算某不曾言也罢。” 眼瞅着已然挑起了苏定方的火气,陈子明心中不免暗笑不已,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摇了摇头,一脸凝重状地又添了把柴,当即便令苏定方火气狂涌不已。 “不敢?苏某又甚不敢的,不就是争么,怕个甚,你子明敢应承,某便敢争到底,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苏定方向来便是个要强之人,被陈子明这么一激,强忍着的怒火顿时便压制不住了,但见其重重地一拍几子,已是恶声恶气地嚷嚷了一嗓子。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大争再起(二) “好,老哥果然是条汉子,有您出马,某也就放心了。” 苏定方这么一怒,陈子明可就乐了,一挑大拇指,笑呵呵地便夸了其一句道。 “嘿,子明就不必给某灌迷魂汤了,争是肯定要争的,只是若无万全之策,苏某也不敢言必胜,子明既是来了,此事就由子明说了算好了。” 饶是陈子明赞词满口,可苏定方显然并未因此而昏了头,不仅如此,暴起的怒火瞬间便消减了不老少,桀骜地斜了陈子明一眼,又恢复了往日那等冷傲之做派。 “好说,某既敢来,自然敢担保老哥拿下此职。” 这一见苏定方已然恢复的常态,陈子明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更灿烂了几分,毫不客气地便大包大揽了一把。 “哦?计将安出?” 若是论武略,苏定方自忖能甩侯君集几条街,奈何在圣眷以及资历上,苏定方却是难抗侯君集之优势,毕竟他目下的官衔低,在朝中又屡受排挤,哪怕有着陈子明的力挺,却也当真不敢言必胜,这会儿见陈子明说的如此之自信,好奇心不免便大起了,满脸狐疑之色地便出言追问道。 “某此处有个计较,老哥看可行否,当的……,若如此,胜算当可有八九成之把握,就看老哥敢不敢跟着陈某赌上一回了。” 说到了正事,陈子明脸色立马便是一肃,将心中所谋之策娓娓道了出来,直听得苏定方眼神狂闪不已。 “嘿,你子明身居尚书高位都敢赌,苏某区区一无名下将,又有甚不敢的,大不了回乡耕田去也就是了。” 苏定方能得李靖传兵略,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尽管对政争的手腕远谈不上熟稔,可好与坏却还是能判断出来的,但见其只略一沉吟,便已是昂然表了态。 “既如此,那就分头准备好了,老哥留步,某还须得去旁的地方转上一圈,告辞了。” 明日或许便要见真章了,留给陈子明的时间已然不多,值此微妙时刻,陈子明自是不敢轻忽了去,这一搞定了苏定方,立马便请辞而去了…… 亥时将至,夜稍微有些深了,然则魏王李泰却并不曾去休息,依旧兴高采烈地与府中属官们欢饮着,时不时地便暴出一阵阵大笑,足可见其心情有多舒畅,这也不奇怪,自当领受了协助房玄龄办理兵制以及均田制革新事宜以来,李泰诸事顺遂无比,每日间,各部前来向其请示者众矣,让他好生过了把理政之瘾头,不仅如此,借着推进革新事宜之名头,李泰可是堂而皇之地将手伸进了各部中,但有所令,应者云集,一时间风头无俩,生生压得太子连头都露不出来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爽心之局面,李泰心情自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的。 “启禀殿下,兵部尚书陈曦、陈大人在府门外求见。” 歌舞起,酒兴浓,李泰正自乐呵无已间,却见府上总管宦官刘五高急匆匆地跑了来,紧贴着李泰的耳边,小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快请,快请。” 这半个月来,陈子明虽是少来府上,可却是依约将工部诸般事宜交给了李泰去掌总,不仅如此,还将全盘计划细则都帮着李泰整理了出来,只消照着做了去,自不愁不能捞到大把的政绩,在这等情形下,李泰对陈子明的配合之态度可是感激得很,此际一听陈子明连夜来访,也自不疑有它,乐呵呵地便道了请。 “诺!” 听得李泰这般吩咐,刘五高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赶着应了诺,急匆匆地便向府门处行了去,不多会,便见一身青袍的陈子明已是缓步从园门处行了进来。 “子明来得正好,来,且先入了座,陪小王好生喝上几樽。” 李泰兴致正好,也不等陈子明见礼,隔着大老远便挥手招呼了一嗓子。 “下官见过魏王殿下。” 陈子明并未理睬李泰的瞎咋呼,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李泰所坐的几子前,这才一躬身,眉头微皱地行了个礼。 “免了,免了,子明,来,坐,先喝上几樽暖暖身。” 李泰就是一没眼力价的主儿,浑然没去想陈子明为何会如此迟了还前来拜访,只顾着瞎咋呼个没完。 “酒不急着喝,下官别有下情要禀,还请殿下拨冗一听可好?” 大争已是迫在眉睫了,陈子明哪有心思跟李泰瞎胡闹,这便面色一肃,语调低沉地请示了一句道。 “哈,子明有甚话只管直说,小王自无不允之理。” 李泰根本没意识到陈子明此言是要与其私下密谈,误以为陈子明是在兵部里遇到了甚麻烦事,这是要来请其出面帮衬的,自是有心要拉拢陈子明一把,这便大包大揽地先行给出了个承诺。 …… 这一见李泰自我感觉如此之良好,陈子明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也自不想在这等宴饮的场合多啰唣,这便面色一沉,眉头紧皱地看着李泰。 “呃,诸公且先随意,本王与子明去去便回。” 陈子明这么一耷拉下脸来,李泰这才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也自不敢再说笑,但见其眼珠子狂转了几下,已是就此起了身,一派随意状地丢下句交代,便与陈子明一道径直去了内院书房处。 “此处已无外人在,子明有甚话且就请说好了。” 分宾主落了座之后,魏王立马一挥手,将随侍人等全都屏退了开去,而后么,也无甚多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催请了一句,至于脸色么,自然是好看不到哪去。 “殿下,下官冒昧前来搅闹,实是孟浪了些,奈何事态紧急,下官也不得不尔,这么说罢,下官方才刚得人传讯,查知太子殿下昨夜与长孙大人密谋良久,竟欲联名推举侯君集为军事学院之院长,若真得逞了去,后果恐不堪设想矣。” 这一见魏王脸色阴沉无比,陈子明心中虽是不屑得很,可口中却还是诚恳地致歉了几句,而后方才转入了正题。 “什么?竟有此事?” 侯君集之所以会倒台,纯然就是李泰在背后出手暗算之故,这一年多来,侯君集几次谋求复出,都被李泰着人给打压了下去,怕的便是太子那头再得强援,正因为此,这一听太子与长孙无忌要联名保举侯君集复出,还瞄着的是军事学院院长之职,登时便急了,双眼圆睁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确实如此。” “新欣商号”里的那些情报机构乃是机密中的机密,陈子明自然不可能跟李泰说起,故而,面对着其之惊诧,陈子明也就仅仅只是给出了个肯定的答复,至于得知消息的渠道么,陈子明却是绝口不提半句。 “哼,一群小人,安敢如此肆意妄为,本王定饶其等不得!子明素有急智,必有教我者,今事已急,当何如之?” 李泰怒火中烧地骂了几句之后,这才想起此事若不阻止,后果当真就不堪了去——要知道侯君集原本可是兵部尚书来着,又有着名将之称,真要让其出了山,太子一方的势力必然再次大涨,于李泰来说,自然不是啥好事来着,问题是急归急,李泰却是想不出啥应对之良策的,也就只能是将问题丢给了陈子明。 “不瞒殿下,下官本属意左武卫中郎将苏烈担纲军事学院之副院长,也曾与其多方研讨过建院之方略,若是殿下也认可,此事当大有可为之处。” 陈子明并未急着道破解决办法,而是先隆重地将苏定方推了出来。 “苏烈?唔……,子明啊,此人籍籍无名,怕是难挡侯君集之威势罢?” 苏定方在朝中一向不得志,厮混了几近二十年,也不过才区区一中郎将而已,李泰对其自不免有些看不上眼,也就只是因着人选是陈子明所提出的,李泰这才没好意思直说不行。 “殿下明鉴,苏烈其人名声虽不响,然,不过是因不得机会罢了,若是纯论武略,满朝文武中,唯有李卫公能胜其,至于侯君集之流,怕是给其提鞋都不配,此番殿争,还真就只有苏烈其人可稳胜侯君集无虞。” 陈子明很清楚李泰的顾虑之所在,左右不过是近来连战连捷,气势已然彻底压倒了太子,自是不愿再冒失败之风险罢了,对此,陈子明自是早就心中有数,也不点破,仅仅只是笑着出言解释了一番。 “哦?计将安出?” 一听陈子明说得如此之自信,李泰当即便来了精神,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殿下问得好,某有一策,当……,若如此,自不愁大事不成。” 陈子明并未卖甚关子,自信满满地便将所谋之策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嗯……,此策可行倒是可行,只是,唔,只是那苏烈若是败了,那……” 静静地听完了陈子明所献之策后,李泰紧皱着的眉头不单不曾松开,反倒是更皱紧了几分。 “殿下且放宽心好了,苏烈之能尤在下官之上,此战必胜无疑!” 李泰话音刚落,陈子明已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保证。 “嗯,子明之言,小王自是信得过,既如此,那就依着子明之策行了去便是了!” 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李泰对陈子明的能力与品性还是信得过的,此际一听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也就没再多犹豫,略微有些勉强地答应了陈子明的请求……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大争再起(三) 果然开始了! 一大早,陈子明才刚在兵部衙门的办公室里开始一天之忙碌,头一份公文都尚未批完,赵如海便跑来传了陛下的口谕,着其紧着到两仪殿觐见,对此,陈子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略略收拾了一下手尾,便匆匆地赶到了两仪殿中,这才刚行进了大殿,立马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再一看端坐在前墀下的太子与侧立在殿旁的李泰皆是满脸的阴霾之色,心中当即便是一动,已然明了了太宗紧急相召之用意所在。 “微臣叩见陛下。” 陈子明素来是个谨慎人,尽管心中对圣意已是了然无比,可却断然不会带到脸上来,但见其疾步便抢到了御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太宗的心情显然不是太好,叫起的语气自也就透着股隐约的不耐之意味。 “谢陛下隆恩。” 尽管太宗的语气有些不善,然则陈子明却并无丝毫的慌乱,一丝不苟地照着朝规谢了恩,而后方才站了起来,躬身而立,摆出的便是一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子明啊,尔到兵部也已是近半个月了,兵制革新之事如今办得如何了,嗯?” 太宗瞥了陈子明一眼,也无甚寒暄之言,直截了当地便问起了兵制革新之进展。 “回陛下的话,微臣已着职方司与工部联系,将在近日内,对京师周边进行勘探,已确定建设军事学院之所在,另,兵部司已在着手编制军事学院之各项规划条例,预计三月中旬将可理顺诸般事宜。” 陈子明到任工部确是近半个月时间了,可前头近十日都是在忙交接事宜,实际算起来,正儿八经地主持兵部事宜也不过就三天而已,如此短的时间里,哪可能有甚大的建树,面对着太宗这等明显透着问责之意味的询问,陈子明也就只能是泛泛地给出了个答案。 “嗯,朕听闻爱卿正自绸缪军事学院院长之人选,今,有人向朕大力举荐侯君集为之,卿以为如何啊?” 太宗并未对陈子明的回答加以置评,而是顺势便抛出了个敏感至极的话题来。 “回陛下的话,军事学院一旦建成,将是我大唐将帅之摇篮也,似此要紧之处,唯陛下方可掌院长之权,其余诸般人等敢窥视者,皆奸佞,其心当诛!” 陈子明当初在进献兵制革新章程时,可是没少将军事学院的各种好处解说分明,却独独不提掌院者之类的话题,本就是存了打埋伏的心思,而今,有人要一头撞将进来,陈子明自是乐得好生痛打上一番,这不,太宗话音刚落,陈子明便已是慷慨激昂地表了态,尽管不曾明确指出侯君集狼子野心,可意思么,显然就是那么个意思。 “唔……,子明啊,这个院长么,朕自当亲任,然,具体之事务,终归也须得人打理,对此,子明可都有甚章程否?” 太宗显然是没想到陈子明会说出这等尖锐之言,当即便为之一愣,可转念一想,又觉得陈子明忠心可嘉,实不能轻慢了去,这便以商榷的口吻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当可设一副院长,代行具体事务之管理事宜,此亦要职也,非德才兼备者,不可为!” 陈子明并未急着将自个儿心目中的人选说将出来,而是先为副院长之人选贴上了个限定的标签,也算是为待会必然会上演的大争埋下个伏笔。 “嗯,子明此言正理也,朕看着亦是可行,唔,朕观君集才能出众,又是元勋旧臣,以之任副院长之职,或相适宜焉,卿以为如何哉?” 太宗是个很念旧情之人,对似侯君集这等从太原起兵时便一直跟在身边的元勋,太宗素来都不愿亏待了去——两年前侯君集因纵兵劫掠之故,不单被抹去了灭高昌之功,更被一撸到底,成了一闲散国公,是时,虽说侯君集是罪有应得,然则太宗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也并无就此将侯君集彻底打入冷宫之心思,原就想着过上几年,待得事情沉淀得差不多了,再寻机将其召回朝中,正因为有着这等考虑,今日太子一提议由侯君集出掌军事学院,太宗便意动了,却不料竟遭魏王死谏,双方在殿中吵翻了天,弄得太宗心情大坏,又不愿当众驳了李泰的面子,这才会急吼吼地将陈子明招了来,想的便是从陈子明处取得突破。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潞国公虽小有才学,却实非副院长之最佳人选,概因军事院校乃我大唐未来将帅之摇篮,负责细务者,忠心为第一,品行为次,能力再次,潞国公有纵兵劫掠之前科,品行上便是有亏,再,论军略之能,潞国公也不过是中平而已,难担此等大任,故,微臣以为不可。” 侯君集乃太子一系的重臣,与陈子明之间更是有着解不开的死仇,于公于私,陈子明都断然不可能同意让侯君集窃据军事学院副院长之高位,再说了,这厮必然会卷入太子谋反案中,这当口上为其说好话,将来一准便是大罪一条,这等蠢事,陈子明自然是不会去干的。 “陈尚书此言差矣,侯大人乃从龙旧勋,南征北战,破敌无数,战功彪炳,无论忠心还是武略,皆属我朝佼佼之选,陈尚书如此执意苛责,怕是难免有公报私仇之嫌罢?” 陈子明话音刚落,还没等太宗有所表示,太子便已是阴恻恻地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太子殿下言重了,微臣不过实话实说耳。” 饶是太子这话说得恶毒无比,然则陈子明却并不为所动,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作出了回应。 “好个实话实说,本宫看尔便是嫉贤妒能,如此排除异己,居心何在,嗯?” 这一见陈子明居然敢顶嘴,太子当即便是一阵大怒,但见其双眼一瞪,已是朝着陈子明连扣了几顶大帽子。 “太子哥哥何出此言,满天下无人不知子明乃贤才也,上马能破敌,下马能治国,父皇每每嘉许为社稷干才,太子哥哥如此当庭折辱子明,究竟是何道理?就不怕天下人为之寒心么?” 对于太子的叫嚣之言,陈子明并未加以理会,处之泰然,就宛若不曾听闻一般,倒是李泰却是忍不住了,但见其几个大步从旁闪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便驳斥了太子一番。 “四弟休要妄言,本宫……” 在陈子明未到之前,李承乾就已跟李泰好生争执过一场了的,这会儿见其又冒出了头,当真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端起太子的架子,便要呵斥李泰的无礼。 “够了!” 太宗对李承乾的不满早深,此番之所以有着同意其之提议的想头,其实并非看在太子本人的情面上,而是心中对侯君集有所愧疚,有心拉其一把而已,这会儿见太子表现得如此不成体统,心中对太子的不满自不免便更深了几分,哪耐烦再听其叫嚣,一挥手,已是面色不愉地叫了停。 “父皇息怒,儿臣等失礼了。” 这一见太宗动怒,太子与魏王自是都不敢再争执个不休,赶忙便齐齐告罪了一声。 “子明既言君集不合适,想必心中已是有了人选的,且就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太宗对陈子明的忠心与能力素来就不曾怀疑过,只是碍于太子的应有体面,不好直叱太子的不是罢了,然则其向陈子明问话的和煦态度本身就明显表达出了安抚的意思。 “陛下明鉴,朝中够资格担当副院长者大有人在,论贤论能,卫公、英公皆是良选,只是按章程而论,军事学院之副院长不过从三品之衔耳,二位国公任之,皆屈才也,故,微臣欲举荐左武卫中郎将苏烈担此大任。” 听得太宗见问,陈子明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一躬身,便将心目中的人选道了出来。 “苏烈?唔……” 太宗一向不是太喜欢苏定方,除了因其当年曾是刘黑闼手下大将之故外,也因着苏定方那执拗的个性不甚讨人喜欢,这会儿一听陈子明如此慎重其事地将苏定方推了出来,太宗一时间还真有些接受不了的。 “陈大人,此乃内廷重地,须开不得玩笑,那苏烈不过区区一中郎将而已,既无显赫功绩,也不闻有甚过人之武略,陈大人如此推许于其,怕是不妥罢?” 太宗这么一沉吟,长孙无忌可就看到了攻讦陈子明的机会,立马从旁插了一句,毫不客气地给了陈子明当头一棒。 “长孙大人此言差矣,苏烈官阶虽不高,可论及武略,已尽得卫公之真传,便是下官也有所不及,加之刚直忠耿之个性,恰是主持军事学院具体细务之最佳人选!” 陈子明并未在意长孙无忌这等打闷棍的卑劣行径,淡然地便解释了一番,面色平静如常,丝毫不见半点的波澜……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争再起(四) “某尝闻那苏烈早些年曾传尔兵书,与你陈大人似乎是同门罢?” 尽管陈子明浑然就是一派就事论事之架势,可长孙无忌却显然并不打算放过这等给陈子明上眼药的机会,冷冰冰地便又出言攻讦了一把,虽不曾明说,可明显就是在指责陈子明是在党同伐异。 “举贤何须避亲仇。” 长孙无忌这等别有用心的言语一出,饶是陈子明心性沉稳过人,也不禁微有些火气了,不过么,倒是没甚过激的言行,仅仅只是淡然地顶了其一句道。 “嘿,陈大人这话说得未免可笑哉,世人皆知君集乃名将之属,战功无数,偏偏到了你陈大人的口中,居然只是个中平,而那苏烈,不过籍籍无名之下将而已,偏就你陈大人推许有加,如此私心作祟,究竟意欲何为?” 陈子明话音刚落,太子立马便接口扯了一大通,摆出了与长孙无忌联手夹击陈子明之架势。 “太子哥哥这话怕是又说错了罢,欺名盗世者,众矣,大器晚成者,自古以来并不罕见,谁强谁弱,比上一比,不就清楚了?” 眼瞅着陈子明受夹击,李泰可就看不下去了,赶忙从旁站了出来,力挺了陈子明一把。 “哼,四弟既说要比,那好啊,是欲比功绩,还是比贤名,又或是比资历?” 被李泰这么一打岔,太子登时便气极,一声冷哼之下,已是言语尖刻地反将了李泰一军。 “太子哥哥问得好,军事学院既是培养将帅之地,比的自然是武略之高低,若非武略超人之辈,又岂能服众哉,太子哥哥您说呢?” 太子这等话语一出,李泰当即便乐了,无他,概因太子之言恰恰正中李泰之下怀,当然了,李泰能有这般胆气与争辩之能,并非他本人有多出色,完全就是昨夜陈子明指点之功罢了。 “好一个比武略,按四弟之言,莫非是要侯君集与那苏烈杀上一场么?哼,须知武略可不光是血勇,兵书战策皆在其中,若是光靠厮杀便可称雄,我大唐勇悍者怕是无数罢,难不成皆可跻身公卿之列么,此儿戏之言也,休要再提,传扬出去,徒增笑料耳!” 一听李泰这般说法,太子自是怒上加怒,阴沉着脸地便好生讥讽了李泰一番。 “呵,太子哥哥着相了。” 见着太子在那儿有若疯狗般地狂吠不已,李泰心中大乐不已,不过么,倒是不曾再跟太子纠缠不休,只点评了一句之后,便即转身朝向了太宗,一躬身,满脸诚恳之色地进言道:“启奏父皇,儿臣有一策,可当场较出何人武略更高出一筹,如此,当可止纷争矣。” “哦?泰儿竟有此等妙策,朕倒是好奇得很,泰儿且自说来听听好了。” 李泰书法不错,文笔也属上佳,在文事上,或许还算出色,可若是说到武略么,那就真没啥可炫耀之处,对此,太宗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此际一听李泰自言能有妙策断人武略高下,太宗的好奇心自不免便大起了。 “好叫父皇得知,儿臣一向长于文事,于武略上却是颇为欠缺,此短处也,儿臣每自思之,皆颇觉惭愧,遂有心略作改观,不求能上阵杀敌,但消能略知一二便好,故而时常向子明请益,蒙其不弃,教了儿臣一法,是谓兵棋推演,儿臣试过几番,以为大善,今若是以此来断武将之武略,实相宜焉。” 李泰昨儿个方才刚从陈子明处得了兵棋推演之法,实际上连试都不曾试上一回,但这却并不妨碍其好生炫耀上一番。 “兵棋推演?此是何物来着?泰儿且自细细道来。” 太宗打了大半辈子的仗,于兵事上自是精熟得很,可却愣是不曾听过有甚兵棋推演的玩意儿,一听之下,顿时大奇,紧着便刨根问底了起来。 “父皇明鉴,此物乃是子明之所创,儿臣不敢掠人之美,还是请子明来说为宜。” 尽管昨夜陈子明已将兵棋推演之道细说过一番,也曾画了几幅草图,以帮李泰记忆,然则毕竟只是初次接触,李泰又是军略上的门外汉,再怎么用心,也不过只知道些皮毛而已,真要他来细说,那一准要露出马脚,对此,李泰还是有着自知之明的,自是不敢真在此际胡言乱语,顺势便将陈子明推了出来。 “嗯,那好,子明,尔来说罢。” 一听兵棋推演是陈子明所发明,太宗当即便释然了,没旁的,这么些年来,点石成金的事儿,陈子明可是做过了不少,太宗对其之能可是心中有数得很。 “陛下明鉴,此一物光靠说,实难以说得分明透彻,微臣有一套道具,现就放在兵部衙门中,若是陛下得允,且容微臣这就去取了来,也好现场演示上一番。” 见得太宗的视线投了过来,陈子明立马便是一躬身,紧赶着出言请示了一番。 “朕准了。” 太宗的好奇心已是被吊了起来,又怎会有不准之理。 “陛下圣明,微臣这就去取了来。” 太宗金口既开,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称颂了一句,便即匆匆退出了大殿,一路急行地赶回了兵部,不多会,已是领着数名兵部之官吏,抬着诸般事物又行进了大殿之中。 待得进了两仪殿,陈子明向太宗请示过后,立马指挥着众官吏们在殿中忙乎开了,先是将一大块木托盘上摆放在地,自有几名兵丁紧着朝木托盘地倒沙子,接着又将沙子搓揉成一座座小沙山,而后两面黑布用竹架子架在了沙盘的正中,将沙盘隔成了对等的两半,又有着十几个木制的城池模型分散在沙盘的两边,数十面红、蓝两色小旗子遍插沙盘之上,另有些纸牌分垒在沙盘之外。 “子明啊,此物究竟是怎生用法?” 时值兵部官吏们忙乎之际,太宗一直默默地看着,以其之军略才干,自是能看得出这沙盘就是模拟地形之用,只是对如何进行兵棋推演却是有些个琢磨不透,待得沙盘建好之后,太宗终于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了,还没等陈子明出言解说,他便已是有些个急不可耐地发问道。 “回陛下的话,此木托盘可大可小,只消侦查到位,可以沙土模拟任何地形,小旗上有‘骑’字者,即代表骑军,上有‘步’字者即代表步军,‘侦’字则代表着侦骑,每枚旗子代表之兵力可由推演双方自行约定,至于这些木制模型便是城池,草枝所插之处即为草场,小树枝所插之处即为森林,纸牌则按其上所载以代表‘云梯’、‘弩炮’、‘檑木滚石’等攻守用具,双方部署之际,以两面黑布隔绝彼此视线,唯有以侦骑探过之处,黑布方可徐徐退后,彼此对战之际,以同兵力兑子为准,平原战时兵力倍之,则伤亡比为三比一,三倍时为四比一,五倍以上则另一方全灭,攻城战时……山地战时……,最终以一方主城失守为负,此兵棋推演之术,只较双方军略之高下,不涉个人之武勇。” 兵棋推演之术最早是陈子明提出来的,至于完善么,则是当初受李靖被人诬告之牵连,陈子明被拿进了大理寺时,于狱中与苏定方多方探讨之后,方才有了最终的细则,只不过二人都不曾将此物推而广之罢了。 “嗯,妙哉,此物若能善用,不单可于战阵上有破敌之效,以之练军,当可提升将帅之军略,大善,子明真奇才也!” 太宗原就是军略大家,自是能听得懂陈子明所言的诸般道理,心情大好之下,叫好连连也就属正常之事了的。 “陛下谬赞了,微臣惶恐。” 能得太宗赞誉如此,陈子明心中也自不免有些得意,当然了,以陈子明之城府,却是断然不会表露出来的,也就只是恭谨地谦虚上一番罢了。 “父皇,有此兵棋推演之术,不单可用于军事学院之教学,亦可以之较出诸将之武略高下,儿臣提议,以此术比较一下侯君集与苏烈之武略,当可定下军事学院之副院长人选,还请父皇圣裁则个。” 这一见太宗如此高兴,李泰大喜之余,也没忘了要趁热打铁上一番,但见其几个大步便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地进言了一句道。 “嗯,那好,赵如海!” 太宗一来是想见识一下兵棋推演的效果,二来么,也实不愿看到二子争锋不断,这便兴奋奋地点了赵如海的名。 “老奴在。” 听得太宗之言,随侍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从旁闪出,高声地应了诺。 “去,传朕口谕,着侯君集与苏烈即刻到此觐见。” 太宗兴致盎然地一挥手,已是就此下了口谕。 “诺!” 太宗既是有了旨意,赵如海又怎敢有丝毫的怠慢,但见其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就此退出了大殿,自去传唤侯、苏二人不提……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各有所得(一) “臣等叩见陛下。” 侯君集与苏定方接旨虽是有先后,赶到皇城的时间也并不一致,然则却是同时被领进了两仪殿,这一见到高坐在龙床上的太宗,二人自是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一前一后地抢上了前去,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太宗虚抬了下手,很是和煦地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听得太宗叫了起,二人紧着便谢了恩,只是眼光却是尽皆不自觉地瞄向了就搁在身前不远处的那幅中型沙盘。 “卿等都瞧见了,此物名为兵棋推演盘,乃是子明所创,准备以之为军事学院教学之用,今,叫二位爱卿前来,实为测试此物之效用,具体之规则,且就由子明来说好了。” 太宗并未明言叫侯、苏二人前来的真实用意之所在,而是指点着搁在殿中的那幅中型沙盘,托言让二人前来测试。 “微臣遵旨,二位大人且都听仔细了,此兵棋推演之规则如下……” 听得太宗点了名,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从旁闪了出来,紧着便将兵棋推演之规则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二位爱卿可都听清了么?若有甚疑问,且就直言便是了。” 此番兵棋推演的结果干系重大,太宗自是不愿有甚意外,待得陈子明解说完毕之后,他又不甚放心地再问了一句道。 “臣等皆已明了。” 兵棋推演的规则虽稍显复杂,可对于侯君集与苏定方这两位军中老手来说,却并不算有多繁难,自是一听便懂了的,这会儿听得太宗出言相询,立马便异口同声地作出了回应。 “嗯,那就开始好了。” 太宗本就好奇心重,见得二将表了态,也自不会再多啰唣,但见其一挥手,便已下了旨意。 “臣等遵旨。” 侯、苏二人恭谨地称颂了一句之后,便在陈子明的主持下,以铜板的正反面选好了边——猜中正面的侯君集选了红方,从左向右攻,持先手,而苏定方则恰恰相反。 御前演练可不是说笑来着,再者,尽管太宗只是托辞说是要测试,可实际上么,二将心中都清楚是怎么回事,自是都不敢有丝毫的轻忽,都不曾急着排兵布阵,而是一边细细地打量着自家面前的地盘,一边猜测着对方可能之布局,良久之后,侯君集率先动手了,但见其双手连扬之下,飞快地便将手中的一把旗子全都排在了沙盘上,赫然摆出的便是一副强攻之架势,后方就只留下代表四万步军的小旗子死守主城,而其余二十一万兵力则尽皆列在了第一线,至于隶属于其的其余六座城么,竟是毫无顾忌地全都放空了去。 隔着黑布的另一方,手持蓝旗的苏定方布阵的速度虽比侯君集要慢了一些,却也慢不了多少,就在侯君集布阵完毕后不多久,苏定方也已是摆好了阵型,只不过他所布置出来的阵型有些古怪,前方就只放了些少量的骑军,大量的部队全都分散在沙盘两侧,至于主城么,却仅仅只留下两万步军守城,沿途诸城也同样没留下太多的兵力,大体上一座城就只留了三千步军而已。 “推演开始!” 陈子明就站在沙盘的侧面,自是能瞧得清双方的布阵情况,待得见二将先后部署完毕,也就没再多等待,一挥手,已是高声宣布了一句道。 战事一经开始,双方几乎同时派出了侦骑,全力侦查对方的布阵情况,两面黑布不断地被掀动着向后退去,露出了双方第一线之阵容,这一见苏定方前线兵力薄弱,侯君集自是不肯放过旗开得胜之好彩头,毫不犹豫地便挥军发起了进攻,很快便将战线推进到了苏定方所有的第一座城下,一番攻城战下来,侯君集以付出六千兵力的代价,全歼了守城军三千,而后又势如破竹地连下了三城,再有两道城关便可直抵苏定方之主城,从盘面上看,气势如虹的侯君集似乎占据了上风,不过么,他却并未冒险急进,无他,概因连番激战之后,他猛然发现苏定方的主力居然不曾露过面,战线所至之处,遇到的都是零星的小部队,这显然有些不太对味,唯恐中伏之下,侯君集并未再向前猛攻,而是一边派出重兵掩护粮道,一边侦骑四处,试图找出苏定方的主力之所在。 侯君集警醒得倒是不慢,可惜还是迟了,就在他屯兵于蓝方第三座城中之际,却见沙盘两边兀自被黑布遮掩着的两处山地中,两大股骑军突然暴起,急速地杀向了侯君集的后方,紧接着,还是沙盘两边的空地处,又是两大股步骑联合的部队汹涌而出,急若星火般地冲进了侯君集一方的腹地,区区十数步而已,便已连取侯君集的五座空城,前锋赫然已逼近了侯君集的主城,与此同时,黑布后头一阵变动之后,两路骑军突然杀出,但却并未直闯侯君集的主营,而是就在其营前左右两侧游荡着。 战局至此,对侯君集来说,已然是不利到了极点,后方被抄,前方还有堵截,尽管握有的兵力依旧雄厚,可一来无法及时回援主城,也难以急速冲至苏定方之主城,明摆着便已是进退维谷之窘境,更为麻烦的是苏定方原先陷落的三座城都已在败亡之际行了焚城之举,大军即将面临着无粮可用之危险,当然了,胜机也不是没有,毕竟侯君集的主城有着四万步军在,防守的力量相对雄厚,若是能抢在己方主城陷落之前拿下苏定方的主城,胜负立马便得就此易手了。 强攻!侯君集飞快地审视了下盘面,见苏定方的主力已全都进入了自家腹地,留守的兵力最多不会超过四万,立马便横下了一条心,集结起全部的主力急速向前推进,打算与苏定方发动对攻战,来个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侯君集的选择不能算错,毕竟他的主力大军离苏定方主城已近,怎么算都能抢在苏定方对己方主城发起攻击前赢得最终攻城战的胜利,这等想法无疑是美好的,可惜现实却是残酷的,就在侯君集调重兵向前挺进之际,苏定方突然拉开了黑幕,放出了绝杀之招——洪水! 早在布阵之际,苏定方便已筑堤拦河,蓄足了水量,就在侯君集大军前压之际,苏定方只轻轻移去了代表堤坝的树枝,大水便沿着山谷直冲侯君集的大军,旋即,原本只是在其大军两侧游荡来去的两支规模不大的骑军趁机发起了攻势,顷刻间,侯君集的大军便已被判定失去了战斗力,至此,哪怕侯君集的主城兀自还在,却已是注定输掉了全局,再无丝毫扳回之可能,一见及此,侯君集虽是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是阴沉着脸地扳倒了主城上的红旗,宣告此战彻底惨败。 “蓝方胜!” 随着侯君集的投旗认输,陈子明立马便高声宣布了推演之结果。 “哈哈……,好,二位爱卿所演练之对局果然精彩无比,都辛苦了,且自先下去休息罢。” 战局是结束了,然则太宗却并未宣布军事学院副院长之归属,也不曾对二将的战略战术加以点评,仅仅只是笑着一挥手,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甭管心中究竟作何想法,值此太宗有令之际,侯、苏二人都必须照着行事,此乃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父皇,此番之兵棋推演果然精彩纷呈,侯大人攻势如火如荼,不可谓不迅猛,奈何却不免有些个顾头不顾尾,盲目冒进,以致一败涂地,由此可见苏烈武略之高,远在其之上,正应是军事学院副院长之不二人选,还请父皇明鉴则个。” 眼瞅着苏定方大胜了一场,李泰得意之余,也自起了趁热打铁之心思,待得侯、苏二人方才刚一退出两仪殿,就见其已是大步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地提议了一句道。 “父皇,儿臣以为四弟所言殊有不妥之处,儿臣观这兵棋推演之道看似玄妙无比,可实则却难堪大用,无他,概因兵将之素质有差,殊难一概而论,光凭此道定人武略高下,实有失偏颇也,难言可取。” 一听李泰这般说法,太子登时便急了,紧着便站了出来,亢声进言了一番。 “太子哥哥此言大谬也,愿赌自当服输,事后胡诌抵赖,怕不是君子所应为罢?” 李泰眼下占据了上风,哪肯让太子就这么胡搅蛮缠了去,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便已是一瞪眼,毫不含糊地顶了太子一把。 “四弟何出这等草莽之言,须知此社稷大事也,岂能儿戏之,荒谬!” 李承乾眼下就是一输红了眼的赌徒,怎么也不肯放过翻盘的机会,哪怕明知食言而肥不是君子之道,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但见其端起太子的架子,气咻咻地便呵斥了李泰一嗓子。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各有所得(二) “够了,都给朕闭嘴!” 这一见二子又起了争执,太宗原本的好心情顿时便化成了满脸的寒冰,厉声便呵斥了一嗓子。 “父皇息怒,儿臣等一时孟浪,失礼了。” 眼瞅着太宗发怒,太子与李泰自是都不敢再争执个不休,赶忙齐齐躬身致歉了一番。 “哼!” 太宗怒归怒,可到底还是舍不得重责二子,也就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挥手将二人全都屏退到了一旁,而后方才环视了下殿中诸般人等,略带一丝不耐地开口道:“诸公都已是瞧清楚了,那就议上一议好了。”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太子殿下先前所言并无道理,此物用之怡情或许大佳,以之论武略高下,确是有失偏颇之处。” 在场的宰辅们都是文官,对军略一道其实都只是半吊子水平罢了,这当口上,本就不敢轻易进言,加之事涉夺嫡之争,自是全都三缄其口为上,唯有长孙无忌却是无此顾忌,率先便站了出来,力挺了太子一把。 “陛下,微臣以为长孙大人此言差矣,兵棋推演考校的便是筹谋之道,原就是为将者最核心之能,至于说到偏颇么,长孙大人怕是有所不知,军事学院之考核尚有五条,:一曰兵书策论,选《孙子兵法》等前贤兵书为考核纲要,再以战例分析为考核要点;二曰骑射;发而并中为上,或中或不中为次上,总不中为次;三曰马枪,三板、四板为上,二板为次上,一板及不中为次;四曰步射,射草人;中者为次上,虽中而不法、虽法而不中者为次。五曰举重,谓翘阅,率以五次上为第;再辅以兵棋推演之考校,即是选拔学员之要也,有此六条在,何愁我大唐军容不盛哉。” 左右都早已跟长孙无忌撕破了脸,陈子明自是不会给其留甚脸面,不等太宗有所表示,便已是昂然站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将长孙无忌好生驳斥了一番。 …… 长孙无忌虽也懂得点武略,可说到底就是半桶水罢了,真谈到了军事学院之建设细则上,根本无法跟陈子明相提并论,尽自对陈子明恼火在心,却也自知断难在武略上跟陈子明争锋,无奈之余,也只能是默然以对了事。 “玄龄啊,尔掌兵制革新之重,对军事学院之副院长人选可都有甚看法么?” 太宗对陈子明所言的军事学院选拔章程自是满意得很,只是碍于长孙无忌的脸面,却是不好出言嘉许,这便侧头将话题丢给了始终默然无语的房玄龄。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侯、苏二将都是我大唐军中翘楚,谁人出任此职,应是都不差,相较而论,苏烈或许更合适些,至于侯君集么,亦可别有任用,此老臣之浅见也,还请陛下圣裁。” 房玄龄显然是偏向陈子明的,不过么,话语却是说得极为有技巧,并未过分得罪太子与长孙无忌一方。 “嗯,朕已作此想,那就这么定好了,来人,拟旨,着左武卫中郎将苏烈调军事学院副院长之职,晋从三品,着侯君集为右武卫大将军之职。” 太宗也自不想让此事再纷争个没完,待得房玄龄话音一落,他立马便从善如流地下了最后之决断。 “陛下圣明。” 一场御前争执下来,双方都算是各有所得,虽不能完全满意,奈何太宗金口已开,却是无人敢在此时胡乱再谏的,也就只能是齐齐称颂了一声了事,至于各自心中作何感想么,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瞧这事办的,唉,那侯君集不过一无行小人,文不成武不就,明明大败亏输一场,居然还能再起,这简直是,简直是……,唉!” 军事学院副院长之争虽已是尘埃落定,可魏王心中却依旧不甘得很,这一从宫中出来,便硬拽着陈子明径直去了工部衙门,卜一落座,便即唉声叹气地埋汰了起来——自打陈子明将工部事务交给了李泰之后,这厮便已是堂而皇之地在工部衙门里占了间偌大的办公室,看重的便是工部诸般事务能出大成果,每日里除了进宫伴驾之外,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了工部衙门里。 “陛下乃圣明天子也,行事自有定策,岂是我等为臣下者可以乱测的,殿下还请慎言。” 要说心中的不满,陈子明只会在李泰之上,不止是因着侯君集的复出,更多的则是对时局有着浓浓的担忧——侯君集在军中经营日久,潜势力还是不小的,此番再行复出,声势必然再起,朝局变数必多,而这,还不是陈子明最担心之所在,无他,太子声势既是有所提升的话,那就暂时不会再铤而走险,这就为陈子明图谋相位争取到了些时间,客观来说,算是利弊参半罢,真正令陈子明忧虑的其实是李恪那小子的猜忌之心——近来的朝争中,杨师道已不再像从前那般立场鲜明地站在他陈子明的一边,大多数时候都是默然旁观,显见是李恪那头递了话之故,如何才能消除李恪的疑惧之心,就成了摆在陈子明面前的一道绕不过去的坎,当然了,这等忧虑,陈子明却是断然不可能跟李泰说明的,也自不会理会其之埋汰,而是一本正经地劝谏了其一句道。 “得,算小王没说还不成么,唉,罢了,走一步看一步也就是了。” 一听陈子明这等言语,李泰也自无趣得很,但见其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便感慨了起来。 “殿下能这般想便好,但消工部这头诸般工坊能顺利投产,便是大功一桩,至于其余之事么,实无必要计较那么许多的。” 虽说不可能投入李泰的麾下,可工部诸般事宜却是兵制革新的源动力,丝毫不能有所闪失,为防止李泰胡乱搅事,陈子明自是不得不耐心地提点了其一番。 “嗯,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李泰虽是一跋扈的性子,可对陈子明的话,却还是听得进耳的,不过么,明显还是不甘得很,言语间自也就满是郁闷之气息…… “哈哈……,侯爱卿今日能得复出,实是大幸之事也,来,本宫敬爱卿一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李泰拽着陈子明抱怨不休,且说太子离开了两仪殿之后,便即将侯君集请到了东宫,设下了宴席,这就准备大肆庆贺上一把了。 “老臣能有今日,全有赖太子殿下仗义执言也,老臣感激不尽。” 兵棋推演惨败一场,侯君集本都已是灰心丧气了的,却不曾想居然还会有峰回路转之演变,心下里自是兴奋得很,对太子肯如此力挺,也自感激不已,一番致谢之言自也就满是诚恳之意味。 “侯爱卿这话就见外了,你我本就一体,但消本宫能办得到的,自然不能亏了爱卿,此番能得爱卿出山相助,实本宫之幸事也。” 太子心情好得很,虽说不曾拿下军事学院副院长之职,可能让侯君集重新回到朝廷上,还是担当着右武卫大将军之要职,太子也自是能满意了的。 “太子殿下若是欲听顺耳话,要多少便能有多少,然,老臣却不屑为之,唯有一言以相告。” 侯君集一气将樽中的残酒饮尽之后,突然面色一肃,说出了句有些个没头没尾的话来。 “哦?唔,尔等全都退下!” 一听侯君集此言蹊跷,太子不由地便是一愣,满脸狐疑地看了看侯君集,见其闭口不言,心下立马便是一动,这便举手一挥,声线阴寒地喝令了一嗓子。 “诺!” 听得太子有令,随侍在侧的诸般人等自是都不敢稍有迁延,齐齐应诺之余,鱼贯着便退出了大殿。 “此处已无外人在,爱卿有甚话,且就直说好了,本宫听着呢。” 太子显然是很好奇侯君集到底想说些甚,这不,众随侍的宦官们方才刚退下,他便已是有些个迫不及待地出言追问了起来。 “太子殿下,请恕老臣直言,魏王狼子野心已是毕露无疑,您若是不早做图谋,将来怕是必有大难矣!” 侯君集倒是没卖甚关子,眉头一挑,便已是直言不讳地点了一句道。 “嗯……,本宫何尝不知,奈何父皇他……,唉,罢了,不说这个了,爱卿既知如此,想必有教我者,还请不吝赐教则个。” 魏王便是太子心中永远的疼,奈何几番出手,都没能奈何得了魏王,加之太宗偏袒魏王之意日浓,太子每一思及,便觉心中堵得慌,当真是说起来都是泪来着。 “老臣只有一言相告,那便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殿下若欲保无虞,便须得早做决断才好。” 侯君集狰狞地一笑,阴恻恻地挑唆了太子一把,不过么,却并未将话说尽。 “这……,爱卿之意是……” 一听侯君集这话蹊跷,太子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 “老臣听闻吴王将归,其与陈曦那厮可是郎舅之亲,殿下若是……,如此,当可一箭双雕也,言尽于此,何去何从,殿下且请自择好了。” 侯君集面色阴冷地咬了咬牙,语调森然地将所思之策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好,那就这么定了,本宫断不能坐视贼子猖獗!” 听完了侯君集的算计之后,太子心意已是大动,但见其猛地一拍几子,已是声线阴寒地下了最后的决断…… 第二百五十六章 胳膊岂能向外拐(一) 随着苏定方的到任,军事学院的筹建便陡然加速了起来,短短数日里便选好了校址,定在了原细柳营所在之处,而工部那头更是全力配合,不到十天的时间里,便已拿出了初步规划图数份,以供兵部作出最终之定夺,几番商议之后,最终由陈子明拍板定了调,旋即,工部出动大批人手,在细柳营开始了大规模之工程建设,不仅如此,面向全国的招生计划也开始了相应的规划工作,兵部各司自不免便忙得个热火朝天,至于陈子明这个兵部尚书么,自然也就不得闲,每日里总是一大早便赶到部中,终须忙到天擦黑方才能打道回府。 “禀老爷,吴王殿下来了。” 酉时末牌,天早已是黑透,又下着小雨,阴冷得很,风一吹,方才从马车厢里哈腰而出的陈子明忍不住便哆嗦了一下,刚打算着下人取过披风,就见门房管事已是疾步抢上了前来,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尽管一直在兵部里忙乎个不停,可李恪今日一早回到京师的事儿,陈子明还是知晓的,本打算明日旬假时在去吴王府拜见的,却不曾想李恪居然如此急地找上了门来,浑然忘了要避嫌,足可见其心必已是大乱了的,一念及此,陈子明的眉头不由自主地便是微微一皱,不过么,却也并未多言,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便即缓步行进了府门之中。 “夫君回来了。” 二门厅堂中,汝南公主正自陪着吴王李恪叙话,待得见陈子明从照壁处转了进来,赶忙便起了身,疾步行到了天井中,款款地便是一福,至于李恪么,虽不曾出迎,却也同样站起了身来。 “馨儿且先去备膳,为夫今日须得与吴王殿下好生畅饮上一回。” 虽说夫妻本应一体,然则事关夺嫡大事,陈子明却是并不打算让汝南公主参预其中,正因为此,面对着汝南公主的见礼,陈子明也就只是和煦而又不容分说地吩咐了一句道。 “妾身……” 汝南公主显然对陈子明与李恪之间的关系有所担忧,一张嘴,待要解说上一番,却不曾想陈子明已是头也不回地从其身边走了过去,一见及此,汝南公主自是不好再多言,也就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领着一众丫鬟们自去安排酒宴不提。 “下官见过殿下。” 陈子明没理会汝南公主的离去,疾步行上了厅堂前的台阶,朝着起身相迎的李恪便行了个礼。 “子明客气了,小王冒昧前来搅闹,还望子明莫要见怪才是。” 李恪脸上的笑容虽是可掬,可眼神里明显满是忧郁之色,客套之言也自不免有些个见外。 “殿下能来,下官府上可是蓬荜生辉啊,呵呵,不瞒殿下,下官偶得一名帖,据闻是草圣张旭之墨宝,本正欲送往殿下府上,赶巧您来了,倒是顺便了的,若蒙不弃,且就一并到书房一观可好?” 以陈子明观察力之敏锐,自是一眼便看出了李恪的不对之处,不过么,却并未出言追问,而是笑着提议道。 “那就叨唠了。” 李恪本就是聪慧之辈,一听便懂陈子明这是要与其私下交流上一番,自不会拒绝,紧着便称谢了一句道。 “殿下,请!” 陈子明笑着摆手示意了一下,而后便即引领着李恪,一路说说笑笑地便进了内院书房,自有随侍在书房中的一众书童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鱼贯着尽皆退了出去,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郎舅俩相对而坐。 “数年不见,子明已然跻身尚书之列,此等晋升之速,实我朝未见之奇迹也,当真可喜可贺啊。” 众书童们还在之际,陈子明还笑谈无忌,可待得众书童们退下之后,陈子明却是就此沉默了下来,仅仅只是神情平静地看着李恪,直看的李恪老大的不自在,寒暄的话语也自不免带着股浓浓的酸味。 “俗话说得好,爬得高,一旦摔下来,也必惨,某正自惶恐,何喜之有哉?” 李恪这等没话找话讲的言语一出,陈子明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冷冰冰地便顶了李恪一把,当即便噎得其老脸不由地便为之一红。 “子明说笑了。”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一时间也真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憋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自嘲地笑了笑,呐呐地回应了一句道, “下官从不说笑,若是殿下不能立于九天之上,下官纵使位列宰辅,也必死无地焉,惶恐兀自不及,何谈喜耶。” 陈子明今儿个是打定主意要跟李恪好生说叨上一回的,自是不会给其留甚情面,话赶话地便又顶了李恪一把。 “这……,小王,唔,小王听闻子明与四弟……” 被陈子明这么一顶再顶之下,李恪自不免便有些个手足无措了起来,慌乱间,愣是不知该说甚才是了的。 “殿下可曾见过胳膊能向外拐的么?不成罢,嘿,魏王其人刻薄寡恩,素不念旧,扶其上位,于陈某又何好处?到头来,怕是难免当头一刀,这一条,以殿下之睿智,断不会看不出来罢?又何须某来多说。” 饶是李恪已是惭愧不已了的,可陈子明却并未放其一马,冷笑了一声,自顾自地便往下解说了一番。 “子明莫怪,小王,唔,小王也是一时情急,唉,今日父皇将小王召进了宫中,虽留了膳,可在席间却言曰:‘父与子虽是最近者,然若是子有罪,法度也断不徇私。昔,汉武帝已立汉昭帝,燕王刘旦不服,暗中图谋不法,霍光以诏书诛之,此前车之鉴也,尔身为人臣,不可不以之为诫。’唉,如此相疑,叫小王如何自处哉?” 李恪被陈子明说得内疚不已,心中不安之下,紧着便转开了话题,说起了今日面圣之遭遇,言语间满是落拓之意味。 “哦?那殿下打算如何自处呢?” 对于太宗会有这般告诫之言,陈子明其实一点都不感到奇怪,没旁的,概因太宗已是决意要行废立之事了的,自不免便会担心李恪身为兄长,会对李泰有所不服,偏偏李恪又是诸皇子中最有贤名者,加之还有陈子明这等社稷干臣的亲妹夫在,一旦真要起事,社稷必然大乱,太宗又怎可能会不起猜忌之心,出言敲打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小王,小王,呼……,小王虽不愿令父皇失望,却也断难容小儿辈猖獗了去,天赐子明于小王,此大气运也,不自立,必遭天谴!” 一听陈子明这般问法,李恪的心弦当即便是一颤,咬了咬牙之后,又狠狠地长出了口大气,言语铿锵地便表明了必争之心,顺便狠拍了陈子明一记马屁。 “殿下能有这般心思,下官也就能放心了,然,此际尚不到殿下出头去争之时机,暗中蓄力即可,若是下官料得不差,大变也将快矣,殿下只管安心先当一规矩亲王,其余诸事,下官自当竭力为之!”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在意李恪的马屁,他要的只是李恪树立其夺嫡的信心而已,没旁的,概因李恪的身份太过敏感,但消稍稍露出一星半点的夺嫡之心,别说太子与李泰两方不会放过他,便是太宗也饶其不得,换而言之,李恪目下能做的事其实就一桩——隐藏自身! “嗯,小王受教矣,只是父皇那头似已有了调小王去宋州之意,若是此际离了安州,小王唯恐根基有失,如之奈何哉?” 李恪争位的心思虽已坚,可说到底气么,却明显有些不足,这也不奇怪,他这些年来,一直在各处之官,每每都是刚掌控了一地之大权,就被太宗调往他处,实力虽是积蓄了一些,可难免有着熊瞎子掰玉米,夹着一根丢一根之苦痛,实际上,若不是陈子明在朝中暗中使力的话,李恪那些班底能留存多少下来,都是个天大的问号来着。 “不妨事,陛下既是有意,殿下只管高高兴兴去赴任便好,朝中之事,下官自会料理清楚,此处有两份文档,殿下且先看过再议也不迟。” 陈子明既是早有意要跟李恪好生说叨上一番,自是早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已是准备停当了的,此际听得李恪有问,立马便起了身,走到一旁的书柜处,抽出了本《春秋》,从内里取出了两份文档,转呈到了李恪的面前。 “这,这是……” 一见陈子明这等举动颇为蹊跷,李恪的好奇心顿时便大起了,拿起那两份文档,飞快地便过了一番,当即便被震得个头晕目眩不已,愣是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无他,概因那两份文档中的内容实在是太过惊人了些,其中一份记载的是能完全归陈子明掌控的朝臣,赫然已多达三十余之数,更有不少正六品下的低级官员分布各部任事,随时都有着跃升为朝臣之可能,至于另一份文档则明确记录了“新欣商号”这个商业巨无霸的股份分布,赫然有着五成半是归陈子明所有,另有分布各上州之情报分舵数十,两者相加起来,实力之强悍,当真令人瞠目结舌不已…… 第二百五十七章 胳膊岂能向外拐(二) “这些都是属于殿下之力量!” 陈子明之所以整出如此大的势力,根本目的并不在于自用,没旁的,他并不想称兵造反,也没那个实力去干谋逆的勾当,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扶李恪上位,早前之所以一直不曾告知李恪,怕的便是其行事时露出破绽,而今么,朝局或许大变将临,陈子明也就没有再瞒着李恪之必要了的——太宗今日跟李恪说的那些话可不是平白说的,而是已然准备要行废立之事了的,只要李泰能在兵部革新事宜上有所建树,太宗立马便会动手,到时必然会引来李承乾的殊死顽抗,要想自保,李恪除了低调之外,还必须有着自保的绝对实力,否则的话,一切都将是空谈。 “子明如此诚心待小王,小王自当不负子明!” 李恪虽是贵为亲王,可相较于魏王与太子,其手中能掌握的力量实在是小得可怜,尽管有心抗争,却自忖根本无力为之,而今么,陈子明这么一掀开底牌,李恪这才陡然发现自己竟然是朝中之巨无霸,实力之强,比之太子与魏王都毫不逊色,更别说还有着“新欣商号”这等利器在手,当真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一时间激动得简直难以自持,良久之后,方才勉强平抑住了激荡不已的心情,慎重其事地指天赌咒了一句道。 “这些东西,殿下记在心中也就是了,尚不到该用之时。” 陈子明之所以竭力要扶持李恪上马,所求的不过是自保罢了,至于李恪登基之后么,陈子明早已考虑好了抽身之退路,原就没指望着所谓的共富贵,自也就不会真在意李恪的赌咒,当然了,这等心思,陈子明是断然不会说破的,也就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拿起了李恪已然放在了身旁的那两份文档,凑到搁在几子一角的灯笼处,面无表情地将文档引燃,而后丢在了边上的铜盆里,任由两份文档就此烧成了飞灰。 “子明对眼下之局势可都有甚判断否?” 眼瞅着陈子明点燃了那两份文档,李恪的手不自觉地便是一动,下意识地便要伸手阻止,可待得听陈子明说尚不到用时,也就没好意思再拦阻,然则望向那两份燃着的文档之眼神里却还是不免满是惋惜之意味,可着劲地吞了口唾沫之后,这才有些个讪讪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大乱将至,卷入其中者,稍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之下场,殿下只管静观其变就好。” 说到对时局的判断,陈子明其实也看得不是太清楚,毕竟个中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了些,较之原本的时空,明显要复杂了许多,可有一条陈子明却是清楚的,那便是三个嫡子不倒下,根本就轮不到李恪来出头,至于该如何将三个嫡子一锅端了去么,陈子明虽已是有了些想法,可到底并不成熟,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 “嗯,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有了陈子明那两份文档的打底,李恪心中的底气自是足了起来,也就没再多啰唣,慎重其事地便同意了陈子明的提议。 “禀老爷,柳如涛来了。” 李恪话音方才刚落,就见墨雨已是疾步从门口的屏风处行了进来,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传到此处来好了。” 一听柳如涛来访,陈子明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不过么,却并未有丝毫的犹豫,语调淡然地便下了令。 “诺!” 听得陈子明这般吩咐,墨雨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诺,便即就此退出了书房,自去府门处传柳如涛来见不提。 “子明,小王……” 柳如涛的大名可是列在了先前那张“新欣商号”姚远名录的第二位,更注明了其乃是情报体系的负责人,身负重责,权力颇大,对此人,李恪自是很有着拉拢之兴致,只是考虑到陈子明的感受,却又不好硬要留在书房处,这便试探着要出言回避一下。 “殿下明鉴,柳如涛其人专一管着的便是情报体系,于殿下实有大用之处,殿下切不可冷落了去。” 尽管李恪话只说了半截,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猜不出其之心思何在,不过么,却并未在意,左右这等情报体系本来就是为李恪所建的,早几年李恪不在京中,陈子明自是须得大权独揽,而今么,既已是准备交权了,陈子明自不会再有甚藏私之行径,笑着便作出了回应。 “子明教训得是,那小王就一道见见此人也好。” 李恪的底气说到底都是建立在陈子明的势力之上的,这等底气无疑相当之虚幻,一旦陈子明抽了梯子,那李恪还真就不知该如何自处才好了的,正因为此,李恪行起事来,也就不免有些缩手缩脚之拘束,而今,见陈子明如此坦诚地要将柳如涛这等重要的棋子交给自己,李恪心里头自是分外的感激,但并未再言谢,概因此等恩情已是如同再造,已然不是一句感谢的话语所能表述了的。 “属下叩见吴王殿下,叩见陈大人。” 墨雨去后不多久,就见一身青衣的柳如涛已是疾步从屏风处转了出来,一见到陈子明与李恪相对而坐,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便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柳先生识得小王?” 李恪此番前来陈子明处并未着王服,而是一身的便装,却不曾想柳如涛一进门便先冲着自己行礼,不由地便是一愣。 “属下久仰殿下之英名,却始终缘悭一面,只是见过殿下之画像罢了。” 柳如涛能得陈子明信任,固然有着因其与陈子明乃是患难兄弟之故,可更多的则是因其人谨慎精明,记忆力也相当之出色,审时度势之能极强,若不然,陈子明也不会在众多患难弟兄中选择他来出掌情报体系,也正是因为其能力过人,又肯下苦功,早将朝中诸般重要人等尽皆全盘熟记在心中。 “哦,原来如此。” 李恪并不知柳如涛之能,对其之回答显然便有着几分的不信,只是出于礼貌,不好再喋喋不休地追问个没完罢了。 “小六,自今而始,‘新欣商号’之诸般大权尽归吴王殿下,所有原本份属陈某之财货人等,也一并移交,而可都记住了。” 尽管很清楚柳如涛此际赶来必是有要事要禀,然则陈子明却并未急着出言追问,而是先行将权力移交之事道了出来。 “诺!” 身为情报部门的负责人,柳如涛乃是“新欣商号”中唯一一个知晓陈子明与李恪之间真正关系之人,正因为此,他对陈子明将“新欣商号”的权力全盘移交给李恪并不感到有甚奇怪可言的,紧赶着便躬身应了诺。 “柳先生不必太过在意此事,从前如何,往后照旧如何便好。” 这一见陈子明行事如此干脆利落,李恪心中自是受用得很,不过么,倒还算有些自知之明,并未做出甚猴急的夺权之事,而是笑容可掬地安抚了柳如涛一把。 “属下谨遵殿下之令,今日已晚,明日一早,属下自当将所有必要之文书备齐,一切听凭殿下处置。” 李恪可以客气,可柳如涛却是不敢掉以轻心,但见其再次一躬身,已是明确表了态。 “那就有劳柳先生了。” 一听柳如涛这般说法,李恪心中自是大喜不已,不过么,倒是没敢满口应承将下来,而是先偷眼看了看陈子明,见陈子明面色淡然地点了头,李恪这才笑着允了柳如涛之所请。 “自当为殿下效劳,属下今日前来,另有一事要禀,据查,太子殿下已密令东宫千牛备身张思政、纥干承基二人纠结死士两百余,将于近日内谋刺魏王殿下,并行嫁祸吴王殿下之诡策。” 柳如涛之所以紧急赶来陈子明处,乃是有着惊天消息要禀的,自是无心在交接这等小事上多啰唣,表态一毕,便即紧着将所得之线报道了出来。 “什么?竟有此事?” 李恪虽是看过了“新欣商号”之要员名录,可对于整个情报体系的能量却根本一无所知,此际一听柳如涛道出了这么则劲爆无比之消息,当即便被吓了一大跳,圆睁着的双眼里满是骇然之神色。 “回殿下的话,东宫所派出之两百余死士中有我方暗埋之钉子,消息应当不假!” 金钱固然不是万能的,可巨量之金钱办不到的事也当真多不到哪去,这十年的发展下来,“新欣商号”虽不曾炫富过,可实际上么,财富之多,已是惊人至极,再有着柳如涛这等善于用人之干才在,别说东宫这等重要目标了,便是够品级的朝臣家中都已安插了人手。 “呼……,子明,您看此事当何如之?” 听得柳如涛这般证实了,李恪也就没再出言追问详情,心思已是转到了如何应对之上,只是他才刚回京,手中几乎没啥可调用的力量,面对着这等即将临头的危机,一时间也真就不知该从何着手才是,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将问题丢给了陈子明。 第二百五十八章 胳膊岂能向外拐(三) “且容某思忖一二。” 陈子明对柳如涛的消息不曾有丝毫的怀疑,除了是因柳如涛的能干之故外,也因着听到了“纥干承基”这么个熟悉至极的名字——尽管不曾见过其人,可陈子明却清楚地记得前世那一时空里,这位主儿便是太子李承乾的嫡系心腹,没少帮着太子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李承乾的最后倒台,便是此人出首所致——从纥干承基在东宫的地位而言,太子若是真有暗杀行动,派其出马自是必然之事,这一点,陈子明自是深信不疑,然则说到当如何应对么,陈子明一时间也不免有些个难以遂决,概因其中之干系实在是太大了些。 太子那头可以耍嫁祸之计,陈子明处自然也可以将计就计,真要谋划得当的话,自是能达成一箭双雕之目的,将太子连同魏王一起除掉,问题是躲在深宫中的李治显然就要渔翁得利了去,再想赶其下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如此一来,经过虽与前世有所不同,可结果恐怕还会是一样,很显然,这条路走不通! 若是配合李泰拿下太子,办起来倒是容易,问题是李泰那厮一旦进了东宫的话,以太宗对其之恩宠,怕是根本难以再撼动其之地位,在陈子明看来,哪怕是长孙无忌都无力为此,更别说他陈子明眼下之实力比之长孙无忌还有着些许的差距,至于按兵不动地坐看太子干掉李泰,甚或在暗中挑动一下,让他连李治一起除掉,似乎可行,问题是关碍太多,操作起来难度未免太大了些,成功的把握性比零也高不到哪去,毫无疑问,这一条路同样也行不通! “先按兵不动,密切监视纥干承基等人之动静,若有消息,随时报来,另,调集京中好手,准备应变。” 陈子明反复盘算了良久之后,还是没敢轻易下个决断,这便慎重万分地出言交待了一句道。 “诺!” 听得陈子明这般吩咐,柳如涛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躬身便应了诺,不过么,却并未就此退下,而是又朝着李恪便是一躬,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柳先生只管先去忙好了,一切就按子明的意思办便好。” 李恪虽是忧心忡忡,可这一见柳如涛对自个儿如此之尊重,心下里还是很高兴的,自是不吝温言安抚了柳如涛一回。 “诺,属下告退。” 事关重大,柳如涛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这一听李恪发了话,紧着便躬身行了个礼,就此退出了书房,自回情报处所在地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子明,此事干系重大,倘若稍有闪失,却恐后果难料啊。” 李恪到底还是不放心,先前有柳如涛在,他不好开口言事,可待得柳如涛去后,李恪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虽不曾直接质疑陈子明按兵不动的安排,可言语间所透着的意思便是那么个意思。 “殿下说得是,此事确须得稳妥行了去方可,今,殿下尚不宜出头,下官之位置也尚不足以参预废立大事,故而,断不能令局势就此恶化了去,终归须得令魏王与太子殿下再多斗上一段时间方好。” 陈子明看似面色沉稳一如往昔,可实际上么,心中的躁意并不见得比李恪少上多少,纵使如此,面对着李恪的质疑,他也并未表现出丝毫的不耐之色,言语和缓地便出言解释了一番。 “唔……,子明之意是……” 尽管陈子明已是将个中关窍解释过了,可李恪显然还是有些不死心,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殿下应是还记得当初下官去茂州就任之际曾与殿下所言及之事罢,无论是魏王还是太子殿下,都断无大位之可能,无他,前者跋扈,虽得圣心,却失诸般宰辅之信任,别看其现下势大滔天,其实不过外强中干罢了,真到了行废立之际,必遭弃无疑,至于后者么,无才无德,既失圣心,又无宰辅之支持,本就是被废之下场,却也无甚可多言处,唯一能对殿下构成威胁的便是晋王殿下,概因其背后立着长孙无忌这等重臣,此际若是太子殿下与魏王早早分出胜负,必是晋王殿下渔翁得利无疑,故,殿下若想自立,终归须得确保那三位皆废,方可得出头之良机,今,晋王殿下藏于宫中,又不与群臣私相授受,他人难有下手之处,真欲一箭三雕,还须得从长计议才是。” 陈子明能理解李恪心中的不甘之所在,但却绝不会有甚迁就,当然了,也自不可能发作于其,而是耐心地将大势细细分析了一番。 “小王受教了,一切皆按子明之意办了去便好。” 陈子明既是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李恪虽还是有些担心,却也不好再多啰唣,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些许不安,诚恳地致意了一句道。 “殿下放心,下官与殿下乃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今,朝局大变在即,殿下须得善自小心,若无事,还是少到下官府上为好,有甚消息要转,可由柳如涛安排过手,但消有令,下官无有不从者。” 陈子明虽是与李恪乃是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谁都脱不开谁,可这等关系只是在新帝登基之后才会有牵连之可能,至于眼下么,只要彼此间不是走得太近的话,太宗却是不会去胡乱联想的,为确保自个儿能及早登上宰辅之大位,应有的避嫌却是少不得之事,对此,陈子明也无甚讳言,明白无误地便将意思表述了出来。 “嗯,小王自当谨记在心,诸般事务便拜托子明了,小王便先行一步了。” 李恪到底是聪慧之辈,自不会不清楚避嫌的重要性,尽管满心希望多跟陈子明探讨上一番,可到了底儿还是强忍住了,紧着便起了身,就此提出了告辞之意。 “下官送您。” 见得李恪如此识机,陈子明也自松了口气,没再多啰唣,起身便将李恪一路送出了府门。 “夫君,三哥呢?” 李恪心思重,走得自也就匆忙,甚至忘了要跟汝南公主告别上一下,结果么,可不就倒霉了陈子明,这不,才刚从院门处回到二门厅堂,就见汝南公主已是眉头紧锁地迎上了前来,也不等陈子明有所表示,便已是语气微有些不善地发问了一句道。 “殿下临时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陈子明对汝南公主虽是信得过,可其身边那一大帮的婢女老妈子之流的人手里却是有着诸方势力安插的钉子在,对此,陈子明自是早就知晓了的,之所以不动手除内奸,不过是不想打草惊蛇罢了,正因为此,与夺嫡有关的诸般事宜,陈子明自是不会说与汝南公主知晓,此际亦然如此。 “走了,夫君,你……” 虽说陈子明在家时从不言及朝中之事,可汝南公主到底是天家之人,消息自不会闭塞,早就知晓自家夫君与魏王李泰走得很近,倒是与李恪之间闹出了些生分,此番本有心为二人说合一下的,却不曾想李恪连晚膳都没用便走了人,在汝南公主看来,无疑是被自家夫君给气跑了的,心中自不免便有些来气了。 “馨儿,为夫饿了,先用膳罢。” 只一看汝南公主的脸色,陈子明便知其误会了,不过么,却也不打算出言解释,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说了一句道。 “那就……,先用膳好了。” 一边是夫君,一边是兄长,汝南公主自是希望二者能精诚团结在一起的,奈何陈子明不愿多谈,她也自没了法子,但见其咬了咬红唇,到了底儿还是不曾有所发作,仅仅只是声线黯然地应了一声,陪着陈子明便行进厅堂里去了…… “情形如何?” 戌时末牌,夜已是稍有些深了,然则魏王李泰却并未去休息,而是面色阴沉地在内院书房里踱来踱去,待得听到书房门口处响起了脚步声,立马便顿住了脚,眉头紧锁地看了过去,入眼便见梁旭正疾步从屏风后头转将出来,也不等其有所表示,李泰便已是急吼吼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殿下的话,据内线消息,吴王殿下似乎与陈曦闹翻了,连晚膳都不曾用,便离开了陈府,走时满脸阴霾,甚至不曾跟汝南公主告别上一声。” 尽管李泰问得有些个没头没尾,可梁旭显然是知晓其想知道的是甚,也自没敢多耽搁,紧着便出言禀报了一番。 “哦?哈哈……,好,如此,本王也就可以放心了!” 尽管近来与陈子明合作得很是愉快,可李泰心中还是有着不小的疑虑的,怕的便是陈子明会转而投向李恪一方,而今一听陈子明与李恪闹翻了去,当即便将李泰给得意得哈哈大笑不已。 “殿下英明。” 眼瞅着李泰如此兴奋,梁旭的眼中立马便闪过了一丝几乎淡不可见的不屑,不过么,口中称颂起来却是丝毫不慢…… 第二百五十九章 先下手为强(一) “启禀大人,东宫要动手了,据内线传来消息,后日乃是长孙无忌之五十五大寿,将于府上大摆筵席,诸皇子都将前去庆寿,散席后,张思政、纥干承基二人将率死士两百二十七人在长戈街狙击魏王殿下,并备下吴王府腰牌数面,以为嫁祸之用。” 柳如涛的办事效率奇高,从陈子明处领受了任务没两天便已将准确的消息打探了出来,连夜便赶到了陈子明府上,将紧急情况向陈子明作了汇报。 “长戈街?” 陈子明这些年来可是没少去魏王府,对其府上到长孙无忌家中之线路自是早就熟稔于心了的,柳如涛只说了个地名,陈子明的脑海里便已是飞快地浮现出了长戈街的地势地形图,略一沉吟之下,便已隐隐猜到了纥干承基等人大体上的排兵布阵之可能。 “大人,据内线消息,纥干承基等人为确保行刺能成功,暗中调集了数十具强弩,若是魏王那头毫无所察,此番刺杀得手之可能性极高,依属下等推算,至少有六成以上之机会。” 这么些年来,随着“新欣商号”的日渐兴盛,柳如涛发展起实力来,自是得心应手得很,手下可是没少收罗江湖游侠之类的高手,其中便有不少刺客出身的草莽人物,对行刺之道相当之熟稔,给出的判断么,自也就颇有些见地,很显然,柳如涛并不甚看好魏王能靠自身的力量逃过此番刺杀。 “嗯……” 对于柳如涛的判断,陈子明自是深信不疑,当然了,与此同时,陈子明也相信只要自己一方出手,必然能彻底粉碎太子的图谋,麻烦的是长孙无忌此番并未大宴四方,别人不好说,至少他陈子明就不曾接到请柬,如此一来,要想不露痕迹地助李泰一臂之力,显然就没那么容易,究竟该如何安排,方能既确保李泰不死,又能掩盖住此番刺杀案背后的主谋,还须得保证他本人不会引起诸方势力的怀疑,就成了摆在陈子明面前的一道难以绕过去的坎。 “小六,后日午后,尔先调集好人手,待到夜间,当……” 陈子明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是拿定了主意,也自不再犹豫,低声地便交待了一番。 “诺!” 听得陈子明这般吩咐,柳如涛的脸色当即便精彩了起来,不过么,却是断然不敢有违陈子明之令的,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匆匆地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贞观十六年三月十七日酉时四刻,天色早已是擦黑了的,已然换好了整齐朝服的李承乾却并未急着赶往长孙无忌府上,而是眉头紧锁地闷在了显德殿的书房中,脚下不提地来回踱步不已,额头上沁满了汗珠子,一脸的急躁之色,整个人就有若一枚将将炸开的爆竹一般,惊得随侍在书房里的几名小宦官全都面如土色一般,就连粗气都不敢喘上一口,怕的便是会遭太子之迁怒。 “禀太子殿下,那二人皆已到了司空大人府上。” 就在李承乾将将大爆发之际,却听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东宫卫士已是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冒了出来,几个大步便蹿到了李承乾的身旁,贴着其耳边小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哈哈……,好,传令下去,可以开始了!” 尽管那名卫士不曾明言是哪两人已到了长孙无忌府上,可李承乾却是一听便懂了,欣喜若狂之下,当即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诺!” 李承乾既是有令,那名东宫卫士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便躬身应了诺,而后一旋身,便已是飞窜着奔出了书房。 “来人,摆驾长孙府!” 李承乾心情好归好,但却断然不敢误了给长孙无忌上寿的时辰,但见其一扬手,已是高声地咋呼了一嗓子,偌大的东宫顿时便是好一派的慌乱,不多会,就见太子仪仗已是浩浩荡荡地行出了春华门,迤逦地沿着长街径直往长孙无忌府上赶了去…… 长孙无忌一向行事低调,哪怕今儿个是其五十五岁大寿,也不曾大宴四方,仅仅只是自家人等关起门来庆贺上一番了事,至于延请的外人么,除了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晋王李治之外,也就只有段志玄等寥寥数名私交甚笃的亲近之辈,却不曾想酒宴方才刚开始,太宗突然驾临长孙府,当即便令长孙府上下全都慌成了一团,好在毕竟是公卿之家,虽慌却并不乱,一番迎驾仪式走将下来,倒也不曾出甚岔子。 帝王亲临贺寿乃是天大的荣幸,长孙无忌就算是再想低调,也低调不得了,大摆筵席、歌舞齐上那都是必须之事,这一闹腾,就足足是近两个时辰,直到亥时三刻,夜都已是有些深了,太宗方才尽兴而去,太子与魏王也先后请辞,一场夜宴也就到了曲终人散之时,可另一场“夜宴”却是紧着又拉开了帷幕。 “笃、笃笃……” 夜已深,歌楼酒肆中或许还在喧嚣着,可长戈街一带却早已是安静了下来,六丈左右宽的街道上,行人绝迹,整条长街阴沉黑暗一片,可也不是全无动静,这不,一阵轻得几乎听不清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黑衣蒙面人有若鬼魅一般地来到了“三喜客栈”的门口,伸手在两扇紧闭的门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旋即便见两扇门敞开了一线,一名黑衣人从内里探出了头来,与门外来者低声对了个暗号之后,便即飞快地将来者让进了门中。 “禀二位大人,目标已离开长孙府,正在向此行来,预计还有两刻钟的时间便会进抵此地。” 黑衣蒙面人脚步不停地直上了二楼,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一间甲级房中,朝着内里端坐在昏黄灯火下的两名身材魁梧的黑衣汉子便是一躬身,紧赶着便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老张,可以开始了罢?” 黑衣蒙面人的话音一落,就见端坐在几子左边的那名壮汉已是不置可否地挥了下手,将那名黑衣蒙面人打发了开去,而后将视线投向了正襟危坐在侧的络腮胡壮汉,眉头一扬,已是语调森然地提议了一句,这人正是纥干承基。 “那好,就照计划展开,尔这就去对面部署一二好了。” 纥干承基口中的老张自然便是张思政,此人本系少林武僧,因琐事打杀了一名小沙弥,被赶出了寺庙,成了一江湖巨盗,后得人引荐,进了东宫,成了太子李承乾手下之死士统领,算起来乃是纥干承基的顶头上司,只是两人间素来便不甚相合,哪怕此际二人合作办差,张思政也不怎么待见纥干承基,对其之请示,虽是给出了回应,可语调里明显透着股不屑之意味。 “嘿。” 纥干承基投入太子麾下较早,可论地位却不如张思政,心下里自不免对张思政极为的不服,奈何武艺不如人之下,也自不敢跟张思政硬扛,也就只是阴冷地笑了一下,霍然起了身,大踏步地便行出了房去…… “嗖……” 亥时五刻,魏王所乘的豪华马车在一千护卫军的前簇后拥之下,缓缓地行使到了南大街与长戈街的交接处,就在将将要拐进长戈街之际,突然一声箭啸暴然响起中,一支雕羽箭呼啸着划破夜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在了马车厢的顶端。 “有刺客!” “保护殿下!” “列阵,列阵!” …… 魏王府的护军可都是从府军中精选出来的百战之士,尽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吓了一跳,可反应却是半点都不乱,随着各级指挥官的口令声暴响中,千余护军很快便在十字街头列好了迎敌之阵型,数十面巨大的盾牌组成了重重叠叠的盾阵,将李泰所乘坐的马车严严实实地保护了起来。 “报,大人,不好了,不知何人在街口处袭击了魏王车驾,如今街口处的魏王府护军已在列阵戒备。” 十字街处的骚乱一起,张思政立马便察觉到了不妙,紧着便着手下人去查个分明,消息自是很快便传了回来。 “该死,通知下去,全体都有了,丢下腰牌,撤!” 一听有人抢先行刺了魏王车驾,张思政当即便气得眼珠子都泛红了起来,然则怒归怒,到了这等田地,他也自没甚法子好想了的,要知道魏王遇刺可不是小事,一道命令下去,雍州府军立马便会赶来此地,一旦街道被封锁,东宫人等怕是想逃都逃不了了,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就此下了撤军令,不过么,却兀自不想放过嫁祸吴王的计划,严令手下人等在撤退前丢下伪造的吴王府之腰牌。 “诺!” 张思政乃是此番刺杀行动的总指挥,他既是已下了令,原本跟随在侧的诸般人等自是不敢有所违逆,齐齐应诺之余,纷纷依令而行,不多会便见两百余黑衣蒙面人纷纷从“三喜客栈”以及对面的“福记茶楼”撤了出来,急速地沿着长街向远处飞奔而去,却是无人发现自家队伍中有一名同袍并未跟着撤退,而是就隐在了“三喜客栈”中,手脚麻利地收拾着那些随地可见的散落之腰牌…… 第二百六十章 先下手为强(二) “混账,哪来的鼠辈,安敢行刺本王,来人,给本王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骤然遇袭之下,魏王李泰一开始是被吓得浑身哆嗦不已,没旁的,概因那突如其来的雕羽箭就插在离其头顶不过一尺左右的车顶上,再稍稍向下一些,他李泰的脑袋指不定就要被射正了的,又怎由得李泰不为之惶恐不已的,可等了片刻,也没见刺客有后续手段出来,李泰心中的惊恐渐去,反倒是羞恼之感就此大起了,隔着车厢便怒气勃发地咆哮了一嗓子。 “殿下,切不可轻举妄动,小心中了贼子调虎离山之计,末将提议即刻传讯宫中并雍州府,大搜全城。” 一听魏王这般下令,正督军备战的王府典军刘俊杰登时便急了,赶忙出言进谏了一句道。 “那还愣着作甚,快去通禀,快去!” 李泰虽是想抓住刺客泄愤,更想着顺藤摸瓜地抓出背后主谋,然则他更在意的还是自家之小命,这一听刺客有可能会耍诈,心立马便虚了,哪敢再强令手下护军出动搜敌,急吼吼地便嚷嚷了起来。 “诺!” 于刘俊杰来说,保护好李泰才是根本之要务,至于捉拿刺客,那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事罢了,成与不成,都无关大局,正因为此,见得李泰从善如流,他立马便松了口大气,恭谨地应诺之余,连下了数道命令,旋即便见数名骑兵纵马奔出了防御阵型,分头赶往皇城以及雍州府所在处…… “快,上去敲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魏王李泰在十字街头大发雷霆,却说张思政领着一众手下沿长街一路狂奔,而后又转入了小巷中,七弯八拐地到了一处死寂的府门外的照壁处,紧着便是一挥手,低声地喝令了一嗓子。 “笃、笃笃……” 张思政一声令下,自有一名黑衣蒙面人紧赶着便冲到了紧闭着的府门处,按着事先约定的暗号,有节奏地敲着门。 “咯吱……” 一声略显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中,两扇紧闭着的包铜大门已是缓缓地开了一线,一名老军手提着灯笼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看,见敲门者连打了几个手势,赶忙便点了下头,手脚麻利地便将两扇门全都推了开来。 “快,都进去!” 一见门已开,张思政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一挥手,率领着众手下便冲进了府门之中,旋即,两扇门又就此悄然紧闭了起来,再无一丝的声息,唯见府门两旁的悬梁上有着两盏落满了灰尘的灯笼还在随风飘荡着,灯笼上赫然有着两个硕大的黑字——张府,此处正是已被抄斩了的张亮之故居。 “二位大人,小的已准备好了些瓜果酒水,还请二位大人将就一二。” 张府虽已败破,可毕竟是国公府,占地面积自是不小,空院落也多,两百余黑衣蒙面人虽是不少,可要安置起来,也简单得很,随便指定两个院落就足够众人休息了的,在此看守的老军对府中地形自是熟稔已极,很快便安置好了众人,而后又殷勤地将张思政与纥干承基引领到了一处相对完善的院落中,内里早备好了一桌席面,只不过没啥热菜,尽是些卤水拼盘以及时鲜瓜果等物,酒倒是有着不小的两坛,还是程家酒坊出产的美酒“得胜归”。 “嗯,有劳了。” 张思政虽是少林出身,却从来不忌荤素,一见几子上那坛子好酒,精神立马便是一振,随口谢了一声,人已是蹿到了几子旁,一把抄起一坛酒,伸掌拍开封泥,仰头便是一阵牛饮。 “老张啊,事情办成这样,回头怕是要吃挂落了。” 纥干承基显然没张思政那般放得开,人虽也走到了几子旁落了座,却并未去动属于他的那坛美酒,而是愁眉苦脸地感叹了一句道。 “嗯……,我等已是尽力了的,谁晓得会有人也要刺杀李泰那厮,娘的,好死不死撞上了,能怪谁去,管他那么许多,先喝个痛快再说了!” 纥干承基这么一说,张思政心头的火气也是狂涌不已,本来么,好端端的一场大戏,愣是叫一不知所谓的刺客给搅得个稀烂,这等憋屈当真令人膈应得慌,事到如今,张思政除了骂娘之外,也真不知该说些啥才是了的。 “罢了,大不了找个机会再来也就是了。” 纥干承基尽自满腹的恼火,可也同样对眼下的际遇没辙,无奈地摇了摇头之后,也随手拿起了酒坛,拍开封泥,陪着张思政饮上了一回,只是到底是心有牵挂,饮是饮了,却只是略略润润喉便即作了罢,倒是张思政没那么多的想头,三口两口便将一坛子酒都饮了个见底。 “嗯?哪来的香气?不对!” 喝尽了坛中酒之后,张思政也没管纥干承基是怎个想法,拿起搁在几子上的筷子,便大口扒拉起了那些冷盘,正自吃得兴起之际,突然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不由地便是一个激灵,一挺身便要站将起来,却猛然发现身子沉重不堪,这一挺腰不单没能站直身子,反倒是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锵!” 纥干承基乃是惯走江湖之人,只一看张思政那等狼狈状,立马便知情况不妙,赶忙伸手一抹,已将腰间悬着的横刀抽在了手中,一哈腰,退离了几子,马步一沉,摆出了个防守之架势。 “精彩,久闻纥干大人生性谨慎,今日一见,果然了得。” 纥干承基的防御架势方才刚摆好,就见院门处人影闪动间,一名青衣青年已在十数名彪形大汉的簇拥下,缓缓从黑暗中行了出来。 “尔等何人,竟敢暗算我东宫侍卫,就不怕抄家灭门么?” 眼见来者不善,而自家手下愣是没见赶来,纥干承基又怎会不知情形已是危若累卵,但却不肯就此认栽,而是端出了东宫卫士的身份,试图吓住来者。 “东宫侍卫?呵呵,纥干大人这会儿倒是想起自己是东宫侍卫了,早先设伏行刺魏王殿下时,怎地不说自己是东宫侍卫?好大的一个笑话,事到如今,尔还不束手就擒么,嗯?” 青衣青年根本没在意纥干承基的威势,不紧不慢地行上前数步,露出了张看似普通、实则英气内敛的脸庞,赫然正是柳如涛——早先在十字街口处射出报警一箭的正是柳如涛安排的箭术高手之所为,至于此处的老军么,早被“新欣商号”所收买,那两处安排东宫侍卫们入住的院落中事先便已点上了迷香,不禁如此,给这帮侍卫们准备的酒菜里也放了不少的蒙汗药,到了如今,除了饮酒较少的纥干承基之外,其余人等早已全都倒下了的。 “哼,想要本将的命,自己来取!” 纥干承基一边跟柳如涛应对着,一边偷眼观望着周边,试图找出条逃生之路。 “拿下,死活勿论!” 柳如涛可没啥兴趣跟纥干承基这等必死之人多啰唣,调侃了其一句之后,便即面色一沉,扬手下了令。 “诺!” 跟随柳如涛来此的人虽不算多,拢共也就只有十二人而已,可尽皆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轰然应诺之余,毫不客气地便一拥而上,刀剑齐出,三招两式便将纥干承基砍倒在了地上。 “一群鼠辈,安敢如此欺某,尔等休要放肆,太子殿下不会放过尔等的,尔等……” 这一见纥干承基横死当场,原本倒在地上蓄力以图挣扎的张思政自知已是在劫难逃,索性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聒噪,都砍了!” 柳如涛从来不是啥好性子之人,这些年来,为了暗中发展势力,可是没少与人血拼,身上的杀气自是不小,又哪耐得听张思政扯淡,伸手弹了弹衣袖,已是轻描淡写地下了令,旋即便见数名高手一拥而上,将张思政也砍杀在地…… “禀大人,柳如涛着人送来了密报。” 亥时已过,夜早已极深了,可陈子明却依旧不曾去休息,而是端坐在内院书房的几子后头,手持着本闲书,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方才紧着抬起了头来,立马便见墨雨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去,回个话,让小六将手尾都处理干净了,莫要留下痕迹。” 陈子明伸手接过了墨雨手中捧着的一枚小铜管,熟稔地拧开了其上的暗扣,从内里倒出了张纸来,飞快地过了一遍,紧绷着的心神立马便是一松,不过么,却也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声。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墨雨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诺,便即就此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嗯……” 陈子明没理会墨雨的离去,而是兀自在书房里又默默地端坐了片刻,这才起了身,发出了声悠长的叹息,而后甩了甩头,缓步便朝房门处行了去…… 第二百六十一章 风物长宜放眼量 魏王遇刺自然不是小事,尽管魏王其实连根寒毛都不曾伤着,可太宗还是因之震怒不已,当夜便下了诏书,不单将魏王接进了宫中居住,更严令雍州府以及大理寺全员出动,限时十日,务求侦破此案,是夜,接到诏令的各有司衙门齐齐出动,严密封锁了长戈街一代,经查,在“三喜客栈”以及对面的“福记茶楼”都发现了有大量歹徒盘踞之痕迹,更发现了两家商号的老板以及伙计尽皆被杀死在店中,现场勘探发现了一枚写着“张”字的腰牌,经比对,确认出自已被斩首的前刑部尚书张亮府上,除此之外,再无其余线索。 案子的线索极少,侦破工作自不免便陷入了僵局,反倒是民间的流言却是就此大起了,版本不少,有的说是张亮那些假子潜入京师报仇,也有的说是太子暗下杀手,众说纷纭不已,不经意间,又有人在传最新版本,说是此番刺杀案的凶嫌固然是张亮的那些假子,可背后之主谋恐与长孙无忌脱不开关系,言称张亮素来便是长孙无忌的盟友,又是当初反对魏王最烈者,这背后一准是长孙无忌想要除掉魏王,至于证据么,传言者皆说此番谋刺案之所以能把握得到魏王的行踪,完全就是长孙无忌搞的鬼,很快,又有人爆料称:长孙无忌之所以要行刺魏王,是想为晋王李治上位铺路,联想到晋王时常在长孙无忌府上出入之事,这么个流言很快便传扬得个满城风雨,信者无数。 流言没有腿,却是这世上跑得最快的玩意儿,无锋,却可杀人,众口铄金之下,长孙无忌当即便被推到了风头浪尖上,惶恐不安之余,不得不赶紧上了请罪本章,自言因办寿诞,累及魏王殿下被刺,心殊难安,请求辞官归隐云云。 接到了长孙无忌的请罪折子之后,太宗为之惊诧不已,紧着便着人将长孙无忌唤到了两仪殿中,好言好语地抚慰了一番,当场下诏严禁民间乱传谣言,又可着劲地催促大理寺以及雍州府抓紧侦破此案,看似给足了长孙无忌面子,然则太宗心中到底作何想法么,那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的。 流言不消说,自然是陈子明指使人放将出去的,目的么倒不是为了将案情搅混,实际上,以柳如涛的手笔,根本不可能留下让各有司衙门追踪的线索,不说旁的,能令东宫两百余人马就此消失个无影无踪本身就说明了柳如涛的能量之巨大,陈子明之所以着人散布这么些流言就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给长孙无忌泼上些脏水,离间一下太宗对其之信任感,也好为下一步再行挤兑长孙无忌的行动奠定必要之基础,至于效果么,显然是相当之不错,至少在陈子明本人看来是如此——能逼得长孙无忌上请罪本章,就是个不小的胜利。 火,是陈子明放的不假,不过么,他也就只管杀,断然不管埋,甭管朝野间喧嚣得有若厉害,陈子明一概不加理会,每日里都一门心思扑在了兵制革新一事上,不单要操心兵部之事,还得抽出不少的时间去过问一下工部那头的工坊之建设,没法子,规划乃是建造工艺,陈子明虽都已是给出了的,问题是那些技术明显超出了时人所能理解之范畴,造成的麻烦自然也就少不到哪去,归根结底还是须得陈子明本人出面方才能理顺诸多问题,如此一来,自不免便须得连轴转,当真是忙得个不可开交,就连李恪去宋州之官,陈子明也不曾前去相送。 “禀大人,刘五高、刘公公来了,说是有魏王的话要传。” 两个来月的时间就这么忙乎过去了,诸般事务虽还都在紧张地推进之中,可好歹算是厘清了头绪,陈子明也算是能稍微地喘上口气,时近午,批了一上午折子之后,陈子明正打算叫随行的下人送上些膳食,就见宁岩已是急匆匆地从屏风处冒出了头来,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请罢。” 这段时日以来,魏王基本上都住在了宫中,甚少到工部公干,也甚少离开皇城,明摆着是要硬赖在宫中了的,每每有事要找陈子明商量,都是着刘五高来传话,对此,陈子明早已是习惯了的,也不曾多想,随口便道了请。 “诺!” 听得陈子明这般吩咐,宁岩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地退出了办公室,不多会,便又已陪着魏王府总管宦官刘五高从外头行了进来。 “老奴见过陈大人。” 陈子明位高权重,又是当朝驸马,算是半个天家人,刘五高自然不敢在陈子明面前拿甚架子,一行进了办公室,赶忙便抢上了前去,满脸谄笑地便行礼问了安。 “刘公公客气了,殿下可是有甚要交办之事么?” 日将午,陈子明已是有些乏了,也自懒得多寒暄,笑着回了个礼之后,便即直截了当地奔了主题。 “好叫大人得知,我家殿下只是着老奴来请大人进宫一叙,除此外,并无其它交代。” 听得陈子明见问,刘五高自不敢轻忽了去,赶忙出言解释了一句道。 “嗯,那好,某这就去。” 一听刘五高这般说法,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不过么,倒是没拒绝李泰的邀请,淡然地回应了一声,起身便往外头行了去…… “下官见过魏王殿下。” 方才一行进李泰所居的百福殿中,入眼便见这厮正满脸晦气之色地端坐在几子后头,地上几摊水迹与小瓷片,显见是这厮发怒时砸破了不少的茶碗,一见及此,陈子明不由地便是微微一愣,不过么,脚下却并未稍缓,疾步便行上了前去,很是恭谨地便行了个礼。 “子明来得正好,尔且给本王评评理,哼,本王入住百福殿,乃是父皇许可的,偏偏就有那么些奸佞硬要说甚不合体制,甚的屁话,小九都在宫中住了十几年了,也没人说个不字,轮到本王处,硬是就有那么多的说头,真当本王是好欺负的不成,气煞我也!” 李泰显然是憋闷坏了,这不,连应有的寒暄都免了,一开口,便是一大堆的牢骚话语,那等委屈的小样子,就跟受了无尽气的怨妇一般无二。 “哦?究竟是怎生回事来着?” 一听李泰这等抱怨,陈子明便知十有八九是众宰辅们上了本章,这是要将赖在宫中不走的李泰赶将出去了的,心中不由地便暗笑不已,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眉头一扬,略显诧异地追问了一句道。 “哼,还不是魏征那老儿干的好事,那厮跑去父皇处,说甚本王年长,不宜久在宫中,又说宫中嫔妃多,须得避嫌,甚的混账话,本王要啥女子没有,非得在宫中瞎整么?当真是欺人太甚,哼,本王断不与那老冬烘干休!” 李泰显然很是信任陈子明,叽里呱啦地便将事由解说了一番,当然了,言语间自是没少痛骂魏征的不识抬举。 得,敢情找咱来,是要爷出面跟魏征打擂台啊,美了你了! 尽管李泰尚未说明要他陈子明来此之用意,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却是一听便明了了李泰的心意之所在,心下里自不免有些个哭笑不得,敢情盟友还须得兼当奶妈不成? “殿下,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子明要想牢牢掌控住当前之局势,还真不能跟李泰闹了生分去,若不然,独自承受太子与长孙无忌那头的压力,后果须不是好耍的,正因为此,陈子明自是不愿等到李泰提出了要求再去回绝,而是打算抢个先手,以化解李泰的怨怒之情形。 “子明有话只管直说,本王听着便是了。” 李泰对陈子明的能力与为人还是很信服的,这一听陈子明此言蹊跷,自不免便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语调稍缓地便给出了回复。 “下官只有一言以告;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 对李泰这等样人,绝对不能跟其含含糊糊地拉扯个不休,要么不说,要说就必须说到点子上,否则的话,根本别指望其肯听的进耳中,此一条,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正因为此,他自不会有甚含糊,毫不客气地便给了其当头一记棒喝。 “这……”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泰的眼珠子当即便有些转不动了,定定地看着陈子明,脸色时红时白地变幻个不休,似乎想要发怒,可又没那个胆子,那等憋屈得样子,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自古成大事者,皆有博大之心胸,殿下若是总斤斤计较于眼前之蝇头小利,徒惹人笑矣,言尽于此,殿下听与不听皆可。” 陈子明根本不理睬李泰的尴尬与狼狈,自顾自地便往下说了一句道。 “嗯……,罢了,本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一听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李泰虽是悻悻然不已,却也没了脾气,闷闷地回应了一句之后,便即没了言语…… 第二百六十二章 跟子明好生学学 尽管心有不甘,可李泰最终还是接受了陈子明的提议,不等群臣们大肆上本攻讦,便已主动向太宗提出了要出宫独住之意,太宗讶异之余,也不禁心喜李泰的识大体顾大局,好生安抚了其一番之后,便任由其搬出了皇宫,不仅如此,还专门下诏嘉奖了一回,赏赐无算,恩赏之多,远超出了亲王应有之份额,甚至比之太子李承乾还要更盛上几分,自不免又惹来了魏征等直臣的一番直谏,对此,太宗虽是赞同了众直臣们的进谏,却并不曾稍改对李泰的恩宠,每日里都要召李泰进宫伴驾,只是再不曾留其在宫中过夜。 时光荏苒,三个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长戈街刺杀案最终还是没能侦破,彻底成了一桩悬案,对此,太宗虽是恼火异常,却也没得奈何,震怒之余,下诏将雍州府长史杨纂贬为了相州司马,主管京师治安的雍州府少尹陈高举更是被一撸到底,削职为民,大理寺卿孙伏伽贬去东都洛阳为长史,所余之缺由刘德威接任,其余各有关责任人也皆有惩罚不定,纵使如此大力度的惩处,也不过就只是泄愤而已,案子还真就只能是暂时搁置了去。 魏王遇刺案虽已是过去了,可对各方势力来说,影响却还在持续着——饱受惊吓的太子在没搞清张思政等手下去向之前,自是不敢再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地龟缩了起来,而被朝野流言所伤到的长孙无忌也暂时息了在朝堂上与陈子明争锋相对之心思,如此一来,朝堂上下自也就显得一派的和睦,而这,正是陈子明所乐见之事,趁着这么段难得的和平时期,陈子明可是全力发挥,开足了马力地推进兵制革新的诸般事宜,几乎到了争分夺秒之地步。 “陛下口谕,宣,兵部尚书陈曦,两仪殿觐见,钦此。” 不抓紧不行啊,别看眼下朝局和睦融融,可那不过是表象而已,无论是长孙无忌一系还是太子那头,都不是坐以待毙之辈,如今是在舔着伤口,可一旦缓过了气来,发起凶悍反击还是必然之事,真到那时,陈子明怕就没那么充裕的时间去操心具体细务了的,正因为此,这几个月来,陈子明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般,高速地运转着,这不,一大早地,陈子明在兵部衙门里将今日之要办的诸般事宜安排下去之后,便即捧着本厚厚的折子,到宫门处递交了请见牌,不多会,便有一中年宦官紧着跑来宣了太宗的准见之口谕。 “臣领旨谢恩。” 太宗既有口谕,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陈大人,您请。” 时至今日,陈子明已是朝堂顶级重臣之一,饶是那名前来传口谕的中年宦官在宫中地位不低,却也不敢在陈子明面前拿捏架子,而是极为恭谦地侧身一让,陪着笑脸地道了请。 “有劳了。” 陈子明拱手还了个礼之后,也没甚多的言语,致谢了一句之后,便即由那名中年宦官陪着,一路向两仪殿赶了去,待得到了地头,这才发现太宗正在接见地方大员,而那人,陈子明还有过几面之缘,赫然是权万纪——此人本是吴王李恪的长史,御史出身,性格刚直无比,早年曾没少犯颜规谏李恪,后来么,李恪得了陈子明的指点,对其尊崇有加,遂博得了尊师重道之美名,权万纪也因李恪之贤明而享严师之佳誉,后因齐王李佑屡屡溺情群小,太宗怒而罢免李佑之原长史薛大鼎,特着权万纪前去严管李佑。 “微臣叩见陛下。” 尽管一见到权万纪,陈子明便已猜到了其来京之目的,心中当即便是一动,可脚下却并不曾稍缓,疾步便抢到了御前,紧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太宗的心情显然不甚好,叫起的声音里也自有着浓浓的不耐之意,当然了,这等不耐断然不是冲着陈子明去的。 “谢陛下隆恩。” 一听太宗叫起的声线不对,陈子明对早先的判断自是更笃定了几分,不过么,却并未有甚流露,仅仅只是照着朝规,一丝不苟地谢了恩。 “子明来得正好,且就一并听听也好,权万纪,尔接着说!”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太宗明显对权万纪有着极大的不满,语气间呵斥的意味当真浓得可以。 “陛下明鉴,齐王殿下到底年轻,行事虽有些孟浪,却尚可教,老臣恳请陛下多多宽容些,且容老臣徐徐诱导了去,当可有所改观。” 权万纪个性虽刚直,却颇为好脸面,显然是不愿在陈子明面前说齐王的坏话,一改早先对齐王诸多不法事的痛斥,转而为齐王缓颊了起来。 “嗯,也罢,朕便再信尔一次,佑儿本性还是好的,在京时也颇见乖巧,自去了齐州,却每多恶行,此必是身边有诸多小人作祟之故,卿既为长史,自该多多规劝佑儿,那些个无行小人,能赶则赶之,再不行,全都拿下,朕给尔这个权力,望尔能体谅朕之苦心,好生辅佐佑儿,不负尔严师之美名,朕言尽于此,卿且好自为之罢。” 身为人父,自然都是望子成龙的,本心里就不愿听到自家儿子不争气之事,此乃人之常情,纵使英明如太宗者,也自不例外,正因为此,听得权万纪自言能保证将齐王规劝回正轨上,太宗紧绷着的脸立马便稍松了些,温言便安抚了权万纪一番。 “陛下圣明,老臣自当竭力而为,断不敢有负陛下之重托。” 权万纪虽刚直,可其实也是个好名之人,自打在李恪处博得了个严师之美誉后,便一门心思想要将这等美誉保持始终,奈何李佑可不是贤明的李恪,那厮就是一跋扈之辈,根本就不听他权万纪的,任凭权万纪如何忠心进谏,李佑全都当成了耳边风,若非如此,权万纪也不会跑回京师找太宗告状,而今么,太宗既是给了其节制齐王府诸般人等的权力,权万纪当即便来了精神,信心满满地便表了忠。 “嗯,卿之忠心,朕自是信得过,然,卿在规谏时,也须得注意方式方法,在此一条上,卿可得跟子明好生学学,该强硬时强硬,该示好时示好,刚柔并济,方可奏奇效。” 太宗虽是给了权万纪节制齐王府的权力,可到底是对权万纪的过分强硬有些不甚放心,叮咛之余,竟是拿陈子明出来当了回榜样。 呃…… 太宗此言一出,不单是权万纪面色怪异,陈子明也被弄得个老大的不自在,无他,陈子明自忖乃是社稷臣,怎地到了太宗的口中,居然就成了家庭教师一类的人物,这也太扯了些不是? “陛下放心,老臣自当多多向陈大人请益。” 一听太宗这般说法,权万纪忍不住便斜了陈子明一眼,内里满是疑惑之色,没旁的,权万纪可是相当自负之人,若要说陈子明是社稷干才,权万纪倒是不会否认,毕竟这十年来,陈子明所作出的成绩可是有目共睹的,加之陈子明本人的学问诗名以及武略,那都是当今一流之选,权万纪也自服气于陈子明的才名,可要说到教育一事么,权万纪可就有些不以为然了,只不过话是出自太宗之口,权万纪纵使心中有着再多的不服,那也断然不敢当庭提出质疑的,也就只能是恭谨地敷衍了一句了事。 “陛下谬赞了,微臣规己尚有诸多不足之处,又岂敢妄言育人哉,微臣惶恐。” 以陈子明的睿智,自是瞬间便明了了太宗此言之所指,无非是在说陈子明在对待魏王一事上所为甚合圣心罢了,对此,陈子明可是万万不想去承受的——陈子明与李泰之间,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的盟友罢了,从来也没真打算投到魏王的麾下,真要让太宗将话落到了实处去,那陈子明的将来怕就很难摆脱出魏王党的烙印了的,而这,显然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事。 “爱卿不必自谦若此,泰儿一向聪慧过人,然,于行事上,却略显跳脱,而今能沉心办些实事,皆有赖爱卿每每从旁规谏之故也,朕一向都是知晓的,爱卿做得不错,朕心甚慰矣。” 太宗既是起意要用李泰去换掉李承乾,自然是要多为李泰拉些人手,似陈子明这等大才之人,必是可托大事者,太宗又怎肯让陈子明置身事外了去,这便索性将话点明了来说。 “陛下明鉴,微臣惭愧,微臣行事,只论于社稷有利与否,至于其它诸般种种,微臣实不曾虑及,断不敢当得陛下赞誉若此。” 饶是太宗说得甚是恳切,陈子明也不肯就这么平白地戴上魏王党的帽子,也自不管太宗乐意否,正容便作出了回应。 “嗯,爱卿果社稷臣也,朕不曾看错尔,罢了,不说这个了,卿要见朕,可是有甚要务么?” 这一见陈子明死活不肯表明自己与魏王之间的亲密关系,太宗显然是有些失望的,奈何太过明显的话,太宗也不好在此际说将出来,也就只能是无奈地转开了话题。 第二百六十三章 招生风波(一) “启奏陛下,军事学院之建设进展顺利,诸般工程皆已在建,预计至九月中旬,第一期工程当可初步完工,为确保是时建校之顺遂,微臣以为须得将招生一事今早提上日程,现有规划章程一份在此,还请陛下御览则个。” 陈子明本就不愿被烙上魏王党的印记,这一见太宗没再纠缠此事,心弦当即便是一松,赶忙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份厚厚的折子,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嗯,递上来。” 一听事关军事学院之招生,太宗自是不敢轻忽了去,这便紧着一挥手,就此下了令。 “诺!” 太宗金口即开,侍候在侧的赵如海哪敢有所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小跑着便下了前墀,伸出双手,接过了陈子明捧着的那份折子,而后紧着便转呈到了御前。 “权爱卿,且就先回罢,朕回头自会给尔旨意。” 太宗并未急着去看那份厚实的章程,而是先冲着权万纪点了下头,很是和煦地便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老臣告退。” 尽管很想听听军事学院的招生究竟是怎么个说头,奈何太宗既已下了旨意,权万纪也自不敢再多逗留,也就只能是紧赶着行了个大礼,就此退出了两仪殿。 “嗯,爱卿这折子可是用了心的,朕看着可行,且就先试着运行一二,有甚问题,到时再改也就是了。” 陈子明所上的本章里,将全盘规划写得极为的细致,从各地官府选拔武举的相关细则,到各地武举如何进京赴考以及如何从军中各级将领中选拔低、中、高级学员,都写得分外的详尽,各种规章条款无不清晰明白,可操作性极强,太宗对此,自是满意得很。 “陛下圣明,微臣自当竭力而为,断不敢有负陛下之重托。” 陈子明所整治出来的这份招生细则既参考了后世西方军事学院的招生规则,又充分借鉴了科举的优点,首创性地提出了武举的建议,绝对有着划时代的重要意义,对此,陈子明自己可是自得得很,此际表忠起来么,自也就显得信心十足无比。 “嗯,爱卿且自先去忙好了,朕回头与玄龄等议过后,自会给卿旨意。” 太宗本人固然是已同意了陈子明的本章,不过么,此事涉及到社稷的方方面面,为慎重起见,终归不能只由他自己乾坤独断了去,还是须得在内廷上过上一过方可。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内廷议政乃是大唐之体制,够资格参与的也就只有众宰辅们,纵使陈子明已然位列尚书之尊,却依旧难以跻身其中,这也正是陈子明一直努力着想要登上相位之故,当然了,这都是题外话罢了,姑且略过不提…… 太宗的魄力向来便大,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向来少有拖沓之时,这不,陈子明的本章方才上了三天,内廷便已是下了诏书,诏令全国各州一体动员,布告天下,准备行武举事宜,但凡能在各州中武举者,皆可至京师报考军事学院,所需之旅费可由官府代垫,日后分期偿还即可,另,诏令各卫军、边军举贤荐能,先期备考军事学院——普通士兵中能战且能文者,可报考初级学院,有功勋在身者,优先录取;从九品以上至从六品下之低级官员可报考中级学院,从六品上至从四品下之将领可报考高级学院,各级学制为初、中级两年,高级学院一年,凡毕业生中优秀者当选拔至新设之四大主力集团军任职,未中选者,也按朝廷规定加以提拔任用。 “侯爱卿且先看看这份章程。” 军事学院设立的消息在朝野间其实已传了近一年了,只是一直不见具体规章制度下来,如今章程终于出台,朝野间顿时为之轰动不已,但凡稍有点武艺者,无不摩拳擦掌准备搏一把功名富贵,当然了,不以为然者,也大有人在,这不,龟缩在东宫里多时的李承乾显然就有些坐不住了,急吼吼地便将侯君集召了来,寒暄一毕,便即将军事学院章程之副本朝侯君集丢了过去。 “不必了,这东西,末将早已看过,无甚稀罕可言。” 侯君集身为大将军,自然不可能不关心兵制革新的事儿,当然了,他更关心的是能不能找到攻讦陈子明的把柄,正因为此,但凡兵部那头有甚公函出来,侯君集都会紧着在第一时间浏览上一番,似陈子明此番所提之招生规则,侯君集自不会错过,实际上,早在内廷讨论之际,侯君集便已通过其它渠道拿到了本章之副本,也早就研究过好几回了的,自是无须李承乾来提点。 “哦?那依爱卿看来,此章程究竟可行否?” 尽管侯君集这等倨傲的态度叫李承乾很是不喜,只是鉴于其乃是自个儿一方之重臣,李承乾也自不好胡乱发作于其,仅仅只是眉头微皱了一下,便即转入了正题。 “那要看是何人在做,又是如何做了。” 只一听李承乾这般问法,侯君集立马便猜到了其之心思,无非是想问能否从这份章程中找出可供攻讦的破绽,对此,侯君集虽精研过本章,奈何却找不出甚可利用之处,不过么,要说搞点破坏,于侯君集而论,却也不算难事,只不过他并不打算直言罢了。 “嗯,尔等全都退下!” 一听侯君集这等掐头去尾的言语,李承乾立马会意地挥了下手,声线阴寒地喝令了一嗓子。 “诺!” 太子金口这么一开,随侍在侧的诸般人等自是不敢稍有耽搁,齐齐躬身应了诺,就此鱼贯着退出了书房。 “此处已无外人在,爱卿有甚话,只管直说便是了,本宫听着呢。” 李承乾从来都不是个逆来顺受之人,这几个月来,之所以肯消停下来,无外乎是因没能搞清楚张思政等心腹死士的去向,唯恐谋刺魏王的事情败露出来而已,而今么,三个多月过去了,负责此案的诸般官员基本都已被贬离了京师,而太宗那头也没再对此案有所指示,李承乾紧绷着的神经也自稍稍松了些,尽管还是有些担心张思政等人会出首自己,不过么,却是再不想看到魏王诸事顺利,这就准备出手搅局上一回了的。 “兵制革新之要,便在这军事学院上,但消能搅破此事,其余诸般事务不过是无源之水罢了,长不到哪去,所谓打蛇打七寸便是这么个道理。” 侯君集的武略虽是只是平平,可到底是曾当过兵部尚书之人,自是能看得出兵制革新的要点何在,他也早就想好了一招妙手,实际上,就算李承乾不相请,他也准备来跟李承乾密议上一回,为的便是要狠狠地打击一下陈子明之威望。 “爱卿所言甚是,本宫也作此想,只是,唔,计将安出哉?” 李承乾本人对武略是一窍不通的,可对政治么,还是有着足够的悟性的,自是一听便知侯君集所言乃是正理,问题是李承乾想了片刻,也愣是没能想到该从何处下手方好,没旁的,概因军事学院的事儿全都是陈子明一手在管着,上上下下基本上都是陈子明从各卫调集来的人手在打点,至于兵部原本的官吏么,全都是打下手的份儿,饶是李承乾在兵部也有那么几名心腹手下,却根本就无法在军事学院一事上发挥甚大的作用,无奈之下,李承乾也只能是再次将问题丢给了侯君集。 “此事要闹,便须得往大里闹了去,若不然,也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难有甚效用可言,殿下要想成事,终归须得司徒大人那头肯配合,否则的话,怕是无济于事啊。” 侯君集日思夜想的都是要找陈子明与魏王报一箭之仇,自是闹事不怕大,并未急着道出底牌,而是先行设了个先决条件。 “嗯,若是爱卿之策真能成事,舅父那头,本宫自会去说项,想来舅父应是不会坐视才对。” 这两年来,随着魏王李泰的逐渐强势,李承乾与长孙无忌那头的合作也就多了起来,可惜几番联手出击,都未能奈何得了陈子明与魏王的联盟,心下里对能否说得动长孙无忌,其实也没太大的底气,只是在侯君集面前,他却并不愿露了怯,满口子便应承了说项长孙无忌之事。 “那便好,嘿,殿下既是看过了这么份本章,便应知军中选拔在前,而民间科举在后,既如此,从军中着手,便是破解此策的关键之所在,某看此事当……,如此,定可叫陈曦小儿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听太子已是同意了自个儿的见解,侯君集也就没再多卖关子,但见其狞笑了一声,便絮絮叨叨地将所谋之策道了出来。 “嗯……,好!爱卿只管放手行了去,有甚事,本宫自当一力承担!” 静静地听完了侯君集的陈述之后,太子的心当即便大动了起来,略一沉吟,便即豪气十足地下了最后的决断。 “殿下英明!” 太子决心既下,侯君集当即便乐了,满脸玩味的笑容,就宛若已然看到陈子明吃挂落之情形一般无二…… 第二百六十四章 招生风波(二) 时光如逝,转眼间已是金秋九月,筹备了近一年的大唐军事学院首期招考终于定了下来,内廷颁下诏书,将于九月十五日,行招考大典,太宗将亲临现场,以观盛况,消息一经传出,京师上下为之轰动不已,从各卫以及诸多边军中挑选出来的三千余考生无不振奋雀跃,都想着在御前好生表现上一番,至于京师百姓么,更是都想着要去看看这等自古未有的武举之盛况,这不,一大早地,天都还没大亮,就有着无数的百姓从四乡八里向细柳营进发,最终汇聚到了专门划出来作为考场之用的演武场周边。 盛况空前固然是好事,然则人这么一多,麻烦自然不会小,哪怕早在两日前,太宗便已调拨了五千禁卫军归陈子明指挥,以绥靖治安,奈何涌来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些,待得到了天亮时分,演武场四周都已是足足汇聚了近十万人,不仅如此,还有着不少百姓正蜂拥赶来,看那架势,到正式考核之时,围观之百姓少说也有个二十万以上,五千兵马明显便有些个捉襟见肘了去,对此,陈子明也自无可奈何,无他,别看他是兵部尚书,手中却并无调兵之权,只能尽全力地指挥调度,以确保现场之秩序不会太过紊乱。 “报,禀大人,御驾将至,距此已不足三里了。” 就在陈子明忙得个团团转之际,却见一骑报马从场外疾驰而来,径直冲到了作为主席台用的小高台处,一个干脆利落的滚鞍下了马背,疾步冲上了高台,朝着陈子明便是一个单膝点地,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快,准备接驾!” 一听圣驾将至,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大意,忙不迭地便喝令了一嗓子,率诸般与会之官吏们匆匆便往演武场的入口处赶了去。 “皇上驾到!” 陈子明率手下人等赶到了地头之后,又紧张地部署着诸般接驾事宜,这才刚张罗完毕,就见不远处一大队禁卫军簇拥着太宗的车驾已是迤逦行到了近前,随着一名负责喊道的宦官一声大喝,诸般人等立马全都跪倒在了地上。 “臣等恭迎陛下!” 车驾缓缓驶到了演武场的门口,终于是停了下来,旋即便有十数名小宦官抬着软辇赶到了马车旁,更有两名小宦官卷起了车厢上的明黄色帘子,再有两名小宦官抢上前去,服侍着太宗下了马车,不等太宗站稳脚跟,陈子明已是带头高呼了一嗓子。 “免了,众爱卿且自平身罢。” 这一见无数臣民跪倒在大道两旁,太宗也不禁微有些诧异,显然是没想到军事学院的招考居然会引来如此多百姓的围观,不过么,诧异归诧异,太宗的心情还是很好的,叫起的声音里也自满是兴奋之意味。 “臣等谢陛下隆恩。” 太宗既已叫了起,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陛下,我等有冤屈要申!” 就在诸般人等各自起身的当口上,异变却是突然发生了,但见警戒线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吼,旋即便有十数名壮汉一边嚷嚷着,一边与负责警戒的禁卫军官兵们推搡不已。 “怎么回事?赵如海,去,问问看。” 见得有人喊冤,诸般人等的目光立马便齐刷刷地望了过去,而太宗更是眉头为之一皱,语气颇有些不耐地便吭哧了一声。 “诺!” 听得太宗有令,随侍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领着几名小宦官便往道旁行了去。 “我等要面圣!” “我等有冤屈要申!” “恳请陛下为我等做主!” …… 这一见到赵如海领着人行将过来,那十数名壮汉不单不怕,反倒是嚷得更凶了几分。 “尔等休要喧哗,有甚事,着一代表出来,好生说着便是了。” 眼瞅着现场如此之混乱,赵如海的脸色可就有些不好相看了,一挥手,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总算是将那十数名汉子的叫嚷声给压了下去。 “这位公公请了,某乃左武卫丁字营校尉全涛,此皆我左武卫之同袍,我等要求向陛下面陈冤屈,此番军事学院之招考大有不公,我等不服,还请公公代我等向陛下求肯,请陛下为我等做主。” 赵如海喊声一落,自有一名大汉上前一步,一派昂然状地便嚷嚷了起来。 “等着。” 一听那名大汉这般说法,赵如海可就不敢胡乱置评了,声线低沉地喝令了一嗓子之后,便即匆匆地跑回到了太宗面前,将那名大汉的述求禀明了太宗。 “哦?竟有此事!去,将人都带了来,朕倒要好生问个明白。” 太宗对军事学院可是相当看重的,这一听居然有人敢行私舞弊,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来,一挥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诺!” 太宗金口这么一开,赵如海自不敢稍有轻忽,紧赶着应了一声,又领着数名小宦官再次跑回到了道旁,指挥着数十名随行的禁卫军官兵将那十数名喊冤的汉子全都带到了御前。 “末将左武卫丁字营校尉全涛叩见陛下!” 一见到太宗的面,十数名壮汉立马全都跪伏在了地上,动都不敢稍动上一下,唯有全涛却是从容得很,咬字清晰地便自报了家门。 “嗯,全校尉有甚冤屈且自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尽管对有人拦驾喊冤一事颇为的不爽,然则太宗却并未给全涛脸色看,而是和颜悦色地吩咐了一句道。 “启奏陛下,末将从军十年,数次参战,立有大功两次,小功数桩,于左武卫诸营校尉中当可排在前三,论武艺,不敢夸言无敌,却也在诸校尉中排在前三之列,此番本也报名备选,有意入军事学院深造一二,也好为社稷再立新功,却不曾想拳拳报国之心竟惨遭践踏,此番我旅中入选者有十,末将竟不在其中,末将不服,与上司申诉不成,反遭军棍之刑,末将有冤,还请陛下为末将做主。” 全涛的口才相当不错,纵使是当着无数人的面,依旧说得个慷慨激昂不已,却听得太宗眉头猛然便皱紧了起来。 “子明!” 太宗虽对军事学院之建设极为重视,每每将陈子明召进宫中询问进展,可毕竟高居九重,对具体的操办细节却是不太清楚,此际见全涛所言不像有假,太宗心中的火气可就有些大了,不过么,倒是没就此发作出来,而是面色阴冷地点了陈子明的名。 “微臣在!” 陈子明也没想到招考还未开始便会发生这等拦驾告状之事,心中也自不免有些忐忑,没旁的,此番招考固然是他在主持大局,可具体的选拔程序之执行却是各部自己做主,个中是否有徇私舞弊的现象么,陈子明还真不敢拍着胸脯说没有的,然则他却绝不以为区区一个全涛会有这等拦驾喊冤的胆略与智谋,个中十有八九是有人在暗中操纵之所致,正自寻思破解之道之际,冷不丁听得太宗点了名,也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收敛了下心神,疾步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尔给朕一个解释,这究竟都是怎么回事,嗯?” 太宗平生最恨的便是有人徇私舞弊,这会儿问责的话语也就不免有些个寒得紧。 “陛下明鉴,微臣一时间也难以断定全涛所言是否属实,可否容微臣问其几句?” 陈子明心脏素来便大,尽管明知道此一劫过不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但却并未就此乱了手脚,更不曾急着出言申辩,而是语出诚恳其请示了一句道。 “准了。” 如此多年的君臣相处下来,太宗对陈子明的能力与品性还是信得过的,尽管心中很是恼火,却也不曾出言呵斥陈子明,而是眉头一扬,就此准了陈子明之所请。 “谢陛下隆恩。” 听得太宗准了奏,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微微一松,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恭谨地谢了恩,而后方才转向了兀自跪倒在地的全涛,声线平和地发问道:“全校尉在卫中受何人节制,又是哪位将军该管?” “回陈大人的话,末将在卫中隶属于鹰扬郎将祁振明,应是李君羡将军该管。” 见得太宗将问话权交给了陈子明,全涛的脸色虽平静依旧,可眼神里却明显有着几丝淡淡的焦虑之色,然则回答其陈子明的问题来,却依旧不曾有半点的含糊。 “来人,去,将左武卫将军李君羡并鹰扬郎将祁振明都请了来。” 陈子明观颜察色之能绝对属于当世顶儿尖的高手,饶是全涛掩饰得再好,陈子明也依旧能察觉到此人的不对劲之处,心中立马便是一动,不过么,却并未急着往下追问个不休,而是声线阴冷地喝令了一嗓子。 “诺!” 听得陈子明这么一声令下,随侍在侧的兵部员外郎宁岩自不敢大意了去,赶忙躬身应了诺,领着数名兵部差役便急匆匆地向观礼台处跑了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 招生风波(三) “末将李君羡(祁振明)叩见陛下!” 此番军事学院招考乃是举国轰动的大事,开历代所未有之先河,朝中诸卫将领们自是都不肯错过这等盛事,早早地便都进了场,按着各卫的编号分坐在指挥台两侧的各处观礼台上,李君羡与祁振明二将自然也不例外,待得宁岩前来通禀演武场入口处之拦驾风波后,二将皆不免有些惶恐不安,待到了御前见礼之际,也自不免都语带颤音。 “免了。” 太宗本是兴冲冲要来观礼盛事的,却不料竟遇上了拦驾喊冤这等千古罕有的怪事,要告的还居然是此番军事学院招考之不公的,当真令太宗心情郁闷不已,若非主持大局的是陈子明这个他一向最宠信的女婿,只怕太宗早已发飙了的,而今么,虽不曾当场发作,可脸色却明显是极之难看不已的,饶是李、祁二将持礼甚恭,太宗也没给二将啥好脸色看,叫起的声音里满满皆是不耐之意味。 “谢陛下隆恩。” 二将原本就慌,再一听太宗声色不对,自不免便更慌了几分,没旁的,概因军事学院招考乃国之大事,自是不容有丝毫的闪失,他二人卷入拦驾喊冤案中,纵使能证明不曾有徇私舞弊的行为,却也难逃御下不严之过,怎么着都难逃一劫,心中自不免发苦不已,奈何纵使有着再多的委屈,这当口上也自不敢随便乱说,也就只能是恭谨万分地谢恩了事。 “子明,都交给尔了,好生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朕便在此处坐等结果!” 太宗心中有气,自是不愿跟李、祁二将多啰唣,转手便将二将都丢给了陈子明,他自己却是端坐在了小宦官们抬来的锦墩子上,摆出了一副要逼着陈子明当场审出个结果之架势。 “微臣遵旨。” 太宗这么句话一出,陈子明可就被逼到了墙角上,便是连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倘若不能问出个究竟的话,只怕他自己都没个下场,对此,陈子明心中虽有些发憷不已,却也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恭谨地应了诺。 “李将军、祁将军,您二位可认得这么些人否?” 陈子明恭谨地等太宗落了座之后,这才转头望向了惶恐不安的李、祁二将,面色平静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陈大人的话,这些人等都是末将属下。” 李君羡高居将军之位,管的可是卫中大事,对下头那些校尉之流的微末小官自是不甚熟稔,这一听陈子明问起,脸上立马便露出了尴尬之色,又不好明说不清楚,只能是无言地给祁振明使了个眼色,一见及此,祁振明虽是胆战心惊不已,却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地朝着陈子明一躬身,咬了咬牙,无奈地应答道。 “嗯,那便好,这位全校尉指控尔二人在举荐军事学院生员资格一事上徇私舞弊,尔二人可有甚要解释的么?” 陈子明淡然地点了点头,也无甚多余的废话,开宗明义地便切入了主题。 “大人明鉴,末将绝不敢如此胡作非为,此乃全涛诬告之辞,末将敢与其对质当场。” 陈子明此言一出,祁振明立马便激动地喊冤了起来,矢口否认了全涛之指控。 “不急,本官问尔,那全涛自称在全卫诸校尉中无论武艺还是功勋皆在前三之列,却未能入选最终之推荐名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嗯?” 对质当然是要的,不过么,此际显然还不到时候,无他,真要让两造对吵个不休,要想审出个结果来,可就不是短时间里能办得到的,对此,办老了案子的陈子明自不会不清楚。 “回大人的话,此番推举军事学院生员乃卫中大事,诸般程序皆是严格按着条例执行,那全涛固然武艺不错,功勋也有,然,并不似其自言的那般出众,与众入选者相较,也就在伯仲之间罢了,其之所以不曾入选,原因有二:其一,旅中选拔之际,全涛演武只排在了第四,考核兵书策论之际,更是排在了二十之后,按条例换算,其总排名只在旅中报名者中排在第十位上,本就处在可上可不上之边缘,再有,全涛虽有不少功勋在身,然,屡次触犯军中条例,于考核时,更是因琐事与同僚互殴,故而取消其推荐资格,此事在卫中考核本上皆有记载,末将实不敢虚言欺瞒大人。” 祁振明的情绪一激动,也就浑然忘了害怕,滔滔不绝地便将淘汰全涛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全涛,本官问尔,祁将军所言可属实否?” 听得祁振明这么一说,陈子明心中也就有底了,不过么,却并未对其之言加以置评,而是转而将问题丢给了全涛。 “一派胡言!大人明鉴,末将考核时本排在第十,应有资格参与大比,只因末将往日里曾多次得罪过祁振明,其公报私仇,故意指使人辱骂末将,末将不忿,这才动了手,不料那祁振明竟不问青红皂白地便撸去了末将之资格,此事随全某前来的诸多同袍皆可为全某作证,大人若是不信,只管查了去便是了。” 既已拦了圣驾,若不能赢下这么场御前官司,面临着的可是惊驾之大罪,不死也得被扒去层皮,此等后果当真不是好耍的,全涛自然不可能就此认栽,咬牙切齿地便出言反诘了一番。 “胡说,本将何曾指使人与尔互殴,尔这厮安敢如此血口喷人!” 全涛这等话语一出,祁振明当即便怒了,也不等陈子明有所表示,便已是义愤填膺地出言呵斥了一嗓子。 “祁振明,尔休要猖獗,敢做却不敢当,尔就是一小人!” 全涛明显是打算胡搅蛮缠上一番的,同样不等陈子明发话,便已是扯着嗓子怒吼了起来。 “够了,都给本官闭嘴!” 陈子明之所以不让二人直接对质,为的便是防止这等毫无意义的对喷,眼见二人已是要就此对骂个不休,陈子明自是不敢坐视,这便厉声断喝了一嗓子,强行将二人都弹压了下去。 “李将军,按我兵部所颁发之条例,各卫按旅选拔备考之生员时,须得由卫中派人监督,以示公正,此一条,想必李将军应是清楚的,就不知李将军是否照着执行了去?” 陈子明冷厉地扫了祁、全二人一眼,将二人全都震得低下了头去,而后么,也没再追问二人,而是转向了尴尬不已的李君羡,神情淡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末将确实是这么做了去的,是时,末将曾着各旅交叉监督,以确保公正,只是当时是何人到了祁振明旅中,末将已是记不得了的。” 听得陈子明发问,李君羡脸上的尴尬之色顿时便更浓了几分,没旁的,这事情都已是过去一个多月了,他早将当初之情形忘得个干净彻底,这会儿愣是想不起究竟安排了何人去祁振明旅中监督考核一事,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老脸通红地实话实说了一番。 “祁振明,尔可记得是时负责监督的可都有何人?” 陈子明与李君羡关系不错,自是清楚其性子有些粗疏,记不清当初之事也自不奇怪,也自不愿让其过分难堪,这便又将问题丢给了祁振明。 “回大人的话,末将清楚地记得当初前来督促考核的有两人,分别是刘成平旅中的骑曹张可以及李五志旅中的兵曹姚数,此二人如今也在场,皆是备考之生员,大人若是不信,可召二人前来对质,便可知末将所言断然无虚。” 祁振明的记性显然不错,陈子明话音刚落,他便已明白无误地点出了两名监考人之名讳。 “很好,宁岩,去,将两名考生都唤了来。” 案子审到此处,陈子明已然可以断定全涛等人之所以来闹事,乃是有人指使之故,不过么,却并不打算在此时节外生枝,无他,追查幕后真凶固然要紧,却不是此际应该办的事儿,眼下最紧要的是尽快将这桩拦驾喊冤之事审结,以免影响到后续的招考事宜,至于真凶么,大可秋后再算账也不为迟。 “诺!” 宁岩就站在陈子明的身后,这一听陈子明有所吩咐,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向考生集结处赶了去,不多会,便已又陪着两名身着甲胄的魁梧军官匆匆赶了来。 “末将张可(姚数)参见大人!” 一见到帝驾在场,两名低级军官都自不免紧张得很,于行礼问安之际,也就不免都颇为的拘谨,语带颤音不说,身子都不免微微有些打颤。 “免了,本官问尔等,祁振明旅中考核诸般备考生员之际,可是尔二人负责监督的么,嗯?” 陈子明看了二人一眼,并未有甚寒暄的废话,一上来便直奔了主题。 “回大人的话,确是如此。” 张、姚二人都集结在考生集合处,离着大门口相对较远,只遥遥见到门口处有状况发生,却并不清楚究竟是出了何事,此际听得陈子明见问,心中自不免都有些打鼓,彼此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之后,这才齐齐躬身作答道。 第二百六十六章 招生风波(四) “那好,本官问尔等,于考核时,可曾发生备选者互殴之事,是时又是怎生处置的,理由为何,嗯?” 时间拖得越久,麻烦便会越大,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也自不想绕甚弯子,直截了当地便问起了事发之经过。 “回大人的话,月余前,末将等奉命前往祁将军旅中监督选拔,此番考核分两日进行,文试与武试交错进行,头一日上午是武试中之举重、步射,午后是兵书策论之笔试,次日便是骑射、马枪两项,最终以兵部颁发之条例定名次,是时,确是曾起了些争执,位列第九者与第十者殴斗当场,据查,是因列第十者对考核结果有所不服,遂与列第九者彼此对骂,以致失控互殴,祁将军大怒,召二人问责,尽废,所遗之缺由位列第十一、第十二者递补,事情经过便是如此,末将不敢虚言哄骗大人。” 听得陈子明问话的语气颇为的不善,张、姚二人自不免便更慌了几分,彼此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着张可出面,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陈述了一番。 “嗯,尔等可知那位列第十者因何不服么?” 陈子明并未对张可的话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又接着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那人一向自负骁勇,在武选中位列第四,只是于兵书战策之考核中成绩不佳,综合起来只位列第十,其人不甘,认为个中必有蹊跷,口出污言秽语,谩骂他人,以致惹来同袍之不快,又因与位列第九者向来不合,彼此互骂不休,最终导致互殴当场,经查,那位列第十者实属无理取闹,我等此番考核兵书战策,一体皆按兵部条例行事,所有参试者之答卷皆是贴名批阅,三人阅卷,取中数为成绩,根本无作弊之可能!” 张可口才不错,一番话说将下来,条理清晰得很,哪怕是最挑剔之人,也难从中找出甚可供攻讦之破绽。 “姚数,张可所言可是属实?” 陈子明原本就认得全涛冒出头来告御状乃是受人指使而来,居心极之不良,而今,有了张可的证词,陈子明对早先的猜测自是更笃定了几分,不过么,却并未有丝毫的流露,也不曾对张可所言加以问询,而是转而将问题丢给了始终不曾开口言事的姚数。 “大人明鉴,张可所言句句是实,末将可以作证。” 姚数明显不善口才,不过么,回答起陈子明的问话来,却是丝毫没半点的含糊。 “全涛,尔可都听见了,到了此时,尔还有甚要说的么,嗯?” 案子审到了此处,事情已是明了了的,陈子明自是不愿再多节外生枝,这便一侧身,面色冷厉地看着已然有些不自在的全涛,声线阴冷地喝问了一嗓子。 “末将不服,末将有大功在身,不过区区小过而已,何至于取消末将资格之地步,此皆祁振明公报私仇之故也,末将恳请大人为末将做主。” 全涛根本就没想到陈子明竟然三下五除二便将事情经过调查得如此之分明,心中早已是慌得个不行,然则事到如今,服软便是惊驾之大罪,他自是不肯就这么玩完了去,这便摆出了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昂然地高声嚷嚷着。 “陛下,微臣已将事情经过调查清楚,此皆是全涛无理取闹之所致,微臣不敢擅自定夺,还请陛下圣裁。” 陈子明根本不去理会全涛的叫嚣,也没去询问跟其一道前来的那帮军汉究竟有甚冤屈,一转身,便将决断权交给了太宗。 “嗯,全校尉既是对结果有所不服,朕也不能强压,明日一早,尔且自去大理寺投了状子,一切按规矩办了去也就是了,尔等且都退下罢。” 太宗原本以为考核一事有黑幕,自是为之恼火异常,可待得见陈子明如此迅速地找出了问题的根结之所在,心中的火气也就消了去,再一细思,顿觉此事怕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也自不愿再在此际多生枝节,这便含糊其辞地给出了个承诺,而后么,也没再给全涛等人多啰唣的机会,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逐客令。 “陛下圣明,末将等告退。” 全涛原本就已是心慌意乱了的,怕的便是被当场追究责任,却不曾想太宗居然不打算深究此事,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哪敢再多啰唣,谢恩之后,便即就此退到了道旁,挤出了人群,不多会便已是跑得没了踪影。 “陛下,诸般考生皆已就位,请陛下明示行止。” 只一看太宗那等含而不发的做派,陈子明便知太宗必然也已是想到了此番拦驾喊冤背后的蹊跷,不过么,却并未点破,无他,毕竟陈子明原本就不愿被旁的事儿打搅了军事学院的招生考核事宜,这便紧着便出言请示了一句道。 “嗯,好,先进场再议。” 太宗对陈子明的大局观素来便欣赏得很,此际见陈子明无意去急着追究全涛等人搅闹一事,心中自是满意得很,不过么,却也没甚嘉许之言,仅仅只是笑着一挥手,盘腿坐上了软辇,领着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地便直奔主席台而去了…… “子明啊,小王怎么觉得先前那拦驾喊冤的事儿有些味道不对,这其中怕是别有蹊跷罢?” 有了太宗的主持,招考大典自是进行得极为的顺畅,一番仪式过后,考核便正式开始了,集结在演武场一角的众考生先是排成整齐的队列,以严整之军容从高台前缓缓驶过,以军礼向处在高台上太宗等人致意,而后么,便即分成了数组,进行马枪与骑射之比试,精彩纷呈不已,引得围观的二十余万百姓不时喝彩不休,然则魏王李泰的心思却明显不在比试上,悄悄地凑到了陈子明的身边,低声地嘀咕了一句道。 “嗯,看看再说好了。” 只一听,陈子明便知李泰心里头到底在想些甚,左右不过是想借着此案狠挖根底,看能否顺藤摸瓜地抓出背后的元凶,若能将此事挖到太子的身上,对于他李泰来说,无疑是个上位的大好机会,对此,陈子明却是并不以为然——没错,陈子明早已料到此事一准就是太子的手笔,也很是恼火太子的倒行逆施,但这并不意味着陈子明乐意将太子往死里整治了去,无他,此际太子倒台,于他陈子明来说,浑然没半点的好处可言,他又何必去为李泰火中取粟来着,敷衍了事自也就是陈子明所能采取的不二选择了的。 “此番若不是父皇圣明,子明你怕就要倒大霉了的,似此血仇,岂可不报,哼,小王岂能容得那班小儿辈如此猖獗了去,此案务必彻查到底才是。” 李泰显然对陈子明这等敷衍的态度极为的不满,问题是陈子明可不是他的手下,而是盟友,李泰纵使不甘,也不敢强迫,也就只能是作出一派为陈子明鸣不平状地怂恿个不休。 “陛下乃圣明之君也,自会有所处置,原也无须下官去多操心此事,姑且先坐看为妥。” 李泰这等挑唆之言实在是太小儿科了些,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可能真被其说动了去,当然了,陈子明也不愿真与李泰扯破了脸,这便将太宗抬了出来,以此来堵住李泰的嘴。 “说得也是,只是那全涛既是事败,却恐某些人会行险灭口,依小王看来,不若先着人将全涛等人一并拿下,也好保得万无一失,子明你看可成?” 饶是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可李泰却兀自不肯死心,但见其眼珠子转了转,又低声地提议了一句道。 “不妥,陛下已是有过旨意了的,既是着那全涛明日自去大理寺投状,我等自不可违了圣旨,若叫人抓了把柄,须不是好耍的,殿下切不可莽撞若此。” 灭口不灭口的,陈子明根本就不在乎,左右他本就不愿深究此事,哪怕李泰说破了天去,陈子明也依旧是不肯点头。 “嗯……,罢了,这等事儿,也就你子明能忍,哼,换成是小王,自不能容得小儿辈如此放肆猖獗!” 这一见怎么都说不动陈子明,李泰也自没了脾气,只是心中的不甘之意却依旧浓得很,哪怕都已是放弃了,也没忘再最后挑动一下陈子明的神经。 “呵。” 区区一个全涛而已,不过就是个小人物罢了,其是死是活,压根儿无关痛痒,陈子明自是不会放在心上,至于此人背后的太子么,早晚有算总账的时候,又何须急于一时,没好处的事儿,陈子明又哪会去做,对于李泰这等不甘之言么,陈子明也就只当耳边风看待了的,除了淡然一笑之外,压根儿就不曾往心里去。 “你啊,唉……” 面对着陈子明这等软硬不吃的做派,李泰实在是没辙了,也就只能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摇头叹息了一声了事…… 第二百六十七章 平乱齐州(一)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次日一早,全涛并未真到大理寺投状子,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全涛死了,上吊了,最终的调查结果是自尽,至于到底是不是自尽么,却是没人去理会那么许多,也根本没人去理睬这么个小人物的死,其拦驾喊冤的案子么,自然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去。 陈子明本来就没打算在全涛的案子上有所行动,对于其之死亡,自是不会有甚特别的反应,每日里该干啥还造就干啥,日子这么一晃,转眼间便已将至年底,军事学院的第一期学员已然入了学,至于各州考武举的事情么,也同样顺遂无比,各州已然报上来的武举便已多达三千余之数,至于真会在开春之际前来京师报考军事学院的生员有多少么,却是不好预估了的,对此,陈子明也就只能是指使军事学院那头按三千考生来安排相关考核计划。 随着军事学院的招考乃至教学工作走上了正轨,陈子明也就没再在此事上花太多的精力,转而将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指导工部诸般人等对各工坊的建设上,当然了,因着身份所限,他自是不好时常在工部出入,大部分的工作不是通过李泰出面便是交由工部侍郎赵万诚去处理,个中隔了几手,有所不便自是难免之事,好在工部诸般人等大多是陈子明使惯了的手下,办起事来,虽有些磕碰,可终归还算是顺遂,无论是几家大型钢铁厂的投建还是化工产业的各工坊之建设,都基本按着预定计划在推进着,到明年五月左右,必将能陆续投产,到那时,整军计划也就能开始筹备了的。 “禀大人,赵如海、赵公公来了,说是陛下有口谕给您。” 年底一到,事情便多,各种报表无数,有不少都须得经太宗批复方才能照准了去,为此,连日来,陈子明可是没少进宫面圣,今儿个也自不例外,这才刚从宫中回到衙门,方才入了座,都还没开始批阅公文呢,就见宁岩已是匆匆从外而入,朝着陈子明一躬身,已是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一听宁岩这般说法,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他这才刚从宫中出来没多久,先前更是与太宗就四大主力军的建制问题深谈了许久,也没见太宗说起过甚要务来着,这冷不丁突然来了道口谕,自不免令陈子明颇有些费思量的,不过么,他也就仅仅只是一愣而已,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也自不曾有甚多的言语,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便即匆匆出了办公室,疾步向大堂赶了去。 “陛下口谕,宣兵部尚书陈曦即刻到两仪殿议事,钦此!” 一见到陈子明从后堂行将出来,赵如海立马上前一步,又矜持地站出了脚,面色肃然地宣了太宗的口谕。 “臣领旨谢恩。” 既是有口谕,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陈大人,齐州出事了,陛下还在等着呢,您请。” 赵如海明显是想讨好陈子明,道请之际,假作无意状地便点了一句道。 “有劳赵公公了,您请。” 尽管赵如海并不曾明说齐州出了甚事,可陈子明却是瞬间便猜到了根底,毫无疑问,是齐王李佑造反了,心中当即便是一动,飞快地盘算起了个中之利弊,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强自镇定地谢了一声,便即向皇城处赶了去,待得到了宫门处,这才发现被宣召的并不止他陈子明一人,六部八卿(大理寺卿刘德威奉旨去齐州彻查齐王诸般不法事,并不在京中。)赫然都已到齐了,显见事态已是严峻到了极点。 “臣等叩见陛下!” 除了陈子明之外,其余顶级大臣显然都不知发生了何等之大事,心下里自不免都在犯着猜疑,只不过大家伙都是城府极深之人,也自不会将这等猜疑挂在脸上,更不会与旁人讨论此事,也就这么沉闷闷地一体行进了宫门,一路急赶着便到了两仪殿中,入眼便见太宗面沉如水般地高坐在龙床上,众人心中都自不免暗自凛然,却也都不敢稍有怠慢,鱼贯着便抢上了前去,齐齐高声见礼不迭。 “赵如海,宣!” 太宗显然正在火头上,并未叫起,而是任由六部八卿全都跪在殿中,一扬手,已是恨声喝令了一嗓子。 “诺!” 赵如海方才刚行到前墀处,这一听太宗有令,又哪敢怠慢了去,赶忙小跑着便上了前墀,从龙案的一角拿起了份本章,抖手摊了开来,运足了中气地宣道:“臣,大理寺卿刘德威叩首禀报,齐王李佑私纵侍卫射杀王府长史权万纪并其随从,分尸数块,弃市示众,并发城中十五岁以上者从军,自立齐皇,封燕弘亮为拓东王,昝君谟为拓西王,另委梁猛彪等四人为上国柱,窃据齐、青、淄等六州之地,反迹毕露,气焰嚣张,臣叩请陛下早发大军,以平此乱,如上以闻。” “听听,都听听,这就是朕的好儿子,朕……,朕怎就生出了这么个不肖子,朕好恨,好恨啊,朕……” 赵如海方才刚宣完刘德威的本章,太宗已是暴怒了起来,恨声便痛骂不已,只是骂着骂着,竟致老泪纵横不已,显见是被李佑的造反伤着了心。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这一见太宗伤心落泪,众大臣们自不免都乱了手脚,不止是跪在殿中的六部八卿们为之惶然,便是连原本站在一旁的魏王以及诸宰辅们也都站不住了,纷纷跪倒在了地上,齐齐苦求不已。 “朕生此孽子,上惭皇天,下愧后土,叹惋之致,自当下罪己诏向天下人谢罪,然,在此之前,朕终归不能坐视数州之地就此糜烂,卿等当助朕一臂之力,灭此獠寇!” 太宗哭了一阵之后,伤心虽是依旧,可到底没忘了正事,一开口便为今日之议事定了个调,那便是发兵平叛。 “陛下圣明,微臣以为此乱平之不难,予微臣五千精锐骑军,半个月内必可抚平山东!” 太宗既是定了调,身为兵部尚书,陈子明自然是须得头一个站出来献策上一番。 “哦?爱卿可是有了破敌之妙策么?” 太宗尽管正自伤心不已间,可乍然一听陈子明这等豪言,也不禁被吓了一大跳,无他,齐王所统辖之地多达五州,个中齐州乃是上州,而青、淄等各州也都属中州之地,原本就拥兵六万余,再加上齐王如此大规模地征兵之下,兵马少说也有三十万之数,区区五千骑军就算战斗力再强悍,怕也不可能对付得了三十余万大军,此乃常识,故而太宗对陈子明之进言自也就不免有些个不以为然了的。 “陛下明鉴,李佑素来乖戾缺少德行,又刚愎自用,不得人心,今虽挟持数州起事,然各州未必肯为其所用,不说青、淄等地不会附逆,便是齐州官民也不会为其卖命,其所能依靠者,无外乎是燕弘亮等小人罢了,实不足为虑,只消我朝廷大军出征之消息一传到齐州,内乱必生,倒戈相迎者众矣,取之不难。” 陈子明敢在此际放出豪言,自然是有着足够的底气在的,不止是有着前世那一时空的记忆在,更多的则是看准了人心之向背,料定李佑必然成不了大事。 “嗯……,子明胆略过人,朕一向是信得过的,只是平乱事大,朕看还是须得稳妥些好,卿可调集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府兵随行平乱,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太宗虽是赞同陈子明的分析,可心底里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之后,这才给出了道相对谨慎的旨意。 “陛下圣明,微臣以为发九州之兵固然必要,然,武圣有云曰:兵贵神速,值此獠寇方乱之际,人心不稳,正是破敌之良机也,若迁延日久,却恐贼营中有灵醒之人行收买之策,一旦贼势稳固,破之虽必,唯忧数州之地生灵涂炭矣,故,微臣愿率五千骑急行,九州之兵后续跟进即可。” 太宗的作战计划倒是挺稳当的,问题是动员九州之兵须得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如此一来,闹不好不等陈子明兵到,齐州就自己乱了起来——前世那一时空中,齐王就是被反正的部下给抓起来的,若真如此,平乱的功劳也就跟他陈子明没啥关系了的,而这,对于迫切需要积累功勋的陈子明来说,显然不是啥好事来着,故而,哪怕明知自个儿的反对意见恐有着触怒太宗的危险,陈子明也已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这便摆出了副据理力争的架势,言辞恳切地再次提议道。 “唔,爱卿所虑亦是有理,既如此,朕便准尔率五千骑先行,后续大军之调集以及续进便由懋功负责好了,卿等可还有甚补充否?” 太宗想了想,也觉得陈子明所言不无道理,这便采取了个折中的办法。 “陛下圣明,臣等别无异议。” 太宗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诸般臣工们自是不会再有甚可补充的,也就只能是齐齐称颂了事…… 第二百六十八章 平乱齐州(二) 贞观十六年十一月十四日,奉旨前往齐州办差之大理寺卿刘德威告急文书抵京,奏称齐王已反,帝大怒,下诏平叛,以兵部尚书陈子明、刑部尚书李勣为正副统帅,起左屯军骑兵五千并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府兵共计十八万大军前往山东平叛;贞观十六年十一月十六日,陈子明率左屯军五千精锐骑军离京,以一人双马之急行军姿态一路急赶,至贞观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已过井陉关,前锋直逼济州。 “报,禀大人,大理寺卿刘德威、济州刺史陈震贺率州中属官在前方道旁相迎。” 隆隆的马蹄声暴响中,陈子明挥军一路向前狂奔着,远处一骑游哨疾驰而来,在军列前方兜了个半圈,策马来到了陈子明的身旁,运足了中气地禀报了一句道。 “全军缓行!” 听得那骑报马之禀报,陈子明立马便一扬手,高声喝令了一嗓子,自有随侍在侧的号手紧赶着便吹响了号角,旋即便见狂奔着的马队缓缓地减了速。 “下官等见过陈大人。” 一见陈子明率部赶到,刘德威与陈震贺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也不等马队彻底停稳,便即联袂迎上了前去,齐齐高声见礼不迭。 “二位大人客气了,且就都免了罢。” 陈子明的官阶比二人都高,受二人之礼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不过么,倒也不曾摆甚上官的架子,一哈腰便翻身下了马背,客气地便还了个礼。 “谢大人。” 陈子明可以客气,刘、陈二人却是不敢失了礼数,齐齐便谢了一声。 “二位大人,眼下齐州之情形如何了?” 军情如火,陈子明自是不愿浪费口舌去多肆寒暄,彼此见礼一毕,便即直截了当地奔了主题。 “回大人的话,李佑那厮虽大肆征兵,却并不曾编演新军,齐州城中所有十五岁之男子尽皆被其关在军营之中,城防依旧靠的是原齐州之守备军,据城中不愿附逆之官员派人送来的消息,李佑每日里皆在王府中与燕弘亮等人宴饮不断,不理政务,城中各处守御松弛,另,青、淄、密、莱等四州刺史皆派了人来,言称绝不附逆。” 听得陈子明问起了军情,刘德威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便将齐州等处的情形简单地介绍了一番。 “嗯,如今齐州城中是何人负责城防事宜,可能联系得上?” 陈子明早就知道李佑志大才疏,根本不是成大事之人,自不会因其如此狂浪行径感到奇怪,他所关心的只是能否兵不血刃地杀进齐州城中。 “好叫大人得知,城防名义上由燕弘亮与昝君谟二贼提调,实则二贼皆常侍李佑身旁,纵情宴饮,根本不曾打理诸般守御事宜,如今实际负责调度的是前王府典军韦文振与兵曹参军事杜行敏,二人皆已先后派人来了济州,言称朝廷大军一到,定当献城反正,下官等因兵寡,不敢轻动,今,大人既率军前来,下官等自当附为骥尾。” 刘德威此番是奉旨去齐州彻查李佑诸般不法事的,却不曾想差使没办好,反倒令权万纪横死于乱贼手中,论起来,他可是有着失职之罪的,为了能将功折罪,近半个月来,可是没少下苦心,频频派人去齐州游说城中重要官员,对齐州城中的情形自是清楚得很,此际说将起来,当真如数家珍一般。 “那好,就烦请刘大人派员联络韦、杜二位将军,并行转告不愿附逆之官员,本官此番奉旨平乱,出征前,陛下有过指示,只诛首恶,不计其余,有愿反正者,皆为有功之臣,朝廷不吝封赏,另,明日一早二位大人且率部跟本官一道直奔齐州,卯时正牌,以火把三晃为号,让守城之将打开西门,迎我大军入城!” 尽管并不曾见过韦、杜二将,然则陈子明对二将反正之决心却是深信不疑的,无他,概因陈子明很清楚李佑其人无德无行又无能,但消有的头脑之辈,都断不会肯跟着其一路走到黑,前世那一时空所发生的事情便即证实了这一点,正因为此,陈子明下起决断来,当真干脆利落得很。 “下官等谨遵大人之令。” 能随军行动,就意味着有功劳可分,对此,刘、陈二人自是都心中有数得很,又哪有不情愿之理,尽皆兴奋奋地便齐齐应了诺…… 十一月二十九日,见天就要过年了,然则齐州城中却无一丝一毫的喜庆气氛,反倒是凄惨得劲,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哭着,没旁的,概因李佑称帝之后,便将城中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全都关进了军营之中,城中老少自是都不免为之惶惶不已,又有谁还能有心思去过甚年的,加之雪大天冷,街上行人绝迹,偌大的齐州城简直就有若鬼蜮一般。 卯时将至,天依旧黑沉着,下了一夜的雪倒是小了些,仅仅只剩下丁点的雪沫子还在随风飘荡着,可寒意却并未稍减半分,纵使是躲在紧闭的屋子里,也一样会被冻得直打哆嗦,更别说在城头这等风口处,那就更是冷得令人身子发僵不已,然则今夜负责守城的杜行敏却是毫不在意,任凭风吹雪打,依旧屹立在城碟处,双眼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漆黑一片的城外。 “快,打开城门!” 卯时正牌,城外不远处突然亮起了一只火把,上上下下地连晃了三下,一见及此,杜行敏的瞳孔立马便是一缩,一把拽过插在城碟处的火把,按着事先约定的暗号横着连晃了三下,而后便即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咯吱吱……” 随着杜行敏一声令下,自有一名传令兵急冲下了城头,旋即便听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中,紧闭着的两扇厚实城门便被众守军将士们从内里奋力推了开来,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守城官兵飞快地沿着城门洞冲出了城,在城门附近摆出了警戒之阵型。 “进城!” 黑暗中,陈子明早已率部潜伏到了离城不远处,待得见城门果然依约打开,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也自无甚动员的话语,仅仅只是一挥手,厉声便下达了将令。 “呜,呜呜,呜呜……” 陈子明的将令一下,自有紧随在侧的号手吹响了出击的号令,刹那间,六千余骑齐齐发动,呐喊着便发起了狂野的冲锋,踏雪直奔城下,飞快地穿过了城门洞,迅速无比地沿着长街向位于城市中心的齐王府冲杀而去。 “末将齐州兵曹参军事杜行敏叩见各位大人!” 陈子明虽是随大军进了城,但却并未急着跟随大部队向齐王府杀去,而是率领着亲卫营以及刘德威等人在城门附近停了下来,一见及此,早已冲下了城头的杜行敏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抢到了陈子明马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本官陈曦,杜将军辛苦了,且自平身罢。” 对于杜行敏这等有功之臣,陈子明自是客气得很,一开口便先自报了家门。 “末将迫于贼势,未能及早反正,死罪,死罪。” 一听陈子明自报家门,杜行敏当真大吃了一惊,不单不曾起身,反倒是跪得更低了几分,口中连称死罪不已。 “杜将军不必如此,您能及时反戈一击,便是社稷之功臣,本官自当为尔上本请功,此乃后话,姑且不说也罢,今,我大军虽已进城,然,为防止误伤故,还请将军再多辛苦一些,四下传个话,就说我大军此来,只拿首恶,余者但消放下武器,一概不咎。” 陈子明此来只为平乱,并不想多造杀孽,这也正是他不急着向齐王府进发,而先来跟杜行敏见面的根由之所在。 “末将谨遵大人之令!” 反正虽是有功,可前头的附逆也是事实,若是陈子明要杀良冒功,齐州城中只怕便得是一派的血雨腥风,身在反贼军中,杜行敏自不免有此担心,可此际听得陈子明亲口作出了保证,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便已是就此落了地,也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诺,便即匆匆地跑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诸公且随本官一道去会会李佑那厮好了。” 安抚完了杜行敏之后,陈子明也没再多耽搁,朝着跟在身后的诸般人等一挥手,便即一马当先地向齐王府奔驰了去…… “报,不好了,朝廷大军已进了城,正在向此处杀来!” 李佑昨儿个照例又是跟燕弘亮等人胡闹到深夜,这才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城中突然暴起的喊杀声给惊醒了过来,慌乱之余,紧着便将燕弘亮等人都找了来,正自狐疑万分间,却见一名面色惶惶然的王府侍卫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厅堂,语气急促地便将探知的消息禀了出来。 “什么?怎会这样,这不可能,不可能啊……” 满打满算下来,李佑起兵称帝也不过才二十来日,在他想来,朝廷就算起大军来征剿,少说也得两个多月时间的准备,他原本还打算过了春节之后,便即虏走城中的民众入豆子冈(在今山东惠民)占山为王的,却万万没想到离着春节还有一日呢,朝廷的大军就已是杀了来,还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便冲进了城中,当即便被吓得个手足无措不已…… 第二百六十九章 平乱齐州(三) “陛下莫慌,我等自当拼死作战,定可击溃来犯之敌!” “没错,陛下不必担心,凭我等之箭术,贼军休想冲进王府半步,但消守到天亮,各州援兵必至,破敌不难!” “陛下,事不宜迟,我等自当即刻聚齐府中侍卫,上墙头防御,若能射杀贼军统兵大将,自可溃敌无虞!” …… 燕弘亮等人都是骄横惯了的,又尽皆自负勇武,值此朝廷大军杀进城中之际,不单不怕,反倒是一个比一个猖狂,胡嚷乱叫着喧嚣个不休。 “好,众爱卿当得奋勇杀敌,此战若胜,朕不吝重赏!” 李佑就是一没头脑的货色,被众人这么一说,还真就信了,担忧尽去,豪气顿生,大手一挥,已是慷慨激昂地许诺了一句道。 “臣等遵旨!” 听得李佑这般说法,燕弘亮等人立马便都来了精神,轰然应诺之下,纷纷冲出了房门,不多会,便听呼喝声大作中,近千名王府侍卫以及王府家丁们已是被调集了起来,纷乱地沿着墙梯冲上了墙头,紧张地摆开了防御之阵型。 “放箭,放箭!” 齐州乃是大城,齐王府又地处城中心,饶是陈子明所部尽皆骑兵,可从城门处赶到齐王府,也须得不少的时间,待得到了地头,还没等先锋大将下令包围齐王府,就听墙头上一声断喝响起中,弓弦声暴然大作不已,数百支羽箭密集如蝗般地向疾驰而来的大唐骑军罩了过去。 “全军后撤,整队!” 乍然遇袭之下,大唐骑军根本来不及作出应对,当即便有二十余冲杀在前的将士惨嚎着跌落了马下,一见及此,统带先锋骑军的左屯军中郎将王庚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赶忙嘶吼着便下了后撤之令。 “哈哈……,贼子们,安敢来犯我大齐,再不早降,必死无地也!” 明明只是暂时逼退了冲杀而来的大唐骑军,可燕弘亮却是自得个不行,肆无忌惮地便哈哈大笑不已,一派指点江山之豪气,厥词大放不已。 “拓东王威武,拓东东王威武!” “贼军敢来,我等必杀之!” “拓东王真神人也,我等必胜无疑!” …… 墙头上那些王府侍卫大多是燕弘亮四下里收拢来的江湖悍匪,个顶个都是猖獗之徒,只不过小挫了下唐骑的冲锋势头而已,竟皆以为必胜无疑,乱纷纷地便全都嘶吼了起来,于暗夜里听来,还真有着气势如虹之架势。 “传令:各部四下合围齐王府,不得擅自进攻,且待天亮!” 王庚能被陈子明任命为前军统领,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尽管对墙头上那些悍匪的叫嚣极为的恼火,却并未因此而冲昏了头脑,在敌情难明之际,并不曾急着发动攻击,而是审时度势地下令先将整个齐王府围将起来再计较其余。 “报,禀大人,王将军已率部合围了齐王府,然,府中有备,王将军不敢擅自强攻,请大人明示行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齐王府的墙头上,燕弘亮等人如何放肆猖獗,却说陈子明率着亲卫营,正自不紧不慢地沿着长街向齐王府进发之际,却见一名报马疾驰而来,一个干脆利落的滚鞍下马,单膝点地,高声将前军遭遇抵抗的消息禀明了陈子明。 “传令各部姑且按兵不动,待天亮后再行破敌。” 一听齐王府居然能在仓促之间组织起抵抗,陈子明还真颇有些意外的,不过么,却也并不甚在意,无他,有强力之抵抗,就证明了李佑必然还在王府中,既如此,瓮中捉鳖也就是了,实也无须担心过甚的,至于能不能拿下王府么,有着六千铁骑在手,陈子明还真就不甚担心的。 “诺!” 陈子明军令既下,前来禀事的那名报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而后翻身便上了马背,一路疾驰地便往前军处赶了去…… “末将参见陈大人!” 陈子明一行人等并未纵马疾驰,待得到了齐王府之际,天色早已大亮了的,这一见中军已到,王庚自是不敢稍有大意,忙从前阵赶了来,朝着陈子明便行了个军礼。 “王将军不必多礼,情形如何了?” 面对着王庚的大礼,陈子明并未多言寒暄,直截了当地便问起了军情。 “回大人的话,贼子负隅顽抗,箭术犀利,末将试探着攻了一回,未果。” 听得陈子明见问,王庚的脸色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红,却并不敢有所隐瞒。 “嗯,待本官前去看看再行定议好了。” 陈子明早从“新欣商号”齐州分舵处得知了齐王府之虚实,自是清楚李佑手下有着不少善骑射的骁勇之辈,对王庚之所言,也自不会感到有甚奇怪的,并未出言苛责王庚的进攻不利,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策马便往前阵行了去。 “王爷快看,贼军主将到了!” 刚打退了唐骑一次试探性冲锋,燕弘亮得意得就宛若已取得了最终胜利一般,大大咧咧地靠坐在墙碟处,兴高采烈地跟边上的群匪们吹着牛,正自得意洋洋间,却听瞭望哨一声惊呼响了起来。 “哈,原来是他,来得正好!” 听得响动不对,燕弘亮立马翻身而起,从墙碟处探头往外一看,立马便瞅见了一身金盔金甲的陈子明赫然正策马立在阵前,不单不慌,反倒是来了精神——当初太宗封禅泰山之后,曾在齐州行猎,是时,因着抢夺猎物之故,陈子明可是曾与齐王府有过冲突的,燕弘亮对此自是记忆颇深,而今见得陈子明乃是大军主将,当即便起了一雪前耻之心思,但听其一声怪笑,悄悄地取下了腰间的铁胎弓,先行靠着墙碟处将弓拉到了最满,而后突然一个旋腰,顺势便挺直了身子,瞄着陈子明便是一箭射了过去。 “嗖!” 陈子明策马所立之处离着王府高大的围墙足有一百五十步之距,按说已是远在弓箭的射程之外,然则对于箭术高明的燕弘亮来说,这么个距离虽远,却依旧在其杀伤范围之内,但听一声弦响,离弦之箭便已有若天外飞鸿般划破长空,急若流星般地便奔着陈子明去了。 “铛!” 陈子明本身就是个善射之人,又怎会不防着对方有突施冷箭之可能,饶是燕弘亮这一箭射得突然,陈子明也并未因此乱了分寸,但见其单手抄起搁在得胜钩上的精钢马槊,只一挑,一声脆响过后,那激射而来的雕羽箭便被挑上了半空。 “立盾,保护大人!” 王庚就站在陈子明的马旁,然则却并不曾及时发现燕弘亮的突施冷箭,直到陈子明挑飞了箭矢,这才惊醒了过来,一急之下,顾不得许多,赶忙便扯着嗓子高呼了一声,旋即便见十数名唐骑一拥而上,纷纷以圆盾列成了盾墙,将陈子明牢牢地护卫在当中。 “王庚!” 陈子明并未在意手下将士们的忙乎,先是将手中的精钢马槊搁回了得胜钩上,而后顺势便取下了插在腰间箭壶里的铁胎弓,声线阴冷地断喝了一嗓子。 “末将在!” 听得陈子明点了名,王庚自不敢稍有怠慢,紧着便应了诺。 “本官自率两百善射骑兵随出击压阵,尔率百名敢死之士上前,以撞木撞开王府大门,不得有误!” 尽管没被燕弘亮那一箭所伤着,可心底里的火气却是就此大起了,也自不想再多观察,声线阴冷地便下达了攻击之令。 “诺!” 陈子明既已下了将令,王庚又怎敢有甚异议的,赶忙躬身应了诺,大步冲回到了本阵处,接连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旋即便见两百骑兵缓缓压上,列在了陈子明的身后,更有百名骑兵下了马,一半人手持圆盾、骑弓为掩护,另一半人则去民房处征用了几根粗大的横梁作为撞木。 “骑军都有了,取弓,跟我来!” 待得王庚那头做好了出击之准备,陈子明也没再多犹豫,一声令下之后,手持着铁胎弓便纵马向前奔驰了出去,紧随其后的两百骑兵见状,自不敢稍有轻忽,纷纷策马前冲,呼啸着便往围墙处冲了过去。 “贼军已至,接敌,接敌!” 一见到陈子明亲自率部出击,燕弘亮自是不敢大意了去,嘶吼着便下达了作战命令,旋即便见三百余王府侍卫齐齐从墙碟处冒出了头来,尽皆弯弓搭箭,做好了迎敌之准备。 “嗖,嗖,嗖!” 对阵双方所使用的基本上都是大唐制式弓箭,所不同的是陈子明所部用的是骑弓,有效杀伤射程只有五十余步开外,而齐王府侍卫们用的却是制式步弓,射程足可达七十步左右,加之占有地利之优势,若真是双方展开对射的话,无疑是齐王府一方要占有绝对的优势,这个道理,打老了仗的陈子明又怎可能会不懂,他自是不能让齐王府一方有从容应战之机会,这不,方才刚策马冲将起来,陈子明便已是三箭连发,弦响声中,三支雕羽箭急速地划破长空,荡起一阵死亡的呼啸之声…… 第二百七十章 平乱齐州(四) “啊,啊……” 陈子明转文职虽已多年,可一身武艺却是从不曾搁下,平日里哪怕再忙,都会挤出时间来练武,如此多年的水磨功夫下来,本就精湛的箭术早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地步,三支雕羽箭一出手,墙头上立马便响起了三声惨嚎,三名在墙头上备战的齐王府侍卫已是被强劲无比的箭力带着飞跌下了墙去。 “大将军威武!” “神箭,神箭!” …… 这一见陈子明隔着一百三十余步的距离上竟然能连中三名贼子,无论是跟随在陈子明身后的众骑兵们,还是在后头观战的将士们,全都被惊住了,齐齐欢呼不已间,本就高昂的士气顿时便高涨到了顶峰。 “嗖,嗖,嗖!” 没等众将士们的喝彩声消停下来,就见陈子明又是三箭连发,再次将三名站得最显眼的齐王府侍卫射杀当场,当即便惹得唐军官兵们更是为之雀跃不已。 “出击!” 趁着陈子明掀起的这么阵射杀狂潮,王庚立马抓住了战机,高呼一声,率部发起了狂冲。 “该死,看我的!” 有着陈子明这等精彩的表演,墙外的唐军士气自是为之大振,可墙头上的守军却是当场便萎了,一个个全都缩头缩脑地往墙碟处躲,再无先前踊跃迎战之气概,一见及此,燕弘亮当即便恼了,自忖箭术高超,有心扳回上一局,这便大骂了一声,抄弓而立,双眼圆睁地瞄着陈子明便要再射上一箭。 “找死!” 陈子明之所以一出击便是连珠箭发,固然有着打击对方士气之用心,可更多的则是想着激躲在墙碟后头的燕弘亮冒出头来,正因为此,在第二次连珠箭射出去之际,他早已麻利无比地又抽出了支雕羽箭,却并不再举弓,而是将箭搭上了弦,藏在了身侧,等的便是燕弘亮出面反击,待得见其果然挺身而出,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一丝冷笑,一边纵马前奔,一边急速地拉弓起身,毫不客气地便是一箭射了出去。 “哎呀!” 燕弘亮正自瞄准着呢,冷不丁见一道箭影急速袭来,顿时便慌了神,哪还顾得上再射,怪叫一声,忙不迭地便缩头向城碟处躲了去,饶是其反应奇快,却也不曾完全躲过陈子明这突然射出的一箭,但觉左肩处一疼,手中握着的铁胎弓已是再也抓不住了,翻滚着便落在了墙头上,赫然是被陈子明这一箭射穿了肩窝。 “不好,王爷中箭了。” “快,保护王爷!” “王爷,您没事罢?” …… 这一见燕弘亮中了箭,墙头上那帮子齐王府侍卫们顿时便慌了神,不少人原本就猫在城碟后头,这一下更绝,一个个嚷得倒是山响,却无人敢冲到燕弘亮身旁,不仅如此,甚至连头都不敢再冒出城碟了,怕的便是被陈子明这个死神般的人物给盯上。 “混账,快,防御,防御,谁敢懈怠,一体斩首!” 燕弘亮乃是江湖豪客出身,早年间在草莽间闯荡多年,杀人越货之事自是没少干,也没少因此受伤,倒是真有几分勇悍之血气,尽管疼得呲牙咧嘴地,却并未因此忘了防守之事,待得听马蹄声已近了围墙,顿时大急,右手一抄,挣扎着抽出了腰间的横刀,胡乱地挥舞了一下,气急败坏地便嘶吼了起来。 “左转,放箭!” 趁着墙头上的守军一派大乱之际,陈子明已是率部冲到了离城头不足五十步的距离上,一声大吼之下,率部一个急转,顺着围墙便往府门方向急冲。 “嗖,嗖,嗖……” 陈子明这么一声令下,紧随其后的两百名骑兵立马便齐齐发动,将密集如蝗般的羽箭射上了墙头,赶巧此际那帮子王府侍卫在燕弘亮弹压下,正自从墙碟处探身而出,当即便被射得个鬼哭狼嚎不已,只这么一阵,便有二十余王府侍卫倒在了血泊之中,余者全都被吓坏了,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不少侍卫胆战心惊地便跳下了城头,不管不顾地便往王府深处逃窜了开去。 “撞门!” 陈子明所部骑军方才刚呼啸着又转回来一遍,王庚便已率部冲到了门前,而此时,还有些自忖勇悍的王府侍卫不顾大唐骑军的威胁,冒死从城碟处探身而出,拼命地向王庚所部发射着羽箭,饶是如此,王庚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嘶吼着便下达了撞门的命令。 “一二三,撞,一二三,撞!” 王庚的命令一经下达,两组人马便在口令声中拼命地轮流撞击着厚实的包铜木门,与此同时,随行的弓箭手也已是排开阵势,跟墙头上的守军展开互射,一时间墙上墙下羽箭乱飞,惨嚎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挡是肯定挡不住的,哪怕墙头上那些残余的侍卫拼死抵抗,也有着据墙而守的优势,奈何士气已被唐军所夺,加之陈子明所部的骑军来回横扫,将一拨拨密集的箭雨倾泻在府门两侧,很快便将守军的反击势头给压了下去,战不多会,但听“轰隆”一声闷响过后,两扇结实的木门已是被彻底撞开了,木屑横飞之下,门栓已断,两扇木门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通往王府深处的道路就此敞开! “出击,杀进去!” 一见木门已然倒下,陈子明立马将铁胎弓一收,抄起搁在得胜钩上的精钢马槊,怒吼了一声,率部便策马冲上了府门前的台阶,一抖腕子,长马槊四下横扫,将数名胆敢冲上来拦截的王府侍卫挑得漫空乱飞。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一见陈子明如此勇悍,参与进攻的众唐军将士们顿时为之士气大振,狂呼着战号,有若潮水般地杀进了王府之中,飞快地突破了几道防御,一路狂杀进了内院深处。 “报,禀大人,贼酋李佑并一干叛贼躲进了水榭之中,负隅顽抗,王庚将军屡攻不下,请大人明示!” 突破了王府大门之后,陈子明并未再行深入,而是就呆在了前院天井之中,没旁的,概因巷战实在是太危险了些,纵使武艺高强,在那等狭窄之所在,也难免有顾此失彼之可能,万一要是不小心中了暗箭,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以陈子明之智,自然不会去贪功冒进,左右府门已破,李佑便是插上翅膀,也断难逃出生天,与其冒险去打巷战,倒不如坐看手下儿郎建功来得强,却不曾想陈子明正跟刘德威、陈震贺二人商议着善后事宜之际,却见一名传令兵急匆匆地赶了来,一个单膝点地,已是恭谨万分地禀报了一句道。 “二位大人且随本官一道去看看好了。” 一听李佑还在负隅顽抗,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不过么,倒是没甚苛责之言,仅仅只是面色平淡地一挥手,将那名传令兵屏退了开去,而后朝着刘、陈二人摆了下手,语调淡然地发出了邀请。 “下官等谨尊大人之令。” 陈子明这么个邀请可不简单,这是摆明着要送功劳给二人了的,对此,刘、陈二人自是都心知肚明得很,又怎会有甚异议的,齐齐躬身应了诺,便即亦步亦趋地跟着陈子明一道行进了后花园中,这才发现王庚所部包围着的水榭并不简单,那是一处孤悬在池塘中央的一栋三层塔楼,除了一条不算宽的露天走道之外,并无其它通道可走,正面强攻的话,很难躲过塔楼上那些弓箭手的攒射,倒在走道上的数十名唐军将士之尸身便明证了水榭的易守难攻。 “大人,末将无能,竟自损兵折将,不敢狡辩,还请大人责罚。” 一见到陈子明等人赶到,王庚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抢到了近前,红着脸地自请其罪不已。 “嗯。” 陈子明一来就看见了倒在露天长廊上的那数十名将士,心情自是好不到哪去,不过么,倒也没责怪王庚的无能,仅仅只是不悦地轻吭了一声,一挥手,将其赶到了一旁,自己却是眉头紧锁地打量着那栋水榭,脑筋高速地运转了起来。 强攻是肯定不行的,尽管最终能靠着耗尽对方的箭矢,拿下水榭,可那是拿将士们的命去填,这等蠢事,陈子明自是不屑去做,围困?那倒是可以,左右那水榭就处在池塘中央,根本无路可逃,耗尽了存粮之后,那些顽抗的匪徒也就没了抵抗的资本,问题是所需要的时间怕是不少,陈子明不想拖,也拖不起,没旁的,京师里还有着不少事儿等着他回去处理,哪耐烦在这地儿拖延的,再说了,齐地之乱也须得尽快平定,若不然,万一生变,后果不堪设想,要知道山东历来就是造反无数之地,不能以铁血手段震慑住那些野心之辈的话,搞不好瓦岗寨旧事又的重演了的。 嗯?有了! 陈子明皱着眉头想了良久,所考虑的攻击手段也想出了不少,可都有着这样那样的缺陷,并不能保证迅速拿下水榭,正自焦躁间,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里闪现了出来,眼前当即便是一亮…… 第二百七十一章 平乱齐州(五) “王庚!” 陈子明一想到了主意,也自并未多耽搁,一招手,便已是点了王庚的名。 “末将在!” 王庚正自因屡攻不下而遭责罚,这一听陈子明点了名,赶忙飞快地收敛了下心思,疾步便抢到了陈子明的身前,紧赶着应了一声。 “去征用些门板,并取来柴禾,浇上菜油,命令军卒将门板顶在头上,将柴禾给本官堆到水榭下,快去!” 陈子明扫了眼王庚,而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令。 “诺!” 正所谓响鼓不用重锤,以王庚之智,自是一听便明白陈子明这是要下令火攻了,顿时便是一喜,紧赶着便应了一声,领着一拨手下,急匆匆地便往前院冲了去。 “大人,那李佑虽是逆贼,然,毕竟是今上之子,倘若以火攻之,万一……” 王庚倒是兴冲冲跑了去,可刘德威却有些不淡定了,没旁的,平灭叛贼是一回事,烧死李佑却又是另一回事,万一要是太宗记恨在心,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也自由不得刘德威不为之忧心忡忡的。 “刘大人放心好了,只是堆些柴禾罢了,某料李佑那厮定会束手就擒无疑。” 陈子明虽是能理解刘德威的担忧,不过么,却并不以为意,无他,概因陈子明很清楚李佑那等跋扈之辈,内心里其实虚得可怜,根本不可能忍受得了被烧死当场之结果,实际上,若不是担心会误伤李佑本人,陈子明压根儿无须下来去整这么些柴禾之类的东西,直接叫手下士兵顶着门板往水榭里冲也就是了。 “这……,也罢,那就先如此也好。”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刘德威虽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却也不敢再劝,毕竟陈子明才是平叛的主将,他刘德威说起来还是待罪之身,陈子明肯分功给他,已然算是很照顾了的。 “给我上!” 王庚办事极为的麻利,不多会,便已从王府各处拆卸了十数块门板,又从厨房处取来了柴禾、菜油等物,在池塘边张罗了片刻,便已完成了部署,而后么,也没再去请示陈子明,嘶吼着便下达了攻击之令。 “陛下,快看,贼军要火攻了!” 唐军这等头顶门板,密集搬运柴禾的动静是如此之大,躲在水榭楼上的叛贼官兵们自是全都看在了眼中,当即便慌了神,忙不迭地便嚷嚷了起来。 “啊……,快,下楼,封死道路,快去,快去啊!” 李佑原本躲在水榭的顶楼上瑟瑟发抖,这一听瞭望哨惊呼连连,自是坐不住了,赶忙蹿起身来,凑到窗口处一看,当即便有些个傻了眼,可也就只是愣了片刻,便即回过了神来,不管不顾地便嘶吼了一嗓子。 “跟我来,下楼,杀贼去!” 燕弘亮先前虽是被陈子明射穿了肩窝,可经过包扎之后,倒也还能勉强指挥战斗,此际听得李佑有令,立马便咆哮了一嗓子,挥舞着横刀,驱策着昝君谟等悍匪沿着梯道便冲到了底楼处,可着劲地放箭,试图阻挡住唐军的推进。 “噗嗤,噗嗤……” 躲在水榭中的悍匪还有四十余人,个顶个都是箭术好手,这一顿乱射之下,还真有些瓢泼箭雨之威,可惜的是唐军早有准备,就在悍匪们冲到底楼处之际,早有站在最前排的士兵将两扇门板立了起来,挡住了狭窄的正面,饶是一众悍匪们射得起劲,也就只是射得门板噗嗤作响罢了,却根本就伤不到藏身门板之后的唐军官兵,也根本挡不住唐军官兵们的推进。 “冲出去,杀啊!” 眼瞅着靠弓弩根本无法压住唐军的推进,燕弘亮登时便急红了眼,也不顾自个儿身上带着伤,嘶吼了一声,率领着众悍匪们便冲出了水榭,沿着长长的走道向推进而来的唐军官兵们杀了过去。 “放箭!” 众悍匪们倒是冲得凶悍,可惜这等举动早就在陈子明的预料之中,还没等燕弘亮等人冲到半道,就听陈子明一声令下,早已在水池边列好了阵型的数百名唐军弓箭手们已是乱箭齐发,瞬息间便将冲杀而来的悍匪们射倒了大半,余者见势不妙,哪敢再往前冲,全都趴到在地,连滚带爬地便又退回到了水榭之中,这一来二去之下,残存的悍匪已是不足二十之数,还大多带着伤。 “上楼守御!” 眼瞅着弓箭攻击无效,出击又躲不开唐军弓箭手的攻击,燕弘亮尽自又气又急,却也没辙了,只能是无奈地断喝了一声,领着残存的叛匪又躲回到了二、三楼。 “前进!” 这一从门板的缝隙处瞧见了叛匪的溃退,率部出击的王庚顿时便笑了起来,当然了,笑归笑,却是没忘了正事,但听其一声号令之下,原本停下来防御的门板阵再次缓缓向前挺进,不多会,便已到了水榭的门口处,而此际,躲在楼上的诸多悍匪们已是拿唐军再无一丝办法,甚至连箭都不射了,就这么干看着唐军官兵一轮接着一轮地将柴禾运到了水榭的底楼以及周边。 “怎么办,怎么办,燕弘亮,你倒是赶紧想办法啊!” 眼瞅着唐军几个来回之后,已将柴禾堆得老高,李佑已是急得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有心想要投降,却又怕即便是降了,也保不住自家小命,除了满头大汗地在三楼团团乱转之外,却是啥办法都没了。 “陛下莫急,我等自当死战到底!” 能试的法子,燕弘亮都已是试过了,面对着这等无力回天的局面,他还能有啥办法来着,也就只能是干巴巴地安慰着李佑,可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个啥名堂来。 “禀大人,柴禾已堆砌完毕,请大人明示行止。” 大半个时辰的张罗下来,征集到的柴禾已是全都运到了水榭底楼以及周边,不过么,王庚却是不敢擅自下令点火,而是紧着便跑来请示陈子明一番。 “去,找个嗓门大的,给水榭中的逆贼喊话,就说不降便烧楼了!” 下令点火只是一句话的事儿罢了,可责任却是不小,陈子明自然不会急着这么做了去,而是一挥手,冷静地下了令。 “诺!” 一听没让点火,王庚自不免有些失望,可也没辙,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疾步便跑回了水池边,点了名大嗓门的士兵出来,匆匆地交待了其一番。 “楼上的人听好了,我家大将军有好生之德,不忍坐视尔等死无葬身之地,特给尔等一个投降的机会,一炷香之后,尔等若是再不下楼投降,那就休怪我军点火烧楼了!” 被点出来的那名粗豪军士当真就一大嗓门,声音有若滚雷一般,震得站在其身边的王庚忍不住便捂了下耳。 “不要点火,本王有话要说,叫陈曦来!” 被人活生生烧成焦炭可不是啥好事来着,一想到那等苦楚,李佑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哪还敢再有甚迟疑的,忙不迭地便蹿到了窗口处,冲着外头便嚷嚷了一嗓子。 “大人,您看……” 一听李佑喊着要见陈子明,王庚可就不敢做主了,忙跑回到了陈子明身边,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告诉他,本官没空与其废话,不降则烧!” 隔空喊话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胜券在握之际,陈子明哪有那么份闲心跟李佑扯淡的,面色一板,便已不容置疑的口吻给出了命令。 “诺!” 前番几次冲击水榭不成,王庚的部下可是折损了不少,正恨不得来个火烧群贼呢,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当即便乐了,紧赶着应了一声,再次转身冲回到了水池边,朝着那名大嗓门的士兵又交待了几句。 “逆贼,我家大将军没空跟你啰唣,不降就点火了,尔还有半柱香的时间,过时不候!” 得了王庚的指示之后,那名大嗓门的士兵立马运足了中气,再次高声嚷嚷了一嗓子。 “不要点火,不要点火,我等降了,降了!” 李佑原本还想跟陈子明争取一下投降的条件,可这一听对面根本没打算跟其磋商,摆明了就是想烧楼,哪还敢再有甚迁延的,惶急地嚷了一嗓子之后,便不管不顾地往底楼跑了去。 “唉……,都降了罢!” 燕弘亮拉了一把,没能拉住狂奔而去的李佑,待得要追,李佑早已跑到底楼去了,一见及此,燕弘亮当真是万念俱灰,再也没了拼死抵抗的勇气,一声长叹之后,率先丢下了手中的横刀,低着头便往底楼行了去,其余悍匪见状,也自没了奈何,乱纷纷地全都将手中的弓箭刀枪丢在了地上,垂头丧气地下楼去了。 “娘的,一群胆小鬼,叫他们高举双手,一个挨着一个地走过来!” 王庚一门心思想要火烧李佑,却不曾想还没等上片刻呢,楼上的悍匪们居然就已全都空着手地聚集在了底楼处,当真令王庚很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的,可也没辙,只能是骂骂咧咧地下了将令。 “本王降了,降了啊,不要放箭,本王这就过去,这就过去。” 听得对面的大嗓门士兵再次放了话,李佑根本不敢再起甚小心思,高举着双手,跌跌撞撞地便行过了血迹斑斑的长廊,方才一到岸边,立马便被唐军官兵们反剪着双手地捆成了粽子,至此,一场闹剧般的反叛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月,便就此落下了帷幕……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太宗训子(一) 李佑及其附逆党徒是全被拿下了,然则事情却并不算完,后续的安抚四方之工作依旧繁重得很,不止是十余万被李佑关进了军营的齐州百姓要安抚,更为棘手的是今日就已是除夕,李佑这厮只顾着造反,却浑然就不曾理会百姓死活,偌大的齐州城中别说年货了,便是存粮以及煤炭、柴禾等取暖之物资都无太多之准备,根本不够满城几十万百姓之用,安抚工作稍有些闪失的话,后果可就有些不堪设想了的。 倘若换了个统军大将,面对着这等繁重的安抚工作,指不定便得头晕目眩不已,可对于当过一州刺史的陈子明来说,却并不算甚大事儿,几道命令下去,一边从齐州库房中拨出物资,分发给城中百姓,以示安抚,又从周边各州调集了大量的物资,以保证年关之供应,更没忘了四处粘贴安民告示,广而告之,言明朝廷平叛,只究首恶,不咎其余,如此这般一整,数日内便已彻底平息了齐州之乱。 贞观十七年正月初四,齐州捷报传至京师,朝野为之震动不已,没旁的,到了此际,刑部尚书李勣尚未完成九州整军之诸般事宜,更别谈率部出征了的,而齐州之乱竟已就这么被扑灭了,这等神速着实是令人叹为观止,不知有多少说书人紧着便编出了“陈尚书雪夜平齐州”之话本,于歌楼酒肆间大肆宣讲,一时间,陈子明的善战之威名再次传遍天下。 接到了捷报,太宗的心情可谓是悲喜交加,喜的自然是平叛如此之顺利,代价又是如此之轻微,悲的么,自然是李佑的不忠不孝,如今虽已就擒,可造成的影响无疑是恶劣得很,一想到自个儿势必亲手处死儿子,太宗自不免便有些个白发人送黑发人之悲呛,于无人处,可是好生恸哭了几回,不过么,却是并未忘了正事,诏令陈子明、刘德威二人将李佑等一干人犯尽皆押解进京,并免齐州一地一年之钱粮,以示体恤。 “报,禀大人,魏王殿下已率百官在前方三里处郊迎,请大人明示行止。” 太宗既是有诏令,陈子明自不敢在山东地面上多作停留,安抚完州中百姓之后,便即将州中政务尽皆移交给了州司马代管,自己却是率部押解着数十辆囚车,一路向京师急赶,至贞观十七年二月初九巳时四刻,已进抵离京师不到八里处,正自埋头赶路间,却见一名游哨从京师方向疾驰而来,待得到了陈子明马前,已是一个干脆利落的滚鞍下了马背,单膝点地,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命令各部,加速前进!” 一听是魏王李泰代天子郊迎,陈子明的心头不禁便打了个突,无他,概因这等郊迎乃是大典,除了皇帝之外,唯有太子能代天子行事,如今太子还好端端地在朝中,却让魏王出面主持郊迎大典,这无疑便是僭越,很显然,太宗换马东宫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了的,而这,对于尚未能攀上相位的陈子明来说,无疑不是啥好消息来着,当然了,心中犯嘀咕可以,却是断然不能带到脸上来的,陈子明自不会干这等蠢事,也就只是板着脸地下了将令。 “下官见过魏王殿下。” 陈子明手下皆是骑军,押运的囚车也都由马拉着,这一起速之下,三里之距自是算不得甚事,不多会便已可见到列在大道上的迎接人群,然则陈子明却并未急冲上前,而是隔着老远便止住了飞驰的马队,翻身下了马背,步行着便朝屹立在人群正中央的魏王行了过去,很是恭谦地先行了个军中之礼。 “哈哈……,子明真神人也,一夜平灭齐州之乱,宵小之辈束手就擒,还我大唐江山之绥靖,好,甚好!” 李泰初次代天子郊迎凯旋大军,心中自是得意得很,竟忘了要叫起,先是仰头大笑不已,而后么,又嘻嘻哈哈地猛夸了陈子明一番,看似豪气十足,可实际上么,却与郊迎应有之典礼格格不入,这么番表演实在是有些个不伦不类之嫌,偏偏李泰自己却是毫无自知之明,只顾着得意洋洋不已,却浑然没发现身后的诸般宰辅们可是全都皱起了眉头。 “殿下过誉了。” 这一见李泰那等狷狂状,一句古话立马便在陈子明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当然了,李泰可以得意忘形,陈子明却不能在礼数上有所闪失,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不屑,语调淡然地逊谢了一声了事。 “子明真谨慎人也,父皇可是没少夸你,本王么,也很取你这一条,罢了,不说这个了,本王来前,父皇可是有过口谕的,着子明即刻将李佑押进宫中,其余诸般嫌犯则转交大理寺严稽,不得有误!” 这些日子以来,李泰所主管的工部诸工坊可谓是捷报频传,他也乘此东风,没少在太宗面前夸功邀赏,还别说,太宗真就吃他那么一套,当真是被李泰哄得个龙颜大悦不已,屡屡当着群臣的面,狠夸李泰能办事,恩赏不断不说,今日更是不顾群臣们的谏止,一意孤行地让李泰代天子郊迎凯旋大军,这等超拔之殊遇一出,李泰自不免便飘飘然了起来,浑然就真将自个儿当太子看待了,言语间的派头可谓是摆得个十足十。 “微臣领旨谢恩!” 既是太宗有口谕,陈子明也自不敢稍有轻忽,赶忙恭谨地便跪下磕了个头,照着朝规领了旨。 “子明啊,父皇可是还在宫中等着呢,且就一道进宫去好了。” 待得陈子明谢恩一毕,李泰连嘘寒问暖的话都不曾说上一句,便已是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殿下且请稍候,容下官这就交待一二。” 陈子明早就知晓李泰本性上就是一刻薄寡恩之辈,也自懒得跟其多计较,心中尽自腹诽不已,可脸色却是淡然依旧。 “嗯,如此甚好,子明且自去张罗,本王坐等便是了。” 这一见陈子明的应对始终是淡淡然之状,丝毫没半点要奉承他李泰的样子,当即便令李泰有些不满在心了的,只是一想到陈子明可不是好惹的主儿,李泰也真就不敢摆甚脸色给陈子明看,然则言语间么,却是不免透着几丝不快之意。 “谢殿下周全。” 李泰语气里的不满之意是如此之浓,以陈子明之能,又怎可能会听不出来,不过么,却也懒得跟其一般见识,客气地谢了一句之后,便即回到了军中,一连串的命令下去,诸军自是闻令而动,不多会,陈子明便以领着亲卫营,押解着一辆马车行出了队列,至于其余诸军则交由刘德威代掌,以便将近五十辆囚车押往大理寺。 “子明,这是怎么回事?胡不囚之,嗯?” 李泰就是一小人,先前觉得陈子明没对其阿谀奉承便是无礼,这会儿一见陈子明并未以囚车押运李佑,当即就板起了脸来,冷声便喝问了一嗓子。 “李佑虽是有最之甚,却依旧是陛下之子,王爵未除,陈某身为人臣,实不敢无礼非法。” 陈子明本不欲跟李泰一般见识,可见其如此这般地得寸进尺,可就没打算再给其留甚情面了,沉着声便给出了个硬邦邦的解释。 “嗯……,罢了,也由得你,父皇还在宫里等着呢,这就回罢。” 被陈子明这么当众一顶,李泰当即便有些个下不来台,可要其就此冲陈子明发火么,他还真就没那个胆子,悻悻然地吭了一声之后,也就只能是一甩大袖子,自顾自地便先行上了马车,也没管陈子明等人是怎个想法,一声令下,领着诸多王府侍卫便径自去了。 “诸公,陈某这就须得去面圣,有劳诸公远迎,陈某惭愧,惭愧。” 李泰倒是可以负气而走,可陈子明却是不能如此失礼,也没急着去追李泰,而是先朝着诸般臣工们行了个团团揖,客气地告罪了一声。 “陈大人客气了,陛下有召,老朽等就不耽搁陈大人了,您且自请便好了。” 李泰既去,现场诸般人等中,就属长孙无忌官阶最高,尽管对陈子明很是忌恨,可在这等场合下,长孙无忌却是断然不会留下甚任人攻讦的把柄,但见其笑着回了个礼,代表诸般臣工致意了一句道。 “陈某就先行一步了,诸公海涵则个。” 太宗有召,乃是天大之事,陈子明自是不敢多加耽搁,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翻身上了马背,领着亲卫营官兵押着马车一路疾驰地便往京城方向赶了去,待得到了宫门处,李泰那厮早已跑得没了影,对此,陈子明虽是微有些不快,却也并未放在心上,于警戒线处递交了请见牌之后,也就这么静静地候着,不多会便见赵如海领着两名小宦官从宫门里匆匆行将出来,陈子明见状,自不敢稍有轻忽,忙伸手整了整身上的甲胄,疾步便迎上了前去……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太宗训子(二) “陛下口谕,宣:兵部尚书陈曦带逆子李佑,两仪殿觐见,钦此!” 几句寒暄之后,赵如海立马便肃然起了脸来,一板一眼地将太宗的口谕宣了出来。 “微臣领旨谢恩!” 既是太宗有口谕,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陈大人,请罢,陛下与诸皇子可都在候着呢。” 赵如海有心要讨好陈子明,话虽是说得平缓,可内里却是暗藏着玄机。 “有劳赵公公了,您还请稍候,容陈某这就去请齐王殿下。” 一听赵如海这般说法,陈子明的心中立马便是一动,隐约间已是猜到了几分根底,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恭谦地致意了一句道。 “陈大人请自便,老奴候着便是了。” 陈子明这么句话虽是请求的语调,可其实不过只是客气罢了,赵如海自然不会当真了去,致意了一句之后,便即退到了一旁。 “有请齐王殿下。” 待得赵如海退了开去,陈子明也没再多啰唣,点头致意了一下之后,便即行回到了马车停放处,声线淡然地下了令。 “诺!” 一听此令,随侍在马车旁的几名士兵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着应了一声,左右一分,将车帘子卷了起来,自有两名在马车厢里负责看押的士兵一左一右地扶持着面色苍白如纸一般的李佑,从马车厢里行了下来。 “齐王殿下,请!” 陈子明虽是优待李佑,可那都是照着朝规行事的,他本人却是根本不愿与李佑多啰唣,也就只是面无表情地摆了下手,就此道了请。 “唉……” 望着眼前极之熟悉的皇城,李佑心中当真是感慨万千,可到了底儿,也不曾说出甚言语来,也就只是摇头叹息了一声,便即低着头,由两名士兵夹持着往宫门处行了去,待得到了禁卫军警戒处,自有两名禁卫军士兵疾步上前,将李佑接管了过去,而后跟在了陈子明的身后,一路无言地便往深宫里行了去。 果然! 陈子明方才刚行进了两仪殿中,入眼便见太宗面色铁青地高坐在上首,而端坐在前墀下的太子么,面色看似肃然,可其实眉眼里满是幸灾乐祸之色,当然了,他幸灾乐祸的对象并不是已然完蛋了去的李佑,而是黑沉着脸站在一旁的李泰,毫无疑问,李泰先前气鼓鼓地冲回宫中,十有八九是在太宗面前告了他陈子明一桩,结果么,不消说,肯定是被太宗给狠训了一回,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不过么,却又哪敢带到脸上来,而是紧着便抢到了御前,一头便跪倒在了地上。 “微臣叩见陛下!” 陈子明从来都不是个喜怒形于色之人,加之也不觉得平灭了齐州之乱能有甚了不得的,自然不会有甚居功自傲之表现,行礼之际,要多恭顺,便有多恭顺,哪怕是再挑剔之人,也找不出丝毫的瑕疵来。 “爱卿一路远征辛苦了,快快平身罢。” 一见到陈子明押解着李佑已到,太宗先是狠狠地瞪了垂头丧气的李佑一眼,而后望向陈子明的目光瞬间便是一柔,很是和煦地便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听得太宗叫了起,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迁延,赶忙恭谨地谢了恩,顺势便起了身,不过么,却并不敢站直了,而是躬身而立,作出了一派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子明啊,此番能如此迅速平灭齐鲁之乱,皆有赖卿之功也,朕可是得好生谢谢你了。” 望着陈子明那张征尘未洗的英挺脸庞,太宗心中满是柔柔的怜意,大有“有婿若此,夫复何求”之感慨,言语间自也就满是毫不掩饰的嘉许之意味。 “能为陛下效劳,实微臣之幸也。” 太宗这等言语一出,表现一下感激涕零自是题中应有之义,以陈子明的演技之高明,自是信手拈来,浑然不费吹灰之力。 “子明之忠心,朕素来是知晓的,今日有人跟朕说你子明倨傲无礼,又宽待李佑,居心叵测,朕最是听不得此言,怒而呵之,若非看其认过尚算诚恳,朕断饶其不得!” 太宗显然对陈子明的恭谦之态度极为的满意,又嘉许了一句之后,这才含糊其辞地开解了陈子明一番,尽管不曾明指,可显然是在为李泰先前丢下陈子明自行回转宫中告刁状一事作出了裁决。 “陛下圣明。” 明知道太宗说的便是李泰,可这话,太宗可以说,陈子明却是断然不能接口,更不能胡乱刨根问底,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是赶紧称颂上一句了事。 “嗯,爱卿此番有大功于国,朕自当好生嘉奖,只是在此之前,朕却是须得先处置一下家事,爱卿且先站一旁好了。” 太宗到底是有心事牵挂,安抚了陈子明一番之后,也就不打算再多说了,将陈子明屏退到一旁之后,便即目光阴冷地望向了正自瑟瑟发抖不已的李佑。 汗,既是家事,叫咱夹在中间,算啥事么! 陈子明本以为太宗安抚过后,也就该放他走人了的,却不曾想居然要他跟着一道在此,心下里自不免便犯起了嘀咕,无他,驸马虽说也能算半个天家人,可毕竟与皇子们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如今偌大的殿堂中,除了几名宫中侍卫、宦官外,也就他陈子明一个外人,要说是荣幸么,倒也说得上,问题是这等荣幸,陈子明却是不愿承受,奈何太宗有令,他又怎敢说“不”的,也就只能是称颂了一声,便即退到了一旁,与李治站在了一起。 “哼。” 陈子明走到李治一边,可以说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压根儿就不曾考虑太多,左右不过是因李治站在左手边,属于下手位置罢了,可看在李泰眼中,却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不单不曾去关注太宗如何发落李佑,反倒是恨恨地瞪了陈子明一眼,几无声息地冷哼了一声,显然这主儿已是恨上了陈子明了,对此,陈子明虽是看在了眼中,却也懒得跟其计较,无他,随着太宗换马东宫之心日盛,他陈子明与魏王之间的蜜月期也就差不多该到头了,就算李泰不整出这么些事端来,陈子明也会寻个由头,跟李泰割裂一番,而今么,其既是要摆谱,陈子明自是乐得趁机跟其划分一下界限的,压根儿就没理会李泰的怒视,面无表情地便将视线转到了李佑的身上。 “混账东西!” 太宗并未注意到李泰与陈子明之间的那些个隐蔽之对视,怒目圆睁地看着李佑,气恼不已地便骂了一声。 “父皇息怒,儿臣该死,儿臣该死!” 被太宗这么一骂,李佑自是再也站不住了,惶恐已极地便跪伏在地上,浑身哆嗦得有若得了打摆子一般。 “息怒?尔叫朕如何息怒?尔这厮违礼背义,为天地所不容;弃父叛君,为人神所共怒!尔以前是我的儿子,今日却是社稷之仇雠。权万纪存为忠烈,虽然死也不妨大义;尔生是贼臣,死是逆鬼。过往便不曾听闻尔有甚好名声,现下更是只余无穷之劣迹!岂有为父者愿有似尔这等逆子,朕当真上惭皇天,下愧后土,事已至此,夫复何言哉!” 太宗已是怒极,又哪管李佑受得了还是受不了,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通子怒斥,说到伤心处,顿时老泪纵横不已。 “父皇息怒啊,您千万要保重龙体,万不可动气伤身啊,父皇!” 饶是太宗已是如此之伤心,李泰与李承乾却浑然没半点反应,反倒是李治忍不住了,一头便跪倒在地,一边哭着,一边苦苦地哀告着。 “父皇您消消气,与那反贼生气,不值当。” 一见到李治如此煽情之哀告,李泰立马便醒过了神来,顿觉自己不出面劝慰一下太宗,似乎大为不妥,这便赶忙跟着从旁闪了出来,温言地劝慰了一句道。 “父皇息怒,五弟既是有罪,且就依律办了去好了,您万不可因之伤了身啊。” 这一见两位弟弟都先后站了出来,李承乾也坐不住了,这便紧着也站了起来,摆出一副公心状地进谏了一番。 “哼,依律办了去,尔就是这么当兄长的么?朕看你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佑儿犯罪,朕自会处置,尔这当大哥的,竟无一言以缓颊,倒来教朕如何处置自家弟弟,尔这究竟是何居心,嗯?” 李承乾不站出来还好,这一站出来,反倒被太宗狠训了一通,当即便骂得李承乾面色苍白若纸,再也站不住脚了,慌乱地便一头跪倒在了地上。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断不敢自外父皇,儿臣惶恐,儿臣惶恐。” 眼瞅着要被太宗借题发挥了去,李承乾当真是又气又急,可更多的则是恐惧,哪敢再有甚狡辩之言,这一跪下,便是磕头如捣蒜一般,饶是额头都已见了血,却兀自不敢稍停上一下,那惊惶的小样子,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太宗训子(三) “不敢自外?嘿,尔如今都在教朕如何行事了,还敢说不敢自外,欲骗何人?是欲欺朕么,嗯?” 太宗对李承乾可谓是不满已久,除了李承乾瘸了一腿,形象不佳之外,更多的则是对李承乾纵情声色,又屡教不改已是失望到了极点,之所以一直不曾换掉其,不是不想,而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罢了,这么股不满积压在心头已是多年,如今这么一发作出来,当真有着天崩地裂之威势,别说李承乾已是吓得面如土色,便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陈子明也被惊得个心惊肉跳不已。 “父皇息怒,儿臣该死,儿臣该死……” 面对着暴怒不已的太宗,李承乾的心中的委屈自是不消说地浓着,当真是六月飞雪来着,瞧瞧,本来是批斗李佑的场合,怎地一转身,倒霉的便成了他李承乾了么?这不就是无妄之灾么,奈何他就算有着再多的委屈,却也不敢再申辩上一句,只能是苦苦地告饶不已。 “陛下息怒,微臣以为太子殿下虽有所失言,可用心却是好的,只是想着帮陛下分忧耳。” 眼瞅着太宗要狠削太子的面皮,甚至有可能顺势抹去其太子之位,李治与李泰自是都乐得坐视,谁都不肯出面为李承乾分说上一句,一见及此,陈子明可就不敢再保持缄默了,没旁的,眼下便废太子的话,只能平白便宜了李泰或是李治,却断然轮不到在外地之官的李恪,而这,显然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结果,故而,哪怕明知道会有着触怒太宗之可能,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将出来,为太子缓颊上一番。 “哼,若不是子明为尔说情,朕今儿个断饶尔不得,滚回去,好生反省一下,看看自己能否配得上东宫之大位。” 太宗明摆着就是要借题发挥,却不曾想陈子明竟在此时站了出来,自不免便为之一愣,可又不好说陈子明说得不对,也就只能是暂时息了就此换马东宫的心思,怒叱了李承乾一句之后,便毫不容情地要将太子赶将出去。 “父皇圣明,儿臣自当谨记父皇之教诲,儿臣告退。” 太子显然也没想到一向与自己不睦的陈子明会在此际出手帮了一把,心中自不免有些大惑不解,可又哪敢再多迁延,赶忙称颂了一声,便即惶惶然地退出了大殿,自行乘软辇回转东宫去了。 “来人,将李佑给朕关进冷香阁,任何人不得朕旨意,不得与之私相授受!” 太宗发泄了一通之后,心中的郁结之气也就消减了许多,可与此同时,也没了再训斥李佑的心情,未等李承乾退出大殿,便已是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诺!” 听得太宗有令,侍候在侧的宫廷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应诺之下,便即一拥而上,架起早已瘫软在地的李佑,拖拽着便出了两仪殿。 “朕乏了,尔等也都退下好了。” 被李承乾这么一搅合,太宗再也没了谈话的兴致,浑然忘了先前曾说过要对陈子明加以封赏的事儿,不耐地摆了下手,便即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儿臣(微臣)告退。” 太宗这等言语一出,陈子明等人自是不敢稍有迁延,齐齐称颂了一声,便即各自退出了大殿。 “你……,哼!” 方才出了殿门,李泰的鸟性子登时便爆了,指着陈子明便欲呵斥上一番,奈何陈子明连看都不曾看其一眼,自顾自地便往外走着,一见及此,李泰也没了奈何,只能是重重地怒哼了一声了事…… “太子殿下,您这是……” 东宫显德殿的书房中,崇文馆学士苏昭正端坐在文案后头,帮着太子草拟奏本,冷不丁听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立马诧异地抬起了头来,入眼便见李承乾脸黑得有若锅底一般,当即便被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便起了身,惊诧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父皇偏心太过,安能如此待孤,本宫,本宫……” 苏昭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李承乾心中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了,眼眶一红,已是泪水肆意流淌个不休,语调哽咽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太子殿下莫急,有甚事,慢慢说也就是了,您可万不能伤了身子啊。” 一见李承乾委屈若此,苏昭自不免便有些个慌了手脚,赶忙温言地开解了其一番。 “少炎,你是不知道啊,父皇他……,唉,这叫孤怎生自处啊?连句话都不让孤说了,孤,孤活着还有甚意思可言,孤不若死了算了……” 李承乾最信任的人便是苏昭了,此际听得其温言劝慰,泪水虽不曾止住,可话倒是说得顺溜了些,这便一边哭着,一边絮絮叨叨地将今日在两仪殿中的遭遇从头到尾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竟会是这般,这……” 今日太宗着李泰代天子去郊迎凯旋大军一事,苏昭是清楚的,甚至李泰跟陈子明在郊迎时闹得不甚愉快之事,苏昭也已是听说了,可却万万没想到太宗今日居然会借着个由头狠训了太子一番,这显然不是个好兆头,在苏昭看来,若不是陈子明说了句公道话的话,闹不好李承乾今日怕是出不得两仪殿了,尽管不明白陈子明为何要如此行事,可这当口上,苏昭也顾不得去细想陈子明的事儿,内心里满是对李承乾之将来的深深忧虑。 “哼,本宫若欲反,又何须似五弟那般费事,不过一墙之隔而已,越之即过,本宫……” 李承乾哭了一阵之后,心中的委屈不单不曾消减,反倒是更盛了几分,也没管书房里还有着几名随侍的小宦官在,气急败坏地指点着皇宫的方向,恶声恶气地便放出了狠话。 “太子殿下慎言!” 苏昭虽是在惊怒之中,可警惕心却并不曾有所松懈,这一听李承乾竟当众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登时便急了,不管不顾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你……” 李承乾正自说得爽快呢,被苏昭这么一呵斥,也自不免便怒了,双眼圆睁地便要咆哮上一番。 “尔等全都退下!” 不等李承乾骂人的话说将出来,苏昭已是阴沉着脸,冲着那几名慌乱不堪的小太监们便嘶吼了一声。 “诺!” 苏昭官位虽不高,可在东宫里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儿,他既是放了话,几名小宦官们自是不敢稍有迁延,齐齐应了一声,就此鱼贯着退出了房去。 “殿下好糊涂啊,这等话岂可胡乱说了去,须防隔墙有耳啊。” 苏昭自是能理解得了李承乾心中的委屈,可却不敢让其胡乱行事,这便温言地劝慰了其一句道。 “我……,唉,少炎不知,本宫心里苦啊,父皇今日先是让李泰那厮代天子郊迎,又当众借故训斥本宫,如此接二连三地羞辱不停,这不是逼着本宫反了去么?左也是死,右也是死,本宫再不奋起,怕是死无地也,少炎可有甚教我者乎?” 经得苏昭这么一劝,李承乾的声音倒是低了下来,可反心不单不曾消减,反倒是更浓烈了几分,问题是他倒是想反,却又不知该如何反,只能是无奈地问计于苏昭了的。 “嗯……,此事万不能操之过急,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啊,殿下纵使有此心,也须得把握时机方可,今,那陈曦既是与魏王殿下闹翻,若能引以为援,固然大佳,纵使不能,善加利用一番,让其与魏王殿下多起争执,或可便于我等暗中部署,然,归根结底来说,此事还是须得慎之再慎,非心腹之人,不可托大事也。” 苏昭也觉得若是不举事的话,李承乾早晚有一日会被太宗给拉下马去,只是在他看来,盲目举旗的结果断然好不到哪去,这便谨慎地给出了几条建议。 “少炎言之有理,依卿看来,侯君集此人可托大事否?” 听得苏昭这般说法,李承乾也已是冷静了下来,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又试探着发问了一句道。 “君集此人倒是可托大事者,只是未知其真心如何,还须得多方试探后,方可知根底,此事急不得,姑且再看看好了,倒是那陈曦今日仗义执言,殿下万不可冷了其心,姑且请其进宫一叙,好生感谢上一番,纵使不能得其心,也可给魏王殿下添点堵,但消魏王殿下起意对付陈曦,则是我东宫之大利也。” 侯君集虽一向亲近东宫,往日里行事也大体上都是站在李承乾一边,问题是此人到底是不是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么,苏昭却是不敢妄言,仅仅只是持着谨慎的乐观态度而已,倒是对离间陈子明与李泰的关系更为的在意。 “嗯,那好,择日不如撞日,卿且就拟上一份请柬,着人送去其府上,本宫今夜便要好生宴请其一回。” 李承乾冷静下来之后,脑筋倒是清晰了不老少,仅仅略一思忖,便已是有了决断。 “殿下英明,微臣这就去办。” 眼瞅着李承乾已然恢复了常态,苏昭紧绷着的心弦也就此松了下来,紧赶着便称颂了一声。 第二百七十五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阿爹回来了,阿爹,妍儿想你了。” 陈子明离了皇宫之后,并未急着回府,而是先去了兵部,将调兵令等物尽皆交接归档,而后又召了诸司郎中前来禀事,这一折腾,就拖到了下班时分,方才策马赶回了自家府上,这才刚在照壁前翻身下了马,就见一道粉红的影子已是急速地从府门里冲了出来,雀跃地跳下了台阶,三蹦两蹦便蹿进了陈子明的怀中,赫然是陈子明六岁多的女儿陈妍杀到了。 “哈哈……,小妍儿,阿爹也想你啊,来,让爹爹香一个。” 望着小陈妍那仰起的粉嫩小脸,陈子明心底里的柔情当即便不可遏制地翻涌了起来,哈哈大笑着一伸手,便已将小陈妍抱了起来,伸嘴便要亲亲小陈妍的脸颊。 “嗯……,不要,阿爹没刷牙,妍儿才不让你亲呢。” 陈子明倒是满腔的柔情,可惜小丫头却不赏脸,嘟着小嘴便一伸手,挡住了陈子明凑将过去的脑袋。 “刷牙?” 一听小丫头这般说法,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这时节可没甚刷牙之说,穷人都是用水漱漱口了事,至于富贵人家么,也不过就是多用了一道青盐擦擦牙罢了,陈子明倒是早已让工部那头建造了牙膏牙刷工坊,只是进展如何,陈子明却不是太清楚了的,只知道在他率部出征前,工坊尚不曾完工,而今居然从小陈妍的口中听得“刷牙”二字,还真令陈子明有些诧异不已的。 “阿爹不知道了吧,妍儿跟你说啊,这可是稀罕物呢,有牙刷,还有牙膏,妍儿每天可都要刷上几遍呢,阿爹,你看,妍儿的牙白不?” 这一见素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自家爹爹也有不知道的事儿,小陈妍可就乐了,亮出了白灿灿的一口好牙,骄傲地炫耀了起来。 “白,咱家妍儿最漂亮了,来,亲爹爹一下。” 尽管小陈妍说得不甚清楚,可陈子明却瞬间便猜到了些根底,显见是牙膏牙刷工坊已然正式投产,如今的销售还放在高端层面上,以自家的条件,买些来用,也属再正常不过了的,对此,陈子明倒是喜闻乐见得很,不过么,却也不打算多言此事,也就只是笑着将脸颊微微向前一凑,跟腻在怀中的小丫头逗着趣儿。 “吧唧。” 小丫头不让陈子明亲,可亲起陈子明来,却是分外的用力,但见其小嘴一嘟,已在陈子明的脸上狠狠地来了一口,当即便逗得陈子明哈哈大笑不已。 “孩儿见过阿爹。” 陈子明笑声未落,府门里又行出了个小小少年,待得见陈子明抱着小陈妍正自笑得开心无比,脚下不由地便是微微一顿,不过么,倒是很快便又恢复了不徐不速的步调,但见其不紧不慢地走下了府门前的台阶,冲着陈子明便是一躬身,温声细语地便行了个礼。 “舒儿不必多礼了,来,让爹瞅瞅,呵,好家伙,又高了一截了么。” 一见是长子陈舒到了,陈子明眼中的柔情顿时便更浓了几分,伸出一手,刮了刮陈舒的鼻子,笑着便打趣了其一把。 “阿爹,娘亲她们可都在内里等着呢。” 与娇俏淘气的小陈妍不同,陈舒从小就被汝南公主按着天家的礼仪调教得稳重大方,年岁虽小,行止却已宛若大人一般,自是不太适应陈子明这等亲昵的举动,小脸瞬间便涨得个通红,下意识地便要躲闪,却又哪能逃得出陈子明的魔掌,无奈之下,也只好苦着脸地提点了一句道。 “嗯,那好,随爹一道走罢。” 陈子明政务繁忙,基本上难抽出多少时间来教育子女,这么些事,一向都是汝南公主与芳儿两位母亲各自在管着的,正因为此,尽管对汝南公主将小陈舒管教成了小大人其实不甚满意,却也不好说些甚,毕竟他自己在教育后代上并未出力,索性也就彻底扮演好一个慈父也就是了。 “夫君。” 陈子明怀抱着小陈妍方才刚行进府门中,早已领着众人在天井处恭候多时的汝南公主立马便迎上了前来,款款地便是一福,紧随其后的芳儿、娟儿两名侍妾自然也不敢稍有怠慢,齐齐跟着也行了个礼。 “都免了罢。” 征战归来,见着一家老少如此迎候,陈子明的心中满满皆是柔情,不过么,倒也不曾多言,仅仅只是笑着摆了下手,示意众人免礼。 “禀老爷,崇文馆学士苏昭来了,现就在府门外。” 陈子明话音方才刚落,还没等众妻妾们开口言事,就见门房管事已是疾步从后头抢上了前来,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馨儿,尔等且先回后院,为夫这就去看看。” 一听苏昭在这当口上跑了来,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可也没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随手将抱在怀中的小陈妍交给了芳儿,丢下句交待之后,便即回身又行出了府门,入眼便见一身白衣的苏昭正面带微笑地站在照壁旁。 “不知苏大人大驾光临,陈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则个。” 尽管心里头对苏昭此际来访实在是有些不甚待见,可其毕竟是代表着太子的脸面,应有的体面自是不能少了去的。 “下官冒昧前来搅闹,孟浪了,还请陈大人多多海涵则个。” 陈子明如今乃是兵部尚书,堂堂的朝廷顶级大员,此番又有着平齐州之大功,说不定啥时便会升至宰辅之尊,正应为此,哪怕是代表着太子而来,苏昭也真不敢在陈子明面前拿甚架子的,一见陈子明出了府门,立马迎上了前去,很是恭谨地便行了个礼。 “苏大人客气了,且内里坐了去好了。” 上门都是客,哪怕心中其实不爽得很,可陈子明却并不会带到脸上来,而是笑着一摆手,就此道了请。 “陈大人,请。” 苏昭此番可不止是前来送请柬,更想着试探一下陈子明之底细,自是不会急着在此际掏出请柬,而是笑着还了个礼,便与陈子明一道行进了府门,一路闲扯地便到了二门厅堂,自有随侍的下人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各自退到了一旁。 “苏大人,请用茶。” 尽管对苏昭的来意有些拿捏不定,可陈子明却并不打算出言追问,也就只是笑呵呵地寒暄着。 “好茶,陈大人……” 苏昭端起了茶碗,随意地饮了一小口,而后便作出了一副欲言又止之模样,眼珠子更是四下转了转,摆明了是要跟陈子明私下探讨上一番。 “苏大人有甚事且就直说好了,陈某听着呢。” 以陈子明之精明,自然不会看不懂苏昭这等明显的暗示之意味何在,不过么,他却是并不打算跟苏昭密谈,无他,避嫌耳。 “呵,好叫陈大人得知,下官此来其实是奉了太子殿下之令谕,前来送请柬的。” 苏昭原本是想着私下跟陈子明谈谈心,刺探一下陈子明之余,顺便给李泰下点眼药,也好趁机离间一下陈子明与李泰之间的关系,奈何陈子明明显不打算给他这么个机会,苏昭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无奈地笑了笑,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烫金请柬,双手捧着,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太子殿下之盛情,陈某心领了,只是陈某征尘未洗,困顿已极,心有余而力不足,倘若失了常态,却恐多有得罪,改日陈某自当前去东宫向太子殿下致谢。” 只一看到请柬,陈子明立马便明了了太子那头所有传达的意思,自然是不可能真跟其有甚瓜葛的,当然了,表面功夫还是须得做上一做的,但见陈子明恭谦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份请柬,慎重其事地翻看了片刻之后,这才一脸为难状地婉拒道。 “这……,呵呵,不瞒陈大人,太子殿下只是想谢谢陈大人今日的仗义执言罢了,并无其它用心,还请陈大人拨冗一行可好?” 苏昭显然是不甘心就这么被打发了回去的,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硬着头皮地解释了一番,再次提出了延请之意。 “苏大人怕是有所误会了,陈某心中只有社稷,并无其余,但消有利社稷者,皆是对,不利者,皆谬也,仗义执言一说,陈某实当不得。” 一听苏昭这话明显就是在给自己下套子,陈子明心中自不免冷笑不已,也懒得跟苏昭多废话,面色一肃,便已是一派坦然状地表明了态度。 “陈大人真社稷臣也,下官受教了,天色已迟,下官就不多搅闹了,告辞,告辞。” 陈子明这等言语一出,苏昭便知不能再往下谈了,倘若还要再说,那就是在自讨没趣了的,以其之智商,自是不会做这等蠢事,但听其夸了陈子明一句之后,便即识趣地提出了告辞。 “苏大人走好,下官困倦已极,就不送了。” 与太子那头本就是死敌,也早就撕破了脸的,陈子明自是懒得再做甚表面功夫,人虽是站了起来,可却并未相送,仅仅只是客气了一句,便着随侍在侧的管家将苏昭送出了门外…… 第二百七十六章 只晋半阶 李佑谋逆一案的审理工作进展极快,从人犯被押解到京,到案子审结,拢共也不过九天的时间而已,无他,证据确凿无比,诸犯皆无可抵赖处,一经审,便全都认了罪,唯一有点波折之处便在于从犯梁猛彪供认曾与东宫千牛备身纥干承基乃一师相承之师兄弟,曾相交多年,关系密切,据此,大理寺卿刘德威遂发文东宫,要求请纥干承基前来大理寺对证上一番,却不曾想公文到了太子处,却惹出了纥干承基已失踪半年余之案情,对此,太子的解释是此人早已挂冠归隐,现下不知所踪,刘德威自是不信,再次往东宫发了公函,要太子交人。 交人?若是能找到人,太子怕是早将纥干承基等人全都秘密处置了去了的,没旁的,纥干承基等人可是在执行暗杀魏王李泰之时失踪的,个中牵扯实在是太大了些,太子暗中也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想要找到那拨死士的下落,奈何无论其怎么努力,纥干承基等人失踪没个踪影,就宛若人间蒸发了一般,这么桩悬案一直就是太子心中的痛,如今再被刘德威一逼再逼,登时便怒了,干脆反过来向大理寺报案,说是纥干承基与张思政二人盗窃了东宫财货,畏罪潜逃,要求大理寺加派人手,发海捕文书,追缉二贼。 接到了太子的报案,刘德威也没辙了,毕竟纥干承基与李佑谋逆案的干系并不甚大,只是因着梁猛彪之故,须得请其前来对质上一番而已,而今太子既是坚称纥干承基已因盗窃东宫财货而畏罪潜逃了,刘德威也只能是照程序下了海捕文书,满天下缉拿张思政与纥干承基,至于能不能抓到此二人么,刘德威却是不打算管了的,事情到此,也就算暂时告了个终了,可原本时空的历史却在此际出现了个重大的拐点——本应因纥干承基的告密而被拉下马的李承乾依旧还稳稳地呆在东宫之中! 以陈子明的消息之灵通,对东宫与大理寺之间的扯皮倒灶之事,自是心知肚明得很,但却并不打算理会,无他,纥干承基等人早就被柳如涛率人斩尽杀绝了,如今尸骨早已化成了飞灰,除非是神来了,否则的话,根本不可能再找到纥干承基等人之踪迹,对此,陈子明自是笃定得很,也没去管谋逆案子的审理事宜,早早便将此番出征的叙功折子整理了出来,就等着案子审结之后,再行上本为诸有功将士们请功上一番。 贞观十七年二月十九日,大理寺卿刘德威上了本章,将李佑谋逆一案的审理结果禀到了御前,太宗旋即下诏,废齐王李佑为庶人,赐死宫中,涉案之四十余同党皆斩首弃市,余者既往不咎,齐州之乱至此便算是画上了个句号,只是太宗心情却并不见好转,连续四日不曾理政,以致于陈子明所上的请功本章竟自没了下文。 太宗这么一不理政,陈子明可就有些稳不住了,倒不是关切他本人的封赏,实际上,在请功折子里,陈子明对自身的功劳基本上都是以春秋笔法一带而过,大部分的战功都分给了随军出征的诸般将士们,就连刘德威、陈震贺这两位也都分到了不少的战功,无他,陈子明自忖根基尚不足以跃升到宰辅之位上,毕竟他出任兵部尚书也不过才一年余而已,各项革新事宜虽是出了些成果,可离着大成还差得远呢,怎么算,都难以凭借此番之战功再上一层,问题是他自己可以不急,却不能寒了出征将士之心。 无论何时,赏罚分明都是治军的不二准则,有功不赏,难免会令将士们生怨,故而,哪怕明知值此太宗伤心之际再行动本的话,可能会令太宗对他陈子明别有看法,可陈子明到了底儿还是再次动了本章,请求太宗对诸有功之臣加以赏赐,结果么,还是有若石沉大海——太宗接连数日都不曾看本章,就算陈子明一天上数本,也递不到太宗面前不是? 太宗的惰政一惰便是六天不曾从后宫走出半步,如此一来,政务可就难免积压得多了些,群臣们也自不免都有些急了,只是都清楚太宗这是在为亲手处死了李佑而在伤感着,自是都不敢轻易去打搅,到了末了,还是魏征看不下去了,拖着病体便进了宫——魏征年岁大了,身体本就不甚好,前不久偶感了风寒,都已是几天不曾下床了,可听得太宗居然六天不理政,登时便急了,也顾不得病体有所不支,逼着儿子用软辇抬着到了宫门处,有着人专门去尚书台搬来了大叠的公文,到内禁叩见太宗,一番苦谏下来,最终以太宗诚恳认错,将诸般宰辅全都召到了两仪殿中,就最近积压的诸般政务进行紧急磋商。 “众爱卿,陈曦连上了两本,皆是要为平乱齐州之有功人等请封,众爱卿且都议议看,此番齐州平乱有功之臣当作何封赏为宜?” 积压的政务虽多,可毕竟有个轻重缓急,很显然,封赏平乱有功之臣自是须得排在首位,对此,打老了仗的太宗自是有数得很,头一桩便拿出了陈子明的本章,由着赵如海高声宣了一遍之后,这才沉着声将问题丢给了群臣们。 “陛下,有功自是须得赏,只是陈曦如此连上两本,却是未免太过心急了些,这其中……” 长孙无忌如今最痛恨的人便是陈子明了,没事都想着给陈子明上点眼药,而今么,一听陈子明连上了两本,坏水立马便冒了出来,大有深意地便从旁吭哧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嗯?” 太宗如今最信任的大臣依旧是长孙无忌,哪怕近来长孙无忌在处事上,有些地方实在难令太宗满意,可毕竟是郎舅之亲,又是从龙元勋,太宗对其之忠心却是从来不疑的,此际一听其这般说法,眉头立马便是一皱,心中对陈子明如此卖好诸般将士之行为明显便有了些许的猜忌,不过么,倒是没对长孙无忌的话加以置评,仅仅只是若有所思地吭哧了一声。 长孙无忌这么个刁状告得实在是恶毒无比,诸般宰辅们自不免都为之大皱眉头不已,只是碍于长孙无忌的地位,却是都不愿跟其当面起冲突——杨师道倒是想着站出来为陈子明申辩上一番,只是突然想到吴王那头有过交待,让他不到关键时候,莫要显示出与陈子明之间的联系,一念及此,杨师道也就收回了力挺陈子明之心思。 “陛下,老臣以为陈曦所行诸事皆出自公心,乃社稷臣也,司徒大人如此说法,未免太过了些。” 旁人都有忌惮,可魏征却是没啥顾忌,他自知病重,恐难再苟延多少时日了,有心将自家后人交托给陈子明,自是不愿瞧见长孙无忌如此肆无忌惮地诋毁陈子明,这便从躺着的软榻上硬坐了起来,满脸正色地便驳斥了长孙无忌一句道。 “呵。” 长孙无忌也没指望一下子便能打垮陈子明,他要的只不过是挑动一下太宗的敏感心思罢了,而今么,目的既已达成,他可就不想跟魏征这个将死之人辩论个不休了,但见其淡然地笑了笑,摆出了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宽容姿态,就此闭口不言了。 “陛下,老臣以为魏相所言甚是,陈尚书屡建奇功,却从不争功委过,此番上本为诸有功之臣请赏,本就是兵部该管之事,何过之有哉?且,赏罚分明乃治军之要也,不及早为之,难免寒了将士之心,似此等公心之举,到了司徒大人口中,怎地就成了过了?老臣实是不解。” 杨师道格于避嫌之故,势必不好当先出头为陈子明说项,可有了魏征的带头,杨师道就没了顾虑,但见其昂然而出,顺着魏征的话头,便狠狠地挤兑了长孙无忌一把。 “罢了,不说此事了,子明乃朕女婿,品行皆卓越过人,朕一向是信得过的,今,其平乱有功,兵部诸事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朕看重赏也是该当之事,就晋特进光禄大夫,只是兵部那头暂时还须得人盯着,就不必参知政事了,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哉?” 太宗显然是受了长孙无忌的影响,虽是提了陈子明一级——特进光禄大夫乃是从二品,比之兵部尚书要高了一级,可没给参知政事的权力,那就明显是虚衔罢了,依旧不算在宰辅之列中,当然了,名誉上的地位上么,却已是高出了中书令以及侍中这两大宰相。 “陛下圣明。” 太宗的金口既开,诸般宰辅们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的,哪怕是杨师道也是如此,无他,大家伙都是奋斗了几十年才登上了宰辅之高位的,自是不愿见到陈子明这等小字辈就这么跟自己平起平坐了去。 “嗯,那便好,且就这么定了,接着再议其余人等之封赏好了。” 太宗明显不愿多谈陈子明之事,这一见众人皆无异议,挥手间便已是就此结束了这么个敏感的话题…… 第二百七十七章 果然是她 封赏的诏书终于是下来了,主帅陈子明晋为特进光禄大夫,其余诸般出征将士皆有恩赏不等,总体来说,除了陈子明本人的赏赐最薄之外,其余诸般有功将士的赏赐明显都较常规要高出一些,对此,陈子明并未有半句的怨言,第一时间便上了谢恩本章,于兵部事务上,也不见丝毫的懈怠,依旧是早出晚归地张罗着,就宛若没受半点的委屈一般,当然了,心底里却是又狠狠地给长孙无忌那厮记上了一笔,终归会有跟其好生清算个彻底的时候。 贞观十七年二月二十四日,也即是平乱齐州的封赏诏书下达的第二天,郑国公魏征于半夜病故,太宗闻讯,大恸,废朝五日,追赠魏征为司空、相州都督,谥“文贞”,并亲自率文武百官出城为魏征送最后一程,亲自刻书碑文以为纪念,哀恸数日,兀自思念不已,遂令阎立本画二十四功臣像置入凌烟阁,其中魏征位列第四,已因谋逆大罪被处决的张亮也在其中,位列第十六。 对于魏征的死,陈子明心中自是不免伤痛不已,不仅是因魏征对他有着提携之恩,也因着魏征的为人之正直,其既丧,制约太宗纵情最得力的人便没了,尽管朝中还有着诸如刘洎敢言之辈,可无论是威望还是才华能力,都远不及魏征,少了这等最大的制约力量之后,太宗的行事风格会有甚变异可就不好说了的,对此,陈子明虽心知肚明,却也无能为力。 “阿爹。” 死者长已矣,生者的日子却依旧得过,转眼间便已到了三月十五,正是杨淑妃的生辰之日,为其祝寿乃是身为女婿者应尽之义务,为此,陈子明特意请了假,末时刚过不多会,便从兵部衙门赶往宫门处,而此时,汝南公主已领着陈舒等候了有一会儿了,这一见陈子明赶到,陈舒立马迎上了前去,恭谨地见了礼。 “嗯。” 面对着陈舒的见礼,陈子明并未多言,也就只是虚抬了下手,示意了一下,便即走到了汝南公主的面前,笑着致歉道:“为夫到得迟了些,累馨儿久等了。” “不妨事,妾身也才刚到呢。” 望着陈子明那张略带几丝疲惫的脸庞,汝南公主当真是心疼得紧,只是在这人多的宫门处,却也不好多说些甚,她也就只能是柔柔地一笑,温声地解释了一句道。 “时候不早了,且就一道递了牌子好了。” 对于汝南公主的善解人意,陈子明也自是受用得很,不过么,同样也没在此际有甚出格的表示,仅仅只是笑着取下了腰间的请见牌,与汝南公主一道在警戒线处递了进去,不多会,便见一名中年宦官急匆匆地赶了来,说是陛下已准了陈子明夫妇及陈舒一道进宫为杨淑妃祝寿。 嗯,这人是…… 陈子明夫妇由几名宦官陪着,一路无言地便到了杨淑妃所住的大吉殿,这才刚行进殿堂,就见两名宫装女子正陪着杨淑妃说说笑笑,其中一名中年艳妇乃是燕贤妃,陈子明曾在面圣时见过几次,倒是并不陌生,可另一名二十左右的美少妇却是面生得很,只是见其一脸的英气,心下里已是隐约猜到了其是何许人,只是并不敢肯定罢了。 “女儿见过母妃,见过燕贤妃,见过武才人。” 陈子明虽是驸马,可内禁之地却很少到,每年也就只有大节日或是杨淑妃生辰之际,才能陪着汝南公主一道入内面见杨淑妃,对宫中诸般人等自是都不甚熟悉,然则汝南公主却是不同,她乃是公主的身份,进出内禁并无甚限制,随时都可以递牌子请见,在宫中的人头自是比陈子明要熟悉得多了,就在陈子明还在猜测那名美少妇的身份之际,汝南公主便已疾步抢上了前去,行礼间已是道破了那美少妇的根底,赫然竟是武媚娘! 果然是她! 陈子明先前就怀疑那名英气逼人的美少妇是武媚娘,这一听汝南公主叫破,心头当即便是一震,不由自主地便多看了其几眼,不过么,行动间却并不见缓,领着陈舒便跟着走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问了安。 “免了,免了,舒儿来,到外婆这儿来。” 杨淑妃一向最宠的便是汝南公主,爱屋及乌之下,对陈舒也是喜欢得紧,压根儿就没注意到陈子明的眼神里有着一丝的异色,也不等父子俩全了礼数,便已是笑容可掬地朝着陈舒招了招手,将其叫到了近前。 “外婆,今日是您的寿辰,孙儿别无长物,就涂鸦了副画,祝您长命百岁,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陈舒年岁虽幼,可有着汝南公主的严格教导,行止却是有若大人一般,乖巧聪慧得很,这一行近了杨淑妃的身侧,立马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卷画轴,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温文尔雅地为杨淑妃祝寿了一番。 “好,好啊,外婆可是稀罕得紧呢,来,让外婆看看,都画了些甚?哟,是麻姑上寿图啊,舒儿有心了,外婆生受你了,燕家妹子,武妹子,也都看看,我家小舒这手画当真了不得啊。” 杨淑妃久处深宫,又有两子在外为亲王,甚稀罕玩意儿不曾见过,于财宝之类的东西根本没太大的兴致,倒是对陈舒送上的这么份寿礼很是喜欢,赞不绝口地夸着不说,还炫耀地拿给燕贤妃与武才人看。 “久闻小舒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能有此佳孙,小妹可得恭喜姐姐了。” 燕贤妃嫁给李世民其实比杨淑妃要早,只是年岁上,比杨淑妃要小上一些,在宫中的地位么,跟杨淑妃相当,都是四妃之一,彼此间的关系其实只是一般般而已,今儿个也就是因着杨淑妃的生辰,方才与表妹武才人一道来祝寿上一回,不曾想赶巧遇到了陈子明夫妇也来了,本都已是打算走人了,却又不得不陪着再坐上片刻,此际见得杨淑妃如此炫耀,心中自不免稍有些不快,但却并未表现出来,仅仅只是淡淡地附和了一句了事。 “这画确实不错,笔锋虽稍嫩,可气派却是不小,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姐姐当真好福气。” 陈子明这些年来名声鹊起,论文论武,都是大唐首屈一指的人物,武媚娘虽处深宫,却没少听闻陈子明的各种神奇之作,只是始终缘悭一面罢了,今日得见本人,自是好奇得很,看画之际,眉眼间少不得要好生打量陈子明一番,待得见陈子明果然如传闻那般英气逼人,心中自是暗自称奇不已,于夸陈舒之际,也没忘了暗捧陈子明一把。 “娘娘谬赞了,犬子涂鸦耳,实难登大雅之堂。” 尽管是低眉顺目地站着,可以陈子明的敏锐感知,又怎会没察觉到武媚娘的频频看顾,面色虽平静,可其实心下里却是警惕得很,无他,面前这主儿可不是寻常人,心狠手辣外加脸皮厚,不小心应付的话,指不定被这厮卖了,还得帮其数钱呢。 “陈大人过谦了,陛下可是多次夸您为社稷干才的,小舒有您教导,将来成器乃是必然之事耳,对此,奴家可是深信不疑的。” 算起来,武媚娘进宫也已是六年余了,可却始终不得宠,除了最开始的一个来月时间,太宗有所宠幸之外,其后便被搁置了去,到如今,已是久旷之身,难得见着似陈子明这等伟岸之俊杰,言语不免便稍多了些。 “娘娘过誉了,微臣惭愧。” 武媚娘这等赞誉之言一出,陈子明面色虽淡然依旧,可其实却是浑身的不自在,却又不能不有所表示,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躁意,温文尔雅地逊谢了一句了事。 “时候不早了,小妹就不多打搅姐姐一家叙话了,告辞。” 燕贤妃一向怜惜武媚娘这个不得宠的表妹,平日里与之交往也最多,自是清楚其之性子,这一见武媚娘明显有些失了常态,真怕再耽搁下去,指不定闹出啥是非来,哪还坐得住,紧着便起了身,笑着交待了句场面话,便要就此走人了。 “杨姐姐,小妹也该走了,您留步。” 武媚娘本还想着跟陈子明再多攀谈上几句,奈何燕贤妃已是起了身,她也自不好再端坐着不动,只能是就此款款地站了起来,慵懒地欠了下身,交待了句场面话,便与燕贤妃一道离开了大吉殿,只是于离去之际,那一步一摇的身姿怎么看都透着股诱惑之意味。 这婆娘总算是走了! 尽管只是第一次见到武媚娘,可架不住有前世的记忆在,陈子明对其可是忌惮得很,也压根儿就没打算跟其有甚瓜葛的,之所以与之应答,那不过都是碍于礼节罢了,至于其所谓的好感么,陈子明虽是能察觉得到,可却是断然敬谢不敏的,眼见其终于走了,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好在城府足够深,倒也不曾流露出甚不妥的表情来……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不好的苗头(一) 与武媚娘的偶遇不过只是个小插曲罢了,过了也就过了,陈子明并未挂在心上,左右此女目下根本无力折腾出甚浪花来,原也无须去太过关注的,为杨淑妃祝寿过后,陈子明便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去,先是主持了各州武举来京赴考军事学院一事,接着便转入了四大主力军的编制调研工作,从四大主力的兵种构成到官兵的退伍之安排,方方面面都须得做到尽善尽美,这等工作量无疑是相当之巨大,饶是手下有着众多的官吏可供调遣,可陈子明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各种公文堆中,无他,对兵制革新一事,除了陈子明本人之外,其余官吏对此事都不甚了了,忙中出错的事儿也就屡有发生,只能靠着陈子明一人来掌总全局,以确保诸般事务不会走岔了去。 忙忙乎乎,忙乎乎,一转眼,天将五月,朝局始终平稳得很,波澜不惊,也就只有工部那头有些动静,接连数家大型工坊投入了运营,按着陈子明事先设定好的方案,开始对各省进行布局,由各大商号对诸如牙刷、牙膏、香皂、肥皂等商品进行招投标,以行按省分销之体制,尽管有着保证金制度的制约,可参与招投标的商贾依旧多如过江之鲫,投标会尚未开始,工部那头便已是收钱收到手抽筋,负责提调工部事宜的魏王李泰么,自然也就乐得个不行,屡屡在大朝时上本报喜,太宗龙颜自是为之大悦,不吝赞许之夸耀,李泰的声望也因此日趋高涨不已,相形之下,太子原本就低得可怜的声望也就愈发悲催了几分。 工部那头之所以能红红火火,说到底,都是陈子明打下的坚实基础,与魏王李泰这个所谓的掌总者,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无他,换了谁去工部,那都一准能收获满满,哪怕就只摆个木偶在那儿当掌总,这等情形也不会有甚更易,这一条,明眼人自是都看得个通透无比,暗中为陈子明叫屈的也自大有人在,可陈子明自己么,却是浑然不介意,既不去争功,也不轻易插手其中,最多也就是工部那头的技术官员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难题,前来求教之际,陈子明才会出手指点上一番,这等大度之做派,更是令陈子明原本就有的谦逊务实之名遍传朝野。 名声不名声的,到了陈子明如今之地位上,已然无须在意那么许多了的,毕竟他的名声原本就好,再好上几分,又能有甚区别来着,再说了,他如今要想再往上升一级,不说名声没啥作用,便是政绩也不济事了的,完全须得看太宗本人的心意如何,这一点,从其有着平乱齐州这等大功,却只升了半级,就可以看出太宗还没有将他陈子明提拔到相位上的想头,既如此,陈子明也就暂时息了这等心思,慢慢熬资历也就是了。 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快,陈子明本都已是打算潜心熬上一两年的资历再说了的,却不曾想树欲静而风不止,麻烦终于还是找上门来了——贞观十七年四月二十五日,新罗使者赶到了长安,向太宗求援,言称渊盖苏文杀死高句丽荣留王高建武,另立高宝藏为王,并自封为“莫离支”摄政,发兵十余万,与百济联手猛攻新罗,新罗力不能支,连战皆北,已失四十余城,新罗女王金德曼紧急遣使走海路,进抵山东,并一路狂赶到了京师,恳求太宗出兵援助。 高句丽,始建于公元前三十七年,为扶桑国王子朱蒙所创,历来敌视中原政权,从汉末时起,便屡与中原政权发生冲突,至隋时,这等冲突更是发展到顶峰,隋炀帝为平灭此国,曾动员了百万大军以攻之,不胜,反丧其国,自此,高句丽愈发骄横,趁着隋末大乱时,一举霸占了整个辽东地区,与朝鲜半岛上的百济、新罗三足鼎立,彼此征战不休,然,论及军事实力,远在百济与新罗之上,对大唐素来不甚尊重,虽有朝贡,可基本上也不过就是虚应其事罢了,虽无攻掠大唐边境之恶行,可盘踞辽东这等中原旧地却是不争之事实,早些年,大唐征战的主要目标放在了西线,而今,东突厥、吐谷浑等诸多西面强国已尽被大唐剿灭,窃据辽东的高句丽无疑就已成了大唐下一步将要征服的目标。 严格来说,无论是高句丽还是百济、新罗,都是大唐属国,皆每年向大唐朝贡,然则个中的区别却是极大——三国中,新罗最弱,得大唐援助颇多,乃是真正的属国,而其余两国么,都只是表面上向大唐称臣而已,既不受大唐调遣,也不怎么听招呼,可不管怎么说,身为宗主国,就算要讨伐属国,那也须得找个好借口才成,正因为此,太宗并未同意新罗的出兵之请求,而是第一时间派出了使节,一路急赶去高句丽国都平壤,行调节事宜,要求高句丽停止对新罗的征伐。 调停有用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纵使绝大部分朝臣对此表示谨慎的乐观,可陈子明却是清楚地知道此事断然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性,如此一来,大唐东征已是不可避免之事了的,身为兵部尚书,陈子明自是须得早做准备,不止是从军备上着手,更多的则是须得从战略层面上考虑战争之走向,目的就一个,那便是极力避免太宗亲征之可能——不愿见太宗一世英名毁一一旦只是一个方面,陈子明更多的则是从夺嫡的角度来思忖此事。 太宗要亲征,显然不会坐视内部有出现问题之可能,如此一来,东宫换马的步伐势必便要加快了的,而此际,陈子明虽已位列兵部尚书,又有着特进光禄大夫之荣衔,离着宰辅之尊,说来也就只有半步之遥了,偏偏就是这半步之遥不能迈过去的话,在废立大事上,就没太多的发言权,而这,显然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局面,问题是能否说服得了太宗么,陈子明却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如此一来,陈子明就不得不暗中做好两手准备了的。 果然不出陈子明所料,紧急赶去高句丽的使者去得快,消息回来得更快,这才六月中旬而已,人尚在幽州,奉旨前去调停的礼部侍郎王彦便以八百里加急,将渊盖苏文拒绝调停之事报到了御前,朝中为之大哗,而太宗则第一时间便将陈子明招到了两仪殿。 “微臣叩见陛下。” 卜一进大殿,入眼便见殿中搁在副大型沙盘,看那地形地势,明显就是高句丽之疆域,而仅仅只着一身单衣的太宗手持着根细木棍,正自在沙盘上指指点点地,那架势无疑就是在盘算着将如何进攻高句丽,而刑部尚书李勣则垂手立于一旁,一见及此,陈子明的心头当即便是一沉,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紧着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子明来得正好,帮着朕看看,这高句丽沙盘可相宜否?” 听得响动,太宗立马便从沙盘上转开了视线,神情怡然地看了陈子明一眼,笑容可掬地便招呼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微臣办公处也有副沙盘,只是比此副小些,大体情形倒是并无二致。” 自新罗使节到长安后,陈子明可是没少将其请去询问高句丽之地形地势,也曾着令幽州方面仔细打探高句丽诸般城池的位置乃至防御情况,据此,整理出了一副军事地图以及沙盘,至于太宗看的这幅么,其实就是根据陈子明献上的地图勾勒出来的,以陈子明之过人记忆力,自是扫上一眼便已判断得个分明。 “嗯,子明素来善战,朕一向是知道的,今,高句丽猖獗无礼,朕欲起大军破之,也好为中原子弟复仇,依爱卿看来,若是欲攻高句丽,当如何进取为妥。” 太宗挥军攻打高句丽的主意显然已定,心中也明显是已有了相应的攻击计划,此番叫陈子明前来,只不过是想看看陈子明能否有甚妙策罢了。 “陛下圣明,微臣也以为高句丽乃我大唐之边患也,不可不除,只是其国多山,诸多城池皆依山而建,虽小国寡民,却也不可轻视,相应之战力还是有的,若欲破此国,须得从长计议方妥。”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一听便是太宗主意已定,怕是谁都无法改变其亲征之决心,可纵使如此,陈子明还是没打算放弃说服太宗的初衷,这便先是顺着太宗的言语表明了支持出兵的立场,而后么,却是委婉地提出了长久作战的战略思想。 “哦?此话怎讲?” 不出陈子明的意料之外,太宗就是想着一举灭掉高句丽,根本就不曾考虑过会有无功而返之可能,此际一听陈子明这等谨慎的进言,眉头当即便是一皱,问话的语气里也已是明显地透着股不满之意味了的……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不好的苗头(二)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高句丽可攻者有三:其一,渊盖苏文杀主自立,此不义也;其二,不遵我大唐号令,擅攻我大唐属国,此不忠也;其三,彼国弱,而我国强,攻而胜之不难,故可攻也,然,高句丽多山,城池皆依山而建,纵使大多简陋,却也不凡坚城,再者,冬日来得早,且奇寒无比,我军若是以陆路推进,与敌逐城而战,必旷日持久,粮道绵长,一旦不能速胜,则恐坐困坚城之下,严冬一至,进退皆难矣,故,若欲一举灭其国,还须得海陆并重为宜,惜乎我大唐水师虽有,却并不甚强,临时训之,亦难堪大用,非三五年之整训,难有改观,故而,微臣以为攻高句丽固是必然,却不宜谋急,先取辽东为基地,而后步步进袭之,五年内灭其国祚不难,此微臣之浅见也,还请陛下圣裁。” 尽管听出了太宗言语间的不满之意味,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因此而退缩,但见其一躬身,已是详尽地将战事之可能走向分析了一番,提出了五年灭高句丽之稳妥计划。 “陛下,臣以为陈大人此言大谬也,我大唐之强,远超历朝历代,灭东突厥不过数月,灭吐谷浑亦然如此,破高超更是数日即下,区区一高句丽而已,兵寡且疲,旦夕可下之,何足道哉!” 陈子明话音刚落,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就见始终缄默不语地站在一旁的刑部尚书李勣已是昂然地上前一步,高声提出了反对之建议。 唉,这厮到底还是耐不住寂寞! 李勣这么一出头,陈子明的脸色虽平静依旧,可心底里却是不免起了些微澜——陈子明与李勣同朝为官多年,彼此间其实并无太多的往来,也就是当初为了兵制革新一事,曾到访过李勣府上,算是有过一回深谈,是时,陈子明原本也并无取代其为兵部尚书之意,仅仅只是想着争取其之支持罢了,却不曾想最终的结果有些出人意表,算起来,也可以说是他陈子明抢了李勣的兵部尚书之职,彼此间也就有了些心结,加之李勣本身就是个坚定的主战派,(前世那一时空里,太宗能力排众议地亲征高句丽,就是因为时任兵部尚书的李勣全力支持之故。)而今,跳出来高唱反调,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然则出于朝局即将大变之故,陈子明虽有所不满,却也不曾作出反诘,仅仅只是默然地躬身而立着。 “嗯,朕看子明是过虑了些,然,水师一事倒是须得抓紧,朕原也有此计划,行海路夹攻之策,破敌当是不难。” 很显然,在召陈子明觐见之前,太宗便已经跟李勣就战略战术上达成了一致,此际自然不会同意陈子明的持久战略,当然了,太宗并未明说此事,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表明了态度。 “陛下圣明,只是水师之操练涉及颇多,造船倒是容易,善操舟者亦好寻觅,唯善水战者却非经数年之苦功不可得,故,微臣还是以为此战当以取辽东为上,微臣愿提一旅之师,为陛下取回辽东!” 太宗这等言语一出,陈子明便知事已难有作为,可本着忠诚之心,还是再次进谏了一番。 “不必了,朕意已决,当自提大军灭此朝食,卿且自放心,朕不会贸然行事,精心准备年余,足可确保兵精粮足矣,然,为确保此战能得万全故,兵制革新之诸般事宜且先暂缓行之,一切皆以备战为准绳,此事繁难,朕看就交由懋功为之好了,卿且去刑部任职也罢。”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固持己见,太宗显然是不高兴了,索性将陈子明与李勣来了个对调,摆明了就是不想再见到陈子明抗辩个不休。 “陛下圣明,臣遵旨。” 虽都是六部尚书,可兵部却是排在了刑部之前,更别说刑部仅仅只是负责复核大理寺所断之要案,根本就是个空架子部门而已,基本无甚实权可言,对此,李勣显然是受够了的,做梦都想着调回兵部,而今,听得太宗有了旨意,李勣根本不会去考虑陈子明的感想如何,紧着便称颂了一声。 “陛下圣明,微臣领旨谢恩。” 太宗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陈子明心中纵使有着诸多的委屈,却也不能再谏了,若不然,可就不是调去刑部任职那么简单,闹不好被直接贬出朝去也不是没有可能,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紧着称颂了一句了事。 “嗯,此事就这么定了,二位爱卿且就去办了交接便是了。” 太宗明显是心急着想早日出征高句丽,竟是一日都不想多耽搁,这就紧着便下了旨意。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太宗既已下了逐客令,陈子明与李勣自是都不敢稍有迁延,齐齐称颂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两仪殿,自去安排彼此交接事宜不提…… “下官叩见太子殿下。” 苏昭原本正在崇文馆里忙碌着,冷不丁听得太子有急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着便到了显德殿的书房中,这才刚从屏风后头转将出来,就见太子正自笑容满面地端坐在文案后头,显见心情相当之不错,一见及此,苏昭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概因自打数月前被太宗狠狠发落了一番之后,太子一直都是落落寡合,几乎不见有欢笑之时,而今,居然笑得如此之愉悦,自不免令苏昭心中有些个犯嘀咕的,只是礼不可废,苏昭也只能是紧着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免了,少炎来得正好,哈哈……,今日本宫当得一醉,嘿,爱卿还不知道罢,陈曦那小儿如今可是滚去刑部坐了冷板凳了,哈哈……,笑死本宫了。” 一见苏昭已到,李承乾顿时便笑得更是畅快了几分,但见其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毫不容情地讥讽着陈子明,满脸尽是幸灾乐祸之神色,这也不奇怪,李承乾可是没少在陈子明手下吃亏,早将陈子明恨到了骨子里去了,如今能看到陈子明倒霉,他自是乐见其成,若非担心触怒太宗,只怕李承乾当真要大摆筵席地庆祝上一番了的。 “嗯?殿下从何得来的消息,那陈曦好端端地,怎会被弄去了刑部?” 听得李承乾这般说法,苏昭的双眼立马便瞪圆了,怎么也不敢相信素来得宠的陈子明居然就这么被贬了。 “爱卿有所不知,那高句丽不是拒绝了我大唐之调停么,父皇盛怒之下,已是决意起大军亲征之,偏偏陈曦那厮自以为武略过人,居然跟父皇唱起了反调,说甚当得谨慎行事云云,惹得父皇不快至极,嘿,贬去刑部都还算是轻的了,若是本宫来处置,少不得将那厮贬去关外,看他还能有甚可得意的。” 李承乾自得地一边笑着,一边将打探来的消息简单地说了说,言语间自是没忘了好生挖苦陈子明一番。 “殿下是说陛下已决意亲征了?” 李承乾倒是说得个畅快不已,可苏昭却是猛然一激灵,瞳孔当即便紧缩了起来,面色凝重无比地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嗯,应是如此,父皇的诏书虽未下,可事情大体上应是定了盘的,若非如此,也不会让李懋功顶了陈曦之职。” 李承乾光顾着开心,却愣是没注意到苏昭的神色明显有些不对,自顾自地便又扯了几句。 “唉……,大事不妙矣,殿下若是不早图自保,必将大祸临头了!” 眼瞅着李承乾死到临头还在那儿沾沾自喜不已,苏昭心里头当真苦得有若吃了黄连一般,但见无奈至极地摇头叹息了一声,已是给出了个令人惊悸不已的判断。 “啊……,这,这,这话是从何说起?” 李承乾正自得意不已间,冷不丁听得苏昭这般说法,当即便有若被一大盆凉水从头浇下一般,瞠目结舌地看了苏昭好一会儿,方才结结巴巴地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若不亲征,或许还能容得殿下一段时日,而今,既是要率军远征,又岂会不担心国中有变,又怎肯让殿下您监国哉,如此,换马东宫已是势在必行,所差者,无外乎一个借口与时机罢了。” 尽管对李承乾的能力实在是失望得很,奈何双方就是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一旦太子倒了霉,身为太子妃之兄,苏昭又怎可能会有甚好下场来着,正因为此,纵使心中满满皆是失落,可苏昭还是强打起精神,为李承乾分析了一番朝局之走向。 “本宫、本宫……,啊,爱卿既能有所察觉,必有回天之妙策,还请爱卿为本宫谋一出路,本宫拜托了!” 听得苏昭这么一说,李承乾这才算是彻底猛醒了过来,但见其慌乱地便蹿起了身,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地团团转了几圈,试图想出自救的办法,奈何能力有限,加之脑海一片空白,又哪能有甚法子可想的,良久之后,这才赶忙朝着苏昭深深一躬,满脸期盼之色地出言求教道。 第二百八十章 不好的苗头(三) “殿下不必如此,你我君臣本是一体,但消微臣能做的,断不敢辞焉,然,此事干系重大,些许轻忽不得,还须得好生计议一番才好。” 事发突然,苏昭虽已是有了些主意,可要说十拿九稳么,一时间又哪能办得到,也自不愿急着道破根底,这便先行温言抚慰了李承乾一番。 “少炎的忠心,本宫素来是信得过的,今事既急,再不搏,却恐无机会矣,本宫手中三千劲卒虽是不多,却也能派上些用场,唯调度缺人耳,依少炎看来,君集可托大事否?” 李承乾这会儿心急如焚,哪有心思慢慢议了去,焦躁地便说出了要称兵谋反之想头,不过么,倒是有些自知之明,没敢说打算自己率部造反,而是将希望寄托在了侯君集的身上——自打数月前被太宗狠狠发落了一回之后,其失宠之势已是明了,早年间团结在其麾下的诸多朝臣们大多已是离心离德,就连礼部尚书殷元、樊国公段志玄这等重臣也都再不曾在东宫露面,哪怕太子发了请柬去请,那帮家伙也一样不领情,总有着无数推脱的借口,也就只有不甚得志的侯君集还时不时在东宫晃悠几下,正因为此,李承乾唯一敢指望的统军大将也就真只有侯君集一人了的。 “殿下明鉴,君集素有大志,也有大功于国,今却只居大将军之虚衔,心中每多不平,殿下欲用之,固是可以,然,终归须得设一法,令其无可推脱处,方能成大事也,某有一策,当得……,如此,或可行焉。” 苏昭虽自忖有智谋,却知自身于武事上并无过人之处,自是不敢自夸能领军起事,先前便已在琢磨着该如何引侯君集上钩,此际听得太子主动问起,也就没再卖甚关子,絮絮叨叨地便将所谋之策道了出来。 “好,那就这么定了,少炎且去安排,本宫自当依策行事!” 静静地听完了苏昭所献之策后,李承乾也自不曾有丝毫的犹豫,但见其咬了咬牙关,便已是语调决然地表了态…… 对于消息灵通之辈来说,朝堂之事当真没啥机密可言,这不,陈子明与李勣之间的交接才刚开始呢,两仪殿里发生的那么点事便已在官场中传得个沸沸扬扬了的,满朝文武皆知陈子明之所以被赶去了刑部,都是因着试图谏止太宗亲征之故,如此一来,原本卯足了劲要上本反对太宗亲征的诸般朝臣们可就不免都有些心中发憷了,到了末了,也就只有刘洎等寥寥几名大臣上了反对之本章,最终么,全都被太宗给打了回票,尽管太宗并未急着颁发亲征高句丽的诏书,可事情其实已然成了定局,数日后,户、兵、工三部纷纷开始编制粮秣辎重之生产与调运计划,至于原本正风风火火地进行着的兵制革新事宜么,却是就此搁浅了去,只不过并未完全废止,至少在涉及到军事学院的那部分依旧照常运转,军校的扩建以及招生计划并不曾受太多的影响。 太宗这就是在杀鸡儆猴,不,准确的说,应当是杀猴儆鸡,目的么,只有一个,那便是堵住群臣们对亲征一事的可能之反对声浪,毫无疑问,效果相当之不错,“鸡”们全都老老实实地噤了声,太宗一言九鼎的权威也自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至于被砍了一刀的“猴”会作何打算,太宗倒是正期盼着呢,此无他,陈子明这么些年的发展实在是太过顺利了些,简直就是一路青云直上,连点小小的挫折都不曾受过,太宗自是想看看逆境下的陈子明究竟会有何等之表现。 表现?无论是太宗还是那些等着看陈子明笑话的朝臣们,注定是要失望了去的,无他,陈子明根本就没半点出格的表现,很是平静地接受了调任刑部尚书的现实,花了数日与李勣完成交接之后,陈子明每日里都准时到部中坐班,下了班便回自家府上,既不见结党营私,更没见陈子明冒出甚怨气之言,大半个月这么一过,聚焦在陈子明身上的目光自也就无趣地溃散了去了…… “老爷,都安排好了。” 明儿个就是七月的第一个旬假了,陈子明下了班之后,也没去应酬,直接便回了府上,与妻妾们一道用过了晚膳,施施然地便进了内院书房,换了身便装,便即坐在了几子的后头,手持着本闲书,就着烛台的灯火,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不多会,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中,就见一身便装打扮的墨雨已是轻手轻脚地行进了房中,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陈子明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尽管墨雨此言有些个无头无尾,可陈子明却是并无甚特别的反应,仅仅只是轻描淡写地吭了一声,随手将闲书往几子上一搁,也无甚多的言语,起身便往外行了去,一见及此,墨雨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忙紧跟在了后头,一路无言地便出了后花园处的小门,早有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静静地停在了外头,更有数名气度沉稳至极的中年汉子四散警戒着,对此,陈子明并无甚指示,大步行到了马车旁,一哈腰,便钻进了马车厢中,旋即便听一声鞭响中,马车已是缓缓启动,不徐不速地转出了小巷,毫不起眼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老爷,到地儿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辚辚而行的马车终于停在了一处普普通通的宅院门前,但见墨雨紧走一步,抢到了车帘子处,低声地提醒了一句道。 “嗯。” 陈子明依旧无甚言语,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人倒是哈腰下了马车,却并无进一步的指示。 “笃,笃笃……” 原也无须陈子明有所指示,他才刚一站稳身子,就见墨雨已是疾步抢到了紧闭着的院门前,抬手便轻敲了起来,节奏感十足的声音虽不甚响,可也足够门里的人听清了的。 “咯吱……” 敲门声响了片刻之后,门里终于有动静了,但听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中,两扇紧闭的木门已是就此打开,一名白发老者从门里探出了头来,细细地看了墨雨一眼,却并未开口,而是紧着便将门推了开来,自己却是低着头退到了一旁。 “老爷,您请。” 见门已开,墨雨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便凑到了陈子明的身前,恭谨地道了请。 “嗯,四下警戒。” 陈子明还是不曾多言,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声,便即抬脚行进了已然洞开的门中,旋即便见开门的老者再次从旁闪出,手脚麻利地便又将两扇门紧紧地闭合了起来,而墨雨也没去过问,也就只是飞快地比划了个手势,随侍在马车旁的那几名精悍汉子立马四散了开去,个个行动有若电闪,足可见身手之高,绝对属于江湖中的顶尖好手之列。 “下官见过陈大人。” 院子并不大,三进而已,陈子明并未着人领路,就这么信步走入了二门之中,早有一人正端坐在只点了一盏油灯的二门厅堂之上,这一见得陈子明从转角处行了出来,立马便起了身,紧着便迎到了天井处,恭谨万分地行了个礼,这人赫然正是魏王府主薄梁旭! “子宏(梁旭的字)不必多礼,且坐罢。” 陈子明早已跟魏王那头扯破了脸,已是数月不曾有往来了的,身为魏王心腹谋士,梁旭突然出现在此处,显然颇为奇怪,不过么,陈子明却是坦然得很,没旁的,概因梁旭早已暗中投靠了陈子明,此番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全然都是出自陈子明的安排。 “谢大人赐座。” 此间乃是“新欣商号”的秘密联络点,整座院子平日里就只有一个哑巴老人在看着院子,绝少有人会来搅闹,然则对于梁旭来说,却并不陌生,概因他已是几番在此与陈子明密会了的——此处院落与梁旭的家就只有一街之隔而已,彼此间有着道暗门相通,但凡接到了陈子明的密令,梁旭便会按时经暗门到此。 “子宏对眼下之朝局可有甚看法么?” 各自落了座之后,陈子明并未急着说正事,而是语调淡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大人明鉴,近来朝局看似波澜不惊,然,下官以为怕是暴风雨将至矣,苗头已现,唯爆发之时间难料耳。” 梁旭能以区区一主薄,而得魏王之信重,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此际一听陈子明言语间有着考校之意味,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这便面色一肃,慎重其事地沉吟了片刻之后,方才给出了个判断。 “确然如是,那依子宏看来,朝局之走向又当是如何哉?” 陈子明当初之所以肯接纳梁旭,固然是有着看重其在魏王府之作用,可也不凡对其本人才干的欣赏,正因为此,对其能推断出朝局将有大变,也自不觉得奇怪,仅仅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便即不徐不速地又追问了一句道。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不好的苗头(四) “大人明鉴,窃以为陛下既是欲亲征,势不能让后方有大乱之可能,若如是,换马东宫恐在所难免,若是下官料得不差的话,应就在此数月之间,从目下之局势来看,魏王殿下当是首选无疑,只是不知大人您……” 身为智者,梁旭的能力自然并不差,视野也相当之开阔,对朝局的可能之演变自是能看得出个大概来,然则对于陈子明的心思么,梁旭可就有些猜不太透了,没旁的,概因其虽是暗中投入了陈子明麾下,可对于陈子明究竟打算支持哪位皇子却不敢完全肯定——陈子明从来不谈此事,哪怕梁旭几回私下试探,想搞清陈子明是不是想着抬李恪上位,陈子明也不曾有过甚表示,甚至在表面上,还刻意与李恪疏远了去,当真令梁旭很有些茫然不已的,问题是此际都已快到了水落石出之时分,梁旭显然是不打算再茫然下去了,这便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子宏之分析颇为到位,不错,陛下确是有了换马之心,心目中预定之人选也确是魏王殿下无疑,然,某可断言其断难如愿以偿,无他,李泰小儿刚愎跋扈,实非明君之像也,纵使陛下有心成全,也必遭群臣反对,试问今之宰辅中,可有支持其者乎?” 尽管这一向以来,梁旭都一直表现得极为的恭顺,但有所令,无有不从者,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因此而放松了应有之警惕心理,也自不会急着将底牌现出,而是从容地表述着,明显是打算一步步试探梁旭的真实心意之所在,无他,概因所欲托之事干系太大,若不能完全把握梁旭之心思,陈子明也断然不敢轻易言之的。 “这……,唔,那依大人看,谁当能笑到最后?莫非还是晋王殿下么?”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梁旭自不免便是一愣,细细地想了想之后,也觉得魏王要上位的话,光有太宗的宠爱,怕是远远不够,不说别的,光是其这么些年来的跋扈行事就已将绝大部分的宰辅都得罪了个彻底,若其上了位,又怎可能会善待众宰辅们,出于自身安危的考虑,众宰辅们势必要尽全力阻止魏王入主东宫,如此一来,魏王能否如愿以偿还真得两说了的。 “若是没有意外,应该是他。” 陈子明并未隐瞒自己的判断,很是坦然地便给出了答案。 “意外?大人您说的是……” 早在数年之前,陈子明便曾说过这么个判断,据此,梁旭还曾分析与魏王知晓,从而挑动了魏王的神经,使其与陈子明好生合作了几回,狠狠地坑了长孙无忌几次,剪除了其手下几员干将,故而,梁旭对陈子明这么个判断自是并不陌生,也自不会感到有甚突兀可言的,他在意的只是陈子明这么个判断中的那个“意外”之前缀。 “子宏既是能看出陛下将换马东宫,也就应能知晓东宫那头一准也有人能看破此事,以太子殿下之心性,又岂是坐而待毙之人,起兵造乱乃必然之举也,若某料得不差,应就在这数月之间,声势恐将不小,然,终归不得人心,败亡无地必也,纵如是,其也断不愿见魏王得势,必会在供词中对魏王大加鞭挞,群臣若依此为凭,大肆渲染魏王殿下之无德,便是陛下想遮掩,怕也不可得矣,再,魏王其人跋扈,一旦得知自身有望东宫,行起事来,恐将更肆无忌惮焉,两者一相加,陛下怕是难违群臣之意,只能是退而求其次,转而将晋王殿下扶持上台,此便是无意外时之结果,子宏以为如何哉?” 陈子明并未急着将意外当是如何说破,而是不紧不慢地将朝局之走向详详细细地分析了一番,指出了魏王必然无法上台的道理之所在。 “诚然如是也,大人英明,下官不及远甚。” 一听陈子明将朝局分析得如此丝丝入扣,根本无丝毫瑕疵之处,梁旭自是心悦臣服不已,倒是没再急着追问意外又当是如何了,无他,只因梁旭已猜到陈子明此际相召,为的便是那个“意外”,既如此,恭听也就是了,又何须多问来着。 “不瞒子宏,某确是不能坐看晋王殿下得势,说穿了一钱不值,就陈某之身份,错非是吴王殿下登基,陈某将来都难有个好下场可言,故,晋王殿下自当须得有些意外才是,而这,魏王殿下或许能办得到,也算是废物利用罢了,就不知子宏可愿助陈某一臂之力否?” 道理既已说透,陈子明也就没再隐瞒自身所支持的人乃是吴王李恪,也言明了必将出手对付晋王之决心,剩下的就看梁旭作何选择了,但消其稍有犹豫,那就别想再走出这件屋子了,道理很简单,兹事体大,断容不得有丝毫的闪失,哪怕是再微小的威胁,陈子明都会出手将之消灭在萌芽状态。 “还请大人明言,但消下官能办得到的,断不敢辞焉。” 如此多年的相处下来,梁旭早就知晓陈子明能量惊人,胆略更是惊人,压根儿就不是啥心慈手软的主儿,杀起人来,可是从不手软的,然则做事却是极有原则,也素来念旧情,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都能包容得了,当然了,谁若是触犯到了原则性的根本,那就断然没个下场可言,正因为深知此点,值此大是大非之关头,梁旭自然是不会有甚迟疑的,紧着便表明了愿为陈子明效劳之决心。 “子宏之为人,某一向是信得过的,意外之事无须子宏亲自出手,某有一计:待得太子事败之后,子宏当可……,如此,意外之事也就由魏王殿下自受了去,事一毕,某自当安排子宏家小一道远避,过个三年五载,待得吴王殿下登了基,必将大用子宏,此一条,某可对天盟誓,若有违处,必叫某死无葬身之地焉!” 这一见梁旭表态得如此之坚决,陈子明自是不疑有它,也没再让梁旭多犯猜疑,细细地便将所谋之策道了出来。 “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 陈子明所言的计划并不复杂,于梁旭而论,做起来根本无甚难度,虽说事败后要担些风险,然则有了陈子明的保证,梁旭也自不介意暂时消失上一段时间的,这便紧着便表明了愿依计行事之态度。 “如此甚好,时候不早了,今日便议到此处罢,某先行一步了。” 事情既已交待完毕,陈子明也自不打算再多啰唣,更不曾要梁旭作出甚赌咒之事,没旁的,概因陈子明自有控制梁旭的手段,也当真不怕梁旭暗中捣鬼,正因为有此底气在,陈子明很是爽利地便起了身,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就此行下了厅堂,头也不回地便出了门,自行乘马车回府去了…… “禀殿下,候大将军到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与梁旭如何绸缪,却说东宫的显德殿中,一身明黄便装的太子正端坐在几子的后头,看似稳坐不动,可其实额头上却是不停地冒着虚汗,哪怕身边就隔着个不小的冰盆子,却依旧还是浑身燥热得不行,正自焦躁无已间,却见东宫总管太监陈水砚急匆匆地从殿外行了进来,疾步抢到了太子的身前,紧着便是一躬身,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好,快,快请,啊,不,本宫亲自去迎!” 听得侯君集已到,太子明显是有些失态了,紧着便起了身,语无伦次地乱下着令。 “咳咳。” 这一见太子举止失措,原本静静地立在一旁的苏昭可就看不下去了,又不好当面指出太子的不是,这便紧着假咳了两声,以示提醒。 “啊,哦,宣!” 听得苏昭这般暗示,太子这才惊觉自个儿有些着相了,脸不由地便是一红,赶忙又端坐回了原位,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而后方才一本正经地道了宣。 “诺!” 陈水砚对太子今日的反常举止虽是讶异得很,却并不敢多问,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地退出了大殿,自去传唤侯君集不提。 “太子殿下,请容微臣暂且告退。” 苏昭对太子显然还是有些不甚放心,并未似约定的那般悄然退去,而是低声地请示了一句道。 “嗯,爱卿但去无妨,本宫知道该如何做了。” 明知道苏昭此举是在提点自己要依计行事,乃是一片好心,可太子却还是不免有些不耐,不过么,倒是没表露出来,仅仅只是绷着脸地应了一声。 “殿下英明。” 以苏昭之能,自是能感受得到太子那听起来平淡的语气里其实隐藏着浓浓的焦虑与不耐,心中自不免便起了些担忧,本想着再出言开解太子一番,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那么个必要,也就没再多言,恭谨万分地称颂了一声之后,便即悄悄地转入后殿去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计旧心真 “老臣叩见太子殿下。” 苏昭离去后不久,就见身着大将军服饰的侯君集已在陈水砚的陪同下,大踏步地行上了殿来,朝着太子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免了,侯爱卿无须多礼,且自平身好了。” 太子叫起的声音虽是和煦无比,可到底是因着心中有所牵挂,脸上的笑容自不免便显得有些僵硬。 “谢殿下隆恩。” 侯君集乃是东宫常客了,与太子自是熟稔得很,持礼虽尚算恭谦,可内里却是明显地透着股随意之意味。 “来人,赐座,上酒宴!” 一番见礼下来,太子总算是稳住了心神,行动间也就放松了许多,但见其一扬手,已是笑容可掬地下了令。 “诺!” 听得太子有令,陈水砚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诺,而后便忙不迭地指挥着一众小宦官们抬来的几子、锦墩等物,恭请侯君集入了座,又紧着着人赶紧将酒菜送了来,摆满了一几子。 “好叫侯爱卿知晓,本宫新得了一坛美酒,据说乃是三十年陈的女儿红,不敢独享,特请爱卿前来,一道好生饮上一回。” 待得侯君集入了座,太子方才笑呵呵地解释了一句,而后一击掌,自有两名小宦官紧着抬来了一坛美酒,拍开了封泥,以小酒壶盛了,殷勤地为太子与侯君集同时满上了一大樽。 “太子殿下有邀,老臣自当奉陪。” 侯君集显然不信太子相邀仅仅只是为了饮酒,不过么,却也并不说破,而是一派豪迈状地便回应了一句道。 “好,要的便是这话,来人,上歌舞!” 见得侯君集这般爽利,太子的心情自是大好,也没再多啰唣,一击掌,已是高声断喝了一嗓子,旋即便见两队盛装舞女袅袅从殿外行了进来,且行且唱,水袖飘飞间,乐声就此大起了。 “不瞒侯爱卿,本宫昨日可不止得了一坛好酒,更得了一桩稀世奇宝,本宫遍问了宫中所有人等,无一能识得其之妙用的,爱卿素来多智,可愿为本宫一解迷惑否?” 歌舞上过了三折,酒么,更是早过了三巡,一坛子女儿红已是大半进了两人的肚中,饶是二人皆量大,到了此时,也都已是微熏不已了的,趁着又一曲舞毕,太子突然笑着提议了一句道。 “哦?那好啊,能为太子殿下效力,固老臣所愿也。” 侯君集酒兴已高,再一听太子如此说法,登时便来了兴致,自不会推辞,笑着便应允了下来。 “本宫此桩宝物得之不易,可不敢轻易动之,还请侯爱卿随本宫一道去看看可好?” 侯君集话音刚落,太子的脸上立马便泛起了层红光,紧着便起了身,一摆手,笑容可掬地发出了邀请。 “固所愿,不敢请耳。” 这一见太子已然起了身,侯君集自然不敢再安坐着不动,这便也跟着站了起来,拱手致意了一句道。 “嗯,好,爱卿且随本宫来罢。” 太子没再多啰唣,抖了抖宽大的衣袖,施施然地便往后殿行了去,自有两名随侍在侧的小宦官紧着便提着两盏灯笼跟了上去,一见及此,侯君集自不敢稍有迁延,忙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后头,一路无言地便到了一处偏殿。 “嗯!” 行进了偏殿之后,太子也无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摆手轻吭了一声,两名随侍的小宦官赶忙便跑向了一旁,取来了一架长梯,靠在了一处阁楼边。 “侯爱卿,本宫的宝贝就搁在上头,且请随本宫一道上去瞅瞅好了。” 待得梯子架好之后,太子方才朝着侯君集一摆手,笑着解释了一句道。 “太子殿下有令,老臣自当遵从。” 眼瞅着太子行为如此古怪,侯君集的心中也自不免便泛起了嘀咕,不过么,倒是没拒绝太子的提议,恭谨地便作出了回应。 “好,那本宫便先上了。” 见得侯君集应了,太子的眉宇间立马荡漾出一丝喜色,可也没再多言,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拖着瘸腿爬上了阁台,不多会,侯君集也跟着上了阁台,还没等其适应四周的黑暗,就听身后有了响动,回头一看,这才发现那两名随侍的小宦官居然就这么将梯子给撤了,不禁如此,还尽皆退出了偏殿。 “太子殿下,您这是……” 阁台上虽不曾点灯,可偏殿里却是燃着数枝巨大的牛角烛,光线足可照亮整个不大的阁台,虽不甚亮,可隐约能见物,待得见阁台上空落落地,甚东西都没有,侯君集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不过么,倒是不曾发火,仅仅只是语带一丝不悦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爱卿救我,爱卿救我!” 太子并未对侯君集的探问加以解释,而是一头便跪倒在了地上,哀声地求肯着。 “使不得,使不得,殿下,您万不可如此啊,老臣,老臣……” 太子乃是半君,满天下能令其下跪者,也就只有太宗一人了的,饶是侯君集素性狂放,这乍然被太子这么一跪,也自不免便被吓得个手足无措了起来。 “爱卿救我,孤已是危在旦夕,唯有爱卿能救孤一命了,孤也是迫不得已,方才行此刘琦之旧计,然,心却真,还请爱卿看在往日之交情份上,救孤一命罢,孤求您了。” 太子不单不曾起身,反倒是跪伏在了地上,一边哀声哭着,一边苦苦地求着。 “罢了,罢了,侯某这百八十斤豁出去不要,也要保得殿下安全,您且请起,有事慢慢说了去不迟。” 侯君集虽文武都只是一般般,可小聪明还是不缺的,到了此际,又怎会不知太子如此行事的目的何在,左右不过是想称兵造反罢了,而这,恰恰正是侯君集之所想——侯君集一向自负才高,又自认有大功于唐,却因琐事被罢官,虽经起复,却只得一闲职,心中早已是不满至极了的,也早想着取李世民而代之,奈何手中无兵权,根本无法起事,而今,太子既是有意要造反,他自是起了利用其一把之心思。 “多谢爱卿成全,孤若得大位,爱卿便是一字并肩王,孤当与爱卿同享天下,若违此言,叫孤不得好死!” 一听侯君集如此表态,太子当即便不哭了,而是指天画地地便先行许下了个重诺。 “殿下不必如此,且请坐下说,此事关碍极大,万不可有丝毫的闪失,若不然,你我君臣必死无地焉。” 侯君集心中虽已是起了利用太子之心思,但却断然不会有丝毫的流露,而是作出一派恭谦状地伸手将太子扶坐了起来。 “爱卿才智过人,必有教我者,但有所需,孤自当全力为之,还请爱卿不吝赐教则个。” 太子伸手拍了拍地面,作出为侯君集拂尘之状,而后恭请侯君集入了座,方才拱手为礼地出言求教了一句道。 “殿下欲行大事,须得兵马为先,今,东宫虽有劲卒三千,却不足成事,就算老臣家中部曲齐出,也只得数百之众,依旧难见效用,为万全故,还须得另行笼络他人,不知殿下可还有得用之人否?” 造反可不是小事,侯君集虽是自负,却也不以为光凭现有之力量便能成事,自是不会急着出谋划策,而是打算先探一下李承乾的老底。 “有,不瞒爱卿,七叔(汉王李元昌)向与孤相善,尝数次言称愿助孤成大事,其府中也有兵两千,虽不甚精锐,却也可堪用也,另,宿卫军中郎将李安俨为报大伯之血仇,也愿为孤之内应,有其在,成事之机会当是不小,再,杜宪、赵节等诸多亲近着也愿助孤,所差者,便是似爱卿这等能征善战之大帅也,如今能得爱卿,孤无忧也。” 太子既是有心将大事托付给侯君集,自是不会对其有所隐瞒,毫不犹豫地便将手中掌握着的主要力量尽皆道了出来。 “既蒙殿下如此信重,那老臣便直言了,似此等大事,断容不得拖延,一旦计定,便须得紧着执行,若是迁延日久,必生变也,今,离中秋已近,若欲成事,当得定在中秋之夜行事为佳,老臣有一策,当得……,如此,或可一举成大事焉。” 侯君集臆想造反之事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实际上,早在被免去兵部尚书之职时,他便多次筹谋反叛之事,之所以没行动,不是不想,而是手中力量不足,不敢轻举妄动罢了,而今么,有了太子以及其一干同党的力量,侯君集可就没甚顾虑了,这便结合着太子所说出的这么些力量,道出了心中所谋之策。 “善,就依爱卿之策,孤明日便召众人前来,一切听凭爱卿指派,便是孤,也听凭爱卿指挥,务求一战而定乾坤!” 李承乾在武略上根本就是个门外汉,也听不出侯君集所献之策到底可行与否,但这却并不妨碍其对侯君集的支持。 “殿下放心,老臣自当全力以赴,拼死也要保得殿下荣登三宝!” 侯君集的演技也自不差,这一听太子如此表了态,他自是不敢稍有轻慢,紧着便表了忠心,那等忠耿状,还真有几分板荡忠臣之模样…… 第二百八十三章 紧锣密鼓(一) 相较于兵部的事务缠身来说,刑部简直就像是一养老院,官吏不少,可活计却并不多,无他,大理寺那头的要案、人命案本来就不甚多,审结的自然就更少,作为专门复核案件的刑部来说,自然也就没多少的事可做,而陈子明也乐得清闲,有甚事,全都分派给下头人等去忙乎,他自己么,准时上下班,浑然就一甩手大掌柜,这不,今儿个又是早早便回了府,趁着晚膳的时间未至,与女儿陈妍在后花园里兴致勃勃地玩起了堆沙煲的游戏。 “禀老爷,柳爷来了。” 别看陈子明在外头人五人六,可在女儿面前么,那就一老顽童,尽管他其实并不老,离着三十都还差几年呢,可趴在沙堆里跟女儿抢沙子的做派,怎么看都不像是朝廷顶级大员,倒是有点前世嬉皮士的模样,正自闹腾得欢快无比之际,却见门房管事急匆匆地从园门处行了进来,待得见陈子明那等不讲究的样子,脚步不由地便是一顿,不过么,却并不敢耽搁了正事,也就只能是强忍着笑意,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陈子明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让他先到内院书房候着,某待会便去。” 柳如涛轻易不会来,一旦直接找上了门来,那一准便是天大之事,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不过么,却也并不着急,仅仅只是淡然地吩咐了一句,可手下却依旧不慢,紧着跟打算趁机偷袭的女儿比着手快,可着劲地将沙子往自己这边扒拉个不停。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前来禀事的门房管事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往前院赶了回去。 “嘭!” 陈子明手大,小陈妍手小,尽管已是拼尽全力在抢了,可又哪能争得过陈子明,自不免便怒急了,但见小丫头眼珠子一转,也不争沙子了,蹿将起来,猛地一扑,得,一声闷响过后,陈子明辛辛苦苦堆了大半截的沙煲便化成了一地的散沙。 “赢喽,妍儿赢喽,阿爹不许耍赖,得陪妍儿逛街去!” 小陈妍这么一记猛扑可是摔得不轻,沙子都溅了陈子明一身,不过么,这小丫头却是顾不得疼痛,红着小脸便嚷嚷了起来,摆明了就是要耍赖皮了。 “哈哈……,好你个小妍儿,跟阿爹耍赖皮啊,得,来,让阿爹先刮几下鼻子。” 陈子明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小家伙会来上釜底抽薪这么一遭,不过么,也自不会跟自家女儿较真,哈哈大笑地便伸出了沾满了沙子的大手,假意要去刮小丫头那挺翘的小瑶鼻。 “咯咯……,不要,阿爹才耍赖么,您又没说不许破坏对方的沙煲,反正是妍儿赢了,阿爹说话得算数!” 小丫头咯咯直笑地躲避开陈子明的大手,振振有词地提出了严正的抗议。 “好、好、好,回头阿爹一准带你去逛街总可以了罢?” 陈子明对自家女儿可是溺爱到了极点,自是不会真与其计较个不休,笑着便答应了其之请求。 “嗯,这可是阿爹自己说的,不许赖皮,拉钩,拉钩。”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小丫头可就乐了,伸出细小的小拇指,冲着陈子明便嚷嚷了起来。 “好,拉钩,拉好了,妍儿且先去找你娘,阿爹有空便带你去逛街。” 陈子明到底是心中有事牵挂,尽自宠着女儿,却也不敢耽搁太久,安抚了其一番之后,便将小妍儿交给了恭候在不远处的丫鬟们,自己却是缓步行回了内院,匆匆地梳洗了一番,又换了身长袍,这才施施然地去了内院书房。 “属下见过大人。” 书房中,柳如涛正与墨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突然间见陈子明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自是不敢再端坐着不动了,忙不迭地便起了身,疾步抢到了近前,紧赶着便行礼问了安。 “免了,坐罢。” 陈子明一边挥手示意墨雨自行退下,一边随意地招呼了一声,自顾自地便行到了文案处,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禀大人,属下今日一早接到东宫内线急报,言称太子将反,属下自不敢大意了去,忙调集了人手,从诸多方面暗查此事,奈何时间仓促,所得有限,如今仅知皮毛,属下已将所得消息整理了出来,还请大人过目。” 陈子明虽已是让了座,可柳如涛却是不敢就这么座下,规规矩矩地躬身而立着,直到陈子明入了座,他方才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折子,一边解说着,一边用双手捧着折子,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李安俨?” 陈子明早就料到太子将反,也知晓参与谋反的大部分臣工之名单,然则在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之际,还是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无他,概因此人乃是宿卫军的中郎将,职责便是负责玄武门之安全,此人若是真反叛了,那后果无疑是相当之严重——以陈子明过人的记忆力,对贞观年间的大事自是都清楚得很,也知晓前世那一时空里,李安俨确实被卷入了李承乾的谋反案中,只是那时李安俨之所以被砍了头,不过是因收受了李承乾的巨额贿赂,答应为其打听李世民的动向罢了,并不曾真正参与谋逆,至少史料上是这么记载的,可如今此人居然真的参与到了扯旗造反一事中去,问题显然就复杂了去了! “大人明鉴,此人正是太子谋逆一事上的关键人物,据查,太子殿下前几日曾着人秘密往其府上运去了一车财货,以结其心。” 听得陈子明见问,柳如涛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便出言解释了一句道。 “嗯,尔可着人再多探探,记住,一切以稳妥为上,断不可打草惊蛇了去。” 该了解的既是已了解得差不多了,陈子明也自不想再多啰唣,这便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而后又慎重其事地吩咐道。 “诺!” 这一听陈子明言语中已是明显带着逐客之意味,柳如涛自是不敢再多迁延,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李安俨?嘿,还真就是个大麻烦来着! 到目前为止,原本时空的历史走向之大趋势虽是依旧,可具体到夺嫡之事么,却已是被陈子明搅得个稀烂了去了,原本该因李佑谋反案而引爆出来的太子谋逆案随着纥干承基的死亡,彻底被掩盖下去了,如此一来,太子举兵造反一事还真就有着轰然上演之可能,而这,对于陈子明来说,是危机,可同时也是个机会——危机么,很简单,一旦真让李承乾那小子上了位,第一个要杀的人固然是李泰,可接下来也就该轮到他陈子明了,从这么个意义来说,陈子明自是不能让李承乾得意了去,问题是陈子明又想着借太子谋反一事好生表一下忠心,趁此机会将自己抬进宰辅之列,该如何好生利用此事就成了摆在陈子明面前的一道难题,而个中最为棘手的无疑便是如何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将李安俨拿下,没旁的,只因此人所处的地位实在是太过关键了些,一旦真让其与侯君集等人里应外合的话,玄武门必然要告破,而皇城一旦失守,后果实是不堪设想。 棘手! 以陈子明之智商,只略一思忖,便已连想了数个主意,可惜都有着这样那样的缺陷,不是容易打草惊蛇,便是有着难以逾越的障碍,投鼠忌器之下,要想找到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时间不禁想得头都有些疼了起来。 唔,看来也只能冒些险了! 端坐在文案后头沉思了良久之后,陈子明不得不承认难以找到一个方方面面都能兼顾得到的良策,如此一来,为了能好生表现一下忠心,他势必就得冒些险,关键在于如何控制好风险的大小,若是为了贪功而将自个儿也搭了进去,那乐子可就要大了去了。 宿卫军乃是皇城驻守部队,最是紧要之所在,陈子明既是有心要将李恪拱上大位,自然不会忽略了宿卫军这么个要紧之处,早通过柳如涛的手,在其中收买了些人手,问题是这些钉子都只是中下级的小军官,在这等大局下,只能起到敲些边鼓的作用,难以派上大用场,要想遏制住李安俨这等身居高位的将军,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些,一旦不成,反倒会有画虎不成反类犬之虞,如此一来,要想达成目标,就须得找同盟帮衬,问题是此事的关碍实在是太大了些,尽管陈子明与宿卫军那几名高级将领都熟悉,可要说到交情么,其实也真深不到哪去,仓促寻了去,未见得便能成事,万一走漏了消息,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真闹出了啥岔子来,别说啥表忠心了,闹不好就会被太宗给砍了脑袋,那须不是好耍的,一念及此,陈子明的额头当即便见了汗…… 第二百八十四章 紧锣密鼓(二) “禀老爷,刑部尚书陈大人来了。” 再有四天便要到中秋了,那时一准会忙得够呛,值此大节即将到来的最后一个旬假,常何自是不想太过劳累,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这才懒洋洋地从侍妾的床上爬了起来,由着几名侍女张罗着梳洗更衣,刚想着待会要用些啥早膳,却冷不丁见老管家急匆匆地从外头闯了进来,也不等常何发问,便已是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呃……,快去开中门,老爷我这就去迎。” 一听陈子明前来拜访,常何打到了一半的哈欠顿时便打不下去了,眼珠子一瞪,已是急吼吼地便喝令了一嗓子。 “诺!” 常何这么一声令下,老管家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着便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往府门处赶了回去。 “好了,好了,不要再折腾了,赶快给爷更好衣。” 说起来,常何与陈子明也算是有多年的交情了,当然了,早年间,常何乃是长辈,逢年过节的,总是由陈子明上门来拜访,可随着陈子明的地位越来越高,常何就再不敢摆甚长辈的架子了,倒过来没少往陈子明府上跑,当然了,那都是陈子明没被调整去刑部之前的事儿,自那以后,常何可就再没去过陈府,而今冷不丁听得陈子明到访,常何不知道为何心底里便有着股不安的情绪在荡漾着,可不管怎么说,陈子明如何还在顶级朝臣之列,他既是来访,常何当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但听其不耐地怒斥了一声,当即便惊得众丫鬟们全都为之色变不已,却无人敢有甚怨言,只能是拼命地加快了为常何更衣的速度。 “哟,陈大人来了,末将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匆匆更好了衣衫,常何疾步便赶去了前院,这才刚从府门处探出个头来,入眼便见一身便装的陈子明正立在照壁前,满脸的忧心忡忡之状,一见及此,常何的脚下不由地便是一顿,心里头的焦躁感也因此更多了几分,不过么,却是不敢有失礼数,紧赶着便挤出了满脸的笑容,客气万分地便寒暄了一句道。 “小侄冒昧前来,多有搅闹,还望常伯莫怪。” 陈子明虽位高权重,可待人却是一向谦逊有礼,从不以势压人,此际亦然如是,只是在还礼之际,眉宇间的愁绪并未见少。 “不敢,不敢,陈大人说笑了,您里面请。” 常何虽没啥文化,就一武夫,可却绝对是个心眼活泛之人,自是看得出陈子明的状态有些不对,心下里自不免便犯起了嘀咕,也就是城府足够深,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笑着一摆手,便要将陈子明往府里让了去。 “常伯,请。” 面对着常何的延请,陈子明也没甚矫情,摆手示意了一下,便与常何一道进了府门,一路闲扯着便进了二门厅堂,一番客套之后,便即分宾主落了座,自有常府的下人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各自退到了一旁。 “陈大人,请用茶。” 尽管是在自己家中,可面对着陈子明这等顶级重臣,常何还是不免有些拘束,一时间也不知该谈些甚才好,也就只是陪着笑脸地道了声请。 “嗯……” 陈子明并未去动茶碗,而是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脸上的阴霾之色瞬间便更浓了几分。 “陈大人,您这是……” 常何是个谨慎人,先前便看出了陈子明有心事,只是本着不多事的态度,愣是忍着不问,可陈子明既已是这般作态了,常何也就不能再不有所表示了的,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唉……,不瞒常叔,小侄这几日都不曾睡上个好觉,每至半夜,总会被一噩梦所搅,心神难定啊。” 陈子明等的就是常何这么一问,长叹一声中,便已是忧心忡忡地回应道。 “啊……,这……”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常何当即便傻了眼,心道自己又不是太医,大字都不识得几个,至于说解梦么,更是七窍通了六窍,当真就不知该如何接茬的。 “常伯明鉴,小侄这梦说来还与常伯有些关联呢,只是梦境奇特,小侄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子明可不管常何尴尬不尴尬,自顾自地便又紧逼了一句道。 “还请大人明言,末将听着便是了。” 得,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般田地,常何就算心中别有想法,这会儿也自说不出口来,只能是无奈地表了态。 “好叫常伯得知,小侄那梦每一起头,都是一轮圆月高挂天空,月色下,赫然便是玄武门之所在,于寂静中,突然有大火冲天而起,更有兵戈之声大作,旋即便见明月渐红,赫然已如血淋一般,每一至此,小侄便会惊悸而醒,浑身盗汗不止,唉,此事说来荒诞,小侄又不敢轻易对人言及,然,心又实惶恐哉,又想着常伯职责所在,恰就是玄武门也,故,也就冒昧前来打搅,若是常伯肯帮衬,小侄之怪梦或许便可解焉。” 哪怕已瞧见了常何脸上的尴尬之色,可陈子明却根本没理会,自顾自地便扯了一大通匪夷所思的话语,当即便令常何眼珠子都瞪得个浑圆。 “嘶……,这事,这事,啧,大人可莫要说笑,传将出去,须不是好耍的。” 玄武门是啥所在,那可是最靠近帝王寝宫之处,别说啥大火冲天了,便是稍微有点响动,那都是天大的事儿,陈子明这等言及玄武门大火冲天的话语,尽管是在说梦,可真要传了出去,那可是要吃弹章的,就算不死,怕也得脱上层皮,常何自是不想受牵连,又不好直说陈子明荒诞不经,无奈之下,也只能是皱着眉头地开解了一番。 “常伯教训得是,小侄也觉得此事荒谬绝伦,实不足为外人道哉,奈何梦境接连不断,小侄已是被折腾得心力交瘁了的,无奈之下,这才来寻常伯,若是常伯肯加强玄武门之守御,或许小侄的梦也就能消解了去,此,确是不情之请也,是小侄孟浪了,还请常伯多多海涵则个。” 陈子明似乎是知晓自个儿所言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些,脸上当即便露出了羞愧之色,不过么,却还是硬着头皮地将要求提了出来。 “这……,容末将绸缪一二可成?” 玄武门的关防还是要务,常何虽是宿卫军的将军,算是第二把手,可毕竟不是大将军,涉及到守御调度之事,他也不能完全做主,再说了,他对陈子明所言的梦境之事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也自不愿将话说死,仅仅只是含糊其辞地给出了个答案。 “能得常伯此言,小侄也就放心了,想来今夜当能睡上个好觉了的,常伯您忙,小侄便先告辞了。” 尽管常何的回应明显是在敷衍,可陈子明却并不在意,客气了几句之后,便就此起了身,也没理会常何的邀宴之挽留,自顾自地便走了人。 “月圆之夜,刀兵之夜?这……” 陈子明倒是走得潇洒,可却让常何陷入了困顿之中,将陈子明送出了府门之后,常何的心便再难有个安宁,独自一人在厅堂里打着转转,口中更是低声地呢喃个不休…… “禀太子殿下,人都已到齐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与常何如何交涉,却说东宫显德殿的主寝宫中,早已换好了一身整齐朝服的太子并未似往常那般去前殿,更不曾让宦官宫女们随侍,就这么独自一人在偌大的寝宫中急速地来回踱着步,正自焦躁无已间,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额头见汗的苏昭已是疾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几个大步便蹿到了太子身旁,压低声音地禀报了一句道。 “好,东西可都备齐了?” 一听人已到齐,太子猛然便顿住了脚,身子略一前倾,显然有着赶紧冲将出去之冲动,可到底还是强忍了下来,并未急着动身,而是沉声地喝问了一嗓子。 “回殿下的话,诸般事物皆已准备停当,皆是微臣一力为之,并未假手他人。” 尽管太子所问有些个没头没尾,可苏昭却是一听便知太子所问之事为何,毫不迟疑地便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嗯,好,走,一道看看去。” 太子对苏昭有着绝对的信任,这一听其这般说法,也就没再多啰唣,但见其豪气十足地一挥手,已是昂然地下了令,神态间颇有中顾盼自雄之豪迈,乍然望将过去,还真有几分太宗年轻时之风采。 “诺!” 行大事之际,最怕的便是瞻前顾后,此一条,苏昭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待得见太子如此豪迈之做派,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但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一路当先地领着太子便出了寝宫,七弯八绕地穿堂过巷,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偏殿前,脚下微微一顿,而后方才昂然行了进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 紧锣密鼓(三) “太子殿下驾到!” 此行为保密故,太子身边并无宦官宫女随行,当先领路的苏昭自是得兼起喝道的工作,这一行进了偏殿的院门,立马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 “臣等叩见陛下!” 听得苏昭这么一声断喝,正自聚集在偏殿中窃窃私语的六人自是都不敢稍有怠慢,赶忙按着品阶高下站好了队,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不必如此,且都平身罢。” 太子面色潮红地望向了众人,很是和煦地虚虚一抬手,就此叫了起。 “谢殿下隆恩。” 太子既是叫了起,李元昌等人自是须得紧着谢了恩,此乃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诸位爱卿,今诸事皆已齐备,只欠东风,本宫今日请诸位前来,便是为了最后一议,众爱卿对计划若还有甚不明了处,且就请提将出来,本宫听着便是了。” 太子的心情显然很是振奋,不过么,倒是没急着转入正题,而是面色凝重地环视了众人一眼,而后方才慎重其事地开了口。 “臣等愿为殿下竭力而战,虽死无怨!” 为保密故,众人虽是不曾合议过,可分头议事却是常事,所有之作战计划早已是商定完毕了的,此际自都不会再有甚疑意可言,无论是地位最高的汉王李元昌,还是官阶最低的左武卫郎将赵节,到了此时,也都只是齐声表忠了一番了事。 “好,你我君臣协力,必可一战定乾坤,为表同心,今,当歃血为盟,少炎,上酒!” 今日虽是第一次合议,可说来也是最后一次,为确保万全故,自是须得歃血为盟上一番,也好将君臣全都串联将起来,为此,太子可是早就安排好了的,此际见众人对作战计划再无疑虑,自是不愿再多耽搁,紧着便喝令了一嗓子。 “诺!” 听得太子有令,侍候在侧的苏昭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赶着躬身应了诺,而后疾步走到了殿旁,左手抄起搁在几子上的一坛酒,右手拍开了其上的封泥,将坛中之酒倒进了一个大铜盆中,紧着便捧着铜盆回到了殿中央,旋即便见太子第一个拿起了一把裁纸刀,在手指上一划,点点鲜血便即滴进了酒水之中,李元昌等人见状,也自不敢稍有犹豫,按着品阶高下,先后割指放血。 “诸公,为大事故,请满饮!” 众人放血一毕,太子立马亲自动手,去一旁取来了个铜盘,其上搁着八个酒樽,但见太子独自先取了其中之一,就这么伸进了装满了酒的铜盆中,舀起了满满的一樽,而后,李元昌等人也都依样画葫芦地舀好了酒,旋即便见太子双手握着酒樽,高高地举了起来,声线高亢地提议了一句道。 “谨遵太子殿下之令!” 歃血为盟本应是极其隆重之仪式,奈何形势所迫,为保密故,众人自不会强求那等形式,齐齐举起了酒樽,高声地作出了回应。 “咣当!咣当……” 太子环视了下众人,而后一气将樽中的血酒饮尽,随手一丢,便已将酒樽掷在了地上,其余诸般人等自是有样学样地照着做了去。 “诸公,中秋之事拜托了!” 众人饮血酒既毕,太子也没再多说些甚,而是一抖袍服,一头便跪倒在了地上。 “竭力而战,死亦无悔!” 这一见太子跪下,众人又哪还能站得住脚,纷纷跪了下来,齐齐高呼口号不已…… 下马陵胡国公府的照壁处,秦彪、秦豹老哥俩正自百无聊赖地对酌着,浑然没将守门的事儿放在心上,这也不奇怪,自打秦琼故去,而长公子秦怀道又外放了乐陵太守之后,胡国公府内就只剩下秦素道这么个尚未入仕的二公子在,往年间那等拜谒之人络绎不绝的情形早已是昨日黄花,再难有重现之可能,那大门看还是不看,真就没啥紧要的,至于小偷小摸么,又有谁敢来捋秦府的虎须的,老哥俩也自乐得个逍遥自主。 “哟,陈大人来了,我说今日怎地喜鹊叫个不停,敢情是大人要来啊。” 秦彪兄弟俩正自喝到兴起处,突然间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登时便尽皆诧异地抬起了头来,这才发现陈子明已是策马从照壁外转了进来,一见及此,老哥俩自是不好再端坐着不动了,齐齐挺身而去,笑着便迎上了前去,所不同的是秦豹不爱多话,仅仅只是笑着拱了拱手,而秦彪么,则是眨了下眼,笑眯眯地打趣了陈子明一把。 “彪叔,您老就别寒碜小侄了,豹叔,素道可在府中么?” 陈子明如今虽已是位高权重之人,可却从来不会在秦彪兄弟俩这等有恩于己之人面前摆甚架子,翻身下了马背之后,也就只是随意地发问了一句道。 “在呢,这小子十有八九又在后花园里练着枪,说是要考军事学院来着,嘿,有咱秦家这么块牌子在,哪须得上啥军事学院,子明且去劝劝他,紧着去卫里就职才是正道。” 秦彪显然对陈子明这等随意的态度极为的满意,笑着便作出了回应,只是言语间对秦素道这个二少爷显然是有些不太满意了的——今年刚满十六的秦素道本可以凭着其父的余荫入十六卫为武将,起点甚至可高达奉车都尉(从五品下)这等朝臣之门槛,偏偏秦素道自己却不愿如此,硬是准备去考军事学院,明显有着不识抬举之嫌,在秦彪这等国公府的老家将看来,是平白浪费了国公大人血战拼来的功勋,实在是有些不孝。 “彪叔、豹叔,那小侄便先进去了。” 陈子明这些年来可是没少来秦府,上上下下都熟悉得很,也自不见外,将马缰绳栓好之后,也没接秦彪的话茬,笑着说了一句之后,便即行上了府门前的台阶,熟稔已极地便往后院去了,而老哥俩也没在意,相约着又坐回了原位,一边闲扯着,一边小酌着,其乐当真融融哉。 “子明,何时来的?” 后花园的演武场中,秦素道手持着一杆大枪,正自全神贯注地运转着,浑然没注意到陈子明的到来,直到一记回马枪使出之后,这才瞧见了正自满脸笑容地站在身后的陈子明,惊喜之下,也自顾不得舞枪了,笑呵呵地便蹿到了陈子明的身旁。 “来得有一会儿了,见你练得起劲,就顺道看了看,不错,枪法大有长进么。” 想当年,陈子明还没拜入秦琼门下时,每每与秦素道比枪,总是被杀得个狼狈不堪,当然了,自打得了秦琼的真传,以陈子明惊人的悟性以及天生之神力,秦素道的枪法在陈子明处,很快便不够看了,就更别说此际陈子明的枪法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别的不说,指点一下秦素道,还是够资格的。 “嘿,子明都说行,那就一准能行,某可是打算月余后去考军事学院的,怎么地也得捞个魁首来当当才是正理。” 以前秦素道总喜欢缠着陈子明比枪,那是因为可以虐菜,可自打陈子明得了秦琼的真传后,秦素道可就不愿跟陈子明较量了,没旁的,被虐怕了的,哪怕这会儿枪兴正高,也绝口不提要跟陈子明过两手之事。 “那为兄就拭目以待了,罢了,此事姑且不论,如今府上还有多少可战之部曲?” 陈子明此番赶来秦府可不是来叙旧的,而是另有要务,自是不愿浪费唇舌去扯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儿,这便一挥手,就此转入了正题。 “三百不到一些罢,大兄去乐陵时带走了数十,眼下在府中的就只有两百九十二人了。” 尽管不明白陈子明为何问起此事,可秦素道却是没半点迟疑,紧着便给出了答案。 “二百九十二人么?少了点,可也勉强够了,中秋之日,素道可将所有部曲都集结起来,带入城中的宅院,备好武器,或许能得场天大之功劳。” 秦府的部曲人数虽不甚多,可都是秦琼一手调教出来的铁血战士,个中虽有部分年岁较长,可战斗力却依旧强劲,对此,时常在秦府出入的陈子明可是心知肚明得很。 “嗯?子明,这是为何来着?”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秦素道不由地便是一愣,一时间还真就反应不过来。 “莫问那么许多,记住了,中秋之夜,某未至之前,素道万不可离开府宅,也不可稍有懈怠,一切待得某到后,自会给尔一个合理之解释,此事干系重大,万不可轻对人言。” 尽管已然侦知了太子一方的行动计划,然则此事关碍太大,陈子明却是不想太早露出风声的,自也就不可能在此际跟秦素道明言,只能是含糊其辞地吩咐了一番。 “那好,小弟遵命便是了。” 秦素道素来最服的人便是陈子明,此际见其不肯明说,也就没再多言追问,而是干脆利落地便应允了下来。 “嗯,素道切莫稍有轻忽,一切便拜托了,为兄还有事,且就先行一步了。” 大事将临,陈子明还有着无数的部署要去张罗,自是无心再在秦府多加逗留,丢下句交待之后,便即匆匆告辞而去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血之夜(一) 中秋之夜一贯都是喧嚣之夜,京师里处处张灯结彩,宫中更是歌舞升平,太宗照例赐宴文武百官,以示犒赏,当然了,似这等夜宴热闹归热闹,却从来不会持续很久,无他,群臣们也有家人要陪,身为帝王,终归不能太过自私,似这等团圆节,总得让群臣们跟家人团聚上一番才是,正因为此,戌时末牌刚到,夜宴也就告了终了,太宗自行回了后宫,诸般臣工们也就这么各自打道回了府,却是无人注意到侯君集并未回自个儿家中,而是领着一大票的仆役径直去了东宫,不多会,左武卫郎将赵节也领着一干家仆悄悄地进了东宫。 “关上大门!” 赵节方才刚行进春华门中,就见早已换好了甲胄的侯君集手按在刀柄上,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诺!” 听得侯君集这么一声令下,早已守候在了门旁的十数名侯府家丁立马轰然应诺,手脚麻利地将两扇厚实的宫门闭合了起来。 “仲坤,去,将所有东宫侍卫全都集结起来,有敢高声喧哗者,一律杀无赦!” 待得宫门紧闭之后,侯君集紧绷着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一丝的狞笑,扬手间,已是朝着太子左卫率率正何鳞高声喝令了一嗓子。 “诺!” 何鳞,河北保定人,字仲坤,本是江湖游侠,后因机缘巧合,得太子之赏识,入了东宫为侍卫,十年间,屡次提拔,如今已是东宫左卫率的率正(正四品上),也是此番密谋造反的六人之一,奉太子之命,受侯君集之节制,这当口上,侯君集既是有令,他自不敢不从,但见其躬身应了诺之后,便即领着两百余心腹手下四下里集合分散各处戒备的东宫侍卫,不多会,三千甲士便已尽皆集聚在了显德殿前的小广场上。 “太子殿下到!” 三千甲士连同侯、赵二将带来的四百余人尽皆全副武装地屹立着,虽无言,却有着股诡异的气息在流淌着,无他,除了少部分知情者之外,绝大多数将士都搞不清此番突然集结的意义之所在,只是这等时分,却也没谁敢乱说乱动的,只能是静静地等着,好在也不曾等上多久,就听殿中响起了一声喝道,旋即便见一身甲胄的太子拖着脚,由同样一身甲胄的苏昭等人簇拥着,从殿中行了出来。 “末将等叩见太子殿下!” 一见太子已然露面,以侯君集为首的诸般将领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跪倒在了地上,那些个被仓促集结起来的甲士们见状,也自不敢再站着不动,全都跟着跪满了一地。 “众位爱卿都听好了,本宫得知可靠消息,杨淑妃妄言是非,屡向父皇进谗言,欲废本宫太子之位,妄图立魏王李泰,不仅如此,还欲致我东宫上下于死地,如今危机已现,本宫断不能坐而待毙,当行清君侧之举,诸公若愿助本宫一臂之力者,请举右手!” 太子昂然地走到了台阶前,一派义愤填膺状地控诉着,厥词大放之下,反心已是毕露无疑。 “殿下放心,我等必当效死护卫殿下,众将士,举手!” 太子这等颠倒是非黑白的话语一出,三千甲士中的绝大多数顿时便全都傻了眼,骚乱自不免便起了,然则,还不等众将士有所表示,就见侯君集已是一跃而起,一把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厉声地便断喝了一嗓子,与此同时,其手下三百部曲纷纷抽刀出鞘,高高地扬了起来,杀气腾腾不已,很显然,这当口上,若是谁敢不举手,下场必定好不到哪去,一见及此,原本犹豫不决的三千甲士陆陆续续地便全都举起了手来。 “众爱卿如此盛情待孤,本宫心甚慰哉,今,本宫在此宣誓,大事若成,所有人等皆赏钱百贯,晋三级,有大功者,另有重赏,望众爱卿奋力杀贼,还我朝纲之绥靖!” 太子虽是文不成武不就,可演技却是不差,一番战前动员下来,还真就说得个慷慨激昂不已的。 “愿为殿下效死沙场,誓除奸佞,百死不辞!” 太子话音刚落,又是侯君集头一个表了态,紧接着,何鳞、赵节等众将领也纷纷表明了愿为太子而战之决心,到了此时,三千甲士的心气自不免也就被鼓动了起来,至少是没了早前那等茫然与抗拒之心思,从此意义来说,太子的战前动员还是达到了预定之效果的。 “好,能得众爱卿相助,本宫无忧也,开宫门,出击!” 眼瞅着众甲士们皆已有了反应,太子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也自不敢再多浪费时间,但见其一挥手,已是就此下达了出击之令,很快,紧闭着的两扇宫门再次轰然洞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甲士在侯君集等将领的统帅下,簇拥着太子所乘之战车沿着宫墙边的通道急速地向玄武门方向赶了去…… “驾,驾,驾……” 亥时四刻,夜已是有些深了,尽管是中秋佳节,街上也已是行人绝迹,只有些更夫还在四下游荡着,偌大的长安城已是基本陷入了梦乡之中,可就在这等寂静中,却有一名身着甲胄的骑士背着包裹策马奔驰在大道上,急速地便冲到了玄武门附近。 “站住,宫门重地,休得乱闯!” 如此深的夜,玄武门早已是关了起来,可外头的广场上依旧有着几小队的持戈甲士在往来巡视着,这一见有人闯禁地,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十数名宿卫军将士飞快地列成了防御阵型,更有一名小军官扬声便喝令了一嗓子。 “让开,快让开,朔州急报,薛延陀反了,聚兵三十万,正攻掠我大唐边境!” 马上的骑士显然是心急如焚,并未停下狂奔的战马,而是隔着老远便嘶吼了起来。 “让道!” 一听是紧急军报,率部拦路的小军官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赶忙挥了下手,命令列阵的众手下闪到了两旁,任由那名骑士直奔宫门而去。 “开门,快开门,紧急军报在此!” 背着包裹的骑士一路狂冲过了宫门前的小广场,一个利落的滚鞍下马,已是稳稳地站在了地上,手一伸,已将背后背着的长包裹取了下来,高高地举着,运足了中气地呼喝了一声。 “怎么回事,嗯?” 按照规矩,似这等紧急军报送至,玄武门也不能在夜间打开,只能是用拴着绳子的竹筐垂下城头,已接取紧急军报,此乃管理条例所限,把守城头的众宿卫军将士自是都熟稔得很,自是不会理会城下那名骑士如何叫唤,自有两名军士不慌不忙地取来了栓好了绳索的竹筐,正准备将竹筐垂下城头,却听一声冷哼响起中,一身甲胄的中郎将李安俨已是领着十数名亲卫行上了城头。 “禀将军,城外有人高呼有紧急军报,末将等自不敢稍有轻忽,正准备垂筐取信。” 这一见李安俨赶了来,负责关城守御的一名校尉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忙疾步抢将过去,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混账,既是紧急军报,必有大事发生,尔等安敢怠慢若此,还不快去打开宫门!” 李安俨根本没打算听那名校尉的解释,面色一板,已是声色俱厉地便喝令了一嗓子。 “这……” 一听李安俨这等明显违反规定的命令,那名校尉自不免便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可又没胆子当面顶撞顶头上司,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 “好胆,安敢违背本将之令,来啊,将这厮给本将拿下了!” 没等那名校尉支吾出个所以然来,李安俨已是勃然大怒,一挥手,厉声便下了将令。 “诺!” 跟随在李安俨身边的可都是其之贴身卫士,尽皆心腹之人,自是都清楚今夜的作战计划,这一听李安俨有令,自是不会有甚含糊,齐齐应诺之余,便要就此冲上去拿人了。 “慢着!” 没等李安俨的贴身卫士有所举动,却听一声断喝中,一身甲胄的常何已是领着一拨亲卫从城门楼里行了出来——按常规,似常何这等统军人物一般都是坐镇宿卫军办事处内,错非是巡视防卫,甚少有到关城上的时候,此番之所以出现在此处,完全就是被陈子明被闹的,尽管他对陈子明所言的噩梦之类的话语并不怎么相信,可本着谨慎的态度,还是在中秋之夜到了关城上坐镇,原本也不以为真会有甚大事发生,却不曾想居然发现了李安俨的行为大反常态,自是不容其胡乱行事,匆忙便领着手下亲卫从城门楼里抢了出来。 “末将见过常将军。” 李安俨根本就没想到常何会在城门楼内,此际见其露了面,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不过么,却并不打算放弃预定之作战计划,但见其飞快地背手向身后的亲卫们打了个暗号,而后方才朝着常何一躬身,恭谦地行礼问了安。 第二百八十七章 血之夜(二) “怎么回事,嗯?” 常何与李安俨虽是同袍多年,可关系其实却相当之不好,这其中就牵扯到当初的玄武门之变,是时,常何是站着李世民一边的,狠狠地坑了李建成与李元吉一把,而李安俨则是李建成的心腹手下,事变发生后,李安俨可是曾与薛万彻一道挥军狂攻过玄武门,与常何血战过一回,杀死了常何不少忠心手下,彼此间的仇可是结得有些大了,哪怕后来李安俨又投入了太宗麾下,被纳入宿卫军中,与常何成了同袍,可彼此间却是没少起冲突的,这会儿常何可是抓住了李安俨的错处,自是不可能轻饶了其,也自没管李安俨行礼有多恭,打着官腔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常将军,您听末将解释,此事……” 尽管出现了常何这么个变数,可李安俨却并不打算改变预定之计划,没旁的,概因李安俨一生忠诚的对象只有李建成一人,哪怕后头迫不得已归顺了太宗,这等忠心也始终不曾变过,为了能报这等血仇,他已是等得太久太久了,而今,太子欲反,已然是他李安俨最后一个复仇的机会了,他又怎肯错过了去,这便假作要详细解释之状地上前两步,一边说着,一边手却是不为人察地抹向了腰间的刀柄,话未说完,就见其飞快地抽出了横刀,顺势便是一个斜撩,急速地挥向了常何的脖颈之间。 “啊,你……” 李安俨这一刀出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了些,刀速又是极快,饶是常何身手也算是不错,却根本无力作出反应,也就只剩下惊呼的份儿了。 “铛!” 就在常何已是闭目待死之际,却见原先被李安俨怒叱的那名校尉突然发动,一刀斜劈而下,瞬间便与李安俨狠狠地对了一刀,只是其在力量上明显比李安俨要差了不老少,尽管是由上往下劈,占足了优势,可还是被反震之力给震得连退了数步,一口血没憋住,当场便狂喷了出来。 “该死!众将士听命,常何谋逆,反形已露,给我杀啊!” 李安俨虽是一刀震退了那名出手拦截的校尉,可自身的刀势也已是被化解了个干净,心中虽是怒极,可此际却是顾不得再去追杀那名校尉了,但听其一声大吼,已是挥刀再次向常何杀了过去。 “李安俨造反,众将士,给本将拿下此獠!” 险死还生之下,常何本就怒极,在一听李安俨居然敢恶人先告状,更是怒上加怒,抖手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同样是一声大吼,领着手下亲卫便扑击了过去,两拨人马当即便在城头上绞杀成了一团。 “林大人!” “大人!” …… 常何与李安俨彼此攻伐不断,又口口声声呵斥对方已反,这等情形下,城头的守军虽众,却也不知该听谁的才好,也就只有几名见机得快的士兵紧着跑去将早先那名被李安俨震伤的校尉扶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丁字营听令:李安俨已反,罪无可赦,拿下此獠者,即是大功一桩,给我杀上去!” 负责城头驻防的校尉名叫林明斌,正是“新欣商号”安插在宿卫军中的一枚棋子,其原本只是名小小的伙长罢了,正是靠着柳如涛之力,方才得以在数年间提升到了校尉的位置上,本来今日不是他所带的营值守,也是因着接到柳如涛的密令,方才设法与本应当值的校尉换了班,若非早知晓李安俨必反,他也不可能在其刀下将常何救出,而今见手下诸将士皆不知所措,也自不得身上带着伤,一把推开扶持的士兵,大吼着便下达了将令。 “活捉李安俨!” “杀啊,休走了反贼!” “杀贼!” …… 城头上的兵可都是林明斌带出来的,这一听其下了令,自是无人会再有甚犹豫的,齐齐怒吼着便往战团扑了过去,城头上的血战就此开始了。 “不好,李安俨将事情搞砸了,快,发信号,强攻!” 玄武门关城上的厮杀方才一起,早已率部潜伏到了玄武门东侧的侯君集登时便急了,心知不妙之下,自是不敢多等,大吼了一声,便下达了出击令。 “呜,呜呜,呜呜……” 侯君集一声令下,自有数名号手紧急吹响了号角,旋即便见三千东宫甲士以及数百侯、赵两府的部曲呼啸着从玄武门东侧杀出,而广场西侧同样是号角声震天而响,两千汉王府侍卫推着撞车、扛着云梯呐喊着冲出了潜伏地,另有杜荷、汉王世子李腾各令数百健仆,手持刀兵飞快地杀光原本在广场四周游曳的那几小队宿卫军官兵,在广场外侧列好了防御阵型,堵死了北大街通往玄武门的道路…… “开门,快开门!” 就在玄武门大乱之际,一骑飞驰地冲到了陈府门前,飞快地滚鞍下了马,几步便蹿上了府门前的台阶,抄起府门上的铜环,拼命地便敲打了起来。 “何人在此喧哗,找死么!” 夜已深,门房诸般人等早已睡下,这冷不丁被吵嚷声吵醒,自不免为之光火不已,一边开着小门,一边怒不可遏地骂个不休。 “混账,赶紧给爷让开!” 没等门房管事完全把门打开,门口处的骑士已是一把将其推倒在地,骂了一声便往内里闯了去,那名门房管事刚想张嘴呵斥,却猛然发现那人竟是内院书房的管事书童墨雨,哪敢再多啰唣,也就只能是自认倒霉地搓着屁股径自走回去将小门关好,哼哼唧唧地又回耳房睡去了。 “禀老爷,玄武门起乱子了!” 夜虽深,可陈子明却并不曾去休息,而是端坐在了内院书房中,手持着本闲书,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眉宇间满是忧虑之色,正自焦躁间,却见墨雨已是疾步从外头冲了进来,连大气都顾不得喘上一口,便已是急吼吼地禀报了一句道。 “去,集合府中所有壮丁,通知所有人准备好兵刃,随老爷我前去征伐叛逆!” 陈子明虽是打算借太子叛乱一事谋大功,可却绝不敢在自家府中预先作出太过明显的部署,无他,概因府中各方的眼线实在不少,内里也不凡太宗派来的人,若是事先走漏了风声,那乐子可就要大了去了,别说功劳捞不到,闹不好还得被太宗追究知情不报的责任,正因为此,他才会以梦的形式去告诫常何一番,为的便是能有个作证之人,而今,大乱既起,那陈子明也就无须再假作不知了,紧着便下了召集令。 “诺!” 听得陈子明这般下令,早就知晓内情的墨雨自是毫不以为奇,紧着应了一声,便往前院冲了去。 “来人,给爷上盔甲,取马来!” 陈子明没去理会墨雨的离开,霍然便起了身,用力一拍文案,已是高声断喝了一嗓子,自有几名侍候在房外的书童紧着便一拥而入,侍候着陈子明穿上了金盔金甲,又有人去马厩处牵来了大黑马,簇拥着陈子明便赶到了前院。 “老爷来了。” “小人等见过老爷!” …… 陈子明如今的家业已是不小,家中仆役也多,除了早年由汝南公主带来的以及吴王李恪所赠送的外,后续补进府中的大半是柳如涛精选出来的可靠人手,如今在仓促间能集结起来的,还真就只有柳如涛选送来的那一百五十余名挂着部曲之名的高手护卫,至于其它仆役么,能到的就没几个,还尽皆都惶惶然不已,明显没啥战斗力可言,不仅如此,时值陈子明赶到之际,还尽皆在那儿瞎嚷嚷个不休。 “尔等几个留下,其余人跟爷走,去胡国公府!” 此一去可是要打恶仗的,陈子明自是不打算带那几个不相干之人,也自懒得跟他们多啰唣,一摆手提着的长马槊,将那几名叫嚷不已的仆役都赶到了一旁,领着一干手下便冲出了府门,一路急赶着便往秦素道所住的秦府别院而去。 “去,敲开门!” 秦家别院离着陈家并不算远,说起来也就只有一里不到的距离罢了,又在同一条街上,急赶上一阵,也就到了地头,陈子明并未下马,而是一指府门,高声便下了令。 “咯吱!” 陈子明话音刚落,还没等轰然应诺的家丁前去敲门,就听摩擦声起中,紧闭着的两扇大门已是轰然洞开了,一身甲胄的秦素道已是策马从内里蹿了出来。 “子明来得正好,小弟可是都等急了,您就说罢,要打哪一处?” 秦素道对陈子明的话从来不会有丝毫的怀疑,今儿个可是早早便集结好了手下部曲,这都在府门处等了良久了,总算是将陈子明给盼了来,也不问个缘由,急吼吼地便要跟陈子明一道去厮杀上一番。 “素道老弟,为兄刚得到可靠消息,太子已反,正在纵兵攻打玄武门,贼势颇大,尔若是不惧战,就随为兄去战阵上走一趟!” 这一见秦素道果然如约准备好了人马,陈子明的心中立马便滚过了一阵暖流,然则此际却不是感慨的时候,陈子明并未多言啰唣,而是紧着便将所得之消息陈述了出来。 “好,都给爷出来,杀贼去!” 秦素道就是一初生牛犊,自是不怕虎,压根儿就没去想叛贼之势有多大,回首便冲着门内的众部曲们断喝了一嗓子。 第二百八十八章 血之夜(三) “逆贼,受死!” 常何原本并不相信李安俨会参与谋反,哪怕其先前出手偷袭,又悍然指控他常何要造反,常何也只是以为李安俨这是得了失心疯,妄图泄私愤罢了,可待得几路叛军杀将出来之际,常何终于确信李安俨是真的反了,心中当真是怒急交加,恨不得一刀便劈杀了李安俨,奈何他的武艺与李安俨不过就在伯仲之间罢了,仓促间,又哪能奈何得了对方,一个出招过猛之下,反倒险些被李安俨砍伤。 “援军已至,结阵死守!” 相较于常何的气急败坏,李安俨的表现明显要沉稳上许多,尽管他心中其实同样满是懊丧与焦躁——倘若他早知道常何在城门楼里的话,就断然不会急着强压林明斌开宫门,而是先去宰了常何再发动,也就不会落到这等四面受敌之窘境了的,可惜这世上就没后悔药可买,值此生死关头,李安俨只能指望着己方的抵抗能坚持到援兵发起攻城战的那一刻。 “弓箭手,列阵,给我射杀那帮反贼!” 关城上就那么点位置,常、李二将连同各自的亲卫队全都绞杀成了一团,旁人根本就再难插将进去,饶是林明斌已是召集了数百名手下,却愣是难有作为处,眼瞅着几路反贼大至,顿时便急红了眼,再也顾不得甚误伤不误伤了的,大吼了一声,喝令营中的弓箭手上前助战。 “嗖,嗖,嗖……” 大唐军力之强,绝对远超历朝历代,可具体到宿卫军么,其实跟历朝历代的御林军没啥区别,都是样子货,表面光鲜,战斗力简直渣得可以,当然了,就算再渣,好歹也算是一支军队,基本的射箭能力还是有的,这不,随着林明斌一声令下,数十名弓箭手先后开弓射出了箭,效果么,也勉强还过得去,毕竟如此近的距离内,就算射术再差,也不至于差得太过离谱,当然了,在射杀李安俨手下之时,也真没少误伤了常何的亲卫,只是这等混战中,却是谁都顾不上谁了的。 “众将士听着:太子殿下有令,先登城者,赏钱千贯,晋万户侯,给本将冲上城去,杀啊!” 关城上的混战还不曾消停,从东、西两面冲将出来的两路叛军已是飞快地合兵一道了——东宫卫士全副武装,却少有攻城之器具,而汉王府侍卫们战斗力堪忧,可攻城器具却是齐备得很,云梯、撞车之类的都有,彼此间如何配合行事显然是个不小的难题,然则侯君集却并未花时间去整顿与调整,而是紧着便下达了攻城令,没旁的,只因他很清楚己方这五千余兵马看似很多,可实际上么,大半是没怎么见过血的样子货罢了,若是不能趁着关城上混乱未曾平息下来前拿下关城,今日一战的结果实是堪忧,正因为此,他根本就不去整顿队伍,而是嘶吼着便许下了重诺。 “上城!” “杀上去!” “先登城者为侯!” …… 侯君集的重赏之诺一出,下头各级军官们顿时全都来了精神,当即便全都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嘶吼着便驱兵冲向了关城,近二十架云梯纷纷竖起,这就要向城头靠将过去了。 “给我死!” 下头叛军杀来的动静是如此之大,尽管常何正与李安俨搏杀不止,却也能听得个分明,眼瞅着形势已危,他也就不得不拼命了,但见其一声怒吼,不理会李安俨劈将过来的刀锋,全力便是一刀斩向了李安俨的头颈之间。 “杀!” 常何在拼命,李安俨又何尝不是如此,似此四面楚歌之际,再不搏命,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正因为此,纵使瞧见了常何劈将过来的凶戾一刀,他也不躲不闪,同样是怒吼了一声,手下一个加力,刀速陡然间便更快了几分。 “铛!” 双方各不退让之下,眼瞅着便是两败俱亡之结果,可就在此时,又是林明斌从旁杀了出来,狠命地攻出一刀,架住了李安俨的刀锋,尽管只一挡,就被李安俨的巨力给震得连人带刀倒飞了开去,可李安俨的刀却是再也劈不下去了。 “噗嗤!” 值此危机关头,得了林明斌援手的常何可不会有甚心慈手软,手中的横刀准确地砍在了李安俨的脖子上,只听一声闷响过后,李安俨的脑袋便已是飞出了数尺,而后重重地砸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滚到了城碟处,至于其无头的尸身则是晃荡着软倒在了地上,鲜血有若喷泉般从脖颈的断口处狂喷而出,淋得常何一身都是。 “全军都有了,挡住贼子,都给本将杀啊!” 一刀斩杀了李安俨之后,常何顾不得擦一下满头满脸的鲜血,也顾不得自身连中数刀的伤痛,眼瞅着叛军的梯子已将靠上城头,常何可就急了,嘶吼着指挥手下将士赶紧迎战,又紧着派出了一名亲卫去后头的军营里调兵来援,独独忘了要先去通知一下太宗。 叛军虽是因着李安俨的暴露不得不提前发动,可毕竟是有备而来的,武器装备齐全得很,论及单兵战斗力,也要比宿卫军这等花架子部队高出一筹,尽管是仰攻之势,可依旧杀得仓促防守的宿卫军官兵死伤惨重不已,若非宿卫军援兵来得快,只怕关城第一时间便要被叛军所攻陷。 “怎么回事?外头为何如此喧嚣,嗯?” 太宗到底是有些年纪的人了,今日夜宴也不曾喝太多的酒,睡眠自是不算太深,加之今夜入住的百香宫离着玄武门并不算太远,外头战乱一起,他就被惊醒了过来,一把推开怀中的萧才人,霍然便站了起来,敞着怀便呼喝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容奴婢这就去打探一二。” 常何忙于指挥作战,并未着人去内禁通禀战事,侍候在寝宫里的那些大小宦官们自是都不清楚外头到底发生了甚事,面面相觑之下,终于有一名中年宦官紧着从旁闪出,战战兢兢地请示了一句道。 “那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太宗乃是马背上的皇帝,对战争之道自是熟稔得很,只一听,便已知是玄武门方向正在酣战之中,只是不清楚战况如何的情形下,他也不敢在这等暗夜中跑去战场,心急如焚之下,自也就不会给那名中年宦官甚好脸色看,但见其一跺脚,已是怒不可遏地呵斥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见得太宗发怒,那名中年宦官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往寝宫外冲了去,只是人才刚到了屏风处,却猛然被冲进来的一人撞得翻滚在地,待得要骂,却发现来者是内侍监赵如海,又哪敢有甚放肆之言,只能是自认倒霉地将骂人的话语又收回了肚子里去了。 “启奏陛下,大事不好,太子已反,正挥军狂攻玄武门,常何将军已率部上关城防御,今,贼势颇大,老奴恳请陛下暂避,待得天明,再行调大军平叛。” 赵如海虽是也被撞得个头晕目眩不已,却顾不得埋汰那名中年宦官的鲁莽,甚至顾不得呼疼,一咕噜便蹿起了身,连滚带爬地便冲进了寝宫之中,焦急万分地便出言禀报了一番。 “什么?竟有此事?” 太宗压根儿就没想到太子会起兵造反,这乍然一听之下,顿时便怒了,双眼一瞪,已是厉声呵斥了起来。 “回陛下的话,老奴先前本已是睡了的,听得玄武门动静不对,这才紧着跑去看了个究竟,得宿卫军中人回报,方知太子已反,更有汉王李元昌、侯君集等助纣为虐,贼势颇大,关城恐难保矣,老奴叩请陛下姑且暂避,以防……” 这一见太宗神色不对,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赶着便出言解释了一番,末了更是磕头如捣蒜般地哀告着。 “荒谬,自古以来,岂有避祸之天子哉,来人,给朕更衣,朕要亲往关城,看那帮贼子能有甚能为!” 太宗生性刚毅,又怎可能做出弃宫而逃之苟且事儿,自是不会同意赵如海的提议,再说了,这等兵荒马乱之际,真要离开了皇城,天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何事,毕竟叛军可是有备而来的,谁又敢保证不会另有伏兵,正是出自此等考虑,太宗不单不肯暂避,反倒是准备亲自去玄武门指挥作战。 “陛下,您乃万金之躯,万不可如此啊,还请陛下赐下调兵符印,老奴愿拼死从前宫出去求援!” 赵如海自是清楚太宗不会惧战,可却又哪敢真放任太宗在暗夜里去战场冒险,赶忙便重重地连磕了几个头,紧着求肯了一句道。 “不行,此天黑之际,难以判明来的是援军还是叛军,传朕之令,各处宫门紧闭,不得擅自开启,违令者杀无赦,来人,给朕更衣!” 太宗的战略眼光可不是赵如海能比拟得了的,也自不会做出自乱阵脚之事,厉声便下了最后的决断,一见及此,赵如海也自不敢再多进言,只能是硬着头皮地指挥着一众小宦官们紧急为太宗更衣…… 第二百八十九章 血之夜(四) “向左转,走西面,跟上!” 陈、秦二府都在城南,尽管离皇城不算远,可与处在皇城北面的玄武门却并不算近,虽说大街上已无行人,一路皆可畅通无阻,奈何四百五十余众中,有战马的只有五十骑不到,赶路的速度自也就快不到哪去,虽说是一路急行军,可赶到了承天门附近时,玄武门方向的大战早已是打得个如火如荼一般,然则陈子明却并未率部走相对较近的东路,而是嘶吼了一声,率部便向西面冲了去。 “子明,东面近,你为何……” 陈子明这么一声令下,急欲去厮杀上一番的秦素道可就憋不住了,紧着策马赶到了陈子明的身旁,疑惑万分地便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敌众我寡,唯出敌不意,方可有一线胜机,今,贼既反,必有备焉,东面虽近,却须得过春华门,难免走漏风声,北面也必有敌阻截,难以遂行,唯西面路远,且西城多贫贱,又无军营所在,贼必不防,我等此行虽绕远路,却必可一击见功!” 陈子明一向将秦素道当弟弟看,其既是有所疑问,陈子明自也就耐心十足得很,一边策马奔驰,一边细细地将个中之缘由解说了一番。 “成,子明说得是,就这么办了去,快点,动作都快点,莫要调了队,加速,加速!” 秦素道的武艺以及军略固然是远不及其父,可毕竟是将门虎子,于兵法上,自不是门外汉,听得陈子明这般解释,自是一听便懂了,也没再多啰唣,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便即刻意减缓了下马速,咋咋呼呼地驱策着发足狂奔的部曲们加紧赶路…… “好,攻上去了,快,再上,再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正率部狂奔不已,却说玄武门处,东宫卫士与汉王府侍卫联手发动了一轮接着一轮的狂冲,死伤数百之后,终于有一架云梯上的士兵冲上了城头,不禁站稳了脚跟,还取得了个不算小的突破口,虽说离城门楼处稍远了些,可只要能不断调兵上城,迟早都有着拿下关城之机会,一见及此,太子当即便兴奋得面色潮红不已,难以自持地跃了起来,挥舞着双手,有若魔怔般地便狂嚷个不休。 “贺兰楚石!” 太子吼得虽响,可却不过都是废话罢了,浑然没半点的意义,侯君集自是懒得跟其分说那么许多,沉着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末将在!” 贺兰楚石乃是侯君集的女婿,现任东宫千牛备身,武艺高强,乃是东宫侍卫中的一员猛将,然则此番却并未随东宫侍卫军一道出击,而是奉了侯君集之将令,统御侯家的部曲在中军处待命,此际就站在马车旁,这一听侯君集点了名,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轻忽,赶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带你的人从突破口上,给老夫拿下关城!” 战事已然开打了近半个时辰了,尽管占尽了优势,却迟迟不能将优势化为胜势,侯君集也自不免有些着急了,没旁的,如今可是无后方作战,若是不能尽早拿下皇城,但消天一大亮,各路蜂拥而来的援军便会将己方这么点人马彻底扫荡一空,真到那时,怕是连逃都无处可逃了,正因为此,哪怕很想将手下的精锐部曲留作战后之用,可侯君集却还是狠狠心,高声下达了将令。 “诺!” 贺兰楚石乃是打过血战之人,自是清楚此际须得搏命厮杀,方能得一线之胜机,也自不会有甚异议,但听其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即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向着关城方向一挥,厉声便喝令道:“侯家部曲都有了,跟本将来,出击!” “杀,杀,杀!” 侯君集手下的部曲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勇悍之士,没少跟着侯君集四下征战,都是见过血的主儿,人数虽不算多,可论及战斗力,却是在侧诸部之首,这一呐喊着冲将起来,当真有着股惊天之气势。 “来人,再去调一营兵上来,给老子顶住了,不要乱,杀贼,杀贼,杀贼!” 宿卫军的战斗力实在是有够糟糕的,明明握有地势之利,可大半个时辰的激战下来,伤亡居然比之叛军还要多上一些,偏偏关城就这么点大的地儿,实在是摆不下太多的兵力,无奈之下,常何也只能是采用添油战术,一个营一个营地往城头上调,若不是他自己始终身先士卒地奋战在第一线的话,面对着如此惨重之伤亡,只怕宿卫军上下早该全都溃逃了个干净了的。 “将军,左翼挡不住了,叛匪已大举上了城!” 贺兰楚石所部着实凶悍至极,只一冲上了城头,三下五除二便杀得关城左翼的宿卫军官兵狼狈鼠窜不已,一退再退之下,几乎大半个左侧关城都已被叛军给占领了,而随着叛军的陆续上城,守军的溃败眼看就要成为定局,见势不妙,负责指挥左翼作战的一名宿卫军郎将可就再也吃不住劲了,飞窜着跑到了正指挥作战的常何面前,哭丧地嚎叫着。 “混账,安敢不战而退,死!” 这一见左翼被突破,常何当即便怒了,挥起一刀,将那名惊慌失措的郎将斩杀当场,而后振臂一呼,率领着亲卫队便向左翼冲杀了过去。 “吹号,总攻,各部只许进不许退,违令者,斩!” 常何率亲卫队这么一出击,倒是暂时挡住了贺兰楚石所部的推进,可城头的指挥却是就此乱了套,各处守军只能是各自为战,如此一来,也就没了甚协调性可言,而这,对于用兵老辣的侯君集来说,无疑便是制胜的战机之所在,他自是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冷声便下了死命令。 “呜,呜呜,呜呜……” 听得侯君集这么一声令下,侍候在侧的数名号手立马可着劲地吹响了号角,旋即便见叛军的攻势陡然便加强了许多,不止是左翼不断有叛军翻上城头,右翼亦然如此,也就只有关城的正面还算好些,暂时还能挡住叛军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可若是两翼都丢了,关城沦陷也不过是迟早之事罢了,战到此际,宿卫军溃败已是基本成了定局,除非有着奇迹的出现! “何人?站住了!” 玄武门前已是打得个热火朝天,可西侧的官道处,却并不受甚影响,也就只有一队百余人的汉王府侍卫在往来巡视着,只是心思显然都被玄武门处的激战所吸引,一直到陈子明率部冲到了离警戒线不足两百步之际,汉王府侍卫们方才被惊动了,但见一名队正模样的小军官咋咋呼呼地便呼喝了一嗓子,试图吓阻住陈子明等人的接近。 “嗖!” 那名小军官不吭气倒也就罢了,这么一咋呼,当即便被陈子明给盯上了,也自懒得跟其有甚扯淡的言语,抄起腰间的铁胎弓,瞄着那厮便是一箭,只听一声弦响过后,一支雕羽箭便即呼啸着划破长空,准确无误地射中了那名小军官的胸膛,当即便是一个透心凉。 “敌袭,敌袭!” 随着那名小军官的倒下,众汉王府侍卫们这才确信来者是敌,顿时便全都惊呼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便要就此展开队形迎战。 “跟我来,杀进去!” 饶是众汉王府侍卫们战术动作展开得很快,可陈子明又岂会将这么点兵力的阻截看在眼中,但见其抖手间便已将铁胎弓收回了腰间,顺势取下了挂在得胜钩上的精钢马槊,大吼了一声,率部便有若奔雷般地冲上了前去,左挑右抹之下,所有胆敢迎上前来的王府侍卫无不被挑杀当场,根本无人能稍稍阻挡一下陈子明的冲击势头。 “杀,杀啊!”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勇悍,秦素道当即也来了精神,跃马横枪地紧跟在陈子明的身后,秦家枪法一展,同样是威风八面,瞬息间便已将那百余号叛匪冲得个四散溃逃不已。 “陈曦在此,挡我者死,杀,杀,杀!” 陈子明根本没去理会那些四散溃逃了开去的乱匪,一马当先地便沿着长街冲进了玄武门前的广场,大吼一声,挺枪便杀进了乱军之中。 “贼子敢尔,看本王杀你!” 可怜一众汉王府侍卫们只顾着攻城,根本就不曾料到陈子明会率部从己方的侧面杀将进来,当即便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只一个照面之下,便已被冲得大乱不已,一见及此,正自观敌瞭阵的汉王李元昌登时便急红了眼,大吼了一声,率领着手下亲卫队狂奔着便朝陈子明杀了过去。 “老贼,拿命来!” 还别说,李元昌虽是无甚战阵之功,可一身武艺却是相当高超,在大唐诸王中,向以勇力过人而著称,这一冲将起来,确有几分军中勇将之风采,若是换了员大将,指不定还真有被其吓住之可能,可惜他遇到的是陈子明,似这等所谓军中之勇将者,早已不知斩杀过多少了,又怎会被李元昌给吓唬住,不单不惊,反倒是暗喜不已,但听其一声大吼之下,便已是策马狂奔地迎上了前去…… 第二百九十章 血之夜(五) “杀!” 李元昌一向自负勇武,尽管没少听说过陈子明之勇名,可却从来不以为然,自以为若是得了机会,绝对能比陈子明做得更好,这会儿又正自火头上,恨不得一枪便将陈子明挑杀当场,又哪会有丝毫的顾忌可言,方才刚冲到与陈子明即将相交之际,便已是猛力一个挺刺,枪若游龙般地直取陈子明的胸膛。 “哈!” 李元昌的枪势不可谓不快,若是放之寻常战阵之上,也绝对属于一流大将之列,可在陈子明眼中,也不过就是尔尔罢了,实在谈不上有甚稀罕可言,只一瞧其出手的架势,便知此人断非自己之敌,自不甚在意,也没急着出枪,直到李元昌的枪都已刺杀到离自己的马首不过一尺之距时,陈子明方才一声断喝,手腕一振,手中的长马槊已是摆了出去,准确无误地荡开了来枪,而后顺势借力一个横扫,长马槊已是有若鞭子般抽击了出去,拦腰便劈向了李元昌的腰腹之间。 “哎呀……” 似李元昌这等所谓的勇将,也就只能是在演武场里耍上几下罢了,真上了战阵,根本就不济事,待得手中的马槊被陈子明荡了开去,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傻愣愣地看着陈子明的枪鞭横扫而至,没等其回过神来呢,腰腹间只一疼,整个人便已被抽离了马背,身在空中,口中怪叫声刚起,便被狂涌上来的鲜血给噎住了,整个人重重地砸在乱军丛中,虽未死,却已是生生疼昏了过去。 “冲,接着冲,不要停,杀穿敌阵!” 陈子明一枪砸飞了李元昌之后,根本不曾稍停半分,也无心去取李元昌的首级,无他,值此乱战时分,己方兵少,那是断然不能陷入阵地战中去的,只能是不停地冲杀,方能彻底搅乱敌之阵型,来个以乱打乱,使敌发挥不出兵力上的绝对优势。 “援军已至,儿郎杀啊,将贼子赶下城去,杀,杀,杀!” 乱战之中,常何敏锐地察觉到了关城下叛军的骚动,尽管不清楚是何方军马前来救援,可他却断然不会放过这等扳回局面的大好机会,也不顾自身已是伤痕累累,拼力地嘶吼着,率部发动了决死的反击,硬是靠着股狠劲,将本已占据了上风的贺兰楚石所部又压了过去,只是一时间也难将勇悍至极的侯府部曲赶下城头,城头上的战事一时间便陷入了艰苦的对耗战中,双方将士不时倒下,人命有若草芥一般地消逝着。 “该死的陈曦,本宫要将尔千刀万剐,混账东西,安敢坏孤大事,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玄武门前的小广场上,陈子明率部狂冲不已,所过处,人马横死遍地,竟是无一合之敌,杀得措不及防的叛军好一阵的大乱,一见及此,站在战车上的太子登时便急红了眼,也不管甚体面不体面的了,跳着脚便狂骂不止。 “赵节!” 眼瞅着无人能挡得住陈子明的冲杀,己方阵型大乱不说,攻击城头的攻势也已是被搅得混乱不堪,一直沉稳指挥的侯君集也已是急了,双眼圆睁地便咆哮了一嗓子。 “末将在!” 赵节领着八百预备队就站在马车附近,这一听侯君集点了名,自是不敢稍有迁延,赶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地应了诺。 “去,带你的人上,给本将挡住陈曦小儿,快去!” 赵节的部队原本是用来作最后一击的,一旦关城告破,那就该轮到赵节所部杀进宫去,横扫皇城,可而今么,侯君集却是不得不将这支预备队派上去了,没旁的,若是不能制止住陈子明的捣乱,别说甚攻破关城了,闹不好整支军队都会就此溃散了去。 “啊,这……” 一听侯君集此令,赵节当即便有些傻了眼,无他,赵节曾在陈子明的麾下效过力,参与过诺真水之战,自是清楚陈子明的武勇有多恐怖,这会儿叫他去跟陈子明对撼,勇气显然有些不太够。 “尔敢违抗军令,嗯?” 这一见赵节没第一时间应诺,侯君集当即便怒了,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唰”地一抖,便已架在了赵节的脖子上。 “末将不敢,末将遵命!” 被雪亮的刀锋一激,赵节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哪敢再有甚迟疑的,亢声便领了命,回身上了马背,高呼了一嗓子,率领着手下八百东宫侍卫便往冲进了战场,斜刺里向陈子明所部横切了过去。 “陈大人且慢,二少爷被困住了!” 赵节深知陈子明勇冠三军,自是不愿跟陈子明正面对战,虽是率部冲杀了过去,可却是有意识地控制住了速度,特意放过了陈子明所率的先头部队,却拦腰将后续两百余人全都拦截了下来,对此,陈子明于乱战中并未注意到,倒是关切着自家小主人的秦彪眼尖,一见情形不妙,立马冲杀到了陈子明身旁,高声地提醒了一句道。 “跟我来,杀回去!” 听得秦彪的呼喊,陈子明连出数枪,将蜂拥过来阻截的数名叛军全都挑飞上了半空,而是顺势往回扫了一眼,立马便发现后队人马都不见了,自是不能坐视秦素道有所闪失,大吼了一声,一拧马首,再次往回冲杀而去,紧跟其后的两百余两府部曲见状,自是都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呐喊着又调头杀向了战场核心。 “向前冲,杀出去,跟我来,杀啊!” 尽管武勇不及其父,可初经战阵的秦素道却并不惧战,哪怕已是身中数箭,却依旧高呼酣战不已,一手秦家槊法施展开来,也颇有几分其父当年那等乱军丛中取上将头颅之勇悍,奈何周遭的叛军实在是太多了些,任凭其如何高呼冲杀,却始终被困在了核心处,手下部曲接连战死当场,已是渐渐难以支撑下去了的。 “陈曦在此,谁敢挡我!” 就在秦素道危急之际,却听一声如雷般的大吼中,陈子明再次纵马反杀了回来,所过处,人马无不披靡,根本没人敢再冒死去阻挡陈子明的去路。 “嗖!” 眼瞅着陈子明再次杀了回来,赵节心中当即暗自叫苦不已,只是他实在是没胆子去跟陈子明对战,可又不愿见陈子明就这么在自家阵中杀戮不断,这便偷偷地取出了腰间的骑弓,搭上了雕羽箭,瞄着陈子明的后背便是一箭射了过去。 “嗯!” 陈子明虽是勇武过人,可到底是人不是神,值此乱战中,还真就不曾察觉到赵节的暗算,只觉得左后肩处一疼,一支箭已是力透金甲,深深地扎进了肉中,当即便疼得陈子明不由自主地闷哼了一声,猛然回头一看,立马就见火把照耀处,赵节正忙着再次张弓搭箭,心中的怒气立马便狂涌了起来。 “赵节小儿,拿命来!” 陈子明从来都不是吃亏不还手的主儿,这一见赵节还要再补射自己一箭,哪能忍得下心中的恶气,一拧马首,有若奔雷般地便向赵节冲杀了过去,尽自左臂用不上劲,可右手握槊也自无妨,也不用挑刺之术了,索性就将马槊当成了鞭子来用,左右挥舞之下,瞬间便将胆敢挡道的叛军全都抽成了滚地葫芦,不旋踵,便已杀到了离赵节不足十五步的距离上,而此时,心烦意乱的赵节愣是没能将第二支羽箭搭上弓弦。 “上,都给我上,拦住他,拦住他!” 眼见陈子明有若地狱凶神般地已杀到了近前,赵节哪还顾得上再弯弓,怪叫一声,将手中的弓箭丢在了地上,嘶吼着便喝令身边的亲卫上前截杀,至于他自己么,则是慌乱地一拨马首,不管不顾地便往乱军中逃了开去。 “都给某滚开!” 这一见赵节要逃,陈子明又如何肯依,手臂连振之下,精钢马槊舞动如轮一般,呼啸着便幻化成一圈圈的枪影,但消挨到便死,擦着便伤,可怜一众叛军士兵不过只是比常人略强上一些罢了,哪经得起陈子明这等全力之猛击,冲上去迎战的十四人里,当场被砸飞的就有六人,还有两个愣是连人带马被砸得满地乱滚,余者见势不妙,哪还敢再上前送死,纷乱地便全都逃散了开去。 “死罢!” 待得杀散了迎上前来接战的叛军,赵节早已逃得远了,眼瞅着追之不及,陈子明当即便怒了,将长马槊一抖,调整了下姿势,握住了马槊的中端,索性当成了标枪来用,但听陈子明一声大吼之下,奋力便是一掷,长马槊呼啸着便飞了出去,沿途刺穿了两名躲避不及的叛军士兵,余势依旧不减,重重地撞在了赵节的背心上,可惜动能已是不足,虽是将其撞得口吐鲜血不已,却并未要了其之狗命。 “跟我来,杀出去!” 没能当场击杀赵节,陈子明的心情自是相当之不爽,奈何此际大战正酣,他也不敢在这等乱战之核心多作停留,只能是无奈地看着赵节落荒而逃了去,而后不甘地怒吼了一声,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率部再次发起了凶悍的突击…… 第二百九十一章 血之夜(六) “跟我来,贴近宫墙,再杀进去!” 赵节逃走之后,其部下也就没了统一指挥,各自为战之下,自是不可能挡得住陈子明的冲杀,不多会,便已被陈子明杀穿出了战场,到了此时,陈子明带来的四百五十余人马已是折损了百余人,带伤者更是不少,就连陈子明本人也中了一箭一枪,只是伤得并不算轻,可纵使如此,陈子明也不打算就这么撤出战场,而是一拧马首,再次下达了冲击之令。 “杀,杀,杀!” 此一番冲杀下来,虽说都累得个够呛,可毕竟是大胜之势,众人心底里满满的皆是豪情,自是不惧再战,狂呼着便又跟着陈子明一道向回冲杀了去。 “陈曦在此,谁敢战我!陈曦在此,谁敢战我!” 尽管精钢马槊已是遗失在了乱战之中,可光凭着手中的横刀,陈子明的勇悍依旧不是寻常将士能抵挡得住的,但见其一边咆哮着,一边奋力劈砍着,所过处,人仰马翻,直杀得叛军四散避让不已,整个战场已是被陈子明所部搅成了一锅粥,任凭侯君集如何嘶吼调度,都再难组织起强劲之攻势。 “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关城下的叛军虽已被陈子明冲乱,可已然上了关城的叛军却兀自跟宿卫军厮杀个不停,因地形所限,没能轮到上城作战的数千宿卫军将士只能是无奈地在关城后方集结着,正自惶惶然间,却听喝道声大气中,一溜火把从内禁深处迤逦而来,当先一人身着明黄朝服,手提横刀,赫然是太宗亲自赶到了。 “叩见陛下!” 一见是太宗赶了来,数千将士顿时便都站不住了,齐齐跪倒在了地上。 “官阶最高者出列!” 面对着跪满了一地的将士,太宗并未叫起,而是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末将宿卫军郎将孙宽叩见陛下!” 听得太宗有令,立马便有一名郎将膝行而出,高声地自报了家门。 “此,朕之佩刀也,今就授于尔,着尔率五百勇士上城,将胆敢顽抗之叛匪全都绞杀当场,尔可能办得到否?” 太宗并未有甚虚言的废话,将手中的横刀一横,递到了孙宽的面前,声线阴冷地发问了一句道。 “愿为陛下死战到底!” 能得太宗赐刀,乃是天大之荣耀,孙宽心情自不免激荡得很,不过么,却是不敢稍有耽搁,伸出双手,接过了横刀,亢声表了忠心,而后霍然而起,回身一挥手,高呼道:“庚字营,跟我来,上城杀贼!” “杀贼,杀贼,杀贼!” 太宗既至,军心士气自是尽皆为之大振,受命出击的庚字营将士激昂地呐喊着,纷纷跃起,随着孙宽便冲上了城头。 因着陈子明所部在广场上的冲杀,城头上的叛军早已没了援军,原本就是在苦苦挣扎着,再被孙宽所部这么一冲,登时便吃不住劲了,激战不过一炷半香的时间,贺兰楚石战死,其部大半横死当场,小部分不管不顾地跳下了城头,不是摔死便是摔得个半身不遂,偌大的关城上再无一名叛军的存在。 “末将叩见陛下!” 杀光了城头的叛军之后,得知太宗已至的常何顾不得包扎一下伤口,提着兀自滴血的横刀便冲下了城头,疾步抢到了御前,紧赶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城头贼子可都肃清了?” 太宗并未叫起,而是面色肃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乱臣贼子已尽皆被赶下了城头。” 听得太宗有问,常何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应答道。 “关外杀声不断,是何人领军来援?” 太宗并未对常何之言加以置评,而是语调低沉地又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陛下得知,是刑部尚书陈曦率部曲来援,正与叛匪厮杀不断。” 陈子明先前率部冲杀之际,可是没少自报家门,对此,常何虽在苦战中,却是听得分明无比,此际应答起来,也自不会有甚迟疑的。 “好,爱卿且自平身,随朕上城!” 一听在外头浴血厮杀的人是陈子明,太宗的心立马便安了下来,也没再往下追问,而是一挥手,豪气十足地下了令。 “陛下,城下贼军犹在,您……” 太宗这等命令一下,常何可就急了,毕竟战事还在进行之中,叛军中可是不缺弓箭手,万一要是太宗有个闪失,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去了。 “无妨,朕可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区区叛军而已,当得甚事,走,随朕上城去!” 不等常何将进谏之言说完,太宗已是一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而后么,也没管常何作何反应,大踏步便沿着城门楼旁的梯道登上了城门楼。 “叩见陛下!” 城门楼处,孙宽正指挥着手下将士布防,这冷不丁见太宗就这么空着手行上了城来,自不免便被吓了一大跳,赶忙迎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孙爱卿果然没辜负朕之所望,干得漂亮。” 太宗嘉许地伸手拍了拍孙宽的肩头,而后么,也不等孙宽谢恩,便即大步走到了城碟处,毫无顾忌地探出了身去,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广场上的乱战,借助着广场上闪烁着的火把之亮光,果然瞧见陈子明正率部往来冲杀个不停,眼神里立马露出了几分的慈爱之色。 “盾刀手,保护陛下!” 孙宽原本正准备磕头谢恩呢,却没想到太宗居然就这么施施然地走到了城碟处,顿时便慌了神,赶忙嘶吼着下了令。 “诺!” 听得孙宽有令,几名盾刀手赶忙跑上了前去,试图用宽大的盾牌将太宗保护起来。 “不必了!” 太宗左右推了一下,将靠过来的盾牌全都推到了一旁,而后运足了中气地高呼道:“朕已在此,尔等跪地投降者,既往不咎,敢顽抗者,一律诛灭三族,再不早降,休怪朕无情了!”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岁!” 宿卫军官兵的战斗力是不行,可个顶个都是眼力价十足的主儿,听得太宗这般发话,自是紧着便全都高呼了起来,万岁之声就此响彻云霄。 “我等降了,我等愿降!” “陛下圣明,我等降了!” …… 城头上三呼万岁之声一起,原本就被陈子明率部杀得个狼狈不堪的众叛军将士们自是更没了再战的勇气,一开始是汉王府侍卫们最先跪倒在地,很快,东宫卫士们也都跟着跪了下来,不多会,还站着的除了陈子明所率的三百余众之外,就只有侯君集领着百余太子的死忠还聚集在太子所乘的战车旁。 “混账,尔等安敢背叛本宫,尔等,尔等……” 面对着兵败如山倒的结局,太子已是有若赌输红了眼的赌徒,不单不认栽,反倒是跳着脚,放声大骂着,可惜不管他怎么骂,那些个跪倒在地的叛军官兵也不肯再为其死战了的。 “唉……” 侯君集倒是不曾破口大骂,也不曾跪下求饶,仅仅只是寂寥地抬头看了看已然露出了鱼肚白的夜空,满是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跟我来,休走了贼酋!” 一场厮杀下来,陈子明浑身浴血,原本金灿灿的黄金甲如今已是沾满了血迹,可精神却依旧抖擞得很,这一见侯君集等人还兀自站着不跪,立马挥军便冲了过去。 “啊……,侯爱卿,快,快护送本宫走,快啊!” 太子正自怒骂发泄中,冷不丁见陈子明奔腾而来,顿时便被吓坏了,不管不顾地一伸手,拽住了侯君集的战袍,一迭声地求救着。 “走?呵呵,天下之大,我等可还有甚去处么?唉,降了罢!” 好端端的一场大戏,愣是被陈子明给搅得个稀巴烂,侯君集心中有着无穷的不甘,奈何事已至此,他也已是没了再战的勇气,更不想再有若丧家之犬般被人满城搜捕,也自懒得理会太子的求肯,摇头叹息了一声之后,便即将手中的横刀丢在了地上。 “叮当,叮当……” 眼瞅着侯君集都已降了,跟随在侧的东宫卫士们也就没了抵抗到底的勇气,纷纷丢下了手中的兵刃,尽皆垂头丧气地跪在了地上。 “尔等,尔等……,好啊,陈曦,你个狗贼,安敢坏我大事,本宫与你拼了!” 众人皆可降,独独太子没法降,概因他降也是死,不降也是死,哪怕明知道根本不是陈子明的对手,可兀自不肯束手就擒,但见其怪叫一声,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拖着脚便向陈子明扑了过去,摆明了就是在破罐子破摔罢了。 “铛!” 就太子那三脚猫的功夫,陈子明又哪会看在眼中,隔着老远便是一个滚鞍下了马背,徒步便迎上了前去,随手一刀,使了个巧劲,便已将太子劈杀过来的横刀击飞到了一旁。 “太子殿下,还请自重。” 要杀太子,那不过只是一刀之事罢了,然则陈子明却并未这么做了去,甚至不曾动手拿人,反倒是后退了小半步,一拱手,面无表情地劝喻了一句道。 “本宫,本宫,唉……” 打又打不过陈子明,逃也无处可逃,偏偏又没有自尽的勇气,到了此时,太子除了软瘫在地之外,也真没啥旁的路可选了的…… 第二百九十二章 帝心莫测(一) “打开宫门,将那些反贼尽皆拿下!” 这一见陈子明已然率部将太子并侯君集等反贼首脑尽皆控制了起来,站在关城上的太宗立马朗声断喝了一嗓子。 “陛下不可,此际天尚未亮,须得防个中有诈,万一若是贼子趁机攻进宫中,后果恐难逆料。” 一听太宗这般下令,侍候在侧的赵如海可就急了,赶忙从旁闪出,满脸惶惶之色地出言谏止道。 “哼,朕有如此多忠勇之士在侧,岂惧区区逆贼哉,休要啰唣,常何,去,率人将所有反贼都拿下了!” 赵如海倒是一派好心,然则太宗却并不以为然,豪气十足地一挥手,声线冷然地便下了令。 “诺!” 常何一身都是伤,连站都快有些站不稳了,可这一听太宗有令,却是断然不敢怠慢了去,恭谨地应了一声,便领着数名亲卫冲下了关城,点齐了千余宿卫军将士,打开宫门,蜂拥地便冲进了尸横遍野的广场中。 “末将参见陈大人!” 常何一率部冲出了宫门,立马便接连下了几道命令,指挥着手下将士去将那些兀自跪在地上的叛军官兵们全都控制了起来,至于他自己么,则是仅仅领着几名亲卫,急匆匆地便赶到了陈子明的身前,紧着便行了个军礼。 “免了,常将军来得正好,诸般逆贼皆已就擒,就请常将军接管便是了,陈某有伤在身,就先告辞了。” 陈子明客气地还了个礼之后,便即转身喝令部曲们将太子等诸般反贼首脑全都移交给了常何,而后么,也没在现场多逗留,更不曾前去觐见太宗,领着诸般人等便撤出了广场,沿着大街向自家府上行了去。 “子明,我等就这么走了?” 秦素道一通子好杀下来,尽管也受了些轻伤,可心情却是极为的振奋,本以为拿下了反贼之后,便可以去太宗面前邀功请赏了的,却没想到陈子明居然就这么走了人,登时便稳不住了,策马冲到了陈子明的身旁,大惑不解地发问了一句道。 “该你的功劳少不了,先回去梳洗一番罢。” 陈子明能理解秦素道内心里的想法,不过么,他却别有考虑,也不打算解释太多,也就只是给出了个含糊其辞的答复。 “可……” 秦素道到底还是个刚成年的主儿,加之少有历练,自也就难以领悟得了陈子明话里的潜台词,实是不甘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人,但见其眉头一皱,已是不依不饶地便要往深里追问了去。 “瓜田李下。” 眼瞅着秦素道表现得有若好奇宝宝一般,陈子明也自无奈得很,偏偏有些事又不能说得太明,他也就只能是略点了一下,便不再多言,策马便往前行了去。 “这……,哎,等等我。” 就秦素道的阅历而论,纵使陈子明其实都已将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了,可他却还是茫然不已,闷着头想了好一阵子,也依旧是半懂不懂,待得再要发问,却猛然见陈子明已自顾自地策马走出了老远,不由地便急了,嚷嚷了一嗓子之后,便即忙不迭地打马追上了前去。 “启奏陛下,诸般反贼皆已拿下,请陛下明示。” 天已渐亮,风大了些,露水一下,气温自不免便稍低了些,然则太宗却依旧笔直地站在城碟处,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下方的广场,眼神锐利如刀一般,唯有在见着陈子明率部离去之际,方有一丝淡淡的暖意,可很快便又恢复了冷厉,不言不动地在风中站成了一尊塑像,直到常何前来禀事之际,方才缓缓地回过了身去。 “赵如海。” 太宗看了常何一眼,却并未给出甚指示,而是中气十足地点了赵如海的名。 “老奴在。” 赵如海始终侍候在太宗的身旁,这一听太宗点了名,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地应了诺。 “去,传朕旨意,着所有在京之从五品以上官员到承天门前候见,唔,子明可以稍晚再来,就这么定了,去罢。” 太宗眉头一扬,声线冷然地便下了道旨意,只是略一停顿后,又语调稍缓地补充了一句道。 “老奴遵旨。” 太宗旨意既下,赵如海自不敢稍有轻忽,紧赶着应了一声,领着两名小宦官便匆匆下了关城,自去安排相关传旨事宜不提。 “常爱卿,尔且随朕来。” 将赵如海打发走了之后,太宗这才将视线又转回到了常何的身上,语调淡然地便吩咐了一句,而后么,也没管常何是何等表情,自顾自地便行进了城门楼中。 “末将遵旨。” 常何压根儿就闹不清太宗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来着,然则疑惑归疑惑,他却是断然不敢有违的,也就只能是紧赶着应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太宗的身后…… 辰时正牌,天色早已大亮,匆匆梳洗包扎完之后,陈子明终于是紧赶慢赶地到了承天门前,这才发现所有的朝臣赫然皆已在警戒线外列好了队,就连长孙无忌、房玄龄这等重臣都不曾被准入宫中,一见及此,陈子明自是不敢大意了去,忙疾步便行到了队列的前端,站在了侍中杨师道的身后——按品阶,刑部尚书应是处在六部尚书的倒数第二位,然则陈子明头上还顶着特进光禄大夫的虚衔,算是比诸部尚书要高出半阶,位置仅在诸般宰辅之下。 “陛下口谕,宣,刑部尚书陈曦两仪殿觐见,钦此!” 陈子明方才刚站好队,却不曾想早有一名小宦官见其到来,便已是急匆匆地行进了宫门,不多会,便见赵如海领着两名小宦官从宫门里抢了出来,疾步行到了百官的队列前,拖腔拖调地宣了太宗的口谕。 “微臣领旨谢恩。” 昨夜的战事打得如此之惨烈,诸般臣工们自是一早便都各展神通地去打探个明白了,自是都清楚昨夜一战之所以能平定叛乱,与陈子明的拼死厮杀不无关系,可纵使如此,对其能一到便得太宗之召见,还是不免为之轰然乱议不已,然则陈子明却是根本不加理会,恭谨地照着朝规谢了恩之后,便即由赵如海等人陪着,大步行进了宫门,一路无言地便到了两仪殿中。 “微臣叩见陛下!” 偌大的两仪殿中,除了高坐在上首的太宗之外,并无旁人在,甚至连随侍的宦官宫女都没见一人,至于赵如海么,也不曾行进大殿,而是停在了殿外,这等架势明摆着便是造膝密陈之格局,陈子明心中一动,已然猜到了太宗此番召见的用心之所在,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疾步抢到了御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太宗的心情显然不是很好,叫起的声音也自暗哑得很。 “谢陛下隆恩。” 太宗既是叫了起,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昨夜一战,多亏了卿家,若不然,朕怕是难再坐于此了。” 太宗饶有深意地看了陈子明一眼,而后方才不咸不淡地感慨了一句道。 “陛下谬赞了,微臣不过尽本分事耳,就算没有微臣,以陛下之鸿福齐天,也断不会叫小儿辈得逞了去。” 只一听太宗这么言语,陈子明便知太宗对昨夜一战的事儿是有着疑心的,不过么,陈子明却并不打算急着解释,无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可是万万要不得的。 “嗯,子明肯尽本分,也能尽本分,朕一向都是知道的,只是朕有一不解,子明是如何知晓那帮逆贼要造乱的?”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太宗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语调虽是淡然,可内里隐隐却是透着股杀机——明知道有人要造反,却知情不报,乃是大罪一条,借此机会邀功请赏,更是欺君大罪,两罪若是都坐实了去,比之参与谋逆也无甚不同之处了的。 “回陛下的话,微臣前不久连做噩梦,每每皆梦见玄武门处大火冲天,屡屡从梦中吓醒,汗流浃背,惶惶不安已极,只是自思此事荒谬,实不敢对人言哉,也就想着看过几日会否消停下来,却不料噩梦依旧连连不已,微臣心实忧也,唯恐噩梦成真,这便去寻了常将军并秦素道,以噩梦之事告之,本意也就是想得个心安耳,其后,微臣还是放心不下,皇城夜宴之后,又特意着了名下人在离皇城不远的客栈处观望上一番,同样是为求个心安,却不曾想,还真有逆贼造乱,下人紧急来报后,微臣大慌,忙召集府上部曲准备去营救,又担心力量不足,这才紧着又去了秦府,邀了秦素道领其府上部曲一道赶往玄武门,见贼攻城正急,自不敢坐视,奋力与之战,幸有赖陛下之洪福,微臣方可保得一命,事情之经过便是如此,微臣不敢虚言欺瞒陛下。” 早在定策邀功之前,陈子明便已将诸般环节都已考虑清楚了的,除了常何与秦素道之外,并不曾对人提过玄武门将有变之事,甚至自家府上诸般人等也都不清楚此事,当真就不怕太宗去查个分明的,此际娓娓道来,自也就显得真诚无比。 第二百九十三章 帝心莫测(二) “爱卿有心了,若非爱卿如此细致,朕真不知昨夜一事结果将会如何,朕确是得好生谢谢爱卿啊。” 早在陈子明来前,太宗便已是着人详细了解过了内情,不单亲自问过了常何,更暗令藏身于陈子明府中的人手作出了说明,自是清楚陈子明“连做噩梦”之事实,之所以还将陈子明叫了来,为的便是作一验证罢了,而今,既已搞清了“真相”,太宗也就没再紧绷着脸,而是感慨万千地安抚了陈子明一番。 “微臣不敢,微臣明知事情可能有变,却因所虑太多,未敢禀明陛下,以致累得陛下受惊扰,微臣惶恐,微臣惶恐。” 伴君如伴虎可不是说着好玩的,邀功请赏固然重要,却断不可直白了去,值此紧要关头,该认错的,断然不能稍有含糊,对此道,陈子明自是耍得无比之熟稔,这不,太宗的感慨之言方出,陈子明已是一头跪倒在了地上,紧着便告罪了起来。 “爱卿不必如此,此事说来蹊跷,换成是朕,怕也不敢轻易对人言,爱卿能如此公忠体国,朕已是感激不尽了的,且自起来叙话罢。” 太宗显然对陈子明这等诚恳的态度极为的满意,这便好言好语地又安抚了陈子明一回。 “谢陛下不罪之恩。” 认错只是个姿态罢了,要的便是让太宗放心,而今么,这么个目的既已达成,陈子明自是不会再多啰唣,也就只是恭谨地谢了恩,这才站了起来,摆出了一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爱卿昨日血战一夜,身上有伤,就不必站着了,坐下罢。” 陈子明昨夜一战虽是勇不可挡,可毕竟是身处乱战之中,不单后背中了一箭,手臂上也带着伤,行动起来自是不甚便利,先前太宗心急着要搞清“真相”,而今,真相既明,该体恤的时候,太宗也自不会忘了去的,这便指点了下早已布置在侧的一张几子,和煦地赐了座。 “谢陛下隆恩。” 大战了一夜,又有伤在身,陈子明其实早已是疲乏得很,这会儿之所以还能坚持着,完全就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着,他不敢倒下,也不能倒下,概因待会儿一准还有着大事要议,正因为此,听得太宗赐座,陈子明也自不会矫情,恭谨地谢了恩之后,便即走到了一旁的几子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乾儿如此胡作非为,朕心疼万分,然,国法断容不得私情,朕意已决,当废其为庶人,今,东宫已空,实不宜久悬,卿看朕之诸子,何人可为此者?” 待得陈子明落了座之后,太宗脸上的和煦神情陡然便是一变,神色肃然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臣以为此社稷大事也,终归须得案情审明之后,方可言废立,非微臣可妄言者。” 太宗此言一出,陈子明瞬间便断定了这一问乃是试探,心弦立马便是一紧,忙欠了下身,言语恳切地进谏了一番。 “嗯……,来人!” 听得陈子明这般应答,太宗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挑,不过么,倒是没再往下追问个不休,而是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 “老奴在!” 赵如海原本就侍候在大殿外,这一听得太宗有招呼,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赶着便行进了大殿,疾步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应了一声。 “传朕旨意,着从三品以上之朝臣即刻到底议事。” 太宗扫了赵如海一眼,面色肃然地便下了令。 “诺!” 太宗旨意既下,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地退出了大殿,不多会,便见魏王李泰、长孙无忌等人疾步从殿外行了进来。 “臣等叩见陛下。” 诸般臣工一行进殿,入眼便见陈子明正端坐在一旁,自是不免全都为之一愣,不过么,却是无人敢在此际有甚失礼之表现的,也就只能是齐齐抢到了御前,紧着便大礼参拜不迭。 “尔等想必都已是知道了的,昨夜李承乾那个孽子勾连侯君集、李安俨等逆贼,里应外合,称兵攻打玄武门,欲致朕于死地,若非子明及一干将士们拼死血战,朕怕是见不到今早的日头了,卿等对此,可都有甚要说的么,嗯?” 面对着众人的大礼参拜,太宗并未叫起,就这么任由众人跪在那儿,声线冷厉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父皇,儿臣以为这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当得严惩不贷,以正乾坤!” 群臣们尽管早就已从各自的渠道了解到了实情,可这当口上,却是断然不敢表现出已然知晓状,也就只能是故作讶异地茫然着,唯有李泰却是憋不住了,头一个冒出来表了态,言语倒是说得个慷慨激昂,可神色间明显透着几许幸灾乐祸的得意之情。 “陛下,臣以为魏王殿下所言甚是,似此等逆贼不除,何以安天下!” “陛下圣明,臣以为魏王殿下所言大善!” “陛下圣明,臣……” …… 李泰这么一表态,岑文本等原本就拥护其的大臣自是不甘落后,纷纷跟着便附议不已,至于房玄龄等宰辅们么,则是尽皆保持着缄默。 “嗯。” 太宗一挥手,止住了群臣们的进言,而后眉头一挑,声线阴寒地开口道:“此案影响恶劣,诸般人等确须得严惩,然,案子终归须得审上一审,朕虽怒意难平,却也不能罔顾国法,玄龄,此案便由尔掌总,萧瑀、杨师道、陈曦、李勣、刘德威等为辅,限时五日审结,不得有误!”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太宗旨意既下,被点到了名的诸般朝臣们自是都不敢稍有迁延,齐齐高声便应了诺。 “韦方!” 待得众人领旨一毕,太宗便即将视线落到了雍州府长史韦方的身上,眉头微皱地点了其名。 “微臣在!” 身为雍州府的实际负责人,本就负有绥靖京畿之责,如今发生了如此大规模的叛乱,韦方自不免担心太宗会降罪,正自惶恐不已间,这冷不丁听得太宗点了名,不由自主地便打了个哆嗦,赶忙颤声地应了诺。 “朕看你很是称职么,总跟朕说京畿平安,如今倒好,都叫人打到了朕的皇宫门口了,嘿,这就是尔所说的平安?好,好得很呢。” 太宗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发,逮住了韦方,可就狠狠地发泄了出来,森然的语调里满是不加掩饰的煞气。 “陛下息怒,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昨夜那场叛乱事发虽说突然,可闹得如此之大,韦方自是得了人通报,可心中却是患得患失,不敢调军前去平叛,说到底,是担心自家小命会丧于战乱之中,这会儿见太宗问责,自不免便慌了神,也不敢虚言辩解,只是一味地磕头告饶不已。 “哼,尔还知道该死?朕看你不蠢么,罢了,朕也懒得跟你计较,尔这就回家养老去好了。” 太宗怒归怒,可到了底儿也不曾对韦方下狠手,仅仅只是将其一撸到底了事。 “微臣领旨谢恩。” 面对着盛怒的太宗,韦方本以为自家小命即将不保,正自惶急得狂冒虚汗不已,却不曾太宗最终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赶忙趴伏在了地上,磕头连连地谢着恩。 “朕乏了,尔等都自去忙罢。” 太宗昨夜虽是表现得很是勇毅,可内心里其实还是很紧张的,闹腾了大半夜下来,这会儿本就已是疲了的,再发泄了一番之后,困意便止不住地涌了起来,也自不打算再跟诸般臣工们多啰唣,挥手间便已是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听得太宗这般吩咐,诸般臣工自是不敢再多迁延,齐齐称颂了一声,便就此全都退出了大殿,各自张罗去了…… “哈哈……” 魏王府的书房中,梁旭正自挥笔速书不已间,突然听到一阵爽朗的大笑声,赶忙抬起了头来,入眼便见自得意满的李泰正施施然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下官恭迎殿下。” 李泰既到,梁旭自是不敢再端坐着不动了,赶忙起了身,抢将过去,恭谨万分地行了个礼。 “免了,免了,哈哈……” 李泰的心情无比之好,先前因着不方便,只能是偷着乐,这一回到自家书房,却是再也憋不住了,一直哈哈大笑个不停,就宛若太子之位已然到了手一般。 “殿下,您这是……” 明知道李泰在乐呵些甚,可梁旭还是故作不知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没啥,老大那厮完毬了,嘿,竟然敢称兵造反,当真是自寻死路,哈哈……,笑死本王了,哈哈……” 李泰实在是太得意了,没解释上几句,便又哈哈大笑个没完。 “殿下,请恕下官直言,陛下可曾提过东宫之人选否?” 李泰倒是乐呵得个忘乎所以,可梁旭不单没笑,反倒是眉头微皱了起来,紧着便追问了一句道。 第二百九十四章 帝心莫测(三) “这……,倒是不曾。” 被梁旭这么一问,李泰当即便笑不下去了,愣了片刻之后,这才眉头微皱地吭哧了一声。 “那陛下可曾召殿下私下言事否?” 梁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并未对李泰的话加以置评,而是慎重其事地又追问了一句道。 “也不曾,父皇劳累了大半夜,应是累了的。” 这一见梁旭神态有异,李泰的脸色当即便是一沉,显然认为梁旭应是多虑了的。 “累了?或许罢,就怕陛下别有想法啊。” 尽管瞅见了李泰的脸色已是阴沉了下来,可梁旭却依旧我行我素,丝毫没半点要奉承李泰一番之模样。 “嗯?此话怎讲?” 眼瞅着梁旭越说越不成体统,李泰的双眼立马便瞪得个浑圆无比,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殿下莫忘了宫里还有着一位殿下在呢。” 饶是李泰已是怒气勃发了,可梁旭却并不在意,语调淡然地便提点了一句道。 “雉奴?哼,黄口小儿罢了,安敢与本王争?父皇又岂会废长立幼,此断不可能!” 李泰就一没啥政治智慧的主儿,这会儿只顾着期盼东宫之位,早忘了当初与陈子明联手整治长孙无忌的初衷,想当然地便以为自己比李治更有优势。 “殿下莫忘了晋王殿下背后可是站着司徒大人的,若是内廷议事时,无人肯帮殿下说话,而司徒大人又力挺晋王殿下,后果又将会如何哉?” 梁旭 并未理会李泰的怒气,但见其阴冷地一笑,自顾自地便进一步阐述道。 “啊,这……” 听得梁旭这般说法,李泰当即便哑然了,没旁的,拥护他的朝臣是有不少,可真说到宰辅这么个层面么,细算过去,还真就没一个与其交好的,万一要是廷议之际,诸般宰辅皆不肯为他李泰说话,闹不好真就有可能出现梁旭所言的局面,一念及此,李泰的额头上立马便见了汗。 “自古以来,帝心莫测,天心易变啊,殿下若是不早作准备,怕是善终都难矣。” 李泰都已是惶惶然了的,可梁旭倒好,不单不出言劝慰,反倒是再次给了其当头一记棒喝,顿时便令李泰脸色就此煞白了起来。 “本王……,哼,本王岂能坐以待毙!子宏既是看破此局,想必定有教我者,还请不吝赐教则个。” 李泰是当真被吓到了,心中惶然之余,恶念也已是大起了,只是杀心虽有,要说到妥善之办法么,却立马便抓瞎了,咬牙切齿了好一阵子,还是没个手段,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将难题丢给了梁旭。 “这……” 李泰这么一问,梁旭倒是不急着言事了,而是满脸为难地作出了一副欲言又止之架势。 “子宏有话只管直说,但消能成大事,本王无有甚不敢为的,事若定,子宏便是本王之股肱臣也,本王自当不吝重赏。” 这一见梁旭如此作态,李泰赶忙便先许下了重诺,试图以此来宽梁旭之心。 “殿下如此厚爱,下官感激不尽,自当竭力为殿下谋一良策,今,事已临头,当须得小心应对,某以为当分两步走,其一,若是陛下有召,殿下可表定会善待晋王殿下之意,以宽陛下之心,然,如此也不过只是权宜之策也,实难保得殿下入主东宫,故,欲成大事,须得走第二步棋,那便是永除后患!” 李泰这等所谓的表态,在梁旭看来,不过是个笑话而已,这么多年了,他梁旭在魏王府里还就只是一个主薄,明明帮着李泰办了无数的机密大事,不说有大功,苦劳也是少不了的,何时见李泰晋升过他梁旭的官阶,而今又拿虚言来哄人,当真令梁旭心中发冷不已,原本还有着一丝丝的念旧之不忍,可听得李泰所谓的重诺之后,梁旭已是彻底死了心,也就没再有半分的迟疑,照着陈子明的吩咐便指点了李泰一番。 “唔……,话虽如此,可若是稍有不慎,却恐画虎不成反类犬啊。” 李泰就是一刻薄寡恩之人,并不以为干掉李治有甚不妥之处,担心的不过只是没法将手尾扯个干净。 “殿下明鉴,芙蓉园修缮了年余,如今已是焕然一新,正是秋游之大好时机也,殿下不妨寻个好日子,请晋王殿下一并游园,若泛舟湖上之际,晋王殿下不慎落了水,殿下又奋力救之,却力所不能及,哀恸之下,病上几日,满天下人等只会赞扬殿下仁慈,却断不会有人指责殿下之不是处的。” 这一见李泰已是心动了,梁旭自是不会错过这等趁热打铁之大好时机,这便紧着将所谋之策娓娓道了出来,直听得李泰双目精光狂闪不已。 “嗯……,好,此事便由尔去安排停当,孤这几日便请雉奴同去芙蓉园!” 李泰细细地将梁旭所谋之策咀嚼了一番,见并无甚不妥之处,心意遂决,紧着便表了态。 “殿下英明,此事干系重大,还请殿下莫要走漏了风声,若不然,后果实不堪也。” 尽管李泰已是下了决心,可梁旭却还是有些不太放心,这便又紧着出言提醒了其一番。 “臣不密,丧其身,君不密,丧其国,如此浅显之道理,本王又岂会不知,子宏只管放手办了去,本王断亏不了尔的。” 李泰心中其实已起了连梁旭一起灭口的心思,不过么,却并未流露出丝毫,而是一派诚恳状地又许诺了梁旭一回,只是眼神里的杀气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下官遵命!” 梁旭乃是智者,自是一看便知李泰心中到底在想着甚,不过么,却也懒得去多计较,左右办完了此事,他也就该远走高飞了去了,应承起来么,自是干脆利落得很……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酉时将至,天已是近了黄昏,汝南公主与芳儿等人一反常态地全都聚集在了第一重院落的天井中,缄默无语地凝视着府门处,人人脸上皆是一派的凝重,正自等得心焦无已间,却见一名家丁急匆匆地从外头跑了进来,一边跑还一边高声地嚷嚷着。 “快,快去准备好温水纱巾,莫让老爷等急了,快去,快去。” 一听陈子明将至,汝南公主紧着便吩咐了身旁的侍女一番,而后么,也没管那名侍女是怎个反应,忧心忡忡地便往府门处抢了过去。 “馨儿,你们这是作甚?老爷我没事的。” 汝南公主方才领着芳儿与娟儿赶到府门处,陈子明便已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行了进来,这一见三位妻妾全都紧张地看着自己,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歉然地笑了笑,强打着精神便安慰了众人一句道。 “还说没事,瞧瞧,袖袍上都已渗血了,都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将老爷扶进房去!” 这些年来,陈子明可是没少出生入死地血战沙场,每一回,汝南公主都跟着担惊受怕,昨日一战更是令汝南公主后怕不已——自家夫君只领了那么点部曲,居然就敢这么杀进千军万马之中,是时若不是已然睡着了,汝南公主绝对会拦着不让陈子明去的,今儿个一早为陈子明包扎时,她可是狠狠地哭过了一回,奈何圣旨有召,汝南公主虽是不舍,却也只能让陈子明去了宫中,如今见陈子明满脸皆是掩饰不住的倦意,心疼得当真有若刀绞一般,口气自然也就好不到哪去了的。 “诺!” 听得主母有令,几名随侍在侧的丫鬟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便围了上去,争着要去搀扶陈子明。 “老爷,老爷,圣旨到了,赵公公前来传旨了。” 陈子明实在是不耐烦一帮子侍女们的搀扶,然则还没等他出言拒绝呢,就见门房管事已是急匆匆地从后头跑了过来,一迭声地嚷嚷着。 “快,准备香案。” 一听圣旨已到,陈子明的心头不由地便打了个突,也搞不清这突如其来的圣旨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这当口上,却也容不得他有所迟疑,这便紧着吩咐了一句,而后疾步便迎出了府门外,入眼便见赵如海正满面笑容地屹立在照壁处,身后还跟着两名牵马的小宦官。 “赵公公来了,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尽管心中犯着嘀咕,可该寒暄之际,陈子明也只能是强打起精神,笑着招呼了一番。 “陈大人客气了,老奴可是前来传恩旨的,恭喜陈大人了。” 赵如海一向就不敢在陈子明面前拿架子,如今么,就更是低眉顺目了几分,拱手还礼间,便已是笑容可掬地道起了喜来。 “哦?” 这一听赵如海这般说法,陈子明便知这么道旨意一准是太宗奖赏昨夜一战之功的,心下里自是不免多了几分的期盼,只是在不清楚赏赐为何之前,陈子明倒也不曾露出甚激动之神情,也就只是讶异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呵呵。” 赵如海明显是要卖一关子,哪怕瞅见了陈子明探询的目光,却仅仅只是干笑了两声,却并不曾言明个中之究竟。 第二百九十五章 帝心莫测(四) “圣天子有诏曰:魏国公陈曦公忠体国,既贤且能,屡立功勋,着即晋门下省侍中,加实封满一千户,荫长子陈舒为晋城县伯,望卿能善体朕心,格尽职守,慎始慎终,钦此!” 陈府接旨乃是常事,香案等物自然都是常备着的,加之府上人多,办起事来也就快得很,不多会,一应接旨之物皆已备齐,香烟缭绕间,赵如海已是一板一眼地将太宗的旨意宣了出来。 “微臣领旨谢恩。” 这一听自己居然就这么跻身宰辅之列了,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愣,有些不太明白太宗突然提升自己的用心之所在,无他,按常规,此番陈子明虽是有了救驾的大功,可真要封赏,那也须得是得案子审结之后的事儿,此际案子方才刚开始审,就先来了赏赐,这明显别有深意,只是个中意味究竟如何,陈子明一时间也难以悟透,当然了,此际也不是想心思的时辰,紧着谢恩才是正道。 “恭喜陈大人了。” 待得陈子明谢恩一毕,赵如海脸上的肃然之色瞬间便被讨好之谄笑所取代,低眉顺目地便将卷好的圣旨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有劳赵公公了,唔,不知杨大人他……” 侍中本是杨师道在当着,而今,陈子明既是接了任,杨师道自是须得别有任用,此人于陈子明一系来说,有着至关重要之作用,自由不得陈子明不关切的,只是话又不好问得太过直接,陈子明也就只能是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老奴听说杨大人晋了中书令。” 赵如海有心要讨好陈子明,自是不会有甚隐瞒,笑着便解释了一句道。 “哦,原来如此,赵公公辛苦了,且进内里喝上碗茶歇歇脚可好?” 陈子明于伸手接过诏书之际,飞快地将一张折叠好的飞钞不露痕迹地塞进了其衣袖之中,口中更是笑呵呵地发出了邀请。 “陈大人盛情,老奴心领了,只是老奴还须得再去它处传旨,实不敢耽搁过久,下回定当叨唠,告辞,告辞。” 赵如海感受到了陈子明的“诚意”,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更可掬了几分,不过么,却并未接受陈子明的邀请,笑呵呵地交待了句场面话,便即领着两名小宦官就此走了人…… “尔等全都退下。” 汝南公主的心思显然很重,服侍着陈子明换药更衣,又服侍着陈子明用好了膳之后,显然是再也不想憋闷下去了,一待下人们收拾好了碗筷,便即朝着随侍在侧的丫鬟老妈子们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令。 “诺!” 汝南公主在府上乃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她既是有令,诸般人等自是都不敢稍有迁延,紧赶着便齐齐应了诺,鱼贯着全都退出了厅堂。 “夫君,妾身听闻太子那厮于造反之际,可是曾多次妄言诬陷母妃,假称母妃为四哥关说,如今朝野间已是多有传言,妾身虽明知是假,却恐父皇他……” 众人退下之后,汝南公主也就没再多犹豫,咬了咬红唇,便将心中之忧虑道了出来。 “馨儿不必担心,谣言止于智者,陛下乃圣明之君也,自不会被这等谣言所动。” 听得汝南公主说到此事,陈子明也自不免有些头疼,无他,三人成虎,众口可铄金,偏偏这等谣言还不能轻易去辟谣,否则的话,那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对此,唯一能做的,还真就只有置之不理,让时间的流逝,将这等谣言消除于无形间,正是有此考虑,陈子明也就只能是干巴巴地安抚了汝南公主一番。 “但愿罢,此番太子造乱,被废已是必然,依夫君看,何人能青云直上?” 汝南公主到底是深宫里长大的,对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儿,其实一点都不陌生,自是听得出陈子明这话明显有些言不由衷,奈何她也清楚此事干系重大,实是不好轻易卷入其中,也就只能是叹息了一声,就此转开了话题。 “帝心莫测,姑且再看看罢。” 明知道汝南公主心中满是忧愁,然则事情关碍太大了些,陈子明实是不敢将暗中之部署道将出来,更不可能给汝南公主一个实话,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摇了摇头,再次给出了个搪塞之答复。 “那……,三哥他……” 这一见陈子明一直在敷衍个不休,汝南公主明显是有些不满了,却又不好冲着陈子明发火,无奈地沉默了片刻之后,咬着红唇便探问出了最为关切的话题。 “有希望,没把握。” 尽自十二万分地不愿见汝南公主担忧过甚,奈何这等事情实在不能说,倒不是担心汝南公主嘴不严实,而是府中探子太多,但消汝南公主的反应稍有点不对,便有着泄露天机之可能,对此,陈子明自是不能不防,给出的答案么,自也就还是那等说与没说差不了多少的含糊之言。 “唉……” 眼瞅着问来问去,都没法从自家夫君处问出些根底,汝南公主也自没辙了,只能是无奈至极地长叹了一声了事…… “父亲。” 今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京师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夜不成眠,长孙无忌便是其中之一,这不,亥时将至,夜都已是有些深了,可长孙无忌还是独自一人端坐在书房里,既没看书,也不曾泼墨,就这么眉头紧锁地端坐着不动,眉宇间满满皆是忧虑之神色,哪怕是其长子长孙冲行进了房,他都不曾有半点的反应,一见及此,长孙冲的脚步不自觉地便是一顿,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缓步行上了前去,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 听得响动,长孙无忌这才从沉思里醒过了神来,待得见来者是自家长子,也自无太多的反应,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父亲可是还在为时局忧虑乎?” 长孙冲犹豫地挣扎了一下,可到了底儿,还是没能憋住心中的愁绪,这便试探着发问了一句道。 “大乱已至,朝野怕是要从此不宁了。” 对于自家长子,长孙无忌还是很看重的,也自没隐瞒自身的忧虑,但见其眉头微皱地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便感慨了起来。 “父亲,依孩儿看,陛下立魏王殿下之心甚坚,此恐非好事也,今,事既临,当急谋应对之道方好。” 长孙冲之所以如此迟了还来见其父,自不会是来请安的,而是心中已有了些想法,这是打算献策来着,只是唯恐计不称其父之心,也自不敢急着道将出来,而是谨慎地先进言了一番。 “嗯……,冲儿对时局有甚见解,且就直说好了,为父听着便是了。” 正所谓知子莫若父,只一看长孙冲这般作态,长孙无忌便知其必是有了应对的想法,这便点了点头,鼓励了其一句道。 “父亲明鉴,魏王殿下生性跋扈,又刻薄寡恩,实非明君之选,倒是晋王殿下纯孝,又颇具才略,实英主也,今,所虑者,无外乎圣意耳,然,天心易变,但消群臣皆不以为然,陛下也自不好乾坤独断,是故,孩儿以为若欲成大事,还须得诸宰辅们齐心方可,个中又属舅公最为要紧,若是能得舅公之支持,事非难焉。” 听得长孙无忌见允,长孙冲立马便来了精神,紧着便将所谋之策的要点道了出来。 “哦?说具体些。” 长孙冲言及的舅公指的便是长孙无忌的亲舅舅高士廉,此老如今位列右仆射,尽管因年事已高,平日里不怎么管事,可在太宗的心目中,却有着极重之分量,至于能否说动其出面么,长孙无忌却是一点都不担心,毕竟他与高士廉之间关系极为密切,虽说在朝局上甚少有联动之时,可真要出面请求高士廉帮衬的话,长孙无忌并不以为会有多难,真正的难点在于如何以正当之理由力挺李治,而这才是长孙无忌一直束手无策的根由之所在。 “父亲如今负责审着那李承乾,想必以其之为人,定会极力埋汰魏王殿下之不是处,此一条,若是无人说也就罢,但得有人在廷议时提起,应者必大有人在焉,是时,只需舅公提上一句——欲立泰,先安治,以陛下之性情,必会起更易之心,若如此,父亲与舅公再联手轻轻一推,何愁大事不成哉。” 长孙冲自信地笑了笑,将所谋之策细细地解说了一番,赫然瞄准的便是太宗的舔犊之深情。 “如此,倒也使得,只是那陈曦突然进位侍中,却恐其从中作梗,却又当何如哉?” 长孙无忌将其子所献之策咀嚼了片刻,眉头不由地便是一展,可很快便又皱紧了起来,担心的便是刚晋升的陈子明会坚决反对。 “父亲所虑甚是,然,孩儿以为此事其实无甚关碍,那陈曦不过刚跻身相位而已,无论资历还是辈分,都是小字辈,只消舅公与父亲都一力坚持,纵使其再如何反对也无济于事,再者,其与魏王殿下也早已生分了去,断不可能在此事上力挺魏王殿下,至于他想挺吴王殿下么,却也不可能,孩儿早已让人去着手散布些流言,管叫其不敢有丝毫之异心。” 长孙冲敢来找其父献策,自是早将方方面面都已考虑清楚了的,又怎可能会漏了陈子明这等人物之反应,此际听得长孙无忌发问,应对起来,可谓是信心十足得很。 “嗯,兹事体大,且容为父再作斟酌好了,天色已晚,尔且自先去休息罢。” 听得长孙冲这般分析,长孙无忌的心已是大动了的,不过么,他却并未急着下个决断,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吭哧了一声了事…… 第二百九十六章 惊变连连(一) “儿臣叩见父皇。” 李泰一路走着,一路浅浅地笑着,可待得到了承庆殿的寝宫门口,立马换上了副凝重的表情,伸手整了整衣衫,悄悄地长出了口大气,而后方才就此转过了屏风,疾步抢到了龙榻前,紧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是泰儿啊,免了罢。” 太宗的心情很是不好,尽管他自己也是靠着玄武门兵变上的台,可真轮到自家儿子也有样学样地朝他动手之际,太宗这才知道这等被背叛的滋味有多难受,心情烦躁之下,根本无心去理政,也不愿接见大臣,一大早起来,便闷在了寝宫里,独自生着闷气,也就是见着李泰来了,方才勉强地挤出了几丝的笑容。 “父皇,您可要善保龙体啊,您若是气病了,叫儿臣等如何自处啊,父皇。” 尽管太宗已是叫了起,可李泰却并未站将起来,双眼一挤,泪水便已是流淌而下了,一边哽咽着,一边絮絮叨叨地哀告着,那小样子,要说多孝顺,便能有多孝顺。 “傻孩子,朕这不是好好的么,来,到父皇身边来。” 这一见李泰表现得如此之激动,太宗心里头立马便荡起了道暖流,双眼微红地朝着李泰招了招手,很是动感情地吩咐了一句道。 “嗯。” 李泰乖巧地应了一声,伸手胡乱地抹了把脸,而后方才起了身,行到了榻前,恭谨万分地躬身而立着。 “唉,你娘过世得早,朕又忙于政务,对尔等关心也就有些不够,是朕之过也,若非如此,乾儿他也不致于……,唉,朕愧对你故去的娘亲啊,每一思及此,朕,朕……” 望着李泰那张富态的脸庞,太宗立马便想起了已故去多年的长孙皇后,心当即便是一疼,说着,说着,竟自老泪纵横不已了。 “父皇,都是儿臣等不孝,尽惹您生气,儿臣,儿臣……” 这一见太宗伤心若此,李泰的心显然也被触动了,一头便跪倒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表演得极其之到位。 “罢了,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命,乾儿如此胆大妄为,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与你无关,朕又岂会罪尔,来,坐朕身边来。” 父子俩各怀心思地哭了一场之后,太宗郁闷的心情也渐好了些,待得见李泰真情流露,心中更是受用得很,这便伸手拍了拍龙榻,示意李泰陪着自己坐下叙话上一番。 “诺,孩儿遵旨。” 李泰的恸哭虽有着几分触景生情,可大部分是在演戏而已,收敛起来,也自不甚难,紧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即乖巧地坐在了太宗的身旁。 “乾儿算是废了,且不去说他,然,东宫之位却是不宜久悬,朕属意于尔,泰儿可愿为否?” 太宗这一向以来屡屡打压李承乾,而又屡屡给李泰参政议政的机会,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要扶李泰上马,当然了,李承乾的悍然造反却是有些出乎太宗的意料之外,可真细想了去,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对此,太宗恼火归恼火,却也不愿再多谈,挥手间便已将今日召李泰进宫的目的直白地道了出来。 “能为父皇分忧,实儿臣之幸也。” 李泰这么些年来在朝野间反反复复地折腾个不休,为的便是能入主东宫,而今,机会就在眼前,多年的心愿这就要实现了,李泰心中当真激动得个波澜壮阔不已,好在还算有点自制力,除了应答的言语间不可避免地带着颤音之外,倒也不曾有甚失礼之表现。 “嗯,朕相信以泰儿之能为,当可承续祖业无疑,只是朕却有一忧虑,不知泰儿日后安待雉奴耶?” 尽管见着李泰明显是在强行压制着心中的狂喜,可太宗却并不以为意,没旁的,但凡是天家子弟,就没谁不想承续大统的,李泰能在这等消息面前保持着一定的清醒,已然算是不错了的,至少在太宗看来是如此,然则这并非太宗关注的焦点,太宗真正在意的是李泰打算如何与幼子李治相处。 “父皇,雉奴,吾弟也,儿臣深爱之,但有事,儿臣一力担之,断不肯委屈其半分,倘若儿臣能得侥幸,它年传承之际,当以雉奴为继也。” 一听太宗果然似梁旭所料的那般重视李治,李泰的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好在演技还算高明,表态起来倒也果决得很。 “若如此,泰儿又当置尔之诸子于何地哉?” 李治乃是太宗一手拉扯大的儿子,这都已是十七岁了,还舍不得其出宫别居,足可见宠溺之深,而今听得李泰愿在将来传位给李治,太宗自是为之老怀大慰,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恐不太可能,毕竟李泰膝下已是数子,岂有传弟不传子之理。 “父皇明鉴,在孩儿心中,雉奴之重,远胜儿臣诸子,他日儿臣若得侥幸,自当先立雉奴为皇太弟,为防诸子与雉奴争,儿臣若去,必先绞灭诸子,以全兄弟之义,若违此誓,叫儿臣不得好死,父皇,儿臣之心可昭日月,您若是不信,叫儿臣如何自处啊,父皇。” 太宗这一问看似随意,可实际上么,却是真有心要让李治也当一回皇帝的,换而言之,于太宗来说,立李泰或是立李治其实都无甚分别,这么个意思是如此之明显,以李泰的小聪明,自不会听不出来,心头的冷意立马便更浓了几分,但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但见其先是指天画地地赌咒了一回,接着又是投身到了太宗的怀里,“胖鸟依人”地撒娇了起来。 “朕信,朕信,吾儿向来言必行,行必果,朕又岂会不信哉,能得见泰儿与雉奴相亲若此,朕无憾矣,然,此事终归干系社稷之重,朕也须得问过诸般臣工们之意方好定夺,事未定前,吾儿万不可轻对人言,以免惹来物议,切记,切记。” 诸子中,太宗一向最宠的便是李泰与李治,实际上,太宗自己也分不清二者间到底谁更重上一些,之所以想立李泰,固然有着李泰颇具才华之故,可更多的则是因李泰为长,遵循的是长幼有序的原则罢了,正因为此,太宗潜意思里就有着让兄弟二人都登帝位之想头,再被李泰这么一撒娇,愣是没了平常时的睿智,竟真就被李泰的一番荒谬谎言给打动了。 “父皇圣明,您之教诲,儿臣自当牢记在心,断不敢有负父皇之重望。” 这一见总算是将太宗给糊弄了过去,李泰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紧着便满口子应承了下来。 “嗯,泰儿办事,朕自是信得过,事未定前,泰儿还须得谨慎行事,朕便不多留尔了,且先回罢。” 该交待的既已是交待过了,太宗倒是不曾多留李泰,无他,概因太宗其实很清楚众宰辅们对李泰不甚亲善,而今,既是打算立李泰,太宗自是须得想出个说服诸般宰辅们的稳妥办法,以确保自己的意图能得以贯彻下去,而这,就须得花些时间去绸缪了的。 “是,儿臣告退。” 李泰本还想着再多巴结一下太宗,可这一听太宗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自是不敢再多逗留,赶忙起了身,恭谨地行了个礼,就此退出了承庆殿,乘马车一路便往自家府上赶了去…… “子宏,子宏,哈哈……,父皇给孤准信了,哈哈……” 骄横之人往往心中都藏不得事,李泰便是如此,哪怕太宗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莫要轻泄了父子间的私议之事,可李泰转过头去,便忘了个一干二净,一回到府上,便兴冲冲地径直去了书房,也不管书房里还有着几名书童在,得意洋洋地便冲着尚来不及起身见礼的梁旭好生炫耀了一把。 “尔等尽皆退下!” 一听李泰这般说法,梁旭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不过么,倒是没急着刨根问底,而是冲着那几名随侍的书童一扬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喝令了一嗓子。 “诺!” 众书童们都知晓梁旭乃是魏王最信重之人,自是无人敢跟其对着干,哪怕心中都有着不小的好奇心思,却也不敢再在书房里稍有迁延,齐齐应了一声,便即鱼贯着退出了书房。 “殿下可否将面圣之经过说与下官闻知?” 将众书童们全都赶出了书房之后,梁旭这才恭谨地朝着李泰行了个礼,声线平和地发问了一句道。 “好叫子宏得知,今日父皇将本王唤进了宫中……” 李泰早就习惯了梁旭的谨慎风格,也没见怪他不请示便屏退书童们的做派,自得地笑了笑,便即将今日与太宗面谈的经过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当然了,个中自是没忘了自我贴金上一番,却是没注意到梁旭越听,脸色便越沉,待得李泰说到自己将杀子为李治的继位铺平道路之际,梁旭的脸色已是黑得有若锅底一般,只是眼底深处却有着几丝不同寻常的讥讽之冷意…… 第二百九十七章 惊变连连(二) “子宏,你这是……” 随着梁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正自炫耀着自个儿如何糊弄太宗的李泰终于察觉到不对了,心中大惑之下,当即便停住了夸夸其谈,诧异万分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唉……,殿下自误矣,下官早说过,在陛下面前须得谨慎再谨慎,可殿下居然存此侥幸心理,妄言若此,十成机会去了九成了,痛哉,惜乎,惜乎!” 梁旭恨恨地瞪了李泰一眼,摇头叹息了一声,满脸痛心状地便感慨了起来。 “啊,这,这……” 李泰到了此际,还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何处,一听梁旭就这么为自己的太子前景判了个死缓,当即便慌了神,瞠目结舌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殿下应知晓今上乃睿智之主也,又岂是那么好欺蒙的,今,虽是一时不察,可一旦诸般臣工点醒,陛下又怎么真信了殿下所有之杀子传弟哉?殿下危矣,若不早做图谋,必遭废黜无疑!” 梁旭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副怒其不争状地便点出了李泰的失误之所在,更给出了个令李泰寒毛倒竖不已的结论。 “本王误矣,今,事已急,却当如何是好?” 李泰并非愚笨之人,只一听便知自己错在了何处,登时便急红了眼,有心要去再寻太宗解释一番,却又怕弄巧成拙,惶惶然不已间,额头上已是沁满了汗珠子。 “殿下勿慌,值此危机关头,唯有兵行险招了,但消晋王殿下不在了,这江山依旧还是殿下的!” 这一见李泰已是幡然醒悟,梁旭的眼神立马便是一凛,再次将前番所商议之干掉李治的建议提将出来。 “不错,正当如此,本王这就进宫请九弟去!” 李泰本来就有心要干掉李治,今日进宫,原就想着趁便邀李治同游芙蓉园的,只是后头因着得了太宗许诺之故,就将此事忘到了脑后,而今被梁旭这么一提醒,立马便急了,一转身,便要就此再次进宫去。 “殿下莫急,此事万不可莽撞,欲令晋王殿下无备,殿下还须得稳住自身,切不可再有丝毫纰漏矣!” 眼瞅着李泰如此急吼吼地便要走了人,梁旭唯恐其毛躁行事,这便紧着叮咛了一句道。 “呼……,本王知晓该如何做了,子宏这就去安排诸般事宜,本王且去宫中一行。” 听得梁旭这般言语,李泰立马醒悟了过来,但见其长出了口大气,已是稳住了纷乱的心思,深深地看了梁旭一眼,丢下句交待,便即行出了房门,自行乘马车往皇城赶了去…… “大人。” 太子谋逆一案虽是证据确凿,可终归须得经审讯程序方才可结案,个中手尾可谓是繁琐得很,光是过堂的人犯就多达数百,哪怕太宗已是将绝大部分重臣都派去审案了,可依旧无法迅速审结,一众宰辅们可谓是个个忙得团团转,唯有陈子明却是个例外,没旁的,他有伤在身,尽管也位列主审官中,旁人却是不好给其安排太多的审讯任务,也就只是提请陈子明审查一下案宗罢了,对此,陈子明也自乐得清闲,坐镇刑部,有事看看公文,没事么,该歇着也就歇着了,这不,今日一早的案宗尚未送至,陈子明索性便猫在办公室里闭目养神,正自悠然间,却见一名班头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尔等退下。” 听得响动,陈子明当即便睁开了眼,见来者是“新欣商号”安插在刑部的内线王千重,便知一准是有大事发生,不过么,他却并不急着发问,而是朝着随侍在侧的差役们一挥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诺!” 陈子明既已下了令,文书等人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躬身应了诺,便即就此退出了办公室。 “禀大人,蓝田知县赵宽午今早报称昨夜南山突现奇光,经久方息,着人寻去,得一奇石,上有字曰:治万吉,现已急送而来,午后便会呈至御前,此消息如今已传开,各部纷议无尽。” 待得众人退下之后,王千重也不等陈子明发问,便已是紧赶着将所得之消息禀了出来。 呵,长孙老儿还真是作得一篇好文章么,有趣! 一听此言,陈子明的嘴角边当即便露出了一丝冷笑,无他,那赵宽午正是长孙无忌的女婿,所谓的天降奇石不过是老一套的伪造之作罢了,目的么,只有一个,那便是为李治造势,对此,陈子明早有预料,自是不会觉得有甚出人意表之处。 “知道了,尔且去忙罢。” 陈子明早就挖好了坑,准备将李泰连同李治一起埋了,自是不会在意长孙无忌这等花活,也懒得加以置评,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吭哧了一声了事。 “诺!” 王千重只负责禀事,至于如何决断么,那是陈子明的事儿,他自是不敢胡乱置喙,待得见陈子明别无反应,也自不敢多啰唣,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地退出了房去。 “老爷,柳爷着人送来了紧急消息,说是魏王殿下已与晋王殿下一道去了芙蓉园。” 王千重方才刚退下,就见墨雨已是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陈子明的身旁,压低声音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计划本就是陈子明所拟,他自是清楚这当口上李泰邀请李治去芙蓉园会发生何事,不过么,陈子明却并不打算多言,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唯有眼神里却是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的精芒…… 芙蓉园本是皇家园林,然却不禁百姓游览其中,可自打贞观十四年九月,太宗将此园赐给了李泰之后,就不再开放了,倒不是李泰小气,不舍得让百姓游览其中,而是李泰从一接手此园起,便即下令重新修缮,工程不小,足足持续了近三年,就在前几天,方才刚刚完工,不止是增建了不少楼台池榭,更在湖中加造了一艘大型画舫,足可容得百余人在舫中嬉游,绝对算得上是这个时代最高端的奢华享受之一,这不,饶是李治久居深宫,见惯了奢华,可乍然一见到这么艘豪华无比的大型画舫,也忍不住瞪圆了眼,李泰仅仅只是一邀,他便已是欣然跟着上了船。 “上歌舞!” 既是邀请李治前来耍玩,李泰自是做足了准备的,画舫上不单备好了酒菜,更有着歌舞班子随时候命,这不,哥俩个方才对饮了一樽,便听李泰一声断喝,乐声顿时便大起了,靡靡之音中,一队衣着暴露的舞女热歌劲舞地从船舱里旋转而出,极尽诱惑之能事。 “咕嘟。” 李治长在深宫,可谓是见惯了美女,平日里也没少欣赏御用歌舞班子的表演,按理来说,对这等热歌劲舞应不致于有甚失态的表现才对,问题是先前那樽酒里有着少量的催情之物,尽管不多,可值此众美女媚态百出之际,李治心底里的野兽当即便被唤醒了,一双眼死盯着众舞女不说,还无甚形象地猛咽了口唾沫,整一个色中饿鬼之形象。 “咳咳,九弟。” 眼瞅着李治失态若此,李泰的嘴角边立马掠过了一丝得意的狞笑,任由其发了好一阵子的呆之后,这才假咳了两下,笑呵呵地唤了一声。 “啊,哦,四哥,小弟,小弟……” 听得李泰呼唤,李治这才从意淫中回过了神来,再一看李泰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小脸不由地便是一红,待要出言解释,却愣是不知说啥才是,也就只剩下尴尬的份儿了。 “为兄可是听闻九弟善舞,值此良辰美景,自当纵情才是,你我兄弟便一起凑个热闹,同舞一场如何?” 李泰并未嘲笑李治的失态,而是宽厚地提议了一番。 “一切听凭四哥做主便是了。” 李治在宫中时,确是没少跟着歌舞班子瞎胡闹,对舞之事当真不少,此际见得李泰有此提议,也自乐得好生纵情上一回,欣然便应承了下来,一击掌,与李泰一道下了场,随着乐曲之节奏便舞了起来,当然了,自是没少趁机揩上几回油,其乐当真融融哉。 “哎呀……” 乐极终归是要生悲的,这不,李治正自舞得畅快淋漓之际,不知不觉便已被几名舞女带动着到了船边,一个不留神之下,也不是被哪位舞女轻撞了一下,整个人顿时便失去了平衡,身不由己地便向后倒了去,脚下一拌蒜,惊呼声未消,人已是落入了水中。 “救……,救我,救……” 李治并不会水,这一落了船,心顿时便已是彻底乱了,一边在水中胡乱地折腾着,一边口齿不清地狂呼着。 “九弟莫慌,快,快救人!” 这一见李治落了水,李泰眼神里立马掠过了一丝狠戾之色,不过么,倒是没见死不救,不单嘶吼着下令救人,他自己更是奋不顾身地也跟着跃进了湖水之中,一见及此,船上顿时便是一片大乱,会水的侍卫以及船工们全都纷乱地跳下了水,人数一多,整个场面便即乱成了一锅粥…… 第二百九十八章 惊变连连(三) “救我,救我……” 李泰同样不通水性,这一跳下了水,当即便也慌了神,扑腾得比李治还要更凶了几分,顿时便引得所有跳下水来的诸般人等全都不由自主地便向其靠拢了过去,无他,跳下水来的可都是魏王府的人,至于跟随李治前来的那些个宿卫军官兵们么,却是无一人会水,值此自家主子与晋王都有难之际,魏王府诸般人等自是得着紧先救魏王才是正理,可却无人注意到一个事实,那便是李治在水中拢共也就只是在一开始扑腾了几下,便已没了声息。 “呼呼……,快,快救九弟!” 被众人架住时,李泰光顾着呼喊救命,可待得被救上了船,他却又转了口,紧着便狂嚷着要人赶紧去救李治。 “噗通、噗通……” 听得李泰有令,刚将李泰救上了船的诸般人等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又有若下饺子般跳下了水,满湖折腾着要搜救,可找来找去,也愣是没见到李治的影子。 “九弟,九弟啊,你在哪儿啊,九弟,你可不能有事啊,若不然,叫为兄可怎生自处啊,九弟……” 时间已是过了一炷香了,可一众人等还是没能寻到李治的身影,李泰似乎是真的急了,竟自嚎啕大哭了起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都是,那样子要说多伤心,便有多伤心。 “找到了,找到了!” 近半个时辰过去了,终于有一名魏王府的侍卫从水下探出了头来,惊喜交加地嚷了一嗓子。 “快,快扶上船来,快啊!” 这一听找到了人,李泰的哭声立马便是一顿,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紧着便狂嚷了起来。 “禀殿下,晋王殿下他……” 没有谁能在水下憋气超过一炷香的时间,更别说这会儿都已是近半个时辰过去了,李治是被捞上了船,可却是早就没了气了的,负责救治的王府侍卫白忙乎了一场之后,不得不遗憾地向魏王禀报了一番。 “什么?说,快说,九弟他怎么了?” 还没等那名禀事的侍卫将话说完,李泰便已是暴跳而起,一把揪住那名侍卫的胸襟,气急败坏地咆哮了一嗓子。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末将等已是尽力了,只是,啊,只是太迟了些,晋王殿下已是薨了啊。” 这一见李泰暴怒如此,那名侍卫情不自禁地便打了个哆嗦,脸色瞬间便难看到了极点,却又不敢有所隐瞒,只能是哭丧着脸地解释了一番。 “该死,尔等全都该死,啊……,九弟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这叫为兄可怎么活啊,九弟啊,你且醒一醒啊,九弟啊,你可不能就这么丢下为兄啊……” 一听李治已死,李泰的眼神深处立马有道精芒一闪而过,不过么,他却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得意之情,而是作出暴怒无比状地将那名前来禀事的侍卫用力推倒在甲板上,胖大的身躯猛地一蹿,便已是扑在了李治的尸体上,伤心至极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殿下还请节哀,如今要紧的是赶紧通禀陛下,若是稍有延迟,我等恐死无地也。” 李泰这么一哭就没个完了,可边上候着的诸般人等却是呆不住了,要知道晋王殿下乃是太宗之爱子,他这么一死,诸般人等铁定是要吃挂落的,若是再迁延不报,所要受到的惩处必然愈重,值此要命的关头,众人当真不敢任由李泰这么哭个没完,彼此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之后,负责保护李治的一名宿卫军队正不得不站了出来,满脸苦涩地进谏了一句道。 “啊,快,快靠岸,孤这就要去面圣,快!” 李泰的演技虽是相当了得,可毕竟心中并无哀伤,哭上一阵可以,再多哭的话,十有八九要露陷,正就等着有人进言了,这不,待得那名宿卫军队正话音一落,就见李泰已是猛然跳了起来,嘶吼着便下了令。 “诺!” 有了李泰这么道命令,众人自是不敢再有甚迁延,乱哄哄地应了诺,手忙脚乱地便将画舫靠到了岸边,又紧着赶来了马车,将李泰以及死去的李治分别送进了车厢之中,急若星火般地便往皇城赶了去,却是无人注意到两名身穿水靠的精壮汉子不知何时已从画舫的船底游了出来,小心翼翼地上了岸,疾步便往紫云阁赶了去。 两名精壮汉子行到了紫云阁之后,便即直接上了三层,入眼便见梁旭正端坐在几子的后头,身后还立着六名王府高手,显然就是在等着二人之到来。 “禀梁大人,事情皆已办妥。” 两名精壮汉子都是魏王府的侍卫出身,与那六名高手都是素识,尽皆是听梁旭之命办差的,此际也自不疑有它,疾步便抢到了几子前,齐齐躬身行了个礼。 “动手!” 梁旭看了两名精壮汉子一眼,也无甚寒暄之言,抬手间便已是声线冷厉地下了令。 “锵、锵……” 随着梁旭的命令下达,站在其身后的六名高手几乎同时抽出了腰间的横刀,身形闪动间,便已纷纷向那两名精壮汉子扑击了过去。 “梁大人,您……” “不要啊!” …… 一见六大高手扑击而来,两名精壮汉子不由地全都慌了神,一边闪身暴退,一边齐齐惊呼不已。 “啊……” “哎呀……” …… 两名精壮汉子对那六大高手之能尽皆清楚得很,自知不是六人之敌,根本就不敢出手顽抗,只想着赶紧逃生要紧,却不曾想,还没等二人转身而逃,异变便陡然发生了,但见六大高手中的三人突然齐齐向另外三人发动了突袭,只一招,便将各自的目标砍杀当场,而后么,也没再追杀那两名精壮汉子,而是齐齐向后飞纵,又回到了梁旭的身后。 “梁大人,您这是……” 两名精壮汉子一见这等古怪情形,不由地全都愣在了当场,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这才由年岁稍长一些的汉子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自保罢了,孙三前、林曳,尔二人淹毙了晋王殿下,天大地大,也难有尔等容身之处,魏王殿下自不会坐视尔等活于世上,灭口是必然之事,先前那道格杀令便是出自魏王殿下之嘱咐,想必尔等也该有这么个自觉才是,至于梁某么,嘿,尔等死完了,也就该轮到梁某跟着去地府了,可惜梁某还不想死,所以只好请钱涛他们先死了。” 现场已是一片血腥,可梁旭却是毫不在意,但见其眉头一挑,已是风轻云淡状地给出了详细的解释。 “还请梁大人为我等指一条生路,我兄弟二人愿结草衔环以报。” 梁旭的语调倒是平和得很,可孙三前二人却是听得心惊肉跳不已,哪还站得住脚,齐齐跪倒在了地上,紧着便出言求肯了起来。 “不必如此,某说过,某也是为了自保罢了,尔二人若欲活命,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急速赶去大理寺,找刘德威、刘大人自首,并行检举魏王殿下之事,若是稍有迁延,神仙来了,也救不得尔等了的,言尽于此,听与不听,便由尔二人自择好了。” 梁旭面无表情地扫了二人一眼,依旧是那等淡然无比之神色地给出了答复。 “这……,好,既如此,我兄弟二人便依梁大人之言了,告辞!” 孙三前与林曳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已是有了决断,但却并不打算按着梁旭的法子走,而是想着赶紧逃离此地,从此亡命江湖。 “嘿,尔等可是想着亡命江湖么?梁某劝尔等还是死了这条心好了,就算梁某肯放尔等离开,尔等便能走得出这个园子么?那也未免太小瞧魏王殿下的手段了。” 梁旭多精明的个人,只一看二人的眼神,便已明了了二人心中的真实想法,阴冷地便是一笑,毫不客气地便当场出言揭破了二人的心思。 “梁大人误会了,我等,我等……” 这一听梁旭如此说法,孙三前二人当即便慌了神,一时间还真就没了主张。 “郑明,李亮,尔二人赶辆马车,即刻护送孙三前与林曳去大理寺,不得有误!” 梁旭没理会孙三前二人的慌乱,一扬手,便已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诺!” 听得梁旭有令,屹立在其身后的两名高手立马便闪身而出,不容分说地架起慌乱不堪的孙三前二人,便径直下了楼,乘坐着一辆遮挡的严严实实的马车便往城里赶了去。 “严六,接下来是否该轮到梁某受死了?” 梁旭没去理会郑明等人的离去,默默地端坐在几子后头,良久之后,这才轻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大人真这么以为么?” 郑明、李亮、严六名义上是魏王府收拢来的江湖豪客,可实际上么,却是“新欣商号”安插在魏王府中的钉子,个中又以严六地位最高,也是唯一知晓全盘计划之人,正因为此,他对梁旭这等突如其来的发问并不以为然,也就只是语调淡然地反问道。 第二百九十九章 惊变连连(四) “难道不是么?有了孙三前与林曳的指证,魏王殿下也算是完蛋了,如此一来,梁某也就没了存在的必要,留着倒是有无穷之后患,换成是梁某主事,也自不会有旁的选择罢。” 梁旭依旧不曾回头,而是自嘲地一笑,自问自答地帮严六作了选择。 “呵,某来前,柳爷就曾提过,说是梁大人办完了事之后,一准会有先前那等疑问,不错,若是柳爷能做主,您的人头,严某是取定了的,幸好此事乃是大人一力所定,梁大人也未免太小看大人的胸襟了。” 听得梁旭这般说法,严六不由地便乐了,但见其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便已是语带调侃地给了梁旭一个解释。 “哦?” 梁旭显然有些不太相信严六的解释,不过么,倒也没再出言追问,而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不瞒梁大人,在行动前,严某有幸得大人之接见,也曾有过交待,大人说梁大人乃是智谋之士,不可多得之人才也,假以时日,必可位列庙堂之高,摧折英才之举,大人不屑为也,另,大人还说梁大人足智多谋,虽会依约定行事,却必会留下相应之后手,若有人真要取梁大人之命,想必梁大人必会发动反算,大人虽无惧,却也不愿多生事端,如此解释,梁大人可还满意否?” 严六丝毫不奇怪梁旭如此平静之态度,概因严六早从陈子明处得了相应之指点,此际道破梁旭之心思,自也就轻松得很。 “嗯……,陈相真大才也,某不及远甚,说罢,陈相打算如何安排梁某?” 梁旭与陈子明相交多年,自是清楚陈子明的谋算之能有多厉害,这会儿见自家心思被陈子明看破,也自不觉得有甚奇怪的,感慨了一句之后,便即问起了最后之安排。 “去诺州,不止梁大人要去,严某三人也会同行,大人有交待,茂、诺、阎三州乃是要紧之处,须得有得力之人掌控,以备将来不时之需,梁大人正是掌总之不二人选,只是须得隐居幕后罢了,另,大人还说了,最多五年,大人便可重回朝堂,是时,严某等还得仰仗梁大人多多提携了。” 听得梁旭见问,严六也自不曾隐瞒,紧着便将撤退之安排详细地道了出来。 “嗯,事不宜迟,我等这就离开这是非之地好了。” 该了解的既是已了解过了,梁旭也就不打算再多啰唣,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起了身,疾步便往楼梯口行了去,一见及此,严六也自没再多言,亦步亦趋地便跟了上去…… “陛下口谕,宣门下省侍中陈曦两仪殿觐见,钦此!” 天将午,大理寺那头转过来的案宗已是渐多,陈子明也就再难得清闲,不得不埋首于公文间,细细地审阅着,正自忙个不停间,却不想赵如海领着两名小宦官紧着便赶了来,面色凝重无比地便宣了太宗的口谕。 “微臣领旨谢恩。” 只一看赵如海的脸色,陈子明便知个中之缘由何在,不过么,他却是不曾表露出丝毫,也就只是恭谨万分地谢了恩。 “陈大人,出大事了,晋王殿下他……,唉,薨于水了,陛下如今正盛怒不已中,还请陈大人多加小心。” 用不着陈子明开口发问,有心讨好于其的赵如海便已是满脸沉痛地将事由道了出来。 “什么?怎会如此,这,这……” 一听赵如海如此说法,陈子明立马恰到好处地猛地哆嗦了一下,双眼圆睁地愣在了当场。 “唉,据说是受魏王殿下所邀,不慎落了水,具体缘由老奴也不甚清楚,大人还是快去罢,老奴还得去它处传口谕,就不多逗留了,告辞。” 赵如海满脸苦涩地摇了摇头,并未详加解释,交待了句场面话,便即就此匆匆走了人。 呵,大戏开锣了! 陈子明早从柳如涛处得了准信,自是清楚李治究竟是怎么死的,更知晓接下来会有一场惊涛骇浪,也早就已做好了相关之准备,当然了,为确保万无一失,陈子明还是在临出办公室之前,飞快地又将相关计划过了一遍,顺带着稳了稳心神,而后方才疾步行出了办公室,急匆匆地往宫里赶了去…… “陛下请节哀。” “陛下,您要善报龙体啊!” “陛下,您可不能伤了元气啊,陛下。” …… 陈子明到得算是比较早的,待得进了两仪殿,入眼便见浑身湿漉漉的李治之尸身躺在了一张软榻上,太宗坐到在地,嚎啕大哭不已,而魏王李泰则是跪在一旁,也自哀哀切切地哭泣着,至于先到的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则跪在太宗的身后,哀声地劝慰着,奈何太宗根本不加理睬,依旧是伤心不已地恸哭个不休。 这一见太宗如此伤心,陈子明心中虽是滚过了一阵的不忍,可很快便即又恢复了宁静之心态,也不多事,就跟着跪在了杨师道的身后,陪着众人一道安抚着太宗,当然了,都是在做无用功罢了,值此太宗伤心欲绝之际,谁来了,也断然劝之不动的。 “陛下,老臣有机密大事要禀,还请陛下暂且止哀。” 不多久,六部九卿以及诸在京之大将军、将军们都已是陆续赶到了两仪殿中,只是众人也都无法劝止住太宗的嚎哭,除了跟着表伤心之外,甚作用皆无,唯独到得最晚的刘德威却是并未出言劝慰,而是一头跪倒在太宗的身旁,面色凝重无比地出言求肯了一句道。 “朕不听,朕的雉奴死了,还有甚事能比这大的,朕不听,呜呜,雉奴啊,朕对不起你啊,朕未能照顾好你,朕有愧啊,将来朕该如何去地下见你娘亲啊,呜呜,雉奴啊,你死得好可伶啊,朕……” 太宗这会儿只顾着伤心,又哪管甚大事不大事的,只是一味地哭泣个不休,根本就不想听刘德威的禀事。 “陛下明鉴,老臣要禀之事正是与晋王殿下的死有关,微臣得知情者举报,言称晋王殿下乃是死于谋杀!” 事涉天家,刘德威本是想着私下里先跟太宗禀报上一番的,可这一见太宗光顾着伤心,根本不听劝,也自无奈得很,不得不高声解释了一句道。 “什么?尔这厮在说甚,嗯?” 刘德威这等言语一出,满殿的哭声顿止,诸般臣工们个个呆若木鸡,而太宗更是猛然便暴跳了起来,也顾不得甚体面不体面的,一把提溜住刘德威的官袍,气急不已地便呵斥了一嗓子。 “陛下,老臣之所以到得迟,正是有二人前来投案自首,言称晋王殿下之所以溺水而死,皆是他二人受魏王殿下指使所为,老臣惊闻此事,亦不敢置信,细审之下,见二人所言合情合理,不像有假,老臣惶恐,不敢隐瞒,特来禀明陛下,还请陛下明察则个。” 太宗这等暴烈的反应一出,满殿人等无一不惊,可刘德威却是丝毫不乱,紧着便作出了解释。 “父皇,这是诬陷啊,父皇,儿臣断不曾行此龌蹉之事啊,是时九弟不慎落了水,儿臣虽不会水,却也是第一时间跃入水中相救,儿臣亦是险死还生啊,父皇。” 刘德威话音刚落,还不等太宗有所表示,跪在一旁的李泰已是惶急无比地便叫起了屈来,表演得倒是到位,只是眼神里的惊恐之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刘德威,尔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朕面前诬陷泰儿,是谁给尔的胆子,哼,朕早已准备立泰儿为储,其曾表示将来必将传位于雉奴,为保万全故,甚至不惜杀子以全兄弟之情分,情深至此,何至于作出殺弟之勾当,朕不信!” 太宗显然对刘德威的控诉相当之不满,但见其一把将刘德威推倒在地,叉指着刘德威的鼻子便是好一通子的怒叱。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魏王殿下此说不过谎言耳,殊不知父子相亲乃是人之天伦,杀子传弟,大违常情伦理,岂可当真耶,如此虚言哄骗陛下,足可见其心叵测,必是早存了杀弟之心思,再,老臣主审废太子谋逆一案时,废太子也每每提及魏王殿下苦苦相逼,得寸进尺,为自保故,不得不反,由此可见魏王殿下既无尊兄之心,又怎可能有怜弟之情分,今有设局谋杀晋王殿下一事亦自不足为奇!” 刘德威本就是耿直之臣,原先还顾忌着天家脸面,不敢将话说得太死,只言此案是有人检举,可待得见太宗父子如此作态,也自怒了,不管不顾地便当庭揭破了魏王之不堪用心。 “嗡……” 刘德威这等诛心的话语一出,满大殿的诸般臣工们顿时便轰然了起来,乱议之声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 “诬陷,这是诬陷,父皇,儿臣冤枉啊,父皇,儿臣冤啊,刘德威此獠定是受小人指使,这是在血口喷人,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啊……” 心底里最阴暗的隐私被当众揭破之下,李泰可就彻底乱了分寸,根本找不出甚自辩的理由,只剩下狂乱地喊冤的份儿了…… 第三百章 惊变连连(五) “嗯?” 太宗可不是糊涂皇帝,早前没怀疑李泰之言行,那都是因着慈父心态在作怪罢了,而今,被刘德威这么一点破,心下自是了然得很,面色铁青地便怒视着惊惶不已的李泰,虽无甚呵斥之言,可一声冷哼就已明白无误地表露出了太宗愤怒无比之心情。 “父皇,儿臣实是冤枉的啊,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这一见太宗扫将过来的冷厉之眼神,李泰原本就慌的心顿时便更慌了几分,紧着便膝行到了太宗的身前,一把抱住太宗的大腿,嚎啕不已地喊着冤。 “泰儿,尔跟父皇说实话,雉奴之死可是出自尔之安排,嗯?” 太宗膝下儿子虽多,可论到最宠者,还得属李泰,他从本心里便不愿相信李泰会是杀弟之凶手,哪怕明知道此事就是李泰所为,可还是想给其一个机会,自也就没急着发落于其,而是阴冷地发问了一句道。 “父皇,儿臣实是冤枉的啊,儿臣可对天发誓,儿臣确实不曾有过此等之心思啊,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啊,父皇……” 一旦承认了杀弟之勾当,东宫那是定然没指望了的,闹不好还得掉脑袋,对此,李泰又怎敢认了罪,当即便指天画地地赌咒了起来,还别说,这厮演技相当之不错,哪怕处在了慌乱中,也依旧演得宛若真是被冤枉的一般。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国家自有法度,一切当以事实为准绳,魏王殿下若是问心无愧,又岂会怕查,故,老臣提请圣上下诏彻查!” 左右已是将李泰往死了得罪了去了的,刘德威自是不肯让其有丝毫逃脱之可能,若不然,将来反攻倒算起来,他刘德威又岂会有好果子吃,正因为此,这一见太宗似乎有着要保李泰过关之意,立马昂然地便进谏了一番。 “陛下,似此逼兄杀弟之人,也敢希图大位,实是荒谬已极,老臣恳请圣上严惩此獠,以正朝纲!” 刘德威还只是提议要彻查,可跪在一旁的特进萧瑀却是看不下去了,但见其猛然跪直了身子,一派义愤填膺状地便进言了一番,竟是要逼着太宗下狠手处置李泰。 “陛下,老臣以为萧大人此言大有不妥,今,案情未明,强加罪名于魏王殿下,实是太过矣,恕臣不敢苟同!” 萧瑀话音刚落,却见司农卿刘洎立马高声提出了反对之意。 “陛下,是非曲直一查便可知根底,为我社稷之绥靖,此案当得彻查分明才是,老臣恳请圣上即刻下诏明查,以防有人暗中行毁灭罪证之勾当!” 一听刘洎欲为李泰开脱,中书令杨师道也就看不过眼了,紧着也表明了态度。 “陛下,老臣以为这等买凶杀弟之事实是太过耸人听闻了些,若不严查,岂可向天下人交待!” “陛下,此案不查,社稷难宁矣!” “陛下,老臣以为徒争无益,彻查之后,自可知真相!” …… 李泰在从三品以上的大员中,原本是有着不少的支持者的,问题是此案干系实在是太大了些,除了刘洎站出来为李泰缓颊了一把之外,杜楚客、岑文本等却是全都保持了缄默,反倒是殷元等一干原本的太子党却是齐齐喊打喊杀,没旁的,概因李泰的为人实在是太过嚣张跋扈了些,殷元等人哪怕在太子造反前,便已作出了疏远的态度,可以前却是将李泰得罪得狠了些,唯恐李泰得势之后,会来个秋后算账,自是不愿见到李泰入主东宫,这会儿得见李泰身陷谋杀亲弟案中,自是乐得落井下石上一番,于是乎,满大殿里全都是不利李泰之言辞在激荡个不休。 “子明,你来说,此事当何如之,嗯?” 面对着这等群情汹汹之场景,太宗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并未急着表态,而是目光冷厉地逡巡了跪满了一地的群臣们,视线最终落在了不言不动的陈子明身上,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冷声发问道。 果然来了! 陈子明之所以一直不曾表态,并非他有所顾忌,而是早就料到太宗一准会找到他的头上,道理说穿了也简单,而今,六大宰辅里,萧瑀与杨师道都已先后表了态,而高士廉以及长孙无忌么,往日里便跟李泰不睦,这会儿虽不曾表态,可在太宗想来,应是不会为李泰说好话的,至于房玄龄这个首辅大臣,又一向不肯在天家之事上有丝毫的偏倚,就算问了,只怕也得不到太宗想要的答复,这么算将下来,太宗唯一能指望的还就只有往日里曾给过李泰极大帮助的陈子明了的。 “陛下,微臣只想说一句:晋王殿下何辜哉。”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一听便知太宗有着为李泰开脱之心思,而这,显然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结果,不过么,陈子明倒也不曾说出甚激烈之言论,仅仅只是面色凝重地应答了一句道。 “雉奴……” 三个嫡子中,李承乾与李泰都是早早便独居了去的,唯有李治却是太宗一手拉扯到大的,感情无疑也最深,这会儿听得陈子明这么一点,太宗的泪水当即便又滚滚而下了。 “陛下请节哀。” 太宗这么一哭,群臣们自是得陪着落泪上一番,于是乎,满大殿里又是一派的咽泣之声,眼瞅着太宗越哭越是伤心,身为首辅的房玄龄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赶忙进谏了一句道。 “传朕旨意,将魏王李泰囚于府中,今日陪同前往芙蓉园者一体拿入大理寺严稽,限时十日,朕要知晓真相究竟如何!” 想到了李治的惨死,太宗终于是放弃了捂盖子的想头,猛地抹了把泪,声线阴冷地便下了最后之决断。 “父皇,不要啊,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冤枉啊……” 李泰自己办的事儿自家清楚,尽管刘德威并未当庭说明那两投案自首的人是谁,可李泰却知晓十有八九便是本该被灭了口的孙三前与林曳,再加上舞女中的知情者作为佐证,一查下去,他李泰断然没个下场,正因为此,一听太宗下了旨意,李泰顿时便急了,不管不顾地抱住太宗的大腿,惶急不已地便高呼了起来。 “来人,将李泰给朕架下去,着常何率三千宿卫军严加看管于其府中,任何人无朕旨意,不得私下见其!” 被李泰这么一哭闹,太宗心中自不免还是滚过了一阵的不忍,只是事到如今,太宗也不愿再徇私了,这便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诺!” 听得太宗这般下令,殿中轮值的大内侍卫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便齐齐应了诺,一拥而上,不管不顾地将挣扎个不休的李泰强行架出了大殿。 “玄龄,此案还是交由尔来负责,与李承乾一案一并审了去,不得有误!” 太宗没理会恸哭求饶的李泰,也没去看诸般臣工们的表情,双目紧紧地便闭了起来,泪水涟涟而落,好一阵的沉默之后,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神情冷厉地望向了房玄龄,语调森然地下了令。 “老臣遵旨。” 身为首辅宰相,负责这等要案本就属该当之事,房玄龄自是不会有甚推辞之表现,恭谨地便应承了下来。 “朕乏了,尔等且都各自忙去罢。” 交待完了案子之后,太宗也没再理睬诸般臣工们,转身朝向了李治的尸身,又默然地流了阵眼泪,而后方才一扬手,声线暗哑地下了旨意。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太宗既已下了逐客令,诸般朝臣们虽都是忧心不已,可却都不敢再多迁延,齐齐称颂了一番,便即就此退出了大殿,自去忙乎诸般事宜不提…… “夫君。” 因着太宗的严令,抓捕魏王府诸般人等以及相关的审讯事宜进展得极快,整个朝廷全都高速运转了起来,诸多宰辅们全都领着人分头开始了审讯工作,唯独陈子明却是基本不插手其中,依旧是在刑部坐镇着,有条不紊地打理着审核工作,纵使如此,待得回到了自家府上,天早都已是彻底黑透了的,这才刚进了府门,入眼便见汝南公主在一群打着灯笼的丫鬟们的簇拥下,已是疾步迎上了前来。 “嗯。” 今儿个陈子明虽是不曾作甚具体之事,可心力的耗费却是极大,一者是担心着柳如涛那头的行动,二来么,也须得对未来的时局加以谋划——别看李泰虽已是被拿下了,可未见得就一准会玩完了去,时局走向究竟如何,到此时为止,还依旧迷雾重重着,远不到放心的时候,陈子明心弦自不免也就始终紧绷着,此际已是累得够呛,自是不愿多言,面对着汝南公主的见礼,陈子明也就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都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扶老爷去更衣沐浴。” 汝南公主的心思很重,明显是想问一问今日朝中发生的诸般事宜,可待得见陈子明明显不想言事,也只能是强忍了下来,冲着那帮子丫鬟们便呼喝了一声,言语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忧愁与焦虑…… 第三百零一章 算与反算(一) “夫君,雉奴之死到底是怎生回事?莫非真是四哥下的手么?” 汝南公主强忍着心中的忐忑与不安,服侍着陈子明更衣沐浴了一番,又陪着陈子明用过了晚膳之后,终于是再也忍不住了,挥手将随侍的诸般人等全都屏退了开去,满脸忧愁之色地望向了陈子明,咬着红唇便发问了一句道。 “从现有之线索来看,晋王殿下的死因尽皆指向了魏王殿下,只是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还须得审过才知。” 事情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怕是满天下都无人能比陈子明更清楚了的,然则事情的干系实在是太大了些,哪怕面对着的是汝南公主这等挚爱,陈子明也不敢将话说明了去,一者是担心有走漏消息之可能,二来么,也是不愿汝南公主为自己担忧,正因为此,哪怕瞧见了汝南公主满脸的忧愁之色,陈子明也就仅仅只是给出了个中规中矩的答复。 “若如此,那三哥岂不是……” 因着身份尊贵之故,汝南公主自然是有着自己的消息渠道,其实早就知晓了今日两仪殿中发生之事,尽管未必清楚细节,可大体上的事情却还是心中有数的,此际听得陈子明这般证实了,心中当即便是一动,紧着便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事尤未明,变数尚多,值此微妙关头,一动不如一静,操之过急,必生事端,恐适得其反矣,馨儿只管安坐,诸般事宜自有为夫去打理便好。” 尽管汝南公主并未将话说完整,可陈子明却是一听便知其要问的是甚,更清楚其之所以会如此问,背后恐还有着杨淑妃的意思在内,正因为此,陈子明虽不会将自个儿的计划道出,可却很是耐心地开解了汝南公主一番。 恰如陈子明所料的那般,汝南公主此番还真就是受了杨淑妃的请托,专程来向陈子明打探消息的,当然了,汝南公主自己其实也很关切东宫之人选,无他,随着三位嫡子的相继出事,如今剩下的可都是庶子,个中又以李恪最为年长,且名声最好,无论是立贤还是立长,明显都应是李恪希望最大,而一旦李恪能继承大统的话,无论对杨淑妃还是汝南公主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母女俩自是不能不关切,而唯一能帮她们母女俩实现夙愿者,也就只有陈子明一人罢了——杨师道虽也名列相位,排名甚至还在陈子明之前,奈何这厮生性清高,于朝中宿敌不少,帮衬者却是没几个,另外一个能发挥点作用的特进萧瑀么,跟杨师道就完全是一个类型,都是仇敌满朝的人物,靠他俩明显是靠不住的,还真就只有陈子明潜势力庞大,真能起到中流砥柱之作用。 “这……,妾身听夫君的便是了。” 尽管陈子明言语含糊依旧,可意思却是表达清楚了,那便是此事上,陈子明一定会出大力的,至于怎么出力么,却明显不想明说,对此,汝南公主显然是有些不太满意,可再一看陈子明已是闭紧了嘴,摆出了不欲再多谈之架势,汝南公主也自不敢再多啰唣,也就只能是乖巧地应了一声了事…… “父亲。”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汝南公主正自缠着陈子明要刨根问底,却说长孙府的书房中,刚用过了晚膳的长孙无忌正自闭目养着神,就见其长子长孙冲已是缓步从外而入,低低地轻唤了一声。 “嗯。” 听得响动,长孙无忌略略睁开了眼,看了看长孙冲,却并无甚表示,仅仅只是颔首轻吭了一声。 “父亲,孩儿以为今日之事颇见古怪,个中必是别有蹊跷。” 长孙冲虽官位不高,并无参与两仪殿议事之资格,可消息却是灵通得很,早早便得知了今日之诸般变故,心下里也自有了些判断,这一见了其父的面,也自无甚犹豫,一开口便为今日之事变定了个调。 “冲儿有甚想法就直说罢,为父听着呢。” 长孙无忌此际面色虽是淡然依旧,可实际上心中却满是晦涩与苦闷,没旁的,这么些年来,为了扶持李治,长孙无忌可是没少花心思与精力,此番更是不惜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玩出了伪造祥瑞之把戏,为的便是要一举将李治顶进东宫,却万万没想到事情才刚开了个头,李治就被李泰无情地干掉了,多年的心血彻底化为了乌有,这叫长孙无忌如何能咽得下心中的恶气,奈何事已至此,长孙无忌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了,正自愁苦不已呢,这一见长孙冲一派的胸有成竹之模样,心底里自不免有些好奇,还真就想听听长孙冲又能有个甚稀罕之见解。 “父亲明鉴,魏王殿下素来刚愎自用,既已得了陛下之准信,依其过往之做派,只会得意忘形,却断然不会起了要除掉晋王殿下之心,至少在朝议大定前,应是不会有这等心思,可偏偏其却真这么做了去,足可见必是有小人在其中作祟。” 长孙冲心中虽已是有了妙策,却并未急着道破,而是先行分析了下今日事变的古怪之所在。 “嗯,接着说。” 长孙无忌对李泰的跋扈性子自然也是心中有数的,早前之所以同意长孙冲提出的后发制人之谋算,出发点正是由此而来的,正因为此,他自是不会对长孙冲的分析有甚异议。 “孩儿以为那小人就是陈曦!此番魏王殿下之所以敢冒天下大不韪,必是此獠在暗中操纵之结果!” 这一见长孙无忌赞同了自己的分析,长孙冲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着便道出了个更为惊人的判断,指名道姓地点出了幕后黑手必是陈子明无疑。 “哦?何以见得?” 长孙无忌虽也对李泰突然朝李治下手感到不可思议,也在琢磨着个中之蹊跷,但却并不曾牵扯到陈子明的身上去,这一听其子竟然将话说得如此之肯定,眉头当即便是一扬,捋着长须的手也已是就此猛然停了下来,显然吃惊不小。 “父亲明鉴,从动机上来说,陈曦有着最大的嫌疑,无他,概因其与吴王李恪乃是郎舅之关系,尽管表面上似乎无甚往来,可孩儿以为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鬼把戏罢了,在其心中,一准是早就在琢磨着要将吴王扶上位,也正是因为这等谋算,其才会在朝中搅风搅雨,先是利用魏王殿下打击太子殿下,又利用其向我长孙一系发动了数次攻击,根本之目的就在于浑水摸鱼,如今,太子已废,晋王殿下已死,而魏王殿下又因杀弟而即将被废,如此一来,得利者不就正是吴王殿下么?故,孩儿以为这一系列的事变背后,皆是陈曦此獠在搬弄是非!” 长孙冲往日很少参与到朝廷政争中去,也甚少在其父面前有所表现,也恰恰正是因为此,他反而能做到旁观者清,一番分析下来,还真就抓到了诸多事变背后的根由之所在。 “嗯……,吾儿可有实证否?” 长孙无忌乃是老牌的政客了,对那些个政争的阴暗勾当也自不陌生,只不过是当局者迷,一时间没能找出蹊跷之所在罢了,而今一听长孙冲道破根底,瞬间便判断出此番推断必然不假,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但却并未对长孙冲的推论加以置评,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出了个最关键的核心问题。 “这……,父亲明鉴,那厮狡诈如狐,诸般行事皆隐蔽得很,纵有甚线索,怕也早被其抹干净了去,孩儿虽能断定其居心叵测,却实难有甚指证于其之实证。” 一说到实证,长孙冲的脸上当即便为之一红,愣了愣之后,还是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满脸苦涩地给出了个解释。 “朝堂乃法度之地,若无实证,凭此推断,实难奈何得了此獠,盲目指证,不单成不得事,反倒易遭其反咬一口,此实不可不慎啊。” 长孙无忌这几年来可是没少与陈子明恶斗连连,却愣就没能占到一丝的便宜,对其自是忌惮得很,正因为此,哪怕心中已是信了长孙冲的推断,却也不看好凭此番推断扳倒陈子明的可能性。 “父亲教训得是,然,孩儿并未指望此番推断真能用于朝堂之上,私下里放出些流言却是不妨,虽不能动摇其根基,却足可乱其分寸,如此一来,我等方可从容布局了去,管叫此獠阴谋落到空处!” 长孙冲显然是早已是通盘考虑过了的,目光并未局限在扳倒陈子明一事上,而是别有所图,此际说将起来,自信之情溢于言表。 “哦?” 长孙无忌正自发愁着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呢,这一听其子如此说法,瞳孔当即便是一缩,但却并未急着发问,仅仅只是眉头微皱地轻咦了一声。 “父亲明鉴,孩儿以为要破此局,关键还须得着落在魏王殿下身上!” 眼瞅着长孙无忌这等肃然之表情,长孙冲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一丝自得的淡笑,不过么,却并未直接道破谜底,而是先大有深意地提点了一句道。 第三百零二章 算与反算(二) “此话怎讲?” 一听长孙冲这般说法,长孙无忌第一个反应便是以为长孙冲想让李泰出面攀咬陈子明,心下里当即便盘算开了,可细细一想,又觉得成事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些,不说陈子明那等精明的人物不会留下甚可用于呈堂证供的证据,就算李泰坚持咬死陈子明,作用也不大,概因满朝文武都知晓陈子明早已跟李泰闹翻了,双方都已是大半年不曾再有往来,要说陈子明为李泰设谋暗杀李治,显然有些说不太通,光凭李泰的一面之辞,又怎可能奈何得了陈子明这等宰辅之臣,再说了,长孙无忌也不觉得李泰便会听自己的话行事,当然了,长孙无忌心中虽已是有所定论,却并未说出,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父亲莫忘了今上当初是如何登的基么?既然今上可做得初一,为何又不许魏王殿下做得十五呢,但消魏王殿下一口咬死与此案毫无关联,以其嫡子之身份,入主东宫乃顺理成章之事也,父亲若是在其落难时伸出援手,想必此人应是懂得感恩的,就算不能,也可结个善缘,亲不亲终归是连着血肉的,再怎么着,也总比让李恪那等庶子上位来得强罢。” 只一听长孙无忌这等问法,长孙冲便知自家老爹一准是想歪了去,心中暗笑不已,却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言语款款地便将所谋之策细细地道了出来。 “嗯……,事关重大,还须得看看再定。” 听完了长孙冲的谋划之后,长孙无忌已是心意大动了的,无他,李泰虽是不肖得很,可再怎么着,也是自己的亲侄儿,在其最为落魄时出手相救,自然能深结其心,稍加运作之下,也不难将其掌控在手,再说了,真要是让李恪登了基,他长孙无忌别说保住荣华富贵了,怕是全家老少都未必能有个好下场,光凭此一条,李泰便值得一救,问题是此案干系太大,主审之重臣极多,要想瞒人耳目行事,难度自是小不到哪去,再没个稳妥的方略之前,长孙无忌并不敢轻易伸手其中。 “父亲英明。” 都说知子莫若父,可反过来,其实也一样,这不,长孙无忌这等言辞一出,长孙冲便知其父决心已定,也就不再多啰唣,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书房…… 时光荏苒,一眨眼间便已是八月二十一日,已然到了审结李承乾谋逆案的截止日期,在诸般重臣们日夜轮值审讯之下,诸般人犯皆已是认了罪,经众主审官们合议之后,判词也已是草拟了出来——李承乾、李元昌、侯君集等六名主谋(另一主谋李安俨已在中秋之夜战死)一律判死刑,其中李承乾拟为赐自尽,其余五人皆是抄灭三族,另有四十八名东宫属官则判绞刑,家人官卖为奴,更有数百名参与叛乱的各级将领则判大辟,其余数千官兵则一体发配边关。 案子是审结了,可太宗却因伤心过度病倒了,诸般重臣们联名上的本章虽是送进了内禁,却没见太宗有所批示,众臣工们也不敢去催,事情就这么卡壳了去,不得已之下,诸般重臣们只能是将重心全都转移到了晋王遇刺案上,这一审,又是数日过去了,案情很快便已明晰,诸多证据都能指证晋王遇刺乃是出自魏王之主使,问题是此案中最关键的人物——魏王府主薄梁旭始终不曾抓获,证据链自是不免有些缺失,错非将李泰抓来过堂,否则的话,这案子便无法再往下审了的。 “诸公,晋王遇刺案审到如今,已算是有了眉目,只是碍难处尚有不少,一是魏王府主薄梁旭始终不曾归案,此一条,还须得大理寺与刑部再次下海捕文书,以督导各地严查;至于其二么,或许是该到了请魏王殿下前来说明情况之时了,只是陛下有恙在身,已卧床多日,此事该当如何处之,还请诸公畅所欲言好了。” 案情卡壳可不是小事,毕竟当初太宗给出的审结时间只有十日,而今已是八天过去了,若是不能按时给出个结论,总揽全局的房玄龄自不免要吃挂落,正因为此,他不得不将众宰辅们全都请来议事,身为主事者,房玄龄也无甚多的废话,一番开场白可谓是直指问题之核心。 “诸公,时间不等人,若是应对有差,陛下有所见责,怕是不好罢?” 在场诸人都是城府极深之人,尽管谁都知晓形势严峻,可却是都不愿站出来当出头鸟,这不,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愣是没人肯开口言事,一见及此,房玄龄的眉头不由地便皱紧了起来,不得不再次出言提醒了大家伙一句道。 “若是诸公都不反对,那就某进宫走一趟好了。” 房玄龄这么一说之下,长孙无忌显然是有些坐不住了,但见其眉头微皱地叹了口气,便已是自请了起来。 “司空大人勇担重任,实是我辈之楷模也,下官不才,愿赴为骥尾。” 一听长孙无忌自告奋勇,陈子明的心猛然便是一沉,隐隐觉得这老儿怕是别有用心,自是不愿给其胡乱施为的机会,这便先是狠夸了其一句,而后话锋一转,便道出了要与其一道前往之提议。 陈子明这话一出,长孙无忌的脸皮子不由地便是一抽,不过么,也没敢说不让陈子明跟着,只是低垂着的目光里明显透着股晦涩之意味。 “那好,就有劳二位大人了。” 房玄龄刻意等了片刻,见诸般宰辅们都不曾有所表示,也就顺势将此事敲定了下来…… “陛下口谕,宣:司徒长孙无忌、侍中陈曦承庆殿觐见,钦此。” 身为宰辅之臣,无论是长孙无忌还是陈子明,进入皇城的外朝都无须再递请见牌,可到了两仪门这个内外朝交界处么,却是不能再擅自乱闯了,好在请见牌递进去不多久,就见赵如海已是领着两名小宦官紧着赶了来,一板一眼地宣了太宗之口谕。 “臣等领旨谢恩。” 一听太宗还在承庆殿中,二人便知太宗兀自没能从连番的打击中缓过气来,只是这当口上,二人也自不敢有甚失礼之表现,也就只能是恭谨地谢恩了事。 “二位大人,请。” 赵如海忧心忡忡之下,明显不愿多言,待得二位宰辅谢恩一毕,便即退到了一旁,躬身摆手地道了请。 “有劳赵公公了。” 面对着赵如海的礼让,长孙无忌仅仅只是不咸不淡地吭了一声,便即疾步向内里行了去,而陈子明则是客气地致谢了一句之后,这才紧着跟在了长孙无忌的身后。 “老臣(微臣)叩见陛下!” 承庆殿的寝宫中,太宗果然病怏怏地躺在龙榻上,面色惨淡如纸一般,整个人浑浑噩噩地,看着便令人忧心不已,一见及此,长孙无忌与陈子明都自不免为之心惊不已,却又都不敢失了礼数,忙疾步抢到了榻前,一前一后地大礼参拜不迭。 “是辅机与子明来啦,不必多礼了,且自平身罢。” 听得响动,太宗有些吃力地转了下头,见是长孙无忌与陈子明到了,这便无力地挥了下手,中气不足地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太宗既是叫了起,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尔等是来问乾儿一案之结果的罢?折子朕看了,处置过重了些,朕非嗜杀之人,实不愿见太多无谓之杀戮,也就没急着给卿等答复。” 待得二人起了身,太宗这才招了招手,示意边上示意的宦官将其扶靠在了软垫子上,微微地喘了几口气,而后方才有气无力地述说了一番。 “陛下菩萨心肠,臣等感佩在心。” 长孙无忌根本不在意李承乾等人的死活,自是乐得紧着便称颂了一句道。 “还请陛下明示,微臣等也好照着办理了去。” 陈子明的反应跟长孙无忌却是截然不同,无他,尽管陈子明也不在意李承乾等人的死活,可却很是着紧太宗对李泰的态度——似李承乾等人这般公然称兵造反都能得到一定的宽恕,那李泰那等杀弟之事岂不是更能得解脱了去了,若是真让李泰逃过了一劫,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陈子明并未称颂,而是紧着便追问起了太宗的处理意见。 “乾儿虽是混账至极,可毕竟是朕的儿子啊,朕已失去了雉奴,若是再失去了乾儿,百年之后,叫朕如何去见观音婢啊,朕不能啊,朕不能啊……” 被陈子明这么一问,太宗的眼圈当即便是一红,泪水已是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竟自哀伤无比地哭泣了起来。 “陛下圣明,老臣……” 太宗这么一哭,长孙无忌立马也跟着哭了起来,嘴一张便要说出附和之言。 该死的老狗,果然别有算计! 长孙无忌尚未将话说完,陈子明便已敏锐无比地猜到了其之心思所在,心头当即便是一沉,脑筋也就此高速运转了起来…… 第三百零三章 算与反算(三) “陛下明鉴,朝廷乃法度之地也,有律当行,有法必依,方是社稷永续之要,今,诸逆悍然称兵造反,已是罪在不赦,陛下怜子之心,臣等虽是感佩不已,然,亲情归亲情,律法归律法,二者岂能混同哉?即便真欲法外开恩,也须得有所凭依,若不然,何以向天下人解说分明?” 既已猜到了长孙无忌的险恶用心,陈子明自然不会遂了其之意,也不得其将话说完,便已是面色肃然地打岔了一句道。 “朕是皇帝,可朕也是个父亲啊,朕怜子有错么?朕不管,朕偏要赦了乾儿之罪,朕……” 太宗本性就是个性情中人,开明归开明,可真犯起了浑来,也当真没少干蠢事儿,此际显然又在犯浑了,竟然不顾体统地便哭嚷了起来。 “陛下还请慎言,天家无私事,既享尊荣,便须得承担责任,所谓上行必有下效者,上梁不正下梁必歪,若是陛下执意要当一昏君,微臣也自无话可说。” 往昔太宗犯浑时,总有魏征会出面指正,如今魏征已逝去,能让太宗心服口服者,已是少之又少,也正因为此,太宗犯浑的时候也就明显比往年要多了不老少,恰如执意要亲征高句丽便是如此性情之结果,对此,陈子明自是心知肚明得很,若是旁的事儿,陈子明也就忍了,并不愿轻易扮演直臣之角色,奈何涉及到帝位承续之大事,陈子明却是丝毫退路也无,哪怕冒着被太宗迁怒的危险,陈子明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 “朕,朕……” 陈子明往日里纵使与太宗有不同之意见,也不会强顶,最多也就是婉言进谏上一番罢了,可而今之态度居然如此之强项,自不免令太宗极为的不适应,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发飙还是该接着哭上一番了的。 “陈大人此言差矣,律法不外乎人情耳,陛下宽仁为怀,乃慈悲心肠也,岂可胡乱以昏君比之,实是荒谬已极!” 长孙无忌可是怀着别样的心思来的,自是不愿见太宗就此被陈子明说服了去,这便紧着出言呵斥了陈子明一番。 “还请司徒大人莫要偷换概念,您既编了《大唐疏律》,便该知有十恶不赦这么一条,何谓十恶?一曰谋反,二曰谋大逆,三曰谋叛,四曰恶逆,五曰不道,六曰大不敬,七曰不孝,八曰不睦,九曰不义,十曰内乱。犯十恶及故杀人狱成者,虽会赦犹除名,今诸逆贼十恶皆犯,何得赦耶?司徒大人如此为逆贼说项,究竟是何居心?” 陈子明记忆力惊人,加之又当过一任大理寺卿,于律法一道,自是熟稔已极,这一听长孙无忌胡乱呵斥,立马便搬出了律法条文,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了其一把。 “你……,不可理喻,哼!” 《大唐疏律》本就是长孙无忌主持编撰的,他对个中条文自然也不陌生,被陈子明这么一顶,当即便下不来台了,却又不肯认栽,只能是怒气勃发地耍起了无赖。 “不可理喻?司徒大人如此教诲,下官担待不起,还请您指出下官错处所在,若能得闻真理,实下官之幸也。” 陈子明本心里就不愿当一直臣,自是不打算去跟太宗争执个不休,难得长孙无忌自己送上了门来,他自是不肯让其就这么胡混了过去,也没理会其之怒意,面色肃然地朝着其一拱手,一本正经地便出言求教道。 “哼!” 真理?长孙无忌本就不以辩才而著称,这会儿被陈子明抓住了痛脚,又让他到何处找真理去,除了冷哼之外,他也真不知道该说啥才好了的。 “子明,朕心里苦啊,朕不以皇帝的身份言事,朕就一怜子之父亲,还请子明为朕设一法罢,算朕求你了。” 太宗是百般不想处死李承乾的,本指望着长孙无忌能压服陈子明,却不曾想反倒是长孙无忌被陈子明驳得个哑口无言,伤感之心顿时便大起了,不过么,倒是没用皇帝的身份去强压陈子明,而是放下了帝王的架子,苦苦地求肯了起来。 “陛下言重了,微臣先前便说过了,法外开恩终归须得有所凭借,若是李承肯虔诚服罪,而陛下又能下一罪己诏的话,当可免其一死,然,废为庶人乃是必然之事也,非如此,无法向天下人交代。” 太宗既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再要强行进谏,不单不能成事,反倒要惹来太宗的无穷之怒火,这等蠢事,以陈子明之睿智,自然不会去干,不过么,他也不打算让太宗还有再次轻易赦免李泰之罪的机会,一口便咬死了太宗必须得下罪己诏——罪己诏可不是轻易能下的,那是要太宗向天下人谢罪,可一不可再,至少在短时间里,是不能连着下的,如此一来,李承乾固然得了生路,可李泰却是别想再无罪开释了去。 “荒谬,哪有为臣下者逼迫帝王下罪己诏的,陈大人如此胆大妄为,究竟是何居心?” 长孙无忌不愧是混了多年朝堂之老手,只一听,便即猜到了陈子明此等谏言背后的用心之所在,登时便急怒了起来,也顾不得先前刚在陈子明手下吃了亏,板着脸便又厉声呵斥了一嗓子。 还来,找抽么! 往年陈子明虽是没少暗中朝长孙无忌下黑手,可在大面子上,却是少有跟其明着争的时候,无他,不是争不过,而是不能争,道理很简单,彼此间的地位相差太过悬殊,于太宗心目中的重要性也有着极大的差距,真要硬与其争,实难以占到便宜,一不小心之下,还有可能被太宗轻易牺牲了去,以换取对长孙无忌的安抚,至于而今么,陈子明也已然位列宰辅之尊,在朝中之地位虽是较之长孙无忌还有一些差距,可大体上来说,已然是站在同一层次上了的,加之刚有救驾大功在身,于太宗心目中的地位之重也远不是往昔可比了的,有了这般条件,陈子明还真就不怕跟长孙无忌起正面冲突的,更别说他如今真理在握,又何惧之有哉! “司徒大人莫要忘了‘公心’二字,您如此强欲加罪于下官,怕不是长者所应为之举罢,须知法外开恩虽是为帝王者之特权,然,终归是破坏法度之事,又岂可轻易为之,若是时不时便如此行事,法度存与不存又有何区别哉?还请司徒大人教我!” 陈子明根本就没给长孙无忌留丝毫的情面,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便已是言辞犀利无比地发动了反诘,当即便整得长孙无忌面红耳赤不已,偏偏理屈词穷之下,根本就招架不住陈子明的连番重拳,也就只剩下呼呼喘大气的份儿了。 “二位爱卿不必再争了,这罪己诏,朕下便是了,望二位爱卿出宫后,帮着朕向诸般朝臣们多多解释一二,朕拜托了。” 太宗与长孙无忌之间的感情相当之深厚,自是不忍见其被陈子明如此这般地折辱个不休,偏偏此事上,又是陈子明占着理,加之陈子明这个女婿刚有拼死救驾之大功,哪怕再如何怜惜长孙无忌,太宗也不能在此际说陈子明的不是,此情此景之下,太宗除了和上一把稀泥之外,还真就没旁的选择了的。 “陛下言重了,老臣自当遵旨行事,只是老臣此来还有一事,晋王殿下遇害一案之审理已陷僵局,有些事,恐须得请魏王殿下作出相应之说明,故,老臣想求陛下一道旨意,能准老臣去见魏王殿下一面。” 明知道辩不过陈子明,长孙无忌也自不想再自讨没趣了,能得太宗出面和稀泥,他自是乐得赶紧就坡下驴了事,这便紧着提出了此番的目的之所在。 “此正常之事也,朕自无不准之理,卿等可先回,朕随后便着人送了诏书去。” 能救下李承乾这个嫡长子的性命,太宗悲痛的心情自也就稍稍好转了些,这一听长孙无忌这般说法,似乎晋王遇害一案别有蹊跷,魏王也有着脱离苦海之希望,又哪有不乐意之理,这便紧着便给出了承诺。 “陛下请恕微臣多一句嘴,晋王殿下遇刺一案乃朝廷要务也,实不能有丝毫之疏忽,故而,欲问魏王殿下事,实不可行单独面谈之举措,终归须得数名宰辅彼此监督方好,此微臣之浅见也,还请陛下明断则个。” 长孙无忌那等明显打算为李泰开脱的言语一出,陈子明的眼神里立马便有道精芒一闪而过,也顾不得有着触怒太宗之危险,紧着便再次进谏了一番。 “嗯……,也罢,那就这么定了,朕乏了,尔等且自退下罢。” 太宗明显对陈子明今日屡屡犯颜直谏有些不甚满意了,问题是陈子明所言所述皆是正理,根本就挑不出丝毫的瑕疵来,太宗纵使有所不满,也只能是虚心纳谏了事了的。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太宗既已下了逐客之令,无论长孙无忌还是陈子明,自是都不敢稍有迁延,哪怕各自心中皆是波澜起伏不定,也只能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就此退出了寝宫,一路无语地便又赶回了尚书省…… 第三百零四章 算与反算(四) “怎能如此轻纵,自古以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遑论这等十恶不赦之大罪,岂可因私情而废公义,老夫断不能容!” 长孙无忌与陈子明回到了尚书省,方才刚将太宗有意赦免李承乾的事儿说将出来,素来刚直的萧瑀当即便忍不住了,猛然一拍文案,声色俱厉地便表明了坚决反对之意。 “此议确有不妥之处,李承乾生死事小,法度之严谨事大,因小而失大,智者不为也,二位大人怎可如此莽撞行事,糊涂,糊涂啊!” 杨师道同样是个认死理的主儿,也没管长孙无忌与陈子明的脸面好看不好看,摇着头便埋汰了二人一番。 “话也不能这么说,陛下既是准备下罪己诏,也算是对天下人有个交代了的。” 高士廉往日里甚少在这等宰辅们合议之际主动开口言事,可此番却是一反常态,明白无误地表明了支持太宗赦免李承乾之态度。 “高大人这话说得好笑,区区一罪己诏而已,岂可代替律法耶?此事,请恕萧某断难苟同!” 萧瑀行事素来不会理睬旁人的脸面问题,根本就没给高士廉留任何情面,直统统地便将其和稀泥的话语给顶了回去,当即便令高士廉很有些下不来台。 “长孙大人,陛下可尝言及当如何安置李承乾否?” 眼瞅着众人之意见难以调和,身为主持者的房玄龄可就有些头疼了,尽管他本心里也不赞成赦免李承乾,可却又不愿直言太宗私心作祟之过,这便将问题丢给了长孙无忌。 “罪己诏一说乃是陈大人所提,房相欲知根底,还是问陈大人好了。” 长孙无忌奸猾得很,他才不想去忍受萧、杨这两位的折辱,轻轻巧巧地便来了个顺水推舟,将烫手的山芋往陈子明的怀里塞了去。 “诸公明鉴,陛下伤感于晋王殿下之不幸,已是卧床多日,形容槁枯,精神萎靡不振,每每自责不已,又屡屡忆及与文德皇后之旧情,心伤难平,此际若再有甚刺激,却恐龙体有伤,下官本也不愿赦了李承乾,可又不能坐视龙体有恙,故,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区区一李承乾耳,一旦废为庶人,与社稷再无关碍矣,以之换得陛下安康,又有何不可哉?” 尽管明知道长孙无忌这等行径不怀好意,可陈子明却并不在意,但见其朝着众人作了个团团揖,面带戚容地便将同意赦免李承乾死罪的缘由道了出来。 “律法岂是儿戏,似此等法外开恩之事若是成了惯例,要律法来何用?” 陈子明这等声情并茂的话语一出,杨师道立马便不吭气了,倒是萧瑀却兀自固持己见,紧着便出言驳斥了一句道。 “萧大人说得是,下官也以为此等事情可一不可再,今,李承乾既赦,后来者皆不可再矣,若不然,朝廷法度将不存焉!” 陈子明等的就是萧瑀这么句话,也不给其他宰辅们发表意见的机会,斩钉截铁地便下了个定论。 “说得好,杨某也是这般看法!” 杨师道虽不算机敏之辈,可毕竟也是在官场上打滚了一辈子的,自不会不清楚李承乾根本没有再复位之可能,其之死活于朝廷大局已是再无关碍,倒是李泰能否脱困而出才是关键之所在,这一听陈子明言语间已是堵死了赦免李泰之可能,自是乐得赶紧跟着附和了一把。 “老夫还是持保留意见!” 萧瑀一生嫉恶如仇,本心里还是难以接受赦免李承乾一事,不过么,倒是没再高调反对,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投了弃权票。 “高大人,您的看法呢?” 这一见萧、杨两人都已被陈子明所说服,而长孙无忌又无甚反对之言,显见也是默认之态度,房玄龄心中虽是有着不同意见,却也不好在此际再多说,这便将问题丢给了高士廉。 “陛下龙体要紧,但消能有利陛下安康之事,便是好事。” 高士廉可是曾跟长孙无忌密会过的,自是知晓长孙无忌正在设法救李泰出困,他自是不愿将话说死,尽管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可内里却明显透着深意。 “嗯,既如此,那就这么暂定了也好。” 房玄龄刻意等了片刻,见众人再无甚多的言语,也就没再多犹豫,一锤定音地将赦免李承乾一事定了下来。 “诸公,陛下还在等着消息呢,今,事既定,那老朽这就再走上一趟,以免陛下等急了。” 房玄龄话音刚落,先前一直不吭气的长孙无忌立马便来了精神,紧赶着便提议了一句道。 “长孙大人说得是,此事既是下官与长孙大人引发的,那下官便陪长孙大人一道再去面圣好了。” 一听长孙无忌这般说法,陈子明便知其心里头到底在冒着啥坏水来着,自是不愿遂了其意,这便跟着出言附和了一把,当即便将长孙无忌恶心得眉头狂皱不已,偏偏陈子明所言占着理儿,他还不能说陈子明的不是,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强忍着罢了。 “既如此,那就有劳二位大人再走一趟了。” 房玄龄并不打算插手到陈子明与长孙无忌之间的勾心斗角中去,等了片刻之后,见无人提出反对之意见,这才无可无不可地允了…… “老臣(微臣)叩见陛下!” 太宗的精气神虽是有些不济,可听得长孙无忌与陈子明又来请见,倒是第一时间便允了,在赵如海的陪同下,二位宰辅再次来到了承庆殿的寝宫中,照着朝规,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都免了罢。” 太宗虽是心急着知晓众宰辅们对赦免李承乾一事的态度,然则礼不可废,他自是不好急着刨根问底,也就只能是照着规矩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听得太宗叫起,谢恩自是应有之规矩,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辅机,尔等如此急地又来见朕,可是出了甚事了?” 到底是心有牵挂,太宗连寒暄的兴致都没了,直截了当地便奔了主题。 “好叫陛下得知,经合议,臣等一致认为赦免李承乾一事可行,此乃陛下宽仁之体现也,臣等皆感佩在心。” 长孙无忌心怀鬼胎,颠倒是非的话还真就敢直接说将出来,连脸皮都不带红上一下的。 嘿,这老混球还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来着! 尽管长孙无忌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却是早就猜透了其之心思,无非是打算转而扶持李泰入主东宫,诸般作态,无外乎是在造势,或许还极有可能拿当初太宗发动玄武门事变来当游说的理由,以此来硬保李泰,若是没个防备的话,闹不好还真就被长孙无忌给得手了去,至于而今么,既是看破了其之算计,陈子明也就无惧了,左右不过是玩政治手腕罢了,对此,陈子明又岂会怕了他长孙无忌! “陛下明鉴,诸般臣工对此事争议颇大,大多以为法度不可轻废,宽仁也须有度,可一不可再也。” 还没等太宗展开笑颜,陈子明已是毫不客气地当场揭破了长孙无忌的谎言,明确表示了对此事不甚赞同之态度。 “唉……,朕也知晓此事是让卿等为难了,下不为例也就是了,来人,拟旨。” 尽管陈子明所言不甚动听,可明显才是事实,对此,太宗显然是心中有数的,也没计较那么许多,唯恐事情再起变化之下,竟是准备紧着便先将此事办妥了去。 “老奴在!” 听得太宗呼唤,随侍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疾步便行到了一旁的文案处,摊开了一张空白的明黄诏书,提笔作记录状。 “着即将前太子李承乾废为庶人,流配黔州,另,侯君集等涉案诸逆贼之处置,皆按部议行之,宜速!” 太宗之所以会卧床不起,全是心病所致,如今能得以救下李承乾之命,精气神顿时便好了几分,紧着便口述了份简略的诏书。 “陛下圣明,然,提调魏王殿下一事也不好再多拖延,老臣恳请陛下能给老臣一份诏书,也好紧着将案情厘清了去。” 长孙无忌其实无所谓李承乾之死活,他真正在意的是能否尽快跟李泰那头联系上——长孙无忌在宿卫军里也有人手,奈何此事干系太大,他可不敢轻易让手下人去传话,终归须得亲自跟李泰见了面,方好便宜行事,这当口上,趁着太宗心情有所好转,自是紧着便讨要起了圣旨来。 “准了,拟旨,传朕旨意,准长孙无忌并房玄龄入魏王府宅,行问讯事宜,钦此!” 太宗明显是感受到了长孙无忌似乎有着维护李泰之意,心中立马便是一动,于传旨间,竟是不容分说地将陈子明给排除在外了去。 “陛下圣明,老臣遵旨。” 一听太宗如此下诏,长孙无忌悬着的心立马便落了地,没旁的,他可是受够了陈子明的跟随,如今总算是能摆脱开这么副难缠的狗皮膏药了,无疑是件值得大肆庆祝上一番之好事儿。 “陛下圣明!” 与长孙无忌相反,听得太宗这般下诏,陈子明的心立马便是一沉,不过么,却也并未带到脸上来,同样是恭谨万分地称颂了一句,只是脑筋却是就此高速运转了起来…… 第三百零五章 合纵连横(一) 赦免李承乾的诏书一下,朝野为之大哗不已,没旁的,概因李承乾称兵攻打玄武门之行径可谓是大逆不道已极,绝对属于十恶不赦之列,似这等罪行居然能法外开恩,明显就是有违律制之事,因此动本的朝臣不在少数,民间更是反对声浪高企,好在诸般宰辅们对此早有准备,不断地约谈上本之朝臣,耐心地做着开解工作,可谓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算是勉强将朝野间的反对声浪安抚了下去。 相较于赦免李承乾的诏书所引起的轰动而论,着房玄龄、长孙无忌提调魏王李泰,并准将结案日子延后半个月的诏书则几乎不曾引起甚波澜,道理很简单,晋王遇害一案尚在审理之中,结果并未出来,朝野间对此虽是颇多关注,可毕竟不及李承乾一案那般轰动,然则真正明了朝局走向者,无不都在关注着晋王遇害一案的进展,概因此案才是真正决定朝局走向的关键之所在! “末将见过司徒大人,见过房大人。” 尽管提调李泰的诏书早几日便已是下了的,可因着处置李承乾一案所引起的轰乱之故,足足拖了三天的时间,长孙无忌与房玄龄方才抽空赶到了早被重兵包围起来的魏王府,这才刚分别下了马车,就见新任宿卫军大将军常何已领着数十名各级将领迎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见了礼。 “常将军辛苦了,本官与司徒大人奉旨前来提调魏王殿下,现有诏书在此,还请常将军行个方便。” 房玄龄的官阶虽是比长孙无忌要低了一级,可一来他是实任的首辅大臣,而长孙无忌只是挂着司徒虚衔的宰辅罢了,加之又握有审理魏王一案的总揽之权限,正因为此,面对着常何等人的见礼,房玄龄自是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一边将手中捧着的圣旨高举过了头顶,一边以商榷的口吻与常何打着商量。 “二位大人请稍候。” 常何是个谨慎之人,办事素来严谨,哪怕来的是长孙无忌与房玄龄这两位朝中最顶级的宰辅之臣,他也不曾有甚通融之表示,口中倒是说得很客气,可检查起圣旨来,却是一丝不苟得很,待得细细地将圣旨过了几遍之后,这才朝着身后的将领们一挥手,中气十足地喝令道:“打开大门!” “诺!” 听得常何有令,众将士们自是不敢稍有轻忽,齐声应诺之下,自有数名甲士行到了紧闭的府门前,配合着把守府内的将士一起用力,将两扇厚实的大门推了开来。 “二位大人,请!” 门既开,常何也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一侧身,朝着二位宰辅便是一摆手,恭谦地道了请。 “有劳常将军了。” 见得门已开,房玄龄也自不曾多言啰唣,客气了一声之后,便与长孙无忌一道迈上了府门前的台阶,在常何等人的陪同下,大步行进了府中,一路直奔囚禁魏王所在的主院。 “咣当!” 李泰虽是被囚禁在府中,可也就是行动自由被限制住了,然则生活上却不曾受甚虐待,尤其是饮食上,跟往常相比,也差不了太多,甚至还能有酒喝,这不,时值诸般人等行进了主院之际,李泰正端着樽酒闷闷地喝着呢,冷不丁见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一道行了进来,心顿时便是一慌,手一软,再也握不住酒樽了,一声闷响之下,残酒当即四下飞溅不已。 “尔等,尔等是来取孤之命的么?” 被囚已是十天,每日里只以喝闷酒度日,李泰原本胖大的身躯赫然已廋了老大的一圈,不禁如此,精气神也已是萎靡得很,日夜都担心自家小命不保,这一见房玄龄与长孙无忌联袂而来,心已是彻底慌了的,哪怕残酒溅湿了衣袍,也顾不得擦拭上一下,直愣愣地看着两位宰辅,口角抽搐不已地便问了一句道。 “殿下误会了,老朽等乃是奉旨前来问讯,有些事须得请殿下佐证上一番才好。” 长孙无忌此来乃是别有心思,有意示好李泰之下,不等房玄龄有所表示,他便已是抢先开了口,脸上满是和煦之笑容不说,语气也自格外之友善。 “舅父,您可要为甥儿做主啊,舅父,甥儿断不曾谋害雉奴啊,舅父,甥儿冤枉啊,舅父,求您救救甥儿罢……” 往日里李泰最讨厌的便是长孙无忌那虚伪无比的笑容,可眼下么,不单不觉得长孙无忌笑得可恶,反倒是如见救星一般,紧着便跳了起来,蹿到了长孙无忌的跟前,一把抱住长孙无忌的双腿,一边嚎啕大哭着,一边苦苦哀告着,就宛若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殿下不可如此,快快请起,有甚冤屈,且坐下来,慢慢说了去不迟。” 这一见李泰如此作态,长孙无忌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更和煦了几分,温和地抚着其背,好言好语地劝说着,慈祥长辈的姿态俨然不已。 “殿下请坐下罢。” 房玄龄在李承乾与李泰之争上,从来不曾置上一词,看似保持严格的中立,可实际上么,其次子房遗爱时常出入魏王府本身就表明了房玄龄其实是支持李泰入主东宫的,当然了,那都是在李治遇害之前的想法,而今么,房玄龄已是彻底息了这等念头,无他,概因李泰的拙劣表现已然证明了其断然不是明君之属,房玄龄自然不愿再押宝在其身上,正因为此,这一见长孙无忌热情得有些过了头,房玄龄可就有些看不过眼了,又不好直说长孙无忌的不是,只能是假咳了一声,语调淡然地吩咐道。 “啊,孤失态了,二位大人请坐,但消有问,孤自当言无不尽。” 见得长孙无忌有着为自个儿做主的意思,李泰忐忑的心已是大安了下来,待得房玄龄这么一发话,他也就没再闹腾,胡乱地抹了把脸,起身为两位宰辅让了座,而后又一派坦诚状地表态了一番。 “嗯,殿下能有这般坦诚便是好事,放心好了,不是殿下做的事,任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断不能冤了殿下,若不然,老朽第一个不容!” 长孙无忌唯恐李泰还有疑虑,紧着便又放出了豪言,示好之意可谓是已然不加掩饰了的。 “多谢舅父成全,甥儿确是冤枉的,雉奴之死,甥儿也是痛彻心扉,恨不能以身代之,又岂会作出那等禽兽不如之事哉,还请舅父大人为甥儿主持公道。” 李泰原本尚有些不确定,可待得长孙无忌这么一说,心中的底气立马便足了起来,紧着便打蛇随棍上了去,一口一个舅父地叫个不休。 “殿下这话,老朽自是信得过,殿下勿要有所担心,老朽断不能容鼠辈们折辱了殿下去。” 这一见李泰如此识趣,长孙无忌心中自是受用得很,表起态来,也就愈发露骨了不老少,直听得房玄龄眉头为之紧皱不已。 “殿下,时候不早了,言归正传罢,本官奉旨问话,尔有甚便说甚,莫要自误!” 眼瞅着那对甥舅间越闹越不成体统,房玄龄无奈之下,也只好插话打断了一把。 “房大人只管问,孤知道的,自不敢稍有隐瞒。” 尽管恼火于房玄龄这等不识趣的打岔,可人在屋檐下,李泰也自不敢有甚不满的表示,只能是委屈地朝着房玄龄拱了拱手,一脸诚恳状地应答道。 “嗯,孙三前与林曳二人,殿下可识得么?” 房玄龄并未理睬李泰的讨好,直截了当地便开始了问案之程序。 “孤素无所闻!” 孙、林二人正是李泰派去干掉李治的凶手,他又怎可能会不认识,不过么,这会儿有了长孙无忌的多方暗示,李泰自然不会认账了的。 “哦?此二人莫非不是殿下府中侍卫么?” 一听李泰如此作答,房玄龄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紧着便又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房大人得知,孤府中侍卫连同下人多达数千,孤岂能一一识得?此二者,孤确是不曾有印象。” 李泰根本就没管房玄龄的脸色如何,一摊手,肯定无比地便给出了个“合理”的解释。 “那倒也是,老朽府上仆役虽远不及殿下府中之多,也大多都是在府中数十年了,可老朽也还有不少人面生得很,此常识也,实不足为奇。” 李泰话音方才刚落,也不等房玄龄有所表示,长孙无忌便已从旁打岔了一回,为李泰所言做了个旁证,偏袒之心已是毫不掩饰了的。 “那乔娇、米娟二女呢?莫非殿下也不识得么?” 房玄龄虽已是对长孙无忌这等毫无廉耻的做派不满到了极点,可毕竟都是一同奉旨问案之同僚,却也不好当面指责其之无赖行径,只能是眉头紧皱地又往下追问道。 “好像有点印象,似乎是歌舞班子里的两个,只是人与名么,孤却是有些对不太上来。” 乔、米二女正是推李治下水的那两名舞女,事情也是出自李泰的交办,他又怎会不清楚,不过么,这当口上,李泰却是不会承认的。 “区区舞女耳,下作之贱奴也,不识得也自不奇怪,此一条,老朽自是信的。” 得,李泰此言一出,长孙无忌又抢在房玄龄面前为其做了保。 “嗯,那就先这样好了,殿下保重,下官等就先告辞了。” 饶是房玄龄脾气好,可见得长孙无忌这等不要脸的做派,也自怒了,虽不曾破口大骂,可也不打算再这么做无用功下去了,当即便起了身,看都不看长孙无忌一眼,扭头便往外行了去…… 第三百零六章 合纵连横(二) “来人,传膳!” 房玄龄这么负气一走,长孙无忌也自不好再留,安抚了李泰几句,也就跟着走了人,禁闭的小院自也就恢复的平静,所不同的是李泰的心情却已是由郁结转为了兴奋,这不,两位宰辅方才刚离去不久,他便已是激动地拍了下几子,中气十足地断喝了一嗓子。 “殿下,司徒大人请您善自保重,万事当心,外头的事,自有他老人家会去张罗。” 李泰虽是被禁于主院中,可待遇上却并不差,这么一声令下,自有负责保障其饮食的宿卫军中人紧着便将一道道菜肴送了上来,其中更有一人趁着靠近李泰之际,压低了声音,飞快地提点了一句,而后,也没等李泰有所反应,便即头也不回地退出了厅堂。 “保重?嘿,哈哈……” 李泰并非痴愚之辈,恰恰相反,这厮大智慧没有,小聪明却是不缺的,只略一愣神,便已完全领悟了长孙无忌态度更易的根由之所在,忍不住便得意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老爷,柳爷处来了急信。” 酉时末牌,用过了晚膳之后,陈子明照例又去了内院书房,方才刚落了座,就见墨雨已是捧着枚小铜管抢到了文案前,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是柳如涛送来的急信,陈子明也自不敢轻忽了去,轻吭了一声,紧着便接过了小铜管,熟稔已极地拧开了其上的暗扣,从内里倒出了卷写满了字的密信,飞快地过了一遍,眉头立马便是一皱,无他,概因那上头写着的正是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去魏王府问讯的诸般情节。 果然如此! 尽管早就料到长孙无忌可能作出的选择,可待得真知晓了其诸般行事,陈子明还是不禁为之心头一沉,面色当即便凝重了起来,可也并不觉得有甚奇怪的,无他,政治这玩意儿从来都是如此,不会有永远的敌人,也不会有永远的朋友,有的不过是永恒的利益罢了,在天大的利益面前,啥廉耻之类的,根本就不值一提。 事情显然是有些棘手了——光是长孙无忌手中握有的实力便已是不小,其若是再联络上杜楚客等一干原本支持李泰的朝臣们,朝堂大局还真有着反转之可能,哪怕陈子明这一头全力以赴,也未见得能挡得住如此多顶级朝臣的联手之势,事到如今,摆在陈子明面前的选择已是不多了的! “备车,去勋国公府!” 陈子明皱着眉头沉思了良久之后,终于有了决断,但见其眉头一扬,已是声线冰冷地下了令。 “诺!” 一听陈子明此令,墨雨脸上立马浮现出了讶异的神色,不过么,却是不敢多言啰唣,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舅父,如今朝局迷乱,实是令人忧心不已,不知舅父可都有甚打算否?” 戌时三刻,勋国公府的书房中,一身便装的勋国公殷元眉头微皱地高坐在上首的几子后头,下手位处,同样一身便装的陈镇面带愁容地出言求教了一句道。 “嗯……,尔既知迷乱,且就坐看风起云涌好了。” 殷元自己也正在为看不清时局而头疼着呢,又哪能有甚高见可以指点陈镇的,只是又不好自承能力不足,只能是故作高深地含糊着。 “舅父高见,只是我勋国公一脉素来紧跟东宫,如今其既倒,后头的事怕不是坐看便可保得无恙的,若是有人要秋后算账,那后果恐有不堪啊。” 陈镇显然对殷元这等看似老成持重、实则是坐以待毙的观念不甚满意,尽管不曾直言其舅之过,可言语间却明显透着那么个意思。 “那依你看,又当如何?” 殷元对陈镇这个已分家另过的侄儿一向视若己出,也很是欣赏陈镇白手起家之能为——十年而已,便已从区区从九品下的小军官逐级晋升到了正五品上的郎将之位,真论起来,绝对算得上朝堂的后起之秀,尽管跟陈子明那个妖孽无法比,可也已是开唐以来少有的升迁速度了的,除了一开始或许有借助勋国公府的力量之外,后头的晋升可是全都靠着沙场搏杀而来,而这,正是殷元最为欣赏陈镇之处,他也很是乐意听听陈镇对朝局又能有甚出人意表的见解。 “不瞒舅父,昨日长孙濬曾来寻了甥儿,隐约谈到了司徒大人似乎有意重整朝纲,还提到了司徒大人对舅父的期盼之情,甥儿可不敢擅自做主,也就含糊应对了一番了事。” 陈镇并未直接说明自己的见解,而是先搬出了长孙无忌的态度来试探一下殷元的反应。 “哦,竟有此事?” 长孙濬乃是长孙无忌的第三子,当年也没少在东宫打混,殷元与其也算是熟悉,自是清楚此人不过是长孙无忌脚踏三条船的一只脚罢了,正因为此,熟悉归熟悉,殷元却是从来不曾将长孙濬当成自己人看待的,而今,其居然透过陈镇来放话,个中必然别有蹊跷,殷元的脑筋立马便高速运转了起来,隐约间,已是猜到了些根底,只是并不敢完全确定。 “确是如此,依甥儿看来,或许是为了东宫之事罢,只是其既未言明,甥儿也不敢妄言。” 陈镇今日前来拜会殷元,其实就是受长孙濬所托,前来当说客的,只是在不清楚殷元的真实意向之前,他并不打算直接道出根底,而是一步步地在诱导着殷元自己去找出真相。 “嗯……” 殷元在朝堂上混了如此多年可不是白混的,只一听陈镇这般说法,立马便明了了长孙无忌所欲图谋之事,心下里立马便盘算开了,只是一时间也难以辨明利弊之所在。 “禀老爷,侍中陈大人来了,已在府门外候着。” 没等殷元算计个明白,却见管家急匆匆地跑了来,顾不得喘上口大气,已是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陈子明来访,殷元不由地便愣住了,没旁的,于私,彼此间乃是解不开的血仇,于公么,双方因立场不同,可是没少在朝廷上争辩不休的,宿仇累累,交情却是半分全无,在这等敏感时分,陈子明居然就这么大模大样地跑了来,个中之意味自是不免引人遐思不已的。 “他来作甚?舅父,且待甥儿将这厮打发了去!” 陈镇对陈子明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素来就嫉恨得很,早年间还可捣鼓着给陈子明找些麻烦,可随着陈子明在朝堂之地位扶摇直上,彼此间早已不在一个层面上了的,陈镇就算想使坏,都没那么个机会,反倒还得担心陈子明会找机会报复自己,自是不甚待见陈子明,加之这会儿他正急着要说服殷元,就更不愿被陈子明给打搅了去,待得见殷元半晌没反应,这便自告奋勇地要去将陈子明赶走。 “胡闹!尔且去后院呆着,待老夫亲自去迎。” 陈子明如今可是侍中,高踞宰辅之列,前来勋国公府上,乃是屈尊,若是真不问缘由地便拒见,不说他殷元必将遭受陈子明的重拳打击,哪怕陈子明不动手,这等傲上之事传扬出去,他殷元的名声也就得扫地了去,正因为此,哪怕内心里其实百般不欢迎陈子明的到来,殷元也断不敢在礼数上有所闪失的,又怎可能让陈镇胡乱行事了去。 “嘿,舅父怎么说怎么好,甥儿便先去看看舅妈也罢。” 这一见殷元变了脸,陈镇自是不敢再胡闹,嘿嘿一笑之后,便即出了书房,逛荡着便去了后院,至于殷元么,则是匆匆更了身衣袍,疾步便往府门处赶了去。 府门前的照壁处,陈子明昂然而立着,尽管一身的便装,可却掩饰不住一身的凛然官威,那等轩昂的样子,自不免便令赶出了府门的殷元脚步为之一顿,心中更是涌起了股惆怅之感慨——曾几何时,陈子明不过就是一白身而已,就算后头入了仕,也不过是小字辈罢了,可而今,已然是宰辅之尊了,这等际遇着实是令人瞠目结舌不已,哪怕殷元一向自恃甚高,在陈子明面前,也不禁有些自惭之感。 “下官见过陈大人!” 殷元到底是宦海老手,心中感慨归感慨,可收敛起心思来,也自不慢,几个大步便行下了府门前的台阶,很是恭谦地便行礼问了安。 “殷大人客气了,陈某冒昧登门,实是孟浪了些,还请殷大人莫要见怪才好。” 尽管官阶以及朝廷地位都已远高于殷元,可陈子明谦逊的本色却依旧不改,很是客气地便还了个礼。 “不敢,不敢,此处不便,还请陈大人移驾府中一叙可好?” 殷元虽已是猜到了陈子明的来意,心中也已是有所决断,不过么,他却是不可能在此际有甚失礼之表现,也就只是客气了几句,便即一侧身,将陈子明往府内让了去。 “殷大人,请!” 陈子明笑着点了点头,同样是摆手一让,而后便即与殷元一路闲扯地行进了府门之中…… 第三百零七章 合纵连横(三) “殷尚书应是已然知晓了的,近来朝中有股歪风在悄然蔓延,某些野心勃勃之人正四下拉帮结派,妄图以一己之私,凌驾于朝廷法度之上,欲行王莽之旧事,其心当诛!” 殷元是个聪明人,而与聪明人说话,绕弯子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儿,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正因为此,卜一落座,也无甚寒暄之言,陈子明一上来便是犀利无比之话语。 “哦?” 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殷元心中顿时便起了惊涛骇浪,不过么,却并未接茬,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咦了一声。 “前隋初立,何其强盛哉,为何二世而亡耶?根由便在废立不当上,桀纣之徒登大宝,百姓皆遭荼毒,纵使贵为公卿,也难逃杀身之祸,苍生何辜哉?我等为官者,若不能遏此灾厄,又与助纣为虐何异,不知殷尚书以为然否?” 陈子明根本没理会殷元的不置可否,也不在意身边还有着随侍的仆役在,自顾自地便又往下述说了一番。 “尔等全都退下!” 陈子明后头这番话可就真正触及到了殷元的痛处——殷元其实已猜到了陈镇是在为长孙无忌当说客,也猜到了长孙无忌的用心,无非是试图救李泰脱困,从而将其硬扛进东宫里去,之所以迟迟不愿给陈镇一个答复,根本的原因有二,其一么,殷元本就不以为似李泰那等跋扈嚣张而又刻薄寡恩之人会是明君,二来么,自忖早年得罪李泰过深,就算此际改弦更张,也未见得能为李泰所感恩,闹不好将来还会跟他殷元秋后算账,于公于私来说,殷元都不愿见到李泰得势,奈何如今原本的太子党早已风流云散了去,殷元也当真无力跟长孙无忌这等重臣相抗衡,自不免便有些个患得患失不已,可而今陈子明如此旗帜鲜明地道出了欲与长孙无忌打擂台的意图,殷元自也就有了些新的想法,只是在没搞清陈子明的底牌前,殷元是不打算表明态度的,当然了,这等涉及到朝堂大局的谈话,殷元可是不想有闲杂人等在场的,这便冲着随侍诸般人等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断喝了一嗓子。 “诺!” 听得殷元有令,原本随侍在侧的众仆役们自是不敢稍有迁延,齐齐应了诺,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厅堂。 “陈大人跟下官说这么些敏感话题,莫非是指望下官出手相助么?” 众仆役退下之后,殷元终于是开了口,不过么,却并未对陈子明的诸般言语加以置评,而是面带讥讽之色地反问了一句道。 “然!” 陈子明在这等时分前来,用心自然是明摆着的,自是无须否认。 “嗯哼,下官与你陈大人毫无交情,反倒是仇隙颇深,大人凭甚以为下官会帮大人呢?” 这一听陈子明回答得如此干脆利落,殷元不由地便笑了起来,嘴角边的讥讽之色也自更浓了几分,问出来的话语么,自也就更显无礼了些。 “理由有二,其一,帮人便是帮己,似李泰那等刻薄寡恩之人,向来只记仇从不念恩,殷尚书纵使肯帮其脱困,此獠也断不会念你殷尚书的好,至于其二么,所谓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陈某与你殷尚书是敌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或许还是,然,有一条,陈某却是清楚的,那便是你殷尚书并非小人,虽也谈不上君子,可公心却是不缺的,陈某亦然如是,光此一条,就足以让陈某登门求助!” 陈子明与殷元打过的交道可谓是多了去了,彼此间在朝堂上恶斗也有不少,可都是公然交锋,双方都不曾玩出过盘外之招数,实际上,当初陈子明刚入朝时,若是殷元真起了不择手段的扼杀心思的话,陈子明这些年来的发展可就甭想这么顺利了的,正因为此,陈子明自忖能把握到殷元的心思之所在,这才会公然上门与其磋商大事。 “哈哈……,说得好,嘿,有你陈大人这等敌人,下官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了的,罢了,那些都是后话,下官只想知道大人要下官办些甚事?” 殷元本性并不是大凶大恶之辈,之所以跟陈子明结怨,起因全在其妹殷氏的身上,他自己其实也知晓自个儿是有愧于陈子明的,奈何双方血仇已成,彼此间确实难有和解之可能,可话又说回来了,他不曾朝陈子明下过黑手,而待得陈子明势大之后,同样也没对他殷元玩阴谋,双方之争从来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虽是仇雠,却也勉强算是能惺惺相惜罢,正因为此,殷元对于陈子明这么番话,有着极深的共鸣,哈哈大笑了一番之后,也就没再多扯闲话,直截了当地便问起了陈子明的真正来意。 “不瞒殷尚书,处在陈某这么个位置上,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方便做,然,于殷尚书来说,却是恰恰适合,故,陈某想拜托殷尚书上一本章,内容么,也并不复杂,当是……,如此便足够了。” 陈子明笑了笑,细细地便将要求殷元配合上本的内容解说了一番。 “呵,陈大人还真是下了盘大棋,气魄之大,下官远不及也,然,兹事体大,可否容下官斟酌一二再行定议?” 听完了陈子明的解说之后,殷元终于理解了陈子明所言的“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方便做”的真实意义之所在,心中对陈子明的气度以及谋算之深当真感佩得很,然则感佩归感佩,似此等关系到自家未来的大事,殷元自是不敢草率便下个决断。 “这个自然,只是时间不等人,殷尚书若是有所决断,还请尽早,言尽于此,陈某便先告辞了。” 陈子明从来都是个杀伐果决之人,该说的话既已说完,他自是不想多逗留,交待了句场面话之后,便即就此起了身,施施然地便告辞而去了…… “舅父。” 陈子明倒是走得爽利了,可殷元却是头疼了,一将陈子明送出了府门,便紧着回了内院书房,焦躁不安地端坐在文案后头,眉头紧锁地陷入了沉思之中,正自心浮气躁间,却见陈镇笑嘻嘻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大大咧咧地便招呼了一声。 “嗯,小镇来了,坐罢。” 见得是陈镇到了,殷元也没甚客套之言,仅仅只是摆了下手,随意地吩咐了一句道。 “舅父,那厮都扯了些甚,莫非还真就指望着舅父您帮他当一打手么?嘿,那厮最不是东西,整日价就会耍阴谋诡计,这是黄鼠狼给……” 陈镇能靠战功混到了郎将之位,还是颇有点能耐的,哪怕不曾亲耳听到陈子明与殷元之间的商榷,可靠着小聪明,也已是猜到了些蹊跷,只是不甚确定罢了,这便一边贬损着陈子明,一边拿话试探着殷元。 “闭嘴!尔都已是朝臣了,还如此不懂事,那陈曦虽与我殷家有仇,可毕竟是宰辅之尊,又岂是尔可以轻易折辱的,尔这话在此说说也就罢了,在外头乱说,就算陈曦不计较,旁人怕是不会轻饶了你!” 殷元正自烦恼着呢,这一听陈镇满口喷粪,当即便怒了,也不等其将话说完,便已是毫不客气地呵斥了其一通。 “舅父,您老消消气,是甥儿说错了话,只是呢,那陈曦与我勋国公府素来是死敌,帮其之忙,怕是有资敌之嫌罢,倒是司徒大人那头求贤若渴,我等背靠大树,乘凉也方便不是?舅父,您给个话,其余诸事,就有甥儿办了去便成。” 殷元这等怒叱的态度一出,陈镇立马便敏锐地意识到殷元有可能已被陈子明的话语所打动,自不免便有些急了,也就没再藏着掖着,紧赶着便将话挑明了来说。 “哼,与虎谋皮岂是好事,罢了,此事干系重大,实非轻易能定的,老夫还得看看再定,尔不可多事,若不然,休怪老夫不讲情面!” 这一听陈镇终于暴露出了说客的真面目,殷元的双眼立马便瞪圆了起来,毫不客气地便又训斥了其一通。 “舅父莫怨甥儿多嘴,论地位,论名望,又或是论资历,司徒大人都是朝中不二之选,那陈曦不过是幸进之徒而已,又岂能跟司徒大人抗衡,再说了,那厮与我等仇深似海,实无化解之可能,此一条,还请舅父莫要忘了才好。” 陈镇显然不甘心说客的任务就这么失败了去,哪怕瞅见了殷元的脸色已是铁青一片,可还是坚持着游说个不休。 “罢了,不必再说了,何去何从,老夫自会有所定夺,时候不早了,尔也早些回去安歇罢。” 往日里,殷元一向以陈镇为傲,认定其将来一准会有大出息,可今日见其大局观是如此之差,尤其是跟陈子明一比较,简直就是一天一地的差别,心下里自不免失望得紧,却也不好一直呵斥于其,也就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那好,舅父且请自思量,甥儿告辞了。” 这一听殷元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陈镇也自不好再多啰唣,也就只能是交待了句场面话,悻悻然地就这么走了人…… 第三百零八章 麻烦大了(一) 晋王遇害已是近半个月过去了,可案件的审理却依旧不曾取得突破性的进展,朝野间的流言自不免便开始泛滥了,先是有人在暗中散布流言称晋王之所以会遇害,皆是因陈子明在背后捣鼓,是欲扶持吴王李恪入主东宫云云,紧接着一波声势更大的流言又猛然爆发了出来,说的么,则是直指长孙无忌之所以不顾事实,狂悖阻挠晋王遇害一案之审理,根本目的是欲拥魏王而自重,实有王莽之心! 若说前一拨流言还只是少数人在传的话,后一拨流言可就是飞快地传遍了朝野之间,不仅是京师在传着,更是深远地波及到了周边数省,蔓延之速,当真令人瞠目结舌,紧接着,就连童谣都出来了,声浪一大,长孙无忌立马便陷入了极端的被动之中,偏偏此事还没法辟谣,而时局险恶之际,又不肯就此告病不理朝局,当真被弄得个灰头土脸不已。 还没等长孙无忌缓过一口气来,更令其憋屈无比的事情又接踵而至了——贞观十七年九月初一,两名暗中散布陈子明陷害诸般嫡子的造谣者被愤怒的百姓分别扭送到了雍州府,一查,得,这两人居然都是长孙无忌府中下人,事情陡然便闹腾大发了起来,数名御史闻风上本,弹劾长孙无忌行为不检,指使下人散布流言,中伤朝廷重臣,其心叵测! 太宗对陈子明与长孙无忌之间的矛盾还是清楚的,尽管接到了雍州府以及御史台转来的弹章,却并不打算对长孙无忌加以责罚,本着息事宁人的想头,将这么些弹章尽皆留中不发,试图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不曾想这等暧昧的态度一出,当即便跟捅了马蜂窝一般地惹来了群臣们再次的弹章汹涌——礼部尚书殷元头一个上了本章,弹劾长孙无忌干扰司法公正,详细列举了其在审晋王一案中的种种捂盖子之行径,更将其与房玄龄一道去魏王府之言行表现公诸于众,紧接着,杨师道等诸多朝中大员也纷纷上本弹劾长孙无忌的诸般无理非法事,到了这般田地,太宗便是想压都压不住了,不得不强撑着病体,将诸般宰辅们全都召到了两仪殿,共商国是! “朕信任尔等,将国之大事相托,尔等便是这么报效朕的么,嗯?” 两仪殿中,面对着跪在地上的六大宰辅,太宗不单没叫起,反倒是板起了脸来,手指着龙案上那堆得如山般高的弹章,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通子臭骂。 “陛下息怒,臣等有负圣恩,罪该万死。” 太宗乃是马背上的皇帝,身上煞气大得惊人,这么一震怒之下,众宰辅们可就有些吃不住劲了,也自都不敢胡乱出言辩解,只能是齐齐磕头告着罪。 “哼,休拿这么些虚言来哄朕,朕问尔等,雉奴遇害一案究竟何时能审结,嗯?” 太宗本就性情中人,值此怒火中烧之际,根本不会给众宰辅们留丝毫的情面,饶是众人告罪得诚恳,可太宗却是宛若未闻一般,不耐至极地一挥手,声色俱厉地便喝问了起来。 “陛下明鉴,非是臣等不用心,实是有司徒大人在,此案怕是审到何时都难有个终了,故,微臣以为司徒大人按律须得回避,以确保司法之公正!” 杨师道一向就瞧长孙无忌不顺眼,加之为扶持吴王之故,自是不愿放过狠狠打击长孙无忌之机会,这便昂然地顶了太宗一句道。 “放肆,尔这是要教朕如何用人么?当真好胆,朕看尔这中书令也当得不甚称职,就不必再干了,且就跟岑文本彼此对调好了,还不退下!” 杨师道话音刚落,太宗已是勃然作色地呵斥了其一番,毫不客气地便撸去了杨师道还没干上几天的中书令,直接打发其去了户部,顺势又将素来亲善魏王的岑文本给超拔了起来。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一听太宗这般下令,杨师道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可又哪敢再多言解释,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满脸苦涩地称颂了一句,就此退出了两仪殿。 麻烦大了! 太宗这等蛮横的态度一出,陈子明的心头当即便是一沉,无他,概因太宗这等行为无疑是个明显的信号,十有八九是已被长孙无忌的迷汤给灌昏了头,显然是准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魏王李泰入主东宫了的,倘若不能及时打消太宗这等想法的话,后果恐将不堪设想,只是这当口上太宗正自心火旺盛,陈子明一时间还真就不敢强自出头为杨师道鸣不平的,否则的话,闹不好连他自己都得栽将进去,该如何应对眼前之局,就成了摆在陈子明面前的一道棘手无比之难题! “子明!” 太宗蛮横发落了杨师道之后,似乎意犹未尽,矛头又转向了陈子明。 “微臣在!” 陈子明正自急思着对策,冷不丁见太宗点了名,赶忙飞快地收敛了下散乱的心神,恭谨地应了一声。 “朕听闻外头有传言,称尔为拥立恪儿,故多方设谋暗害诸嫡子,尔对此可有甚要说的么,嗯?” 太宗的怒火还在熊熊地烧着,哪怕陈子明是其女婿,又是救驾的功勋之臣,可太宗似乎有着要连同其一并处置了去之企图,劈头盖脸地便抛出了个诛心的问题来。 “陛下明鉴,俗话有云曰: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若心无愧,何惧之有哉?” 太宗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刁钻,无论是顺着答还是反着答,都有着被挑刺的危险,若是拿出长孙无忌来说事么,更有着一头栽进太宗圈套里之可能,若是旁人遇此问,十有八九要倒大霉,可陈子明却并不慌乱,轻巧的一句便避开了诸多可能之陷阱。 “说得好,陛下,老臣以为似陈大人这等忠心耿耿之人都要遭小人构陷,那老臣等都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陈子明此话一出,萧瑀立马便出面力挺了一把,明显是不愿见太宗再胡乱作为了去。 “嗯……,子明站得直,行得正,无惧人言,乃好事也,朕没看错尔。” 不出陈子明所料,太宗这几日确实没少跟长孙无忌私下商榷东宫继承者之事,也确实已被长孙无忌的言辞所打动,已是起了立李泰为太子的心思,之所以不敢遂行,怕的便是群臣们的群起反对,本打算将宰辅中明显的反对者杨师道与陈子明都先打压下去,当然了,在对待两者的态度上,却是有所差别的——杨师道被打下去就甭想再上来了,至于陈子明么,太宗可是舍不得重处的,待得大局已定之后,自会设法撮合其与李泰重修旧好,然后再提拔重用,以保证政权交接之平稳,这等想法无疑很美,可惜一来陈子明并无过错,本就不好打压,加之萧瑀又出了头,太宗还真不好再强硬行事的,也就只能是放缓了语气地安抚了陈子明一把。 “陛下圣明。” 太宗此言一出,陈子明便知自己算是暂时躲过了一劫,然则心弦不单不曾放松,反倒是更绷紧了几分,却并不打算急着言事,仅仅只是诚恳万分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陛下,陈大人乃是大人有大量,不与那些个奸诈小人一般见识,然,身为宰辅之尊,又岂是奸佞之徒可以轻辱了去的,为朝廷脸面故,老臣提议彻查散布谣言之卑劣鼠辈,看究竟是何人在背后作祟!” 太宗倒是想先息事宁人了,可萧瑀却并不打算就这么善罢甘休了去,也没在意杨师道被贬的先例,毫无顾忌地便提议了一番,摆明了要穷究长孙无忌之责任。 “唔……” 被萧瑀这么一顶,太宗明显有些下不来台了,没旁的,被逮住的造谣者全是长孙无忌府上的下人,真要穷追下去,少不得要追究到长孙无忌的头上,如此一来,不狠狠处罚长孙无忌一番,怕是难以向天下人交代了去,可真要太宗去处罚长孙无忌么,他又不甚情愿,至少在东宫大事成定局前,太宗是不愿这么做的,问题是萧瑀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太宗一时间都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的。 “萧大人这话就有些过了,先前陈大人也说了,谁人背后不被人说,我等高踞宰辅之位,本就是众矢之的,被人说上几句,也属再正常不过之事罢。” 眼瞅着太宗被顶到了墙角处,高士廉可就有些按捺不住了,紧着便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高大人此言大谬,殊不知说人是非者,必是是非人,某些人为一己之私,不惜公然诋毁朝廷重臣,此风断不可长,若不严查,何以振朝纲,高大人如此为奸佞出头,究竟是何居心?” 萧瑀向来就是个犟老头,只要自认占了理,那可就是谁的脸面都不卖,别说毫无交情的高士廉了,便是太宗本人,都无法逼他低头,这会儿见高士廉居然敢冒出头来胡搅蛮缠,萧瑀当即便怒了,双眼一瞪,毫不客气地便又将高士廉顶得下不了台。 第三百零九章 麻烦大了(二) “子明,尔怎么看此事?” 这一见高士廉也被萧瑀驳得个面红耳赤不已,而身为首辅大臣的房玄龄又不肯出头揽事,太宗也自没辙了,不得不又将烫手的山芋往陈子明怀里塞了去,显然是指望着陈子明能表态不追究此事,也好以此来堵住萧瑀的嘴。 “回陛下的话,微臣本人受辱无甚紧要,些许妄言耳,微臣并不放在心上,然,朝堂体面却是不能有失,若是任由毁谤之风蔓延无度,却恐朝纲有失矣。” 以陈子明之能,又怎会不知太宗此际发问的用心何在,不过么,他却是断然不想就这么平白便宜了长孙无忌,若不然,也枉费了其早前的诸般之部署——以“新欣商号”这么些年的部署下来,触觉早就已遍及整个京师,在柳如涛全力发动之下,偌大的长孙府其实都在其之监控下,早在长孙府的下人开始散布流言之际,便已第一时间被柳如涛所侦知,在请示过陈子明之后,便即安排了一场大戏,安排了人手充当“愤怒的百姓”,将分头散布谣言的长孙府下人一举成擒,根本目的就是要给长孙无忌一个难堪,而今,有了萧瑀的出头,陈子明又怎可能会轻易放了长孙无忌一码。 “唔,玄龄对此可有甚看法否?” 一听陈子明这般应答,太宗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可又不好说陈子明量小,毕竟换了是谁,被人平白无故地泼了脏水,怕也不会肯轻易放过,此人之常情也,太宗自是能理解得了,问题是能理解归能理解,他原本设想的息事宁人之心思也就没了实现之可能,无奈之下,又只好转而问起了房玄龄的意见来。 “陛下,老臣以为陈大人既是清白,那诬陷者自是须得反坐,此律制也。” 房玄龄这几日可是受够了长孙无忌的鸟气,加之彼此往年间因政见不同,原就有着间隙,这会儿自是不肯冒着得罪陈子明的风险去为长孙无忌缓颊,索性便搬出了律法来说事,看似公事公办,实则却是狠狠地朝着长孙无忌落井下石了一把。 “嗯……,此事就先由雍州府办着,待得要案完结之后,再行计较也不迟,好了,不说此事了,雉奴遇害一事真相究竟如何,卿等可能给朕一个交代么,嗯?” 房玄龄这么一定了调,太宗可就彻底没辙了,无奈之下,也只好耍了把缓兵之计,含糊其辞地敷衍了一番,便即就此转开了话题。 “陛下明鉴,据老臣调查,此事虽是与魏王殿下有一定之关碍,然,大体上也就是防卫疏忽以及救助不力之过也,若说魏王殿下有意杀害晋王殿下,老臣头一个不信。” 太宗这么一问,先前始终低头不语的长孙无忌立马便来了精神,也不等房玄龄这个总揽审案的首辅大臣有所表示,便已是抢先给出了个论断。 “荒谬至极,案情至此,诸般证据皆已指明魏王殿下正是主谋元凶,司徒大人如此颠倒是非黑白,莫非真似流言所传的那般,有王莽之心乎?” 长孙无忌这等言语一出,萧瑀当场便怒了,也不管此处乃是御前之地,但见其双目圆睁地便呵斥了其一番。 “萧大人何出此妄言耶?须知此案彻查至今,证据兀自不全,且诸般证人之言前后矛盾,屡屡翻供,主嫌梁旭依旧在逃,怎可妄断主谋便是魏王殿下。” 高士廉已然是跟长孙无忌同穿一条裤子了的,此际见萧瑀又冒出了头来,立马亢声反诘了一句道。 “高大人说得好啊,为何证人屡屡翻供?陈某本也百思不得其解,阅过殷尚书之本章后,方才恍然大悟,再一细审案宗,赫然发现屡屡翻供一事尽皆出在您高大人与长孙大人提审之时,个中究竟有何蹊跷,还请二位大人为下官指点一二可成?” 尽管已猜到了太宗的心意,然则毫无退路可言的情况下,陈子明根本就不会去顺着圣意行事,也不会再给高士廉以及长孙无忌留甚情面,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他便已从旁杀出,毫不留情地揭穿了高士廉与长孙无忌互相勾结,妄图掩盖事实真相之丑陋行径。 “陈大人休要血口喷人,老夫清廉一生,又岂是尔能作践了去的!” 陈子明这等尖刻的言语一出,高士廉可就稳不住神了,恼羞成怒地便嚷嚷了起来。 “人不自贱,何人能贱之?高大人既是自言清廉,且就作一说明又何妨?如此咆哮御前,非是臣子所应为罢。” 萧瑀先前就被高士廉顶得很是不爽,加之自忖手握真理,却愣是没能得到太宗的认可,心中本就火大无比,这一见高士廉在那儿胡搅蛮缠,自不免怒上加怒,冷声便顶了其一回。 “够了,尔等莫非忘了君前不得失礼么,嗯?” 太宗本想着先拿下杨师道与陈子明,从而掌控住内廷议事之格调,却不曾想杨师道是被拿下了,可陈子明与萧瑀却是半点都不肯退让,当即便怒了,但见其猛地一拍龙案,已是寒声断喝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臣等失态了,死罪,死罪。” 见得太宗这么一怒,众宰辅们自是都不敢再争执个不休,只能是齐齐叩头认错不迭。 “罢了,朕也懒得跟尔等多计较,限尔等三日内给朕结了案,不得有误!” 眼瞅着今日是断然议不是个结果了的,太宗自是不愿再多浪费时间,这便冷声丢下了句交待,就此怒气冲冲地转回后殿去了,一见及此,诸般宰辅们也自不敢多逗留,只能是无奈地各自退出了大殿,自行回转尚书省去了…… “陛下口谕,宣:门下省侍中陈曦,承庆殿觐见,钦此!” 众宰辅们回到了尚书省的办公处,照例又是一通子争吵,当然了,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别说结案判词了,便是连具体的审案步调都难以协调一致,偏偏谁都没了退路,也就谁都不肯稍退半分,这么吵着吵着,天时很快便近了午,就在众人都已是疲惫不堪之际,却见赵如海领着两名小宦官匆匆赶了来,紧着便宣了太宗的口谕。 “微臣领旨谢恩。” 太宗有口谕,谢恩自是必然之事,陈子明自是不敢在礼数上稍有闪失,然则心底里却是波澜大起了,无他,只因他已猜到了太宗单独召见的用意之所在,无非是要他陈子明作出让步罢了,问题是陈子明根本就已没了退路,让无可让之下,该如何与太宗交涉,就成了摆在陈子明面前的一道棘手之难题。 “陈大人,陛下可是在等着呢,您请。” 赵如海显然很是心急,陈子明这才刚起了身,他便已是急吼吼地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诸公,陛下有召,下官就先行一步了。” 尽管先前彼此争吵得个面红耳赤不已,可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因此而失了礼数,并未急着走人,而是恭谦地朝着众人作了个团团揖之后,这才由赵如海陪着,又往宫里赶了去。 “陈大人,陛下痛失一子,又废了一子,心情郁结不已,今,只余魏王殿下一位嫡子,关切难免,陈大人还须得多多体谅圣心才好。” 方才刚走进了宫门,却见赵如海紧走了几步,赶到了陈子明的身旁,压低了声音地提醒了一番。 “赵公公有心了,陈某感激不尽。” 赵如海这么番话一出,陈子明立马敏锐地意识到这等言语必是出自太宗的嘱咐,若不然,以赵如海慎言慎行的性子,就算有心巴结他陈子明,也断然不会将话说得如此之分明,有此可见,太宗立李泰为太子之心已是颇坚了的,如此一来,要想说服太宗的难度无疑便更高了不老少,也自由不得陈子明不为之心烦意乱的,当然了,心中有所思可以,说却是断然不能说出口来的,陈子明也只能是客气地谢了一声了事。 “不敢,不敢,但消陛下能早日康复,便是老奴等之幸也,大人能谅解老奴的多嘴,老奴便已是感激不尽了的,大人,您请。” 该说的既已是说过了,赵如海也自不敢再多罗砸,客气了一番之后,便又向后退了两小步,恭请陈子明紧着前行。 “嗯。” 陈子明本就不是个啰唣之人,加之此际心思重重,也自不愿再多言,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之后,便即疾步往深宫里行了去,面色虽平静如常,可心底里却宛若开了锅般地翻腾着,没旁的,概因形势实在是太过严峻了些,若是太宗真要一意孤行,就目下的局势而论,根本不是他陈子明能强顶得住的,如此一来,前头所做的诸多努力显然都化成了泡影,真要想成事,还就只有跟太宗学习,玩上一手“玄武门之变”了的,问题是没有兵权在手,就算想玩都没得玩——要说兵权,陈子明倒也不是没有,白马羌族的兵马,陈子明随时都能调得动,奈何那都是远水,根本解不了近渴,麻烦显然是大了去了…… 第三百一十章 翁婿谈心 躲是肯定躲不过去了的,该面对的终归须得面对,尽管一路走一路想着,办法想了一个又一个,可真要说到把握么,却是半点都欠奉,没旁的,跟一个护犊子的父亲讲道理,难度实在是太大了些,而太宗明显就是这等性情中人,一旦牛脾气来了,那是谁都拿其没辙的,满天下里也就只有魏征一人能镇得住太宗的牛脾气,偏偏魏征已逝,陈子明实在是不以为自己在太宗心目中的地位能跟魏征相提并论,哪怕他眼下就当着魏征当年曾担当着的职位——门下省侍中,干着的就是规谏的活计,奈何威望远不及魏征,资历也不及魏征,最为要命的是他陈子明还是太宗的女婿,不管怎么说,孝道还是得讲的,如此一来,太过刚硬的话语显然就无法说出口来,形势显然已是严峻到了极点。 “微臣叩见陛下!” 宫中的道路虽不算短,可终归有走完的时候,哪怕依旧未能想到稳妥之方略,到了地头,终归须得去面圣,只是方才刚一从承庆殿寝宫的屏风处行将出来,陈子明的脚下不由地便是微微一顿,无他,只因太宗赫然正盘坐在龙榻上,神情淡然而又随意,浑然没见半点召见重臣应有之肃然景象,倒像是见家人般随意,一见及此,陈子明的头顿时便更大了几分,可却又哪敢带到脸上来,只能是疾步抢到了榻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子明不必多礼了,平身罢。” 一见到陈子明已至,太宗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了和煦的笑容,很是随意地虚抬了下手,就此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太宗越是和颜悦色,陈子明的心头便越是发沉,道理么,很简单,礼下于人者,必有所求焉,今,太宗不摆帝王的架子,明显就是要端出泰山大人的架势了,如此一来,陈子明就不再是负责规谏的重臣,而是女婿,泰山大人有吩咐的话,身为女婿,抗辩的能力明显就弱得可怜了的。 “子明,来,扶朕一把,一道去御花园里走走。”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太宗就纯然当自个儿是老丈人,轻松写意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微臣遵旨!” 明知道太宗这是要硬的不行来软的,可人在屋檐下,却也容不得陈子明不低头,纵使心中有着再多的嘀咕,这当口上,陈子明也不敢有丝毫的流露,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一个大步抢上了前去,搀扶着太宗下了床,翁婿俩闲扯着便出了承庆殿,一路缓步地便到了御花园之中。 “子明啊,你看那夕阳可有多美,只可惜却是近了黄昏,再美也不过瞬息间事耳,朕都已是快五十的人了,每每一看见夕阳,总有着无穷之感慨,唉,朕是老喽。” 太宗倒是不曾一上来便道明主题,而是由着陈子明搀扶着,在御花园里好生逛荡了一番,时不时地就那些花花草草扯上几句,也算是融洽一下翁婿之情,然则到底是心有牵挂,走着走着,太宗突然顿住了脚,抬头望向了天边绚烂的夕阳,语气萧瑟地便感慨了起来。 “陛下此言差矣,您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如日中天之势,四海绥靖,万邦来朝,开历朝历代未有之先河,功业千秋,古之圣贤亦有所不及也,为我大唐千万百姓之福祉,您自当寿比南山才是正理。” 陈子明平日很少说奉承话,可并不意味着他不会说,真要说起来,那断然不会比那些专事溜须拍马的人差,这不,顺嘴一扯,便全是好听之言。 “哦?哈哈……,想不到子明这等实诚人也会拍马屁,罢了,这马屁不错,朕生受你了。” 在太宗的印象中,陈子明从来都是踏实肯干的主儿,却没想到陈子明说起奉承话来,也是一套||套的,自不免便为之愕然了一下,可紧接着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陛下明鉴,微臣所言句句是实,断不敢虚言以欺君也。” 拍马的最高境界不是谄笑奉承,而是一本正经地将马屁话当正事来说,此一条,陈子明显然是拿捏得极为的到位。 “呵,朕也期颐能长命百岁,然,终归须得看上苍给不给朕这么个机会了,不瞒子明,朕自中秋以来,精神已是大为不济,唉,朕子息虽多,最爱者不过三数人耳,今,雉奴已去,乾儿遭废,不日便要贬去黔州,再见已不知何年矣,唯剩泰儿,又……,唉,朕之苦痛,子明可能理解否?” 尽管被陈子明的马屁话给带歪了主题,可太宗却不愿错过这等说服陈子明的机会,几句感慨之后,又强行将话题给扭转了回来,尽管不曾明说要赦免了李泰,可言语间的意味却是再明显不过了的。 “无情未必真豪杰 怜子如何不丈夫,陛下真英雄也,微臣能侍奉陛下这等英主,实是万世休来的福气,只是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眼见避无可避,陈子明也就不打算藏着掖着了,这便先是狠捧了太宗一把,而后话锋一转,作出了一派欲言又止状。 “子明有甚话,只管直说好了,朕听着呢。” 前头听陈子明吟诗,似乎有着要同意保住李泰之意,太宗可是高兴了一下,可后头一听陈子明似乎别有想法,太宗的眉头可就微微地皱了起来,不过么,倒是没挡着不让陈子明开口。 “陛下,请恕微臣直言,前隋初立,何其强盛哉,因何二世而亡耶,无他,概因废立不当之故耳,若是帝位皆可由权谋夺取,后世之帝王又当如何自处哉?前车不远,当为我大唐所借鉴也,微臣所言虽过,心却是真的,还请陛下恕罪则个。” 既已是被逼到了墙角上,陈子明也就顾不得会不会被太宗记恨了,紧着便将不赞成立李泰为太子的理由道了出来。 “嗯……,前车之鉴啊,朕倒是没想到此点,那依你看来,东宫之选当为何人哉?” 被陈子明这么一说,太宗的额头上立马便见了汗,没旁的,前隋之乱,太宗可是亲身经历过的,自是清楚杨广是如何整垮杨勇而上位的,最终么,却导致了强大的隋朝之灭亡,一念及此,太宗原本坚持要立李泰的心思也就起了动摇,不过么,却并未完全放弃,反倒是借机试探了陈子明一把。 “陛下明鉴,自古以来,立储便有立嫡、立长、立贤之说,微臣以为各有利弊,然,相较起来,还是以立贤为理论上之最佳,只是知易行难,个中牵扯之要素太多,人为判断终归有所局限,应如何避免所托非人,实是一篇偌大之文章,非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清,微臣才薄学浅,实不敢妄言焉。” 以陈子明之智商,只一听便知太宗这么句问话里有陷阱,自然不会轻易踏入其中,言语款款地扯了一大通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可实际上么,却等于啥都不曾说。 “知易行难,确然如是哉,朕何尝不想为大唐立下一贤明之后继者,奈何无定规可循,却也是枉然,唔,泰儿自幼聪慧,又有文采,朕深爱之,辅机屡劝朕立其为继,言及愿竭力辅其为一代明君,子明以为可行否?”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太宗立李泰之心思虽已有所动摇,可到底还是没完全放弃,几句感慨之后,便即又将话题引到了此事上。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谬论也,比干虽能,最终不过挖心而死之下场,长孙大人固有才学,也曾有大功于国,然,较之比干这等前贤,怕是有所不及罢,竟妄言辅人为明君,不过自夸耳,实不足为凭。” 既是跟长孙无忌已无和睦相处之可能,陈子明自是不会给其留甚情面,毫不客气地便揭穿了其之谎言。 “泰儿行事虽有些莽撞,子明将其比之桀纣,未免太过了罢?” 太宗素来宠爱李泰,也很是敬重长孙无忌,正因为此,这一听陈子明居然如此评述二人,脸色立马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言语间也自颇现森然之煞气。 “陛下,微臣有诗一首,还请陛下品评: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尽管听出了太宗语气里的煞气,然则陈子明却并未露出丝毫惧色,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便将白居易的大作剽窃了出来。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唔……,罢了,此事再议好了,天色不早了,卿且自回罢。” 陈子明这么一首诗一出,太宗的怒火当即便不见了踪影,眉头紧锁地呢喃了一番之后,心中对立李泰为太子的想头自不免便更动摇了几分,可依旧不曾彻底放弃,也没打算再逼陈子明表态,面带倦色地挥了下手,便即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尽管明知太宗还在犹豫着,可陈子明却是不打算再多啰唣了,左右该种下的种子,他已是种下了的,后头会开甚花、结甚果么,那还须得后续手段之努力,并非眼下便能立马办到的,正因为此,陈子明自是不会有半点的迁延,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便就此退出了宫去…… 第三百一十一章 废物利用 天牢从来都是满天底下最阴暗的所在,阴森自是不消说之事,这才酉时三刻不到而已,偌大的监牢里已是漆黑一片,只有一盏孤灯昏黄地亮着,不单不能带给人温暖,反倒令监舍里的阴暗气息更浓了几分,然则木然靠墙而坐的李承乾却是丝毫反应全无,于他而论,阴暗也好,光明也罢,都是无所谓的事,心已死,身处何地又能有甚区别。 “开门。” 黑沉沉的监牢过道中,一阵脚步声沉闷地响着,不多会,数人已打着灯笼来得了监舍的门口,而李承乾依旧木然地端坐着不动,哪怕是听到了有人在下令,他也依旧没个反应。 “咯吱吱。”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中,紧闭着的栅栏木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旋即,一名打着灯笼、提着食盒的大理寺差役先行走进了监牢之中,而后,又有一人缓步从外而入,脚步不停地便来到了李承乾的身前。 “是你?” 光线被遮挡之下,李承乾终于是不满地抬起了头来,只一看来者,不由地便是一愣。 “是我。” 来人语调淡然地应了一声,也不管地上不甚干净,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昏黄的灯光一照,赫然露出了真容,竟是陈子明便装到访。 “你来作甚?” 李承乾冷冷地看了陈子明一阵之后,心中的火气渐渐地涌了起来,一想到自己的造反就是因陈子明之故而功败垂成了去,怒意便再也压制不住了,厉声便呵斥了一嗓子。 “阁下若是愿意,陈某便陪阁下喝上几樽,若是不愿,那陈某也就只有一言以相告。” 陈子明并未在意李承乾的恶劣态度,也没急着答复其,而是静静地等到那名陪同前来的差役将酒菜安置于矮几上,而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监舍之后,方才不动声色地给出了两个选择。 “讲!” 李承乾对陈子明根本无甚好感可言,值此落魄时分,又哪有心思跟陈子明对饮,不假思索地便作出了选择。 “今日陛下召了陈某前去,言明有意立魏王殿下为储君。” 李承乾既是作出了选择,陈子明也自干脆得很,丢下句话之后,便即起了身,作势便要往外行了去。 “什么?站住,尔给某说清楚了!” 若论恨意,李承乾最恨的不是坏了他大事的陈子明,而是一直与其争锋不已的魏王李泰,此际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登时便暴跳了起来,一个大步蹿到了陈子明的身前,气急败坏地便咆哮了一嗓子。 “事实就是如此,阁下信还是不信都是一般无二。” 饶是李承乾的面容已是扭曲得有若厉鬼一般,可陈子明却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一派风轻云淡状地便出言肯定道。 “凭什么,凭什么,那混账东西逼得孤如此之苦,又谋害了九弟之命,竟还能直上青云,究竟是何道理,苍天, 你不公啊,不公啊,某不服,不服!” 听得陈子明出言证实,李承乾当即便陷入了疯狂之中,高举着双手,仰头便是一阵怒吼。 “呵。” 面对着这等状态的李承乾,陈子明连句话都懒得多说,也就只是讥讽地一笑,抬脚便往牢门处行了过去。 “慢着!” 就在陈子明已然走到了牢门处之际,却见浑身狂颤不已的李承乾突然又回过了神来,厉声地断喝了一嗓子。 “阁下还有甚要说的么?” 陈子明本就只是假意要走,听得李承乾叫停,自是不会就这么真走了人,立足了脚之后,缓缓地回过了身去,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承乾,声调淡然地发问道。 “嘿,你陈曦素来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大黑夜跑来告诉某这么个消息,必非无因,啊哈,想必你也不愿见到那厮入主东宫罢,如此说来,尔是别有所图喽,说罢,打算从某处捞些甚好处,嗯?” 李承乾癫狂归癫狂,却绝不是傻子,稍稍冷静下来之后,立马便猜到了陈子明此番前来的用心之所在。 “好处?嘿,阁下身无长物,又有甚值得陈某捞取的?” 尽管李承乾一口便道破了自个儿的来意,然则陈子明却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没旁的,概因陈子明从来就没小看过李承乾,此獠虽不是明君的材料,可毕竟是受过精英教育的,自然是平庸之辈,如此明显的事儿,原就不可能瞒得过其,当然了,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直接承认的。 “你……,罢了,罢了,某如今也就烂命一条而已,随尔如何折腾了去也就是了,但消能拦住那厮的路,一切也就值了。” 这么多年下来,李承乾跟陈子明交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的,却从来就不曾占到过丁点的便宜,这会儿又已是阶下之囚,自忖已再难有跟陈子明谈条件之可能,可又不想见到李泰得意了去,这便索性摆出了副光棍的架势,认命地给出了配合行事的承诺。 “阁下请坐。” 陈子明并未急着道出要求,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无他,概因陈子明实在是太清楚李承乾的为人了,别看这厮一派认命的样子,可若是不能让其真心配合,这厮十有八九会暗中耍些小手段,万一要是弄巧成拙了去,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正因为此,要其作甚事,终归须得其自愿自觉地提出来才成。 “呵,‘得胜归’,好酒啊,自今日后,某可不知何时才能再饮得此酒了。” 李承乾原本就好酒,尽管酒量不甚大,可每日里都要饮上一番,这一落了座,目光立马便扫向了酒坛子,大半个月不曾开荤之下,酒虫子早就在肚子里闹腾上了的。 “阁下请。” 陈子明伸出左手将酒坛子提溜了起来,右手一拍,便已将封泥拍碎,而后将自己与李承乾面前的酒樽都斟满了,这才淡然一笑,摆手道了请。 “子明,请!” 李承乾也自无甚废话,端起酒樽,冲着陈子明示意了一下之后,便即仰头狂饮了一气,那等急迫状,真宛若是饿死鬼投胎一般。 “陛下已下了诏书,后日一早便要送阁下启程去黔州了,陈某今夜便算是与阁下践行罢,来,再满饮一樽。” 这一见李承乾那等猴急之状,陈子明不由地便是摇头一笑,随手为其斟满了酒,意有所指地便点了一句道。 “后日么?嘿,那倒是要抓紧了,子明且就说罢,到底要某做些甚事?” 一听自己后日便要上路,李承乾心中的不甘之意顿时便大起了,浑然无须陈子明出言催促,紧着便再次表了态。 “某今日黄昏时,曾与陛下一席谈,期间尝言曰:若是帝位可以权谋取之,后世帝王将如何自处哉?” 陈子明并未直接要求李承乾做些甚,而是一派淡然状地陈述了个事实,然后么,便闭紧了嘴,再不肯多说哪怕是一个字。 “嗯……,某明日一早便上本,断不叫那只会耍阴谋的货色得意了去,来,子明,再陪某满饮上一樽!” 李承乾果然是聪明人,将陈子明的话咀嚼了一番之后,已然明白了陈子明之所需,也自无甚犹豫,豪气十足地便给出了承诺。 “同饮!” 这一见李承乾如此识趣,陈子明也自乐得省些唇舌,笑着便举起了酒樽,再次陪着李承乾畅饮了一回。 “嘿,成亦萧何,败亦萧何,若非子明神兵突起,某又岂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可话又说回来了,若无你陈子明,某也难再奈何得了那混球,哈哈……,时也,命也,某,某……” 李承乾量本就不大,酒一喝得急了些,几樽下肚,便已是醉意盈然了的,话说着,说着,泪水便纵横地狂淌了下来。 “阁下这话就说错了,就算没有陈某,阁下也断无得逞之可能,哪怕攻下了玄武门,归根结底也是白忙乎一场,平白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到那时,天下大乱,百姓惨遭荼毒,尔何忍心哉?” 陈子明并不因为李承乾答应帮忙,便虚言奉承于其,而是面色肃然地摇了摇头,正容指出了其所言的荒谬之处。 “你……,罢了,罢了,某败都已败了,说这么些还能有甚用处,左右就一废物耳,难得还能有你子明要用,也算是某为这大唐江山社稷尽最后一点心力好了,子明且回罢,某今夜不曾见过尔,尔也不曾来过此处,它日若是念得旧情,逢年过节的,就多给某烧些纸钱也罢。” 被陈子明这么一说,李承乾立马瞪圆了眼,张嘴便欲出言反驳,只是话到了嘴边,却愣是说不出个正理来,瞠目结舌了良久之后,终于是颓然地低下了头,感慨万千地扯了一番,挥手间,便已是就此道出了逐客之意。 彼此本就不是同路人,也无太多的交情可言,而今,该说的、能说的,陈子明都已是说过了,自是不愿再多逗留,也不曾再说那些个无甚营养的安抚话语,仅仅只是拱手道了声“保重”,便就此起了身,头也不回地便出门自去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 “唉……” 辰时四刻,日头早已升到了三竿高,可李承乾的心却依旧是灰暗的,站在长安南城门外,木愣愣地回望着高大的城门楼,良久之后,终于是吐出了一口大气,满脸苦涩地摇了摇头,便打算就此走向停在道旁的小马车。 “慢行,陛下有旨意!” 就在李承乾刚转回过身去之际,却见数骑疾驰而来,背后还有辆宽大的豪华马车紧紧地跟着,当先那高呼不已之人赫然竟是内侍监赵如海。 “赵公公,您……” 听得响动不对,李承乾立马讶异地便转回了身去,待得见匆匆从城门洞里冲将出来的人是赵如海,眼神里自不免便滚过了几丝慌乱,不过么,脸色倒还算平静,也就只是等到赵如海翻身下了马,这才紧着上前一步,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太……,哦,罪人李承乾跪下听旨。” 赵如海在宫中多年,与李承乾自是熟稔已极,这一张口,险些又叫出了太子殿下,好在改口得快,勉强算是掩饰了过去。 “诺!” 李承乾此番造反本应是杀头大罪的,靠着太宗的垂怜,方才算是勉强逃过了一劫,自是不免担心太宗会改了主意,心下里当真惶恐得很,奈何人在屋檐下,又岂能容得其不低头的,也就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一头便跪伏在了地上。 “圣天子有诏曰:字谕承乾吾儿,此去黔州路远,国法所限,朕不恪相送,念儿苦顿,特赐马车一辆,金银若干,望儿能痛改前非,从此洗心革面,勿失朕望,慎记,钦此!” 待得李承乾跪好之后,赵如海方才一板一眼地将圣旨宣了出来。 “罪臣领旨谢恩。” 一听是这等旨意,李承乾的眼圈立马便是一红,泪水已是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谢恩之声也自颤音满满,跪伏于地,当场便哭得个稀里哗啦。 “时候不早了,您请上路罢。” 望着哭泣不已的李承乾,赵如海心中也自感慨万千,可到底是不敢有太多的同情之表现,也就只能是默默地等了片刻,任由李承乾发泄了个够之后,这才温言地催请了一句道。 “罪人失态了,累公公久等,还请多多海涵则个。” 被赵如海这么一催,李承乾也自不敢再稍有迁延,紧着便起了身,胡乱地抹了把泪脸,满脸苦涩地致歉了一番。 “唉……” 此情此景之下,赵如海实在是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也就只是长叹了一声,将手中捧着的圣旨转交到了李承乾的手中,而后向后退了一步,躬身行了个礼,便打算就此回宫复命去了。 “公公且慢,罪人有份本章在此,还请公公代为转呈。” 待得见赵如海要走,李承乾的脸色飞快地闪过了几丝的挣扎之色,可最终还是咬着牙招呼了一声。 “诺。” 李承乾虽是罪人之身,可到底还是太宗的嫡长子,眼下是被流放了,可将来是否还能再起却是不好说之事,以赵如海之谨慎,自是不会轻易将其得罪了去,左右代转本章本就属他赵如海的分内之事,一念及此,赵如海也就干脆地允了下来。 “有劳赵公公了。” 本章是昨儿个便写好了的,个中之内容么,除了谢罪的话语之外,其余的都是按陈子明之暗示所拟,一旦呈将上去,必然会对朝局产生莫大的影响,更会令太宗原本就受伤的心更疼上几分,这一点,李承乾自是能看得出来的,也正是因为此,李承乾这才会一直犹豫着要不要上这么份本章,可待得见太宗在其临行前,兀自着人送来了马车等物,李承乾也就下了最后的决心,不止是不想见到李泰这个老对头得意了去,也是不想让太宗身故之后,还要背负择人不当之骂名,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便是这么个道理。 “诺!” 伸手接过了李承乾递交过来的本章之后,赵如海也没再多啰唣,翻身便上了马背,领着几名小宦官便径直赶回皇城去了。 “唉……” 李承乾愣愣地站着,直到赵如海等人的背影都再也看不见了,这才苦涩地长叹了一声,缓步走到了一旁的小马车旁,哈腰钻了进去,随着押解的将领一声令下,数辆马车组成的马队便缓缓地启动了,一路迤逦向南行了去…… “陛下。” 凌烟阁,专门用来供奉二十四开国功臣之所在,往常太宗上此阁,都是为了缅怀那些已逝去的功臣,可今日么,太宗自一大早上了阁楼顶层,却愣是没去看那些功臣画像一眼,一直就木愣愣地站在靠南的窗棂前,远眺着南方,任凭寒风吹拂,却始终不曾动弹上一下,那等萧瑟无比之背影当即便令匆匆赶回来复命的赵如海脚下不由自主地便是微微一顿,实是不忍心在此际惊扰了太宗,只是手中还有着李承乾的本章要送,他也只能是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太宗的身后,低低地轻唤了一声。 “嗯。” 尽管听到了响动,可太宗却依旧不曾回头,仅仅只是含糊地吭了一声,显见心中依旧在牵挂着被流放的长子李承乾。 “启奏陛下,李承乾有本章在此,请陛下过目。” 见太宗半晌都没个反应,赵如海不得不硬着头皮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李承乾上了本,太宗的身子立马便转了回来,也没甚言语,一把抢过赵如海捧着的本章,摊将开来,只看了几眼,就见太宗的眼圈顿时便红了起来,不多会,便已是老泪纵横不已了。 “陛下,您……” 这一见太宗流泪不已,赵如海当即便吓坏了,赶忙一头跪倒在了地上。 “朕没事,去,宣房玄龄等宰辅之臣即刻到两仪殿议事!” 太宗伸手抹了把脸,也没多言解释,而是面色阴沉无比地便喝令了一嗓子。 “诺!” 这一见太宗的脸色明显不对,赵如海哪敢有丝毫的耽搁,紧赶着躬身应了诺,急匆匆地便蹿下了凌烟阁,自去寻房玄龄等人宣旨不提…… “皇上驾到!” 晋王遇害一案始终难有进展,房玄龄等一众宰辅们对此案一直争持不下,甚至连后续审案的程序都难以协调一致,这两日来,都没再去大理寺办案,而是集中在了尚书省,彼此争吵个不休,待得接到了太宗的口谕,自也就到得极是齐整,只是在两仪殿里等了许久,都没见太宗露面,各自的心中自不免都有些个犯嘀咕了的,正自狐疑不已间,却听后殿处传来了一声尖细的喝道,众宰辅们自是不敢稍有轻忽,紧着便都收敛起了散乱的心思,做好了迎驾之准备。 “臣等叩见陛下!” 喝道声未消,就见太宗已是阴沉着脸从殿后行了出来,众宰辅们见状,立马齐齐跪倒在地,照着朝规大礼参拜不迭。 “赵如海,宣!” 面对着众宰辅们的大礼参拜,太宗并未叫起,但见其几个大步走到了龙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而后一挥手,已是声线冷厉地断喝了一声。 “诺!” 听得太宗有令,赵如海自是不敢大意了去,紧着应了一声,而后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诏书,振手间,便已是摊了开来,高声宣道:“圣天子有诏曰:皇四子魏王李泰本性聪慧,深受朕宠,然,不守皇子本分,窥窃东宫之位,行为不轨,屡屡造次,深失朕望,着即革去亲王爵,降为顺阳郡王,发落均州郧乡,钦此!”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大为不妥,今,案尤未结,而如此重处魏王殿下,实难令天下人信服也,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如海将旨意一宣完,六大宰辅当即便全都傻了眼,殿中好一派的死寂,良久无人谢恩,直到长孙无忌含忿进谏了一句,方才打破了殿中那等诡异无比之死寂。 “陛下,老臣以为长孙大人所言甚是,此事还须得慎重斟酌方好。” 长孙无忌这么一开口,高士廉这才算是从震惊里回过了神来,赶忙跟着也进谏了一句道。 “陛下,微臣也以为此等处置过重,还请陛下三思啊。” 新任中书令岑文本一向支持李泰,此番顶替了杨师道之后,本以为太宗立李泰已成了定局,为此,可是没少在晋王一案上紧跟长孙无忌之步调,与陈子明、萧瑀争辩连连,铁了心要拼死力保李泰,却没想到太宗最终的决定会是这般,心自不免便慌了,再一看长孙无忌与高士廉都已是先后奋起抗争,他自也不甘落后,跟着便高声疾呼了一嗓子。 果然奏效了! 满殿人等都在讶异太宗的决断,哪怕是一向淡定从容的房玄龄,此际也同样有些乱了分寸,唯独陈子明却是老神在在地跪着不动,概因他早已料到会是这等结果——但消李承乾的本章一上,太宗必然会对李泰图谋东宫之事痛恨不已,再加上陈子明早先对太宗所说的那些体己话,太宗自然不可能再硬立李泰为储君,不追究其暗杀李治之罪,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的。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二) “朕意已决,尔等无须再谏!” 这一见长孙无忌等人疾呼不已,太宗显然是有些不耐了,面色阴沉地一挥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最后的决断。 “陛下,老臣恳请您三思啊。” 太宗这等坚决的态度一出,高士廉与岑文本可就不敢再吭气了,唯独只有长孙无忌自忖与太宗关系不一般,兀自强项地进谏了一句道。 “辅机坚持要朕立李泰,莫非就因其是尔之外甥么,嗯?” 太宗往日里对长孙无忌一向倚重,但有所请,少有不允之时,然则今日受李承乾临去上本之影响,对长孙无忌这等持宠而娇的态度却已是有些忍不下去了,不单不曾给其一个解释与说明,反倒是冷厉地瞥了其一言,从牙缝里挤出了句阴森无比的诛心话来。 “陛下,老臣实无此心啊,陛下,我朝律制向是立嫡,今李承乾既废,自是该轮到李泰为继,此社稷根基大事也,老臣岂敢因一己之私而废公心哉。” 正如陈子明没有退路一般,长孙无忌也同样如此,道理么,很简单,长孙一家能有眼下的荣华富贵,靠的不光是太宗的恩遇,更多的则是长孙皇后的荫蔽,倘若后续之帝王与他长孙家没有血脉关系,又怎可能会再对长孙一系如此礼遇,就算不下杀手,雪藏冷遇也属必然之事,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便是这么个道理,若非如此,长孙无忌也不会明知李泰是杀害李治的凶手,还死活要保其,而今,被太宗这么一当庭揭破了心底里的隐秘,长孙无忌的脸色瞬间便已是煞白如纸一般,可却依旧不肯认栽,兀自强辩个不休。 “公心?朕看你是私心满满才对,哼,泰儿自幼聪慧过人,朕何尝不爱之,屡屡关爱,厚遇之多,比之乾儿还多,可其究竟都做了些甚?窥视东宫,屡屡逼兄,后又害弟,如此权谋者,岂可为朕之储君,前隋之所以二世而亡,岂不正因立储不当之故么,似此蠢事,朕岂肯为之,尔如此逼迫朕立泰儿,究竟是何道理?” 太宗就一性情中人,爱一人时,总觉得他啥都好,可真要是对谁起了疑心,那就看其左也不是右也有问题,这不,呵责之言当真一句比一句诛心,浑然没念及往日里的郎舅之情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老臣实是不敢自外陛下,陛下息怒。” 这一听太宗喝问连连,长孙无忌自是清楚大势已去,也自不敢再强顶到底,赶忙便磕头连连地告罪不已。 “罢了,朕也懒得罪尔,此事就这么定了,赵如海,尔即刻去魏王府传朕旨意,令其三日内离京,不得迁延!” 眼瞅着长孙无忌狼狈若此,太宗不忍之心不由地便又起了,倒也不曾再呵斥于其,而是一挥手,声色俱厉地便下了令。 “诺!” 听得太宗有令,随侍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紧赶着躬身应了诺,领着数名小宦官便退出了大殿,自去魏王府传旨不提。 “储君乃是社稷之根本,实不宜久旷,众爱卿对此可都有甚要说的么?” 处置了魏王李泰之后,太宗显然是不打算让东宫在这么空悬下去了,这便面色阴沉地环视了一下惊魂未定的众宰辅们,声线暗哑地发问了一句道。 死寂,一派的死寂,尽管大家伙对东宫的人选都有着自己的想法,可在不明圣意之前,又有谁敢在此际胡乱开口言事的,于是乎,任凭太宗如何凝视,众宰辅们全都跪伏着不动,偌大的殿堂里自也就安静得有若鬼蜮一般。 “子明。” 太宗等了片刻,见众宰辅们全都低着头,登时又是一阵老大的不耐,偏偏又不好再呵斥众宰辅们的不识抬举,目光冷厉地在众人身上来回逡巡了好一阵子之后,最终落在了陈子明的身上。 “微臣在。” 陈子明其实早就料到太宗会点自己的名,无他,按朝规而论,李泰既是也被贬了,那东宫人选就该着落在李恪的身上,而他陈子明又与李恪有着郎舅之亲,若是顺势举荐的话,似乎正相适宜,不过么,那只是表象罢了,真若是他陈子明胆敢就这么大模大样地保举李恪的话,先不说李恪能不能入主东宫,只怕他陈子明就要没个下场了——陈子明可是坚决反对李泰入主东宫的,这会儿要是提名李恪,明显就有着谋私之嫌疑,身为臣子,而介入天家废立大事,从来都是大忌,半点都轻忽不得的。 “卿一向甚有远见,且就帮朕看看,那些小子们中,何人可入得东宫?” 太宗大有深意地看了陈子明一眼,一派随意状地便出言询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微臣与诸位皇子皆不甚熟稔,实不敢妄言,一切自当简在帝心。” 既是猜到了太宗的心思,陈子明自然不会去干自投罗网的蠢事,耍了招太极推手,便将决定权交回到了太宗的手中。 “嗯,玄龄,尔又有甚人要荐的么?” 这一见陈子明没有当庭推荐李恪,太宗的眼神里立马有道释然的精芒一闪而过,也没再往下追问个不休,而是将问题又丢给了房玄龄。 “一切听凭陛下做主,老臣别无异议。” 房玄龄可是个精明人,又怎会不知此际尚不到表态之时,他自是不会去推荐人选,毫不含糊地便表明了一切听从太宗指示之态度。 “陛下,老臣以为我朝律制乃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今,诸嫡子若是都不立,自当以立长为宜!” 萧瑀就是个直性子,等了好一阵子,见众人要么三缄其口,要么在装糊涂,登时便有些按捺不住了,也不等太宗开口相问,便已是高声提议了一句道。 “嗯,时文(萧瑀的字)这提议倒是有理,众爱卿以为如何啊?” 太宗这一生最疼爱的便是三位嫡子,可惜那三位不是死便是被废,剩下的还有十子之多,只不过论到宠爱么,却是都差不离,太宗倒是没啥偏爱不偏爱之说,不过么,说到底,太宗本人对立谁为储君也尚未拿定主意,这会儿见萧瑀有意保荐吴王李恪,倒也不甚反对,可也没就此拍板,而是将问题丢给了众宰辅们。 “陛下,老臣以为立长虽是有规可寻,可真要保得我大唐基业千秋,还须得立贤为妥!” 一听太宗这等问话,长孙无忌可就稳不住了,没旁的,概因他跟陈子明之间已是难有调和之可能,而陈子明与李恪又有着郎舅之亲,若是李恪将来登了基,断难没他长孙无忌的好果子吃,故而,哪怕先前刚被太宗发落得狼狈不堪,这会儿他也不得不强行出头建议了一句道。 “陛下,老臣以为长孙大人此言甚是,古来便有立贤之说,今仿古礼为之,当是大佳!” 高士廉的顾忌与长孙无忌一般无二,他自然也不愿见到李恪得了势,这便紧着也出言附和了一把。 “嗯,二位爱卿所言也是有理,只是这贤与不贤又当如何考评才好,卿等就说个章程来与朕听听好了。” 立长立贤之说,陈子明早在前几日便跟太宗分析过了,对此,太宗也自思量过几番,终归觉得程序上难以操作,也自头疼得很,此际见长孙无忌与高士廉如此提议,还真就来了兴致,紧着便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臣以为当得由群臣举荐,呼声高者必贤无疑。” 长孙无忌自忖在朝中势力并不比陈子明稍差,若是再将李泰的支持者收编为用,必可阻击得住李恪崛起之势,也自没去细想,应答的话语当即便脱口而出了。 “此法应是可行,老臣附议。” 高士廉的想法与长孙无忌并无甚区别,这会儿站出来为其摇旗呐喊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倒是岑文本却是保持了沉默,显然并不认同此所谓的良策,只不过他身份尴尬,却是不好在此际有甚言语罢了。 “前几日,子明曾有一诗赠朕,朕觉得颇有深意,也请众爱卿都听听好了,诗曰: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所谓群臣举荐之法,太宗不是没想过,可却觉得不是个好法子,无他,若是真成了惯例,那后世之皇子怕是都会玩拉帮结派之把戏,朝纲大乱乃必然之事,断然不可取,故而,这一听长孙无忌这等言语,太宗虽不曾出言驳斥于其,却将陈子明的诗给弄了出来。 …… 一听太宗这般说法,众宰辅们顿时便哑然了,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接茬才好,即便是始作俑者的陈子明也不吭气了,不是他没办法,而是火候不到,此际多说只会多错,不单不能成事,反倒会惹来长孙无忌等人疯狗般的撕咬,既如此,还不如先藏拙好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三) 朝堂之事除非是君臣单独奏对,否则的话,根本无法做到保密,这不,午前陈子明等宰辅之臣方才从两仪殿里出来,到了午后,李泰被贬,太宗打算另立太子的事儿便已传得沸沸扬扬地,不止官场中人在热议个不休,就连酒楼茶肆里的百姓们也在传说着此事,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间暗流滚滚,又怎个纷乱了得。 李泰既已被贬,那就意味着晋王遇害一案就此草草收了场,尽管太宗不说,众宰辅们也都能明白这么个意思,于是乎,聚集在尚书省大半个月的专案组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宣告了解散,众主审官们各归各衙,陈子明也自不例外,终于有时间跟门下省的诸多官员们见上一面,找了几名重要手下略略交谈了一番,也就到了该下班之时,陈子明也没打算加班,到了点便径直乘马车回了府中。 “夫君。” 陪着妻妾们用过了晚膳,又考校了番一子一女的功课,陈子明便照着惯例准备去内院书房一行,却不曾想他才刚站将起来,就见汝南公主脸现犹豫之色地轻唤了一声。 “嗯……,尔等全都退下!” 只一看汝南公主那等欲言又止的模样,陈子明便知其要问的是甚,心中虽略有些不快,却也并未给汝南公主脸色看,而是冲着随侍在侧的丫鬟老妈子们一挥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诺!” 陈子明在家中就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他既已下了令,诸般人等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齐齐应了诺,便即鱼贯着退出了厅堂。 “夫君莫怨妾身多嘴,实是母妃她问得急,加之事关三哥,妾身虽明知不妥,可也只能来烦劳夫君了。” 夫妻如此多年了,汝南公主又怎会不清楚陈子明的性子,素来是最烦在家谈公事的,哪怕此际陈子明脸色平静依旧,可汝南公主却是能察觉到其眉宇间的那一丝不快,心中也自无奈得很,只能是委婉地先行解释了一番。 “馨儿不必如此,你我夫妻乃是一体的,又有甚不可商量之说,为夫之所以不愿在家言公事,只是不想让家中老少都跟着担心受怕罢了,至于母妃要问的事,馨儿不说,为夫也能猜到,对此,为夫只有一言相告:值此微妙时分,一动不如一静,闹腾得愈欢者,倒下愈快,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甜的。” 这一见汝南公主那等小心翼翼的样子,陈子明心中那一丝的不快立马便不翼而飞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之爱怜,这便一伸手,将其揽进了怀中,温言细语地安抚了一番。 “嗯。” 感受到了陈子明那浓浓的爱意,汝南公主的眼神当即便不免有些迷离了,再一想到自家夫君素来算无遗策,也就没再刨根问底个不休,而是双眼微闭地紧靠在了陈子明的胸膛上,静静地享受着这等近年来已是少有的温馨…… “老爷。” 温柔乡自古是英雄冢,这话说得当真不假,即便是陈子明这等素来冷静之人,也难免有失常的时候,这不,跟汝南公主这么恩爱了一番下来,到内院书房的时间已是比平常足足晚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刚从书房门口的屏风处转将出来,早已等得有些心急的墨雨赶忙便迎了上去,紧着招呼了一声。 “嗯,小六那头可都送来了甚新消息了么?” 陈子明每日里都要到内院书房一行,可不是为了读书来的,而是要处理柳如涛那头汇总而来的各种消息,今日到得迟了些,也就不想多有迁延,一边走向文案,一边随口便问起了正事。 “回老爷的话,重要的就两条,其一是梁先生等已进了川中,一路顺遂;其二么,便是李恒等诸位大人纷纷着人问讯,看是否要联名保荐吴王殿下,柳爷不敢擅自做主,还请老爷示下章程。” 听得陈子明有问,墨雨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紧着便将最重要的两条消息报了出来。 “去给小六传个话,就说如今大局未定,不必急着动本,何时需要,某自会有吩咐。” 动本是必须的,不过么,眼下火候未到,此际动本那纯属自找麻烦,这等蠢事,陈子明自是不会去干。 “诺!老爷,这些是柳爷送来的汇总资料,请您过目。” 陈子明既是有了决断,墨雨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紧赶着应了一声之后,又拿起了消息简报,紧着便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嗯。” 陈子明没再多言,拿过那叠消息汇总,就着灯光便细细地翻阅了起来…… “父亲。” 就在陈某于书房里忙碌不已之际,长孙无忌也正端坐在书房中,所不同的是他甚事都没做,仅仅只是木讷讷地端坐在文案的后头,眉头紧锁成了个大大的“川”字,脸色阴沉得宛若能滴出水来一般,这等阴霾密布的样子,自不免便令奉召而来的长孙冲心头发沉不已,见礼之声里自也就满是掩饰不住的忧虑。 “嗯,坐罢。” 见得长孙冲已到,长孙无忌也无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微微一颔首,声线暗哑地吩咐了一声。 “父亲可是还在为魏王殿下之事烦心么?” 长孙冲谢了一声之后,便即在一旁的几子后头落了座,而后朝着其父便是一拱手,恭谦地发问了一句道。 “嗯……” 烦心乃是必然之事,不管往日里有多反感李泰的刚愎与跋扈,可毕竟是自家亲外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不是?就算再不成器,那也不能说放弃便放弃的,问题是面对着铁了心要废掉李泰的太宗,长孙无忌还真没辙了,办法倒是想了一个又一个,偏偏却都毫无把握性可言,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将长孙冲叫了来,就是想看看长孙冲能否有力挽狂澜之妙策。 “父亲,请恕孩儿直言,陛下心意既决,魏王殿下怕是保不住了,纵使想要东山再起,怕也不是短时间里能办得到之事,与其在其身上平白浪费时间,倒不如另谋它途。” 自打午后得知两仪殿中议事的详情之后,长孙冲便已是将目下之时局反复分析过多回了的,心下里也已是有了决断,只不过他并未急着道出根底,而是先行试探着给出了个判断。 “它途?甚的它途?说清楚了!” 长孙无忌何尝不知道李泰已是玩毬了去了,只是心中不甘在作祟,不愿就这么放弃了希望,还想着再做最后一搏罢了,而今,听得长孙冲点破,原本就阴沉的脸色顿时便更阴沉了几分。 “父亲明鉴,孩儿以为魏王殿下被贬去外地固然是无可避免之事,可也不见得一准是坏事,个中之关键便在这个立长还是立贤之争上,若是立长成立,那吴王殿下入主东宫怕是挡无可挡,于我长孙一系来说,无疑是不堪承受之重,可若是立贤么,那我长孙一系便可待价而沽,既可择一可靠之人扶持,也可令朝局大乱不已,待得乱到不可收拾之际,父亲只要上本言称魏王殿下已洗心革面,当可效伊尹放太甲之典故,重新将魏王殿下迎回京师,是时,大局必可一举而定焉。” 长孙冲并未在意其父那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一欠身,便已是将所谋之策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立贤?嗯……,此策倒是可行,为父也曾在圣上面前提过此说,奈何陛下只一句便令为父难以应答,无他,概因立贤究竟该是如何个评价法,人殊其言,实难有个准绳焉,冲儿莫非已有良策乎?” 长孙无忌眉头微皱地将其子所献之策细细地咀嚼了一番,倒是颇有些意动,奈何考评章程这等核心问题不能解决的话,强自要提立贤的说法,实在是难有通过之可能,对此,长孙无忌是断然没辙了的,也就只能是寄望于长孙冲能整出个稳妥的方略来。 “回父亲的话,孩儿是拿不出这等章程来的,就算有,也断难令所有人满意,概因何谓贤本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颇有理之事,众口难调,哪怕是英明如陛下者,怕也办不到,故,此事断不能由父亲来提,窃以为推动一下朝议,让群臣们多多上本,将水先搅混了,回头看圣上如何定夺再行计较,顺势而为,总好过被动应付,但消我长孙一系不自乱阵脚,无论何人要入主东宫,都须得看我长孙一系同意与否,如此一来,我长孙一系待价而沽实是不难矣,此,孩儿之浅见也,还请父亲明鉴则个。” 长孙冲笑着摇了摇头,先是将不可能有所有人都能接受的考评章程之缘由解说了一番,而后话锋一转,给出了个浑水摸鱼的妙招。 “浑水摸鱼么?嗯,好,此策最是稳当,且就这么定了!” 长孙无忌细细地想了好一阵子之后,眉宇间的阴霾已是尽去,笑着一击掌,便已是自得意满地下了最后的决断…… 第三百一十五章 众口难调(一) 贞观十七年九月初五,已被贬为顺阳郡王的李泰黯然离开了京师,由一千五百宿卫军将士护送着前往封地均州,这就标志着李泰在夺嫡之争中已是出了局,如此一来,谁能入主东宫就成了朝野间最热闹的话题,够资格上本的文武百官自不免都起了拥立之心思,没旁的,此际若是押对了宝,那就意味着从龙大功到手,可问题是若保荐错了人,那后果也不是好耍的,于是乎,大家伙心思虽是大起,却愣是无人敢第一个吃螃蟹,都在等着看大势究竟如何,至于私下里么,奔走权贵门下者当真有若过江之鲫一般,哪怕似陈子明这等基本不跟下级官员多拉扯的主儿,每夜里来访者也多到令陈子明头大不已之地步。 来者都是客,一味拒见显然是不成的,尤其是跑上门来的还有似程咬金、李君羡这等平日里便交好的故旧,真要是都不见,没地得罪了人去,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只能是打叠起精神,去应付那些络绎不绝而来的到访者,至于说么,陈子明却是没给谁一个实在的话语,甚至连暗示都不给,仅仅只是告诫众人莫要跟风,一切且待圣意有所指示后,再行动本也不迟。 人心终归是躁动的,纵使陈子明作了大量的说服工作,平白费了无数的口舌,奈何在巨大的现实利益面前,按捺不住的朝臣可谓是大有人在,这不,前脚李泰方才刚离京,后头立马便有朝臣开始动本了,保书接连不断地飞进了皇城,仅仅只几日的时间,这等保本已在龙案上堆得个老高,个中保举李恪者固然占大多数,可也不凡保举越王李贞的,也有些是保纪王李慎的,至于其它诸皇子么,保本虽不多,可也有那么一些,然则太宗对此却始终不曾表态,将所有的保本全都留中不发,群臣们不明所以之下,自不免猜测纷纷,谁也搞不清太宗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来着。 “微臣叩见陛下。” 不管朝野间如何闹腾,陈子明都不加理会,每日里该干啥还干啥,不是在门下省办公,便是去两仪殿伴驾,今儿个自然也不例外,这才刚到了门下省的办公室中,人都还没落座呢,赵如海便赶了来,说是陛下有召,陈子明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将手头的公务略作了些交待,便即匆匆地赶到了两仪殿中,入眼便见太宗双目微闭地靠坐在龙榻上,那样子似乎很是悠闲,一见及此,陈子明自不免为之一愣,可脚下却是不曾稍停,疾步便抢到了御前,紧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子明来了,平身罢。” 听得响动,太宗终于是睁开了眼,一派随意状地虚抬了下手,声调淡然地便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这一见偌大的殿堂中,除了随侍的几名宦官之外,并无其他宰辅在,陈子明心中自不免有些犯嘀咕,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照着朝规,恭谨地谢了恩,而后方才站将起来,躬身垂手,作出了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子明啊,这几日朝中可是热闹非凡啊,上本者无数,瞧瞧,朕这案头上可是都堆满了的,怎地就没见尔之本章,嗯?” 太宗饶有深意地看了陈子明一眼,有些个拖腔拖调地发问了一句道。 “微臣以为一切自当简在帝心,臣等只须遵从便是了,又何须去妄自揣测哉。” 往年陈子明虽也算是位高权重,可毕竟只是负责一部之事务,自是可以畅所欲言,哪怕不甚动听的话,也可以照直说将出来,可眼下么,既已跻身宰辅之列,说话办事,就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所谓地位不同,处事的风格便须得有所更易,此乃为官之不二法则,对此,陈子明自是熟稔在心,此际应对其太宗的问话来,自也就颇见圆滑,再不曾似往日里那般执拗。 “嗯哼,朕有甚想法是朕的,朕只想知晓卿是如何想的,说罢。” 太宗显然很是享受陈子明这等无声无息的马屁,不过么,却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陈子明一码,但见太宗不置可否地吭哧了一声,不依不饶地硬是要陈子明说出个所以然来。 “陛下明鉴,微臣听闻南人喜甜,北人喜酸,口味各不相同也,于南人眼中之美食,在北人看来,却与糟粕无异,此所谓众口难调也,贤与不贤,各人看法自也同样如是,纷争难免矣,微臣实不敢以己见代圣心,故不敢妄言哉。” 如此多年的相处下来,陈子明对太宗的个性早已是把握得极其到位了的,正因为此,他自是不会一上来便将自个儿所谋之方略道出,而是先摆事实讲道理上一番。 “众口难调么?嗯,是这么个理儿,接着说。” 太宗今日显然是铁了心要陈子明说出个道道来的,自不会仅仅听了这么几句大道理便作了罢论。 “陛下,请恕微臣直言,立储虽是古制,然,却又有立嫡、立长、立贤之分,纵观历朝历代,三者皆有先例可循,却又各有弊端,无他,所立之储君贤,则恐有碍君权一统,不贤,却又易惹来诸皇子争位,因立储不当而祸国者多矣,实不可不慎哉。” 陈子明恭谦地行了个礼,而后言语平和地将立储之碍难处详细地剖析了一番,但却并未急着给出个解决的方略。 “嗯……,斯言甚是,朕亦自为此烦心不已,爱卿既是能看出此点,想必定是有教朕者,且自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经历了太子造反以及李泰杀弟之诸般变故后,太宗这些日子以来,可是没少反思自身在立储一事上之得与失,却始终找不到问题的根源何在,此际听得陈子明这般分析,自是大觉有理,这便深有同感地感慨了几句,语调一缓,已是虚心地求教了一句道。 “好叫陛下得知,微臣这些日子以来,也在琢磨着此事,无他,储君者,国之根本也,实不能轻率而为,当须得慎之再慎,只是说到具体之方略,微臣亦是深为之所困,日思夜想,依旧难有所得,后,偶然见公主置于梳妆台上之百宝箱,恍然间,竟是灵光一闪,得一匪夷所思之构想,再一深究,又觉得甚是可行,只是与古制差异过大,微臣实不敢对人言焉,今,陛下既是问起,那微臣便斗胆言之了,那便是不明立储君。” 陈子明虽是胸有定策,可毕竟此等想法与时人之认知相差甚远,若是轻易说出,难保不被太宗见责,故而,他并未急着道出,而是绕着弯子扯了一大通,最后方才给出了个惊人的结论。 “不明立储君?此话怎讲?” 陈子明都已作了如此多的铺垫,太宗虽讶异于这等所谓的妙策之匪夷所思,却也不好再驳斥陈子明的荒谬不经,然则问话的语气么,却是不免带着几丝的不耐之意味。 “陛下,微臣所言的不明立,却并非不立,陛下可先将诸般臣工认为贤之皇子召来京师,以各种差使给之,令其等各自张罗,数年下来,便可见何者最贤,此谓之赛马不相马,待得圣心已有所向,则可预先设一传位诏书,密封于匣子中,藏于两仪殿之牌匾后,日后可由诸般宰辅当众开启,以之与遗诏对比,从而明了继位者为谁,如此,既可试出哪位王子最贤,又可避免诸般臣工卷入夺嫡之争中去,概因形势不明,诸般臣工断不敢以身家性命甘冒奇险焉,如此,或可解立储不易之难题,然,此终归是微臣一己之见,实不敢妄言万全,还请陛下圣裁。” 陈子明毕竟是有着前世的经验在身,看得自是比这时代的人更远,对于立储这等千古难题,应对起来也不觉得有甚碍难的,无他,概因前世那个时空中的清代,在应对此事上就做得极好,自乾隆朝后,历经十数帝,竟不曾再有过夺嫡之争,政权移交时的血腥清洗明显比历朝历代都要少了许多,基本上能实现政权的平稳过渡,绝对算得上是集封建制度之大成。 “唔……,难得卿能谋此妙策,朕听着倒是觉得新奇,道理上也自能说得通,只是兹事体大,朕也不能遂决,姑且再议好了,卿且自回罢。” 太宗向来是开明君主,眼界也自开阔得很,此际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自是能领悟到其中的妙处,只是个中牵涉太大,太宗虽已是有所意动,却也不敢就这么轻易地便下个决断。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办法,陈子明已是给出来了,至于太宗会不会接受,那就不是他陈子明所能控制得了之事了的,左右该说的都已是说透了,终归还须得太宗乾坤独断,陈子明自是不会再多啰唣,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即就此退出了两仪殿,自行回转门下省去了。 “赛马不相马?唔……” 陈子明倒是走得潇洒了,可太宗却是就此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三百一十六章 众口难调(二) 时光荏苒,一眨眼间,又是三天过去了,堪堪就要到大朝的日子了,可内廷里却依旧不曾有个准信出来,满朝文武自不免都有些忧心不已,尤其是那些已然上了保本的朝臣们,更是急得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惶惶然不可终日,既盼着遴选结果的诏书出来,又怕结果出来,无他,若是捧对了人,那就平白得了从龙之功,可若是捧错了人,那后果可就不那么美妙了,就算目下没事,万一储君要是记在心中,将来登基之后,应景儿便是一条大罪,自由不得诸般臣工们不为之患得患失的,往陈子明等宰辅们家中勤跑的朝臣们自也就不免更多了些,弄得一众宰辅们也因之难得个安生。 要说不烦心,自然是不可能之事,别看陈子明每日里都是一派从容淡定的模样,可实际上么,心下里也是颇为的忐忑,道理很简单,在这么个时代,圣意就是天意,而天意么,终究是难测的,哪怕明知太宗对自个儿所献的赛马之策其实颇为的欣赏,奈何朝中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了些,陈子明可不敢保证太宗是否真会下此决断。 “皇上驾到!” 明日便要到朝时了,照例,众宰辅们便须得提前一天到两仪殿议事,将近来之国事做一总结,统一下认识,以确保大朝时不会出甚大的岔子,此乃惯例也,众宰辅们自是不会缺席,一大早地便全都到了两仪殿中,然则众人显然都没有交谈的兴致,也就只是静静地分两边站立着,直到后殿处传来了声尖细的喝道,众宰辅们这才赶忙从旁闪将出来,做好了迎驾之准备。 “臣等叩见陛下!” 宦官的喝道声未落,就见太宗已是缓步从后殿行了出来,众宰辅们见状,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平身。” 尽管太子造反的事儿都已是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可太宗明显还不曾从连番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精气神明显不如往年了,叫起的声音虽尚算是平和,只是内里却明显透着股浓浓的倦意。 “谢陛下隆恩。” 太宗脸上的倦意与疲惫是如此之明显,众宰辅们自不会看不出来,只是这当口上,却也无人敢有甚失礼之处,也就只是照着朝规谢恩了事。 “明日便要大朝了,卿等对东宫之选可都有甚章程否?” 太宗心绪不甚佳,自是懒得说那些无甚营养的寒暄话语,卜一落了座,开宗明义地便直奔了主题。 “陛下明鉴,老臣这几日家中可谓是客满为患,无数人等都在问老臣此事究竟是怎个章程,足可见人心已乱至不可交加之地步,此际若再多迁延,却恐朝纲有碍矣,故,老臣恳请陛下尽快下诏,明定东宫人选,以安天下人之心。” 太宗话音刚落,萧瑀头一个便忍不住冒出了头来,满脸焦虑地便扯了一大通。 “明定人选?朕倒是想明定,然,终归有个章程罢?若是再出现似乾儿这等造次之徒,朕又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嗯?” 萧瑀一向冷面冷心,在朝臣中人缘极差,他的府上都宾客盈门了,足可见其余宰辅之家又会是怎个盛况,一念及此,太宗不禁为之莞尔,不过么,却并未给萧瑀一个肯定的答复,而是接连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来,当即便砸得萧瑀头晕目眩不已。 “陛下,自古以来,立储便有一定之规,我朝更是明定程序,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今,诸嫡既已皆不立,自该是立诸皇子中最长者,臣愿保荐吴王殿下为储君之选!” 萧瑀就是个认死理之人,尽管答不出太宗那些尖刻的问题,可他却是不管不顾地坚持要保举李恪。 “时文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古来立储还有立贤这么一说么,今,为避免所立不当,还是须得慎重再慎重才是。” 这一见萧瑀死活要保李恪,长孙无忌可就看不下去了,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便已是笑呵呵地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司徒大人既言立贤,那也无妨,吴王殿下治益州、安州、宋州皆能选贤任能,所到处,百姓无不交口称赞,此便是贤,故,无论立长立贤,那都该立吴王殿下才是正理!” 萧瑀牛脾气一起,哪管此乃御前之地,怒视着长孙无忌,话赶话地便定了其一番。 “时文此言差矣,若论贤,越王殿下与纪王殿下皆丝毫不差,前者余相州,后者于襄州,皆是大治也,似并不比吴王殿下有差罢?” 高士廉任右仆射多年,往常少有在廷议时发话的,可自打上回跟长孙无忌联手保李泰不成后,也已是感受到了变天之寒,自是不敢再保持原先那等超然之做派,此际见萧瑀气焰嚣张,立马便忍不住站了出来,力挺了长孙无忌一把。 “高大人此言何意?莫非是要废长立幼么?当真岂有此理!” 眼瞅着高士廉与长孙无忌联手夹击自己,萧瑀的脸色立马便难看到了极点,冷着声便呵斥了一嗓子。 “够了,尔等如此争执不休,视朕为何物,嗯?” 尽管早知道一旦提出立储这么个问题来,众宰辅们一准会争得个面红耳赤,可真见着了这一幕,太宗还是不免为之心烦不已,眼见几名宰辅吵翻了天,太宗可就有些忍不住了,冷着声便喝问了起来。 “陛下息怒,臣等失礼了。” 太宗这么一怒,众宰辅们自是不敢再对喷个不休,赶忙齐齐躬身告罪不已。 “嘿,子明曾跟朕说过,众口难调,朕本不信,今见众爱卿这般争执,朕倒是想不信,奈何,奈何。” 太宗这几日一直不曾就东宫人选表态,甚至连提都不曾提过一句,可心中其实却是一直在惦记着此事,也不知将陈子明所言的方略咀嚼过多少回了的,越想越是觉得有道理,只是真要实行么,太宗还是有所顾虑的,这顾虑不在于方略本身的对错,而在于群臣们的反应,正因为此,他才想着在大朝前将众宰辅们都招了来,好生统一认识一番,也好应对朝臣们的不解与诘难,却不曾想议事才刚开始呢,几位宰辅们便已是争吵得闹翻了天,当真令太宗实在是有些伤脑筋。 …… 面对着太宗这等感慨,众宰辅们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接口才是了的,只是默然间,眼神却是不自觉地全都瞟向了陈子明,试图从陈子明的脸上看出些蹊跷,可惜么,这等愿景是注定实现不了的,没旁的,概因陈子明的脸色始终平静一如往昔,根本就看不出有丝毫的变化。 “罢了,不说这个了,朕今日叫尔等一起来,为的便是要定下立储之章程,尔等若是还要说那些老套话语,那就不必再扯了,所谓立长立贤之争,皆是表面文章耳,为我大唐之千秋基业,当须得有一章程能确保社稷将士不致所托非人,卿等若是对此有高论的,且就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太宗虽是不耐众宰辅们的争执,却也不曾再多言呵斥,而是大度地一摆手,便将此事揭了过去,话锋一转已是提出了个要求。 果然! 太宗此言一出,诸般宰辅们当即便傻了眼,根本就不知该从何说起才是,唯有陈子明却是心下了然无比——太宗这是确定要行赛马之道了,而这,正是陈子明所乐见之事,倒不是因着此主意是其所出,而是此策若是能贯彻下去,大唐将再不致于有似不久前那等惨烈的夺嫡之争,而一旦因即将东征而被迫停顿下来的军事革新事宜能得以恢复,大唐社稷的基础将稳固无比,再将官制上的一些漏洞堵上,基本就可以保证避免前世那一时空的藩镇之乱的出现,至于李恪能否在这场赛马中胜出么,陈子明却是从来不曾担忧过丝毫,无他,概因李恪的出色远不是越、纪二王所能比拟得了的,再加上还有着他陈子明从旁襄助,这等情况下,若是李恪还会输了去,那只能说李恪自己太不争气了的。 “陛下,臣等鲁顿,还请陛下示下章程。” 太宗既是点明了不许说那些老套话语,众宰辅们可就真抓瞎了,没旁的,概因他们所知道的立储法子都是故旧书堆里翻出来的那么点破事儿,论起古制来,自是一个个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可真要众人创新的话,那就全都没了辙,一个个皱眉苦思了许久,还是无人敢站出来言事,末了,还是房玄龄知机,见太宗始终含笑不语,赶忙便从旁站了出来,恭谨万分地请示了一句道。 “嗯,子明跟朕说相马不如赛马,朕深以为然焉,自古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相马之道,懂者稀也,难有推而广之之可能,至于赛马么,无论好马劣马,都是马,赛上一番,想必也就能知真伪了,众爱卿以为如何哉?” 密诏传位之事太过耸人听闻了些,纵使太宗已是有意实行,却也不敢一上来便露真章,而是先行将赛马之道搬了出来,本着的便是先易后难之原则。 第三百一十七章 众口难调(三) “陛下圣明,老臣以为赛马确是胜过相马,以此来择储君,实妙策也,老臣叹服。” 长孙无忌之所以一直跟萧瑀唱反调,自然不是因着私怨的缘故,而是担心一旦太宗真立了李恪为储君,将来必然会跟他长孙府清算死保李泰的旧账,故而,这一听太宗打算相马,自是正中其之下怀,哪有不紧着便抢先表态之理。 “陛下圣明,老臣也以为此道可行。” 高士廉如今与长孙无忌可是同穿一条裤子的,这一见长孙无忌都已表了态,他自然也不甘落后,紧跟着也出言附和了一把。 “陛下,老臣以为赛马一说听起来似乎有理,可真要实行起来,却恐难矣,若无规章可寻,此赛马怕是难以赛出个高低罢?” 高士廉与长孙无忌是高兴了,可萧瑀却是不爽了,也不管合适不合适,张口便提出了质疑。 “时文问得好,朕也是听子明说过的,且就由子明来详细解说个分明好了。” 太宗这些日子以来早将相马之道反复推演过多回了,也已是有了些章程,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说出,而是将问题丢给了陈子明,一者是给陈子明一个露脸的机会,而来么,也不乏考校一下陈子明为相之才的想头。 “陛下有令,微臣自当效劳,此事说来并不复杂,所谓赛马之原则无外乎便是‘听其言,观其行,知其所为’三要素耳,今,东宫既已虚悬,不妨选取朝野间呼声者数人,入京候选,除吏、兵二部外,诸部事务皆可为考核之题,以上述三原则为要,自可赛出千里马为谁。” 一听太宗这般说法,诸般宰辅们的视线立马全都聚集在了陈子明的身上,内里不知几许惊诧、几许讶然,更有着几许的嫉妒与忌惮,然则陈子明统统不加理会,先是朝着太宗躬身行了个礼,而后不徐不速地便将所谓的赛马之原则娓娓道了出来。 “荒谬,如此赛马,诸皇子岂不是能趁机暗结党羽,朝中大争一起,必致乌烟瘴气不已,朝纲不振,社稷岂能宁乎?” 萧瑀当真就是属刺儿头的,只要看不顺眼,见谁都刺,哪怕是房玄龄这等首辅大臣,但消有不对其思路之际,也是当面指责不休,更别说陈子明这等宰辅中的小字辈了,这不,此际一听陈子明这等匪夷所思的赛马之道,当即便来了气,吹胡子瞪眼睛地便呵斥了陈子明一番。 “萧大人莫急,且容下官细说分明,诚然,若是别无节制手段,朝臣依附皇子之事确难避免,倘若尾大不掉,也确会危及社稷,故,还须得别样之手段以限制这等可能,下官有一策,名曰:密诏传位,当可保得诸般臣工们不敢轻易依附于皇子门下,此无他,那便是赛马出结果后,并不宣布,而是由陛下预设一密诏,封于匣中,藏于两仪殿牌匾之后,待得将来,若是帝王龙归大海,可以遗诏与匣中所留之传位诏书比对,以此确认继位者为谁,如此,群臣们不知究竟何人才是真命天子,也就不敢轻易党附皇子门下,应是可避免尾大不掉之危矣。” 陈子明并未在意萧瑀的恶劣态度,淡然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便将所谋之策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荒唐至极,立储大事岂能如此儿戏,纵观历朝历代,何尝有如此儿戏立储者,荒唐,太过荒唐,陛下,老臣以为此策断不可行!” 萧瑀乃是正统的儒家子弟,一向尊崇的便是古礼古制,当初分封诸皇子镇守四方这等落后至极的制度便是出自其之提议,而今自然是不会接受陈子明这等所谓的创新举措,也不管此法到底可行不可行,梗着脖子便高唱起了反调来。 “玄龄,依你看,此策如何啊?” 太宗并未对萧瑀的意见加以置评,而是静静地等了片刻,见除了萧瑀高声反对之外,其余宰辅们皆保持着沉默,心中已是有了定见,不过么,却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先将问题丢给了始终保持着沉默的房玄龄。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此构思虽与古制有别,却颇显巧妙,诸皇子赛马,虽能暂时握权,然,此权来自皇权,为帝者只消一道诏书下去,便可收权,实是无须担忧皇子权柄过重,不明示储君为谁,又可避免群臣党附,应是可试行焉。” 房玄龄明显是早就跟太宗沟通过了的,此际自是不会站出来唱反调,而是言语款款地便将此策的好处娓娓道了出来。 “嗯,辅机,尔怎么看此事?” 太宗对房玄龄的答复显然是很满意的,尽管不曾出言嘉许,可颔首的姿态便足可说明了一切。 “陛下圣明,老臣细细思去,此策实无甚不妥之处,当是可行之道也。” 长孙无忌担心的只是太宗会早早确立李恪为储君,至于赛马之方略如何么,他却是并不在意的,无他,只要是赛马,那终归须得一个过程,而这一过程想必便须得不少的时间,无论是从诸皇子中择一加以栽培,还是寻机将李泰再迎将回来,都是可以选择的路子,而这,对于长孙无忌来说,无疑是个最好的结果,他又怎会有甚异议的,此际一听太宗见问,当即便干脆利落地表明了支持的态度。 “士廉、景仁(岑文本的字),尔二人对此策可有不同之看法么?” 太宗早就知道长孙无忌与陈子明之间有心结,本还担心此策会遭到长孙无忌的全力反对,却不曾想长孙无忌居然就这么干脆地表了态,心中自不免微有些讶异,不过么,也没往深里想了去,或许在他看来,长孙无忌乃宽仁长者,对事不对人之风俨然,十足十地便是宰相之气度。 “陛下圣明,老臣并无异议。” 高士廉的担心与长孙无忌一般无二,在看待赛马一事上,想法自然不会有甚区别,自也就不会在此际跳出来唱反调。 “陛下,微臣有一疑问,这赛马之人选又当如何定夺,终归须得有个章程才是,若不然,于未能得赛马资格之皇子明显有所不公罢。” 岑文本入宰辅之列与陈子明就只差了半个月,说起来是资历最浅的宰辅,然则他毕竟是在宦海里打滚了多年的老手了,对这等内廷议事之格调却也并不陌生,自不会有甚怯场之说,更不会人云也云,而是语出诚恳地指明了先前陈子明不曾谈到的一处要点。 “景仁此言大善,若无章程可寻,却恐难服天下人之心也,就不知陈大人对此可又有甚高见否?” 萧瑀是百般不愿见到这等离经叛道的赛马之策能过廷议一关的,奈何几位宰辅都先后表态支持,他自感独木难支之下,也没好再固持己见,只是心中依旧是不甘得很,正因为此,这一见岑文本出头发难,当即便来了精神,紧着便出言附和了一把,顺势将了陈子明一军。 “陛下,微臣以为岑大人所问恰恰问到了根子上,为确保公平,确须得有章程可依,此章程依旧是微臣早先提过的三要素,即‘听其言,观其行,知其所为’,就眼前之局势而论,欲遴选出参与赛马者不难,概因诸皇子之官各州都已有年矣,考评如何自有公论,择其中出色者为候选即可,至于后世么,依此例行了去,亦可得大佳之储君也。” 陈子明敢提出赛马一说,自然是早将方方面面都详细考虑过了,自然不会漏过如何遴选候选者这么个关键性问题,正因为此,面对着萧瑀的诘难,自是丝毫不慌,从容不迫地便给出了个合理的解释。 “陛下,老臣还是觉得此事大有不妥,我朝律制自有明定,自古以来,嫡庶有别,长幼有序,若是天家都不遵此古礼,又何以凭此治天下,倘若因之引起朝野认识紊乱,却恐似此争嫡夺家产之案必多矣,此社稷大事也,实不可不慎啊。” 尽管陈子明已将道理解说得透彻分明了,可萧瑀还是顽固地不愿接受赛马一说,硬是梗着脖子再次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唔……,子明对此可有甚要补充的么?” 萧瑀这话一出,太宗也有些为难了,毕竟嫡庶有别、长幼有序乃是朝廷律制,民间全仗着此法行继承之事,若是天家自己都不遵从,又如何去教化百姓照此行事,很显然,这就是个死结,太宗自己是想不出个解决之道了的,不得不沉吟地又将烫手的山芋硬塞到了陈子明的怀中。 “陛下明鉴,天家无私事,天家之事便是社稷大事,此非寻常百姓家事也,自当有别矣,且,但消能有明君治天下,便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此乃不易之真理也,放之四海而皆准哉!” 按律法解释不通的事儿,那便设上个前缀也就是了,活人又岂能被尿憋死了去,似这等看似悖论的难题,于陈子明来说,根本不算回事儿,信口道来便有。 “嗯,子明所言甚是,朕意已决,明日大朝时便以赛马之策安天下臣民之心!” 眼见最后一个关碍也被陈子明轻松化解了去,太宗也就没了顾虑,也没再问过众宰辅们的意见,昂然地便下了最后的决断……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一年之约(一) 十月的天已是有些寒了,风一大,更是令人冻得慌,哪怕隔着层车帘子,又加披了件锦袍,可架不住这风穿透力惊人,靠坐在软垫上的纪王李慎还是被冻得小脸通红,眉头不自觉地便皱了起来,心中的愁绪自不免又更浓了几分。 若是可能的话,李慎根本就不想回京,不是他不想念京师的繁华景象,而是不愿被卷入夺嫡的风波中去,概因他有着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的料罢了,就算如何折腾,也不可能有着入主东宫之机会,反倒是极有可能被真正的储君所忌恨,将来新君登位,又岂能有他李慎的好果子吃,奈何陛下有召,李慎实是没胆子拒绝,当然了,他之所以一接到诏书便急着往京师赶,说穿了,其实也还是有着一丝的侥幸想头的,尽管不甚多,可终归还是存在着的。 “报,禀殿下,越王殿下在前方两里外等候殿下前去一见。” 就在李慎浮想连篇之际,却见一骑游哨从远处疾驰而来,待得到了马车前,一个干脆利落的滚鞍下了马背,而后单膝点地,高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越王就在前头,李慎立马下意识地一掀帘子,探头往前方看了一眼,脸色变幻了片刻之后,这才下令道:“加速。” “诺!” 李慎既是有令,左右随侍人等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声应诺中,原本已停将下来的大队人马再次启动,簇拥着李慎所乘的马车,急速地向前飞驰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已可望见前方道旁不知何时已立起了一顶大帐,千余全副武装的甲士四散警戒着,虽无言,却有煞气冲天而起,一见及此,正自狂奔的纪王府大队人马当即便尽皆勒住了战马,在离大帐还有百余步的距离上便急停了下来。 “十弟,既是到了,且上来饮上一盅可好?” 纪王府的大队人马方才刚停将下来,正自犹豫着要去请示李慎一番,却不曾想道旁的一处小高地上突然站起了一名身穿白袍的英挺青年,一派悠然状地便扬声招呼了一嗓子,这人赫然正是当今皇八子、越王李贞。 “八哥有令,小弟岂敢不从,叨唠了。” 一听得响动不对,纪王府人马自不免都微有些慌乱,可原本端坐在马车厢里的李慎却是紧着便掀开了帘子,也不用人侍候,直接便落了地,满脸笑容地朝着小高地上的李贞便是以拱手,笑呵呵地应了一声,而后么,一摆手,止住了边上随侍人等的跟随,缓步便行上了小高地。 “十弟,一别已是五年,再见之际,十弟这个头都已快赶上为兄了的。” 李贞与李慎相差只有一岁,尽管不是一母所生,可彼此间关系却是极好,早年在宫中时便是玩在一起的玩伴,自打贞观十二年各自去外地之官后,便已不曾再见过面,可平日里的书信往来却始终不曾断过,几乎无所不谈,亲密关系一直不曾有变,正因为此,李贞相迎之际,谈笑也自随意得很,并无与其余兄弟相见时那等拘束之感。 “八哥不厚道,又拿此事消遣小弟,回头看小弟不将你灌趴下,这事儿就不算完。” 李慎自幼身体便不是太好,也就索性彻底放弃了习武,专一攻文,结果么,文采倒是飞扬了,可身子骨却是相对孱弱了些,比之能文能武的李贞而论,无论身高还是块头,都小了足足两号,往年李贞便没少拿这事来调侃李慎,此番一见面,又来了这么一句,当即便惹得李慎忍不住瞪圆了眼,毫不示弱地便反唇相讥了一把——李慎体虽弱,可却极其善饮,往年在京师中,小哥俩偷着聚集在一起喝酒,最终醉倒的可都是人高马大的李贞。 “哦?哈哈……,可惜今日此处只有茶,没有酒,十弟若是想灌醉为兄,怕还得等回京之后了的,罢了,不扯这个了,十弟请坐。” 几句兄弟之间的调侃下来,哥俩间的关系又宛若回到了少年时期,趁着这等热乎劲,李贞也没再多言寒暄,哈哈大笑着一摆手,便已将李慎让到了一张几子旁。 “八哥,请!” 李慎名如其人,一向就是个谨慎人,尽管已然猜到了李贞“半路拦截”的用意何在,却并不点破,笑着摆了下手,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长跪地坐在了李贞的对面。 “十弟应是已猜到了的,父皇此番召我等兄弟回京,为的便是东宫之人选,对此,十弟可都有甚想法么?” 李贞对李慎的谨小慎微之个性极为的清楚,正因为此,他并未绕甚弯子,卜一落了座,便即开门见山地挑出了主题。 “八哥说笑了,就小弟这等文不成武不就的,论功论能论序,都轮不到小弟去惦记那等大位,若非父皇再三诏令,小弟本是不想回京走上这么一趟的,倒是八哥文武全才,或能成事焉。” 李慎心底里虽是有着一丝的侥幸心理,可到底还算是清醒,自是知晓此番入京的三王中,就属他李慎最为弱势,这会儿听得李贞问起,脸上立马便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摆出了副与世无争之模样。 “呵,十弟倒是看得起为兄,可惜啊,为兄的心思跟十弟其实一般无二,若无意外,三哥入主东宫之大势怕是挡无可挡了的,父皇倒是一派好心,愿给你我兄弟一个与三哥同场竞技之机会,却不知这是将你我兄弟往死路上逼啊,嘿,若是你我兄弟中有一人能入得东宫,那倒也就罢了,毕竟你我兄弟之情分非寻常可比,可真若是让三哥得了逞,就怕你我兄弟想要苟延残喘都难矣!” 李贞之所以半路上拦下李慎,可不光是为了叙旧,而是想要与其联手遏制李恪的,正因为此,李贞并未说那些不着调的虚言,一上来便将现实之严峻摆到了桌面上来。 “这……” 李慎这一路上之所以一直患得患失,担心的便是李贞所言的这么个事实,此际一听李贞将话说得如此之透彻,面色可就不免有些不好相看了去。 “诚然,十弟可以将希望寄托于三哥的宽宏大量上,倘若三哥仁爱,你我兄弟或许还能得个全尸罢,未必会殃及子孙,可就怕……,嘿,今,八哥便将话摆在此处了,十弟若是有心,为兄当全力相助,若是十弟无意,那便请十弟助为兄一臂之力,你我联手之下,未见得不能跟三哥好生较量上一番,不用多,一年之内定能见分晓!” 只一看李慎的脸色,李贞便知其已是被自个儿所言打动了的,这便趁热打铁地提出了联手之议。 “一年?” 李慎并未想好是该帮李贞还是径直去投靠李恪,自是不愿就此给出个承诺,而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地揪住了李贞话里的年限问题。 “嘿,十弟应是知晓的,父皇早已下诏公告天下,将亲征高句丽,出兵之期虽兀自未定,却也断不会久拖,或许明年此时便会见分晓,在此之前,必不会坐视国中不稳,故,在此一年中,定会定下储君之人选,换而言之,留给你我兄弟努力的时间不过就只有一年罢了,倘若不自努力,你我兄弟之将来必是注定无疑!” 李贞文武全才,号称贤王,名声仅在吴王李恪之下,年纪虽青,可气魄却是不小,往年是没有机会,倒也不曾考虑过夺嫡之事,可眼下他既已是候选人之身份,自是不肯稍有退让,哪怕面对着的是呼声极高的李恪,他也打算倾全力一战,只是自忖实力不及,这才会生出引李慎为援之心思。 “八哥,不是小弟涨他人威风弱自家士气,三哥在各地经营日久,手下得力者众矣,又有陈曦这等大才鼎力相助,你我兄弟便是联手,怕也难挡得其威,既明知不敌,还要抗衡,岂不是自寻死路哉?” 饶是李贞说得个激情澎湃,可李慎却是不怎么提得起精神来,但见其摇头苦笑了一下,便已是流露出了放弃抗争之想头。 “十弟之担心,为兄可以理解,然,依为兄看,十弟却是过虑了些,不错,那陈曦确是文武全才,父皇每每称其为‘社稷干才’,着实是国士不假,可其也不过就只一人而已,并非是神,何须惧之,不瞒十弟,几位宰辅如今对那陈曦都已是大为不满,有人曾跟为兄暗示过,倘若兄弟你我与那陈曦有争执,必不坐视,必要时,全力支持亦非不可能之事,既如此,你我兄弟又何惧之有哉?” 李贞是铁了心要奋起一争的,自是不愿让李慎这股力量倒向李恪,这便隐约地暗示了一番,摆明了要强争之架势。 “哦?” 一听李贞这般说法,李慎的心中当即便波澜大起了,没旁的,概因他在来京之前,也有人跑来示好,说的话语么,与李贞道出了的情形相差无几,毫无疑问,朝中有着股强大无比的势力不愿见到李恪得势,如此一来,抗争之路也当真不是不能走上一走的,当然了,该不该走,李慎一时间也难以下定最后的决断……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一年之约(二) “天赐不取,是为不祥,然,无论十弟做何等选择,还请记得你我兄弟之情分。” 这一见李慎面色怪异无比,李贞立马便知其已是 心动了的,这便紧着又进逼了一句道。 “八哥明鉴,兹事体大,小弟一时实难遂决,不若且到京后,看情形再定可好?” 李慎一向都是谨慎人,当然了,说好听点是谨慎,说得不好听么,那就是有些胆小,这会儿哪怕心意其实已是大动了的,可说出来的却依旧是温吞话语。 “值此大事,十弟有所顾虑也属正常之事,为兄也不逼你,可有一条还请十弟记住了,为兄若能成事,断不会有负十弟,反之,十弟若能直上青云,也必不会为难为兄,可若是三哥得了势,你我皆难善终,故,错非十弟一开始便降了三哥,否则的话,终归还是须得朝堂上见真章,既如此,你我兄弟何不先合力将三哥排挤出了局,至于最终你我何人胜出,且再看彼此之际遇也罢,为兄将话搁在了此处,成与不成,还请十弟给个准话来。” 李贞显然是对李慎的性子极为了解,一开始说是不逼他,可说着说着,言语又转回到了前头所议之事上,只是不再提彼此谁为主的事儿,而是退而求其次地提议先联手将李恪排挤出局再做计较。 “八哥既是这么说了,那小弟便附为骥尾好了。” 同为天家子弟,又有谁不想能入主东宫的,李慎个性上虽是偏懦弱了些,却也同样是有着野望的,此际见李贞摆明了架势要跟李恪死磕到底,他自也就起了渔翁之心,当然了,这等心思,他自是不会表露出来的,而是作出了副挣扎的样子,咬了好一阵牙,这才“艰难”地表明了愿与李贞联手之意向。 “哈哈……,好,有十弟这么句话,也不枉为兄在这荒郊野外平白喝了如此久之寒风了,来,为你我兄弟能成大事,且以茶代酒,满饮!” 李贞可不是省油的灯,哪怕李慎表演得极其到位,可李贞却是一眼便看穿了其心底里的真实想法,不过么,却并不以为意,没旁的,只因在李贞看来,唯有李恪才是大敌,但消能先将李恪整垮了去,根本不必担心懦弱无能的李慎能翻了天去,当然了,这等心思,李贞同样不会说出口来,而是哈哈大笑着举起了茶碗,冲着李慎便是一亮。 “敢不从命!” 听得李贞这般说法,李慎自是乐得奉陪上一番,当即便端起了茶碗,冲着李贞示意了一下,而后仰头便一饮而尽,旋即,兄弟俩同时放下了茶碗,大有深意地对视了一眼,便即齐齐放声大笑了起来,至于各自究竟都在笑着甚,那就只有他们自己才晓得了的…… “老爷,吴王殿下正在府中等您呢。” 天近黄昏,陈子明方才刚从马车里哈腰钻将出来,就见门房管事已是紧着凑了过来,满脸堆笑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用不着门房管事出言禀报,这才一下马车,陈子明便已凑见了停在了照壁附近的那辆豪华马车以及大队的王府侍卫,这等架势明摆着就是在告示着吴王李恪现下就在自家府上,正因为此,陈子明并未理会那名门房管事的讨巧,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缓步便踏上了府门前的台阶,不紧不慢地往后院行了去。 “夫君。” 主院的厅堂中,汝南公主正自满脸笑容地陪着李恪叙话,待得见陈子明行了进来,自不敢再端坐着不动,紧着便起了身,款款地迎上了前去。 “下官见过殿下。” 陈子明并未多搭理迎上前来的汝南公主,仅仅只是给了其一个温和的笑脸,而后么,便疾步行到了已然站起了身来的李恪身前,紧着便行礼问了安。 “你啊,得,免了,免了。” 尽管早已习惯了陈子明的礼数之讲究,可真见得陈子明又是这么副做派,李恪还是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可也没辙,只能是苦笑地摇了摇头,随口便道了免。 “殿下一路急赶来京,必是辛苦了,馨儿且去安排下酒宴,今日为夫当得好生为殿下接风洗尘。” 陈子明并未在意李恪那等无奈的脸色,温和地一笑,语调淡然地便朝着汝南公主吩咐了一句道。 “嗯,三哥,您且稍坐,小妹这就去张罗一二。” 汝南公主自是清楚自家夫君与李恪必是有正事要谈,也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领着众丫鬟老妈子便退出了厅堂,自去安排酒宴相关事宜不提。 “子明,此番……” 这一见诸般人等皆已退下,李恪的话匣子明显便有些按捺不住了,张口便要言事。 “殿下,下官新得了副墨宝,看着大佳,却无落款,实不知是哪位大家之手笔,还请殿下帮着鉴定一番可好?” 厅堂里是没人了,可难保隔墙有耳,陈子明一向谨慎得很,自是不愿在此际多言正事,也不等李恪将话说完,便已是一拱手,很是客气地发出了邀请。 “哦,竟有此事?那小王倒要去见识一二了。” 李恪也是个识机之人,这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立马便警醒了过来,也没再继续前言,而是笑着便允了下来。 “殿下,请!” 见得李恪这般表态,陈子明也就没再多啰唣,一摆手,将李恪便领到了内院书房,自有墨雨等几名随侍的书童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全都退出了房去。 “子明啊,此番小王能有今日,皆是尔之功也,辛苦了,如此大恩,小王自当谨记在心,就不言谢了。” 待得众书童们全都退下之后,李恪立马朝着陈子明便是深深一躬,拱手致意了一句道。 “殿下不必如此,某说过,某与殿下乃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帮殿下,即是帮自身,今,大事兀自未定,尚不到庆幸之时,殿下还须得打叠起十二分之精神才是。” 面对着李恪的大礼,陈子明并未坦然受之,而是紧着便侧了下身,面色肃然地提醒了其一番。 “子明教训得是,小王自不敢稍有懈怠,只是小王却有一事不明,为何,唔,为何……” 李恪先是慎重其事地表了态,而后么,脸上却是露出了尴尬之色,欲言又止地扯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殿下可是想问下官为何不拼死上本保荐殿下,却偏要整出这等所谓的赛马之事么?”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儿,哪怕李恪说得含糊不清,可只一看其脸色,陈子明便知其要问的是甚来着,也自无甚顾忌,直截了当地便帮其将要问的问题道了出来。 “还请子明为小王指点迷津。” 自打起了夺嫡之心,李恪可是没少下力气去提拔人才,不单有着陈子明给其的“新欣商号”之渠道,其本人在朝中也有着自己的耳目,消息自是灵通得很,哪怕远在宋州,可对京师里的动静却是一点都不陌生,正因为此,他既感激陈子明帮其扫清了三位嫡子,却又不免疑惑于陈子明为何不借此东风一举将其顶入东宫去,偏要玩甚赛马的把戏,尽管他李恪并不担心自己会输了比试,可毕竟是多了无穷之变数不是么? “就算殿下不问,下官也须得向殿下禀明,此事说穿了一钱不值,先就说说下官全力发动之情形罢,若是拼死力保殿下,成功之希望也就五五开而已,个中原因便在长孙无忌与高士廉身上,此二者无论是资历还是圣眷,都比下官要高出不少,正面硬撼,难保不生异变,一旦陛下为平衡故,另选他人入主东宫,岂不为将来更多添障碍么?至于其二么,就算殿下勉强入了东宫,情形恐怕也不见得便是大好,无他,殿下乃贤明君主之相,对朝务必然有着自己的见解,未必便会跟今上始终保持一致,短时间里或许无碍,时间一长,与陛下之隔阂必深无疑,再若是被长孙无忌等人一利用,难保不再有废立之事发生,若如此,殿下又当如何自处哉?” 毕竟是有着两世的经验在身,陈子明所站的高度远不是这个时代之人所能比拟得了的,无论是对人性的把握还是对君臣之道的理解,都绝对属于当世顶而尖之列,自是能看得穿朝局的各种演化之可能,也正是因为此,他才会强压住李恒等人联名保荐李恪之请求,转而捣鼓出赛马之道,图的便是个”稳妥’二字。 “原来如此,小王受教了,今,三马并驾之势既成,为保得万全,小王当如何自处方好,还请子明不吝赐教则个。” 李恪乃是极其聪慧之人,将陈子明所言的道理细细地咀嚼了一番之后,便已是彻底了然于心,也就没再纠缠于前事,转而问起了应对眼前之局的良策。 “此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此一年中,能考核的差使其实不多,关键只在言与行上。” 见的李恪能理解自己的苦心,陈子明原本有着的几丝担心也就此烟消云散了开去,笑着便提点了李恪一句道。 第三百二十章 一年之约(三) “一年么?唔……,那倒也是,父皇既是执意要亲证高句丽,势必不能容得后方有所不稳,在此之前,东宫之争也就该尘埃落定了的。” 李恪本性聪慧过人,早先是因着纠结于陈子明的古怪举措,加之自信才干远胜越、纪二王,也就没怎么去细想时局之演变,此际听得陈子明这么一说,他立马便醒过了神来,额头上自不免便有些个微微见汗了,无他,概因他已感受到了时间紧迫所带来的压力。 “正是如此,殿下心中有数便好。” 陈子明怕的便是李恪会掉以轻心,此际见其额头微微见汗,便知其已是起了重视之心,心中些许的担忧也就此烟消云散了开去。 “子明先前所说的言与行又当是怎个章程来着?” 李恪到底是心性坚毅之辈,尽管感受到了时间紧迫的压力,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也没再去纠结时间问题,而是追问起了陈子明先前所言的核心要点之所在。 “言者简单,无外乎便是政务之考校,依下官看来,陛下必会先令殿下等随侍,截取政务难疑问题,多方考校诸位殿下治世之才干,随后便会有差使下放,以观诸位殿下理政之能,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殿下或许得做好准备,陛下予您的题目一准是最为碍难或是最不易见功者,概因殿下年岁既长,又在地方上历练颇多,政务之经验本就比越、纪二王要高出一大截,此乃公平起见耳,非是刻意要刁难殿下。” 赛马之策固然是陈子明所上,然则具体的考校题目么,太宗却并不曾与他陈子明沟通过,据柳如涛那头传来的消息,太宗曾为此事与房玄龄密谈过多次,想来已是有了定策的,只是并不清楚考题究竟都是些甚来着,不过么,对于陈子明来说,推断出大体方略却也不算多难之事,此际分析起来,也自条理清晰得很。 “嗯,应是如此,那行之道又当如何?” 李恪这么多年的之官生涯下来,早已是历练出来了的,对于政务之道,自忖断不再朝中宰辅们之下,也自无惧于考核之难度大小,紧着便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所谓的行之道可分为两层,一是行动之能,为政者,最忌的便是夸夸其谈,纸上谈兵者比比皆是,能将理念落到实处者,却稀,能为此者,无一不是大才之辈,故,考核的第一层便是行动力之大小,此一条毋庸下官多言,想必殿下亦是能看得清,至于第二层意思么,则是孝行,此孝者,非只是孝顺之意也,体恤圣心、兄友弟恭、尊师重道,乃至笼络朝臣之心皆在考核之列,其余诸条,以殿下之能,应对起来皆非难事,只须用了心,便可保得万全,唯独笼络朝臣之心一事上,却是荆棘密布,一不留心便是满盘皆输之下场,当得慎之又慎!” 前头的诸般论述时,陈子明的脸色虽一直都是肃然不已的,可心态么,无疑却是放松的,唯独说到了行之道时,陈子明方才真正慎重了起来,概因他很清楚此一条对于李恪来说,方才是真正的考验。 “笼络朝臣之心、唔,子明说的莫非是专指高士廉与长孙无忌这两位么?” 李恪不愧是有着七窍玲珑心之人,尽管陈子明不曾明言,可其却是瞬间便明了了陈子明之所指。 “殿下英明!” 陈子明之所以不急着为其解说分明,也有着考校一下李恪的意思在内,此际见其一口便道破了根底,不由地便笑了起来。 “嗯,此事确是有所碍难,满朝文武皆知小王与你子明乃是一体的,而子明你与长孙无忌又素来不合,小王纵使再如何向其示好,怕是都难结其心,子明既是能看穿此点,想必定有教我者,还请不吝赐教则个。” 李恪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没能找到笼络长孙无忌与高士廉的办法,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再次将难题丢给了陈子明。 “殿下说得是,无论殿下如何做,都断难真正结好长孙无忌其人,道理么,很简单,此人还在做着迎回李泰之美梦,不见棺材怕是不掉泪的,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此人必会利用此番三王并驾之势大作手脚,挑动诸王狠斗,以此来拖延时间,妄图给李泰之回归创造机会,然,无论其心究竟如何,殿下只作不知,不与之较真,该多走动的便不妨多去走动走动,竭力表现出尊崇其之诚意,只消能令陛下满意即可,至于长孙老儿的真心如何么,又或是如何冷遇,浑然不必介怀,一切待得殿下登了基之后,自有算总账之时。” 陈子明既是选择了要全力支持李恪,自然不会对其有太多的保留,论述起来自也就详尽无比,说是言无不尽也不为过。 “嗯,子明所言甚是,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陈子明都已将道理分析得如此透彻了,李恪自不会听不懂,也深知个中的关碍甚大,但见其仔细思量了片刻之后,这才慎重其事地给出了保证。 “再有一条便是殿下断不可与下官过分亲密,只须保持正常来往即可,若不然,怕是陛下便要起疑心了的。” 尽管早就知道李恪悟性极高,可见得其如此快便能真正把握到此番夺嫡的核心之所在,陈子明也自欣慰得很,不过么,却并未就此结束谈话,而是又出言提醒了其一句道。 “如此也好,且就让柳如涛安排一个隐蔽的所在,但凡有大事要决,便在那处地儿碰面便好。” 听得陈子明这么一说,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明悟了个中之蹊跷所在,也没甚犹豫,当即便提出了个折中的解决之道。 “殿下英明,馨儿想必已是备好了酒宴,莫让她等得急了,还请殿下移步。” 该谈的都已谈过,陈子明也就不想再多啰唣,笑着便起了身,摆手比划了一下,笑呵呵地便出言催请道。 “好,今夜小王自当与子明共谋一醉,请!” 有了陈子明的指点,李恪对时局已是有了清醒之认识,心情自是为之大好,也没多言,大笑着便起了身,与陈子明一道说说笑笑地便往主院行了去…… “父亲,刚传来的消息,吴王殿下已离开陈府。” 戌时一刻,天虽已是彻底黑透了,可夜却并不算深,不过是饭点刚过没多久罢了,一向讲究慢饮慢食的长孙无忌也不过才刚离开了西花厅没多会,人方才在书房里落了座,就见长孙冲已是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朝着其父便是一躬身,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哦?” 长孙无忌吃多了陈子明的亏,早将其视为了在朝中最大的敌手,自是不会放过对陈子明的监视,正因为此,李恪一回京便到陈子明府上的事儿,他是知晓的,本以为那两“逆贼”一准要大肆密议上一番的,却不曾想李恪居然如此快便离开了陈府,倒叫长孙无忌不免便泛起了疑心。 “父亲,看来市井间传言吴王殿下与那陈曦颇有隔阂一事应是不假,若非如此,那陈曦也不会提出甚赛马之说,只是如此一来,此獠到底想保何人可就有些难以捉摸了的。” 李恪在三王中入主东宫的呼声无疑是最高的一个,朝臣中为其摇旗呐喊者可是不在少数,长孙冲自然是不希望看到陈子明也出面力挺李恪,此际说出的论断么,下意识地便往有利于己方的一面想了去。 “糊涂,此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哼,那陈曦之所以在朝中搬弄出如此多的是非来,根本目的就是要扶持李恪,整出这等疏离之架势无非是要蒙蔽视听罢了,冲儿说话还须得好生过过脑子才是。” 一听长孙冲这等自以为是的判断,长孙无忌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扬,冷声便呵斥了其一通。 “父亲息怒,是孩儿想当然了些。” 眼瞅着自家老父勃然变色,长孙冲自不敢再多言辩解,赶忙躬身便认了错,只是心下里明显带着几分的不服气,无他,概因陈子明一向以来就没表现过与李恪太过亲近之姿态,甚至还有些疏远,前番朝局动荡之际,陈子明也不曾似长孙冲担心的那般力挺李恪,不止陈子明本人不曾上本保过李恪,就连素来跟陈子明同穿一条裤子的茂州系官员以及绥、夏、银三州提拔起来的朝臣们也不曾动过本章,正因为此,长孙冲原本对陈子明与李恪之间有阴谋的猜忌自不免便几乎消解得殆尽了去,只是当着盛怒的自家老父,长孙冲除了认错之外,却是当真不敢多言辩解的。 “罢了,着人盯紧些,一切且待越、纪二位殿下到京之后再行计议好了。” 虽说狠狠地呵斥了其子一番,可长孙无忌自己其实同样也觉得有些茫然,有些看不太懂陈子明与李恪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不是真出了问题,然则他却是不想就此事多加探讨,随口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闭上了眼。 “诺!” 这一见自家老父已是摆出了逐客之架势,长孙冲也自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书房…… 第三百二十一章 二王登门 “八哥,这样怕是不好罢?” 马车缓缓地行驶着,几无一丝的颠簸与声响,靠坐的软垫也自松软得很,然则李慎却明显放松不下来,憋闷了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来。 “不好?甚的不好?” 听得李慎这么一问,原本正自舒舒服服地闭目养神着的李贞立马便睁开了眼,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不以为意地便反问了一句道。 “八哥,那陈曦不过是宰辅里排名最末的侍中而已,与三哥又是那等关系,我等就这么直接去,就怕房相以及司徒大人……” 李慎明显是不愿在刚面过圣便往陈子明府上跑,担心的么,自然是怕被素来与陈子明不睦的长孙无忌所嫉恨,再说了,李慎也不以为自己二人真能赢得陈子明的好感,摆明了是在做无用功的事儿,李慎自是没那个闲情逸致来着。 “嘿,十弟这可就想岔了,旁人怎生想无所谓,关键啊,还得看父皇是如何想的,没错,那陈曦与三哥其实就是一体的,甭管其如何玩障眼法,可事实就摆在那儿,我等就算再如何虔诚,也感动不了此人,不过呢,只要我等表面功夫做得足,那厮要想公然向我等下狠手,怕是父皇第一个便容不得其,这么说,十弟应是该能听得懂了罢?” 也没等李慎将话说完,李贞便已是邪邪地一笑,一派自得状地便将谜底点破了出来。 “原来如此,八哥当真好算计,愚弟远有不及也。” 李贞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李慎又不傻,自不会听不懂,只是在赞许李贞的同时,心下里也自不免便警醒了起来,无他,概因李贞这等算计之能未免太深了些,着实是有些出乎李慎的意料之外,他自是不得不担心将来或许有被李贞卖了的那一天,当然了,这等心思,李慎是断然不会表露出来的,也就只是在心底里留了个想头。 “嘿。” 听得李慎这般说法,李贞虽不曾多言,也就只是一笑而已,只是脸上那自得之神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禀老爷,越王殿下与纪王殿下联袂来访,车驾已到了府门外。” 难得一个旬假,可以不用去理会那些烦人的公务,陈子明自是乐得好生休闲上一番,这不,正与女儿陈妍在后花园里嬉闹着,却见门房管事急匆匆地跑了来,顾不得喘上一口大气,便已是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 以陈子明耳目之多,尽管不出门,却也能知晓越、纪二王是今早到的京,紧着便去了皇城面圣,按时间算,此际应是才刚离开皇城不多久,居然就直接找到了自己的门上,个中之意味显然不那么简单,一念及此,陈子明对越、纪二王还真就起了点兴趣,略一沉吟之后,便即下令道:“大开中门,待某更衣后,便去亲迎。”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前来禀事的门房管事自是不敢稍有轻忽,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赶回了府门处,自去张罗相关事宜不提。 “不知二位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陈子明简单地梳洗更衣了一番之后,便即匆匆地赶到了府门处,入眼便见只有两名身着整齐朝服的青年面带微笑地站在照壁处,至于车驾以及诸多侍卫赫然全都停在了照壁外,一见及此,陈子明的脸上虽满是谦和的笑容,可眼角却是不自觉地跳了跳,然则脚下却是并未稍停,疾步便抢到了近前,很是恭谨地便行礼问了安。 “姐夫,您这可就折煞我兄弟二人了。” 面对着陈子明的行礼,李慎明显有些不自在,并未及时作出反应,而李贞的反应却是极快,也不等陈子明行礼到位,便已紧着还了个礼,满脸皆是温和之笑容。 “是啊,姐夫,我兄弟二人不告自来,真打搅您了。” 有了李贞的带头,李慎这才算是稳住了心神,也跟着寒暄了起来,只是神态间兀自透着股不甚自在之模样,显见在演技与城府上,都比李贞差了许多。 “二位殿下客气了,且请内里叙话可好?”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人,只一看二王的反应之差别,立马明白了此事到底何人才是始作俑者,心下里对李贞的警惕心也自不免稍抬高了几分,当然了,以陈子明之城府,却是断然不会带到脸上来的,也就只是侧身摆了下手,煞是客气地道了请。 “姐夫既是有请,那小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贞很是潇洒地躬了下身子,客气了一句之后,便与陈子明一道闲扯着行进了府门之中,甚至不曾理会跟在身后的李慎是何等之表情,摆出的便是二王中我为首之架势。 “呼……” 李慎显然对李贞这等做派颇有些不满,只是这当口上,他也不好计较那么许多,也就只能是悄悄地出了口大气,面无表情地跟在了李贞的身后…… “父亲。” 天已近了黄昏,尽管开着窗子,可书房里的光线却还是不免偏暗了些,然则一身便装的长孙无忌却并未叫人点灯,就这么手捧着本经书,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直到长孙冲见礼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方才随手搁下了书,抬头望了过去,却并未有甚言语。 “父亲,刚传回来的消息,越王与纪王两位殿下先前刚离开陈府,按时辰算,二位殿下足足在陈府盘亘了足足两个半时辰,这其中……” 这一见长孙无忌抬头看了过来,长孙冲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便将所得之消息禀了出来,但却并未将话说完,而是半截便打住了,然则眉宇间的愁绪却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了对二王亲近陈子明的担忧之心思。 “不妨事,再看看好了。” 长孙无忌心中显然已是有所思忖,不过么,却并未出言解释,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挥了下手,一派风轻云淡状地吭哧了一声。 “这……” 一听其父这般说法,长孙冲不由地便是一愣,有心再问,却又怕自家老父见责,也就只能是尴尬地呆立着不动了。 “冲儿不必多虑,没见吴王殿下一回京便到了此处么?那两小子的算计也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实无甚可稀奇处。” 长孙无忌对长孙冲可是寄以了厚望,此际见其茫然不知所以,自不免有些不满在心,不过么,倒是不曾出言呵斥,而是耐心地解释了一句道。 “原来如此,看来这二位殿下也不是省油的灯,朝中怕是要起波澜了。” 长孙冲到底是聪慧之人,只略一细想,便已明了了其父所言之意何在,不由地便笑了起来。 “嗯,姑且再看罢。” 长孙无忌压根儿就不在意朝局乱还是不乱的,左右眼下回京的这三位殿下,都不是他想拥立之人,他自是巴不得朝中越乱越好,如此一来,他也好趁乱部署,以便寻机将被贬的李泰再接将回来。 “父亲英明。” 尽管长孙无忌没再往下深谈应对之策,然则长孙冲却明显是猜到了根底,也就没再多言啰唣,仅仅只是恭谨万分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萧长史当真好兴致么。” 修缮一新的齐王府书房中,一名年约四旬的中年文士正自手指连挥地弹着琴,香烟袅袅中,曲声悠扬,当真好不休闲,只是这等清雅的气氛却愣是被李贞笑呵呵的招呼声敲成了碎片。 “殿下兴致如此之高,想必是大有所得了的。” 听得响动,中年文士微闭着的双眼陡然便睁了开来,炯然地看了李泰一眼,一派风轻云淡状地便调侃了其一句,这人正是越王府长史萧德琮——萧德琮,梁末帝萧琮远房堂侄,与特进萧瑀份属同族,武德七年入仕,历任蓝田知县、陈州刺史、礼部侍郎等职,至贞观十五年起,任越王府长史。 “呵,还成罢,小王按您之吩咐,硬拽着十弟去了趟陈府,喝了顿酒,顺带着拉呱了一番,也算是混了个脸熟罢。” 李贞对自个儿今日的表现显然很是满意,但见其施施然地走到了几子旁,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跪坐了下来,自得地一笑,喷着酒气地便吭哧了一声。 “嗯,亲戚么,总归是须得多走动走动才好,殿下且自斟酌着办了去便好,某此处整理了些条陈,殿下且先过过,有甚不清楚的,即问,某自当为殿下详解。” 萧德琮并未详细追问李贞与陈子明的交谈经过,随口点评了一句之后,便即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厚实的折子,递到了李贞的面前。 “长史大人有心了,小王这就拜读。” 李贞一向信服萧德琮之能,这一见其拿出了折子,自是不敢轻忽了去,哪怕酒喝得其实有些高了,也没敢言困,紧着甩了下头,便即伸出双手,慎重其事地接过了折子,认认真真地便翻看了起来,那等一丝不苟的样子一出,萧德琮虽不曾有甚嘉许之言,可微微颔首的姿态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第三百二十二章 谋高一筹(一) 时光荏苒,一转眼,已是十一月中旬,三王到京都已是一个多月过去了,然则太宗却并未对三王有甚任用,当然了,倒也不曾冷落了三王,除了正常的上下朝之外,大体上隔几日便会将三王一体招进宫中伴驾,或是四下同游,或是着三王一并旁听两仪殿内朝议政,但却并未给三王参政议政的权力,似乎并不急着开始赛马,这等情形一久,诸般臣工们自不免都有些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至于三王么,同样是忐忑得紧,奈何太宗不表态,三王纵使憋足了一肚子的力气,却也没处使了去,只能是静候着表现机会的到来。 表现的机会很快便就出现了——贞观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薛延陀可汗夷男所派之使节团抵京,除了照常之贡奉外,又递交了夷男的国书,再次向大唐求和亲——贞观十五年初,薛延陀掠边,被陈子明率军击溃,实力大损,因担心大唐降罪,急送了大批牛羊马匹上贡,并卑躬屈膝地向大唐求和亲,太宗本已是允了的,可后头因魏征的进谏,又改了主意,拒绝了夷男的和亲之要求,双方之间的关系逐渐恶化,今,大唐远征高句丽在即,亟需稳定西北局势,而夷男突然在此际旧话重提,明显别有用心,太宗一接到薛延陀方面的国书,便将众宰辅们以及三王都召到了两仪殿中,以商议对策。 “情况如何,卿等都已是知晓了的,朕也就不多言了,今,叫卿等前来,便是要卿等就此事好生议议的,唔,慎儿,你先来说说看。” 太宗很明显对薛延陀此际跳出来搅事相当之不满,不过么,却并未急着表明态度,而是先着赵如海将薛延陀的国书宣读了一番,而后方才将问题丢给了纪王李慎,虽不曾明言,可考校的意味却是显而易见的。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此乃薛延陀人试探我大唐之举也,必是已知我大唐即将远征高句丽,故而为此,依儿臣所见,当严拒之。” 骤然被太宗点了名,李慎难免有些心慌,站将出来之际,身形很明显地抖了几下,不过么,倒也还算是沉得住气,干脆利落地便给出了答案。 “哦?若是我大唐主力远去,薛延陀大举来犯,又当何如之呢?” 太宗既是起意要考校诸子,自是不会让群臣们在此际有出言提点之机会,紧着便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我大唐强而薛延陀弱,数年前一败之后,其国势已大衰,今着人前来,无非是恐我大唐在东征前先灭其国,故而前来求亲以为示好,遂与不遂其意,皆与大局无碍,既如此,又何必轻易遂了其之意,儿臣以为薛延陀断不敢起兵来犯。” 太宗这么一问之下,李慎的额头上立马便见了汗,言语间也自带了几丝的颤音,显见对自己的答案也自心中无数得很。 “嗯,贞儿以为如何啊?” 太宗并未对李慎之所言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转而又将问题丢给了跃跃欲试的李贞。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十弟之分析确是有理,然,结论恐是有误,那薛延陀汗国乃豺狼之辈也,贪鄙无度,许与不许,其必会趁我大唐东征之际来犯,故,儿臣以为不若假许和亲,以慢其心,再以一军突袭之,敌无备,必速败无疑,灭此国后,我大唐西北应可得数十年之绥靖,东征时也自无碍矣,此儿臣之浅见耳,还请父皇圣裁。” 李贞自幼文武兼修,不单文采出众,武略上也颇见功底,此际畅畅而谈之下,还真有几分指点江山之雄姿。 “哦?贞儿倒是胆略过人,所献之策颇见可观,只是若一战不能克,又当如何哉?” 太宗对李贞所献之策倒是颇为欣赏的,无他,概因太宗心中所谋之策中,也有一策便是此计,只是个中碍难极多,太宗最终还是没敢下最后的决心,一切只因太宗眼下的主要目标乃是高句丽,自不愿在剿灭高句丽之前多生事端,当然了,这话,太宗并未说出口来,而是笑着夸了李贞一句之后,便又往下追问了起来。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我有心,而敌无备,破敌何难哉,假借送亲之际,令其君臣皆到边关迎亲,而后大军骤起,自可轻松将其君臣一网打尽,其国无主,必自乱,我大军过处,焉有敢战者,若是父皇得允,儿臣愿率一旅之师灭此朝食!” 李贞显然是有备而来的,此际款款而谈间,自信之情溢于言表。 “唔……,恪儿可有甚要说的么,嗯?” 太宗沉吟了片刻之后,心中已是有所意动,不过么,却并未急着表态,而是又将问题抛给了李恪。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二位弟弟所言皆是有理,那薛延陀汗国在此际提出和亲,试探我大唐之意甚明,其心已是有异,此无他,概因高句丽面临我大唐之怒火,心必惶急,欲自保,必下死力拉拢薛延陀以为援助,夷男其人素有野心,与高句丽私通款曲乃属必然之事,从此一条来说,无论和亲与否,其对我大唐警惕之心皆浓,故而,欲趁和亲之际起军灭其国,实难矣,倘若攻而不胜,却恐两面树敌,实非稳妥之策哉。” 早在薛延陀使节团到京之际,李恪便已跟陈子明密商过了的,对局势自是有着相当清晰之判断,此际尽管是最后一个被点名的,看似能说的都已被两位弟弟抢了先,然则李恪却是丝毫不慌,但见其大步从旁行了出来,朝着太宗便是一躬,声线平和地便进言了一番,所站的高度明显比越、纪二王要高出了一个层次。 “嗯,那依你看,此事当得如何应对方好?” 太宗之所以放弃了即刻以武力灭掉薛延陀的打算,所顾虑的正是李恪所言的这番道理,正因为此,他对李恪的分析自是极为的满意,但却并不曾加以置评,仅仅只是嘉许地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和亲之道不过只能得一时之安宁而已,纵观历朝历代,草原诸部一旦得势,必劫掠我中原之地,和亲与否,皆难遏制草原诸部之野心,故,儿臣以为欲平边患,须得纳其土,以重兵都护之,分封诸部,不许诸部相互兼并,或可得长治久安,此,远景也,终归须得多年之绸缪,方可见奇效,至于而今,依儿臣看来,无外乎两条,一是先西北后东南,于发兵东征前,先行平定西北;其二,便是先东北,后西北,相较而言,前者乃先易后难之策,当是较稳,后者则有望一举定四方,应是各有利弊。” 李恪原本就是个很有大局观之人,加之又有陈子明从旁襄助,此际分析起局势来,无论深度还是广度,都颇见可观之处。 “恪儿对东征一事可都有甚看法么?” 尽管李恪不曾明说,可言语间明显是赞成先西北后东北的,对此,太宗显然有着不同的看法,在他想来,高句丽才是心腹大患,至于薛延陀么,都已是被打残了的,就算再怎么蹦跶,也掀不起甚大浪来,正因为此,太宗显然是准备先灭高句丽的,此际见李恪意见与自己似乎相左,眉头当即便微微地皱了起来,不过么,倒是没甚苛责之言,而是声线微硬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高句丽国中多山,城池皆依山而建,虽大多简陋,却也不乏坚城,以我大唐之强,胜乃必然之事,所虑者唯粮道转运之艰耳,儿臣思得一法,或可解得此难,现有本章一份在此,还请父皇垂询则个。” 只一听太宗这等问法,李恪便知太宗攻高句丽之心甚坚,实难有所更易,也自不敢再强行进谏,这便紧着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折子,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哦?递上来!” 太宗乃是马背上的皇帝,自然不会不知道粮道的重要性,实际上,他之所以早早便定下了攻打高句丽的决心,却迟迟不曾发动,固然有着太子造反等诸般事情的牵扯,可更多的则在于粮道的运转颇多碍难之处,这数月来,太宗可是没少为此操心不已,此际一听李恪自言有妙策,兴致当即便大起了,也无甚废话,挥手间便已是下了令。 “诺!” 太宗此令一下,侍候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紧赶着便躬身应了诺,小跑着下了前墀,伸出双手,接过了李恪高举着的折子,紧着便转呈到了御前。 “嗯,恪儿当真有心了,赵如海,宣!” 太宗将折子摊在了龙案上,细细地过了一番,原本微皱着的眉头渐渐地便展了开来,到了末了,平板着的脸也就此展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过么,倒是没急着加以点评,而是一扬手,兴致高涨地道了声宣。 第三百二十三章 谋高一筹(二) “儿臣李恪有本启奏父皇,兹有猖獗小寇高句丽屡屡犯我大唐天威,自当诛灭,今,我大军将发,大胜可期,唯虑此去万里,粮秣辎重转运不便,儿臣深忧之,苦心竭虑,偶得一法,或可解转运之艰厄,当得……,如上以闻!” 赵如海抖了抖手,将折子摊了开来,略一清嗓子,便即悠扬顿挫地宣了起来,洋洋洒洒近千言,当真不短,好在赵如海到底是宣惯了诏书之人,虽宣得有些口干舌燥,可总算是完完整整地将整份折子一口气宣到了底。 “众爱卿且就此折议议看,此法究竟可行否?” 太宗心中显然已是有所决断,不过么,却并未急着表态,而是将问题丢给了殿中的诸般人等。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此法大善也,今河道虽通,然,沿途每多风浪,若是一体从江南调粮北上,恐多有贻误之虞,今,以分站之法转运,河海并进,当可将风险降至最低,宜速行!” 太宗话音方才刚落,就见萧瑀已是头一个站了出来,高声力挺了李恪一把——萧瑀此际之所以站出来,完全是出自公心,别看他跟李恪是甥舅之亲,可实际上么,两人间还真就没太多的交往,哪怕李恪如今乃是东宫呼声最高者,萧瑀也不曾与李恪有过多的往来,彼此间的关系就与寻常朝臣之间的关系也自无甚太大的区别。 “嗯,玄龄以为如何哉?” 哪怕萧瑀站出来完全是出自公心,可太宗却显然不这么看,当然了,太宗也没对萧瑀所言加以置评,而是转而将问题丢给了房玄龄。 “陛下明鉴,老臣也以为此策应是可行,所费虽较之原法稍多,然,持续保障能力却强了数倍不止,另,各处转运站有粮在,一旦地方有事,调用起来也自方便,故,老臣以为不若将各转运粮仓转为正式粮库,调员管理,以备不时之需。” 李恪那份折子出自陈子明之手笔,早将诸多方面的细节都已考虑周祥了的,可操作性极强,房玄龄乃是识货之人,自是看得出个中之妙处,当然了,时值太宗见问之际,房玄龄多少还是须得提点改进建议的。 “不错,这法子好,平时多积粮,用时自无忧也,朕亦是这般想法,辅机、子明,尔二人可还有甚要补充的么?” 太宗在政务上最信得过的便是房玄龄了,此际听得其如此说法,圣心自是大悦,紧着便表明了肯定的态度,然则为了慎重起见,太宗还是问了长孙无忌与陈子明一句道。 “陛下圣明,老臣(微臣)别无异议。” 折子本就出自陈子明之手,他当然不会有异议,至于长孙无忌么,倒是想有意见,奈何以其政务之能力,根本就无法从此折子中挑出甚瑕疵来,除了躬身称颂之外,也当真没啥话可说的。 “嗯,那好,此事便就这么定了,传朕旨意,着贞儿领衔,岑文本为辅,户、工二部全力配合,务必在半年内完成诸般粮秣辎重转运事宜,不得有误。” 这一见长孙无忌与陈子明都无甚要补充的,太宗也就没再多迟疑,紧着便下了决断,不过么,却并未将差使交给提出章程的李恪,而是给了李贞。 “儿臣领旨谢恩!” 此番廷议之前,李贞可是下了不少的苦功的,原本是想着能好生表现上一回,却不料苦心造诣整出来的方略并未得到太宗的认可,只能是无奈地看着李恪在那儿大出风头,心情当真是晦涩得慌,不曾想到了末了,居然还有这么峰回路转的一幕出现,一时间当真被从天而降得惊喜砸得个头晕目眩不已,好生愣了一愣,这才赶忙跪伏在地,语带颤音地谢了恩。 “父皇(陛下)圣明。” 太宗这么道旨意一下,不说李贞又惊又喜,其余人等也尽皆被震得不轻,问题是太宗既已下了决断,众人心中尽自有着再多的疑虑,却也没谁敢在此际冒头的,也就只能是齐齐称颂了一番了事…… “哈哈……” 平白捡了个大西瓜,李贞的心情当真是好到了不能再好的地步,也就是靠着城府足够深,在领旨以及由岑文本陪着前去户、工二部训示之际,还能强撑着不得意忘形了去,可这一回到了自家府上,心中的狂喜之情已是怎么都压制不住了,人还没进书房,放肆的大笑声便已是先畅响了起来。 “殿下如此兴奋,莫非是得了甚大彩头了么?” 书房中,一身白袍的萧德琮正自埋头看着邸报,冷不丁听得响动不对,当即便抬起了头来,入眼便见李贞一脸得意状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眉头当即便是一挑,笑着便打趣了李贞一句道。 “哈,还真让萧大人说对了,今日啊,小王真就得了个大彩头,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哈哈,可笑三哥那厮平白献了回宝,最终却是啥都不曾捞到手,当真笑死小王了,哈哈……” 李贞很是得意,不单因着在三王中头一个捞到了差使,更因着这差使乃是摘了李恪的桃子之故,一说起此事,李贞自得的笑声就几乎不曾消停过。 “原来如此。” 静静地听完了李贞的陈述之后,萧德琮却并未有甚喜色,反倒是眉头微皱了起来。 “萧大人,您这是……” 这一见萧德琮面色怪异,李贞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便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陛下所出的这么道考题怕是没那么好答啊。” 萧德琮并未急着解释个中之蹊跷,而是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给出了个不甚妙的判断。 “嗯?萧大人此言何意?” 李贞显然没听懂萧德琮所言之意何在,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茫然不知所以,不得不再次出言询问道。 “殿下莫急,容萧某从头说起,此番陛下问难,明摆着是要考校三位殿下的大局观与应变之能,从此一条来说,殿下所献之策虽也算大佳,然,于大局观上,却明显较吴王殿下要差了一筹,至于纪王殿下么,则就更差了几分,难有甚出彩之处,加之其月余来的表现也乏善可陈,换而言之,其出局已属必然之事也,而今之争唯殿下与吴王耳,就朝中实力而论,殿下又处在了下风,若是让吴王殿下去整粮道之事,必不致有差,故,也就无甚考校之价值,反倒是殿下初到朝中,与诸般臣工皆无太大之瓜葛,骤然以大任加身,若无出众之能力,必差错百出无疑,不消多,月余之内,事若不谐,殿下也就该出局了。” 萧德琮深吸了口气,将心中之所思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直听得李贞的眉头当即便紧锁成了个偌大的“川”字。 “嘶……,萧大人既是能看出此点,想必应是有教我者,还请不吝赐教则个。” 听得萧德琮这般说法,李贞猛然想起工部里可是有着不少陈子明的旧部在,真要是暗中做些手脚,当真防不胜防来着,一念及此,李贞冷不住便倒吸了口凉气。 “嗯,此事说难是难,可真要找对了路,也未见得便不能成事,萧某有二策在此,一是具体行事之际,多靠岑文本之力,以其之能以及在朝中之资历而论,当可压得住下头人等之造乱,但有不听调遣者,抓上一批典型,自不愁那帮官吏们不听使唤,其二么便是多请示,但消有所进展,多向长孙大人通报,以争取其之支持,有此二条在,倒也不怕不能闯过此关,一旦真能成事,殿下便可趁势而上,一举与吴王殿下成两分之势也!” 萧德琮不愧是在朝中厮混过多年的老宦海,片刻之间便已将碍难处的应对之道详述了出来。 “萧大人所言甚是,小王知晓该如何做了。” 尽管萧德琮并未将话完全说透,可李贞却是一听便懂了,无非是要他李贞借助着此差使去收拢李泰旧部之心,顺带着在打击陈子明旧部的同时,好生巴结一下长孙无忌,若是能得两方面的支持,他李贞还真就有了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的资格,也就有了与李恪扳手腕的能力,对此,李贞心思大动之余,斗志也就此昂然而起了…… 戌时一刻,天早已是全黑了的,然则李恪却依旧毫无半点的食欲,独自一人在一间陈设简单的书房里来回踱着步,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不已,一反往日里的沉稳之气度,显见心已是彻底乱了的,当然了,此地乃是“新欣商号”所布设的秘密据点,除了外院的几名驻防高手之外,并无外人在,他也自不怕有人会瞧见自个儿失态的一面。 “下官见过殿下。” 戌时二刻,就在李恪已是等得心焦无比之际,却听一阵不徐不速的脚步声响起中,一身便装的陈子明已是缓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也没管李恪是何等表情,恭谨地便行礼问了安,无论是神情还是语调,皆是一派的从容不迫…… 第三百二十四章 谋高一筹(三) “子明来了,且请坐罢。” 这一见陈子明已至,李恪当即便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原本阴沉的脸色也就此和缓了下来,很是和煦地摆手一让,便将陈子明往一旁的几子边让了去。 “谢殿下赐座。” 以陈子明之睿智,用不着问,也能猜得出李恪心中到底在担忧些甚,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急着点破,也就只是温和地一笑,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与李恪一道走到了几子边,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子明,今早的事儿,你也都是知晓了的,孤实是不知父皇他为何,唔,为何会将粮道一事交给八弟去整,莫非是孤应对上有甚不当之处么?” 李恪到底是担着心思,这才方一落了座,便已是忧心忡忡地发问了一句道。 “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陈子明并未急着给李恪一个解释,而是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这……” 一听陈子明此问蹊跷,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了的。 “殿下若是起意破坏此事,则必败无疑!” 尽管李恪迟疑了半晌也不曾支吾出个所以然来,可陈子明却是一眼便看穿了李恪心中的浓浓之不甘,也没给其留甚情面,直截了当地便给出了个令其惊悸不已的论断。 “此话怎讲?” 还别说,在陈子明到来之前,李恪还真就在琢磨着如何坏了李贞的差使,此际被陈子明这么一说破,额头上当即便见了汗,只是明显有些不甚服气,这便紧着出言追问了起来。 “陛下出的题考的可不止是越王殿下,更是在考殿下您,只不过考越王殿下是明,考您是暗罢了,若无此认知,殿下焉能有胜算哉。” 陈子明并未急着道破根底,而是先行拿起搁在一旁火炉上的茶壶,将李恪以及自个儿面前的茶碗斟满了之后,这才出言提点了一句道。 “也考孤?唔……” 陈子明此言一出,李恪的瞳孔很明显地便是一缩,眉头紧锁地想了片刻,已是隐约有了些想头,只是并不敢确定,无奈之下,也只好用探询的目光望向了陈子明,显见是要等着陈子明给出个明确的说法来。 “殿下久历州治,所到之处,无不大治,足可见理政之能甚强,此一条,陛下心中自是有数,原就无须在此处上加以考校,陛下真正要考的其实是殿下之品性耳,至于那些细务么,有越、纪二王去捣鼓着也就够了。” 这一见李恪探询的目光望了过来,陈子明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不过么,倒是没再卖甚关子,一语便道破了玄机。 “原来如此,孤明白了。” 李恪原就不是愚钝之辈,早先心中便已是有所猜测,此际陈子明这么一点拨,他立马便彻底明了了过来。 “殿下但消有颗包容之心,便足可鼎定乾坤。” 尽管李恪自言明白了,可陈子明却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紧着便有叮咛了其一句道。 “善,八弟但有所需,孤自当竭力帮衬便是了。” 陈子明此言碎短,却也不免稍显啰嗦了些,然则李恪却并未在意,和煦地笑了笑,恭谨地便做出了保证。 “殿下英明。” 今日之事虽是已分析透彻,可却并不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便会太平无事,哪怕李恪肯全心全意地出手帮衬李贞,事情也未见得便能顺遂了去,个中变数尚多,迟早还是会出些乱子,此一条,陈子明虽说已然预见到了,但却并不打算在此际说破,也就仅仅只是称颂了一声了事…… “父亲明鉴,孩儿越想越是觉得今日之事颇多古怪,照理来说,吴王殿下所献之策既是深得陛下之心,那便该由其专管了去方是正理,却又为何让越王殿下总揽,岂不是要二王好生相争一番么,若如此,一旦贻误了军国大事,后果殊难逆料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正与李恪商议着今日廷议之事,却说长孙无忌父子用过了晚膳,便先后来到了内院书房之中,卜一落了座,对太宗之决断百思不得其解的长孙冲便已是按捺不住地开了口。 “嗯,是有古怪,然,却非似尔所思的那般,陛下这是一题双考啊,当真好算计。” 长孙无忌一向将长孙冲视为自己政治生命的延续,对其之看重,远超其余儿子,正因为此,长孙无忌很是乐意跟长孙冲就政局交换意见,哪怕长孙冲有时对时局的分析偏差甚大,也自不甚介意,此际亦然如是。 “一题双考?这……” 长孙冲虽说已在宦海中混了些年头,人也算是聪慧,可毕竟官位不甚高,看问题的高度么,自然也就欠缺了些,纵使长孙无忌都已将话点到了这么个份上,可其还是颇显茫然。 “今日廷议之事,尔都已是清楚了的,为父也就不敷罗唣了,依尔看来,三王之应对,何者为高?” 长孙无忌并未急着为长孙冲解惑,而是眉头微皱地提点了一句道。 “回父亲的话,依孩儿看来,纪王殿下所言实无出彩之处,最多算是中平罢了,倒是越王殿下能想出破薛延陀之妙计,足可见于武略上应是颇见功底的,只是真要说到全面性,还属吴王殿下为最,然,孩儿却以为此等分析乃至后头所献之粮秣转运妙策恐非吴王殿下所能为也,应是出自陈曦之手笔。” 尽管不明白长孙无忌为何转开了话题,可其既是有问,长孙冲也自不敢不答,但见其稍作沉吟,便已给出了个中肯的评价。 “嗯,说得不错,那陈曦小儿最喜奇淫巧计,似此等粮秣分站转运之法,必属其所谋划无疑,若是任由李恪总揽其事,以陈曦小儿在工、户两部之人脉,成事何难哉,如此考核岂有甚意义可言,反观越王殿下,初来乍到,于朝中几无人脉,欲成其事,非有大智慧不可,以此题考之,最是适宜不过了的,至于说到贻误军机么,那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陛下敢如此放权,自然不会无备,倘若越王殿下月余都不曾有所进展,必遭弃!” 长孙无忌阴冷地笑了笑,也没再卖甚关子,几句话便将今日之事的蹊跷处点破了出来。 “原来如此,只是这考题既考的是越王殿下理政之能,那父亲为何又言一题双考,莫非其中还另有蹊跷不成?” 长孙无忌都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长孙冲自是不会听不懂,可细想了一下,却还是没想明白一题双考的真正含义之所在,不得不红着脸地再次出言求教了一句道。 “方略是吴王殿下所献,可具体经管者却成了越王殿下,虽说是出自陛下之旨意,然,越王殿下毫不推辞地便欣然领了旨,明显是有着摘桃子之嫌疑,若是换成尔处在吴王殿下之境地下,尔又当何如之,嗯?” 这一见长孙冲兀自懵懂着,长孙无忌明显是有些不满了,不过么,倒是不曾出言呵斥于其,而是再次出言点醒了其一番。 “若是孩儿……,嗯?父亲可是说陛下之所以故意将此事交由越王殿下处置,为的便是要看看吴王殿下之反应如何,如此说来,考的便是其之品性了的,唔,倘若吴王殿下不能看破此点,势必会暗中给越王殿下下绊子,一旦事情闹大,吴王殿下怕是要吃大苦头了,纵使不被废黜,也断难逃过大失圣眷之下场,只是其若是能看得破,那……” 长孙冲本就是个聪明人,这么层窗户纸一经点破,他立马便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心情顿时为之一振,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李恪应是不致于连此关窍都看不穿,无他,概因其身后还有着个妖孽一般的陈子明在。 “呵,陛下倒是用心良苦,奈何此计过于明显了些,断难瞒得过陈曦那厮,若无意外,恐真叫其得势了去。” 长孙无忌跟陈子明在朝堂上交手多年了,又怎会不清楚陈子明的谋算之能,根本就不以为陈子明会无能到看不穿圣心之地步,心中尽自愤愤然不已,可一时半会也真想不出甚太好的应对办法来。 “意外么?父亲明鉴,孩儿倒是有一策,或许能令两虎相争,当得……,若朝堂因此大乱,于大局实有大利焉。” 长孙冲既不想见到李恪得势了去,也不愿见到越王李贞就此崛起于朝堂之上,心念电转之下,很快便想到了一招连捎带打的妙招,这便紧着将所谋之策细细地道了出来。 “嗯……,此策可行倒是可行,只是火候之掌握却恐不易,早了不行,迟了也不妥,还须得仔细斟酌了去方好。” 静静地听完了长孙冲的陈述之后,长孙无忌并未急着表态,而是眉头紧锁地盘算了良久,而后方才谨慎地表示了有限度的支持。 “父亲英明。” 主意,长孙冲可以出,可决断么,他却是不敢胡乱下的,这会儿见其父尚有疑虑,也自不敢再多进言,也就只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第三百二十五章 连捎带打(一)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眨眼间便已是近了十二月中旬,因着分站转运粮秣的诏书之下达,越王李贞开始了其参与朝政之生涯,还别说,这厮热情十二万分的高涨,拉着中书令岑文本在户、工二部可着劲地折腾着,又是开研讨会,又是部署相关调研事宜,忙乎得个不可开交,不管成效如何,好歹是给有些暮气的朝堂增添了不少的活力。 李贞闹出的动静是如此之大,惹来朝野间无数人等之关注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看其之笑话,没旁的,概因朝野上下都知晓那份分站转运的折子本是出自吴王李恪的手笔,可一番朝议下来,桃子却落到了李贞的手中,于李恪来说,无疑便是种难忍之耻辱,再考虑到如今三王争嫡之时局,人们自是有理由期待着吴王李恪横击越王李贞那激烈的一幕之出现。 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无数人等着看好戏,结果么,等得眼睛都发酸了,也愣是没见着李恪出手打压李贞的大戏上演——两者间不是没有接触,实际上,在李贞正式接诏之后,便即直接去寻了李恪,摆出了副虚心的姿态,向李恪求教本章的核心内涵,而李恪么,也很是客气为其好生剖析了一番,哥俩足足洽谈了大半日,气氛么,也自友好得很,怎么看都像是兄友弟恭之典范,至于后头李贞在朝堂上的上蹿下跳么,也没见李恪有甚不满的,更不曾见户、工二部里那些陈子明的旧部跳出来为难李贞,反倒是对其部署的诸般事宜极其之配合。 没能等到预计中的二王对抗之惨烈格局,朝野人士诧异之余,乱议的噪音也自不免便渐渐大起了,这也不奇怪,看热闹乃是国人的通病,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如今没了热闹可看,失望之余,自娱自乐地演绎上一回也就不足为奇了的,于是乎,各种奇谈怪论就这么在朝野间翻涌开了,说啥的都有,最终么,大多数人的目光又凝聚在了陈子明的身上,都在猜测着陈子明这个吴王的亲妹夫下一步会有个怎样的重拳出击。 打压?使绊子?容易得很,就陈子明目下所拥有的实力,要想给李贞一点颜色瞧瞧,那简直比喝水还简单,不过么,那些等着看热闹的闲人们显然又要失望了,概因陈子明根本就没这么个打算,别说插手其中了,便是过问都甚少,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每日里该干啥依旧干啥,不是进宫伴驾,便是在门下省忙着审核中书省转过来的诸多公函,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地又照例到了门下省的办公室中,与于志宁(字仲谧)、张玄素(字子真)两位散骑常侍开了个小会,就昨日分别审核的公函进行最后的评定,而后么,便又埋首于公文之中,时不时地挥笔速书着,对那些明显不甚合理的公文进行涂抹驳回。 “启禀大人,黄门侍郎许敬宗、许大人在外求见。” 就在陈子明忙乎得个不可开交之际,却见一名轮值班头匆匆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便抢到了文案前,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对于许敬宗这个后世有名的奸佞之臣,陈子明从来都没甚好感可言,不过么,其既是手下一员,在办公时间里前来求见,于情于理,陈子明也自不能拒而不见,这便随口道了请。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那名班头自是不敢稍有轻忽,赶忙躬身应了诺,急匆匆地便又退出了办公室,不旋踵,便见一身着深绯色四品官服的五旬官员从屏风处转了出来,行色虽匆匆,可体态却明显带着几丝飘逸之气息,乍然看过去,当真儒雅得很,此人正是黄门侍郎许敬宗(字延族)——许敬宗说起来也是瓦岗寨一系的文官,只是一直不曾得到重用,投唐后,从下州别驾干起,又历任了起居郎、给事中、谏议大夫等门下省诸般职位,今夏方才得以晋升为黄门侍郎(正四品上)之职,算是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典范。 “下官见过陈大人。” 望着陈子明那张英挺的年轻脸庞,许敬宗的眼神里立马便有道精芒一闪而逝,内里有着几丝的嫉妒、几丝的怨气,更多的则是紧张之感,只是这厮城府极深,很快便掩饰了过去,但见其疾走数步,抢到了文案前,很是恭谨地便行礼问了安。 “许大人不必多礼,有甚事,且就说好了。” 对于许敬宗这个笑面虎,陈子明虽是极其不待见,但却绝不会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和煦地一笑,公事公办地发问了一句道。 “好叫大人得知,中书省那头刚转过了份公文来,是关于粮秣辎重分站转运之章程,下官审了审,见其中乖谬处不少,窃以为当的驳回重整,只是兹事体大,下官也不敢擅专,还请大人斧正则个。” 听得陈子明见问,许敬宗的脸上立马便堆满了笑容,抖手间,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公函,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捧着公函,恭谨万分地呈递到了陈子明面前的文案上。 “哦?” 一听事关分站转运之章程,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不过么,也并未对许敬宗的话语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伸手取过了公函,细细地便研读了起来。 公函甚是厚实,细则连同操作步骤乃至涉及到的州县所应做之工作都详尽得很,足足数万言之多,其上更有不少许敬宗所作出的初步批示,若是寻常大臣遇到了这么份大部头,没个半天功夫,怕是根本理不出个头绪来,然则对于记忆力过人的陈子明来说,一目十行地扫上一遍,却也花不了太长的时间,当然了,如此厚的公文,光是浏览上一遍,就算再快,半个时辰的时间也是要的。 “许大人之意可是须得驳回重整么?” 高速浏览了一遍之后,陈子明心中已是有了底,不过么,却并未急着表态,而是不动声色地看了许敬宗一眼,一派公事公办状地发问道。 “回大人的话,下官确是这般想法,粮道乃大军远征之保障也,断不容有些许之闪失,为慎重故,确须得再三斟酌为妥。” 陈子明此问一出,许敬宗面色虽平静依旧,可额头上却是明显见了些汗珠子,显见心中并不似表面上那般从容镇定,当然了,给出的理由倒也冠冕堂皇得很。 “嗯,许大人所言颇是有理,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若无稳妥之道,确是有贻误战机之虞也,然,依本官看来,就此驳回也难免误事,这样好了,本官这就着人去请了越王殿下并岑中书一道前来,就此章程好生研讨一二也罢,许大人可有异议否?” 章程本身是有些错处,不过么,却显然不似许敬宗所批示的那般一无可取之处,毫无疑问,许敬宗这等驳回的提议明显包藏着祸心,真要是就这么随意便驳了回去,难免会引来中书省以及越王的反弹,事情一闹腾了开去,局势显然就有着失控之虞,此一条,陈子明心中自是有数得很,但却并未揭破许敬宗的不良用心,而是顺着其话头便扯了一通。 “这个自然,下官别无异议。” 许敬宗自家事情自家清楚,别看其对那份章程挑错无数,可大部分都是在吹毛求疵,目的么,自然不纯得很,正因为此,这一听陈子明要召开现场办公会,许敬宗的心当即便不免有些虚了,只是面对着陈子明扫将过来的锐利之眼神,却也不敢说个“不”字,也就只能是尴尬万分地应了一句道。 “嗯,那便好,来人!” 旁人或许不知道许敬宗是何等样人,可陈子明却是心中有数得很,这厮就是一有奶便是娘的主儿,今夏之所以能得晋升,就是长孙无忌在太宗面前私下进言之故,虽说其未必就会死忠于长孙无忌,可此际明摆着是在为长孙无忌办事,对此,陈子明心知肚明之下,又怎可能会遂了其之意。 “大人!” 陈子明一声断喝之下,自有一名班头急匆匆地从外抢了进来,朝着陈子明便是躬身一礼。 “拿此份公函去中书省,请越王殿下并中书令岑大人到我门下省一行,以议决粮秣分站转运诸般事宜。” 陈子明提笔草就了份公函,又细心地用信封装好,加盖了门下省的大印以及他自己的私章,而后方才指点着公函,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陈子明如此下令,那名班头自是不敢大意了去,恭谨地应了一声,上前一步,捧起了公函,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宽大的衣袖中,而后疾步便退出了办公室,自去通知越王李贞并岑文本前来议事不提。 第三百二十六章 连捎带打(二) “下官见过殿下,见过岑大人。” 中书省与门下省本就隔得不算远,加之李贞赶巧就在中书省里与岑文本议着事,这一接到陈子明处发来的公文,到得自是极快,而此际,陈子明却是早已领着许敬宗候在了大堂口处,待得见李贞与岑文本联袂而来,当即便迎上了前去,很是客气地行礼问了安。 “姐夫客气了,小王可是前来听您调遣的。” 李贞心中显然颇多的不满,回礼虽是及时,口中更是说得亲热,可实际上么,眼神里却是明显透着股戒备之意味,显见对陈子明此番召集议事的内涵有着别样的猜测来着,倒是岑文本沉稳得很,除了恭谨地回了个礼之外,并无甚特别的表示。 “殿下言重了,下官此番请二位前来,乃是因许大人对二位大人联名提交之粮运章程颇有不同看法,故而请二位前来一议,以策万全。” 陈子明根本就没在意李贞那等看似随意、实则满是戒备之态度,温和地一笑,一派公事公办状地便将主题挑明了出来。 “下官黄门侍郎许敬宗见过越王殿下,见过岑大人。” 听得陈子明点到了自己的名,许敬宗赶忙从旁站了出来,一派恭谦状地便冲着李、岑二人躬身见礼不迭。 “哦?原来是许大人啊,久仰了。” 许敬宗在朝中虽是厮混了多年,可一直都是中低级官员,也无甚过人的政绩,李贞对其根底自是一无所知,自不免便以为这厮是陈子明故意推出来与自己打擂台的,心中不爽也就属难免之事了的,虽说不曾当场给许敬宗脸色看,可回礼的语气么,却也就不免带着几丝的冷漠之意味。 “许大人一向心细如发,司徒大人可是多次嘉许过的,陈某相信,有许大人之帮衬,粮运之章程定可保得万全,好了,闲话少叙,殿下、岑大人,您二位请!”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打算为许敬宗当挡箭牌,借着夸奖其之机会,毫不客气地便将其老底给揭了出来,虽不算直言,可以李贞以及岑文本的智商,却是断然不会听不懂个中之内涵的。 “呵呵,那小王就拭目以待了,姐夫,您请!” 李贞显然是听懂了陈子明言语间的潜台词,不过么,却也并不曾尽信,也就只是打了个哈哈,一摆手,道了声请之后,便昂然行进了门下省的大堂之中,由陈子明陪着一路直进二门内的厅堂之所在,一番客套过后,彼此分宾主落了座,自有随侍的差役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许大人,烦请先将尔对章程有疑义之处简略地概述出来,以此为今日议事之基调,如此可好?” 待得奉茶的差役们退下之后,陈子明也无甚寒暄的废话,直截了当地点了许敬宗的名,为今日之议事定了个调子。 “下官遵命。” 许敬宗本意只是想挑起陈子明与李贞之间的战火,却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最终会演化到眼下这等地步,眼瞅着自个儿将不得不跟李贞以及岑文本发生碰撞,心下里自不免叫苦不迭,奈何顶头上司有令,他也自不敢不从,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赶紧躬身应了诺,飞快地调整了下忐忑的心情,强作镇定地开口道:“好叫越王殿下、岑大人得知,下官已对粮运章程粗审了一番,认定个中有偏差二十一处,若无更易,恐对粮道之顺畅有大碍,其一……” 许敬宗官位虽是不甚高,可一向就是靠耍笔杆子为生,口才也自相当之不错,尽管是在吹毛求疵,可一番指摘下来,还真能说得个头头是道,一口气罗列了二十一个错处,愣是将李、岑二人的联名章程批驳得个一钱不值,直听得李贞面色阴沉如水,双眼喷火不已,若不是顾忌到场合不对,只怕早跳起来给许敬宗来上一通老拳了的。 “有劳许大人了。” 李贞那动怒的样子是如此之明显,陈子明自不会看不到,心中自不免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是淡然得很,待得许敬宗结束了其那一大通的长篇大论之后,这才客气地致意了一句,示意许敬宗自行落了座,而后侧头望向了面色铁青无比的李贞,不咸不淡地开口道:“殿下,岑大人都已是听过了许大人的陈述,若有不同意见,且就逐条议了去可好?” “这个自然,小王倒要问问许大人,头一条,设扬州为总转运站乃是兼顾盐运之所需,较之设于江宁,虽陆路运输上稍多了些路程,然,便利之处显而易见,此又有甚不妥之说,其次……” 李贞为了捣鼓出这么份粮运章程,可是下了苦功的,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忙乎个不休,说是其心血之结晶也不为过,而今,居然被许敬宗如此这般地批驳了去,简直就像是在当面打他李贞的儿子一般,是可忍,孰不可忍,先前陈子明没发话,他也自不好呵斥许敬宗的无理取闹,而今,陈子明既已开了口,李贞可就再也按捺不住了,怒气勃发地便逐条驳斥着许敬宗的提议,话越说越是冲动,到了末了,竟是忍不住拍起了几子来。 呵呵,这就原形毕露了?有趣! 李贞越是暴跳,陈子明的心中便越是轻松,无他,章程本身有没问题是一回事,李贞本人的表现如何又是另一回事——太宗出的考题可不止是在考李贞的行政能力,其工作方式乃是行为举止本身也在考核的范围之内,很显然,从这么个意义上来说,就算章程最终得以通过,李贞的表现也只能给个勉强合格的评价罢了,而这,对于陈子明来说,无疑便是个最好的结果。 “许大人,殿下对尔之诸多提议皆有着不同之意见,尔以为如何哉?” 面对着李贞的冲动与暴怒,陈子明丝毫不曾动气,也不曾直接对李贞的诸般言语加以置评,而是顺势便又将许敬宗提溜了出来,他自己么,摆明了就只是准备当一仲裁罢了。 “大人明鉴,下官以为越王殿下所持之诸般理由皆似是而非,实不足取,其一,江宁本就是我朝南粮北调之枢纽所在,漕运之始也即在此,原就有粮仓无数,何须再在扬州另建粮仓,此未免有浪费之嫌也,其二……” 这一见陈子明又将自己给提溜了出来,许敬宗心中当真是苦不堪言,奈何事情都已是到了这般田地,他也已是没了退路,若是不能争辩出个所以然来,一顶“故意刁难”的大帽子随时都会扣在他许敬宗的头上,真到那时,只怕陈子明顺势便会治他一个渎职之罪,一本参将上去,后果须不是好耍的,一念及此,许敬宗尽管满心不愿跟越王李贞起冲突,可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 “荒谬绝伦,许大人诸般言辞尽皆是在吹毛求疵,小王断难苟同,若是门下省就是这么个态度,小王自当上本向父皇禀明,朝议之际再见分晓!” 李贞到底年轻气盛,尽管有些城府,可毕竟远算不上宦海老手,被许敬宗这等态度一激,心态也就彻底失衡了,不管不顾地便放出了威胁之言。 “殿下还请慎言,此朝廷要务也,非是可以随意置气者,有甚事,摆明了道理来说也就是了。” 李贞这等赌气的话语一出,陈子明心中虽是暗笑不已,可脸却是板了起来,毫不客气地端起了当朝宰相的架子,冷声便教训了其一番。 “小王……,哼,岑大人,还是由您来说好了。” 一听陈子明这等不甚顺耳的话语,李贞额头上的青筋当即便蹦了出来,有心发火,可到了底儿还是没那个勇气,转念一想,又觉得此际跟陈子明扯破脸有些得不偿失,也就强忍住了暴跳的冲动,转手便将难题推给了始终不发一言的岑文本。 “陈大人,许大人所言可是代表了门下省之意么?” 岑文本与李贞之间是无甚交情,可毕竟是奉旨协助其办差,于此份章程上,也是花了不少精力的,自忖已是将诸般事宜都往细里考虑过了的,却不曾想会遇到许敬宗这等吹毛求疵之挑剔,别看其先前一直默然无语,可其实心中也同样很是不爽,只不过城府足够深,并未有所流露罢了,而今么,李贞既是将难题推了过来,他也就不打算再保持沉默了,一上来便问出了个尖锐无比的问题。 “岑大人怕是误会了,许大人所言只是他自己的看法,然,既是牵涉到粮运大事,自该好生合议一番,所谓求同存异便是这么个道理,岑大人,您说呢?” 陈子明本就无意为许敬宗的卑劣行径作背书,这会儿表起态来,也自不会有甚含糊的,毫不客气地便将许敬宗推到了“小人”的范畴之中。 “陈大人所言甚是,岑某别无异议,还请陈大人就此章程加以评述,若有不当处,改之便是了。” 岑文本与陈子明同朝多年,自是清楚陈子明有多难缠,本心里就不愿跟陈子明摆明了车马地打擂台,而今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悬着的心也就此落了地,紧着便表明了愿与陈子明携手合作之态度。 第三百二十七章 连捎带打(三) 陈子明与岑文本这么一番交谈下来,便算是为今日议事之格局定了调,很显然,无论是先前咄咄逼人的许敬宗还是暴跳不已的李贞,都已成了看客,这等情形一出,李贞固然是悻悻然不已,可面对着两位宰辅的决定,也自无奈得很,只能是独自生着闷气,至于许敬宗么,脸色虽尚算平静,可额头上不住流淌而下的汗水却将其内心里的惶恐全都暴露了出来,只是到了这般田地,又哪有他插话的余地,也就只能是眼神闪烁不已地暗自发着狠,内心里早不知将陈子明咒骂上多少遍了的。 “岑大人明鉴,依陈某看来,此份章程基本已算是完备,操作起来也算是有据,只是有几处不甚大的瑕疵须得改进上一番,其一,粮运总站设在扬州固然可以,然,似乎无必要将所有粮秣全都一体先发往扬州,我朝产粮重地并不止在江浙一带,两湖更是重中之重,既如此,不若稍作调整,以就近之原则,将各处调运之粮秣分别发往江宁、扬州、九江等沿运河口岸,而后统筹安排调运之顺序,如此,操作上虽稍显繁琐了些,却可省下不少人力物力;其二,山东一地之粮仓设在齐州似有些不妥,诚然,齐州城大,人力物力都不缺,调运起来似乎甚是方便,然于路途却不免有些绕弯子,若是设在济州,无论是北上幽州,又或是从胶澳走海路过渤海,皆相适宜焉;其三幽州重镇固然是进出长城之关隘所在,然运河并未直通幽州城中,据陈某所知,其入城水道时常淤塞,将粮仓设于城中,恐多有不便,窃以为不若就设在运河尽头的通庄(今之通州)便好,以上三条乃陈某一己之见,还请岑大人斧正则个。” 陈子明根本就没去理会李贞与许敬宗二人的小心思究竟如何,面色淡然地便畅畅而谈了起来,将自个儿对章程中的几处须得更改之处摆到了桌面上。 “陈大人所言有理,此三条意见,且容岑某回去后与诸有司人等详议过后,再行定论可好?” 陈子明所提的意见自是中肯得很,更改的理由也自充足,岑文本自不会有太大的异议,问题是更改的幅度虽不甚大,牵涉到的方方面面却是不算少,整份章程虽不致于到须得推到重来之地步,可要想做出相应的调整,却也不是三两句话便能达成的,对此,岑文本也就只能是谨慎地给出了个保证。 “这个自然,岑大人且请自便好了。” 陈子明之所以要召开这么个碰头会,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连捎带打地在整治许敬宗的同时,给李贞下点眼药,而今么,目的既已达成,他自是不打算再多啰唣,淡然地笑了笑,一派风轻云淡状地便同意了岑文本的提议。 “越王殿下,您还有甚吩咐么?” 在见识到李贞暴跳的那一幕之后,岑文本心底里对其之上位可能已是不抱丝毫之期颐了的,然则其终归是亲王,又是总揽粮运差使的正选,于情于理,岑文本都不能真正无视其之存在,在议事结束前,出于礼貌,问上一句终归是要的。 “就先如此好了,姐夫,小王便先行一步了。” 李贞到底不是傻子,发了通脾气过后,再静心一想,自也就警醒到了自身的失误之所在,心中自不免满是懊丧之情,连带着对陈子明以及许敬宗都恨到了骨子里去了,奈何这等场合下,他就算是有着再多的不爽,也断不敢再胡乱发作出来,也就只能是勉强地笑了笑,丢下句场面话,就此悻悻然地走了人。 “陈大人,下官……” 许敬宗其实并不是长孙无忌的心腹手下,之所以此番肯为其出头搅事,一者是在还长孙无忌的人情,二来么,也是误判了陈子明的态度,他本以为陈子明为了力挺李恪之故,必然会出手横击李贞,如此一来,他许敬宗不单可以还了长孙无忌的人情,又可以趁机讨好一下陈子明,却万万没想到最终会演变成了眼下这生模样,自觉失算之下,心中的惶恐自是不消说地浓着,方才一送走了李、岑二人,他紧着便要向陈子明作出个解释。 “许大人忠于职守乃是好事,只是我等皆是社稷之臣,办事当看是否有利社稷,太过苛求完美终归难以办到,此事便到此为止好了,许大人且自去忙罢。” 陈子明很清楚许敬宗不过是被长孙无忌当枪来使罢了,本就没打算惩处于其,也自不想跟这么个小人多拉呱,不等其将话说完,便已是笑着一摆手,点到即止地说了几句,便即一挥手,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大人教训得是,下官自当铭记在心,永不敢或忘焉,大人留步,下官告退了。” 这么些年来,倒在陈子明手下的朝臣实不知凡几,许敬宗可不以为自己真有跟陈子明扳手腕的资格,尤其是在被陈子明看破了根底的情形下,要说不担心陈子明下狠手,又怎生可能,有心转圜上一番,奈何陈子明都已是下了逐客令,他也自不敢再多啰唣,只能是作出一派诚惶诚恐状地表态了一番之后,便即忐忑不安地告退而去了…… “哈哈……,子明这一手连捎带打办得当真漂亮无比,嘿,小王可是听说了,八弟那厮回了府之后,很是发了通脾气,砸烂了不少碗碟,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哈哈……” 这世界跑得最快的便是流言了的,这不,上午才发生的事儿,到了下午,李贞在门下省失态的表现便已传遍了官场,李恪的心情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一下了班,紧着便将陈子明又请到了秘密会面之处,卜一见面,便是好一通子的大笑,幸灾乐祸之模样根本不加掩饰。 “不过小胜一回罢了,殿下何须如此兴奋,须知笑到最后的,方才笑得最美。” 李恪倒是笑得个畅快无比,可陈子明却并未露出丝毫的笑容,不单不曾跟着附和上一番,反倒是板起了脸来,不甚客气地便给其浇了盆冷水,无他,概因在陈子明看来,光凭李贞今日之表现,固然会使其在太宗心目中跌分不少,却未见得便会令太宗就此放弃了李贞,道理很简单,李贞不过是方才入朝参政的年轻人罢了,气盛上一些,也是可以理解之事,偶然的失常并不能真正反应一个人的品行与能力之高下。 “子明教训得是,是小王失态了。” 听得陈子明这么一说,李恪当即便被闹了个大红脸,再一细想,也觉得自己确实是笑的过早了些,认错起来么,自也就自觉得很。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自古以来,向不罕见,殿下若是不能始终谨小慎微,何以青云直上,此一条,还请殿下莫失莫忘才好。” 尽管李恪认错的态度很是诚恳,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因此便放了其一码,而是不依不饶地出言提醒了其一番。 “嗯,小王记住了,今,八弟虽是受了小挫,然,却终归还是有差使在身,可小王如今却是依旧闲着,长此下去,却恐朝野见嫌,当如之何?” 李恪虽说被陈子明说得脸色愈发红了些,但却并未有甚怨言,诚恳地认了错之后,便即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殿下要做的事并非细务,要表现的也不是治政之能,当着眼于掌总之能才是,朝中衮衮诸公,能理政者无数,身为帝王者,又何须事事亲躬哉,但消能表现出大局观,便足矣,有时间琢磨揽差使上身,倒不若提些合理化之建议,顺带着让纪王殿下也去忙乎上一回好了。” 对于李恪的担心,陈子明根本不以为意,没旁的,概因陈子明早已把握到了太宗的心脉,又怎可能会不知太宗对李恪的考核其实就是品行二字罢了,而这,并非三数月便能见根底的,终归须得一段时间的深入了解,方才会见分晓,正因为此,哪怕李恪都已回京近三个月了,陈子明也没急着为其谋划出个好差使。 “哦?子明莫非已有良策,还请赐教则个。” 李恪除了担心自己会因没有差使在身而遭群臣忽视之外,也不免担心李贞一旦将差使办好了之后,会有异军突起之势,而今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精神立马便是一振,赶忙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殿下应是知晓的,自晋以来,门阀世家始终盘踞庙堂之上,纵使我朝历次整顿,也难见成效,何也,概因教化普及不够,以致于文士多出自世家之中,朝廷虽欲广收天下之才,却终因可选之才过少,不得不容忍世家门阀子弟纵横朝堂之上,此等情形若无更易,后患无穷也,陛下非不知此点,屡屡下诏求变,却终不得其法,某思虑再三,觅得一策,或可解得此困,现有条陈一份在此,还请殿下过目。” 陈子明有心要力挺李恪,自然是早为其将方方面面的事儿都考虑周祥了去,这会儿听得李恪有问,自不会有甚隐瞒之处,抖手间,便已取出了份本章,双手捧着,递到了李恪的面前。 “子明果真大才也,小王知晓该如何做了。” 本章不算短,李恪看得也不算快,只是越看,脸上的激动之色便愈发浓厚,到了末了,已是忍不住拍案叫了声好,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第三百二十八章 劝学策(一) 见天就要到新春佳节了,雪虽是下得不小,却难阻京师上下的喜庆气氛,京城里到处张灯结彩,所有商铺里全都挤满了购买年货的京师百姓,欢歌笑语随处可见,朝中政务顺平,一切都显得是那么得和谐,似乎这么个年关也就将如此顺顺当当地度了过去,却不曾想离着除夕还有三天之际,侍御史乔良突然上了道本章,言称我朝官员中门阀世家出身之官员比例过重,崔、王、郑、卢、裴等诸多门阀子弟麋集于朝堂之上,盘根错节,于吏治有大碍,长此以往,弊病必重,须得尽早根治云云。 门阀世家乃是社稷之毒瘤,概因门阀子弟眼中只有门阀利益,而无社稷利益,更令人厌恶的是门阀世家的等级制度严重阻碍了国家对人才的选拔,社会等级僵化乃至社会矛盾重重等恶果皆由此而来,此一条,太宗早就有了清醒的认识,实际上,自贞观元年以来,太宗可是没少下诏变着法子遏制门阀世家,从重修门阀等级到严禁门阀拥有部曲,再到后头的刻意淡化门阀论以及开科取士等手段无一不是冲着这么个目的去的,奈何实际效果只能用“聊胜于无”这么个词来加以形容。 门阀世家的强势存在都已成了太宗的一块心病,只是在未曾找到切实可行的根治办法前,太宗也自不愿再提起这么个话题,正因为此,在接到乔良的本章之际,太宗原本是不怎么在意的,以为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也就只是打算随意浏览上一下了事,可在看到了本章后头所罗列的各大门阀世家为官者之人数列表后,太宗却是猛然警醒了起来,没旁的,所谓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光是清河崔家,在朝中以及各州任有品阶之官者便多达近两百之数,王、郑、卢、裴等家虽要少上些,可就算是最少的郑家,其子弟在职官员也足有一百出头,再算上诸如赵、陈等中小世家为官人数,不算关拢世家,官场上的各世家子弟所占之比例已是远远超过了三成,这等情形若是再不加以遏制,后果实是不堪设想。 “赵如海,宣!” 门阀之事关乎甚大,加之年关在即,显然是不适合拿到大朝会上去讨论的,可也决不能置之不理,太宗一道口谕下去,便即将三王以及诸般宰辅们全都招到了两仪殿中,见礼方毕,也无甚寒暄之言,只一挥手,便已是冷着声地下了令。 “诺!” 一听太宗有令,侍候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赶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而后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本折子,摊将开来,略一清嗓子,朗声宣读道:“臣,侍御史乔良有本启奏陛下,自晋以来,门阀盘踞朝野,党同伐异,狼狈为奸,目无社稷,已成毒瘤之势,若不早做根除,必有碍国本……” “事就是这么个事,众爱卿对此可有甚建言,且自说说好了,朕听着呢。” 这就要过年了,乍然遇到这么桩事儿,太宗的心绪显然不是太高,问话的语调么,自也就带着几分的不耐之意味。 …… 说?能有甚可说的,有关门阀强势的事儿,早不知议过多少回了,众宰辅们能说的,早在以前的议事时都已是说尽了的,到了如今,又哪还能有甚可说的,至于拿那些陈词滥调来搪塞,明显是在找抽,既如此,倒不如保持缄默来得强,于是乎,任凭太宗的眼神如何扫来扫去,群臣们也尽皆不动如山,谁都不肯在此事上当出头鸟,偌大的殿堂里自也就诡异地死寂了下来。 “怎么?都哑巴了?慎儿,尔先说。” 门阀之事乃是痼疾,此一条,太宗心中也是清楚的,只是清楚归清楚,可心中的躁意却并不会因此而消减多少,这一见群臣们全都在那儿装着木头人,火气顿时便大起了,极之不悦地冷哼了一声,索性便先点了纪王李慎的名。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此事确须得加以重视,窃以为若是在明经、进士两科取士上稍稍遏制世家子弟之入选,或能缓解此厄。” 李慎根本就没半点思想准备,这乍然被太宗点了名,人还没出列呢,心便已是慌了,给出的答案么,自然也就一无可取之处。 “稍稍遏制?如何个稍稍遏制法,嗯?” 一听李慎这等回答,太宗原本就不甚好看的脸色顿时便更阴沉了几分,不过么,倒是没就此发作李慎,而是不悦地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若是能加大教化之力度,鼓励寒门士子多多进学,并在政策上多加倾斜,同等条件下,优先录取寒门士子,如此,应是可平衡世家门阀之势力。” 这一见太宗满脸的不耐之色,李慎的心顿时更慌了几分,好在还算有点急智,忙不迭地便给出了个勉强还算看得过眼的解释。 “朝廷取士,重在公平,若依尔这般说法,公平将如何体现,嗯?” 饶是李慎应答得极快,可太宗却依旧不甚满意,也没给李慎留甚情面,当即便问出了个尖锐无比的问题来。 “父皇,儿臣,儿臣……” 李慎虽有些急智,可生性却是偏懦弱了些,被太宗这么接二连三地诘问个不休,当即便被吓白了小脸,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愣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贞儿。” 太宗原本就对李慎之能不太看好,这一见其表现得如此之不堪,心下里自不免便失望到了极点,不过么,念及此事本就碍难无比,也就没再为难于其,转而又点了李贞的名。 “儿臣在!” 李贞对门阀盘踞朝野一事虽也是清楚的,可一向以来就不曾思忖过解决之策,心中着实无甚底气可言,奈何太宗都已是点了名了,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地站了出来。 “尔且说说看,此事当何如之,嗯?” 李贞这段时间的表现,太宗虽甚少去过问,可其实都是看在眼里的,尽管对其处事稍显冲动上有些不满,可对其做事的冲劲以及组织能力还是颇为欣赏的,也有心给其一个充分的表演机会,看其是否真值得栽培,正因为此,太宗对其问话的语气里也就多了几分鼓励之意味。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十弟先前所言的加大教化力度当是可取的,今,我朝工部诸工坊盈利颇多,国库日盈,足可广办学堂,以此来普及教育当是可行之策也,假以时日,应可开启民智,从根本上遏制住世家门阀把持官场之趋势。” 李贞尽管也无甚准备,可政治能力明显比李慎要高出了一大截,一番话说将下来,倒也颇有可取之处。 “嗯,贞儿倒是看得长远,只是这广办学堂又当是如何个广办法,贞儿可有甚章程么?” 加大教育投入以开启民智,乃至鼓励寒门学子投身科举等事情,太宗自即位以来,就没少下力气,只是论及取得的效果么,还真就只是一般般罢了,无他,早年战乱刚平,百姓度日尚且艰苦,又哪有闲钱去供养子弟读书的,待得百姓口袋里有了闲钱了,倒也有些家庭开始重视教育,问题是如今的开科取士极难通过,寒门士子在科举上根本不是世家子弟的对手,这才导致了如今世家子弟为官者众之结果,对此,太宗心中其实是有数的,也在想着要广启民智,只是一直以来总是因着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了去,始终没能真正将想法落到实处,而今听得李贞说起,立马便来了兴致,这便紧着追问起了细节来。 “回父皇的话,此事干系到社稷之千秋永续,未经调研,儿臣实不敢信口开河,当须得先派员对各州进行摸底调查之后,方能有个相应之章程焉。” 李贞前番的作答不过是临时起意罢了,又哪可能有甚现成之章程,这会儿听得太宗问起,额头上当即便见了汗,好在其反应还算是敏捷,倒也不曾胡乱言事,老老实实地表明了并无章程在手这么个事实。 “恪儿。” 太宗对李贞这等实话实说的态度还是颇为欣赏的,也就没再逼其硬要说出个所以然来,转而将视线投向了始终默然无语地站在一旁的李恪身上。 “儿臣在!” 李恪先前一直不曾开言,但却并不意味着其没个周全的想法,实际上,三王中只有李恪是真正有备而来的,无他,乔良自魏王倒台之后,已然暗中投靠到了他李恪的手下,那份关于世家力量盘踞庙堂的本章就是出自陈子明的手笔,乔良不过只是当个二传手罢了,至于具体之应对章程么,李恪早就私下里跟陈子明探讨过多回了,心中之底气可谓是十足得很。 “恪儿对乔良所奏之事可有甚应对之道么?” 尽管李贞在朝中闹腾得欢快无比,可实际上么,太宗却并未太过关注,他真正注意的其实就是李恪的表现,结果么,自然是满意得很,当然了,立储这等大事可不是儿戏,太宗虽是满意李恪的大度与能力,却并未真就此下定决心,而是还想再多看看,以免再有误判之情形出现,正因为此,哪怕太宗心中对李贞的回答其实已是颇为满意了的,却还是又将同样的问题丢给了李恪。 第三百二十九章 劝学策(二)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八弟、十弟所言都有一定的道理,然,却都稍有欠缺,据儿臣所知,自贞观初年至今,我在各州累计兴建州学一百八十三所,另有县学三百七十二所,投入不可谓不大,亦有不少寒门士子进学其中,奈何到了开科取士上,真能中选者鲜矣,因何如是哉?原因有三,其一,科举之制不甚完备,偏明经而轻进士,而世家子弟多攻明经,如此,入选者自是多世家子弟;其二,取士之道尚有缺陷,今之取士,大多以名气取人,以致进京赶考者无不奔走权贵门下,投刺拜谒,以求声名闻达,却不求诗文之精进,世家子弟在此事上又有先天之优势,非寒门学子所能比拟,故,入选者众也自不足为奇;其三,经书艰深晦涩,非教不可学也,无奈门阀世家资源丰厚,族中每多饱学者,传承以继,却吝于布道大众,行知识垄断之举,阻碍朝廷取士之门路,此三条若不能从根子上解决,朝廷便是下再大的力气,也难扭转眼下这等门阀世家子弟横亘朝堂之局面。” 李恪乃是有备而来,早将该说的话都已是演练过无数回了的,这会儿述说起来,自是毫无难度,一口气便将偌大的文章说得个清晰透彻无比。 “唔……,恪儿既是能看到问题之根本所在,想必是有了应对之策了的,且就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一听李恪这么番长篇大论,太宗的眼神当即便是一亮,不过么,却并未急着表态,而是沉吟了片刻,将李恪所述之言细细地咀嚼了一番之后,这才慎重其事地吩咐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心中倒是思得一策,只是说来话长,且容儿臣逐条说了去可好?” 科举制度的健全乃至教育的普及乃是一篇大文章,纵使李恪早已将所有要点全都背得个滚瓜烂熟了去,也要他一口气说完,也着实难以办得到,为防有所疏失,李恪这便谨慎地请示了一番。 “准了。” 但消真能解决得了门阀世家这么个痼疾,太宗自是不吝多花些时间来听取李恪之建议的,自不会有甚犹豫,挥手间便已是干脆利落地准了其之所请。 “谢父皇隆恩,儿臣且就先说说如何打破门阀世家对知识之垄断,此事可分两步走,其一正是八弟、十弟所言之广设州学、县学,就我大唐如今之公学分布而论,此处上虽须得多加着力,却也算不得太难之事,按部就班行了去即可,至于其二,当在降低入学之难,父皇应是知晓的,经书子集艰涩之难首在句读,若无师承,纵有经书释义在手,也断无入门之可能,更遑论精熟了的,无他,歧义太多耳,不仅如此,朝廷每下公文时,若为文时不留心,读者句读不同,意义可谓是大相径庭,极易在朝野间引发争端,儿臣于州治任上,便曾遇过数次这般情形,虽最终皆重新拟文公告州中,然,造成的误解之影响却已是无可挽回了的,儿臣也屡为之苦,却始终难有解决之良策,几成心病,数日前见犬子李仁默文,大受启发之下,竟已是有了解句读艰涩之良方矣!” 李恪这么些年的地方历练下来,当真不是白给的,口才极佳,一套一套的长篇大论不单说得条理清晰,还懂得卖关子、打伏笔等引人入套的把戏,耍得真可谓是炉火纯青得很。 “哦?,莫非李仁那小家伙竟能解得了这等千古之难题么,朕倒是好奇得很,接着说。” 太宗的兴致已是彻底被李恪挑了起来,这一见李恪在紧要处停了下来,可就有些不耐了,紧着便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父皇误会了,仁儿一向顽劣,于功课上向来不甚用心,儿臣无奈,只能是屡加严管,惜乎收效始终不大,令儿臣实是烦恼不已,然,数日前,儿臣于考其课业之际,猛然间发现其功课竟然大进,尤其是往日里总会出现错处的句读更是无一有差,儿臣诧异之下,便细究其根底,这才发现仁儿这小家伙竟是在背经书时作了些手脚,于断句处涂抹了些符号,儿臣取而观之,大受启发,细研多日,终有所得,现有本章一份,若能推而广之,当再无句读之难也,若陪以经书释义,纵使不入学堂,亦能自习之,或可为普及教化之用也,还请父皇圣裁。” 这一见太宗已然入了彀中,李恪心情自是大好,陈述起来么,讲故事的味道也就愈发浓了许多,笑谈间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本章,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竟有此事?好,那朕倒要看个究竟了,递上来!” 听李恪说得有趣,太宗的兴致可就大起了,笑呵呵地一扬手,已是高声下了令。 “诺!” 太宗既是有了吩咐,侍候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小跑着下了前墀,伸出双手,接过了李恪高举着的奏本,转呈到了御前。 “嗯……,不错,有些意思,赵如海,宣!” 太宗很是仔细地将那份本章看了几遍,心下里甚是满意,不过么,倒是不曾就此下个决断,而是将折子往赵如海怀中一丢,兴致高涨地道了声宣。 “诺!” 这一见太宗高兴,赵如海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应了一声,将折子摊了开来,清了下嗓子,高声宣道:“儿臣李恪有本启奏父皇,儿臣历任州治之际,深感教化之难、经书之艰深,心实忧之,数日前,偶得一良策,或可解得此厄……” “众爱卿既都已听过了,那且就都说说好了,此策究竟可行否?” 太宗明显是有心要照准标点符号的推广了的,尽管不曾明确表态,可紧着追问众人意见的姿态便足以说明了一切。 “陛下,微臣以为此策可行,不单可用之于教化天下,更可令政令不致有误读之虞也,乃善政也,古有仓颉造字,今有吴王殿下设标点,善之善者也!” 李恪的折子写得极其详尽,不单有各种符号的意义以及用法之说明,更有例句为注释,实用性自是不消说之事,只是一来事涉夺嫡之争,二来么,这等标点符号,以儒家思想来看,似乎有些奇淫巧计之嫌疑,众宰辅们自是都不愿轻易在此事上表明态度,然则陈子明却是无此顾虑,第一个便站了出来,高声狠夸了李恪一把,旗帜鲜明地亮出了绝对支持之态度。 “陈大人此言过矣,圣人语录岂可轻改耶,如此妄为,恐遭天下读书人诟病连连,倘若闹出事端来,怕是不好收拾罢?” 陈子明这等高调的赞誉一出,旁的宰辅们倒是无所谓,可长孙无忌却是看不过眼了,真要是让李恪每奏一本都能得太宗之欢心,那夺嫡的戏码也就差不多该宣告终了了的,而这,显然不是长孙无忌所愿见之局面,正因为此,哪怕明知标点符号的推广绝对是桩善政,可长孙无忌还是不得不强自冒出头来高唱反调。 “长孙大人如此说法,实有食古不化之嫌也,杞人纵使如何忧天,那天也断然不会塌将下来,所谓读书人诟病,无外乎是那些自以为垄断了知识的门阀子弟在无病呻||吟罢了,何足道哉,须知螳臂当车者终归要被历史的车轮所碾压!” 彼此间早就撕破了脸,陈子明自不会在此际给长孙无忌留甚情面,毫不客气地便将其贬损了一通。 “荒谬绝伦,陈大人这是在胡搅蛮缠,须知圣人之道乃不易之真理也,岂可随意更易哉,如此胡为,实是离经叛道!” 被陈子明如此尖刻地批驳了一番,长孙无忌登时便失了常态,脸红脖子粗地便怒叱了起来,只是其本就不占理,调门倒是挺高,可说来说去,还是所谓圣人语录不可更易之类的废话,根本没半点的说服力可言。 “长孙大人这等言语怕是真有违圣人教化之道罢?圣人有云曰:有教而无类,何也,教化天下耳,但凡有利于此者,与圣人之道便是相符无疑,今,此标点符号若能推而广之,大利社稷,大利天下,何谓离经叛道耶?某不明,还请长孙大人赐教则个。” 痛打落水狗向来都是件令人爽心无比之事,而今,长孙无忌既是自愿当那条落水的狗,陈子明打将起来,自然是爽利得很,根本不给其喘息的机会,劈头盖脸地便又是一连串的重磅指责砸将过去,当即便令本就不以辩才著称的长孙无忌面色铁青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够了,朕还在此呢,尔等如此抗辩不休,莫非忘了君前不得失礼的规矩么,嗯?” 太宗一向是个很念旧之人,尽管近来对长孙无忌已是有了些不满,可毕竟多年的交情摆在那儿,实是不愿见其被陈子明打压成一小人,这便紧着从旁打岔了一句,拉偏架之意味着实浓得可以…… 第三百三十章 劝学策(三) “陛下息怒,老臣(微臣)失礼了。” 太宗这么一开口,本就已是力不能支的长孙无忌自是乐得赶紧脱身开去,而陈子明么,也不打算真将长孙无忌往死里逼,毕竟言语间占些上风只不过是一时痛快,却不足以伤到其之根基,如今太宗既是叫了停,陈子明倒也不会过于己甚,告罪了一声之后,便不再多言了。 “罢了,下不为例,玄龄,尔对这标点符号一事怎么看?” 无论长孙无忌还是陈子明,都是太宗依为股肱之重臣,他自是不会真拿君前失礼这么条过失去重处二人,打断一下二人的争辩也就算是将事情揭了过去,转手间,便已将问题丢给了默立在一旁的房玄龄。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此策应是可行,只是具体之符号应用是否恰当还须得进一步商榷,以确保万无一失。” 房玄龄对标点符号的推广一事同样是持着赞成之态度的,只不过他生性谨慎,并不似陈子明那般旗帜鲜明地亮出绝对支持之姿态,而是给出了个较为谨慎的提议。 “嗯,此策,依朕看,总体上是好的,具体应用么,且就节后再行详究也罢。” 太宗本就有心要推广标点符号,之所以问众人之意见,也不过是不愿表现得太过乾坤独断罢了,而今么,见房玄龄这个首辅大臣已是表了态,太宗也就没再去问旁人的意见,一锤定音地便将此事敲定了下来。 “陛下圣明!” 太宗既是有了决断,诸般臣工们称颂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恪儿,且接着往下说。” 标点符号一事虽闹出了点小意外,可太宗却并不以为意,他关心的还是如何才能彻底消除门阀世家盘踞朝廷之危害,这便紧着又点了李恪的名。 “儿臣遵旨。” 标点符号的推广一事既已过了关,于李恪来说,大事便算是底定了一多半,他自是有理由兴奋上一番的,不过么,场合不对,这会儿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喜悦之情,紧着躬身应了诺,而后飞快地在心底里组织了下语言,声线平缓地开口道:“父皇明鉴,我朝如今之科举体制繁琐无比,计有秀才、明经、开元礼、三传、史科、进士、童子科和明法、算学、书学等林林种种五十六类,看似术业有专攻,实则令人无所适从,既不利于统一规划科举制度,也有碍于真正有才学之辈脱颖而出,个中尤属明经最为世人所诟病,无他,只熟背经书却才学平平者每每依此晋身,此类人多为门阀世家子弟,今若欲遏制门阀世家横亘庙堂,便须得统一科举制度,以公平为原则取士,辅之以广开学堂、教化天下,定可鼎定我大唐千秋之基业也。” “统一科举制度么?尔且说具体些,朕听着呢。” 科举一事虽是起源于隋朝,可那时的科举基本上就是流于形式,只举行过两次小规模的秀才科,便因战乱而告了终了,真正形成制度还是在太宗登基之后的事儿,奈何因无可借鉴处,制度本身就乱得够呛,若不是李恪指出,太宗自己都不清楚如今的科举种类居然有着五十六之数,一念及此,太宗自不免便为之皱眉不已,同时么,也自认定了统一科举制度确实有着其必要性,只是说到该如何统一么,太宗心中还真就没底得很。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总的科举只设进士与杂科两道便好,其余原有之科目尽可废除,个中又当以进士为重,分四级取才,各县设童子科,由知县及县学政联合主考,每年一次,按各县之户籍数,划定入选之定额,中选者可称为秀才,给予见官不跪之礼遇,并有任县中文书之类等外流吏员之资格,此为童子试;各州则设乡试,三年一次,凡中秀才者皆可赴考,由刺史及州学政联合主考,礼部行监督抽查之责,按州户籍数取入选定额,凡中者,皆称举人,具典薄等从七品下之类官员之任职资格;在乡试的次年,由帝王指派朝中文名卓著之重臣为正副主考官,由礼部、国子监等抽调文采出众者为考官,凡具举人身份者,皆可赴京赶考,按定额取最优者若干为贡生,此为会试;最后一考即为殿试,由帝王为主考,唯贡生方有资格参与,由会试之正副主考为考官,取若干最出色者为一、二甲,具体一甲名次由帝王圈定,取士规则为: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称状元、鼎元,二名榜眼,三名探花,合称三鼎甲,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二、三甲第一名皆称传胪,一、二、三甲通称进士,所取之三甲皆当年授官不等。” 科举制度的各种等级说起来并不算复杂,可真要解说分明,也不是件简单之事,好在李恪早已在陈子明的指点下背得个滚瓜烂熟了去,这会儿娓娓道来,还真就不带半点的磕巴。 “嗯……,这架构看着倒是可行,只是不知这应试之科目又当如何设置,方可确保遴选出有真才实学之辈?” 李恪所说的这么个金字塔科举结构清晰明了,太宗自是能听得出其中之妙用,无非就是层层选拔罢了,然则在太宗看来,这并非关键之所在,应试科目方才是重中之重。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应试必读书目当为《礼记》、《左传》、《诗经》、《周礼》、《仪礼》、《易经》、《尚书》八经,凡参试,皆须得通读上述八经,考核之科目为默经、释义、策论、诗赋四场,童子试由县中出题;乡试由州中出题;会试以及殿试皆由帝王出题,凡出题皆密封,唯到考时,方可开封取题,泄题乃至科举舞弊者,皆以大逆罪论处,生员考后,所有卷子皆糊名批阅,各考官交叉审阅,以确保公正,唯取定后,方才揭开糊名,以榜单之形式公示,如此,当可一举扭转考生奔走权贵门下之歪风。” 李恪从陈子明处得来的科举制度乃至应试题材大多取自科举最为成熟的明、清时期,自是严谨得很,整套体制极其完善,少有漏洞可钻。 “唔……,尔所言之杂科又有甚说法么?” 科举革新乃是关系到社稷永续之大事,自不是标点符号推广那等小事可比的,饶是太宗默思了良久,虽认为李恪之建言不无道理,却也依旧不敢轻易下个决断,这便转而又问起了除进士科之外的杂科之设置。 “回父皇的话,所谓杂科便是将明法、算学、书学等科总算在一起,并不固定会考之日期,而是根据朝廷之需要,不定期开考,取中者,按事先拟定之补缺所需定员定岗入仕。” 杂科在唐以后的历朝历代都不受重视,陈子明对此也就了解得不算深,不过么,要说重视,相较于进士科来说,陈子明其实对杂科更感兴趣一些,当然了,他所要的杂科不是要这些中选者去当政客的,而是要用来搞学问研究的,奈何这等构想与时下的主流思想不符,至少在目前来说,还真不到搬上台面来说叨的时候,故而陈子明给李恪的建议里,对杂科基本不怎么多谈,也就只简略地提了提,正因为此,李恪能给出的答案也就略显单薄了些,好在杂科对于朝廷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倒是不怕太宗会见怪的。 “嗯……,众爱卿听也都是听过了,对此可都有甚要说的么?” 太宗喜好书法,对书学这么一科倒是常开,只是真能令太宗看中而取的士人却是极少,至于算学、明法等科么,本来就是不定期开考的科目,太宗基本不会去关注这么些杂科考试,正因为此,太宗也真就没觉得李恪对杂科的解释有甚不妥之处。 …… 科举这么个题目实在是太大了些,除了陈子明心中有数之外,其他人等都是第一次听李恪谈起,尽管听过了革新方案,可真要他们说出个好还是不好的答案及理由么,那也实在是太过难为人了的,哪怕是最想着给李恪找些麻烦的长孙无忌此际也不知该从何入手才好,至于陈子明么,也不愿在此际多言,以免抢了李恪的风头,自然也就老老实实地保持着沉默,于是乎,偌大的殿堂里顿时再次沉寂了下来。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关乎甚大,臣等皆是乍然耳闻,纵使有些想法,也难有个周全,不若姑且先搁置,待得日后再议也罢。” 长孙无忌先前刚大败亏输了一场,自是怎么都不愿见此科举章程再次闯关成功的,又担心陈子明那头会再次出面力挺,这便趁着众人都保持沉默的空档,抢先站了出来,一派慎重状地进言了一番,所言所述看似出自公心,实际上么,却是在耍着缓兵之计,摆明了是想先将此事拖了过去,至于以后议还是不议,又或是如何议么,那就大有腾挪的空间与妙手了的…… 第三百三十一章 沆瀣一气(一) 兵法有云曰:一鼓作气,再鼓而衰,三鼓而竭,说的虽说是军略,可对于朝堂政争来说,却也同样适用,无数的事实证明,不管再如何重要的议题,一旦不能一鼓作气下个定论,后头争议一旦大起,那最终的结果就不知会演化到何等之地步了的,不是跟原先所议的章程大相径庭,便是最终不了了事,从此一条而论,长孙无忌这手缓兵之计无疑耍得阴险无比,在场诸般人等都是顶儿尖的人物,对这等老套手段,又怎可能会瞧不破,只不过事关夺嫡之争,不打算介入其中的宰辅们自是不会在此际站出来跟长孙无忌唱反调。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司徒大人所言甚是,如此重大之议题,非经多番论证,实难以遂决也,今,皆无备,议恐虚,不若择日再行计议为宜。” 大家伙都不愿开口,太宗也明显很是为难,可就在此时,却见越王李贞大步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力挺了长孙无忌一把,很显然,他也是同样不愿见李恪得势了去的。 “唔……,恪儿,依你看来,完整之科举章程所费几时哉?” 太宗乃是贤明君主,自是清楚广开纳才之门对稳定社稷乃至压制门阀世家有着重要之意义,正因为此,虽是顾念到了长孙无忌的面子,可沉吟了片刻之后,到底还是不曾采纳长孙无忌搁置此议的提议,尽管不曾有甚呵斥之言,可将问题丢给李恪本身就表明了太宗打算健全科举制度之决心已是不容置疑了的。 “回父皇的话,若各有司通力合作,三个月内便可有大体之规章制度,只是细节处之调整恐须得经实践后方能到位。” 陈子明所给出的章程其实极其之完善了的,从上到下都有着众多的制约与均衡之规定在,真要实施的话,即刻便可,当然了,这等话,李恪是断然不会说出口来的,毕竟此番议事乃是因乔良上本而起的,若是李恪在此际显得早有准备,那岂不是在宣示着乔良上本一事乃是出自他李恪的谋划么?而这,明显是犯了圣忌的蠢事,以李恪之睿智,自是不会去干的。 “三个月么?倒是不长,朕等得起,回头朕便给尔旨意。” 无论是广纳天下才还是遏制门阀世家的横亘,对于太宗来说,都是头等之大事,一旦有所决断,自不会有甚犹豫可言,也自不会再给长孙无忌等人打岔的机会,紧着便定了调子。 “父皇圣明,儿臣自当竭力而为之,只是儿臣于文事上虽也有小成,却远不及十弟文采斐然,似此科举大事,所涉文事颇多,若能得十弟从旁协助,当可确保无虞也,还请父皇周全则个。” 李恪此番之所以翻出门阀世家子弟横亘朝堂之事,自然不是仅仅只着眼于科举本身,也不仅仅只是为了讨太宗之欢心,更有着分化瓦解越、纪二王联盟之用心,这会儿见得太宗心情大好,自是紧着便提出了个要求。 “嗯,朕准了。” 一听李恪这等提议,太宗的眼神里立马掠过了一丝的精芒,个中既有讶异也有狐疑,可更多的则是欣慰,无他,科举大事乃是惠及天下读书人的大好事,一旦有所成,必使天下士子归心,身为主持革新事宜者,无疑将赢得满堂喝彩,在这等天功面前,李恪竟肯分功于李慎,足可见其心胸有多开阔,再一联想到早前的粮秣分站转运章程之事,太宗对李恪之胸襟与气度自也就满意到了极点,当然了,太宗毕竟是明君,不见到真章的话,却是不会轻易流露出太过明显的倾向的,也就只是语调淡然地准了李恪之所请。 “父皇圣明。” 一番朝议至今,李恪所要谋求的都已是到了手,他自是不会再有甚旁的念想,一听太宗准了奏,紧着便称颂了一句,再无甚旁的言语。 “嗯,今日便议到此处好了,朕有些乏了,卿等且自回罢。” 天时都已是近了午,太宗到底是有年纪之人了,事既了,困乏之意也就不可遏制地涌了起来,也自不想再多啰唣,这便一挥手,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父皇)圣明,臣等(儿臣等)告退。” 太宗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众人心中不管是作何想法,那都只能是齐齐称颂上一声,就此退出了两仪殿,各自忙乎去了…… “下官见过殿下。” 戌时三刻,夜幕早已降临,北风呼啸,夹杂着鹅毛般的大雪,吹打得瓦面窗棂阵阵闷响,天冷得慌,然则陈子明却是丝毫不为所动,面色肃然地端坐在几子的后头,直到见着身披黑斗篷的李恪大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这才紧着起了身,疾步迎上了前去,一躬身,已是恭谨无比地行礼问了安。 “子明不必客气,且自坐罢。” 李恪的心情显然很是不错,哪怕被风雪冻得脸色略有些苍白,可眉宇间却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挥手叫坐间,有着股说不出的雍容之气度。 “谢殿下赐座。” 陈子明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而后方才退到了一旁,却并未急着就座,而是待得李恪在几子后头坐定了之后,这才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在了其的对面。 “子明啊,此番多亏了你,若不然,孤怕是还得闲上不知多久呢。” 科举革新乃是千秋功业,此一条,李恪自是心中清楚得很,能将此要务掌握在手中,他自是有理由好生兴奋上一回的,在外人面前也就罢了,终归须得讲究一下亲王的体面,自不能真情流露,可在陈子明面前么,李恪也就不打算再多方掩饰自己的真实感受了,这不,卜一落了座,李恪脸上的笑容当即便绽放了开来。 “殿下还是接着闲将下去为好。” 尽管今日的议事过程全都按着陈子明预先料定的步骤进行着,一切都可谓顺遂无比,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因此而有多少的兴奋之情,这一张口便给李恪猛泼了一大瓢凉水。 “嗯?” 一听此言蹊跷,李恪脸上的笑容不由地便是一僵,愣了片刻之后,还是不明白陈子明所言何意,不得不探询地发出了声轻吭。 “为上位者,当揽总而不劳细务,不贪功恋权,但消能驱策下头人等努力尽心,便足可成大事矣,何须苟苟钻营哉,且殿下已有章程在心,不妨将诸般事务分解一番,劳纪王殿下多操持一二,如此,即可分功于其,又可防陛下见疑之心,兄友弟恭岂不美哉?” 自古明君多恋权,素来不许旁人稍有窥窃之心,纵使是儿子,也不会例外,是故,明君之太子多横死,善终者几无,个中之道理,两世为人的陈子明自是比旁人都更清醒上几分,只是这等道理明显有着大逆不道之嫌疑,哪怕与李恪关系再密切,陈子明也断然不会直接说将出来,无他,概因李恪若是能继位,也是同样会是一明君,日子久了,难保不会起鸟尽弓藏之心,一旦言语间稍有闪失,眼下固然无碍,可将来应景儿抛出来,便是大罪一条,这等事儿,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不能不防,故而,纵使是必要之提醒,陈子明也不会说得过白,而是点到即止,至于李恪能不能领悟得了么,那就只能看其之悟性如何了的。 “善,孤知晓当如何行事了。” 李恪乃是精明人,纵使陈子明这么番话说得云遮雾罩,可其只略沉思了片刻,便已是明了了其中的真实意味之所在,暗自心惊之余,也自不会有甚异议,紧着便表明了态度。 “殿下英明。” 只一看李恪那闪烁的眼神,陈子明便知其已是领悟到了跟太宗打交道的真谛之所在,自不想再就此事多言,称颂了一声便即闭上了嘴。 “子明,今日司徒大人强行出头,欲搁置科举一事,又有八弟在旁凑趣,此二者若是沆瀣一气,那……” 这一见陈子明不愿再多说如何应对太宗之策略,李恪也就不再多谈此话题,略一沉吟之后,便即谈起了心中的隐忧之所在。 “那又何妨,此二者皆不臣之徒也,早晚必会狼狈为奸,殿下只消稳住自身,又何惧风高浪急,有甚账,秋后再算了去也就是了。” 对于李恪的担心,陈子明根本不以为意,冷冽地一笑,已是给出了个杀气四溢的建议。 “嗯……” 道理固然如是,可长孙无忌到底是太宗心目中的社稷第一功臣,又位列三公,当真不是等闲之辈可比,有着这等强大的敌手在,要说不担心又怎生可能,当然了,李恪也知晓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断然不可能赢得长孙无忌之青眼,除了闷闷地叹息上一声之外,也自不知该说些甚才是了的。 “殿下只管多向陛下请示,至于长孙老儿么,该尊重的照旧尊重也就是了,不必与其计较太多,终有一日陛下会看清其之真面目的。” 陈子明在朝中跟长孙无忌缠斗了多年,自是清楚此老断非易与之辈,也自能理解得了李恪的忧心之情,然则此事却是断无转圜之余地的,对此,陈子明心知肚明得很,寥寥数语便点出了彼此间不可调和之事实。 第三百三十二章 沆瀣一气(二) “小弟见过八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与李恪正在就科举革新一事如何具体展开密议连连,却说漫天大雪中,一辆豪华马车在数十名甲士的护卫下,悄然驾到了越王府的照壁处,随着两名近侍卷起了车帘子,一身白狐裘袍的李慎已是哈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卜一落地,就见越王李贞早已在数名小宦官的簇拥下,屹立在了府门的正中央,李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便行上了前去,笑着行了个礼。 “哈哈……,十弟来得正好,天冷,且内里叙话去!” 不等李慎行完礼,李贞已是豪爽地大笑了起来,几个大步便冒雪下了台阶,一把拉住了李慎的胳膊,拽着便往府门里行了去。 李贞此举看似亲热无比,实则么,却是霸道异常,可怜李慎不过就一文弱书生罢了,哪能挣得开李贞的拉扯,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苦笑着任由李贞施为了去。 “此处不用尔等侍候,都退下!” 西花厅里早已布置好了一桌席面,菜都是刚上的,正自热气蒸腾,酒也正在火炉上热着,更有数名仆役一见到二王把臂而来,忙不迭地便要上前迎候,然则李贞却是看都不看诸般人等一眼,挥手间,便已是不耐地下了令。 “诺!” 听得李贞有令,诸般随侍人等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便应了诺,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厅去。 “十弟,来,坐,今天你我兄弟当得一醉方休。” 李贞根本就没理会那些仆役们的离去,拉着李慎的手,走到了几子旁,摆手一引,笑着让了座。 “八哥有令,小弟自无不从之理,您请!” 见得李贞如此热情相待,李慎也自来了豪情,笑着也是虚虚一让,哥俩个几乎同时入了座。 “十弟如今也算是有了职使了,只是……” 李贞到底是怀着别样之心思,酒才刚过了三巡,便已是按捺不住了,但见其双眼一眯,便已是放出了半截子试探的话语。 “八哥可是以为有甚不妥之处么?” 李慎之所以冒雪前来赴宴,自然不会仅仅只是因兄弟情深之故,同样也是别有心思,这会儿一听李贞转入了正题,眼神里当即便掠过了一抹的异色,不过么,显然不打算直接道出自家的算计,而是故作茫然状地反问了一句道。 “到了此时,十弟莫非还蒙在鼓中不成?” 李贞怕的是李慎不接茬,这一听其反问,显见便有着下蛆之机会,心中自是大喜,不过么,脸上却是作出了一派的痛心状。 “八哥何出此言?小弟不明,还请赐教则个。” 李慎的胆子虽是小了些,可人却绝对是个聪慧之辈,尽自明了李贞这等故作姿态的样子必是有图谋自家之处,但却并不介意,无他,概因自家事情自家清楚,别看眼下还是三王竞争之格局,可他李慎其实早已被两位兄长甩在了身后,再不急谋崛起,出局已是断无可避免之事了的,而要想崛起,就必须借势,所差的不过只是这势究竟是出自李贞还是李恪罢了。 “十弟还看不明白么,三哥之所以请十弟一并整科举之章程,乃一石二鸟之计也,不错,科举革新一事关乎甚大,若能见功,实千秋伟业也,然,无论旁人如何努力,后世只会记得首倡之人,如此,十弟岂不是平白付出哉,此为其一,再,三哥那人看似忠厚,实则奸诈过人,平白分功于十弟,收买之心显矣,此必是欲分化我等兄弟,以便各个击破,十弟不可不察啊。” 这一见李慎如此之识趣,李贞脸上的笑意立马便更浓了几分,一派全然为李慎考虑状地便将李恪的“用心”好生讥讽上了一番。 “唔……,若如此,以八哥看来,小弟当何如之为宜?” 对于李贞所言的这么番道理,李慎又怎会不知,实际上,早在来越王府之前,李慎便已通盘考虑过了时局,对于该还是不该接这么份差使,他心中其实早有决断,但却并不打算急着说破,而是故作困顿状地出言求教了一句道。 “摆在十弟面前的其实就三条路,一么,便是任由三哥驱策,任劳任怨地拼着,回头三哥心情好了,或许会赏点残羹剩饭;其二,稀里糊涂地厮混着,如此么,不单三哥饶你不得,怕是父皇也会见责,到头来,十弟怕是要落得个里里外外不是人了,至于其三,呵呵……” 李贞明摆着是准备好生忽悠一下李慎了的,这不,话说到了最关键处,却是陡然停了下来,仅仅只是发出了两声戏谑的干笑。 “八哥有甚指教还请明言,但消小弟能办得到的,自不敢辞焉。” 这一见李贞在那儿卖着关子,李慎的眼神立马便是一闪,紧着便表态了一番。 “一个字——夺!” 李贞阴冷地一笑,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 “夺?这……” 李贞此言一出,李慎的眼珠子当即便有些个转不动了,无他,科举革新可是社稷大事,若能捞到手中,那自然是爽利之事,问题是李慎自家情形自家清楚,别说他眼下对革新的全盘事宜其实只是一知半解,根本无力独自承揽此事,就算能,他也没那么个力量从李恪的碗里抢食,真要硬上,少不得要被打残了去,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 “怎么?十弟怕了?嘿,若如此,十弟还不若紧着告病躲回府上好了,也省得被人当骡子牵来遛去一场。” 李慎这等呆滞状一出,李贞嘴角边的讥讽之色当即便更浓烈了几分,不甚客气地便给了李慎当头一记棒喝。 “怕?小弟有甚好怕的,大家伙都是亲王,谁能比谁强到哪去,只是这夺……” 李慎尽管胆子比较小,可身为皇子,野心还是有的,若非有意夺大位的话,他今夜也不会紧着跑来李贞府上赴宴,实际上,他本心里就有着要抢下科举革新差使主导权的野望,只是力不从心罢了,而今听得李贞似乎有办法能做到此点,心意自不免便大动了起来。 “十弟若是真有心,为兄自有一法,可令十弟如愿以偿,当得……,如此,大事可定也!” 眼瞅着李慎已然上了钩,李贞也就没再藏着掖着了,凑到其耳边,絮絮叨叨地便解说了一番。 “唔……,那好,承蒙八哥高义,小弟便赌上一回也就是了!” 李慎眉头微皱地想了片刻之后,这才一击掌,兴致高昂地叫了声好。 “哈哈……,好,那为兄就先预祝十弟旗开得胜了,来,为兄再敬十弟一樽!” 李贞自知在于李恪的竞争中乃是处在了下风的位置上,哪怕手中已然有着差使,也暗中拉拢提拔了些人手,奈何根基太浅,根本无力独自于李恪抗衡下去,唯一的胜机便在于彻底搅乱朝局,以乱打乱,方才能乱中胜出,问题是他自己却是不能亲自出手去搅乱朝局,否则的话,那就不是在夺嫡,而是在找死了的,正因为此,他必须也只能通过李慎的手来做到此点,这也正是入京前,他便强行要拉拢李慎为用的根本目的之所在,而今么,见得李慎已是吞下了诱饵,李贞的心情自是好得不能再好。 “八哥,请!” 尽管心中其实尚未决定是否按着李贞的提议去办,可李慎却显然是不打算再就此事多谈了的,但见一把端起了酒樽,满脸笑意地冲着李贞便是一举,而后豪气十足地一饮而尽,哥俩相视大笑了起来,笑声里皆满是愉悦之情,至于各人心中作何想法么,那就只有他二人自家清楚了的…… “殿下。” 密室中,李恪与陈子明依旧在细细地推演着朝局之变化,正自议到酣处,却见一名黑衣人浑身是雪地从外头行了进来,疾步抢到了几子前,朝着李恪便是一躬,紧着将一枚小铜管递到了其之面前。 “子明也看看罢,嘿,孤那两个弟弟还真就都不是省心的主儿。” 李恪伸手接过了小铜管,也没急着看,而是先挥了下手,示意那名黑衣人先行退下,而后方才熟稔地拧开了铜管上的暗扣,从内里倒出了卷纸来,只扫了一眼,嘴角边立马便露出了丝讥讽的笑意,转手便将密信递给了陈子明。 “此好事也,所谓瞌睡便有人送来枕头,不外如是乎?” 陈子明恭谨地伸出双手,接过了李恪递过来的密信,飞快地扫了一遍,不由得便笑了起来,无他,概因那上头赫然记载着的是李贞与李慎密谋之事,而所有的步调又尽皆在陈子明的预料之中。 “罢了,今日且就议到此处好了,天冷,子明早些回罢。” 既已明了了两位弟弟之谋算,李恪紧绷着的心弦也就松下了大半,而困顿之意却是就此大起了,也自无心再多议,这便笑着摆了下手,算是结束了此番之商榷。 “殿下留步,下官告辞了。” 该说的早已是说过了,陈子明自也不想再多啰唣,紧着便起了身,恭谨地行了个礼之后,便就此退出了书房,自行打道回府去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大势难挡(一) 朝堂之事向来无甚保密性可言,尤其是在有心人的暗中传播下,科举革新之事很快便传遍了朝野,只是因着诏书未下,又时值新春佳节,朝野间乱议虽是不少,可因此动本的朝臣却是罕有,就这么着,喧嚣无比的贞观十七年终于是过去了,正月初三,太宗正式下诏,决意推进科举革新事宜,并诏令吴王李恪、纪王李慎联袂主持诸般事宜。 贞观十八年正月初四,李恪上本,请调孙伏伽、上官仪等诸多饱学之士共襄盛举,帝允之,并着弘文馆诸学士、国子监、礼部等有司全力配合,此诏一下,朝野间纷议顿时再起,无数人等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李恪的身上,猜忌者有之,反对者有之,可主流思潮却是认定此举有利社稷,尤其是民间,更是对科举革新事宜翘首以待,无他,自古以来,入仕一直都是国人之最爱,如今,有了从草根进军官场的机会,又有谁会不热切向往的,当然了,那些世家子弟出身的官员们却是不免怨言不断,只是如今势头不太对,敢于上本反对者少之又少,纵使有,也尽皆石沉大海,根本不曾得太宗之重视。 贞观十八年正月初六,李恪宣布将于次日召集诸多参与科举革新事宜之朝臣在礼部议事,欲就诸般事宜进行深入分解,不料纪王李慎却着人递了本告病折子,言称身体不适,猫在了自家府上,李恪连夜前去探病,与李慎密谈甚久,次日,李慎“抱病”与会,得领标点符号之推广差使,并领衔修撰科举范围内的诸多经书子集,孙伏伽受命领衔科举制度之细则制定,事遂定焉。 时光荏苒,一转眼,便已是四月中旬,万众瞩目的科举革新章程在三易其稿之后,终于正式出台,帝阅之,以为可,但却并未就此下诏准行,而是着群臣广议之,并言明将在四月二十日之大朝上对此章程进行合议,诏令一下,朝野间再次掀起了热议之狂潮。 “如何?” 众人都关注的事儿,身为有望大宝的皇子,李贞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实际上,几乎在太宗下诏将章程交由群臣议决之际,李贞便已第一时间拿到了章程的副本,草草翻阅了一番之后,便丢下了差使,急匆匆地赶回了自家王府,将章程交给了候在书房里的王府长史萧德琮,自己则是忧心忡忡地在一旁等着,直到见得萧德琮放下了折子,李贞这才紧着发问了一句道。 “严丝合缝,大势难挡啊。” 萧德琮是本着挑错的心思去看折子的,奈何从头看到了尾都楞是没能找出甚枝节上的错谬之处来,这会儿面对着李贞那期盼的目光,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大势难挡?这……” 李贞也已是看过了章程的,自忖找不出甚可攻讦之处,这才会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萧德琮的身上,而今,听得萧德琮这般说法,脸色当即便难看到了极点——以李贞之智,自不会不清楚科举革新的重要意义之所在,也不会不清楚一旦此章程得以实施的话,李恪原本就有的领先优势将再难有撼动之可能,为此,他暗中其实已是做了不少的手脚,奈何最大的臂助李慎突然反水了,居然跟着李恪忙前忙后地瞎折腾一气,又屡屡拒绝了自个儿的合作之提议,弄的李贞想要暗中破坏科举革新事宜都没了着力之处,眼瞅着大势将去,自是由不得李贞不为之心浮气躁不已的。 “挡不住也得挡!” 萧德琮冷冽地扫了眼面色难看的李贞,阴森无比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句煞气十足的话来。 “嗯?长史此言何意?” 一听此言蹊跷,李贞的眼珠子立马便有些个转不动了,眉头紧锁地楞了片刻,还是搞不懂萧德琮的算路何在,不得不讶异地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乎欲成大事者,无外乎天时、地利、人和,今,殿下与吴王皆已在朝中,得近天颜,故,地利相当,并无丝毫之差,而天时上,吴王虽因年长而占优,却也并不算多,唯独在人和上,殿下落后实多矣,若不求变,事必败无疑!” 萧德琮并未急着为李贞解惑,而是从大局的层面上,作了番剖析,得出了个不甚乐观的结论。 “嗯……,诚然如是,当如之何?” 李贞虽是心切大位,可自知之明还是不缺的,自是清楚萧德琮的分析正确无比,这并非他不努力,实在是根基太浅了,哪怕他之官也算是有些年头了,也提拔了些人手,可跟在宦海里打滚多年的李恪比起来,差距无疑是太大的些,更关键的是他手下可没有似陈子明这等强悍无比之重臣,若是再不振奋图强,显然只有惨败这么个下场,问题是心中虽是明白关键之所在,可李贞还真就不知该从何着手去拼的,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悻悻然地闷哼了一声。 “殿下问得好,今,粮秣分站转运事宜既已将定,陛下亲征高句丽之时已是不远,在此之前,储君必定无疑,留给殿下的时间已是不多,再难有从细处着力之可能,故,若欲争,便须得剑走偏锋,方可得一线之胜机,眼下这科举革新章程大议之际,便是殿下堂皇崛起之良机也,无他,概因此策虽是大利社稷,却于世家实有大损,我朝门阀世家子弟出身之官员众多,殿下若能以强项之姿出而抗争,必可结世家子弟之心,纵使稍冒些险,也属值得一试之事!” 萧德琮心下里其实苦闷得够呛,没旁的,不是他萧德琮不尽力,实在是能绸缪的时间太过短暂了些,纵使有着千般妙算,奈何有了陈子明支持的李恪无论从哪一方面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到了眼下这么个地步,留给李贞的机会已是近乎渺茫了,除了冒险一搏之外,其实已别无它路可走! “好,既如此,某这就去司徒大人府上,请其助孤一臂之力!” 李贞年岁虽不大,行事却颇为杀伐果断,略一寻思,便知摆在自家面前的就只有华山一条路可走了的,也自不再迟疑,豪气十足地便拍案而起,大踏步行出了书房,头也不回地便自去了…… “下官见过殿下。” 科举革新事大,自是断不容稍有闪失,尽管早就对此事商议过了多回,可今日诏书一出,李恪还是早早便发出了会晤的要求,陈子明自不敢怠慢了去,回府之后,匆匆扒了几口饭菜,勉强填饱了肚子,便即乔装乘着辆小马车,感到了密晤所在的宅院,一路直奔书房,卜一转过屏风,入眼便见李恪正自端坐在了几子前,眉宇间满是古怪之神色,既有激动,也有忧虑,显得有些个患得患失,一见及此,陈子明心下里虽是暗自好笑不已,却也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紧走数步,抢到了近前,恭谨地便是一个大礼参见不迭。 “子明来得正好,且自坐罢。” 这一见陈子明已到,李恪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伸手指点了下几子对面的蒲团,笑着便让了座。 “谢殿下赐座。” 这三数月来,朝堂局势看似波澜不惊,可实际上却是暗潮涌动,身为李恪最大的依靠,陈子明不单要完成门下省的本职工作,还须得为李恪保驾护航,累自是不消说之事,好在自幼习武打熬出的好身子骨,倒也能支撑得住,只是精气神却是难免稍有些疲了的,谢恩之声也自不免便显得有些黯哑。 “孤刚接到线报,八弟先前刚去了司徒大人府上,看样子八弟似乎有心在科举革新章程上与司徒大人联手而为,不知子明对此可有甚应对之策否?” 李恪到底是心挂着朝局,并未注意到陈子明身上那淡淡的倦意,一上来便直奔了主题。 “唔,如此说来,越王殿下这是准备孤注一掷了,妄图以强抗之姿换取门阀世家子弟之心,算计倒是好算计,可惜最终不过是水月镜花一场空而已。” 尽管尚未收到长孙府那头传来的消息,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却是瞬间便判断出了李贞急吼吼地跑去长孙府的用心之所在。 “哦,此话怎讲?” 李恪其实并不担心科举章程会通不过朝议,担心的只是被自个儿重重得罪了去的世家门阀系官员们会集体倒向李贞,若真是如此,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门阀世家子弟在朝中虽几乎没有顶级朝臣,可中低层官员却是不少,尤其是各州县一级的官员中,门阀世家子弟足足占了三成五的份额,这等实力实是不容小觑了去的。 “门阀子弟素来自诩清高,虽是效力我朝,心系着的却是其本族之利益,私心极重,从此一条来说,任凭越王殿下如何为其等摇旗呐喊,也断难收买人心,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如此倒行逆施,换来的断不会是万众拥护,只会令陛下对其更失望上几分,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经此一役后,越、纪二王再无威胁矣!” 对那帮子世家子弟的心性,陈子明心中有数得很,自是不担心李贞能掀得起甚大浪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大势难挡(二) “哦?” 一听陈子明下了这么个论断,李恪的眼神立马便是一亮,不过么,却并未有甚表示,仅仅只是惊疑不定地轻吭了一声。 “殿下且自放宽心好了,历朝历代之帝王对门阀世家重用拉拢者多矣,又何尝见门阀世家归心哉?似此朝廷都办不到之事,区区一越王殿下耳,又怎可能做得到,如此昏招一出,以陛下之睿智,大失所望乃必然之事也,如此,二王已是再无能为矣!” “善,有子明这么番话,小王也就安心多了。” 李恪到底是外放过几任上州刺史之人,与世家子弟自是没少打交道,只略一想,便已判断出陈子明所言乃是正理,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也就此落了地。 “殿下英明。” 见得李恪就此放松了下来,陈子明口中虽是称颂不已,可心弦其实却还是紧绷着的,无他,概因两日后的廷议乃是决定大局的关键时候,实在是容不得有丝毫的闪失——给明君当储君可不是件容易之事,既要肯办事、能办事,还不能在朝中大肆拉帮结派,以致影响到皇权的巩固,但又不能毫无支撑,个中的火候之把握难度极大,于陈子明看来,太宗之所以将科举革新章程交由廷议,固然有着慎重其事之考虑,可更多的怕是打算观望一下李恪在朝中的力量如何,很显然,既要保证章程能过关,又要防止太宗起猜忌之心,无疑是桩棘手到了极点之事,偏偏这等帝王心术还不能直接说出口来,若不然,将来他陈子明怕是难有个好下场,无他,谁都不希望有个精熟帝王心术的大臣在侧,纵使彼此是郎舅之亲,怕也概莫能外,正因为此,陈子明索性便缄口不言,仅仅只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子明就莫笑话孤了,孤哪有甚英明的,真说起来,孤能有今日,皆子明之功也,罢了,不说这个了,今,司徒大人若是与八弟联了手,朝议之际怕是还有波折,不知子明可有甚教我者?” 李恪苦涩地一笑,自嘲了一番之后,又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科举革新乃是顺天应民之大义也,所谓大势不可挡,任何人想要逆流而行,终归是螳臂当车,断难有甚好下场,只是具体到朝议本身么,却须得有所讲究,头一条么,殿下不可轻动,不管他人说甚,但消陛下不曾点名,殿下只管安静地听着,其余诸般事宜,便交由下官来安排便好。” 太宗的用心既是无法解释,陈子明也就没敢在这个问题上说得太过细致,而是斟酌着给出了个保证。 “好,子明办事,孤无甚可不放心处,且就这么定了!” 李恪对陈子明的忠心与能力素来放心得很,尽管很想打听一下陈子明的具体安排,可眼见陈子明似乎不想多言此事,也就息了这等心思,笑着一击掌,已是豪气十足地放权给了陈子明。 “殿下英明,下官自当竭力而为之。” 见得李恪没刨根问底个不休,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是稍松了些,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恭谦地再次称颂了一回…… “父亲。”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与李恪正自商议着朝议之事,却说长孙冲奉其父之命,将前来拜访的李贞送出了府门之后,紧着便又赶回了内院书房,卜一转过屏风,入眼便见长孙无忌正自眉头紧锁地沉思着,脚下自不免便是一缓,略略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低低地轻唤了一声。 “嗯,坐。” 听得响动,长孙无忌当即便抬起了头来,面无表情地扫了其子一眼,而后方才语调淡然地吩咐道。 “谢父亲大人赐座。” 尽管长孙无忌语调淡然,可长孙冲却是听出了内里的几丝忧心之意味,心头不由地便是一突,但却不敢有甚多的言语,紧着谢了一声之后,便即规规矩矩地端坐在了一旁。 “冲儿对越王殿下之提议可都有甚看法么?” 长孙无忌并未去理会其子的就座,双眼微闭地又思忖了好一阵子,而后方才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父亲明鉴,请恕孩儿直言,越王殿下恐是太过想当然了些,今,陛下既已说过科举章程可行,朝议怕不过是走过场而已,强自要顶,实难矣,依孩儿看来,不单不能成事,反倒有着惹来圣怒之虞,殊不可取哉。” 长孙冲从一开始就不看好李贞提出的联手阻击科举革新章程之事,先前李贞在时,他不好插话,可眼下么,却是没那么个顾忌了,一张口便直言不讳地指出了联手也是必败无疑之事实。 “大势难挡啊,诚然如是哉,冲儿都能看得出的事情,李贞小儿又岂会不知,嘿,左右不过是别有用心罢了。” 长孙无忌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是哂然一笑,意有所指地提点了长孙冲一句道。 “别有用心?唔……,父亲大人可是说那厮想借此卖好门阀世家么?这,这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罢,荒谬,实是荒谬绝伦。” 长孙冲乃灵醒之人,一听其父话中有话,稍一愣神,便已是反应了过来,诧异之余,情不自禁地便狠狠贬损了李贞一番。 “确是荒谬,历代帝王都做不到的事,那小儿居然敢妄想了去,只是话又说回来了,这已是其最后一搏的机会了,再不振作,接下来也就该被打发回相州去了的。” 长孙无忌同样也不看好李贞卖好门阀世家之心思,但却能理解其如此选择的根由之所在。 “父亲明鉴,此战必败无疑,孩儿以为万不可轻涉其中,以免惹来陛下之不快。” 长孙冲本来就不看好联手阻击一事的成功率,此际见其父如此说法,立马便进言了一番。 “是啊,此战必败无疑,奈何却是不得不战,代价虽有,倒也算是能承受罢。” 听得长孙冲这般建议,长孙无忌当即便苦笑了起来,叹息了一声之后,给出了个截然不同的答复。 “这……” 长孙冲虽也是擅长算计之人,可毕竟离着老奸巨猾还有着段不小的距离,一时间还真就搞不清其父所言之意何在,不由地便傻愣住了。 “李慎小儿显见已被李恪所收买,再无甚能为可言矣,若是李贞再一惨败,这场所谓的赛马也就该告一终了了,何能不战哉。” 世上最痛苦的事儿莫过于明知前方是个大坑,可为了后续手段有着施展的机会,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跳,而今,摆在长孙无忌面前的,无疑就是这么个不得不跳的大坑,此情此景之下,长孙无忌的心情自也就好不到哪去了的。 “唉……” 长孙无忌这么一说,长孙冲也自明白了过来,无他,储君之争若是就此落下了帷幕,那长孙一系谋求将李泰再次搬回朝中的希望也就要落到了空处,一旦李恪登了基,又怎可能会让长孙一系再在朝中呆着,下狠手整肃乃是可想而知之事,这等后果自是不消说的严峻,正因为此,哪怕明知道此战必败,也必须打,至少得给李贞以足够的支持,这才能这场夺嫡的戏码往下演了去,对此,长孙冲明白归明白,却也同样是无可奈何得紧,一时间除了长叹一声之外,还真就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且去准备罢。” 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长孙无忌显然是不打算再多谈了,挥手间便已下了逐客之令。 “诺!” 尽管长孙无忌不曾明言要准备些甚,可长孙冲却是一听便懂了,也没再多耽搁,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向己方一系官员们传达指令事宜不提…… “殿下回来了。” 夜已是有些深了,然则萧德琮却并未去休息,而是依旧默默地端坐在越王府的内院书房中,手持着科举革新章程,就着烛光,细细地揣摩着,正自入神间,却见李贞阴沉着脸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一见及此,萧德琮自不免便是一愣,但却并未急着追问结果,而是温言地招呼了一声。 “嗯……” 没能从长孙无忌处得到准信,李贞的心情无疑糟得很,话也懒得多说,怏怏不乐地走到了几子旁,满脸晦气地便端坐了下来。 “殿下,您这是……” 等了片刻,见李贞始终不曾开口,萧德琮无奈之下,不得不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别提了,那老浑球就一滑头,孤嘴皮都说破了,也没见那厮给个准话,真他娘的晦气!” 一想到与长孙无忌交涉的情形,李贞当真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便骂了一嗓子。 “哦?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殿下细细说来可好?” 萧德琮对长孙无忌那头可是颇为期待的,也料定长孙无忌定会出手相助,这一听李贞这般说法,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诧异地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唉……,孤到了那厮府上……” 听得萧德琮有问,李贞尽自心气难平,可还是耐着性子将交涉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越说就越是愤怒,到了末了,竟是毫无风度地拍着桌子骂娘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大势难挡(三) ……该死的老匹夫,平日里口花花,尽他娘的瞎许诺,真要用其了,就成一缩头乌龟,着实不是个东西……” 这大半年来,李贞可是没少往长孙无忌府上跑,讨巧卖乖的事儿自是做得不少,费心费力地迎奉着,为的便是指望长孙无忌能在关键时撑自己一把,却不曾想一派苦心全都付诸了流水,当真令李贞气急败坏得很,骂娘起来,自也就不免戾气狂喷,哪还有半点亲王之风度,简直就有若骂大街的泼妇一般无二。 “殿下还请息怒,下官以为殿下怕是会错了司徒大人之意了。” 萧德琮并未理会李贞后头那些污言秽语,而是静静地将李贞前头所言的交涉经过细细地咀嚼了一番,心下里已是有了明悟,待得见李贞兀自在那儿谩骂个不休,自不免便有些看不过眼了,这便心平气和地进言了一句道。 “嗯?此话怎讲?” 李贞虽是不停地骂着长孙无忌,可心里头其实还是在指望着能得其之援手,正因为此,这一听萧德琮之言有异,立马便住口不骂了,紧着便出言追问道。 “很简单,司徒大人其实已答应出手了,只是在暗示殿下要讲求阻击之策略而已,之所以不明说,概因兹事体大,须得避嫌罢了。” 萧德琮并未去详细解释推理的过程,而是先将结论道了出来,语调虽平和如常,可内里却满是自信之意味。 “心照不宣么?嘿,那便好,只是这策略又当如何绸缪才好,还请长史大人为孤详解一二。” 李贞此际关心的只是如何发动阻击,加之对萧德琮之能有着足够的信任,也自无心去追问推理之过程,紧着便追问起了对策来。 “殿下莫急,且容下官细细道来,这么说罢,吴王殿下提此方略,自以为是施惠于民,号称德政,又言此方略体现朝廷之公平,既如此,若欲坏其事,便须得从德与公平两处着手,倘若能斩断此二处根基,则大事或可成矣。” 于李贞前去拜访长孙无忌之际,萧德琮已是反反复复将李恪所提交的章程研究了十数遍,心下里已是有了些应对手段,此际说将起来,还真有几分高屋建瓴之风范。 “哦?还请长史大人明言则个。” 一听萧德琮这般言语,李贞的眼神立马便是一亮,心下里已是想到了些关窍之所在,只是并不敢完全确定,这般紧着一拱手,诚恳万分地往下追问道。 “殿下应知历朝历代取才皆以德为先,才为后,今,此科举之道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此便是可攻讦之要隘,再,分州取举子看似公平,实则因各地繁荒不同,差异实大,纵稍有倾斜,也难言公平,此一处,也是可进击之要点,殿下依此奏了去,当可引得群臣共鸣,纵使不能遏制此章程之通过,也足可得门阀世家子弟之心也,若能妥善经营些时日,再有司徒大人之支持,将来未必不能一战!” 萧德琮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不徐不速地便将攻讦之要点陈述了出来。 “长史大人果然高明,好,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李贞本就是聪慧之辈,而今萧德琮都已将道理解说得如此分明了,他自不会听不懂,心情大好之下,脸上当即便溢出了兴奋的笑容…… “大人来了。” “见过陈大人!” “陈大人,早!” …… 贞观十八年四月二十日,卯时六刻,天色已是大亮,早早赶到了承天门前的诸般群臣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随意地闲扯着,正自噪杂间,却见陈子明缓步从车马停放处行了过来,诸般人等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忙纷纷躬身行礼不迭。 “诸公,早。” 尽管如今已是宰辅之尊,可陈子明谦逊为人的本色却始终不曾有所更易,一路行来,对诸般朝臣们的见礼,尽皆不厌其烦地拱手为礼,气度雍容,自有着股令人心折之从容。 “姐夫,早啊。” 就如往常一般,一见到陈子明到来,李贞立马笑容满面地便抢上了前去,隔着大老远,便故作亲热状地招呼了一嗓子。 “越王殿下,早。” 平常时日,若是遇到了李贞的嬉笑招呼,陈子明尽自不甚待见于其,也不会拂了其面子,笑谈上一番还是要的,可今日么,尽管回礼甚恭,但却并未跟其纠缠,礼一毕,也不等李贞抢到近前,便已是旋身一转,不徐不速地便往李恪所在之处行了过去,丝毫没给李贞留甚情面。 “嗡……” 尽管所有朝臣都知晓陈子明其实就是李恪身后的靠山,可平日里却甚少见到陈子明表现出与李恪的亲近,今日这么肆无忌惮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悍然站在了李恪的身旁,这无疑便是一种宣示之姿态,当即便令群臣们为之诧异不已,乱议之声也自不免便大起了,至于被陈子明甩下的李贞么,脸色虽淡然依旧,可拢在袖子里的手却是早已紧握成拳了的。 “上朝,上朝……” 群臣们乱议之声未定,就听宫门里的喊朝之声已是由远而近地响了起来,一闻及此,诸般人等自是都不敢怠慢了去,紧着收敛了下散乱的心思,按着品阶高下,飞快地排好了队列,行进了敞开的宫门之中,沿着宫道疾步往太极殿赶了去。 “皇上驾到!” 太宗今日到得明显比往常都要早上一些,这不,群臣们方才刚刚在太极殿中站定,气息都尚未调匀,就听后头一声喝道响起中,一身明黄龙袍的太宗便已在一众宦官宫女们的簇拥下,缓步从殿后转了出来。 “臣等叩见陛下!” 见得太宗已到,诸般臣工们哪还站得住,紧着便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平身!” 太宗径直走到了前墀正中的龙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威严十足地扫视了下诸般朝臣们,而后方才虚抬了下手,语调淡然地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太宗既已叫了起,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朕前几日便已将科举革新章程下发,想必众爱卿都已是看过了的,今日就议此事,众爱卿只管畅所欲言便是了,朕听着呢。” 众人谢恩一毕,太宗也自不错有甚虚言废话,开宗明义地便为今日之大朝定了个调子,那便是只议科举革新章程一事。 群臣们早就知晓今日要议决的便是科举革新之章程,也尽皆早早便做足了功课,各人心中都有着一本账在,只是值此大朝时分,却是谁都不愿头一个站出来表明态度,无他,概因兹事体大,不止是涉及到国政以及诸多门阀世家的权益,更牵扯到夺嫡之争,一个不小心之下,闹不好就要被将来的新君所记恨,那后果须不是好耍得,正因为此,饶是太宗已然定了调,可下头群臣们的反应却是迟钝得很,一时间竟无人出头言事,偌大的殿堂也就此诡异地死寂了下来。 “陛下,微臣以为此乃德政也,既可使得草莽间无遗珠,又可令朝堂多取人才为用,实大利之事也,当得速行!” 一派死寂中,突然见文官队伍的末端红影一闪,一名三十出头的青年官员已是大踏步地抢了出来,旗帜鲜明地便表明了力挺科举革新章程之态度,这人赫然正是来济——大隋名将来护儿之子,虽出手于世家门阀,可入仕却不是靠祖荫,而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年纪虽轻,才名却高,入仕不过四年而已,晋升却是极速,几乎是一年一级地往上窜着,到如今都已是堂堂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了。 竟然是他? 一见有人冒出了头来,诸般臣工们的视线立马便齐刷刷地聚焦了过去,陈子明也自不例外,只是一见那出头者竟是来济,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扬,没旁的,概因来济官位虽卑,却是朝堂之新贵,而其之所以能连连超拔,完全是因得了太宗赏识之故,与诸般势力皆无甚瓜葛可言,其此际如此坚决地站出来力挺科举革新章程,背后恐有着太宗的推手在,而这,于陈子明来说,无疑是好事一桩!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来大人所言差矣!此所谓革新之章程错谬处不少,安可以德政视之。” 李贞原本就有着抢先出面定调之打算,之所以没急着出头,不过是想让这等死寂的气氛再多沉淀上一下,也好来上一把一鸣惊人,却不曾想被来济给抢了先,心火忍不住便大起了,唯恐舆论被来济给带歪了去,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这便紧着站了出来,朗声便唱起了反调。 “嗡……” 李贞要跟李恪争位,那就须得拼力阻击李恪之差使,此乃题中应有之义,诸般臣工们对此皆是心中有数得很,然则却万万没想到其竟然会出头得如此之早,身为亲王,竟跟一区区五品微末之官抗辩当场,着实太过着相了些,掉价也不是这么个掉法来着,自是由不得群臣们不为之愕然不已的,于是乎,窃窃乱议之声便就此大作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大势难挡(四) “贞儿既言章程有谬处,那且就说来听听好了。” 太宗显然也没料到李贞会如此早便冒将出来,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不过么,倒是不曾有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父皇明鉴,自古以来,朝廷取才当以德才为论,德在才先,此不易之常理也,今,观三哥之本章,纯以文取士,实大违常理,又,各州限名额之说实有失公平公正,无他,我大唐各州繁荒不一,荆襄、齐鲁等地文才荟萃,幽云之属显逊色不止一筹,且,同属一地之州也自差距悬殊,彼州能中举者,于它州或是不入流之选,如此一来,又有何公平公正可言,且,按章程所言,凡秀才以上者,未得职前,皆可得朝堂供奉之米粮,此策看似施惠于广大士子,然,细细算了去,每年支出之米粮实是惊人至极,朝堂纵使能腾挪支撑,却恐国库空矣,一旦稍有灾变,何能为哉?故,儿臣以为三哥之本章乃误国之道也,实不可行!” 李贞乃是有备而来,早将所有台词全都背得个滚瓜烂熟了去,此际当庭表演起来,一派慷慨激昂之状,还真有着几分忧国忧民之情怀与气度。 “嗡……” 李贞这等强硬的姿态一出,原本已消停下来的乱议之声顿时便又大起了,无他,概因其之指控当真非同小可,这可是摆明了要跟李恪当庭一决高下,哪一方若是输了,夺嫡之路就算没彻底断绝,怕也差不到哪去了的,正因为此,大多数朝臣的目光尽皆自觉不自觉地投到了李恪的身上,显然都在等着李恪会如何发动反击,只是群臣们显然是要失望了的——任凭无数眼神之聚焦,李恪浑然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站着,就宛若没听见李贞的指控一般。 “陛下,微臣以为越王殿下所言甚是,此章程细节处之错谬姑且不论,大义上便已是有差,实不宜推行,微臣恳请陛下圣裁!” 李恪不动,自有人会动,这不,就在群臣们乱议声中,秘书少监长孙冲已是昂然从队列里闪了出来,疾步抢到了殿中,亢声力挺了李贞一把,顿时便令群臣们的乱议之声更响亮了几分,没旁的,长孙冲本人虽是驸马都尉,可也不过就是正四品上的中级官员罢了,于朝堂衮衮诸公中,实在算不得甚奢遮人物,可其父长孙无忌却是尊大佛,在这等敏感时分,若无长孙无忌的许可,长孙冲又焉敢如此强挺李贞,从这么个意义来说,今日的朝议注定是要波澜大起了的,该如何站队,就成了摆在群臣们面前的一道越不过去的坎。 “陛下,微臣也以为越王殿下所言甚是,如此徒废朝廷米粮之事端不可行啊,还请陛下三思。” “陛下,治国之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今,此章程既是难言公平,实不宜行哉。” “陛下,微臣以为越王殿下所言正理也,微臣附议!” …… 长孙冲这么一出头,亲近长孙府的朝臣们自是全都纷纷跟上,尽管内里并无重量级的朝臣,可胜在人多,很快,一些出自门阀世家的官员们也跟着站出来力挺,这呼啦啦一下子冒出来四十余号人马,气势不可谓不盛,诸般人等望向李恪的目光里也自不免便多了几分的担心,然则李恪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淡定如常地站着不动,毫无就此出头与越王等人打擂台之意。 “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就在大多数朝臣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李恪身上之际,却见陈子明已是昂然从旁闪了出来,中气十足地开了口,只一言,便将诸般朝臣们的乱议之声强行压了下去。 “卿有话只管直说,朕听着呢。” 太宗原本是等着李恪出头辩解,却不料站将出来的会是陈子明,自不免稍有些意外,不过么,倒是没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语调淡然地准了陈子明之所请。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越王殿下所言荒谬绝伦,强不知以为知,看似忧国忧民,实则歪曲事实,非君子所应为者!” 这都已到了图穷匕见之际,陈子明自是不会有甚容情可言,一上来便给李贞狠狠地连扣了几顶大帽子。 “陈大人何出此言,孤不明,还请指教!” 李贞此番虽是准备得很是充分,可大多数的手段都是以李恪本人为假想敌的,却没想到陈子明会以宰辅之尊悍然站出来当李恪的马前卒,心神自不免便有些个紊乱了起来,只是陈子明都已打上了门来,他自是不能就这么干挨打着,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便已是面色阴沉如水地反诘了一句道。 “殿下自言科举革新章程有三错处,一曰德,二曰公平,三曰靡费公帑,所言堂皇,实则混淆视听,其一,吴王殿下所设计之科举制度核心在于层层选拔,考核之重固然在才学,然,德亦在考核之列,岂不见各州、县学政之设正是为此,附录中有载,凡忤逆、欺压良善、干犯朝廷律法者,一律取消功名,此正是考德之道也,安可言重才不重德焉?其二,所谓公平,不过是相对而论罢了,世上岂有绝对之公平哉?为鼓励贫弱之州向学,取士上本就应有所照顾,然,也不过就是州中举子这一层罢了,于会试、殿试之际,靠的依旧还是学子之真本事,所谓有违公平之说,实不成立;其三,公帑者,取之于百姓,自当用之于百姓,为教化故,投入虽多,也属理所当然之事也,更惶论各县、州之秀才、举子皆有定额,每年支出虽是有所递增,却非无限,以我朝岁入之丰,负担不难,何言掏空国库?还请殿下给某一个解释。” 早在提出科举革新事宜之际,陈子明便已预料到了李贞等人会从何处吹毛求疵,又怎可能不做好相应之准备工作,此际当庭喝问连连,言辞犀利无比,根本就没给李贞留下丝毫反击之机会。 “陈大人之言实有强词夺理之嫌也,请恕小王不敢苟同,乎公平者,即公义也,若违此,却恐天下士子不服焉,倘若群起攻讦,社稷实有不稳焉,此诚不可不防哉!” 陈子明都已将道理分析到了这般田地,李贞自知正面硬抗已是毫无胜算可言,但却绝不肯就此认输,而是硬着头皮死咬着公正一说不放,明显就是在胡搅蛮缠了的。 “越王殿下说得好,公平既公义,然,下官倒有一问了,人可选择出身否?怕是不能罢,世上芸芸众生,或是生于钟鼎之家,或生于草莽之间,是原罪乎?不然也,人无法选择父母,却可选择拼搏,既如此,朝廷适当扶持弱势之州郡,又有甚不公可言哉?朝廷给予适当之禄米,本意便在于给予寒门士子以拼搏向上之机会,如此,正显公平之所在也,还请殿下莫要误会了去才好。” 以陈子明之辩才,又岂会怕了李贞的胡搅蛮缠,接连几番反问之下,便已是有理有据地将其之指责反驳了回去。 “陛下,微臣以为陈大人所言甚是,此大利社稷之章程也,当得速行!” “陛下明鉴,微臣细研章程多日,浑不见有丝毫不妥之处,宜行,还请陛下圣裁!” “陛下,微臣以为陈大人斯言大善,人无法选择出身,却可选择拼搏,但凡愿奋发向上者,皆有成长为社稷栋梁之可能,朝廷略拨禄米,补贴其家用,解其后顾之忧,实善政也!” …… 此番当庭驳倒李贞与长孙一系的联手并非关键,真正的关键便在于要向太宗展示一下支持李恪的势力所在,为此,陈子明自是早就做了精心的准备,这不,其话音一落,户部尚书杨师道、刑部侍郎赵卓等十数名朝臣便已是先后站了出来,纷纷出言力挺科举革新之章程,尽管人数上似乎不及反对者之众,可平均官阶却远在长孙一系之上,而这,仅仅只是李恪一系的部分力量罢了,诸如工部侍郎赵万诚、兵部职方司郎中宁岩等却是依旧站在队列之中,无他,声势太过浩大可不是啥好事来着,显示出足够的力量即可,所谓过犹不及便是这么个理儿。 “嗯……,子明说得好啊,人不能选择父母,却可选择拼搏,路终归须得靠自己去走,朝廷何吝些许禄米哉,朕意已决,着吏部、礼部、国子监等诸有司,即刻就此章程下文各州,筹备诸般事宜,不得有误!” 太宗原本就打算实施这等科举革新之事,之所以拿到大朝上来过上一下,目的还真就像陈子明预料的那般,只是想看看李恪在朝中的支持力度如何罢了,而今,这么个目的既已达成,太宗也就不打算再就此事多议,紧着一挥手,已是就此下了最后的决断。 “陛下圣明!” 太宗的旨意既下,诸般臣工们自是须得紧着称颂上一回,至于各人心中作何感想么,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第三百三十七章 风云突变(一) 科举革新事宜的正式诏书下得很快,早朝刚过,午后便已下达,接旨后,李恪自是不敢稍有耽搁,与李慎配合着调度各有司衙门,群策群力,风风火火地便张罗开了,与此同时,南粮北调事宜也已是全面铺开,一船船的粮秣辎重从江南陆续调运往幽州前线军营,太宗更是下了猛士诏,在全国各地募集愿从军东征之武举,朝堂的议事安排也紧着将重心转到了东征一事上,战争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更浓,却不曾想就在这等战前准备的紧张时分,黔州突然传来了条噩耗——废太子李承乾于贞观十八年六月初一夜间呕血而亡,太宗闻讯,为之恸哭不已,罢朝。 “大哥一向命运多舛,今去黔州不到一年即身故,实是令人扼腕,孤打算为其诸子请封,子明以为可行否?” 尽管与李承乾之间并无丝毫的兄弟情谊,可真得知了李承乾郁郁而终之消息,李恪还是不免有些个兔死狐悲之感,偏生府上又无人可分说这等情怀,这便着人将陈子明请到了往日里密议所在的宅院,彼此间见礼一毕,李恪便已是伤感不已地叹息了起来。 “此善举也,殿下当自为之,且,依下官看来,这等恩赦本章,就算殿下不上,也自有他人会上,既如此,倒不若殿下先上了方好,只是如此一来,朝局恐将有变矣。” 陈子明与李承乾打过的交道不少,可要说情谊么,那自是半点都欠奉,于其之死,也自无甚感觉可言,他关心的仅仅只是朝局会否引起起变化,而答案么,早已算定——会,不单会,而且变化或许还不小! “嗯?子明此言何意?” 李恪之所以想上本为李承乾的儿子们请封,除了兔死狐悲之伤感外,也不乏显示一下宽仁之用心,却根本没往朝局演变方面去想过,此际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眼神瞬间便是一凛,紧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乃性情中人,爱子之心切矣,似李承乾这等大逆不道之辈,尤可恕其死罪,足可见心中对亲情之重视,此,于诸皇子而论,虽好事,于殿下来说,却是有大不利也,若是下官料得不差的话,司徒大人必会借此事大做文章,顺阳郡王恐将有回朝之机矣。” 早在听闻李承乾死讯的那一刻,陈子明就已在反复推演朝局的可能之变化了的,得出的结论其实并不甚理想,应对之策不是没有,只是所要付出的代价并不算小,值还是不值,陈子明本人都尚不曾完全推算个清楚,正因为此,他仅仅只是先说了个判断,却并未急着道出应对之策。 “四弟回京?这……” 这段时日以来,尽管太宗始终不曾明言储君属谁,可对李恪的态度明显比越、纪双王要亲近上许多,每每在政务上多有提点,正因为此,李恪也自不免有些飘然之感,这冷不丁听闻李泰有着回京之可能,当即有若一瓢冷水当头淋将下来一般,没旁的,李泰虽是已被贬过,可毕竟还是嫡子之身份,朝中原本就有着不小的势力在,再加上长孙无忌的力挺,闹不好真有再起之可能,而这,显然不是李恪所愿见之局面。 “嗯。” 陈子明并未急着作出解释,仅仅只是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能阻止否?” 见得陈子明点头确认,李恪的脸色当即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慎重其事地发问了一句道。 “殿下不能,下官可以,可也就只是暂时而已,代价么,恐将不小,然,若能将此事拖到陛下出征之际,倒也值得。” 当初为了能将李泰赶出京师,陈子明可是费尽了心力的,自然是不愿其再次归来,奈何太宗怜子心切,要想强行阻止,必然须得付出相当之代价,这等代价或许便是他陈子明被贬出朝去,若如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怕是再难回到朝中,当然了,太宗东征也须得年余之久,倒是无所谓在不在朝中,但消能在太宗班师前后回朝,这等代价倒是可以接受,问题是到时候能不能回朝,陈子明却是并不敢打这么个包票,概因变数实在是太多了些,可控性太差。 “代价不小?唔,还请子明详述一二,小王且看看值当不值当。” 在李恪看来,越、纪二王皆谈不上对手,可李泰却绝对是生死大敌,他自是不愿见到李泰有丝毫再起之可能,纵使陈子明已说了代价巨大,可李恪还是不打算就此作罢,但见其一扬眉,已是慎重地出言追问道。 “若是下官料得不差的话,司徒大人想必会紧着派人去均州送信,让顺阳郡王着紧上本,以哀恸兄长之逝为由头,诚恳认错,而后么,司徒大人再从旁关说一二,陛下定会怜悯之心大起,稍一被怂恿,必会下诏传顺阳郡王回京,到那时,殿下势必不能轻动,欲阻止其事,也就唯有下官以门下省之名驳回此诏令,据理力争之下,当可缓之,然,此事过后,下官恐再难于门下省立足,十有八九要被贬出京。” 陈子明早就料到李恪会是这么个反应,也无甚隐瞒,直截了当地便将最可能的阻止办法以及代价道了出来。 “这……,若是让四弟归来,又如何哉?” 李恪在朝中最大的支柱就是陈子明了,他自是不愿见到陈子明被贬去地方,更别说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还仅仅只能暂缓李泰的归京,这无疑就是桩赔本之买卖,显然是做不得的,至少在李恪看来是如此。 “顺阳郡王可以归京,然却不宜早归,若不然,局势必大乱无疑,倘若能拖到陛下东征归来,那倒也就罢了,概因到了那时,殿下借留守国中之利,位置已是初步稳固,任凭顺阳郡王再如何折腾,也难掀起甚大浪了的。” 陈子明自是能理解李恪的顾忌之所在,只是事到如今,该作出的牺牲,怕已是免不了了的,陈子明自不会在此事上稍加隐瞒,几句话便点出了阻止李泰早早归京的意义之所在。 “嗯……,能否着旁人为此?” 陈子明都已将道理解说得如此分明了,李恪自不会听不懂,只是心中明白归明白,他到了底儿还是不愿见到陈子明被贬之事发生,这便试探着提议了一句道。 “别无它法,那长孙老儿断不会公然提议让顺阳郡王回京,只会私下里怂恿陛下,防不胜防啊,待得诏书既下,除下官外,旁人都难有阻止此事之能为也。” 陈子明也不想被贬,今日一得知李承乾的死讯,便已不知推演过多少回了,得出的答案还是只有一个,那便是只有他作出牺牲,才能强势挡住李泰的回京,因此恶了太宗之心,也就属难免之事了的。 “这……” 左也是难,右也是难,李恪张了张嘴,却愣是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的。 “殿下勿忧,下官纵使被贬,回朝也非难事,但消能去得并州,最多两年而已,不单能再回京师,甚或还可再进上一步!” 选择是陈子明自己做出的,他自是不愿见李恪在那儿左右为难,这便笑着安慰了其一句道。 “哦?”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么,也不短,然则若是考虑到太宗亲征高句丽一事,实际上陈子明离开朝堂最多也不过就是一年而已,这等代价虽还是颇大,可到底还在李恪的承受范围之内,更别说陈子明还自信能再往上进一步,自是由不得李恪不为之期许不已的。 “殿下明鉴,薛延陀与高句丽皆我大唐之边患也,野性难驯,因担心我大唐严惩之故,私下早有守望相助之盟约,若陛下率大军远征高句丽,薛延陀必会趁机犯边,战事一起,下官建功立业之机会也就到了,但消绸缪得当,一举覆灭薛延陀汗国亦非难事,有此天功在手,回朝自是不难。” 陈子明笑了笑,语调淡然地便将安排好的后手简单地道了出来。 “唔,依子明看,父皇此番亲征高句丽,结果当会是如何?” 尽管陈子明说得甚是自信,然则李恪却不敢就这么轻易地下赌注,犹豫了片刻之后,这才谨慎地发问道。 “先胜而后败,无他,正面平推,非是破高句丽之良策也,无他,其兵虽弱,其地却广,又多山城,逐城攻克下去,终归难免遇到难破之坚城,时日稍一迁延,严冬必至,大军水土不服,不败自败矣!” 李恪这一问颇为的蹊跷,似乎跑题了,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却是清楚其此问的用心何在,无他,倘若东征也大胜,陈子明击破薛延陀的功劳也就算不得突出了,顶多得些嘉奖,却难有晋升之可能,回朝自也就遥遥无期了去,当然了,在陈子明看来,李恪这等担心其实是多疑的,概因陈子明一直就不看好太宗所制定的正面平推之战略,往日里也没少找机会劝谏太宗战而有度,奈何太宗根本就不听劝,陈子明也自无可奈何得很。 第三百三十八章 风云突变(二) “先胜后败么?若如此,倒是可以赌上一局的,只是并州虽是好去处,却恐父皇不允,又如之奈何?” 恰如陈子明所料的那般,李恪还真就担心陈子明哪怕是大破了薛延陀,功绩也会被东征的胜利所冲淡,而今听得陈子明如此说法,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 “陛下乃马背上的皇帝,一生征战不知几许,纵使薛延陀与高句丽之勾结乃是私下所为,陛下也断不会不防,今,江夏王、李勣等诸多大将皆将伴驾远征,程咬金等又须得分镇四方,按常理来说,着下官前去并州坐镇,应是最合理之抉择,然,光凭此点,恐难言保障,还须得宰辅重臣从旁寻机进言上一番方可,遍观衮衮诸公,唯萧瑀、萧大人可堪为之。” 陈子明考虑问题素来周密得很,既已决定作出牺牲,自是不会忘了安排好后手,此际听得李恪见问,也自不曾有甚隐瞒,语调淡然地便解说了一番。 “舅公么?也罢,小王自去与其分说便是了。” 李恪与萧瑀之间往来虽不甚多,可毕竟是有着血缘关系在,自忖还能递得上话,紧着便大包大揽了下来。 “殿下英明。” 别看陈子明与萧瑀同朝共事多年,又都是宰辅之尊,可真说到交情么,却是几近于无,偏偏诸宰辅里,也就只有萧瑀可能出头为他陈子明进言上一番,至于其他人么,不落井下石都算是好的了,原本正为该如何延请老萧同志而犯愁呢,而今有了李恪的包揽,陈子明自是乐得轻松,不过么,也无甚多的废话,仅仅只是称颂了一声了事…… “启奏陛下,司徒大人在两仪门外求见,说是有紧急公务要禀。” 自打接到李承乾的死讯,太宗已是接连五天都不曾理政了,每日里只在深宫里哀恸不已,别说看奏本了,就连宰辅们都不肯见,今儿个也不例外,一大早地便在寝宫里默默垂泪,双目通红,显见又是一夜未眠,那等憔悴状着实尽显老态,生生令匆匆赶了来的赵如海心头发酸不已,却又不敢带到脸上来,也就只能是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御前,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唉……,宣罢。” 五天的哀恸下来,太宗的心尽管依旧沉痛不已,可好歹算是恢复了点理智,此际听得长孙无忌前来求见,倒是不曾似前几日那般置若罔闻,长叹了一声之后,也就颔首道了宣。 “诺!” 见得太宗有所表示,赵如海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匆匆地退出了寝宫,不多会,便又已陪着长孙无忌从外头行了进来。 “老臣叩见陛下!” 这才几日不见而已,猛然发现太宗竟已苍老到如此之地步,长孙无忌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脚下也因此微微一顿,可到了底儿,还是不愿放弃重整之大计,这便暗自深吸了口气,强压下了心中的不安,疾步抢到了近前,紧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唉,辅机来啦,起来罢。” 太宗的心绪不高,叫起的声音自也就颇显虚弱。 “谢陛下隆恩。” 长孙无忌照着朝规谢了恩,却并未就此起身,而是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本章,高举过了头顶,面色凝重无比地开口道:“老臣今日轮值,刚接到了顺阳郡王所上之本章,实不敢擅专,还请陛下过目。” “泰儿的本章?快,递上来!” 太宗的子息虽多,可真正宠着的便是三个嫡子,如今李治早已“意外”亡故,李承乾又新丧,就只剩下李泰这么个独苗了,此际一听李泰有信至,登时便激动了起来,紧着便吩咐了一句道。 “诺!” 太宗此言一出,侍候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疾步抢上前去,伸出双手,接过了折子,又紧着转呈到了御前。 “吾儿,吾儿啊……” 李泰的来信浑然是出自高人之手笔,当真写得个“真情”洋溢,催泪效果相当之了得,纵使是寻常人看了,十有八九也会深受感动,更遑论太宗此际正值痛失爱子之悲伤时分,当即就被那信里的满满真情给催得老泪纵横不已。 “陛下还请节哀,您可要善保龙体啊,若是稍有点闪失,叫老臣等如何自处啊,陛下。” 这一见太宗如此伤感,长孙无忌心中也自不甚好受,无他,毕竟多年的君臣之情可是作不得假的,哪怕此际是明摆着在利用太宗的怜子之情,说起来不甚地道,可长孙无忌也是走投无路了,方才会出此下策,内疚不已自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的。 “朕的儿啊,如今在均州之地受苦,朕心里难受啊,朕,朕……” 长孙无忌不劝还好,这一劝之下,太宗的嚎啕之声顿时便更响了几分,越是哭,越是想念往日里最宠的李泰,语不成调间,已是起了要将李泰召回京师之心思,只是这话又不好说出口来,毕竟李泰被贬乃是因着涉嫌谋杀李治一案,如今案子其实尚未了结,若是李泰这么一回京,不说原本平稳的朝局要大起波澜,闹不好朝臣们还会翻出旧案来,万一要是捅破了案情,那天家的脸面怕是就要扫地了去,正是顾忌到此事,太宗虽是念想李泰,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敢提出要调李泰回京之事。 “陛下,老臣听闻顺郡王在均州近年,每日皆三省自身,于佛前焚香静思,深悔往昔之诸般错处,洗心革面之下,大有长进矣,若是再闲置于均州,似不相宜焉。” 长孙无忌侍奉太宗几十年了,对其之性情自是了若指掌,只一看太宗这等语不成调状,便知太宗已是有了调李泰回朝之想法,自不会放过这等趁热打铁之良机,紧着便从旁为李泰好生缓颊了一番。 “唉……,朕亦是不舍啊,奈何泰儿他……” 听得长孙无忌这等话语,太宗的心里头立马便起了共鸣,调李泰回京的想法立马便更坚了几分,只是顾忌依旧还在,并不敢真就这么草率地下个决断。 “陛下,圣人有言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且,顺阳郡王本性还是好的,自幼聪慧过人,又有孝心,之所以有些小错,那全是被小人挑唆之故,今,若是将其召回,着饱学之士多多管教,当得正本清源无虞也,此一条,老臣敢拿性命来担保。” 见得太宗心动,长孙无忌紧着便指天画地地作出了担保,那等信誓旦旦之模样,要多忠心,便有多忠心。 “嗯……,朕也有此想法,只是群臣若是不肯,却又如之奈何哉?” 太宗近年来对长孙无忌的信任虽是不比往昔那等言听计从之境遇,可毕竟旧情还在,对其之保证么,倒也不疑有它,只是顾忌之心尤在,还是不敢遂决,而是谨慎地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老臣以为此乃天家私事也,仅仅只是召顺阳郡王回京居住,又非是即刻便委之以重任,何须顾忌世听哉。” 这一见事情已是成了大半,长孙无忌心中自是大喜不已,然则城府足够深,却是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作出了副公心满满状地应答道。 “唔……,如此倒也不妨,赵如海,拟诏!” 一听长孙无忌如此说法,太宗当即便被打动了,略一沉吟之下,便已是亢声呼喝了一嗓子。 “诺!” 听得太宗这便吩咐,尽管心中其实对此诏书深为忧虑,可当着太宗与长孙无忌的面,赵如海也自不敢有甚多的言语,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疾步抢到了一旁的文案处,提起了笔,忧心忡忡地做好了拟诏之准备…… “禀大人,黄门侍郎刘洎、刘大人来了。” 时将近午,酷暑难耐,办公室里热浪袭人,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因此而稍有放纵,哪怕官袍的背心已被汗水濡湿了一大片,可人却依旧端端正正地做着,一丝不苟地审核着中书省移送过来的诸般政令,正自忙乎不已间,却见一名班头急匆匆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文案前,恭谨万分地躬身禀报了一句道。 “哦?请!” 听得是刘洎前来求见,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挑,隐隐然已是猜到了其之来意,不过么,却并未有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 “诺!” 陈子明既是有了吩咐,前来禀事的那名班头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疾步便退出了办公室,不旋踵便见刘洎手捧着份诏书急匆匆地从外头行了进来。 “下官见过陈大人。” 尽管手捧着诏书不甚方便,可刘洎却是不敢在礼数上稍有闪失,紧着便抢到了文案前,长鞠地行礼问了安。 “刘大人不必客气,且请坐罢。” 门下省负责的便是诏书、政令之审核,近一年来,经陈子明手的诏书早已不知凡几,然则此际一见到刘洎手中的那份诏书,陈子明的心头当即便是一跳,瞬息间便已猜到了内里之蹊跷,好在城府足够深,倒也没露出甚异常之色,也就只是语调淡然地摆手让了座。 第三百三十九章 风云突变(三) “谢大人赐座,此系中书省刚转过来的诏书,下官不敢擅专,还请大人过目。” 刘洎恭谦地谢了一声,但却并未依言就座,而是上前一步,将手中捧着的圣旨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嗯,这诏书何时到的?” 尽管先前便有所猜测,可真看过了诏书里的内容,陈子明的瞳孔还是不免为之一缩——诏书篇幅不长,扣除那些无甚营养的套话,剩下的内容么,说来就只有一句,那便是调顺阳郡王回京居住。 “回大人的话,是方才刚到的,中书省那头已是签过了的,大人您看……” 刘洎乃是李泰的忠实支持者,在朝中也素来不掩饰此点,没少公然宣称李泰被贬乃是受冤所致,这会儿见得李泰又有再回朝中之机会,心中自是欢喜得很,言语间自不免便透着几许兴奋之意味。 “呵,刘大人的意思是……” 虽说心中早有定见,不过么,陈子明却并不打算急着表态,仅仅只是淡然地一笑,不置可否地反问了一句道。 “大人明鉴,陛下刚痛失爱子,今都已是罢朝五日了,下官等皆忧心不已啊,若是能让顺阳郡王回京,或可稍有籍慰,此大利社稷之好事也,自是当得成全则个。” 刘洎此番就是来为长孙无忌当马前卒的,自然不会掩饰自己的观点,听得陈子明见问,立马便旗帜鲜明地亮出了绝对支持之态度。 “来人!” 陈子明本就不对刘洎抱有甚希望来着,此际自也懒得对其之言加以置评,也就只是淡然地笑了笑,而后冷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大人!” 听得响动,一名侍候在办公室外的班头立马便抢了进来,紧着躬身行了个礼。 “去,传本官之令,召从五品以上之官员一体即刻到二门厅堂议事,不得有误!” 陈子明看都不看刘洎一眼,便已是声线阴冷地下了令。 “诺!” 这一见陈子明声色不对,那名班头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办公室,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刘大人,且先去厅堂候着,本官即刻便到。” 对于刘洎这等李泰的死忠之辈,陈子明自是懒得跟其啰唣,也没管其脸色有多难看,便已是一摆手,不甚客气地便下了逐客之令。 “诺。” 眼瞅着陈子明摆出了这等公事公办之态度,刘洎虽是恼火异常,却也没辙,只能是悻悻然地应了一声,无奈至极地自去了…… “下官等见过大人!” 陈子明御下极言,召集令既下,诸般大员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早早便全都汇集在了二门厅堂中,待得陈子明一到,便即齐齐见礼不迭。 “免了,都坐罢。” 陈子明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上首的大位前,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而后环视了下诸般人等,这才一压手,声线淡然地吩咐道。 “谢大人赐座!” 陈子明既是叫了座,众官员们也自不敢稍有耽搁,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也就按着品阶高下各自落了座。 “诸公,本官请各位来,只为一事,中书省转来了份诏书,陛下欲召顺阳郡王回京,诸公有甚看法,且就都说说好了。” 待得众人落了座之后,陈子明也自无甚废话,开宗明义地便道出了今日议事之议题所在。 “陈大人明鉴,值此陛下爱子新丧之际,若能得顺阳郡王承欢膝下,定可解得陛下之苦厄,理当周全才是。” 陈子明话音方才刚落,刘洎便已是迫不及待地冒出了头来,振振有词地亮明了态度。 “荒谬之言,天家岂能有私,顺阳郡王之所以被贬,皆因行事忤逆,今,时不过一年,何得便回,刘大人这是要谄君么?” 刘洎此言一出,同为黄门侍郎的李恒可就忍不住了,毫不客气地便驳斥了其一番。 “李大人休得妄言若此,刘某不过是据实言事罢了,何来的谄媚之说,今,陛下怜子情深,我等身为臣下者,又岂能不体贴陛下一片爱子之心!” 刘洎在朝中向来以敢言事而闻名,自不会怕了李恒,哪怕明知李恒的背后站着的便是陈子明,他也毫不畏惧,当场便翻脸跟李恒对喷了起来。 “召回顺阳郡王也自无不可,然,晋王离奇丧命一案却须得重新审过方好,不如此,何以服天下人之心!” 李泰此际若是回到京师,必然会对李恪形成极大的威胁,更会令原本已趋近平稳的朝局波澜大起,这么个道理,在场诸般人等都懂,问题是这么个理由却是不能端到台面上来说,若不然,便有着大逆不道之嫌,正因为此,李恒虽是在跟刘洎激烈对喷,却并未拿朝局稳定来说事,而是森然地便翻起了旧账。 “李大人还请慎言,圣心即天意,尔安敢以己意代天心,如此狂悖话语,就不怕御史上弹章么?” 李治的死因其实不算啥秘密,诸般证据全都指向了李泰,当初之所以一直不曾审结,归根结底是太宗包庇所致,若非如此,只消将李泰发往大理寺,一审便可知真相,此一条,刘洎自然也是清楚的,这会儿听得李恒道破,登时便急了,吹胡子瞪眼睛地便耍起了无赖。 “够了,刘大人莫忘了此乃堂议之地,威胁同僚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陈子明对刘洎其人素来就没甚好感可言,往日里之所以待之以礼,那都是出自上下级应有的体面罢了,而今么,其既是如此公然地要为长孙无忌卖命,那陈子明可就不会再给其留甚情面了。 “下官一时情急,还请大人见谅则个。” 官大一级就可以压死人,更别说陈子明乃是堂堂宰辅之尊,地位远在刘洎之上,纵使明知陈子明此际放话明摆着是在拉偏架,可刘洎气归气,致歉的话语还是不得不强压着怒气地说上一句。 “于大人,张大人,您二位可都有甚要说的么?” 陈子明看都不曾再看刘洎一眼,转而将问题丢给了于志宁、张玄素两位副手。 “某看李大人说得对,晋王遇难一案久拖未决,朝野间已是每多流言蜚语,今,顺阳郡王既是要回京,那就且先将案子结了再说其余!” 张玄素与于志宁都曾兼过东宫属官,虽都不是李承乾的心腹,然则毕竟多年相处,跟李承乾之间还是有着一定感情的,当然了,于志宁生性较为谨慎,心中虽有想法,却并未急着发言,可素性耿直的张玄素却是没那么多顾虑,旗帜鲜明地便表明了态度。 “嗯,于大人,您怎么看此事?” 重审李治遇难一案自然是不可能之事,别说太宗不会同意,哪怕是李恪登了基,也断然不会再去掀开那道丑陋的脓包,无他,天家的脸面还是要的,正因为知道不可能,故而,陈子明并未对张玄素的建议加以置评,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便又将问题丢给了于志宁。 “回大人的话,下官以为我大军出征在即,为防各地有乱,还须得诸藩王各守藩地,以确保社稷之绥靖,是故,顺阳郡王此际还是暂且不回京的好。” 于志宁乃是直臣,尽管一度在李承乾处效力,可本身却不曾介入夺嫡之争中去,考虑问题的角度自是皆从社稷大局出发,言语虽平和,可反对李泰回京的意思却是表达得很清楚了。 “于大人此言确是有理,本官也作此想,诸公可还有甚旁的见解否?” 有了两位最主要副手的支持,陈子明的底气自是足得很,也不吝在此际亮明了自己的态度,当然了,为表示慎重起见,并未就此下个定论,而是语调淡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大人,陛下怜子心切,今,既是有诏,岂可擅自驳回,下官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刘洎本以为有了太宗的诏书,李泰回京已是不成问题了的,却不曾想最后的议事结果竟会是这般,登时便急红了眼,不管不顾地便又站了出来,高声抗辩了一番。 “刘大人莫忘了门下省之职责,我辈在此任职,防的便是乱命,今,部议已决,尔兀自强辩不休,究竟是何居心,嗯?” 这一见刘洎又跳了出来,陈子明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脸一板,已是端起了门下省主官的架子,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其一通。 “下官……” 刘洎本就是个执拗的性子,这一见大事要败,哪还能忍得下去,纵使是面对着陈子明这位顶头上司,也自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张嘴便要再次提出抗辩解。 “刘大人有甚意见可以保留,退下!” 眼瞅着刘洎如此不识抬举,陈子明的眼神立马锐利如刀般地扫了过去,声线阴冷地便呵斥了其一嗓子。 “诺。” 陈子明身上煞气大,这么一发作起来,当即便压得刘洎胸口发紧不已,尽自满心的不甘,却也不敢再行强抗,只能是面色阴冷地应了一声,悻悻然地退了开去…… 第三百四十章 风云突变(四) “启奏陛下,召顺阳郡王回京之诏书已被门下省驳回。” 承庆殿的寝宫中,一身便装的太宗正自斜靠在锦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长孙无忌闲扯着,却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中,赵如海已是匆匆从屏风处转了出来,面色凝重地抢到了御前,小心翼翼地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怎么回事,说!” 多少年了,自打魏征卸任侍中以来,太宗还真就没再遇到过圣旨被驳回之事,这冷不丁听得赵如海这般说法,当即便怒了,猛地挺直了腰板,声色俱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回陛下的话,据闻是门下省议事之后,一体表决所致。” 这一见太宗声色不对,赵如海的额头上立马便沁出了一层的冷汗,低着头,语带颤音地给出了解释。 “混账,岂有此理,安敢如此欺朕!” 太宗大怒之下,猛地一拍龙榻,已是愤然翻身而起,气急不已地便咆哮了起来。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见得太宗如此发作,赵如海当即便站不住了,腿脚一软,一头便跪倒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般地哀告不已。 “陛下息怒,老臣以为此必是有小人在暗中作祟所致,实不可不查啊。” 太宗这么一暴跳,长孙无忌心中顿时大喜过望,不过么,脸上却是一派的忧心忡忡状,紧着便狠狠地给陈子明下了把蛆。 “哼!当真好胆,去,将陈曦给朕唤来,朕倒要看看这混账东西到底有多大的胆子,还愣着作甚,快去,快去!” 尽管长孙无忌并未指名道姓,可意思却是明摆着的,太宗盛怒之下,也没细想,咆哮着便下了令。 “诺!” 赵如海早已胆寒,值此太宗喝令连连之际,又哪敢有半点耽搁,紧着应了一声,便已是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寝宫,不数刻,便又已陪着陈子明从外头转了回来。 “微臣叩见陛下。” 尽管瞧见了太宗那阴沉得有若锅底般的脸色,然则陈子明却并无丝毫的慌乱,但见其疾步抢到了御前,一如往常般恭谨地大礼参拜不迭。 “陈曦,尔这厮好大的胆子,竟敢封回朕的旨意,说,谁给尔的胆子,嗯?” 太宗正值怒气勃发之际,哪管陈子明的礼数是否恭谦,连叫起都不曾,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通子怒吼,那双眼喷火的样子,要多凶恶便有多凶恶。 “陛下还请息怒,且容微臣禀明下情。” 若是换了个朝臣,面对着太宗这等凶煞之雷霆,十有八九会吓瘫了去,然则深知太宗个性的陈子明却并未因此乱了分寸,神情淡然地便进言了一句道。 “讲!” 太宗怒归怒,倒也不曾丧失理智,怒瞪了陈子明一眼之后,还是准了其之所请。 “启奏陛下,微臣一接到诏书,便即召集门下省从五品以上官员商榷此事,除黄门侍郎刘洎外,诸般同僚皆以为此时不宜召顺阳郡王回京,现有议事纪要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既是早就知晓太宗会怒而召见自己,陈子明又怎可能不事先做好准备,但见其一抖手,已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本章,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哼!” 太宗冷哼了一声,一把拽过本章,匆匆地浏览了一番,怒气却兀自未消,一甩手,便已将本章砸向了陈子明,口中更是咆哮着嘶吼道:“朕何须尔等越俎代庖,朕要见自家儿子,尔等安敢有如此多之非议,欲置朕于何地,嗯,你说,你说!” “陛下明鉴,微臣既是受命为门下省侍中,自是须得照章办事,不敢有负圣上之隆恩,今,大军远征在即,朝局须稳,陛下也须得专心战事,故,臣等不敢奉此诏,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太宗年纪虽大,可力气却还是不小,这等本章砸在身上,疼痛自是难免,然则陈子明却并未躲闪,任由本章砸在了胸口上,而脸色却依旧从容淡定得很,不亢不卑地出言解释了一番。 “尔等,尔等……,滚,滚!” 太宗自己其实也知晓此际不宜召李泰回京,之所以下诏,那不过是被长孙无忌百般怂恿之故罢了,而今见陈子明态度如此强硬,尽自怒火熊熊不已,却愣是找不出反驳的理由,直气得个浑身哆嗦不止,叉手指着陈子明便怒吼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微臣告退。” 这一见太宗已是彻底失去了理智,陈子明自是不会蠢到在此时跟太宗激辩不休,也就只是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即就此退出了寝宫,自行回转门下省去了。 “竖子欺朕太甚,混账东西,安敢如此顶撞朕,朕定要砍了这厮的狗头!” 尽管已将陈子明赶了出去,可太宗的怒气却依旧不曾稍减,气急败坏地猛拍着龙榻,杀气腾腾地咆哮连连。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老臣以为陈侍中确是过分了些,只是罪却不至死,为防物议,还须得从长计议才是。” 从本心而论,长孙无忌自是巴不得太宗赶紧将陈子明处死,可惜这不过是奢望罢了,这当口上,他若是敢胡乱出言附和,不单不能达成目的,反倒有着令太宗警醒过来之危,一旦如此,闹不好太宗便会怀疑到他本人的忠心何在,不过么,趁机进些谗言倒是不妨,对此,久经宦海的长孙无忌自是拿捏得极为的到位。 “嗯?” 一听长孙无忌这般说法,太宗冷厉的眼神立马便扫了过去,极其不悦地便吭了一声。 “陛下明鉴,子明年少才高,盛气也自难免,窃以为若是多加锤炼一番,将来必可大用。” 长孙无忌一脸诚恳状地解释了一番,看似在为陈子明缓颊,可实际上么,却是在提议将陈子明打压下去,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哼!这厮狂悖,朕看着也是烦心,辅机看丢哪去为宜,嗯?” 太宗虽是口口声声说要杀了陈子明,可那不过都是气话罢了,真要他下杀手,自是舍不得,不过么,倒是真的想给陈子明一个教训,正是出自此等心理,太宗自不会反对长孙无忌的建议,只是要说到如何安排陈子明么,太宗却又不免觉得有些棘手,无他,陈子明乃是大才,又屡立大功,骤然要贬其,还真有些个不好安置的。 “陛下明鉴,如今东征在即,各地也须得着重臣坐镇,无论江南还是塞外,都须得有干才方可,陛下择一处安置也就是了。” 一听太宗此言,长孙无忌心中自是大喜不已,不过么,倒是不曾带到脸上来,而是故作为难状地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慎重其事地提议了一句道。 “江南?塞外?唔……” 太宗既是起了心要给陈子明一点颜色看看,对长孙无忌的提议自也就无甚异议,只是安置的地儿一时间还没考虑周详而已。 “启奏陛下,特进萧瑀在两仪门外求见。” 没等太宗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却见一名中年宦官已是匆匆从屏风处转了进来,疾步抢到了御前,紧着便躬身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 太宗此际正自心烦得很,本不待见萧瑀,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见也不好,长出了口大气之后,最终还是准了。 “诺!” 听得太宗有令,那名前来禀事的中年宦官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寝宫,不多会,便已陪着面色肃然的萧瑀又从外头转了回来。 “老臣叩见陛下。” 尽管瞅见了太宗脸色难看不已,然则萧瑀并未有丝毫的慌乱,疾步行到了御前,一丝不苟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时文不必多礼,且自平身好了。” 太宗尽自心情不好,可面对着萧瑀这等老臣,叫起的语调倒也还算平和。 “谢陛下隆恩。” 萧瑀规规矩矩地谢了一声,而后方才站直了身子,也没等太宗说甚寒暄之言,便已是一拱手,面色肃然地开口道:“老臣听闻圣上下了诏书,欲召顺阳郡王回京,不知可有此事?” “嗯,是有此事,朕想儿子了,叫泰儿回京一行,乃人之常情罢,偏生陈曦那厮多事,硬是驳回了朕的诏书,此獠无礼至极,朕断不能容之!” 这一听萧瑀开口便问起了召李泰回京之事,太宗的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来,无他,在太宗看来,萧瑀十有八九也是来谏止的,自是不想听这等逆耳之言,这便紧着抢先定了个调子,试图以此来堵住萧瑀的嘴。 “陛下,老臣想问一句,究竟是何人提议让您下此等诏书的?” 萧瑀并未对太宗之言加以置评,而是神情凛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这个……” 一见定调子也堵不住萧瑀的嘴,太宗可就不免有些心虚了,尽管不曾给出明确的答复,可望向长孙无忌的眼神里却是明显地透露着要其赶紧出头拦阻之意味。 “陛下,如此说来,这等蠢事便是司徒大人所提了?” 太宗的暗示是如此之明显,萧瑀又怎可能会看不到,也没等长孙无忌出头解说,他便已是声线冷然地追问了起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风云突变(五) “时文安敢妄言若此,陛下怜子情深,又有何不对么?” 听得萧瑀这般说法,长孙无忌可就再也憋不住了,满是不悦地便反问了一句道。 “不对?当然不对!如此谗言,也就只有你辅机会说,若非顺阳郡王是尔亲外甥,你辅机会如此热心么?谗言谄君,居心叵测,实奸佞之徒也!” 萧瑀一向跟长孙无忌不怎么对付,这会儿见其自动跳出来搅事,立马毫不客气地便给其连扣上了几顶大帽子。 “你……,时文,尔休要血口喷人,某站得直、行得正,尔如此强入人以罪,实有失朝臣体面!” 被萧瑀这么一说,长孙无忌当即便恼羞成怒了,也不管此地乃是御前,恨声便呵斥了起来。 “够了!” 眼瞅着两名重臣对喷不已,太宗原本就烦的心顿时便更烦了几分,但见其面色铁青地一拍龙榻,已是怒不可遏地咆哮了一嗓子。 “陛下恕罪,臣等失礼了。” 这一见太宗发了火,二人自是不敢再激辩不休,忙齐齐躬身告了声罪。 “哼,罢了,此事乃是朕之心意,与他人无关。” 在两位重臣中,太宗到底还是偏向长孙无忌多一些,摆手间,便已将事情全都揽在了自家身上。 “陛下,请恕老臣无礼了,您怜子心切,自是在常理之中,然,天家无私事,值此大军远征在即之时,朝局宜稳不宜动,诸藩王皆须得谨守四方,以防有变,您若是在此际召顺阳郡王回京,朝野物议必多,于社稷实有大不利焉,老臣恳请陛下三思。” 明知道太宗这就是在拉偏架,可萧瑀也自没辙,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恳切地进谏了一番。 “时文这么说怕是不对罢?陛下不过只是召顺阳郡王入京觐见而已,何来朝野纷乱之说,此未免太过夸大其词了些,殊为不妥。” 萧瑀这等言语一出,太宗的脸上自不免便有些难堪了起来,尴尬不已地不知该作何解释才是了的,一见及此,深感不妙的长孙无忌可就沉不住气了,这便紧着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奸佞之徒,安敢如此陷陛下于不义,某问尔,晋王遇难一案尤悬而未决,诸般人证兀自在押,尔硬要顺阳郡王回京,莫非是要其去大理寺受审的么?” 这一见长孙无忌又跳了出来,萧瑀的脸色立马便是一沉,毫不客气地便呵斥了其一通。 “尔这厮无礼至极,某……” 被萧瑀这么一骂,长孙无忌的老脸当即便涨得个通红,气急败坏地便要反骂将回去。 “够了,此事不必再争,朕意已决,泰儿就先不回京好了,一切等东征之后再行定夺!” 一想到李治的惨死,太宗对李泰的浓浓思念之情顿时便淡了几分,挥手间,便已打断了长孙无忌的言语。 “陛下圣明。” 太宗既已下了决断,二人尽管心思各不相同,可到了此时,也就都只能是齐齐称颂了事。 “朕有些累了,时文且自去忙好了。” 尽管接受了萧瑀的进谏,可太宗的心里头还是相当之不爽,也自不想再跟萧瑀多言啰唣,这便一挥手,语带不耐地便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老臣告退。” 萧瑀此番之所以出现得如此及时,乃是受了李恪所托之故,本还想着照计划关切一下陈子明驳回圣旨之事,可这一见太宗已是满脸的不耐之色,也就没敢再多迁延,只能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句,便即就此退出了寝宫。 “陛下,老臣一派忠心,断不似时文……” 没能达成将李泰捞回京师之目的,长孙无忌的心情自是恶劣到了极点,也自不免担心太宗会有所见责,这便紧着要出言解释上一番。 “辅机不必多言,此事乃是朕冒失了些,泰儿还是先在均州呆着好了,待得东征凯旋之后,朕自会有所主张。” 太宗并无责怪长孙无忌之意,加之此际心烦,也就不想去听长孙无忌的解释之言,但见其摆了下手,已是给出了个承诺。 “陛下圣明,然,老臣还是以为门下省此番小题大做,实是有负陛下之隆恩,此风断不可长!” 东征前回京与东征后回京的差别可是大了去了,没旁的,此际回京的话,赛马依旧不曾真正见分晓,李泰还有着极大的崛起之希望,可一旦拖到了东征过后,黄花菜都凉了大半了,尽管还不是彻底没了指望,可争位的难度无疑却是要高出了不老少,这等局面显然不是长孙无忌所乐见的,奈何太宗既是改了主意,他也没甚旁的法子好想了,只能是无奈地称颂了一声,但却没忘了再次给陈子明上些眼药。 “嗯……,辅机不必多说了,朕自有计较,尔且自先回罢。” 太宗心中虽是不爽,可却没打算借此事发落陈子明,无他,毕竟门下省乃是照章办事,要说错处么,还真谈不上,当然了,没错归没错,可太宗因此迁怒陈子明却是难免之事,至于说到惩处么,太宗一时间也找不到甚好借口,又不愿寒了长孙无忌的心,也就只能是含糊其辞地吭哧了一声作罢。 “陛下圣明,老臣告退。” 太宗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长孙无忌也自不好再多言,只能是无奈地称颂了一声,便就此退了出去。 “江南?塞外?嗯……” 将长孙无忌打发了开去之后,太宗的心不单没就此静将下来,反倒是更烦躁了几分,但见其背着手,在寝宫里来回踱着步,口中还碎碎地呢喃个不休,显见是在琢磨着如何发落陈子明之事…… “哈哈……,子明今日干得漂亮,小王可是听说了,那长孙老儿出宫之际,老脸都阴得能滴出水来了,嘿,好个不识羞的老狗,将来有一日,小王定要跟其好生算算总账!” 手握着“新欣商号”这等利器,李恪的消息自是灵通得很,早早便得知了今儿个门下省以及承庆殿寝宫中的诸般事情,心情自是好得很,这一在密宅的书房里见到了陈子明,顾不得寒暄,便已是兴奋奋地哈哈大笑不已。 “下官若是料得不差的话,再过些天,下官也就该离京了。” 李恪倒是笑得畅快了,可陈子明却并未有甚笑容,但见其面色淡然地摇了摇头,给出了个不甚乐观的判断。 “这……,不致于罢?” 李恪正自兴奋着呢,冷不丁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笑容不由地便是一僵,诧异地看了看陈子明的脸色,见陈子明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赶忙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陛下自去岁以来,刚愎之心日重,已难再听得进逆耳忠言, 此番下官如何公然地驳了陛下面子,已属必贬之列,而今唯一难定的便是去向罢了。” 尽管不曾亲眼目睹长孙无忌连番上眼药之情形,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却是能算计得到,加之对太宗个性的了解,作出个大致的推断也就算不得难事了的。 “嗯……,要不小王再找舅公去说说,终归不能让子明吃了亏去。” 这一听陈子明将道理分析得如此透彻,李恪自不会听不懂,心中也就不免起了波澜,但见其长出了口大气之后,试探着提议了一句道。 “不妥,在圣意未明前,断不能轻举妄动,若不然,不单不能成事,反倒会令陛下起了猜忌之心,而今之计,也只能是静观其变了的。” 陈子明虽是分析了番定会被调离京师的道理,可其实么,却并未将真实的原因说破——太宗会调他陈子明离京,固然有着要给个教训之故,可更多的则是要考察一下李恪掌握全局的能力罢了,个中道理很简单,谁都知道他陈子明乃是李恪的忠实支持者,有他陈子明在,李恪便能表现得很出色,可若是没了他陈子明帮衬,李恪到底能不能行,这才是太宗最为关切之事,从这么个意义来说,就算没有此番驳回诏书之事,太宗想必也会对他陈子明另作安排,迟早的事罢了,在这等情形下,无论谁去说情,都断然无法成事的,当然了,这等原因涉及到帝王心术,陈子明自是不可能真跟李恪说得太过分明的。 “唔,依子明看来,会是何时之事?” 李恪对陈子明之能素来是信服的,此际见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也就息了找人关说之心思,就此转开了话题。 “按计划,东征之先锋将于下个月离京赶赴幽州,在此之前,下官也就该先去地方赴任了的,殿下不必担心过甚,一切按本心稳妥行了去,大事必可抵定无虞,若有甚难解之事,可找柳如涛代转,无论下官在何处,自当为殿下作一统筹。” 陈子明自是清楚李恪的担心之所在,不过么,却并不怎么在意,左右有着“新欣商号”这等便利之渠道,不管他陈子明身在何处,对朝局之变化都能做到了若指掌,光是出主意的话,在不在朝中其实区别都不是太大。 “嗯……” 尽管还是很舍不得陈子明离开,奈何事已至此,李恪除了闷哼一声之外,也自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的…… 第三百四十二章 明升暗降 “玄龄啊,先锋大军月底便要出征了,为稳国内,各要隘之地都须得有重臣坐镇,朕属意卿家留守京师,卿之意如何啊?” 经得门下省封回诏书之事一闹,太宗虽兀自哀恸爱子之逝,可也没再接着罢朝,无他,概因预先拟定的远征军先锋已是离京在即,太宗既是准备亲征,身为主帅,自是不能再诸事不理了的,接连几日都是起早摸黑地忙乎着,这不,今日又是一大早便将房玄龄与长孙无忌都召进了宫来,见礼一毕,也无甚寒暄之言,直截了当地便转入了正题。 “陛下圣明,老臣自当竭力而为之。” 房玄龄乃是纯粹的文臣,于武略上素来不懂,往年太宗南征北战之际,他都是留守之重臣,对此,自是早就习以为常了的,此际听得太宗有令,自不会有甚异议可言。 “嗯,卿一向行事稳重,朕素来是知晓的,有卿在京中,朕在外征战便可无后顾之忧矣,朕此一去怕是得经年才回,身边也不能没个听用之人,朕看就由辅机与景仁(岑文本的字)随朕一道出征也罢,另,朕打算让时文与士廉留驻洛阳,至于子明么,朕看就去扬州任一届留守好了,卿看可成否?” 太宗先是夸奖了房玄龄几句,而后么,便又一派随意状地对众宰辅们的去向一一做了安排,前半截之事都属常情,可最后一句么,却明显是别有用心——按大唐律制,为官一任乃是三年,陈子明去了扬州任留守,表面上看官阶不变,还是正三品,可实际上却等同于被贬了的。 “陛下圣明,老臣以为如此安排并无不妥之处,只是西北薛延陀虎视眈眈,若无重将防御,却恐生变,老臣以为不得不防,还请陛下明鉴则个。” 房玄龄乃是老于宦海之人,只一听便知太宗真正要说的其实就是那最后一句话,至于这等主张么,不用想,房玄龄也能猜到必是出自长孙无忌的怂恿,心下里对长孙无忌这等以权谋私之卑下勾当自是不屑得很,当然了,房玄龄也不会在此际揭穿其之险恶用心,仅仅只是顺着太宗的话头,略略提点了一句道。 “嗯……,卿家所虑也自不无道理,朕虽是无惧薛延陀趁机造乱,却也不能不防,依卿看来,何人去守西北为宜?” 尽管在太宗看来,薛延陀不过只是癣疥之疾而已,根本无足挂齿,不过么,该防范的,也自是须得防患上一番才是。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陈侍中文武兼备,正是不二之人选也,还请陛下圣裁则个。” 房玄龄虽与陈子明并无深交,也甚少与人谈起陈子明,不过么,心下里对陈子明之大才却是极为欣赏的,加之对长孙无忌的卑劣手法有着极大的不满,这当口上,也就不吝为陈子明争取上一下——以侍中之位去西北坐镇,待得东征大军凯旋,自可随时回京,而去就任扬州留守么,何时能再调回京师,那可就不好说了的,个中之差别可是不小。 “唔……,辅机怎么看此事?” 听到了此处,太宗这才明白房玄龄对将陈子明贬去扬州有着不同之意见,心中可就不免有些为难了——太宗之所以打算将陈子明调整出朝廷,固然有着长孙无忌几次三番下眼药之故,可也不凡打算看看李恪独立自主之能的想法,当然了,陈子明前几日悍然驳回诏书,令太宗心生不满,也是原因之一,在太宗想来,陈子明毕竟年轻,到下头再多历练一下,也当真算不得大事,左右此际刚好可以借着远征的由头,顺势将陈子明打压上一下也自无不可,却不曾想房玄龄竟是会为陈子明说项,太宗也自不好当场驳了房玄龄的面子,这便沉吟着将烫手的山芋丢给了长孙无忌。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房相所虑甚是,为防薛延陀趁机造乱之故,也确须有得力之人镇之,既如此,不若便调陈曦前去并州,就任大都督一职,以震慑西北之敌,如此,定可保得西北边陲之绥靖。” 就本心而论,长孙无忌恨不得将陈子明一撸到底,可惜这等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此一条,长孙无忌自己也是清楚的,可不管怎么说,他排挤陈子明之心却是不会有丝毫的更易,此际听得太宗这般问法,长孙无忌立马便体悟到了圣心有变,也就不再强求一定要将陈子明贬官了去,而是顺势来了招明升暗降——并州大都督乃是从二品的高级职位,早年一直都是李勣遥领着,贞观十四年改由李治遥领,李勣降为长史,一直到去岁,都是如此,直到去岁李治身亡之后,并州大都督之位就始终虚悬着,无他,这等职位说起来荣耀,可实际上么,却并无甚实权可言,错非有太宗的诏书在手,否则的话,所谓的大都督连一兵一卒都难以调动。 “嗯,辅机所言甚合朕意,玄龄以为如何哉?” 以太宗之智,自是知晓长孙无忌玩的是明升暗降的把戏,但却并不以为意,紧着便先行表了态,而后方才假模假样地问了房玄龄一句道。 “陛下圣明,老臣别无异议。” 眼瞅着太宗铁了心要将陈子明下放到地方上去,房玄龄自是不敢有违了圣意,左右他与陈子明并无深交,帮其缓颊上一回,也不过是出自公义罢了,自不可能真拼死进谏的,到了此际,除了称颂上一番之外,也自不会再有甚旁的言语了的。 “嗯,那好,拟诏罢。” 这一见房玄龄已表了态,太宗也就没再有甚犹豫,紧着便下了最后的决断。 “诺!” 一听太宗有所吩咐,房玄龄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疾步便行到了一旁的文案前,抽出一张空白的诏书,提笔便速书了起来…… “禀大人,赵公公前来传旨,请大人明示。” 时将近午,陈子明兀自在办公室里审核着公文,正自忙乎间,却见一名班头匆匆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陈子明身前,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摆香案,准备接旨。” 身为门下省侍中,管的便是诏书的审核,但凡朝廷公文以及诏书,都须得陈子明用了印,方能生效,唯一的例外么,便是有关他陈子明本人的诏书,因避嫌之故,只须两位散骑常侍签署了,便可生效,很显然,眼下这么份诏书便在此列,以陈子明之睿智,立马便知此诏书必定便是有关自个儿去向之旨意,心下里也自不禁微有些忐忑,只是城府足够深,倒也不曾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前来禀报的那名班头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办公室,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圣天子有诏曰:我朝大军远征在即,为防西北有乱,着门下省侍中陈曦调并州大都督一职,望卿能善体圣心,尽公奉职,确保西北无虞,钦此!” 香案既设,前来宣诏的赵如海也自无甚多余的废话,昂然立于香案后头,抖手摊开了诏书,一板一眼地便宣了起来。 “微臣领旨谢恩!” 一听果然是去并州,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为了能确保去并州,陈子明暗中可是准备了不少的后手,问题是真要发动起来,那就未免有些着相了去了,而今么,能如此顺利地达成预定之目标,陈子明也自无甚可不满意的。 “陈大人,恭喜了,老奴还有些事待办,就先行一步了。” 待得陈子明谢恩一毕,赵如海立马便行上了前去,紧着将圣旨递到了陈子明的手中,言不由衷地道了声喜,而后么,也没等陈子明作出反应,便即匆匆地领着人告辞而去了。 呵,这厮…… 这一见赵如海走得如此之匆忙,明显是怕陈子明有所迁怒之故,对此,陈子明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也自懒得去理会,淡然地笑了笑,便回身朝向了列队在后头的诸般门下省官员们。 “于大人,张大人,本官已奉诏调任,边关事大,今日便须得起行,所有待办事宜须得尽快交接,还请二位多多配合则个。” 陈子明环视了一下面色各异的诸般官员们,视线最终落在了于志宁与张玄素两位副手的身上,客气地一拱手,已是声调淡然地提议了一句道。 “陈大人,请!” 于、张二人都是老宦海了,又怎会不知陈子明此番看似升官,实则是被排挤出了朝堂,心下里自不免都为陈子明抱着不平,只是这等场合下,却是不宜有甚不满之言行的,也就只能是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齐齐躬身应了诺。 “二位大人,请!” 既是早就知晓自己注定要被下放到地方上去,陈子明自是无所谓旁人的想法如何,也不可能在此际作甚解释的,淡然一笑之后,便即捧着圣旨径直向后堂行了去,一见及此,于、张二人也自不敢稍有怠慢,各自摇了摇头之后,也就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第三百四十三章 海内存知己 “诸公……” 门下省乃是朝堂紧要部门,身为掌总的侍中,手头正在办理的公务自是不少,尽管陈子明已是尽了力,可依旧还是忙到了快下班时,方才算是交接完毕,他也没打算再回府与家人告别,早早便让贴身书童墨雨去家里取来了盘缠包裹,领着几名亲随,便出了门下省,这就准备连夜赶往太原去了,却不曾想方才从衙门大堂里行了出来,就见一百五十余名各级文武官员已是聚集在了衙门外,内里不凡高级官员,这不,就连杨师道、程咬金这么些显贵都在其中,陈子明不由地便愣了一下。 “子明,我等听闻你这就要起行,特来送送。” 从汝南公主那头算,杨师道乃是长辈,又是在场官员里官阶最高的一个,这一见陈子明脸露诧异之色,便即上前一步,笑着解说了一句道。 “杨大人、诸公,如此盛情相送,陈某感激不尽,天将晚,某实不敢耽搁过久,好意心领了,且都回罢。” 陈子明虽不清楚众官员们是自发前来送行的还是有人召集所致,可却知晓这等聚众相送之情形未必是好事,没旁的,他陈子明无过而被贬出京,太宗原就有弃用忠良之嫌,而今居然有如此多大员来送,这叫太宗情何以堪哉?奈何众人的盛情也自不好拂了去,陈子明也只能是感激地朝着众人作了个团团揖,客气了一番。 “取酒来!” 尽管陈子明言语间已是明示了不愿众人相送之意,可杨师道却并未理会,而是一扬手,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诺!” 杨师道一声令下,自有两名杨府下人紧着捧来了一坛美酒,一只酒碗。 “子明一去千里,老夫等无以相送,且就以此美酒,祝子明一路顺风,请!” 杨师道亲自敲开了酒坛上的封泥,又亲手将酒斟满了一大碗,而后双手捧着,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好,杨大人如此盛情,某别无回报,且就以诗一首相赠好了,且听: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陈子明伸手接过了酒碗,环视了一下诸般官员们,心情也自激荡得很,诗兴大发之下,口占一绝,一仰头,将满碗的酒一气饮尽,而后,也没再多言,再次朝着诸般官员们拱手作了个团团揖,便即走到了一旁,从贴身亲随手中接过了马缰绳,翻身上了马背,一声呼喝之下,已是就此纵马向东城门方向疾驰了去…… “陛下。” 天近黄昏,残阳如血,一身明黄龙袍的太宗屹立在凌烟阁的顶楼处,正自默然无语地远眺着天边的晚霞,却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中,赵如海已是匆匆从楼道处冒出了头来,小心翼翼地行到了太宗的身后,低低地轻唤了一声。 “嗯,他走了?” 尽管听到了响动,可太宗却是并未回头,仅仅只是声线低沉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陈大人一出了门下省,便直接出城去了,杨师道、程咬金等百余官员在衙门外相送,陈大人当场赋诗一首以为答谢。” 哪怕太宗并未指明问的是何人,可赵如海却是一听便懂了,也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解释了一番。 “赋诗么?念来与朕听听。” 听得有如此多官员去送陈子明,太宗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挑,不过么,却并未加以置评,而是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赵如海能得太宗宠信多年,除了生性谨慎之外,记忆力过人也是个重要的原因,尽管陈子明的诗方才刚赋出不久,尚不曾广为流传,可赵如海却是只听了一遍,便全都记了下来,此际听得太宗有问,也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将全诗背诵了出来。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好诗,好诗啊,汝南那丫头倒是找了个好驸马,罢了,回头给汝南送些绸缎珠宝去,就说朕赏的。” 身为帝王者,哪怕再贤明,对臣下也自都不会完全信任,太宗也一样不能免俗,哪怕陈子明一向忠心耿耿,又屡立大功,可太宗依旧不是太放心,无他,概因陈子明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些,在这等大军即将远征之际,太宗自是不能不有所提防,若非如此,太宗一开始也不会想着将陈子明安置到扬州去,尽管那是长孙无忌的建议,可太宗自己其实也不怎么情愿陈子明手揽重兵的,也正是出自这等担心,他才会派人监视陈子明离去前的一举一动,而今么,陈子明连家都没回便直接去赴任的态度以及赋诗明志之表现,显然令太宗极为的满意。 “诺!” 尽管明知太宗这就是打一棍子给颗糖,可赵如海却是不敢稍有多言,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地下了楼,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子明。” 长安城的规模实在是太大了些,尽管一路纵马而行,可待得到了东城门,夕阳都已是西沉了的,然则陈子明却并未稍停,领着数名亲随策马便冲出了城门洞,却不想吴王李恪早已在城门外等候多时了,这一见陈子明马到,立马从道旁站了出来,扬声招呼了一嗓子。 “下官见过殿下。” 陈子明并未料到李恪会来送行,没旁的,概因该跟李恪交代的事情,早在前些日子便都已交代过了的,此际相送其实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反倒会引来些不必要的非议,正因为此,这一见到李恪就站在道旁,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不过么,倒也没敢大意了去,紧着便是一个滚鞍下马,疾步抢上了前去,朝着李恪便是一个大礼。 “孤就知道子明一准会连夜动身,早早在此候着呢,果然!” 李恪其实也知晓此番相送的实际意义并不大,然则他却有着不得不来的苦衷,无他,概因其在朝中本身的实力其实并不大,靠着的都是陈子明打下的坚实基础,无论是“新欣商号”这头的消息渠道以及庞大财力,又或是朝中李恒等一大波支持者,都是陈子明一手拉起来的队伍,坐享其成之下,若是连送一下陈子明这等大功臣都不敢,闹不好下头人等就有着离心离德之可能,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正因为此,李恪还是坚持要送陈子明一回,为的便是聚拢臣下之心。 “让殿下见笑了,下官既受皇命,自是不敢稍有轻忽。” 此际虽已是黄昏,可城门处往来的人却依旧不少,人多眼杂之际,陈子明自是不会真跟李恪说甚机要之事,也就只是中规中矩地应对了一番了事。 “子明真忠耿国士也,孤不敢搅闹过甚,且就以酒一碗,送子明一程。” 李恪此来送行也就只是表明个态度罢了,其实也真没甚要事可言,这一见陈子明如此之表现,也知不好耽搁过久,这便笑着一招手,自有两名王府侍卫各捧着一满碗的美酒,疾步从后头抢上了前来。 “谢殿下美意,您请!”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很快便猜到了李恪执意相送的根由之所在,却并未说破,仅仅只是淡然地笑了笑,端起了酒碗,跟李恪干了一碗,而后也没再多言,一抱拳,便已就此翻身上了马背,领着几名亲随,就此扬鞭跃马地向远处疾驰而去了…… “父亲!” 天已是彻底黑了下来,该是到了用膳的时辰了,然则长孙无忌却并未传膳,而是双目微闭地端坐在书房中,眉头微微地皱着,一派的心事重重状,哪怕听得脚步声响起,也没睁开双眼,一见及此,方才行进了书房的长孙冲脚下不由地便是一缓,轻手轻脚地行到了几子旁,低低地轻唤了一声。 “嗯,都安排好了?” 尽管听到了响动,可长孙无忌却依旧微闭着双眼,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父亲的话,都已交代下去了。” 长孙无忌这么句问话有些个无头无尾,然则长孙冲却是一听便懂了,无非是在派去跟太原刺史高志敏联络的人是否安排停当罢了——高志敏,高士廉的堂侄,算起来乃是长孙无忌的表哥,尽管一向在外辗转为官,可早年与长孙无忌却是密友,彼此间关系极佳,曾参与玄武门之变的密谋,只是贡献并不算大,加之理政能力只是一般般罢了,故而始终不曾得到真正的重用,完全是靠着熬资历,方才熬到了上州刺史之位。 “嗯,那就好。” 听得长孙冲这般说法,长孙无忌也就没再多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即就此起了身,缓步向外行了去,一见及此,长孙冲也自不敢再多啰唣,亦步亦趋地便跟在了其身后…… 第三百四十四章 新官上任不放火(一) 并州,太原之古称,其大都督府辖泽、潞、汾、仪、岚、忻、代、朔、蔚九州之地,看似蔚为壮观,可实际上就是一空壳子衙门,无他,自贞观初年起,大都督一职都是遥领,先是李勣,后是李治,都不曾到任过,衙门虽有,可除了一名司马,十数名功曹之外,就只有些为数不多的衙役而已,平时根本无事可干,全都是闲官,别说管理诸州之军政事宜了,便是连班都很少上,偌大的一座大都督府败破得够呛,家什都没几件,这还是得知陈子明即将上任,太原刺史高志敏紧急着人扫洒了一番之结果,否则的话,简直就是一城狐社鼠啸集的村头破庙。 “去,敲开门!” 眼见大都督府如此之败破,甚至连紧闭着的两扇大门上的红漆都脱落得个斑驳不已,陈子明的眉头不由自主地便皱了起来,可也没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声。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自有一名亲随紧着抢到了门前,握着门上的铜环便是一通子猛敲。 “尔等何人,安敢来此闹事,嗯?” 陈子明一行人少不说,又是便装疾行,沿途大多借宿农家,并未惊动各州县官府,待得到了太原,拢共也就只花了不到十天的时间,直到进抵了大都督府所在地,太原府的大小官员们还尽皆蒙在鼓中,就更别说那些基本上不来就班的大都督府属官们了,这不,都已是巳时三刻了,堂堂大都督府里居然只有一名轮值的衙役在,任凭门被敲得咣当作响,那厮居然过了许久,方才打开了一扇小门,头方才刚从门里冒将出来呢,便已是口气极冲地咋呼了一嗓子。 “混账东西,我家大人奉旨前来就任并州大都督,尔这厮安敢无礼若此!” 陈子明所带来的亲随除了墨雨是贴身书童之外,其余五人都是陈子明亲自从“新欣商号”的高手中简拔出来的心腹之辈,因着陈子明在朝中地位尊荣之故,往日里在京中也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居然被一无名小卒如此呵斥,前去叫门的那名亲随可就火大了,毫不客气地便怒叱了起来。 “嗯?尔等,尔等……” 那名前来开门的衙役虽是卑下之人,可到底还是隶属于大都督府,三日前已得了通知,知晓陈子明即将来上任,只不过与太原刺史府诸般官员们想的一般,都以为陈子明最快也须得几天后才到,却不曾想人居然便已到了府门前,登时便被吓得个面色煞白不已,瞠目结舌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陈重,退下!” 尽管心中对那名前来开门的衙役之无礼极为的不满,可身份所限,陈子明却是不好真跟这等小人物计较那么许多,这便冷声喝令了一嗓子。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正自怒视着那名衙役的陈重自是不敢稍有违逆,紧着应了一声,便即退下了台阶。 “大、大人,您是……” 尽管先前被陈重吓了一番,可待得见陈子明等人尽皆便装,那名衙役自是不敢全信,既怕受骗,又怕陈子明真的就是大都督,人虽是紧着便奔出了府门,却并未大礼参拜,而是手足无措地忸怩着,试探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本官陈曦,奉陛下旨意,前来就任并州大都督,现有诏书在此,这位老哥还请打开府门,并设法通令府中僚属前来议事。” 以陈子明之身份地位,自然不会跟那名衙役一般见识,并未因其举止失措而动气,抖手间,便已从怀中取出了份诏书,双手捧着,示意了一下,而后方才客气地自报了家门。 “啊,大,大人,您里面请,小的这就去通知诸位大人前来议事。” 圣旨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那名衙役虽是没见过诏书是怎生模样,却也知晓这玩意儿没啥人敢假冒,这一见陈子明将诏书亮了出来,心顿时便慌了,赶忙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先是将陈子明往府里让了去,而后么,一溜烟便跑得没了影踪。 “呵!” 陈子明没去理会那名衙役的鼠窜而去,自顾自地便行进了府中,只一看那破旧的大堂,不由地便摇头失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却未免有些发苦不已,无他,堂下的天井也就罢了,明显是刚除过草的,地砖虽不甚齐整,倒也还勉强能算干净,可大堂上的设施么,却着实有些不成体统——文案歪歪斜斜不说,还缺了几个大口子,至于衙役们用的水火棍、板子等物更是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怎么看都没半点官衙应有的森严气象。 “都动动手,将这些劳么子都给本官丢到后堂去!” 见那些乱七八糟横陈的水火棍实在是太过碍眼了些,陈子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便冷着声下了令。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陈重等人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便就此整理开了。 “敢问哪位是陈大人?” 就在陈重等人忙着整理大堂之际,却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中,数十名官员急匆匆地从府门外抢了进来,当先一名身着紫袍的六旬官员有些个尴尬地看了看正自忙乎着的陈重等人,而后方才谨慎地出言探问了一句道。 “某便是陈曦。” 尽管不曾见过高志敏其人,可一见其身着紫袍,陈子明便已明了了其之身份,无他,概因整个太原城中,除了陈子明本人之外,够资格穿紫袍的也就只有高志敏一人了的,不过么,陈子明却是不打算点破,随手将原本正搬着的杂物丢在了地上,而后拍了拍手,一脸轻松状地作出了回应。 “下官并州刺史高志敏率州中同僚见过陈大人。” 高志敏早就听闻陈子明年少得志,可真见到了本人,这才发现陈子明简直年轻得过分,心中自不免便涌起了一阵强烈的嫉妒之情绪,当然了,不管心中作何感想,在官阶高出了自己两级的陈子明面前,高志敏却是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表现的。 “高大人客气了,诸公且都免礼罢。” 陈子明经历过的大场面实在是太多了些,举手投足间,自是气度从容不已,言语虽是和煦,可上位者之姿俨然。 “谢大人隆恩。” 陈子明既是有所表示,诸般人等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高大人、诸公,本官初来乍到,庙堂未扫,不便招呼,且就先回罢,待得来日,本官再行与诸公一聚好了。” 陈子明素来不太喜欢那些迎来送往的勾当,也从不玩甚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下马威之把戏,实际上,除了军事之外,他根本就没打算插手地方政务——从名义上来说,九州之军政都归属大都督府管理,可实际上么,大都督府在朝堂系列里一直都是虚设而已,哪怕是诸亲王实任的大都督,也不过就只管其就藩的本州军政,至于统属各州,仅仅只是名义上的遥控罢了,更别说陈子明此番就任大都督其实是被明升暗降,自是更不愿去插手地方政务,没旁的,倘若他真敢揽权,回头一准要被太宗狠治上一番,那乐子可就真要大了去了,正因为此,陈子明并不打算跟高志敏等人多拉呱,彼此见礼过后,便已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之令。 “陈大人客气了,下官等不知您已到,未能远迎,实是失礼则个,为赔罪故,下官等特在雁鸣楼设了一宴,还请大人屈尊移驾可好?” 高志敏可是身负着秘密使命的,哪怕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他也不愿放弃跟陈子明套近乎的机会,这便陪着笑脸地提议了一句道。 “高大人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只是鞍马劳顿,本官须得休整上些时日,且待得来日,本官自当做东,再请高大人并诸公前来一叙,今日且到此便好。” 为官多年,不管是外放地方,还是在京中任职,陈子明从来不吃请,纵使是为了联络感情,他宁愿自掏腰包请别人,也绝不会去赴甚接风洗尘宴,此乃其为官之原则,自是无可通融处,正因为此,哪怕高志敏笑得有够谄媚,陈子明也没给其面子,当然了,不去归不去,陈子明拒绝之言却依旧是委婉得很。 “这……” 高志敏辗转各地,在宦海里打滚了大半辈子,早习惯了接风践行之类的迎来送往之套路,还真没见过陈子明这等不给面子之人,一时间还真有些个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的。 “诸公且都请回罢,本官还须得洒扫上一番,就不多留诸公了。” 眼瞅着高志敏迁延不去,陈子明可就没那个耐心再跟其拉呱个没完了,这便朝着众官员们拱了拱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大人留步,下官等告辞了。” 这一听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高志敏心中尽自不爽得很,却也不敢再多迁延,只能是无奈地行了个礼,领着一众僚属就此悻悻然地自去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新官上任不放火(二) “陈重,让他们都上来。” 高志敏等州中属官去后许久,大都督府的官吏们方才三三两两地赶了来,一个个尽皆衣衫不整,更有不少人身上还带着浓浓的酒气,那等邋遢样子,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看得陈子明生厌不已,也懒得去多搭理,让陈重将那帮混吃等死的货全都拦在了天井里,直到忙完了大堂的扫洒之后,这才板着脸地喝令了一嗓子。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原本凶煞地屹立在堂口处的陈重自是不敢稍有轻忽,紧着应了一声,便即闪到了一旁,任由已聚集在天井中的诸般官吏们腿脚哆嗦地行上了堂去。 “下官大都督府司马徐原叩见大人。” 一众邋遢官吏中,为首者是一名年已过了五旬的绯袍老者,这才刚行上了大堂,入眼见到陈子明那张肃然的脸庞,腿脚当即软了,“噗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地上,语带颤音地行了个大礼。 “下官(小的)等叩见大人。” 徐原这么一跪,跟在其后的那帮官吏们自然也就站不住了,排在前头的还能跪在堂口处,排在后头的么,就只能跪在台阶下了,整个场面当即便乱得个一塌糊涂。 “都免了罢。” 望着眼前这乌七八糟的一幕,陈子明的眼角不由地便抽搐了几下,真恨不得拿把刀子将这帮子残兵败将全都给砍了,当然了,想一想可以,做么,自然是不能这么做了去,纵使心中再怒,也只能是强压住熊熊的心火,面无表情地便叫了起。 “谢大人隆恩。” 见得陈子明声线淡然,似乎并无见怪之意,众官吏们这才暗自松了口大气,噪杂地谢了恩,乱纷纷地就此起了身。 “诸位都是朝廷中人,于《大唐疏律》应是都清楚的,本官在此就不多啰唣了,以往种种,本官都可不予计较,然,自明日起,若是还有人要背律行事,那就休怪本官不讲情面了,尔等可都听清了么,嗯?” 虽说从没指望眼前这帮乌合之众能办得了大事,可终归不能没了规矩,尽管陈子明不想玩甚下马威的把戏,然则强调一下官场秩序却还是要的。 “大人英明,下官(小的)等都记住了。” 一众官吏们都是临时赶来的,不少人甚至连袍服都没穿齐整,自是不免担心陈子明会下重手处置,而今见陈子明并不准备算旧账,当即全都暗自松了口大气,应答的声音也自比先前要整齐了不老少。 “记住便好,请圣旨,行交接事宜!” 冷厉地扫了众人一眼之后,陈子明也自没再多啰唣,挥手间,便已是断喝了一嗓子,自有在身边随侍的贴身书童墨雨紧着捧出了圣旨,一通子忙碌下来,总算是将本就简单的交接事宜办理停当了去…… 时光匆匆,转眼间,已是五天过去了,大都督府就只下了一份公文,指示所属各州刺史不必前来觐见,言称大都督过段时日,自会安排去各州巡视云云,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指示,新鲜出炉的大都督陈子明愣是五天不曾走出大都督府一步,更不曾接受并州诸般人等的邀请与求见,谁也不清楚陈子明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来着。 啥药?其实真没啥,陈子明仅仅只不过是想安稳罢了——就在陈子明抵达并州的次日,“新欣商号”太原分号便已派人送来了紧急密信,黄门侍郎刘洎一举越过于志宁、张玄素两位散骑常侍,成了新任之门下省侍中,再算上中书省也已是由李泰的支持者岑文本在管着,李泰回京的瓶颈已被打通,长孙无忌那头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找理由提议让李泰归京,在这等敏感时分,作为李恪背后最大的靠山,陈子明只能也必须稳住阵脚,只要他本人不出事,那便可遥遥镇住京中之局势,所谓宜静不宜动,便是这么个道理。 “冤枉啊,冤枉啊,小人要伸冤啊,求青天大老爷给小人做主啊……” 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陈子明抵达太原的第六天,一大早地,便有一名中年汉子手捧着张状子,扑倒在大都督府的门前,哭天抢地地喊着冤,旋即便有一大拨围观者从各处涌了来,人越聚越多,很快便将原本算是冷清的大都督府门口围得个水泄不通,轮值在门口的衙役见势不妙,自是不敢稍有耽搁,接过了状子,便往后院狂奔了去。 “报,禀大人,府门外有人喊冤,现有状子一份在此,请大人明示。” 书房中,陈子明正自手持着本闲书,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冷不丁见一名衙役急匆匆地行了进来,急吼吼地便禀报了一句道。 “递上来。” 一听有人前来鸣冤,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挑,不过么,倒也没甚旁的反应,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吩咐道。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前来禀报的衙役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将手中的状子递交到了陈子明身前的文案上。 状子不长,也就两张纸而已,文笔么,倒也勉强算是通顺,除了些套话之外,所载也就只有一事——太原所辖之清源县张、刘两庄争水源,以致起了械斗,死伤数人,官司打到了县中,县令陶荣判定张家胜出,严令刘家赔偿张家损失,并在水渠使用权上作出退让,刘家不服,将官司打到了州中,刺史高志敏过堂两次后,还是维持原判,刘家不服,这就又跑来大都督府告状了,外头那个跪着喊冤不止的便是刘家之人。 呵,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这未免太巧了些罢! 案子本身并不算大,可毕竟是涉及到了命案,若是陈子明有心要插手地方的话,拿这么个案子下手,在赢得民心之余,顺势还能将并州的官场好生敲打上一番,不说能彻底掌控并州,至少也能确立一下大都督府的官威,怎么看,似乎都是好事一桩,然则问题也就来了——他陈子明到任太原城不过就六天而已,太原城的官场中人都不曾接见几个,至于下头那些县城的官员更是连大都督府的门都进不了,民间或许有些传闻,却显然不致于立马便在县城一级传扬开去,那个自称刘胜的刘家庄汉子又是从何得知他陈子明已就任并州大都督的?若说是有人在背后指点的话,那这指点之人又究竟有甚用心来着?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陈子明只略略一想,便已断定这桩突如其来的案子有蹊跷,没旁的,若是抓住这么个案子审将下去,固然有可能在立威的同时,捋顺并州官场,然则真要是这么做了去,还在京中的太宗怕就要稳不住了,接下来么,也就该轮到他陈子明倒大霉了的,道理很简单,太原乃是大唐龙兴之地,又岂能容得他陈子明一统并州官场的,可想而见,只要陈子明敢动手,长孙无忌那头必然有着无穷的后手,稍一腾挪,便可轻轻松松地将他陈子明打翻在地,很显然,这么个案子断然不能接! “陈重!” 案子是不能接,可也不能坐视不理,若不然,谣传一起,后果不堪设想,一念及此,陈子明也就没再多加迁延,不动声色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属下在!” 陈重就侍卫在书房外,这一听陈子明点了名,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便从门外抢了进来,高声应了诺。 “尔且拿本官的名刺,去刺史府走一趟,就说本官有要事要与高使君磋商,让其即刻到我大都督府一行!” 陈子明随手将状子丢在了文案上,面无表情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诺!” 一听陈子明有令,陈重自不敢大意了去,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书房,自行赶往不远处的刺史府。 “宋班头,尔带几名弟兄维持好府门外的秩序,以防有变,去罢。” 待得陈重去后,陈子明便即将视线转向了正立在一旁的那名班头,斟酌了下语气,不动声色地下令道。 “诺!” 陈子明既是有令,前来通禀的那名班头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奔出了书房。 好个长孙老儿,跟某来这么一手,嘿,走着瞧好了! 陈子明没去理会那名班头的离去,伸手在文案上弹了几下,便已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心中警醒之余,自不免又给长孙无忌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禀大人,高使君已到。” 大都督府与刺史府本就毗邻,拢共也就不到百步之距,陈重去后不多久,便又匆匆从外头转了回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赶着便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高使君在大堂上稍候,本官更衣后便去。” 听得高志敏已到,陈子明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意,语调淡然地便吩咐道。 “诺!” 陈重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又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第三百四十六章 新官上任不放火(三) 大都督府的府门外,已然挤满了人群,一眼望将过去,黑鸦鸦尽是人头,少说也有着数千人之多,因之引发的议论声自也就喧嚣得有若菜市场一般,可大堂上却是安静得很,只有高志敏一人背着手站在堂口处,脸色一派的肃然,看似镇定自若,可眼神里却是明显在闪烁着,很显然,其内心里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至于他究竟在想些甚么,那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的。 “大都督到!” 就在高志敏沉思不已间,却听后堂处一声断喝响起中,一身紫袍的陈子明已是领着数名亲随,昂然从后堂转了出来。 “下官见过陈大人。” 见得陈子明已到,高志敏自不敢再背手而立,忙不迭地便迎上了前去,很是恭谦地便行礼问了安。 “高大人来得正好,先前有一人在我大都督府门外磕头喊冤不止,说是并州县、州两级官府断案有误,本督闻之,心实悸然,特着人请高使君前来一叙。” 陈子明笑着摆了下手,示意高志敏不必多礼,而后么,也无甚寒暄之言,开宗明义地便将请其前来的由头道了出来。 “大人,这其中定是有误会,我并州两级官府素来秉公行事,断不可能有甚……”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高志敏立马紧着便要解释上一番。 “高大人先别急,那喊冤之人的状子在此,高大人且先看过了再说也不迟。” 没等高志敏将话说完,陈子明已是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卷子,和颜悦色地便递到了其之面前。 “这,这案子,这案子……” 高志敏接过了状子,飞快地过了一番,脸色突然一变,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似乎心虚到了极点一般。 “高大人不必跟本督解释,此民事也,本就该是高使君分内事耳,该如何判,想必都是有所根据的,然,原告既是有所不服,那高使君且就再多审审便好,本督就不干涉了。” 饶是高志敏已是将惶恐表现得淋漓尽致了,可陈子明却宛若不曾瞅见一般,笑呵呵地一摆手,便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将案子塞回到了高志敏的手中。 “可……” 陈子明没猜错,这么桩案子就是高志敏费尽心机泡制出来的,目的么,只有一个,那便是将陈子明拉进泥潭之中,却不曾想陈子明根本没按着他的剧本演,自不免便傻了眼了,一时间真就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没甚可不可的,此乃州务,自是高使君该管,判得妥与不妥,那都是高使君的事,若是再有人跑本督处鸣冤,那就休怪本督不讲情面了,尔可都听清了,嗯?” 陈子明根本不给高志敏回过神来的机会,面色一板,已是端起了大都督的官架子,毫不容情地便训斥了其一通。 “谢大人体恤,下官都记住了。” 官大一级就可以压死人,更别说陈子明的官阶比他高志敏足足高了两级,值此陈子明摆官架子之际,就算再给高志敏俩胆子,他也不敢说个“不”字的,纵使满心的不甘与耻辱,却还是只能低声下气地谢过陈子明的体恤之情。 “记住便好,原告如今还在门外跪着,且就请高使君跟本督走上一趟,作个了结好了。” 高志敏既是认了账,陈子明紧绷着的脸立马便又是一松,也不给其调整思绪的时间,便已是一摆手,不容分说地发出了邀请。 “大人,请。” 高志敏心中很有些个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郁闷感,奈何陈子明有令,他也自不敢不从,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悻悻然地落后一步,跟着陈子明便到了府门外。 “青天大老爷啊,您可算是出来了啊,小人冤枉啊,小人冤枉啊,求青天大老爷为小人做主啊,小人冤啊……” 大门口处,原本安安静静地跪着不动的原告一见到陈子明与高志敏行了出来,立马便来了精神,紧着便是一通子的哭天抢地,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那委屈状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当即便引得诸般围观人等的唏嘘之声大作不已。 “高使君,尔既是接了案子,且就看着办好了。” 陈子明根本不屑于在此际表现出亲民之姿态,连府门前的台阶都不曾下,便已是侧头看了高志敏一眼,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诺!” 面对着陈子明的赫赫官威,高志敏实在是没的奈何,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缓步便行下了台阶,面色难看不已地走到了兀自喊冤不已的原告身前,声线阴冷地开口道:“尔便是清源县刘家庄刘栋么,嗯?” “小人正是刘栋,小人冤枉啊,我刘家庄冤枉啊,还请大人为小人做主啊……” 刘栋前来大都督府告状,乃是受了“高人”指点之故,其实并不清楚整桩阴谋的详细内情,也没见过高志敏本人,这会儿见的有大官前来问案,紧着便连磕了几个响头,嚎啕着呼冤不已。 “本官便是并州刺史高志敏,尔状子上自言争水源一案曾在州衙中审过,然,本官细数了去,却不见有此案,尔如此妄言是非,究竟是何道理,嗯?” 自己拉出来的屎自己擦,这等滋味自然是不怎么好受,奈何陈子明就在台阶上看着呢,高志敏还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倒霉,但见其眼神冷厉地扫了眼哭天抢地的刘栋,打着官腔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大人明鉴,小人不曾说谎啊,小人先父三月初九曾到州中递了状子,却不曾想因银钱没能使到位,这状子竟是递不上去,先父气急之下,回了庄中,不多久就故去了,临终前交代小人要接着打这官司,小人这才会再来州中投告的啊,小人句句是实啊。” 被高志敏这么一喝问,刘栋自不免便有些个慌了神,紧着便解释了一大通。 “你这泼皮安敢胡言乱语,本官审案何曾有甚使银子之处,再要胡诌,小心板子伺候!” 一听刘栋这么般说法,高志敏的脸色当即便难看到了极点,无他,这么些说法本来是他高志敏着人教刘栋说的,目的么,只有一个,那便是给陈子明下套,却不曾想陈子明不上钩,倒要他高志敏自己来收拾这么个烂摊子,心中的歪腻就别提有多难受了的。 “小人冤枉啊,此事乃是先父所言,断不致有假,小人冤枉啊……” 高志敏这等威胁的话语一出,刘栋顿时便更慌了几分,指点画地地便赌咒了起来,所凭借的么,却是根本无从对证的其先父之言。 “尔……” 听得刘栋这等与耍无赖似的言语,高志敏当场气结,心火大起之下,忍不住便要发作于其了。 “够了!” 没等高志敏发飙出来,陈子明已是冷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大人,下官……” 陈子明这么一出声,高志敏这才想起陈子明还在后头看着呢,心火顿时便化为了惶恐,赶忙旋身朝向了陈子明,一躬身,便要出言解释上一番。 “高大人不必多言,此案子乃是尔州中之事,且自带回衙门慢慢审了去便好。” 没等高志敏说出个所以然来,陈子明已是一摆手,毫不客气地便下了令。 “下官遵命。” 陈子明出声之际,高志敏本以为陈子明会出手接过此案,这可是他盼望之事来着,却没想到陈子明居然根本没这么个打算,失望之余,也自不敢有甚异议的,只能是无奈地应了一声,而后转回了身去,冲着一帮子衙役们挥了下手,极之不耐地断喝道:“来人,将此獠带回衙门,本官要细审了去!” “诺!” 高志敏既是有令,正自在一旁看着热闹的刺史府衙役们又哪敢稍有迁延,齐齐应了诺,一拥而上,将兀自哭天喊地的刘栋架了起来,不管不顾地便往外拖了去。 “高使君,本督给尔十日之期限,务必确保审明此案,尔可能办到否?” 陈子明本人是断然不会沾手此案的,不过么,给高志敏上上紧箍咒,狠狠地恶心一下其,却是无妨。 “下官遵命。” 这一见陈子明态度如此之强硬,高志敏脸皮不由地便抽搐了起来,有心想要说些甚子,可话到了嘴边,却愣是没胆子说将出来,脸色变幻了几下之后,还是只能恭谨地应了诺。 “那便好,外头之事就交给尔了,将诸般人等且都遣散了去罢。” 该办的事,既是都已办妥了,陈子明也不打算再在这府门处多呆,端起顶头上司的架子,将收尾的烂摊子往高志敏身上一搁,而后么,也没理会高志敏究竟是怎个表情,一转身,便已是施施然地行进了府门之中去了。 “都愣着作甚,还不将人都给本官驱散了去!” 陈子明倒是走得潇洒了,却将高志敏给气得个浑身哆嗦不已,奈何事到如今,他也没甚旁的法子好想了,只能是恨恨地一跺脚,气急不已地冲着维持秩序的衙役兵丁们便是一声愤怒之咆哮…… 第三百四十七章 粗人驾到 陈子明虽是给高志敏下了十日结案之限定,可实际上么,陈子明根本就没再去过问那桩争水源案的结果到底如何,不仅如此,接连一个来月的时间下来,陈子明居然还是不出府门半步,也无甚公文指令,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宅着,九州官场自不免为之猜疑不定,只是私下里乱议归乱议,却是谁都不清楚陈子明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来着。 贞观十八年七月二十一日,太宗令兵部尚书李勣为先锋主将,张士贵为副将,率三万大军离京,赶往幽州,会同燕云十八州之边军三万,建立前线基地,整军备战,与此同时,诏令越王李贞去洪州(今江西南昌),会同工部尚书阎立德督造大型海船四百艘,令纪王李慎去莱州,督管海军基地之建设;调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任代州都督,调左领军将军执失思力率突厥兵一万出夏州,进抵金山道,会同忻州刺史左武侯中郎将田仁会所部三千边军建立前线大营,以防卫薛延陀可能之攻击,以上诸般军将名义上都归并州大都督府管辖,然,于调动之际,都不曾经过大都督府,全是太宗一力而为之。 这世上从来都不缺落井下石之辈,或许是看到了太宗对并州辖区的大幅调整,又见陈子明整日龟缩在大都督府中,似乎圣眷已然尽失,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八月初一,侍御史任源悍然上本弹劾并州大都督陈子明餐位素食,有负圣恩云云。 接到弹章,太宗大怒,将任源召进了两仪殿中,当着从三品以上之诸般重臣的面,厉声呵斥任源狂悖无礼,言称陈曦乃社稷之臣、股肱之臣,妄疑之,便是疑朕云云,这等雷霆之怒大作之际,任源当场便吓得个心胆俱丧,根本不敢自辩,也就只剩下磕头求饶不已的份儿了,然,太宗盛怒之下,并未因其言官的身份而轻饶了去,一道旨意便将此人贬去了雷州为知县,不仅如此,还特意下了份诏书给陈子明,好言安抚了一番,又让陈子明得闲且去各州走走,务以防御薛延陀之袭扰为要。 “得闲”这么个词可是相当之微妙的,换而言之就是在说陈子明此际是正在忙着呢,问题是还能有比此际更闲的时候么?显然没有,那就意味着太宗要的便是陈子明老实安分地呆在大都督府中,没事别瞎折腾,当然了,既是要防御薛延陀可能的袭扰么,陈子明大可将调派到并州的诸将都召集到大都督府里商榷一番,拿出个稳妥的对策来,至于去各州走走,那就还是省了为妙。 太宗这么道旨意之内涵虽是隐晦,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却是一看便懂了,这就是既要马跑,又要马不吃草来着,心中当真是很有些哭笑不得,可也没辙,只能是紧着上了份本章,言辞恳切地逊谢了天恩,又提出了要召集薛万彻等诸将到大都督府商榷应对之策,定当竭力保障西北边疆之绥靖云云。 见得陈子明如此识趣,太宗龙颜自是大悦不已,再次下诏表彰了陈子明的识大体顾大局,又赏赐了些金银珠宝,并以陈子明家眷在京,任所处乏人照顾为由,着教坊司拨出了一套歌舞班子以及年轻男女官奴数十并从宫中挑了十数名宦官、宫女赏赐给陈子明,恩宠可谓是殊遇。 收到了太宗这么份大礼,陈子明再次哭笑不得了,奈何君有赐,自不能辞,捏着鼻子也只能是尽皆收了下来,又紧着移文边关诸将,约定中秋之际前来大都督府商榷防卫事宜,并令诸州刺史绥靖本州治安,不得有误。 “禀大人,薛大将军在府门外求见。” 陈子明的命令下达方才不过四日,离着中秋都还有七天的时间,远在代州的薛万彻便已是头一个赶了来,一到了太原,连驿站都没去,径直便到了大都督府门外。 “嗯,本督亲自去迎好了。” 陈子明正在书房里摆弄着沙盘,这冷不丁听得薛万彻居然已赶了来,不由地便是一愣,不过么,倒也没多想,就此起了身,拍了拍满是细砂的手,随口说了一句,便即缓步往府门外行了去。 “子明,许久不见了,今可安好?” 薛万彻显然没怎么将自个儿当下属看,这不,陈子明方才刚从府门里行将出来,就见薛万彻已是哈哈大笑地招呼了一声,态度可谓是随意得很。 “姑父远来,一路辛苦了,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陈子明跟薛万彻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自是清楚其个性就是这么愚直,也自懒得跟其计较那么许多,笑着便拱手告罪了一声——薛万彻娶了太宗之妹丹阳公主,论起来,还真就是陈子明的姑父,当然了,陈子明此际称其为姑父,那就意味着今日相见只是亲戚间事罢了,并不涉及上下级之关系。 “辛苦算个毬,薛某得知你子明有召,可是漏夜不停地赶了来,不说旁的,今日非得好生畅饮上一回!” 薛万彻显然并未明了陈子明的用心之所在,但见其大大咧咧地挥了下手,已是豪气十足地扯了一嗓子。 “这个自然,姑父,里面请!” 大都督府门前虽是鞍马稀,可比较地处城中心,不远处来往的行人自是不少,这等大庭广众之下,陈子明自不愿跟薛万彻这等粗人拉拉扯扯个没完,这便笑着一摆手,将薛万彻让进了府门,一路闲扯着便到了二门厅堂处,自有随侍之差役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各自退到了一旁。 “某就一粗人,喝不得这玩意儿,上酒,上酒!” 薛万彻根本不将自己当成外人,一看仆役们上的是茶,立马便挥了下手,扯着嗓子又是一通啰唣。 “陈重,且去后院摆上桌席面,本督今日便陪姑父好生饮上一回也就是了。” 这一见薛万彻将粗人的本性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陈子明也自有些个哭笑不得,不过么,倒是没拂了其之面子,笑着便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侍候在侧的陈重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着应了一声,领着一众仆役们便径直去了后堂。 “子明啊,李勣那老小子领军出征了,却调我等跑这西北之地来吃风沙,真他娘的不是玩意儿,要某说,东征先锋大印该是由你子明挂了去才是!哼,李勣那两下子就那样,屁用不顶……” 众仆役方才刚退下,薛万彻那张管不住的大嘴又是一咧,啥忌讳全无地便乱扯了一句道。 “姑父还请慎言,陛下乃圣明之君也,诸般安排自有大道理在,我等身为臣下者,只可依诏令行事,断不可有甚怨疚之言行,此一条,还请姑父莫要误会了才好。” 陈子明可以忍受薛万彻的诸般无礼,也可以笑对其之粗鲁,然则一旦涉及到军国大事之际,却是断然不会有丝毫的含糊,也不等薛万彻将话说完,陈子明已是面色肃然地一压手,端出了大都督的官威,不甚客气地便制止了其之妄言。 “嘿!” 被陈子明这么一说,薛万彻的脸色里面便难看了起来,似乎有着要发飙之迹象,可到了底儿还是没那么做了去,仅仅只是不悦至极地冷笑了一声。 “姑父应是知晓的,那薛延陀与高句丽早已暗中盟约,意图共抗我大唐天威,今,陛下亲征在即,薛延陀必不会坐视高句丽被灭,其出兵袭扰我大唐乃是必然之举也,依陈某看来,其不来则已,一来恐将是举国主力皆至,若不早做绸缪,事到临头,我并州一地恐将生灵涂炭矣,倘若因之影响到陛下征战大计,后果实有不堪。” 陈子明虽是不愿听薛万彻的怨疚之言,可也不愿将其得罪得过狠,比较并州一地中,能战之将虽不少,可真能独当一面的却是不多,而薛万彻正是其中的佼佼者,在陈子明所谋划的西北一战中,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所在,正因为此,陈子明并未在意其那声冷笑之不恭,脸色一缓,已是紧着便转开了话题。 “举国之力而来?当不致于罢?” 薛万彻就是个好战分子,之所以怨言颇多,不过是因没能跟着去东征罢了,而今一听西北将有大战,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此必然事也,某料薛延陀出兵定在明夏,一旦陛下大军深入高句丽国中,薛延陀定会举国来犯我西北,为此,某思忖一策,不单可败敌,更可趁势一举平灭薛延陀,能得之功当不在东征之下,不知姑父可愿一听否?” 陈子明的战略思想中,从来就没有单纯守御这么个概念,哪怕是逼不得已的防御战,他也都是从进攻的角度来考虑全盘,而其中薛万彻的勇猛之战力正是陈子明的作战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环,正因为此,见的薛万彻已是心动,陈子明紧着便提议了一番。 “请指教!” 这一听陈子明说得如此认真,薛万彻的脸色立马便慎重了起来,也没多啰唣,而是冲着陈子明一拱手,很是正是地出言讨教道。 “姑父且请随某来好了。” 陈子明并未急着道破根底,而是就此起了身,笑着一摆手,道了声请。 “子明,请!” 薛万彻心痒难搔之下,已是完全忘了先前的那一点点的不愉快,紧着便起了身,跟着陈子明便一路直奔书房去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敌情已现 八月十五日,中秋佳节已至,田仁会、执失思力等诸并州所属之众将皆已赶到了太原城中,陈子明在大都督府设宴款待诸将,并于次日全面会商防御事宜,群策群力之下,整出了一份看起来相当完善与美妙的并州一体防御计划,当然了,这么份计划并非陈子明心中真正拟定的作战计划,仅仅只是给太宗看的样子货罢了,倒也不是说不可行,只不过偏保守了些,只有守,却并无反击作战之安排,换而言之,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八月二十一日,太宗接到陈子明所递交之防御计划,以为甚佳,照准,只是在诏书里提了句当因时制宜、因地制宜,除此之外,就再无甚多的置评,事遂定焉。陈子明接旨之后,就照着计划开始了小规模的调军调整,并督令并州所属各州准备粮秣辎重,并明定于冬季农闲时征发民状修缮各处要隘,具体事务由各州自行安排。 九月十一日,太宗率吴王李恪、长孙无忌等诸般文武官员离开长安,一路缓行着向幽州进发,于洛阳停留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并将顺阳君王李泰召到了洛阳宫中,好言抚慰了一番,晋封其为濮王,本有意带其一道亲征高句丽,然,遭特进萧瑀强烈反对,太宗无奈,只好让李泰再回均州封地,留萧瑀守洛阳,自率一万大军,与诸般随行之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向幽州进发,途经太原,陈子明率并州大小官员出城十里恭迎圣驾,是时,太宗对陈子明颇多嘉许,但却并未在太原留驻,大军迤逦而过,直奔井陉关而去。 十一月初九,太宗进抵定州,着吴王李恪留守,以负责后勤辎重之调度,以高士廉、刘洎、马周、张行成、高季辅为辅,自率一万大军并长孙无忌、岑文本、杨师道、尉迟敬德、刘弘基、阎立德等大臣继续向幽州进发;十一月十九日,帝驾抵达幽州,是夜,中书令岑文本病逝于军营中,帝为之哀恸不已,褒赠侍中、广州都督,谥号为宪,陪葬昭陵,其所遗之缺由马周递补。 贞观十九年正月二十六日,太宗诏令左难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常何为平壤道行军副总管,冉仁德、刘英行、张文干、庞孝泰、程名振为总管,率四万三千部队乘四百艘战船从莱州出发,渡黄海向平壤进发,与此同时以李世绩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江夏王李道宗为辽东道行军副总管,张士贵、张俭、契苾何力、阿史那弥射、姜行本、曲智盛、吴黑闼为行军总管隶之,率八万部队从陆地向辽东进军,波澜壮阔的东征高句丽一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捷报,又是捷报,大唐强军一出幽州,所过处,高句丽连战连败,半年不到的时间里,两路唐军进展无比之顺利,连下高句丽四十余城,几乎全歼了辽东的高句丽军主力,于六月初七进抵安市城下,太宗巧妙设计,将高句丽国内派来的高延寿之十五万大军一举全歼,但消再拿下安市城,大军便可渡过鸭绿江,一路杀进高句丽腹心,形势似乎一派大好,当然了,似乎也就只是似乎而已,至少在陈子明看来是如此,无他,概因太宗的全盘作战计划与陈子明前世的记忆完全吻合,除了原本的水路主帅张亮早已被陈子明联手李泰坑死,换成了左难之外,其余诸般战术安排以及战事进展都无甚变化,很显然,太宗最终还是会在安市城下撞得个头破血流。 高句丽的战事,陈子明虽是看出了不对味之处,奈何身在后方,却是鞭长莫及,再说了,就算可以动本,陈子明都断然不会这么做了去,一者是此等事情犯圣忌,出的主意不好,那是找死,出的主意好么,同样没能有个好下场——太宗此番亲征就是静极思动,想要炫耀一下自身的武功的,谁敢胡乱进言,那是自讨没趣,这等蠢事,陈子明自是不会去干,再者么,从陈子明本身的大局来看,太宗败上一场,也是好事来着,若不然,怎显得出他陈子明的重要性呢,至于其三么,那便是陈子明此际已然顾不上高句丽那头的战事了,无他,薛延陀可汗夷男病死了,其子拔灼斩杀了庶出兄长曳莽,自立为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此獠性格暴戾,多杀部下,群情慌慌,为了转移矛盾,已有趁太宗远征之际攻袭大唐之意向,据探子回报,其金帐已开始聚各部之兵马,随时有可能向大唐边州发起攻击。 紧急奏本是一早便上了的,自打接到探子回报,陈子明第一时间便以八百里加急将军情急送去了安市城下,请求太宗许可发动一体化防御计划,与此同时,也已是移文各州,严令各州整军备战,又着令各州刺史加紧将粮秣辎重往代、朔二州转运,至于他本人么,在未得诏令之前,却是哪都去不了,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坐困于大都督府中。 时值夷男病死的消息传到辽东之时,太宗可是曾下诏三军为其举哀的,也正谋划着要分封其诸子,从内部削弱薛延陀汗国,却不曾想这一头计较未定呢,那一头拔灼便掀桌子了,一举将其诸多兄长全都杀了个精光,铁血统一了薛延陀不说,还居然打算进犯大唐边州,这可把太宗给气坏了,尤其是在这等安市城迟迟不能拿下之际,太宗心火正旺,不顾长孙无忌与李勣的进谏,给了陈子明一道诏令,准其调度并州诸般兵马,痛击来犯之敌。 “陈重,去准备一下,摆驾刺史府!” 期盼已久的诏书终于是到了手,陈子明紧绷着的神经也自放松了下来,至于比诏书更早抵达的密信中提及的长孙无忌与李勣齐齐反对给他陈子明节制并州之权的事儿么,陈子明并不打算在此际计较那么许多——长孙无忌从来就看不得陈子明利好,纯属为了反对而反对,而李勣么,心思同样也有些不纯,没旁的,他身为先锋军主将,主持围攻安市城事宜,却迟迟不能拿下,自然也不愿见到陈子明在西北有大胜之机会,这一笔笔都是帐,姑且先记着,待得来日再算也不迟,至于眼下么,有一笔账却是须得紧着收回的。 “诺!” 身为陈子明的贴身近卫统领,陈重自是清楚陈子明此令之意味所在,精神立马便是一振,没旁的,这一年来,大都督府诸般人等可是受够了刺史府的鸟气——为了造成大都督府介入民政之事实,这一年来,高志敏可是没少干那么些下作之勾当,不止是找人来大都督府告状,更没少故意挤兑大都督府诸般官吏,若不是陈子明强压着,陈重等人早就发飙了的,而今,终于有了个回收旧账之机会,陈重心情又岂能不好,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奔出了书房,不多会,偌大的大都督府里立马便喧闹开了…… “报,大人,大都督驾到!” 刺史府中,闲来无事的高志敏正端坐在书房里,泼洒挥墨地画着幅猛虎下山图,正自怡然自得间,却见一名衙役急匆匆地从外头闯了进来,顾不得喘上口大气,便已是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衙役这般说法,高志敏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往日里陈子明基本不出大都督府一步,纵使有事,基本上也就是移文而已,哪怕要面商,那也是着人到刺史府来邀请,断无亲自驾临之理,而今来上这么一手,显见来者不善,自由不得高志敏不起猜忌之心的,只是陈子明官大,他既是到了,当真容不得高志敏稍有怠慢的,也就只能是紧着丢下了笔,恨恨地跺了下脚道:“还愣着作甚,赶紧去召集上下人等,本官这就去亲迎。” “诺!” 见得高志敏语气不善,那名前来禀报的衙役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连滚带爬地便窜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该死,来人,给本官更衣!” 高志敏没理会那名衙役的离去,眼珠子狂转了几圈之后,抬脚便要向外行了去,然则还没走上几步,突然想起自个儿还穿着便装,当即便又顿住了脚,气急不已地便断喝了一嗓子,顿时惊得一众在书房外侍候着的诸般人等好一阵的大乱。 刺史府门外,百余兵丁衙役们摆出戒严队形,将整条街道全都封了起来,这等架势一出,立马便引来了无数百姓之围观,乱议之声自也就小不到哪去,然则陈子明却是毫不在意,背着手,屹立在府门前的台阶下,面色虽淡定从容,可眼神里却明显有着股淡淡的煞气在洋溢着——一年的难熬下来,纵使是陈子明心胸再开阔,也已是受够了高志敏的下作与无下限,是该跟其好生清算上一回的时候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雷厉风行 “下官见过陈大人。” 一通子的忙乎之后,高志敏总算是穿戴齐整了,领着一众刺史府的属官们紧着便迎出了府门外,入眼便见陈子明昂然而立,面色虽淡然,可身周隐隐却有着股煞气在荡漾着,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只是这当口上,高志敏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着便抢下了台阶,恭谨万分地便躬身行了个礼。 “圣旨到,还请高大人听训。” 饶是高志敏行礼颇恭,然则陈子明却并未给其甚好脸色看,冷厉地扫了其一眼,声线低沉地便开了口。 “下官遵命,来人,备香案。” 一听有圣旨,高志敏的心头当即又是一沉,但却不敢不遵,这便紧着应了一声,一挥手,高声喝令了一嗓子。 “诺!” 听得高志敏有令,随侍在侧的刺史府衙役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齐声应了诺,七手八脚地便抬来了香案、香炉等物,匆匆地便在府衙门前布置了起来。 “圣天子有诏曰:朕惊闻薛延陀即将犯边,心实忧之,特着并州大都督节制所辖之九州军政,务必确保西北边境之绥靖,钦此!” 香案既立,刺史府诸般官吏们自是都不敢再站着不动,齐刷刷地便全都跪在了地上,但见陈子明几个大步便迈到了香案后头,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明黄诏书,摊将开来,略一清嗓子,中气十足地便宣了一通。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这么道旨意一出,高志敏的心当即便慌了起来,奈何在这等场合下,也实不敢有半点的失礼之处,只能是规规矩矩地磕头谢恩了事。 “高大人,圣旨可都听清了?” 待得高志敏起了身,陈子明并未急着切入正题,而是语调淡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都督的话,下官都听清了。” 尽管陈子明这话问得似乎随意,可在高志敏听来,却是别有用心,奈何人在屋檐下,却也容不得其不低头。 “听清了便好,那就请高大人即刻交接州军好了,另,辎重粮秣也须得紧着交割,军情紧急,本督午后便要率军赶赴朔州,高大人,请罢。” 陈子明脸色始终淡然如常,就宛若不曾见到高志敏的慌乱神色一般,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令。 “这……” 一听陈子明这么个说法,高志敏当场就傻了眼了,没旁的,前几日虽是已接到了大都督府转过来的公文,然则高志敏却根本不当一回事,别说粮秣辎重不曾备齐,便是州军的调集工作也不曾着手去做——太原乃是北都,按朝廷体制,设有二十折冲府,兵员总数多达两万五千之数,当然了,因着采用的是轮番制,实际州军兵力只有五千编制罢了,还是分散在各处,要想即刻集结备战,可不是件简单之事,没个五天的准备时间,根本无法集结成军,这会儿要高志敏交出州军,根本没半点的可能性。 “怎么回事,嗯?” 陈子明其实早就知晓高志敏对自己的命令置若罔闻,州中根本就不曾动员起来,之所以不曾连番下文督促,为的便是今日拿其来祭旗,当然了,陈子明却是不会急着表露出这等意图,而是故作疑惑状地喝问了一嗓子。 “大都督明鉴,此事非一时所能办妥,可否稍宽延数日,下官也好从容绸缪了去。” 面对着陈子明的逼问,高志敏原本就慌的心顿时便更慌了几分,明知情形不对,可也只能是强撑着告饶了一句道。 “宽延?本督七日前就已移文你并州刺史府,按我朝军制,接到聚兵令后,五日内便须得做好相关之准备工作,今已七日,尔居然还要本督宽延?当真好胆!” 高志敏这等言语一出,陈子明当即就变了脸,面色陡然一肃,已是厉声呵斥了起来。 “下官,下官……” 自家事情自家清楚,当初高志敏根本没将陈子明的话放在心中,在他想来,陈子明就是一软柿子罢了,在并州都一年多了,除了龟缩在大都督府里偷懒之外,啥正事都不曾干过,至于所谓的公文么,在高志敏眼中,比之废纸也强不到哪去,根本没必要加以理会,左右没有诏令,陈子明压根儿无权调兵,正是出自此等想法,高志敏早将那份公文丢废纸篓里去了,这会儿情急之下,又哪有甚正当之理由可辩白的,也就只剩下支支吾吾的份儿了的。 “尔竟敢玩忽职守,贻误军机,好,甚好,来人,将这厮给本督拿下了!” 打仗可不光看前线厮杀,后勤保障更是重中之重,尤其是此番陈子明即将发动灭国之战,自是不能容忍后方有着高志敏这等人物在,否则的话,所谓的后勤保障不过只是个笑话罢了,本来么,就算没有借口,陈子明都会找出借口来拿下此獠,而今,其既是不知死活地强要往枪口上撞,陈子明又岂有不周全的理儿。 “诺!” 陈重等人这一年来可是没少遭刺史府上上下下之排挤,早憋足了一肚子的气了,这会儿听得陈子明有令,自是个个奋勇争先,齐声应诺之下,便已是一拥而上,毫不客气地便将高志敏给架了起来。 “陈曦,尔这是乱命,某乃上州刺史,非是尔可以妄处者,放开本官,放开本官!” 高志敏显然没想到陈子明说翻脸便翻了脸,登时便急了,一边可着劲地挣扎着,一边不管不顾地便狂吼了起来。 “大胆!本督奉旨节制九州军政,尔玩忽职守,还敢胡言乱语,已是形同叛逆,本督懒得跟尔多啰唣,来啊,将此獠押入大牢,待战后再行惩处!” 为确保灭国之战能胜,拿下高志敏乃是必然之事,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打算取了其之性命,不是不能,实际上,就凭其贻误军机这么一条,就足可将其就地正法的,问题是杀人简单,却有着令太宗起疑忌之心的可能,就算此战中不会有甚指示,回头却一准会记在心中,应景儿抛出来,便是大过一条,这么个风险,在陈子明看来,实在是太过无谓了些,没必要去冒,左右将此獠关进大牢中,让其无法再在战局中添乱,也就已是足够了的,个中度的把握上,陈子明自是熟稔得很。 “诺!” 陈子明此令一出,架着高志敏的几名大都督府亲卫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诺,也不管高志敏如何挣扎,拖着便往外行了去。 “乱命,这是乱命,竖子安敢无礼若此,本官定要参你,竖子,竖子……” 高志敏拼命地挣扎着,叫骂着,可惜不过都是在做无用功罢了,根本就摆脱不了几名孔武有力的亲卫之钳制,不多会,便已被拖离了现场。 “曹诚何在?” 饶是高志敏骂得难听至极,陈子明却是浑然当成了耳边风,环视了下惊恐不已的刺史府诸般官员们,而后方才声线低沉地喝问了一嗓子。 “下官在!” 曹诚,山东齐州人氏,武德七年明经出身,曾在礼部任过主事、员外郎等诸职,熬资历熬到了刑部郎中之职,并于贞观十五年晋为刑部侍郎,旋即因琐事恶了时任刑部尚书的张亮,被排挤出了朝堂,贬为并州别驾至今,说起来还与陈子明有过同朝为官之经历,尽管彼此间其实很少交集,可曹诚却是深知陈子明杀伐果决的性子,这会儿听得陈子明点了名,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赶忙排众而出,一躬身,紧赶着应了一声。 “曹大人,高志敏贻误战机,本督已将其拿下,今着尔全权负责并州刺史府诸般事宜,尔可能为否?” 陈子明尽管与曹诚并无交集,可却是早就着人了解过其之为人,自是清楚此人能力虽不算超强,却胜在办事牢靠,而这,对于陈子明来说,也就够了。 “多谢大都督抬爱,下官自当竭力而为之!” 别驾说起来是州中的第二把手,堂堂从四品下的高级官员,可实际上么,不过是木雕泥塑般的闲官罢了,手中的权柄几乎为零,在并州这么些年下来,曹诚本都已是认命了的,也没心思去钻营,就等着年限到了便告老还乡了去,却不曾想居然有偌大的馅饼从天而降,心中的惊与喜自是不消说之事了的,应对的声音里也就不免带着几丝的颤音。 “那便好,本督午后便要赶往朔州,今,给尔五天的时间,调齐两千骑军三千骑乘步军并备齐所需之粮秣辎重,交由折冲都尉杜可统领,限时三日赶到朔州,不得有误!” 陈子明显然很是满意曹诚这等恭谦之态度,但却并未多言安抚,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严令。 “下官遵命!” 陈子明给出的各项期限相当之紧,真要完成相关之部署,难度自是不小,然则曹诚却并未出言讨价还价,而是干脆利落地便应承了下来。 第三百五十章 狼来了 “这么说来,尔这狗才是定要拦阻本汗了,嗯?” 金碧辉煌的大帐中,数十名衣甲鲜明的大将分列两旁,上首正中的大位上,一名虬髯壮汉懒散地盘坐在几子的后头,这人正是杀兄自立的新任薛延陀可汗拔灼,但见其斜眼藐视着台阶下跪着的一名中年将领,一派漫不经心状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大汗明鉴,大唐之强,实非我汗国能相抗者,纵使天可汗统军在外,却尚有陈曦在并州总揽大局,我汗国若是妄动,却恐诺真水之败重演,还请大汗三思啊。” 这些日子以来,拔灼可是杀了不少的显贵,哪怕是各部酋长,但消有丁点之冒犯,拔灼都敢毫不容情地杀灭其全家,此一条,那名跪在帐中的中年将领显然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故而其脸色早已是惨白如纸了的,可为了汗国之前途,却还是鼓起了勇气,满脸诚恳之色地进谏了一番,试图以大道理来说服拔灼。 “好胆,竟敢于战前乱我军心,来啊,拖下去,砍了。” 饶是那名中年将领说得恳切无比,奈何拔灼根本就不想听,但见其一挥手,已是语调森然地下了令。 “诺!” 听得拔灼有令,侍候在帐边的数名金帐亲卫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齐声应了诺,一拥而上,不管不顾地架起那名中年将领便往外拖了去。 “大汗,不可妄动啊,惹来天可汗之怒火,我薛延陀必亡无疑啊,大汗,啊……” 都已死到临头了,可那名中年将领却还是不肯放弃说服拔灼的可能,并未出言求饶,而是一边挣扎着,一边拼死进谏着,只可惜话未说完,便已被一刀斩了首,一声惨嚎过后,满帐大将无不为之面色狂变不已。 “还有谁要阻本汗进兵的,就都站出来好了,本汗不介意的。” 惨嚎声方消,自有一名亲卫将血淋淋的人头盛在托盘上,双手捧着便进了大帐,然则拔灼却是看都不曾看上一眼,鹰视狼顾地环视着帐下数十将领,满脸无所谓状地吭哧了一句道。 “大汗英明,我等愿随大汗出征。” 拔灼不介意杀人,可诸将们却是很介意自家小命的,有着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在,又有谁还敢再言不战的,这当口上,除了齐声表态之外,却是不敢再有甚异议了的。 “甚好,都随本汗来罢。” 在拔灼的字典中,从来就没啥以德服人的概念,以力压人方才是其秉承之道,正因为此,他从来不介意杀戮之重,有不服,那就杀到服好了,当然了,杀戮归杀戮,拔灼到底不是只懂得杀戮的蠢汉,另有着别样的收服诸部将领之安排。 “诺!” 见得拔灼已起身向帐外行了去,诸将们虽搞不懂这厮葫芦里卖的是啥药来着,可却是无人敢出言反对,齐齐应诺之余,亦步亦趋地便跟着拔灼行出了大帐,入眼便见账外不知何时已然聚集起了十个方阵的黑甲骑兵集群,赫然正是拔灼的亲卫军——黑狼骑!诸将们一愣之下,面如土色者不在少数,没旁的,概因黑狼骑素来以凶残好杀而闻名草原,兵力虽仅一万,战斗力却是强悍得惊人,正是拔灼屠戮诸兄长的依仗之所在。 “万胜,万胜……” 一见到拔灼率众行出了金帐,一万黑狼骑立马齐声呼喝了起来,声如雷震中,杀气冲霄而起,强军之姿毕现无疑。 “儿郎们,中原之地富甲天下,而我漠北草原却贫瘠如洗,此苍天不公,我等岂能坐困寒苦,今,天可汗已被高句丽人所败,生死难保,正是我等进兵中原之大好机会,本大汗将率尔等奋力进取,要美女,自己去取,要财货,自己去抢,再不用命,更待何时!” 拔灼显然很是满意手下这只精锐部队的强悍,但见其嘉许地点了点头,一压手,止住了黑狼骑将士们的呼喝,运足了中气地做起了战前动员之工作,言语间满是毫不掩饰的煞气。 “抢光,杀光,烧光!万胜,万胜,万胜……” 众黑狼骑将士都是拔灼一手训练出来的,性子与其一般,都是嗜血之徒,一听拔灼这等言辞,顿时便全都激动了起来,狂呼乱嚷不已。 “众将可都瞧见了,本大汗的儿郎们都已是迫不及待要去抢财货了,尔等的刀可锈住了么,嗯?” 拔灼自得满满地挥了下手,制止住了手下儿郎们的狂嚷,回头扫视了一下面带惊惶之色的各部将领们,语调阴森地发问了一句道。 “大汗英明,我等自当誓死追随!” 在这等场合下,众将们又怎敢有甚异议的,也就只能是齐齐躬身称颂不已了的。 “那好,传本大汗之令,全军即刻集结,兵发金山道!” 见得各部将领们皆已被驯服,拔灼的心情自是为之大好,也没再多言啰唣,豪气十足地一摆手,就此下达了出征之令。 “诺!” 将令既下,各部将领们不管心中作何感想,此际也就只能是轰然应了诺,各归本部,须臾,号角声连天大响中,无数的骑兵纷纷策马冲出了营垒,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飞快地列好了阵型,随着拔灼一声令下,十三万大军依次开拔,有若潮水般在草原上汹涌向前,再向前…… “报,禀大都督,薛延陀可汗拔灼已率十三万大军离开漠北,正在向金山道逼近,其行极速,预计六天后,将与我军前锋遭遇。” 贞观十九年七月十一日,赶到了朔州的陈子明正在中军帐中端详着沙盘,却见一骑报马急匆匆地从营门处冲了进来,待得到了中军大帐处,一个利落的滚鞍下了马背,顾不得喘上口大气,便已是冲进了大帐之中,单膝点地,紧着便将军情禀报了出来。 “再探!” 虽说早就预料到拔灼必会率军来犯,可陈子明却是没想到这厮会来得如此之快,而此时,唐军却尚未能及时调整到位,原先预定的作战计划显然已是有些行不太通了,对此,陈子明虽是颇为的意外,却也并不甚在意,左右战争之道便是兵无常形、水无常势,因变而变也就是了。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那名报马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大帐,自行再度赶往前军方向不提。 “来人,擂鼓聚将!” 将报马打发走了之后,陈子明眉头微皱地在大幅沙盘前来回踱了几步,又伸手在沙盘上比划了一阵,而后方才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咚、咚……” 陈子明这么一声令下,自有侍候在帐外的亲卫紧着便擂动了战鼓,隆隆的鼓声暴然而响中,各部将领们立马闻风而动,齐刷刷地便往中军大帐汇集了过去,三通鼓歇,四十余郎将以上的将领们已是尽皆在大帐中分两列站好了队。 “诸公,前线哨探传回军情,拔灼已率十三万大军离开漠北,预计将于六日后进抵金山道。” 鼓声一停,陈子明也自无甚寒暄之言,环视了下众将之后,便即中气十足地将军情道了出来。 “贼子狂悖,杀,杀他个精光!” “杀光逆贼!” “对,杀个干净,还我边境之绥靖!” …… 大唐这么些年来南征北战,所向无不披靡,自有着股傲气在,哪怕此际己方总兵力算上执失思力的一万突厥兵,拢共也不过就六万余罢了,还得分兵把守各处城池,真能调出来参战的部队不过也就四万五千左右罢了,大体也不过就只有薛延陀大军的三分之一而已,然则大唐诸将们却浑然无惧薛延陀军的鼎盛,个个喊战,人人喊打! “说得好,杀光了也就太平了,此番一战,本督不单要败敌,还要灭其国祚,尔等可愿随本督沙场取功勋否?” 尽管早在去岁,陈子明便曾与众高级将领们商议过应对薛延陀袭扰之战略,可那并不是陈子明心中真正谋算的灭国之战,仅仅只是保守的防御策略罢了,而今么,圣旨已到手,大军也已然在握,陈子明可就不打算再隐瞒自己的谋算了,再说了,敌军来得如此之快,原本报给太宗的战略已然不敷用,加以更易本就是名正言顺之事,却也不虞有吃弹章之可能。 “大都督说得是,我等为将者,自当沙场取功勋,今,战机已现,末将等敢不从命!” 诸将们虽不惧战,也有着一战败敌之自信,可却万万没想到陈子明的心居然如此之大,不单要退敌,还想着彻底剿灭薛延陀汗国,一时间自不免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倒是薛万彻早早便知陈子明之谋算,头一个便站了出来,高声附议了一番。 “末将愿随大都督沙场取功勋!” “大都督,您就下令罢!” “大都督英明,末将等誓死追随!” …… 陈子明这些年来屡战屡胜,还都是以劣势兵力大胜强势之敌,尤其是诺真水一战中,更是以区区一万三的兵力大败二十余万薛延陀大军,有着这等威名在,众将们自是愿意追随陈子明大杀上一场,此际表起态来,也自便踊跃得很…… 第三百五十一章 诱敌深入(一) 金山道,古地名,今已废,大致在鸡塞城以北五百里处,今之内蒙哈隆格乃口子附近,于汉朝,乃是边民农垦之处,后因沙漠化严重,诸汉城皆废,只有些残存之城寨,早已荒芜人烟,往日里乃是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可自打五月初以来,此地却是热闹非凡,没旁的,概因执失思力所部一万突厥骑兵以及田仁会的三千唐骑就驻扎在这一带,唐军将士倒也就罢了,尽管周边无人,可大体上还是严守军规军纪,并不敢随意乱窜,然则突厥骑兵们却是野惯了的,根本闲不下来,不是打马球就是炫耀马术,要不就是摔跤胡闹,生生将整个金山道搅得个乌烟瘴气不已,唯独砂砾堡附近一派宁静,次无他,唯因此堡乃是中军帐之所在,自是无人敢在此处瞎折腾的。 砂砾堡里安静倒是安静了,可执失思力的心却是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据侦骑哨探回报,薛延陀大军已然逼近了金山道,距此间也不过就只有三天的路程了,可前去朔州参加军事会议的田仁会却兀自尚未归来,在不清楚陈子明那头是否做好了相应准备的情形下,执失思力自不免有些个进退失据,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安排己部的作战行动,心情之焦躁也就是不消说之事了的。 “报,禀大将军,田将军回来了!” 就在执失思力患得患失之际,却见一名亲卫急匆匆地从外头闯了进来,朝着执失思力便是一躬身,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哦?好,快请!” 这一听田仁会已归,执失思力的心情不由地便是一阵激荡,抬脚便要往室外窜了去,不过么,方才走了几步,却又就此停了下来,自嘲地笑了笑,而后方才一扬手,紧着便道了请。 “诺!” 听得执失思力有令,前来禀事的亲卫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匆匆地退了出去,不多会,便见一名四旬出头的壮实将领大步从室外行了进来,这人正是左武侯中郎将田仁会。 “末将见过大将军。” 方一行进指挥室中,入眼便见执失思力满脸探询之色地望了过来,田仁会自是不敢失了礼数,这便紧着抢上了前去,恭谨地行了个军中之礼。 “老田就别闹这么些虚礼了,大都督可都有甚安排么?” 执失思力本就是突厥贵族出身,尽管投诚大唐多年了,又娶了太宗之妹九江公主为妻,可对那些繁文缛节的玩意儿还是不甚看得上眼,加之此际心挂战局,自也就更不耐寒暄,紧着便直奔了主题。 “回大将军的话,大都督有令,让我部务必设法将敌主力引至五花岭一带,大都督自会率主力接应。” 见得执失思力着急,田仁会也自没敢稍有耽搁,简明扼要地便将己部所要做的事儿报了出来。 “就这?” 执失思力去岁曾参与过大都督府的军事会议,自是清楚预定之战略部署,原本按计划,他所部应是节节抵抗,以为后方调集兵力留出足够的时间,真正决战之地应是在朔州,可眼下陈子明这么道命令却明显与预定战略不符,自由不得执失思力不为之疑惑万分的。 “大将军明鉴,大都督有令,我军可以便宜行事,然,务必确保敌主力会随我部前往五花岭,至于其余,大都督另有妙策,却非我等所能知者。” 陈子明此番下令各部乃是以分头交代的方式进行的,田仁会也不甚清楚其余各部之动态,只知晓陈子明所图甚大,不仅仅只是想击退拔灼所部,更有着灭其国祚之安排,然则说到具体部署么,田仁会也不甚了了,自是不敢随意置喙,这当口上,也就只能是含糊地给出了个解释。 “嗯……,老田有甚想法么?” 执失思力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没能猜透陈子明的战略要点之所在,无奈之下,也只能是闷闷地吭了一声,试探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将军的话,依末将之见,五花岭一带地势虽稍有崎岖,却不甚险峻,于步军作战虽是稍稍有利,却也不多,大都督将战场选在此处,意图恐非速胜,而是要拖住敌主力,怕是另有奇兵抄敌后路,若是末将料得不差的话,应是薛万彻领兵为之,若能一战而灭拔灼所部主力,则薛延陀汗国一举可下焉,今,唯虑我部无法调动拔灼大军,一旦其脱钩直奔夏州而去,却恐关中有难矣。” 田仁会从军多年,官阶一直不甚高,然并非其武略不行,而是投唐太迟之故,其之境遇与早年的苏定方相似,在中郎将这一级别上已是耽搁了有十年之久,可论及战略眼光么,却是军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尽管不曾亲耳闻之陈子明的总体部署,却硬是靠着点蛛丝马迹推断出了个大概,虽不中,却也已是不远了的。 “嗯,老田所言甚是有理,大都督布阵屡以奇制胜,今,敌众而我寡,也确须得奇兵方有大胜之可能,具体说到我部之安排么,某以为还是须得先打上一场狠的,不将拔灼小儿打疼了,其恐不会拼力来追,依你看来,我部是在此接敌还是前出打上一场为好?” 执失思力与田仁会相处了年余,彼此间都已是颇为了解了的,自是知晓田仁会在武略上实有过人之处,此际听得其这般分析,也自不疑有它,紧着便将所思之战术安排道了出来。 “原地接敌固然有地利之优势,然,却稍显被动了些,一旦敌前锋不急攻,我军恐难抓住战机,倘若诱敌不成,我部或将折损过多,实不利也,故,末将以为不若全军主动出击,奔袭敌前锋军,打与不打,皆由我定。” 田仁会素来极具进取精神,毫不犹豫地便选择了主动进攻这么条路,秉承的理由便是把握住战略主动权。 “好,那就这么定了,来人!” 执失思力乃是杀伐果决之人,计较一定,也自无半分的迟疑。 “大将军!” 执失思力的断喝声一起,守卫在门外的中军官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便抢进了房中。 “传本将之令,全军即刻收拢回营休整,明日一早向北进军!” 执失思力一挥手,已是豪气十足地下了将令。 “诺!” 听得执失思力有令,中军官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房去,不多会,号角声连天震响中,正自在大漠上撒野的众突厥将士们立马闻令而动,齐齐策马向大营急赶了去…… “命令各部就地休整,侦骑营前出五里!” 七月十五,正值盛夏里最热的那几天,又是艳阳高照的正午时分,哪怕草原游牧民族早已习惯了在烈日下劳作,可纵马连赶了近十天的路,军心士气却也早已是疲得不行了,耳听着身旁亲卫队将士们此起彼伏的喘息声,薛延陀前军主将勃尔古泰自不免为之心烦不已,眯眼敲了敲天色,无奈地一挥手,就此下达了休整的命令。 “呜,呜呜,呜呜……” 勃尔古泰的将令一下,号角声立马连天大响了起来,三万余正自纵马疾驰的大军缓缓地停了下来,除了数百名游哨依旧不得休整之外,其余各部皆已纷乱地下了马背,或是瘫软在地上大喘着粗气,或是勉力坐下,饮水用膳,整支队伍已是浑然散了架,却是无人注意到三里开外的一道低矮的山梁后头,正有一名突厥哨探匆匆奔下了山梁,翻身上了马背,一溜烟地便往金山道方向狂奔了去…… 内蒙大草原虽是一望无际,却并非全然平坦,起伏之处终归是有的,而此际,一万突厥骑兵以及三千唐骑就藏身于一处低洼之地,万余将士尽皆席地而坐,人虽多,却几无声响,于阵列的最前方,执失思力与田仁会并肩而立,远眺着西北方,直到见一骑狂奔而来,二人的眉头几乎同时一挑,彼此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急着开口。 “报,禀大将军,薛延陀前军已在六里外休整,其哨探正在前出!” 来骑冲得很快,不多会便已赶到了低洼处,一见到自家两位主将正屹立在低洼地的最前端,自不敢稍有迁延,紧着便是一个滚鞍下了马,单膝点地,气喘吁吁地禀报了一句道。 “好,传令:全军即刻上马,一路向前,给老子杀他娘的!” 执失思力率部进抵此处已是一日整,等的便是薛延陀前军的到来,此际战机既现,他自是不会有甚犹豫,紧着便高声下了将令。 “上马,整队!” “集合,集合!” …… 为防止打草惊蛇,执失思力所部并未吹响号角,各部皆以传统的口令声来集结队伍,速度上虽是稍慢了些,可胜在声响小,约莫半炷香之后,一万三千骑已然整装待发,随着执失思力一声令下,全军有若奔雷般地便冲出了低洼地,有若潮水般向兀自还在休整中的薛延陀前军所在处冲杀了过去…… 第三百五十二章 诱敌深入(二) “呜,呜呜,呜呜……” 执失思力所部这么一冲将起来,声势自是浩大已极,尽管薛延陀的游哨们尚未前出到五里之外,可隔着大老远便能听得到响动,只循声一看,入眼便见远处烟尘大起中,无数的骑兵正自汹涌而来,顿时便全都慌了神,紧着便吹响了报警的号角。 “全军集结,备战,备战!” 听得远处号角声起,正自盘坐在地上的勃尔古泰立马一个激灵地跳了起来,紧着将手中的干粮往地上一丢,已是声色俱厉地便咆哮了起来,刹那间,号角声连天震响不已中,众薛延陀骑兵们顿时便是一阵大乱。 “突击,突击!” 待得薛延陀游哨们发出了警讯之际,执失思力所部已然杀到了离薛延陀前军不足四里之处,这么段距离虽不算短,可对于发足狂冲的骑兵来说,也真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很显然,薛延陀前军已然来不及做好迎战之准备了,一见及此,执失思力自是不肯给勃尔古泰留出调整的时间,咆哮着便率部发动了凶悍至极的冲锋。 “停止整队,出击,出击!” 这一见执失思力所部毫不停留地奔腾而来,勃尔古泰立马便判断出己方难有抢在对方抵达之前整顿好骑阵之可能,真要强行为之,只能是被执失思力所部一冲便垮,至于转身而逃么,那更是愚不可及之事,平白将后背让给执失思力所部,简直就是自己找死,无他,概因薛延陀大军的马力皆疲,就算逃,也逃不快,值此危机关头,也只有以乱打乱,方才有着一线之胜机,一念及此,勃尔古泰当机立断地便下达了出击之令。 “万胜,万胜……” 薛延陀汗国自打崛起以来,除了曾惨败在陈子明手中之外,还真就不曾有过败绩的,无论是对付阿史那思摩的东突厥,还是与乙毗咄陆可汗的西突厥对垒,一向是屡战屡胜,打心眼里就瞧不起突厥骑军,此际见杀来的敌骑军基本上都是东突厥骑兵,哪怕己方阵型散乱不已,却也不惧一战,值得勃尔古泰下了令,三万余薛延陀骑兵立马齐声呼喝了起来,纷纷策马向前狂冲,一把把长马槊笔直地指向前方,乱是乱了些,可气势却是颇有可观之处。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勃尔古泰的决断不能说错,薛延陀骑军将士们的勇气也当真可嘉,问题是他们显然忽略了一个事实,那便是执失思力手下这一万骑兵乃是按着大唐练兵之法练出来的军伍,纪律性虽是差了些,可论及战斗力么,较之唐军铁骑也不过只是差上了一筹而已,无论是单兵作战能力,还是整体战术水准,都远在薛延陀骑军之上,压根儿就无惧薛延陀骑军这等看似凶悍的反冲锋,一边齐齐呼喝着唐军的惯常战号,一边飞快地调整着突击阵型,而冲刺的速度却并无丝毫的稍减,瞬息间,两道相向对冲的铁流已是接近到了短兵相接之时分! “杀进去,突击,突击!” 执失思力乃是大唐有名的悍将,最擅长的便是打这等乱战,但见其纵马如飞间,便已是一马当先地冲进了薛延陀骑军的阵型之中,手中的长马槊上下翻飞,所过处,人马倒扑于地,手下竟是无一合之敌,而田仁会同样勇悍至极,率所部三千唐骑稍稍落后执失思力半拍,有若利刃般地便从左翼闯进了敌阵之中,同样勇不可当,直杀得薛延陀骑军死伤惨重不已。 “冲,接着冲,不要乱,冲上去!” 眼瞅着前锋只一个照面便被兵分两路的执失思力所部杀得溃不成军,勃尔古泰登时便急了,拼命地嘶吼着,率亲卫队挟裹着中军向前狂冲不止,妄图挡住执失思力所部第一轮突袭,若真能办到的话,薛延陀骑军还有着依靠优势兵力扳回局面之可能。 “狗贼,拿命来!” 执失思力眼尖得很,尽管是在乱军中冲杀着,可却是早早就注意到了勃尔古泰的帅旗所在处,于冲锋中,自是有意识地率部向帅旗处冲杀过去,待得杀穿了薛延陀的前锋军,当即便瞧见了正自咆哮不已的勃尔古泰,精神立马便是一振,大吼了一声,跃马横枪便冲着勃尔古泰杀奔了过去。 “杀!” “死!” …… 就在执失思力瞧见勃尔古泰的同时,勃尔古泰同样瞅见了身穿鱼鳞金甲的执失思力,尽管并不清楚执失思力究竟是何方神圣,可勃尔古泰却知晓此人便是这支敌军的核心大将,自是有心要擒贼先擒王,打着同样心思的二将当即便迎头撞上了,但听二人几乎同时开声吐气,两把长马槊也几乎同时突刺而出,有若霹雳流星般地刺向彼此之胸膛。 二将的出手虽几乎同时,可马力上却是有着明显的差距——论及所乘战马之优良,彼此相当,问题是执失思力所乘之战马已然养精蓄锐了多时了,而勃尔古泰一路急赶之下,战马早疲,此际不过是勉强冲将起来罢了,速度上自不免要慢了一大截,加之执失思力的枪速本就要比勃尔古泰更快上一筹,两者一相加,差距立马便显现出来了——若是双方都不变招,勃尔古泰必死无疑! “铛……” 眼瞅着情形不对,勃尔古泰自是不敢强撑到底,赶忙一拐腕,拼力将前刺的长马槊一斜,试图就此架开执失思力突刺而来的枪头,但听一声暴响声起中,勃尔古泰倒是如愿以偿地架上了执失思力的枪身,奈何临时变招之下,力量本就不足,架虽是架上了,却仅仅只将执失思力的枪身带歪了少许而已,至于勃尔古泰的马槊么,却是被反震力道给荡了开去。 “哎呀!” 没能彻底荡开执失思力的枪身,勃尔古泰的心顿时便慌了,虽说拼力扭了下腰,险险地避过了被马槊穿胸而过之厄运,可肩头处却是躲不过去了,但觉左肩一疼之下,勃尔古泰忍不住便惨嚎了起来。 “给老子滚下马去!” 因着勃尔古泰临时扭腰之故,执失思力这一枪并未正中目标,仅仅只是搓掉了勃尔古泰左肩的一大块肉,这等战果显然不能令执失思力感到满意,但听其一声大吼之下,双臂一振,硬生生将前刺的长马槊打横扫了出去。 “咚!” 眼见执失思力枪身扫了过来,勃尔古泰顿时大惊,赶忙一个塌腰缩头,险而又险地又避过了一劫,只是头盔却是被扫得横飞出了数丈。 “哎呀” 险死还生之下,勃尔古泰已是彻底慌了神,哪还有丝毫战心可言,再次惨嚎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丢下手中的长马槊,拼力一个斜向打马,疯狂地向左前方逃了开去。 “保护大将军!” “拦住了!” “挡住,挡住!” …… 眼瞅着勃尔古泰战败,其手下亲卫队顿时便全都慌了起来,狂呼乱嚷地便冲上了前去,拼死挡住了执失思力,乱枪狂刺不已。 “杀,杀,杀!” 没能一举杀掉勃尔古泰这个敌军主帅,执失思力已是不爽到了极点,再一看其亲卫队冲将上来阻拦,自不免为之怒上加怒,咆哮连连之下,运枪如飞,瞬息间便挑杀了数名勃尔古泰的亲卫,而此时,勃尔古泰却是早已逃远了去。 “撤,快撤!” 勃尔古泰伤得倒不算太重,可心胆却已是彻底寒了,根本不敢回头去观望手下亲卫队的拼死厮杀,一边策马向斜刺里逃去,一边狂呼着便下达了撤军之令。 乱了,彻底地乱了,本来么,薛延陀骑军就是仓促迎战,虽说因着瞅见对面大多是东突厥骑军之故,士气尚算可以,可前军、中军连连被击溃之下,原本就不算特别高涨的士气已是荡然无存了去,再一见自家主帅落荒而逃,哪还有甚斗志可言,尽管在兵力上其实还占据着绝对的上风,却已是无人愿在往前狂冲了,后队固然是扭头就逃,被冲乱的前、中两军也不敢再呆在战场上,四散着便溃逃了开去。 “追上去,杀光贼子!” 能如此顺利地击溃薛延陀先锋大军,执失思力自是有理由好生兴奋上一回的,然则这并不是其率部出击的根本目的,引动敌军主力方才是他所要达成的战略目标,正因为此,执失思力自是不能坐视薛延陀先锋大军就这么顺顺当当地逃走,衔尾追杀乃是其必然之选择!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执失思力所部本来就是养精蓄锐之师,此际又大胜了一场,士气正旺,也自不肯放任薛延陀骑军就此逃出生天,战号声暴响不已中,一万三千余将士尽皆疯狂地打马加速,拼力地追杀着残敌,可怜勃尔古泰所部人困马乏,又是惨败之师,被执失思力所部这么一追杀之下,死伤无算,人马一路倒扑于地,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倘若没有意外的话,这支先锋大军是已是断然躲不过被全歼之下场…… 第三百五十三章 诱敌深入(三) “呜,呜呜,呜呜……” 勃尔古泰到底不是愚钝之辈,骤然遇袭之下,倒是不曾忘了要往主力中军处禀报敌情,值其所部溃败之际,拔灼终于是率主力赶到了战场,但听号角声连天震响中,八万大军汹涌而来,卷起漫天烟尘,杀气冲霄而起,直上九天! “全军止步,就地列阵!” 执失思力正自挥军追杀不休,待得见前方烟尘大气,自是清楚敌军主力已至,敌众我寡之下,还真就不敢就这么直闯了过去,而是厉声断喝了一嗓子,止住了手下诸军,一阵纷乱之后,终于是抢在拔灼大军冲抵前列好了迎敌阵型。 “传令:全军止步,就地列阵!” 奔驰间见得执失思力所部已然列好了阵型,一排排的骑兵全都引弓待发,拔灼自是不敢直接便这么闯将过去,这便紧着下达了将令。 “呜,呜呜,呜呜……” 拔灼一声令下,紧随在其身侧的号手立马吹响了号角,将命令传达到了各部,旋即便见漫山遍野而来的薛延陀大军缓缓地停了下来,在离执失思力所部五百步左右的距离上飞快地列好了阵型,摆出的便是一副准备发动强攻之架势。 “押上来!” 大军虽已是准备就绪,然则拔灼却并未急着下令进攻,而是声线阴冷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尽管拔灼此令有些个没头没尾,可随侍在其身后的一名黑狼骑千夫长却是一听便懂了,但见此人高声应了诺,一挥手,便已率着手下千骑冲出了本阵,在阵前只一盘旋,便往聚集在后阵处的溃兵们冲了过去,不多会,便已押解着垂头丧气的勃尔古泰等十数名败军将领又回到了阵前。 “大汗息怒,末将……” 勃尔古泰在拔灼麾下多年,自是清楚拔灼残忍好杀的性子,方才一到拔灼马前,便赶忙跪倒在了地上,张嘴便要告饶上一番。 “都砍了!” 勃尔古泰反应倒是很快,可惜拔灼压根儿就不想听其辩解,厌恶地一挥手,便已是语调森然地下了令。 “大汗息怒,末将冤枉啊,大汗饶命啊!” “大汗饶命啊!” “大汗不要啊,再给末将等个机会罢。” …… 一听拔灼这般下令,被押解到了阵前的众将们当即便全都慌了神,齐齐跪倒在地,狂胡乱嚷地哀告着,可惜拔灼根本不为所动,一阵刀光闪过,十几颗人头就此落了地,一道道血泉狂喷而起,当即便令十几万大军全都为之悸然不已。 “来人,将人头遍传全军,再有敢敌前溃逃者,一律都是这么个下场!” 诸将尸体血淋淋地横陈在阵前,鲜血横流之下,将草皮都染得个猩红狰狞,然则拔灼根本就不为所动,再次挥了下手,声线阴冷地又下了道将令。 “诺!” 听得拔灼有令,十数骑立马冲上了前去,各自用长马槊将一颗颗人头串在了枪尖上,沿着阵列线便是一阵来回奔驰,将诸将们的惨状向全军宣示了一番。 “少族长,莫要冲动,忍住!” 就在那十数名黑狼骑挑着人头冲到了本阵的左翼之际,一名青年将领双目喷火,手瞬间握住了刀柄,作势便欲纵马杀出,这人正是回纥族少族长耶古禄,无他,该因那十数颗被黑狼骑挑着的人头中就有着一颗属于其父!只是不等其有所举动,边上已是伸出了一只大手,重重地摁住了耶古禄的胳膊,赫然是回纥族大将乞儿乾! “嗯……,哼!” 回纥虽不算小族,可实力说起来也当真强不到哪去,加之此番出征的部族战士全都被拔灼打乱了建制地分散到了各军中,此际便是想拼都无从拼起,耶古禄怒归怒,可到底还算没彻底失去理智,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也就没再贸然行事,只是望向中军处的眼神里却是不免满是仇恨与凶戾之气了的。 “老田,看来这一仗不好打啊。” 见得拔灼阵前斩将,执失思力的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没旁的,既是受命诱敌,败固然是须得败上几场的,问题是手下儿郎若是折损过大,却不是执失思力所愿承受之代价,正因为此,执失思力心中已是起了避敌锋锐之心思,却又担心田仁会会有异议,这便饱含试探意味地感慨了一句道。 “不好打就不打,左右我部只须诱敌即刻,敌若追也就罢了,若不追,找机会再咬敌几口,自不愁其不上钩。” 尽管执失思力不曾明说,可田仁会却是一听便知其意,左右不过是不想手下儿郎折损过大罢了,对此,田仁会其实也有着同样的心思,这便笑着作出了回应。 “好,传令:后队变前队,所有人等弓箭在手,待敌追近,齐射之!” 这一听田仁会的想法与自个儿一般无二,执失思力也就放心了,没再多犹豫,紧着便下了将令,旋即便听号角声大起中,执失思力所部兵马齐齐向后转,轰然便策马向来路狂奔了去。 “混账,传令全军,给我追!” 拔灼方才刚作完战前之动员,正打算给执失思力所部来上一记重拳出击呢,却没想到执失思力居然就这么撤了,顿时便暴怒了,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嗓子。 “呜,呜呜,呜呜……” 拔灼将令一下,中军处的号角声顿时便狂响了起来,薛延陀大军左中右三路齐发,呼啸着便朝执失思力所部狂追了上去。 “大将军,贼距我后军百步了!” “大将军,贼距我后军八十步了!” “大将军,贼距我后军六十步了!” …… 执失思力所部虽是在后撤之中,却并未将马速放到最大,而是有意识地保持着方队阵型,自有数名亲卫在执失思力身侧不停地报着敌我之间的距离。 “全军听令,给我射!” 随着敌越追越近,那几名报距离的亲卫之声音里都不免透着几分的惶急,然则执失思力本人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一直不曾有甚指令,直到敌我间距只剩下五十步之际,执失思力这才暴吼了一嗓子,旋即便听中军处号角声暴然而响了起来。 “嗖,嗖……” 执失思力所部将士于驰骋之时,箭始终搭在弓弦上,只是皆藏在马鞍旁罢了,值此将令一下之际,当即便全都旋身向后,齐刷刷地举起了弓箭,也不瞄,朝着后方便是一通子乱射,刹那间,万余支雕羽箭有若飞蝗般掠空而过,铺天盖地地便罩向了紧追而来的薛延陀大军。 “稳住,不要乱!” “举盾!快举盾!” …… 执失思力所部这一通箭雨攻势来得太过突然了些,完全出乎薛延陀将士们的预料之外,待得见势不妙,率队追在最前方的那些将领们顿时全都慌了神,尽自狂呼乱叫个不休,却哪能躲得过如此密集之箭雨的洗劫,但听惨嚎声响成了一片,人马有若下饺子般倒下了一大片,原本密集的前锋阵型顿时稀疏得有若被狗啃过了一般,不仅如此,倒扑的人马之尸体更是阻碍了自家后军的追击线路,整个薛延陀追击大军一时间竟就此陷入了纷乱之中。 “全军加速,撤!” 值此薛延陀军大乱之际,若是杀上个回马枪,倒是有着三成多的机会一举击溃其大军,可也有可能被反应过来的薛延陀大军从四面合围住,对此,执失思力显然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并未贪图战功,而是毫不犹豫地下了撤军之令。 “追,给我追上去,杀光这帮狗贼!” 拔灼本就是个暴躁性子,接连在执失思力手下吃了两回亏,哪还能忍得下去,也不管己方前锋正自慌乱不堪,指挥着中军便冲进了乱军之中,气急败坏地嘶吼个不休,驱策着手下将士衔尾狂追个不休,大有不一举拿下执失思力所部便不罢休之势。 “大将军,贼军收兵了!” 尽管拔灼恨欲狂地驱兵狂追出了百余里,可待得日头西沉,也愣是没法追上执失思力所部,道理么,说来很简单,拔灼所部是连日赶路而来的,人马皆疲,而执失思力所部却是养精蓄锐之师,在彼此的战马质量没有明显差距的情况下,任凭薛延陀大军如何狂追不舍,也无法追上一心要逃的执失思力所部,最终不得不在天黑前停下了追击的脚步,这等举措一出,立马便有一名东突厥游哨紧着将情况禀到了执失思力处。 “全军止步,就地安营!” 执失思力此番出击乃是受命前来牵牛的,自是不能让薛延陀大军脱了钩去,这一见薛延陀大军已然停了下来,也就没打算再后撤了,但见执失思力先是回首看了看远处正自纷乱聚拢的薛延陀大军,而后方才一扬手,高声下了令。 “呜,呜呜,呜呜……” 执失思力将令既下,中军处的号角声立马便大起了,正自纵马疾驰的大军当即便缓缓地停了下来,大模大样地在离薛延陀大军不足五里处安下了营垒,这等挑衅般的举动一出,自不免便令拔灼怒火中烧不已,奈何军力已疲,拔灼除了怒骂上几句之外,却是没甚旁的法子可想了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 诱敌深入(四) “报,禀大都督,执失思力所部距大营只有二十里地了,请大都督明示。” 贞观十九年七月十九日巳时正牌,五花岭大营中,一身金盔金甲的陈子明端坐在马扎上,眉头微皱地面对着大幅沙盘,细细地推演着战局之可能演化,正自沉思不已间,却见一名报马急匆匆地从外头闯了进来,疾步行到了帐中,朝着陈子明便是一个单膝点地,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再探!” 听得执失思力所部将至,陈子明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挑,但却并未起身,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下了令。 “诺!” 陈子明既是有令,前来禀事的报马自是不敢轻忽了去,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中军大帐,自去前方哨探不提。 “陈重。” 将报马打发了开去之后,陈子明并未就此起身,而是依旧端坐在沙盘前,默默沉思了片刻,而后方才中气十足地断喝了一嗓子。 “属下在!” 陈重如今兼容陈子明的中军官,正自侍候在帐外,听得陈子明点了名,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便抢进了帐中,恭谨万分地应了诺。 “传本督之令,给薛大将军发信,让其按计划行事,另,传令全军,即刻出营列阵,准备接应执失思力所部。” 陈子明看了陈重一眼,却并未急着出言交代,而是最后斟酌了一下之后,这才一挺腰板,霍然站了起来,声线低沉地下了将令。 “诺!” 陈重跟随陈子明虽已有数年,但却从未跟着陈子明上过阵,这会儿说起来还真就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见得有仗可打,心情自不免为之激荡不已,应诺之声里也就不免带了几丝的颤音。 “呜,呜呜,呜呜……” 随着陈子明将令的下达,原本尚算寂静的军营中号角声当即便连天震响了起来,一队队的唐军士兵紧着便冲出了帐篷,照着各级指挥官的将令,飞快地在营中空地上列好了阵型,与此同时,一只苍鹰冲天而起,在营垒上空盘旋了半周之后,一路向东疾飞了去…… 五花岭,地名,来源早已不可考,只知是汉初垦荒者所取之名,后因长城外沙漠化日益严重,五花岭一带早已荒芜了个彻底,草少砂砾多,说是岭,其实就是连着的几座起伏不大的丘陵而已,既不高,也不陡峭,策马便可毫不费力地从岭底直冲上岭巅,地利虽是有些,可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怎么看都没半点兵家必争之地的景象,然则陈子明偏偏将中军指挥部设在了此岭的半坡上,更有趣的是中军全是骑兵,总数也不过就四千骑而已,反倒是山岭两侧整整齐齐地列着数个步兵方阵,左右各七千兵力。 “吹号,让执失思力所部从我军阵两侧绕过,于阵后集结待命!” 唐军列好阵型不多久,就见西北方向烟尘滚滚而起中,执失思力所部正疾驰而来,而隔着一里不到,便是薛延陀的十几万大军正自穷追不舍,双方的马速都已是放得极快,转瞬间便已冲到了离五花岭不足三里之距上,一见及此,陈子明自是不敢大意了去,挥手间,便已是高声下达了将令。 “快,吹号,传令全军,分两路绕行阵后!” 执失思力正自策马狂奔间,冷不丁听得五花岭上响起了联络的号角声,自是不敢稍有轻忽,紧着便下了令,自有紧随在侧的号手吹响了号角,将命令下达到了各部,旋即便见正自飞驰中的大军左右一分,急若星火般地便绕阵而过了。 “全军止步!” 执失思力所部这么一分成两路,正自率部急追不舍的薛延陀先锋大将戈古摩支立马便发现了早已列阵在前方的唐军阵列,顿时大吃了一惊,自不敢就这么胡乱闯了过去,赶忙高声便喝令了一嗓子。 “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连天震响中,十几万薛延陀大军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在离唐军阵列一里开外处仓促地列好了迎战阵型,只是人马皆疲之下,哪怕眼瞅着对面的唐军兵力其实远谈不上雄厚,但却根本不敢即刻发动进攻,纵使是一向狂妄的拔灼率领黑狼骑赶到了军前之后,也就只敢派出些游哨前去刺探一下对面唐军的底细而已。 “禀大汗,小的已然探清,对面统军大将正是并州大都督陈曦。” 唐军并未作甚掩饰安排,也不曾派出游骑驱逐那些有若苍蝇般在阵前乱窜的薛延陀游哨,有着这等便利在,薛延陀的游哨们自是很快便搞清了唐军的主帅究竟是何人,紧着便报到了拔灼处。 “嘶……” “呼……” “厄……” …… 陈子明这些年来战功彪炳,在草原各族间威名远扬,尤其是前年更是以一万三千不到的骑军,一举击垮大度设的二十余万大军,在场诸将中,有不少都曾是陈子明的手下败将,有些甚至是被俘后又被放回的战俘,对陈子明之武功可谓是怕到了骨子里去了,这一听又是陈子明亲自率军前来,倒吸气之声立马便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也就只有那些对拔灼狂热崇拜的黑狼骑将领们还算是能沉得住气。 “哈哈……,竟然是陈曦,好,好得很,此乃天赐我薛延陀报仇雪恨之良机也,众将随本大汗一战,待得破了此獠,大唐边境洞开无阻,我大军自可进出如履平地,所有财帛女子任取无碍矣,哈哈……” 耳听着身后那接二连三响起的倒吸气之声,拔灼心中怒火“噌”地便起了,真恨不得拿把刀子将那群胆小之辈全都活剐了去,当然了,想归想,做么,却是不能这么做了去,拔灼虽是怒极,却并未出言呵斥众将胆怯,而是故作得意状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汗英明。” 拔灼这么一笑,众薛延陀将领们这才想起面前这主儿可是嗜杀如命之人,万一要是被其拿去祭了旗,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纵使心中其实对拔灼所言都很是不以为然,可称颂起来么,却是一个比一个喊得响亮。 “罢了,我军远道而来,此际不宜轻战,若不然,恐中陈贼之计也,传本汗之令:各部即刻后撤五里安营,本大汗亲率黑狼骑断后!” 拔灼虽是残忍好杀之徒,却不是蠢人,先前虽是大话连连,可说到底却是不敢真就这么以疲惫之师去强攻唐军之严阵,加之又担心唐军别有伏兵,这便紧着便下了守军后撤之令。 “诺!” 薛延陀众将们本就无甚战意可言,自不免担心拔灼会头脑发热地发动强攻,此际一听其如此下令,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紧着齐齐应了诺,便即匆匆各归了本部,号令声乱响中,各部薛延陀军齐齐向后撤了去,唯有一万黑衣黑甲的黑狼骑却是兀自矗立在帅旗之下。 “大都督,贼子要逃了,末将请命出击!” 薛延陀大军这么一后撤,策马立于陈子明身后的骑军统领耿重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赶忙策马上前一小步,朝着陈子明一躬身,紧着便出言请战道。 “不急,仗有得你打的。” 于此敌军后撤之际,若是全军压上,胜算无疑是有的,可最多也不过就是击溃战罢了,要想全歼敌军,根本没半点可能,对此,陈子明心中自是有数得很,此于灭薛延陀汗国的宗旨可是有悖的,陈子明自不会接受耿重的提议,笑着一摆手,先是随口解释了一句,而后头也不回地断喝了一嗓子:“陈重!” “属下在!” 听得陈子明点了名,身为中军官兼亲卫队队正的陈重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便策马而出,高声地应了诺。 “去,将信射给拔灼。” 陈子明扫了眼跃跃欲试的陈重,声线淡然地便下了令。 “诺!” 陈重兴奋奋地应了一声,策马便冲下了岭去,一边狂奔着,一边抄弓在手,将一封信串在了去了箭头的雕羽箭上,待得到了离黑狼骑阵列不足两百步的距离上,便即一箭射将出去,而后么,也没管黑狼骑那头有甚反应,策马便径直转回了岭上。 “大汗,对面唐人送来了封信。” 陈重这等骑马射信的动作是如此之明显,黑狼骑将士们自是都看在了眼中,待得陈重去后,自有一名黑狼骑士兵策马冲出了阵列,一个伏地取物,便已将羽箭连同书信一并抓在了手中,疾驰着转回本阵,将书信递到了拔灼的面前。 “念!” 拔灼虽读过几年书,可水平么,也就只限于识字而已,至于句读之类的,那就全然不懂了的,这会儿听得陈子明有信在,自是不愿自己去读,挥手间,便已是紧着下了令。 “诺!” 拔灼此言一出,自有一名稍有学问的黑狼骑将领紧着应了诺,策马行上前去,接过了那封信,手脚麻利地撕开封口,从内里倒出了张信来,却没敢急着照信读,而是飞快地浏览了一番…… 第三百五十五章 虚则实之(一) “嗯?” 这一见那名手持着信函的将领憋得个面色通红,却半晌没个声响,拔灼的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来,极之不悦地便冷哼了一声。 “大、大汗,陈曦那厮分外无礼,言辞刻薄,末将,末将……” 拔灼残忍好杀,纵使是被其依为心腹的黑狼骑将士也无有不怕其的,这一见拔灼气色不对,那名将领自是更不敢直接读信了,也就只是慌乱地解释了几句。 “念!” 虽早已知晓信必无好言,可拔灼却还是想听听陈子明到底都说了些甚来着,这便黑着脸再次断喝了一嗓子,语气里满是不耐之意味。 “啊,诺,拔灼小儿听真:尔身为人子,却行杀父杀兄之恶行,即是不孝,身为属国之人,悍然兴兵犯我大唐边州,即是不忠,似尔这等不忠不孝之徒,苟活于世,不过徒费米粮耳,今,尔既不愿自尽,本督只好挥刀取尔之狗头,有胆且来战过,本督不欺尔长途跋涉之劳顿,给尔三天时间休整,逾期不到,本督当自提大军征剿,休怪言之不预也。” 被拔灼这么一逼,持信在手的那名将领自是不敢再保持沉默了,赶忙将不甚长的信宣读了一番,只是越读,声音便越小,到了末了,结结巴巴不说,语调更是低得有若呢喃一般。 “哼!无耻小儿,来日决战,本大汗定要砍下尔之狗头,撤!” 拔灼越听便越是恼火,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那名黑狼骑将领将信念完,怒气已是狂涌上了头,但见其一把抢过了信函,三两下便撕成了碎片,往地上一丢,手指着对面岭上的中军处,破口大骂了几句,可到底是没胆子即刻发起强攻,领着手下黑狼骑将士们交替掩护着便缓缓往后撤了去。 “收兵回营!” 陈子明本就没打算即刻发动进攻,这一见黑狼骑小心翼翼地向后撤退,也自没追击之打算,无可无不可地一挥手,也自下了撤军之令,不多会,但听号角连天震响中,诸多唐军方阵也自缓缓后撤回了五花岭后的大营之中…… “报,禀大将军,大都督急信已至,请您过目。” 代州都督府中,一身金盔金甲的薛万彻手握刀柄,面如沉水般地端坐在大堂正中的大位上,十数名各级将领分列两头,堂上的人虽是不少,可却几无声息,一派的死寂,直到一名都督府亲卫急匆匆闯进了大堂,方才算是打破了这等几近令人窒息的死寂。 “哦?哈哈……,好!” 一听是陈子明那头有信来,薛万彻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着便一伸手,一把抢过了亲卫递将上来的一枚小铜管,颇见笨拙地扭开其上的暗扣,从内里倒出了卷纸来,飞快地过了一遍,登时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一通子的狂笑过后,方才一拍几子,猛地站了起来,手按着刀柄,环视了下诸将,面色陡然便是一肃,中气十足地宣布道:“众将听令:即刻各归本部,未时造饭,申时出发,不得有误!” “诺!” 具体之战略战术,早在信到之前便都已部署完毕了的,诸将们自是都清楚各自的使命是甚来着,此际值得薛万彻有令,自是无有敢不从者…… “陈曦小儿欺我太甚,本大汗定饶不得其,尔等且都说说看,这一仗当如何打?” 薛延陀大军都是游牧民出身,对搭营垒自是熟稔得很,一通子忙乎下来,天都还没黑呢,便已将偌大的营盘垒了起来,速度当真快得惊人,然则拔灼阴沉的脸上却并不曾见到一丝的笑容,将众将招到了中军大帐之后,开宗明义地便道出了议事的主题之所在。 怎么打?这么个问题问得好,诸将们心中自是都有着不同的战略构思,只是当着拔灼这个喜怒无常的大汗之面,却是没谁敢出头建言的,无他,都被拔灼的嗜杀给吓住了的,谁都怕万一不小心触怒了其,功劳没见到,反倒惹来杀身之祸,于是乎,任凭拔灼如何环视,众将们也全都不肯出头言事,大帐里安静得就有若鬼蜮一般。 “怎么?都哑巴了,嗯?戈古摩支,你来说!” 拔灼等了片刻,也没见有人肯站出来建言,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当即便更黑沉了几分,目光冷厉地扫视着诸将,视线最终落在了新任前军主将戈古摩支的身上。 “大汗明鉴,末将以为唐军虽寡,可战力却强,我军若是正面应战,纵使能胜,折损必多,若是就此撤军,却又恐唐军衔尾直追,故,末将以为终归须得一战阻敌方可。” 这一听被拔灼点了名,戈古摩支的头皮不禁为之一麻,可又不敢不答,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给出了个泛泛的答案。 “嗯,接着说。” 别看拔灼早先在阵前表现得似乎极为的果决,大有要与唐军生死相拼之架势,可实际上么,心底里却是虚得够呛,若是可能的话,他根本不想跟陈子明对阵的——拔灼虽是杀掉了大度设,可靠的并非战阵之功,而是行暗杀之手段,就武略而论,拔灼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知晓自己与大度设之间还是有些差距的,而大度设两年前坐拥二十余万大军,都被陈子明杀得一败再败,拔灼可不以为自己这十几万人马便一准能胜得过陈子明,若是可能,他其实很想即刻便率部奔回国去,可惜这等想法也就只能自个儿臆想一下罢了,做么,却是断然不敢这么去做的,没旁的,他若是真敢即刻率部回撤,军心士气可就要彻底散了架,再被陈子明一追击,诺真水之败势必就要重演了去,正因为此,他对戈古摩支所言自是认同得很。 “大汗明鉴,陈曦那厮既是约了我军三日后决战,这几日之提防应会稍有松懈,故,末将提议夜袭,当可得见奇效。” 戈古摩支先前所言其实都是些常识罢了,仅仅只是想着赶紧将拔灼的提问应付过去,却不曾想拔灼愣是死揪着自个儿不放,原本就虚着的心顿时便更虚了几分,偏偏面对着拔灼那炙热的眼神,戈古摩支又不敢不接着往下说,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胡乱地出了个主意。 “夜袭?不错,是个好主意!今,我军刚到,人马皆疲,那厮定料不到我军敢于夜袭,出其不意之下,应是大有可为,本汗令尔率前军前去劫营,其余各部谨守大营,不得有误!” 听得戈古摩支这么一说,拔灼的脸色立马便开朗了起来,兴奋奋地一击掌,便已是顺势将劫营的重任硬压在戈古摩支身上。 “大汗英明!” 拔灼这么一下令,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理,众将们紧着便称颂了起来。 “大汗,末将、末将……” 旁的将领们都开心了,可戈古摩支却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没旁的,别看他先前说得似乎信心满满,可那都是装给拔灼看的,实际上么,心里头其实虚得慌,这会儿见拔灼不容分说地便将烫手的山芋硬塞在了自个儿的怀中,戈古摩支可是真急了,结结巴巴地便要出言请辞,只是被拔灼那冷厉的眼神一扫,推辞的话语愣是没法说出口来。 “嗯?” 拔灼根本没给戈古摩支开口请辞的机会,阴森森地便冷哼了一声。 “末将遵命!” 见得拔灼声色不对,戈古摩支哪还敢再有甚多的言语,只能是紧着一低头,认命地领了令…… 子时已过,夜已是很深了,一轮残月斜挂天际,云遮雾挡之下,已是黯淡异常,天地间一派的死寂,唯有坐落在五花岭上的唐军营垒中还有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大体上是瞭望塔等要紧处悬着的气死风灯,只是这么点亮光不单不能驱散夜里的暗,反倒映衬得黑夜更黑上了几分,偌大的营地里,除了战马偶尔暴出的响鼻声之外,也就只有往来巡视的哨兵们沙沙的脚步声在轻响着,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祥和,只是在这等祥和的夜色下,却有着淡淡的杀气在荡漾着——十几道黑影不知何时已悄然匍匐着接近了营垒,有若捕猎的毒蛇般凑在营垒的栅栏处,时不时地朝内里窥探着。 夜实在是太黑了些,纵使瞭望塔上的哨兵都已是拼命地睁大了眼,却依旧难以瞧清营外的动静,至于巡哨们么,也就只能是围着营垒一圈又一圈的徒劳转悠着,很显然,两者都无法看清那些夜幕遮掩下的鬼祟黑衣人,危机显然即将降临,而营中却一无所察——一阵偷窥过后,十数名从各个方向凑近了唐军营地的黑衣人又悄然匍匐着退进了暗夜之中,但却并未全都远离,真正离开了营地前沿的只有一人,其余黑衣蒙面人全都悄无声息地取下了腰间的骑弓,各自瞄准了各处瞭望台上的哨兵们,箭已上弦,就等着击发的那一刻,冷厉的杀机就此悄然在夜幕里升腾了起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 虚则实之(二) “布谷,布谷。” 死寂的夜里,突然响起了几声布谷鸟的鸣叫之声,虽不甚响,可在这等暗夜里难免显得有些突兀,然则唐军明暗哨们却并未因此而有甚反应,没旁的,概因五花岭一带地虽荒芜,鸟兽却并不少见,偶尔几声鸟鸣,也自不是甚出奇之事。 “嗖,嗖……” 唐军哨兵对鸟鸣声没有反应,可对于那些个已然潜伏到了唐军营垒前的黑衣蒙面人来说,却是行动之信号,刹那间,早已瞄准了各处哨位的黑衣蒙面人齐齐张弓放箭,准确无比地便将营门前乃至营门后瞭望台上的哨兵全都射杀当场。 “出击!” 行动的信号一经发出,戈古摩支也自不再有甚迟疑,大呼了一声,就此下达了出击之令,只不过他自己却是并未率主力出动,仅仅只是派出了一名偏将率五千轻骑发动了夜袭之战,至于戈古摩支本人则是谨慎地率手下一万五千余骑军策马站在离唐军营垒里许之外,无他,一者是担心唐军营中有埋伏,二来么,第一拨袭营要的是突然性,出击的兵力多少并不是关键,实际上,兵马过多的话,反倒有着摆布不开之虞,戈古摩支久经战事,对此道自是毫不陌生。 “跟我来,杀啊!” 戈古摩支的将令一下,奉命率部出击的一名薛延陀大将立马咆哮了一嗓子,率部便策马狂冲了起来,急速地沿着缓坡向山岭上的唐军营地直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射杀了唐军哨兵的那些个黑衣蒙面人也已是手脚麻利地砍开了营门,各持弓刀,死守在了营前。 夜虽黑,可唐军营门处却是有着十数只火把在的,透过这等光亮,正自疾驰的薛延陀骑军们自是都能瞧得清唐军营门已然洞开,所有官兵当即便全都激动得眼珠子通红如血,一边拼命地打马冲锋,一边狂野地嘶吼着,嗜血的冲动在军伍间激荡不已。 “轰隆……” 乐极终归是要生悲的,此乃常理,这不,就在一众袭营的薛延陀骑军自以为得计之际,异变却是突然发生了——随着越来越多的骑兵冲上了缓坡,看似严实的地面突然一震,平塌了下去,露出了四个几乎并排的巨大坑口,坑底下布满了尖锐无比的木桩,可怜薛延陀骑军上上下下都无一丝的准备,几乎是前仆后继地往坑里填着,人吼马嘶声顿时便响成了一片。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营外的喧嚣之声方才刚刚响起,原本死寂一片的唐营中立马便响起了整齐的战号之声,旋即,数千唐军步军轰然从后营杀出,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些个来不及逃走的黑衣蒙面人杀得个干干净净,而后么,又有若潮水般冲下了缓坡,刀枪齐出地剿杀着早已乱做了一团的薛延陀袭营部队。 “撤,快撤!” 戈古摩支根本搞不懂袭营大军究竟是怎么中伏的,明明那缓坡都已着人细细勘探过了的,人行其上根本没事,怎地大军一冲,居然就有了变化,可有一条,他是清楚的,那便是此番袭营已是注定失败了的,再不逃,怕是想逃都难了,一念及此,戈古摩支自是顾不得去关心先锋部队的死活,一拧马首,率部便要往自家大营狂逃了去。 “休走了贼寇,给我杀啊!” “杀贼,杀贼,杀贼!” …… 戈古摩支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奈何大军要掉头本就不是件容易之事,更别说是在这等暗夜之中,越是急着调头逃窜,整支队伍便越是混乱,所谓欲速则不达便是这么个道理,更令薛延陀大军惊恐不已的是左右两翼突然响起了阵阵喊杀之声,耿重与田仁会几乎同时率部发起了冲锋,马蹄隆隆暴响中,杀气直冲九霄云外。 乱了,彻彻底底地乱了,薛延陀官兵们越是急着逃窜,就越逃不了,人马互相践踏之下,不等两路唐军杀至,本身就已乱做了一团,在被唐军两路一夹击,当即便彻底崩溃了去,再无丝毫的战心可言,片刻间便不知有多少士兵被唐军斩杀于马下。 “报,禀大汗,戈古摩支将军中伏,目下正与唐人血战,请求大汗发兵救援。” 薛延陀大营,端坐在中军大帐中的拔灼正自等着喜讯的到来,却不曾想,等来的却是一名丢盔卸甲的溃兵所带来的噩耗。 “什么?怎会如此,说清楚了!” 一听那名溃兵如此说法,拔灼登时便急了,霍然而起,几个大步便窜到了那名溃兵身前,一把抄住其胸甲,用力一拽,已将其提溜了起来,一边用力地摇晃着,一边气急败坏地嘶吼着,那等凶神恶煞的样子,就宛若地狱里来的恶魔一般无二。 “大、大汗饶命啊,小人,小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啊,戈古摩支将军是按着大汗的意思办的,一开始便已着人暗勘过了唐营,却不曾想……” 被拔灼这么一摆弄,那名溃兵当即便吓得失禁了,慌乱不堪地便一边告饶着,一边将所知之情形絮絮叨叨地道了出来。 “废物,滚,给本汗滚出去!” 听完了那名溃兵的解释,拔灼心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了,重重地一推,便已将那名溃兵推得在地上接连翻滚了几圈。 “啊,是是……” 那名溃兵本以为自己已是必死无疑了的,却不曾想还能在拔灼这等嗜杀之人手下捡到一条命,哪还敢再有丝毫的迁延,连滚带爬地便逃出了中军大帐。 “大汗,若无援兵,戈古摩支将军危矣,末将请命率部前去接应。” 黑狼骑统领摩础英都与戈古摩支乃是好友,自是不忍坐看其陷入必死之局,加之自忖乃是拔灼最信任之人,倒是无惧拔灼的滔天怒火,紧着便站了出来,高声提议了一句道。 “不,唐贼既是有备,难保不会趁乱来袭我大营,传本汗之令,各部谨守大营,不得放任何人靠近营地半步!” 救人?在顺手可为的情形下,拔灼倒是愿意随手而为的,可眼下这等乱局中,拔灼可不想冒着全军溃败之危去救前军的,左右前军本来就不是薛延陀族人,而是从仆固、回纥等部族调来的控弦战士,死了便死了,拔灼当真不会有甚心疼可言的,只要黑狼骑以及中军还在,他拔灼便有着与唐军决一雌雄之资本,一念及此,拔灼自是毫不犹豫便拒绝了摩础英都的提议。 “大汗英明!” 拔灼在军中素来就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而今主意既定,众将们自是不敢再劝,只能是齐齐称颂了一声了事…… “报,禀大都督,敌营中号角连天,却迟迟不见有军出营。” 混乱的战场西北方向两里处,陈子明所率领的一万突厥骑兵静静地屹立在暗夜之中,做好了反劫营之准备,只要拔灼敢派军增援戈古摩支所部,陈子明便会率突厥骑军趁乱发动夜袭,奈何左等右等,都不曾等到拔灼率部出营,等来的只是拔灼按兵不动之消息。 嗯哼,这厮还真能沉得住气么,有点意思了! 五花岭上的那四个巨大陷坑是一早就挖好的,上头加盖了层木板,又覆盖上了层沙土,能承受少许士兵的践踏,却断无法支撑住大军的冲杀,昨日陈子明之所以布出骑兵在岭、步军全都在侧的怪阵,目的便是想诱使拔灼发狠来攻,却不曾想拔灼居然忍了下来,哪怕是被陈子明的信辱骂了一通,也没因此而犯浑,算是让拔灼在不知不觉中逃过了一劫,只倒霉了前来劫营的戈古摩支所部,而今,面对着戈古摩支所部可能被唐军全歼之危险,拔灼居然又忍住了派兵增援的冲动,还真令陈子明不免高看了其一线。 “执失思力将军,传令下去,让各部即刻点起火把,沿离敌大营两百步之距抄劫溃败回营之敌军,天亮后即刻收军回营!” 既已判断出拔灼肯定不会派兵出营了,陈子明也自不想再在原地傻等,略一沉吟之后,便即作出了战术调整。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执失思力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着应了一声之后,又用突厥语将陈子明的命令传达到了各部,不多会,便见一只只火把被点燃,一万突厥骑兵呼啸着便冲向了战场之所在,可怜不少刚逃到自家大营附近的薛延陀溃兵当即便又遭了洗劫,一个照面之下,便有数百骑惨嚎着跌落了马下,余者见识不妙,哪敢再战,呼啸着便四散溃逃了开去。 “传令:不必追敌,就在敌营前来回剿杀!” 一万突厥军出击之后,陈子明所能打的牌也就全都打了出去,这等时分,自是须得防止拔灼悍然出兵,正因为此,陈子明并未驱兵四散追击,而是喝令全军就这么点着火把在敌大营前来回驰骋个不停,所用之招法么,说来也简单,那便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赌的便是拔灼看不清唐军之虚实! 第三百五十七章 虚则实之(三) “大汗,唐人无礼,欺我等太甚,末将愿率部出击,一战袭破此獠寇!” “大汗,您就下令罢,我等自当拼死一战!” “大汗,万不可轻举妄动啊,小心唐人有诈!” …… 时值陈子明率部杀出之际,薛延陀大营里一派的紧张气氛,怕的便是唐军趁机强攻,可待得见这支大军就只在营前呼啸来去,气焰嚣张已极,薛延陀诸将自不免都被激怒了,高声呼战者不在少数,当然了,个中也不凡老成持重之辈,紧着便提出了异议,各种乱议之声当即便吵得拔灼头都晕了起来。 “紧守大营,不得妄动,有敢违令者,杀无赦!” 拔灼生性火爆无比,自不免同样被营门外那支骑军的耀武扬威气得个够呛,问题是眼下天正黑,拔灼根本搞不清唐军到底还有没有旁的部署,又哪敢冒着大营有失的危险发兵,脸色阴晴不定地沉默了良久之后,最终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大汗英明。” 拔灼既已下了决断,诸将们不管心中作何感想,不想死,那就只能是齐齐称颂上一声了事,他们倒是无所谓,顶多也就只是憋气而已,可中了埋伏的戈古摩支所部却是苦不堪言了,战场上有着耿重与田仁会两路唐军的往来横扫,归途上还有着陈子明所部在剿杀个不休,死伤当真惨重不已,好在天黑得紧,机灵一些,往战场外溃逃开去,还能得条生路。 “传令:收兵回营!“ 一通大杀下来,能逃的薛延陀溃兵早已是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是死了,便是跪地投降了,而天已是将亮,陈子明自是不敢再如此大模大样地在敌营前来回驰骋,见好就收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呜,呜呜,呜呜……” 陈子明的将令一下,自有紧随在其身侧的号手紧急吹响了收兵之号角,很快,原本正自厮杀得起劲的几路唐军纷纷向大营方向退了去,速度极快,甚至没去收拢那些跪地投降的薛延陀残兵败将们。 “该死的废物,哼!” 盛夏的天原就亮得早,唐军方才刚收军回营,天空里已是现出了鱼肚白,微亮的天色下,战场之狼藉已是隐约可见,望着那满地的伏尸,拔灼当即被气得个眼冒金星不已,实在是不愿再多看上一眼,愤怒地骂了一声之后,便即一拂袖,就此愤愤然地回转中军大帐去了…… 一场夜战下来,前往劫营的薛延陀前军大败亏输,可真要算到死伤么,其实并不甚多,个中伤者多,而真正战死的其实不过就四千余罢了,还大部分都是第一拨冲营的先锋,至于后头被三路唐军来回碾压么,却是伤多死少,究其根本是因着天色太黑之故,唐军虽是冲杀得凶悍,可也就只是乱打乱战罢了,双方都看不怎么清对手,饶是唐军占据了绝对的优势,然则真能斩获的也自不会太多,可不管怎么说,此番一战,唐军大获全胜乃是不争之事实,有趣的是——经此一战之后,唐军并未再出营邀战,哪怕是到了原本约定的决战之日,而军心士气遭受重挫的薛延陀大军也没有急着决战之意,更不曾退兵,就这么猫在大营里舔着伤口,战场态势就这么诡异地陷入了僵持,甚至连游哨之间的战斗都罕见得很。 若说薛延陀大军不敢出战,是因士气遭受了重挫,须得缓上一口气,方才有决战的资本与勇气,可唐军也不出战就明显有些诡异了,这等情形一出,薛延陀全军上下自不免都颇有些犯嘀咕的,问题是他们想破了头,也猜不到唐军的用心何在,也就只能是大惑不解地接受了这等平静对峙之局面。 用心?自然是有的,唐军之所以不再轻启战端,等的便是薛万彻所部的行动——七月十九日申时,薛万彻率三千骑兵两千骑乘步兵,皆以一人双马之方式离开代州,但却并未赶去五花岭战场,而是一路向北狂奔,昼宿夜行,在向导的带领下,疯狂赶路,目标直指郁督军山(即今蒙古杭爱山)这么个薛延陀的根据地之所在! “报,禀大将军,前方三十里处便是咄摩支(已逝之薛延陀可汗夷男之堂侄)之营地,在其右侧是摩提柯的营垒,左侧是达欲赫之地盘,横亘数百里,我军纵使夜行,也难掩藏行踪。” 七月二十五日,经六日之狂奔,薛万彻终于率部赶到了离郁督军山不算远处,这一路行来,虽有波折,也曾遇到过零星的游牧部落,可不是被唐军绞杀干净,便是悄无声息地利用夜色的掩护避了开去,然则待得将到地头时,却是再难有这等便利了,派出去侦查的游哨很快便带回了不甚乐观的报告。 “过了此处,离汗庭所在地还有多远?” 早在出击之前,薛万彻便不曾指望过能悄无声息地杀进薛延陀汗庭所在地,而今能如此顺利地潜到了此地,他都已是心满意足了的,当然了,该问清楚的问题,薛万彻还是不会忘了的。 “回大将军的话,应是还有八十里之地。” 听得薛万彻见问,军中向导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略一计算,便已是给出了个大致的答案。 “嗯,传令全军紧着用膳,午时正牌发起攻击,随本将一路杀过去!” 躲不过就不躲,左右薛延陀主力早已随拔灼出击了,剩下在汗庭的兵马本就不算多,加之又分散在各部族中,薛万彻自是无惧一战的,略一沉吟,便即昂然下达了将令。 “诺!” 薛万彻将令既下,围聚在其身侧的诸般将领们自是不敢稍有轻忽,紧着应了诺,便即匆匆各归本部,自去调停相关事宜不提…… “大都督,不好啦,唐军杀来啦。” 咄摩支在薛延陀王室宗亲中,素来有着老好人之称,加之手下部众并不算多,拔灼在上位之际,虽是大肆杀戮王室宗亲,却并未朝其动手,不仅如此,与登基后,为收拢人心,反倒给了咄摩支一个大都督的虚衔,着其领本部兵马捍卫汗庭,当然了,这同样是虚衔罢了,实际上,咄摩支根本就不管事,甚至很少去汗庭所在地的郁督军山,每日里不是纵情狩猎便是召集些亲朋故旧畅饮无度,这不,大中午地,又领着一帮权贵们在大帐里欢聚上了,正自开怀畅饮间,冷不丁见一名心腹将领急匆匆地从帐外闯了进来,连大气都顾不得喘上一口,便已是惶急不已地嚷了一嗓子。 “什么?唐军?这怎生可能!” 一听唐军杀来了,咄摩支的手当即便是一哆嗦,捧着的酒樽“咣当”一声落了地,却浑然顾不上那么许多,紧着便跳了起来,诧异莫名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大都督明鉴,不会错的,前方哨探已发来了紧急信号,唐军足有五千骑之多,离我大营只有不到八里地了,大都督,您赶紧拿个主意罢。” 这一见咄摩支失态若此,前来禀报的那名将领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出言解释了一番。 “快,吹号,所有可战之士集结待命,啊,着人赶紧去通知汗庭,调兵来援,还愣着作甚,快去,快去啊!” 咄摩支前年曾跟随大度设远征,亲历过诺真水之惨败,自是清楚唐军的战斗力有多强悍,此际一听唐军有五千骑杀来,心顿时便慌得个不行,有心避让么,偏偏其之所部乃是汗庭唯一一道防线,一旦让唐军杀到了郁督军山,薛延陀汗国离灭亡也就不远了,一念及此,心虽是慌得紧,可咄摩支还是咬着牙关作出了拼死抵抗之决定。 “啊,是,末将这就去,这就去!” 见得咄摩支声色不对,前来禀事的那名将领自是不敢稍有耽搁,慌乱地应了几句,低着头便飞也似地蹿出了大帐,不多会,便听号角连天震响中,一队队的控弦战士策马从各处疯狂策马向咄摩支所在的大帐处赶了来…… “两军相逢勇者胜,跟我来,杀贼,杀贼,杀贼!” 游牧民族向来是弓刀不离身,但凡遇到紧急情况,集结起来的速度一向快得很,这不,就在薛万彻所部冲到了离咄摩支所在的大帐还有里许之地时,四千余薛延陀控弦战士已然列好了迎战队形,然则薛万彻却根本不以为意,并未停下来整顿队形,而是放声嘶吼着,率部便这么直截了当地发动了狂野的冲锋。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正所谓将是兵的胆,这一见薛万彻如此勇悍,众唐军官兵们虽大多是疲惫之身,可士气却是高昂得很,齐齐呼喝着战号,有若怒涛卷地般地便向着薛延陀军阵冲杀了过去。 “冲,冲上去,誓死保家卫国,杀啊!” 这一见唐军如此急速地掩杀而来,咄摩支自不免为之心慌不已,可好歹还算有着一战之勇气,拼力地嘶吼了一嗓子,便已是一马当先地率部发起了反冲锋…… 第三百五十八章 虚则实之(四) 太宗曾点评朝中诸将,说到薛万彻时,称其为当世名将之一,但凡领军,不是大胜,就是大败,原因就在于薛万彻带兵向来以勇猛著称,一旦发起攻击,往往便是霹雳雷霆之势,在同等兵力之下,很难有人能抵挡得住,而这,正是陈子明选择其率孤军深入薛延陀腹地的最主要原因之一,看中的便是其之勇猛无畏之精神,尽管此际只有三千骑兵外加两千骑乘步兵,兵力上看起来,并不比咄摩支所部多多少,可冲杀起来的气势之盛却远不是薛延陀军能比拟得了的。 “杀!” 大唐军威之盛开历朝历代未有之先河,纵使薛延陀这等草原霸主,在大唐的强盛面前,也不得不屈服称臣,绝大部分的薛延陀人都对唐军的强大有着天然的畏惧感,可也有不信邪之辈,咄摩支手下第一大将劳古思都就是其中之一,哪怕瞧见了薛万彻如狼似虎的凶悍状,也自无所畏惧,策马狂奔着便迎上了前去,于两马即将相交之际,一声大吼,用力一挺手中的长马槊,试图杀薛万彻一个措手不及。 “死!” 薛万彻于军略上的造诣其实并不算太高,别说比之李靖与陈子明这先后两代的军神了,就算与李勣、李道宗等人相比,也有着一定的差距,他之所以能被太宗推许为名将之一,作战勇猛固然是主因,其个人之勇武也是缘由之一,就算在人才济济的唐军中,也能排在最前的那一列中,武力之强,又岂是区区一个劳古思都所能抗衡得了的,哪怕此獠率先出了枪,可薛万彻却根本不当一回事,但听其一声怒吼之下,手中的长马槊已是迅若闪电般地刺了出去,虽后发,却先至,只一枪,便已将劳古思都的胸膛捅了个对穿,扬手间,劳古思都的尸体当即便被挑上了半空。 “撤,快撤!” 咄摩支本身并不以武勇而闻名,之所以能当上大都督,那都是拔灼为了安抚人心之故,这会儿一见一向依为长城的劳古思都一个照面便被薛万彻杀了,心顿时便慌了,再一看薛万彻勇不可当地连杀十数人,已是直溜溜地冲着自己来了,哪还有再往前狂冲的勇气,怪叫了一声,一拧马首,领着一拨亲卫便往斜刺里鼠窜了开去。 “哪里逃,给某留下命来!” 咄摩支那一身华丽的盔甲实在是太过显眼了些,明显就是一军主将,薛万彻虽是在乱军之中冲杀着,可注意力却有大半着落在其身上,此际一见咄摩支要逃,薛万彻又如何肯依,但见薛万彻暴吼了一声,手中的长马槊大开大合间,便已是率部杀散了拦路的薛延陀乱兵,不管不顾地便紧追在了咄摩支的身后。 “驾、驾……” 咄摩支没想到自己都已逃了,可薛万彻居然还死追着不放,心顿时便彻底慌成了一团的麻,根本没勇气回头应战,拼着老命地打马狂奔,试图靠着马力上的优势,甩开薛万彻的衔尾追杀,还别说,咄摩支所乘的大宛名驹神骏不凡,这一放开了马速,很快便拉开了与薛万彻之间的距离,再多跑上一阵,逃出生天也就属板上钉钉之事了的。 “嗖!” 薛万彻连赶了数天的路,早憋足了一肚子的气,自是不想头一仗便不得见全功,这一见咄摩支马速极快,硬追明显追不上,当即便怒了,飞快地将长马槊往得胜钩上一搁,顺手抄起了腰间的硬弓,搭箭上弦,瞄着咄摩支的后背便是一箭射将出去。 “哎呀!” 薛万彻的箭术虽远不及陈子明那等神射,可也相当之了得,这一箭又是含怒而出,力道与速度自是皆颇为的惊人,可怜咄摩支正自疯狂逃窜中,根本就没提防到薛万彻会放箭攻击,半点反应全无地便被射中了后背,一疼之下,再也控不住马了,惨嚎着便跌落了马下。 “保护大都督,杀啊!” “杀死唐人,杀!” “挡住他!” …… 咄摩支在薛延陀有着老好人之称,一向善待手下,值此溃败之际,依旧有着数十名亲卫不离不弃地护着其奔逃,待得见咄摩支落了马,紧随其后的众亲卫们顿时全都红了眼,也不顾己方兵少,奋不顾身地全都齐齐拧转了马首,狂呼乱嚷地便朝薛万彻冲杀了过去。 “土鸡瓦狗!” 饶是那群薛延陀骑兵来势汹汹,可薛万彻却是根本不以为意,但见其轻蔑地撇了下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再次抄起了搁在得胜钩上的长马槊,毫无畏惧地便冲杀了过去,枪出枪收间,总有一名薛延陀士兵惨嚎着跌落马下,所谓的哀兵必胜,在遇到绝对实力碾压之际,实在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不多会,随着唐军大部的赶到,所有胆敢逆向冲锋的薛延陀骑兵尽皆横死当场。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某降了,某降了……” 咄摩支虽是中了箭,受伤颇重,却并未丧命,待得见薛万彻瞬息间便已杀光了自家亲卫,顿时便慌了神,也顾不得甚廉耻不廉耻的了,慌乱地高举着双手,一迭声地便嚷嚷了起来,也亏得其是薛延陀王室中为数不多的文化人,颇通汉文,叫嚷起来,咬字吐音皆带着长安之口音。 “捆上,带走,兵发郁督军山!” 薛万彻虽是蛮勇之将,却并非嗜杀之人,见得咄摩支已降,倒也没定要取其性命之心思,也就只是不耐地一摆手中的长马槊,厉声断喝了一嗓子,自有身旁候命的亲卫一拥而上,将咄摩支捆成了个粽子,不管不顾地丢上了战马,呼啸着便紧随薛万彻一路向郁督军山狂冲而去。 八十里之距并不算短,可对于发足狂奔的骑军来说,却也着实长不到哪去,加之薛延陀汗庭最大的拱卫力量——咄摩支所部已然被击溃,唐军这一路可谓是长驱直入,根本不曾遭到丝毫的抵抗,顺利无比地便在天黑前赶到了郁督军山,只一个冲锋,便即顺顺当当地拿下了汗庭金帐,拔灼妻妾子女无一漏网,尽皆被擒,次日,薛万彻以两千骑乘步军留守郁督军山,自率三千骑军一路横扫周边铁勒诸部,可怜铁勒诸部的兵力基本都已被拔灼带了去,留守力量虽还有些,却都是零散不已,各自为战之下,哪能挡得住薛万彻的兵锋所向,五日时间里,唐军十战十捷,很快便彻底稳定住了郁督军山周边之局势,旋即,薛万彻又按着陈子明事先规划好的战略,接连派出十数批使者,勒令仆固、回纥等周边各族留守人等前来归降,言称拔灼已兵败身死,陈子明即将率大军前来,有敢顽抗者,一律灭其族! 草原各族尽管都是狼性十足的凶狠之辈,可与其同时也尽皆是欺软怕硬之徒,面对着薛万彻所部的强大威胁,尽管各自部族中其实还有着不少的兵马在,真要联手起来,绝对可以灭得了薛万彻手下这么支小队伍,问题是听闻陈子明将率大军前来的消息之后,竟无一部族敢抗拒薛万彻的召见,十天不到的时间里,各部权贵们蜂拥着都赶到郁督军山,诚恳万分地送上了降书,以此来求得大唐的谅解。 各部族倒是诚意十足,然则在薛万彻看来,降书跟废纸其实没啥差别,除了能在邀功时,向朝廷呈送之外,甚用处全无,尤其是在这等群狼环视的情况下,有没有降书根本不足为凭,正因为此,薛万彻并未因各部族的服软便放松了警惕,而是照着陈子明事先的交待,勒令那些投降的各部族交出质子,并派出一半之兵力,到郁督军山协防。 薛万彻开出来的条件无疑极为的苛刻,各部族前来请降的贵胄们心中自不免都颇有怨疚,只是面对着薛万彻的强势,却是谁都不敢说声“不”的,只能是老老实实地照着办了去,不数日,郁督军山便已麋聚了万余各族控弦战士。 人一多必有乱,更别说如此多的异族战士凑在一起,那简直就是个一点便爆的火药堆,若是不曾受过陈子明的指点,薛万彻是打死也不敢这么干的,可有了陈子明事先的指点,薛万彻处置起来,却是利落得很——他根本不给那些控弦战士聚集抱团之机会,不管是哪一族的军伍,只要一开到了郁督军山,头一件事便是打乱编制,各族混编,再以唐军将士为统领,一部分军队分散在郁督军山脚下安营扎寨,以为第一道守御力量,至于大部队么,则是派出去征剿那些个希图侥幸、不来投降的部族,所过处,一派的血雨腥风,但凡抢到的财货,唐军不取一文,全都由那些部族兵自分了去,此举大大地激励了那些前来效忠的部族兵之士气,就这么着,仅仅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薛延陀汗国已是就此换了颜色,而此时,领军在外的拔灼居然还被蒙在鼓中…… 第三百五十九章 千里大追击(一) “咣当!” 又一个酒坛子被砸得个粉身碎骨,这已是今天的第三个了,残酒四溅之下,原本尚算得上金碧辉煌的中军大帐中已是一派的狼藉,然则拔灼却是根本不管不顾,随手又抄起了一坛酒,拍开封泥,又是一通子的狂饮,酒劲上头之下,眼珠子都已是红得快滴出血来了。 十六天过去了,自打到五花岭头一天的夜袭失败之后,拔灼便猫在了军营中,既不敢去攻击唐军,又不敢就这么撤军而走,心中的憋闷自也就不消说有多浓烈了的,偏偏因担心军心崩溃之故,这等憋屈还没法与人述说,除了喝喝闷酒之外,拔灼也不知自己到底还能做些甚了的。 “禀大汗,汗庭来人了。” 就在拔灼狂饮不止之际,却见黑狼骑统领摩础英都疾步从帐外行了进来,这一见颓废不已的拔灼又在借酒消愁,当即便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然则脚下却是并未稍缓,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拔灼身前,一躬身,紧着禀报道。 “嗯……,唤进来!” 听得响动,拔灼终于是将捧着的酒坛子重重地放在了几子上,斜眼看了看摩础英都,沉闷闷地长出了口酒气,而后方才不耐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拔灼既是有所吩咐,摩础英都也自不会有甚多的言语,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匆匆退出了大帐,不多会,便见一衣衫褴褛的汉子满脸惶急之色地从外头闯了进来。 “大汗,不好啦,唐人突袭我汗庭,郁督军山已陷落敌手,末将拼死杀出重围……” 那名衣衫褴褛的汉子一闯进了大帐,立马跌跌撞撞地抢到了拔灼的跟前,惶急无比地便哭丧了起来。 “什么?怎会如此?是何人领军所为,说,快说!” 一听郁督军山失手,拔灼顿时为之大惊失色,紧着便跳了起来,蹿到了那名汉子的身前,也不等其将话说完,便已一把揪住其胸襟,将其拖拽了起来,惊怒交加地便怒吼了一嗓子。 “回大汗的话,是薛万彻带的兵,突然杀至郁督军山,咄摩支与战不利,被其生擒,我汗庭无备之下,难抗唐人,以致金帐失守,末将虽拼死厮杀,奈何部众皆阵亡,不得不赶来请大汗回援。” 前来报信者乃是拔灼的心腹大将摩罗诺,自是清楚拔灼嗜杀的性子,这一见其惶急若此,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便将所知之情形简略地道了出来。 “混账东西,一群废物,废物!” 郁督军山乃是薛延陀汗国的根本之地,这一沦陷,国也就将不成其国了,就算能勉力夺回,怕也难再镇得住下头那些野心勃勃的归附部族,一念及此,拔灼登时便是怒极,不管不顾地便咆哮了起来。 “大汗息怒,大汗息怒,薛万彻手下军兵并不多,也就五千之数而已,之所以能得手,全是偷袭之故,只要大汗回师,必可剿灭此獠寇,事不宜迟,末将恳请大汗即刻发兵回援。” 摩罗诺确是忠心耿耿之辈,尽管被拔灼摇晃得头晕目眩不已,却还是没忘了要赶紧进谏上一番。 “回援?嘿,回援!罢了,此事待会再说,本汗问尔,郁督军山失陷一事,尔可曾跟旁人提过么,嗯?” 拔灼虽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但却绝非愚钝之人,暴怒过后,倒也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但见其手一松,已是将摩罗诺放了开去,略微后退了小半步,手按着刀柄,面色阴冷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汗的话,只有摩础英都大统领知晓,末将唯恐军心有乱,实不敢妄言。” 尽管不明白拔灼为何会问这么个问题,可摩罗诺还是紧着照实给出了答案。 “好,甚好,尔之忠心……” 听得摩罗诺这般说法,拔灼凛然的眼神立马便是一缓,嘉许地点了点头,狠夸了其几句,可手臂却是猛然一振,急速地抽刀出鞘,顺势便是一个横劈,准确无误地砍在了摩罗诺的脖颈之间,可怜摩罗诺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斗大的头颅便已是滚落在了地上,弹动了几下之后,滚到了拔灼的脚跟前,一双眼死不瞑目地圆睁着,显然到死都想不明白拔灼为何会突然拔刀相向。 “尔之忠心,本大汗记住了,一路走好罢,若有来日,本大汗自当厚葬于尔!” 拔灼默然地提着带血的刀,双目冷然地看着摩罗诺的首级,不徐不速地将后头的话接着说完整了去,而后方才抖手收刀入鞘,默立了片刻之后,方才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来人!” “大汗。” 摩础英都一直守在帐外,这一听拔灼呼喝,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抢进了帐中,一见摩罗诺无头的尸体横陈于地,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但却不敢多问,仅仅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 “摩罗诺谎报军情,本汗已将其就地正法,尔可有甚要说的么,嗯?” 拔灼圆睁着血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摩础英都不放,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句阴森无比的问话来。 “大汗英明,末将别无异议。” 摩础英都能得拔灼信重,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只一看拔灼这等架势,便知其斩杀摩罗诺的根本目的在于掩盖郁督军山被唐军攻陷这么个事实,又怎敢在此际出言揭破,也就只能是恭谨万分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嗯,那就好,传本汗之令,着各部将领即刻到中军大帐议定明日会战之事!” 尽管斩杀了摩罗诺,算是暂时稳住了局面,可拔灼却清楚纸是断然包不住火的,时间稍长,后方的溃兵一准会将战败的消息传了来,真到那时,军心必然大乱,别说回援郁督军山了,怕是连这五花岭都走不出去,为确保能败中求胜,摆在拔灼面前的其实就只有一条路了,那便是尽快击败陈子明所部,而后挟大胜之势,急速赶回郁督军山,再与薛万彻所部决一死战,如此,或许还能保得住薛延陀汗国的国祚。 “诺!” 摩础英都是个聪明人,只一听便知拔灼的算计之所在,也自不会有甚异议可言,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中军大帐,不多会,号角声便连天震响了起来,正自分散在营中各处的众将们立马纷纷从四面八方向中军大帐赶了去…… “报,禀大都督,薛延陀人派来了使者,说是前来下战书的,还请大都督明示行止。” 唐军营垒中,一身便装的陈子明悠闲地端坐在文案后头,手持着本闲书,正自有一眼没一眼地翻看着,却见一名巡哨队正急匆匆地从帐外行了进来,几个大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着便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传!” 因着军中东突厥人善于驯鹰之故,陈子明其实早在数日前,便已知晓了薛万彻率部拿下郁督军山一事,又怎可能会算计不到拔灼急于决战的心思,心中其实早就有了决断,也自不在意见一见来使的。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前来禀报的巡哨队正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诺,就此匆匆退出了中军大帐,不多会,便见数名士兵押解着一名薛延陀将领从帐外行了进来。 “外藩下将卓姿武原见过大都督。” 前来下战书的薛延陀将领说得一口流利无比的汉语,礼数也行得几无可挑剔处,显见是常来大唐之人。 “免了,尔有甚事,且就直说好了。” 陈子明并不打算跟卓姿武原多啰唣,也无甚寒暄之言,直截了当地便切入了主题。 “大都督明鉴,我家大汗派末将前来下战书,现有书信一封在此,还请大都督过目。”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卓姿武原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着一抖手,便已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信函,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递上来!” 见得卓姿武原取出了战书,陈子明也自无甚废话,面无表情地一摆手,已是就此下了令。 “诺!” 中军官陈重就侍候在一旁,这一听陈子明有所吩咐,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疾步行上了前去,接过了战书,而后恭谨万分地转呈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你家大汗既是急欲求死,本督自当成全,回去告诉你家大汗,明日且自洗净了脖子再来。” 陈子明根本就不曾打开那份所谓的战书,提笔在书信的背后写上了几个字,便即随手丢向了卓姿武原的怀中。 于陈子明看来,这一仗是断然无可避免的,道理么,说破了也简单——拿下了郁督军山固然可喜,可若是放任拔灼大军就这么归去,明显有着纵虎归山之嫌,唯有一战击溃拔灼所部,方可确保彻底摧毁其复国之信心,至于说等郁督军山沦陷的消息在薛延陀传开么,行倒是行,就怕拔灼不会等这会儿若是陈子明拒战的话,其一准会借着唐军避战之势头,急速率部向郁督军山转进,到那时,陈子明岂不是得在敌军后头死追不放,真若如此,变数也自不免便多了起来,与其如此费尽周折,倒不若一战定乾坤来得强,再说了,太宗怕也不会容许他陈子明长期聚兵一处,从此意义来说,速战速决无疑是必然之选择,当然了,至于说到仗该如何打么,陈子明心中其实早有定策,却是不可能在此际说破的。 “末将告辞。” 尽管陈子明丢回战书的行径颇为的无礼,可人在屋檐下,卓姿武原又哪敢有甚抗议的胆子,飞快地瞥了眼书信背面的内容,紧着便行礼请辞而去了…… 第三百六十章 千里大追击(二) “擂鼓聚将!” 将卓姿武原打发走了之后,陈子明一反先前的懒散,面色陡然便是一肃,朝着侍候在侧的陈重一挥手,紧着便下了令,而后么,也没管陈重是怎个表情,起身便行进后帐去了。 “咚、咚……” 陈子明既是下了令,陈重又怎敢有甚耽搁的,紧着应了诺,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大帐,不多会,便听聚将鼓隆隆作响了起来,正自在营中各处呆着的唐军诸将们纷纷疾步向中军大帐汇集了过去,三通鼓未停,所有郎将以上的将领皆已赶到,按着品阶高下,分立于大帐的两旁,静静地恭候着陈子明的出现。 “末将等参见大都督!” 三通鼓刚停,就见已然换上了甲胄的陈子明缓步从后帐里行了出来,一见及此,执失思力、田仁会等将领们自是不敢稍有轻忽,紧着便齐齐躬身行礼不迭。 “免了。” 陈子明稳步行到了正中的文案后头,一抖披风,就此端坐了下来,而后环视了下众将们,虚抬了下手,语调淡然地叫了免。 “谢大都督隆恩。” 陈子明道了免,诸将们照着规矩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诸公,先前拔灼那厮派了名使者前来,送来了所谓的战书,本督懒得看,只回信称明日辰时会猎,诸公有甚想法,且就说来听听好了。” 待得众将们各归了原位之后,陈子明也无甚寒暄的言语,紧着便将召集众人前来的缘由道了出来。 “大都督英明,末将等早已憋足了劲,明日定要好生大杀一场才是!” “战,活捉拔灼!” “太好了,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 陈子明此言一出,执失思力等几名高级将领倒是不曾有甚言语,反倒是耿重等中级将领们全都激动地嚷嚷了起来,个个喊打,人人要战,这等场面虽是噪乱了些,可士气无疑却是可嘉的,正因为此,陈子明并未急着压制众人的喧嚣,也就只是静静地任由诸将们发泄个够。 “还有件事,本督须得在此宣布一下,九日前,薛万彻将军已然率部攻下了郁督军山,拔灼妻女并汗庭诸多薛延陀权贵已尽皆成擒!” 薛万彻攻下郁督军山的消息虽是早已通过飞鹰传信送到了陈子明的手中,然则陈子明却一直不曾将此消息宣扬出去,无他,火候未至耳,如今么,大战即将上演,也就再无保密之必要了的。 “太好了,我大唐兵锋所向披靡,此社稷大盛之兆也!” “怪道始终没见薛大将军,敢情是去取郁督军山了,哈哈……,妙,着实是妙!” “大唐威武,我军必胜!” …… 在场诸将都是久经战阵之辈,自是清楚郁督军山的重要意义之所在,乍闻这等震撼之消息,自不免全都激动不已,纵使是执失思力等高级将领们也尽皆为之欢声雷动,唯独田仁会并未跟着喝彩,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子明,显然是对陈子明的战略意图已有了些猜测。 “田将军可是有甚要说的么?” 值此众人喧嚣之际,陈子明虽不曾出言制止,却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诸将们的反应,待得见田仁会脸色有异,心中当即便是一动,这便一压手,止住了众人的喧哗,语调淡然地点了田仁会的名。 “大都督明鉴,末将以为拔灼小儿之所以急着要与我军决战,恐是因郁督军山之事已传到其营中之故,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也,以末将之浅见,不若不战,待其军乱,再猛击之,大胜可期焉。” 听得陈子明点了名,田仁会自是不敢稍有大意,紧着便从旁闪了出来,将心中所谋之策简单地述说了一番。 “不错,田将军所谋之策大佳也,拔灼小儿欲置之死地而后生,那本督且就让其去死好了,执失思力!” 早在战役发起前,陈子明便已规划好了一切,自是无须田仁会来提点,之所以在此际给其一个进言的机会,不为旁的,就是想给其一个建言之功罢了,理由么,很简单——此战过后,薛延陀汗国必将不存,广阔的地盘要想顺利消化并非易事,这等难,并非在无规矩可循上,而在于执行者的能力如何,实际上,陈子明早就有了对游牧民族分而治之的完整策略,问题是薛万彻那厮打仗可以,治世能力却是极差,真要将治理草原的事儿交托给其去办,十有八九要惹出大麻烦来,纵观手下诸将,也就只有田仁会文武皆能,资历也足,可担大任,唯一的不足便是官阶稍低,要用其,就必须给其一个晋升之机,正因为此,陈子明自是不吝给其一个扬名立功的机会。 “末将在!” 听得陈子明点了名,执失思力自不敢稍有轻忽,紧着便从旁抢了出来,高声地应了诺。 “拔灼小儿着急邀战,必是已将前来报信者灭了口,妄图以此稳住军心,本督又岂能容其得逞了去,尔且率五千骑出营,就照着这上头的话喊,敌若出营,不必与之战,自回既可。” 陈子明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卷纸,往前一递,面色肃然地交待了一番。 “诺!” 执失思力恭谨地应了一声,而后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接过了那卷纸,然,却并未急着翻阅,而是就此退回了原位。 “诸公回营后,各自提兵备战,以防敌狗急跳墙,明日不战,后日夜,敌必连夜溃逃,我军自可急追而剿杀之!” 待得执失思力退下之后,陈子明也没再对战事做甚旁的安排,仅仅只是简略地交待了一句了事。 “诺!” 陈子明此令一下,诸将们自是别无异议,齐齐轰然应诺之余,便即各自赶回了自家营地,须臾之后,一阵号角声大起中,原本紧闭着的营门轰然洞开,一身金盔金甲的执失思力率五千突厥骑兵高速冲出了大营,一路疾驰地向远处的薛延陀大营冲了过去…… “报,禀大汗,执失思力率五千突厥骑兵突然杀来,离我大营只有三里了。” 薛延陀大营的中军大帐中,拔灼正自慷慨激昂地安排着明日一战的相关部署,冷不丁见一名游哨急匆匆地从帐外闯了进来,跌跌撞撞地抢到了近前,一个单膝点地,已是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走,都随本大汗上瞭望台!” 一听执失思力只率五千骑杀来,拔灼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没能搞懂陈子明派出这区区五千骑的用心何在,只是心中的不安却是一阵强似一阵,自不敢坐视不理,这便一挥手,喝令了一嗓子,而后率着各部将领齐齐向前营的瞭望塔赶了去。 “拔灼小儿听着,郁督军山已被我大唐攻取,咄摩支成擒,摩提柯、达欲赫皆败亡,仆固族阿麋达、史那摩率部归附,回纥族阿禄古奇、纳偌信已降……” 拔灼率诸将们方才刚登上瞭望塔,就见执失思力早已率五千骑赶到了营前,一边缓缓横向奔驰着,一边齐齐高声呐喊着,用突厥语将郁督军山已沦陷之事宣扬了出来,当即便令薛延陀营中好一阵的人心惶惶,无他,薛延陀汗国各族都曾长期在突厥人的统治下,所用的语言都是突厥语,自是都能听得懂执失思力所部的呼喝,更要命的是执失思力所部念出的那一长串各族归附者的名单,赫然正是仆固等各族留守之权贵,若不是唐军真攻陷了郁督军山,根本不太可能得知这么些留守权贵的名讳,如此一来,执失思力所部嚷嚷出来的消息十有八九不假,一想到自家老巢已被攻破,薛延陀大军上上下下自不免便全都慌了神。 “这帮狗贼竟敢来此造谣生事,实欺我太甚,摩础英都,本汗令尔率五千黑狼骑出击,将这帮狗贼尽皆杀光,一个不留!” 听得执失思力所部如此宣告,拔灼自知大事不妙,奈何事到如今,他却是怎么也不敢承认确有其事的,更不敢再让执失思力所部在营外喧闹个没完,这便厉声地断喝了一嗓子。 “诺!” 见得拔灼有令,紧跟在其身后的摩础英都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高声应诺之余,匆匆便奔下了瞭望塔,点齐了五千黑狼骑将士,猛然便冲出了营门,高速向执失思力所部扑击了过去。 “撤,回营!” 执失思力虽是无惧黑狼骑之精锐,然则陈子明事先便有过不战之交待,他自是不敢违令行事,大老远见着黑狼骑正冲营而出,立马高声断喝了一嗓子,率部便一溜烟地往自家大营方向疾驰了去。 “追上去,杀光贼子!” 这一见执失思力所部逃了,摩础英都自是不肯就此罢休,高呼着驱兵直追,气势倒是如虹般强盛,奈何双方战马质量大体相当,任凭黑狼骑如何奋力策马急赶,却是怎么也追不上一门心思要撤走的执失思力所部,眼瞅着唐营里有兵马前来接应,摩础英都最终也只能是无奈地率部兜转回了自家大营…… 第三百六十一章 千里大追击(三) “呜,呜呜,呜呜……” 贞观十九年八月初七,辰时将近,天色早已大亮,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中,一队队薛延陀骑兵排着整齐的队形,从洞开的营门处行了出来,浩浩荡荡地直奔五花岭而去,马蹄声隆隆暴响中,杀气冲霄而起,气势当真不小,可若是细看了去,便可发现大部分的官兵之气色都不甚佳,显见对今日一战的前景都不甚看好,若不是有黑狼骑在压着阵,天晓得有多少人会就此溃逃了开去。 “卓姿武原!” 薛延陀大军的士气虽有些堪忧,可列阵的战术动作还是相当之快捷的,方才辰时一刻,便已在五花岭前一里不到处摆好了攻击阵型,然则左等右等,都没见唐军有丝毫出营迎战之迹象,眼瞅着情形有些不对,拔灼可就不免有些急了,要知道昨日为了能压制住军中的骚动,拔灼可是砍了不少“乱传谣言”之人,又好生安抚了各族将领一番,恩威并施,手段出尽,为的便是要在今日会战中一举击溃陈子明所部,从而得以抽身回援郁督军山,可眼下唐军显然是不准备守约出战了的,拔灼算计落空之余,自不免为之心急火燎不已,气急败坏地便咆哮了一嗓子。 “末将,在。” 听得拔灼语气不善,卓姿武原的腿脚不禁为之一软,险些就此一头跌下马去,心跳得有若撞鹿一般,却又不敢不应,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策马上前,语带颤音地应了一声。 “去,带些嗓门大的,将唐贼给本大汗骂出来!” 拔灼冷厉地瞪了卓姿武原一眼,到了底儿还是不曾发作于其,只是下令的语气么,却是不免满是凶戾之气了的。 “末将遵命!” 卓姿武原本以为自己怕是难逃一劫了,却不曾想拔灼并未见责,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松,可也不敢稍有懈怠,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奔回了本队,点了数十名大嗓门的黑狼骑士兵纵马便冲出了本阵,来到了五花岭下。 “唐狗无信,胆小如鼠,不敢与我大军决战,羞也不羞!” “唐狗可敢战否?” “唐狗,出来送死!” …… 薛延陀军中大嗓门不少,可懂汉语的却是没几个,纵使有着卓姿武原在一旁引领着,可那帮子军卒喊出来的话语还是不免有些个荒腔走板,当然了,意思倒是能表达得出来,左右不过就是些骂人的话语罢了,可惜的是唐军根本不为所动,厚实的营门紧闭依旧。 “薛延陀狗贼们都听好了:尔等老巢已丢,不过都是些丧家犬而已,军中牛羊快用完了罢,等尔等粮尽,我大军自会前去拜访,滚罢!” 大唐强军素来以军纪严明而著称,把守在营垒周边的唐军官兵们虽是恼火于薛延陀人的无礼,可未得将令之前,却是无人敢乱说乱动的,倒是执失思力不甘心平白受辱,组织了一大帮大嗓门的突厥士卒,吭吭哧哧地跟薛延陀人对喷个不休,岭上岭下闹腾得个乌烟瘴气不已。 “戈古摩支!” 岭上岭下对喷了足足近半个时辰,叫骂声倒是连天震响了,可唐军就是安稳不出,一见及此,拔灼可就再也按捺不住了,怒火中烧地便嘶吼了一嗓子。 “末将在!” 一听拔灼点了名,戈古摩支当即便是好一阵子的心惊肉跳,却又不敢不出头,只能是硬着头皮地策马行了出来,一躬身,紧着应了一声。 “带你的人冲营,将唐人打出来!” 眼瞅着戈古摩支那等战战兢兢的样子,拔灼原本就烦躁的心情顿时便更烦上了几分,也自懒得跟其多言,声色俱厉地便下了道命令。 “啊……” 戈古摩支手下虽还有两万余的兵马,可却是连败过两阵了的,军心士气到现在都不曾恢复过来,这会儿要他率部去强攻戒备森严的唐军大营,岂不是明摆着要他去送死么,心一慌,人当即便傻愣住了。 “尔敢抗命,嗯?” 这一见戈古摩支半晌没反应,拔灼自不免怒上加怒,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声线阴冷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末将不敢,末将这就去,这就去。” 见得拔灼连刀都抽了出来,戈古摩支当即便是一个激灵,哪还敢有甚犹豫的,慌乱地应了诺,屁滚尿流地便纵马冲向了聚集在右翼的本阵。 “呜,呜呜,呜呜……” 薛延陀右翼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号角声便即连天震响了起来,旋即,两万余骑排成四个骑兵方阵行出了本阵,缓慢加速地向五花岭冲了过去,打头两个方阵的骑兵全部持弓在手,后方两个方阵则是弯刀出鞘,显然是打算强攻了的。 “传令各部,紧守营垒,以弓弩退敌,没有本督之令,任何人不得出营接敌!” 薛延陀军的右翼方才一动,站在高大瞭望塔上的陈子明便已是瞧在了眼中,用不着细想,便已猜到了拔灼此举的用心何在,自是不可能会遂了其之意,紧着便下了道死命令。 “立盾阵,弓箭手准备!” 今日在前营负责指挥防御作战的是并州折冲都尉杜可,这一接到陈子明下达的将令,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紧着便呼喝了一嗓子,旋即便见列在栅栏后头的两千盾刀手齐齐应声而动,一座座盾阵飞速拔地而起,严严实实地将后头列阵的弓箭手方阵掩护了起来。 “弓箭手准备,抛射!” 唐军步兵使用的都是制式长弓,平射之射程可达百步之距,而抛射的话,更是能远及一百五十余步,比之薛延陀骑军所用的骑弓射程足足远了一倍,这等优势自是不容浪费了去,就在薛延陀前锋骑军冲上了缓坡之际,杜可便已当机立断地下了将令。 “嗖,嗖……” 杜可的将令一下,列在盾阵后头的四千弓箭手立马闻令而动,但听一阵弓弦声暴响中,四千支羽箭密集如蝗般地掠空而过,呼啸着便齐齐扎进了奔腾而来的薛延陀骑兵大队之中,当即便激起了一阵惨嚎之声,人马倒扑无算,原本尚算齐整的骑兵方阵顿时便是一片大乱。 “反击,反击!” 这一拨负责进攻的薛延陀军本就是连败之师,士气原就低迷得很,骤然遭唐军打击之下,更是乱得有些失了分寸,尽管实际上的伤亡并不甚大,可负责指挥作战的将领却是彻底乱了手脚,明明离着唐军营垒还有八十余步之距,远未到己方骑弓的射程范围,却愣是惶急地下达了反击之令。 “嗖,嗖……” 将令既下,薛延陀普通士兵们可不管这么道命令合理还是不合理,胡乱地便射出了箭矢,甚至顾不得去看一下战果究竟如何,便即紧着往两旁纵马逃了开去,为后头冲锋的两个骑兵方阵让出了道路。 薛延陀两个持弓方阵的乱射声势倒是不小,可也就是好看罢了,绝大部分的箭矢都落在了唐军营地前,少部分射得较远的箭矢又被唐军的盾阵给挡了下来,近万箭齐射的结果赫然连唐军将士的毫毛都不曾伤着。 “弓箭手准备,目标,前方八十步,覆盖抛射!” 杜可根本没理会那些从两侧退开的薛延陀持弓骑军,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跃马横刀冲将过来的薛延陀后续方阵身上,略一估计了下距离,紧着又下了道命令。 “不许停,接着冲,给我冲上去!” 以骑军去攻击有营垒掩护的唐军本就属极其愚蠢之行为,更愚蠢的是还居然用的是骑军对决的集团冲锋方式,毫无疑问,连犯了两条大忌的薛延陀骑军可就要倒大霉,仅仅只一通箭雨洗劫下去,便足有近千名骑兵惨嚎着跌落了马背,一见及此,劫后余生的薛延陀骑兵们自不免便为之慌乱不已,眼瞅着阵型便要就此散了架,戈古摩支登时便急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咆哮着,接连挥刀斩杀了几名乱窜的士兵,强压着手下将士接着冲向岭上的唐军营垒。 “盾阵撤下,弓箭手准备,轮番平射!” 这一见薛延陀大军如此上赶着要来当活靶子,杜可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一丝狞笑,不过么,战术布置起来,却是丝毫不慢。 “嗖,嗖……” 先前有着盾阵的遮挡,所有的弓箭手靠的都是盲射,讲求的是覆盖率,至于准头么,那就完全谈不上了的,可待得盾阵一收,射界骤然开阔之下,唐军弓箭手们的战术素养立马便体现了出来,列成四排的弓箭手轮番射箭,密集的箭雨始终不见有消停的时候,可怜薛延陀骑军冲得越凶,便死得越惨,仅仅一炷香的时间而已,唐军营垒前方便已布满了薛延陀骑兵们的尸体,血流漂杵,其状之惨简直有若人间地狱一般。 “撤,快撤!” 戈古摩支虽是负责指挥冲营,可其本人对此战结果根本就不看好,待得见己方死伤如此惨重,哪还有丝毫战心可言,也不等持弓集群再次回援,一拧马首,呼喝了一声,便率残部往本阵溃逃了去,惶惶然有若丧家之犬般…… 第三百六十二章 千里大追击(四) 若说薛延陀骑军这一拨攻势是巨浪的话,唐军营垒无疑就是坚不可摧的磐石,巨浪来势虽汹,可在磐石的坚固面前,只能落得个粉身碎骨之下场,这本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无论是大营里的唐军,还是列阵在远处的薛延陀大军,对此等结果也自不会感到意外,只是接下来的一幕却令双方将士全都瞠目结舌地傻在了当场——从五花岭上溃败下来的骑军并未回归本阵,先是数百名骑兵脱离了乱成一团的集群,斜刺里逃出了战场,紧接着,雪崩效应就此发生了,一万七千余残军就这么在两军阵间崩溃了个彻底,呼啦啦地全都四散逃了个干净,就连主将戈古摩支也没回归本阵,混在乱军中逃得不见了踪影。 “噗!” 面对着这等怪异的场景,两军将士先是齐齐哑然,而后么,唐军将士们全都轰然爆笑了起来,而薛延陀将士们却是全都轰然乱议不已,至于拔灼本人则是面色时红时白地变幻着,良久之后,猛然喷出了一大口的鲜血,心下里一派的死灰,无他,只因他已知晓自个儿输了,再无翻盘之可能。 “大汗!” “大汗,您……” …… 一见到拔灼喷血,其身旁的黑狼骑将士们无一不惊,几名亲卫更是慌乱地纵马上前,齐齐伸手要搀扶住拔灼那摇摇欲坠的身子。 “滚开,本大汗没事,传令各部即刻撤回大营,不得喧哗,有敢乱说乱动者,一律杀无赦!” 在这等将无战心、兵无斗志的情形下,拔灼尽自心焦如焚,却也不敢再在唐军营前久留了,咬着牙,恨声便下了道死命令。 “呜,呜呜,呜呜……” 拔灼此令一下,军中号角声便即连天震响了起来,一队队垂头丧气的薛延陀骑兵们默不作声地便又掉头往大营方向策了去,而唐军却是依旧岿然不动,丝毫没半点出营追击之打算,就这么任由薛延陀大军安然回到了大营之中…… 子时正牌,夜已经很深了,天空中乌云密布,浑然见不着半点的星月之光,原本紧闭着的薛延陀大营之后门突然被人从内里推了开来,一队队薛延陀骑兵口衔枚、马勒口,从营门里迤逦而出,速度不快,战马的四蹄上尽皆包裹了厚厚的破布等物,行走间,几无声息,一路不停地向北进发。 “拔灼休走,留下命来!” “拔灼小儿哪里走!” …… 一里已过,安全!两里已过,还是安全,三里了,安全依旧,到了此际,惶惶不安的薛延陀将士们总算是安心了些,无他,已然到了可以放心纵马狂奔的距离了,可就在此时,一阵断喝声暴起中,左右两侧突然马蹄声暴然而起,暗夜中,也不知有多少骑兵在疯狂地突进着。 “不要乱,一路向北冲!” 薛延陀大军上上下下本就士气低落得很,这一乍然遇袭之下,更是全都慌了神,唐军都还没冲到近前呢,全军已是乱作了一团,一见及此,拔灼的心瞬间便沉到了谷底,只是到了这等时分,他也已是无计可施了,只能是拼尽全力地嘶吼着,试图带着黑狼骑以及铁勒族的战士杀出条血路来。 黑夜遇袭,向来是军中大忌,尤其是这等军心早已不稳的情况下,可怜薛延陀大军虽还有着十万之数,却根本无丝毫斗志可言,无论是从左路杀将出来的执失思力所部一万突厥骑兵,还是从右翼出击的耿重所率之五千大唐精骑,都不曾遇到甚像样的抵抗,只一个冲锋,便已将薛延陀大军拦腰切成了两截,一通子大杀下来,瞬息间便已将薛延陀大军杀得四散溃逃了开去,战事完全就是一面倒之境况。 逃,疯狂地逃,好不容易才从乱军中冲将出来的拔灼顾不得去察看一下究竟还有多少士兵跟在身后,只顾着一路向北疯狂地奔逃着,这一逃,就足足逃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色放亮,方才稳住了心神,勉强打起精神收拢了下溃兵,这才发现一万黑狼骑就只剩下了六千余,至于四万五千余铁勒族骑兵么,更是只有八千不到的残兵还跟在身后,倒是回纥族骑兵跟来了不少,竟还有着三千之数,拢算下来,出征时的十三万大军眼下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万八千不到的溃兵了,至于辎重牛羊等物么,早已是丢了个精光,所有的将士都只剩下随身携带的少许干粮,其状又怎个惨字了得。 “转道向西!” 望着手下这么群残兵败将,拔灼当真是心灰意冷到了极点,无他,就这么点兵马,别说回头跟唐军决战了,便是回援郁督军山怕也不敷使用,到了如今这等局面,薛延陀汗国算是彻底完蛋了去了,而今,唯一的生路也就只有一条——向西,投奔西突厥汗国,一念及此,拔灼也自不再多犹豫,悻悻然地挥了下手,有气无力地吩咐了一声,领着士气全无的手下便转道向西疾驰了去。 “传令:执失思力率本部兵马打扫战场,耿重所部即刻收拢战马,务必确保一人双骑!” 陈子明并未参与昨夜的拦截之战,没旁的,概因身为主帅,他已经不需要再亲自参与这等凶险异常的夜袭之战,有执失思力与耿重这两名大将在,已然足够应付局面了的,当然了,陈子明也并未闲着,天亮之后,率领着一千亲卫骑军以及一万余步军赶到了战场,只略一逡巡战场态势,便即毫不犹豫地下了道将令。 “呜,呜呜,呜呜……” 陈子明的将令一下,自有紧随在侧的号手吹响了号角,将命令传达给了各部,旋即便见耿重所部骑兵不再执意剿杀乱兵,而是四散了开去,在战场上收拢着无主的逸马,大半个时辰的忙活下来,总算是在步兵的配合下,收罗到了足够的战马,一人双骑地汇聚到了陈子明所在的中军处。 “全军都有了,跟我来,一路向西!” 待得耿重所部到齐之后,陈子明也没甚多的言语,更不曾去理会兀自乱糟糟的战场,挥手间,便已是高声下了令,领着六千唐骑便一路向西方冲了去,无他,概因陈子明早已猜到了拔灼的心思,自是清楚其在大败之余,就只有投奔西突厥一条路可走了的。 “大汗,快看,是唐军!唐军追上来了!” 贞观十九年八月九日,末时三刻,接连狂逃了两天一夜的薛延陀残部方才刚停下来休整不久,就见后头烟尘滚滚大起中,一彪唐骑正自高速杀来,当即便有一名眼尖的士兵惶急地嚷嚷了一嗓子。 “大汗快走,末将愿拼死率部断后!” 这一见唐军气势如虹而来,薛延陀残军不禁全都为之大慌,紧着便全都翻身上了马背,当即便要鼠窜而去,唯有黑狼骑统领摩础英都倒是忠心耿耿得很,一边拉起拔灼,便要将其扶上马背,一边高声地呼喝了一嗓子。 “全军听令,就地列阵,准备接敌!” 走?到了此时,哪还有路可走,要知道拔灼可是专门研究过陈子明的履历的,自是清楚其最擅长的便是千里急袭,当年灭吐谷浑一战如此,诺真水一战也一样,此番更是派出薛万彻数千里急袭,在这等擅长用骑军之长的帅才面前,逃是根本逃不了的,唯有一战见分晓,方才是唯一的生机之所在,一念及此,拔灼猛然便推开了摩础英都伸过来的手,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咆哮着便下达了决一死战之令。 “黑狼骑,列阵!” 见得拔灼主意已定,摩础英都也自不曾再劝,同样抽出了腰间的弯刀,用力一个虚劈,声色俱厉地便嘶吼了一嗓子。 “呼嗬,呼嗬……” 两天一夜的狂逃下来,原本跟随在拔灼身边的部众已然减少了三分之一还多,然则精锐的黑狼骑却是减员不多,依旧还有着六千之数,尽管人马皆疲,可这一听得自家主将有令,立马齐声呼喝着战号,飞快地动了起来,派出了两个骑兵方阵,做好了迎敌之准备,一见及此,原本惶惶的军心自是稍稍安稳了些,尽管还是有着些部族兵不管不顾地溃逃了去,却依旧有着连同三千回纥族骑兵在内的七千骑兵列成了两个不甚齐整的骑兵大队,分列在了黑狼骑的两翼——三千回纥族骑兵在右,四千余铁勒族骑兵在左。 “全军止步,列阵!” 见得薛延陀败军居然不逃了,陈子明还真颇有些意外的,不过么,也没怎么在意,纵马冲到了离薛延陀军阵一里开外之际,这才一扬手,高声下达了将令。 “呜,呜呜,呜呜……” 陈子明的将令一下,自有跟在其身侧的传令兵紧急吹响了号角,旋即便见狂奔不已的唐军大队就此缓缓地停了下来,纷纷将替换的战马交给了排在最后方的数百名战士,其余人等则飞快地列好了出击阵型,静静地等候着陈子明的将令…… 第三百六十三章 千里大追击(五) 薛延陀骑军摆出的是标准的三路大军配置,拔灼自率主力黑狼骑为中军,右翼是回纥族少族长耶古禄所部三千控弦战士,至于左翼则是铁勒族万夫长明勒席所部四千残兵,反观唐军六千骑中,除了两百余骑落在阵后负责看管备用战马之外,余下五千八百骑兵就只排成了一个骑军突击阵型,以陈子明为箭头,耿重、李琦两骑将为腰,兵力虽不及薛延陀骑军的一半,可气势却远在薛延陀军之上! “全军突击!” 尽管能感受到对面薛延陀军阵中的悲壮之气概,然则陈子明却是根本不放在心上,就这么些残兵败将,纵使是绝地反击,又能掀得起甚浪花来着,只消一波冲垮了其阵型,也就足以弥消其斗志了的,而这,对于精锐无比的唐骑来说,根本没啥难度可言,正因为此,陈子明并未多耽搁,己方的阵型一列好,便已是从得胜钩上取下了长马槊,笔直地朝着薛延陀军阵一指,呼啸了一声,便即一马当先地率部发起了狂野的冲锋。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唐军将士们虽与薛延陀军一般,都是马不停蹄地连赶了两天一夜的路,人马自不免都有些疲了,可毕竟是得胜之师,士气正旺得很,这一见主帅已动,自是全都鼓勇向前,战号声雷动间,杀气冲霄而起,直上九霄云外。 “生死存亡在此一战,儿郎们,跟我来,杀唐贼啊!” 拔灼乃是打老了仗的人物,只一看唐军那等一往无前的冲锋架势,便知己方难是对手,问题是他已无退路可走,值此危机关头,也只能是尽全力一搏了,但见其振臂一呼,挥舞着弯刀,身先士卒地便发动了反冲锋。 “呼嗬,呼嗬……” 黑狼骑乃是拔灼起家的老底子,对拔灼的忠心自是没得说的,尽管明知不敌,也无一人有退缩之意,呼喝着战号便紧随在了拔灼的身后,至于明勒席所部的铁勒族骑兵么,反应却是不免稍有些犹豫,可到底是薛延陀立国的本族,尽管士气不高,可见得自家可汗都已是身先士卒地冲出去了,倒也没拖后腿,尽管慢了一拍,可好歹算是跟着冲了出去,唯有耶古禄所率的三千回纥族骑兵似乎颇为的踌躇,竟是没跟着出击,明显地与中、左两路军形成了脱节。 嗯? 因着视角的缘故,无论是拔灼还是明勒席,都不曾发现耶古禄所部的滞后,可迎面对冲的陈子明却是一眼便瞧得个分明,自不免微有些诧异,可也并未放在心上,依旧放马狂冲不已,没旁的,区区三千不甚精锐的回纥骑兵而已,根本不值一提,就算有甚异动,也断难挡得住精锐唐骑的冲击。 “报仇的时候到了,儿郎们,给我杀啊!” 就在陈子明猜疑着回纥骑军的异常之际,却见耶古禄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大吼了一声,率部发起了冲锋,只不过他冲向的不是唐军,而是从斜后方杀向了黑狼骑的后翼! “该死的回纥狗,耶古禄,你不得好死!” 乱了,彻底乱了,别说黑狼骑没有丝毫的防备,就算有,时值这等背向回纥骑军之际,也根本无力抵挡回纥军从背后捅来的这么一刀,整个黑狼军后阵顿时便彻底乱了分寸,被回纥骑军杀得个人仰马翻不已,正自率部狂冲不已的拔灼听得响动不对,回头一看己方后阵已被回纥军彻底击溃,当即便被气得个眼冒金星不已,问题是到了这等时分,他除了破口大骂之外,却是根本无力收拾残局了的。 “撤,快撤!” 明勒席所率的铁勒部骑兵本就落后黑狼军一大截,自是正好能瞧到回纥军的不轨举动,问题是隔着个中军,他也自没法去阻拦回纥军的叛乱行径,待得见黑狼骑已是乱作了一团,又怎会不知战局已到了无可挽回之地步,自是不愿陪着拔灼一起去送死,紧着便一拧马首,高呼了一声,率部便往斜刺里逃窜了去。 “拔灼小儿,拿命来!” 陈子明虽说也不曾料到回纥军会在此际给拔灼来了个背后一刀,不过么,这等情形倒是陈子明所乐见者,眼瞅着黑狼骑已是溃不成军,他自是不会错过这等轻松破敌之良机,呼喝了一嗓子,端平了长马槊,冲着拔灼便杀了过去。 “大汗快走!” 背后有群狼,正面有猛虎,拔灼尽管暴怒不已,可却已是失去了分寸,一时间都不知该往前接着狂冲,还是赶紧调转马头逃跑为好,马速也自不免便慢了下来,正自惶急无已间,却见摩础英都悲呼了一声,拼命地打马加速,领着千余骑从拔灼身旁超了过去,竟是打算拼死拦阻陈子明所部的狂野冲锋。 “唉!” 见得摩础英都如此忠心之表现,拔灼的心猛然便是一颤,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可到了末了,也就只是哀叹了一声,也不管周边的战事如何,一拧马首,领着十几名亲卫便往斜刺里逃了开去。 “杀!” 为了掩护拔灼,摩础英都可是真的玩命了,策马如飞地便冲着陈子明杀了过去,待得到了两马将将相交之际,却听其一声大吼,手中的长马槊已是有若奔雷般直取陈子明的胸膛。 “找死!” 陈子明这些年来虽一直任着文职,可一身的武艺却并未放下,反倒比早年间更多了几分的沉稳气度,早已是宗师级别的绝世武将了,又哪会将摩础英都这等攻势看在眼中,不等其枪到,但听陈子明一声断喝之下,手中的长马槊一抖间,已是暴闪出了数道枪影,不单将摩础英都刺来的马槊格飞,更是顺势在其胸膛上开出了个前后透亮的大洞,可怜一代薛延陀勇将只一个照面便横死在了陈子明的枪下。 “各部以队为单位,分散剿灭残敌,不降者,杀无赦!” 杀,再杀!饶是黑狼骑将士们前仆后继地拼死向前冲来,又怎奈得住陈子明的马槊横扫,不过片刻功夫,胆敢冲将过来的黑狼骑将士便已尽皆成了一地的尸体,待得眼前一亮,陈子明赫然已是率部将黑狼骑原本就混乱不堪的阵型冲成了两截,大胜已成了定局,问题是此际的战场上已是一派的紊乱,却是不好找出拔灼到底跑哪去了,这自不免便令陈子明颇有些伤脑筋,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喝令手下将士分队剿杀溃兵,看能否找得出拔灼之所在。 “降者不杀,顽抗者死!” 陈子明这么道命令一下,五千八百余唐军官兵立马分散成了一股股的小部队,四下里狂杀着胆敢顽抗的黑狼骑将士,喊杀声连天震响中,人头滚滚落地,血染黄沙,其状之惨,当真有若是人间地狱一般。 “拔灼老贼,哪里逃!” 陈子明没能找到拔灼的踪影,可有人却能,这不,始终在注意着拔灼动向的耶古禄并未去剿杀乱兵,也不曾急着去向陈子明表忠心,而是领着三百余亲卫冲出了乱军,死死地咬住了拔灼不放,这一追一逃之下,很快便脱离了主战场。 “哎呀!” 逃,疯狂地逃,到了这等兵败如山倒之际,拔灼根本不敢回头,拼命地打马狂奔着,奈何所乘之战马都已是狂奔了两天一夜了的,早已是疲软得够呛,再被拔灼这么死命催促,很快便口吐白沫地翻滚在了地上,可怜拔灼毫无防备之下,顿时便被甩得在空中翻滚连连,而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直疼得其忍不住便惨嚎了起来。 “保护大汗,杀啊!” 跟随拔灼逃跑的十几名亲卫倒是忠心得很,这一见拔灼落了马,竟是全都停止了逃窜,也不管追来的回纥骑兵人多势众,拼死便发动了反冲锋,试图为拔灼留出逃窜的时间,这等愿望无疑是美好的,可惜现实却是残酷的,饶是那十几名亲卫已是拼上了老命,也斩杀了二十余回纥骑兵,奈何兵力相差实在是太过悬殊了,很快便被一拥而上的回纥骑兵杀得个干净彻底。 “耶古禄,你个回纥狗贼,安敢背主求荣,尔不得好死!” 拔灼那一跤摔得实在是太惨了些,纵使有其亲卫拼死为其争取时间,可惜他却是连站都无法站将起来,就更别说趁机逃走了,眼瞅着耶古禄率部围了上来,自知必死无疑之下,拔灼不单不曾出言求饶,反倒是怒目圆睁地呵斥个不休。 “嘿!” 耶古禄根本没理会拔灼的谩骂,翻身下了马背,提着兀自还在滴血的弯刀,不徐不速地走到了拔灼的身前,冷笑了一声,挥刀便是一劈,一股血泉冲天而起之下,拔灼的脑袋已是翻滚着落了地。 “父亲,您在天之灵且睁开眼看看罢,孩儿为您复仇了!” 耶古禄抖手将弯刀插在了草地上,一个健步迈到了拔灼的首级边,一弯腰,单手将那血淋淋的首级提溜了起来,高高地举着,仰头便是一阵尽情的咆哮…… 第三百六十四章 心宽天地广(一) 拔灼已死,而郁督军山又早已被唐军攻陷,这就意味着薛延陀汗国已彻底成为了个历史名词,然则事情却并不算完,摆在陈子明面前的收尾工作依旧千头万绪得很,当然了,所谓会者不难,尽管事虽多,可以陈子明的政治手腕来说,应付起来倒也挥洒自如得很,头一条么,自然是紧着上本报捷,顺便提出了在原薛延陀汗国设立大都护府以及四处中都护府之时,在紧着派出田仁会将薛万彻替换回来之余,保举其为首任漠北大都护府都护,并建议对草原各族进行统筹安排,以禁绝各族之间的吞并与联合,从而确保漠南、漠北草原上不会再有似薛延陀这等地区强国的出现,其次,陈子明又另上了一本,弹劾原并州刺史高志敏贻误军机之大过。 忙完了本章事宜之后,陈子明又着令各州之州军除留驻郁督军山那部分军队之外,余者尽皆各归各州,主动解除了手中的兵权,取消了战时体制,不再接见各级官员,也不再插手各州之政务,再次龟缩回了并州大都督府中,放弃了各种唾手可得的权力,又玩起了大隐隐于朝的旧戏码。 贞观十九年八月十七日,陈子明的几份奏本同时送抵安市城下的唐军大营中,太宗正因连攻安市城不克而忧军心士气之不振,这一得知陈子明只用了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不单击溃了薛延陀大军的来犯,更是出奇兵一举灭掉了薛延陀汗国,当即大喜过望,下令将此消息告知全军,以为提振士气之用,并慨然准了陈子明诸般所请——下诏将并州刺史高志敏贬去安州为司马,所遗之缺,由吏部酌情选任,在此之前,并州诸般事宜暂由别驾曹诚主理,免并州大都督府所辖之九州钱粮一年;于郁督军山设大都护府,由此战有功之田仁会任大都护一职,其余诸般有功之臣各有赏赐晋爵不等,至于陈子明本人么,却是未闻有甚特别的奖励,也就只是于诏书里口头嘉奖了一番了事。 贞观十九年八月二十五日,诏书送抵并州,一经宣布,并州上下无不为之欢欣鼓舞,可也有不少人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个事实,那便是身为灭薛延陀总指挥者的陈子明在此番大赏中似乎一无所得,朝野间乱议之声不免便起了,为陈子明鸣不平者有之,暗中准备看陈子明笑话的也有之,更有不少人则是在胡乱地揣摩着圣意,又怎个人心浮动了得,然则陈子明本人却是一概不加理会,接完了旨意之后,便又接着扮演他朝中隐士之角色去了。 贞观十九年八月二十七日,经过多日的精心准备,又借助着灭掉薛延陀汗国所振奋起来的军心士气,太宗再次对安市城发动了一轮强攻,大战了四天,折损将士四千余,尽管多次冲上了城头,可在守军的顽强抵抗之下,最终还是没能攻破安市城,方才刚提振起来的军心士气再次遭受重挫,自此后,唐军再未发动强攻,随着冬季之将至,全军上下水土不服的情况也愈发严重了起来,尤其是战马更是折损极多,军无战心,太宗不得不含恨于九月二十日下令撤军,临行前,对着安市城发誓必将卷土重来,于途,又下令将攻破的高句丽诸城尽皆拆毁,所有高句丽民众强行迁入大唐境内安置,有不从者,皆斩! 贞观十九年十月初八,太宗回到了定州,与吴王李恪为首的留守官员汇合,一道向并州转进,于途,太宗背痈大发,无法理政,遂令吴王李恪监国,大军一路缓行,至十月十八日方才进抵并州,陈子明率并州诸般官员郊迎,然则太宗却并未露面,只是于马车中令诸般官员各守本分,旋即大队人马便直驱晋阳宫驻跸,并州诸多官员中,仅陈子明一人奉旨伴驾而行。 “微臣叩见陛下!” 待得到了晋阳宫,太宗第一个要见的便是陈子明,这一得了赵如海的通传,陈子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便赶到了寝宫,方才从屏风后头行将出来,就见太宗正自趴在锦垫子上,身旁除了几名随侍之宦官外,再无旁人在,眼瞅着太宗那满脸的憔悴样子,明显已是英雄迟暮之状,当即便令陈子明的眼圈不由自主红了起来,见礼之声里也自不免带了几丝的颤音。 “子明来了,平身罢,朕颇有不适,且就这么躺着了。” 太宗的心情显然不是太好,可待得见陈子明已到,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的笑容,很是和煦地便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太宗既已叫了起,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子明啊,朕老喽,区区一高句丽,竟令朕无功而返,若不是爱卿在西北大胜了一场,朕的老脸可就要丢光了,唉,朕很是后悔啊,两年前子明就曾与朕说过高句丽一战之要诀,偏偏朕却是没听,若不然,也不致有此窘迫,悔不当初啊,若是玄成(魏征的字)还在,断不会令朕有此败局的,唉……” 望着陈子明那张年轻依旧的脸庞,太宗心底里立马滚过了一阵的悲苦,叹息连连地感叹着,英雄迟暮之气愈发明显了许多。 “陛下万不可如此自责,此番东征虽未能得全功,然,先是取了辽东之地,又歼灭了高延寿兄弟十几万大军,对高句丽之打击不可谓不重,已伤其根本,虽有小挫,却不掩大节,待得来日,再行征剿也就是了,实无须急于一时。” 太宗如今有病在身,陈子明自是不敢让其太过伤感,倘若因此影响到病体的调养,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正因为此,一见太宗老泪纵横,陈子明紧着便出言开解了其一番。 “子明这是在宽慰朕啊,嘿,朕带兵多年,又岂会不知胜败如何,罢了,不说这个了,朕不喜得辽东,唯喜得了一良将帅才,当可保得我大唐数十年之绥靖,此人名唤薛礼,字仁贵,端的是一条好汉,比之子明你,也就差相仿佛,有卿与仁贵在,朕可无忧也。” 饶是陈子明说得恳切无比,可太宗却明显不甚领情,并未讳言此番东征是以败北收场,不过么,倒是没再长吁短叹个不休,而是将话题引到了新得之战将薛仁贵的身上。 “陛下谬赞了,微臣惭愧,倒是薛将军其人,大才也,微臣虽远隔万里,却也没少听闻薛将军勇不可当之威势,能得此贤才良将,实我社稷之福也。” 陈子明如今在军中已是战神一般的存在,论及朝野间的风评,比之兵部尚书李勣等人还要高出几分,唯有李靖这个前代军神可相比拟,而薛仁贵不过方才刚刚崭露头角而已,太宗拿其来跟陈子明相比,明显有着抬举薛仁贵之嫌疑,然则陈子明却并不计较,反倒是诚恳万分地顺着太宗的话头,好生赞许了薛仁贵一番,足显宰相之非凡气度。 “爱卿不必自谦,卿在西北这一仗打得好啊,月余而已,便以如此劣势兵力灭了薛延陀,古之名将怕也不及卿远甚,今,西北已平,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卿可就此卸任大都督一职,且去尚书省任右仆射,帮着朕多看顾下朝政好了。” 陈子明当初去就任并州大都督一职,实际上是明升暗降了的,无过而罚,本就屡遭群臣诟病,太宗也自知晓此议其实大有不妥,只是那会儿一来是想考验一下陈子明的忠心,二来么,也是想将陈子明暂且调离中枢,也好趁机将李泰弄回京师,只可惜这个愿望因着群臣的反对,一直没能实现,而今,陈子明既是立下丰功伟绩,又能善自收敛,忠心已是浑然赤诚,在将陈子明放在地方上,明显已是说不过去了的,赶巧高士廉因病请辞,太宗自是乐得趁势将陈子明调回朝中任职。 “陛下如此厚爱,微臣自当效死以报。” 立下了灭薛延陀这等天功,陈子明自是清楚自己必然会被调回朝中,但却万万没想到太宗会将右仆射这等高位许给自己,心中自不免惊喜交加,这便紧着作出了副感激涕零状地叩谢了天恩。 “卿之忠心,朕一向是信得过的,且起来叙话罢。” 太宗显然很是满意陈子明这等表忠的态度,嘉许地点了点头,和煦地便叫了起。 “陛下圣明。” 太宗既是这么说了,陈子明也自没多矫情,磕头称颂了一句之后,便就此起了身。 “唔,朕这些日子身体不适,恐须得在这行宫处多休养些时日,政事上便由卿与恪儿多多担待些,朕相信,以卿之能,当可保得万事无虞也,朕自是放心得很,只是朕身边终归须得有个儿子看顾一二,卿看朕将泰儿召来如何?” 太宗先是好生安抚了陈子明一番,而后么,话锋一转,委婉地提出了个要求,竟是又打算将李泰召回朝中了的…… 第三百六十五章 心宽天地广(二) 果然如此! 先前听得太宗如此超拔重用,陈子明心中便已是起了些疑心,再一听太宗果然提出了要召李泰来太原之事,心下里已是彻底了然了去,敢情这就是个交换来着,问题是这么个交换究竟合适与否,却是须得商榷一二才是了的——太子一向最宠的儿子便是李泰,召其回朝,或许并非有着要再次更易储君人选的想法,然则李泰那厮是断然不会老实屈居李恪之下的,再加上长孙无忌从旁推波助澜,朝局势必还会再掀起几番大浪,而这,显然不是啥好事来着,麻烦的是太宗明显主意已定,强行阻拦的话,能否挡得住? “陛下圣明,微臣别无异议。” 强拦看来是拦不住了的,太宗敢在此际开这么个口,想必已是征求过重臣们的意见了的,再说了,于陈子明看来,李泰不过就一跳梁小丑罢了,虽有着长孙无忌从旁协助,却也一样难成大器,左右不过是朝争罢了,却也无甚大不了的,一念及此,陈子明也自不会有甚犹豫,紧着便称颂了一声。 “如此甚好,朕有些乏了,卿且自回罢,回头朕自会给卿旨意。” 见得陈子明如此表态,太宗自是满意得很,也就没再多啰唣,乏力地挥了下手,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太宗既是这么吩咐了,陈子明也自不敢稍有迁延,紧着称颂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寝宫,既没急着去见李恪,更不曾与聚集在行宫里的诸般朝臣们多拉呱,施施然地便打道回府去了…… “禀大都督,吴王殿下来了。” 陈子明之所以不急着去见李恪,固然有着有些思路须得先行理顺之故,可更多的是知晓李恪一准会派人来请,可却没想到李恪居然是自己跑了来,这一听得陈重禀报,陈子明自不免有些错愕的,要知道李恪如今的身份地位已然不同往日,尽管不曾明确宣布过,可太宗带其去亲征,又将政务全都交托给其办理本身就证明了其储君的地位已是昭然若揭了的,似他这等身份随意一动,都不免惹来无穷的关注,稍有些失当的话,引来的非议自是少不到哪去,而今,如此公然地驾临大都督府,说起来是对陈子明的重视,问题是大都督府实在是个敏感之地,身为储君者,就不该出现在此,无他,易遭圣忌! “嗯,知道了,本督这就去迎。” 尽管对李恪的驾临有着些许的不满,问题是人来都来了,却是不能不见的,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就只能是眉头微皱地吭哧了一声,起身便往外行了去。 原来如此! 待得领着一众大都督府属官们迎出了府门之际,陈子明心中的些许不满立马便烟消云散了去,没旁的,概因昂然而立在府门外的李恪手中赫然捧着一份诏书,这无疑是前来传旨之架势,很显然,此举应该是出自圣意,而非李恪不请自来。 “下官见过殿下。” 心下释然归释然,以陈子明的城府之深,却是断然不会带到脸上来的,但见其疾步抢下了台阶,朝着李恪便是深深一躬,礼数周全到无可挑剔处。 “陈大人不必多礼,小王奉父皇旨意,前来宣诏,还请陈大人且自准备停当可好?” 李恪的精气神似乎很好,满脸的红光,可真要细看了去,眼底深处明显透着几分的忧虑与疲惫之意味,显见心中其实并不甚宁静,当然了,以其之城府,却是断然不会在此际有甚失当之言行的。 “下官遵命,还请殿下稍候。” 传旨这等勾当一般都是由宦官行之,而今太宗着李恪这等有着储君之像的亲王前来宣诏,自是为了彰显对陈子明的恩宠,此一条,陈子明心中自是有数得很,这便紧着作出了副感激涕零状地应了诺,而后一转身,冲着府中属官吩咐了几句,不多会,便有一帮衙役们紧着抬来了香案、香炉等接旨应有之典器。 “圣天子有诏曰:并州大都督陈曦公忠体国,荡平为患西北之薛延陀汗国,有大功于社稷,加实封五百,调尚书省,任右仆射,加开府仪同三司,望卿能善始善终,勿失朕望,钦此!” 大都督府人手虽是不甚多,可众差役们的手脚还算是麻利,很快便将诸般接旨之物布置停当,旋即便见李恪昂然立于香案之后,抖手摊开了诏书,悠扬顿挫地宣了起来。 “微臣领旨谢恩。” 调任右仆射乃是太宗亲口所许,陈子明自是早已知晓,可后头那个“开府仪同三司”却是有些出乎陈子明的意料之外,无他,这可是从一品之衔,尽管只是荣衔而已,却意味着陈子明如今在朝中的官阶已然跟房玄龄齐平,只在长孙无忌这个大司徒之下,已然是位极人臣了的,然则陈子明却并未表现得有若兴奋,反倒是深自警醒了起来,没旁的,爬得越高,摔下来一准越疼,要想不摔倒,那就须得谨慎再谨慎了的。 “恭喜陈大人了。” 李恪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负责主持国内事务大局,看似风光无限,可实际上么,却是有苦自己知,不说旁的,有着高士廉与刘洎这么两位不对路的宰辅在侧,就足够李恪喝上一壶了的,更别说实际政务之烦心,而今,终于盼到了陈子明的到来,李恪心情也自好了不老少,道喜之声里自也就满是真诚之祝福。 “谢殿下抬爱。” 伸手接过了李恪递过来的诏书之后,陈子明仅仅只是客气地谢了一声,却并未照惯例邀请李恪入官衙中稍坐,明摆着是不想让李恪与大都督府这等敏感之地有所牵扯。 “陈大人应是知晓的,高大人已告老致仕,偏偏朝务又繁杂,须臾耽搁不得,今,陈大人既已就任右仆射一职,那就烦请陈大人且随小王一道去晋阳宫之理事处一行可好?” 分别一年余,尽管有着密信之往来,可毕竟有着太多的不便,李恪自是有着无数的话要跟陈子明细说,本以为陈子明会出言邀请自己入大都督府一叙的,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提都没提,当即便令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然则其到底不是愚钝之辈,很快便明了了陈子明的苦心之所在——帝驾就在太原城外的行宫中,而大都督府名义上拥有节制九州军政之大权,身为储君,确实不该在大都督府多呆,一念及此,李恪当即便释然了开去,只不过释然归释然,李恪还是想着尽快与陈子明就时局之演化商讨上一番,这便沉吟着出言提议道。 “下官遵命。” 以陈子明之见,此际急着跟李恪一道去行宫并不是最佳之选择,无他,显得太过高调了些,问题是李恪的心态明显有些不太对,若不能紧着抚平了去,就怕其会惹出些乱子来,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正因为此,纵使是有着被人诟病之虞,陈子明也自不曾拒绝李恪的邀请,毫不犹豫地便应承了下来。 “如此甚好,陈大人,请。” 见得陈子明同意了自己的提议,李恪脸上的笑容当即便更灿烂了几分,也没再多啰唣,笑着一摆手,示意陈子明与其同车前往。 “殿下,请。” 既是已然决定要跟李恪一道走,陈子明自是不会拂了其之好意,笑着便也是一摆手,而后随着李恪便上了马车,旋即,随行宦官总管一声喝道响起中,大队侍卫轰然应命,簇拥着李、陈二人所乘之马车缓缓起行,向城外的行宫赶了去。 “子明啊,小王可算是将你给盼回来了。” 马车方才刚启动,李恪便已是满腹心酸地感慨了一句道。 “殿下独立主持大局,劳心劳力,确是辛苦了,然,亚圣有云曰: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殿下能于龙潜之际得此经历,实善之善者也,下官不敢不为之贺。” 别看陈子明这一年多来大多数时间都猫在大都督府里无所事事,可有着“新欣商号”这么个渠道在,消息自是灵通得很,哪怕李恪在来信中从来不提所受的刁难,可陈子明却是一早便知其这一年多来在高士廉与刘洎的夹击下支撑得极为辛苦,也自是能理解得了其感慨之言,不过么,陈子明看问题的角度却是与众不同,并未去痛斥高士廉与刘洎的种种无礼之刁难,而是搬出了孟子的言论,好生嘉勉了李恪一番。 “呵,那就托子明吉言了,唔,昨日于途之际,父皇曾召小王入见,言称让小王监国,又言身边乏人顾看,紧着下诏宣武才人、崔才人等低品嫔妃前来晋阳宫中伴驾,且称小王政务缠身,父皇膝下终归须得有子侍候,欲召四弟来太原,问小王之意如何,嘿,如何?父皇既是当面问了,小王又能如何,子明且说说看,此事当如何个了局才是。” 李恪到底不是个多愁善感之辈,于过去之事虽颇为介怀,却也不至于惦记过甚,感慨过了也就过了,紧着便切入了时局之正题。 第三百六十六章 心宽天地广(三) “不瞒殿下,午前陛下召见下官之际,也曾提过此议。” 陈子明乃七窍玲珑心之人,只一听李恪这般说法,便知其已是起了全力拦阻李泰来太原之心思,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不过么,倒是没直接指出其之思路不对,仅仅只是轻描淡写地提点了一句道。 “哦?那子明是如何答的?” 李恪正自等着陈子明说出锦囊妙计呢,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句平淡无奇的话语,自不免便为之一愣,眉头当即便是一扬,略有些诧异地追问道。 “善。” 陈子明不动声色地看了李恪一眼,言简意赅地吐出了个字来。 “啊,这……” 当初陈子明之所以会明升暗降地被调整到并州,根本原因就是强硬不肯同意李泰回京之故,在李恪看来,此番应该也是这种态度才对,却万万没想到陈子明居然没反对,一时间还真就有些不知说啥才是了的。 “父慈子孝乃人伦大道也,安能违之,今时不同往日矣,陛下病重,思子心切,强拦则不忠不孝,且,萧老大人不在,直臣少矣,能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也。” 若是可能的话,陈子明也不愿让李泰回朝搅是非,奈何形势使然,已不知他想拦便能拦得住的,这等话语虽不甚中听,可为了防止李恪胡乱生事,陈子明也只能是恳切地将道理说透了的。 “嗯……,依子明看,父皇这病……” 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李恪自不会听不懂,只是心中的不甘之意却并未稍减多少,转念一想,如今有了陈子明的支持,下头又有着李恒等诸多中级官员的帮衬,倘若太宗就此一病不起的话,就算李泰回了朝,那也断然动摇不了他李恪的地位,当然了,这话显然是不好直接说出口来的,李恪也就只能是含含糊糊地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陛下龙体无碍,所得之背痈不过是鞍马劳顿所至,将养个数月,自可痊愈,殿下无须担忧过甚,且放宽心好了。” 尽管李恪问的含糊,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听不出其潜台词究竟都是些甚来着,心下里虽是对李恪的心急火燎有些不满了去,可还是耐着性子地解释了一番,话说得就宛若真以为李恪是在忧心太宗的身体状况一般无二。 “嗯,那便好。” 听得陈子明这么一说,李恪也觉得自己是有些着相了,心情自不免便更灰暗了几分,闷闷地吭哧了一声之后,便即闭上了嘴,脸上原本掩饰着的疲惫之意立马便全都浮现了出来。 “心宽天地广。” 望着李恪那张疲态尽显的脸庞,陈子明心下里的那一丝不满也就此烟消云散了去,不过么,倒是没多言劝谏,仅仅只是简单地提点了一句,此无他,有些事,旁人再如何说,效果都不甚大,唯有当事人自己悟了,方才能真正解开心结,很多时候说多了,反倒会起逆反之作用,以陈子明之睿智,自然不会去干这等无甚必要之蠢事的。 “心宽天地广?唔,理倒是这么个理儿,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小王倒是想宽容为怀,只可惜旁人却怕是不愿给小王这么个机会罢,子明有所不知,小王在定州这大半年,屡屡受制于人,虽有监国之名,却无监国之实也,今,能得子明相助,小王也自多了些底气,只是下有刘洎把持门下省,上有长孙无忌虎视眈眈,政令难言畅通,若是因此误了国事,却恐父皇见责,不知子明有何教我者?” 漂亮话说起来都是很容易的,可真要行了去,无疑是千难万难,不说旁的,李恪这一年多来,可是受够了高士廉与刘洎的夹击之苦,好不容易才盼到了陈子明的复起,自是怎么也不愿再逆来顺受了的,只是说到具体的反击方略么,李恪却是抓瞎了,诉苦了一通之后,还是只能将难题丢给了陈子明。 “殿下莫急,且行且看好了,多行不义者,必自毙也。” 说到了刘洎其人,陈子明也很是头疼不已,这厮当年在陈子明麾下之际,便是我行我素之辈,因着力挺李泰回京而得了太宗的宠信,一举从黄门侍郎登上了侍中的高位,乃是铁杆的李泰一党,自然不可能会给李恪啥好脸色看,往日里行事又肆无忌惮,每每下黑手削李恪的脸面,似此等样人,自是须得尽早打压下去才是,只是该如何着手,却是须得好生斟酌一二了的——陈子明记得很清楚,前世那一时空中,刘洎是因被褚遂良诬告而死的,而今么,诸遂良尸骨早寒,根本不可能再去诬告刘洎,要想将其置之死地,那就须得巧妙安排了去才成,至于说到具体方略么,陈子明这会儿也着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是无法给李恪一个明确的答复。 “嗯……” 李恪自己是断然拿刘洎那厮没辙了的,这一见陈子明似乎也有些个束手无策,心中自不免便更苦闷了几分,可也知晓要对付一名当朝宰辅,绝对不是件容易之事,倒也不好强求过甚,只能是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了事。 “启禀殿下,晋阳宫已到。” 李恪不知该说些甚,而陈子明也不想说那些无甚营养的废话,车厢里自不免便就此死寂了下来,好在这等死寂并未保持多久,马车方才刚一停稳,就见随行的总管宦官已是紧着凑到了车帘子边,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卷帘子罢。” 尽自心中苦闷得很,可既是已到了地头,李恪却是不会再将苦闷摆在脸上,但见其飞快地调整了些神情,已是温文尔雅地吩咐了一声。 “诺!” 李恪既是有令,随行总管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之后,忙不迭地指挥着随侍人等卷起了帘子,侍候着李恪与陈子明二人下了马车。 “下官等见过殿下,见过陈大人。” 晋阳宫到底只是行宫,规模自是远不及太极宫,也比不上洛阳宫,附属建筑么,也自不免偏简陋了些,随行的诸部官员大多是联合办公,哪怕三省也不例外,所谓的理政处其实不过就是个稍微宽敞些的小院子罢了,一间主房乃是李恪的办公室之外,另外两间房中,一间是随行三省官员的联合办公室,再有一间么,则是众宰辅们的办事处,人多地窄,不便之处自是难免,时值李恪与陈子明联袂而来,前来迎接的官员们当即便将不大的院落全都挤得个满满当当的,一眼望去,全是人,壮观倒是壮观了,却不免令人有些憋闷之感受。 “诸公不必多礼了,小王奉父皇之旨意,已去将陈大人请了来,望诸公能与陈大人紧密配合,理顺诸般政事,为父皇分忧一二。” 尽管心绪其实并不甚佳,可毕竟是在官场里打滚了多年之人,李恪说起官话套话来,当真熟稔得很,言语和煦又不失热情,监国皇子的风度俨然毕现。 “殿下英明。” 在场诸般官员里可不全部是李恪的人,心思自然是各异的,然则在这等场合下,却也无人敢有甚异议的,齐齐称颂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实也无甚可多言处。 “陈大人且与诸公说几句可好?” 陈子明才是此行的主角,李恪自是不会去抢陈子明的风头,提点了几句之后,便将话语权交给了陈子明。 “殿下如此客气,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好了。” 陈子明本无心说那么些无甚营养的场面话,只是在这等场合下,身为宰辅之首,(房玄龄依旧还在长安主持大局,并未赶来太原。)该说的场面话,也自是须得说上两句,这便紧着朝李恪躬身谢了一声,而后方才面色淡然地环视了一下诸般官员们。 “陈大人诗名满天下,今,先是横击薛延陀,后又荣升右仆射之高位,心中定是慨然激昂得很,自当歌以咏志,下官等可是期盼已久了的,想必陈大人定不会叫下官等失落了去才是。” 陈子明都还不曾开口说话呢,却见刘洎已是大刺刺地冲着陈子明一拱手,满不在乎地便挤兑了陈子明一把。 “刘大人这个提议好啊,陈大人那首‘海内存知己’可是盛传天下,下官等皆自当洗耳恭听陈大人之新作。” 刘洎这话一出,不少官员全都为之皱眉不已,可吏部尚书杜楚客却是一派兴奋奋状地一击掌,紧着便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嗡……” 眼瞅着刘、杜两人这么一唱一和地挤兑着陈子明,诸般官员们可算是瞧出不对味来了,一时间低声乱议者自是不在少数,原本井然的秩序顿时便是一派大乱,一见及此,不止是李恪皱紧了眉头,李恒等亲近陈子明者,也全都面呈忧色,无他,值此新官上任之际,两位重量级朝臣齐齐发难,这等影响可不是好耍的,一旦应对上稍有差池,后果可就不免有些堪忧了的,也自是由不得李恪等人不为之忧心不已的…… 第三百六十七章 杀人不见血(一) 此贼不可留! 时值诸般官员们乱议纷纷之际,陈子明的脸色却是始终平静一如往昔,然则心底里却是毫不客气地给刘洎判了死刑,无他,似这等场合下,此獠都敢如此无礼,自是不可能指望其在政务上会加以配合,偏偏这厮所占据的又是门下省侍中之高位,所有的朝堂政令都绕不过其之签署,虽说门下省的否决权不能滥用,可真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少不得要打上无数的嘴皮官司,朝堂秩序也就难有安稳可言了的,到了头来,便是李恪这位监国皇子办事不利的铁证之一,在这等情形下,除掉刘洎已成了势在必行之事。 “刘大人谬赞了,值此陛下龙体不适之际,本官实无心为此,且就日后再说好了,诸公且自各安职守,莫要辜负了陛下之隆恩方好,且就散了罢。” 陈子明心中虽是杀机大起,可以其城府之深,却是断然不会带到脸上来的,也就只是谦和地一压手,止住了众人的乱议之声,满是忧心状地说了几句,便即一摆手,示意众官吏们且自各归各位。 “子明,你都也是瞅见了,那厮无礼若此,小王……” 陈子明虽是新官上任,可到底不是毫无根基的新人,而是在朝堂里根基深厚之辈,加之又是群臣之首,他既是有令,诸般官员们不管心中作何感想,明面上都只能是就此散了去,至于陈子明本人么,则是被李恪请进了办公室中,卜一落了座,李恪便即挥手将左右全都屏退了开去,声线黯哑地便就此埋汰开了。 “自作孽,不可活。” 李恪一年多来可谓是受够了刘洎的鸟气,这会儿抱怨起来,也自没个完了,稀里哗啦地便倒出了一盆接着一盆的苦水,而陈子明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李恪苦水倒完了之后,这才声线阴冷地给出了个结论。 “啊,这……” 李恪虽是对刘洎痛恨已极,可也就只是想着将其贬出朝堂罢了,并无真要取其性命之打算,自是没想到陈子明居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人命,一时间还真就被吓了一大跳。 “打蛇不死,必遭蛇咬,此人猖獗,口无遮拦,自是放纵不得。” 陈子明从来就不是个心慈手软之辈,自打其入仕以来,斩杀的人早已不知有多少了,根本就不会在意区区一刘洎死得冤还是不冤,但凡胆敢挡道者,唯诛除而已。 “唔……,子明之意既是已决,小王自当全力配合,只是不知计将安出哉?” 李恪虽是兀自有些心惊,可也知晓这等事关夺嫡的大事是断然容不得心慈手软的,也自不会反对陈子明之提议,紧着便问起了具体之方略。 “刘洎其人性刚且疏,言多则必失,欲除之,便须得从此处着手,某有一计,当得……,如此,其纵使不死,也必难立足朝堂,至于其后么,仿褚遂良之例行了去也就是了。” 早在与李恪同车之际,陈子明其实就已在思索着除掉刘洎之事了的,以其谋算之能,半日时间便足可觅得良策,而今,既是李恪有问,他自是不会隐瞒,不徐不速地便将所谋之方略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善,子明只管放手安排了去,小王自当为后援。” 李恪同样也是杀伐果决之人,加之对陈子明有着绝对的信任,静静地听完了陈子明所献之策后,也无甚犹豫,紧着便表明了全力支持之态度。 “殿下英明。” 彼此间的利益乃是一体的,至少在李恪登基前是如此,但消能有利于大局之事,陈子明自是不担心李恪会有甚异议,称颂了一句之后,也就不再多言,更不曾再多作停留,起身便告辞而去了…… 宽敞的官道上,两百余风尘仆仆的甲士簇拥着辆豪华马车,高速地疾驰着,车厢中,一身亲王服饰的李泰双目微闭地靠坐在锦垫子上,手拈着串佛珠,口中低声地呢喃着,显然是正自念着经,只是音调极低,却是无人能听得清其念的到底是甚来着。 “怎么回事,嗯?” 就在就在马车高速疾驰间,突然有一骑从前方高速赶了回来,赫然是前去探路的游哨,一见及此,赶车的车夫自是下意识地便将速度降了下来,待得游哨赶到,马车已是稳稳地停在了道旁,正自念诵不已的李泰猛然便睁开了眼,也不等外头人等有所解释,便已是声色冷厉地喝问了一嗓子,内里不知几许的不耐与戾气。 “禀殿下,吴王殿下已在前方三里处相候。” 自打去岁重新晋封亲王以来,李泰的性情已是大变,萎靡与失落再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冷厉与残暴,但消稍有不如其意者,皆难逃重刑侍候,其府中上下人等就无有不惧其的,此际听得其声气不对,魁梧的身形竟是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哪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便抢到了马车旁,一个单膝点地,高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看看去。” 一听是李恪这个监国皇子在前头相候,李泰的脸色当即便是一阴,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声线阴冷地下了令。 “诺!” 见得李泰不曾暴起呵斥,诸般随行人等全都悄悄地松了口大气,也自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齐声应了诺,簇拥着马车再次滚滚向前而行,直到见着早已等候在道旁的李恪等人,方才缓缓地停了下来,自有数名甲士紧着卷起了车帘子,恭顺异常地侍候着李泰下了马车。 “小弟见过三哥。” 卜一下了马车,李泰立马便满脸激动之色地甩开了侍卫们的扶持,疾步便抢到李恪的面前,规规矩矩地便是深深一躬。 “四弟一路辛苦了,父皇他老人家这几日一直念叨着要见四弟,如今四弟已到,父皇定是欢喜得很,且就与为兄同车前去面圣可好?” 李恪与李泰的年岁其实就差几个月,然则基本无交情可言,甚至连交集都很少,无他,在前番倒台前,李泰基本上都呆在长安城中,而李恪么,却是基本四海为家,到处之官,加之嫡庶有别,彼此间来往实是少得可怜,然,身为天家子弟,个个都是演戏的好手,不止是李泰会演,李恪同样也如此,一番深情的感慨下来,怜爱弟弟的兄长之形象俨然,这等兄友弟恭之情形一出,当即便令在周边随侍的诸般人等尽皆感动得面色潮红不已。 “固所愿,不敢请耳。” 望着李恪那满是兄弟情深的脸庞,李泰心底里很有种给其一顿老拳之冲动,当然了,想归想,做么,却显然不能这么做了去,至少在目下,李泰还真不敢在李恪面前有丝毫的失礼之表现,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烦躁,作出一派欣然状地应了诺。 “如此甚好,四弟,请。” 就跟李泰厌恶李恪一般,李恪其实也很是瞧李泰不顺眼,可不管心中的真实感受如何,在公众场合下,李恪都必须扮演好一个和善兄长之形象,这会儿见得李泰已是同意了自己的提议,也自没再多言啰唣,笑呵呵地便将李泰让上了自己的马车,哥俩个一路瞎扯地便往晋阳宫赶了去…… “父皇,儿臣不孝,未能早来侍奉膝下,儿臣……” 兄弟俩赶到了晋阳宫之后,并不曾等上多久,就见赵如海急匆匆地赶来传了太宗的口谕,准了二人的求见,小哥俩方才一进了寝宫,李泰立马扑着抢到了龙榻前,嚎啕地大哭了起来,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那等悲痛状要多伤心,便能有多伤心。 “痴儿莫哭,朕不是好好的么,来,起来罢,让朕好生看看。” 眼瞅着李泰悲痛若此,太宗的眼圈不禁也是一红,吃力地从锦被里伸出了只手,温情满满地便叫了起。 “父皇,儿臣,儿臣……” 尽管太宗已是叫了起,可李泰却并未就此起身,而是膝行了几步,来到了榻前,泪眼朦胧地瞧着太宗,泪水肆意地流淌着,哽咽着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嗯,泰儿瘦了,可也精干了,好,好啊,朕这几日屡屡夜梦,总梦到你母后,唉,你大哥、九弟去得如此之早,回头朕若是到了地下,都不知怎生跟你母后交待啊,唉,朕心疼啊。” 眼见李泰如此真情流露,太宗心中的伤感顿时便大起了,一边留着泪,一边感慨个不休,哪还有半点帝王之威严,浑然就是一疼惜儿子的老父之形象。 “父皇,都是儿臣不孝,未能在您跟前侍奉,儿臣,儿臣心疼啊,父皇……” 几年的潜心休养下来,李泰的演技明显已是大成了的,这会儿哭得个稀里哗啦地,孝子之模样俨然,当即便惹得太宗爱怜之心更盛了几分,竟自抱着李泰便嚎啕个没完,如此一来,陪侍在侧的李恪显然就处在了尴尬的境地上,劝也不是,不劝也不妥,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在一旁陪着默默落泪不已,只是心中的警弦却是就此紧绷了起来…… 第三百六十八章 杀人不见血(二) “思道(刘洎的字)老哥,小弟敬您一樽。” 天已擦黑,宽敞的厅堂里点起了数十支粗大的牛角烛,将整个厅堂照得一派透亮,鼓乐班子在堂下可着劲地吹奏着,欢快的乐曲声中,十数名衣着暴露的舞女正自跳着胡旋舞,这等宴会的规格无疑很高,可在座的人却不多,除了正自端着酒樽、一派恭谦状地敬着酒的主人乔良之外,主客只有一人,赫然正是当朝侍中刘洎,至于陪客么,也同样只有一人,身份虽不及刘洎那般显赫,却也不是等闲之辈,此人正是素来与刘洎有着通家之好的新任刑部尚书刘德威。 “嗯。” 饶是乔良的敬酒几乎已是卑谦至极了,可刘洎却显然不甚领情,但听其矜持地吭了一声,爱理不理地端起了酒樽,随意地晃了一下,便算是回过礼了,而后么,也没管乔良是怎个表情,仰头便将樽中的酒一气饮了个干净,又随手将空酒樽往堆满了各色佳肴的几子上一丢,架子当真大到了极点,无他,本来么,刘洎就没准备来乔良处赴宴,而是想着要去李泰处请安的,却不料李泰被太宗留宿在了宫中,根本不得空接见下头人等,加之又有着刘德威的面子在,刘洎这才勉勉强强地到了乔良府上赴宴,可纵使如此,刘洎对乔良也依旧没甚好感可言,此无他,概因自打李泰倒了台,乔良便即转到了陈子明麾下,在刘洎看来,这明显就是背主求荣,实在不是君子所应为之事,自命李泰的铁杆支持者,刘洎瞧乔良不顺眼,也就不足为奇了的。 “思道老弟果然好酒量,来,为兄也敬老弟一樽。” 一见刘洎樽中酒已空,自有边上随侍的一名俏丽丫鬟紧着便为其又满满地斟上了一樽,旋即便见刘德威也跟着举起了酒樽,笑呵呵地接着要敬酒。 “德威老哥,请。” 刘洎可以不怎么给乔良面子,可对于刘德威却是不敢太过怠慢,一来么,刘德威乃是刑部尚书,堂堂的朝廷顶级大员,加之又与刘洎有旧交,他既是敬酒,刘洎的态度倒是没敢随意了去。 “好,思道老哥真酒中仙也,小弟可是望尘莫及的,然,纵使量小,小弟也须得舍命陪君子,还请老哥再满饮一樽。” 乔良有心要讨好刘洎,言语间的谄媚之态着实是太过明显了些。 “不急,容某缓缓。” 乔良有心,可刘洎却不领情,并未再次举起酒樽,而是大刺刺地一摆手,自顾自地拿起了银筷子,夹了口菜肴,好整以暇地咀嚼着,愣是将乔良这个主人谅在了一旁。 “该当的,该当的,小弟先饮为敬,老哥您随意,随意。” 尽管是热脸贴了冷臀,可乔良却并未因此而勃然变色,依旧是卑谦地笑着,自饮了个干净,却任由刘洎在那儿爱饮不饮地。 “思道老哥,小弟等都已是多日不曾得蒙陛下召见了,不知陛下龙体……” 刘洎的架子虽是不小,可在乔良的曲意奉承以及刘德威的不时敬酒之下,很快也已是喝得有些兴起了,话也自说得多了些,一见及此,乔良寻了个机会,便紧着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对此问,刘德威虽不曾出言附和,可双眼也已是紧紧地盯着刘洎,显然对此事也是颇为的关切。 “唉……,龙体患痈疽,令人忧惧,某恨不能以身代也,惜乎不能,惧愈盛焉。” 听得乔良问起了太宗的病情,刘洎倒也不曾隐瞒,但见其眼圈陡然便是一红,颇为伤心地便感慨了起来。 “啊,这,这当如何是好啊。” 刘德威虽是刑部尚书,可也同样无缘得太宗之召见,此际一见刘洎这般模样,似乎太宗此关难过,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忧心忡忡地便呢喃了一声。 “唉……,陛下乃千古明君也,竟会遭此恶疾,我等身为臣下者,心实难安矣,今储君未明,倘若……,唉,那该如何是好啊。” 乔良同样也在感慨着,只是他的感慨明显透着股别样的心思,语焉不详,可内里明显是在探听立储之虚实。 “哼,甚的未名!自古以来,有嫡立嫡,无嫡方才立长,今濮王殿下尚在,又岂有别立他人之理,没见陛下紧着召濮王殿下来见么,这就是明证!” 刘洎是从来不掩饰自己支持李泰的政治倾向的,哪怕当着太宗的面,他也是这般说法,而今酒一上了头,自是更无甚顾忌可言,但见其脸一板,便已是毫不客气地训斥了乔良一番。 “思道老哥息怒,小弟这不是担心么,您看濮王殿下方回,若是,啊,若是……,那……” 饶是刘洎所言甚是刺耳,可乔良却并不曾计较那么许多,但见其面色一红,结结巴巴地又出言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尔这就是杞人忧天,今上乃明君也,又岂会不做妥当之安排,纵有事,不是还有我等身为臣下者,君不见伊尹、霍光之旧事乎,但消提三尺剑,自可诛杀奸佞,何愁有乱焉!” 刘洎就是个大嘴巴,从来都管不住自己的嘴,这会儿正值心情激荡之际,也不管合适不合适,大逆不道的话脱口便扯了一大通。 “思道老哥,慎言,慎言啊,此等话语,实非我等臣子所应言者。” 听得刘洎这般说法,乔良的眼神里瞬间便闪过了一丝精芒,可脸上却是堆满了惶恐之色,紧着便出言劝谏了一番。 “思道老弟,言过了,言过了,莫谈国事,喝酒,喝酒。” 刘德威显然也被刘洎这等肆无忌惮的言语给吓了一大跳,赶忙跟着出言谏止了一句道。 “嘿,怕个甚,刘某一心为国,心中只有社稷,何须担心过甚,尔等也未免太小看刘某了,纵使陛下当面,刘某也自敢这般说了去!” 刘洎就是个刚疏之辈,此际牛脾气一上来,当真啥话语都敢往外喷,当即便令刘德威为之色变不已。 “思道老弟醉了,今日且就先到此处好了,为兄不甚酒力,就先告辞了。” 刘德威实在是坐不下去了,唯恐刘洎再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言语,紧着放下了酒樽,当即便起了身,也不顾乔良如何殷勤挽留,匆匆便就此走了人。 “德威老哥啥都好,就是越老胆越小,哼,不足为谋,罢了,今日酒性已尽,刘某也告辞了。” 刘洎本来就不怎么乐意搭理乔良,之所以来赴宴,那都是看在刘德威的面子上,而今么,见得刘德威如此不给面子地落荒而逃了,刘洎的心情自是大坏,也懒得跟乔良再多啰唣,跟着也起了身,丢下句场面话,便即大摇大摆地也走了人…… “小王又输了。” 戌时四刻,夜已是有些深了,然则操劳了一天的李恪与陈子明都不曾休息,就这么对坐而弈,除了落子棋盘之外,并无甚多的言语,双方下子都快,一盘棋转眼便已到了中盘,持白先走,又被陈子明让了四子的李恪居然落在了下风,中腹一条大龙已是陷入了四面楚歌之窘境,苦苦腾挪来腾挪去地折腾着,可惜既找不到作出两个眼的空间,也盼不到出头之机,眼瞅着败局已定,李恪也只能是无奈地投子认了负,推盘而起,颇见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地踱着步。 “殿下心乱了。” 陈子明一边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一边头也不抬地便刺了李恪一句道。 “嗯……” 被陈子明这么一刺,李恪的脸色当即便是一红,只是所谋事大,他又怎能不关切,无奈之余,也只能是苦笑了一下,再次坐回了原位,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了事。 “禀殿下,陈大人,那头已发来信号,事已谐,请殿下明示行止。” 就在李恪刚坐回原位不多久,却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中,一身便装的陈重已是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但见其朝着李恪便是一躬,紧着便禀报了一句道。 “哦?好!子明,你看此事……” 尽管陈重言语含糊得很,可李恪却是一听便懂了,心情振奋之下,忍不住便击掌叫了声好,可待得见陈子明依旧稳稳地端坐着不动,这才惊觉自己又失态了,自不免便有些个讪讪然不已。 “殿下乾坤独断便好,下官别无异议。” 该交待的,陈子明早就交待清楚了,能说的话,也早已是说过了,到了这等下决断的时候,他自是不会去干喧宾夺主的蠢事,但见其神情淡然地朝着李恪一拱手,便已将决定权交到了李恪的手中。 “嗯,那好,尔即刻发出信号,这就开始好了!” 兹事体大,李恪还真就不敢轻忽了去,但见其默默地沉思了片刻,将所有的细节再次过了一番之后,这才一挥手,就此下了最后的决断。 “诺!” 听得李恪有令,陈重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诺,急匆匆地便就此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第三百六十九章 杀人不见血(三) 政事堂本非常设之机构,仅仅只是宰辅们遇到重要政务时聚集商议之所在,而今么,因着晋阳宫的附属设施之简陋,伴驾的四位宰辅——长孙无忌、陈子明、马周、刘洎却是不得不挤在一间房里办公,挤倒是挤了些,可说来倒也方便,但凡有甚不决之事,当面便可沟通协商。 四位宰辅之间虽说大部分时间还算勉强能通力配合,可激烈争辩的场面也自不算罕见,大体上都是陈子明与刘洎之间意见分歧颇多,两相争执起来,长孙无忌屡屡拉偏架,旗帜鲜明地站在刘洎的一边,至于马周么,大多数时间是不发一言,偶尔见长孙无忌与刘洎闹得太过火了,方才会帮着陈子明说上几句,基本上都是对事不对人,这不,就在先前,四名宰辅又因对政务有不同见解大争了一通,战火虽消,可硝烟依旧弥漫,办公室里的气氛自然也就好不到了的,弄得在隔壁办公的三省官员们全都为之噤若寒蝉不已。 “陈大人,这里有份本章,还请大人过目。” 为免遭池鱼之殃,三省官员们自是能不进政事堂便不进,可新晋尚书左丞(正四品上)来济却显然没这么个福气,尽管不愿,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行进了政事堂中,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陈子明的身前,将一本奏折高举着递到了文案上。 “哦?唔……,稍候。” 陈子明伸手拿起了本章,只略一翻看,脸色当即便肃然了起来,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声线黯哑地吩咐了一声,而后么,也没管来济是怎个表情,就此起了身,缓步行到了中书令马周的文案前,将本章放在了其文案上,低声地提点了一句道:“马大人且先看看这份本章。” “好,嗯……” 见得陈子明举动有异,马周自不免好奇得很,也无甚多的言语,拿起了本章,紧着便翻了开来,只扫了一眼,脸色同样也自肃然了起来,但却并未急着发布意见,仅仅只是闷闷地吭了一声。 “兹事体大,恐非我等商议能决者,陈某以为当得即刻面圣,不知马大人意下如何?” 陈子明静静地等了片刻,见马周迟迟不曾表态,这便再次出言提点道。 “嘿,甚事情须搞得如此神秘,莫非我等都不堪与闻了么?” 马周尚未来得及表态,却见已然被惊动了的刘洎斜眼望了过来,满脸戏谑之色地便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陈大人所言甚是,此事干系非小,司徒大人既在,且就一并同去也好。” 刘洎倒是打岔得很及时,可惜无论是陈子明,还是马周,都不曾理会于其,甚至连看都不曾朝其看上一眼,但见马周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谨慎地作出了回应,很显然,在马周看来,此事黑幕重重,他可不想轻易被卷入其中的,这便打算拖着长孙无忌一道下水去。 “嗯,长孙大人也请先看看此本章好了。”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马周之所言,立马便明了了其明哲保身之想头,可也不甚在意,这便又将本章转递给了就坐在马周隔壁几子上的长孙无忌。 “嘶……,这怕是诬陷罢?” 先前见得陈子明与马周如此神秘兮兮地交谈着,长孙无忌心里头其实已是有了不甚妙的预感,可待得真看清了本章里之所载,还是不免被震得双眼圆睁不已,忍不住便倒吸了口凉气,无他,概因这份本章赫然是御史中丞乔良弹劾刘洎谋逆之事,既是经由尚书省转呈,那就是明章拜发,想按都按不住,一旦真坐实了刘洎的罪名,被贬都是小事,闹不好还的掉脑袋,而这,对于急欲将李泰再次拱将起来的长孙无忌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来着。 “长孙大人还请慎言,真相未明前,妄下结论,恐非君子所应为罢?窃以为此事还是须得尽早禀明圣上才是,若是长孙大人别无异议,且就请一道进宫面圣可好?” 房玄龄不在,陈子明便是实际主持大局的第一宰辅,至于长孙无忌么,虽有着司徒的头衔,也不过只是参知政事罢了,在这等场合下,陈子明自是无须给其甚面子,不甚客气地便指出了其所言的乖谬之处。 “陛下龙体欠安,此事尚未知真假,骤然惊动圣驾,怕是有所不妥罢、” 无论从何等角度来说,长孙无忌都必须力挺刘洎,自是不愿将事情闹大了去,这便拿太宗有恙在身来说事,试图将此事暂且搁置将起来。 “司徒大人此言差矣,正因为真相未明,方须得圣上下诏彻查,错非如此,何人敢妄动耶?” 陈子明是铁了心要将刘洎拿下的,又怎可能遂了长孙无忌之意,毫不客气地便顶了其一句道。 “这……,也罢,那就先如此也好。” 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长孙无忌也已是无话可说,偏偏他又不敢不陪着陈子明前去,怕的便是陈子明会在太宗面前进“谗言”,有心要通知一下刘洎么,奈何这等场合下,却是无甚法子可想,无奈之余,长孙无忌也只能是飞快地朝着刘洎使了个眼神,而后便即起了身,与陈、马二人一道向门口处行了去。 “嗯?哼!” 刘洎根本搞不懂三位同僚到底唱的是哪出戏来着,哪怕已瞧见了长孙无忌临去前的暗示之眼神,可还是闹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心中自不免不爽得很,忍不住便怒哼了一声,可惜三位同僚都没理会于其,皆头也不回地走了人…… “臣等叩见陛下!” 太宗这几日背痈愈发严重了起来,整个背部烂成了一片,疼得厉害,夜不成眠,这才刚睡下不多会,听得三位宰辅联袂前来求见,尽自龙体欠佳,可还是让赵如海去宣了准见的口谕,待得陈子明等人行进了寝宫,入眼便见太宗面色灰败地趴在锦垫子上,疼得直哼哼,三人见状,心头自不免都有些发堵,但却不敢失了礼数,各自抢上了前去,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何事,说罢。” 太宗身体欠佳,精神也自萎靡得很,叫起的声音里也就不免带着浓浓的不耐之意味。 “启奏陛下,御史中丞乔良明章拜发,弹劾门下省侍中有不臣之心,兹事体大,臣等不敢擅专,现有奏本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见得太宗精神不佳,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谢恩一毕,便即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本章,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嗯?递上来!” 一听事涉谋逆,太宗的心弦立马便绷紧了起来,此无他,身为帝王,越是大病之际,疑心便越是重,哪怕是太宗这等英明君主,也自不例外。 “诺!” 听得太宗有令,侍候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着应了一声,疾步抢到了陈子明的身前,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份奏本,转呈到了太宗的面前。 “哼,当真好胆,竟欲学霍光,是嫌朕活得太久了么,此獠安敢如此欺朕!” 奏本所载并不多,也就只有百余行而已,太宗飞快地浏览了一遍,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但见其用力将本章丢在了地上,气恼已极地便骂开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此不过一面之词耳,真假兀自难辨,或许别有蹊跷也说不定。” 见得太宗盛怒如此,长孙无忌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唯恐太宗盛气之下,当场便下诏拿下刘洎,这便紧着上前一步,从旁劝解了一番。 “辅机休要为那厮说好话,哼,年初朕率军离开定州之际,此獠便与朕言曰:‘大臣若有罪,某当尽诛罚。’似此等妄言,此獠也不是第一次说了,朕屡教之,不单不改,今,反倒变本加厉,欲何为哉,嗯?” 太宗本性情中人,一旦怒气上了头,那可就下不来了,在其一生中,也就只有魏征能在太宗怒火中烧之际,强行谏止,他人都无此能耐,哪怕是太宗一向最为宠信的长孙无忌都不行。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长孙大人所言甚是,真假终归须得查后方知,微臣恳请圣上下诏,彻查此事,以正朝纲。” 长孙无忌的本意是想将此事拖上一拖,可陈子明却是故意将其之言引申了开去,顺势再拍上几根钉子,这就要为此事盖棺定论了的。 “陛下,兹事体大,还须得谨慎方好,老臣愿为陛下分忧,三五日内自当查明真相。” 这一见陈子明在那儿胡乱歪曲自己的意思,长孙无忌的鼻子险些就此气歪了去,只是这当口上,气归气,长孙无忌却是不敢因气怒而误了正事,这便紧着自请了一番,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死保刘洎了的。 “陛下,微臣以为事涉宰辅,须得三司会审,方可确保无偏无私。”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一听便知长孙无忌心中的算计之所在,又怎可能让其得了手去,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这便紧着提议了一句道。 第三百七十章 杀人不见血(四) “子明说得甚是,朕意已决,此案就交由尔等三人打理,会同诸部有司,务必尽快厘清真相,朕等着看结果。” 太宗这会儿心浮气躁地,根本没心思多啰唣,也自不可能会体悟到长孙无忌的“苦心”,只以为其与陈子明都主张彻查,自不会有甚犹豫,不耐地一挥手,便已就此下了最后的决断。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太宗既是有所决断,三位宰辅不管心中究竟作何想法,称颂都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罢了,朕乏了,尔等且自都去忙好了。” 太宗的背疼得慌,精气神本就不佳,加之刚动怒了一场,这会儿精神自不免更为不济了,也自不想再就此事多说些甚,挥手间,便已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见得太宗声色不对,陈子明等人自是不敢再稍多迁延,齐齐称颂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寝宫。 “长孙大人,马大人,陛下既是已有所决断,此事当宜速不宜迟,为防串供,须得尽快将刘洎此人隔离开去,不知二位大人以为如何哉?” 卜一出了寝宫,陈子明便毫不客气地端起了首辅大臣的架子,看似随和,实则是不容置疑地提议了一句道。 “陈大人何须如此着急,诏书未下,擅自羁押宰辅之臣,怕是于理不合罢?” 陈子明虽是三者中最年轻的,可实际地位却是最高,他要摆谱拿大,从道理上而论,本也属正常之事,马周对此案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自是不会提出甚异议,可长孙无忌却是不能坐视不理了,紧着便提出了反对之意见,无他,长孙无忌实在是承受不起刘洎倒台的后果了——早年间,为了避嫌之故,长孙无忌在朝中一直都是不理世事之形象,虽暗中也有所部署,可基本上都是通过褚遂良去办的,拉拢的大多是中低级官员中的有潜力之辈,至于高级官员么,只有其舅高士廉一人而已,如今高士廉已是告老致仕,真能帮得上长孙无忌大忙的,也就只剩下刘洎、杜楚客等寥寥数人了,若是刘洎被拿下,在宰辅这一层面上,长孙无忌显然就成了孤家寡人,再想制衡陈子明,几乎没半点可能性,正因为此,长孙无忌哪怕是豁出老脸不要,都得想方设法保住刘洎。 “哦?那依长孙大人之意,此案又该如何审了去?” 眼瞅着长孙无忌在那儿有若跳梁小丑般地负隅顽抗个不休,陈子明心底里没来由地便涌起了一股荒谬之感,没旁的,前世那个时空里,刘洎之所以会被褚遂良谗杀,其实正是出自长孙无忌的授意,为的正是排除异己,可到了这一世,长孙无忌却愣是成了拼死也要搭救刘洎之人,个中的反差之大实在是令人很有些个哭笑不得的。 “窃以为此事纵使要查,也须得谨慎些才是,不若先从旁调查一番,待得诏书下后,再行彻查也不为迟么。” 长孙无忌脸皮着实厚实得可以,哪怕听出了陈子明言语间的讥讽之意,却也不为所动,一派公心状地便乱扯了一通。 “嗯,长孙大人此言倒是老成持重,只是若出了串供之事,不知何人能担此责?” 这一听长孙无忌厚颜无耻地在那儿瞎扯淡,陈子明心中暗自冷笑不已,不过么,却并未指出其之乖谬处,而是似笑非笑地发问了一句道。 “陈大人过虑了,当不致此罢?” 长孙无忌倒是很想大包大揽地说这个责任他来担,可一见陈子明神情不对,心中当即便起了疑心,唯恐掉进了陈子明的圈套之中,这便笑着打了个哈哈,试图来个蒙混过关了事。 “防微杜渐终归是要的,我等三人既是奉旨办案,那便须得责任分清,谁人主张,谁人负责,长孙大人若是能确保无串供之事发生,那便依长孙大人之意办了去亦可。” 长孙无忌这等退缩的姿态一出,陈子明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面色肃然地便挤兑了其一番。 “呵呵,陈大人言重了,老朽不过只是个建议罢了,马大人,您看此事当何如之为宜?” 陈子明越是表露要将责任下放,长孙无忌的心便越是发虚,无他,这么多年的斗争下来,长孙无忌还真就不曾在陈子明身上占到过丝毫便宜的,又怎敢就此接招,这便干笑了两声,转而寻求起了马周的支持。 “二位大人所言皆是有理,下官别无异议。” 马周是个谨慎人,在诸皇子夺嫡一事上,从来都是持中立之态度,根本不愿卷入其中,而今见陈子明与长孙无忌斗得激烈,又哪肯轻易介入其中,哪怕瞅见了长孙无忌那求肯的眼神,却也视若不见,干脆利落地便耍了招太极推手。 “既如此,那陈某就托大了,先行羁押嫌犯,若审后有差池,责任便由陈某一人来背好了。” 陈子明早就知晓马周的为人,原也没指望其会在此事上支持自己,所求的不过是其不去支持长孙无忌便好,至于说到背责任的问题么,陈子明却是根本不放在心上,道理么,很简单,此局本就是他陈子明所设,诸般证据详实得很,原就不虞有丝毫之差池,又哪有甚责任可背的。 “这怕是不妥罢?老臣坚持待诏书下后再行计较!” 长孙无忌实在是承受不起刘洎被拿下的损失,这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脸色当即便难看了下来,冷声便胡搅蛮缠了起来。 “长孙大人有意见可以保留,然,陈某身为右仆射,却是不能不遵旨行事,此事就这么定了!” 这一见长孙无忌开始耍无赖了,陈子明又哪会给其甚好脸色的,神情一肃,已是斩钉截铁地下了决断,而后么,也没管长孙无忌是怎个表情,大步行向宿卫军办事处,以右仆射的腰牌以及太宗的口谕,从宿卫军大将军张士贵手中要来了十余名宿卫军士兵,紧着便往政事堂方向赶了去。 “嗯?陈大人,您这是……” 政事堂中,刘洎正自心神不宁地拿着本折子,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冷不丁见陈子明领着十数名宿卫军士兵从外头行了进来,心中当即便是一慌,一股子不详的预感不可遏制地打心底里狂涌了上来,也就只是靠着养气的功夫还算了得,并未表现得太过慌乱,而是作出了副大惑不解状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刘大人,对不住了,有人弹劾阁下有不臣之心,陛下震怒,着陈某与长孙大人、马大人一道彻查此事,还请刘大人配合,姑且先委屈一下,待得查清真伪之后,陛下自会有所决断,刘大人,请罢。” 陈子明并未在意刘洎的故作镇定,一丝不苟地朝着其拱了拱手,摆出了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语调淡然地便道明了用意之所在。 “陈曦,尔安敢假传圣旨,狂悖,荒谬,本官定要上本参你!” 刘洎其实早就忘了前日在乔良府上时所说的那些话语,自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有了不臣之心了,自以为冤枉之下,又哪敢就这么任由陈子明摆布了去,但见其霍然而起,猛地一拍文案,已是不管不顾地咆哮了起来。 “刘大人自有上本参本官之权力,然,在此之前,还请刘大人配合彻查之事,放心,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为大臣体面计,还望刘大人自重,莫要让陈某下令拿人才好。” 既已是胜券在握,陈子明自是乐得表现一下宽容,并不因刘洎的咆哮而动怒,语调淡然依旧地便再次出言催请了一句道。 “司徒大人,马大人,您二位不会就这么坐看陈曦小儿如此胡作非为罢?” 刘洎虽是自忖无错,可也知晓三司会审须不是开玩笑的,牢狱好进却是难出,尤其是有陈子明这等办案老手在主审,就算没罪怕也难逃被栽赃之下场,自不免便急了起来,紧着便将主意打到了跟着行进了政事堂的长孙无忌与马周的身上,显见是指望着二人能为其主持公道了的。 …… 饶是刘洎求助的目光有多无助,可无论是长孙无忌还是马周,这会儿却是谁都不肯开口言事,前者是该说的早已说尽,此际已然无话可说,而后者么,则是根本就不想说。 “刘大人,请自重!” 陈子明老神在在地等了片刻,见长孙无忌与马周都不曾开口言事,这才声线冷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尔等,尔等……,哼,走着瞧好了!” 这一见形势已是无可挽回,刘洎的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可也不愿忍受被人当场拿下之耻辱,这便重重地怒哼了一声,昂着头便往外行了去。 “押入宿卫处,由尔等轮番看守,没有陛下的诏令,任何人不得私相探访,违令者,以谋逆罪论处!” 陈子明根本没在意刘洎的狠话,招手叫过负责指挥的那名宿卫军伙长,声色冷厉地便下了道死命令。 “诺!” 听得陈子明这般吩咐,那名宿卫军伙长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着应了一声,领着一众手下便将刘洎押往宿卫军办事处去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自污污人(一) “舅父,刘大人身陷缧绁,形势危矣,当何如之?” 早在午后得知刘洎出了事之际,李泰便已是急红了眼,没旁的,早年支持他的那些朝臣们大半都已风流云散了去,而岑文本又已死,死忠之臣已然不多了,个中能称得上顶级朝臣的,也就只有刘洎与杜楚客二人而已,倘若刘洎再出事,那他李泰还拿啥去跟李恪争一高下的,奈何在不明底细之前,李泰也不敢妄动,只能是苦苦地熬到了天黑之后,这才紧着跑去了长孙无忌所住的帐篷,(伴驾朝臣过多,而晋阳宫附近又少有庄园,为不扰民,连同陈子明等极品大臣在内,除在太原有别院的之外,大都住在行军帐篷里。)卜一落了座,也自顾不得虚言寒暄,紧着便出言求救了起来。 “殿下莫急,此事关大局之要案也,老朽自不会坐视不理的。” 长孙无忌早年一直不怎么待见李泰,固然是因李泰平日里行事过于跋扈之故,可更多的则是为了自家之野心,才会选择扶持李治,奈何李治已死,在没得选择的情况下,长孙无忌也只能是将希望寄托在了李泰的身上,正因为此,长孙无忌自不会坐视刘洎这么个李泰一党重要骨干之沉沦,表态起来么,自也就旗帜鲜明得很。 “那便好,那便好,有舅父主持大局,甥儿也就能安心了。” 李泰这几年卧薪尝胆之下,早已非昔日之吴下阿蒙,自是清楚长孙无忌之所以力挺自己的缘由之所在,不过么,他却是并不在意,一者是眼下离不开长孙无忌的支持,二来么,只要能登了帝位,自有跟长孙无忌清算旧账的机会,当然了,这等心思,李泰却是隐藏得极深,表现出来的依旧是早年那等颇见肤浅的一惊一乍。 “此事,老朽虽是能斡旋一二,然,真要成事,还须得着落在殿下的身上。” 长孙无忌虽非才智过人之辈,可也不是等闲人可比的,经过了一个下午的反思,自是已想到了一个翻盘的办法,只不过他却并未直接道出,而是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舅父有甚吩咐还请直言,但消甥儿能办得到的,自不敢辞焉。” 于李泰来说,刘洎才是他真正可以依靠的臂膀,但消能救出其,李泰自是不会介意付出一定的代价,这会儿听得长孙无忌这般说法,表态起来自也就干脆利落得很。 “嗯,不急,此事还须得从头说起,若是老朽料得不差的话,思道之所以会身陷麻烦之中,必是因陈曦那厮暗算之结果,故,欲破此局,还须得从根子上着手,若不然,思道怕是难逃一劫矣。” 长孙无忌显然对李泰的态度很是满意,但却依旧不曾说出解决之道,而是先行分析了下案情,言语间隐约透着股暗示之意味。 “从根子上着手?舅父大人是说拿下陈曦么?若真能成,甥儿便是拼死,也当一搏!” 一听长孙无忌这般说法,李泰的眼神当即便是一亮,紧着便亮明了态度。 “好,既如此,那老朽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此事当得……,如此,或可见奇效焉!” 见得李泰如此表态,长孙无忌也就没再多绕弯子,絮絮叨叨地便将所谋之策道了出来,直听得李泰脸色时红时白地变幻个不停。 “就依舅父所言,事不宜迟,甥儿这就去准备一二,告辞了。” 在李泰看来,长孙无忌的办法可行性是有,可要付出的代价也自不小,万一弄巧成拙的话,还有着伤及自身根基之可能,自是由不得李泰不犹豫再三的,奈何到了如今之时局,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已是少的可怜,纵使明知眼前可能会是个大坑,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跳了的,但见其牙关紧咬地思索了良久之后,终于长长地出了口大气,就此下定了最后的决断。 “父亲。” 李泰要走,长孙无忌自是不会强行挽留,客气了几句之后,便即亲自将其送出了帐篷,目视着李泰在侍卫们的簇拥下走远了,方才施施然地转回了大帐之中,这才刚落了座,就见其子长孙冲已是疾步从帐后转了出来,朝着长孙无忌便是恭谨万分地行了个礼。 “嗯。” 送走了李泰之后,长孙无忌的精神一松,乏意也就此涌了上来,明显不愿多言,面对着其子的行礼,也就只是随意地摆了下手了事。 “父亲,若是濮王殿下真依父亲您的方略行了去,万一不成,那……” 尽管瞅见了长孙无忌脸上的倦意,然则事关重大,长孙冲还是忍不住出言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成固然大佳,不成也自无妨,终归能在陛下心中栽下根刺,指不定何时便能开花结果,至于李泰么,没了顶梁柱,也就再离不开我长孙一系之帮衬,其余诸般事宜且就将来再说也不迟。” 长孙无忌一向将长孙冲当接班人培养,正因为此,哪怕人已是倦得很了,却还是强打起精神,为其指点了一番。 “父亲英明。” 长孙无忌都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长孙冲本就不笨,自不会听不明白,心下里对其父的老谋深算自是大为的钦佩,称颂起来,自也就虔诚得很…… “噗!去,给朕拿坛酒来!” 太宗背痈严重,白日里晕晕欲睡,可到了晚上,却是夜不成寐,先是嚷着叫口渴,可待得在旁服侍的武才人取来了水,太宗只喝了一口,便猛喷了出去,不耐至极地一把将武才人推到了一旁,扬着手便呼喝了一嗓子。 “陛下,太医有嘱咐,您不能饮酒,若是真渴了,妾身给您上碗茶可好?” 太宗虽在病中,可力气却是不小,这猛然一推之下,没防备的武才人顿时便打了个趔趄,一碗水倒有半碗倒在了裙子上,只是值此太宗焦躁之际,武才人也自顾不得去擦拭上一下,紧着便温言进谏了一句道。 “朕不要茶,朕要酒,还愣着作甚,去,给朕取酒来,快去,快去!” 太宗的牛脾气一起,又哪是区区武才人能劝止得住的,咆哮声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戾气,吓得一众随侍在侧的宦官宫女们全都为之哆嗦不已。 “父皇,您且消消气,儿臣给您熬了碗菊花甘草茶,太医说了,这茶既能解渴,又于您龙体有益处,孩儿特意多加了勺糖,请您用上一些可好?” 就在随侍人等皆不知该如何应对之际,却见李泰手捧着只玉碗,缓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满脸恭谦之色地行到了龙榻边,将捧着的玉碗送到了嘴边,小饮了一口,以示无毒,而后方才递到了太宗的面前,细声细气地进谏了一句道。 “嗯……,泰儿有心了,朕用便是了。” 太宗背虽疼,可见得李泰如此有孝心,老怀自是为之大慰,长出了口大气之后,便即伸手接过了玉碗,小口小口地饮着。 “好,这茶熬得……,嗯,泰儿这是怎地了?” 菊花甘草茶算不得甚稀罕物,太宗这几日可是没少饮,经太医炮制出来的茶水比之李泰端来的其实要可口上不少,然则太宗喝的显然不是茶,品的是爱子的孝心,老怀大慰之余,叫好也就属题中应有之意了的,只是叫好声刚起了个头,却冷不丁见李泰双目通红地垂着泪,一派的委屈伤心状,疑心顿时便就此大起了。 “孩儿不孝啊,孩儿一想起往昔常惹您生气,孩儿心里头难受啊,孩儿悔不该听信小人谗言,以致于做出挤兑兄长之恶行,孩儿好生后悔啊,父皇……” 太宗不问还好,这么一问之下,李泰当即便趴在了地上,悲痛欲绝地便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痛心疾首地忏悔着,浑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假,演技赫然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地步。 “痴儿,说这些作甚,都过去了,朕不怪尔便是了,起来罢。” 太宗一向最宠的便是李泰,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顶着群臣们的激烈反对,屡次三番地要将李泰接回身边,而今见得李泰如此之虔诚忏悔,心中顿时大起爱怜之心,眼圈也自微微泛了红,语调哽咽地便叫了起。 “儿臣能的父皇宽谅,纵死也心安了,然,儿臣心中有愧啊,儿臣不忍见父皇始终被奸佞所蒙蔽,儿臣今日定要向父皇坦白,断不能叫那奸佞再如此猖獗霸道!” 太宗虽已是叫了起,可李泰却并未就此起身,而是兀自跪在地上,面容扭曲地便扯了一大通。 “嗯?” 一听李泰这般说法,太宗的眼神陡然便是一厉,虽不曾开口追问,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声音里却已满是不加掩饰的煞气。 “父皇明鉴,儿臣别有下情禀报!” 为了能救出刘洎,李泰已然是豁出去了的,哪怕太宗此际的煞气再大,他也不改初衷,梗着脖子便进谏了一句道。 “尔等全都退下!” 太宗冷厉地死盯着李泰看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一挥手,声色俱厉地下了令。 “诺!” 听得太宗有令,随侍的诸般人等自是不敢稍有违逆,齐齐应了诺,便即就此退了出去,唯有武才人明显留了个心眼,人虽也是随大流向外走着,可到了屏风处,却是停下来不动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自污污人(二) “讲清楚了!” 太宗到底是明君,宠爱李泰归宠爱,在朝政大事上,却是不会有甚含糊,待得众人皆退下之后,这便声线冷厉地喝问了一嗓子。 “好叫父皇得知,儿臣所言的奸佞就是陈曦!” 李泰生就的狠戾性子,遭受了重挫之后,这等性子不单没有更易,反倒是更冷戾了几分,在自忖已无退路的情况下,竟是强扛住了太宗的偌大煞气,咬字清晰地铿锵作出了回答。 “什么?尔可知自己都在说些甚么,嗯?” 一听李泰指控的是陈子明,太宗当即便怒了,没旁的,概因太宗对陈子明可是有着绝对的信任的,不止是因着陈子明是其女婿,也不完全因着陈子明的屡立大功,更多的则是太宗已多方考验过陈子明的忠心,早已认定陈子明乃是社稷干臣,若非如此,太宗也不会将陈子明提拔到了右仆射的高位上,更不会撇开房玄龄,而将主持国政的大权交给陈子明,就是要为接任者培养出一辅国之栋梁,又岂能容得他人随意诋毁了去,哪怕这人是李泰,也一样不行。 “父皇息怒,且容孩儿从头说起,孩儿是有些顽劣,早年行事也确是孟浪了些,与大哥每每争锋不止,然,也就是想多得些父皇之宠爱罢了,却断无逼迫兄长之心,是陈曦那厮百般引诱,孩儿方才会作出不智之事来,在那厮担任大理寺卿时,孩儿……” 李泰虽是准备得极为仓促,可告刁状的本事却是不小,絮絮叨叨的一番话下来,从夏州贪墨案一直说到了联手打击褚遂良一事,就连合谋算计张亮之事也不曾隐瞒,当然了,少不得狠狠地丑化陈子明一番,将所有的脏水全都倒在了陈子明的身上,至于李泰自己么,却曾了被奸佞迷惑了去的小羔羊,要多委屈便有多委屈。 “够了,尔之所言可有甚实证么,嗯?” 李泰所言的那几桩案子,太宗都有印象,除了夏州刺史葛铭不熟悉之外,似褚遂良、张亮的案子,太宗当初都是有过疑虑的,只是审讯的结果摆在那儿,太宗最终还是全都按着朝廷规矩处置了去,却万万没想到这么些案子里居然还有着如此多的隐情,心中的震惊自是不小,可要说全信么,倒也不至于,无他,只因陈子明一向以来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出色了些,太宗不愿也不敢相信陈子明会是那等野心勃勃之徒。 “父皇明鉴,孩儿所言句句是实啊,那厮奸诈过人,行事从来不留痕迹,孩儿上当受骗事小,社稷有危事大,此番刘侍中遭小人构陷,也必是出自此獠之谋算,父皇若是不信,且将那乔良拿下,一审便可知根底!” 李泰是跟陈子明有过一段蜜月期,也确实联手做了些事,然则联手时日本就不长,加之陈子明有心算无心,又怎可能给其留下甚证据来着,值此太宗追问之际,李泰又哪有甚实据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能是一口咬死刘洎一案也是陈子明之手笔。 “荒谬!朝堂大事岂是尔可以如此任意胡为的,还不退下!” 太宗虽在病中,可此际却并不糊涂,一听李泰提到了刘洎一案,立马便知晓李泰诸般说辞不过是在为刘洎翻案罢了,心中的火气顿时便大起了,也没给李泰留甚情面,毫不客气地便呵斥了其一番。 “父皇息怒,儿臣……,儿臣告退。” 李泰显然没料到自己都已将事情坦白出来了,却还是没能取得太宗的信任,心下里自是不甘得很,张嘴便要再进言一番,可一见太宗的眼神陡然一厉,心头当即便是一个哆嗦,自不敢再多啰唣,也就只能是无奈地行了个礼,悻悻然地退出了寝宫。 “嗯……” 太宗眼神凌厉地看着李泰的背影,脸色愈发阴沉了起来,沉默了良久之后,最终还是不曾有甚言语,仅仅只是长长地出了口大气,显见内心里的波澜当真小不到哪去…… “父皇可是醒了么?” 身为皇子,晨昏定省乃是必须之礼仪,在这一点上,李恪自是从来不敢稍有怠慢,哪怕每日里政务缠身,累得人都快塌架了,可却断不曾在此事上有过疏失的,这不,一大早地,李恪便赶到了太宗的寝宫门口,也没敢直接便进去,而是先将侍候在门口处的一名小宦官叫了过来,低声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殿下的话,陛下先前才刚睡下,您看……” 见得李恪有问,那名小宦官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忙低声地给出了答复。 “嗯,小王知道了。” 这些日子以来,太宗都是白日睡觉,晚上失眠,对此,李恪早已是习惯了的,听得那名小宦官如此说法,也自不会去惊扰太宗的休息,点头回应了一句之后,便即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屏风处,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跪了下来,冲着龙榻的方位,一丝不苟地行着三叩九拜的大礼。 “殿下来了。” 李恪行礼方毕,人还未起身,就见屏风处人影一闪,一身宫装的武才人已是缓步行了出来,很是客气地招呼了李恪一声。 “见过武娘娘。” 李恪往年甚少在宫中走动,对武媚娘自是并不相熟,也就是这些日子因着武媚娘专程照顾太宗之故,这才打过了些交道,然则因着彼此身份所限,其实也无甚太多的交往,此际见得武媚娘突然跑来打招呼,心下里自不免有些犯嘀咕,可也不甚在意,也就只是照着朝规行礼问了安。 “殿下不必多礼了,昨夜太医开了张方子,媚娘顺手搁在了旁处,若是殿下得闲,且与媚娘一道去取了来可好?” 武才人很是面带微笑地福了福,很是和煦地提议了一句道。 “这……,也好,武娘娘,请。” 以李恪之智商,自是不会听不出武才人所言不过是托词罢了,心中的疑惑立马便更盛了几分,只是一想到武才人如今日夜伴驾,却是不好轻易得罪了去,尽管颇为的犹豫,却还是迟疑地应承了下来。 “那好,殿下请随媚娘来好了。” 听得李恪同意了自己的邀请,武才人嘴角边的笑意立马更甜美了几分,也没再在寝宫门口多啰唣,笑着摆了下手,便即自顾自地往左边行了去,一见及此,李恪尽自满心的疑惑,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地跟在了其身后。 “尔等全都退下。” 待得到了一间偏殿,武才人并未急着去取甚药方,而是冲着随侍的几名宫女宦官一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诺!” 侍候在侧的诸般人等都是平日里侍奉武才人的奴婢,值此武才人有令之际,自是无人敢有甚异议的,齐齐躬身应了诺,便即鱼贯着退出了房去。 “殿下心中应是在猜疑媚娘相邀之用心罢?” 待得众人退下之后,武才人并未给李恪让座,而是缓步行到了一张几子后头,一撩裙摆,就此端坐了下来,笑眯眯地打量了下颇有些局促不安的李恪,语带调侃地便发问道。 “让娘娘见笑了,不知那药方……” 后宫之地实在不是个好所在,纵使身为皇子,也自不好多呆,这一听武才人如此明显的调侃之言,李恪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并未回答其之问题,而是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显见是打算拿了所谓的药方便要紧着走人了事了的。 “药方有,然不急,殿下与其担心那药方,还不如紧着担心你那妹夫之安危来得好。” 李恪这等试探之言一出,武才人脸上的笑容立马便是一收,意有所指地便提点了一句道。 “子明?” 一听武才人这等说法,李恪微皱着的眉头当即便更皱紧了几分,疑惑地看了武才人一眼,满眼里皆是不信之意味,没旁的,陈子明如今正自如日中天,又无甚过错,哪来的危险可言,再说了,李恪对陈子明之能有着绝对的信任,自是不相信陈子明会出身差池。 “然!” 武才人并未急着解说个中之缘由,仅仅只是红唇一动,吐出了个硬邦邦的字来。 “小王愚钝,还请娘娘指点迷津则个。” 这一见武才人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李恪的心神立马便是一紧,自不敢稍有大意,这便朝着武媚娘一躬身,很是谦逊地出言求教道。 “昨日晚间戌时三刻前后,濮王殿下曾到了陛下之寝宫,造膝密陈了些事,媚娘正好在侧,听到了些蹊跷,据其所言,夏州盐场舞弊案、褚遂良忤逆案、张亮谋逆案等等,皆是你那妹夫唆使濮王殿下出的手,再有便是眼下这么桩刘洎不臣案,据濮王殿下声称,也是你那妹夫之手笔,央求圣上下诏彻查,以正朝纲。” 见得李恪如此谦虚求教,武才人倒是没再卖甚关子,语调淡然地便将昨夜李泰去见太宗的经过简单地述说了一番,顿时便听得李恪额头见了汗,无他,这么些事,李恪本人虽是不曾参与,可却是听陈子明说过,自是清楚个中的机窍之所在,倘若太宗真采信了李泰之言,那后果须不是他李恪能承受得起的,一念及此,李恪的心顿时便乱成了一团的麻…… 第三百七十三章 自污污人(三)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四弟自身不学好,却将污水泼向国之栋梁,实荒谬绝伦之事也,以父皇之圣明,又岂会为其所惑,小王又何须为子明担那么些心事哉。” 李恪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在不搞不清武才人底细之前,他纵使心中再慌,也自不可能表现出太多的异常,但见其淡然地笑了笑,已是一派不经意状地便下了个论断。 “说得好,媚娘知晓殿下与陈大人皆忠直之辈也,然,莫忘了流言可以杀人,三人或将成虎焉,言尽于此,殿下且好自为之罢。” 武才人轻轻一击掌,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恪,一派不经意状地点了几句,言语间已是流露出了逐客之意味。 “多谢娘娘抬爱,小王告辞了。” 李恪原本就不欲在后宫这等是非之地多呆,见得武才人这般说法,紧着便是一躬,客气地谢了一声,便就此退出了偏殿,急匆匆地赶往办公处去了,自是不曾发现其身后的武媚娘眉眼间的意动之色…… “禀大人,我家殿下请您去一趟,说是三州盐场的报表有些不对处,须得与大人合议一番。” 会审刘洎的诏书虽已下,然,陈子明却并未急着对刘洎本人进行突审,而是提请中书令马周,领着大理寺卿唐俭、刑部侍郎赵卓、新任御史大夫张玄素等诸般有司人等先行展开取证工作,至于他本人么,则是稳坐政事堂中,照着惯例处置诸般政务,正自忙乎不已间,却见一名吴王府亲卫从外头急匆匆地行了进来,朝着陈子明便是深深一躬,恭谨万分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那好,某这就去。” 三州盐场以及各附属工坊如今可是朝廷重要的岁入支柱之一,自不能容得有些许的差错,以这么个理由相召,自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然则陈子明却清楚这不过只是个借口而已,无他,尽管陈子明不曾表现过对三州盐场的关切,可实际上么,三州盐场乃至附属各工坊一直都在陈子明的严密把控之中,有没有差错,满朝文武间又能有谁比陈子明更清楚的,当然了,心中清楚归清楚,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拒绝李恪的召见,笑着应了一声,便即搁下了手中的笔,就此起了身,缓步便往隔壁的办公室行了去。 嗯?情形似乎不对! 尽管不明白李恪为何如此急地公然相召,可陈子明也并不甚在意,在他看来,目下诸般事情都按着预定的步调在走着,理应不会出甚岔子才对,故而,在去见李恪之前,陈子明的心情其实是放松得很,然则在第一眼见到李恪之际,陈子明立马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处——李恪的面色虽平静一如往昔,可眼神深处却明显带着丝惶恐,一见及此,陈子明的心头没来由地便是一沉。 “下官见过殿下。” 以陈子明之城府,尽管心中已是疑云大起,可行动间,却是浑然不受半点的影响,见礼之际一如往常般的恭谦,根本看不出丝毫的心境起伏。 “尔等全都退下。” 李恪的心境显然是乱了的,面对着陈子明的见礼,浑然顾不上要叫起,紧着便先朝一众随侍人等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诺!” 听得李恪有令,诸般随侍人等自是不敢稍有迁延,齐齐应诺之余,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房去。 “子明,小王刚得了一准信,据言,四弟昨夜曾到了父皇寝宫,造膝密陈,言称夏州盐场舞弊案、褚遂良忤逆案、张亮谋逆案等皆是出自你之授意,还称之所以与废太子争斗不休也是出自子明你的挑唆,更言称此番刘洎一案亦是你之手笔,直呼子明你为朝中奸佞,今,父皇尚在沉睡之中,小王也自不敢前去惊扰,实不知父皇究竟会作何想法,事恐将起变化矣!” 李恪原本也是个心性沉稳之辈,奈何事情一牵扯到了陈子明,他的心便已是彻底乱了去,不为别的,只因陈子明乃是他李恪在朝野间最坚定的靠山,一旦陈子明若是出了事,那他李恪的天也就差不多该塌将下来了,这等后果之严重,实不是李恪所能承受得起的。 “造膝密陈?既如此,殿下又是从何处知晓此事的?” 尽管也有些讶异于李泰那等自污污人的狠戾,然则陈子明却并不甚在意,道理很简单,陈子明当初既是敢与虎谋皮,又怎可能会不预留后手,哪怕李泰的指控其实都是确有其事,可真要查么,却是毫无实据,唯一能作证的其实就只有梁旭一人而已,而此人如今早被陈子明雪藏在了阎州那等化外之地,至于其他证据么,根本就不存在,正因为此,陈子明心中虽是稍有讶异,却也并不甚在意,反倒是对李恪的消息来路起了些好奇之心。 “好叫子明得知,是今早小王晨昏定省时,武才人私下相告的,莫非子明以为此事别有蹊跷么?” 李恪对陈子明有着绝对的信任,自是不会隐瞒消息之来源,紧着便给出了答案。 竟然是她! 一听是武媚娘私下通的消息,陈子明的眉头不由自主地便是一皱,一股子不妙的预感当即便从心底里狂涌了起来,没旁的,只因有着前世的记忆在身,陈子明对武才人这位野心勃勃的婆娘可是警醒得很,自是知晓此女手腕非同等闲,真要让其缠住了李恪,那前世的历史未必就没有重演之可能,而这,却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情形! “那倒不至于,以濮王殿下之心性,行这等自污污人之恶事,实属情理中事耳,若是其不提刘洎一案,陛下或许会为其所打动,可其既是提了,以陛下之睿智,不起疑心才是怪事了的,此画蛇添足之蠢事也,怕也就只有濮王殿下那等蠢材方会做得出来,此事无须多虑,我等该如何做,照旧如何做了去便是了,只是武才人位份虽卑,可到底是陛下身边之人,殿下若无必要,还是远离些好,敬之可也,近乎还是不要的好。” 李泰所干出的这等勾当可谓是卑劣至极,要说对陈子明全然没有影响么,当然是不可能之事,可真要说影响有多大么,那也不致于,但消行事谨慎再谨慎,不引发太宗的猜忌之心,那一切都不成问题,个中分寸的拿捏虽不容易,可陈子明却是有着足够的自信,真正令陈子明忧心的是怕李恪被武媚娘给迷惑了去,奈何此事又不好说得太明,陈子明也只能是略略提点了一番了事。 “那便好,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李恪对陈子明之能自是信得过,一听李泰的造膝密陈不会影响到大局,紧绷着的心弦也就此松了下来,至于陈子明在话尾提到了远离武才人一事么,李恪却是根本不曾往心里去,没旁的,在他看来,区区一才人耳,不过是宫中位份底下之辈而已,又何须在意那么许多,只消不得罪了其便好。 “殿下英明。” 以陈子明对李恪的了解,自是一看便知其在对待武媚娘一事上根本就不曾有甚警醒之心,心中的不妙预感顿时便更浓烈了几分,奈何这等话题实在是太过敏感了些,纵使彼此间有着相当的信任,却也不好直言相劝,无奈之下,也只能是称颂了一句了事,至于心里头么,则是在盘算着该如何防范于未然了的…… “陈大人。” 在陈子明看来,李泰的自污污人之招数不过只是癣疥之患而已,根本无足挂齿,也自不会放在心上,安抚完李恪之后,便即回了政事堂,接着打理诸般政务,这一忙,就忙到了傍晚时分,依旧不曾停将下来,正自挥笔速书间,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马周已是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 “哟,马大人回来了,辛苦了,案子进展可还顺利么?” 听得响动,陈子明当即便从公文上抬起了头来,见是马周到了,立马展颜一笑,很是客气地发问了一句道。 “好叫陈大人得知,刘尚书以及诸般乔府下人皆已出具了证词,指认乔良所控皆是事实,刘侍中确是有失言之过,然却是酒后所言,具体是否如此,还须得细审之后方知根底。” 马周明显是有心要帮衬刘洎一把,在回答陈子明的问题之际,虽是照实陈述,可内里为刘洎开脱的意味却明显浓得很。 “嗯,既是如此,那就明日开审好了,烦请马大人通知下去,明日一早,借并州府衙一用,诸有司人等一体到场,无故不得缺席。” 马周为刘洎缓颊的态度是如此之明显,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可能会听不出来,不过么,也并不怎么介意,没旁的,该因陈子明很清楚马周与刘洎之间其实并无甚深厚的交情,之所以肯为其说上几句公道话,只不过是出自兔死狐悲之感伤罢了。 “善。” 虽同是宰辅,可陈子明的官阶以及位份都要高出一级,马周自是不会真跟陈子明强顶了去,见得陈子明主意已决,也就没再多进言,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了事…… 第三百七十四章 宽仁有度(一) 并州府衙向来就是个肃杀之地,等闲人别说去上堂了,便是靠近些,都会觉得心惊肉跳不已,而今日,这等肃杀之气就显得更为浓烈了几分,没旁的,只因今日要升堂的人可不是刺史,而是当朝三位宰辅,不仅如此,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等三司也尽皆是首脑云集,一圈的文案摆将开来,一名名顶级朝臣面色肃然地端坐其后,大堂两边衙役齐列,门外更是宿卫军岗哨林立,这等阵势着实吓人得紧。 大堂正中,陈子明昂然地端坐在主审的位置上,丝毫没谦让长孙无忌之意——诏书里只称着陈子明等三名宰辅按察刘洎一案,并未刻意言明主审何人,显然太宗之意是着三人皆为主审,不过么,在这等紧要时分,陈子明却是根本没甚客气可言的,哪怕他的右仆射之职位以及仪同三司之荣衔,在官阶上比之长孙无忌的司徒还是略低了一级,可毕竟眼下他陈子明才是主持朝务的负责人,而长孙无忌不过仅仅只是参知政事罢了,还算不得真宰相,陈子明即便霸道了些,旁人也无法在此事上有置喙之权。 “长孙大人,马大人,时辰已至,应是可以开始了罢?” 根本不用去看,陈子明也能感受到身旁不远处的长孙无忌身上那股子不甘的羞恼之情绪,然则陈子明却是根本不在乎,彼此本来就是不死不休之敌,完全没有和缓的可能性,既如此,那又何必卖其面子,当然了,从朝堂体面来说,在开始问案之前,问上其一句却也还是要的。 “嗯。” 长孙无忌本以为凭着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以及资历,陈子明应是会对其有所谦让,他也就能顺势将主审之权拿到手中的,却不曾想一上了堂,陈子明居然连表面上的谦让都欠奉,自顾自地便坐上了主审之位,简直是欺人太甚了些,饶是长孙无忌再好的脾气,到了此际,也已是怒火中烧了的,奈何陈子明执意不谦让,在这等公然之场合下,长孙无忌却也没法子拉下脸皮来硬争,只能是暗自生着闷气,对于陈子明这等假惺惺的探问么,自是不会给甚好脸色,连话都懒得说,仅仅只是冷冷地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了事。 “还请陈大人主持大局。” 相较于长孙无忌这等冷漠的态度,马周明显就客气了许多,言语平和不说,还很是正式地拱手示意了一下。 “那好,来人,将门下省侍中刘洎请上堂来。” 陈子明根本不理会长孙无忌的酸意与冷漠,冲着马周点了点头,便即一扬声,就此断喝了一嗓子,只是所下的命令明显有些别扭——通常情况下,被三司会审的犯官都是已然被免去了职位的,可偏偏此番太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居然没在诏书里革除刘洎之官阶,这就导致了开堂审讯之际,程序上难免便有着些不和谐之处。 “诺!” 陈子明此令一下,自有侍候在侧的一名班头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跑下了堂去,不多会,便见数名宿卫军士兵已是簇拥着一身紫袍的刘洎从堂下行了上来。 “威……,武……” 尽管刘洎一身官袍未除,于寻常审讯上大有所别,可堂审规矩却是不能有变,众衙役们呼威之声照旧响着,只是不管怎么听,内里都透着股虚意。 饶是边上衙役们呼威呼得山响,可刘洎胆子素来便大,根本不曾放在心上,加之自忖并无过错,哪怕行上了大堂,也就只是这么昂然地站着不动,丝毫不曾有要给三位主审官行礼之迹象,对此,堂上诸般人等自不免脸色各异,目光几乎齐刷刷地便全都聚集在了陈子明的身上,就是想看看陈子明会有个甚反应来着。 “来人,给刘侍中看座。” 反应?陈子明根本不在意刘洎那等桀骜的姿态,也没打算给其玩甚下马威的把戏,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诺!” 陈子明这么道命令虽是有些突兀,可也在情理之中,诸般人等自是都不会有甚异议,但听几名衙役齐声应诺之下,已是手脚麻利地抬来了张几子与蒲团,恭请刘洎入了座。 “诸公整出如此大的阵势,究竟所为何为,终归须得给刘某一个明白罢?” 刘洎自号有晋朝名士之风,行事素来不拘小节,这会儿哪怕已是受审之身,却依旧不改本色,但见其环视了下诸般同僚们,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满不在乎地便发问道。 …… 一见刘洎这般桀骜之模样,诸般朝臣们不免都为之愕然不已,敢情面前这位都已上了堂了,居然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何事被审的,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若不是因着此际场合不对,只怕众人早就笑翻了天去了。 “刘侍中且请听好了,本官及长孙大人、马大人奉陛下旨意,查办尔不臣之言行,还请刘侍中莫要自误才好。” 旁人不清楚刘洎为何会如此懵懂,可陈子明却是心中有数得很,此无他,自打前日案发时起,陈子明便已严令宿卫军将刘洎隔离了起来,不让外人有机会跟其接触,甚至连拿下其的诏书都不曾向刘洎宣过,更遑论刘洎本就是个疏狂的性子,只怕早将在乔良府上所说过的那些狂妄之言忘了个干净,这会儿有此等表现也自不足为奇了的。 “甚的不臣言行?刘某一向侍君以忠,心之诚可昭日月,何来的不臣之事,陈大人休要血口喷人!” 刘洎虽与陈子明共事过多年,可心下里其实对陈子明是不怎么服气的,始终认为陈子明之所以能步步高升,全靠的是奇淫巧计,加之彼此所属的阵营不同,刘洎自是不怎么给陈子明面子,哪怕此际落到了被审的境地,依旧不肯向陈子明低头,纵使陈子明已是端出了圣旨,刘洎却还是不管不顾地高声抗辩了起来。 “有理不在声高,刘侍中若是心中无愧,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本官问你,十一月初三,尔可是曾去御史中丞乔良府上赴宴?” 陈子明根本没理会刘洎的激昂之态度,面色淡然依旧地驳斥了其一句,而后,也不给刘洎再次抗辩的机会,紧着便转入了正题。 “乔良?” 听得陈子明问起了去乔良府上赴宴之事,刘洎这才一个激灵地醒过了神来,隐约想起了三日前似乎在乔良府上发了回酒疯,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慌,一时间竟是忘了要回答陈子明的问题。 “看样子刘大人是想起来了,那本官再接着问尔,是时,尔都说了些甚,嗯?” 刘洎的脸色变幻虽不算明显,可又哪能逃得过陈子明之观察,自是不会给其留下转圜之余地,紧着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是时刘某醉了,时隔太久,早忘了甚言语。” 要学霍光之类的话语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有着大逆不道之嫌,值此清醒时分,刘洎自是不会不懂,他又怎肯就这么轻易认了帐,眼珠子微微一转之下,便已是就此耍起了无赖来。 “忘了?刘大人的记性看来不太好么,也罢,那本官便提请几名证人来帮刘大人回想一下好了,来人,带证人乔松、茹娟等上堂!” 这一见刘洎居然不顾宰辅之体面,当堂耍起了无赖,陈子明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丝不屑的冷笑,也懒得跟其多啰唣,这便拿起惊堂木,便是重重一拍,而后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诺!” 陈子明此令既下,自有两侧的衙役们轰然应了诺,但见数名衙役奔下了堂去,不多会,便已是陪着三男两女从堂下行将上来。 “小人(小女子)叩见各位青天大老爷。” 五名男女都是乔良府上的下人,尽管久在宦官之家,可要说到上堂么,却明显都是第一次,待得见堂上紫袍如云,自不免都为之心惊胆战不已,跪下见礼之际,尽皆颤音满满。 “尔等不必惊慌,本官今日请尔等前来,只为取证一事,尔等有甚说甚,不得欺瞒虚报,可都听清了?” 以陈子明的身份地位,自然是不屑跟这么群下人展现甚官威的,也就只是声线平和地照着堂审之规矩提点了一番。 “大人放心,小的们有一说一,自不敢稍有隐瞒。” 尽管陈子明的语调平和,可身处在这等肃杀的公堂之地,众下人们又怎可能放松得下来,大半皆是唯唯诺诺,唯有一名年近中年的汉子表现得稍稍活泛一些,应答间明显比众人要强上了一截,这人正是乔府的管家乔松。 “嗯,那便好,头一条,尔等且都好生认认,那端坐在堂中之人,尔等可都识得么?” 陈子明并未在意众下人们的反应如何,抬手指向了强作镇定地端坐在堂中的刘洎,声线平和依旧地开了口。 随着陈子明的指点,堂中所有人等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全都聚焦在了刘洎的身上,饶是其也算是胆大过人之辈,值此众目睽睽之际,脸色还是不由自主地便煞白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五章 宽仁有度(二) “回大人的话,小人看清楚了,这位大人乃是当朝侍中刘洎、刘大人。” 早些年,刘洎与乔良乃是同属一个阵营,彼此间关系颇佳,自是没少往来应酬,到乔府的次数不少,身为乔府总管,乔松自是不会认不出刘洎,至于其余几名下人么,三日前刚服侍过刘洎,自然也不会错人,虽不曾开口指认,可连连点头之模样明显是赞同乔松之指认的。 “嗯,这位刘大人前日在贵府赴宴之际,可都说了些甚,尔等且就据实道来。” 几名证人都是昨日便预审过了的,陈子明自是不担心会有甚意外发生,当然了,心中明了归明了,审案的程序还是须得照章办了去的。 “好叫大人得知,我家老爷与刘大人本有旧交,故而请其到我家老爷的别院一宴,另有刑部尚书刘德威、刘大人也在,是时,我家老爷因忧心陛下龙体欠安,也就在席间问了一句,却不料竟引得刘侍中逆语连连……,事情便是如此,小人不敢虚言哄骗大人。” 乔松身为乔府管家,专管着往来应酬之事,口才自是不错,一番陈述下来,便已将那晚宴请之经过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尔等对乔松所言可有甚要补充的么,嗯?” 陈子明静静地听完了乔松的陈述之后,并未有甚评论之言,而是扫视了下跪在乔松身后的诸般人证,声线平和地发问了一句道。 “大人明鉴,管家所言句句是实,我等别无异议。” 听得陈子明见问,其余几名证人自是都不敢稍有怠慢,齐齐高声作出了回答。 “刘大人,诸多证人之言,尔应是都听清了,事到如今,尔可还有甚要说的么?” 既已有了诸般证人之证词,陈子明也就没再多迁延,紧着便逼问了刘洎一句道。 “卑下之人所言,何足采信,此栽赃耳,刘某不屑一辩。” 听过了乔松的陈述,刘洎已是完全想起了三日前在乔府的诸般言行,只是这当口上,他又哪敢真认了罪,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慌乱,作出一派从容状地死撑着。 “好个卑下之人所言不足信,本官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来人,有请刑部尚书刘大人上堂。” 对于刘洎的狡辩之辞,陈子明丝毫不以为奇,毕竟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行若是真坐实了去,砍头都算是轻了的,闹不好还得抄灭三族,刘洎要是肯老老实实认了栽,那才是咄咄怪事了的。 “诺!” 陈子明此言一出,自有一名侍候在堂边的班头紧着应了一声,疾步便行下了堂去,不多会,便已陪着一身整齐官袍的刘德威从堂下行了上来。 “下官见过诸位大人。” 刘德威到底是极品大员之一,又曾担任过大理寺卿,对堂审一事自是并不陌生,行走间自也就从容淡定得很。 “刘大人不必多礼,本官今日请大人前来,只为一事,据查,三日前,乔松宴请刘洎之时,刘大人也在座,不知是否属实?” 对于刘德威这么名重臣,陈子明自然是不敢怠慢了去的,虽是照着堂审程序问话,可言语间却明显是客气得很。 “确是如此。” 刘德威的脸始终是肃然着,并未因陈子明的礼让而有丝毫的更易,回答之言更是简练得很,明显是对刘洎遭此大劫抱着同情之心理。 “那便好,先前堂审之际,诸多人证指认刘洎妄言要仿伊尹、霍光旧例,行清君侧之事,刘大人既是同宴,想必是清楚个中经过的,此事属实否?” 陈子明很清楚刘德威与刘洎之间的交情不浅,自是能理解得了其心中之所想,奈何此乃你死我活的绝杀之道,却是断然不能容许有甚私情之存在的,当然了,为防止意外,陈子明并未让刘德威详细陈述在宴席上的所闻所见,而是以是非题的形式发问道。 “确有此事,只是……” 有着乔松等诸多证人在,刘德威自是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然则到底是不忍心刘洎就此沉沦,尽管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却依旧想着出言为刘洎缓颊上一番。 “是便好,听闻刘尚书在刘洎狂悖妄言之际,曾多方劝谏,奈何其执意不听,此事可属实否?” 刘德威只一开了个头,陈子明便知其后头的话语都是些甚,自是不愿让其打乱了审讯之步调,这便紧着一压手,不给其将话说完的机会,便已是问起了下一个问题。 “然。” 刘德威本人也是庭审高手,自不会看不出陈子明这等姿态的用心何在,虽还是颇为同情刘洎,却是再不敢多言是非,只能是简略地应了一声。 “如此便好,刘洎,尔还有甚可说的,嗯?” 证人指正的程序既毕,陈子明可就不再跟刘洎讲甚情面了,拿起惊堂木便是重重一拍,声色俱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刘某是时酒酣,记不得言过甚事。” 刘洎本还指望着相交多年的刘德威能帮其掩饰一二,可惜愿望虽好,事实却是无比之残酷,眼瞅着自家小命即将不保,额头上的汗珠子已是有若断了线的珍珠般滴淌个不休,可嘴却依旧是硬着的。 “陈大人,老朽以为酒后失言虽是不该,却也属人之常情罢,今案情既明,不若就此禀明圣上,一切听凭圣裁可好?” 长孙无忌明显是不想再往下审了,也不等陈子明再次发问,便已从旁打岔了一句,显然是打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主意。 “酒后失言?呵,司徒大人此言差矣,须知自古以来说的可都是酒后吐真言,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外如是哉,今,已有诸多证人指正,而此獠却依旧强辩不休,毫无忏悔之意,足可见不臣之心甚坚,确须得提请圣裁方好,陈某提议就此休庭,据实上奏,不知长孙大人、马大人意下如何?” 堂审至此,其实已是再难审将下去了的,此无他,刘洎并未被免职,依旧是宰辅之尊,要想对其动刑,根本办不到,他既是坚持不肯认罪,陈子明也自拿其没法子,就此结束庭审显然是无可奈何之事,然则结论么,却是断然不能让长孙无忌做了去。 “善。” 马周对此案本来就持中立之态度,自是无所谓审理结果到底如何,本着明哲保身的性子,也自不愿参与到陈子明与长孙无忌之间的倾轧中去,能早点结案,于其来说,自是件幸事,正因为此,他自是不会反对陈子明之提议。 “如此也好。” 长孙无忌对陈子明给出的这么个庭审结论自是不满得很,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好多作辩解,加之自忖已着李泰去行过了自污之策,也自不怕到御前再行一争,有鉴于此,他自也不会反对就此结束庭审之事。 “退堂!” 见得两名副手皆无异议,陈子明也就没再多言啰唣,拿起惊堂木便是一拍,厉声断喝了一嗓子,便算是就此结束了此番之庭审…… “臣等叩见陛下!” 时已近午,太宗方才刚从迷糊中醒过了神来,听得陈子明等人已在宫门处等了许久,当即便着赵如海去传了来,诸般人等一见到太宗的面,大礼参拜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免了,何事,说罢。” 太宗本就夜不成寐,再被李泰的造膝密陈折腾了一番,几乎整夜都不曾合眼,也就是清晨方才迷糊着睡了过去,这会儿人虽是醒了,可精气神却是差得很,也自懒得说些无甚营养的寒暄之言,语带不耐地便直奔了主题。 “启奏陛下,微臣等奉旨彻查刘洎不臣一案,经庭审,已是有了结果,现有奏本在此,还请陛下圣览。” 听得太宗语气不善,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本奏折,连同诸般人等的供词一道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这么说来,刘洎尚不曾认罪喽,嗯?” 太宗摆了下手,自有随侍在侧的赵如海紧着便将奏本连同供词一道递到了御前,太宗也不曾细看,仅仅只是随意地浏览了一番,便即将奏本连同供词一道搁在了榻边,眉头微皱地看着陈子明,语调森然地吭哧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确是如此,然,诸多证据已然齐全,足可实证其之言行无误。” 以陈子明之睿智,只一听太宗的问话,便知太宗心底里对此案已是起了疑心,明显便是李泰造膝密陈之恶果,不过么,却也并不甚在意,该怎么答依旧怎么答。 “嗯,那依卿看来,此案该怎生断法才是?” 太宗并未对陈子明的论断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问话的语调里明显有着股别样之意味。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刘洎之妄言虽是酒后所致,然,终归是心有所思之故,自当按律处置。” 一听太宗这般问法,陈子明的心弦立马便紧绷了起来,然则终归是早有预计的,却也并不慌乱,中规中矩地便给出了答案。 第三百七十六章 宽仁有度(三) “按律处置?嗯,照尔这么说来,应是处斩喽,朕没理解错罢?” 陈子明话刚说完,太宗的嘴角便是一挑,带着丝阴冷笑意地便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微臣以为按律虽是当如此处置,然,念及其言行并未造成严重之后果,加之又是酒后乱性所致,量刑上似可从宽发落,此微臣之浅见耳,还请陛下明断。” 饶是太宗言语间的讥讽之意味已是浓烈得惊人,然则陈子明却宛若不曾听出异味一般,不紧不慢地便给出了个建议。 “从宽么?尔且说说看,朕当如何处置,方算是从宽了去,嗯?” 尽管陈子明的回答可谓是中规中矩,并无甚瑕疵可挑,然则太宗却并未就此放陈子明一马,依旧是不依不饶地追问个不休,猜忌之心几乎已是不加掩饰了的。 “陛下明鉴,微臣只能按刘洎之罪行判其戍边赎罪,至于法外开恩等等,皆陛下之权,微臣实不敢妄言。” 太宗这么句问话里可是藏着陷阱的,真要是陈子明敢大大咧咧地说如何从宽发落的话,等待陈子明的必然是太宗的雷霆怒火,很显然,以陈子明之睿智,自不会看不出这一点,又怎可能会掉进如此明显的坑里去,应对起来么,自也就从容得很。 “嗯,辅机,尔怎么看此案?” 太宗之所以连连挤兑陈子明,自然是因着受了李泰造膝密陈的影响,无他,自古帝王皆多疑,别看太宗当场将李泰赶了出去,可心底里却不免还是对陈子明的所作所为起了猜疑之心,当然了,这等猜忌心思倒也不算特别的浓烈,正因为此,此际见得陈子明行事始终一日往日的沉稳,心中本就不甚多的猜忌心理也就稍稍淡化了去,并未再死揪着陈子明不放,转而将问题抛给了长孙无忌。 “回陛下的话,老臣以为刘洎酒后妄言应是有的,此人本性疏狂,素来口无遮拦,然,忠心却还是有的,今,若是轻易以言罪人,恐开不好之先河也,故,老臣以为训诫其一番也就是了,如此,一可令其人有改过自新之机会,二来也可显陛下宽仁之风范,又何乐而不为哉。” 倘若能让心腹手下登上侍中之高位,长孙无忌其实是不在乎刘洎的死活的,可惜的是他长孙无忌在朝中虽有些人手,却并无够资格担当此大任之人选,故而,于其而论,刘洎是死还是被贬出朝堂,其实无甚区别,正因为此,长孙无忌尽自不怎么待见刘洎其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为其好生缓颊上一番。 “嗯……,辅机之意,朕知晓了,宾王(马周的字),卿以为此案当何如之才好?” 太宗显然对长孙无忌这等宽仁无度的建议不甚感冒,只是碍于情面,不曾出言驳斥罢了,没旁的,不臣之言行乃是重罪,不杀都已是法外开恩了的,至于让其保住原职,那显然是不行的,太宗虽是慷慨大度之明君,可在处置谋逆案上,却是素来无甚怜悯之心的,自贞观以来,也不知有多少重臣因谋逆之嫌被砍了头,细算了去,从异姓王罗艺开始,直到侯君集、张亮等有大功于国之人,无一能逃得过砍头之下场。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陈大人所言甚是,按律判决,戍边可也。” 马周虽不愿卷入陈子明与长孙无忌的倾轧中去,可在大事上,却是不会有所含糊的,此际听得太宗有问,自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陈子明的一边,无他,概因陈子明之建议乃是正理,至少在马周看来是如此。 “心若无私,又岂会妄言,所谓酒后,不过是借酒装疯罢了,哼,欲学伊尹、霍光?朕看他是要当王莽罢,似此等样人,朕又岂敢用之,着将此獠削去本兼诸职,发配沙洲,遇赦不免!” 按太宗本意,是打算将刘洎赐死的,然则因着有陈子明与马周的意见在,太宗也就改了主意,仅仅只是将刘洎削职为民并流放边疆了事。 “陛下圣明!” 太宗主意既定,陈子明与马周自是别无异议,而长孙无忌么,虽是有心再进谏上一番,可一看太宗的脸色不对,也自不敢再多啰唣,只能是无奈地跟着称颂了一番。 “罢了,此事就这么定了,尔等且都自去忙罢。” 太宗的精气神到底是不太行了,谈完了案子的处置,困乏之意立马便涌了起来,也自不想再多啰唣,紧着便是一挥手,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太宗既是这么说了,三大宰辅自也不敢稍有迁延,齐齐称颂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寝宫,各自忙乎去了…… “子明啊,此案办得漂亮,孤心甚慰矣,而今,那厮既去,政令自可畅通无阻焉,实大利社稷也。” 刘洎一案的处置诏书出得很快,当日午后便已下达,处置意见正如太宗早前所言的那般,这一得知消息,李恪大喜之下,当即便将陈子明召了来,卜一屏退了左右,便已是笑容满面地夸赞了陈子明一番。 “殿下过誉了,此下官分内之事耳。” 能顺利地将刘洎踢出局,陈子明也自是能满意了的,然则他却并不显得有多激动,没旁的,此一局虽是胜了,可也不是没代价的——自古帝王最多疑,哪怕号称千古一帝的太宗也自不例外,因着李泰自污污人而在其心中所栽下的那根刺如今虽是不曾爆发出来,却依旧还在,指不定啥时便会惹出事端来,真到那时,若是不能化解有道,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 “呵,子明总是这般谦逊,罢了,不说这个了,今,侍中已是出缺,子明看何人补上为好?” 李恪早就习惯了陈子明的谦虚为人,自不会再在这等褒奖与否的问题上多费唇舌,笑着便转开了话题。 “殿下可是打算荐人么?” 一听李恪这般问法,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扬,语调淡然地反问了一句道。 “嗯,子明莫非以为不妥么?” 尽管陈子明语调淡然,可李恪却显然是看出了陈子明对此事别有看法,自不免便为之一愣,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这才疑惑不解地发问道。 “宰辅之位,社稷之重也,唯陛下能决之,殿下虽是监国,却也不能越也,此大节处,断不可轻忽了去才是。” 侍中虽位列宰辅之末,可论及重要性么,其实比之中书令要更高上一筹,无他,中书省只负责拟诏书、证令,看似紧要,其实不然,左右不过就是些笔杆子罢了,于朝务而言,根本无足轻重,倒是手握否决权的门下省排位虽低,却绝对是朝政之要隘处,若是能争,陈子明又何尝不想将此职位掌控在手的,问题是半点可能性皆无,强自去争,不单不能讨好,反倒会令太宗心中的猜忌更浓上几分,这等做法无疑是蠢事一桩。 “嗯……,若是父皇有问,小王当如何应对方好?”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心中虽尚有不甘,却也知晓此事怕是真难有着手处了,也就没再坚持,但见其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之后,接着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若问,殿下可多拟上几个人选,似于志宁、张玄素、崔敦礼、崔仁师等皆一时之选也,奏之即可。” 于陈子明来说,侍中之位只要不是落到李泰一党手中,谁来当都可以,实际上,朝中够资格且有能力担当此职位的人还真不少,陈子明随口一说,便已连点了数人之名。 “如此甚好,就依子明所言也罢。” 陈子明所列出来的这四人都是以敢言而著称,无论资历还是能力,也确实都够格,对此,李恪也自无甚异议可言。 “殿下英明。” 见得李恪没再多纠缠于侍中人选问题,陈子明也自不愿再多谈此事,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便即闭上了嘴。 “启禀殿下,赵公公来了,说是陛下有口谕给您。” 就在李恪张口欲言它事之际,却见一名小宦官匆匆从外行了进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李恪的身前,一躬身,已是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好,子明且在此稍候,小王去去便回。” 一听太宗有口谕,李恪下意识地便看了陈子明一眼,显见心里头对这么份口谕有些个拿捏不定,无他,这都已快到下班时分了,李恪本就该进宫向太宗请安的,如此紧地来上道口谕,显然必有要事发生,自是由不得李恪心里头不犯嘀咕的,当然了,不管心中有甚想法,口谕一到,紧着去迎乃是题中应有之意,李恪也自不敢稍有迁延,随口回了一句之后,便就此起了身,疾步便要往房外行了去。 “诺!” 陈子明同样也觉得这么道口谕来得有些蹊跷,问题是没个线索,他也不知道这等蹊跷究竟何在,自是不好胡乱进言,也就仅仅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了事…… 第三百七十七章 流言止于智者(一) 太宗的诏书很简单,拢共也就只有一句话而已——着李恪即刻入宫觐见,除此之外,再无其余,着实是简单得太过了些,自不免便令李恪心中疑窦丛生的,然则帝王有召,李恪却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与陈子明匆匆交谈了几句之后,便即捧着今日处置完的公务折子,由赵如海陪着,疾步便进了宫,一路向寝宫急赶了去。 “儿臣叩见父皇。” 方一转过屏风,入眼便见一向趴伏在锦垫子上的太宗此际居然和衣而坐,手持着本奏章,正自眉头微皱地端详着,脸色虽尚算平静,可眼神里明显透着股淡淡的戾气,足可见太宗心里头断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一见及此,李恪心中的疑惑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只是这当口上,也自顾不得去细想那么许多,紧着便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听得响动,太宗随手将折子往龙榻上一搁,面无表情地看了李恪一眼,而后方才声线淡然地叫了起。 “谢父皇隆恩,此是今日儿臣所批之公文,内有节略及儿臣之浅见,还请父皇御览。” 这一听太宗叫起的口吻浑然没了往日里的和煦,李恪的心弦当即便是一紧,但却不敢流露丝毫,先是规规矩矩地谢了恩,而后方才于起身之际,将手中捧着的那厚厚一叠奏本往前递了去。 “嗯。” 太宗看了眼那厚厚的一叠奏本,眼神里当即便有道复杂的精芒一闪而过,但却并未多言,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扬手间,自有随侍在侧的小宦官紧着抢上了前去,接过了李恪手中的本章,转呈到了龙榻前的矮几上。 “朕此处也有份本章,恪儿且就看看好了。” 太宗并未去看那叠已摆在了几子上的奏本,反倒是指点着搁在龙榻边的那份本章,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句,当即便有一名见机得快的小宦官行上了前去,伸出双手,将那本奏折捧了起来,转呈到了李恪的面前。 “儿臣遵旨。” 听得太宗这般说法,李恪原本就紧绷着的心弦顿时便更紧了几分,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也就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伸手取过了折子,只一看,额头上当即便见了汗,不为别的,概因这本章赫然是刘洎所上,所言所述除了自辩冤屈之外,更多的则是在弹劾李恪与陈子明党同伐异,把持朝政,有不轨之心,又称废嫡立长与朝廷体制有悖,实祸乱之根源云云。 奏本不算短,洋洋洒洒数千言,可对于早习惯了看本章的李恪来说,浏览上一遍根本无须太长的时间,只不过为急思对策之故,李恪自不会急着开口言事,而是假作认真审看的样子,脑筋全速地运转了起来,良久之后,方才面色凝重地抬起了头来。 “看完了?那就说罢,尔对此本章可有甚看法么,嗯?” 见得李恪已然合上了折子,太宗当即便声线微寒地开了口。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人言语如何,自是他人之所思,儿臣听之也就是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即可。” 自辩?那绝对是最愚蠢的做法,真要是李恪敢在此际胡乱狡辩,那后果只能是被太宗狠训上一回,闹不好监国之权都有着被收回之可能,这等蠢事,以李恪之政治智商,自是不会去干。 “恪儿能这么想便好,此折,朕就不理了,恪儿自去处置也就是了。” 太宗神情肃然地盯着李恪看了好一阵子,见李恪始终神情平静,显然不像是在作假的样子,这才脸色一缓,挥了下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儿臣遵旨。” 太宗此言一出,李恪便知自己算是过了关了的,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稍稍一松,但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了事。 “刘洎因言获罪,实咎由自取,朕不杀其,已是宽恕为怀,此一案,子明断得不差,回头朕自当嘉奖于其,此后话耳,姑且不提,今,侍中既已出缺,为稳朝纲故,终归须得有人担纲才是,恪儿可有甚人要荐么?” 太宗对刘洎的行事疏狂其实本来就有看法,如今其竟敢妄言要效仿伊尹、霍光,太宗自是不可能容得下其,几句话下来,便已是彻底为刘洎一案盖棺定了论,此本就在李恪的预料之中,只是后头那话锋一转的问题,却又令李恪心头猛然便是一跳。 “一切听凭父皇做主,儿臣别无异议。” 侍中乃是要职,倘若能掌控在手,再加上监国之大权,便足以牢牢掌控朝纲,李恪对此,又怎可能会不动心,实际上,若不是陈子明有过提醒的话,此际李恪十有八九要露出破绽来,那后果么,显然就不是那么好耍了的。 “朕叫你说便说,不必有甚顾忌。” 太宗似乎对李恪这等谨慎态度不甚满意,眉头一皱,已是语带不悦地冷哼了一声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并无人要荐,然,若从朝廷稳固之大局而论,朝堂衮衮诸公中,似当以于志宁、张玄素、崔仁师、崔敦礼四人为最适宜之人选。” 一听太宗这等口吻,李恪立马敏锐地察觉到太宗此举还是在试探自己,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紧着便按陈子明的交待,语调平和地给出了个答案。 “嗯,此四人中,恪儿以为谁更合适些?” 李恪所列出的这四名重臣都是直言敢谏之人,资格上也都无甚缺憾,皆是在宦海里打滚了多年的,既有地方主政经历,又有朝堂熬练多年之履历,才学品性皆属上上之选,更难得的是此四人在朝中素来秉持中立,向不与皇子们过多交往,于太宗而论,任选其一,都足以担当侍中之大任,然则太宗却并未表态,而是不依不饶地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四人之德才品性难分轩轾,皆社稷臣也,非是儿臣可妄言者,还请父皇圣裁则个。” 太宗此问一出,李恪下意识地便想随便点上一人之名,无他,此际若是点了人,回头其若是真被大用了,那李恪与之无疑是有着举荐之恩,稍稍施展一下手腕,显然有着将其人笼络到麾下之可能,就算不能,起码也能结个善缘不是?毫无疑问,这等利益自是不小,也自是由不得李恪不为之心动的,然则一想到来觐见前陈子明的交待,李恪当即便醒过了神来,恭谦而又毫不犹豫地将决定权交还给了太宗。 “嗯,朕知道了,天色已晚,恪儿操劳了一天,想必是累了的,且自去休息好了。” 这一见李恪怎么都不肯作出选择,太宗不单不曾发作于其,反倒是脸色一缓,和煦地安抚了李恪几句,便即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父皇圣明,儿臣告退。” 一番觐见至此,尽管面色依旧平静,可实际上么,李恪已然是心力憔悴得慌了,这一听太宗如此说了,自是不愿再多迁延,紧着称颂了一声,便即就此向外退了去。 “流言止于智者。” 李恪才刚从屏风后头转将出来,却又不得不紧急站住了脚,没旁的,只因他若是再多走上一步,就得将似乎正要进寝宫的武才人撞飞了去,好在李恪见机得快,强自收住了脚,只是气息却是不免有些岔了开去,当场便被憋的得个面红耳赤不已,偏偏又不好发作,实际上,他不单不能发作,还得紧着出言致歉上一番,然则还没等李恪开口呢,就见武才人已是侧身从其身旁行了过去,于擦肩而过之际,轻声地呢喃了一句莫名之言。 …… 武才人这么句话实在是有些个没头没尾,饶是李恪也算是聪慧过人之辈了,可楞了片刻,还是没能搞懂个中之蹊跷,心中自是不免泛起了嘀咕,奈何场合不对,纵使满心的疑问,李恪也不敢在此际去御前追问根底,也就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疾步便往外行了去…… “子明。” 尽管下班时分已过,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回自家大帐,依旧端坐在李恪的办公室中,可也不曾打理公务,而是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着神,正自得其乐间,却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中,满头大汗的李恪已是大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下官见过殿下。” 见得李恪已到,陈子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处,紧着便起了身,很是恭谦地便行礼问了安。 “此处不用尔等侍候,且都退下罢。” 李恪显然心急着要跟陈子明密谈,也自顾不得喘上口大气,甚至不曾给陈子明回个礼,朝着诸般随侍人等便是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令。 “诺!” 听得李恪声色不对,众随员们又怎敢稍有迁延,齐齐躬身应诺之余,已是就此鱼贯着退出了房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流言止于智者(二) “子明啊,还真被你给料中了,父皇在问过刘洎一案之后,真就问起了接任人选事宜,若非子明先有提点,小王此番怕是难有个好了的,天降子明于小王,幸甚,幸甚!” 李恪乃是灵醒之辈,越是细想今日面圣之经过,便越是后怕连连,与此同时么,对陈子明的谋算之能也就越是佩服,这不,卜一落了座,大气都顾不上喘一口,便已是急吼吼地狠夸了陈子明一通。 “殿下过誉了,不知面圣之经过究竟如何,还请殿下详述一番可好?” 李恪倒是说得个兴奋无比,然则陈子明却根本没在意其之夸奖,不单不为之激动,反倒是皱紧了眉头,神情凝重地发问了一句道。 “呵,是小王疏忽了,子明莫怪,事情是这样的,小王……” 李恪对陈子明有着绝对的信任,此际听得陈子明有问,自是不会有丝毫的保留,紧着便将与太子奏对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我欺也! 时值李恪滔滔不绝地阐述之际,陈子明的脸色始终淡然依旧,可心底里却是没少起波澜,没旁的,若不是李恪在去面圣前曾跟自己密谈过的话,今日面圣的后果必将不堪了去,虽说不见得立马便会出状况,可引得太宗猜忌更盛乃必然之事,倘若再稍有个风吹草动的,李恪断然逃不过被废黜之下场,真到那时,要想再起,怕真就只有走“玄武门之变”那条路了,而这,无疑正是陈子明最不乐见之局面! ……子明,依你看来,父皇最终会选何人为侍中?” 李恪显然是不曾注意到陈子明的走神,一番陈述之后,最终将问题归结到了侍中的继任人选上。 “若是下官料得不差的话,应是崔仁师。” 早在为李恪圈定人选之际,陈子明便已算定了太宗会作何选择,这会儿听得李恪问起,应答起来自也就干脆利落得很。 “哦?此话怎讲?” 李恪在太宗面前虽是坚持不肯推荐具体之人选,可实际上心中却是有所偏向的,在他看来,四人中,于志宁的资格最老,能力上也比其余三人要强上一些,加之素来有清廉敢谏之名声,应是侍中的不二人选才对,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说太宗会选择崔仁师,当真令李恪不免为之诧异不已,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想不通陈子明所言的根据之所在,不得不狐疑地探问了一句道。 “殿下莫忘了明春三月间,各州县之科举也就该开始了,是时,恐会引得各门阀世家之不满,加之我朝自立国以来,出自门阀世家之官员虽多,却并罕有宰辅之辈,今,崔仁师既是博陵崔氏出身,于门阀子弟中又素有名望,以其为侍中,当可安抚一下门阀世家子弟之情绪,以陛下之睿智,当不会看不到此一条。” 四名候选者中,真要说合适,陈子明当然也会选于志宁,然则考虑到科举革新明春便要正式施行,安抚门阀世家出身的官员之举措也就不得不加以考虑,相较而论,同样属博陵崔氏的崔敦礼在资历以及能力上,又比崔仁师要稍差了一筹,故,综合来说,太宗选择崔仁师的可能性无疑是最高。 “子明所言甚是,仁师办事有节度,得其为侍中,确相得宜焉。” 从本心而论,李恪其实对四名候选人中谁能胜出并不甚关心,没旁的,概因这四人都是直臣,与他李恪也都无半点私交可言,谁出任侍中,于李恪当下的权势都无甚影响,故而,他自是不会纠缠于人选问题,随口附和了陈子明一句也就算是了了事。 “陛下病愈重,猜忌之心便愈盛,此番召殿下前去觐见,虽是于寝宫之中,却非造膝密陈,怕是难瞒得住有心之人,依下官看来,流言怕是难免要大起了的。” 随着太宗对刘洎一案的盖棺定论,以及李恪的谨慎应对,此番风波便算是过去了,然则在陈子明看来,这并不意味着斗争的结束,恰恰相反,更为惨烈的政争还在后头,遭受了重挫的李泰以及长孙无忌断然不会坐以待毙,也绝不会坐视李恪稳住监国之权,发起猛烈之反击实属必然之事,个中最为便捷的无疑便是舆论攻势,而这,又恰恰能最有效地撼动太宗的猜忌之心理! “这……” 李恪正自得意于将刘洎排挤出朝堂以及自个儿顺利地打消了太宗之猜忌心理,却冷不丁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当即便愣住了,一时间实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殿下无须担忧过甚,但消站得直,行得正,却也无须担心小人作祟了去,所谓流言止于智者,不外如是乎。” 流言蜚语的杀伤力无疑是巨大无比的,尤其是在太宗本来就对李恪与陈子明联手势大有着疑惧之心的情形下,更是极易引发不测之后果,应对起来自不是件轻松之事,然则正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陈子明本身就长于舆论攻势,自是无惧他人以此道来对付自己,寥寥几语便已点出了应对之道的关键之所在。 “流言止于智者?子明也这般看么?” 陈子明话音方落,李恪突然间便联系起了武才人早前所言的那么句有头无尾之言,讶异的话语也就情不自禁地出了口。 “嗯?” 李恪这等莫名其妙的言语一出,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虽不曾开口发问,可探询的目光却是紧着便扫了过去。 “哦,小王先前忘了一事,于离开寝宫之际,小王在屏风处险些撞上了武才人,其在离去前有一言,说的便是‘流言止于智者’,小王原本不解其中之意,也自不曾放在心上,听得子明说到了这么句箴言,小王这才记了起来。” 见得陈子明疑惑的目光看了过来,李恪不由地便是尴尬一笑,紧着便给出了解释。 “原来如此。” 一听李恪这般说法,陈子明面色虽是不变,可心底里对武才人的警惕之心却是不免更深了几分,只是又不好明着劝李恪远离此女,也就只能是不置可否地吭哧了一声了事。 “武才人前几日曾告知小王四弟造膝密陈之事,今,又出言提醒,应是出自一派好心罢,子明以为如何哉?” 李恪乃是实诚人,此番连着两次得了武才人的好处,心中对此女自是感激得很,当然了,感激之余,心中也自不免有些疑惑不解,无他,概因李恪往日里与武才人根本谈不上交情,便是杨淑妃那头与武才人也无甚深交,这冷不丁地接连伸出援手,自不免令李恪心中有些犯嘀咕的。 “此无他,殿下必将青云直上,攀龙附凤者自不凡其人,此际示好殿下,不外乎图将来之报耳,却也无甚可稀罕处。” 若是可能,陈子明其实百般不愿李恪与武才人多加接触,奈何其眼下就在太宗面前伴驾,还真就不能稍有得罪的,故而,陈子明也自不敢将话说得太重,仅仅只是从常理上分析了下武才人示好的动机之所在。 “嗯……,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天色已晚,小王还须得紧着进宫去,子明且就先回罢。” 李恪倒是不介意有人示好,在他看来,若是能在太宗身旁安下颗钉子,无疑是好事一桩来着,也就不曾去细想陈子明话语里的暗示之意味,笑着摆了下手,便算是就此结束了今日之磋商。 “殿下英明,下官告退。” 眼见李恪根本不曾对武才人起太多的警惕心理,陈子明也自不好将话说得太明,无奈之下,也只能是称颂了一句,便即就此走了人…… “陛下,天将子时,您也该歇息了。” 子时将至,夜早就已是很深了的,然则太宗却是毫无半点的睡意,也不曾似往日那般趴在榻上翻腾不休,而是披衣端坐在矮几前,挑灯看着奏本——进抵太原大半月来,太宗本来是完全不看奏本的,哪怕李恪每日里必定会将批复过的本章送到寝宫中,太宗也没管,大体上留上一夜,次日便会原封不动地着人送回政事堂用印,可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地审核起了本章来,这一看就看了大半夜,直到武才人实在看不过眼地提了一句。 “哟,子时了么?” 听得武才人之言,太宗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疲倦万分地打了个哈欠。 “好叫陛下得知,再有一刻便到子时了。” 武才人很是温柔地伸手为太宗加盖了张白狐披肩,语带劝谏之意味地应答道。 “嗯……” 太宗拍了拍武才人的手,以示对其体贴之心的感谢,可再一看兀自未曾批阅的折子依旧堆得老高,情不自禁地便闷哼了一声。 “陛下应是知晓的,媚娘早年也曾习过文,不敢言精通,却也能诵读,若是陛下得允,且让媚娘为您诵读本章极吴王殿下之批复,陛下但消有所指示,媚娘笔记之可也。” 这一见太宗满脸的郁闷之色,武才人的眼神里立马便闪过了一丝的精芒,可口中说出的话语却是更显温柔了几分。 “嗯,也罢,卿且就读好了,朕听着便是了。” 这大半夜的审阅下来,太宗倒是看了不下三十本的折子,然则真说到动笔对李恪的批示之修改处么,其实真多不到哪去,还泰半都是略做文字上的修饰罢了,毫无疑问,李恪处置政务的手笔甚合太宗之心意,几乎无须太宗作出甚重大之改正,正因为此,倦意已起的太宗也就没拒绝武才人的好意,只略一沉吟,便准了其之所请…… 第三百七十九章 流言止于智者(三) “禀大人,陛下批复过的折子已转了来,请大人明示。” 辰时正牌,已然到了政事堂的陈子明正端坐在文案后头,准备开始一日之理政事宜,却见尚书左丞来济已领着两名手捧着大叠奏本的随员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陈子明的文案前,一躬身,已是恭谨地禀报了一句道。 “有劳了,且先搁下罢。” 照朝规,但凡陛下朱笔签批之后的文本,都还须得由首辅大臣再次确认之后,方才可转由中书省出诏书、政令,此乃一定之规,陈子明自是早就习惯了的,也自不以为奇,仅仅只是随口吩咐了一句,便即不再多言了。 “诺!” 见得陈子明有令,来济自是不敢稍有大意,忙恭谨地应了一声,指挥着两名随员将两大叠折子尽皆堆在了文案的一角,而后,尽皆自行退下不提。 嗯?这字迹…… 到底是太宗批复过的公文,陈子明也自不敢掉以轻心了去,忙完了手头的那份奏本之后,便即开始了复核事宜,这才刚看了没几本折子,便发现了个不对之处——字迹有异!在朝中厮混了如此多年,陈子明早就记熟了太宗的字体,自是能轻易地发现有几本折子上的批复明显不是太宗的笔迹,那字体英气倒是英气了,只是笔力上明显不足,怎么看都像是名女子所书,再一联想到武才人这几日的表现,陈子明心中恍然之余,警惕之心也自不免便大起了。 当今之世,怕是没人比陈子明更清楚武媚娘是何许人了,也没谁比陈子明更清楚武媚娘的心机与手腕之高明,若是可能的话,陈子明很想现在就将此女灭杀了去,奈何这等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些,陈子明甚至不敢强行拦阻此女对李恪的刻意接近,无他,投鼠忌器耳,好在时间还是站在陈子明这一头的,眼下虽暂时拿其无可奈何,可只要能精心策划上一番,将来自有解决其之时,这么个自信,陈子明还是不缺的。 “下官见过陈大人。” 就在陈子明陷入沉思之际,却见一名身着紫袍的六旬老者不知何时已行到了其所坐的文案前,很是恭谨地行了个礼。 “哟,是崔大人啊,您客气了。” 听得响动,陈子明立马便从沉思状态中醒了过来,只一看,见来者赫然正是中书侍郎崔仁师,当即便笑了起来,就此起了身,很是客气地回礼招呼了一声。 “下官奉旨调任门下省侍中,今,特来报到,还请陈大人指教则个。” 崔仁师早在武德初年便即应明经试而得以入朝为官,至贞观元年便即跃升为侍御史,其后一直在朝为官,辗转了数个部门,却始终不得大用,直到贞观十六年方才被提为中书侍郎,本以为这辈子的官运也就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却不曾想今日一早突然接到一道旨意,他居然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提拔为门下省侍中了,直到此际来寻陈子明报到之时,兀自晕乎得很,也就只是靠着养气功夫了得,方才能勉强稳得住鹿撞不止的心神。 “崔大人客气了,你我既是份属同僚,自当彼此帮衬才是,陈某这就陪崔大人一并去外间走上一遭好了。” 尽管与崔仁师其实并无甚交情可言,然则鉴于其职位之重要性,陈子明自是乐得好生与其客气上一番的,竟以首辅大臣之尊,打算亲自陪其前去接掌门下省诸般事宜。 “多谢大人抬爱。” 崔仁师在朝中虽已是厮混了多年,可真要说到主持一部之大局么,还真就不曾有过这等经历,如今一举跃升至门下省侍中这等高位,心中欣喜归欣喜,忐忑不安的成分无疑要更高上一些,正自担心着自身后台不硬,难以压制得住门下省诸多高级官员们,这一听陈子明愿出手帮衬,又哪有不乐意的理儿,紧着便应了一声,恭谦地跟着陈子明一道往外头的大办公室行了去…… “思道啊,小王无能,虽竭尽全力,也未能为您洗刷冤屈,小王惭愧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崔仁师新官上任正自兴奋兼忐忑,却说原任侍中刘洎这会儿正要被数名衙役押解着赶往沙州,李泰与长孙无忌领着一大帮中下级官员赶来为其送行,双方卜一见面,就见李泰一个大步便迈到了刘洎的面前,深深一躬,满脸愧疚之色地便致歉了一句道。 “殿下切不可如此自责,刘某一生磊落,此番虽遭小人构陷,然忠心却断不会有所更易,只可惜不能再侍奉殿下了,形势险恶,还望殿下多多保重才好。” 刘洎在宦海里沉浮了大半生,倒也见惯了潮起潮落,往年间,也没少送那些遭贬的友人离朝,可真轮到他自己遭贬之际,心情却还是不免低落得很,也就只是因着见到李泰等人前来为其送行,这才强打起了精神,只是在应答间,还是不免怨气冲天,虽不曾明说,可矛头却是隐隐指向身为首辅大臣的陈子明。 “唉……,思道负屈远行,小王心实难安啊,别无长物相送,就酒水一樽,还请思道满饮。” 李泰今日之所以伙同长孙无忌纠结了一帮官员前来为刘洎送行,固然有着因刘洎乃是其死忠之故,可更多的则是要借此机会挑起些事端,当然了,李泰本人却是不合适干这等勾当的,也自不好对刘洎那等满是怨气的言语加以置评,只能是紧着一挥手,召过了一名下人,从其手中接过了酒樽,由着另一名手捧酒坛子的下人斟满了酒,而后双手捧着,往刘洎面前一递,歉意满满地致意了一句道。 “好,刘某饮了!” 刘洎只是感念于李泰率人前来相送的情谊,倒是没去细想个中之究竟,这会儿见得李泰向自己敬酒,豪气当即便打心底里狂涌了上来,也没多啰唣,伸出双手,接过了酒樽,一仰头,便已是饮了个干净。 “思道老弟,让你受委屈了,唉,老夫惭愧啊,唯以此樽,祝思道老弟一路顺风罢。” 李泰很安分,敬过了酒便退到了一旁,紧接着便是长孙无忌站了出来,同样是举樽敬了刘洎一番。 “多谢司徒大人抬爱了。” 刘洎与长孙无忌之间并无交情可言,实际上,早年间还没少跟长孙无忌一系在朝中交锋,尽管眼下李泰与长孙无忌已是合流了,可刘洎对长孙无忌的观感依旧差得很,哪怕这会儿他刘洎已是废人一个,却也不愿跟长孙无忌多拉呱,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将酒水饮了个干净。 “思道兄,乔良那厮分明就是一背主求荣之辈,与我等早已不是同路人,兄既与其绝交有年,缘何又会赴宴其别院,莫非个中别有隐情么?” 长孙无忌自知与刘洎关系不佳,自然不会多言讨嫌,敬完了酒,也就顺势退了开去,将吏部尚书杜楚客给让了出来,这一位可就不似李泰与长孙无忌那般顾忌多多了,一上来便直指核心地问起了案情。 “唉,一言难尽啊,那厮先是央了刘德威来说项,后又派了下人来送请柬,说是欲与某尽弃前嫌,又说得知濮王殿下归来,心有所感,某一时不防,也就上了这等恶当,唉,这都是命啊。” 刘洎与杜楚客相交有年,本就是李泰的左膀右臂,彼此间关系相当之不错,只一看杜楚客的眼神,刘洎便知其暗示之意所在,心不由地便是一动,配合着便道出了根底。 “唉,思道怎会如此糊涂,明知其不怀好意,还去赴个甚宴,若是叙旧也就罢了,何苦与之说甚国事,如今落到这般地步,岂不冤哉枉也!” 见得刘洎已领悟到了自家之暗示,杜楚客心中大喜之余,也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又出言埋汰了其一把。 “楚客老弟这可就错怪为兄了,是时,为兄虽是多喝了几樽,却也不致到忘形之地步,皆因乔良那厮拿话头诱导,为兄一时气愤,不觉间上了其之恶当,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然,为兄其实也不怪乔良,想来其也是受人逼迫,不得不为虎作伥罢,昔,张纲有言曰:豺狼当道,何必追问狐狸焉?今,也不过如此尔。” 有了太宗那句“遇赦不免”的判决,刘洎自知再回朝廷的希望已是渺茫到了极点,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借他人之手,行报复之事,正因为此,他自是乐意配合杜楚客一把,好生给陈子明泼泼脏水,就算不能奈何得了陈子明,也要让陈子明好生恶心上一回。 “豺狼当道,何必追问狐狸?说得好!思道兄且自放心去戍边,有某等在,断不容得让豺狼横行了去!” 杜楚客等的便是刘洎这么句话,放声叫好之余,也自没忘了要紧着挖上个大坑,虽不曾指名道姓,可却是狠狠地给陈子明贴上了“当道豺狼”之标签,此语一出,前来为刘洎送行的众官员们立马便纷纷乱议不已,指桑骂槐之声此起彼伏地便响成了一片,一场舆论风暴也就此刮了起来…… 第三百八十章 流言止于智者(四) 流言传播起来的速度通常都是惊人至极的,更别说如今因着伴驾之故,绝大多数随行的大臣们都住在行宫周边的帐篷里,哪怕前去为刘洎送行的朝臣其实并不多,可架不住长孙无忌等人的暗中推波助澜,仅仅两天不到的时间,有关陈子明密令乔良陷害刘洎的流言便已传得个沸沸扬扬地,就连宫中那些宦官、宫女们也在乱议个不休。 舆论的压力无疑是惊人至极的,被千夫所指的滋味当然不会好受,若是旁人处在这等境地之下,十有八九要乱了分寸,不是忙着辟谣,便是忙着打击报复,可陈子明的反应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他根本就没反应,哪怕有亲近之官员将流言的事捅到了他的面前,陈子明也一样置若罔闻,就这么任由流言喧嚣个够。 “外头那些传言是怎么回事,嗯?” 尽管太宗近来已是不怎么理政,甚至也少有接见朝臣的时候,可流言传得久了,终归还是会传进他的耳中,对此,本就有着猜忌之心的太宗顿时疑心大起了,借着一日李恪下班后前来问安之际,劈头盖脸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父皇您说的可是近日来市井间所传言的子明设谋构陷刘洎一事么?” 尽管早有准备,可真到了太宗追问此事之际,李恪还是不免心头微颤,也就是城府足够深,方才能保持住表面上的平静,但见其朝着太宗深深一躬,不慌不忙地反问了一句道。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宗显然心情不甚佳,根本不曾回答李恪的反问,而是眉头紧皱地又断喝了一声。 “好叫父皇得知,早在数日前,儿臣便已闻知此等谣言,惊诧之下,紧着便着人去查了根底,方才得知此谣言起于杜楚客等人送刘洎赴沙洲之际,是时,刘洎怨气冲天,胡诌之言狂悖不堪,妄自构陷子明,所言所述耸人听闻至极,儿臣怒,本欲下令严惩造谣之人等,然,却被子明所止,其有言曰:不遭人嫉是庸才,又言曰:流言终归止于智者,以陛下之圣明,自不会被小人作祟了去,儿臣闻之,深以为然,遂未再对此事加以处置。” 太宗身上煞气大,这么一声断喝之下,戾气当真浓得惊人,然则李恪却是丝毫不乱,恭谨地再次行了个礼,神情平静地便将前因后果详述了出来。 “不遭人嫉是庸才?嘿,子明倒是自视颇高么,嗯,也是,算年岁,子明不过三十而立之年耳,却已掌社稷重器,惹来闲言碎语也自不足为奇,然,此风断不可长,刘洎此獠罪孽滔天,朕本顾念其往昔之功,不忍重处,本意宽宏为怀,却不料竟敢如此造谣生事,朕岂能容之,来人,传朕旨意,赐鸩酒一壶于之!” 房玄龄不在,陈子明便是百官之首,在针对其之谣言滔滔之际,太宗又怎可能会掉以轻心,自是早早便令人密查过了此事之根底,所得其实与李恪所言相差不大,所缺的不过只是陈子明本人的反应罢了,而今有了李恪这般陈述,太宗的怒火自然是直接便冲着刘洎去了,一道旨意下去,已是就此宣告了此獠之灭亡。 “诺!” 太宗既是下了旨,侍候在侧的赵如海又哪敢有丝毫的大意,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几个大步抢到了文案前,提笔便草拟起了诏书来。 “父皇圣明。” 李恪对刘洎本来就没半点的好感,自不可能在此际出言为其缓颊的,也就只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嗯,子明劳苦功高,朕自不能委屈了其,且就加太子太师之衔,以彰其功,恪儿以为如何啊?” 处置完了刘洎一事后,太宗明显意犹未尽,紧着便又抛出了个问题。 “父皇圣明,儿臣别无异议。” 太子太师乃是从一品之衔,位在仪同三司之上,可实际上也是虚衔,认真说来,其实谈不上有甚大用的,可于此际之朝局来说,却足可彰显太宗之心意,再加上赐死刘洎一事,压制住流言之传播已无大碍,对此,李恪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的。 “嗯,那就这么定了,天色已晚,尔且自去罢。” 事既决,太宗显然不想再多留李恪,紧着便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父皇圣明,儿臣告退。” 事情是解决了,可李恪的心弦却并未因此而松懈下来,此无他,这事儿闹得如此之大,居然只一席话便完了事,这叫李恪如何能真正安心得下来,奈何太宗既是下了逐客令,他也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称颂了一声,便就此退出了寝宫,但却并未回住所,而是匆匆便往陈子明所住的大帐赶了去。 “子明,今日父皇果然问起了流言盛传一事,小王……,如今父皇已下诏赐刘洎一死,并晋尔为太子太师,然,小王心中却依旧难安,总觉得内里有些不对味之处。” 李恪心有牵挂,自是不愿多言寒暄,一待陈子明屏退了左右,紧着便将先前觐见时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陛下圣明啊,仅此两手,便可稳住朝纲不乱,数日内,流言必烟消云散无疑,此好事也。” 陈子明根本没在意李恪的忧心忡忡之模样,笑着便解释了一句道。 “那倒是,有了刘洎的先例在,又有何人敢再妄言者,只是……” 李恪本就是聪慧过人之辈,自是早就得出了与陈子明相同的判断,而这,并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儿,他担心的其实是太宗会否别有安排。 “殿下无须过虑,只管按部就班地行了去,大局乱不了。” 太宗会否别有安排?肯定会,但却绝不是眼前,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早就算到了太宗会走哪一步棋,也早就有了相应之对策,不过么,眼下时机未到,陈子明却是不打算急着说破,不等李恪将话说完,便已是笑着摆了下手,给出了个恳切的建议。 “嗯,也罢,那就先如此好了。” 李恪心中虽是尚有疑虑,可见得陈子明不想多谈,也自不好再多言啰唣,只能是就此结束了话题…… “禀殿下、长孙大人,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圣上已下了诏令,赐刘洎一死,并晋右仆射陈曦为太子太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李恪与陈子明正自磋商着,却说李泰也正与长孙无忌密议着如何借此番流言盛传之际拿下陈子明,然,议尤未决,就见一名长孙府下人已是急匆匆地从帐外行了进来,朝着李泰一躬身,已是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怎会如此!” 此番为了发动舆论攻势,李泰可是投入了不少的人力物力,精心筹谋了多日,为的便是能借此浪潮将陈子明赶下台去,而今,攻势方才刚刚开始就遭此重挫,当即便令李泰急红了眼,但见其面色一白,已是惊怒交加地拍案而起了。 “殿下息怒,小的听闻是吴王殿下去面见了陛下,蔑称此番流言乃是刘洎不忿被贬而狂言大发所致,陛下震怒,这才会有如此之祸端” 见得李泰发怒,那名前来禀事的长孙府下人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着便将所得知之消息解说上一番。 “哼,该死的狗贼!舅父,您看这……” 一听又是李恪在捣鬼,李泰当即便气得个眼冒金星不已,心中满是不甘之怒火,奈何事已至此,他也自没辙了,只能是指望着长孙无忌能拿出个妙招来了。 “嗯……,事不可为也,且先暂停罢。” 到了如今这般田地,长孙无忌也同样没招了,无他,舆论攻势只能是辅助,最终还须得靠此来影响太宗的决断,而今,太宗显然是打算死保陈子明了,那再接着捣鼓舆论已然失去了意义,不单不能奈何得了陈子明,反倒有着惹来圣忌之危险,这等蠢事,以长孙无忌之城府,自然是不会去干的。 “可……” 长孙无忌这等言语一出,李泰的心顿时便凉了半截,然则不甘之意却是狂涌了起来,只是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啥才是了的。 “殿下莫急,此事虽是不成,然也不是毫无益处,经此一事,陈曦小人之名已是坐实了去,陛下如今龙体欠安,不得不用之耳,将来未必没有跟其算总账的那一日,姑且容之也罢,一切留待将来好了。” 长孙无忌此番也是下了大力气的,心中同样是不甘得很,可那又如何,值此太宗有意要包容陈子明之际,他也自不敢再乱动,否则的话,便是自己找死,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温言细语地安抚了李泰一番了事。 “唉……” 听得长孙无忌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李泰纵使再不甘,也自没了旁的法子好想,只能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声,内里不知几多酸楚、几多的愤懑与无助。 “殿下何须急于一时,今,陛下龙体已渐有复苏之迹象,大好已是不远,某还有一策,或可一举定乾坤,当得……” 长孙无忌沉吟了片刻之后,眼神突然一厉,贴在李泰的耳边,絮絮叨叨地便说了起来,顿时便听得李泰眼珠子狂转个不休…… 第三百八十一章 杀局(一) 随着太宗赐死刘洎以及晋升陈子明的两道诏书一下,原本正传的个哄闹不已的流言顿时便戛然而止了,乱相毕露的朝局也就此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很快,贞观二十年的新春已过,太宗的背痈也已是渐渐大好,虽不曾出宫游玩,可却是没少接见朝臣们,只是并未就此取消李恪的监国之权,不仅如此,反倒连在病中都始终坚持的复核奏本之事也没再继续了,朝中诸般事宜全都交给了李恪去主理,太宗自己竟是就此当起了甩手大掌柜。 “子明,昨日晚间,小王再次向父皇进言,提请归政,父皇依旧不允,只说让小王为其分忧,小王也自无可奈何,今当何如之?” 二月已过,天已暖,太宗的身体也早已痊愈,只是惰政依旧,每日里不是召大臣宴饮,便是传唤棋侍召前来下棋,丝毫没半点打算收拢权力之迹象,如此一来,李恪可就有些吃不住劲了,几次上本请求卸掉监国之权,可惜太宗都未允,自不免便令李恪有些个患得患失了起来,这不,一大早地便将陈子明请到了办公室中,屏退了左右之后,便即忧心忡忡地问策道。 “不妨事,姑且再等等看也好。” 在陈子明看来,归政乃是必须之事,所差的只是如何归以及何时归罢了,无他,越是明君,就越是恋权,纵使是有着千古一帝之称的太宗,也自不例外,早先让李恪监国,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随着太宗身体的大好,收回权柄乃题中应有之意,与其让太宗找岔子收回权柄,还不如李恪主动交权,正因为此,陈子明才会让李恪主动上本归权,问题是太宗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收回权柄,这就意味着李恪必遭遇一场磨难,对此,陈子明虽是已有所预见,可也自无奈得很,甚至不好直接跟李恪说明了去,也就只能是给出了句无甚营养的安慰话语。 “也罢,小王且寻机犯上些小错,顺天应人也就是了。” 见得陈子明似乎也无甚太好的主张,李恪原本就烦的心思顿时便更躁上了几分,下意识地便嘀咕了一句道。 嗯? 李恪这等似乎抱怨般的话语一出,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没旁的,概因这么个自污的主意明显不是李恪的风格,倒是与武媚娘的阴狠手法相吻合,很显然,李恪与武媚娘之间的关系或许已发展到了相当亲近之地步,而这,无疑是陈子明所不愿见之结果,值此时分,陈子明自不免分外地想念柳如涛——“新欣商号”虽说规模庞大,可基本盘却是集中在了长安,至于各地分舵么,力量明显就不是那么强了,太原这头同样如此,于市井间,或许还能严密监控,可对于行宫内部,却是无能为力了的。 “启禀殿下,赵公公来了,说是陛下有口谕给您与陈大人。” 就在陈子明刚琢磨着该如何进谏李恪一番之际,却见一名吴王府亲卫匆匆从屏风处闪了出来,几个大步抢到了李恪面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知道了,本王这就去迎。” 李恪来上班前,方才刚去太宗处问过了早安,是时,太宗并无甚特别的指示,这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居然就来了口谕,还真令李恪心里头不免有些犯嘀咕的,不过么,倒也没表露到脸上来,仅仅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便即与陈子明一道向室外行了去。 “陛下口谕,宣,吴王李恪、右仆射陈曦、中书令马周、侍中崔仁师即刻到紫宸殿觐见,钦此!” 待得陈子明与李恪联袂到了院子中之际,这才发现马周与崔仁师早就在院子里候着了,唯独不见长孙无忌这个大司徒,众人各自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即由赵如海一板一眼地宣了太宗的口谕。 “陛下圣明,臣等领旨谢恩。” 这么段日子以来,太宗虽是没少接见诸般宰辅们,可大多都是分别召唤,还真就不曾有过一同宣召之先例,这冷不丁来上这么一手,自不免便令群臣们心中犯猜疑不已,只是这当口上,却也无人敢乱说乱动的,只能是齐齐称颂上一句了事。 “殿下,诸位大人,陛下正等着呢,且都请罢。” 赵如海并未给众人留下甚思索的余地,待得众人谢恩一毕,紧着便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有劳赵公公了。” 见得赵如海这般急赶状,李恪心中的疑虑自是不免更浓了几分,可又不好在此际问个究竟,也就只能是客气了一句,而后领着诸般宰辅们就此进了宫,一路往紫宸殿赶了去…… “儿臣(臣等)叩见陛下!” 紫宸殿,晋阳行宫的主殿,虽远不及太极宫太极殿那般雄伟壮阔,可规模也自不小,足可容纳百官于此议事,只是眼下么,除了高坐在龙床上的太宗之外,就只有濮王李泰与长孙无忌二人肩并肩站在大殿的左侧,毫无疑问,在众人到来前,这两位必然是跟太宗有过沟通的,对此,李恪等人自不免都有些个疑惑在心,只是帝驾当前,却是谁都不敢在礼数上有所闪失的,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猜疑,纷纷抢上了前去,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平身。” 太宗的心情似乎相当之不错,叫起的声音也自和煦得很。 “谢陛下隆恩。” 甭管心中有甚想法,值此太宗叫起之际,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朕叫众爱卿前来,只为一事,今,薛延陀虽灭,然,草原各部却尚未完全归心,朕打算巡猎朔州,大会各部,以彰显我大唐之强盛,诸公以为如何啊?” 待得几名宰辅各自分两旁站定,太宗也自无甚寒暄之虚言,开宗明义地便道出了召集众人前来商议之主题。 嗯?有问题! 太宗此言一出,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没旁的,概因布局草原的事情一直是陈子明在主抓的,大都护府以及各中下都护府的构建乃至官员的选派,都是陈子明亲力亲为,对于草原上的局势,在朝中自是无人比陈子明更清楚,值此草原各部动荡未消之际,要的不是炫耀武力,而是平稳过度,但消再有年余的时间,已足可将草原各部牢牢掌控在手,在此期间,自是不宜再行刺激草原各部之神经,从此意义来说,太宗巡猎朔州一事不单无益于草原局势之稳定,反倒会有着引发草原各部恐慌之心思,一旦闹出事端,那后果之严重可就真要不堪了去了。 “陛下,老臣以为值得农忙时分,实不宜行猎,且草原各部归附未久,心尤未定,一旦别有心思,恐于大局不利,故,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陈子明虽是认定太宗这么道旨意大有不妥,可身为首辅大臣,他却是不好头一个站出来高唱反调,只能是在心中急谋着对策,然则崔仁师显然没这等顾虑,第一个站出来表明了反对的态度。 “陛下,微臣以为崔侍中所言甚是,恳请陛下三思。” 马周同样也不赞成在此际行猎朔州,紧着也站了出来,明确表达了反对之意见。 “崔大人此言差矣,依某看来,正是因草原各部尚未归心,方才须得以雷霆之势震慑之,但消能稳住西北局势,我大唐再度对高句丽用兵也就少了后顾之忧,至于说到惊扰农耕么,姑且免并州一年之钱粮,并偿付各州百姓之实际损失也就是了,如此,既可体现朝廷抚恤百姓之心,又可扬威于草原,震慑宵小之辈,此一举两得之好事也,实无须担忧过甚。” 马周话音方才刚落,也不等旁人再有所表示,就见长孙无忌已是从旁站了出来,笑呵呵地解释了一大通。 “辅机所言甚合朕意,去岁灭薛延陀之际,并州付出颇多,朕本就属意要有所表示,今,借行猎一事,施惠并州百姓,也算是两便罢,卿等无须过虑太甚。” 太宗性好行猎,这都已在宫中猫了大半年了,静极思动之下,自是不怎么愿听群臣们之进谏,紧着便旗帜鲜明地亮出了势在必行之态度。 “陛下圣明。” 见得太宗主意已定,马周等人自是不敢再强行进谏,只能是齐齐称颂了一声了事,至于李恪么,虽是不赞成此举,可他身为监国皇子,却又不好在此际强行反对,只能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陈子明,指望着陈子明能站出来有所表示。 反对?陈子明自然是想反对,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此必要,无他,概因太宗明显主意已定,这是要借着此番行猎之机来行收权之实,强行反对的话,势必要惹来圣忌,既如此,倒不如顺其自然来得强,但消暗中做好准备,到时候也不致于出太大的岔子,正因为此,哪怕是瞅见了李恪投过来的求助之目光,陈子明也不为所动,依旧是老神在在地站着不动…… 第三百八十二章 杀局(二) 随着马周与崔仁师的退缩,而陈子明又始终保持着沉默,太宗巡猎朔州一事也就此定了下来,心情大好之下,太宗的旨意自是下得很快,着李恪与陈子明调停诸般事宜,将定于三月初七离开并州前往朔州,四月初九大会草原各部头人于鱼渠岭猎场。 “子明,父皇行猎朔州一事明显大有不妥,你为何……” 事情是成了定局,然则李恪心中的不安不单不曾消减,反倒是更盛了几分,这才一回到自家办公室,连口大气都顾不上喘,紧着便将左右全都屏退了开去,满面愁容地看着陈子明,语带不悦地便埋汰了起来,只是话说到半截子处,又觉得有些不甚恰当,当即便住了口,可抱怨之意却已是表达得一清二楚了的。 “依殿下看,圣上为何执意要行猎朔州?” 身为主持草原大局的首辅大臣,陈子明自是能理解得了李恪的忧心之所在,没旁的,行猎一事必然扰民,所费颇巨,加之草原各部正自人心纷乱之际,一旦大举前来会猎,保不定要出甚大乱子,如此一来,负责调停事宜的李恪势必要首当其冲,显然于李恪总揽朝局有着大不利之处,然则在陈子明看来,这么些忧心虽是可以理解,却不能拿出来作为反对的理由,个中的缘由么,自然是帝王心思有异,对此,陈子明虽是心知肚明得很,却并不打算急着说破,而是淡然一笑,意有所指地反问了一句道。 “哼,无外乎是四弟与长孙无忌那老儿之主张,此乱政之祸根也!” 李恪此际显然是有些钻进牛角尖了,光顾着从朝局稳定方面考虑,浑然忘了他所要的稳定未必便符合太宗之心意。 “殿下说得不错,此确是乱政之策也,计虽是长孙无忌之所献,然,却也是陛下之所需焉。” 陈子明并未在意李恪的焦躁之态度,笑着便给出了个判断。 “嗯?子明何出此言?” 一听陈子明此言蹊跷,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只是固有思维一时间明显转不过弯来,眉头微皱地想了片刻,还是不解其要,不得不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道理很简单,自去岁殿下监国至今,诸事皆打理得顺遂无比,并无甚瑕疵可挑,朝臣归心,百姓拥戴,在此等情形下,陛下就算有心要归政,恐也不好轻易下手,既如此,借行猎之名,以揽权归政也就属理所当然之事了的。” 这一见李恪兀自懵懂,陈子明也自无可奈何,只能是将话挑明了来说。 “唔……,原来如此,看来小王此番怕是难逃一番责难了的。” 李恪到底是聪慧之辈,只略一琢磨,便已明了了陈子明所言之大意,面色当即便是一苦,无奈地便感慨了起来。 “殿下只管尽心尽力安排了去便好,至于些许委屈么,受了也就受了,万不可有丝毫懈怠之心,陛下乃圣明之君也,心中自会有所权衡。” 在陈子明看来,太宗借此收权固是当然,借此打压一下李恪以及他陈子明,也都属题中应有之意,此无他,从去岁二月至今,李恪监国已一年余,尽管不曾借此机会大肆拉拢朝臣,可勤政廉明的明君形象却已是深入人心了的,太宗要重掌大权,出手打压李恪乃是必然之选择,就连他陈子明同样也难逃此劫,对此,陈子明早有预计,也并不甚担忧,道理么,说穿了也简单——别看太宗如今身体看似大好了,实际上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最多也不过就此两、三年的寿命而已,倘若太宗还有十年寿数,那李恪这等功高震主的皇子必然没个好下场,问题是太宗明显寿数不永,但消其亲政上一段时日,回光返照之勇一去,必然要准备培养接班人,如此一来,李恪虽会暂时受些委屈,可从长远来看,却无疑是值得的,当然了,此等心思牵涉过巨,陈子明虽心中有数,却是断然不会明着说与李恪知晓的,也就只能是含糊地一带而过了事。 “罢了,事已至此,多想也自无用,既是父皇心意已决,我等且就行猎朔州一事拿出个章程来好了。” 李恪隐约察觉到了陈子明此番言语中似乎别有寓意,只是一时间也难看得分明,有心要问么,却又不知该从何处问起,踌躇了片刻之后,也就没再说甚抱怨之言,转而将议事的话题引到了行猎之章程上。 “殿下英明,说到行猎之章程,要诀有三,一曰:草原诸部头人之召集;二曰:行程安排;其三方是行猎现场之绸缪;其一者,可即刻发文漠北大都护府,着田仁会照章办理此事,以其之能,想必不致有贻误之虞也;其二,陛下既是定于三月初七启程,那便须得紧着下文沿途各州、县,以备迎驾事宜,另,下文宿卫军,报备关防纪要;其三,行猎现场也须得紧着下文朔州方面加紧清理,以确保无闲杂人等混入其中,再有便是行猎时之安保问题也须得调宿卫军诸将前来商议行止,若能确保此三条顺遂,大节即可无差矣。” 陈子明年纪虽不算大,可却是老于政务之辈,对于该如何安排行猎事宜,自是有着周全之见解,一番畅畅而谈下来,当即便令李恪听得个连连颔首不已…… “嗯……” 戌时一刻,夜已是有些深了,然则李恪却并未去就寝,而是着着身单衣,在寝宫里心事重重地来回踱着步,尽管不至于到长吁短叹之地步,可偶尔长出的大气里也透着股焦躁之意味,很显然,哪怕是有了陈子明的指点,李恪依旧对太宗借行猎一事收权心有顾虑,无他,没尝过权力滋味者,便不会知晓权势的重要性,而今,一年余的监国生涯下来,李恪早已习惯了大权在握,一旦手中的权力要被收走,他心里头若是能好受才真是咄咄怪事了的。 “殿下如此晚了还没休息,莫非是在等妾身么?” 就在李恪心神不宁之际,屏风处人影一动,一名宫装女子已是缓步从外头行了进来,笑靥如花地打趣了李恪一句道。 “你……,小王见过武娘娘。” 听得响动不对,李恪猛然便转回了身来,借着室内不算太亮的灯火一看,见来者一身宫女服饰,当即便是一怒,张嘴便欲呵斥,可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面前这位赫然竟是武才人,不由地便是一愣,直到见武媚娘都已走到了面前,方才醒过了神来,忙慌乱地行礼问了安。 “殿下到此时还叫妾身娘娘,是嫌弃妾身么?” 李恪的行礼虽恭,可武才人明显不喜,但见其弯弯的柳叶眉一皱,幽怨地看着李恪,一派伤心状地便埋汰了李恪一句道。 “小王、小王……” 面对着这等神态的武才人,李恪显然是彻底乱了分寸,呢喃了好一阵子,也愣是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殿下可是还在为圣上即将行猎朔州一事忧心么?” 见得李恪这等慌乱的样子,武才人不由得便是抿嘴一笑,也没再多逗弄李恪,语调淡然地便转开了话题,一收一放间,足可见御人手腕之高超。 “嗯……” 见得武才人没再挑动自己的神经,李恪暗自松口气之余,倒也没隐瞒自个儿的心思,虽不曾开口解释,可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之态度已是说明了一切。 “想来以子明之能,必是早为殿下指明了个中之蹊跷了的,多的话,也自无须妾身来说,妾身此来,只有一件事要告知殿下,此番你那四弟勾连长孙无忌,极力怂恿陛下行猎以扬威草原,怕不止是配合陛下收权那般简单,其中必定另有埋伏,殿下若是不小心应对,恐大祸临身矣。” 武才人似笑非笑地扫了李恪一眼,而后面色陡然一肃,一派慎重其事状地便给出了个令李恪惊悸不已之判断。 “嗯?此话怎讲?” 一听武才人这般说法,李恪的心头猛然便是一跳,紧着便出言刨根问底了起来。 “殿下该如何称呼妾身呢?” 李恪是着急了,可武才人却是不急,肃然的脸色陡然切换成了戏谑的笑靥,眉宇间满是挑逗意味地反问了一句道。 “媚、媚娘,这等大事须开不得玩笑,你……” 饶是李恪也算是颇具城府之人,可被武才人这么一挑逗,俊脸还是不由自主地便涨得个通红,只是明显奈何武才人不得,憋闷了半晌之后,还是结结巴巴地轻唤了一声武才人的小名。 “殿下以为妾身是在开玩笑么?那殿下可就将有苦头吃了,不用多,只消会猎时,有一部起而行刺王杀驾之事,殿下与陈曦身为主事者,不死怕都免不得脱上层皮,如此,殿下以为这么个玩笑好玩么?” 李恪这等言语一出,武才人脸上的笑靥顿时便是一收,语调森然地便道出了一种可能性。 “这……” 以李恪之才智,自是清楚武才人所言的这等事情发生的几率极高,预防起来也自极难,倘若稍有个闪失,那后果当真不是好耍的,一念及此,李恪的额头上当即便见了汗…… 第三百八十三章 杀局(三) 贞观二十年二月二十五日,太宗下诏公告并州所属之九州并漠北大都护府,宣布将于四月初九驾临朔州鱼渠岭,诏令草原各部头人前来会猎,并定于三月初七离开太原,一路巡游前往朔州,着令沿途各州、县相关人等做好迎驾之准备。 贞观二十年三月初一,诏令传至漠北大都护府,整个草原为之震动,仆固、回纥等诸多部落头人皆为之惶恐不安,都在担心天可汗驾临会跟诸部落清算旧账,满草原上谣言漫天飞舞,原本就不曾彻底稳定下来的人心就此乱成了一团的麻,只苦了以田仁会为首的大都护府诸般官员们,不得不分头到各部安抚游说,而并州所属之九州也同样陷入了动荡之中,为准备接驾事宜,各级官员齐齐动员了起来,征召民状,修路铺桥,农时不免因之大受影响,好在有着免一年钱粮的恩旨在,百姓们倒也不曾生出太多的怨言。 三月初七,太宗率随行的文武百官离开晋阳行宫,在万余宿卫军将士的护卫下,一路向朔州而去,沿途所过州县皆黄土铺地撒花相迎,太宗每过一处,皆留数日,接见各州官吏以及耄宿乡老,以示亲民,如此一来,行程自然也就极显拖沓,大半个月过去了,方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好在离会猎之际还有着不少时间,太宗也自不急着往朔州赶。 太宗不急,众与会的部族头人们却是不能不急,漠北那头的仆固、回纥等族倒也就罢了,自有田仁会着大都护府官员随行护送,虽是赶得急了些,却也无甚大碍,可位于赤峰一代的奚、契丹以及匈奴等族就麻烦了,在无大唐官员随行的情况下,只能是各部自己率众狂赶,唯一算得上比较悠哉的也就只有白水道附近的东突厥各部,无他,离着鱼渠岭猎场就近在咫尺,自是无须紧着急赶。 东突厥本是横亘草原大漠的强大帝国,可自打贞观六年被大唐所灭之后,其国本已不存,领土大半被薛延陀所占,其王族中人以及各部权贵皆被大唐移送到长安郊外居住,部众则风流云散了去,贞观十三年,东突厥权贵不甘坐困长安,遂在一次伴驾狩猎之际,发动刺杀袭击,数百突厥勇士狂攻帝驾,勇悍倒是勇悍了,可惜根本不是唐军之对手,所有参与暴乱之突厥权贵大半被斩,是时,朝中大臣纷纷建议将所有在京郊居住的突厥权贵一体斩尽杀绝,然则太宗却并未应允,反倒是委阿史那思摩为东突厥可汗,令其率突厥权贵回归白水道,招揽旧部,以为制约日渐强盛的薛延陀汗国。 太宗这等以夷制夷的策略不可谓不用心良苦,不单在人力物力上给予东突厥汗国极大之支持,更在东突厥与薛延陀汗国冲突之际,屡屡偏帮东突厥,可惜阿史那思摩本人不争气,残暴好杀,突厥各部离心离德,最终在贞观十七年被薛延陀汗国一击即垮,诺真水之战后,太宗本还有意让阿史那思摩再次回白水道,奈何突厥各部皆不愿再尊其为汗,事遂止,自此之后,东突厥各部已是分成了大小不一的六个部族,个中实力最强的当属阿史那明利所部,可所拥有的控弦战士也不过六千不到而已。 阿史那明利,突厥王族,其父阿史那多咄正是当年在长安行刺太宗的主谋者,死于刺杀现场,阿史那明利因年幼不曾参与其事而得免,后随阿史那思摩一道回白水道召集旧部,短短几年时间便成长为东突厥汗国举足轻重的大将,当然了,与此同时也成了阿史那思摩的打压对象,在大度设率大军前来攻袭之际,双方彻底反目成仇,阿史那明利不听调遣,自率部众撤向朔方,这就导致了本来就兵微将寡的阿史那思摩败得个溃不成军,战后,阿史那明利趁机收拢各路流散的东突厥部众,一举成为东突厥各部族之首。 “禀大都督,人都已到齐了。” 白水道离鱼渠岭确实很近,策马急赶的话,一日便可至,可就算再怎么近,也不能拖到太宗大驾莅临之后才出发,那样做的话,就不是失礼,而是狂悖,一道旨意下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这么个风险,阿史那明利自然是不敢去冒,只不过他并不打算独自去鱼渠岭候驾,而是早早便发出了邀约,召集其余五部东突厥族头人前来议事,然则他自己却并不曾出面去迎接那些同族权贵们的到来,而是与一面相普通的神秘人始终呆在后账之中,但却并无交谈,仅仅只是沉默地对坐着,直到一名亲卫统领行进了后账,方才算是打破了这等诡异的死寂。 “嗯。” 尽管听到了禀报,可阿史那明利却依旧不曾有甚言语,仅仅只是一摆手,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便将那名亲卫统领打发了开去,至于阿史那明利本人么,一双眼却是始终紧盯着对面那名神秘人不放。 神秘人看起来年轻,相貌普普通通,满面的风霜,一身青色道袍已是洗得发白,怎么看都不免带着几丝的落拓之意味,可其一双眼却是炯然有神,开合间精光闪烁,寒意逼人,腰间挂着柄古朴之长剑,双手修长,虎口处老茧厚实,令人一看便知是长走江湖之辈,气度沉稳如山,纵使是面对着阿史那明利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之凝视,也没见其有甚特别的反应,仅仅只是微微地颔首示意了一下。 “呼……” 见得神秘人这等做派,阿史那明利虽有些不满,可到了底儿也愣是没发作起来,也就只是长出了口大气,腰板一挺,就此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神秘人一眼之后,这才大步向前帐行了去。 “贤侄来了。” “见过大都督。” “明利老弟。” …… 前帐中,五名身着华服的汉子正自懒散地各自盘坐在锦毯子上,随意地闲扯着,待得见到阿史那明利从后帐转将出来,众人的扯淡之声立马便停了下来,片刻的停顿之后,乱纷纷地便招呼了起来,其中既有对阿史那明利恭谨有加地行礼问安者,也有摆长辈资格咋呼不已的,更多的则是平辈间的寒暄,由此可见,阿史那明利所部虽是东突厥六部中实力最强者,却并非六部之共主,不服其者大有人在。 “某因俗务耽搁,未能远迎诸位,还请海涵则个。” 阿史那明利根本没理睬众人的招呼,自顾自地走到了上首的文案后头,大模大样地便端坐了下来,而后方才不咸不淡地致歉了一句,内里几无半点的诚意。 “哼,有啥事快说,我等还得赶往鱼渠岭,没空听你小子扯淡。” 阿史那明利这等姿态一出,其族叔阿史那节义顿时便怒了,自忖身为长辈,又是六部里实力排第二者,还真就瞧阿史那明利不顺眼得很,紧着便是一声冷哼,满是不耐地便呼喝了一嗓子。 “节义叔还请稍安勿躁,某请诸位来,正是要商榷鱼渠岭会猎一事,诸位应是都知晓的,今,薛延陀已灭,正是我东突厥汗国复起之良机,某已得朝中贵人许诺,只消能办成一事,大唐即会准我东突厥汗国复立,到那时,诸位皆是我汗庭复国之元勋,此乃大喜之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啊?” 阿史那明利没理会其族叔的叫嚣,面色肃然地环视了下众人,慢条斯理地便道出了请众人前来的用意之所在。 “哼,说得倒是动听,究竟要我等办何事,还是先说清楚了。” 自三年前东突厥亡于薛延陀之后,六部头人都想着能再次复国,只是一来有着薛延陀这么个强邻在,二来么,又没大唐的支持,始终无法实现这么个目标,而今,听得阿史那明利这般说法,众人自是不免惊喜交加,正自乱议之际,又是阿史那节义跳出来挑刺了一番,无他,概因阿史那节义也想着能一统东突厥诸部,自是不愿屈居于阿史那明利之下。 “很简单,只消尔等在某处做客十天,鱼渠岭之约由某自去便好,待得事毕之后,某自不吝重赏。” 阿史那节义这么一喝问,其余几名部族头人当即便停止了乱议,目光齐刷刷地便全都聚焦在了阿史那明利的身上,对此,阿史那明利丝毫不以为意,眉头一扬,已是狞笑着给出了个答案。 “混账东西,尔想作甚?” 一听阿史那明利此言蹊跷,阿史那节义立马察觉到了不对,惊怒交加之下,当即便愤然而起,气急败坏地便喝骂了一句道。 “啪啪。” 阿史那明利根本没理睬其族叔的咆哮,面带不屑地伸手击了两下掌,当即便见帐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暴然响起中,数十名手持利刃的甲士已是蜂拥着抢进了帐来,乱刀狂劈之下,当即便将阿史那节义斩成了一地的碎肉。 “谁还有意见么,只管说。” 帐内鲜血四溅,碎肉满地,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然则阿史那明利却是丝毫不为所动,鹰视狼顾地环视了下面色煞白不已的几名族兄,一派轻描淡写状地开口道。 …… 死寂,一派的死寂,余下的四名部族权贵全都被阿史那明利这等狠戾的手段吓得噤若寒蝉一般,哪有甚言语,尽皆只剩下哆嗦的份儿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杀局(四) “大都督饶命,大都督饶命!” 面对着一把把带血的屠刀,惊魂未定的四名突厥权贵哪还顾得上甚体面不体面的,身不由己地便全都跪倒在了地上,哆嗦不止地告饶个不休。 “诸位不必如此,尔等都是我东突厥顶梁柱,本督断亏不了尔等的,且就先在本督处住上些时日,待得大事既定,本督自会给尔等一个交代。” 阿史那明利在阿史那思摩主政的东突厥汗国时,曾被任命为大都督,当然了,如今这么个头衔随着东突厥汗国的不复存在,早已该是寿终正寝了的,但却并不妨碍阿史那明利依此自矜,张口闭口都是本督,一派大局在握之神气。 “大都督英明,我等遵命。” 事情到了如今这等田地,四名突厥权贵一门心思只想保住自家小命,又哪还有甚心情去关切阿史那明利到底想做些甚,除了磕头认命之外,也实是无甚旁的路可走了的。 “嗯!” 阿史那明利明显心有牵挂,潦草地安抚了那几名权贵几句之后,也就没了跟他们再多啰唣的兴致,但见其扬手轻吭了一声,自有那些冲进了大帐的甲士们齐齐抢上了前去,将那四名突厥权贵全都押出了中军大帐。 甲士们虽都已退下,然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阿史那节义那残破不堪的尸体却依旧留在了大帐内,四下横溢的鲜血将几张锦毯子都染成了猩红之色,空气里的腥味更是浓烈得令人反胃,纵使如此,也不曾令悄然行出了后帐的那名道装青年有丝毫的动容,但见其默默地站在帐中,神情淡然地望着阿史那明利,就宛若不曾瞅见面前的血腥与狼藉一般。 “彭仙长,本督的诚意就在此处,不知彭仙长可还满意?” 阿史那明利与那道装青年对视了片刻之后,终于是沉不住气了,眼皮子一耷拉,歪嘴撇向了地上那具残破的尸体,声线沙哑地开了口。 “善,大都督要的装备明日便会送到,至于其余,事了后自然会有。” 道装青年低头看了看那具残破的尸体,而后方才嘴角一挑,露出了丝淡然的笑意,丢下句交待之后,也没管阿史那明利是怎个表情,缓步便往帐外行了去。 “呵。” 对于那名道装青年的无礼,阿史那明利显然是不满得很,望向其背影的目光里自也就满是阴霾之色,然则他终究是不敢有甚旁的表示,无他,只因阿史那明利很清楚这个彭道士所代表的势力有多可怕,至少在一统东突厥之前,阿史那明利不愿也不敢真跟对方闹翻了去,哪怕对方再如何无礼,阿史那明利也只能是强忍着,除了干笑一声之外,却是甚旁的表示都不敢有…… 贞观二十年四月初七,一路迤逦而行的太宗大驾终于抵达了朔州鱼渠岭猎场,早已在此恭候多时的代州都督薛万彻率朔、代等诸州官员及诸多草原部族头人跪迎帝驾之到来,是日,太宗于临时搭建之行营中大宴群臣并诸多草原部族头人,次日,又登坛接受诸多草原部落头人之礼拜,天可汗之威名已达顶峰,一扫去岁征高句丽不顺之阴霾。 “子明,明日便要行猎了,诸般事宜虽皆已安排停当,然,孤心中却始终不安得紧,总觉得会出事,依你看,是否须得劝劝父皇,索性停了行猎之举,左右会盟已定,行猎不行猎实无甚紧要可言。” 自打知晓李泰那头可能会借此番太宗驾临朔州之际有所行动起,李恪在安排防卫事宜上便格外的小心,一路伴驾而行,总是力求尽善尽美,而今,最可能会出岔子的会盟大事都已是平安过去了,可预想中的动乱却始终不见半点的苗头,对此,李恪不单不曾安心,反倒是更忧虑了几分,待得侍奉着太宗睡去了之后,匆匆地便又赶到了陈子明所在的大帐中,卜一落了座,便即忧心忡忡地扯了一大通。 “草原诸部大半归顺,陛下兴致正高,此际实不宜进谏,倒不如静观其变的好。” 陈子明对明日的行猎之事其实同样担心得很,无他,尽管各部头人最多只能带一百亲卫前来会猎,可架不住草原部族多,此番前来的部族头人多达六十余,如此算来,各部草原勇士足足有六千余之多,尽管远不及大唐这头有着随行的万余宿卫军以及朔、代等诸州临时调集起来的八千将士精锐,可不管怎么说,终归是有着极大的隐患的,毕竟一旦行猎起来,混乱难免,天晓得会发生何事,对此,陈子明自是早有预判,也曾在来朔州的途中隐晦地提醒了太宗几次,可惜太宗一意孤行,根本不听劝,事到如今,陈子明也自没甚旁的法子好想了,只能是尽全力在防卫事宜上做些文章,以确保太宗之安全,至于说到把握性么,就连陈子明自己心中都没啥底气可言。 “也罢,明日行猎之际,就拜托子明多多费心了。” 李恪其实也清楚根本无法劝得动太宗,实际上,他不是没试过,于路途中,李恪就曾几次小心规劝太宗善保龙体,可惜太宗根本不加理会,此际就算再进谏,又能有甚效用可言,而今,该做的安保工作都已是做了的,剩下的么,其实就只有听天由命了的。 “殿下放心好了,明日下官自当寸步不离陛下左右。” 能做的安排早都已做了去,到了如今这般地步,面对着忧心依旧的李恪,陈子明也只能是给出个不见得有多靠谱的承诺了事了的…… 四月初九,晴,卯时二刻,天方才刚蒙蒙亮,陈子明便已是起了,匆匆地梳洗了一番,就着水袋用了些干粮之后,便即领着陈重等几名亲卫赶到了中军大帐处,而此时,太宗尚未起床,陈子明自是不敢进帐打搅,只能是站在了帐外,与早早赶到的李恪等诸多顶级朝臣们随意地闲谈着。 “臣等叩见陛下。” 辰时将至,太宗用完了早膳之后,终于在赵如海等大小宦官们的簇拥下,缓步从大帐里行了出来,正自闲聊着的众大员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按着品阶高低排好了队,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平身。” 或许是因昨日大会草原诸部一事顺遂无比之故,太宗的心情显然很好,满脸红光,目光迥然,再配上一身紧身猎装,虽已年近五旬,可英气依旧逼人,丝毫看不出半点大病初愈的样子,叫起的声音也自格外的洪亮。 “谢陛下隆恩!” 太宗既是叫了起,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时候不早了,都随朕上天台罢。” 太宗明显是对即将开始的行猎有所期待,并无甚寒暄的废话,待得诸般重臣起了身,紧着便是一挥手,兴致勃勃地便下了令。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太宗既是有令,诸般臣工们自是不敢有甚异议,齐齐称颂了一番之后,便即由着李恪、李泰兄弟俩打头,紧跟着太宗便往猎场天台赶了去。 鱼渠岭,朔州西北角的一处山脉,虽不算高大,也远谈不上险峻,可胜在草木茂盛,走兽飞鸟自是极多,此番所选定的猎场处在一处东西山间的宽大夹角中,南边即是恢河,西面则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所谓的天台就在恢河边上,乃是一处临时搭盖起来的土木结构之高台,足有十余丈之高,建筑虽简陋了些,可占地面积确实不小,巍峨大气得很,台下左侧是整齐列阵的八千名宿卫军将士,右侧则是六千余草原各部族勇士,在外围,三千并州精锐骑军以及三千步军组成了数道警戒线,更有两千朔州步军以及近三千宿卫军将士早早便上了东西山,负责喊山赶兽事宜。 “臣等叩见陛下!” 辰时正牌,随着太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大唐天子率诸多重臣终于出现在了天台之上,在场的数万人等立马齐刷刷地全都跪倒在了地上,山呼海啸般地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平身!” 望着台下黑鸦鸦跪满了一地的诸般人等,太宗心中的豪情顿时便大起了,原本就红润的脸色瞬间便更亮堂了几分,就连呼吸都自不免粗重了许多,叫起的声音虽是中气十足,却是不免带上了几丝的颤音。 “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岁!” 太宗挥手的姿势一出,尽管听不清叫起的声音,可数万人等还是紧着便高呼起了万岁来,声浪滚滚而起,直上九霄云外。 “嗯,开始罢!” 耳听着山呼海啸般的称颂之声,太宗龙颜为之大悦不已,但见其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乐呵呵地便下了令。 “咚、咚、咚……” 随着太宗一声令下,摆在天台下的二十面大鼓顿时便隆隆作响了起来,与此同时,早已上了山的数千唐军将士排着队,放开嗓子在密林里一边奔跑着,一边拼尽全力地呐喊着,将满山的鸟兽全都吓得发足乱飞乱窜不已…… 第三百八十五章 杀局(五) 鱼渠岭自古以来便属边荒之地,少有人至,岭上草木茂盛,繁衍其中的飞鸟走兽本来就多,加之朔州官府为防意外,早在数日前,便特意调集了大量人手,从别处捕获了千余走兽投入岭上林中,如此一来,林间的走兽密度也就可想而知了的,值此数千唐军将士喊山之际,冲出林间的走兽之规模只能用“蔚为壮观”一词来加以形容。 “万岁,万岁,万岁……” 远远望见走兽奔腾而来,太宗龙颜顿时为之大悦,也无甚废话,当即便起身下了高台,于数万人等的高呼声中,率领着由陈子明亲自统领的三百余宿卫军将士从斜刺里迎着兽潮便冲了过去。 “嗖!” 纵马奔腾间,太宗似乎又回到了纵横疆场的年轻岁月,已日渐佝偻的身躯在此际显得格外的挺拔,张弓搭箭之际,也自格外的矫健,隔着四十步不到的距离,瞄着一只慌乱鼠窜的大鹿,飞快地便是一箭,但听一声弦响之后,一支雕羽箭已若流星般掠空而过,然后……,没有然后,这一箭落到了空处,颤悠悠地斜插在了地上。 “嗖!” 没能一箭见功,太宗显然是有些火大了,飞快地又抽出了一支雕羽箭,一边策马狂追着,一边再次张弓搭箭,冲着那只慌乱狂奔的大鹿又是一箭射将过去,速若流星一般,很可惜,还是射偏了,高速飞行的羽箭从大鹿的脖子后头掠过,射在了一只狂奔的野猪身上。 “该死!” 连着两箭都不曾命中近在咫尺的猎物,太宗的面子显然是有些挂不住了,气恼至极地骂了一声,恨恨地再次抽出了一支雕羽箭,也不管纵马入兽潮的危险,拼命地一个打马加速,疯狂地冲近了正自疾奔中的那只大鹿,咬紧牙关,再次射出了一箭,终于,这支羽箭不曾辜负太宗的期望,准确无误地命中了大鹿的脖颈,只一击,便令那只大鹿跌撞地翻滚在了地上,四蹄蹬踏了片刻,便就此没了声息。 “天可汗威武,天可汗威武,万岁,万岁,万岁……” 这一见太宗终于射杀了大鹿,数万围观者紧绷着的心弦这才算是松了下来,紧着便狂呼了起来,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本就已是疯狂鼠窜的无数走兽顿时便乱成了一团,偌大的猎场上,到处烟尘滚滚。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陈子明的骑术远在太宗之上,座下那匹“黑旋风”之神骏也不比太宗所乘的紫骝马差多少,任凭太宗如何加速变向,陈子明都能稳稳地跟在太宗的侧后,忠实地为其担当掩护之重任,待得见太宗费尽周折地射杀了猎物知己,陈子明虽也跟着呐喊称颂上了一番,只是心里头么,却不免涌起了一股伤感之情绪——一代圣明君主也是人,是人就会有老的时候,眼下的太宗显然已到了英雄迟暮之年! “陛下神勇,臣等叹服!” “陛下之勇,古来罕见,臣等实不敢不为之贺!” “陛下圣明!” …… 三箭才射杀了往昔只需一箭便能搞定的猎物,这等战果,于一向自认箭术过人的太宗来说,显然不是啥有脸面之事,羞恼之余,接着狩猎的兴致顿时便大减了,也没再出手,但见其在兽潮边缘一拧马首,便已是悻悻然地领着众亲卫们转回了天台处,这才刚行上了天台,李泰等一众候在天台上的诸般臣工们便已紧着迎上了前去,乱纷纷地拍着马屁。 “哈哈……,好了,朕的午膳已是有了,诸公若是不想午间饿肚子,那就各自努力罢。” 尽管心中不快依旧,然则在这等场合下,太宗却是并未有丝毫的流露,反倒是作出了派兴致盎然状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挥手间,便与诸般臣工们开了个玩笑。 “父皇英明,儿臣等自当为午膳努力。” 太宗这等调侃的言语一出,天台上的群臣们顿时哄堂大笑了起来,倒是李泰机敏,先是狠拍了下太宗的马屁,而后又朝着李恪一拱手,以开玩笑的口吻提议道:“三哥素来擅骑射,小弟不才,今日定要跟三哥比比,看谁的午膳更丰盛些。” “就依四弟好了。” 太宗诸子中,最像太宗的就是李恪了,无论是性情还是骑射能力,皆是如此,早年也颇好狩猎,只是因着陈子明的进谏,已是多年不曾行此事了,这当口上,见太宗已无再下场之意,原本担心太宗会出意外的心思已是渐淡,借机放松一下的想头也就此大起了,面对着李泰的挑战,自然不会有甚异议,笑着便应承了下来。 “好,既然三哥如此豪气,那你我兄弟就各领百人,看谁猎得多!” 一听李恪应战,李泰的眼神里立马便有道精光一闪而过,紧着便进一步敲定了赌约。 “善,朕便给尔兄弟二人做个见证,谁若是输了,今日的午膳就只准吃干粮,去罢!” 见得二子要赌上一场,太宗当即便乐了,也没等李恪有所表示,便已是一锤定音地下了决断。 “父皇圣明!” 太宗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李恪兄弟俩自是不敢有甚异议的,齐齐称颂了一声,便各自往台下奔了去,这就要点齐人马上场亮相了。 这厮想做甚来着? 陈子明虽说始终面无表情地屹立在太宗的身后,可以其观察力之强悍,自是能察觉到了李泰的精神明显太过亢奋了些,心里头隐隐便滚过了一阵的不安,只是这当口上,他也不好出言搅扰了太宗的兴致,只能是悄悄地向台边迈了几步,背着手,冲着台下的陈重等人打了个暗号。 “殿下,小人几个静极思动,也想着下场溜溜,不知殿下可否带小人等一并行了去?” 一见到陈子明所发出的紧急信号,陈重自是不敢稍有耽搁,领着手下几名高手便跑到了正在点将的李恪身旁,一躬身,满脸堆笑地提议了一句道。 “这……,也罢,那就一道好了。” 陈重等人都是陈子明的贴身近卫,李恪自是都熟稔得很,也知晓这几人都是武艺高强之辈,问题是陈重等人原本是负责拱卫太宗的力量,如今要是就这么带走了,万一出现些变故,李恪自不免担心陈子明处会有人手不足之虞,犹豫间下意识地便抬头望向了台上,正好瞧见陈子明不动声色的颔首之姿,也就没再多迟疑,笑着便准了陈重之所请。 “好了,卿等也都不必在此陪朕了,都到宿卫军处借点人手,争午膳去罢。” 李恪兄弟俩办事都利落得很,不多会便已是各点了一百亲卫,呼啸着便往混乱一片的猎场中冲了过去,一见及此,太宗老怀大慰之余,也没打算让诸般臣工就这么干看着,挥手间便已是就此下了令。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大唐武风极盛,纵使是如长孙无忌这等文臣,也都有着一定的骑射能力,于狩猎之道,都不陌生,值此太宗有令之际,自是无人反对,轰然应命之余,全都就此退下了天台,蜂拥着赶去了宿卫军大将军张士贵处,要了些军卒,纷纷策马向猎场中奔了去,唯独只有陈子明不为所动,依旧稳稳地屹立在太宗的身后侧。 “子明怎地不动?莫非打算饿上一顿么?” 太宗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下诸般人等的忙乎,偶然回首间,见陈子明居然还站在自己的身后,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细想,而是笑着打趣了一句道。 “陛下所猎之鹿庞然,下官就琢磨着偷个闲,在陛下处蹭上几口吃食也就是了。” 有如此多的草原各部控弦战士在,陈子明自是不怎么放心将太宗独自留在天台处,当然了,这等心思却是断然不能宣之于口的,他也就只能是笑着耍了把无赖。 “哦?哈哈……,也罢,那朕就赏你几块烤肉好了。” 太宗可不是愚钝之辈,自是看得出陈子明之所以留下,那是为了护卫自己的安全,尽管太宗并不以为这等场合下有人敢妄动,可对于陈子明的忠心却还是很为激赏的,哈哈大笑间,便给了陈子明一个玩笑般的承诺。 “陛下圣明,微臣就先谢赏了。” 陈子明心中虽是颇为的忧虑,可以其城府之深,却是断然不会带到脸上来的,也就只是笑眯眯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天可汗万岁!” “呼嗬,呼嗬……” “万岁,万岁,万岁……” …… 就在大唐诸般臣工各领手下冲进猎场之际,却见一名宿卫军将领策马冲到了草原诸部所在的右侧骑阵前,高声宣布了太宗准诸部入场狩猎的口谕,刹那间,六千余草原各部控弦战士全都欢呼了起来,原本尚算齐整的骑阵瞬间便分成了六十余小股,有若乱流涌动般地便冲进了烟尘滚滚的猎场之中,当即便令原本就乱的猎场中央就此乱成了一团的麻…… 第三百八十六章 杀局(六) 随着六千余草原各部控弦战士的加入,整个猎场中央已是乱潮汹涌,人、兽纷杂,呐喊声、马嘶声、野兽垂死的狂吼声交杂在了一起,烟尘滚滚大起中,杀气凌云,偌大的猎场上,也就只有天台下的四千余宿卫军将士尚能保持着齐整的防御队形,好在冲向此处的走兽不多,倒也不虞防卫力量之不足。 “报,禀大都督,发现目标正在东南面一里处游动。” 一派的混乱中,阿史那明利虽也率着一众手下杀戮着奔逃到了面前的猎物,可心思却明显不在猎物本身上,不单派出了十数名游哨去猎场四周侦查,更是暗中将伪装成其余五部突厥人马的手中聚拢在了周边随时可以联络到的位置上,就在其不动声色地逡巡着周边环境之际,却见一骑游哨匆匆赶了来,报出了其所欲得知的重要消息。 听得那名游哨的禀报,阿史那明利并未第一时间下达命令,而是侧头望向了身旁一名面相普通的骑士,那张皮帽子下的黝黑脸庞赫然正是数日前出现在阿史那明利中军大帐里的彭姓道士,其身后还有着两名身上明显透着与草原控弦战士截然不同之彪悍气息的中年汉子。 “行动!” 尽管瞅见了阿史那明利投过来的探询之目光,然则彭姓道士却根本不曾开口言事,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颔首示意了一下了事,一见及此,阿史那明利的脸皮不由自主地便是一阵抽搐,默然了片刻之后,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来,随即便见原本就离着不远的五支突厥百人骑军飞快地向阿史那明利所在处汇聚了过去,开始沿着纷乱一片的猎场外围走切线向东南方向赶了去…… 嗯,不对! 陈子明人虽处在高大的天台之上,口中也时不时地附和着太宗的点评之言,可实际上注意力却是大半着落在了纷乱的猎场中,担心的便是会有甚意想不到的变化,正因为此,阿史那明利方才刚偷偷摸摸地聚集起手下六百骑兵,陈子明便已第一时间发现到了不对之处,再顺着这拨骑军赶去的方向一看,当即便瞅见了正率部绞杀猎物的李恪,心头猛然一跳之余,额头上立马便见了汗。 “陛下,突厥人有变,吴王殿下恐有危险,微臣请命出击!” 李恪不单是陈子明的大舅子,更是其力挺之对象,自是不容有丝毫的闪失,哪怕阿史那明利的企图其实尚不甚明显,陈子明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紧着便上前一步,旋身面向太宗,语气急迫地请命了一句道。 “嗯?带上宿卫军,务必确保恪儿之安全,去罢。”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太宗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视线飞速地在猎场上逡巡了一番,可惜却并未能在一派混乱中找到突厥骑军所在的位置,但却并不妨碍太宗紧着便下了决断,无他,一者是因太宗对陈子明之忠心有着绝对的信任,二来么,突厥人素来野性难驯,又与李家皇室几代人都有着扯不清的各种纠葛,暗杀太宗本人的事儿都曾干过,至于说到刺杀李恪么,也算不得有多奇怪,这等时分,哪怕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的心理,太宗都断然不会拒绝陈子明的请命。 “微臣遵旨!” 事情紧急,陈子明也自顾不得多言啰唣,恭敬地应了一声,疾步便冲下了天台,从一名亲卫手中接过了马缰绳,翻身便上了马背,一个打马加速便已冲到了宿卫军大将军张士贵所在之处,也不曾稍有停顿,于马背上大吼了一声:“薛礼(字仁贵),带一伙军跟本官来,其余人等原地警戒!” “大将军,这……” 陈子明眼下乃是实际上的首辅大臣,又是军中新一代的军神,自然是万众瞩目之辈,至于薛仁贵么,不过只是后起之秀罢了,尽管深得太宗之宠信,可眼下也不过只是区区一郎将罢了,双方之间的地位可谓是悬殊得很,彼此间也自无甚交集可言,薛仁贵自是怎么也没想到陈子明居然会在此际点了自己的将,当即便傻了眼,一时间根本不知该如何应付,忙不迭地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同样诧异不已的宿卫军大将军张士贵。 “还愣着作甚,快去!” 张士贵同样不清楚陈子明此道命令的缘由之所在,可他却清楚陈子明在朝中的地位有多尊崇,更清楚陈子明的能量不是他区区一个宿卫军大将军所能得罪得起的,正因为此,一见到薛仁贵看将过来,当即便不耐地咆哮了一嗓子。 “诺!” 薛仁贵从投军时起就在张士贵的麾下效力,哪怕是在征高句丽之战中崛起,也依旧不曾离开张士贵所部,正因为此,薛仁贵对张士贵这位老上司有着绝对的信任,此际见得张士贵已是不耐到了极点,又怎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匆匆点了一伙骑兵,策马便向已冲到了猎场边缘的陈子明追了上去。 “全军都有了,上马,备战!” 张士贵乃是老于军务之人,尽管不明白陈子明为何下令戒备,可却知晓此际断不可轻忽了去,也没急着先去找太宗问个究竟,而是先嘶吼了一嗓子,将命令下达到了全军,旋即便见原本只是牵马立于天台下看热闹的四千宿卫军将士立马紧张了起来,纷纷翻身上了马背,一把把长马槊齐齐举起,如林般地指向了长空…… 纵马,射杀,再纵马,再射杀,已有多年不曾好生狩猎过一回的李恪此番可是过足了瘾,一开始,他还担心着可能会有意外,不敢全心投入到这等猎杀游戏中去,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一头头猎物惨嚎着在自个儿面前倒下,李恪已是杀得兴起,顾忌之心也就此忘到了脑后,只顾着放纵不已。 “殿下,快看,那伙突厥骑兵似有不轨之意!” 李恪乃是监国皇子的身份,哪怕在来朔州的一路上,太宗其实早已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其理政之权,但却并未取消其监国之名分,由此可见李恪其实已是内定的储君之人选了,至少在大多数的朝臣心目中是如此,故而,哪怕李恪所在之处猎物不少,也断不会有人去跟他争,不仅如此,不少有心讨好李恪的朝臣还故意将走兽往李恪处赶了去,也好让其尽兴个够,这等情形下,跟随李恪出猎的王府亲卫们自不免都忙乎得个手忙脚乱不已,光是帮着李恪收拾猎物都忙不过来,就更别提甚警戒任务了的,也就只有陈重所带来的那几名高手始终不曾忘了自身之职责,正因为此,阿史那明利所部方才刚从切线处冒出头来,陈重便已发现了不对味之处,无他,概因阿史那明利所部接近此处的意图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些,自不免便触动了陈重紧绷着的心弦。 “嗯?” 听得陈重的报警,李恪这才从杀戮的兴奋中醒过了神来,抬头望向了从侧翼冲将过来的突厥骑军,心头猛地便是一沉,顾不得去收拢一下四散收罗猎物的众多亲卫,紧着便一拧马首,断喝着下令道:“撤往天台!” “不好,目标要逃了,彭仙长,您看……” 李恪这么一弃众而走,阿史那明利自是一眼便瞧了个分明,心一慌,下意识地便将问题丢给了策马跟在一旁的彭姓道士。 “追上去,杀!” 彭姓道士真名彭荃,自幼出家九华山为道士,跟随观中高人学了一身的武艺,后,在下山行走江湖时,因机缘巧合,认识了已然被贬为顺阳郡王的李泰,得其赏识,被收进了麾下,此番李泰之密令,由朔州司马林启栋出面,跟早有反心的阿史那明利密谋,以大量资材以及应允其复辟东突厥汗国为条件,让阿史那明利在会猎鱼渠岭之际,趁乱暗杀李恪或是陈子明,却不曾想这才刚刚赶到离李恪百步开外,就已打草惊蛇了去,心中自是怒极,哪管合适不合适,大吼着便下了令。 “这……,追!” 阿史那明利一向便是个野心勃勃的主儿,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同意跟彭荃合作,想的便是从彭荃处得到复国之支持,当然了,他本意只是想在乱中暗算李恪罢了,并不打算真明着硬杀,没旁的,就他手下这六百余骑虽说勇悍,可跟在场的万余唐军相比,却是根本不值一提,倘若事有不谐,别说战了,便是逃都未必能逃得掉,正因为此,一听彭荃下令要追,阿史那明利自不免便有些个反踌躇,只是转念一想,李恪既已是警觉地逃了,那就意味着事情怕已是败露了去了的,此时若是能将李恪杀死当场,事情或许还能另有转机,与其坐而待毙,倒不如奋起一搏,故而,只略一犹豫,阿史那明利便已是咬牙切齿地下了最后的决断,指挥着手下六百余骑分成三路,呈扇形从三面向李恪所部合围了过去…… 第三百八十七章 杀局(七) “驾,驾,驾……” 尽管早在来朔州之前,李恪便已预感到了此番会猎必有事端发生,可却万万没想到这等事端居然是冲着他李恪来的,面对着蜂拥杀来的突厥骑军,李恪这会儿可是真慌了手脚,除了策马狂逃之外,根本不敢有甚旁的想头,此无他,早先光顾着猎杀走兽,李恪冲得过猛,这会儿已是处在了远离天台的东南端,手下本就只有百骑,又分出了大半去收拾猎物,真跟在他身边的拢共也不到四十骑,这么点人马,给六百余来势汹汹的突厥骑军塞牙缝都不够,更别说除了陈子明配属给他的陈重等人之外,李恪手下这帮亲卫都是没见过血的仪仗队,看着样子好看,至于战斗力么,那根本指望不上,这等危机时刻,除了拼命打马逃窜之外,还真就没甚旁的路可走了的。 “举弓!” 归功于朔州官府的卖力,从鱼渠岭冲出来的走兽始终是太多了些,哪怕如此多的猎手在扑杀,可依旧有着无数的走兽在场中胡冲乱窜着,如此一来,饶是李恪都已是拼尽全力地逃窜了,却根本就无法将马速完全放开,结果么,不出预料地便被从后头追杀而来的突厥骑军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从原本的百余步之距,不过片刻功夫,便已只剩下不足七十步,眼瞅着将将就要到了可以放箭攻击的范围之内了,阿史那明利的嘴角边立马绽露出了一丝狞笑,挥手间,声线阴冷地下达了将令。 “呜,呜呜,呜呜……” 突厥骑军的骑射之能乃是看家本领,随便一名骑兵都是个中之好手,更别说此番阿史那明利带来的都是精选出来的好手,战术动作自是不消说的熟稔,这不,阿史那明利只一声令下,号角声顿时暴起,三个方向上的六百余骑几乎同时抄功在手,一排排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给我射!” 尽管身前也有狂奔的走兽阻路,可追的终归是比逃的要快上一些,这才不过片刻功夫而已,李恪所部的队尾已处在了骑弓的射程之内,阿史那明利自无甚客气可言,毫不犹豫地便下达了攻击之令。 “嗖,嗖,嗖……” 这一拨突厥骑军皆是精锐中的精锐,就骑射水平来说,比起大唐骑军只强不弱,随着阿史那明利一声令下,无数的羽箭顿时有若飞蝗般掠空而过,铺天盖地地便向奔逃中的吴王府亲卫们罩了过去,刹那间,惨嚎声当即便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二十余骑连人带马翻滚在地,还能紧跟在李恪身后的也就只剩下了三十骑不到,但消再来上一次覆盖射击,李恪所部必难逃全军覆没之下场! 该死! 陈子明虽在亡命狂奔之中,奈何距离李恪所在的位置实在是稍远了些,加之一路上人拥兽奔,饶是陈子明骑术过人,也无法将速度提升起来,只能是眼巴巴地看着突厥骑军发出了第一拨箭雨洗地,心中当真是惊怒交加,奈何中间挡道的人、兽无数,又隔着如此之远,纵使已然抄弓在手,也自无从发挥,只能是拼命地向前再向前。 “子明救我,子明救我!” 尽管始终不曾回头张望,可耳听着箭雨破空之声以及身后卫士们的垂死惨嚎,李恪又如何会不知自家生死只在一线,心中早已慌成了一团,待得见远处陈子明正纵马赶来,哪还顾得上甚监国皇子的体面,惶急万分地便狂呼了起来。 “呼……” 陈子明的眼神好得很,尽管隔着老远,却也能清晰地瞧见李恪那满脸的惶恐之色,原本就焦躁的心情顿时便更纷乱上了几分,然则理智却依旧还在,他自是清楚此时越急越会出大乱子,这便紧着长出了口大气,强自压住了心中的躁意,也没急着走直线去迎李恪,而是略偏了下马首,从斜刺里向李恪所在处奔行了过去,就这么一略略耽搁,紧追而来的薛仁贵已是率部赶了上来。 “全体举弓!” 听得身后马蹄声暴响,陈子明立马便知晓定是薛仁贵率部赶到了,这便头也不回地断喝了一嗓子,旋即便见薛仁贵等人纷纷抄起了腰间的弓箭,做好了射击之准备。 “弓箭准备!” 突厥骑军第一轮羽箭射过之后,虽是射杀了不少吴王府亲卫,可与此同时,那些倒扑在地的人马之尸体也因此成了衔尾直追的突厥骑军行进路线上的障碍,追击的速度自不免便稍稍慢了一下,然则依靠着过人的马术,众突厥骑兵很快便又追到了离李恪所部不甚远处,随着阿史那明利一声令下,一把把弓箭再次扬起,一支支雕羽箭的箭头在阳光下寒光狂闪成了一片。 “嗖,嗖,嗖!” 陈子明先前之所以略略错开与李恪之间的对应线,为的便是要施展手中的强弓之威,这一见突厥骑军再次举弓,自是不敢稍有怠慢,连珠箭发之下,一连三支羽箭便暴射将出去。 “嗖,嗖,嗖!” 就在陈子明怒射之际,其身后的薛仁贵几乎同时也开始了猛烈的连珠箭攻击,同样是三支羽箭破空激射而出。 “哎呀!” 就在阿史那明利扬手准备下令再来上一番箭雨攻势之际,一股子危机感猛然涌上了心来,虽不知危机来自何处,可其还是紧着便伏下了身子,饶是其躲得快,还是被两支几乎同时射至的羽箭射掉了头盔,其中一支更是将其头皮都扒拉出了一大道血口,当即便疼得其不由自主地惨嚎了起来。 射,再射!无论陈子明还是薛仁贵,都是箭术之绝顶高手,哪怕隔着突厥骑军的前锋还有着一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可对于二人手中的铁胎弓来说,都足以发挥出致命的杀伤力,二人联手之下,连珠箭几乎就不曾停过,所造成的声势之大,简直就有若数十人同时在密集暴射一般,至于命中率,更是高得惊人,当即便打得突厥骑军前锋鬼哭狼嚎不已,数十骑惨嚎着便跌落了马下,原本齐整的冲锋阵型也就此为之一乱。 “全体都有了,放箭!” 趁着突厥骑军先锋被打乱的空档,纵马狂奔的李恪总算是勉强拉开了与追兵之间的距离,慌乱地从离陈子明不远处逃了过去,对此,陈子明根本不曾稍有停顿,也没急着去护驾,而是一边连珠箭狂射不止,一边率部向前飞驰,转瞬间,便已冲到了离突厥骑军前锋不足六十步的距离上,至此,但听陈子明一声咆哮,紧随在其身后的众宿卫军将士纷纷松开了搭弦许久的手指,毫不客气地给了突厥骑军前锋一通箭雨之洗劫。 “出刀,不许停,给本督杀过去!” 尽管手下将士被射杀了不老少,阿史那明利自己也受了点皮肉伤,可待得见陈子明所部兵少,阿史那明利心底里的狠戾之气却是就此大起了,但见其先是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鲜血,而后恨恨地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厉声嘶吼着下了令。 “呼嗬,呼嗬,呼嗬……” 跟随阿史那明利前来的突厥骑军不愧是精锐中的精锐,尽管被陈子明所部趁乱洗劫了一把,死伤不小,可战心却是并未受太大的影响,听得阿史那明利下了令,立马纷纷抽刀出鞘,齐声呼喝起了战号,有若潮水般地向陈子明所部掩杀了过去。 “两军相逢勇者胜,杀!” 陈子明一生经历的大小战事可谓是多了去了,又有哪一回不是以少打多,自是无惧突厥骑军的人多势众,但见其左手一沉,已将铁胎弓收回到了箭壶中,右手一抄,便已将精钢长马槊取在了手中,一声咆哮之下,毫不畏惧地便迎上了急冲而来的突厥骑军。 “贼子敢尔,杀,杀,杀!” 薛仁贵也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勇将,值此两军生死对冲之际,自是不愿让陈子明专美于前,但见其取下了得胜钩上挂着的方天画戟,同样是咆哮着发动了狂野的冲锋,与陈子明隔开一丈之距,形成了双箭头之势。 何谓牛刀杀鸡?观看陈子明与薛仁贵的冲杀便可知这词到底是甚意思来着,饶是这支突厥骑军都是精选出来的阵战好手,可跟陈、薛两名绝世武将相比,却是差得未免太远了些,任凭突厥骑兵们如何拼死向前,也无一人是两名绝世勇将的一合之敌,但凡挡在两大勇将冲锋道路上的突厥骑兵都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死,不是被挑上了半空,便是惨嚎着滚落了马下,仅仅只一个冲击而已,整个突厥骑阵便已被杀得个尸横遍野,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 “嗡……” 就在陈子明有若砍瓜切菜般地屠戮着突厥骑兵之际,一声剑啸暴然而响中,一道人影突然飞纵而起,剑势如虹般地掠空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陈子明的咽喉要害,赫然是隐藏在突厥骑兵中的彭道士出手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杀局(八) 战阵之上,通常讲求的是一寸长一寸强,故而唐军制式马槊长达一丈三,取的便是冲刺之威,尤其对于陈子明这等战阵猛将来说,精钢长马槊挥过之处,挡者无不披靡,当然了,长马槊也不是没有缺陷存在,一旦战斗打成了贴身缠斗,长马槊运转不便的弊端也就显现了出来,恰如此时,彭道士人剑合一地这么一飞身突刺之下,瞬息间便已跃进了长马槊的防御内圈,到了这等时分,看似威风八面的长马槊已然失去了抵御突袭之可能! “糟了!” 太宗始终端坐着不动,哪怕是李恪所领之后卫惨遭屠戮,他也不过只是面色铁青罢了,可待得剑光乍然而起之际,太宗却是再也稳不住了,惊呼一声,人已是猛然站了起来,无他,太宗大半辈子都在征战,自是清楚马槊的长处与短处之所在,在他看来,陈子明怕是难逃陨落之危了的,一想到朝廷将因此失去一根顶梁柱,这叫太宗又如何能不惊恐欲绝的。 “嘶……” “完了!” “陈大人!” …… 彭道士这一剑实在是太凶戾了些,不止是太宗惊怒交加,但凡瞧见了那惊天一剑的大唐文武百官们也都惊恐到了极点,一时间倒吸气之声、惊呼声、怒叱声就此响成了一片。 “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大唐君臣们如何惊惶,却说彭荃一跃进了陈子明马槊的守御圈,立马放声长啸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志在必得之豪情,没旁的,彭荃一生习剑,自行走江湖以来,剑下从来不留活口,别说这会儿是突然发起袭击,就算是正面与陈子明对决,他也有着十足的自信能一剑将陈子明斩杀当场! “狗贼!” 陈子明确实没想到突厥骑军中居然会藏着这么名江湖高手,待得惊觉不对之际,马槊已被隔在了外围,此际要想回枪自救,已是断无可能,然则陈子明毕竟是老于战阵之人,并未因此乱了分寸,但听其一声断喝之下,已是紧着松开了握着枪柄的右手,飞快地一沉,反握在了腰间的横刀柄上,只一拽,已顺势将横刀抽出了鞘,扬臂间,横刀如虹般掠起,拦向了急袭而来的长剑。 “咻、咻……” 这一见陈子明反应竟然如此之快,彭荃不由地便是一惊,不过么,手下却并不稍慢,但见其手腕微微一抖,原本笔直刺出的长剑陡然间幻化出数道剑影,直取陈子明的数处要害,虚实相间,根本不给陈子明硬碰硬之机会。 “哈!” 陈子明虽是勇冠三军的绝世勇将,可一身的本领基本上都是战阵之道,对于江湖人那等小巧腾挪的手段么,并不甚擅长,这一见彭荃剑法精妙异常,自知难以跟其见招拆招,索性狠下了一条心,来了个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但听陈子明一声冷哼之下,也不管彭荃剑招如何变幻,手腕一翻,原本斜斜掠起的刀势陡然便是一沉,劈头盖脸地便朝着彭荃劈杀了过去。 “铛……” 陈子明这拼死反杀的一刀实在是太快了些,彭荃人在空中,根本无法作出有效的避让,若是双方都不变招的话,最终的结果便是陈子明中剑未必一定会死,彭荃中刀,注定身亡,而这,自然不是彭荃想要的结果,无奈之下,他只能是率先变招了,但见彭荃手臂一沉,长剑已是斜斜地点在了刀背上,借力变向,人已是翻滚着向左侧斜飞了开去。 “噗……” 彭荃这一招借力变向倒是精妙得很,顺利无比地便躲过了陈子明的劈杀,只是他显然没想到陈子明的力量之惊人,力是借到了,却明显借得多了些,加之临时变招之下,气息本就翻涌不息,人倒是落在了乱军丛中,可经络却是不免被陈子明的巨力所震伤,一口血憋不住已是狂喷了出来。 “贼子,哪里走!” 陈子明征战沙场多年,还从未遇到过险些被人阵斩之危,惊悸之余,心火也就此大起了,左手持枪,接连挑杀了数名冲上前来的突厥骑兵,脚下用力一夹马腹,已是势若奔雷般地朝着彭荃所在处狂杀了过去。 “呼……” 彭荃伤得虽是不算太重,可气血翻涌却不是短时间里能平息得下来的,见得陈子明有若地狱杀神般地冲了过来,自不免便慌了,有心要往乱军中躲了开去,奈何周边突厥骑兵都被陈子明的神勇给杀怕了,乱纷纷地躲着陈子明走,愣是将彭荃给让了出来,眼瞅着陈子明就要出枪将彭荃挑杀当场之际,却见一骑如飞杀来,不容分说地一枪便捅向陈子明的胸膛,赫然是阿史那明利领着数十名亲卫赶到了。 “咔嚓!” 眼瞅着就要将彭荃斩杀当场了,居然冒出了个阿史那明利来搅局,陈子明的心火顿时便更旺了几分,尽管是单手持枪,却浑然不惧阿史那明利的长马槊之攒刺,怒吼一声之下,左手的长马槊已是猛然一摆,重重地扫在了阿史那明利的枪身中段,只听一声闷响过后,阿史那明利那木质的枪柄已被陈子明一击断成了两截。 “哎呦。” 阿史那明利之所以敢冲上前来,倒不是真心要来救彭荃的,而是瞧着陈子明单手持枪的不便,打算趁乱将陈子明击杀当场,这等愿望无疑极美,可惜现实却是无比之骨感,以阿史那明利的力量,又哪能经得起陈子明的含怒一击,只觉得虎口猛然一疼,半截子枪柄再也把握不住了,惊呼了一声,策马便要往斜刺里逃了开去。 “拿命来!” 一枪敲断了阿史那明利的马槊之后,陈子明根本不曾有丝毫的留手,顺势再一个加力,精钢马槊已是有若鞭子般向阿史那明利抽击了过去,可怜阿史那明利虽有心要逃,却又哪来得及应变,愣是被扫来的长马槊连人带马抽翻在了地上。 “保护大都督!” “杀死他!” “上,杀了他!” …… 见得自家主子翻滚在地,跟随阿史那明利冲将过来的众突厥骑兵顿时便急红了眼,狂呼乱叫地便一拥而上,刀枪齐出,试图拼死拦阻陈子明对阿史那明利的追杀。 “杀,杀,杀!” 面对着狂涌上来的众突厥骑兵,陈子明怒啸不已,左手长马槊狂舞,右手横刀四下乱劈,将胆敢靠近的突厥骑兵纷纷斩落马下,奈何冲上来的突厥骑兵实在是太多的些,饶是陈子明勇冠三军,一时间也难以摆脱众突厥骑兵的纠缠。 “师弟,事不可为,撤!” 趁着阿史那明利的亲卫们死缠着陈子明的空档,彭荃终于是回过了气来,本还想着持剑再上,却见跟其一道前来谋事的两名中年汉子已是并骑赶了来,高声疾呼着喝止了彭荃之冲动。 “噗嗤!” 听得同伙声色不对,彭荃这才惊觉在原本在四周负责警戒的数千唐军铁骑已然从三个方向冲杀了过来,再不走,那就真走不得了,一见及此,彭荃不得不放弃了再次袭击陈子明的念头,一个健步窜到了兀自在地上翻滚惨嚎的阿史那明利的身前,猛地攻出一剑,刺穿了阿史那明利的咽喉,而后脚下一点地,人已是有若飞鸟般蹿了起来,落在了赶来的一名中年汉子的马背上,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乱军,狂奔着便往鱼渠岭方向逃了去,不多会,三人两骑便已是窜进了密林之中。 “陈相勿慌,末将来也!” 此际战场上一派大乱,虽有人瞧见了彭荃等人的逃离,可却无人前去追赶,至于陈子明么,此际也同样是有心而无力,无他,围在他身边的那些突厥骑兵都是悍不惧死的精锐,哪怕已被陈子明斩杀了多人,可余者却依旧奋不顾身地死缠着陈子明不放,恶战连连之下,饶是陈子明勇绝天下,也已是受了几处轻伤,值此危机关头,却见薛仁贵已是快马杀到,手中的方天画戟上下翻飞,所过处,人马倒扑了一地,很快便杀进了重围,与陈子明联手而战。 挡?那是根本挡不住的,饶是一众突厥骑兵都已是不管不顾地豁出了命去,可又哪能抵挡得住双雄的并力绞杀,不过片刻功夫而已,数十名突厥骑兵尽皆成了满地的伏尸,而此时,负责警戒的代州都督薛万彻终于率部赶到了战场,一通好杀之下,便已是有若砍瓜切菜般地将早已乱成了一团的突厥骑军残部尽皆杀死当场。 “末将来迟一步,累陈相受伤,死罪,死罪。” 杀灭了突厥骑军残部之后,自知有渎职之罪在身的薛万彻实在是不敢去天台处面圣,而是紧着便策马赶到了陈子明马前,满脸苦涩地拱手告了声罪。 “突厥贼子狼心狗肺,暗行谋逆之举,事发突然,便是本官都不曾察觉,与将军无涉,命令各部打扫战场,二位薛将军且随本官一并回天台好了。” 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不知薛万彻如此紧巴巴地跑来向自己告罪的用心之所在,左右不过是指望着他陈子明在太宗面前为其说上几句好话罢了,对此,陈子明倒是乐意周全一二的,自不会见责,也就只是声线平和地安抚了其一番之后,便即策马向天台处赶了去……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一笔糊涂账(一) “子明,你没事罢?” 陈子明一行人等方才刚到了天台下,人都还没下马背呢,就见李恪已是满脸紧张之色地从台阶上冲了下来,这一见陈子明浑身上下都是血,心顿时便慌了,紧着便发问了一句道。 “回殿下的话,下官并无大碍。” 一场如此激烈的鏖战下来,要说没事,那又怎生可能,尽管伤得不重,可毕竟还是伤了,背后的猎装赫然有着一道长达尺许的血口,左肩上更是有着处还在冒血的窟窿,虽说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到筋骨,可血却是流了不少,没个十数日的调养,怕是难以恢复元气,可话又说回来了,就这么点伤势,于习惯了腥风血雨的陈子明来说,还真就算不得甚大事来着。 “还说没事,这血都流成这样了,快,快传太医!” 陈子明自己是无所谓,可李恪却又哪能放心得下,紧着便咆哮了一嗓子,现场顿时便是一阵鸡飞狗跳,好在此番跟随前来的太医不少,大多正聚集在天台左近,听得李恪有令,自是都不敢稍有怠慢,但见数名擅长金创的太医紧着便一拥而上,也不管陈子明乐意不乐意,七手八脚地扒下了衣袍,上药的上药,裹伤的裹伤,不多会,便已将陈子明裹成了只粽子。 “臣等叩见陛下。” 处理完了伤口,又换了身官袍之后,陈子明领着薛万彻与薛仁贵,紧着便登上了天台,朝着太宗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卿等不必多礼,且自平身好了。” 太宗一生经历的战阵无数,就今日这等小规模混战而言,其实当真算不得甚大事儿,问题是自家儿子以及重臣都险些命丧当场,这可就触及到了太宗的逆鳞,在陈子明等人尚未登台前,太宗可是大发了一通子脾气,严令大理寺卿张玄素、刑部尚书刘德威彻查此案,也就是见到了陈子明等人到来,铁青的脸色方才稍稍缓和了些,只是叫起的声音里依旧透着股浓浓的怒气。 “谢陛下隆恩。” 听得太宗语气不善,陈子明与薛仁贵倒是无甚特别的反应,可薛万彻却是明显有些慌乱,只是这当口上,各人不管心中作何感想,谢恩都是题中应有之意,却是半点都不能有所含糊的。 “子明啊,此番多亏了你了,若不然,朕可都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太宗此番之所以来朔州会猎,一者是要借会盟草原诸部的举措,来振奋大唐之国威,一洗征高句丽不顺之晦气,二来么,也是想着借此机会收回权柄,却不曾想好端端的一场盛举居然弄成了眼下这般模样,太宗心中的火气自然是小不到哪去的,只是面对着力挽狂澜的陈子明,太宗还真舍不得说甚重话,紧着便出言安抚了陈子明一番。 “陛下谬赞了,微臣此番负责调度事宜,却出了如此之岔子,实是有罪在身,不敢自辩,还请陛下按律处置。” 身为首辅大臣,又是此番会猎的总调度人,如今会猎出了岔子,不管怎么说,陈子明都有责任在身,太宗或许不会在此际追究,却难保长孙无忌那头出幺蛾子,与其到时候再来纠缠不休,倒不如索性先行认了罪,赌的便是太宗不好在此际太过较真,这等为官的手法,陈子明耍将起来,自是顺溜得很。 “此事不怪爱卿,皆是那帮突厥狗贼反心不死,此番错非爱卿拼力死战,社稷危矣,朕已下诏彻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给爱卿一个交代。” 太宗本就无心处置陈子明,自是不曾去揣测陈子明的心思,很是干脆地便免了陈子明之过失。 “陛下圣明。” 太宗既是如此说了,称颂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薛万彻!” 太宗显然对陈子明的态度相当之满意,可也没再多说些甚,仅仅只是嘉许地点了点头,摆了下手,示意陈子明自行退下,而后便即冷热地将视线转到了薛万彻身上,怒气勃发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臣在。” 一听太宗语气不善,薛万彻的脸色当即便是一白,心中尽自叫苦不迭,却又不敢胡乱开口言事,只能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 “朕将防卫重任交托给尔,尔便是这么报答朕的么,嗯?” 今日的乱子出得如此之大,终归是须得有人要背黑锅的,太宗既是不忍心处置陈子明,薛万彻就这么倒霉地成了替罪之羔羊。 “陛下息怒,臣,臣……” 薛万彻本就不善言辞,这一见太宗明显铁了心要处置自己,原本就慌的心顿时便更慌了几分,有心要自辩上一番,偏偏心乱如麻,愣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陛下息怒,老臣以为此事应是突厥狗贼处心积虑要乱我大唐,实非薛将军之过也。” 没等太宗有所表示,却见长孙无忌已是从旁站了出来,温言细语地便进谏了一句道。 “父皇,儿臣以为此事恐别有蹊跷,还须得彻查后,方才好分清责任,儿臣提议先发兵去剿了突厥各部之老巢,待得拿下了白水道后,自可真相大白矣。” 长孙无忌话音刚落,李泰也跟着从旁站了出来,一派义愤填膺状地提议了一把,明显有着为薛万彻开脱之意。 “嗯,吾儿所言有理,子明,尔怎么看此事?” 长孙无忌与李泰这么一先一后地开了口,太宗也自不好再死揪着薛万彻不放,沉吟了片刻之后,又将问题丢给了陈子明。 “陛下圣明,微臣以为突厥诸部不过跳梁小丑耳,弹指可灭,实无须急于一时,姑且先从被擒下之俘虏着手查起,待得有所得之后,再行发兵也不为迟。” 见得李泰如此坦然地提议要发兵去灭突厥诸部,陈子明的脸色虽是平静依旧,可心里头却是不免有些犯起了猜疑,此无他,在陈子明看来,此番阿史那明利之所以会行刺李恪,明摆着是受人指使之故,而朝中能指使得了阿史那明利的人并不算多,李泰与长孙无忌无疑嫌疑最大,道理么,很简单,李恪若是死了,他俩无疑是受益最大的一方,实际上,此番若不是陈重警醒,李恪根本没有逃出生天之可能,再一联想到李泰在会猎之前提出的赌约,答案已然是很明显了的,在这等情形下,李泰应是千方百计掩盖住与阿史那明利的勾结才是正理,可其偏偏提议尽早发兵去攻打突厥诸部,这其中显然有不对味之处,一念及此,陈子明自是不愿轻易遂了其之意,这便谨慎地进谏了一番。 “嗯,爱卿所言不无道理,姑且先审上一审再定行止也好。” 白水道离此并不甚远,太宗本想着即刻发兵去灭掉突厥诸部的,可听得陈子明如此建议,也就暂时打消了这等念头,无可无不可地便准了陈子明之所请。 “陛下圣明。” 见得太宗不曾冲动行事,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也就此稍松了些,也没再多言啰唣,紧着便称颂了一声了事…… “子明,小王思前想后,总觉得今日之事古怪重重,小王与那帮突厥狗贼素无恩怨,何至于要朝小王下如此之毒手,这其中定是别有蹊跷,莫非是四弟在背后主使的么?” 会猎出了如此大之变故,太宗自是没了再往下行猎之兴致,匆匆便回了中军大帐,只留下李恪主持收尾事宜,一番辛苦之忙碌过后,李恪总算是将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处置停当了,待得到太宗处问了安,便即赶到了陈子明的大帐中,卜一屏退了左右,李恪憋不住地便将心中的疑虑道了出来。 “是有古怪,如今线索不足,尚难断言虚实。” 陈子明心中虽已是认定此事必然与长孙无忌及李泰脱不开干系,然则毕竟并无证据在手,他自是不愿信口开河,也就只是给出了个含糊的回应。 “于小王看来,除了四弟,又有谁会这般歹毒,哼,约小王赌胜,不过是欲为给突厥狗贼造出便利罢了,此番多亏了陈重警醒,若不然,小王死无地也,此仇不报,小王誓不为人!” 尽管陈子明不曾给出明确的判断,可李恪却是坚决无比地认定了此事的主谋必是李泰无疑,一想起险些丧命之情形,心火顿时便大起了,脸色黑青地便赌咒了起来。 “殿下可曾想过濮王殿下为何如此急地提议发兵白水道么?” 与李泰集团之间本来就是死敌,彼此间如何下暗手,都属该当之举措,正因为此,陈子明对李恪的赌咒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懒得去分说安抚,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这……” 听得陈子明这般问法,李恪当即便愣住了,越想便越觉得事情怕是没表面上那般简单,只是说到个中之蹊跷究竟何在,李恪还真就想不出来,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将求教的目光投向了陈子明…… 第三百九十章 一笔糊涂账(二) “玄武门!” 陈子明并未让李恪多等,可也没细说,仅仅只是意有所指地点出了三个敏感的字眼。 “嘶……,四弟竟敢如此忤逆,这……” 身为天家子弟,李恪又怎会不懂玄武门三个字的寓意何在,当即便倒吸了口凉气,脸色也自因此难看到了极点。 竟敢?在帝王宝座面前,又有甚事是不能为的,别说李泰那等心狠手辣之辈了,便是陈子明自己,这么些年来,为了能帮李恪上位,暗中下黑手的事儿可是一点都没少干,推己及人之下,陈子明一点都不意外李泰狠戾手段——在陈子明看来,李泰本人狠戾归狠戾,智算之能却是差劲得很,倒是长孙无忌行事老辣,此番会猎一事从一开始便在布局,必然不会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场刺杀戏码,后手连绵不绝才是正理,对此,陈子明心中虽是有数,却并不打算急着为李恪分说推断之经过。 “不好,父皇还蒙在鼓里!” 李恪的心显然已是大乱,并未去追问根底,而是猛然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便要往外行了去。 “殿下还请稍安勿躁!” 不等李恪转身,陈子明已是一伸手,按住了其之胳膊,语调淡然地谏止道。 “子明,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父皇不察,那……” 李恪人虽是站住了脚,可心中依旧焦躁不安得很,额头上竟因此都见了汗。 “殿下莫急,且自坐下,容下官细说一二。” 早在李恪来前,陈子明便已将今日所发生的诸般事情反复琢磨过了数遍,心中已是有了定算,倒也不怕李泰那头还能再玩出甚花招来。 “还请子明指点迷津则个。” 李恪对陈子明之能有着绝对的信任,这一见陈子明沉稳如山,李恪心中的慌乱顿时便消减了许多,然则还是不免颇为担忧,这便紧着出言求教了一句道。 “殿下应是还记得早先那场袭击中,有一高手剑法犀利异常,那等江湖手段,绝非草原人所能有,必是中原有名之高手无疑,能使得动这等人的,怕是不多,个中又以濮王殿下嫌疑最大,若如此,足可见濮王殿下那头必是早与阿史那明利有所勾连,此一条,虽是可以确定无疑,然,依下官看来,以长孙无忌手腕之老辣,必不会全将希望寄托在突厥人身上,定有后手埋伏,倘若陛下真按濮王殿下之进言,仓促出兵白水道,所能派出之军少了不足用,多了的话,陛下身边护驾之力量便有不足,倘若留守之军中别有奸佞,骤然发动之下,纵使陛下神武过人,怕也难以应付罢,此正是下官提议缓缓进兵之缘由所在。” 见得李恪如此快便调整好了心态,陈子明也自松了口气,这便先将推理之经过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这帮狗贼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若此,此事当得尽快奏明父皇,迟恐生变矣!” 听完了陈子明的论述,李恪当即又有些坐不住了,人虽未就此站将起来,可身子却是 不由自主地挪了几下,显见心中的不安已是浓到了极点。 “证据呢?” 陈子明何尝不想尽快将李泰与长孙无忌集团一举拿下,问题是把握性实在不是太高,没旁的,推论归推论,没有实证在手,根本无法奈何得了长孙无忌这等老奸巨猾之辈,一旦事有不谐,闹不好还得反坐,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 “这……” 证据当然是没有的,阿史那明利如今已被当场灭了口,其手下被俘的骑兵还在突审之中,天晓得能否查到李泰与阿史那明利的勾结证据,万一要是不能,跑去控诉李泰谋反的结果便是他李恪自己要倒霉,这么个蠢事,自然是干不得的,问题是李恪既担心事情有变,又不愿平白放过了一举拿下李泰与长孙无忌的大好机会,自不免便有些个患得患失了起来。 “陛下乃圣明之君也,断不是奸佞可轻易欺瞒了去之辈,先前或许因怒而不察,今,局势既稳,奸佞之魁魅伎俩又岂能瞒得过陛下之圣目如炬,原就无须我等为臣下者忧心太过,且,殿下如今位份敏感,宜静不宜动,难得糊涂上一回也好。” 见得李恪面色变幻个不休,陈子明心中暗自好笑不已,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平心静气地出言开解了其一番。 “唔……,子明所言甚是,姑且先如此也好。” 李恪乃是灵醒之人,只略一沉吟,便已明了了陈子明所言的顾忌之所在,没旁的,他如今其实已是实际上的储君了,如今要的是稳,而不是变化,再者,太宗当初之所以有意废李泰而立李治,根本原因就是不愿见几个儿子互相残杀,从此意义来说,无论是否能查得出李泰谋逆的证据,举报人都不该是他李恪,一念及此,李恪也就息了向太宗进谏之心思。 “殿下英明。” 陈子明说了如此之多,看似已将肺腑之言都说了个尽,可实际上么,不过只是要稳住李恪罢了,至于后续的安排,陈子明早已有所计较,那便是看能否借力打力地坑李泰等人一把,倘若能就此将李泰与长孙无忌一网打尽,固然是大好事一桩,即便不能,也不会对眼下的优势局面造成甚不利的影响,当然了,此事只能暗中操办,也只能由他陈子明亲自操刀,为防意外,便是李恪都不能告知,正因为此,陈子明也就仅仅只是称颂了一声了事…… “舅父,事情出了意外,偏偏父皇又听信了陈曦那厮的谗言,不肯即刻发兵,事急矣,当何如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与李恪正在绸缪着应对之道,李泰也同样心急如焚地向长孙无忌求教着。 “等!” 望着李泰那张惶急不已的胖脸,长孙无忌心里头没来由地便滚过了一阵老大的厌恶之情,无他,若不是别无选择的话,长孙无忌根本不想搭理李泰这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尤其是想到当初看好的李治被李泰给害死了,心里头对李泰的恨意自不免便更深了几分,奈何他已是没得选择,无论是为了自家的野望还是为了长孙一系上上下下的性命着想,长孙无忌就算再不甘,也只能是无奈地力挺李泰到底了的。 “等?可……” 李泰显然对长孙无忌这么个建议极为的不满,张嘴便要埋汰上一番,只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妥,也就只能是尴尬地停了下来。 “朔州司马林启栋不可留,老朽已着人除了去,至于其余诸事,不妨先等等再看好了。” 尽管对李泰有着极多的不满,可为防止这厮胡乱行事,长孙无忌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地开解了其一番。 “嗯,如此也好,只是甥儿却恐久拖生变,不若明日再行向父皇进谏一番,若能即刻进兵,大事依旧有望,纵使不成,也自无妨,依舅父看,如此可成否?” 李泰本就是个刻薄寡恩之辈,哪怕那林启栋乃是其心腹手下,往年没少为其奔前走后,可李泰却根本不在意其之死活,就连句假惺惺的感慨话语都懒得说,一门心思只想着看能否照预定计划发动兵变之事。 “机会已失,再要妄动,不过自寻死路耳,殿下还是不要自误的好。” 一听李泰此言,长孙无忌的脸色立马便难看了起来,也没再给李泰留甚情面,语调生硬无比地便给出了答复。 “这……,当不至于罢?” 李泰显然不死心,哪怕长孙无忌的态度都已是表露无遗了,可他还是想着再商榷上一番。 “殿下莫忘了对手是何许人,哼,陈曦小儿奸诈过人,可不是李承乾那等货色所能比拟的,先前此獠既是坚持缓出兵,便已明证其已是起了疑心,若是老朽料得不差的话,这厮十有八九正设谋要引殿下上钩呢,这等情形下,殿下还想着再动,与找死何异哉,与其妄动而亡,不若留待将来,言尽于此,殿下还请好自为之罢。” 见得李泰还在那儿纠缠个不休,长孙无忌的耐性明显是被耗尽了,没甚好声气地便呵斥了李泰一番,当即便令李泰的脸色时红时白地变幻个不停。 “舅父教训得是,甥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李泰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之人,只是当着长孙无忌的面,他却是不敢将心中的怒气表现出来,道理么,很简单,他如今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长孙无忌了,若是将此老得罪了去,那他李泰也就该离死不远了的。 “殿下莫急,时间还有得是,此番不成,还有下回,留得青山在,自不愁没柴烧。” 尽管对李泰很是不待见,可长孙无忌却也不愿跟其太过生分了去,这便强压住心头的躁意,语调微缓地劝谏了其一番。 “舅父说得是,且就先如此也好。” 听得长孙无忌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李泰纵使心中还有着浓浓的不甘之情,可也没了奈何,只能是无奈地息了大动干戈之心思……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一笔糊涂账(三)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奉旨审案的大理寺卿张玄素与刑部尚书刘德威当真是拿出了吃奶的力气,领着一大拨手下轮番上阵,日夜不停地突审着被擒的三百余突厥战俘,各种刑罚都上了个遍,不可谓不用心,可惜所得实在是有限得很,别说没能查到此番袭击的主谋了,就连动机都没能搞清,唯一值得重视的线索就一条——据几名阿史那明利的亲卫供认,那姓彭的道士数月前就到过阿史那明利的部落中,再有便是数日前,那姓彭的道士曾向阿史那明利提供了一大批食盐、兵器等辎重,至于那些辎重从何而来,却是无人能说得个清楚。 “朕将重任交托给尔等,尔等就是如此报答朕的么,嗯?”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审讯的结果实在是有些个乏善可陈,面对这等情形,张、刘二人也自没辙了,只能是硬着头皮将结果报到了御前,果不其然,太宗只略一浏览奏本,当场便怒了,一把将二人的联名奏本重重地丢在了地上,声线冷厉地便咆哮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等已是尽力审过,只是诸贼皆非知情者,臣等也自无法可想。” 这一见太宗暴怒如此,张、刘二人可就稳不住神了,腿脚一软,忙不迭地全都跪倒在了地上,到了末了,还是张玄素胆气稍大一些,紧着便出言解释了一番。 “尽力?哼,好一个尽力,朕就不信如此大事,光凭阿史那明利那狗贼敢独自做了去,叫尔等去查,尔等就拿这么个狗屁结果来糊弄朕,当真好胆!” 好端端的一场会盟草原诸部弄成了眼下这般模样,太宗本就恼火得很,原本还指望着能通过突审找出真相,而后以霹雳手段碾压突厥诸部,以此来挽回不利之影响,却没想到寄予重望的张、刘二人居然没能审出个缘由来,这叫太宗如何能不怒,哪怕明知道张、刘二人其实已是尽力了的,可架不住心中的邪火太旺了些,不借机发落一下张、刘二人,太宗的气便无法顺了去。 “父皇息怒,儿臣以为此事真要彻查分明,还是须得先破了突厥诸部,再从容查了去,今,已是过了三日,消息恐已走漏,非大军齐出,难以破敌,儿臣不才,愿请命为之!” 时值太宗盛怒之际,哪怕明知张、刘二人冤枉无比,群臣们也自都不敢在此际站出来为二人缓颊,怕的便是太宗会迁怒于己,独独李泰却是无此顾忌,但见其昂然从旁闪出,一派豪迈状地便出言求战道。 “嗯,吾儿能有此忠心,怕不是好的,然,区区一突厥小部落而已,尚无须吾儿出马,子明!” 对于李泰的主动请战之表态,太宗显然很是满意,不过么,也就只是安抚了其一番,并未就此允了其之所请,倒是点了陈子明的名。 “微臣在。” 听得太宗点了名,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泰儿提议即刻发兵白水道,卿以为如何啊?” 太宗先是摆了下手,示意陈子明免礼,而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微臣以为阿史那明利既死,其部必乱,实无须大军前往,但消着一钦差前去传唤,该部人等自会将与此事有涉者捆来请降。” 太宗这么句问话一出,陈子明便知其必无出兵之心思,显然对此番刺杀案已是起了疑心了的,之所以始终不曾兵发白水道,拥兵以策万全固然是首要之考虑,可也不乏不愿面对现实之心思,由此可见李泰在太宗的心目中分量依旧极重,对此,陈子明虽是心知肚明得很,却又哪敢说破,只能是顺着太宗之意提了个相对稳妥之建议。 “嗯,子明之言颇是有理,此事便由爱卿去安排好了,若是突厥诸部胆敢不来见朕,那朕便提大军自去了。” 陈子明之言正是太宗心中之所想,他自是不会有甚异议,但见其嘉许地点了点头,顺势便将差使交待给了陈子明。 “陛下圣明,微臣遵旨。” 陈子明这些天虽始终不曾插手审案事宜,也没怎么管事,可实际上么,暗中却是在做着周密之部署,想的便是借力打力地将李泰与长孙无忌全都一网打尽,可惜太宗不打算出动大军,这么个愿望已是注定要落到了空处,对此,陈子明心中虽是颇为的遗憾,可也没辙,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能是恭敬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陈子明固然没算错,这才刚着礼部派人去阿史那明利的部落问责,该部落的宿老们便已是紧着将阿史那明利的家眷连同心腹都一道捆到了鱼渠岭,不仅如此,就连原先被阿史那明利扣押的四名部落头人也一并押送了来,随行的还有阿史那明利所得的食盐、兵刃等辎重。 “子明,情形如何了?” 见得突厥诸部如此识趣,太宗倒是不曾太过为难那帮突厥权贵们,亲自接见了不说,还好言好语地安抚了一番,不过么,却并未将猎场刺杀案轻轻放过,而是着令陈子明挂帅急审此案,限时三日查明真相,这等旨意一下,陈子明可就难得安生了,不得不打起精神,安排了大量的人手对诸多涉案之人一一加以审讯,他自己更是两日不曾回自家帐篷休息,这可就苦了急等消息的李恪,偏偏此等事情,他又不好插手其中,只能是无奈地坐等着,好不容易等到了陈子明回了大帐,李恪紧着便赶了来,卜一屏退左右,立马急吼吼地发问了一句道。 “好叫殿下得知,现已查明,将彭姓道士引荐给阿史那明利的乃是朔州司马林启栋,此人四年前乃是濮王殿下府中录事参军事(从六品上),三日前已在朔州城中亡故,据闻是酒后堕马而死。” 陈子明身上本就有伤,这又接连两日少眠,精气神自是好不到哪去,语调低沉不说,更带着几分的黯哑。 “死了,这……” 李恪之所以急着来打探消息,自是指望着能借此案将李泰与长孙无忌一网打尽了去,可这一听线索已断,当场便傻了眼。 “嗯。” 陈子明其实早就料到会是这等结果,无他,似长孙无忌那等宦海老手,又怎会不知杀人灭口的重要性,要想一举拿下此獠根本没太大的指望,至少在太宗驾崩前,怕是难以撼动这厮之根基,对此,陈子明早有明悟,却也不想多言解释,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父皇处可有甚指示么?” 李恪显然还是不甚甘心就这么让李泰逃过了一劫,回过了神来之后,不死心地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有旨意,着将林启栋一家老少尽皆打入大牢,交大理寺严加审讯,另,明日一早即摆驾回京。” 陈子明能理解得了李恪的不甘心,无论是谁,险些死于暗杀,都断然不会大度到不追缉真凶之地步,问题是案子的线索已断,就算想查,也难有个着手处,至少陈子明本人对此是不报太大希望的。 “明日便回京?嗯……,看来父皇是不打算再往下查了,嘿,这还真就是一笔糊涂账来着。” 一听太宗明早便要回京,李恪立马便猜到了此举背后的寓意之所在,心中的不甘之意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可也没辙,只能是苦笑着感慨了一番。 “账确是一笔糊涂账,殿下心中有数也就是了,俗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耳,将来自有算总账之日,却也不必急于一时。” 要说不甘之心,陈子明其实多少也有那么一点,却绝对不会太多,概因他很清楚这等夺嫡之争本就是各施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李泰如此,陈子明也同样如此,大家伙谁都不是啥迂腐的主儿,谁能笑到最后,看的便是谁的手腕更高明些罢了,与正义与否根本无涉。 “嗯,也只能先如此了。” 李恪不甘归不甘,终归不是短视之人,但见其苦笑着摇了摇头,也自没再纠缠着此事不放,只是不甘之意依旧尚存。 “殿下其实无须介怀过甚,此番虽是让濮王殿下逃过了一劫,然,陛下终归是圣明之君,想来心中已是有了定数的,于殿下而论,实是大利也,但消能稳扎稳打,何愁大事不成哉。” 尽管李恪已是表态不再追究此事,然则陈子明显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唯恐李恪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不甘之心,这便紧着开解了其一句道。 “子明说得是,小王清楚该如何做了。” 听得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李恪也就息了再多计较此事之心思。 “殿下英明。” 见得李恪如此表态,陈子明也自放心了去,可与此同时,困倦之意便即不可遏制地狂涌了起来,自不想再多言,仅仅只是称颂了一声了事……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太宗的执拗(一) 贞观二十年四月十六日,太宗率文武百官离开鱼渠岭,一路向京师急赶而回,至此,一场规模浩大的会盟草原诸部之盛事算是就此落下了帷幕,尽管朝廷对外宣布阿史那明利谋逆一案已然告破,诸般涉案人等尽皆伏法,然则不管从何等角度来说,这么场会盟盛事都不免有着虎头蛇尾之嫌,好在如今薛延陀已灭,眼下的草原诸部已然是一盘散沙,倒也不虞形势有变。 贞观二十年五月十四日,帝驾抵京,以房玄龄为首的留守官员率城中百姓郊迎,太宗当众嘉许房玄龄留守之功,以当世萧何誉之,回宫后,第一道旨意便是着房玄龄总揽朝务,至此,尽管不曾公然宣示,可吴王李恪的监国之权已被取消,而陈子明主持朝廷大局的权力同样被收回,皇权再次高度集中在了太宗的手上。 越是圣明之君主就越是恋权,此乃千古不易之真理,太宗自然也不会例外,早先不管是放权给李恪,还是将主持朝务大局的权力交给陈子明,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局势既定,太宗收权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实是无甚稀罕可言,对此,早在太原之际,陈子明便已然料到了的,自是不会有甚抱怨之心思,反倒是乐得趁着这么个无甚大责任在身的空档,好生陪陪阔别了两年之久的妻妾儿女们,乐此不疲地享受了番天伦之乐。 “子明,小王刚得知的消息,父皇有意将八弟、十弟一并召回京师,如此,朝局怕是不免又要乱了,子明看此事当何如之才好?” 陈子明似乎天生就是一劳碌命,这不,天伦之乐都还没享受上几天呢,李恪那头就着人传了话来,说是有要事要议,对此,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懈怠,下班回府之后,匆匆用过了晚膳,便即领着陈重等几名心腹手下乔装赶到了往常与李恪密议的庭院,卜一落了座,就见李恪已是满脸愁容地道出了相召的缘由之所在。 “哦?” 李恪此言一出,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微微一扬,但却并未急着言事,仅仅只是轻咦了一声,望向李恪的眼神里满是探询之意味,无他,陈子明这些日子以来,虽是在享受着天伦之乐,可对情报工作的重视却是不曾放下,如此重大的消息,陈子明身为朝廷排名第二的宰辅都不知道,而“新欣商号”那头也不曾有风声传来,偏偏如今已是无职责在身的李恪率先知道了,这其中显然有不对味之处,自是由不得陈子明不心怀疑惑了的。 “小王可担保此事断然无虚,诏书或许明日便会下了的。” 面对着陈子明的探询目光之凝视,李恪明显是心虚了,脸一红,赶忙出言解释了一句,却硬是不肯提消息之来源。 “陛下用心良苦,之所以召回二王,实是为了保护殿下之周全耶。”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人,哪怕李恪坚持不说,只一瞧其的脸色,陈子明便知此事十有八九是从刚被晋封为容华(嫔妃等级之一,从三品)的武媚娘处传出来的,心中虽是极为的不满,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反倒是略带一丝激动之色地感慨了一句道。 “嗯?此话怎讲?” 一听陈子明此言蹊跷,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不得其要,不得不出言求教道。 “道理很简单,这年余来殿下的表现如何,诸般臣工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但消无异心者,应是皆已视殿下为储君,然,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鱼渠岭一事便是前车之鉴,故而,陛下不得不多引些皇子进京,以此来分散不轨者之注意,保殿下之周全。” 与太宗相处如此多年,陈子明对圣心的把握,自非常人可比,几句话便点透了太宗召越、纪二王回京的出发点之所在,当然了,有一句话陈子明却是没说,那便是太宗用心虽是良苦,可惜却是在做无用功,此举不但不能有效地减少李泰那头置李恪于死地的决心,反倒会令朝局进一步陷入纷争状态,这等情形自然不是啥好事,然则唯恐李恪忧心过甚之下出昏招,陈子明索性装起了糊涂,左右船到桥头自然直,再乱也不过就是三年多的时间罢了,但消小心应付了去,却也不怕会有倾覆之危,这么个自信,陈子明还是不缺的。 “原来如此,父皇待儿臣实厚矣!” 李恪虽也是聪慧之人,可在智算之道上,却明显远不及陈子明,自是算计不到朝局最可能之变化,加之对陈子明之能有着绝对的信任,此际听得陈子明的分析头头是道,也自不疑有他,心情大好之下,竟自感慨了起来。 厚么?当真不见得,太宗对李泰才真的是厚爱到无以复加之地步,哪怕明知李泰暗杀了李治,此番又企图下黑手暗杀李恪,却愣是装着糊涂,怎么都不肯下重手处置于其,实际上,若不是因着担心陈子明等重臣的坚决反对,太宗闹不好便会再次提议将李泰立为太子,这等溺爱之情着实令人侧目,反倒是在对待李恪上,太宗仅仅只是出自社稷永续的考虑,这才会最终选择李恪为储君,此乃公义,于感情根本无甚瓜葛可言。 “哦,对了,还有一事,父皇这几日得闲之际,都在精研高句丽地势沙盘,不日恐将再提亲征一事,子明以为此事当如何应对方好?” 李恪光顾着激动,自是没注意到陈子明的若有所思,感慨完了之后,突然又想起了一事,但见其一拍脑门,紧着便转开了话题。 “此事殿下不宜插手其中,一切交由下官来应对便好。” 对于太宗打算再度亲征一事,陈子明其实早有预料,没旁的,太宗征战一生,大军过处,所向披靡,还从不曾吃过似此番这等大亏,就其那等执拗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就这么认栽了事的,更别说军方中嚷嚷着要再战的可不再少数,兵部尚书李勣、大将军程咬金、薛万彻等都是主战最烈者,这等情形下,谁要是敢说不战,得罪的可就不止是太宗了,怕是那些将军们都会群起而攻,问题是眼下正值青黄不接之际,各地粮仓又因去岁的征战几尽枯竭,若无两、三年的休养生息,根本不适合再战,只是无论是谁敢将此事挑破,都不免要得罪军方,很显然,从此一条来说,身为预备储君,李恪是断然不适合干这等勾当的。 “子明之意是……” 李恪监国年余,自是清楚如今国内的粮食储量之情况,本来还想着就此事进谏太宗一番,也好表现一下忠心,却不曾想陈子明会是这般说法,自不免便为之一愣。 “陛下性子坚毅,加之一生征战从无败绩,此番吃亏不小,又岂肯善罢甘休,再,李勣等军中重将也都一致要战,此军心所向也,挡者必伤自身,故,殿下断不可为也,然,国中粮秣不足,强自要战,社稷必有动荡,势不能急战,下官身为宰辅,却是不能不谏,虽不可力阻,引导却是无妨,唯控制规模,方可战之。” 陈子明对李恪从来都是很有耐心的,不吝唇舌地便为其讲明了个中之蹊跷,当然了,陈子明没说的是他此时站出来唱反调,同样会得罪军中主战派,无他,挡了他人捞取战功的机会,不过么,陈子明本人却并不在意,左右他本人也是军中出身,于军中的根基之雄厚并不比李勣等人差多少,有着足够的资历来承受军方的压力。 “唔……,如此一来,怕是得苦了子明你了。” 一想到将面对着诸多军中重将的责难,李恪的心头自不免便是一沉,只是见陈子明主义已定,他也自不好再劝,只能是无奈地同意了陈子明的提议。 “此下官分内之事耳,苟利社稷,生死以之。” 左右不过就是朝争而已,陈子明自不怎么放在心上,当然了,趁此机会表表忠心还是要的,不管有用没用,刷刷好感终归是好的,毕竟不出意外的话,面前这主儿可是将来的大唐皇帝来着。 “子明真社稷臣也,天赐子明于孤,幸甚!幸甚!” 李恪与太宗一般,都是性情中人,这一见陈子明为社稷之重不惜面对千夫所指之危境,自不免便被感动得无以复加。 “殿下过誉了,此番军议之际,下官自当据理力争,虽小有碍难,却也无甚大碍,唯殿下能沉得住气便好。” 陈子明口中虽是安慰李恪说没啥大事,可其实么,他心中却是清楚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不说诸将们的群情激奋,便是太宗的不悦都不是件容易应付之事,为防李恪到时候冲动起来乱插手,陈子明自是须得先给其再打上一记预防针。 “子明放心,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听得陈子明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李恪感动之余,也自不会再有甚旁的想法,慎重其事地便同意了陈子明的安排…… 第三百九十三章 太宗的执拗(二) 贞观二十年五月二十一日,也即太宗回到京师的第八天,内廷突然连发两道诏书,召镇守相州、益州的越、纪二王进京,旨意一下,满朝文武不禁为之哗然,因此揣测李恪失宠者不知凡几,也有不少大臣对太宗此举颇有微词,认为太宗这是在朝令夕改,本都已决出诸王优劣了的,又何须再令朝局起波澜,然则不管私下里怎么议,真敢就此事上本言事者却是少之又少,也就只有寥寥数名中低级官提出了反对的本章,可惜全都有若石沉大海一般,连点水花都不曾溅起。 “子明啊,朕这几日一直在看尔灭薛延陀一战之奏本,越是看,朕便越觉得精彩绝伦,虚实相间,环环相扣,纵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打得好啊。” 自太宗召二王的诏书下后,朝堂风云诡异,乱议者众,然则陈子明却是浑然不加理会,每日来按部就班地悠哉着,只不过这等悠闲并未能持续多久,这不,一大早地,方才到了尚书省,太宗便召赵如海来宣了口谕,着陈子明到两仪殿书房觐见,对此,陈子明自是不敢大意了去,紧着便赶到了地头,见礼方毕,太宗便即感慨万千地狠夸了陈子明一番。 “陛下谬赞了,此皆有赖陛下鸿恩浩荡,下有三军将士用命,臣实不过只是尽本分耳。” 太宗方才刚起了这么个头,陈子明便已猜到太宗真正要说的是甚,无非是以此来引出征高句丽的话题罢了,没见书房一侧的地面上正摆着幅高句丽之沙盘么,对此,陈子明心中虽是有数,却并不敢稍有流露,而是恭谨万分地谦逊着。 “子明不必过谦,此等诱敌深入、袭敌腹心之战略,非寻常人敢为也,朕当初若是听了尔之建议,又岂会有前番克敌未果之耻哉,惜乎,惜乎。” 早在大军还未出征之前,陈子明便曾建议太宗以正合、以奇胜,其后,在安市城下,江夏王李道宗也曾如此建议过,可惜太宗却始终不以为然,以致于错过了一举平灭高句丽之良机,一念及此,太宗心中的悔意当真是浓得惊人。 “陛下无须介怀,去岁虽不曾克尽全功,然,屡灭其主力,又取了辽东之地,敌胆已丧,局势于我有利焉。” 无论是前世的高丽棒子,还是今时的高句丽,陈子明都无半点的好感可言,要说灭其国祚,陈子明自是举双手赞成,他反对的仅仅只是太宗亲征罢了,理由很简单,一者是太宗年事已高,早无当年之勇,并不合适再领兵征战,至于其二么,在陈子明看来,眼下时机尚不成熟,强自出动大军,难免还会有折戟沉沙之虞,问题是这两个原因都不太好当着太宗的面说将出来,陈子明也只能是虚言安慰了太宗一番了事。 “罢了,不说这些了,朕前番确是败了,此一条,朕自不讳言,子明就不必拿这么些虚言来哄朕了,朕没那么脆弱,嘿,朕输一回可以,却断不能一输再输,不灭高句丽,朕岂肯干休,今日叫爱卿前来,就是想听听爱卿对再征高句丽可都有甚想法么?” 太宗明显是报仇心切,见得陈子明只是虚言劝慰,却始终不曾提到再征高句丽之事,太宗可就不耐了,索性开宗明义地挑出了主题。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高句丽者,弹丸小国耳,经去岁一战后,国力已衰,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骤然以大军加之,却恐其国上下同仇敌忾,反倒不美,故,微臣以为似可以辽东之军袭扰之,今,恰值夏收在即,焚其粮田,减其收成,待得明春,袭扰如故,误其农时,两年以继,其国必因少粮而大乱,是时,再以大军征伐,一战可定矣!” 陈子明对于如何破高句丽早就已是反复推演过多回了的,这会儿畅畅而谈起来,自是条理清晰得很。 “嗯……,子明此策倒也颇有可取之处,然,于朕看,却未免太缓了些,朕打算秋日再进兵辽东,明春一举破敌,卿以为如何啊?” 饶是陈子明说得娓娓动听,奈何太宗报仇之心甚切,根本不打算多等,明白无误地便道出了明春便要再战之意。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高句丽国虽小,然山城却多,真欲一举克敌,兵去少了不成,去多了,却恐粮秣不敷用焉,据微臣所知,江南产量诸州之粮大多已调空,而夏收前景尚难逆料,纵使能似前年之丰产,按律征收,也不足十万大军一年之用,若要加征,却恐诸州不堪重负,倘若能以两年存粮以为用,或相适宜焉。” 这一见太宗的执拗劲已是大发,陈子明也自不免颇为的头疼,无奈之下,也只好拿粮秣辎重之筹措来说事了。 “嗯……,罢了,此事且再议好了,朕乏了,尔且自去罢。” 在问策陈子明之前,太宗其实已然跟朝中诸多重臣探讨过再征高句丽一事,个中以兵部尚书李勣为首的军中重将都一致要战,而房玄龄与萧瑀等文臣却都不甚赞成,当然了,除了萧瑀是坚决反对之外,其余文臣都只是隐晦地提议暂缓出征,也正是因为文武官员意见不一,太宗这才会问策于本来打算雪藏上一段时间的陈子明,本以为陈子明这等军中出身的大臣应该是会支持再战之议才对,却不曾想陈子明竟会是这么个态度,太宗大失所望之下,自是不愿再与其多谈此事,这便一扬手,有些个悻悻然地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以陈子明之睿智,只一看太宗这等神情,立马便知太宗并不曾被自己说服,奈何这等时分,陈子明也自不敢再强行进谏,只能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句,就此退出了书房,自行回转尚书省去了…… “来人!” 将陈子明赶走之后,太宗的心气却并未就此稍平,不耐至极地在书房里来回踱了阵步,又走到了摆在一旁的大幅沙盘前,眉头紧锁地推演了一番之后,这才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听得太宗语气不善,侍候在书房门口的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三步并作两步地便窜进了房中,紧着便应了一声。 “去,将李勣给朕宣了来。” 太宗的心火显然不小,饶是赵如海行礼恭顺有加,可太宗却是连看都不曾看其一眼,便已是不耐至极地下了旨意。 “诺!” 这一见太宗如此神态,赵如海当即便被吓得面色一白,哪敢再在书房里多呆,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半晌之后,又陪着一身紫袍的李勣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微臣叩见陛下。” 卜一转过屏风,入眼便见太宗眉头紧锁地蹲在沙盘前,面色阴冷而又忧郁,饶是李勣素性沉稳,也不禁为之心头打鼓不已,只是人都已到了,却是不敢在礼数上稍有闪失的,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大礼参拜不迭。 “懋功来得正好,朕先前刚跟子明谈过,对再征高句丽一事,与朕的看法大相径庭,朕一时也颇有些为难,叫卿来帮着朕参详一二,终归须得有个章程才好。” 见得李勣已到,太宗也就没再多看沙盘,就此起了身,一摆手,示意李勣免礼,紧着便道出了宣召李勣前来的用意之所在。 “微臣遵旨。” 这一见太宗似乎对陈子明有些不待见,李勣的精神当即便是一振,无他,这么些年来,陈子明蹿升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些,短短十余年的时间,便从区区一九品微末小军官爬上了右仆射之高位,不单在朝务上建树颇多,战功更是捞了无数,如今在军中的地位隐隐然已有着第一人之势,这叫李勣如何能不生出嫉妒之心的,只是陈子明会做人,在朝中的势力又大,李勣心中虽有所不满,却也拿陈子明没辙,而今见得太宗似乎有着要削陈子明面皮之架势,李勣自是乐得顺势而为上一把,当然了,这么个心思,他却是万万不敢当着太宗的面有所流露的,也就只是恭谨地应诺了事。 “朕以再战之事问之,其言称……” 太宗略一沉吟之后,便即将陈子明所言的诸般理由以及建议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番,末了方才问策道:“懋功以为此策如何哉?”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策看似可行,然,实过缓也,区区一高句丽,不过劫后余生之小国耳,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今不趁其国力疲软而征灭之,待得其回过了气,却恐又是一番周折,故,臣以为实不妥至极。” 李勣说起来与陈子明之间其实并不曾有过冲突,当然了,也谈不上有啥交情可言,自是不可能会去帮着陈子明说话,在嫉妒心以及讨好太宗的心思作祟之下,居然硬是睁着双眼说起了瞎话,毫不客气地便将陈子明所献之策贬损了一番…… 第三百九十四章 太宗的执拗(三) “嗯,懋功所言甚合朕意,缓不济急,打铁还须得趁热才成,只是国中粮秣恐难支撑长期之战也是事实,懋功对此可有甚良策么?” 李勣所言本就是揣摩着太宗的心思来说的,太宗对此自然是不会有甚异议,只是一想到后勤之事,太宗可就不免有些头疼了,辎重倒还好办,经陈子明整顿之后的工部各工坊皆采取了流水线作业的方式,产能提升极大,箭矢、弩车以及各种兵刃的库存量完全可以同时支撑得起大规模战争的消耗,可粮秣问题却是难以解决,尤其在今夏收成结果出来前,谁也不敢断言能征调到多少的粮秣,对此,早在李勣来前,太宗都已是反复盘算过了的,却始终找不到解决之良方,不得不将此难题丢给了李勣。 “陛下明鉴,微臣有一策或可解得此厄,今,薛延陀已灭,西北无患矣,当可调并、幽两都督府之军东进,可得军七万有余,兵出辽东,辎重由兵部补之,粮秣则可向草原各部购牛羊马匹随大军而行,朝廷调粮少许,以足军用,此一路,当可无粮秣之忧也,再以山东之军四万走海路,沿鸭绿江逆流而上,做进逼平壤状,粮秣辎重之补给照去岁之旧例行之,以今岁收成齐平去年计,亦可保得无虞,再以一军走海路进新罗,待得敌军主力被我前两路大军调动之后,猛然发动,直扑平壤城下,乘虚破敌,此一路之粮秣便由新罗提供,如此,三路大军齐发之下,高句丽必顾此失彼, 大胜可期焉。” 一听太宗提起了粮秣辎重之事,李勣也自不免有些头疼,问题是他先前将话说得太满了些,这会儿可就再无退缩之余地了,无奈之下,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地凭着旧日之经验提出了一套整体战略部署。 “唔,此策与子明破薛延陀之道类似,皆是以正合以奇胜之谋也,确是有可观处,然,细节处还须得再行研磨一二,来,随朕一道沙盘推演一番好了。” 太宗乃是马背上的皇帝,对战略战术自是毫不陌生,只一听李勣所献之策,立马便联想到了去岁陈子明大破薛延陀的谋算,当即便心动了,但见其嘉许地点了点头,招呼着李勣便往沙盘处行了去,君臣俩就着沙盘,指指点点地便筹谋了起来…… “下官等见过陈大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太宗与李勣正自热议连连,却说陈子明离开了两仪殿之后,便径直回了尚书省,然则却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信步便走到了房玄龄的办公室外,自有数名在办公室外侍奉着的低级官吏紧着迎上了前来,齐齐躬身见礼不迭。 “都免了罢,房相可在?” 陈子明面色淡然地摆了下手,一派不经意状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在,陈大人请稍候,下官这就去通禀一声。” 陈子明乃是尚书省的第二把手,他要找房玄龄,那几名官员自是不敢稍有怠慢了去,但见一名见机得快的官员紧着应了一声,便已是转身行进了办公室中,不旋踵,便见房玄龄已是亲自迎出了房来。 “哟,子明来了。” 尽管身居首辅大臣二十余年,可房玄龄却是从来不敢小看陈子明这个后起之秀,听得其来访,不单亲自出面相迎,更是笑着先打了个招呼。 “房相,打搅了,下官有些小事欲与房相计议一二,不知房相可得便否?” 对于房玄龄其人,陈子明一向是极为的尊重,哪怕眼下已是排名第二的宰辅了,就身份地位而论,已足可跟房玄龄分庭抗礼,可陈子明却依旧不改谦逊之本色,行礼恭谨不说,更是口称下官,很是自觉地将自己定位为房玄龄的下级。 “陈大人客气了,且内里请罢。” 陈子明虽口称是有小事要商议,可房玄龄却不这么看,能让陈子明出动的事,断然不会是小事一桩,对此,房玄龄心中自是有数得很,不过么,倒是没拒绝,也就只是笑着一摆手,便将陈子明让进了办公室中,各自分宾主落了座之后,自有几名随侍紧着便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好叫房相得知,下官先前刚从两仪殿归来,陛下似有意明春再度亲征高句丽,不知房相对此可有所闻否?” 大家伙都是日理万机之人,时间自是宝贵得很,陈子明自不会浪费唇舌去扯甚寒暄之言,一上来便开宗明义地点出了商议之主题。 “陛下昨日曾提过此事,不知陈大人对此事可有甚计较么?” 一听陈子明提到了再征高句丽之事,房玄龄的面色虽平静依旧,可眼神里却是明显透着股忧虑,不过么,却并未直接说出自身的态度,而是不动声色地又将问题丢回给了陈子明。 “房相明鉴,下官以为高句丽猖獗无礼,自是当灭,然,眼下时机尚未成熟,骤然再起大军,也难有必胜之把握,且国中粮仓大半已空,纵使夏收能得丰产,也不宜征收过重,故,下官提议战亦可,却不宜大举进兵,当以疲敌扰敌为首要目标,如此,只须辽东守军出动,便足可应付有余,如此两、三载后,高句丽不战自乱矣,是时,我大军一动,即可摧古拉朽,何愁此獠不灭哉。” 彼此同朝共事多年,陈子明自不会不清楚房玄龄的谨慎性子,此番既是要寻求其之支持,陈子明也自不会跟其绕甚弯子,直截了当地便将自个儿所谋之策道了出来。 “嗯,陛下对此策可有甚指示么?” 房玄龄对武略之道并不甚精通,可毕竟经历过的战事多了,多少还是懂一点的,只一听,心下里其实已是认同了陈子明的策略,然则他却并未有丝毫的流露,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紧着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虽不曾明言,然,依下官判断,陛下恐还是属意明春再度大举亲征,下官心实忧之,奈何人微言轻,还须得房相出面主持大局方好。” 听得房玄龄这般问法,陈子明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无奈地解说了一番。 “唔……,陈大人打算如何做了去?” 房玄龄能在贞观年间这等英才辈出的年代始终稳坐首辅大臣之位,靠的可不光只是理政之才,也不仅仅是太宗的宠信与偏爱,更多的则是其谨慎为人的做派,哪怕他心中其实百般不愿再见太宗又去亲征,可要他去跟太宗正面冲突么,房玄龄却是怎么都不会去干的,正因为此,饶是陈子明都已将道理解说得分明无比了,可房玄龄却依旧不肯轻易表态。 “好叫房相得知,下官先前出宫之际,正好撞见英国公前去觐见陛下,若是下官料得不差的话,英国公应是会坚决支持陛下再度亲征之事,至于军中宿将么,大半恐也是这等态度,如此,朝议之际,必有一番好争,下官虽不才,却也懂得些军略之道,自当据理力争,然,人微言轻,却恐误了社稷大事,唯房相出面,方可砥定大局。” 陈子明之所以前来请房玄龄出面襄助,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无他,此番力阻太宗亲征之事必会犯了圣忌,故而,陈子明是断然不敢动用朝中的力量来强行阻拦的,而魏征、刘洎等往昔以敢犯颜直谏的直臣都已故去,至于萧瑀么,倒是敢言事,偏偏此老能力平平,真要其挑大梁的话,怕是不单不能成事,反倒会令局面更糟上几分,换而言之,如今也只有房玄龄能担得起谏止太宗之重任了的,正因为此,哪怕明知房玄龄素性谨慎,很难令其出面跟太宗唱反调,奈何陈子明也只能是将希望寄托在其之身上了的。 “兹事体大,且容房某思忖一二再议可好?” 这一听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饶是房玄龄城府深似海,也自不免有些动容了,只是谨慎的本色却依旧不改,并未就此答应陈子明的提议,仅仅只是答应权衡过利弊之后再行定议。 “房相,请恕下官妄言,陛下年事渐高,又是大病初愈之身,实不宜再轻动矣,一旦稍有闪失,社稷难安啊,为万全故,还请房相不辞此劳。” 这一见房玄龄还在犹豫不决,陈子明可就有些看不过眼了,没旁的,陈子明是真心不愿见太宗一败再败,再者,前番太宗亲征时,李泰不在朝中,自是无须担心其会掀起甚波澜来,可若是明春太宗再度出征,那就难保李泰与长孙无忌集团不行险造反了,此一条,从鱼渠岭会猎一事便可看出端倪来,一旦事发,大唐之江山恐将难有宁时,这等险,陈子明实在是不敢去冒。 “也罢,陈大人只管放手做了去,房某自当为后援。” 这都已被陈子明逼到了墙角上,房玄龄也自无奈得很,加之他本身就不赞成太宗再度亲征,也就破例给了陈子明一个肯定的答复。 “房相英明,那就这么说定了,下官还有些俗务待办,就先告辞了。” 见得房玄龄终于是表了态,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然则事情到底还有着不少的手尾要安排,陈子明也自无心再多啰唣,这便紧着起了身,拱手行了个礼之后,就此告辞而去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力挽狂澜(一) “舅父,您应是也听说了罢,父皇打算再次亲征高句丽,今日问策于陈曦那厮,却不料那厮竟在父皇面前大放厥词,说啥粮秣不足,硬是跟父皇顶牛,哈,当真好胆,这回怕是死无地也,当得浮一大白才是!” 李泰在朝中的势力虽已是大不如前了,可消息却依旧灵通得很,上午方才发生的事儿,他下午便已知晓了详情,心情当真好得不行,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时分,连晚膳都顾不得用,紧着便跑去了长孙无忌的府上,卜一在内院书房里落了座,这厮便已是幸灾乐祸地鼓掌大笑了起来。 “嗯。” 长孙无忌的消息之灵通比之李泰其实要更胜上一筹,早在中午时便已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甚至连李勣所献的战略构想,长孙无忌都已是心中有数了的,自是无须李泰来告知,实际上,今日一下午的时间,长孙无忌都在反复推演朝局之可能变化,心下里已是有所定算,只是见李泰失态若此,实是懒得跟其一般见识,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啊,对了,舅父,依甥儿所见,就陈曦那厮的性子,纵使被父皇叱退,怕也不会更易初衷,如此一来,朝议之际,这厮定会再跳出来与父皇唱反调,我等若是再顺水推舟上一番,应是能狠削其之体面,若能就此将此獠赶出朝堂,实大利焉!” 李泰正自兴奋无比间,根本没注意到长孙无忌的态度有些漠然,自顾自地便又扯了一大通。 “嗯,然后呢?” 见得李泰在那儿自作聪明地瞎扯淡,长孙无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便语调淡然地吭哧了一声。 “然后?呃,呵呵,舅父,甥儿失态了,还请舅父指点迷津则个。” 被长孙无忌这么一问,李泰这才发现自己似乎高兴过头了,憋闷了一下之后,这才尴尬地笑了两声,乖巧地将决定权交给了长孙无忌。 “殿下先前所言其实不无道理,陈曦那厮就是个认死理的主儿,纵使明知会犯了圣忌,他恐也不会退缩,然,殿下若是以为其会傻愣愣地去跟陛下较劲,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此獠能在短短十数年间,由区区九品芝麻官蹿升到宰辅之尊,又岂是等闲人可比的,殿下若不能看清此点,与之争斗怕是难有胜算可言。” 尽管李泰已是告了罪,可长孙无忌却并未给其留多少情面,板着脸,毫不客气地便教训了其一番,虽谈不上是呵斥,可语气明显是颇重了的,当即便令李泰的胖脸憋得个通红如血一般。 “舅父教训得是,甥儿知错了。” 若是往昔,谁若是敢在自己面前这般说话,李泰早就暴跳如雷了的,哪怕是长孙无忌这个舅父,李泰也不会有甚容情可言,可惜眼下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威风八面的魏王了,要想跟李恪争到底,断然离不开长孙无忌的鼎力扶持,正因为此,哪怕心中其实怒火万丈,可还是只能乖乖地认错了事。 “殿下莫怪老朽说话难听,实是眼下形势不容乐观,半点都踏错不得,低估了敌手,便是葬送了自身,这等错,断然犯不得啊,还望殿下能体谅老朽的一片苦心。” 见得李泰已是认了错,长孙无忌的脸色立马便是一缓,一派语重心长状地告诫了李泰几句,浑然就是打一棍子给颗枣的手法,还别说,法子虽是老土了些,却实用得很,这不,李泰原本涨红着的脸色很快便和缓了下来。 “舅父说得是,此金玉良言也,甥儿自当牢记在心,不敢或忘焉。” 李泰心气平和下来之后,这才想起陈子明这么些年来几乎是算无遗策,朝局之所以会演化到眼下这等地步,完全都是陈子明一手推动出来的,无论他李泰还是李承乾、李治,都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等样人,又岂是他李泰可以小觑了去的,一念及此,李泰额头上当即便见了汗,再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之心,认错起来么,明显比原先要诚恳了不知多少倍。 “如此便好,此番陛下亲征之意甚坚,军中诸多重将也大多要战,如此情形下,陈曦还敢强顶,自然有其把握在,然,于我等来说,却也算是个不错之机会,此一条,殿下确是不曾说错,只是具体该如何部署,却还须得谨慎方好。” 正如李泰如今离不开长孙无忌一般,长孙无忌其实也一样不得不选择李泰来扶持,正因为此,教训李泰一下可以,却也不敢太过分了去,这一见李泰诚恳认了错,长孙无忌也就没再多废话,紧着便转入了正题。 “舅父之意是……” 一听长孙无忌提到了正事,李泰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然则先前胡乱言事的教训还在,自是不敢再随意胡诌了,也就只是紧着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殿下既是来寻老朽,想来对陈曦那厮所奏之策略已是知晓了的,从社稷万全来说,此策方才是稳妥之道也,奈何这等稳,却不是我等所需,朝堂不乱,殿下便一分机会也无,故,殿下先前所言之推波助澜确是必须之事,然,却非重点所在,关键之处在于战事大起了之后!” 见得李泰如此识趣,长孙无忌当即便嘉许地点了点头,语调森然地暗示了一番。 “嘶……,舅父是说……” 尽管长孙无忌并未将话说透,然则李泰又不傻,略一琢磨,便已明白了话里未尽的潜台词,心一惊,忍不住便倒吸了口凉气。 “嗯!” 长孙无忌很谨慎,哪怕此际只是私下谈话,彼此间又是谁也离不开谁的关系,可面对着李泰的探问,他还是没直接道出相应之部署,仅仅只是轻吭了一声了事。 “一切听凭舅父做主便是了。” 忤逆的事儿,李泰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别说当年与李承乾争斗时就没少干那些污烂事儿,前不久在鱼渠岭也曾阴谋着玩一把“玄武门之变”,只可惜好端端的计划愣是被陈子明给破坏了去,而今么,再来上一回,于他而论,自是毫无半点道德上的压力,待得长孙无忌点了头,他立马便毫不犹豫地表明了态度。 “此事不急,待得此番朝争有了眉目再行计议也不迟。” 长孙无忌显然不准备多谈后续之谋划,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此事变数太多,不到最后时分,也实难以有个周全之计划。 “还请舅父大人示下,甥儿也好照着去做。” 这一见长孙无忌不想细说后续之事,李泰也不敢多问,只能是恭谨地求教了一句道。 “此事无须殿下出面,陛下既是亲征之意甚坚,老朽只须将此意略略透露一下便足矣,自有无数人等着拍陛下的马屁,又何须我等再多生事。” 长孙无忌淡然地一笑,一派风轻云淡状地便给出了个答复。 “妙计,舅父此策一出,管叫那陈曦小儿焦头烂额,我等坐看风云变幻即可,妙,甚妙!” 一听长孙无忌这等四两拨千斤的策略,李泰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忍不住便击了下掌,连声叫好不迭…… “子明,眼下风声似乎有些不对,朝中热议再征高句丽一事者多矣,依小王看,动本赞同此事者,恐不在少数,事既有变,怕是不得不防啊。” 朝堂之事当真很难有保密之可能,再加上有心人的推动,这才两天而已,原本朝野热议的二王归京之消息便已被太宗即将再度亲征高句丽一事所取代,不仅如此,陈子明因反对太宗亲征而遭训斥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京师,一时间朝野风云变幻不定,李恪可就有些坐不住了,紧着便将陈子明请到了往常密议的庭院中,方才各自落了座,连寒暄都顾不上,便已是眉头紧皱地道出了心中的忧虑。 “无妨,此不过是长孙无忌那老儿在推波助澜罢了,舆论操控而已,并非万能,也不是他想如何便能如何的。” 早在决定反对太宗再度亲征之际,陈子明便已预判到长孙无忌那头定会借机生事,也早有了相应之对策,无他,论及舆论倾向的引导,当今之世,陈子明自认第二的话,就没能敢认第一,有着“新欣商号”这么个利器在手,又有谁能在引导舆论之事上压陈子明一头的,只消“新欣商号”庞大的网络一运转起来,舆论风向之扭转也不过就是旦夕间事而已,这等自信,陈子明还是不缺的。 “子明,万不可大意啊,若是朝争有所闪失,名声受损事小,却恐社稷难有宁日矣,依小王看来,还是须得紧着绸缪一番为好。” 兹事体大,尽管陈子明表现出了绝对的自信,可李恪又哪能放心得下,要知道陈子明乃是他李恪立足朝堂的最大也是最可靠之支柱,倘若这根擎天柱倒下,李恪实在没自信能撑得住几位兄弟的明枪暗箭之攻击。 “殿下莫急,此事关碍不小,下官可以明着反对,殿下却是不能卷入其中,不单是殿下,但凡是亲近殿下者,也不宜太早表态,若是因此惹来圣忌,不单不能成事,反倒有倾覆之祸矣,此断不可为也。” 陈子明能理解得了李恪的担心之所在,然则他却是不敢真让李恪任性了去,道理很简单,太宗虽不曾明言,可李恪已然是实际上的储君之身份了,若是暴露出太过雄厚的实力,自不免便有着威胁皇权之虞,不被太宗狠狠打压才是怪事了的,而一旦太宗动了手,那可就没个轻重了,再被长孙无忌以及几位皇子落井下石一番,李恪怕就真得走上李承乾的老路了,而这,显然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结果。 “这……,也罢,子明还请千万小心,莫要出甚岔子才好。” 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得如此之分明了,李恪自不会听不懂,尽管勉强同意了陈子明的建议,可眼神里的忧虑之色却是不见丝毫的消减。 “殿下还请放宽心,下官自有分寸,这天,塌不下来的!” 既是不打算让李恪卷入此事,陈子明也自不愿多谈后续之安排,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安抚了其一番了事…… 第三百九十六章 力挽狂澜(二) 民意即天意,听起来似乎很是有理,可实际上么,民意其实就是一面团而已,于强者来说,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当然了,前提条件是手段足够高超,而这,于掌握了“新欣商号”这等利器的陈子明来说,显然不算啥难事儿,这不,随着“新欣商号”的庞大网络运转了起来,前两日还几乎是一面倒的急战思潮很快便转成了缓战之热议,不止是民间如此,朝廷中也有大量的官员支持此议,这都还没等太宗正式下诏商榷亲征之事呢,朝廷里的争端便已到了火爆之地步。 “诸位爱卿,朕今日召卿等前来,只为一事,去岁我大唐虽是重创了高句丽,夺回了辽东故地,然,其国猖獗依旧,拒不朝贡,反倒屡次袭击我大唐属国新罗,此恶不除,必成大患,朕决议再度亲征,卿等以为如何啊?” 太宗虽已是定下了再度亲征的决心,可原本却并不打算急着对外宣告,而是想着先与朝中重臣分别商榷上一番,待得取得了共识之后,再行朝议之举,这等想法本身就是为了稳妥起见,却不曾想计划才刚开始没多久,就被突如其来的朝野纷议所打乱,眼瞅着朝野间人心惶惶,太宗可就有些坐不住了,紧着便将朝中从三品以上的文武大员全都召到了两仪殿中,见礼一毕,便即开宗明义地道出了议事之主题。 “陛下圣明,臣等愿随陛下再度出击,不灭高句丽,誓不还朝!” “陛下,末将愿为先锋,誓灭此朝食!” “陛下,臣虽老,尚能饭,愿随陛下再战一场!” …… 虽说是到了最近方才透露出要再次亲征之意,可实际上么,太宗早就有着这等心思了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只留下程名振一名大将军留守辽东,却将本应分镇各地的重将诸如尉迟恭、庞同善等都带回了京师,眼下到了要造声势之际,这群大将军们可不就都派上用场了,这不,太宗话音方才刚落,以兵部尚书李勣为首的众将们立马纷纷站了出来,人人喊打,个个高呼要战,一时间大殿里煞气为之爆棚不已! “嗯,诸位爱卿之忠心,朕自是信得过,放心,仗有得尔等打的!” 对于李勣等人的表态以及造成的声势之大,太宗自是满意得很,但见其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很是欣慰地便嘉许了众将一句道。 “陛下圣明,臣等愿为陛下效命沙场,百死无悔!” 很显然,李勣等人早就私下里跟太宗串通好了的,若不然,也不致于有这等齐声高呼之声势,如此一来,要想反对太宗亲征者,势必要面临着诸将们的压力,这等先声夺人的开局无疑是相当之完美。 “陛下,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就在这等群情激昂之际,却见房玄龄缓步从旁行了出来,朝着太宗便是深深一躬,不徐不速地进言了一句道。 “玄龄有话只管直说,朕听着便是了。” 太宗早就料到今日议事之际会有人站出来唱反调,在他看来,领头的必然是陈子明无疑,正因为此,太宗先前的注意力大半集中在了陈子明的身上,却不曾想房玄龄会在此际冒出了头来,大感意外之下,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只是碍于房玄龄的地位以及彼此间的情分,纵使明知房玄龄是要唱反调,太宗也自不好强行阻止其言事。 “启奏陛下,老臣前日得闻陛下有意再度亲征高句丽,心实振奋,为策万全故,特调户部粮秣存档一查,据老臣所知:黄州粮仓尚有存粮四百石,安州粮仓存粮三百石,扬州粮仓存粮七百石……,诸州粮仓累计存粮一万七千石,预计可用至夏收完毕,尚能有余,然,已是不多,另,据各州奏报表明,今夏之收成与去岁大体相当,按律征收,可得粮三百八十余万石,扣除北调关中、陇右等处之所需二百二十万石,余数尚有一百六十余万石,再减去各州运转所需之数一百二十万石,所余能机动者,唯四十万石左右,若欲调粮幽州,按通常损耗,仅可得粮三十五余万石,若欲调粮辽东,则仅可得粮十八万石左右。” 房玄龄并未直接出言反对太宗再度亲征,仅仅只是陈述了一番各州粮仓存粮情况,并预测了一下今年夏收之后可支用于出征高句丽的余粮,所得之数看似不少,十八万石粮,真堆起来,足可称得上是座庞大的粮山,问题是大军一动,这么座粮山根本不济事,不说多,就按去岁出征之规模而论,十二万大军每天消耗的粮食就多达一千两百石左右,换而言之,在不加田赋的情况下,今夏所得之粮不过只能支撑十二万大军一百五十天左右的需要罢了,若是再有个意外情况出现,这么点粮秣根本不足以支撑起一场大规模征战之用,由此可见,尽管房玄龄不曾明言,可不支持太宗如此急地再度亲征之意思已是表达得极为分明了的。 “嗯,爱卿如此心细,真朕之股肱也,今,能知有如此多粮可用,朕心安矣。” 明知道房玄龄在此际提出存粮情况是要反对急战,可太宗却故作不知地装着糊涂,作出一派嘉许状地便夸奖了房玄龄一番。 “陛下,请恕老臣直言,存粮之数虽是不少,然,纵使不出意外,也不过勉强只够大军数月之用耳,倘若不能急胜,却恐去岁之事重演也,此实不可不察。” 按着与陈子明的约定,房玄龄只管起个头,至于后续的事儿,他是不想多管了的,正因为此,哪怕明知太宗是在曲解自己的意思,房玄龄也没出言辩解,仅仅只是躬了下身子,便就此退到了一旁,打算将舞台让给陈子明去表演,却不曾想陈子明还没来得及站将出来,就见萧瑀已是面色肃然地从旁闪出,毫不客气地支出了太宗故意混淆了去的事实。 “时文所言颇是有理,此事朕知晓了。” 太宗一直是在提防着陈子明冒头,却没想到陈子明居然如此沉得住气,反倒是房玄龄与萧瑀先后站出来高唱反调,心下里自不免便有些个犯起了嘀咕,可纵使如此,太宗也依旧不曾改变初衷,并未对萧瑀的反对意见加以置评,只回了“知晓”便不再多言。 “陛下,兵者国之大事也,生死之道,不可不慎啊,老臣以为纵使要再征高句丽,也不可急于一时,今,粮秣明显不敷大用,若能积粮一、两年,则进退皆可有据,老臣肯请陛下三思。” 萧瑀生就的执拗性子,一旦认定了的事,那是九匹马都拉其不回的,饶是太宗的反应甚是冷淡,他也依旧不肯就此罢休,紧着便又进谏了一句道。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此乃兵家常识耳,朕征战一生,又岂会不知,时文无须过虑,朕自有解决之章程。” 眼瞅着萧瑀如此不依不饶,太宗可就有些不耐了,没旁的,陈子明都还没冒头呢,太宗可不想将精力全都浪费在萧瑀这个固执的老臣身上,这便面色一板,语带一丝不耐地便将萧瑀的进谏给堵了回去。 “老臣愚钝,实不知计将安出,还请陛下为老臣指点迷津则个。” 萧瑀的脾气可谓是又臭又硬,哪是那么好打发的,纵使太宗已是面色不愉了的,可萧瑀却依旧是不管不顾地刨根问底着。 “懋功!” 太宗实在是拿萧瑀这个认死理的老头没得奈何,又不愿再这么跟其争辩个不休,无奈之下,也只好带着一丝怒气地点了李勣的名。 “臣在!” 李勣此番可是做足了功课的,为的便是要在朝议之际彻底压倒陈子明,讨太宗的欢心之余,也可借此机会彰显一下自身的能力,却不曾想一直在提防的陈子明根本不曾露面,倒是萧瑀在那儿蹦跶得欢快,心下里也自不免有些起疑心,只是这当口上,太宗既是点了名,却也容不得其有所迟疑,只能是紧着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时文对战事顾忌颇多,卿既是献了良策,且就说与时文知晓好了。” 身为帝王,太宗自是须得保持帝王的尊严,自不好跟臣下当庭对辩个不休,这等苦劳么,丢给李勣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稀罕处。 “臣遵旨。” 萧瑀乃是朝中有名的倔老头,若是可以的话,李勣其实也不愿跟其起甚冲突,奈何太宗有令,他也不敢不从,当然了,在军略之道上,李勣还是有着十足的自信的,却也当真不怕萧瑀这个半桶水能挑得出甚瑕疵来,这便紧着躬身应了诺,而后一侧身,面色肃然地望向了萧瑀,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萧大人应是知晓的,去岁我大唐出兵高句丽,历经数十战,破敌二十余万,取辽东四十余城,虽未能克尽全功,然,已是重创此朝食,今,贼已疲,正是进兵之良机也,故,不可不战焉,某有一策,可得速胜,亦自无须担忧粮秣之不足,当得兵分三路,一路以并、幽两大都督府之军调辽东,可得兵七万有余,此一路为主力,正面压敌,引敌主力来援,粮秣可以大半从草原各族够牛羊以为用,不足处,沿用去岁之粮道可也;又一路走海路,领四万军沿鸭绿江直上,为主力大军之辅,再度调敌国中兵力尽出,粮秣补给一体按去岁旧例;再一路走海路进新罗,兵不用多,两万精锐足矣,此一路之粮秣由新罗给出,待得敌主力尽为我前两路大军调动后,急扑平壤,如此,一战见功不难也!” 第三百九十七章 力挽狂澜(三) 李勣向来不以辩才闻名,在朝中多年,地位一直相当之显赫,可真要说到在朝廷上公然发表甚高论么,却是罕有得紧,而今这么长篇大论下来,却说得个神采飞扬无比,自不免便令朝臣们很有些愕然不已的,当然了,事关重大,群臣们虽是讶异得很,可在这当口上,却是无人敢分心乱想的,大体上都是全神贯注地一边听着,一边暗自琢磨着李勣所言之战略构思,以致于李勣的阐述都已停了片刻了,诸般人等依旧保持着沉默,偌大的殿堂里一时间竟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懋功所献之策大善,依此行了去,何愁高句丽不破哉。” 太宗特意等了片刻,见始终无人站出来唱反调,心中自是舒爽已极,笑容满面地便嘉许了李勣一句道。 “陛下圣明,臣等皆以为此良策也,破区区高句丽,当易如反掌!” “陛下圣明,臣等愿依策行事,不灭高句丽,誓不罢休!” “陛下,请您下诏罢,我等愿拼死一战!” …… 太宗这么一表态,原本就热血沸腾的尉迟恭等大将们立马便全都轰然了起来,个顶个都是大嗓门,直吵得殿中诸般人等尽皆耳膜生疼不已。 “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眼瞅着诸将们闹腾个欢快不已,陈子明可就不敢再保持沉默了,这便抢在太宗下决断之前,疾步从旁行了出来,高声地请示了一句道。 “嗯,子明有甚话便说好了,朕听着呢。” 见得陈子明终于冒出了头来,太宗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丝淡淡的笑意,很显然,在太宗看来,形势其实已然大定,并不以为到了此时,陈子明还能掀起甚大浪来。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李尚书所献之策构思巧妙,确有可观处,若是放之去岁,此策定可见奇功焉,奈何时移世易,今时已不同往日,再用此策,胜算难有三成之数矣,此万不可不察也。” 以陈子明的观察力之敏锐,自是能瞧得清太宗嘴角边那一丝淡得几近于无的自信之笑意,不过么,却并不放在心上,从容不迫地便将自己对战事的判断道了出来。 “嗯?此话怎讲?” 一听陈子明给出了这么个极不乐观的判定,太宗的脸色立马便耷拉了下来,没旁的,概因太宗这几日一直都在跟李勣就此战略构思进行深入探讨与推演,得出的结果是有七成的把握在半年之内灭掉高句丽,若非如此,太宗也不会将此事拿到朝议上来探讨,可如今陈子明居然说此战略胜算不足三成,那岂不是在怀疑太宗本人的军略能力么,这叫太宗又如何能有甚好声气的。 “回陛下的话,前番我大军东征之际,高句丽弱而自恃强,故而敢聚大军与我决战,屡经挫败后,今已再无此胆矣,唯据诸城以自守,纵我两路大军齐出,能调动之敌军也断不会多,且,高句丽与百济已成联盟之势,我军奇兵急袭平壤时,若不能一战而克,则必有坐困城下之厄,一旦百济援兵赶至,战必危矣,再,从漠南、漠北调大批牛羊马匹为军粮之资看似可行,实则不然,概因辽东之地苦寒,不比漠南、漠北之干热,家畜短时间里或许无碍,时间一长,必大批病疫,而时瘟一起,不说家畜,恐人马皆有大难焉,有此二条在,故,微臣以为急战实有不利,还请陛下圣裁。” 饶是太宗脸色难看得很,可陈子明却并未有所慌乱,但见其朝着太宗深深一躬,不徐不速地便将急战不利的两大要素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陛下,微臣以为陈大人所言甚是,今,急战不利,不若积粮一年之后再战,借此间隙,我大唐可多造海船,练水师,并着辽东军袭敌扰敌,以疲敌军心士气,待得来日,一战定可破敌无虞!” 陈子明话音刚落,就见军事学院副院长苏定方已是大步行出了队列,朝着太宗便是一躬,朗声附和了一句道。 “陛下,臣也以为陈大人所言颇是有理,我大唐强,而高句丽弱,能与我大唐相抗者,无外乎仰仗山城多耳,但消粮足,我大军克敌制胜并非难事,实无须急于一时哉。” 没等太宗有所表示,武将队列里又一人闪了出来,赫然是江夏王李道宗。 “嗯……,懋功。” 这一见连李道宗都冒出来支持陈子明,太宗原本就不甚好相看的脸色顿时便更阴沉了几分,可又不愿真当场跟陈子明等人辩论个不休,这便闷闷地吭了一声,声线低沉地再次点了李勣的名。 “臣在。” 陈子明所指出的这两条中,李勣只想到了百济出兵干涉这么一条,至于家畜时瘟的可能性么,他确是不曾考虑到,正自急谋对策之际,冷不丁听得太宗点了名,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赶忙一躬身,紧着应了一声。 “子明对爱卿所献之策颇有疑虑,卿可有甚要说的么,嗯?” 太宗饶有深意地看了李勣一眼,而后方才拖腔拖调地开了口。 “陛下明鉴,臣以为既是战事,困难终归是难免的,只看如何克服罢了,却也无须顾虑太多。” 一听太宗这般问法,李勣便知太宗再度亲征之心依旧,自是不敢在此际说甚不战的话语,只能是顺着太宗的意思,昂然地表了态。 “嗯,懋功这话就对了,打仗的事,又怎可能无困难,但消我君臣能上下一心,终归是能克服的么,朕对此,可是深信不疑的。” 太宗向来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对去岁之败始终耿耿于怀,认定此乃其一生之耻,自是不愿多拖上一年再战,虽不曾明说,可对李勣的嘉许之言中,这等意思已是表达得极其分明了的。 “陛下圣明,微臣也以为办法总比困难多,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却恐非社稷之福也,臣愿就此战与李尚书沙盘操演一场,以输赢定争端。” 太宗这等言语一出,陈子明的心头当即便是一沉,再一看尉迟恭等大将们又要欢呼雀跃,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便提议了一句道。 “唔……,朕看就不必了,高句丽弹丸小国耳,国中鼠辈皆蝇营狗苟者,朕不以为能有似子明这等大才。” 陈子明这么个提议一出,太宗可就不免有些犹豫了,无他,陈子明在军略上的能力,太宗是很清楚的,可以说肯定在李勣之上,真要让两人当场沙盘推演的话,输的人十有八九会是李勣,而这,显然不是太宗所乐见之事,正因为此,太宗犹豫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拒绝了陈子明的要求。 “陛下圣明,陈大人之军略能力实我大唐有数之辈,确非高句丽所能有者,微臣不才,愿与李尚书行沙盘推演事宜。” 太宗这等话语明显有着耍无赖之嫌疑,奈何其既是这么说了,那便是金口玉言,旁人也自无可奈何,眼瞅着事情似乎就要如此成了定局之际,却见苏定方再次冒出了头来,昂然地提议要代替陈子明出手与李勣过招。 “懋功,定方有意与卿作上一场,卿怎么看,嗯?” 太宗方才刚拒绝了陈子明的提议,这会儿明显就不好再否了苏定方,否则的话,也未免显得太过心虚了些,只是心下里又不甚情愿就这么准了苏定方之所请,这便索性将问题丢给了李勣。 “一切听凭陛下做主,微臣别无异议。” 李勣对自身的军略能力可是有着绝对的自信的,对于用兵奇诡的陈子明,或许还有些忌惮之心,可对于素来不曾指挥过大型战役的苏定方么,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当然了,出于谨慎,他倒也没敢说甚狂言,而是恭恭敬敬地又将决定权交回到了太宗手上。 “嗯,赵如海。” 见得李勣一派信心十足的样子,太宗也就没再多犹豫,紧着便点了赵如海的名。 “奴婢在。” 赵如海就站在龙榻边,这一听太宗传唤,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赶忙从旁抢出,恭谨万分地便应了一声。 “去,将朕搁在书房里的沙盘抬了来!” 主意既定,太宗也自无甚犹豫,语调淡然地便下了旨意。 “诺!” 太宗金口这么一开,赵如海又哪敢有半点的耽搁,紧着应了一声,领着两名小宦官,匆匆便往后殿行了去,不多会,便见十数名小宦官小心翼翼地抬着副大沙盘从殿后转了出来。 “二位爱卿,沙盘已至,且就开始好了。” 待得沙盘就位之后,太宗先是看了看两位同样气度沉稳的将军,而后眉头一扬,就此下了令。 “臣等遵旨!” 太宗既是有所吩咐,李、苏二将自不敢稍有怠慢,齐齐躬身应了诺,而后便即走到了沙盘前,彼此确认了下对垒的细则,便即各自走到了沙盘的两头,大幕一拉,就此开始了各自的战略部署,一见及此,殿中诸般人等的精神也就此紧绷了起来…… 第三百九十八章 力挽狂澜(四) 自打陈子明十余年前献出沙盘推演规则之后,沙盘演练不单成了军事学院各级学员的必修课,不少官员更是没事就在家来上几局,自娱自乐上一番,大家伙对此道自是都不陌生,只是眼下这场沙盘推演所代表的意义实在是太过重要了些,不管心中对再征高句丽一事究竟是何等的态度,到了此时,也自不免全都紧张了起来,唯有陈子明却是老神在在得很,无他,早在数日前,陈子明便与苏定方在沙盘上精研过一回了,对李勣所能耍出来的招数皆有了相关的应对之策,自是不虞沙盘推演的结果会有甚意外可言。 一番紧张的排兵布阵之后,随着充任仲裁人的程咬金一声令下,大幕徐徐拉开,双方前线布局已就此露了出来,持红旗先行的李勣一反往日里谨慎用兵的风格,一上来便发动了猛烈的攻势,集中优势兵力在正面战场上攻城略地,气势如虹地连下十余城,与此同时,四万走海路的水师也从胶澳出发,一路顺风地向鸭绿江口开进,大有一举将苏定方打落深渊之气概。 面对着李勣那头的攻掠如火,苏定方的应对就显得有些温吞水,并未在鸭绿江对面的正面战场上与李勣硬碰硬,而是步步退让,每一城都实行坚壁清野,除了留为数不多的兵力防守之外,民众全部撤过鸭绿江,与此同时,在鸭绿江沿线多设水寨,又设拦江铁索,阻碍唐军水师的进击,哪怕辽东诸城皆沦陷,也不为所动,主力麋集于鸭绿江对岸的各处险要之地,摆出的便是一个铁通阵,任由李勣如何狂攻,也自岿然得很,战事很快便陷入了僵局。 时间对于李勣来说,无疑是极为宝贵的,奈何面对着稳守不动的苏定方,他也自没得奈何,几番派出水师试图突破鸭绿江防线,奈何总是因地形地势的缘故,无法展开兵力,损兵折将不少,也难奈何得了苏定方,僵局一现,李勣自不免便有些着急了,索性不再试图突破鸭绿江防线,而是利用水师的优势,调集了大量精锐走海路,在新罗登陆,以六万唐军汇合新罗军二十万,从后翼向平壤推进,试图前后夹击,一举鼎定胜局。 眼见李勣来了这么手孤注一掷,苏定方当即便掀开了兀自处在黑幕下的百济国,露出了底牌,赫然有着大量的军队早已调集到了唐新联军的侧翼,几乎就在唐新联军切入高句丽国中之际,百济大军即刻出动,分兵两路,一路径直杀向唐新联军,以为牵制,而主力则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兵力空虚无比的新罗境内,战火一起,唐新联军当即便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局面,无奈之下,李勣也只能跟着分兵,以新罗军十五万回援国中,挡住百济军的肆虐,另五万新罗军则前去挡住百济军的侧翼攻势,六万唐军则是全力以赴地向平壤城扑去。 决战的架势已然展开,李勣的攻势依旧如潮,两线的唐军几乎同时发动了强袭,可惜的是限于地形地势,正面战场上的唐军根本无力突破鸭绿江防线,而后翼战场的唐军虽是连战连捷,可在高句丽一方的层层阻击下,攻势越来越慢,损失则是逐渐增大,待得打到了平壤城下时,六万大军已只剩下了四万出头,而时间也已判定为到了初冬季节,战不能克的情形下,粮秣告馨,无论是正面战场还是后翼战场,唐军都只能以退军来宣告攻掠失败。 “嗯……” 随着程咬金高声宣布了推演的结果,太宗的脸色当场便黑得有若锅底一般,也没甚言语,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之后,便即就此起了身,一拂袖,悻悻然地转入后殿去了,他这么一走,诸般臣工也自不敢在两仪殿里多呆,三三两两地也都退出了宫,一场激烈之议事也就这么无疾而终了去…… “房大人请留步。” 事既了,房玄龄也跟着群臣们一道往外走,只不过他位份尊贵,能跟在他身边的,也就只有陈子明一人罢了,二人正自低声地交换着意见之际,却冷不丁听得后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赵如海已是领着两名小宦官赶了上来。 “赵公公有事么?” 见得是赵如海跑了来,房玄龄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不过么,倒也没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温和地客气了一句道。 “房大人,陛下有口谕,请您到承庆殿一行。” 赵如海跑得急了些,人虽已是站住了脚,可气息却依旧紊乱不堪,直到喘了几口大气之后,这才勉强稳住了心神,紧着便宣了太宗的口谕。 “有劳了。” 一听太宗有请,房玄龄的眉头当即便又是微微一皱,拱手之际,视线有意无意地便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陈子明,可也就只是一瞥而过,并未再有甚言语,但见其一抖宽大的袖袍,缓步便往深宫里行了去…… 报复来得好快么,但愿板子不会太重罢! 尽管房玄龄仅仅只是随意地一瞥,可陈子明却是瞬间便明悟了那一瞥的含义何在,无他,房玄龄这是在告知陈子明一件事,那便是太宗恐怕会因今日议事之不顺而降罪于他陈子明,对此,房玄龄虽会尽力缓颊,可到底能不能缓得成功,他却是不敢作出保证的,而这,虽是在陈子明的预料之中,然则说到过关的把握性么,陈子明自己都不知能有几成,只不过陈子明并不后悔,哪怕是事情再来一遍,陈子明的选择也依旧不会有所更易,既如此,该挨板子的话,也真就只能硬撑了去了的。 “老臣叩见陛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正为即将要挨的板子而头疼着,却说房玄龄一路急赶到了承庆殿的寝宫中,方才刚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入眼便见太宗满面阴霾地坐在龙榻上,地上还有些未曾清扫干净的小瓷片,毫无疑问,先前太宗一准是在大发雷霆,一见及此,房玄龄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沉,但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紧着便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便见了礼。 “陈曦那厮该杀,哼,安敢背着朕私下串通朝臣,狂悖无礼,真当朕是傻子么,玄龄,你来说,朕该如何处置那厮,嗯?” 面对着房玄龄的大礼参拜,太宗并未叫起,而是愤怒地挥舞了下手,怒气勃发地便咆哮了起来,杀气浓烈得惊人至极。 “陛下息怒,老臣实不知陛下所言之狂悖何指耶?” 房玄龄跟随太宗数十年,自是没少遇到过太宗雷霆震怒之情形,又怎会不知此等时分断不能有半点的慌乱,这便故作不知状地反问了一句道。 “嗯?哼!那厮自以为行事隐秘,欺朕不知么,若不是其暗中搅事,苏定方又怎会跳出来跟朕唱反调,嘿,好一个沙盘推演,当真欺朕太甚,朕看那小子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如今便敢欺朕,将来还不知能做出甚事呢,朕岂能容之!” 太宗虽是明君,可也是性情中人,怒气一旦起了,当真是啥话都敢往外乱喷,那等凶戾之状着实令人胆战心惊不已,这不,赵如海等几名随侍在侧的大小宦官尽皆被吓得面色煞白如纸一般。 “老臣愚钝,不知陛下将何如之哉?” 饶是太宗已是暴跳如雷了的,可房玄龄却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宛若无事人一般地发问了一句道。 “朕,朕……,朕不愿再见到此獠,贬出去,管他去哪,别在此碍着朕便好!” 太宗虽是对陈子明此番作为大为的恼火,可真要说到如何处置于其么,其实他也真就不曾想好,此际被房玄龄这么一问,自不免便有些卡壳了。 “陛下,老臣六十有八了,时文比老臣还长四岁,仁师倒是比老臣小,可也不过就小两岁罢了,算来算去,还就宾王年轻些,然,也四十有六了,臣等都老了啊。” 房玄龄并未附和太宗之言,而是答非所问地感慨了一番。 “嗯……,罢了,此事再议罢。” 一听房玄龄这般说法,太宗先是一愣,可很快便醒悟了过来,敢情房玄龄这是在说陈子明乃是社稷干臣,断不能轻易摧折了去,再一想到陈子明这些年来所做出的成绩,太宗的心火也就此消减了大半,然则又不愿自承其过,也就只能是无奈地挥了下手,闷闷地便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老臣告退。” 房玄龄虽说始终面色淡然如常,可实际上心弦却是紧绷着的,倒不是他真跟陈子明的关系有多密切,而是从朝廷大局出发,真心不愿见到陈子明因强行谏止太宗的错误而倒了霉,正因为此,这一见太宗总算是恢复的平静,房玄龄也自安心了下来,并未再多言啰唣,仅仅只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便就此退出了皇宫,自行赶回尚书省去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乱点鸳鸯谱(一) “舅父,甥儿这几日分头着人去探了探父皇的口风,皆无下文,看样子,父皇已是放弃了明春再行东征之想法了,唉,若非陈曦那狗贼多事,何至于此哉,偏偏父皇又不愿责罚此獠,当真令人扼腕啊,舅父,您看这当如何是好来着?” 两仪殿沙盘推演的事情已然过去了三天,可太宗却始终对此事不发表任何的意见,也没再提起明春东征之事,甚或也不曾下诏令程名振率部发动袭扰战,就宛若那一系列戏剧性的场景不曾发生过一般,这等情形一出,满朝文武们自不免便都有些茫然不已,李泰也自不例外,抽了个旬假之日,紧着便去了长孙无忌府上,寒暄一过,便已是絮絮叨叨地埋汰上了。 “等。” 长孙无忌这几天虽不曾亲自去试探太宗的反应,然,却是早就通过宫中的内线知晓了房玄龄劝谏太宗的事情,心中早已了然明春东征之事必然已是搁浅无疑了的,只不过他却并不打算跟李泰多做解释,仅仅只是给出了个简单无比的字眼。 “等?舅父之意可是将此事顺延了下去么?” 听得长孙无忌这般说法,李泰的眼神立马便是一亮,紧着便追问了起来,没旁的,于李泰来说,只要计划能执行下去,早一年迟一年,其实也当真差不到哪去。 “嗯,积粮一年而已,殿下莫非便等不得了么?” 尽管李泰比之从前已是大有长进了的,至少再无早年那等骄横之气,可长孙无忌的心中其实还是不怎么待见其,之所以选择力挺之,不过是没得选择的选择罢了,真若是扶其上了位之后,长孙无忌可不想让其真将位置坐稳了去,终归还有着后手之埋伏,当然了,这等心思,长孙无忌却是断然不会有丝毫的流露的。 “哪能呢,一切听凭舅父做主,甥儿自无异议。” 一听长孙无忌语气有些不善,李泰哪敢再多问,紧着便表了态。 “《周易》有言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其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殿下切莫忘了此点方好。” 尽管李泰已是表现得极为虚心了的,可长孙无忌还是不依不饶地敲打了其一番,此无他,概因所谋之事实在是太过重大了些,虽说长孙无忌并不曾将具体部署告知李泰,可还是不免担心李泰无意中说漏了嘴。 “舅父放心,甥儿自当牢记您的教诲,断不敢或忘焉。” 李泰眼下唯一能依靠的就只剩下长孙无忌了,自然是长孙无忌说甚便是甚,哪怕心里头再不爽,也断不敢有丝毫的流露。 “罢了,殿下能记住便好,唔,你家欣儿如今也该有十四了罢?” 敲打李泰只是手段,并不是目的,长孙无忌自然不会过于己甚,但见其一挥手,便已是就此转开了话题。 “舅父说得是,欣儿是年头生的,如今确已满十四了的。” 李泰只有两子,皆庶出,长子李欣、次子李徽,前者十四岁,后者十二岁,如今都在王府里住着,甚少外出,即便是李泰到长孙无忌府上,也很少将二子带来,故而,这冷不丁地听得长孙无忌问起李欣的情况,李泰还真有些茫然不已的。 “十四了,嗯,不小了,可曾定了亲了么?” 长孙无忌并未理睬李泰的探询目光之凝视,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慢条斯理地便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倒是不曾,舅父之意是……” 天家子弟往往成亲早,李泰自己十三岁便大婚了,其兄弟也大多如此,真要算起来,所有天家子女中,唯有汝南公主是个特例,直到满十六岁方才嫁给了陈子明,本来么,李泰也有意要为李欣张罗婚事的,只可惜后头他自己被废了,哪有心思去管儿子的婚事,待得重回京师,又忙着争权夺利,早忘了儿子已到了婚娶之龄,这会儿听得长孙无忌问起,心下里还真不免有些愧疚的。 “听闻陈曦有女名陈妍,年已十岁,尽自尚未长成,却已是出落得颇为端庄,虽是庶出,可配欣儿倒也是可行的,殿下您看呢?” 长孙无忌这回倒是没卖啥关子,淡然地笑了笑,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啊,这……” 李泰从来就没想过要跟陈子明结亲家,此际一听长孙无忌这般说法,当场便傻了眼,愣了良久之后,突然一醒神,已然领悟到了此举的妙处之所在,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彼此间乃是死敌的关系,陈子明又如何肯将女儿嫁给自家儿子。 “陛下想来会乐见此事的,殿下以为如何呢?” 长孙无忌静静地等了片刻,见李泰似乎还没能转过弯来,不得不再次出言点醒道。 “妙啊,哈哈……,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事不宜迟,小王这就进宫去。” 李泰到底不是愚钝之辈,长孙无忌都已将话点得如此之透了,他自是不会听不懂,大喜之下,忍不住便一拍大腿,哈哈大笑着起了身,朝着长孙无忌躬身一礼,便就此扬长而去了…… “叫吃!” 难得一个旬假,太宗也趁机偷了回闲,猫在寝宫里,与武媚娘下起了围棋,很显然,太宗的棋要赢了,这不,没见太宗的喊声里明显透着股兴奋之情绪。 “启奏陛下,濮王殿下在宫门处求见。” 太宗的喊声方才刚落,就见赵如海已是匆匆从屏风处行了进来,疾步抢到了御前,小心翼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 眼看着棋就要赢了,太宗心情正爽,也自不在意赵如海的打岔,头也不抬地便吩咐了一声。 “诺!” 见得太宗开了金口,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寝宫,不多会,便又陪着一身整齐王服的李泰从外头行了进来。 “儿臣叩见父皇。” 李泰本想着能跟太宗私下沟通上一番的,可这一看太宗正下着棋呢,也自没了辙,只能是疾步抢到了近前,紧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何事,说罢。” 太宗这会儿明显心思全在棋上,根本不愿分心旁顾,叫起之际,也就不免显得有些敷衍了事。 “谢父皇隆恩,儿臣此来是有一事想请父皇做主的。” 见得太宗如此心不在焉,李泰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本想改日再言正事,可转念一想,又唯恐夜长梦多,这便低声地回应了一句道。 “哦?甚事,且说来听听好了。” 一见李泰这等慎重其事的请示态度,太宗的好奇心当即便起了,抬起了头来,略有些讶异地看了李泰一眼。 “好叫父皇得知,事情是这样的,犬子欣儿年已十四,是到了该论婚娶之际了,儿臣听闻右仆射陈曦家有一女,端庄贤淑,又不曾许人,故而就想着请父皇为儿臣做主,算是给欣儿找个贤内助,也免得其总是长不大。” 见得太宗抬起了头来,李泰忙紧着便是深深一躬,言语恳切地出言请求了一番。 “嗯,此乃好事么,朕知晓了,尔且自去,回头朕将子明叫来一问也就是了。” 李泰与陈子明一向不对路,这一点,太宗自是清楚的,正因为清楚,这一听李泰居然打算跟陈子明结亲家,也自不免为之一愣,可再一想,若是此事能成,就算将来李恪上了位,陈子明也断不会让李恪将李泰往死里处置了去,如此一来,也算是给李泰找了张平安符,怎么看,都是好事一桩来着,太宗也自不会有甚异议,只是事情终归牵涉到陈子明这个自家女婿,太宗倒也不好将话说得太满,这便无可无不可地便允了说项之事。 “谢父皇隆恩,儿臣告退。” 太宗虽不曾满口子应承,可能答应召陈子明来谈此事,那就意味着事情至少是成了大半了的,除非陈子明有胆子拒绝太宗的提亲,否则的话,根本不会有意外可言,对此,李泰自是能满意了的,也自不敢再多迁延,紧着谢了恩,便即兴冲冲地回转长孙无忌府上报喜去了,却是没注意到正在下棋的武媚娘悄悄地冲着一名随侍在侧的小宦官比划了个暗号,旋即便见那名小宦官溜达着便神不知鬼不觉地退出了寝宫…… “禀大人,殿下发来了紧急信号,说是请您赶紧去一趟。” 午时将近,陈子明兀自在书房里拟写着奏本,正自挥笔速书间,却见墨雨从屏风后头疾步行了出来,赶到了陈子明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备车。” 一听是李恪有召,陈子明第一个念头便是东征一事有可能出了岔子,自是不敢大意了去,紧着便下了令。 “诺!” 听得陈子明这般吩咐,墨雨又哪敢有甚耽搁,恭谨地应了一声,疾步便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了一番,不久后,便见一身便装的陈子明已是由陈重等几名心腹陪着,从后园的小门出了府,乘着辆无甚标示的小马车便往东面赶了去…… 第四百章 乱点鸳鸯谱(二) “下官见过殿下。” 待得赶到了密宅的书房,方才从屏风后头行将出来,入眼便见李恪正自心神不宁地在房中来回踱着步,陈子明的眉头不由自主地便是一皱,不过么,倒是没忘了礼数。 “子明可算是来了,小王刚得知的消息,四弟早前刚去了宫中,央父皇为其长子李欣指婚,要的便是子明你的掌上明珠小妍,父皇已允,不日将召你进宫一叙。” 李恪明显是有些乱了分寸了,连客气的寒暄都顾不得,紧着便将所探知之消息一口气道了出来。 “哦?” 一听是这么回事,陈子明的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来,没旁的,陈子明虽有一妻二妾,可子息却是不多,拢共才一子一女而已,自是宠爱得紧,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哪舍得就这么轻易地嫁给他人,更别说陈妍如今才不过十一岁而已,嫁到濮王府里去,岂不是跟进了火坑一般么? “四弟这是欲行离间之策,子明万不可不防啊,可惜小王之子尚不足岁,若不然,小王早定了妍儿了!” 这一见陈子明仅仅只轻吭了一声,却并未有甚旁的言语,李恪可就有些稳不住神了,紧着便瞎扯了一大通,无他,陈子明乃是他李恪最为坚实的依靠,真若是跟李泰结了儿女亲家,那变数可就多了去了,这显然不是李恪所能承受之重。 “殿下莫急,容某思忖一二。” 李欣其人,陈子明曾见过数回,倒确实个相当优秀的天家子弟,容貌俊美,又温文尔雅,丝毫没半点其父那等骄横与狂妄,若是不考虑李泰的话,陈子明对此子之气度风范还是颇为欣赏的,问题是按眼下之朝局发展,李泰迟早要行玄武门之变,真到那时,不单李泰本人,其家中诸般人等也都难有个善终,在这等情形下,陈子明自然是不可能会同意太宗的提亲,可该如何拒绝这么婚事么,却显然不是件容易之事,陈子明一时半会也难有个稳妥的主意。 “子明,据小王所知,赵卓次子赵铭年方十六,今春已中举人,才学过人,明春进士有望,更兼样貌俊美,或可为小妍之良配,另,徐原三子徐东,年十五,品学兼优,小王看将来必成大器,也是不错之人选来着。” 这一见陈子明沉吟了良久也不曾有所决断,李恪显然是急了,不管不顾地便连道出了两个人选,竟是玩起了媒婆的勾当。 “不妥,时间上来不及了,若是真这么做了去,十有八九要惹来圣忌。” 无论是工部侍郎赵卓还是司农卿徐原,都是李恪一手提拔起来的朝臣,陈子明对此二人也自都熟稔得很,对李恪推荐的两名人选也都有着些印象,知晓都算得上年轻俊彦,然则陈子明一来是根本不想自家女儿如此早便嫁人,二来么,也不以为这等掩耳盗铃的把戏能瞒得过太宗的耳目,一旦事情闹大,后果怕是不堪设想了去,毫无疑问,李恪这么招拉郎配的把戏实在是太过拙劣了些,压根儿就不足取。 “可……,唉……” 李恪自己也知道这等病急乱投医的主意实在是有些馊,可问题是他怎么都不愿见到陈子明与李泰扯上了亲家关系,偏生这当口上,又想不出甚稳妥的法子来,这一急之下,额头上都已是见了汗了的。 “嗯,看来也只能如此了,陈重!” 陈子明并未理会李恪的焦虑与不安,低着头,默默地寻思了良久之后,心下里已是有了个决断,只是事关紧急,他此际也自顾不上先跟李恪解释上一番,而是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 “属下在!” 陈重正自领着手下几名高手在院子里警戒着,这冷不丁听得陈子明召唤,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赶忙抢进了房中,紧着应了一声。 “限尔半个时辰的时间,去将紫云观主持妙云给本官请到此处来,记住,不得惊扰了旁人,去罢!” 陈子明面色阴沉地看着陈重,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道死命令。 “诺!” 陈重眼下虽说是陈子明的贴身侍卫统领,可跟脚却还是在“新欣商号”的体系之中,自不会不清楚紫云观的来历,那可是“新欣商号”手中的一枚重要棋子,主持妙云真人没少借着游走于权贵后院之际为“新欣商号”收集情报,当然了,尽管这枚棋子相当重要,可毕竟还只是枚棋子,根本无缘见到陈子明与李恪这两位“新欣商号”的真正主人,这当口上,陈子明竟然下达了这等严苛的死命令,自不免令陈重心中诧异不已,只是诧异归诧异,陈重却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子明,你这是……” 不说陈重对陈子明的这么道古怪命令诧异不已,就连一直在陈子明身边的李恪也自茫然得很,陈重方才一退下,李恪便已是大惑不解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殿下,事到如今,要想摆脱困厄,看来只有先让妍儿出家了。” 面对着李恪的探问,陈子明有些个无奈地摇了摇头,语调低沉地道出了根底。 “出家?这……” 李恪近来虽已是很少到陈子明府上,可却很清楚陈子明对陈妍那丫头有多宠爱,这一听陈子明居然打算让陈妍出家为道姑,不由地便是一愣,有心要劝谏一番,可又不知该说些啥才好,毕竟相较于让陈妍嫁入濮王府的麻烦来说,陈妍出家还真就只是小事一桩,当然了,对于李恪来说是小事,可对于陈子明而论,那便是大事了的,李恪也真不知该劝还是不改劝来着。 “无妨,妍儿还小,先出家个几年,回头再还俗也就是了。” 若是可能,陈子明又哪舍得爱女受半点的委屈,奈何面对着太宗那么座根本无法逾越的大山,陈子明就算再不舍,也只能是如此行了去了的。 “唉……,子明啊,是小王对不住你啊。” 眼见陈子明面色阴沉,李恪心中也自不太好受,可也知晓此举乃是唯一能堵住太宗之旨意的办法,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感慨了一句了事。 “殿下万不可如此说,妍儿一向娇生惯养,少经风霜,出家数年,也算是难得之历练罢,此策虽是万不得已而为之,然,要想真能瞒天过海,却也还须得详细计议方可。” 彼此间本就是一根线上的两只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甚谁对不起谁,在此时,都无甚意义可言,陈子明也自懒得多啰唣,敷衍了一句之后,便即陷入了沉思之中…… “老爷。” 天将黄昏,陈子明独自一人缓步行进了后院,漫步走到了芳儿所在的小院处,自有数名在院门处侍候着的老妈子紧着便迎上了前来,齐齐行礼恭迎不迭。 “嗯,内里如此哄闹,究竟为何?” 陈子明根本没理睬那几名老妈子的见礼,脚步不停地往内里行了去,也就只是在将将到了院门处之际,这才眉头微皱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老爷的话,是侍御史乔大人的夫人前来拜访,还带来了名活神仙,正为奴婢们批命呢。” 听得陈子明有问,自有一名见机得快的老妈子紧着便应答了一番。 “嗯?批命?” 听得这等答复,陈子明已然抬起的脚当即又放了下来,眼神冷然地便望向了先前抢答的那名老妈子。 “老爷,那活神仙乃是紫云观主持妙云真人,在京城里名气极大,但凡批命,无有不准的,奴婢们难得遇到这等活神仙,也就都紧着央真人批命一番,故而吵了些,老爷您……” 见得陈子明神情不悦,那名老妈子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紧着解释了一番,只是说着说着,见陈子明的脸色愈发阴冷,顿时便吓得一个激灵,再也不敢多啰唣了,慌乱地便低下了头去。 “哼!” 陈子明显然很生气,不过么,倒是没跟下人们一般见识,并未出言呵斥,仅仅只是不悦地冷哼了一声,抬脚便行进了院门之中。 “妾身见过夫君。” 见得陈子明出现在院子中,本自笑闹不已的场面当即便冷了下来,再一看陈子明那阴沉的脸色,芳儿也自不免有些慌乱,赶忙抢上了前去,紧着便福了一福。 “阿爹!” 陈子明乃是当朝宰辅之尊,身上的煞气自是不小,他这么一板起脸来,不说芳儿有些畏惧,便是来做客的乔良夫人以及妙云真人都有些不甚自在,至于众婢女们么,就更是畏缩不已,唯有小丫头陈妍却是浑然不在意,迈着小腿,兴冲冲地便跑上了前去,一把抱住陈子明的腿,脆生生地便唤了一嗓子。 “妍儿乖,都在闹腾啥呢?” 一见到陈妍,陈子明平板着的脸立马绽放出了和煦的笑容,怜爱地抚摸了下小丫头的脑袋,笑着便发问了一句道。 “阿爹,您来得正好,妙云真人正为大家伙批命呢,所言无有不中,阿爹,您也来听听可好?” 陈妍虚岁十一,可实岁不过才十岁罢了,正是天真活泼之龄,根本没意识到此际的气氛有些不对,仰头望着陈子明,巧言笑兮地便发出了提议。 第四百零一章 乱点鸳鸯谱(三) “好、好、好,阿爹也听听便是了。” 陈子明身居庙堂之高,手中权柄之重、圣眷之隆少有人可及,纵使是朝中显贵,也不敢在陈子明面前有丝毫的懈怠,一语既出,应者可谓无数,官威显赫无比,可在小陈妍面前,陈子明也不过就是一慈父罢了,当真是有求必应得很,这不,先前还是阴云密布,可经得小丫头这么一闹,陈子明当即便没了脾气。 “乔林氏见过陈大人。” 见得陈子明的神情已然缓和了下来,乔夫人紧绷着的神经这才算是稍松了些,也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行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便是一福。 “嫂夫人不必如此,某与培英(乔良的字)老哥素来相善,嫂夫人且自随意便好。” 乔良其人乃是一把利刃,无论是当年在魏王手下,还是转投了陈子明之后,都是把好刀,用来弹劾政敌,实是犀利得很,算得上陈子明麾下的重臣之一,只是此人功利心较重,常玩夫人外交的戏法,其夫人乔林氏可是没少游走于诸多权贵门下,尤其是陈子明府上,乔林氏来得最勤,陈子明虽是少有遇到之时,可对此情况却是心中有数的,正因为此,此番陈子明才会密令妙云真人借着乔林氏的掩护进自家府门,而乔林氏不过只是被利用的幌子罢了,当然了,心中清楚归清楚,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有丝毫的流露的,也就只是客气地还了个礼了事。 “方外之人妙云这厢有礼了。” 妙云真人本是青城山上清宫出身,曾在益州一小道观为主持,后被“新欣商号”益州分舵所看中,由柳如涛亲自出面,收入了组织之中,转到了京师,主持紫云观,以女真人的身份,游走权贵之门,到如今,已有七年之久,也可算是情报系统中的元老了,只是说来好笑,妙云真人为组织服务了如此多年,见到陈子明这个组织的实际掌舵人这还是第二次,至于第一次么,也不过就在一个多时辰前罢了。 “真人客气了,且请坐罢。” 大唐奉道教为国教,太宗又崇佛,这就导致了道、佛在民间的泛滥,身在宦海,陈子明自是没少跟这么些方外之人打交道,至于态度么,陈子明从来都是始终如一的淡漠,持着的一向是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之态度,这会儿表现出来的也正是这等无可无不可之模样,仅仅只是随口客气了一句,便即牵着陈妍的小手,走到了中间的大位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阿爹,您没来时,真人正要给妍儿批命呢,结果都被阿爹给搅了。” 陈妍就是个小精灵,见得陈子明一到,气氛明显有些紧绷,这便撅着小嘴,好生埋汰了陈子明一句道。 “呵,都是阿爹的错,来,莫恼了,阿爹也跟着听听便是了。” 见得陈妍那娇俏的嗔怪之模样,陈子明心中顿时便疼得厉害,也就只是靠着城府足够深,这便不曾露出甚破绽来,但见其笑呵呵地伸手抚摸了下陈妍的小脑袋,打趣了其一句之后,这才转向了跌坐在蒲团上的妙云真人,很是客气地一拱手道:“本官久闻妙云真人批命如神,只可惜缘悭一面,今日能得聆听真人妙算,实本官之幸也,若得便,还请为小女一算究竟可好?” “无量天尊,善哉,善哉,大人有令,贫道自当效劳,小姐的八字已在此,还请大人稍候片刻。” 妙云真人常年游走于权贵门下,演技自是不消说的强,纵使是早与陈子明套好了的,这会儿表演起世外高人来,还真就是岸貌道然得很。 “有劳了。” 听得妙云真人这般说法,陈子明也自不再多言,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闭上了嘴,静静地看着妙云在那儿装模作样地推演个不休。 “无量天尊。” 妙云真人手指捻动不已,口中更是轻声地呢喃着,正自推演间,捻动着的手指突然便是一僵,宣了声道号,面色阴晴不定地便看向了陈子明,那欲言又止状的神态明显预示着小陈妍的命数似乎有着大碍之存在。 “真人,您这是……” 一见妙云真人这般模样,芳儿可就急了,不管不顾地便抢在陈子明面前开了口。 “无量天尊,夫人,请恕贫道直言,小姐命格得一‘清’字,并非富贵中人,与我上清道实有解不开之因果,倘若长处富贵之家,必有大碍焉,若不早做安排,却恐相妨成难矣。” 妙云真人单掌一立,打了个稽首,再次宣了声道号,而后方才面色肃然地道出了番令人惊悸不已的说辞。 “啊……” 芳儿嫁给陈子明之后,虽是养尊处优多年,可底子却依旧是小丫鬟的底子,对那些乱怪神力的说辞,素来是信得很,这一听妙云如此说法,顿时便慌了神,一声惊呼之下,整个人都乱了分寸。 “放肆,本官面前,尔这厮安敢如此胡言乱语,来啊,将这贼道给本官赶了出去!” 是龙皆有逆鳞,于陈子明而论,小妍儿便是其之逆鳞所在,而今,妙云真人竟敢如此为小妍儿批命,陈子明当场便暴怒了,猛然一拍几子,已是怒不可遏地咆哮了一嗓子。 “无量天尊,善哉,善哉,无须大人赶,贫道自会走,然,贫道还是那句老话,小姐与我上清有缘,强自留之,府上难免有血光之灾,勿怪贫道多嘴,告辞了。” 妙云真人并未因陈子明的盛怒而动容,款款地起了身,不亢不卑地朝着陈子明打了个稽首,丢下句交待,便即施施然地行出了院门。 “大人息怒,都怪奴家……” 乔林氏此番带妙云真人前来陈府,虽有着妙云真人巧妙怂恿的原因在内,可心底里却是指望着能讨好陈府上下的,却不曾想事情闹到了这般田地,心当即便慌了,赶忙从旁行了出来,张嘴便欲解释上一番。 “嫂夫人不必多言解释,那贼道欺某太甚,此事与嫂夫人无关,本官自会与那贼道清算一回,今日且就到此好了。” 陈子明虽是怒气勃发不已,但却并未因此迁怒于乔林氏,然则明显是不愿听其多言解释,只一压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逐客之令。 “谢大人不罪之恩,奴家告辞了。” 事情闹到了这般田地,乔林氏自是不敢也没脸面再多逗留,福了一福之后,便即匆匆告辞而去了…… “芳儿,时候不早了,睡罢。” 尽管今日闹出了妙云批命那档污烂事儿,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因此而责怪芳儿,不单留在了芳儿处用了膳,在好生宠爱地哄着小妍儿睡着了之后,更是留宿在了芳儿处,一番云雨过后,已是有些疲了的陈子明抱着芳儿的柔躯,很是温柔地道了声晚安,便打算就此睡了去。 “夫君,妾身,妾身……” 芳儿明显还在担忧着妙云真人所言之事,根本无丝毫的睡意,有心想要跟陈子明商榷一下应对之事,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愣是不知该说些啥才是了的——陈妍乃是芳儿的命根子,她自是舍不得让陈妍去出家,可一想到所谓的血光之灾,心头也自不免为之发憷不已。 “嗯?” 以陈子明对芳儿的了解,又怎会不知其是被妙云真人所言给吓坏了,心中当即便滚过了一阵愧疚之意,奈何事情到了眼下这般田地,陈子明就算再如何愧疚,这么场出家的戏都须得硬着头皮演将下去,这便故作糊涂状地轻吭了一声。 “夫君,妾身在想那妙云真人偌大的名声,应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若是所言为真,那……” 芳儿的心很乱,到了底儿还是藏不住话,一边抱紧了陈子明,一边忧愁万状地说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胡说,本官乃圣人门徒,所谓乱怪神力岂能当真!” 听得芳儿这般说法,陈子明原本就疼的心顿时便更疼上了几分,奈何府上各方眼线不少,唯恐芳儿无意中说漏了嘴之故,他也只能是强压住了道出真相的冲动,板着脸便呵斥了一嗓子。 “夫君息怒,妾身只是担心罢了,只是,只是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但消夫君万事顺遂,妾身母女吃些苦也算不得甚事,要不就先让妍儿在紫云观住些时日,左右也不远,随时都可回家里来,夫君,您看……” 芳儿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紧着便提了个折中的解决方案。 “嗯……,罢了,此事还是问问妍儿,她若是愿去紫云观住上一段时日,那也由得她,她若不愿,那便算了,某倒不信能有甚报应不报应的。” 尽管让陈妍暂时出家乃是陈子明自己定下的规避之策略,可当着芳儿的面,他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能是假作沉吟地迟疑了良久之后,这才一派不甘不愿地给出了个承诺,只是心中的愧疚之意却是不免因此更浓上了几分…… 第四百零二章 乱点鸳鸯谱(四) 尽管很是不舍,可几乎一夜未眠的芳儿最终还是决定将小陈妍送去了紫云观,当然了,倒是不曾一开始便让其出家,也就仅仅只是让其换上了道装罢了,却是不曾到官府为其报上度牒,大体上是想看看事情是否有所转机,却不曾想陈子明对此早有安排,私下里密令妙云真人为陈妍准备好了度牒,并从“新欣商号”中抽调了三名武艺高强的女剑客到紫云观挂单,负责保护陈妍之安全。 “微臣叩见陛下。” 时间飞逝,一转眼,两天过去了,一大早地,陈子明方才刚到尚书省不多会,赵如海便来传了太宗的口谕,宣其到两仪殿觐见,对此,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赶到了殿中,礼数一如往常般的恭谨。 “免了,爱卿且自平身罢。” 太宗的心情似乎不错,浑然没了前些日子因再度东征受阻的阴霾,叫起的声音也自格外的和煦。 “谢陛下隆恩。” 只一见太宗这般模样,陈子明便已猜到了太宗接下来所要说的事儿,无他,这几日陈子明虽也没少在太宗面前露面,可都是因公务而来,边上总有着其余大臣在,而今么,太宗一大早地便来上这么场君臣单独奏对,不是要提亲才是怪事了的,当然了,心中清楚归清楚,陈子明却是半点都不敢带到脸上来的,也就只是恭谨万分地照着朝规谢了恩。 “子明啊,再过二十余日,也就该到了夏收时节了,朕已下了诏书,让程名振率辽东军四下出击,务求扰乱高句丽之夏收,能抢便抢,抢不到的粮,一体焚毁了去,想来以程名振之能,当是不会辜负了朕之厚望的。” 陈子明没料错,太宗今日之所以单独召见,正是要为李欣提亲的,不过么,他倒是不曾一上来便说此事,而是先说了下对高句丽的战事安排。 “陛下圣明。” 尽管早有预料,可真到了太宗亲口说出之际,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还是为之稍稍松了些,但却并不敢有所流露,紧着便称颂了一声。 “嗯,高句丽猖獗无礼,朕是断然还要亲征的,这两年之积粮乃是成败之关键,此事断不能有所轻忽了去,子明且就将此事好生抓上一抓。” 高句丽显然已成了太宗的一块心病,不亲手灭掉该国,太宗是怎么都不肯甘心的,这不,在交待政务的同时,太宗还不忘表一下决心。 “陛下,说到积粮,微臣倒是有个想法,若是能于南粮北调之际,从草原各部多购些牛马,以回程之空船运到南方诸州,当可解得我中原各州普遍缺乏大型家畜之厄,于农耕上,实有大利焉。” 太宗虽是说得信誓旦旦地,可陈子明却清楚错过了明春,太宗已然没机会再去亲征高句丽了,最终只能是遗憾而亡,当然了,这等心思,陈子明是断然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能是顺着太宗的旨意略略引申了一下了事。 “嗯,子明能如此想便是好事,卿办事,朕放心得很。” 太宗此番亲征的打算可是生生被陈子明给搅糊了去,心中已是有了阴影的,还真就怕陈子明会再次反对自己亲征,可这一听陈子明不单没反对,还很是用心地在琢磨着积粮之事,龙颜自是为之大悦不已。 “陛下圣明,微臣自当竭力而为之,断不敢有负陛下之重托。” 太宗既是有所夸奖,陈子明自是须得赶紧表一下忠心,此乃君臣奏对的格调,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如此便好,唔,对了,朕听闻卿有女名妍,今年可是十一了么?” 政务既已谈完,该夸奖的话也已是说过了,太宗也就不愿再多啰唣,这便话锋一转,问起了陈妍的情况。 “回陛下的话,确实如此。” 这一听太宗终于说到了正题上,陈子明的心弦立马便是一紧,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恭谨地应答了一句道。 “嗯,可曾许了人么?” 太宗虽是打定了主意要帮李欣提亲,可也不好一上来便将这么个意思说将出来,问上一下定亲与否,终归还是要的。 “陛下明鉴,小女倒是不曾许人,只是前些日子府上来了一真人,说是小女与上清有缘,又言小女命格为‘清’,受不得富贵太甚,微臣本不信这些,便将那真人赶出了府去,却不曾想小女自己却硬是要入上清,微臣扭其不过,只能勉强应允了下来,眼下已在城中紫云观入了籍。” 太宗话音一落,陈子明的脸上立马露出了几分苦涩之意,满是无奈地便解释了一番。 “哦?竟有此事?罢了,朕也不过是顺便问问,卿不必介怀,且自去忙好了。” 一听居然有这么凑巧的事儿,太宗显然是不太相信的,不过么,倒是不曾对此提出疑惑,仅仅只是面色冷淡地敷衍了几句,便即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太宗既已将话说到了这般地步,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迁延,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两仪殿,只是心中却不免有些忐忑之不安,奈何到了眼下这等田地,他也只能是祈祷自己的安排能瞒得住太宗的密查了的。 “赵如海!” 陈子明果然没有料错,他方才刚退出了两仪殿,太宗冷漠的脸色已是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一般,片刻的沉吟之后,便即声线冷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听得太宗声色不对,赵如海的心头当即便是一沉,又哪敢有丝毫的耽搁,赶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地应了诺。 “去,给尔半天的时间,给朕查清楚了,看陈妍出家究竟是怎生回事!” 自古帝王皆多疑,太宗同样不会例外,更别说陈妍出家出得太蹊跷了些,太宗要是不起疑心才是怪事了的。 “诺!” 区区半天的时间,要想查清真相,明显不是件容易之事,然则值此太宗盛气之际,赵如海又哪敢有甚多的言语,只能是硬着头皮应了诺,领着两名小宦官急匆匆地便奔出了两仪殿,自去安排暗查事宜不提…… “陛下。” 太宗虽只给了半天的时间,可赵如海却是拖到了天都已擦了黑方才赶回了承庆殿,恰值太宗正在用晚膳,赵如海也自不敢轻易打搅了去,但见其轻手轻脚地行到了太宗的侧旁,低低地轻唤了一声。 “嗯,情形如何了?” 听得响动,太宗当即便侧了下头,见是赵如海到了,也自无甚表情,随手将银筷子往几子上一搁,语调淡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奴婢已经查实,陈家之女确实是在两日前入的紫云观,在此之前,那紫云观主持妙云真人曾由乔良的夫人乔林氏陪着去过陈府,因为陈家之女批命不合陈子明之意,被当场赶出了府去,其后,或许是因受了陈大人之妾室方芳之影响,次日一早,陈家之女便去了紫云观,再不曾回过府中。” 尽管太宗此问有些个没头没尾,可赵如海却是清楚太宗要问的是甚,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便将调查的结果禀明了出来。 “真有这么巧么,嗯?” 哪怕是赵如海已然证实了陈子明所奏无虚,可太宗却依旧将信将疑,无他,陈妍出家出得未免太过仓促了些,赶巧就在太宗已准备为李欣提亲之前,这其中要说没甚关联,那也未免太过蹊跷了些。 “陛下明鉴,奴婢已从诸多方面查证了此事,确是如此。” 为了查证陈妍出家一事,赵如海可是动用了不少关系,不禁早年安插在陈子明府中的内线大多动了起来,更是着人借故去紫云观查实了一番,并无实据能证明陈子明事先已知道太宗将为李欣提亲之事,甚至连这等风声都不曾从陈府那头传出,正因为此,哪怕是瞅见了太宗满脸的狐疑之色,赵如海也不敢顺着圣意胡乱信口开河了去。 “嗯,朕知道了,尔自去忙好了。” 太宗对赵如海的忠心还是信得过的,这一听其如此肯定地给出了答复,也就不想再深究此事,挥手间便将赵如海打发了开去。 “诺!” 听得太宗如此吩咐,赵如海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也自不敢稍有耽搁,恭谨地应了一声,便要就此退将下去。 “慢着,传朕旨意,给紫云观送牌匾一块,并赐陈妍道号:研真,赏道袍十袭,蒲团、拂尘等用具一套,并赐紫云观金百两,以为添香油之用,明日一早,尔便去办妥了此事。” 没等赵如海转回身去,太宗突然又改了主意,略一沉吟之后,给出了个厚赏的旨意。 “诺!” 明知道太宗此等厚赏之用心就是要堵死陈妍还俗的可能性,可赵如海哪敢有甚异议的,纵使担心着可能会遭到陈子明的忌恨,却也没敢有甚表示,只能是硬着头皮应了诺,就此匆匆退出了大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第四百零三章 李慎的小心思(一) 贞观二十年五月二十九日,太宗下诏重赏紫云观,并为在此观中出家的陈妍赐道号:研真,赏器具、金银若干。此诏令一下,京师风云雷动,原本就香火极旺的紫云观顿时成了京城中最负盛名的观庙,不知有多少人假借着上香的名义往紫云观跑,除了看稀罕之心思之外,大多怀着能借此机会巴结一下陈妍,当然了,若是能顺杆子攀上当朝宰辅陈子明,那就更是祖坟冒青烟了的。 旁人家的祖坟有没有冒青烟不好说,陈子明的头顶这几日确是在冒着烟,只不过这烟明显不是青色,而是黑得紧——成为满城风雨的话题人物也就罢了,太宗赐道号这么一整,陈妍想要还俗可就难了,无他,此乃圣赐,谁敢违哉? 苦笑,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尽管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却愣是没处发了去,与此同时,也自无奈得很,毕竟相较于嫁入濮王府来说,出家终归还是安全上一些,至于小妍儿将来能否还俗么,也只能是等李恪坐稳了龙椅之后再视情况而定了的,对此,陈子明也就只剩下坐等的份罢了,当然了,心底里却是没忘了为李泰与长孙无忌狠狠地记上一笔,待到将来,自当一并好生算算总账。 “二位贤弟一路旅途劳顿,辛苦了,为兄谨以薄酒一樽相敬,祝二位贤弟能在朝中多显威能,也好为父皇多多分忧,尽我等身为皇子之本分,来,二位贤弟,请。” 世上的事儿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这不,就在陈子明满头冒黑烟之际,濮王李泰却是正值春风得意时,大白天里便摆上了高规格酒宴,以长孙冲作陪,宴请昨日方才前后脚赶回京师的越、纪二王。 “四哥说得好啊,我等既是身为皇子,自当为父皇效力,方才不负平生所学么,来,四哥,请!” 眼瞅着李泰在那儿看似冠冕堂皇地说着套话,实则是在炫耀自身地位之尊崇,生性谨慎的纪王李慎也就罢了,仅仅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顺势举起了酒樽,可李贞却是明显咽不下心中的恶气,哪怕在来赴宴之前,其府上长史萧德琮曾一再叮咛其千万不要跟李泰起了冲突,然则心火一起,李贞却是浑然忘了其余,虽也是笑着端起了酒樽,可言语间却是摆出了要跟李泰分庭抗礼之架势。 “哈哈……,好,八弟能有此心,实社稷之福也,冲哥,您看八弟如此昂然之气度,当得浮一大白否?” 李泰之所以急着请二王过府宴饮,当然不是为了甚兄弟情深之故,而是想着将二王收为己用,这一见李贞明显别有想法,心中自不免便微有些不爽,不过么,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哈哈大笑着扯了一句,颇有些牵强地便将长孙冲推了出来,用心么,只有一个,那便是要让李贞认清现实——李贞前几年之所以看起来能跟李恪相抗衡一二,尽皆出自长孙府的力挺,而今么,他李泰既是归来,那就轮不到李贞去唱主角了的。 “殿下说得是,圣人有云曰: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但消诸位王爷能一体同心,则是社稷之幸事也,确当浮得一大白,越王殿下,请!” 长孙一系当初之所以力挺李贞,无外乎是要制造乱局,以便给李泰的复出创造出有利的局面,如今李泰这么个“真命天子”一出,长孙一系自然不可能会再去支持李贞,今日长孙冲前来接风宴作陪,本身就是要表明对李泰的支持,在这等情形下,长孙冲又怎会不给李泰面子,当然了,言语间也自没少暗示对越、纪二王的拉拢之意。 “冲兄,请!” 尽管早就料到有了李泰,长孙一系断不会再力挺自己,可李贞心中却还是不免浮起了一股子酸楚与嫉妒之心思,奈何形式比人强,他要想在这场多方博弈中有所作为,确是怎么也不能将长孙一系给得罪了去的,尽自满腹的不甘,也只能是强笑着应对了一句,而后一仰头,便将樽中的美酒一气饮了个干净。 “哈哈……,好,八弟果然是爽快人,为兄自当陪饮,干了!” 见得李贞敬酒不吃吃罚酒,李泰心中当真是舒爽得很,也自不吝表现一下豪爽之气概,哈哈大笑着也陪着喝了一樽。 “哎,十弟可不许偷工减料,此酒乃是四哥一片好心,十弟切不可辜负了去才是。” 李贞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被李泰拿捏了去,这便将邪火朝着李慎发作了去,当然了,看似在数说李慎,可其实不过是指桑骂槐的把戏罢了。 “小弟实是不胜酒力,这酒……” 李慎在诸王中实力最弱,其实早就息了夺嫡之想法,打定的是左右逢源的主意,此番之所以前来李泰府上赴宴,本着的便是不得罪人之态度,加之酒量本来就不行,唯恐酒后出妄言,自是有心控制一下饮酒的量,先前虽也举起了酒樽,可一见李贞与李泰在那儿唱对手戏,也就想趁机少喝上一些,却没想到李贞会如此无礼地将此事挑破了出来,当即便尴尬得小脸通红不已。 “无妨,我等兄弟聚义,求的便是‘舒爽’二字,实无须讲究那么许多,十弟既是量浅,且饮且去便好。” 李泰并非愚钝之辈,又怎会不知李泰这就是故意在搅风搅雨,心中的不爽当即便更浓了几分,不过么,倒是不曾有所流露,而是作出了副大度状地一挥手,笑呵呵地便为李慎解了围。 “多谢四哥体谅,小弟虽不胜酒力,却也当得舍命陪君子,此一樽,小弟饮了便是了。” 听得李泰这般说法,李慎本想着就此将酒樽搁下,可再一看李贞投过来的怨毒之目光,李慎的头皮当即便是一麻,无奈之下,也只好苦笑着敷衍了一句,便即将樽中残酒一气饮了个干净。 “好,十弟果然是爽快人!” 见得李慎在自己的眼神威逼下,终于是将残酒饮尽,李贞自以为是扳回了一局,心情顿时大好,也不管李泰与长孙冲是怎个表情,便即不管不顾地击掌叫起了好来。 “下官听闻纪王殿下所主持之经典注释已近完成,不知可属实否?” 李泰本以为自己有着长孙一系的强力支持,收服两位弟弟应算不得甚难事,对付桀骜不驯的李贞或许还微有些麻烦,可对付软弱无能的李慎,理应是毫无压力才对,可却万万没想到自己都已是免了李慎的酒,其居然还真敢不给自己面子,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来,一见及此,长孙冲可就稳不住神了,唯恐李泰的臭脾气一发,会将事情弄得个不可收拾,这便紧着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还差些手尾,再有个把月,想必也就该差不多了的。” 自当初奉旨督办经典注释事宜至今,已是近三年了的,期间虽是曾在益州坐镇了年余,可李慎却始终不曾稍有懈怠,到如今,经典注释工作其实已然完成,只差上本禀明太宗了的,之所以没急着在昨日上本章,一者是刚到朝中,尚看不清朝堂之局势,他自是不急着献出成果,再有一个么,便是存着投机的心思,想以此成果为自身谋取些将来的筹码,正因为此,李慎自是不会将实情说破,也就仅仅只是敷衍地给出了个含糊的答案。 “个把月?唔,或许还能来得及罢,只是时间上怕是有些紧了。” 长孙冲先前之所以提到经典注释一事,固然有着打岔之用心,可也不乏借此事探一探李慎之底细的心思,这一见李慎明显不曾说实话,长孙冲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故作担心状地便感慨出了一句有头没尾的话来。 “冲兄此言何意?小弟不明,还请冲兄指点迷津则个。” 一听长孙冲此言蹊跷,李慎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一无所得,不得不紧着朝长孙冲拱了拱手,诚恳万分地出言求教道。 “殿下客气了,此事说来也与殿下有关,明春乃是科举革新后的第一次大比,照着规矩,殿试么,自然是陛下亲任主考,可贡试之主副考官却恐有得争了,若是殿下能及时拿出经典注释之成果,或许主考大位也就非殿下莫属了的。” 长孙冲倒是不曾卖甚关子,笑呵呵地便为李慎解惑了一番,只是言语间却颇多暗示之意味,显然是在怂恿李慎出头去争一争主考官之大位的。 “冲兄说笑了,就小弟这等半桶水的货色,焉敢争甚主考之位,言过矣,此事当由父皇一体乾坤独断才是,我等切不可妄议耶,呵呵,喝酒,喝酒。” 听完了长孙冲的解释之后,李慎还真就心动了的,无他,要知道这主考官的位置不单是种了不得的荣耀,更是拉拢饱学士子的大好机会,真若是能成事,手下何愁无人可用,一念及此,李慎的心思可就立马活泛了起来,只是兹事体大,他却是不打算在这等场合下多言是非的,也就只是打了个哈哈,便将此事敷衍了过去。 “十弟说得是,今日只管尽兴,不谈国事,来,接着喝。” 李慎自以为掩饰得好,可其那等欲盖弥彰的言行一出,李泰与长孙冲当即便尽皆看了个通透,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着李泰出面,一把端起了酒樽,豪气十足地便再次邀饮了起来…… 第四百零四章 李慎的小心思(二) “禀大人,纪王殿下已到,说是有事要与大人磋商。” 陈妍出家的事情虽是已过去了几天了,可朝野间的乱议却没见有消停下来之迹象,对此,陈子明虽是始终不曾有所表示,每日里班照上,事照做,甚至面圣时也一如往昔般恭谦沉稳,就宛如无事人一般,当然了,大面上看不出异常,却无人敢保证陈子明心中是作何感想,值此微妙关头,尚书省诸般官员们可是全都打叠起了小心,谁都怕一不小心就成了陈子明的出气筒,这不,就连负责通禀事宜的随侍文书在进陈子明办公室禀事时,都不免心惊胆战得语带了几分的颤音。 “嗯。” 别看陈子明这几日行事一如往昔般沉稳,可头顶却是一直在冒着黑烟,只是格于官身,不愿随便迁怒于人罢了,心情实在是远谈不上舒爽,也就只是靠着养气功夫了得,方才能保持住平静的外表罢了,实际上,处理公文的速度就连往常的一半都不到,这会儿正自烦心着呢,听得李慎前来搅闹,心底里的烦乱自不免便更盛了几分,只是比较上下尊卑还是要讲的,尽管不甚待见李慎,可陈子明还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就此站了起来,缓步便向外行了去。 “陈大人,小王冒昧前来,多有搅扰了。” 一见到陈子明从屏风处行了出来,李慎紧着便上前一步,很是客气地先打了声招呼。 “不敢,不敢,殿下客气了。” 李慎尽可以表现的礼贤下士,可身为人臣,陈子明却是不敢真大刺刺地受了其之礼,只能是紧着后撤了一步,躬身行礼不迭。 “陈大人日理万机,政务繁忙,小王本不该在此时前来搅扰,只是小王原奉旨督办之经典注释事宜有些碍难处,恐须得陈大人指点迷津,不知陈大人可得便否?” 陈子明的礼数可谓是无比周全,然则谦虚里却是隐约透着股疏离之意味,对此,李慎虽是察觉到了,却并未放在心上,脸上的笑容丝毫不曾有所更易,请教的语气也自愈发恳切了起来。 “此处不便,还请殿下内里叙话可好?” 经典注释乃是科举革新之要务,尽管明春的贡试暂时还用不上,可下一届大比之时,这些经典注释就成了考试范围之指南,自是半点都轻忽不得的,正因为此,哪怕极其不愿跟李慎有甚瓜葛,可陈子明却是断然不能拒绝与其磋商此事的。 “陈大人,请!” 见得陈子明发出了邀请,李慎脸上的笑容当即便更灿烂了几分,也没再在门口处多言啰唣,摆手间,便已是潇洒地道了请。 “殿下请用茶。” 彼此分宾主落了座之后,自有随侍人等紧着送上了新沏好的香茶,而陈子明明显不急着谈所谓的要务,仅仅只是客气地摆手示意了一下,无他,概因陈子明早从“新欣商号”的消息渠道中得知经典注释之工作已然完成,甚至连那些注释过的经典也都已是翻阅过了的,虽对其中一些释义有着不同的看法,可大体上还是认可了李慎的工作成果,加之心正烦着呢,哪有心真跟李慎探讨甚经文要义的。 “好茶。” 陈子明既是让了茶,李慎也就顺势端起茶碗,浅饮了一小口,笑着赞了一声,而后么,也不等陈子明再次开口,便即一侧头,笑着吩咐了一句道:“递上来。” “诺!” 李慎这么一声令下,自有随侍在侧的一名王府亲卫紧着应了一声,提着个包裹便行上了前来,恭谨万分地从包裹里取出了一大叠的书,搁置在了几子的一角。 “好叫陈大大得知,经两年余之勘校,诸多经典之注释已然完成,然,终归只是一家之言,乖谬处怕是难免,陈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小王素来是敬仰万分的,还请大人不吝斧正则个。” 望着几子上那一大叠的经典,李慎的脸上当即便亮起了一层自得之色,不过么,也就只是一闪而过罢了,但见其很是恭谦地朝着陈子明拱了拱手,满脸诚恳状地出言讨教道。 “殿下过誉了,下官才疏识浅,委实难当此大任,倒是崔仁师、孙伏伽等皆当世大儒也,殿下若有疑问,还须得找他们二人才是。” 陈子明一来是不想跟李慎有甚瓜葛,二来么,心情正自不好着呢,哪有心思跟李慎玩校对的把戏,这便客气而又坚决地出言婉拒道。 “呵呵,是陈大人过谦了,此经典注释之事,本就是陈大人所提之倡议,小王不过只是具体经办罢了,如今事既已到了尾声,终归还须得由陈大人来收尾才是正理,这么些经典,小王便搁在此处了,陈大人何时校阅过,小王便何时据章上本便是了,您留步,小王告辞了。” 饶是陈子明拒绝得干脆,可李慎却更是干脆,索性耍起了无赖,也没给陈子明再次拒绝的机会,丢下番交待,便领着几名亲随施施然地走了人。 这厮搞的甚名堂来着? 李慎要走,陈子明自是不能强拦,只能是无奈地将其送出了办公室,可心底里却是不免犯起了嘀咕,怎么也想不出李慎这等行事背后的寓意何在,心烦意乱之下,索性便懒得再多想了,也没去动那一叠子经典,随意地抽出了本折子,便即有一眼没一眼地翻阅了起来…… 无论何人,心情不爽之际,办事效率都断然不会高到哪去,陈子明也自不例外,然则纵使积压的政务已是颇有那么一些了,可陈子明却并不打算加班,无他,越是加班,心情便会越是糟糕,恶性循环下去,天晓得何处才会是个头来着,正因为此,一到了点,陈子明便径直打道回了府,方才用过了晚膳,本打算早些休息的,偏偏李恪那头又着人来唤,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只能是打叠起精神,更了便装,乘着无标示的小马车便赶到了密宅处。 “子明,今日八弟可是去寻了你?” 尽管陈子明掩饰得很好,可李恪却是知晓陈子明的心情其实极为的糟糕,正因为此,他也没浪费唇舌去多肆寒暄,一上来便直奔了主题。 “殿下明鉴,确有此事,纪王殿下送来了注释过的经典若干,言称要下官斧正,只是下官政务颇多,实难有此空闲,打算过一两日,再寻机退回给纪王殿下也就是了。” 听得李泰问起了此事,陈子明也自无甚隐瞒,随口便给出了答案。 “呵,那倒是不必了,不瞒子明,昨夜八弟曾到过小王府上,说是来拜会小王的,其实是别有打算,小王听其之意,似乎对明春之主考大位颇感兴趣,为此,自愿将经典注释之成果让出一份于小王,然,小王一想此举颇有不妥,毕竟小王并不曾实际参与过科举革新之具体事宜,平白领了这么份功劳,实难服众,赶巧子明对经书典籍之注释颇有见解,索性便着其去寻尔,算是锦上添花一回也罢。”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不由地便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自得之意地便将事情的始末细细道了出来,毫无疑问,在他看来,纪王李慎此举乃是在向自己上投名状,自该是好事一桩来着。 “此沽名钓誉之举也,非某所愿,至于贡试之主考大位么,让与其倒也不是不成,只是无须殿下花大力气去帮衬,旁观即可。” 这一见李恪那等畅畅而谈的样子,陈子明便知其心中到底在转些啥念头,然则他却并不以为李慎会真心投靠过来,此番示好也不过就是打着左右逢源的主意罢了,玩的便是奇货可居之把戏。 “哦?此话怎讲?” 李恪原本是打算力挺李慎一把,以换取其之忠心的,可一听陈子明似乎根本没这等想法,自不免为之诧异不已。 “殿下明鉴,纪王殿下素性谨慎小心,早先虽是有些野心,可而今早已出了局,自是不敢再有这等奢望,又唯恐将来遭清算,这才不得不设法自保,在其未看清局势前,是断然不会投向任何一方的,之所以急着谋取贡试主考之大权,无外乎是想着广收门生,扩大影响,加重自身逢源之筹码而已,若是下官料得不差的话,纪王殿下不单在殿下处卖了好,在濮王殿下处怕也投上了一笔,殊不知这等首鼠两端之架势看似聪明,实则是在为自身招灾惹祸。” 陈子明原本就对李慎卖好于己之事颇感蹊跷,待得了解过了其与李恪之商议后,当即便明了了李慎的算路何在,对其这等自以为聪明的愚昧行事,根本不会有半点的好感可言。 “唔,若如此,这主考之位怕还是不能与之,依子明看,小王若是一争如何?”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当即便息了将李慎拉进自家阵营的心思,再转念一想,又觉得主考大权相当之紧要,就这么让给李慎,似乎不太妥当,紧着便起了将此大权揽入自家怀中之念头…… 第四百零五章 李慎的小心思(三) “哦?殿下真这么想么?” 一听李恪打算去争主考之位,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扬,语带讥讽之意地便反问了一句道。 “这……,莫非有甚不妥么?” 这一见陈子明那一脸不加掩饰的讥讽之色,李恪的眉头自不免便皱了起来,没旁的,自打太宗回到了京师,虽始终不曾下诏取消李恪的监国之权,可实际上李恪此际就已是一闲人而已,除了偶尔进宫伴驾之外,啥差使皆无,早就憋闷得够呛了的,加之自忖已在夺嫡之争中超然领先,自是不愿无所事事地闲着,再说了,主考官虽是临时之差使,忙也不过就只忙那么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可却能在扬名天下之余,大肆收门生弟子,如此好事,李恪又怎甘心就这么落到李慎的手中。 “不妥?当然不妥,别说真去争,殿下但消微露这等意思,麻烦也就该不远了!” 往日里陈子明在对待李恪之际,向来很注意分寸,大多时候都是以谦和的面目示之,可眼下么,陈子明正自心烦着呢,再一见李恪居然会在这等紧要关头犯低级无比之错误,哪还耐得住性子,不甚客气地便给了其当头一棒。 “唔……,子明莫怪,小王不争也就是了,只是让给八弟么,会否出甚乱子来着?” 李恪算是个极其聪慧之人,然则聪明人一旦钻入牛角尖中,却着实比普通人还更难钻将出来,此际的李恪便是如此,口中虽说着不争,可那满脸的不甘之意却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些,别说似陈子明这等睿智之人,便是寻常孩童怕都能一眼看破了去。 “殿下须知过犹不及这么个道理,今,论及朝中之地位实力,殿下已是超然在上,若是再求更进一步,欲置陛下于何地耶?” 见得李恪半晌都没能转过弯来,陈子明心中的火气明显便更旺了几分,话自然也就说得愈发不客气了起来。 “子明教训得是,小王知错了。” 陈子明既都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李恪自不会听不懂,一想到锋芒毕露的后果,额头上当即便沁出了满满的冷汗,哪敢再固执己见,紧着便诚恳地认了错。 “纪王殿下既是欲求自保,也自无心再与殿下相争,就算让其一让,又能如何,终归较之将其推到濮王殿下那一头来得强罢,至于将来之事,将来再说也不为迟。” 见得李恪诚心认了错,陈子明也就没再说甚重话,而是放缓了语气,温言细语地开解了其一番。 “善,此事便这么定了也好。” 李恪对陈子明之能素来是信服的,而今,既是放下了强取之心思,自是不会再有甚不舍之念头,紧着便同意了陈子明的安排。 “殿下英明。” 因着记挂爱女之故,陈子明的心情始终难得开朗起来,这一见李恪已然想通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陈子明也就不愿再多费唇舌,称颂了一句之后,便即就此闭紧了嘴…… “启奏陛下,纪王殿下在宫门处求见。” 太宗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倦政难免,接连几天都不曾批折子,今日算是来了些兴致,早早便到了两仪殿的书房中,端坐在文案前,手持着朱笔,细心地审着折子节略,正自挥笔间,却见赵如海匆匆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近前,紧着便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罢。” 听得是李慎求见,太宗也自没甚在意,头也不抬地便给出了旨意。 “诺!” 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了出去,不多会,便已陪着手捧着一大叠书籍的纪王李慎又从屏风处冒了出来。 “儿臣叩见父皇。” 尽管因捧着书不甚方便,可李慎却并不敢因此失了礼数,但见其一从屏风处转将出来,便即大步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慎儿这是作甚来着?” 听得响动,太宗终于从折子堆里抬起了头来,这一见李慎捧着偌大的一叠书籍,好奇心当即便大起了,于叫起之余,忍不住便发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自打贞观十八年正月奉父皇旨意督办经典注释一事,至今已有两年余,经诸弘文馆学士之不懈努力,如今已成其事,现有已勘印之样本在此,还请父皇御览。” 李慎吃力地将手中捧着的那叠书籍高高地举了起来,语带一丝激动地便解释了一番。 “哦?快,递上来。” 因着去岁亲征高句丽一事,太宗已是许久不曾关心过经典注释一事了的,但却绝不意味着太宗对此事的重大意义不了解,要知道此乃功在千秋之大事也,但消能立下规矩,便是一桩盛举,在史书上,也绝对是值得浓墨重彩地记上一笔的,正因为此,一听李慎如此禀报,太宗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着便下了旨意。 “诺!” 太宗既是有所吩咐,赵如海自不敢稍有迁延,赶忙恭谨地应了诺,疾步抢上前去,伸出双手,接过了李慎手中的那叠书籍,紧着便转呈到了龙案上。 “嗯,好,慎儿这差使办得漂亮,待得礼部验过之后,朕自当重赏于尔!” 太宗本身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对儒家精义可谓是熟稔已极,随手翻看了几本经典注释,见并无甚乖谬之处,龙颜顿时为之大悦,这便好生嘉许了李慎一句道。 “父皇谬赞了,此皆儿臣本分事耳,岂敢奢望重赏耶,只是儿臣却是有个想头,也不知当提不当提。” 见得太宗如此开心,李慎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紧着便玩了把趁热打铁的把戏。 “慎儿有甚要求且就直说好了,朕听着呢。” 太宗心情正好,自是不介意李慎有所要求,心中已是有了决定,哪怕李慎的要求稍稍过分了些,但消不违大义,太宗也自会准了去。 “谢父皇隆恩,儿臣虽是已办妥了经典注释一事,然,毕竟此经典注释尚未正式成文发布,究竟能否为天下士子之考纲,儿臣心中也自无数,故而斗胆想自请主持明春之贡试,遍阅诸般士子之文,以判明此经典注释究竟合用与否,还请父皇恩准周全则个。” 太宗这么一说,李慎立马便顺杆子往上爬了去,假借着调研的名义,冠冕堂皇地讨要起了主考官的大位来。 “唔……,此事干系重大,朕亦自不好乾坤独断了去,慎儿且先回好了,待朕与诸般臣工商议后再定也罢。” 一听李慎讨要明春贡试的主考之位,太宗可就不免有些迟疑了起来,没旁的,明春乃是科举改革之后的第一次大比,所要录取的进士、同进士人数不少,重要性自是毋庸置疑的,太宗原本属意老成持重之大儒来主持贡试,至于人选么,虽是还不曾详加考虑过,可李慎这等年轻之辈,却明显不在太宗的考虑范围之内,只是李慎先前所言也自不无道理,太宗自不免便有些为难了,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没就此下个决断,也就只给了李慎一个含糊的答复。 “父皇圣明,儿臣告退。” 见太宗并未即刻应允自己之所请,李慎心中自不免微有些失落,可也知道此事干系重大,根本不可能一蹴而就,尽自稍有些不甘,却也只能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就此退出了书房,自行忙乎去了…… “赵如海。” 将李慎打发了出去之后,太宗也没心思借着批折子了,从李慎提交上来的那一叠书中随意地抽了一本出来,有一眼没一眼地翻看了片刻之后,这才声线低沉地开了口。 “奴婢在。” 赵如海就侍立在太宗身旁,这一听太宗点了名,自是不敢稍有迁延,赶忙从旁闪了出来,一躬身,紧着应了一声。 “去,传朕口谕,将政事堂诸般人等都唤了来。” 太宗并未急着下旨意,而是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龙案,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出言吩咐了一句道。 “奴婢遵旨。” 赵如海始终恭谦万分地躬着身子,直到太宗最终有了旨意,这才赶忙紧着应了诺,就此匆匆地退出了书房,约莫一炷香之后,又陪着房玄龄等诸多宰辅从屏风处行了出来。 “臣等叩见陛下!” 时值夏收季节将至,朝中政务自是繁忙得很,诸般宰辅们尽管各有分工,可除了长孙无忌因无具体分管事宜较为清闲之外,余者可都是忙得个不可开交,这冷不丁地被太宗一道口谕齐齐宣了来,心中自不免皆有些犯嘀咕,当然了,心里头嘀咕归嘀咕,却是无人敢在太宗面前有所失礼的。 “免了,众爱卿且自平身罢。” 不等众宰辅们尽完礼数,太宗已是和煦地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太宗既已叫了起,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诸位爱卿,朕请尔等前来,是有两桩事要议,一是朕曾交慎儿督办的经典注释事宜已然完成,早先慎儿已将印好之文本呈到了朕处,回头朕自会着礼部复刻上一些,下发各部,且过过朝议也罢,至于其二么,明春贡试之主副考人选也须得早做定夺,以应周全,事便是这么两桩事,众爱卿有甚看法,且就都说说好了,朕自听着呢。” 待得众宰辅们起了身,太宗也不曾说些甚无营养的寒暄话语,开宗明义地便将召众人前来的用意道了出来…… 第四百零六章 李慎的小心思(四) 一听太宗提到了科举事宜,众宰辅们的目光立马有意无意地便看向了陈子明,没旁的,尽管当初科举革新的章程是李恪所上,可谁都清楚这事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陈子明,论及内里的门道,众宰辅们自知都不如陈子明清楚,自是都不愿抢先发言,怕的便是万一有个啥疏漏处被陈子明当着太宗的面挑将出来,那乐子可真就要闹大发了去了。 说?陈子明根本就不打算在此事上多说些甚,道理很简单,主考之位再如何重要,也轮不到他陈子明去担纲,不是他才学不足,也不是他本人不想要这等荣耀与实惠,而是太宗断然不会将此事交给他陈子明去办,此一条,从前些日子太宗给小陈妍赐道号一事,便可知太宗眼下对李恪与他陈子明的联盟已是有了猜忌之心,虽不致于出手打压,却也断然不会容许李恪的实力再度扩张,在这等情形下,多一事自是不如少一事,陈子明可不是那等大公无私到自虐之程度的忠耿之人,哪管诸般同僚们如何窥视,只一味地闭紧了嘴,在一旁装起了木头人。 “子明,朕若是没记错,卿对科举革新一事最是熟稔,且就卿先来说说好了。” 陈子明这么一保持沉默,诸般宰辅们也就不免有些抓瞎了,为防意外故,也自都玩起了三缄其口的把戏,于是乎,偌大的书房里竟是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这等情形一出,太宗的眉头自不免便微皱了起来,目光在众宰辅们身上逡巡了一番之后,最终还是着落在了陈子明的身上。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经典注释一事,乃功在千秋之盛举也,今,虽已经纪王殿下及诸弘文馆学士不懈之努力,得以初成,然,为确保万无一失之故,确还须得谨慎从事,故,微臣提议多勘文本,征召天下饱学鸿儒,对所有文本进行深入之审核,待得确保无虞之后,方好刊行天下,以为科举考核之纲要。” 太宗既已点了名,不开口自然是不行了的,然则陈子明也自不以为意,就着经典注释一事大谈特谈,可说来说去,就是绝口不提太宗真正想问的主考官人选之事。 “嗯,子明所虑颇是有理,科举乃为国取贤才之大事也,自是须得慎之再慎,此议,朕准了。” 尽管陈子明所答的并非自个儿真正关切之事,甚至与自个儿先前所言的审核程序有冲突,然则太宗却并未有甚不悦之色,细细地将陈子明所言咀嚼了一番之后,这才嘉许地点了点头,就此准了陈子明之提议。 “陛下圣明。” 听得太宗准了自己之所请,陈子明自是须得照朝规谢恩,此乃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唔……,爱卿对明春贡试之主副考可有要荐之人选么?” 太宗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最终还是将真正要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回陛下的话,此关乎社稷之大事也,只能由陛下乾坤独断,非是臣等可以置喙者。” 太宗这么句问话看似随意,可实际上却有着试探之意味,对此,陈子明自是心知肚明得很,别说他本就无意插手科举之事,就算有,也绝不会在此际胡乱言事的。 “嗯,卿等呢,可有甚要说的么?” 太宗双眼炯然地看着陈子明,见其面色淡定如常,并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也就没再出言逼问个不休,但听太宗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之后,便即将问题丢给了其余宰辅们。 “一切听凭陛下圣裁,臣等别无异议。” 如今的科举可不是改革前那等小打小闹了,而是规模空前的盛举,尽管不能肯定前来京师应试的举子会有多少人,可从去岁各州所取得举子人数多达三千余众,怎么算,都应有千人以上会来京师赶考,较之往昔那等只有数十人的会试来说,影响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似这等盛事,要说诸般宰辅们心中没有想法,那又怎生可能,奈何陈子明先前那番话一出,这当口上,纵使心中有着再多的想法,众宰辅们也自不敢说将出来,只能是恭谨万状地将决定权交回到了太宗的手中。 “唔,先前慎儿曾对朕言,称经典注释虽已初成,然,于贡试效用究竟如何,却尚未可知,故,想担一任主考,以观实效,朕听着也觉颇是有理,卿等以为如何啊?” 见得诸般宰辅们如此表态,太宗自是满意得很,也就没再有甚迟疑,这便将李慎的要求当场说了出来。 “陛下,请恕老臣直言,纪王殿下虽有主持编撰经典注释之功,才学也算小有可观处,然,毕竟年轻,实不宜担纲主考之重任。” 一听太宗有意让李慎担纲主考大任,生性耿直的萧瑀当即便听不下去了,紧着便从旁闪了出来,旗帜鲜明地亮出了反对的态度。 “时文此言差矣,殊不闻有志不在年高,古有甘罗十二拜相,今,我朝不也有子明三十不到即为宰辅之尊么,又岂可以年岁来言事哉?” 萧瑀话音刚落,还没等太宗有所表示,却见长孙无忌突然从旁打岔了一句,竟是拿陈子明的年岁来说事了的。 “辅机休要妄言,甘罗乃早慧之奇才,子明更是屡建殊勋之人,皆古来所罕有者,岂可以此等特例来言事!” 萧瑀就一直脾气,根本没意识到长孙无忌的话语里暗藏着陷阱,不管不顾地便出言反驳了其一番。 “够了,朕的儿子,朕自己清楚,慎儿年岁虽轻,却断不是无能之辈,此一条,朕断然不会看错的!” 俗话说得好,老婆是别人的好,至于儿子么,那一准是自家的最棒,太宗虽是明君,可在这等人之常情上,也难有脱俗之处,这一听萧瑀说李慎的不是,太宗可就不免有些恼了,没甚好声气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老臣,老臣……” 太宗这么一怒叱,萧瑀这才惊觉是上了长孙无忌的恶当,有心要解释上一番,偏偏他又不以辩才著称,临时要想词,自不免是太过艰难了些,当即便被憋得个老脸通红不已。 “陛下,微臣以为纪王殿下心系社稷千秋,实是忠心可嘉,才学也自过人,确是堪任主考之位,至于年岁资历之虞么,也自不无道理,然,若是再以一年高德昭者为之辅,应是能确保诸事顺遂无疑。” 陈子明本来是不打算在主考人选上发话的,可又不好坐视萧瑀陷入窘境,无奈之下,也只能是从旁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嗯,子明之言甚是,朕看着亦是可行,孙伏伽前番既曾参与编撰注释一事,今且就为副主考也罢,卿等以为可行否?” 太宗显然是早有打算,正因为此,一有了陈子明的打岔,他便即顺势将心目中的副主考人选道了出来。 “陛下圣明,臣等别无异议。” 太宗这等话语看似在征询诸般宰辅们的意见,可实际上么,这就已是最终之决断了的,此一条,众宰辅们自不会看不出来,自是无人会再有甚旁的说法,不管心中到底作何感想,都只能是恭谨万分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禀大人,纪王殿下来了。” 越是敏感的朝堂之事,就越难保密,这不,上午才在御书房里议定之事,到了下午便已是传得个沸沸扬扬地,不知是官员们在哄议着,便是民间也有着无数的版本在乱传不已,当然了,这么些事,于陈子明来说,都无数关切的必要,任凭外头如何风云变幻,他也都不加理会,始终有条不紊地在办公室里处置着公务,却不曾想到了快下班之际,李慎居然跑上门来拜访了。 “嗯,知道了。” 一听李慎前来,陈子明瞬间便明了了其之来意,不过么,却也并不怎么在意,但见陈子明随手将手中的笔搁在了笔架上,面色淡然地看了眼前来禀事的随员,语调淡然地应了一声,起身便往房门外行了去。 “小王见过陈大人。” 一见到陈子明从屏风后头行将出来,李慎当即便低姿态地迎上了前去,谦和地抢先行了个礼。 “不敢,不敢,殿下您这是要折煞下官啊。” 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不明白李慎此番再度前来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来借势的罢了,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便是这么个道理,当然了,但消能确保科举革新事宜顺遂,陈子明其实并不介意让李慎借势一番,但这绝不意味着他陈子明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真受了李慎的礼。 “此番小王能得担纲明春贡院之大任,皆出自陈大人之大力襄助也,心中感激不尽,然,又颇见惶恐,特厚颜前来叨扰,还请陈大人莫怪才好。” 陈子明并未料错,李慎这就是来借势的,这不,人都还在房门外呢,便已是迫不及待地便将来意道了出来,唯恐旁人不知他李慎此番出任主考官乃是得了陈子明之力的缘故,这等所谓的感谢么,自然是谈不上有多少的真诚可言的…… 第四百零七章 你挖坑我埋人(一) “此处不便,殿下且请内里叙话可好?” 陈子明虽是不甚介意李慎借势,可也有个度的限制,毕竟双方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通路人,这会儿一见李慎在那儿闹得明显有些过了火,陈子明心里头自是不免有些不爽,只是在这等场合下,却也不好说李慎的不是,也就只能是客气地侧身一让,语调淡然地发出了邀请。 “那小王就叨扰了。” 尽管陈子明的语调很是平和,可李慎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个中的不满之意味,自不敢真将事情往绝处做了去,也就只是笑着拱手示意了一下,便即缓步行进了房中。 “殿下请用茶。” 陈子明将李慎引进了办公室之后,便即在会客处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自有随侍人等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各自退到了一旁。 “陈大人莫怪小王来得突兀,实是此番主考大任干系重大,小王心中惶恐不已,怕的便是有负父皇之重托,还请陈大人不吝赐教则个。” 李慎并未伸手去动茶碗,而是面容一肃,很是恭谦地朝着陈子明拱了拱手,诚恳万分地出言求教了一句道。 “殿下客气了,朝廷取士事关社稷永续,确不是可轻忽者,个中当以公正为要,但消能做到此点,便可保得诸事顺遂。” 科举革新的首倡之功劳,陈子明虽是让给了李恪,但却绝不意味着陈子明对此事便不甚关心,实际上,恰恰相反,不单因着此番革新乃是陈子明的心血力作,更因着此事牵涉到社稷之永续,哪怕不在其位,陈子明也没少谋其事,若不是出自这等考虑,他又怎可能让李慎这么个外人借了势去。 “公正么?嗯,不错,陈大人之言真金玉良言也,小王受教了。”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慎若有所思地便点了点头,一派慎重其事状地表了态。 “殿下英明。” 李慎的演技虽好,可以陈子明的观察力之强悍,又怎会不知其这么番表态不过只是装腔作势罢了,根本就不曾真正往心里去,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有心再提点其一番,却又觉得交浅言深殊为不当,索性便不再多言,仅仅只是称颂了一声了事…… “舅父,没想到十弟那厮还真能成事,若是其真与老三混在了一处,那……” 李泰前几日故意在接风宴上拿贡试主考的话题来试探李慎,本意便是想怂恿李慎去争这么个主考之大位,当然了,李泰并不是真好心要帮着李慎谋利益的,根本目的在于挑起李慎与李恪之间的冲突,如此一来,他也好来上个渔翁得利,却万万没想到李恪那头居然连争都不曾争上一下,便这么轻易地将主考之位让给了李慎,这等情形一出,李泰可就真沉不住气了,不止是担心李慎就此坐大,更担心李慎会跟李恪那头就此勾连了起来,真若如此,那他李泰岂不是干了桩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心神不宁之下,方寸已是打乱,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分,紧着便赶去了长孙府,卜一落座,便已是面带愁容地埋汰了起来。 “嗯……,无妨,姑且让其得意一阵好了。” 别说李泰没料到眼下这等局面,长孙无忌也自有些意外,没旁的,要知道科举革新的章程可是李恪所首倡,尽管具体工作大多是李慎在做,可所有的纲领性条款全是李恪所提,真论及在科举革新一事上的发言权,李恪无疑比李慎要大上许多,再说了,此番科举取士乃是收拢门下的大好机会,换成是长孙无忌处在李恪的位置上,再怎么着,都要争上一争的,即便自己不出面,可少不得也要推自家心腹去担纲,偏偏李恪居然就真的来了手不争,结果么,长孙无忌早先准备的无数后手全都落到了空处,要说郁闷,长孙无忌其实真不比李泰要来得少。 “唉,也只能先如此了。” 这一见一向老谋深算的长孙无忌都没能拿出个锦囊妙计来,李泰大失所望也就属难免之事了的,奈何事已定盘,他除了叹息上一声之外,也自没甚旁的法子好想了的。 “殿下无须忧虑过甚,纪王殿下那人生性懦弱,非能成大事者,妄图侥幸,嘿,又善首鼠两端,将来必难逃一劫,罢了,此皆题外话,姑且略过好了,倒是眼下之形势颇有可为之处,若能善加筹谋,当可断得吴王殿下一臂!” 长孙无忌压根儿不在意李慎其人,在他看来,李慎就是一无能之辈,得势也好,失势也罢,都是一回事儿,根本不是明君的材料,自是无须太过留意,长孙无忌真正关心的只有一条,那便是如何竭力打压李恪这条真龙。 “哦?小王愚钝,还请舅父为甥儿指点迷津则个。” 李泰为人阴冷寡恩,然则真说到谋算之道么,其实他一点都不在行,故而,一听长孙无忌如此说法,当场便愣住了,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也不知计将安出,无奈之下,也只得朝着长孙无忌一拱手,满脸诚恳之色地出言求教道。 “殿下且先看看这份公文好了。” 长孙无忌并未急着为李泰解惑,而是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折子,递到了李泰的面前。 “南粮北调?这……” 见得长孙无忌如此慎重其事,李泰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伸出双手,接过了折子,翻开一看,不由地便为之一愣,无他,李泰如今虽是个闲散亲王,并无差使在身,可却是没少出入宫禁,于朝中更是有着不少的耳目,绝对算得上消息灵通之人,自不会没听说过陈子明亲自撰写的南粮北调计划,实际上,早在数日前,李泰便曾看过了此计划的副本,但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也没觉得此事上有甚可做手脚之处,此际见长孙无忌所给出的折子与自个儿早先所看过的并无区别,心中的疑惑自不免便大起了。 “殿下应是知晓的,陛下急欲再度亲征高句丽,对积粮一事,实是看重得紧,断容不得有丝毫之差错,偏偏陈曦那厮欲显能耐,南粮北调之余,还要整甚牛马南运,实属百上加斤之蠢事也,不出事则罢,一出便是大事,既如此,推其一把也就是了。” 长孙无忌自是清楚李泰并非老谋深算之人,见其未能悟出此折子的蹊跷之所在,也自不以为奇,阴冷地一笑之后,便即将谜底道了出来。 “妙,此计大善,哈哈……,好,但消安排停当,管叫陈曦小儿死无葬身之地也!” 此番的南粮北调依旧延续的是前年的法子,采用的还是分站转运的那一套策略,稳当倒是稳当了,可在程序上,明显要比直运麻烦上了许多,个中环节不少,可利用处自然就多,李泰本人在地方上虽是势力不大,可终归还是有些的,再加上长孙无忌一系的力量,要想暗中做些手脚,还真算不上甚难事儿,一念及此,李泰当即便乐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殿下过于乐观了,光凭此事,还拿不下陈曦那厮,真追究责任,能拿下杨师道已算是不错之结果了的。” 长孙无忌并未理睬李泰的放肆狂笑,而是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给出了个相对客观的判断。 “壮士断腕么?倒是不无可能,啧,可惜了。” 杨师道自打被从侍中贬成了户部尚书之后,已是再无甚大的作为,在李泰看来,不过就是死老虎一只罢了,打不打将下去,都无甚太大的意义,很显然,若是此计划只能取得拿下杨师道这么个结果的话,李泰实在提不起太大的兴致,无他,李泰手下如今早不复当年的人才济济了,就算杨师道被拿下了,他也推不出够资格的人选去竞争户部尚书的位置,而这等能上得了台面的心腹稀缺之情况,对于长孙无忌来说,也同样存在。 “可惜么?呵,那倒不见得,纵使陈曦小儿能从此事上脱身,也难免伤及圣眷,倘若贡试上再出岔子,陛下又当会作何想呢,嗯?” 长孙无忌显然早就习惯了李泰的短视与无能,也懒得去指责于其,仅仅只是冷笑了一声,语调阴冷地便道破了谜底。 “贡试?这……” 李泰浑然就想不太明白贡试上出岔子跟陈子明又能有甚关系来着,在他看来,主持贡试的可是纪王李慎,就算出事,那也是李慎倒霉,怎么看,都不致于牵连到陈子明的身上才是。 “这几日纪王殿下往陈曦处跑得未免太勤了些,所为何为?借势耳,既如此,且就让纪王殿下借个够好了,待得出了事,陈曦那厮又怎能脱得开干系,接连失误之下,其右仆射之位也就该做到头了!” 见得李泰在那儿茫然不知所谓,长孙无忌的嘴角边不自觉地便带出了一丝不屑的鄙夷,可到底还是耐着性子为其分析了一番。 “舅父所言甚是,甥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长孙无忌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李泰自不会再有甚迟疑,紧着便表了态,一张胖脸上满是狰狞之凶戾…… 第四百零八章 你挖坑我埋人(二) 纪王李慎奉旨为明春贡院主考一事虽是引起了朝野之轰动,可也就只是一阵风便过去了,道理很简单,眼下方才刚六月初而已,离着明春三月还早着呢,世人关心的大多不过眼前之事而已,至于将来会如何,却未见得有多在意的,再说了,京师之地又有哪一天会没新闻的,哪怕是再轰动的事情,传上一阵,也就再没多少人关切了的,当然了,那些陆续提前赶到了京师的举子却是例外,几乎每天都有举子前去纪王府投贴,而李慎也表现得极其谦和,但消觉得有些文采的,不单会亲自接见,甚至有时还要赐宴上一番,于是乎,纪王李慎的贤王之名就这么大起了。 一转眼,天将七月,各地的夏收皆完成,颗粒归仓之后,南粮北调计划也就此正式开始了,随着尚书省的政令下达,户部及各地官府也就此忙碌了起来,运河之上,无数的粮船结队而行,将南方诸州的库粮往北调,与此同时,以工部诸多工坊之产品从草原各部换购而得的牛马等大型家畜则分头向幽、并等诸边州集结,并向各水运码头转运,等待着调粮北上之空船将这么些牛马往南方运去,始建于隋末的大运河迎来最繁忙之季节。 “禀老爷,柳如涛、柳爷来了。” 漕运这么一忙,身为总调度人,陈子明自然也就难得有闲,哪怕是十日才有一天的旬假,也不得消停,尽管人在家中,却不得不强打着精神端坐在书房里,批阅着这些日子积压下来的公文,正自挥笔速书间,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墨雨已是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嗯,传。” 一听是柳如涛到了,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心底里更是涌起了一阵不太好的预感,可也没甚犹豫,面无表情地便开了口。 “诺!” 陈子明既是有所吩咐,墨雨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书房,不多会,便已又陪着一身青袍的柳如涛从外头转了回来。 “属下见过大人。” 一见到端坐在文案后头的陈子明,柳如涛紧着便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嗯,尔等且都退下罢。” 面对着柳如涛的大礼,陈子明并未有太多的表示,仅仅只是淡然地轻吭了一声,而后一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陈子明这般下令,随侍在侧的几名书童自是都不敢稍有怠慢,齐齐躬身应了诺,就此鱼贯着退出了房去。 “小六此来必有要事,且就说好了。” 柳如涛这些年已是少有亲自出动的时候了,大体上有甚情报要报,都是通过墨雨或是陈重来转呈,而今既是亲自上了门,足可见事态一准严峻得很,此一条,陈子明心中自是有数得很,故而,也没甚寒暄的虚言,紧着便切入了主题。 “禀大人,三号传来消息,濮王府那头恐将会在近日内对漕运下手,具体计划不详,只知事发地点应是在江南一带。” 听得陈子明见问,柳如涛的脸上立马掠过了一丝愧色,语带迟疑地便给出了条模糊不清的消息。 “哦?” 三号乃是安插在长孙无忌府上的一枚重要钉子,轻易不会动用,一旦真发回了消息,那就断然不会假,此一条,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问题是眼下这么条消息如此含糊,根本不足以谋应对之策,偏偏濮王府那头如今又早没了内应——自打经历过梁旭的背叛之后,李泰便已不再信任原亲王府诸般人等,在被贬去均州郧乡之际,便已将所有原府中人等全都抛弃了,卖的卖,赶走的赶走,换上的全是从均州当地卖来的下人,是时,因着三王赛马正酣之故,无论是陈子明本人,还是柳如涛,都不免对已失势的李泰有所轻忽,未能及时在李泰府中安插人手,待得赛马尘埃落定,柳如涛方才开始部署向李泰府上安插人手之事,可惜为时已晚,虽费尽心力安插了些人手,却无一能接触到濮王府的核心层,很显然,在这等情形下,要想进一步搞清李泰那头的具体安排,难度未免太大了些。 “大人,事发在即,是属下无能,未能早得线索,今,属下已传下严令,务必尽快查知此事之始末。” 尽管陈子明并无甚责备之言,可身为情报系统的总负责人,柳如涛心中的愧意不单不曾消减,反倒是更浓烈了几分,面红耳赤地表了决心。 “此事可已告知殿下了么?” 查是当然要查的,然则陈子明对彻查的结果明显不抱太大的希望,并未就柳如涛的表态有甚反应,仅仅只是眉头微皱地发问道。 “属下来此之前,已着人向殿下递了话。” 见陈子明并无追究自己勘探不利之责,柳如涛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微微一松,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紧着解释了一句道。 “嗯,那就再替某传个话,就说请殿下日落后到密宅一见便好,去罢。” 形势固然有些严峻,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因此乱了分寸,也就只简略地交待了一句,便即下了逐客之令。 “诺!” 听得陈子明这般吩咐,柳如涛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应了一声,便就此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将柳如涛打发走了之后,陈子明始终淡然的脸色很快便已是阴云密布了起来,默默地沉思了良久之后,这才苦笑着感慨了一句,言语间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之意——进攻永远比防守要容易得多,早年间,陈子明手中的实力虽不甚雄厚,可却能凭着算计之能,左右逢源,顺势而动,将朝堂诸方势力尽皆玩弄于股掌之上,惊险归惊险了些,可以陈子明之能,应付起来绝对称得上游刃有余,至于眼下么,手中的实力是强大了,可也就此转到了明面上,成了他人攻击的目标之所在,如此一来,要想做到面面俱到,又谈何容易来着,对此,陈子明虽是早就有着清醒之认识,可真要说到应对之道么,除了稳守之外,还真没甚奇谋妙策可言了的,只是久守之下难免有失,该如何尽力拖过太宗这剩下的最后两三年之时光,就成了摆在陈子明面前的一道棘手之难题。 干掉李泰不难,有着“新欣商号”这把利刃在手,只消周密计划了去,杀掉李泰可谓是轻而易举之事,问题是此举却万万不可行,没旁的,太宗如今对李恪在朝中的威望以及实力已然是起了猜忌之心了的,李泰不出事还好,真要是出了事,太宗猜忌心大发之下,根本不会去追问缘由,怕是直接便会废掉李恪,道理很简单,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声如雷——在陈子明看来,太宗之所以会将硬要将李泰召回朝中,固然有着怜子之情分,可也不乏用李泰来牵制李恪之想头,在这等情形下,只要李泰一出了事,太宗第一个便不会容忍李恪再在朝中坐大,很显然,李泰是杀不得的,至少在太宗死前,是不能朝其下死手的。 头疼,无比之头疼! 一想到李泰那厮杀不得,又轻纵不得,陈子明心中的烦意自不免便更躁了几分,无他,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偏偏眼下之形势却逼得陈子明不得不去干这等千日防贼之蠢事,这叫陈子明又如何能开心得起来! “老爷,戌时已至,您该用膳了。” 时间就在陈子明默默沉思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不知何时,天色已暗,可陈子明却依旧默然无语地端坐在文案后头,哪怕是墨雨点亮烛台的动静,也不曾令陈子明从沉思状态里醒过神来,眼瞅着饭时已至,墨雨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陈子明的身旁,小声地请示了一句道。 “用膳?嗯,好,传罢。” 听得响动,陈子明终于是从深思里醒了过来,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天色赫然已是黑了下来,尽管无甚胃口,可还是随口吩咐了一声。 “诺!” 这一听陈子明既是有了吩咐,墨雨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用膳?用膳?唔……,有了!” 陈子明并未理会墨雨的离去,眉头微皱地便呢喃了一声,原本混沌一片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已然想到了一招妙手,嘴角一挑,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也没再在书房里多耽搁,起身便断喝了一嗓子:“来人,传陈重即刻到此!” “诺!” 听得陈子明声色不对,侍候在侧的一名书童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应了一声,疾步便奔出了房门,自去传唤陈重前来不提…… 第四百零九章 你挖坑我埋人(三) 夏日的夜来得迟,这都已是戌时三刻了,夜幕方才刚刚落下,约定的见面时分已到,然则早已在密宅书房里等候了多时的李恪不单不曾松上一口气,反倒是更烦躁了几分,面色阴沉无比地在房中来回踱着步,满头满脸尽是汗水淋漓地,那小样子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下官见过殿下。” 就在李恪焦躁不宁之际,却听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中,一身青袍的陈子明已是缓步行进了房中,不徐不速地走到了李恪的面前,恭谨地行了个礼。 “子明,你可算是来了,情形如何了?” 见得陈子明已到,李恪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只是事态紧急,他也自无心多肆寒暄,紧着便发问了一句道。 “殿下莫急,且坐下再说好了。” 陈子明既已想通了事情的关键,自是底气十足得很,并未急着言事,而是一摆手,气度沉稳地让了下座。 “小王心乱如麻,叫子明见笑了,然则兹事体大,若不能稳妥应对,却恐后果难料啊,子明可有甚教我者?” 见得陈子明沉稳一如往昔,一派的胸有成竹状,李恪这才警觉到自个儿实在是有些失态了,这便苦笑了一下,走到几子旁,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奈何心中的忧虑却是依旧不曾稍减半分,待得陈子明也已是落了座,李恪迫不及待地便出言求教了一句道。 “值此敌暗我明之际,动静愈大,愈显被动,欲解此困,无外乎一病而已,却也算不得甚难事。” 陈子明淡然地笑了笑,心平气和地便道出了解决之方案。 “一病?这……,小王不明,还请子明为小王指点迷津则个。”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阵子,还是没能搞懂陈子明所言之蹊跷所在,不得不再次出言求教道。 “濮王殿下之所以要朝漕运动手,无外乎是要坏下官之名声罢了,今,既是难知其将在何处着力,防御也就无从谈起,唯退避,方可解得此厄,只是下官如今人处悬崖之上,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故,实难明着退,然,病上一场也自无妨。” 陈子明并未卖甚关子,笑着便将个中道理简单地陈述了出来。 “嗯,那倒也是,只是你这一病,漕运之责……” 李恪想了想,也觉得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确实不能硬撑,自是不会反对陈子明称病告假,可转念一想,陈子明一病之后,漕运的责任就该落在了户部尚书杨师道的身上,一旦出了事,杨师道怕是难以脱得开干系,眉头不由地便又皱紧了起来,再一想,若是不让杨师道背黑锅,岂不是要陈子明去背了?一念及此,话说到半截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殿下放心好了,下官断不敢让杨尚书帮着背黑锅的,于告病之际,下官自会奏请将漕运事宜交由越王殿下打理,想来陛下应是会准的罢。” 尽管李恪并未将话说完整,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不知那未尽之言到底都是些甚,不过么,却也并不在意,但见陈子明微微一笑,便已将谜底道了出来。 “交给八弟?唔,可行倒是可行,只是若四弟就此停了手,那……” 对于李贞这个野心勃勃的弟弟,李恪虽不是太看重,可终归还是有着几分忌惮的,自是不愿见其有崛起之可能,也自不免有些担心万一陈子明这么一“病”之下,李泰便会按兵不动,如此一来,漕运的差使岂不就真要落到李贞的手中了?而这,显然不是李恪所乐见之局面。 “无妨,某料濮王殿下此番难有收手之可能,无他,江南之地离京师数千里之遥,即便是我 ‘新欣商号’这等庞然大物,都难有如臂使指之顺畅,濮王殿下又有何能可为此哉?纵使其能及时收手,也自无妨,工部上下泰半皆是下官使出来的人手,越王殿下要想在其中上下其手,非数年功夫不可,时间上怕是来不及了的,姑且让其风光一番又何妨。” 陈子明自是能理解得了李恪的忧心之所在,不过么,却并不放在心上,随口便开解了其一番。 “来不及?子明之意是……” 听得陈子明这般解释,李恪紧绷着的心弦也就此松了下来,刚想着出言赞同,猛然间又觉得不太对味,再细一琢磨,脸色不由地便是一变,诧异地便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最多三年。” 太宗的寿数已然不多,很多事情也到了该提前准备的时候了,正因为此,陈子明并未隐瞒自己的判断,而是直截了当地便给出了个大概的年限。 “嘶……” 李恪这些日子以来,虽已是没了差使,但却没少进宫伴驾,对太宗的身体状况还是有数的,在他看来,太宗的身体虽是大不如前了,可怎么看都不像是寿数将尽的样子,也自不曾想过此事,这冷不丁地听陈子明给出了这么个答案,忍不住便倒吸了口凉气。 “圣人有云曰:来而不往非礼也,濮王殿下既是敢胡乱伸手,不给其一个教训怕是不行了,好叫殿下得知,下官在来之前,已然下了道死命令,着江南各分舵调集人手,一旦濮王殿下的人动了手,便是围追堵截,也要将这拨贼子尽行剿灭干净。” 太宗的寿数问题太过敏感,陈子明自是不愿多谈,点到即止也就够了,想来以李恪之精明,自会明白后续之事当如何安排,正因为此,陈子明并未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而是面色一肃,又将话题引到了江南之事上。 “嗯,如此最好。” 李恪明显不曾醒过神来,口中虽是允了,可目光却是散着的,很显然,他还在消化着太宗寿数不多一事所带来的震撼。 “殿下英明。” 见得李恪这等魂不守舍的样子,陈子明也自不愿再多言啰唣,仅仅只是称颂了一声,便即就此闭紧了嘴…… 贞观二十年七月初一,又到了朝会之日,然则位列宰辅之尊的陈子明却并未上朝,而是上了本告病折子,言称高烧不退,无力理事,请求将所负责之漕运诸务移交曾督办过分站转运的越王李泰,帝允之,并于朝时诏令太医院派数名太医赶赴陈府,为陈子明诊治,最终诊断结果为积劳成疾,须得静养一段时日,帝闻之,甚忧,于朝会后,亲至陈府探病,温言籍慰,并着数名太医留守陈府,以策万全。 “舅父,这回糟了,那该死的陈曦早不病迟不病,偏偏在此时告了病,这,这……” 陈子明这么一病,急的人可不止是太宗,李泰明显更急上几分,竟自顾不得避嫌,朝会一结束,便跑去了长孙无忌的办公室,卜一屏退左右,便已是气急败坏地嚷嚷了起来。 “慌个甚,这天塌不了!” 长孙无忌也没想到陈子明会在这等时分告病,心中也自郁闷着呢,再一看李泰在那儿跟疯狗似地瞎嚷嚷,自不免烦上加烦,气不打一处来地便呵斥了其一句道。 “舅父,甥儿,甥儿……” 被长孙无忌这么一呵斥,李泰的胖脸顿时便涨得个通红,欲要解释上一番,偏偏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呐呐了好一阵子,愣是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须得多长时间能联系上江南那头,嗯?” 长孙无忌没理会李泰的尴尬,自顾自地沉思了片刻之后,这才声线阴寒地发问道。 “舅父明鉴,怕是来不及收手了。” 接连遭遇过几次背叛之后,李泰已是怕了的,如今行事皆以力求保密为上,此番也自不例外,派去江南的人手中除了彭荃之外,其余人等全都不清楚具体的行动计划,而江南那头负责配合的地方官员也已着令彭荃在行动前先灭口,此时自然不宜再跟那名地方官有甚牵扯的,而今离着预定之动手时间就只剩下四天了,根本无法再联系上处在隐蔽状态中的彭荃等人,一想到自己挖下了大坑,可被埋掉的却是越王李贞,李泰心中实在是很有些哭笑不得。 “嗯……,那就将错就错好了。” 听得李泰这般说法,长孙无忌也自无奈得很,默默地沉思了片刻之后,这才闷闷地下了个决断。 “这……” 李泰显然是有些搞不懂长孙无忌所言的蹊跷何在,茫然不已地便支吾了一声。 “越王殿下自恃才高,桀骜不驯,且就让他吃吃苦头也好,待得其凋敝,收拢起来也自不难,有其一府军在,将来或许能堪大用。” 长孙无忌显然对李泰的愚钝相当之不满,不过么,倒是没再出言呵斥于其,而是语调森然地给出了番解释。 “如此也好,一切听凭舅父做主便是了。” 既然已是没有可能坑到陈子明,那也只能是退而求其次地捞回些本钱了的,只是李泰心中的不甘之意却并未消减半分,一张胖脸愣是扭曲得狰狞无比,望之宛若厉鬼一般无二…… 第四百一十章 心照不宣(一)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自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不,尽管在太医们的精心用药下,陈子明的高烧两天便退了下去——不退烧才是怪事了,本来陈子明就没病,之所以体温高得吓人,那都是药物催出来的,装个一两天也就罢了,久了的话,闹不好假病可就要演化成真病了,这等赔老本的事儿,陈子明自是不会去干,反正烧退了便退了,烧后体虚却还是可以好生再装上一装的,于是乎,陈子明接连在榻上赖了五天方才勉强算是能下床,当然了,能下床归能下床,可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么,离着能上朝理政显然还差得远,陈子明自是不曾伟大到为公而忘我之地步,也就只是上了本谢恩折子,感激涕零地谢过了太宗派太医前来诊治之隆恩,可其本人却是就此猫在了家中,美其名曰:养病。 生老病死乃是人间常态,浑然不以人之意志为转移,此一条乃是不易之真理,故而,陈子明的病倒虽是引得满朝文武齐齐注目,却也无人对此起甚疑心,说起来也就苦了房玄龄一人,没旁的,本来该陈子明负责的诸般公务除了南粮北调事宜交给了越王李泰之外,其余责任可就全落在了房玄龄的身上,饶是其政务熟稔,奈何年岁已高,无论精力还是体力,早已大不如前,仅仅只是短短数日的操劳下来,整个人竟明显比往昔要苍老上了几分。 “禀大人,来大人前来求见。” 七月初八,午时将至,天热得有若流火一般,尽管几扇窗户全都开着,奈何吹进来的风也是热的,房玄龄一身的紫色官袍早已被汗水濡得个透湿,偏偏总有批不完的公文依次送来,纵使已是疲得够呛,可房玄龄还是不得不强撑着端坐在几子后头,正自挥笔速书间,却见一名随员从外匆匆而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房玄龄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传罢。” 听得是尚书左丞来济前来求见,房玄龄也自不甚在意,只以为其又是来送奏本的,头也不抬地便随口吩咐了一声。 “诺!” 房玄龄既是有所吩咐,前来禀事的随员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房去,不旋踵,便见来济满头大汗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 “下官见过房相。” 来济持礼虽恭,可眉宇间却明显透着股不安之神色。 “来大人不必多礼,有事么?” 这一见来济脸色有异,房玄龄的眉头当即便是微微一皱,也自不曾多言寒暄,紧着便发问了一句道。 “江州急报在此,请房相过目。” 来济明显心有顾虑,并未多言解释,仅仅只是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折子,双手捧着,递到了房玄龄面前的文案上。 “唔……” 一见来济这等做派,房玄龄心中的诧异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可也不曾再多问,随手拿起了折子,翻开一看,眉头当即便皱紧了起来,无他,概因折子上所载之事实在是太过骇人了些——七月初四夜间,设在浔阳的粮仓总库疑似遭人纵火焚毁,九座大型粮仓被毁六座,更有不少停靠在浔阳码头上准备调运粮秣北上的船只因受惊,于避让时相互碰撞,导致十数艘粮船沉没,更有数十艘受创不轻,待运之粮总计损失多达三万石,已严重影响到了南粮北调之预定计划。 “房相,您看这……” 眼瞅着房玄龄迟迟不发一言,来济可就不免有些沉不住气了,没旁的,只因无论是在陈子明手下,还是在越王李贞的领导下,他来济都是负责承上启下之人,如今漕运上出了如此大事,真追究起干系来,无论怎么算,他来济都断难脱开了身去。 “越王殿下何在?” 房玄龄乃是老于宦海之人,自不会不懂此事干系重大,又怎可能会轻易表态,他并未理睬来济的试探,而是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房相的话,越王殿下先前刚离开了户部,下官也不知殿下去了何处。” 来济之所以急着跑来找房玄龄而不是去寻越王李贞,本意只有一个,那便是希望房玄龄能亲自接手此事,如此一来,他来济也好能大树底下乘个凉,可这一见房玄龄根本不曾有所表态,又怎会不知没有态度本身就表明了房玄龄根本无意插手此事,心头不由地便是一苦。 “嗯,兹事体大,须得尽早禀明陛下,来大人且就随本官一道进宫面圣好了。” 在诸皇子惨烈至极的夺嫡之争中,房玄龄虽始终不曾明确表过态,可早年无疑是支持李泰的,若不然,也不会让其次子房遗爱时常出入李泰府上,不过么,随着逐渐认清了李泰无能的真面目之后,房玄龄已是改了主意,虽依旧不曾明确站过队,然则心下里其实已是暗许了吴王李恪,自是不可能为李贞去做些甚掩护之勾当,这一听越王不在,根本就没打算再着人去寻,语调淡漠地便下了个决断。 “诺。” 眼瞅着指望房玄龄从中缓颊的希望已是基本落到了空处,来济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苦,可又哪敢在此际有甚异议的,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应了一声,忐忑不安地跟在了房玄龄的身后,一路往宫门处赶了去…… “打劫!” 时将午,烈日炎炎,气温已是高得惊人,可有着两个大冰盆子在,书房里却是一派的凉爽,然则李恪却还是被憋出了一头的汗水,双眉紧锁地死盯着棋盘,竭尽全力地想要找出死局中的一线生机,只可惜想来想去,也没能想出甚奇招来,到了末了也只能是强行打了个缓气劫,看能否用这等不入流的小手段骗陈子明犯错。 “叫吃。” 相较于李恪的狼狈不堪,陈子明显然是轻松得很,根本没理会李恪那一步臭手,直截了当地便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点在了李恪那条将死的大龙之命门上。 “啧,小王又输了。” 面对着大龙被屠的绝境,李恪自是再也没了对弈下去之兴致,无奈地摇了摇头,就此投子认了输,只是脸上还是不免有些不甘与不爽,没旁的,这几日李恪借着探病的理由,始终都泡在陈子明府上,没事就跟陈子明下棋,结果么,一连下了二十余盘,却愣是连一盘都不曾赢过,这令一向自负棋力高超的李恪实在是有些个下不来台。 “殿下此时还能享受一下输的乐趣,再过几年,怕是想输都没处输了去了。” 陈子明根本没在意李恪的抱怨,似笑非笑地瞥了其一眼,意有所指地出言打趣了一句道。 “好你个子明,小王……” 被陈子明这么一调侃,李恪的脸皮虽不算薄,可也真有些挂不住了,苦笑着摇了摇头,拿起一枚白子作势便要给陈子明来上一记狠的。 “属下见过殿下,见过大人。” 李恪的笑骂之言尚未说完,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陈重已是匆匆从屏风处转了出来,但见其疾步抢到了几子旁,紧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何事?说罢。” 见得陈重已到,陈子明脸上的笑容当即便是一敛,也没甚寒暄之言,直截了当地便直奔了主题。 “禀殿下、大人,江州急报已到,半柱香前,房相与来左丞已联袂前去面圣。” 听得陈子明有问,陈重自是不敢稍有迁延,赶忙一躬身,紧着便将所得知之消息道了出来。 “嗯,再探。” 陈子明并未出言追问江州急报上说的是甚,仅仅只是一挥手,便已是声线淡然地下了令,无他,概因早在前日,“新欣商号”江州分舵便已将江州粮仓被焚的事情用飞鸽传书送到了陈子明的案头上,诸般相关部署也早已是安排停当了的,而今,陈子明所要做的其实就只有一件事,那便是等待。 “诺!” 陈子明既是有令,陈重又哪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应了一声,便就此匆匆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呵,终于要开始了,子明,您看……” 陈重方才刚退下,始终默然不语的李恪立马便来了精神,一声轻笑之下,便即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不急,等着便是了,殿下若是不急着用膳,且再手谈一局可好?” 该部署的早已部署完毕,该分析的,也早就跟李恪分析个彻底了的,到了如今事发之际,陈子明实在是不愿再多费那些个不必要的唇舌,自不会去理睬李恪的探问,笑着便提议了一句道。 “还是先传膳好了。” 李恪虽好棋,却绝不是受虐狂,这几日下来,都已是输得要当裤子了,哪肯再跟陈子明对弈,紧着便是一摆手,明确无比地便拒绝了陈子明的提议。 “哈哈……,好,来人,传膳!” 李恪那等受了气的小媳妇之状一出,陈子明当即便被逗得忍俊不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得李恪满脸皆是无奈之色…… 第四百一十一章 心照不宣(二) “启奏陛下,房相与来济大人在宫门处求见。” 时将午,批了一个上午折子的太宗已是颇见疲乏了,正打算着人传膳之际,却见赵如海疾步从御书房外行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龙案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罢。” 听得此言,太宗先是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而后方才有些个无奈地吩咐道。 “诺!” 这才刚刚亲自理政不过三个月而已,太宗已然是憔悴得有若老了数岁一般,眼窝深陷,双眸里满是密布之血丝,衰老之态可谓是毕露无疑,那一声闷哼里满满皆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当即便令侍奉了太宗大半辈子的赵如海忍不住便是一阵心酸狂涌,只是这当口上,他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能是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御书房,不多会,便即陪着房玄龄与来济又从外头转了回来。 “臣等叩见陛下!” 一见到端坐在龙案后头的太宗,房玄龄与来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着便疾步抢上了前去,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卿等且自平身罢。” 太宗虽是疲乏得紧,可面对着房玄龄这么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叫起的声音却依旧和煦得很。 “臣等谢陛下隆恩。” 太宗既是叫了起,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玄龄如此急地来见朕,可是出了甚事了么?” 太宗显然无心说些甚寒暄的废话,待得房、来二人礼毕,便已是直奔了主题。 “回陛下的话,老臣刚接到江州急报,奏称粮库失火,又言运粮船队受损严重,老臣不敢擅专,特来请陛下圣裁。” 听得太宗见问,房玄龄赶忙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折子,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什么?快,递上来!” 太宗对去岁亲征不利一事始终耿耿于怀,一直就在惦记着要扳回一局,正因为此,他对南粮北调一事可谓是高度重视,自收回理政之权后,可是没少关切粮秣转运之事,这一听江州粮库居然被烧了,当即便是大吃了一惊。 “诺!” 听得太宗声色不对,侍候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迁延,赶忙应了一声,疾步便行上了前去,伸出双手,接过了房玄龄手中的折子,紧着便转呈到了御前。 “混账东西,柳琮(江州刺史)误朕,该死的东西,朕定要砍了这厮的狗头,废物,废物!” 不等赵如海将折子搁下,太宗已是一把便拽了过去,猛地翻将开来,只一看,当即便怒不可遏地猛拍了下龙案,霍然而起,一把将那本折子往地上重重一丢,声色俱厉地便咆哮了起来。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一见太宗暴怒如此,满屋人等连同房玄龄在内,都稳不住神了,赶忙各自躬身哀告不已。 “哼!息怒,息怒!出了这等大事,叫朕如何息怒?贞儿何在,嗯?” 太宗本性情中人,火气一起,又哪是那么容易能平复得下去的,但见其有若怒狮般一边在房中急速地来回踱着步,一边怒目圆睁地呵斥个不休。 “老臣不知。” “臣亦不知。” …… 无论是房玄龄还是来济,对越王李贞都无甚特别的好感,值此太宗盛怒之际,自是都不愿为其缓颊上一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着不知。 “不知?哼,出了这等大事,这混账小子居然到现在还不见人,真当社稷大事为儿戏么,好,好得很!赵如海,去,给朕将那混账东西叫了来!” 一连两个“不知”下来,太宗的火气顿时便更旺了几分,怒骂了一阵之后,这才一跺脚,气急败坏地嘶吼了一嗓子。 “诺!” 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又哪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向房外奔了去…… “儿、儿臣叩见父皇。” 赵如海去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方才见李贞匆匆而来,行礼间颇见慌乱不说,身上还透着股酒味,足可见这厮来之前正在欢饮,哪怕是更衣沐浴过了,也愣是没能将那浓到了极致的酒气压将下去。 “哼,尔还知道来见朕?” 原本经房、来二人大半个时辰的安抚,太宗心中的火气已是消减了不老少了的,可一闻到李贞身上的酒气,太宗的怒意当即便不可遏制地又狂涌了起来,虽不曾怒骂咆哮,可一声冷哼里的煞气却是浓烈得惊人。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儿臣……” 见得太宗震怒如此,李贞原本就慌的心自不免便更慌了几分,可怜他到如今还不知道太宗为何会突然召见自己,这当口上自是不知该从何辩解起才是了的——自打数日前因陈子明举荐,得以重掌南粮北调事宜,李贞可谓是春风得意得很,有心励精图治,于公务上还真是颇下了番苦功,每日里皆是从早忙到了晚,为的便是好生表现上一下,以争取在夺嫡大道上更进一步,今日之所以会午间跑去喝酒,其实也非无因,实是因弘文馆学士赵佻昨日殷勤相邀,说是有十数名贤才久慕越王贤名,有心投效云云,念及赵佻一向与自己亲善之故,李贞自不好却了其之情面,加之也想着多拉拢些人才为己用,李贞也就告了个假,打算趁午间用膳的空档,见见诸般人等,却不曾想酒才刚酣,就被赵如海唤到了御书房中,如今人正自昏沉不已间,又茫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就算是想告饶,都无从告饶起。 “息怒?嘿,朕将朝廷要务托付给尔,尔便是这么报答朕的,好,好得很,江州一把大火烧了朕的粮秣,尔居然还有心去饮酒寻欢,真是朕的好儿子么。” 见着李贞那惶恐而又迷茫的样子,太宗心中的火气顿时便更旺了几分,怒极之下,杀意顿起,虽不曾暴怒咆哮,可阴森的话语里却已满是掩饰不住的杀机,别说李贞当场便吓得两股战栗,便是站在一旁的房玄龄等人也自好一阵子的心惊肉跳。 “父皇息怒,儿臣实是不知江州出了何事,儿臣不明,还请父皇明训则个。” 这一听是江州出了大事,李贞忍不住便哆嗦了一下,心知大事恐已不妙,只是侥幸之心思尤存,这便硬着头皮地求肯了一句道。 “尔自己看!” 太宗怒火中烧之际,实是懒得跟李贞多废话,但见其一把抄起搁在龙案一角的折子,重重地便砸在了李贞的面前。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此事蹊跷,必是有奸佞暗中作祟无疑,儿臣不才,愿请命彻查此案,不得真相,誓不还朝!” 飞快地将折子浏览了一番之后,李贞这才知晓究竟是何处出了岔子,心虽慌,却并未就此乱了分寸,但见其一咬牙,已是慷慨激昂地出言请命了一句道。 “哦?” 太宗虽是震怒于粮秣之被焚毁,可心下里又岂不知此事蹊跷颇多,本就有意要下诏彻查的,只不过心目中的办案之人并非李贞罢了,然则此际一听李贞如此慨然请命,太宗微愣之下,还真就有几分心动了的。 “陛下,臣以为江州粮仓被焚一事干系重大,非断案之能臣恐难为之。” 这一见太宗似乎有着将办案之权交给李贞之意,来济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没旁的,江州粮仓被焚乃是大事,即便是案子能破,也终归是须得有人出来背黑锅的,本来么,李贞无疑是最合适之人选,可他若是揽走了审案之大权,最重的板子自然也就打不到李贞的身上,如此一来,身负承上启下之责的来济岂不是就要成了替罪之羔羊,而这,显然不是来济所乐见之局面,不紧着打岔上一番,又更待何时? “嗯……,来人,传朕旨意,着在京之从三品以上者,即刻到两仪殿议事,不得有误!” 太宗皱着眉头想了想,也觉得此案蹊跷颇多,就这么交给素无断案经验的李贞,怕是不妥,加之虑及李贞本人在此案中也负有领导不利之责,于情于理,都不宜为主审之人,当即便打消了原意,沉吟地便下了道旨意。 “诺!” 太宗金口既开,随侍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紧着应了一声,领着两名小宦官匆匆便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舅父,您看,那厮怎地也来了。” 今日并非旬假之日,诸多大员们基本上都在各部中值守,一待太宗有召见之口谕,自是都到得极快,就连李泰这个闲散亲王也自不例外,早早便到了两仪殿中,正自顾盼自雄地站在殿旁,冷不丁瞧见李恪与陈子明联袂而来,瞳孔不禁便是一缩,一阵慌乱当即便打心底里狂涌了起来,忍不住便凑向了站在其身旁的长孙无忌,咬牙切齿地点了一句道。 “嗯……” 长孙无忌虽是早就猜出陈子明告病是假,避劫才是真,可也没料到陈子明居然会在此际冒出了头来,心下里也自不免颇有些犯嘀咕的,只是这当口上,明显不是探讨对策的地儿,正因为此,对于李泰的提醒,长孙无忌除了闷哼一声之外,却是啥旁的表示皆无,甚至不曾再朝陈子明多看上一眼…… 第四百一十二章 心照不宣(三) “子明,病可好些了?” “见过陈大人。” “陈大人来了。” …… 陈子明在朝中的人缘本就不错,加之又是“带病”前来参与议事,诸般臣工们自是少不得要好生嘘寒问暖上一番,即便是早已跟陈子明闹翻了脸的长孙无忌等人,这当口上,也不得不虚情假意上一番,反倒将本应是主角的李恪都给冷落了去。 “有劳诸公探问了,陈某感激不尽。” 宦海畅游多年,陈子明对这么些虚与委蛇的场合,自是早就熟稔已极,哪怕为掩饰故,来前特意用了些药,面色显得颇为的苍白,可客套回礼起来,也自丝毫不乱,可谓是从容得很,宰辅之仪俨然。 “皇上驾到!” 一派闹腾间,后殿处突然响起了一声尖细的喝道,旋即便见数名宫女宦官簇拥着面色阴冷的太宗从后殿转了出来,而落在最后的还有越王李泰以及房、来二人。 “臣等叩见陛下!” 一见太宗已到,诸般臣工们自是顾不得再与陈子明寒暄,赶忙按着品阶高下,飞快地排好了队,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太宗的心情显然是相当之不好,叫起的声音也自冰冷得紧。 “谢陛下隆恩。” 江州粮库被焚一事尚未传开,诸般臣工们大多都还不知内情,这一听太宗叫起的声音有些不对味,自不免都为之心弦一紧,心中犯嘀咕者当真不在少数,但却无人敢在礼数上有丝毫的闪失,谢恩一毕,便即按文武分列在了大殿的两旁。 “子明?” 太宗照着惯例,环视了下诸般臣工,刚准备开口言事,突然间发现告病在家的陈子明赫然站在了文臣队伍的第三位,不由地便是一愣,诧异之余,竟至脱口点出了陈子明的名来。 “微臣在。” 尽管太宗的点名其实是下意识之举,可陈子明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着便从旁闪了出来,恭谨万分地应了诺。 “爱卿不必多礼,身体可是好些了?” 太宗仔细地看了陈子明一番,见陈子明的脸色依旧显得颇为苍白,足可见病依旧未曾痊愈,心中的怜惜之情自不免便大起了,问话的声音自也就格外的和煦了起来。 “回陛下的话,微臣已大体无碍,惊闻江州有变,微臣心实惶恐,特来向陛下请罪。” 听得太宗见问,陈子明脸上立马浮出了几丝愧色,紧着便告罪了一番。 “爱卿不必如此,此事与卿无关,朕非昏君,岂能罪卿哉。” 太宗显然很是满意陈子明这等恭谦之作风,大度地一挥手,便已是温言细语地安抚了陈子明一句道。 “谢陛下宽宏之恩,微臣,微臣……” 太宗这等宽慰的话语一出,身为大臣,自是须得感激涕零地表现上一番,此乃题中应有之意,以陈子明的演技来说,自是不会有甚差池可言。 “子明既来了,且就一并议议也好,赵如海,宣!“ 太宗到底是心有牵挂,自是不愿在嘘寒问暖上浪费时间,这便一摆手,示意陈子明先站回原位,而后声线陡然便是一寒,煞气十足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奴婢遵旨!” 这一听太宗下了令,侍候在前墀上的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赶忙从旁闪出,恭谨万分地应了诺,而后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折子,摊将开来,略一清嗓子,朗声宣道:“臣,江州刺史柳琮有一事奏请天听:贞观二十年七月初四子时一刻,浔阳粮仓大火突燃……” “诸位爱卿既已知晓是怎么回事了,那就都议议看罢。” 尽管折子上所载之事太宗早已熟记在心,可再一次听到这等粮仓被焚毁噩耗,太宗的脸色还是不免就此阴沉了下来,话语虽尚算平和,可内里却满是掩饰不住的煞气,足可见心中的怒意有多浓烈。 听完了江州刺史柳琮的奏本之后,满朝文武当即便全都愣住了,没旁的,谁都知晓太宗急欲东征,南粮北调又是战事筹备中的关键之所在,而今,粮库被焚,预定之屯粮计划明显要大受影响,在这等情形下,太宗岂有不震怒之理,谁在此际冒出头来,明显有着要挨板子之风险,明哲保身为上之下,保持沉默就成了诸般臣工们的共同选择,于是乎,偌大的殿堂也就此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之中。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浔阳粮库失火一事蹊跷重重,断非无因,当得彻查到底,以正朝纲,儿臣不才,愿自请为之,还请父皇恩准!” 旁人皆可三缄其口,独独李贞不行,无他,只要不能将自己从此案中摘出来,他身上的领导责任就无法卸下,与其被动受罚,显然不如主动出击来得强,正是出自此等考虑,李贞不得不在一派死寂中昂然闪了出来,再次慨然自请了一番。 死寂,依旧是一派的死寂,往常皇子言事之际,总有朝臣会站出来支持,至不济也会有人出头唱唱反调,不说李恪与李泰这两位实力雄厚的皇子了,便是看起来势弱的李慎,在朝中也不凡力挺者,可眼下李贞都已是慷慨陈词了,却愣是无一人喝彩,甚至连个出面反对者都没有,济济一堂的数十名顶级朝臣就这么无言地围观着,显然谁都不曾将李贞当一回事儿,堂堂一亲王,居然如此之落魄,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 “卿等以为贞儿此议如何啊,嗯?” 太宗虽从来不曾对李贞寄以厚望,可毕竟是自家儿子,怎么着,都是有感情的,这一见诸般臣工如此不待见其,原本就不好相看的脸色顿时便更阴沉了几分,但见太宗冷眼环视了下殿中诸般人等,声线冷厉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陛下明鉴,从柳刺史之奏本来看,此案确有蹊跷处,自当彻查,然,老臣以为越王殿下虽奋勇自请,却断非最佳之查案人选!” 一听太宗这话似乎有着要准李贞所请之意味,素性耿直的萧瑀也就看不过眼了,紧着便从旁闪了出来,高手进谏了一句道。 “哦?那依时文看来,朕须得派何人前去彻查方才适宜啊,嗯?” 太宗本来就没打算真将查案一事交托给李贞,这一见萧瑀冒出了头来,顺势一脚便将皮球踢到了萧瑀处。 “回陛下的话,老臣以为刑部尚书刘德威、大理寺卿张玄素等皆是办案之好手,此去江州,定可稽得真相,此老臣之浅见耳,还请陛下圣裁。” 萧瑀从来都不是个怕事之人,也根本不在于诸般臣工有甚看法,毫不犹豫地便举荐出了两个办案之人选。 “嗯,子明。” 对于萧瑀所提出的两个办案之人选,太宗心中倒是认可的,不过么,却并未急着表态,而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转而又点了陈子明的名。 “微臣,在。” 陈子明之所以“抱病”前来参与议事,自然是有话要说的,只不过他也没想到太宗会如此早便点到自己的名,心中也自不免起了些微澜,好在城府足够深,倒也没露出甚破绽来,但见其几个大步便从队列里行了出来,朝着太宗便是深深一躬,紧着便应了一声。 “爱卿对此案可有甚看法么?” 南粮北调一事到底是陈子明一手在操持着的,尽管不是在他手中出的事,可于情于理,太宗在下决断前,终归是要征求一下陈子明之意见的。 “回陛下的话,微臣以为彻查固是应该,然,南粮北调之事却是不能因此半途而废,微臣以为当须得尽快对预定之计划加以调整,以确保诸般事宜不受太大之影响,微臣不才,愿请命为之,还请陛下圣裁。” 案子的由来,陈子明心中有数得很,只不过他并不打算插手彻查一事,没旁的,眼下朝局稳,于李恪有利,朝局乱,则于李泰有利,他所求的不过是拿回权柄罢了,至于案子谁去查,甚或查成啥样,陈子明都并不在意,概因他很清楚无论是谁去江州查案,怕都得折戟沉沙而归,原因很简单,“新欣商号”江南分舵已是全力运转了起来,早已追踪到了彭荃一伙人的踪迹,正在组织大批高手加以围剿,彻底斩断李泰手下那股好不容易才拉起来的暗底势力,在陈子明看来,以“新欣商号”强大无比的力量,要达成这等目的,自算不得难事,而经此一役后,李泰怕是数年内都难以恢复元气,如此一来,此番称病的战略目标已然实现,他自是无意再节外生枝了去的。 “子明所言大善,朕对卿之忠心素来是信得过的,只是卿之身体可能承受否?” 太宗真正关心的是南粮北调一事能否尽快恢复,至于查案么,太宗虽也关切,然则心底里其实不太相信有人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干出焚毁粮库之勾当,在太宗看来,柳琮的奏本所载之失火原因怕是推卸责任的因素居多,正因为此,一听陈子明要再度接手南粮北调事宜,太宗自是不会反对,但却不免担心陈子明的病体能否吃得消。 第四百一十三章 心照不宣(四) “谢陛下关爱,微臣不过偶感风寒罢了,将养了如此多日,已是大体复原,自当尽忠职守,报效天恩。” 别说陈子明本来就没病,就算有,这当口上,怎么着都得表现一下尽心国事之忠心,自然是怎么慷慨怎么来了的。 “嗯,好,朕准了,只是子明切不可操劳过度,朕可不愿见子明再度病卧于榻。” 太宗对陈子明的办事能力自是欣赏得很,这一听陈子明都已是如此表态了,他也自无甚不满意处,嘉许地点了点头,便即准了陈子明之所请。 “微臣遵旨。” 陈子明原就不打算插手查案事宜,紧着谢了恩之后,便即退到一旁去了。 “辅机,卿对此案可都有甚要说的么?” 太宗显然是打算玩一下平衡,问过了陈子明的意见之后,又将问题丢给了向来与陈子明不甚对付的长孙无忌。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子明所言正理也,今,要紧的是调度得宜,以确保粮秣转运一事无虞,至于彻查人选么,依老臣看,刘尚书与张大人皆朝堂砥柱,实不宜轻动,大理寺少卿颜钢恭勤俭能,断案如神,或是主持彻查此案之最佳人选,此老臣之浅见也,还请陛下圣裁。” 长孙无忌最初设计纵火浔阳粮仓一事本意是要打击一下陈子明的威望,可惜临到事发,却赶巧遇到陈子明告病,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将错就错了下去,至于目的么,已是更改为借此案收服李贞,正因为此,他自是不会去强行反对陈子明拿回权柄,而是将重心着落在了彻查人选一事上。 “颜钢?唔,朕尝闻其曾一日连断二十案,皆无不服者,倒确是查案之能手,卿等以为如何哉?” 颜钢乃是朝中后起之秀,刚从地方上提拔起来没多久,太宗对其人虽不甚熟知,可多少还记得此人一些吏部报上来的功绩,心下里其实已是准了长孙无忌之所请,不过么,却并未就此下个决断,而是慎重其事地又问了下诸般臣工们的意见。 “陛下圣明,臣等别无异议。” 太宗问话的语调虽是征询的口吻,可言语间却明显透着确然之意味,众朝臣们都是灵醒人,自不会听不出来,再说了,大多数臣工本就无意插手此案,自是不会有甚异议可言,至于李恪一系的大臣么,见得陈子明不曾有所表示,也自不可能会在此际出头搅事,齐声称颂也就属必然之事了的。 “嗯,那便这么定了,朕乏了,卿等且都自去忙罢。” 自打接到急报时起,太宗就始终处在盛怒之中,以致于连午膳都顾不得去用,到了此时,早已是困顿不已了的,见得事已议定,自是不愿再多啰唣,挥手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起身自回后殿去了。 “唉……” 太宗既去,诸般臣工们自是不会再在殿中多做停留,三三两两地便就此散了个精光,唯有李贞却是无人理会,眼瞅着自个儿就这么成了被人遗忘的货色,李贞心里头满是苦涩与无奈,在大殿里呆立了片刻之后,最终也只能是仰头长叹了口气,拖着脚,垂头丧气地便出了宫,也自无心再去户部遭人白眼,径直便乘车赶回了自家府上。 “殿下,您这是……” 越王府的书房中,王府长史萧德琮端坐在几子后头,正自挥笔速书间,冷不丁听得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响起,紧着便抬头看了过去,入眼便见李贞面色惨白如纸,浑然不见半点往昔的意气风发,顿时便大吃了一惊,赶忙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败了,败了,小王败了啊,唉……” 李贞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几子旁,腿脚一软,人已是重重地瘫坐了下来,脸皮子抽搐了几下,泪水已是就此肆意地狂淌了下来。 “殿下,究竟出了何事?您倒是说清楚来着。” 李贞这等如丧考妣的样子一出,萧德琮登时便急了,也自顾不得许多,紧着便喝问了起来。 “唉……,今日午间,小王本正自设宴招待赵佻领来的几名贤才,却不料父皇突然着赵如海来宣了口谕,召小王入宫觐见,谁曾想竟然会是江州粮库遭了劫……” 李贞如今唯一的希望已是全都寄托在了萧德琮身上,就指望着其能想出个翻盘之妙策来,正因为此,他自不会对萧德琮有甚隐瞒,长叹了一声之后,便即将今日所发生的诸般事情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番。 “哦?竟然会是如此,唔……” 萧德琮静静地听完了李贞的陈述之后,并未急着出言解说,而是轻吭了一声,眉头紧锁地陷入了沉思之中,很显然,他已是从诸多的巧合中看出了些不对味之处。 “萧老,您看此事……” 值得萧德琮沉思之际,李贞尽自焦躁已极,却愣是不敢吭上一声,直到见萧德琮抬起了头来,这才紧着出言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此事蹊跷颇多,江州粮仓定是有人纵火无疑,然,究竟是何方所为,却尚不得而知,濮王殿下那头的可能性应是更高上一些,若如此,其本意定是要冲着陈曦去的,只可惜那厮狡诈,竟致令殿下落入了坑中,今,事已不可为也,殿下须得早做筹谋才是。” 望着李贞那张满是期颐的脸庞,萧德琮的眼神当即便是一黯,面带苦涩地摇了摇头,为李贞剖析了一番,到了末了,更是颇有深意地提点了一句道。 “事不可为?这……,小王愚钝,还请萧老教我。” 尽管今日朝议之际,太宗并未当场降罪于己,可李贞确是清楚自己的前途已然是黯淡到了极点了的,只是心中还存着一丝的侥幸,指望着萧德琮能给出个翻盘的妙手来,此际听得萧德琮这般说法,心已是就此沉到了谷底,然则不甘之意却是依旧,但见其面色时红时白地变幻了良久之后,最终还是咬着牙问策道。 “殿下应是知晓的,那颜钢之所以能入朝为官,皆是长孙无忌保荐之功,纵非其心腹,也必定不敢违了其之指示,从此一条来说,江州粮库失火案不管最终之彻查结果如何,于殿下都不会有丝毫利处可言,换而言之,殿下独撑局面的机会已然不存,而今,摆在殿下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就此投向吴王一边,但消能实心任事,当可保得一生之平安,虽无可大作为处,却断然不失富贵。” 萧德琮苦涩地一笑,为李贞分析了下时局的可能之演化,而后又给出了条能保住富贵与平安的道路。 “富贵?呵呵……,若是所谓的富贵是与人为犬,那要来何用!还请萧老为小王指点迷津则个。” 饶是萧德琮所言乃一派苦心,奈何李贞的心早已是野了的,又如何肯甘居人下,毫不犹豫地便拒绝了第一条路。 “稳妥之路,殿下既是不愿走,那也就只剩下行险一搏了!” 尽管早就料到李贞断然不肯善罢甘休,可真听其亲口说出,萧德琮的眼眸还是不免为之一黯,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简略地点了一句道。 “行险?这……” 有了太宗玩玄武门之变的前例在,诸皇子们对行险一事可谓是都无甚顾忌可言,齐王李佑如此,废太子李承乾也是如此,李贞同样也不在乎跟着玩上一把,所不同的是李贞好歹还有点自知之明,知晓自身势单力薄,便是想行险都没那个资本,正因为此,一听萧德琮这等建议,脸色当即便苦得有若吃了黄连一般无二。 “殿下明鉴,如今朝中看似四王并驾,其实不然,时至今日,吴王殿下大势已成,若无意外,陛下传位密诏里所载者,必是此人无疑,无论是濮王殿下还是纪王殿下,又或是殿下您,其实都已无正途胜出之可能,然,真论到形势,三者又大有不同,纪王殿下与殿下您若是敢稍有妄动之心,必遭陛下之无情弹压,齐王当年之下场便是前车之鉴,此一条,殿下还须得牢记在心才是,至于濮王殿下么,嘿,陛下实是偏心太过,明明就一社稷蠹虫,却硬是舍不得早做惩处,明知其屡屡图谋不轨,却故作不知,本心或许有留其以制衡吴王殿下之用意,只可惜不过是养虎为患罢了,若是老朽料得不差的话,此獠必反无疑!” 萧德琮并未急着给李贞指明第二条路该如何走,而是先从大局出发,将朝局的可能之演化详详细细地剖析了一番,当即便听得李贞心惊肉跳不已,额头上的冷汗也就此狂淌了下来。 “萧老神算,小王受教矣,只是行险一途当何如之,小王迷茫依旧,还请萧老明示则个。” 李贞将萧德琮的分析细细地咀嚼了几番,便已知其之所言皆是正理,心中虽伤感于自身的机会之渺茫,可与此同时,不甘之意也就此更盛了几分,加之对行险一事本就无所顾忌,心念一定,也就没再顾虑甚后果不后果的,但见其面色一毅,便已是紧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第四百一十四章 心照不宣(五) “殿下若是欲奋起一搏,那就只能去投濮王殿下,方能有一线之可能。” 这一见李贞最终还是不愿雌伏,萧德琮心中当即便滚过了一阵苦楚,没旁的,概因他很清楚这条路有多艰难,更清楚一旦失败,那便是万劫不复之下场,若是可能,萧德琮很想就此抽身离去,奈何他身上早已打下了越王府的烙印,根本无法洗去,就算他这会儿走了人,将来李贞一旦出了事,他萧德琮一样得跟着吃挂落,正因为此,纵使心中难受已极,萧德琮还是打叠起了精神,为李贞指出了第二条可走之路。 “投老四?这……” 李贞正自满心期待着萧德琮能说出个翻盘妙策来,却不曾想其给出的建议居然是去投李泰,登时便傻了眼了——在李贞看来,李泰就是一跳梁小丑般的人物,若不是长孙无忌力挺的话,早不知被陈子明玩死几回了的,纵使如今看起来似乎有点实力,可跟李恪那头的强大阵容一比,简直就是一天一地的差别,与其去投那厮,还不如干脆去向李恪投诚来得强。 “不错,唯有如此,殿下方能借势寻机!” 萧德琮并未急着出言解释,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重复了下先前的建议。 “借势寻机?唔……,萧老是说小王先假意投诚,而后再寻机取而代之么?” 李贞人虽算得上聪慧之辈,可也就只是小聪明罢了,于权谋之道上,也不过就半吊子水平而已,这不,皱眉苦思了良久,得出的却不过只是个馊得不能再馊的主张,当即便令萧德琮很有些个哭笑不得。 “殿下这般想倒也不能算错,只是时机上的拿捏却须得有所讲究,这么说罢,陛下为平衡朝局之故,错非濮王殿下真起兵谋逆,陛下便不会起废黜其之心思,有些事哪怕明知根底,也不会去深究,这才是濮王殿下看起来能跟吴王殿下相抗衡之缘由所在,至于长孙无忌么,选择濮王殿下也属别无选择的选择,无他,唯自保耳,殿下若是想取濮王殿下而代之,机会只在一处,那便是濮王殿下高举反旗之际。” 尽管李贞并未细说其打算如何去做,可萧德琮却是一听便知其心中之所想,无外乎是想在长孙无忌面前与李泰争锋罢了,这显然是根本行不通之想头,然则萧德琮却并未直接批驳李贞的妄想,而是耐心地开解了其一番。 “唔……,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李贞到底不是蠢人,萧德琮都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他自是不会听不懂,但见其眼神闪烁地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紧着起了身,朝着萧德琮躬身行了个礼,而后便即大步向外行了去…… “禀殿下,越王殿下去了府上,如今正在府门处候着。” 天将晚,长孙府的书房中,李泰正与长孙无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却见一名濮王府的亲卫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李泰的身旁,小心翼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哈哈……,舅父果然妙算,小八那厮真就来了,好,好啊。” 一听李贞在自家府门外坐等,李泰当即便乐得放声大笑了起来。 “嗯……” 长孙无忌并未理会李泰的得意忘形,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眉头微微一皱,显然别有所思。 “舅父,莫非有甚不对处么?” 李泰正自乐呵不已之际,冷不丁见长孙无忌的表情有些不对,不由地便是一愣,紧着便出言追问道。 “殿下不觉得越王殿下到得太快了些么?” 长孙无忌早前虽是料定李贞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十有八九会来投靠李泰,但却并不以为其会如此乖巧到居然不垂死挣扎一番便顺服了下去——在长孙无忌看来,李贞其人桀骜不驯,并非肯甘居人下者,此番再度被撸去差使,于其而论,固然是个重大之打击,可也不见得便到了山穷水尽处,至少在议罪之前,李贞还是有着周旋之余地的,至不济也可暂时屈服于李恪,以换取一时之平安,而今,李贞连试都不曾试过,便即跑了来,足可见个中必有蹊跷无疑。 “舅父可是以为小八此来必然有诈么?” 李泰的反应倒是很快,略一愣神便已是紧着反问了一句道。 “嗯,应是如此。” 长孙无忌并未解释理由,仅仅只是言简意赅地给出了个答案。 “哼,该死的小八,安敢欺我,舅父放心,小王回头定饶其不得!” 李泰本就是火爆脾气,这一听长孙无忌这般说法,当即便怒了,冷哼一声,怒气勃发地大放了回厥词。 “慌个甚,将来之事将来再说也罢,此獠既是自行送上了门来,岂有拒之门外之理哉,善加利用,倒也不失为一把利器。” 李泰那等暴跳如雷的样子一出,长孙无忌当即便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不过么,倒是不曾怒声呵斥于其,仅仅只是不紧不慢地点了一句道。 “利器?舅父之意是……” 听得长孙无忌这般说法,李泰心中立马便是一动,已是明了了个中的蹊跷之所在,然则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迟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嗯,既是要投诚,诚意终归是要有的么,殿下以为如何啊?“ 长孙无忌显然很是享受李泰的这等尊敬,但见其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饶有深意地又点了一句道。 “投名状?妙啊,舅父高明,甥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李泰先前其实就已领悟到了长孙无忌言语中的暗示之意,只是故意在装糊涂罢了,而今听得长孙无忌道破根底,自是乐得紧着再次奉承其一把。 “知道便好,训犬之道便在于恩威并施,既不能让犬吃得太饱,又不能真饿过了去,个中之拿捏当须有度,殿下若是能照此行了去,得一鹰犬不难。” 长孙无忌从来就不曾将无甚根基可言的李贞放在眼中,哪怕明知此子前来投诚乃是别有用心,却也一样不甚在意,但见其不屑地撇了下嘴,一派自信满满地便又出言提点了李泰一番。 “舅父说得甚是,甥儿自当照办了去。” 一听长孙无忌这般说法,李泰当即便是一乐,可也没再多言啰唣,笑容满面地拱手致谢了一句之后,便即起了身,就此告辞而去了…… “报,禀殿下、陈大人,越王殿下已到了濮王府外。”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长孙无忌与李泰如何密议,却说陈子明也正与李恪在吴王府书房里一边手谈着,一边等着消息,棋未至中局,就见一名吴王府亲卫已是匆匆从外头而入,紧着便禀报了一句道。 “再探。” 一听李泰去了濮王府,李恪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寒着声便下了令。 “诺!” 李恪既是有令,前来禀事的那名亲卫自是不敢有丝毫之耽搁,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呵,小王此局又输了。” 李恪没去理会那名亲卫的离开,也没再去看棋盘,而是自嘲地一笑,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便认了负,当然了,他说的并不是面前这盘刚开始没多久的棋局,而是早先与陈子明之间的赌约——在李恪看来,栽了个大跟斗的李贞应会来自己府上沟洽一番,以免遭到重处,可陈子明却认定李贞乃野心勃勃之辈,纵使是崛起无望,也断不肯甘居人下,必会转投李泰,以谋求借势,如今的事实已然证明了陈子明的先见之明,李恪心中虽是郁闷不已,却还是不得不就此认了输。 “越王殿下野心不小,格局却不大,行事草率而又刚愎自用,虽小有才干,却断不是能有大作为者,某以为其借势之心断瞒不过长孙无忌之揣度,此一去,不过只能为鹰犬而已,于长远而论,其能起之作用实不值一提,只是近期内须得防其胡乱攀咬。” 区区一越王李贞,陈子明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自是无所谓其是否投向李泰,当然了,警惕之心却是断不会少了去的,几句话便点出了要紧之处所在。 “子明说的可是投名状么?” 李恪乃是灵醒之人,只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立马便意识到了威胁将至之事实。 “此必然事耳,朝局稳,于殿下有利,朝局乱,于濮王殿下有利,如今其得了越王李贞这么只鹰犬,岂有不紧着使唤上一下之道理。” 陈子明面色淡然地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便将道理解说了个分明。 “子明所言甚是,此当真不能不防,唔,依子明看来,此獠究竟会从何处下手来着。” 对于陈子明的判断,李恪自是别无异议,然则说到李贞可能动手之处么,李恪可就有些个茫无头绪了,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不得不将问题又丢给了陈子明。 “户部,杨师道。” 对于李贞可能会下手之处,陈子明显然是早就盘算清楚了的,此际听得李恪发问,也自无甚迟疑,紧着便给出了答案。 “哦?子明既是能看出此点,想必定已成竹在胸,还请不吝赐教则个。” 一听陈子明这等判断,李恪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挑,面带忧色地出言请教了一句道。 “且自坐观其变好了。” 杨师道一直都是李恪的坚定拥护者,此一条,陈子明心中自是有数得很,然则话又说回来了,杨师道本身才干不足,谨慎有余,办事能力却是缺缺,在户部任上数年,几无建树不说,还时不时地犯些低级错误,供人攻讦的把柄实在是太多了些,要想伸手救助其,难度实在是太大了些,陈子明之本意其实是不打算伸这么个援手的,只是考虑到李恪的感受,他自是不好将话说得太过分明,也就只能是含糊其辞地给出了个建议。 “也罢,姑且再看也好。” 见得陈子明显然不想多谈此事,李恪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无奈地吭哧了一声,算是就此结束了此番之议事…… 第四百一十五章 投名状(一) 贞观二十年七月十一日,帝下诏,着大理寺少卿颜钢赶赴江州,彻查浔阳粮库失火一案,江州刺史柳琮停职待勘,州中政务由州司马孙成暂时署理,并令“病愈”归来的陈子明重掌南粮北调事宜,着各有司部门全力配合。 贞观二十年七月十四日,辽东捷报抵京,平壤道行军总管程名振率一万五千步骑兵分两路,奇袭高句丽诸城,十日内九战九捷,阵斩四千余,生俘五千之数,连下高句丽四城,抢得粮秣一万余石,焚毁高句丽境内待收割之良田近三千顷,其中包括安市城所拥有的良田四百余顷,并阵斩安市城守将杨万春之长子杨开泰、次子杨随柳,逼得安市城不得不闭城自守,一雪去岁唐军困顿于安市城下之耻。 前线大捷,帝为之龙颜大悦,下诏晋程名振为右武卫大将军,封东平郡公,其长子程务挺也因军功晋右武卫中郎将,其余诸有功将士皆封赏有差,并诏令兵部掉大批军械支援程部,着令辽东军再接再厉,不给高句丽休养生息之机会。 “什么?你说什么?” 正所谓有人欢喜便有人愁,这不,前线捷报传来,上至太宗,下至普通百姓,都在因辽东军连战连捷而欢欣鼓舞之际,李泰却正在自家书房里暴跳如雷着,没旁的,概因负伤逃回的彭荃给其带来了一个噩耗——李泰派去江州纵火的十数名高手被一伙神秘人全歼,除了彭荃拼死杀出重围外,余者尽皆横死当场,不仅如此,彭荃出身的九华派也在一夜间遭到突袭,道观被焚毁,全观上下百余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怜李泰好不容易才拉起的暗底势力就这么彻底丧了个精光,这叫李泰如何能不怒。 “殿下息怒,皆是属下无能,累及师门,愧对殿下。” 面对着暴怒的李泰,彭荃心中满满皆是愧疚之意,奈何形势比人气,在被围攻之际,若不是他见机得快,拼死杀出重围的话,就连他本人都难逃对方的绞杀,无他,概因来敌不但多,还个个都是江湖一流高手,下手狠辣无比,根本不是他手下那十几号人马所能匹敌得了的。 “哼,尔可知是何方势力所为么,嗯?” 辛辛苦苦拉起来的暗底势力就这么被人斩杀了个精光,这么口恶气,李泰又怎能咽得下去,报仇心切之下,又哪管彭荃的伤痛与愧疚,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天太黑,敌手突然杀出,属下不敌而走,实难辨清来敌之面目。” 尽管已是侥幸逃回到了濮王府中,可一想到当初被那伙神秘人夜袭之情景,彭荃的心依旧不免为之猛然一抽——要知道他所率的十数人大半是九华派的师兄弟,其余人等也个个都是江湖中的一流好手,居然一个照面都没撑过,便被来袭的敌人斩杀个精光,哪怕对方有着偷袭之利,可身手无疑都高得惊人,更可怕的是这等人物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数十名敌人皆是江湖中顶尖一流的高手,彭荃虽自负,可了不得也就只能跟对方一对一地抗衡一番而已,胜负尚且难料,一对二的话,十有八九要被斩杀当场,若非对方夜袭之时,他刚好起夜,警戒之下,方才得以拼死逃出了生天,于狼狈鼠窜之际,又哪还顾得上去探究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来着。 “你……,罢了,仙长这一路辛苦了,且就先下去休息也罢,至于报仇之事,来日再从长计议好了。” 这一见彭荃一问三不知,李泰气急得想骂人,只是念及彭荃已是他手下仅存的高手了,真要生分了去,怕是连个能用的人都没了,也就这么硬生生地将到了嘴边的污言秽语又生吞回了肚子中,强自平抑了下烦乱的心情,好言好语地安抚了彭荃几句。 “殿下放心,此血海深仇也,彭某誓言必报!” 听得李泰这般好言安抚,彭荃心中自是受用不已,可也不敢再多啰唣,赌咒了一番之后,便就此退出了书房。 “李恪小儿,卑鄙无耻,下作东西,孤定饶尔不得!来人!” 尽管没有证据,可李泰却清楚彭荃一伙人的覆灭定然与李恪脱不开干系,心中怒极之下,不由地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奴婢在。” 李泰这么一咆哮,自有一名侍候在书房外的书童胆战心惊地便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战战兢兢地朝着李泰便是一躬身,语带颤音地应了一声。 “去,将李贞那厮给本王唤了来,还愣着作甚,快去,快去!” 盛怒之下,李泰哪管那名书童的感受如何,气急败坏地便嘶吼了一嗓子。 “诺!” 见得李泰这等狰狞之模样,那名书童哪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了一声,连滚带爬地便退出了书房,自行设法去延请李贞不提…… “小弟见过四哥。” 李贞如今已没了差使,再度成了闲散亲王,除了进宫晨昏定省之外,大多数时间都闷在了自家府上,这一得知李泰有请,自是不敢耽搁过久,紧着便乘马车赶到了濮王府,由着王府管事迎到了书房处,方才从屏风处转将出来,入眼便见李泰面色铁青地端坐在文案后头,心头不由地便是一跳,但却不敢失了礼数,忙不迭地便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便躬身行了个礼。 “八弟,弹章可都备好了么,嗯?” 饶是李贞行礼颇恭,可李泰却并未还礼,更不曾有甚寒暄之言,劈头盖脸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回四哥的话,小弟早已拟好了章程,就等着过几日大朝时上奏父皇了的。” 这一听李泰问得如此不客气,李贞心中自不免不爽得很,只是如今他须得托庇于李泰门下,却也不敢轻易跟李泰闹生分,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强自压住了心中的怒气,尽自心平气和地解释了一番。 “不必等大朝了,今日就动本,孤定要给李恪那厮一个好看!” 李泰根本就不管李贞心中作何感想,用力一挥手,便已是不耐至极地下了令。 “这……” 前几日李贞前来向李泰输诚之际,确实答应了李泰要投名状的要求,精心准备了一份弹劾杨师道的本章,约好了在大朝时发动突然袭击,打李恪一个措手不及,却没想到李泰居然又改了主意,一时间搞不懂李泰到底想作甚来着,无他,此时发动弹劾攻势不是不行,只是影响力明显不如大朝时发动来得大,更有可能给李恪一方留下转圜的余地,万一没能将杨师道一举参倒,将来要想再动其,可就难了的,正是出自此等考虑,李贞自不免便有些个茫然不已了的。 “怎么,八弟反悔了,嗯?” 李泰本来就对李贞没甚好感可言,之所以答应收拢其,也不过就是想用之为鹰犬罢了,这会儿正自气头上,又怎会给其有甚好脸色看的。 “四哥明鉴,小弟屡受三哥压迫,早有心要跟其算算总账,又何来后悔一说,只是此际动本之时机恐稍嫌早了些,若是留待大朝时再……” 尽管搞不懂李泰为何会如此动怒相逼,可李贞还是强自稳住了心神,温言细语地便要进谏上一番。 “不必多说了,今日就动本!” 李泰急欲报仇,哪耐烦去听李贞的解释,但见其不耐地一挥手,便已是冷声打断了李贞的话语。 “就依四哥,小弟这就去上本便是了。” 秀才遇到兵,当真是有理也说不清,纵使心中气怒不已,可这当口上,李贞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无奈地应了一句道。 “嗯,那就烦劳八弟了。” 见得李贞同意了自己的提议,李泰的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些,可也没啥慰籍之言,挥手间便已是下了逐客之令。 “四哥留步,小弟便先告辞了。” 事已至此,李贞也自不愿再在此处看李泰的臭脸,行了个礼之后,便即就此退出了书房,自行打道回府去了…… “禀大人,来大人来了。” 午时已过,尚书省的办公室中,刚用过了午膳的陈子明正自闭目养神间,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一名随员已是匆匆行进了房中,但见其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陈子明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听得是来济前来,陈子明也自无甚迟疑,随口便应了一声。 “诺!” 陈子明既是有所吩咐,前来禀事的那名随员自是不敢稍有迁延,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房去,不旋踵,便见来济面色古怪地从屏风处冒出了头来。 “下官见过陈大人。” 见得陈子明的视线扫了过来,来济自是不敢稍有怠慢,赶忙疾走数步,抢到了文案前,恭谨万分地便行了个礼。 “来大人客气了,有事么?” 这一见来济神色有些不对,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挑。 “禀大人,下官处刚接到了一份弹章,实不敢擅专,还请大人过目。” 来济抖手间,已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折子,双手捧着,递到了文案上。 “哦?” 普通的弹章都是送到房玄龄处,再由房玄龄写过节略后,转呈到御前,密奏之本更是基本直呈大内,少有经由陈子明之手的时候,此乃职责之所限,而今,来济竟会将一本弹章慎重其事地交到自个儿处,还真令陈子明颇觉意外的…… 第四百一十六章 投名状(二) 果然! 陈子明在拿起折子的同时,便已隐约猜到了折子里的内容,再一看奏本的抬头,心下里已是了然无比,这赫然就是越王李贞弹劾杨师道渎职之折子,个中林列了杨师道数年来主持户部事宜之际所犯下的低级错误,粗粗算了过去,足足有数十条之多,内容可谓是详实无比,其中不少罪状陈子明都心中有数,确是杨师道本人有所闪失,尽管都不算甚原则性的错误,可不管怎么说,错处就是错处,无关乎大小,终归是杨师道本人能力不强所致。 “房相处可有甚批示么?” 按朝规,李贞虽是闲散亲王,却还是有着直奏之权的,所有本章皆可直送大内,根本无需走政事堂这条路,很显然,这么份折子落到他陈子明手中并非李贞不懂朝规,十有八九是故意为之,如此一来,其之用心可就不堪了去,以陈子明之睿智,自不会看不出其心思之所在,无非是指望着他陈子明会犯欺上瞒下之错处,对此,陈子明心中自是不屑得很,不过么,倒是不曾说破,而是面无表情地看了来济一眼,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房相已看过了本章,并无批示,只是叫下官送来大人处。” 来济也是老宦海了,自不会不懂朝堂规矩,本身就对这么份折子呈送到尚书省一事存着疑心,只不过事不关己,他却是不想轻易卷入其中,听得陈子明见问,也就只是照实说事,却绝不对此事表任何之态度。 “嗯,那就照规矩送进宫去好了。” 弹章的事儿本来就属房玄龄掌控,他都不肯表态,陈子明又怎可能会去僭越行事,一句话便将皮球往太宗处踢了去。 “诺!” 陈子明既是有所吩咐,来济也自不会多言啰唣,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上前一步,拿起了搁在文案一角的折子,紧着便退了办公室,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子明啊,这回又被你给料中了,如今朝议纷乱,而父皇处却并无批示,看样子怕是又要大乱上一番了的。”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尽管越王李贞上弹劾杨师道的本章时,天都已过了午,可到了傍晚时分,此事便已传遍了朝野,乱议遂就此大起了,众说纷纭间,李恪显然是坐不住了,紧着便着人将陈子明请到了密宅,见礼一毕,也自无甚寒暄之言,紧着便将心中的忧虑道了出来。 “世人常言:创业艰难百战多,殊不知守业其实更难,上须秉承天心,下须顾及百姓福祉,更须得统御文武百官,以平衡之道,求诸事之庸常,无大智慧、大历练者,断难于寻常处见精彩,殿下既有凌云志,自当于风雨飘摇中觅中庸之道,如此,方可见心明性焉。” 尽管李恪所言似乎只是在忧虑朝局有乱,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不知其心中的真实之想法,无非是想央着他陈子明出手帮衬杨师道,又不好明说罢了,对此,陈子明心知肚明得很,却故作不知,反倒是云里雾里地感慨了起来。 “子明言之有理,小王受教矣,只是,唔,只是杨尚书一向忠心为国,自我大唐开朝以来,屡立功勋,虽略有小过,然,大节上却是无亏,今,若是任由奸佞之徒如此轻辱了去,却恐众臣工心寒哉,子明素来善谋,必有妙策教我,还请不吝赐教则个。” 听着陈子明那一番云遮雾罩的禅机之言,李恪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不为别的,概因他已是听懂陈子明这么番话语背后的潜台词,无非是在表明不愿沾手此事之态度罢了,对此,李恪其实早已明了在心,奈何杨师道不单是他李恪的表舅,更是他最忠实的支持者之一,又一向位居中枢之地,在朝中的影响力虽远不及陈子明,却也是算是难得了的,在这等夺嫡正烈之际,李恪实在是不愿失去了杨师道这么个重要之臂助,故而,哪怕明知陈子明不愿插手其事,可李恪还是硬着头皮提出了要求。 “殿下可知何谓疏不间亲么?” 这一听李恪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陈子明也自不好再以玄而又玄的禅机来应对,无奈之下,也只能是隐晦地提点了一句道。 “这……” 李恪乃是聪慧之辈,尽管陈子明的提点颇为的隐晦,可他却是一听便懂了——论及亲戚关系,李贞乃是他李恪的弟弟,尽管是同父异母之兄弟,可在血缘关系上,明显要比杨师道这么个表舅来得近,从这么个意义上来说,李恪若是为了保住杨师道,而与李贞对簿朝堂的话,长孙无忌那头又岂会坐视,一旦流言大起之下,难保太宗心中会有想法,真若是让太宗觉得李恪登基后会跟诸皇子们秋后算总账,以太宗怜子之心态,闹不好还真就会起了换马之心,而这,显然不是李恪所能承受之重,问题是若不管杨师道之死活,又不免担心手下依附者会有离心离德之可能,这等两难的情形一出,李恪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说啥才是了的。 “殿下应是知晓的,越王殿下上此奏本虽是居心叵测,然,所言所述大体无误,尽管所列之诸般疏漏之处都算不得严重,奈何累积一多,自难免遭人诟病,强自为其张目,恐有得不偿失之虞也,不单殿下不能为之,便是下官也自不好随意进言,若不然,一个不小心之下,便不是在帮杨尚书,反倒有误了其之危矣,此事实不得不慎哉。” 兹事体大,尽管一看李恪的脸色,陈子明便知其已是明白了此事不宜插手过深的碍难所在,然则为防李恪一时冲动,陈子明还是耐着性子为其剖析了一番。 “唔……,那依子明之见,此事当何如之哉?” 道理归道理,可感情上却明显是另外一回事,要知道杨师道可是李恪最早的支持者,在陈子明尚未成长起来的岁月里,杨师道可是没少帮着李恪支撑大局,付出可谓是巨大无比,如今要李恪袖手旁观杨师道遭劫,感情上首先就过不得关,正因为此,哪怕明知插手其中讨不了好,可李恪最终还是决定要努力上一番。 “若是下官所料不差的话,明日,最迟后日,陛下定会召殿下问讯此事。” 见得李恪明知道插手其中会有危险,却还是不肯轻言放弃,陈子明心中不单不恼,反倒是欣慰得很,无他,谁又希望自家主君是个眼中只有利益的无情无义之辈呢? “哦?那小王当如何应答方好,还请子明教我。” 李恪担心的只是陈子明不肯接口言事,而今,一听陈子明有所提醒,便知陈子明这是准备出手帮衬了,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趁热打铁地便出言求教了一句道。 “陛下乃圣明之君也,文过饰非之掩饰实不足取,殿下大可坦诚认定杨尚书能力上稍有不足,然,却须得着力强调其之忠耿,如此,当可保得惩处不致过重,若再有问,即可答称杨尚书知礼谨慎,宜调太常寺任职,如此,既可让杨尚书发挥所长,又可堵群臣之口,也算是两便罢。” 户部乃是陈子明之该管,从朝堂效能来说,陈子明其实也不愿才具不足的杨师道一直呆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之所以一直不曾对其工作能力表示过不满,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罢了,顾忌到的正是李恪的态度,而今么,能将杨师道挪了开去,陈子明自是乐见其成得很,当然了,这等想法存在心中也就是,却是断然不能有丝毫的流露的,故而,陈子明也只能是设身处地地为李恪绸缪了一番。 “太常寺么?唔,姑且先如此也好。” 太常寺乃是掌管礼乐的最高机构,太常寺卿位居九卿之首,说起来也是正三品大员,当然了,就朝堂序列排位以及重要性上来说,自是远不及户部来得权重,由户部调太常寺卿本身就是一种贬谪,对上对下都算是能交待得过去,这等结果,于李恪来说,也算是能勉强接受了的。 “殿下英明。” 陈子明建议李恪疏不间亲,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毕竟他陈子明与李恪的郎舅之亲较之杨师道与李恪之间的甥舅之亲还是要差上一筹的,多言难免多失,而今,李恪既是有了决断,陈子明也自乐得赶紧结束了此番议事,只称颂了一句,便即就此闭紧了嘴。 “此事光靠小王一人之力恐难有定论,还须得子明从旁多多襄助一番才妥。” 李恪明显不曾注意到陈子明的顾忌,默默地思索了片刻之后,这才有些个不甚放心地提出了个要求。 “自当如此。” 杨师道虽已是被贬过一次了的,可毕竟依旧是朝中重臣,太宗即使要处置其,也断不会乾坤独断,少不得要过问一下众宰辅们的意见,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也自不会拒绝李恪之提议,紧着便给出了明确的答复。 第四百一十七章 投名状(三) “舅父见谅,甥儿今日一时气不过,也就孟浪了些,思之悔矣。” 在长孙无忌面前,李泰浑然没了白日里逼迫李贞时的嚣张气焰,乖巧得有若小猫一般,认错之际,那满脸的愧疚之色简直真得不能再真了的。 “嗯……” 李泰的胡乱出手,彻底打乱了原先预定之部署,明显令弹劾杨师道一事增添了不少的变数,对此,长孙无忌自是大为的恼火,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一下了班,便紧着将李泰召了来,而今么,饶是李泰都已是诚恳认错了的,可盛气之下,长孙无忌却依旧不曾给李泰甚好脸色看,那冷冷的闷哼之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怒意。 “舅父息怒,甥儿、唔,甥儿让小八将折子递到尚书省,原是想看看陈曦那厮会否暗动手脚,却不曾想这厮居然就这么将折子送进了大内,如今,原定之计划恐已不可行,恐须得请舅父多多费心了。” 见得长孙无忌这等做派,李泰原本就虚着的心顿时便更虚了几分,偏偏又不敢真跟长孙无忌闹出了生分,无奈之下,也只好自说自话地扯了一大通。 “想看看?嘿,也亏得殿下能想得出这等馊主意!陈曦那厮若是真如此好糊弄,早死不知几回了,还能轮到殿下去挑衅么?哼,当真不知所谓!” 长孙无忌实在是受够了李泰的自作聪明,忍不住便怒斥了其一通,直骂得李泰面红耳赤不已。 “舅父息怒,舅父息怒,此事确是甥儿做错了,今,既已打草惊了蛇,终归须得紧着拿出个应对之道才是,甥儿愚钝,还请舅父指点迷津则个。” 李泰确实是后悔了,只是事已至此,他除了虚心认错之外,也真不知该如何更易原定之计划,唯恐再被长孙无忌叱骂之下,只能是紧着躬身拱手地出言求教了一句道。 “哼,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若是不能让吴王殿下陷入其中,少不得也须将杨师道先拿下,至于以后的事当如何,且再行计议也罢。” 长孙无忌之所以设计让李泰在大朝时出面攻讦杨师道,真正要打击的对象并不是杨师道,也不是陈子明,而是冲着李恪去的,不为别的,只因长孙无忌很了解李恪重感情的个性,但消杨师道一遭突袭,李恪在无备的情形下,必然会强行出头为杨师道关说,如此一来,便可将李恪顺势卷入此案之中,若是能绸缪得当,就算不能扳倒李恪,也必能狠狠地打击一下李恪的威望,可眼下么,事情既已提请爆发了出来,在长孙无忌看来,这等连捎带打的策略显然是瞒不过奸诈如狐一般的陈子明,要想再将李恪卷入此案中,已是基本难有可能,到了这般田地,长孙无忌又哪还能有甚回天之妙招的,也就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的。 “舅父英明,依甥儿看,杨师道此番定是在劫难逃,遭贬乃是必然之事也,只是如此一来,户部岂不就出缺了,不知舅父可有人要荐否?” 打击不到李恪固然令李泰颇为的失望,可与此同时,他又不免对户部尚书的空缺垂涎三尺,一门心思想推举门下心腹去抢占此要职,只是碍于长孙无忌的威严,又不敢将话挑明了来说,也就只能是假情假意地作出愿为长孙无忌所举荐之人选摇旗呐喊之模样。 “嗯,就刑部侍郎张行成(字德立)好了。” 以长孙无忌之精明,自是一眼便看穿了李泰的小心思之所在,不过么,长孙无忌却并未点破,也不曾有半点的谦让之意,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给出了人选。 “那好,那好,甥儿自当鼎力支持。” 自打岑文本与刘洎先后故去,李泰在朝中能堪得用的也就只剩下吏部尚书杜楚客一人了的,早没了往日里挥洒自如的豪情,自是急着想要再多为心腹手下谋些高位,以增强自身之实力,本以为长孙无忌会给自己这么个面子,却不料长孙无忌居然连谦让都不曾,便退出了张行成这么个出身于晋王系的官员,心中自是失落得很,可又哪敢在长孙无忌面前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能是紧着表态不迭。 “如此便好,时候不早了,明日或许便有场朝争,殿下还是早些回罢。” 长孙无忌这几年一直在致力于提拔心腹手下,可惜他奋起得过晚,加之其本人地位虽高,却并无实权,努力归努力,所能取得的成效却着实高不到哪去,于从三品以上这么个高级别的朝臣等级中,几无一兵一卒,如今好不容易才等到户部可能出缺,他又怎可能会让给本就打算当傀儡来用的李泰,甚至连句解释的话都不屑去说,面无表情地便挥手下了逐客之令。 “舅父留步,甥儿告辞了。” 闹了半天,却是在为长孙无忌作嫁衣裳,李泰的心情自是好不到哪去,奈何形势比人强,他就算再不甘,又哪敢在长孙无忌面前有所流露的,也就只能是躬身行了个礼,悻悻然地就此告辞而去了…… “儿臣叩见父皇。”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次日一早,李恪方才用过早膳没多久,正准备照惯例进宫给太宗请安呢,赵如海便领着两名小宦官找上了门来,宣了太宗的口谕,着其即刻到两仪殿觐见,对此,李恪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便乘车赶到了宫门处,验过了腰牌之后,便一路向两仪殿行了去,待得到了地头,这才发现太宗早已端坐在了龙案的后头,只是并未似往常那般批阅折子,而是双目微闭地靠坐在龙椅上,满脸的疲惫之色,一见太宗这等憔悴状,李恪的心中当即便滚过了一阵的酸楚,但却不敢在礼数上稍有闪失,忙不迭地便抢上了前去,规规矩矩地便行了个大礼。 “免了。” 听得响动,太宗立马便抬起了头来,一看是李恪到了,也自无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声线淡然地叫了起。 “谢父皇隆恩。” 见得太宗明显心情不甚好,李恪心弦不由自主地便是一紧,好在城府足够深,倒也不曾带到脸上来,谢恩之际,依旧一如往昔般的恭谦。 “朕昨日接到了份弹章,恪儿且先看看好了。” 太宗眉头微皱地看了李恪一眼,并未有甚寒暄之言,而是指点了下搁在龙案一角的一本奏章,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自有一名见机得快的小宦官紧着行上了前去,将那份奏本拾了起来,转递到了李恪的面前。 “儿臣遵旨。” 尽管早在昨日,李恪便已看过了此份奏本的副件,对其中所载之内容早已熟稔于心,然则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紧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即翻开了奏本,一派认真无比状地便浏览了起来。 “恪儿对此奏本可都有甚要说的么,嗯?” 值得李恪浏览奏本之际,太宗并未出言搅闹,而是静静地等着,直到李恪放下了折子之后,这才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八弟所上本章中所载诸般事宜应是不假,然,此般种种并非杨尚书不肯实心任事,而是能力上确有缺憾,于户部精要处不甚了了所致,于忠心与否并不相干,依儿臣看来,杨尚书乃忠耿之老臣也,历年来,屡有功勋于社稷,断不似八弟所言那般不堪。” 经陈子明提点过后,李恪早就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此际听得太宗见问,自不会有丝毫的慌乱,这便按陈子明事先的交待,不紧不慢地进言了一番。 “嗯,那依你看,朕当如何处置此事方妥?” 太宗对杨师道其人还是有着极深的了解的,自是清楚杨师道为人算是谨慎,可惜能力上确实稍差了些,前些年,太宗层跟房玄龄私下品评诸般重臣时,曾说过“杨师道性行纯善,自无愆过。而情实怯懦,未甚更事,缓急不可得力。”,那意思便是杨师道本性忠耿,只是能力不足,难堪大用。而这,与李恪所言并无甚不同之处,正因为此,太宗并未对李恪所言加以置评,而是不动声色地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眼下之南粮北调事宜以及下一步将开始之田制革新,皆要务也,断不容有所闪失,今,杨师道既是于户部差使不相适宜,自是须得调往它处任用为妥,此儿臣之浅见也,还请父皇圣裁。” 户部尚书总揽天下财权,无疑是要职之一,若是可能的话,李恪何尝不想保住杨师道之位,奈何形势如此,根本难有实现之可能,在这等情形下,纵使心中其实颇不情愿,可李恪还是毫不犹豫地便按着陈子明的意见陈述了一番。 “调往它处么?唔,恪儿看当安置于何处为宜?” 太宗显然很是满意李恪这等公私分明的态度,不过么,却并未加以置评,而是紧着便又问出了个极其敏感的问题来。 第四百一十八章 投名状(四) “此社稷大事也,实非儿臣可妄言者,自当由父皇乾坤独断才是。” 太宗这么句问话里试探的意味实在是太浓了些,李恪又不傻,怎可能会听不出来,又怎敢胡乱信口开河,紧着便表态了一番。 “无妨,朕让尔说,尔怎么想便怎么说好了,朕自有分寸。” 见得李恪如此克己自守,太宗原本紧绷着的脸色当即便柔和了下来,嘉许地看了李恪一眼,而后一摆手,语调温和地鼓励了其一句道。 “父皇明鉴,据儿臣所知,太常卿年事已高,时常告病在家,恐难视事,此职虽是清耀,然,事关礼乐,却也轻忽不得,故,儿臣以为调杨师道就任太常卿,或可发挥其知礼擅乐之能也,此儿臣之浅见耳,还请父皇圣裁。” 若说太宗先前的试探是想看看李恪办事是否浑然出自公心的话,此番问难就是在考校李恪的用人之能了,两者间可谓是天与地的区别——前一问若是答不好,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纵使不会当场吃挂落,也少不得要被太宗在心中记上一笔,将来指不定便会坏了夺嫡之大事,至于后一问么,答得不妥其实也自无妨,当然了,答得合太宗之口味么,那就是锦上添花之作,对此,李恪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但见其略作沉吟之后,便即畅然给出了答案。 “嗯,不错,恪儿看来是用了心思了的,师道性行纯善,自无愆过,任户部尚书虽差些能为,任太常卿却是大佳,此事便这么定了也好,只是如此一来,户部尚书却须得紧着绸缪才是,恪儿可有甚人选要荐么?” 太宗本来就没打算重处杨师道,只是一时间尚不曾想好该如何安置此老罢了,此际听得李恪所言甚是有理,龙颜自是为之大悦,好生嘉许了李恪一番之后,顺势便又问起了户部尚书之人选。 “父皇明鉴,户部乃朝堂要地也,非大贤大能者,难以为之,儿臣对此并无太多了解,自不敢妄言,还请父皇见谅则个。” 一听太宗征询自己的意见,李恪之心意顿时便大动了起来,险险些便将脱口举荐自家心腹,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没旁的,概因他眼下已是实际上的储君,位置极其敏感,真若是稍稍露出一星半点要跟太宗争权之意图,立马便是倾巢之祸,这等蠢事,自然是做不得的。 “嗯,恪儿言之有理,此要职也,不单事关社稷安泰,朕欲再度亲征高句丽,也须得有干才为朕多方绸缪才是,赵如海!” 自昨日接到李贞的弹章后,太宗考虑的都是如何处置杨师道一事,还真就不曾想过换掉了杨师道之后,该让谁来接掌户部,这会儿听得李恪这般说法,对户部的要紧性也自起了重视之心,紧着便点了赵如海的名。 “奴婢在!” 赵如海就侍立在一旁,这一听太宗点了名,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地应了诺。 “去,传朕口谕,着政事堂诸般人等即刻到此议事。” 最感棘手的安置杨师道一事既已顺利解决了去,太宗心情正好,这就打算索性连同户部尚书人选也一并议定了去。 “奴婢遵旨。” 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便退出了书房,不多会,便又已陪着房玄龄等宰辅们从外头转了回来。 “臣等叩见陛下!” 众宰辅们一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入眼便见太宗与李恪正自笑谈无忌着,各自的心中都不免起了些微澜,只是这当口上,不管心中到底是何想法,却是无人敢在礼数上有所闪失的。 “免了,众爱卿且自平身罢。” 太宗心情正好,叫起的言语自也就格外的和煦。 “臣等谢陛下隆恩。” 太宗既已叫了起,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卿等想必都已是知晓了的,昨日贞儿上了一本章,弹劾户部尚书杨师道餐位素食,处事错漏百出,实有误国之嫌,然,依朕看,师道本性纯善,做事尚属谨慎,之所以错漏颇多,非关忠心,实是能力不足所限,朕意已决,着将之调太常卿任用,原任太常卿唐俭年老体衰,且就致仕好了,众爱卿以为如何啊?” 太宗并未虚言寒暄,待得众宰辅们各自站定之后,便即开宗明义地道出了对李贞弹劾杨师道一事的处置方略。 “ 陛下圣明,臣等别无异议。” 如何?还能如何,太宗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谁又敢在此际说甚不同之意见的,也就只能是齐齐称颂上一句了事。 “嗯,既如此,那此事便这么定了,只是如此一来,户部尚书便已是出了缺,此朝廷之要职也,断不可久旷,朕召尔等前来,为的便是议定此事,众爱卿有甚人选要荐,且就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见得诸般臣工对自己的决定都无甚异议,太宗也就没再多费唇舌,紧着便进入了下一个议题。 “陛下圣明,户部确是朝廷要紧之地,须得大贤大能而又心细谨慎者,方可保得诸般事宜顺遂无虞,从此一条虑之,老臣以为刑部侍郎张行成或相适宜焉。” 眼瞅着拿杨师道之事来为难陈子明与李恪已然行不通了,长孙无忌心中虽是深恨李泰的轻举妄动,可事到如今,他也已是没了旁的法子好想,只能是将心思放在了户部尚书之缺的争夺上,因着自忖在朝中根基不及陈子明之故,自是不敢让陈子明抢了先手去,这便紧着第一个站了出来,高调地提出了自个儿心目中的候选之人。 “嗯,德立(张行成的字)其人,朕是知晓的,才具倒也算是出众,品性操守也自不差,晋户部尚书一职说来也是够格的,卿等有甚看法,且就都说说好了。” 太宗往昔是极为宠信长孙无忌的,可随着长孙皇后逝去日久,以及长孙无忌在立储一事上的诸多行为大不合太宗之心意,太宗对其之宠信早已大不如前了,可不管怎么说,看在多年相处的情分上,太宗还是不曾驳了长孙无忌的面子,虽不曾就此同意其之提议,可言语间却是好生夸奖了张行成一番,暗示之意味着实浓得很。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张侍郎虽也算是干才,然,终归少了些历练,于地方上任职过短,且皆是主薄、县尉之低品,少有主政一地之经验,以其之能,纠错纲常或许能得相宜,主掌户部要职,却恐非其力所能及也,故,微臣以为长孙大人所荐颇有不妥。” 面对着太宗如此明显的暗示,诸般宰辅们尽自心中有着不同的看法,也不愿在此际出面唱反调,然则陈子明却是无此顾虑,没旁的,只因张行成早年任过晋王李治之属官,算是李治一系的官员,能得晋升为刑部侍郎,则全是出自长孙无忌的力挺,乃是长孙一系中得力干将之一,陈子明又岂能真让这等人物上了位,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唔……,子明所言也是有理,那依子明看,何人可为此要职哉?” 户部乃是陈子明之该管,他的话,太宗自是不能无视了去,略一沉吟之下,也觉得张行成的履历上有所欠缺,遂改了主意,虽不曾直接否决长孙无忌的提议,可征询陈子明的话语间,却已是明显透露出了这么个意思在内。 “回陛下的话,户部侍郎韩瑗既主政过一州之政,又在户部任过一任侍郎,于户部诸般事务皆堪称精熟,博学多才,兼之心细如发,为人谦逊谨慎,当是执掌户部之最佳人选。” 陈子明并未推举自己的亲信去担纲户部,而是将素来在夺嫡之争中保持中立的户部侍郎韩瑗推了出来,言语间毫不掩饰对此人才干的欣赏。 “伯玉多才,操守出众,又善能克己,朕亦甚是欣赏,卿等看其任户部尚书可相宜耶?” 韩瑗乃名门之后,其父韩仲良曾任过户部尚书、刑部尚书等诸多显要之职,受封为颍川县开国公,,功勋虽比不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可也属大唐开国功臣之一,于贞观十三年病故,并未能给韩瑗的仕途有太多的照顾之可能,实际上,韩瑗之所以能从县尉干起,一路经历县令、中州司马、中州刺史,以至到如今的户部侍郎,完全是靠着真本事干出来的,对于其人,太宗也自颇为的欣赏,加之念及其父早年之功,以及考虑到韩瑗从不参与诸皇子间的倾轧之事实,太宗还真有心成全于其,言语中接连几个好评,足可见太宗对其之宠信。 “陛下圣明,老臣以为韩瑗确是户部尚书之最佳人选也。” 这一见陈子明与长孙无忌当场开战了,诸般臣工们自是都不愿轻易卷入其中,唯有萧瑀却是毫无顾忌,紧着便站出来表了态。 “嗯,玄龄之意如何啊?” 萧瑀虽不算是李恪的坚定支持者,可其与长孙无忌之间本有旧怨,此一条,太宗心中自是有数得很,对其支持陈子明之立场么,也自不以为奇,并不曾有甚置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转而问起了房玄龄的意见来。 第四百一十九章 釜底抽薪(一)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韩瑗朝气蓬勃、才德兼备,而张行成老成持重,素有刚骨,二者各有所长,皆是我朝之贤良也,然,论及户部尚书一职,或当以韩瑗较合适些,此皆老臣一己之见耳,还请陛下圣裁。”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同朝共事多年,早年间关系也还算尚可,只是随着长孙无忌一步步地介入朝政,双方的关系就越发淡漠了去,尤其是这几年,长孙无忌频繁干政,假借各种名义,大肆提拔私人,已是严重侵犯到了房玄龄首辅大臣的权益,更别说在立储一事上,双方的看法可谓是截然相反,彼此间的矛盾虽不曾公然爆发出来,可其实早已是到了不可调和之地步,在这等情形下,房玄龄自然不可能去支持长孙无忌,言语看似中肯评述,可实际上却是明白无误地表达了支持陈子明之立场。 “嗯,玄龄此言中肯,朕亦作此想,那就这么定了也好。” 太宗对韩瑗与张行成二人皆无偏见,当然了,内心里本就倾向韩瑗多一些,这不单是因着陈子明的举荐之故,更多的其实是考虑到韩瑗比之张行成要年轻了近二十岁,正值年富力强之时,稍加历练,便足可给后续之帝王留下能堪大用之良才,再一听房玄龄的意见也是倾向于韩瑗,太宗也就没再多问其他宰辅的意见,紧着便下了决断。 “陛下圣明。” 太宗金口这么一开,诸般宰辅们自不敢再多啰唣,齐齐称颂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此事就议到此处好了,今夏江南大收,虽有浔阳之事,然,入库之粮较之往年还是多了不少,转运之事尚须得加紧,此事便由子明紧着督办了去,入冬前务必将库粮尽皆转运至定州,不得有误。” 一桩看起来相当麻烦的弹劾案就这么春风化雨般地解决了个彻底,太宗心情自是大好,并未就此结束议事,而是又将话题引到了其余政务上。 “微臣遵旨。” 南粮北调一事一直都是陈子明在负责,对于转运情况,他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哪怕太宗给出的期限其实有些偏紧,然则陈子明也自无惧,干脆利落地便应承了下来。 “嗯,子明办事,朕自是能放心得下,此番辽东程名振连战连捷,大振我大唐之威,然,于朕看来,光如此,尚不足以动摇高句丽之根基,朕看明春还得加大力度,调并、幽之军入辽参战,不给高句丽以喘息之机,卿等以为如何啊?” 高句丽已然成了太宗的心病,无时不忘要一雪前耻,交待了调粮一事之后,立马便又扯到了再征高句丽一事。 “陛下圣明,老臣以为此策大善,疲敌军心,削其国力,而后一战可灭其国,当宜速行。” 这一听太宗又谈起了征高句丽一事,众宰辅们的脸色当即便全都肃然了起来,显然对太宗这么个提议都不甚以为然,唯有长孙无忌却是精神抖擞地站了出来,高声地出言附和了一把。 “辅机之言甚合朕意,今,西北边境既平,并、幽之军已无敌手,久置边陲,难免懈怠,以之调辽东磨砺一二也是好事,待得来年朕亲征之际,必可大用焉。” 见得长孙无忌出头迎奉,太宗原本就好的心情顿时便更爽利了几分,竟是不曾再多问其他宰辅们的意见,自说自话地便要来上个乾坤独断了的。 “陛下圣明,老臣愿誓死追随陛下,不灭高句丽,誓不言休!” 太宗这等态度一出,诸般宰辅们全都面面相觑不已,倒是长孙无忌活跃得很,紧着便高呼表忠不迭,就宛若他真有着安邦定国之大才一般。 “陛下,请恕老臣直言,调军入辽东之事牵扯颇多,若无详尽之计划,却恐徒费米粮,倘若稍有不顺,于我大唐实不利哉,还请陛下三思。” 萧瑀性子急,这一见长孙无忌如此没脸没皮地迎奉太宗,当即便沉不住气了,紧着便站了出来,高声进谏了一句道。 “时文过虑了,我并、幽之军皆强兵也,纵横沙场,素来无敌,何惧高句丽蟊贼焉。” 萧瑀这么一出头,太宗的脸色当即便是一板,不过么,倒是不曾出言呵斥,反倒是长孙无忌充当起了急先锋,一派豪迈状地便驳斥了萧瑀一番。 “兵危凶险,岂能率性如此,辅机休要妄言误国!” 萧瑀可不是啥好气性之人,这一见长孙无忌这么个只不过略懂军略的半吊子居然敢如此放肆怂恿太宗,当即便怒了,面色铁青地便呵斥了一句道。 “够了,尔等都忘了君前不得失礼了么,嗯?” 眼瞅着争执就要大起,太宗可就稳不住神了,唯恐陈子明等宰辅们也跟着站出来唱反调,这便面色一沉,寒声便呵斥了萧瑀一番。 “陛下息怒,老臣……” 尽管被太宗呵斥,可萧瑀性子拗,并不打算就这么罢休,虽是躬身请罪了一句,可接着便又打算再次进言一番。 “子明!” 不用听,太宗也知晓萧瑀接下来要说些甚,自是不愿给其这么个机会,毫不客气地一挥手,转头便望向了陈子明。 “微臣在!” 陈子明先前一直默然不语地站在一旁,看似不言不动,可心底里却是在急速地推算个不休,很快便已得出了个结论,知晓太宗此番主意已定,无论群臣们怎么反对,怕都难以更易其之决心,至于长孙无忌的摇旗呐喊么,显然也是别有用心,对此,陈子明虽不敢断言有百分百的把握,可大体上也已是猜到了其用心之所在,正自急谋对策之际,冷不丁听得太宗点了名,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地应了诺。 “卿既掌南粮北调一事,依卿看来,粮秣辎重可堪敷用否?” 太宗虽是急欲调并、幽之军东进,可头脑还是清醒的,自是清楚粮秣辎重才是大军能否东进的关键之所在。 “回陛下的话,扣除预定囤于定州以待后年之用的粮秣外,所余之数仅仅五万石左右,再算上从草原各部所购之牛羊马匹,或能支撑六万大军五个月之用,再若多,却恐积粮大受影响。” 陈子明既是管着南粮北调之事,对南方各州的存粮乃是转运情况自是都有数得很,听得太宗见问,应对起来自也就轻松自如得很。 “嗯,五个月么,倒也足够了,卿可与懋功商议个章程出来,朕等着要看。” 太宗掐指算了算,认定此战应是有望进一步击垮高句丽的抵抗之潜能,心意遂决,也没再给诸般宰辅们进言的机会,便已是不容分说地下了旨意。 “微臣遵旨。” 太宗金口既开,不管心中所思如何,躬身应诺都属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嗯,如此便好,朕还须得批折子,卿等且就都去忙好了。” 事既定,太宗明显是不愿再有甚节外生枝的状况出现,紧着一挥手,便即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太宗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诸般宰辅们虽心思各异,却也无人敢稍有迁延,只能是齐齐称颂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御书房,各自忙乎去了…… “舅父,这事情怎地就弄成了这样,唉,竟是让杨师道那老儿逃过了一劫,户部尚书之缺偏偏又……” 李泰的消息可谓是灵通得很,午前御书房里方才议定之事,他午后便已得知了准信,当真是失望到了极点,气怒交加之下,在自家府上可是好生发了几回脾气,借故责罚了不少看不顺眼的下人们,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之时,紧着便赶去了长孙无忌府上,这才刚在书房里落了座,李泰便已是气急不已地抱怨了起来。 “哼,殿下是在指责老朽么,嗯?” 此番谋算全然落到了空处,既没能将李恪卷进漩涡之中,又没能将户部尚书之缺弄到手,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场大败,对此,长孙无忌心中也自不甚好受,又哪有耐心去听李泰在那儿抱怨个不休,也不等其将话说完,便已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阴恻恻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 “舅父误会了,甥儿怎敢,甥儿只是,呵呵,只是心有不甘耳,都怪甥儿一时冲动,这弹章放早了些,皆甥儿之过也。” 被长孙无忌这么一呵斥,李泰的脸色瞬间便难看到了极点,奈何人在屋檐下,却也容不得其不低头,尽自心中对长孙无忌的无能失望到了极点,可口中却还是不得不恭谦地告罪不已。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殿下眼光还须放长远些,若是总斤斤计较眼前得失,何以跟李恪争锋朝堂之上。” 长孙无忌越看李泰便越不顺眼,奈何三位亲外甥就只剩下李泰这么根独苗,根本无从选择,哪怕明知李泰不是帝王之材料,也只能先将其扶上大位,再来计较其余了的,正是因着这等想法,长孙无忌倒是没再呵斥李泰,而是摆出了副长辈的架势,谆谆教诲了李泰一番了事…… 第四百二十章 釜底抽薪(二) “舅父教训得是,甥儿自当牢记在心,实不敢或忘焉。” 长孙无忌这么番话语倒是说得个语重心长得紧,可在李泰看来,不过都是些陈词滥调的废话而已,奈何形式比人强,纵使心中暗骂不已,可李泰却是断然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能是恭谨万分地应对着罢了。 “嗯,如此便好。” 长孙无忌口中虽是在教训着李泰,可自个儿的心中其实也自恼火异常,没旁的,此番争夺户部尚书之缺失利再度证明了他长孙无忌在顶级力量上的缺失,要想搬掉李恪这么座大山,靠常规手段已然是行不通了的,唯有行险一搏,方才有一线之胜机,问题是面对着狡诈如狐一般的陈子明,这险,长孙无忌还真就不知究竟该如何行了去方好了的。 “舅父,听闻父皇心意已决,打算明春调并、幽之军入辽东,若如此,倒是好事一桩来着,依甥儿看,若能善加利用,或许能成大事哉。” 为避免再遭长孙无忌之呵斥,李泰虽不甘满满,也自不敢再多纠缠户部尚书之缺的事儿,这便紧着转开了话题。 “哦?” 长孙无忌对李泰的能力根本就不看好,也自不相信其能想得出甚妙招来,此际见其说得个眉飞色舞不已,心底里当即便滚过了一阵的厌恶,不过么,倒是不曾呵斥于其,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舅父明鉴,甥儿以为李恪那厮之所以能操纵朝局,皆因陈曦在其身后力挺之故,此番我等计未酬,也必定是其之手笔,倘若能将其调出朝堂,当可寻机而为,还我朝堂之绥靖!” 长孙无忌嘴角边那丝不屑之色着实是太过明显了些,李泰又不是瞎子,自是尽皆看在了眼中,心中登时大恨不已,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怒气,作出一派恭谦状地陈词了一番。 “嗯……,釜底抽薪么?倒是可行,殿下打算从何处着手了去?” 这么多年下来,跟陈子明交手次数可谓是多矣,可无论是明争还是暗斗,长孙无忌从来就不曾占到过便宜,尽管口中从来不曾承认过,可其心下里对陈子明之能却已是忌惮到了极点,这会儿一听李泰居然想到了釜底抽薪的主意,长孙无忌的精神当即便是一振。 “很简单,俗话说得好,做生不如做熟,舅父是知晓的,陈曦那厮在并州有年,又曾率并州军大破薛延陀,怎么说,那并州军也是陈曦之旧部,由其统带着去征高句丽岂不是顺理成章之事么?甥儿以为只消以确保此战能大胜为由动本,再多多放出些风声,想必父皇处定不会有甚异议才是。” 见得长孙无忌意动,李泰当即便自得了起来,兴奋奋地便扯了一大通。 “不错,殿下能有此思虑,实是大善,然,时机上却须得把握好分寸方可,不宜操之过急,且待圣旨下后再见机行事好了。” 明春之战虽说只打五个来月,可出征之统帅却须得离朝近一年的时间,倘若真能将陈子明赶去辽东的话,无疑是好事一桩来着——有了这么近一年的时间,足够施展上一番了的,哪怕眼下李恪一系看似兵强马壮,长孙无忌也自不惧一战,无他,攻的总比守的要自如得多,就算不能一举拿下李恪,也足可利用这段时间好生经营一下己方的嫡系人马,为将来行险一搏做足功课,一念及此,长孙无忌的兴致顿时便大起了。 “一切听凭舅父做主,甥儿自当全力以为之。” 这一见自个儿的主张被长孙无忌所采纳,李泰也自得意得很,紧着便表了态…… “好叫子明得知,小王先前刚去看过舅父,唉,此番之事,小王实是有些愧对舅父往昔之栽培,累其病卧于床,小王心实难安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李泰正与长孙无忌密议连连,却说陈子明一下班回了府,便即便装赶到了密宅处,见礼方毕,李恪便已是愁容满面地感慨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今日诏书一下,杨师道便病倒了。 “杨大人一生操劳,于社稷实有大功焉,今,年事既高,多些时间休息也是好的,殿下但有闲时,便多陪陪杨大人好了。” 对于杨师道其人,陈子明虽是看不上其之能力,可毕竟是受过其不少恩惠的,心下里对其晚年屡遭贬谪之境遇也自颇为的感慨,当然了,感慨归感慨,陈子明并不以为杨师道遭贬谪有甚不对之处,只是这话心里想想可以,说么,自然是断然说不得的,眼瞅着李恪伤感若此,陈子明也就只能是好言好语地安抚其一番了事。 “嗯,舅父乃直人也,向有大功于国,此一条,小王心中有数,若得将来,必厚报之。” 李恪伤感归伤感,可也知晓面对着长孙一系的咄咄逼人,让杨师道转去太常寺,已然是最好之结果了的。 “殿下英明。” 陈子明并不以为杨师道还能有将来,没旁的,此老已是望七十的人了,又素来好体面,如今遭受这等仕途之重挫,时日必已无多,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但却并未出言点破,仅仅只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罢了,不说这个了,柳如涛处传来了消息,说是颜钢那厮已到了浔阳两日,没见其如何着力审案,倒是没少与当地官绅欢宴唱和,看样子江州一案又将是一笔糊涂账了的。” 伤感的事儿多说也自无益,这么个道理,李恪自是不会不懂,感慨过了也就过了,紧着便转到了正事上。 “殿下心中有数便好,一切留待将来再行计较也不为迟。” 只一听李恪这般说法,陈子明便知其已是起了报复之心,打算拿江州一案来跟长孙一系斗上一场,而这,却显然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局面,无他,斗得越狠,李恪好不容易才稳固下来的实际储君之地位便越容易出现动摇,根本无半点好处可言,正因为此,陈子明根本不接李恪的茬,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堵死了李恪借题发挥之可能。 “嗯,也罢,那就姑且容其猖獗一番好了,只是小王却是担心会影响到南粮北调一事之顺遂,倘若明春粮秣辎重不敷用,却恐误了战事之所需,不知子明对此可都有甚安排否?” 李恪明显还是有些不甘,口中说着日后再行计较,可话锋一转,又隐约提出了要狠狠打击长孙无忌一把之心思,这也不奇怪,自打鱼渠岭猎场遇刺以来,李恪就已是深恨长孙无忌的无耻,早就想着要给其一个教训了的,加之此番又连遭其暗算,更是新仇旧恨全都翻涌了起来。 “粮秣辎重一事倒是好办,下官只担心一条,若是长孙老儿全力推动下官去领兵东征,却恐朝中不免又将大起波澜了。” 不说李恪不甘心,陈子明其实比他更不甘心,自入仕以来,向来只有他陈子明打击别人,少有连遭旁人暗算之时,若是可能的话,他又何尝不想出重手教训一下长孙无忌,问题是想归想,做却是万万不能这么做了去,没旁的,于今而论,只要能顺利熬到李恪接班,那便是辉煌之胜利,至于暂时受些磨难么,忍上一忍也就是了,将来自有算总账的时候,实不必急于一时,这么个道理,陈子明都已不知跟李恪说过几回了的,偏偏这厮就是年轻气盛,真叫陈子明很有些哭笑不得,无奈之下,也只好抛出个难题来,以转移李恪之视线。 “啊,这……” 李恪自家事情自家清楚,别看眼下得用的人手不少,可真要说到顶梁柱,还真就只有陈子明一人,若不是陈子明处处提点帮衬,他根本走不到眼下这一步,若是陈子明被调出了朝堂,他李恪能否顶得住老谋深算的长孙无忌之攻击,还真的两说了的,自是由不得其不为之紧张不已的。 “殿下莫急,下官料定长孙老儿定会行此下作之策,所凭者无外乎并州军乃下官之旧部耳,当有如臂使指之顺畅,倘若无备,怕真有可能让其得逞了去,今,下官既已知其谋算,应对起来也自不难,只是须得费些手脚罢了。” 见得李恪的注意力已是被转开,陈子明也就没再吓唬其,而是笑着宽慰了其一番。 “哦?不知计将安出哉,还请子明明言则个。” 听得陈子明自言有应对之道,李恪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但却不敢全然放心,紧着便出言求教了一句道。 “此事之关键还须得着落在李懋功身上,当得……,如此,管叫长孙无忌白费心思无疑。” 陈子明既是能想到长孙无忌可能之谋算,又怎可能会不想好应对之策,此际说将起来,自是信心十足得很。 “唔……,那好,子明只管放手做了去,小王自当一力支持。” 李恪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之后,已是认定陈子明所谋之策当可应对无虞,也自无甚犹豫,紧着便表明了坚决支持之态度…… 第四百二十一章 釜底抽薪(三) “禀大人,兵部尚书李大人到了。” 巳时正牌,上班已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可从一大早便开始忙碌的陈子明却依旧在挥笔速书个不停,正自忙乎不已间,却见一名随员匆匆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听得李勣已到,陈子明也没再批折子,随手将笔往笔架上一搁,顺势便起了身,面色淡然地道了请。 “诺!” 陈子明既是有令,前来禀报的那名随员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了出去,不旋踵,便见一身整齐朝服的李勣已是大步行进了房中。 “下官见过陈大人。” 望着昂然立于文案后头的陈子明,李勣心中当真感慨不已,要知道就在数年之前,他李勣的地位官阶还远在陈子明之上,可这才多久啊,四年时光而已,陈子明已是位居宰辅之列,而他自身却还是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蹉跎着,这等反差未免太大了些,也正是因为此,但消有可能,李勣都不愿跟陈子明凑在一起,可惜今日却是避不开了,没旁的,概因太宗的旨意已下,着陈子明领衔部署明春并、幽两都督府之军入辽事宜,身为副手,既是陈子明有召,李勣却是不得不前来面见了的。 “李大人客气了,来,且请这边坐下再说可好?” 陈子明很清楚李勣与自己有心结在,尽管双方其实并无甚直接的冲突,可因着各自在军中地位的起伏,以及军功的获取上,彼此间确实曾存在着矛盾,只是从不曾激化过罢了,正因为此,陈子明自是不会在李勣面前摆甚上官的架子,很是客气地便将其让到了一旁的会客处。 “谢大人赐座。” 李勣是个很谨慎之人,尽管心中对陈子明所取得的功业颇有嫉妒之心,却断然不可能在陈子明的面前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是恭谨地谢了一声,便即端坐了下来,自有随侍在侧的随员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李大人,圣上已下了诏书,想来您已知其中之内情,某就不在此多肆啰唣了,今日请李大人来,便是要先议出个大体之框架,若能达成共识,则是社稷之幸也,还请李大人不吝赐教方好。” 谨慎之人往往也是敏感之辈,此一条,陈子明心中自是有数得很,故而,在言语间便很是注意用词以及语气,为的便是不去触动李勣敏感的神经。 “陈大人客气了,您请吩咐,下官听着便是了。” 见得陈子明如此随和,李勣紧绷着的心弦也自稍稍一松,然则他却并不打算在此际胡乱表态,也就只是简单地客气了一番了事。 “李大人言重了,陈某受陛下重托,与李大人共谋周全之道,岂敢言甚吩咐的,只是有些浅见,还请李大人斧正则个,唔,这么说罢,并、幽之军分属各州,彼此互不统属,个中良莠有差,若统领不得力,却恐军心涣散,故,窃以为当得以重将统之,不知李大人以为然否?” 今日毕竟是议事之格局,陈子明自是不愿就这么客气个没完,几句虚言之后,便即转入了正题。 “陈大人所言甚是。” 自打贞观六年灭了东突厥之后,李勣一直没怎么捞到仗打——贞观十七年薛延陀犯边之际,他好不容易才得以挂帅出征,可惜连敌人的影子都不曾看到,薛延陀的二十余万大军便被陈子明打得个落花流水,至于后头随太宗出征高句丽么,又是先胜后败,也无甚值得炫耀的战功可言,以致于军中第一人的地位都被陈子明给抢了去,正因为此,李勣对明春的战事其实是有着野望的,只不过碍于脸面,他却是不好在陈子明面前自荐罢了,这会儿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似乎有着要亲自上阵之意,心顿时便凉了大半截,可又不好说陈子明说得不对,也就只能是强作镇定地敷衍了一句道。 “李大人既是也这么认为,那便好办了,某遍观朝中衮衮诸将,唯李大人可堪此重任,若再以薛万彻、程名振为副,合并、幽、辽三地六万大军分路出击,定可收复全辽,迫敌龟缩回鸭绿江东岸,一举奠定将来灭高句丽全国之基础。” 李勣掩饰得虽好,可以陈子明强悍的观察力而论,却是一眼便看出了其心中的失落,心中自是暗自好笑不已,不过么,倒是没再卖甚关子,淡然地一笑间,便已将一块偌大的馅饼砸在了其头上。 “下官,下官……” 饶是李勣沉稳过人,可乍然一听陈子明居然打算推荐自己为帅,还是不由地傻愣住了,惊喜交加之下,一时间当真不知说啥才是了的。 “李大人莫非不愿为么?” 见得李勣这般模样,陈子明心中的笑意当即便更浓了几分,好在城府足够深,倒也不曾真笑出声来,而是作出了副诧异的样子,疑惑地追问了一句道。 “啊,不,下官一时失态了,陈大人还请见谅,但消能利社稷之事,下官自不敢辞焉。” 自昨日接到诏书时起,李勣就一直在琢磨着如何将此战的统军大权抓在手中,几乎苦思了一夜都不曾合过眼,可惜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怕是难以跟陈子明相争,而今,听得陈子明有意想让,又哪有不乐意之理。 “李大人精忠报国之心,陈某感佩不已,今,陈某身负南粮北调之重责,于此战之方略上,却恐难腾得出手来,只能烦劳李大人多多费心了,待得李大人有了大体之章程后,你我再行合议一番,以策万全,如此可好?” 既是不打算挂帅出征,陈子明自是不愿去插手军略一事,这便慎重其事地将麻烦事儿全都丢给了李勣去操心。 “下官自当尽力。” 李勣所求的乃是全功,本就不想让陈子明插手军略之谋算,此际一听陈子明这般决断,自不会有甚异议可言,紧着便是一拱手,语出诚恳地应允了陈子明之所托。 “如此甚好,军国大事,不密则危,还请李大人切莫泄了军略之事,且自保密而为,若有所需,某自当从旁配合。” 陈子明今日请李勣前来可不光是要将统军出征之事相托,更多的则是准备挖上个坑,等着长孙无忌去跳,当然了,这么个心思,他却是断然不会告知李勣的,也就只是慎重其事地提出了保密之原则。 “陈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十日内,下官必再来向大人请益。” 李勣虽也算是老宦海了,可毕竟不是七窍玲珑心之辈,又哪能猜得到陈子明心中的弯弯绕,只以为陈子明这番话语浑然出自公心,不疑有它之下,紧着便表了态。 “善,李大人只管放手做了去便是了。” 有了李勣这么个保证,陈子明也自安心得很,笑着鼓励了其一句,便算是就此结束了此番之密议…… 事实证明,李勣的保证还是相当靠谱的,这不,仅仅只过了八天的时间,他便已拿出了一整套的调兵及作战计划,尽管只是份粗纲,缺漏处难免,可大体的战略思路却已是体现了出来,就一个字——稳!一如其平日之风格,三路大军平推横扫,齐头并进,谈不上有甚出奇之处,完全就是仗势欺人的打法,依靠着唐军强大的战斗力以及武备方面的绝对优势,稳步清剿各处的高句丽城池。 李勣这么套作战计划不能说不行,在这等局部战役的规模下,以稳为主确实可以充分发挥出唐军战力强悍之优势,至少能保证唐军不会遭受重挫,至于战役之成效么,那可就不好说了,或许能达成收复全辽的战略意图,可也有着再遭困顿坚城之下的危险,当然了,不管是哪一种情形,唐军的兵力损失都不会太大,恰如其分地反应了李勣本人的带兵风格,可与陈子明的奇正相合之战略思想就明显有着不小的差别,如此一来,双方间就战略计划以及战术部署上难免就出现了些分歧,争执自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的。 无论陈子明还是李勣,都是朝廷重臣,又都是军中大佬,一举一动素来引人瞩目,如今彼此一起争执,自是更惹来了无穷之关注,哪怕两人间的争执乃是在办公室里关起门来私下吵,可终归难免有大声之时,于是乎,外头的流言可就不免大起了,哄传得最烈的一个版本便是陈子明与李勣在争夺统军出征的帅印,这么个说法几乎是一夜间便传遍了京师上下,朝野间为之热议连连,二者虽各有拥趸,可从总体来说,无论是官场上还是民间,支持陈子明挂帅的明显远多于李勣的支持者,哪怕是在李勣所执掌的兵部里,支持陈子明的呼声也明显比支持李勣的要高上一些。 朝野间的乱议虽烈,然则只要不曾闹上朝堂,那事情便不算大,可在刚转任兵部侍郎的张行成上了一本支持陈子明挂帅出征的奏章之后,这等风波当即便陡然闹大发了去了,这才短短几天时间而已,有关帅位争夺之本章便已是漫天飞舞,雪片般地飞进了大内…… 第四百二十二章 釜底抽薪(四) “子明,辽东一事如今进展如何啊?” 保荐陈子明挂帅出征的折子一多,太宗可就有些坐不住了,再一听闻陈子明与李勣正闹着矛盾,忧心顿时便大起了,紧着便将陈子明召进了两仪殿,略略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即眉头微皱地直奔了主题,脸色虽淡然,可却隐约透着股不满之意味。 “回陛下的话,调粮北上一事之章程已基本完成,如今正与懋功磋商进兵辽东之计划,预计数日内当可达成初步之共识。” 太宗此问看似平常,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不知太宗真正想问的是甚,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按着太宗的意思去答,而是一派恭谦状地就事论事了一番。 “哦?朕怎地听闻卿与懋功争议颇多,可有此事么?” 这几日来,可是有不少人在太宗耳边吹风,说是陈子明与李勣之间的争执太烈,于朝廷秩序而论,实有大不利,若非如此,太宗也不会急着将陈子明召了来,毫无疑问,从这么个角度来说,陈子明先前那么番回答自是不能令太宗感到满意,追问的声音里也自不免便多了几分的寒意。 “陛下明鉴,微臣与懋功之间确是有些争执,然,也就只限于战术安排上,并不涉其余,此皆正常争论耳,微臣实不知此事有何不对之处。” 太宗所言的听闻无非便是长孙无忌一系官员们的恶意啰唣罢了,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不过么,却故作不知,更不会去点破,而是作出了一副大惑不解状地便解释了一番。 “真是如此么?这几日外头传言多多,说是子明你正与懋功争帅印,可是如此么,嗯?” 饶是陈子明解释得坦然无比,可太宗明显并不甚相信,加之涉及到他最为关切的征高句丽一事,太宗自是不愿在此事上有丝毫的差池,眉头微皱间,便已是语带不满地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微臣实不知此等传言从何而来,早在半个月前,微臣一接到陛下之诏令,便与懋功达成了共识,微臣只管粮秣辎重之配备,而战略战术之安排当得由懋功去统筹,这几日微臣之所以与懋功有所争执,皆因在具体细节处有不同意见罢了,何至于到争夺帅印之地步,此必是有小人在暗中兴风作浪,是唯恐我朝纲不乱也,其心叵测,当诛!” 太宗这么句问话一出,陈子明立马便叫起了撞天屈,满脸的激动之色,怎么看都看不出丝毫的瑕疵。 “哦?唔……,赵如海!” 这一见陈子明神情如此激动,显然不像是在说假话的样子,太宗也自不免对早前长孙无忌所告的黑状起了疑心,不过么,倒是没急着表态,但见其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一扬手,声线阴沉地点了赵如海的名。 “奴婢在!” 赵如海就随侍在侧,这一听太宗点了名,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便从旁闪了出来,恭谨地应了一声。 “去,传朕口谕,宣懋功即刻来见。” 眼瞅着事情已然不止是牵涉到陈子明与李勣这两位重臣,太宗心中自不免便警醒了起来,哪怕明知此际召李勣前来对证,恐会伤到陈子明之心,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紧着便下了道旨意。 “诺!” 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着应了诺,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御书房,不多会,便又陪着一身整齐朝服的李勣从外头行了进来。 “微臣叩见陛下。” 李勣这几日与陈子明进行了多番思维碰撞,感触颇多,灵感也自颇多,尽管知晓外头风言风语不少,可他却是根本不去理会,每日里不是找陈子明辩论战术安排,便是在兵部里埋头完善总体作战计划,今日自也不例外,本正想着就某一战术安排跟陈子明计议一番,却不曾想人还没出兵部呢,就被太宗一道口谕召到了御书房中,这才刚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入眼便见陈子明居然也在,不由地便是一愣,但却顾不得去细想,紧着便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冲着太宗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懋功不必多礼了,朕今日叫尔前来,只有一问,尔这几日与子明都争了些甚,嗯?” 太宗明显是关心则乱,于叫起之同时,也不等李勣谢恩,便已是急不可耐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微臣自七月中旬奉旨与陈大人合拟辽东军略,一直分管作战计划之拟定,五日前,已有初稿,只是尚未完备,故而与陈大人多次协商,以求得共识,此皆正常交换意见耳,实无争执之说。” 李勣这几日虽是忙于完善作战计划,可对外头的那些流言却还是听说过的,只是不明白为何会闹出如此大的风波罢了,这会儿听得太宗如此甚至地问起,心知有异之下,自是不敢乱答,也就只能是谨慎地实话实说了一番。 “嗯,朕知晓了,尔等既是议军略,想必对统军之人选也有涉及,朕倒是好奇得很,卿等打算由何人领军出征啊?” 听得李勣所言与陈子明所述基本吻合,太宗心下里自是信了大半,不过么,还是有些不甚放心,这便紧着又出言往下追问道。 “陛下明鉴,陈大人曾与微臣有言,称愿保荐微臣领军出征,微臣也有此意,只是相关计划尚未完备,微臣等实不敢轻启圣听。” 李勣毕竟是久历宦海之人,听得太宗问到了统军人选一事,立马便联想到了外头的流言蜚语,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隐约间已是明了此事断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十有八九是牵扯到了夺嫡之争,自不免便暗自叫苦不迭,奈何事已至此,他却是不敢胡乱言事,只能是照实说了去。 “嗯,子明不愿挂帅出征,莫非是不肯为朕分忧么,嗯?” 太宗对再度东征一事虽是记挂不已,可要说到挂帅之人选么,他其实尚未定夺下来,大体上也是在陈子明与李勣之间犹豫不定,于太宗心目中,陈子明用兵之高明似乎要比李勣更胜上一筹,只是每回用兵大多行险,在这一点上,却是不如李勣的沉稳,可不管怎么说,两者都属良将之选,派谁去都大差不差,也正是因为此,太宗才会觉得外头那些陈、李争帅位的传言有着相当之可信度,可眼下见陈子明居然根本就没打算去争这么个帅印,太宗心下里也自不免便起了些疑心,问出来的话么,自也就显得寒气十足了的。 “陛下如此说法,实叫微臣惶恐,此非微臣不愿往,实是懋功比微臣更合适些,无他,微臣并未到过辽东,于山川地理等皆不熟悉,虽敢言胜,然,所能取得之战果必不如懋功,为社稷故,微臣实不敢争也。” 一听太宗这般问法,陈子明的脸上立马便露出了惶恐之意,赶忙一躬身,诚惶诚恐地解释了一番。 “嗯,这倒是实情,朕自信无疑焉,子明能事事思及社稷,真朕之忠臣良将也!” 听得陈子明将理由一摆,太宗紧绷着的脸色当即便和缓了下来,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欣慰地嘉许了陈子明一句道。 “陛下圣明。” 陈子明先前的惶恐虽大半是假,可也当真不乏有着伴君如伴虎之感慨,待得见太宗释然了去,这才算是安心了下来,也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称颂了一声。 “罢了,朕已知卿等之心意,且就照着尔等预定之方略行了去便好,至于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不听也罢。” 太宗虽是了解到了所谓陈、李之争的真相,可明显不打算因此去惩处告刁状的长孙无忌与李泰,也没准备去处置率先动本的张行成,一句“不听也罢”便堵死了陈子明反攻倒算之可能。 “陛下圣明,臣等自当竭力而为之。” 陈子明本来就没打算在朝中掀起反攻之浪潮,但消能在太宗心中栽下根刺便成,哪怕让长孙无忌暂时逍遥了去,将来太宗心中的刺越长越大的话,总有长孙无忌哭的时候,而今,这么个目的既已达成,陈子明自是不愿再有甚节外生枝之可能,这便紧着便表了回忠心,至于李勣么,虽已意识到此番似乎被陈子明利用了一把,然则能将帅位捞到手中,他也自无甚可不满意的,同样也不愿再多生事端,自然是紧着也表忠了一番了事。 “嗯,卿等皆朕之股肱也,但消能精诚团结,何愁高句丽不灭哉,朕还等着看二位卿家所拟之战策,且就先都去忙好了。” 该了解的都已是了解过了,该安抚的也已是安抚过了,太宗自是不愿再就此事多啰唣,嘉许了二人一番之后,便即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事已至此,不管各人心中到底作何感想,这当口上,都只能是齐齐称颂上一声,紧着便退出了御书房,各自忙乎去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儿子的婚事(一) 贞观二十年八月五日,太宗正式下诏,任命兵部尚书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薛万彻、程名振为之副,调并、幽两大都督府之军连同辽东军六万三千兵马行再征高句丽之事,原本热议连连的陈、李争帅之流言瞬间便烟消云散了开去,而与此同时,有关长孙无忌暗中操控舆论,妄图挑起陈、李对抗的传言却是不胫而走地漫延了开去,官场上的反应倒还算平淡,毕竟大家伙早就知晓长孙无忌与陈子明乃是死对头,彼此倾轧也不是头一回了,自是都不以为奇,可在民间却又不同了,不少说书人愣是将长孙无忌给描绘成了朝中最大之奸佞,弄得长孙无忌气闷异常,却又百口难辩,只能是无奈地任由这等传言漫天飞舞个不休。 贞观二十年九月初二,奉旨前去江州审案的颜钢在晃悠了一个半月之后,终于是上了个结案本章,言称浔阳粮库之所以失火,乃是库丁林涛为报复上司责罚而故意为之,此人孤寡,又已命丧大火之中,案情至此虽已大白,缉凶却已是不能,事至此,原江州刺史柳琮以及粮库提调江峰皆有过,当行重处云云。 接到了颜钢这么份奏本,太宗相当之不满,本欲再派人往江州彻查,却被长孙无忌所谏止,所持之理由是南粮北调事宜已到了最关键之时,若是再起波澜,却恐于明春之战事不利,太宗思虑再三,最终还是采纳了长孙无忌的建议,只是下了道诏书,将柳琮以及江峰尽皆发配去了沙洲军前效力,至此,轰动一时的浔阳粮库失火案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结了案。 重阳一过,李勣便已奉旨赶往幽州,可陈子明却依旧不得闲,没旁的,概因秋收已在即,各州粮道上的事儿繁琐无比,尽管只负责掌总大局,可每日里那有若潮水般涌来的奏本、公文多得数不胜数,纵使陈子明自幼习武打熬出来的好身子骨,也自有些个吃不消了去,偏偏又无人可为其分担一二,也就只能是苦苦地支撑着,直到年关将近,方才得了些空闲,这不,今儿个公务少,陈子明极其难得地准时下班了一回,待得着了家,天色兀自还亮堂着。 “老爷,公主殿下请您去内院一行。” 难得有一日能早回家来,陈子明本想着带芳儿去紫云观上一炷香,顺便看看自家那可怜的小女儿,却不曾想人才刚走到前院与后院的交界处,就见一名侍女急匆匆地迎了上来,冲着陈子明便是一福,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尽管对汝南公主的邀见感觉有些奇怪,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多想,随口应了一声,缓步便往主院行了去。 “妾身见过夫君。” 主院的门口处,汝南公主领着一大帮丫鬟老妈子早已恭候多时了,这一见陈子明已到,紧着便迎上了前去,盈盈一福。 “馨儿不必如此,内里叙话罢。” 这一见汝南公主摆出这么大的个阵势,陈子明不由地便是微微一愣,可也没多想,笑着行上了前去,伸手将汝南公主挽了起来,一并行进了主房之中。 “夫君,妾身今日进宫去见了母妃,闲谈间说到了舒儿过了年就该十二了,已是不小,按天家的规矩,是到了该说门亲事的时候了。” 夫妻俩方才进了主房,汝南公主便即屏退了左右,一边亲自动手为陈子明斟了碗茶,一边闲谈也似地出言试探了一句道。 “嗯,母妃之意是……” 这时代的婚姻基本上都是凭媒妁之言,由父母做主,民间皆是如此,可在规矩森严的天家,子女的婚姻,父母就未必能做得了主,还须得看帝王后妃的意见,似陈子明当年与汝南公主因巧遇而生恋情,最终得以结成连理之事,只是个特例,罕见得很,至少在陈子明宦海十几年里,就没见过再有哪位公主或是皇子能在婚姻上有自由的,而今,汝南公主既是提到了此事,那就意味着杨淑妃怕是对陈舒的婚事有了指示,对此,陈子明虽略有不满,却也不曾表露出来,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好叫夫君得知,桂阳姑姑(桂阳公主,杨师道之妻)进了宫,与母妃闲聊了一番,说起了其长子有幼女名嫣,虽仅十岁,却姿容端庄,尚未许人,母妃闻之甚悦,便即召而见之,果然大佳,思及舒儿尚自独身,也就起了指婚之心,妾身以为此事还须得夫君做主,便不曾应,不知夫君以为可成否?” 见得陈子明似乎不反感谈论儿子的婚嫁之事,汝南公主也就没再犹豫,笑着便将杨淑妃有意将杨师道的孙女指给陈舒的事儿道了出来。 “舒儿尚小,性尤未定,婚娶之事且过些年再看好了。” 早婚以及包办婚姻乃是这个时代的特性,无论贵贱,都是如此,按说陈子明也已是见怪不怪了的,问题是他的灵魂毕竟不属于这个时代,加之他本人娶汝南公主也是自由恋爱之结果,本能上对包办婚姻就不甚感冒,对早婚这等其实是摧残人性之恶事就更无甚好感可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拒绝了指婚一事。 “这……,也罢,那就姑且先如此也好。” 汝南公主本来很是看好这门婚事的,毕竟杨家乃是其母族,家世显赫,累世皆贵,加之杨师道虽已失了圣眷,可依旧还是李恪的重要臂助之一,更别说指婚之意又是出自杨淑妃之口,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门亲事都可称得上门当户对,可这一见陈子明拒绝得如此之坚决,汝南公主也自不敢强谏,无他,这家终究是陈子明在当着。 “馨儿无须担心过甚,我家舒儿年虽幼,却已有峥嵘之姿,何患无妻哉。” 陈子明先前的拒绝几乎是下意识而为的,待得见汝南公主满脸的黯然之色,这才惊觉自己的话似乎说得太过绝然了些,这便紧着出言安抚了汝南公主一番,可要说到对这么桩婚事的态度么,却是断然不会有丝毫的更易,没旁的,只因陈子明突然想起了前世那一时空里的一桩轰动天下之污秽血案主角恰恰就是杨师道的长子杨豫之——此獠早早便娶了齐王之女寿春县主,可夫妻感情却是极差,很迟才有子息,不仅如此,杨豫之在外风流无俦,四下沾花惹草不说,还与永嘉公主(唐高祖第六女)纠缠不清,前世那一时空中,更是在贞观二十二年其母长广公主丧事期间,毫无廉耻地与永嘉公主胡天胡地,竟被永嘉公主之夫窦奉节带兵抓了个现场,以私刑毙杀之,臭名顿时满天下,如此之人的女儿,又怎配进得他陈家之门! “夫君所言甚是,妾身知道了。” 汝南公主显然不是太情愿放弃这门亲事,口中虽是说着知道了,可其闪烁着的眼神却明显透着别样的心思,对此,陈子明虽是敏锐地察觉了出来,可也自不好再多言,也就只能是索性装起了糊涂…… “禀老爷,吴王殿已到了府门外。” 时光荏苒,一转眼,便已是数天过去了,恰逢新春前的最后一个旬假,难得有空闲的陈子明将寄放在紫云观的小女儿秘密接回了自家府上,怜爱无比地陪着小陈妍在后花园里疯玩着,偌大的花园中,到处都是父女俩爽朗的笑声,正自嬉闹得欢快无已间,却见门房管事急匆匆地跑了来,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身,紧着便禀报了一句道。 “嗯……,开中门,某更衣之后便去迎接。” 这一听是李恪跑了来,陈子明心中当即便是一动,隐隐已猜到了其之来意,虽是极其不愿在此际跟李恪瞎扯淡,奈何人都已到了自家府门前,却也不能不出迎,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只能是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语带一丝不耐地便下了令。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前来禀事的门房管事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赶回了府门处,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妍儿,阿爹有事,去去便回,尔且跟你娘在此先耍着。” 陈子明没理会那名门房管事的离开,也没急着去更衣,而是将小妍儿抱进了怀中,爱怜地为其擦去脸上沾着的泥灰,温柔地交待了一番。 “嗯,阿爹自去无妨,妍儿就在此处等您回来。” 小陈妍在紫云观虽是有不少服侍之下人,生活上倒也不致于有太多的不便,可毕竟是离家在外,孤苦难免,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与父母欢聚的时辰,自是不情愿让陈子明就这么走了人,可也知李恪这个大舅不能得罪,只能是乖巧地点头应了一声,然则眼圈却是不免就此泛红了起来。 “妍儿乖,阿爹很快便回。” 望着女儿那张欲哭又强忍着的小脸,陈子明的心当即便是一疼,可也只能是强忍着,交待了一句之后,便即就此疾步往内院行了去…… 第四百二十四章 儿子的婚事(二) “子明啊,小王今日冒昧前来,实是多有打搅了,奈何小王也是受人所托,不得不来走上这么一趟啊,还请子明莫要见怪才好。” 在来陈府之前,李恪便已知今日小陈妍在家,原也不想在此际来搅闹陈家父女的团聚,奈何杨淑妃以及汝南公主那头一直在催,李恪也自无奈得很,只能是硬着头皮赶了来,当然了,心中还是不免有些个愧疚的,方才一落了座,便已是先行告罪了一番。 “殿下客气了,您请用茶。” 莫要见怪?不见怪才真是怪事了的,只是打搅都已打搅了,纵使再如何见怪,也于事无补,总不能将李恪赶将出去罢,无奈之余,陈子明也就只能是客气地敷衍了一句了事。 “好叫子明得知,前两日,小王进宫向母妃请安之际,母妃曾提到过舒儿的婚事,说是杨家有一孙女,明媚可人,当是舒儿之良配,小王本自存疑,也就借故去了杨老大人府上一趟,一见之下,信然焉!” 尽管陈子明面色一如往常般淡然,可李恪却是能感觉得到其中的微妙之不同,自是清楚此际不宜多啰唣,索性一上来便点明了主题。 “殿下明鉴,杨老大人一生谨慎为人,刚骨嶙峋,确是我辈之楷模也,下官对杨老大人也是敬仰万分,只是……” 陈子明既是早就猜到了李恪的来意,又怎可能会不早作绸缪,不过么,他却并未急着道出根底,而是故作迟疑状地只说了半截子的话。 “尔等全都退下。” 这一见陈子明的话说到半截便打住了,明显后头怕是有猛料,李恪自是不敢急着出言追问根底,而是紧着挥手下了令。 “诺!” 李恪这么一声令下,随侍在侧的诸般人等不管是陈府之人还是李恪的亲卫,无一人敢有丝毫的迁延,齐齐躬身应诺之下,鱼贯着便尽皆退出了厅堂。 “子明有甚话还请直言,小王听着便是了。” 待得众人退下之后,就见李恪面色陡然一肃,很是正式地冲着陈子明拱了拱手,诚恳地出言求教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非是下官矫情,实是此事关乎重大,又涉诸多人之隐私,下官本不欲说人是非,奈何事关犬子之将来,下官也只能是放肆一回了,这么说罢,杨老大人自身虽正,奈何家教上却是有所缺失,或许是因政务太过繁忙之故罢,疏于管教,以致豫之行为甚是不检,在外胡天胡地也就罢了,却偏偏与永嘉公主有染,此事太过污秽,言之不雅,下官也就不详述了。” 既已是单独奏对之格局,陈子明也就没再藏着掖着了,紧着便将不愿与杨家结亲的缘由简略地道了出来。 “这……,竟有此事?” 一听杨豫之居然与自家姨母永嘉公主有染,李恪的双眼当即便瞪得个浑圆无比,满脸见了鬼的诧异之色,这也不奇怪,隋唐之际风气相当之开放,并无后世那等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教条,正因为此,胡风乱吹,秽乱之事实在是多如牛毛,官场如是,民间也如此,可不管怎么说,闹到这等秽乱纲常之地步都是与礼教大相违逆之事,若是没被人捅破还好,一旦稍有点风声传出,那名声可就算是彻底扫地了去。 “此事在柳如涛处的档案里皆有记载,殿下若是不信,且去一查便知虚实。” 陈子明敢如此说,自然不是没有凭证的,实际上,这么桩事早就在“新欣商号”的档案里记载了的,前几日因着汝南公主提起杨家女一事,陈子明还特意着柳如涛去查证了一回,心中自是有数得很,这会儿说起来自也就毫不含糊了的。 “嗯……,真没想到豫之会是这等样人,此事不提也罢,只是该如何回了母后还真是个麻烦事来着。” 陈子明既是这么说了,李恪自是不会有甚怀疑,只是说到该如何去跟杨淑妃回话么,李恪却又不免为之头疼了起来,不为别的,概因这么个理由实在是难以说出口来。 嘿,你自己不也跟武媚娘勾勾搭搭,感慨个甚啊,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眼瞅着李恪在那儿感慨万千,陈子明心中忍不住便鄙夷了这厮一番,当然了,这等话,自个儿心里想想也就是了,说么,那自是万万说不得的。 “殿下莫急,下官听闻萧瑀、萧老大人之次子萧锴(时任工部虞部郎中)有女名雪,年虽仅十岁,却生得姿容出众,端庄秀丽,若能为吾儿求得,必是良配焉。” 对于李恪的难处,陈子明自是早已算计到了,也自不会真让其没法交待,再说了,杨淑妃可不是啥好气性之人,真要是因着拒婚一事让其记恨在心,指不定啥时就成了罪状一条,这么个险,陈子明可不打算去冒,这便紧着道出了条解决之方案。 “哈哈……,好你个子明,感情是在此处等着小王么,得,看来小王这个媒人怕是不当也得当了,罢了,罢了,小王就一劳碌命,回头事成了,你子明若是不好生犒劳一下小王,这事儿便不算完!” 萧瑀乃是北齐帝族,与杨师道这个前隋帝族身份相当,眼下在朝中的地位更在杨师道之上,若以萧氏孙女取代杨家孙女,对上对下都算是能交待得过去,总好过将杨豫之的秽事捅破来得强,对此,李恪自是不会有甚异议可言。 “多谢殿下成全,下官感激不尽。” 陈子明在此际将欲联姻萧家的事儿说出来,本来就是要李恪去张罗的,而今见其如此识趣,也自乐得紧着谢上一句。 “罢了,打铁须趁热,左右没事,小王便替子明跑上一回也就是了。” 决定好下,事情却不是那么简单能办得妥当的,尤其是涉及到两大宰辅之间的联姻,可是有着犯圣忌的风险,身为媒人,要想调停到位,当真不那么容易,一念及此,李恪也自无心再在此处多啰唣,紧着便起了身,交待了一句之后,便即就此告辞而去了…… “老爷,公主殿下请您到主院一行。” 才刚将李恪送走,还没等陈子明走过前跨院,就见一名丫鬟急匆匆地赶了来,说是汝南公主有请。 “嗯,知道了。” 不用猜,陈子明也知晓汝南公主这是急等着消息来着,心中自不免微微有些不快,可也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声线淡然地应了一声,抬脚便往主院行了去。 “夫君,三哥可是走了?” 果然不出陈子明所料,夫妻俩方才刚在主房里各自落了座,汝南公主便已是迫不及待地探问起了结果来。 “嗯。” 按陈子明的本心,是断然不愿去干涉自家儿子的婚事的,之所以选择萧氏女,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更别说而今事情还八字没一撇呢,他自是不怎么情愿谈论此事,故而,哪怕明知汝南公主要问的是甚,陈子明也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那……,舒儿的婚事……” 这一见陈子明兴致缺缺的样子,汝南公主也自不免为难得很,可打底是怜子心切,最终还是支支吾吾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好叫馨儿得知,某私下了解了一番,杨家女恐非吾儿良配,此事不必再提,某已拜托吴王殿下另为舒儿择一贤淑之女,今,事尤未定,且过几日再看好了。” 事涉杨家以及永嘉公主之隐私,陈子明自是不愿多谈,也就只是含糊其辞地给出了番解释,摆明了不愿让汝南公主多问之态度。 “这……,夫君既是有所决断,妾身也自无异议,只是母妃处……” 汝南公主乃是孝顺之女,尽管陈子明都已是微皱起了眉头,可她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硬着头皮地刨根问底了一句道。 “馨儿不必过虑,此事为夫已交待给了吴王殿下,且就由吴王殿下去向母妃解释好了,馨儿就不必再忧心此事了,放心,为夫断不会亏了舒儿的,为其所选之女必是良配,母妃处若是知晓了,也定会欣然无疑。” 心中不爽归不爽,然则面前的到底是自己的结发妻子,陈子明也只能是耐心地开解了其一番。 “如此也罢,那就且再议好了。” 尽管心中还是颇为的忧虑,可这一见陈子明不想说明,汝南公主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就此作了罢论。 “好了,好了,莫要担心了,难得一旬假,且随为夫到后花园里走走,顺便让舒儿也轻松半天好了。” 见得汝南公主眉头不展,陈子明的心中当即便滚过了一阵的不忍,奈何眼下事未定,当真说不得,没旁的,萧瑀就是一倔老头,天晓得他会不会哪根筋搭错了线去,万一这老货不肯嫁孙女,陈子明势必还得另行设法为陈舒择妻,很显然,在这等情形下,不说自是比说来得适宜,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只好腆着脸地拿出了哄小女生的手段,拉着汝南公主便往后花园去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稳为上(一) 李恪的面子还是很大的,去萧府走了一趟,只一说,萧瑀当即便允了嫁孙女一事,当然了,两小家伙岁数都还小,明显不宜早婚,也就只是准备先下定而已,至于杨淑妃处么,对陈、萧联姻的事儿也没说甚反对之言,准倒是准了,可心里头的真实想法是甚么,那可就不好说了,倒是太宗闻知此事后,明确表态支持,不单赏赐了大量金银珠宝,更着令礼部按郡王规格筹备相关下定事宜,殊遇之隆远胜过一般皇孙之娶嫁。 殊遇与否,陈子明其实一点都不在意,左右那些待遇都是给外人看的,有也罢,没有也罢,对于婚姻本身来说,根本无甚区别,最关键的还是须得自家儿子能过得开心,当然了,这等心思,陈子明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罢了,说么,那是万万说不得的,不单不能说,还得感激涕零地连上了几本谢恩折子以表忠心。 忙忙乎乎忙乎乎,几乎整个正月,陈子明都在忙着应酬,年节时分就不必说了,迎来送往那都是必不可少之事,至于随后么,又得忙其子订婚一事,再加上开春时政务繁忙,可怜陈子明几乎是忙得个晕乎不已,好在诸事还算顺遂,终于算是将这么段难熬的日子打发了过去,转眼间便已到了二月初,却又迎来了两桩大事,一么,自然是兵部尚书李勣兵出辽东,开始了再征高句丽之战,至于其二么,更是大事一桩,那便是科举革新之后的第一回大比将至,尽管不是主副考官,可身为右仆射,陈子明自是须得奉旨帮衬其事,自不免又是好一通子的忙乎。 “微臣叩见陛下!” 贞观二十一年二月十五日,离着三月初三的大比之期只剩半个月的时间,太宗下诏从弘文馆学士以及国子监、礼部等各处衙门选取了二十名饱学之官员为各房考官,当日即由陈子明率宿卫军将以纪王李慎为首的诸考官们送进了贡院,并行封院之举,末时方过,已完成诸般事宜的陈子明便即赶回了两仪殿,向太宗复命。 “子明来得正好,朕刚拟了几道考题,看着应是不差,然,终归有些不衬底,子明且就帮朕过过眼好了。” 时值陈子明见礼之际,太宗正自挥笔速书着,听得响动,这才抬起了头来,见是陈子明到了,脸上立马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陛下明鉴,考题者,事关科举之密也,于未发卷之前,除陛下外,他人不得见,此乃体制,微臣实不敢违焉。” 太宗倒是一点都不见外,可陈子明却哪敢去窥探考题为何,不说体制不允许,便是可行,陈子明也断然不敢真去瞧上一眼,无他,万一要是考题有所泄露,那可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的。 “唔,也对,是朕忘形了,来人,将试题给朕封存起来。”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太宗可就有些赫然了,自承错处之余,紧着便下了令。 “诺!” 太宗金口既开,侍候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应了一声,领着两名小宦官抢上了前去,将太宗所拟的试题装进了锦囊中,以针线、火漆密封了起来,一见及此,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隐约觉得此举大有不妥,只是忙乎了大半天下来,尚不曾用午膳,头脑不免有些发晕,一时间还真就没想到不妥之处何在,也就没出言进谏,也就只是默默地侍立在殿中…… “舅父,甥儿幸不辱使命,今科之试题已然到了手,您请看。” 戌时正牌,天才刚刚黑透,一身便装的濮王李泰却已然端坐在了长孙府的书房中,但见其一抖手,便已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张卷着的绢布,得意洋洋地递到了长孙无忌的面前。 “哦?” 尽管事先便已知李泰在着手安排窃取试题之事,可知晓其所为有着不小的把握在,可真见到其能成事,长孙无忌还是不免为之动容不已,二话不说便接过了绢布,摊将开来,双眼精光闪烁地浏览了一番。 “嘿,好叫舅父得知,甥儿为了取到此物,可是没少下血本,啧啧,整整三千贯之数,可也值了!” 见得长孙无忌动容到险些失态之地步,李泰自不免便更得意了几分,洋洋自得地又炫耀了一回。 “嗯,说说看,此物得来之经由。” 试题拢共也就五科十题罢了,寥寥十行字而已,长孙无忌看得虽细,可也花不了多少的时间便已浏览了一遍,然则其并未对试题有甚评论,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好叫舅父得知,事情是这样的……” 听得长孙无忌见问,李泰倒是没敢卖甚关子,紧着便将弄到试题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番。 “如此说来,封装试题之际,陈曦那厮也在场喽?” 静静地听完了李泰的自卖自夸之后,长孙无忌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扬,紧着便又往下追问道。 “确然如是!” 尽管不明白长孙无忌此问之用心何在,可李泰却并不在意,笑呵呵地便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长孙无忌并未再往下追问个不休,而是就此闭上了眼,眉头紧锁地沉思了起来。 “舅父可是有主意了?还请示下,甥儿自当照着办了去!” 时值长孙无忌闭目沉思之际,李泰纵使心急,也自不敢出言搅闹,只能是焦躁不安地等着,直到见长孙无忌猛然睁开了双眼,李泰这才紧着表态了一句道。 “不急,此事之手尾还须得弄干净了,一个活口都不留!” 长孙无忌并未急着说出相关之安排,而是语调森然地提了个要求。 “这……,也罢,甥儿明日便去安排!” 此事经手的人虽不多,可却处在关键位置上,当初为了能收买到这等关键人物,李泰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思的,本还指望着将来能派上大用场,而今要他就这么舍去了,心中自不免有些舍不得,只是一瞅见长孙无忌的眉头已然皱起,李泰也自不敢说个“不”字。 “务必弄彻底了,不必顾虑代价,若不然,事必殆!” 尽管李泰已是表了态,可长孙无忌却明显还是不甚放心,紧着便又叮嘱了一句道。 “舅父放心,甥儿自会妥当安排了去,只是这试题……” 李泰素性凶戾,虽说有些舍不得那几枚重要棋子,可一旦下定了灭口的决心,也自不会有甚怜悯之心,区区几条人命而已,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他真正关心的只有一条,那便是如何利用这么份试题来搅乱朝局。 “此试题可派大用场,当得……,如此或可清扫朝堂蠹虫,还我朝纲之绥靖!” 长孙无忌这回没再卖甚关子,但见其森然地一笑,便已将心中所思之谋划细细地解说了一番,顿时便直听得李泰眼神狂闪不已。 “哈哈……,好,就这么定了,甥儿倒要看看陈曦那厮还能猖獗到何时!” 听完了长孙无忌所言之策后,李泰情不自禁地便放声狂笑了起来,内里满是掩饰不住的自得与杀气…… 不对之处何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李泰与长孙无忌在一块儿密议连连,却说陈子明自打见着了封装试题的那一幕起,心思便始终难以安稳下来,总觉得情形有些不对,可又想不出问题会出现在何处,心烦意乱之下,匆匆用过了晚膳,便独自去了书房,端坐在文案后头,皱眉苦思不已。 封装?嗯,有问题! 一遍又一遍地将当时的情形反复琢磨了好几回之后,陈子明突然醒悟到不对之处何在——太宗并未按规矩亲自封装试题,而是着令随侍在侧的宦官们动手,参与其事的除了赵如海之外,还有两名小宦官,这三人都有可能看清试题之内容,那就存在着泄密之可能,倘若其中有人贪心作祟的话,难免会打试题的主意,若真是如此,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来人!” 可能也不过只是可能而已,这等猜测之辞显然不能直接去跟太宗说,没旁的,赵如海等人可都是太宗身边极为听用的贴身之辈,疏终归不宜间亲,再说了,万一要是没问题,这等猜测之辞可就要成了他陈子明自己的催命符了的,毫无疑问,这么个险,万万冒不得! “属下在!” 听得陈子明一声断喝,侍候在书房外的墨雨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疾步便抢进了房中,几个大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已是紧着应了一声。 “去,即刻召柳如涛来此议事!” 尽管只是有所怀疑,然则兹事体大,陈子明却是半点都不敢轻忽了去的,紧着便下了道命令。 “诺!” 这一见陈子明声色不对,墨雨哪敢多言啰唣,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奔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第四百二十六章 稳为上(二) 贞观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九日,离着大比之期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了,尽管尚未到报名的最后截止时限,可能赶来京师的举子却已是大体上差不多到齐了,礼部那头略一统计结果,这才惊觉此番大比的规模有多惊人——自科举革新以来,所取的举子拢共就只有四千出头一些而已,而今番赶到京师准备贡试的举子便足足有三千七百人之多,当真令人咋舌不已,这等盛况绝对称得上是开了历朝历代所未有之先河。 盛况空前无疑是好事一桩,于朝廷而论,此乃文风鼎盛之标志,是教化普及之成果,于客栈乃至歌楼酒肆来说,这些举子都是优质之客源,自是韩信点兵多多愈善,而于京师百姓们来说,诸多举子的到来,也多了不少闲扯的逸闻之话题,自也是乐在其中,可对于负责纠察舆情的御史台以及雍州府衙门来说,到京的举子越多,身上的责任就越大,麻烦也就越多,尤其是在这等大比即将开始之际,更是难得有个安心的休闲时分,双方联合起来的稽查小组几乎是三班倒地在长安城各处巡视个不休,怕的便是会有甚意外发生。 于雍州府衙门的官吏来说,绥靖地方治安本就是职责之一,平日里早就习惯了奔走四方,此际虽说巡视的密度稍大了些,却也算不得甚难事儿,可对于习惯在衙门里坐班的御史台中下级官吏们来说,这等巡视全城的活计就不免太过累人了些,开始几日还能勉力抖擞精神,可持续的日子稍一长,从上到下都有些吃不太消了,唯独一人例外,这人正是监察御史李义府。 李义府,瀛州饶阳(今河北饶阳)人,出生于大业十年,其祖父曾担任过射洪县丞,后家道中落,贫寒无以自立,唯苦读不辍,贞观八年时,因善写文章被剑南道巡察大使李大亮表荐为门下省典仪,后又得到刘洎的举荐,改任监察御史,一开始的官运不可谓不佳,可惜其后了了,整整八年不曾再无丝毫的寸进,更有风声传出,其或将被调去地方上任一闲职,而这,显然不是李义府所乐见之局面,偏偏早年对其极为看好的刘洎已死,朝中无人,就算想活动一下,都没地儿张罗去,正因为此,李义府可是将翻盘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此番与雍州府的联合绥靖行动上,轮到他值守时,积极至极,即便是轮休之际,他也没闲着,便装满城乱走,就指望着能找到些立功之机会,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可惜现实却无比之骨感,这不,又是一个下午的私访下来,腿脚早走得发麻不已了,可依旧还是一无所得,头晕眼花腹中空,再没了一开始的精神头,随便找了家客栈的大堂便走了过去,打算歇脚之余,顺便填饱一下肚皮。 “哟,客官,您来了,内里请。” 这时代的客栈往往同时也经营些卖酒食的营生,当然了,档次自然高不到哪去,也就实惠型而已,根本谈不上甚档次不档次的,可客栈的伙计却都是眼尖之人,这一见李义府相貌堂堂,不似俗人,招呼起来,自也就分外的热情。 “小二哥,烦劳来两馒头,再切半斤卤牛肉,一碟酸萝卜,再带上一壶酒。” 李义府官位卑微,家中人口又多,经济上自是不甚宽裕,尽管这会儿腹饥难耐,却依旧舍不得花销太多,所点的菜肴加起来也不过十五文而已,着实是省得不能再省了的。 “好嘞,您稍等!” 原本见李义府衣着虽简朴,可身上隐有官气,伙计自是巴结得很,可这一听其所点的酒菜居然就这么一点,伙计脸上的笑容当即便淡了下来,不过么,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倒是不曾给李义府脸色看,也就只是招呼了一声,便即走了人。 “呵。” 这一见伙计连引座的事儿都省了去,明显就是在慢客,李义府忍不住便苦笑了起来,奈何手头紧,也自不敢任意花销,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拖着疲惫的双脚便走到了大堂的一角,找了张空桌子便自行落了座。 “张兄,王兄,您二位可曾知晓富贵酒楼那地儿午间正卖着今科之试题呢。” 这家客栈只不过是间低档客栈,入住其中的大多是进京赶考的穷举子,时值饭点未到,大堂里十几张桌子大多都空着,李义府本也就只是想着进来填饱一下肚子而已,却不料方才刚坐下,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句惊人之言,紧着便循声望了过去,这才发现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三名书生正一边用着膳,一边闲扯着,说话的那人大约也就是二十不到的年岁,边上两名稍长些,可看模样也就二十五、六罢了,衣着都极为普通,皆粗布袍子,怎么看都不像有钱之辈。 “噱头罢了,岂能当真,朝廷公告上可是都说了,考题乃是陛下亲拟亲封的,外人怎能得知。” 少年书生话音刚落,自有一名面相冷峻的举子毫不客气地便顶了其一句道。 “呵呵,王兄说得也是,可万一要是真的呢?小弟可是听闻一份试题也不过只卖三贯而已,其实真不算贵,据闻可是有不少人都买了的,不瞒二位兄台,小弟午后本也打算找人合伙淘上一份的,可惜去得迟了些,没见到卖试题的人,没法子,也就只好厚颜去求了人,花了两百文钱,抄了份回来,不敢藏私,还请二位兄台一并过过眼,也好协商个章程,就算是假的,便算是阵前练练兵也自无妨。” 少年书生显然是个好脾气之人,虽是吃了顶撞,却并未放在心上,抖手间,便已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卷纸,笑呵呵地冲着另两位书生亮了亮。 “贺老弟有心了,此事不管真假,练练笔也是不错,来,且让为兄看看。” 听得少年书生这般说法,冷峻举子嘴角一撇,这就要再次讥讽上一番了的,只是没等其再度开口,另外一名面相清逸的书生已是笑着嘉许了少年书生一句道。 “三位兄台,在下瀛洲举子李明在此有礼了。” 张姓书生方才刚打算将那份试题接到手中,李义府便已是坐不住了,紧着便起身凑了过去,笑呵呵地拱手招呼了一声。 “原来是李兄,在下山西太原张宽,这两位是王振海、贺烨,也都是来赴今科贡试的,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实无须客气,李兄且请坐好了。” 张姓书生见李义府相貌堂堂,身上文气十足,年岁虽略长了些,可也不过三十出头罢了,倒也像是举子之模样,也自无甚提防之心,笑着自我介绍了之后,又将王、贺二人一同给李义府介绍了一番。 “多谢张兄,李某蹉跎大半生,本以为此生科举无望了的,却不曾想陛下降诏革新,放宽取士之限,李某方才得以侥幸中了举,奈何胸中才学有限,此番也就只是来走走过场的,比不得诸位兄台年少才高啊,今科必能高中无疑,此一条,李某可是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李义府向来以长袖善舞而闻名御史台,这会儿忽悠起三名没见过多少大世面的年轻学子来,自是挥洒自如得很,与不动声色间,一顶高帽子便已是抛到了三名举子的头上。 “嘿嘿,那就承李兄吉言了,不过呢,要说起来,李兄也不是没有机会,若是这试题为真,李兄也定能有机会一搏的。” 自古文人皆相轻,贺张王三人之所以能谈得来,那是因为三人本就是同乡同年,关系自是不同寻常,原本对李义府这么个突然插将进来的外人还有着不小的提防之心,可被其一番迷汤一灌,年岁最轻的贺姓书生便已是迷瞪不已了,也不管合适不合适,就献宝也似地将原本要递给张姓书生的试题转递给了李义府。 “哟,这份试题一看便极为不凡,好东西啊,即便不是真题,若能静心揣摩一番,必可得几篇锦绣文章,好,好啊,还别说,李某只这么一看,思绪当真如泉涌了,文思既起,须臾耽搁不得,李某就不打搅三位兄台了,须得紧着去作文才是。” 李义府的记忆力素来过人,一边口中胡诌着,一边脑筋高速运转地将那份试卷上的十数道试题全都生生背了下来,末了,唯恐记忆有缺,胡乱地编了个理由,也没管三名青年举子是怎个反应,一起身,随时将试卷搁在了桌子上,冲着三人一拱手,致歉了一句之后,便即紧着走了人。 “莫名其妙,这人搞的甚名堂来着。” 这一见李义府来去匆匆,王姓书生当即便不满地埋汰了一句道。 “罢了,罢了,那位李兄看来也是性情中人,莫怪其了,我等还是来研究一下这么份考题也罢。” 张姓书生尽管也觉得李义府这等做派颇为蹊跷,但却并未放在心上,笑着开解了王姓书生一句之后,便即拿起了试卷,兴致勃勃地就题中之真意解析了起来…… 第四百二十七章 稳为上(三) 戌时四刻,夜微有些深了,可陈子明却依旧不曾去休息,兀自端坐在书房里,只是并不曾似往日般忙着批阅公文,也不曾翻看闲书,仅仅只是双目微闭地端坐着不动,看似神情宁静,实则心底里却是波澜翻滚不已,没旁的,距离大比之期已只剩下三天时间了,可“新欣商号”那头传来的消息虽不少,然则真正有用的其实就只有一条,那便是当初为太宗封装试卷的两名小宦官中有一人前几日突然得急病死了,太医院给出的报告称是心梗死,尸体当日便已被焚烧成灰,然则据宫中内线禀报,此人死因大有疑问,理由是死者素来体健,平日里并无心不适之状,其尸看似因心绞疼而死,可隔壁所住的几名小宦官却并不曾听到其临死前挣扎之惨嚎,足可见个中怕是别有内幕。 那名小宦官的死因虽颇显蹊跷,可没有真凭实据之下,也自不好认定必是死于谋杀,可今日送来的一条消息却无疑证实了早先之猜测的正确性——负责为那名小宦官出尸检报告的太医昨日也死了,死因是酒后跌倒在自家后花园的池塘里,生生淹毙了,前后两桩事这么一串联起来,一个结论便即油然而现了的——今科试题一准已经泄漏了! 推断出试题泄漏的事实并不难,甚或陈子明还能准确地算定此举必是濮王李泰在背后搞鬼,可要想侦知李泰到底打算如何利用这么份试卷却明显有些棘手了——倘若李泰只是想以此份试题培养一批心腹人马,那倒也就罢了,毕竟太宗时日已然无多,这会儿再来拉帮结派,时间上已是来不及了的,可若是李泰打算将这么份试卷故意公诸于众的话,那后果将会无比之严峻,而从陈子明的推断来看,后一种可能性无疑更大上不少,为此,陈子明可是已然下令“新欣商号”全力动员了起来,监测京师上下,以求发现些蛛丝马迹,奈何事到如今,却依旧不曾有甚消息传来,倒不是“新欣商号”不尽力,问题的关键在于举子们大多自成圈子,要想监视到每一个举子根本不可能,实际上,要想打入举子们的圈子中,都颇显棘手——“新欣商号”虽是规模庞大,可力量更多的则是在商场以及官场中,江湖力量也自不弱,然,毕竟不是书院,也不可能去干大规模培养举子的勾当,如此一来,在这么个环节上也就存在着力量不足之麻烦。 “禀老爷,府门外来了个自称是监察御史的李义府,说是有紧急情况要禀,奴婢不敢做主,还请老爷示下。” 就在陈子明苦思不已之际,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门房管事已由墨雨陪着,从屏风处冒出了头来,但见其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已是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那请他到此处来好了。” 李义府在朝中属于低级官员那一列,名声也不显,朝中知道其人的并不甚多,可对于陈子明来说,又怎会不知这位前世那一时空里的著名“奸相”,早年间还曾专门着柳如涛调查过此人,自是清楚其原本隶属于李泰一系,当然了,以其之官阶,根本就没被李泰放在眼中,仅仅只是个边缘人物罢了,自打李泰被贬之后,李义府立马便起了改弦更张之心,有一段时间里曾几番试探着想投到他陈子明的门下,只不过陈子明对其不感冒,并未加以理会罢了,此际见其如此迟了还找上门来,陈子明本就不爽利的心情自不免便更焦躁了几分,然则眉头虽是已皱紧了起来,可到底还是同意了其之请见。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前来禀事的门房管事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不多会,便又已陪着一身便装的李义府从外头转了回来。 “下官监察御史李义府见过陈大人。” 一见到端坐在文案后头的陈子明,李义府立马疾步抢到了近前,恭谨万分地便行了个礼。 “李大人不必多礼了,来人,看座。” 尽管对李义府的品性为人很是不屑,然则毕竟来者都是客,陈子明倒是不曾给其脸色看,而是笑着便摆手让了座。 “诺!” 听得陈子明有所吩咐,随侍在侧的墨雨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应了一声,指挥着另两名书童抬来了几子、蒲团等物,恭请李义府入座。 “谢大人赐座,下官冒昧前来打搅,实是因有一桩悬疑之事要禀。” 李义府恭谨地谢了一声,却并未去就座,而是紧着又一躬身,满脸肃然之色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尔等全都退下。” 这一见李义府摆出了副要单独奏对之架势,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扬,略一沉吟之下,还是挥手吩咐了一声。 “诺!” 陈子明既是有令,墨雨等人自不敢再多逗留,齐齐应诺之下,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房去。 “好叫陈大人得知,下官今日午后并不当值,也就想着得空休闲上一番,在城南晃悠了一回,于路过万福客栈之际,天已见晚,就想着去客栈里用些膳食,却不曾想……” 李义府很有眼力价,自不会看不出陈子明平静的脸色下其实隐藏着极大的不满,自是不敢卖甚关子,一待墨雨等人退出了房去,也不用陈子明发问,他便已是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卷纸,详详细细地便将得到试卷的经过述说了一番。 “哦?” 只一听李义府这般描述,陈子明第一个反应便是此试卷恐怕就是真的,然则事关重大,他却是不愿轻易表态,接过了李义府递交过来的试卷,也就只是随意地浏览了一下,便即随手搁在了一旁。 “陈大人明鉴,下官以为此试卷无论真假,皆是大违朝纲之事,当须得严查。” 李义府此来的目的便是投机,试图以此来讨好陈子明,故而,这一见陈子明对此事似乎并不甚在意,心中可就不免有些乱了分寸,紧着便提议了一句道。 “严查?李大人打算如何严查啊?” 最担心的事情已然发生了,可陈子明的心却反倒是很快便恢复了宁静,心念电转间,其实已有了定策,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跟李义府这么个外人细说了去,也就只是一派淡然状地追问了一句了事。 “下官以为此事断不可久拖,当须得尽快调集人手,先行控制住富贵酒楼与万福客栈两处,将相关人等尽皆拿下,而后再行细审了去,自可稽得真相。” 陈子明的脸色越是平淡,李义府便越是紧张,额头上的汗珠子已是不受控制地狂涌个不停,只是到了眼下这般地步,他也已是没了再退缩的余地,只能是硬着头皮进谏了一番。 “嗯,李大人之意,本官知晓了,然,兹事体大,却是不能轻举妄动了去,如此好了,本官明日一早便去面圣,李大人便无须去当值了,且就随本官走上一趟也罢。” 在陈子明看来,李义府所进的策略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虽不见有甚精彩可言,也自无甚错处,但却断然不符合吴王一系大局维稳之战略要求,自是毫无可取之处,当然了,这等话语,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说与其知晓的,不过么,为了稳住其,陈子明还是不吝给其一点甜头的。 “大人英明,下官自当效死以报。” 这一听陈子明愿意带其一起去面圣,李义府当即便激动了起来,紧着便表了句忠心。 “时候不早了,明日还须得去面圣,李大人且就先回罢。” 事既已发,陈子明还有着不少的安排待定,自是无心再跟李义府多啰唣,这便一摆手,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大人留步,下官告辞了。” 陈子明既已将话说到了此处,李义府虽还有心再多奉承上一番,却也不敢稍有迁延,只能是紧着请辞而去了。 “墨雨!” 陈子明没去送李义府,而是眉头微皱地端坐着不动,将所谋之对策反复地过了几遍之后,这才扬声断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墨雨就侍立在书房门口,这一听陈子明召唤,自不敢稍有耽搁,几个大步便窜进了书房中,躬身应了诺。 “去,传某之令,令陈重等人备好车,并即刻通知吴王殿下,到密宅一会!” 陈子明并未急着下令,而是就此起了身,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之后,这才面色凝重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墨雨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一听陈子明如此迟了还要去与李恪会面,自不免大吃了一惊,但却并不敢多问,紧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就此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戌时末牌,夜已深沉,偌大的陈府已是一派漆黑的宁静,唯有后门处一阵细碎的声音轻轻地响着,不多会,便见一辆毫无表示的小马车在身着便装的陈重等人之护卫下缓缓地驶出了巷道,沿着长街一路向东行了去…… 第四百二十八章 稳为上(四) “下官见过殿下。” 寂静的书房中,一盏孤灯昏黄地亮着,一身便装的陈子明正自面色凝重地端坐在几子后头,突然间听得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了起来,紧着便抬起了头来,见是李恪已到,自不敢再端坐如故,赶忙起了身,几个大步抢上了前去,很是恭谨地见了礼。 “子明,到底出了何事,为何如此急地唤小王前来?” 李恪本来都已是梳洗完毕,准备搂着妃子睡觉了的,却不曾想突然得了“新欣商号”那头传来的急信,说是陈子明有要事要谈,他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便换上了便装,急匆匆地赶到了密宅处,心中的忐忑自是不消说地浓着,哪耐烦那么些虚礼,焦躁地便发问道。 “好叫殿下得知,事情是这样的,今夜戌时四刻前后,监察御史李义府前来下官府上……” 见得李恪着急,陈子明也自不敢耽搁了去,这便紧赶着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李义府所献的那份试卷,而后详详细细地便将事情的经过描述了一番。 “哦?竟有此事,那李义府可靠么?” 一听有人在贩卖今科试卷,李恪的眉头当即便皱紧了起来,只是明显不太相信,这便紧着追问了一句道。 “回殿下的话,此人本是刘洎所荐之人,往年间与刘洎也自往来颇密,然,自贞观十七年濮王殿下被贬之后,此人便已少与刘洎往来,倒是试着找了下官几次,言语间颇显投效之意,只是下官着人了解过其之为人后,认定其品性恐有些不堪,实非良善之辈,故而并未纳之,今,其连夜造访,所言蹊跷异常,下官本也不甚相信,只是兹事体大,却又轻忽不得,这才紧着请殿下前来一议。” 李恪高高在上,自是不清楚李义府这等小人物到底是何许人来着,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这便为其简单地介绍了下李义府的情况,当然了,自然不会说其甚好话来着。 “与刘洎相善,那岂不是与四弟有所瓜葛么,若如此,此獠前来献殷勤,恐是有诈罢?” 陈子明没猜错,李恪根本就记不起来有李义府这么一号人,这会儿听得陈子明如此说法,头一个反应便是此人不可信。 “有诈倒是未必,此人功利性极重,又善见风使舵,应是早已看出陛下属意者乃是殿下您,倒是不致于跟濮王殿下有瓜葛,某观其言行,此事当不是胡诌才对。” 陈子明心中虽是认定这么份试卷应当不假,可毕竟没有证据,他也自不敢轻易便下个断言,只能是就事论事地解说了一番。 “唔……,这么说来,子明莫非认定这试卷便是今科之真卷么?” 尽管陈子明说得甚是隐晦,可李恪却是听出了些蹊跷,略一沉吟之后,紧着便追问了一句道。 “是否真卷尚难肯定,然,联想到当日封装试卷之小宦官孙启慎以及为其验尸之太医高如皆离奇死亡之事实,下官可以断定试卷必已是泄露无疑,幕后之黑手十有八九便是濮王殿下,只是虑及别无旁证,光此推断,实难断言真伪。” 若是真能肯定这份试卷为真卷,那陈子明也自无须烦恼了,又何须将李恪请来商议,他自己就能将此事妥善处置了去了。 “呼……,说得也是,那子明打算如何应对,可须得紧着调人抓捕贩卖试卷者么?”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也自不免为之头疼不已,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之后,也自起了跟李义府一般的心思,竟是打算连夜动手拿人了的。 “不然,此际妄动无名,只会将事情搅得满城风雨,却断难抓到幕后之真凶,一旦闹大,朝局必波澜大起矣,于殿下大业实有不利焉。” 若是能抓人,陈子明早就直接动手了,又何须李恪来提醒,之所以不动,不是办不到,而是形势不允许。 “这……,小王不明,还请子明指点迷津则个。” 按李恪的想法,不管这份试卷是真是假,那些贩卖者以及私下乱传之举子都已是触犯了律法了的,动手抓人的话,于律有据,自是无须担心抓错了,可万一这份试卷为真,闹不好还有着顺藤摸瓜之可能,倘若能一举将李泰拿下,似乎便可一了百了了去了,正是出自此等考虑,李恪对陈子明不同意抓人的意见明显不甚赞成,只是碍于彼此的情面,不好直说罢了。 “殿下莫急,且容下官详细道来,这么说罢,此份试卷若是为假,抓不抓那些涉嫌者,对大局都无太大的影响可言,但消能保证此番科举顺遂,于社稷来说,便是千秋之功也,可若是此试卷为真,那便有着两种可能,最乐观的便是能顺藤摸瓜,一举将幕后黑手尽皆擒拿正法,然,依下官看来,此等可能性可谓是微乎其微,无他,概因濮王殿下并非傻子,其背后更有着长孙无忌这等老谋深算之辈,又岂会留下藤蔓让我等顺了去,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此番我等纵使动手,也就只能抓到那些购买试卷的举子罢了,根本难奈何得了濮王殿下,案子一旦闹大,不知有多少人头要落地,朝廷大局动荡之下,变数即多,实不可取。” 陈子明还真就担心李恪会冲动行事,这便紧着为其详细地剖析了一番,指出了动手抓人的不利之所在。 “啧,这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却又当何如哉?” 陈子明都已将道理说得如此分明了,李恪自不会听不懂,然则听懂了归听懂了,却愣是令其更显焦躁了几分。 “无妨,姑且就当此份试题为真好了,换位思考一番便可猜知濮王殿下之安排,依某看来,那贩卖试卷者应是已被灭了口,无他,如今试卷虽仅仅在小范围里散开,可待得到了考前,知晓此事者必众矣,因此高中者固然暗自窃喜,可若是买了考题还没能高中之人,必会将此事捅破,如此一来,大乱必起,朝廷颜面扫地,追究起责任来,怕是不止那些考官们要倒霉,便是下官这个主持大局者,恐也难逃吃挂落之下场,而这,便是濮王殿下所要达成之目的,于此等情形下,下官以为断不可被其牵着鼻子走,当须得以巧破局方可。” 陈子明细细地将李泰那头可能之算计以及欲达成之目标剖析了一番,而后指出了破局须巧这么个结论。 “以巧破局?小王不明,还请子明不吝赐教则个。” 一想到案发之后的严峻局面,李恪的额头上当即便见了汗,眉头紧锁地想了片刻,还是没能想明白陈子明所言的巧是用在何处,不得不拱手求教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下官以为破局的关键便在陛下的态度上,明日下官打算……,如此,或许能化被动为主动,殿下以为然否?” 陈子明这回没再卖甚关子,但见其淡然一笑,已是自信十足地便将所谋的应对之道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当即便听得李恪连连点头不已。 “唔……,看来也只能先如此了,此事小王恐难帮得上忙,一切便拜托子明了。” 李恪默默地沉思了片刻,也没能想出比陈子明之提议更好的解决之道,尽管心中兀自忐忑得很,却也没再多犹豫,朝着陈子明拱了拱手,慎重其事地便将事情全都交给了陈子明去处理。 “殿下放心,下官自当竭力而为之。” 在此番谋划中,陈子明并未给李恪派甚任务,所求的不过是其遇事时能稳住阵脚即可,而今,李恪既是表了态,陈子明也自没再多言啰唣,表态了一句之后,便即就此结束了此番之议事…… “下官见过陈大人!” 差一刻便到辰时正牌了,陈子明照着惯例准时赶到了承天门前,这才刚从马车里行将下来,早已在广场边等候多时的李义府立马紧着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便行了个礼。 “李大人不必多礼,且随本官一道去递牌子请见好了。” 面对着李义府的行礼,陈子明并未多肆寒暄,和煦地摆了下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下官遵命。” 李义府本还想着跟陈子明多聊上一阵,也好套一套陈子明的底,奈何陈子明显然不想多说,他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亦步亦趋地便跟在了陈子明的身后,一路无语地便往宫门处行了去。 时值上班的高峰期,乘马车赶来的官员们当真多得有若过江之鲫一般,尽管皆是行色匆匆,可一见到陈子明居然领着李义府一道去宫门处递了牌子,当即便引得诸般人等尽皆瞩目不已,因此而引发的乱议自是难免,说啥的都有,只是无人知晓实情,乱议终归只是乱议,却是谁也不曾料到一场大风波已在酝酿之中,一旦引爆,究竟会闹出多大的动静,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第四百二十九章 稳为上(五) “启奏陛下,右仆射陈大人及监察御史李义府已在宫门处等候多时了。” 太宗的身体是明显不太行了的,尽管他实际上还不到五十岁,本该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可惜前年强征高句丽不胜而归已是耗尽了太宗所存不多的元气,哪怕休养生息了一年半,却依旧没见有多大的起色,本来么,他若是肯放权给李恪,龙体指不定还能有大好之可能,偏偏太宗自己恋权,明明精力不济,导致政务积压颇多了,却依旧任性死撑着,恶性循环下来,龙体便愈发不堪了去,这不,天都已将近巳时了,太宗方才起了床,由着一众宫女宦官们服侍着更衣梳洗了一番,慵懒地就在寝宫里用起了早膳,直到此时,赵如海方才敢见缝插针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 听得是陈子明前来求见,太宗也自无甚迟疑,紧着便道了宣,至于跟随陈子明一道前来的李义府么,太宗却是根本就没想起这么号人物来,也没打算去问个究竟。 “诺!” 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直奔宫门前去了,不多会,便又已是陪着一身整齐朝服的陈子明与李义府从外头行了进来。 “微臣叩见陛下。” 身为宰辅,陈子明进入内禁向太宗禀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的,纵使这会儿心中有事,见礼之际,也不会与往日有甚不同之处,依旧是从容得很,可李义府就不同了,身为低级官员,尽管有着言官的身份,能跟着上下朝,可要说进入内禁,却绝对是头一回,这一走进了寝宫,往日里的机灵劲当即便不知跑哪去了,人倒是跪下了,可见礼之声却愣是说得个颤音满满,明显有着君前失礼之嫌,当即便更害怕了几分,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一般。 “子明不必多礼了,且自请起罢。” 李义府明显是白担心了,太宗根本就没功夫去理会他这等小人物,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其一言,也就只是冲着陈子明点了点头,很是和煦地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微臣有要紧事要禀,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太宗虽已叫了起,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就此站直身子,而是恭谨地提议了一句道。 “尔等全都退下!” 一听陈子明这等说法,太宗不由地便是一愣,手中正自夹菜的银筷子也自不免顿了一下,再一看陈子明的面色凝重,明显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心头猛地便是一跳,也自没再多迟疑,随手将筷子搁在了一旁,一挥手,已是就此下了令。 “诺!” 太宗既已下了令,侍候在侧的赵如海等人自是不敢稍有迁延,齐齐应诺之余,鱼贯着便尽皆退出了房去。 “究竟出了何事,嗯?” 太宗很清楚陈子明沉稳的性子,错非是真出了大事,否则的话,陈子明是断然不会提出清场之要求的,对此,太宗心中有数之余,也自不免有些忐忑了起来,众人方才刚一退下,太宗便已是迫不及待地追问了起来。 “陛下,在微臣作出说明前,有一桩事须得陛下明验真伪,微臣处有一份试卷,还请陛下过目,看是否便是今科之真题。” 陈子明并未急着将事情的由来细说一番,而是先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张纸,双手捧着,上前几步,将那张纸搁在了龙案的一角。 “嗯?此物尔是从何得来的,给朕说清楚了!” 听得陈子明这等言语蹊跷无比,太宗自是不敢大意了去,紧着便将那张纸拾了起来,摊开一看,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双眼一瞪,便已是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此物并非是微臣所得,而是监察御史李义府所献,具体之详情,陛下可问之李大人。” 尽管太宗并未亲口证实这份试卷的真伪,可从其惊怒交加的表现上来看,陈子明已然可以断定此试卷定是真题无疑,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微微一松,不过么,表现在脸上的却是一派的诚惶诚恐之状。 “讲!” 听得陈子明提到了李义府,太宗的视线这才第一次落在了其身上,值此气急之际,自然不会有甚好脸色,更别提啥嘘寒问暖了,也就仅仅只是冷厉地喝问出了个字来。 “陛下息怒,微臣昨日午后并不当班,故而……” 这一见太宗如此震怒,李义府不单不惊,反倒是暗喜不已,自以为得了大功之下,也自不会有甚迟疑,紧着便絮絮叨叨地将昨日如何发现试卷以及如何去找了陈子明汇报之经过详述了一番。 “混账东西,一群狗贼,安敢欺朕若此,朕岂能轻饶了去,来人!” 耐着性子听完了李义府的陈述之后,太宗的脸色已是黑得有若锅底一般,尽管他始终不曾亲口认定这么份试卷为真题,可个中之真伪,他又怎会不知,一想到在这等社稷大事上,都有人敢做手脚,太宗的杀心当即便大起了,怒不可遏地猛拍了下龙案,已是咆哮着嘶吼了一嗓子。 “奴婢在!” 听得内里的响动不对,侍候在门外的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大意,领着数名小宦官紧着便冲进了房中。 “陛下且慢,微臣还有话要单独奏对。” 这一见太宗要将事情往大里整了去,陈子明可就不敢再保持沉默了,紧着便进谏了一句道。 “嗯……,尔等全都退下!” 值得太宗盛怒之际,少有人能安抚得住其,陈子明恰恰就是例外中的一个,此际纵使满腔的怒火熊熊不已,可陈子明既是出言求肯了,太宗倒也不曾拂了其面子,也就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一挥手,便又将一头雾水的赵如海等人赶出了寝宫。 “李大人也请到外头稍候好了。” 陈子明对李义府根本就没丝毫的信任感可言,自然不愿其在侧旁听,这便回头扫了其一眼,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下官遵命。” 难得有个近天颜的机会,李义府自是满心不想就这么被赶了出去,只是不甘归不甘,他却是没胆子在陈子明面前放肆的,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也退出了寝宫。 “陛下,微臣在此先得认个渎职之罪。” 待得李义府退下之后,陈子明并未急着言事,而是满脸愧疚之色地行了个大礼,自行先认了罪。 “嗯?子明何出此言?” 太宗虽是震怒于试题的泄密,可却并无要迁怒于陈子明之意,正因为此,一听陈子明当场告罪,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打量了陈子明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照科举章程明文规定,试题当由帝王亲拟,并亲手封装入密匣之中,至贡院开前,他人不得假手其中,值陛下封装时,微臣也在侧,却未能及时进言,以致出了差错,此确是微臣渎职之过也,微臣不敢自辩,还请陛下依律惩处,以正视听。” 陈子明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满脸愧疚之色地便道出了自请其罪的缘由之所在。 “唔……,此怪卿不得,是朕疏忽了,只是朕也没想到身边听用之人竟会如此胆大妄为,朕……,哎,朕心疼啊!”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太宗这才想起当初封装试题之际,他自己并未照着规矩办事,真要说错处,源头还在他自个儿身上,一念及此,太宗的老脸不由地便是一红。 “陛下,当初封装之际,房中仅有四人在,除陛下与微臣外,只有赵如海以及吴涛、孙启慎两名小宦官,而能接触到试题者,除陛下外,也就那三人而已,今,孙启慎离奇而亡,为其出验尸报告之太医高如也已突然死亡,是否别有牵连不好说,可依微臣看来,彻查下去,恐难厘清真相,反倒会令朝野为之紊乱,于将至之大比实有大不利焉,故,微臣以为此事须查,却只能暗查,微臣叩请陛下慎而行之!” 陈子明昨日之所以不动手抓人,为的便是要稳住局面,不仅仅只是出于为李恪考虑之想头,也自是从社稷安危的角度考虑问题,这会儿自是不敢真让太宗胡乱行事了去,这便诚恳万分地指出了不能明查的道理之所在。 “嗯……,子明所虑也自不无道理,此时开考在即,若是真掀起甚风浪,此番大比怕终归落得个笑话一场,也罢,就依子明,此事,朕自叫人暗查了去便是了。” 太宗皱着眉头想了想,也觉得有些投鼠忌器,尽管心中十二万分的不甘与恼火,最终还是决定按着陈子明的意思办了去。 “陛下圣明,微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先将试题全都换了,如此一来,纵使外头也些风声,却也掀不起甚大浪来,待得放榜之后,一切再从长计议也就是了。” 见得太宗心绪已是稍平,陈子明也就安心了许多,但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紧着便又进谏了一番。 “善,朕回头就办此事,此番多亏了爱卿,若不然,朕怕是真成他人之笑柄矣,嘿,满朝文武里,也就属你子明可堪大用了的。” 太宗显然对陈子明的忠心极为的嘉许,与此同时,心底里也自涌起了一阵后怕,这会儿夸奖起陈子明来,自是不吝美誉…… 第四百三十章 恶人先告状(一) “大人。” 李义府满心眼里都是郁闷,今日好不容易才跟着陈子明进了回内禁,可除了在太宗面前陈述了一下发现有人贩卖试题的事实之外,就再没他什么事了,甚至都没能再觐见太宗一回,这一路无言地跟着陈子明转回到了尚书省办公室中之后,李义府终于是再也憋不住了,只是他又不敢胡乱发问,只能是冲着陈子明一躬身,满脸探询意味地唤了一声,显然是等着陈子明给其一个交代来着。 “李大人能察隐患于微末,实是社稷之良才也,陛下对此也自嘉许得很,自不会亏待了去,唔,这么说罢,此番试题一案牵涉过巨,此际实不宜深究,终归须得待放榜后再行计议,到那时,还有须得依重李大人处。” 对于李义府其人,陈子明虽是不甚感冒,也不打算重用于其,然则此番他到底是立下了大功,却也不能不嘉奖上一番,至于该如何任用其么,陈子明虽是已有所考虑,但却并不打算急着说出,而是先行温言慰籍了其一番。 “大人放心,但消有用得着下官处,断不敢辞焉。” 能得陈子明如此夸奖,李义府心中自是欢喜得很,不过么,他显然不甚满意只有口头的嘉奖,口中虽是紧着表忠心,可闪烁的眼神里却满是掩饰不住的渴望之色。 “嗯,如此便好,本官可以给李大人两个选择,一是调蓝田任县令(中县令,正七品上),于地方上历练一番,将来回朝必能得大用,至于其二么,便是晋殿中侍御史(从七品上),李大人愿取何职皆可,不必急着给本官答复,何时有决定,皆可来与本官说便好。” 有功就必须赏,此乃御下之道也,自是不能因个人好恶便有所违背,若不然,不说旁人会说闲话,便是太宗处都交代不过去,此一条,陈子明心中自是有数得很,故而,也没让李义府去瞎琢磨,语调淡然地便给出了两个晋升办法。 “谢大人隆恩,下官之意已决,愿在朝中为官。” 殿中侍御史的官阶虽低,可却是不折不扣的朝臣,可以上朝言事,而中县令么,看似官阶高了两级,却只是地方官,根本入不得朝,李义府自忖朝中无人支持,自是不愿去地方上任职,连考虑都不曾考虑,便即紧着给出了答复。 “嗯,那好,李大人且先回去,本官这几日便着吏部下文好了。” 按陈子明之本意,是想给李义府来上个明升暗降的,却不料这厮不肯上钩,心中虽不喜,却也不好强压,也就只能是无可无不可地准了其之选择,当然了,心下里却已是另下了个决断,打算过段时日,找个借口将其打发到地方上去闲置起来了事。 “谢大人隆恩,下官告辞了。” 能从监察御史(从八品上)晋升为殿中侍御史,已然是连升了两级,还依旧有着朝臣之身份,对此,李义府也自无甚可不满的,喜滋滋地再次谢了恩之后,便即乖巧地请辞而去了…… “舅父。” 长孙无忌虽贵为大司徒,又有着参知政事之权限,算是位在宰辅之列,可实际上么,他却是并无甚分管的部门,只能是在门下省政事堂附近占了个办公室,算是帮着侍中崔仁师处理些公务,自然谈不上有多忙,尤其是在午后,基本上都在闲着,今日也自不例外,正自百无聊赖地拿着份已签批过的公文打发时间之际,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满头大汗的李泰已是从外头闯了进来,急吼吼地便唤了一声。 “嗯,尔等全都退下!” 这一见李泰惶急若此,长孙无忌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不过么,倒是没出言呵斥李泰的失态,而是紧着一挥手,寒着声便下了令。 “诺!” 长孙无忌这么一声令下,边上侍候着的诸般随员自是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应诺之下,便已是鱼贯着退出了房去。 “舅父,事情怕是出意外了,甥儿刚从内里得到消息,父皇突然更换了考题,这当如何是好?” 李泰这会儿可谓是心急如焚,这不,众随员们方才刚退下,也不等长孙无忌发问,他便已是焦躁万分地道出了原委。 “什么?怎会如此,说清楚了!” 为了能借大比一事搅乱朝局,长孙无忌可谓是费尽了心机,早将诸多方面的细节全都反复推敲过几回了,确定不会出甚差池才对,却不曾想算来算去,都没算到太宗会来上这么一手,气怒之下,哪还有甚心情讲究宰辅之气度,双眼一瞪,便已是气急败坏地喝问了一嗓子。 “好叫舅父得知,甥儿午后得内线通报,说是父皇突然下令更换了考题,甥儿也自急了,忙寻人问了根底,却无人能说得清楚,只知道今早陈曦那厮曾带着监察御史李义府去见了父皇,是时,父皇曾大发过一阵雷霆,可其后却又没了声息,莫非是陈曦那厮闹出的这般事端不成?” 这一见长孙无忌失态若此,李泰自是不敢稍有迁延,赶忙出言解释了一番。 “李义府?” 李义府不过微末之官而已,又出身贫寒,在朝中根本无甚地位可言,长孙无忌还真想不起有这么号人物的。 “舅父明鉴,此人,甥儿倒是有些印象,当年刘洎曾向甥儿推荐过,只是位份太低,甥儿也没怎么理会于其,却不曾想今番竟坏了我等之大事,当真可恶!” 李义府当年曾想投靠李泰,只不过李泰嫌弃其出身微寒,官位又低,根本不怎么理睬,若不是此番内线提起,李泰也自想不起这厮到底是何许人来着。 “唔……,看来应是此人从中作祟无疑,只是不清楚此獠是从何处看出了蹊跷,这倒是奇也怪哉了的。” 尽管没有实据,可长孙无忌却认定事情一准便是出在李义府的身上。 “舅父,甭管那厮是如何知晓此事的,眼下事已急,我等当何如之为宜?” 这当口上,李泰根本不想去了解李义府是如何知晓试题泄露一事的,他担心的只是太宗会不会采取断然手段。 “急个甚,殿下不是早将线索全都掐断了么?又有甚可慌的!” 长孙无忌到底是心机深沉之辈,很快便将心态调整好了,这一见李泰兀自在那儿惶急个不休,当即便不满地皱紧了眉头,毫不客气地便呵斥了其一句道。 “舅父教训得是,是甥儿失态了,只可恨此番又让陈曦那厮逃过了一劫,唉……” 一见长孙无忌不满,李泰当即便萎了,认错不迭之余,心下里的不甘之意却是就此狂涌了起来。 “逃过一劫?嘿,那也未必!” 长孙无忌当初虽是定下了待太宗再度亲征高句丽时猛然发动之谋划,可从太宗的身体状况来看,长孙无忌又觉得原定之计划恐怕难以实现了,没旁的,概因太宗的身体已是每况愈下,再多拖上一年,纵使有心,怕也未必有体力与精力再去沙场征战,如此一来,留给他绸缪的时间已是不多了,若不能紧着颠覆朝局,却恐成事之机会渺茫,故而,哪怕明知此际再在科举一事上搅事是在行险,他也自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的。 “舅父之意是……” 李泰本都已是打算认命了的,可这一听长孙无忌似乎还有妙招,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着便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殿下且附耳过来,当得……” 事既紧急,长孙无忌也自没工夫卖甚关子,这便一招手,将李泰唤到了近前,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其一番,直听得李泰连连点头不已。 “那好,事不宜迟,甥儿这就去安排!” 既是有了翻盘之希望,李泰自是不愿轻易放弃,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冲出了房去,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雍州府衙,向来是肃静之地,错非开堂审案,否则的话,少有行人敢到这地儿乱闯的,尤其是这等大比将至之际,不单州衙差役们全体动员了起来,更调动了州军参与巡检,加之还有御史台诸般官吏在此处进出,别说寻常百姓了,便是权贵们,也断然不愿在此际登雍州府的门,也正因为此,雍州府长史陆远成反倒是难得地清闲了起来,没旁的,巡检各处的事都是下头人等在办着,大体上都是照着尚书省那头拟好的章程在走着,当真无须陆远成太过操心的,这才末时而已,陆远成便已是悠闲地在书房里挥笔泼墨了起来。 “咚咚……” 上天显然是看不得陆远成如此这般地不务正业着,这不,就在陆远成一张山水写意方才刚画到一半之际,一阵激烈的鼓声突然炸响了起来,当即便令陆远成持笔的手不由自主地便是一抖,一大滴墨汁顿时滴落在了宣纸上,瞬间荡漾成了一大团的乌迹,好端端的一幅画就这么彻底给毁了。 “混账,来人!” 望着面前这么幅已无挽救价值的画作,陆远成忍不住便骂了一声,只是骂归骂,他却是断然不敢耽搁了正事,无他,概因那鼓声响自衙门前的鸣冤鼓,但消鼓响,就必须升堂,此乃朝廷铁律,陆远成自是不敢轻犯了去…… 第四百三十一章 恶人先告状(二) “带鸣冤者上堂!” 身为雍州府的实际执掌者,错非大案要案,陆远成其实是很少登堂审案的,奈何眼下衙门里的少尹等官员大半都已被派了出去,府内人手不足,值此鸣冤鼓响之时,陆远成也自不得不亲自操刀上阵了的,心情么,自然是好不到哪去,但见其缓步走到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拿起惊堂木便是重重一拍,而后声色俱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威……,武……” 陆远成的断喝声未消,众衙役们的呼威声顿时便大起了,自有两名衙役押解着一名相貌普通的中年汉子从堂下行了上来。 “跪下!” 卜一上了堂,两名衙役根本不给那名中年汉子留下反应的时间,便已是齐齐断喝了一嗓子,各出一脚,重重地踹在了其双脚的腿弯处,当即便令那名中年汉子忍不住便是一声惨嚎。 “堂下所跪何人,嗯?” 尽管心中颇为的不耐,然则陆远成到底顾及着体面,倒也不致于迁怒于前来鸣冤之人,当然了,也不会给其甚好脸色看,也就只是循例开始了问案之程序。 “回青天大老爷的话,小人林昆,乃富贵酒楼的伙计,小人有要紧事要禀报青天大老爷。” 中年汉子明显见过些世面的,尽管被踢得腿脚疼痛不已,却并不为堂上的肃杀之气所动,于回应之际,咬字清晰无比,顺溜得几乎不带丝毫的停顿。 “讲!” 尽管并不以为林昆这等小小的酒楼伙计能说得出甚要紧之事,可陆远成还是依着堂审之规矩断喝了一嗓子。 “启禀青天大老爷,从昨日起就有人在富贵酒楼中兜售今科试卷,至今日,此事愈演愈烈,啸聚酒楼中的举子已有近百之多,私下售、买试卷者众,小人以为兹事体大,不敢隐瞒,特来向青天大老爷告急。” 酒楼伙计皆是能说会道之人,这林昆自然也不例外,一大段言语下来,竟文绉绉地不像个酒楼伙计,反倒像是一久在公门中厮混的文职小吏。 “嗯?大胆林昆,安敢出此妄言,是欲欺瞒本官么?” 一听有大批举子在富贵酒楼售、买今科试卷,陆远成的眼神当即便是一凛,但却并不以为真会有这等蹊跷之事发生,只以为林昆这是在信口开河,或许是欲借官府之力去打压富贵酒楼也说不定,一念及此,陆远成原本就阴沉着的脸色顿时便更难看了几分,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便呵斥了一嗓子。 “青天大老爷明鉴,小人所言句句是实啊,大人若是不信,小人此处有一卷试题,还请大人过目。” 林昆明显就是有备而来的,并未因陆远成的盛怒压迫而退缩,但见其一抖手,便已从衣袖里取出了卷纸,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递上来!” 这一见林昆如此举动,陆远成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但却并未再出言训斥,而是一挥手,有些个惊疑不定地下了令。 “诺!” 陆远成此令一下,自有一名见机得快的衙役紧着应了一声,疾步抢上了前去,伸手接过了林昆手中的那卷子,而后紧赶着便转呈到了陆远成的面前。 “林昆,尔可知报假案是何后果么,嗯?” 只一看那份所谓的试卷,陆远成的脸色当即便是一变,无他,概因这么份试题实在是太详实了些,与朝廷所公布的试题模式完全相符,至于真假么,陆远成倒是不敢肯定,可有一条,他却是清楚的,那便是不管这么份试题是否是真题,有人胆敢在大比将至时贩卖试卷,都是大罪一桩,断不能轻纵了去的。 “小人所言句句是实,断不敢虚言哄骗青天大老爷,若是所言非实,叫小人生遭天打五雷劈之罚!” 陆远成这么句问话一出,林昆的眼神里立马有道精芒一闪而过,紧着便出言赌咒了起来。 “嗯……,来人,传本官之令,即刻调集各路巡检人手,将富贵酒楼给本官封了,所有人等一体拿下,有敢顽抗者,一律就地正法!” 雍州府长史说起来也是堂堂从三品的大员,可在京师之地负责绥靖治安显然不是啥好差使,没旁的,这地儿权贵实在是太多了些,惹不起的人自是少不到哪去,可怜陆远成才上任不过两年,头发生生就熬白了大半,早寻思着要想调走了的,只是一来上头没人,二来么,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功绩,只能是在任上苦苦地熬着,而今么,若是能借着科举弊案一事见功,就算不能即刻高升,将来也少不得有个好去处,正因为此,陆远成只略沉吟了片刻,便已是下定了封楼拿人的决断。 “诺!” 陆远成既已下了令,诸般衙役们自是不敢有甚异议,齐齐应诺之余,煞气顿时就此大起了…… “大人,刚传来的消息,雍州府突然召集各路巡检人马兵围富贵酒楼。” 申时一刻,离着下班时分已是不远了,然则陈子明却依旧不曾得闲,正自埋首公文间,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陈重已是疾步从外头抢了进来,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胡闹!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一听陈重这般说法,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一股子不妙的预感立马打心底里狂涌了起来,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回大人的话,据属下了解,是有一人自称富贵酒楼之伙计,于午后前去雍州府报的案,举报有不轨之徒在富贵酒楼贩卖今科试卷,言曰有不少举子卷入其中,陆大人当即便下令封楼拿人。” 见得陈子明动了怒,陈重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便将府衙内线传来的消息简略地禀报了出来。 “一群蟊贼,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尔即刻拿本官的名刺赶去富贵酒楼,勒令诸般人等不许妄动,一切待本官面圣后再行定议,快去!” 此番大比期间的绥靖事宜乃是陈子明之该管,按道理来说,雍州府发现了异常情况,必须先到他陈子明处报备了之后,方才能采取行动,而今,陆远成既是自作主张,其中必定别有蹊跷,不管其是真的与长孙无忌有瓜葛还是仅仅只为了贪功,那都不是陈子明所能容忍得了的,无他,真要是任着陆远成的性子胡来,此番大比可就真要成为千古之笑话了的。 “诺!” 这一见陈子明声色不对,陈重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了一声,疾步便冲出了办公室,领着几名亲卫便策马往富贵酒楼方向疾驰而去了…… “呼……” 将陈重打发走了之后,陈子明自是无心再批折子,再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好一阵的步,末了,方才发出一身闷闷的长叹,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缓步便行出了房去,一路径直到了宫门处,递交了请见牌子,不多会,便见赵如海急匆匆地赶了来,宣了太宗准见的口谕。 嗯哼,还真就都到齐了! 这才刚赶到两仪殿,入眼便见长孙无忌与李泰赫然都已在侧,很显然,这两位就是来恶人先告状的,对此,陈子明虽是早有预料,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微皱了下眉头。 “微臣叩见陛下。” 尽自心中犯着嘀咕,可这当口上,陈子明却是不敢失了礼数,也只能是强压着心中的躁意,疾步抢到了御前,紧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子明来得正好,辅机先前正与朕说起富贵酒楼一事,说是有酒楼之伙计前去雍州府报了案,言称有人在贩卖今科试题,朕倒是好奇得很,那试题皆是朕之亲封,为何外头却有人敢胡乱贩卖了去,子明既是负责绥靖之事,且就解释于朕听听好了。” 太宗本心便不想将试题泄密一案闹大,故而早间方才会同意陈子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意见,可却万万没想到本该由陈子明负责的绥靖事宜居然出了偌大的岔子,心情自是大为的不爽,言语间的寒意也自不免便有些浓了的。 “启奏陛下,微臣深受陛下隆恩,得以负责京师绥靖事宜,却御下无方,以致于下头人等不经请示便自胡为,微臣有罪,不敢自辩,还请陛下重处。” 眼见太宗如此之不满,陈子明自是不敢胡乱辩解,也不急着去解说个中之利害关系,而是极为光棍地便先行认了罪。 “嗯?这么说来,陆远成那厮在动手封楼前并未向你子明报备喽,朕没听错罢?” 太宗本以为陆远成封楼拿人一事是经过了陈子明的准许的,自是恼火陈子明的不知进退,可这一听陆远成竟然是擅作主张,心中的火气当即便更旺了几分,当然了,这股邪火已然转移到了陆远成的身上。 “回陛下的话,确实如此。” 在这等紧要关头上,别说与陆远成之间本来就毫无交情可言,就算有,陈子明也断然不会帮着其说话,死道友终归强过死贫道不是? “混账东西,陆远成那厮要作甚,不请示便擅作主张,朕看他是想造反么!”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一听事情全都是陆远成独自搅出来的,太宗当即便怒了,用力一拍龙案,已是声色俱厉地咆哮了一嗓子,内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浓浓之杀气…… 第四百三十二章 恶人先告状(三) “陛下息怒,老臣以为陆长史行事确是稍显冲动了些,然,事态紧急,为防走漏消息,作出临机之决断也属体制所允之范畴,今,事既发,不妨等陆长史处置完诸般事宜之后再行定夺也好。” 长孙无忌与陆远成虽有些交情,不过么,却远谈不上深厚,大体上也就只是点头之交罢了,可在这等敏感时分,长孙无忌却是断然不会坐视陆远成就这么被拿下的,没旁的,长孙无忌还等着陆远成能搅起满城风雨呢,自不能让其倒在当下,至于事情闹大之后么,陆远成的死活可就不在长孙无忌的考虑范围之内了的。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司徒大人所言甚是,事发突然,来不及请示也属正常,陆长史忠心社稷,当机立断,乃忠耿之兆也,虽有瑕疵,却不掩其大功哉。” 长孙无忌话音刚落,李泰立马从旁闪了出来,一唱一和地跟着进谏了一番。 “嗯……” 从朝廷规矩而论,长孙无忌与李泰的话也都不能算错,哪怕太宗心中并不认可,奈何事涉内廷泄密之隐晦,太宗也自不好说个分明,也就只能是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了事。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兹事体大,须轻忽不得,微臣临来前,已着人紧急赶往富贵酒楼,以阻止陆远成之妄为,然,事既发,终归须得着手解决,故,臣提议先召陆长史前来问询,诸般事宜且待有所决议后再作计较也不为迟。” 于长孙无忌一方而论,自是巴不得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拖得愈久愈佳,可于陈子明来说,此事务必快刀斩乱麻,若不然,久拖必然生变,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陈子明紧着便进谏了一番。 “嗯,子明此言甚合朕意,来人,传朕旨意,着雍州府长史陆远成即刻来见,另,宣在京之从三品以上朝臣到此议事,不得有误!” 太宗同样不想将此事拖延下去,自是不会对陈子明的建议有甚异议,紧着便表了态,连着下了两道口谕。 “诺!” 太宗金口既开,侍候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着从旁闪出,高声应了诺,领着两名小宦官匆匆便退出了大殿,自去安排传旨事宜不提…… “雍州府长史陆大人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与长孙无忌是如何在太宗面前周旋往来,却说陈重领着几名手下赶到了富贵酒楼之后,立马便以陈子明的名义控制住了局势,酒楼虽封,却并未让雍州府的人马将所有人等尽皆押往雍州府衙门,对此,雍州府衙的人马自是不敢强抗,可却是一边与陈重僵持着,一边紧着便去通知了陆远成,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便见一大帮衙役簇拥着一辆马车急匆匆地赶了来,大老远便有人断喝了一嗓子,宣示着陆远成的到来。 “陈府家将陈重参见陆大人!” 陈重虽是陈子明身边最听用之人,论及在朝野间的影响力,自是不低,可毕竟只是家将的身份,见到陆远成这等高级官员,先行见礼还是免不得之事,当然了,陈重眼下代表的乃是陈子明的意志,行礼归行礼,要说有多恭谦么,却也谈不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嗯?” 陆远成一接到手下人传来的消息,便知自个儿恐怕是惹出大祸了,心中自是惶急不已,可转念一想,事情既是已闹了出来,再想抽身退步已是没了可能,要想免罪,唯有将案子办成铁案方可,至于会否将陈子明得罪至死么,他已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正因为此,陆远成一路急赶而至不说,一到场,便即摆出了雍州府长史的架势,根本不给陈重回礼,而是官威十足地便冷声喝问了一句道。 “回陆大人的话,末将奉陈大人之命前来控制局势,现有陈大人名刺在此,还请陆大人周全则个。” 陈重跟随陈子明已是有些年头了,见过的顶级大员可谓是海了去了,自不会在意陆远成这么番做作的官架子,不过么,倒是不曾失了礼数,不亢不卑地便亮出了陈子明的名刺。 “此乃我雍州府之内务,陈大人虽是当朝宰相,怕也不能仗势若此罢?陈将军还请让开,待得案子审明之后,陆某自会向陈大人解释一切。” 若是往日,再给陆远成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得罪了位高权重的陈子明,可眼下么,既是已决定一条路走到黑了,他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但见其一挥手,便已是盛气凌人地摆明了不给陈子明面子之态度。 “陆大人此言差矣,我家大人奉旨调度京畿绥靖事宜,但凡大比期间,京师大小事务皆在我家大人之过问范畴内,此事我家大人既已有所决断,还请陆大人莫要自误方好。” 陈重根本不在意陆远成的仗势压人,毫不客气地便将其之所言顶了回去。 “大胆,尔区区一个家将,安敢如此狂悖无礼,来啊,将这厮给本官拿下了!” 眼瞅着摆官威行不通,说道理也说不过,陆远成可就不免有些沉不住气了,再一看陈重所领之人不过才四人而已,当即便起了强硬行事之心。 “诺!” 在场诸般人等大多是雍州府的人,这一听自家最高长官有令,自是都不敢大意了去,齐齐应诺之余,便要就此一拥而上了。 “放肆,陈大人名刺在此,谁敢胡来,当以抗命之罪论处!” 陈重武艺虽是高强,却架不住对方人多,这一见情形要遭,心中也自急了,这便一把将陈子明的名刺高高举了起来,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大胆,本官监察御史李义府在此,谁敢动手,本官定要上本参其!” 陈子明在朝野间的名声向来好得很,此际一见陈重再次抬出了陈子明的旗号,众衙役们也自不免有些犯起了踌躇,虽依旧向前拥,可脚下却不免是慢了许多,正值此等敏感关头,却听一声断喝大起中,一身绿袍的李义府已是昂然从人群里抢了出来。 “好胆,李义府,尔安敢跟本官如此咆哮,毫无上下尊卑之分,无礼至极,再不退下,休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李义府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雍州府帮办着,陆远成对其虽不是太熟,可多少还是知晓其之来历,这一见其竟敢在这等紧要关头跳出来坏自己的大事,当即便怒了,面色铁青地便怒叱了一嗓子。 “本官乃是御史台之人,非是你陆远成之手下,身负皇命,自有弹劾之权,还请陆大人莫要自误的好!” 若是往日,李义府哪敢跟陆远成这等大员相抗衡,可眼下么,自忖已然抱上了陈子明的大腿,心中哪还有甚敬畏之心,话赶话地便顶了陆远成一句道。 “你……” 陆远成官阶虽高,可毕竟只是地方官,根本就管不到御史台的事儿,说理么,又说不过人,当即便被气得眼冒金星不已,正欲不管不顾地强行下令之际,却见远处几骑疾驰而来,当先一人赫然是内侍监赵如海,陆远成心中一动,将将脱口而出的命令当即便又收回到了肚子里去了。 “陆某见过赵公公。” 赵如海乃是太宗身边最听用之人,自不是陆远成可以怠慢了去的,不等赵如海停稳座下之马,陆远成便已是紧着迎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见了礼。 “陆大人客气了,洒家可不敢当您之大礼,闲话少叙,陛下有口谕,宣,雍州府长史陆远成即刻到两仪殿觐见,钦此!” 赵如海乃是灵醒之人,只一看眼前这等剑拔弩张的样子,便已知事情十有八九是出了意外,自是不愿跟陆远成多套近乎,面无表情地客气了一句之后,也没给陆远成再开口的机会,便已是一板一眼地宣了太宗的口谕。 “微臣领旨谢恩!” 这一听太宗有召,陆远成心底里当即便涌起了一股不祥之预感,只是在这等场合下,又哪能轮得到他说个“不”字的,只能是硬着头皮谢恩了事。 “陛下还在等着呢,陆大人请罢!” 赵如海明显是不打算给陆远成有从容部署之可能,待其谢恩一毕,便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赵公公且请稍候片刻,容陆某布置一下可好?” 陆远成心知此番去面圣怕是好去不好回了的,自是不愿束手待毙,哪怕明知赵如海如此催促的用心之所在,可还是硬着头皮地提出了个要求。 “大胆,尔安敢让陛下等你,此言是何居心,嗯?” 按理来说,陆远成这么个要求并不算过分,赵如海本也有意周全一下,可待得见陈重在边上使了个眼色,赵如海立马便改了主意,无他,相较于位高权重的陈子明来说,陆远成这么位地方大员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人物,赵如海怎肯为了其去冒着得罪陈子明之危险,不单不曾同意陆远成的求肯,反倒是板起了脸,毫不容情地便要将抗旨不尊的大帽子强行扣在陆远成的头上了。 “赵公公言重了,下官这就即刻随公公一道进宫面圣也罢。” 抗旨不尊乃是死罪,陆远成哪敢就这么认了下来,哪怕明知此一去讨不了好,却也没辙了,只能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垂头丧气地便上了自家的马车,一声令下之后,缓缓启动的马车便即向承天门方向赶了去…… 第四百三十三章 息事宁人(一) “微臣叩见陛下!” 待得陆远成赶到了两仪殿之际,在京之从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早已尽皆分列两旁站定了的,至于太宗么,则是面色阴沉地高坐在上首,偌大的殿堂里一派的死寂,唯有股肃杀之气在四下里蔓延着,阴森得令人窒息,一见及此,陆远成的脸色不由自主地便是一白,但却不敢失了礼数,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撞鹿,紧着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陆远成,尔好大的胆子,事涉大比,朕都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的闪失,怕的便是失了天下士子之心,可尔倒好,不经请示,便敢妄自行事,说,尔究竟是何居心,嗯?” 尽管离着事发已是过去了一段时间了,在诸般臣工们的温言安抚之下,太宗心中的火气已是消减了不少,可这一见到陆远成这个罪魁祸首露了面,太宗原本已渐渐平息下去的心火却是猛然又高涨了起来,连叫起都不曾,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通子呵斥,遣词造句间,不满之意溢于言表,当即便吓得陆远成忍不住便是一个哆嗦。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自不敢无礼非法,实是接到富贵酒楼伙计林昆报案,言称富贵酒楼有人大肆贩卖大比试题,微臣唯恐走漏风声,故,来不及请示便即下了封楼之令,此确是微臣之疏失,然,微臣本心也就只是想着能查出真相,以明是非,微臣绝无自外陛下之心啊。” 听得太宗的语气如此之不善,陆远成当真是吓得心都蹦跶到了嗓子眼处,好在数十年的官场倒也不是白混的,紧着便自辩上了一番。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我朝开科取士,乃是为国选才,非德才兼备者,又岂能忠心事国哉,故,此案实不可不查,陆大人临机决断虽稍有些冒失,却也在情理之中。” 长孙无忌处心积虑地谋划许久,为的便是要挑起朝局之动荡,自是无法坐视陆远成就这么被太宗处置了去,正因为此,也不等太宗再次出言呵斥陆远成,长孙无忌便已是紧着从旁闪出,高声为陆远成缓颊了一番。 “陛下,臣以为司徒大人所言甚是,无德之人为官,才愈高,为祸愈烈,此古训也,实不可不察,故,臣提议彻查此案,但凡与买卖试题有涉者,一律开革功名,永不叙用!” 长孙无忌话音刚落,就见吏部尚书杜楚客也已是昂然站了出来,高调无比地出言力挺了长孙无忌一把。 “陛下,老臣也以为此案确须得彻查到底,不单为着试题之真假,更为的是大比能取得真正德才兼备之人选。”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亦附议!” …… 往日里长孙无忌言事时,应者大多是中低级官员,可今日却是反常得很,杜楚客话音刚落,张玄素、韩瑗等一大批顶级朝臣纷纷出列声援,无他,一者是众官员们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本能地便认定那些买试题的士子皆是品行不佳的投机之徒,自是不愿这等样人有入仕途之可能,再者么,朝中这么些顶级官员中大半都是关陇贵族出身,潜意识里便不愿科举取士的规模扩大,理由很简单,科举出身的官员一多,必然会挤占了他们荫蔽子息的路子,往常不敢直接反对科举革新,那是因着不想卷入夺嫡之争中去,可各自的心中么,其实早有怨气了的,这当口上,不过是借此案宣泄而已。 “嗯……,众爱卿之意,朕已知晓了,此案确须得好生查查才是,子明,卿如何看此事?” 太宗显然没料到会有如此多朝臣站出来支持长孙无忌的意见,原定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意顿时便起了动摇,再一想,自个儿身边的小宦官都能被人收买了去,那自家安全还有甚保障可言,也就起了索性将案子彻查到底之心思,只是又不免担心陈子明会有意见,这便将烫手的山芋硬塞到了陈子明的怀中。 “陛下圣明,微臣也以为此案须得好生查查,然,究竟该如何查,何时查却须得有所讲究,仓促行事不单不能厘清真相,反倒会引发朝野之恐慌,于即将到来之大比实有大不利焉。” 陈子明同样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多人站出来响应长孙无忌,一时间心中也自不免有些发紧不已,但却并未因此而乱了分寸,只略一沉思,便已明白了事情的根由之所在,无非是利益之考衡罢了,当然了,心中清楚归清楚,陈子明却是断不敢当场揭破诸般臣工们的私心之所在的,道理很简单,那可是要犯众怒的,只有傻子才会去干。 “子明所虑甚是,只是这讲究又当如何个讲究法,卿且说清楚些好了,朕听着呢。” 见得陈子明不反对查案,太宗没来由地便感到一阵轻松,不过么,却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紧着便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头一条便是须得确定那所谓被贩卖的试题是否为真,此事唯有陛下方能明察秋毫。” 论及耍太极的本领,陈子明自称第二的话,怕就没人敢称第一了的,这不,一见太宗那满是期盼的眼神望了过来,陈子明立马毫不客气地一脚便又将难题踢回到了太宗的脚下。 “嗯……,陆远成,尔既称接到报案,可有真凭实据在手么?” 陈子明说得固然是句大实话,可内里却并不简单,那意思便是要太宗自己选择到底是大动干戈还是息事宁人,对此,太宗显然是听懂了的,心中虽是略有不爽,可还是按着陈子明的思路,将问题砸向了方才刚松了口大气的陆远成。 “回陛下的话,微臣此处有份报案人林昆所献出的试卷,然,并不知真伪如何,还请陛下过目。” 自觉有了长孙无忌等人的支持,应是能顺利过了关去,陆远成的心情已是放松了许多,这会儿听得太宗见问,也自毫不含糊,紧着便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卷纸,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递上来!” 听得陆远成这般说法,太宗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扬,可也没甚迟疑,紧着一挥手,便已是沉声下了令。 “诺!” 太宗金口既开,侍候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耽搁,但听其恭谨地应了一声,已是小跑着行下了前墀,伸手接过了陆远成高举着的卷纸,紧着便转呈到了御前。 “哼,大胆陆远行,尔就为了这么份假试卷如此大动干戈,居心何在,嗯?” 太宗拿起那份卷纸,摊开一看,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来,不为别的,只因这么份试题赫然便是他第一次所拟的那一份,尽管早间便已从陈子明处见识过相同的卷子了,可太宗还是忍不住好一阵的火大,当即便想下令彻查到底,只是话到了嘴边,太宗却又改了主意,倒不是他不想查,而是想到了陈子明之所言,心中其实已想到了此事背后到底是何人在作祟,尽管心疼得厉害,可到了末了,还是不忍居多,如此一来,满腔的怨气也就只能撒到了陆远行的头上。 “嗡……” 一听太宗亲口证实此份试题为假,殿中文武百官们当即便全都哗然了起来,乱议之声就此响成了一片。 “陛下息怒,微臣,微臣实不知这试卷是假的啊,微臣只是接到了报案,不得不查啊,陛下,微臣,微臣……” 太宗这么一震怒,陆远成当场便慌了神,一时间连话都说不顺溜了,只顾着喊冤,却愣是没能说出了个所以然来,没旁的,他本来就是想投机,若不然,也不至于连请示一下陈子明这个掌总之人都不愿,还不就是为了贪功么,这么个理由,显然是不能拿到这等场合上来说的。 “陛下息怒,老臣以为不管这试卷是真是假,查终归是须得查的,若不然,岂不叫那些希图侥幸之辈混入了朝堂,将来必成社稷蠹虫,此万不可不防啊。” 眼瞅着陆远成已是乱了分寸,长孙无忌可就稳不住了,唯恐其说出甚更荒唐之言,这便紧着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陛下,微臣以为司徒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此案确须得查,然,事有轻重缓急,终归不能胡乱行事,陆长史接到报案后,纵使要临机决断,那也须得事后紧急报备,而事发近半个时辰内,陛下不知,微臣也不知,陆长史当不致忙到连着人报备一下的时间都没有罢,个中居心何在,实是成疑!” 陈子明素来便不是打不还手之人,尽管此番并不打算跟长孙无忌一伙动真格的,可却断然不会任由其在朝堂上胡乱搬弄是非,此番既是决意拿掉不听指挥的陆远成,那就断然不会给其留下甚狡辩之余地,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他便已是从旁闪出,毫不容情地点出了陆远行私心自用之事实,此言一出,满殿中顿时又是好一阵的哗然,无他,此言实在是再诛心不过了的…… 第四百三十四章 息事宁人(二) “陆远成,尔还有甚可说的,嗯?” 陈子明这么番话可就说到太宗心底里去了,要知道太宗本心可是不愿在大比期间多生是非的,试题泄密一事,他固然是恼火异常,可到底还是不忍心去追究根底,无他,怜子而已,然则对于陆远成么,太宗可就没那么多的怜悯可言了的,这不,喝问之声里已满是毫不掩饰的问罪之心。 “微臣,微臣……,是微臣鲁莽了,微臣有罪,微臣有罪。” 一听太宗的语气如此之不善,陆远成当即便吓得冷汗狂淌不已,眼神立马便不自觉地看向了长孙无忌,显然是指望着长孙无忌能像前几回那般救其出苦海,可惜的是这一回长孙无忌却是怎么也不肯动弹了,饶是陆远成的目光再如何幽怨,长孙无忌也浑然当成没瞅见,道理么,说穿了也简单,长孙无忌先前拼力相帮,那是因着想借陆远成的手来搅乱朝局,可眼下太宗决心明显已下,再要跟太宗对着干,那可就要挨板子了的,这等蠢事,以长孙无忌之精明,自是不会去干的,一见及此,陆远成可就彻底没辙了,只能是颤巍巍地认了罪。 “哼,尔既知罪便好,朕看这雍州府长史尔也不必再干了,如今辽东战事正急,缺人手,尔这就即刻起行,去懋功账下效力便好。” 从行为上来说,陆远成擅作主张并不算太大的罪过,可其心却是成疑,至少在太宗看来是如此,他自是不可能将雍州府这么个要地再交给陆远成去打理,一句话便将其贬去了辽东,至于啥时能再回京么,那恐怕是遥遥无期了的。 “微臣领旨谢恩。” 太宗旨意既下,陆远成纵使心中有着再多的不甘,也自不敢再多言啰唣,只能是满心苦涩地谢了恩,拖着脚便就此退出了大殿,就此打道回府准备去辽东赴任不提。 “子明,依卿看来,此案当如何查了去方好?” 陆远行踉跄离去的背影无疑满是悲凉与沧桑,然则太宗根本就没去理睬,紧着便又将问题丢给了陈子明。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案确须得查,然,却不宜动作过大,故,微臣提议酒楼可以先封,酒楼所属诸般人等暂且羁押,至于在其中用膳之客人么,微臣以为姑且先都登记在册,待得大比之后,再着诸般人等到衙门说明情况,如此,既不致于轻纵了有罪之人,又不致因此影响到大比之正常进行,此微臣之浅见耳,还请陛下圣裁。” 陈子明早已想好了解决之道,此际听得太宗见问,自是不慌,紧着便将心中所思之策细细地道了出来。 “嗯……,子明此策确是老成谋国之道也,朕看着可行,众爱卿以为如何啊?” 太宗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之后,这才给出了个评价,不过么,倒是没急着下旨意,而是故作慎重地将问题丢给了诸般臣工们。 “陛下圣明,臣等别无异议。” 如何?还能如何,太宗都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谁又敢再此时跳出来找不自在,自是全都齐声称颂不已。 “既如此,那便先这么定了也好,此事便交由子明负责,望卿能谨慎行事,莫失朕望。” 诸般臣工们既是都无异议,太宗也就没再多啰唣,紧着便下了最后的决断。 “陛下圣明,微臣领旨谢恩。” 此案关系太大,交给旁人去管,陈子明还真有些放心不下,如今太宗既是将审案权交给了自己,陈子明自是不会推辞,紧赶着便谢了恩…… “下官见过殿下。” 太宗下令很简单,就那么轻巧的一句话而已,可负责执行的陈子明却是苦了去了,这一忙便忙到了快戌时,方才算是将诸般事宜全都安排停当了去,但却依旧不得消停,紧着又赶到了密宅处,一路直奔书房,果然见李恪正自心急如焚地在房中来回踱着步,陈子明自不敢失了礼数,赶忙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见了礼。 “子明辛苦了,来,坐下说,坐下再说。” 这一见陈子明已到,李恪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忙不迭地便将陈子明让到了一旁的几子后头,又亲手为陈子明斟了一大碗的茶。 “累殿下久等了,实下官之过也。” 诸般事宜忙乎下来,饶是陈子明自幼习武打熬出来的好身子骨,这会儿也已是又累又饿了的,自是不会跟李恪多客套,逊谢了一句之后,便即落了座,毫不客气地端起茶碗,一气便饮了个干净。 “此番之事多亏了子明,若不然,朝局必大乱矣,小王未能帮得丝毫,实是惭愧于心啊。” 见得陈子明满脸皆是疲惫之色,李恪心中满满皆是感动,与此同时,也自不免觉得有些对陈子明不起,紧着便感慨了一句道。 “殿下切不可如此说法,下官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苟利社稷,生死以之。” 尽管彼此间的关系极近,可毕竟上下有别,再过两年,面前这位主儿可就要登基为帝了的,陈子明自是不敢流露出丝毫居功自傲之情绪,若不然,闹不好便是鸟尽弓藏之下场,该表忠心之际,他自是不吝好生表演上一回的。 “子明斯言大善,小王能得子明相助,真三生有幸也,将来……,呵,不说了,不说了,今案情进展如何了?” 李恪感慨起来便没个完了,半天都没进主题,对此,陈子明虽不曾有甚言语,可眉头却是不自觉地微微一皱,一见及此,李恪也自不免有些赫然不已,赶忙干笑了一声,就此转入了正题。 “好叫殿下得知,情形已尽在掌控之中,涉案之富贵酒楼人等皆已羁押在牢,至于在场的举子七十八人皆已登记在册,人么,却是皆任由自去了,另,下官已着雍州府紧着出了份公告,指明京师中有奸诈小人设局诈骗,所谓今科试题不过是伪作罢了,提醒前来应考的举子们留心此事,莫要自误,如此,当可消除不良之影响,至于后续手尾,且待考后再行计较也就是了。” 陈子明乃老于政务之人,处理起这等不大的案子来,自是游刃有余得很,方方面面早已都是考虑到了的。 “如此甚好,唔,依子明看,顺藤摸瓜之可能性有多高?” 李恪到底还是对就这么让李泰逃过一劫的现实不太死心,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硬着头皮试探了一句道。 “回殿下的话,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可能性不是没有,然,恐几近于无罢,此等时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姑且让那些奸佞小人猖獗一段时日,一切待得殿下青云直上后再行计较也不为迟。” 这一见李恪又起了不应有之野望,陈子明心中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可又不好直言呵斥李恪的犯蠢之想头,只能是好言好语地宽慰了其一番了事。 “嗯,那就先如此也好,小王听闻今日那陆远成嚣张跋扈,竟欲对陈重用强,幸亏有李义府出面制止,若不然,却恐误了大事,如此看来,那李义府倒是有些担当么,子明以为如何哉?” 李恪手下虽是兵强马壮,可真正能派得上大用场之人却基本上是陈子明一手训练以及提拔起来的,至于李恪自己培养出来的嫡系么,总是有着这样或是那样的缺憾,对此,李恪虽从来不说,可心中未必便没有想法,此番见李义府敢干而且似乎也挺能干的,自不免便起了引以为用之心,只是顾忌到陈子明对其似乎没甚好感可言,李恪也自不好直接说要用此人,也就只能是隐晦地试探一下陈子明之意思。 “殿下明鉴,李义府其人确是小有才学,也有些能力,只是为人投机心思太重,功利心太强,且行事往往无下限,偶尔用之或可,若得大用,必是祸国之人,此番也算是有功于社稷,晋升固是该当,然,下官已决议将之调往地方任闲职,断不会给其复起之机会!” 陈子明对李义府可是有着十足的警惕心的,根本不可能给其丝毫的大用之机会,此际见李恪似乎对其有着浓厚的兴趣,立马毫不客气地给了其一个差到不能再差的评价。 “既如此,那就由子明处置了去便好。” 这一听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李恪也自不好再提要用李义府之事,不过么,口中虽不说,心下里对李义府其实还是有着些期颐的。 “殿下英明。” 陈子明对李恪的为人实在是太了解了些,只一看其脸色,便知其对自己的话并没有真正听到心里头去,心下里立马便起了杀心,打算过几个月,等大比一事忙过之后,便着手安排将李义府外放,于途中,照着褚遂良的旧例办了去,当然了,这等心思自家清楚便好,陈子明自是断然不会说给李恪听的,口中么,也就只是语调淡然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第四百三十五章 选官风波(一) 随着雍州府长史陆远成的被贬以及安民公告的四下粘贴,富贵酒楼被封一案的影响已被缩减到了可接受的范畴之内,朝野间乱议之声虽有,却已不足以影响到大局的稳定,两日后,贡试如期举行,共三场,持续两日半,期间虽偶有举子因违规而遭贬谪,可大体秩序却是井然有条,三月初五午时正牌,随着一阵钟声悠然而响,停笔时间已到,各考房如期清场,贡试就此结束。 三月十一日,贡院放出红榜,二百举子中选,获得了殿试之资格,录取比例约莫为十七取一,尽管不甚高,可相比于以前那等进士科只取百分之二不到的比例来说,已然是个巨大之飞跃,更别说这等机会乃是三年便有一次,比之以前那等不知多少年才举办一回的随意而论,已是不知强了多少倍,正因为此,中选者固然是欢天喜地,落选者纵使失落,也不致到绝望之地步。 三月十五日,殿试如期举行,太宗亲临太极殿主持监考事宜,只考两题,一为命题诗三首选其一,二为时策,考时为两个时辰,期间一切顺遂,并无丝毫意外发生,太宗钦点房玄龄、陈子明等诸多饱学朝臣为阅卷人,三甲取同进士一百二十人,二甲取进士七十人,皆顺遂无比,唯独在前十名的认定上,各方意见难以统一,只能报请太宗圣裁。 太宗遍览前十名之诗与文之后,最终定下了一甲前三名之人选,只是在究竟取谁为状元之际,稍有些踌躇,无他,娄师德、颜康成、卢定南三人各有所长,难分轩轾,不止是太宗难以取舍,诸般宰辅们也自各有力挺,争议不小,末了还是太宗力排众议,取了年仅十七岁的娄师德为状元,理由么,只有一个,年轻——往年因进士科难考,民间多有抱怨之辞,说甚“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又有人作诗讥讽太宗曰:“今上真长策,赚取英雄尽白头。”,对此,太宗其实都是知晓的,尽管从来不加评论,可心底里其实是极为的不爽,而今么,刻意将娄师德这么个少年状元摆上台面,无疑便是对那些讥讽之言的一个有利之回击。 三甲既定,科举革新之后的第一次大比也就算是完满结束了,金榜一放,参与殿试的诸般进士、同进士们或喜或悲,不一而足,然,事已定盘,却是无人敢对结果提出甚异议的,待得太极殿赐宴一毕,也就到了选官的环节,本来么,按着朝廷体制规定,但凡能参与殿试者,皆可授官,至于具体官职,除一甲前三确定留朝任用之外,余者或是留各部为用,或是外放地方为官,何去何从,皆由吏部选调,本不该有甚差池才对,却不曾想麻烦还真就出在了此处——两百名新进之士居然被吏部那头以各种理由删掉了近半! “此章程房相看过了么,嗯?” 殿试过后,陈子明便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尚未定案的富贵酒楼一事上,趁着金榜大张,朝野注意力全都被此盛况所吸引之际,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法,三下五除二便将富贵酒楼一案完结了去,最终之结果么,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此,太宗也已是批准了的,本以为大比之事也就算是就此尘埃落定了去,却不曾想今儿个一大早地,尚书左丞来济便送来了份公文,赫然正是吏部选官之结果,这一见那上头寥寥无几的选派结果,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皱紧了起来,但却并未发表甚评论,没旁的,只因吏部乃是房玄龄之该管,这么份章程照理来说,不该先送到他陈子明处。 “回大人的话,房相先前已阅,却并无批示,只是叫下官转来大人处。” 来济乃是老宦海了的,又怎会看不出这么份选官章程蹊跷颇多,真要是通过了朝议,那简直就是在打吴王李恪这个科举革新首倡者的脸,连带着太宗怕是都要遭时人诟病不已,毫无疑问,这就是种挑衅,是李泰一系再度向李恪一方发起挑战的宣言书,接下来无疑会有场恶斗,对此,来济可是心知肚明得很,自是根本就不打算卷入其中,故而,于回答陈子明之问话时,用词造句都极为的谨慎,只言事实,却绝不掺杂丝毫的个人情绪与评论。 “嗯,知道了,来大人且先去忙好了。” 一听来济这般说法,陈子明便知房玄龄本人其实对这么份章程也是相当之不满的,只是处在首辅大臣的位置上,他却是不好轻易发表意见,将这份章程转将过来的用意么,只有一个,那便是要陈子明出面去处理此事,对此,陈子明虽是乐意为之,可却并不打算急着着手去做,无他,朝堂乃是讲规矩之地,没个名义,陈子明却是不好强行干涉吏部之行事的。 “诺!” 来济本还有些担心陈子明会将这么个棘手的山芋往他怀里搁了去,可这一见陈子明丝毫没这等意思,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唯恐节外生枝之下,自是不敢稍有耽搁,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就此匆匆退出了办公室,自去忙乎不提。 “嗯……” 陈子明根本没在意来济的小心思,也没去理睬其之离去,眉头微皱地端坐在文案后头,默默地寻思了良久,而后方才发出了一身悠长的闷哼,就此起了身,行出了办公室,一路缓步向房玄龄的办公室走了过去——于陈子明看来,房玄龄可以玩默许的把戏,可他陈子明却是不能行无名义之师,手续不全之下,终归不能僭越行事,若不然,难免有吃弹章之危险,虽不惧,可能少些麻烦终归是好的罢。 “大人。” 见得陈子明缓步行来,侍候在房玄龄办公室外的众随员们自是不敢稍有大意,全都紧着行礼不迭。 “嗯,房相可在?” 陈子明很是坦然地受了众人的礼,也自无甚寒暄的废话,面色淡然地便开了口。 “大人请稍候,下官这就为您通禀去。” 听得陈子明这般问法,自有一名见机得快的随员紧着应了一声,匆匆转身行进了办公室中,不旋踵,便又转了出来,冲着陈子明便是一礼:“大人,房相有请。” “嗯,有劳了。” 陈子明客气地谢了一声之后,也自不再多言,缓步便行进了房玄龄的办公室中,却见房玄龄已是起了身相迎到了屏风处,自是不敢大意了去,紧着便行了个礼道:“下官见过房大人。” “子明不必多礼,且请坐罢。” 不等陈子明礼数尽完,房玄龄已是客气地摆了下手,将陈子明让到了会客处,分宾主各自落了座,自有随侍人等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今早来大人转来了吏部选官之章程,下官阅后大为不解,欲请杜尚书前来解释一二,房相以为可否?” 陈子明前来拜访房玄龄的用心只有一个,那便是要个名义而已,至于其他的么,陈子明并未奢望过多,正因为此,他也自懒得绕甚弯子,更不曾说甚让房玄龄难做的言语,开门见山地便道出了主题。 “善,老朽知道了,子明只管放手做了去便好。” 对于杜楚客这等公器私用的手法,房玄龄心中其实是相当之不满,只是有些话,他不好明说而已,加之不愿卷入诸皇子夺嫡的激斗中去,故而不愿在吏部选官一事上轻易发表意见,之所以将章程转到了陈子明处,原就是要陈子明去处理此事的,只不过没想到陈子明会直接找上门来,本正担心陈子明会逼自个儿就此事表明态度,却不曾想陈子明竟只是要个名义而已,房玄龄自是乐得周全上一回。 “多谢房相周全,那下官便僭越上一回了。” 陈子明所求本就仅此名义而已,如今既已到了手,他自是不愿多肆啰唣,客气地拱了拱手之后,便即起了身,连茶都不曾喝上一口,便即匆匆而去了。 “唔……” 房玄龄并未出言挽留陈子明,也不曾起身相送,而是默默地端坐在几子前,眉头微皱地沉思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摇了摇头,发出了声意义不明的闷哼…… “禀大人,吏部尚书杜大人来了。” 申时过半,离着下班时间也就只有不到半个时辰了,可陈子明却依旧在忙着批阅折子,正自挥笔速书间,却见一名随员疾步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几个大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着便禀报了一句道。 “请罢。” 陈子明是辰时末牌着人去请杜楚客前来的,这厮居然拖到了快下班才露面,明摆着就是不给陈子明面子,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不过么,也自不甚在意,左右彼此间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根本就没甚调和之可能,面子不面子的,都是虚得不能再虚的玩意儿,有还是没有,又哪有甚区别可言的。 “诺!” 听得陈子明有所吩咐,前来禀事的随员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了出去,不旋踵,便见杜楚客满脸阴霾之色地从外头行了进来…… 第四百三十六章 选官风波(二) “下官见过大人。” 纵使陈子明的职位爵位都比自己要高出一大截,然则杜楚客行礼间却是根本没半点的敬意可言,礼数不到位不说,语调里也满是不耐之意味。 “杜大人不必多礼了,来人,看座。” 尽管早就知晓杜楚客为人狂傲,也清楚其不会给自己有甚好脸色看,可真见到其如此无礼之表现,陈子明的眉头还是不自觉地微微一皱,不过么,倒是没跟其计较那么许多,也就只是声线平和地吩咐了一声,自有随侍在侧的随员们紧着抬来了几子,蒲团等物,恭请杜楚客就座。 “谢了。” 饶是陈子明都已是不计前嫌地以礼相待了,可杜楚客脸色的阴霾以及倨傲却是丝毫不见少,谢座之际也自随意得很,甚至已到了无礼之地步。 “杜大人且先请看看这份章程,可是出自您之手笔么?” 陈子明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之人,这一见杜楚客的倨傲不单不曾收敛,反倒是更嚣张了几分,心中也自不免恼火得很,然则陈子明却并未表现出来,不为别的,只因此际与杜楚客发生冲突的话,不单不能解决问题,反倒会令问题进一步复杂化,故而,纵使心中其实已是颇为不爽了,可陈子明还是耐着性子地亮出了杜楚客所上的那份选官折子,自有随侍在侧的随员紧着便接过了折子,转呈到了杜楚客的面前。 “不错,正是下官所为,莫非陈大人有意见么?” 杜楚客拿起折子,满脸不耐地翻了翻,而后便即一派无所谓状地反问了一句道。 “是便好,吏部原非本官所该管,然,今日房相却将此事交托给了本官,那本官也就不得不问杜大人一句了,这章程究竟何意,大比所取之士为何淘去过半,还请杜大人给本官一个解释如何?” 见得杜楚客这点变本加厉之做派,陈子明脸色也自耷拉了下来,虽不曾出言呵斥其之无礼,可问话的语气么,浑然已是公事公办之态度了的。 “此我吏部内务也,不取自然有不取之道理,这话,便是当着陛下的面,下官也是这般说法。” 尽管陈子明已然说明了此番问询乃是受房玄龄所托之故,然则杜楚客照旧不打算给陈子明面子,但见其嘴角一撇,已是大刺刺地将陈子明的要求顶了回去。 “这就是你杜大人给本官的解释么,嗯?” 杜楚客这等言语一出,陈子明的声线立马便寒了下来。 “不错,正是如此。” 尽管感受到了陈子明言语间的浓浓之煞气,然则杜楚客却根本不买账,双眼一瞪,毫不示弱地便应了一句道。 “很好,章程留下,尔可以回去了。” 双方既已谈崩,再如何谈都只是白搭,陈子明也自懒得再多啰唣,毫不客气地便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哼,告辞!” 杜楚客自忖在吏部已经营了数年之久,上上下下无不恭顺听命,还真就不怕陈子明之威胁的,这会儿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当即便怒了,连基本的礼仪都懒得讲究,冷哼了一声,便这么气咻咻地拂袖而去了…… “子明,听闻今日午后你与杜楚客之间闹出了些不快,可是如此么?”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往往传千里,这不,快下班时发生的事儿,没过多久便传得个沸沸扬扬的,就连闲居在家的李恪都得知了准信,紧着便将陈子明请到了密宅处,见礼方毕,便已是面带忧色地直奔了主题。 “略有龃龉而已,算不得甚大事。” 尽管李恪尚不曾说起此番相邀的真实用意之所在,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猜不透其心中所思之小算计,无非是打算借此事一举搬掉杜楚客这么个碍事的家伙罢了,对此,陈子明却有着不同之看法,不过么,他也自不急着分说,也就只是淡然一笑,一派风轻云淡地给出了个答复。 “唔,杜楚客那厮素来桀骜不驯,持才傲物,自以为国士,其实不过就一狂生耳,此番竟敢拿朝廷取士之道来做文章,不顾朝廷律法,强自打压新科进士,其行也鄙,其心叵测,小王以为断不可轻纵了去,子明以为如何哉?” 这一见陈子明似乎不想多言与杜楚客之间的争执,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隐约间已是察觉到了陈子明不欲多事之想法,然则一想到或许能借此机会将吏部尚书的大位争到手中,李恪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硬着头皮地挑起了话题。 “殿下明鉴,下官还是那句老话,朝局宜稳不宜乱,区区一杜楚客而已,下官自能对付得了,殿下实无须过虑。” 拿下杜楚客并不算难事,真要动手,不敢言百分百的把握,可七八成胜算还是有的,问题是拿掉了杜楚客之后,吏部尚书之争必然大起,朝局也就有着陷入紊乱之可能,而这,显然于李恪一方不甚有利,再说了,太宗怕也不会容许吏部尚书之职落到李恪的掌控之中,无他,制衡而已,如此一来,动手去搬掉杜楚客也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闹不好还会引来圣忌,那可就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的,这等蠢事,陈子明自是不会去干的。 “这……” 一听陈子明表态不愿在此际朝杜楚客动手,李恪自不免为之失落得很,与此同时,也自不甘得很,急着想要再多蘑菇一番,偏偏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一张脸当即便被憋得个通红不已。 “制衡。” 眼瞅着李恪那般窘状,陈子明心中实在是有些个又好气又好笑,偏偏个中蹊跷牵涉到帝王心术,陈子明也自不好将话说得太过分明,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言简意赅地点出了个词来。 “制衡?唔……,小王明白了,子明只管放手做了去,有事小王自当竭力帮衬着便是了。” 李恪到底是聪慧之辈,只略一寻思,便已明白了陈子明所言之意何在,再一联想起当初费尽心力拿掉了刘洎,最终依旧没能将侍中的位置掌控在手中,如今纵使拿下杜楚客,怕也不会有甚不同之处,万一换上个比杜楚客更精明之辈,那反倒不美,一念及此,李恪也就息了趁机争夺吏部尚书之心思。 “殿下英明。” 别看陈子明先前说得个自信满满,可实际上么,真要对付杜楚客这等软硬不吃的家伙,绝对不是件简单之事,哪怕已是有了大体的腹稿,然则于细节处还有着不少须得仔细推敲的关节,正因为此,陈子明自是不愿多言啰唣,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便不再开口言事,算是就此结束了此番之议事…… “启奏陛下,右仆射陈大人在宫门处求见。” 太宗如今起床可谓是越来越晚了,这都已是巳时二刻了,太宗方才刚刚用过早膳,正寻思着是否该到两仪殿书房里批一下折子之际,却见赵如海急匆匆地赶了来,紧着便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子明到两仪殿书房里候着,朕一会便去。” 一听是陈子明求见,太宗倒也没多想,随口便下了道口谕。 “诺!” 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寝宫,自去传唤陈子明不提。 “微臣叩见陛下。” 太宗说是一会便去,可实际上么,陈子明足足在御书房里等了近半个时辰,方才见太宗姗姗来迟,对此,陈子明也自没辙,只能是紧着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罢,来人,给子明看座。” 太宗本来是一早便要来御书房的,赶巧后宫里出了点小事,也就耽搁了去,这会儿见到了陈子明的面,自不免有些赫然,叫起之余,紧着便赐了座,也算是给了陈子明一个安抚。 “诺!” 听得太宗有令,跟着行进了书房的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指挥着几名小宦官抬来了锦墩,恭请陈子明就座。 “谢陛下隆恩,微臣昨日接到房相转来的一份折子,乃是吏部报上来的此番取士之选官章程,个中蹊跷颇多,微臣自不敢擅专,特禀过了房相,得蒙房相应允,召请了杜尚书到微臣处磋商,却不曾想意见难以统一,微臣无奈,只能来请陛下圣裁,现有本章一份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尽管并无就此扳倒杜楚客之打算,然则给其上些眼药还是要的,陈子明从来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这不,谢恩一毕,陈子明便即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取出了份折子,一边高高地举过了头顶,一边毫不客气地告了杜楚客一记刁状。 “哦?竟有此事,递来与朕看看。”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太宗的眉头当即便皱了起来,也自没甚耽搁,紧着便吩咐了一句道。 “诺!” 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自不敢怠慢了去,忙疾步行到了陈子明的身前,伸出双手,接过了本章,又恭谨地转呈到了御前。 第四百三十七章 选官风波(三) “嗯?怎么就只有这么些人,朕若是没记错的话,此番应是取了两百人,其余人都发落到哪去了?” 太宗接过了本章,翻将开来,只一看,原本就皱着的眉头当即便更皱紧了几分,满是不悦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微臣昨日也是这么问杜尚书的,据其所言,说是其余人等皆未中选,微臣诧异莫明,问之则不答,微臣也自无可奈何。” 听得太宗见问,陈子明的脸色当即便是一苦,毫不客气地又狠告了杜楚客一状。 “荒唐!杜楚客究竟是作甚吃的,赵如海,去,将那厮给朕唤了来,朕倒要问问,这混账东西都在折腾些甚!” 科举革新一事乃是太宗相当看重之事,不单因着此举乃是教化天下之千秋功业,更是阻击门阀世家横亘朝堂之举措,为此,太宗在取士时,还刻意将那些寒门士子的名次大多往上提了提,而今,太宗提起来的那些寒门士子竟然大半被吏部刷了下去,这叫太宗如何不恼火,一气之下,忍不住便爆了粗口。 “诺!” 这一听太宗声色不对,赵如海哪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奔出了御书房,不多会,便又已陪着满脸阴霾之色的杜楚客从外头转了回来。 “微臣叩见陛下。” 一见到陈子明也在,杜楚客立马意识到自己定是被陈子明给告了,原本就黑沉的脸色当即便更难看上了几分,见礼虽尚算恭谨,可言语间却明显透着股怒意。 “杜楚客,尔给朕说清楚了,这么份狗屁不通的章程究竟是怎么回事,嗯?” 太宗的心情本来就不爽,这一见杜楚客居然还敢给自己脸色看,当即便是怒上加怒,连叫起都免了,一把抄起杜楚客所撰之本章,用力地砸在了其之面前,声色俱厉地便呵斥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此章程乃是我吏部上下之共识,一切考评皆是照章办事,微臣不知错在何处,若有,那也是陈大人妄加之罪也,微臣不服!” 杜楚客的性子可谓是又臭又硬,若是旁人面对着太宗的滔天怒火,只怕早就被吓得腿脚哆嗦了的,可他倒好,不单不认错,反倒是振振有词地扯了一大通,末了更是狠咬了陈子明一口。 嘿,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么! 听得杜楚客在太宗面前攀咬自己,陈子明瞬间便看透了其之用心,无非是想激他陈子明出言反讥,如此一来,也就能顺势将太宗的怒火转移了开去,形成与他陈子明在御前争锋之格局,这等想法无疑很美,可惜陈子明根本不上当,不管杜楚客瞪过来的眼神有多凶戾,陈子明却愣是装成没瞅见,老神在在地端坐着不动。 “大胆!尔这厮到了此时兀自不思悔改,安敢欺朕若此,朕看你是活腻了罢,那好,朕成全你就是了,来人,将这蠢货给朕叉了出去!” 这一见杜楚客竟然敢顶撞自己,太宗登时便是怒上加怒,杀心就此大起了,但见其猛拍了下龙案,已是怒不可遏地咆哮了起来。 “诺!” 太宗金口既开, 不管这旨意是对还是错,那都不在一众小宦官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们也就只管轰然应诺之余,一拥而上,将兀自跪在地上的杜楚客架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拖着便要往外拽了去。 “微臣无罪,微臣无罪……” 杜楚客显然是没料到太宗居然会雷霆震怒到当场起杀心之地步,饶是再胆大,也不免慌了手脚,一边拼力挣扎着,一边慌乱地高呼不止。 “且慢,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有话要说。” 别说杜楚客没想到太宗会这般下令,便是智算之能远在其上的陈子明也自同样颇感意外,如此一来,一个选择就这么摆在了他的面前——杜楚客是死了的好,还是活着为好?答案么,毫无疑问,死人不会惹麻烦,杜楚客要寻死,那就让他去死好了,正是出自此等想法,陈子明一开始并不打算出言劝解,可再一细想,又觉得不对了,无他,太宗说的只是叉出去,却没说“砍了”,这内里的差别可是大了去了,很显然,太宗虽是有杀心,却并不是真的要杀了杜楚客,最多也不过就是吓吓其罢了,既如此,陈子明倒是不吝扮演一下好人的角色,这便紧着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讲!” 太宗虽是正在火头上,可对于陈子明这个素来信重的女婿却还是有着几分情面的,倒是没再咆哮,仅仅只是余怒未消地吐出了个硬邦邦的字眼来。 “陛下明鉴,微臣听闻但凡明君者,向不轻以言罪人,更不会因盛气而擅杀大臣,陛下乃千古一帝也,贤明远超历朝历代之帝王,当不致听不得逆耳之言罢?” 陈子明并未在意太宗的生硬之态度,面色一肃,已是满脸诚恳状地进言了一番,于为杜楚客开解之际,顺便狠拍了一番太宗的马屁。 “嗯……,放了这狗才!” 这一听陈子明将自己抬得如此之高,太宗心里头自是受用得很,可与此同时么,也就当真不好再作践杜楚客了的,只是心中的怒气却依旧未曾全消,尽管是宽恕了杜楚客的无礼,可说出来的话语却依旧不甚动听。 “诺!” 太宗既是已收回了成命,扭住杜楚客的几名小宦官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诺之余,紧着便松开了对杜楚客的钳制。 “谢陛下宽仁,然,微臣依旧坚持原议!” 杜楚客当真不怕死,尽管方才刚死里逃生了一回,可嘴却依旧是硬着,毫无半点认错之意。 “哼,甚的屁话,朕亲自取的士子安有如此多不堪者,两百新进到了尔处,连一半合格者皆无,真当朕是昏君不成?” 眼瞅着杜楚客兀自嘴硬,太宗当即又怒了,劈头盖脸地便怒叱了杜楚客一番,话也自说得诛心无比,眼神里的杀气瞬间已是浓烈得惊人,很显然,若是杜楚客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太宗可就真要下杀手了的。 “陛下明鉴,此章程乃我吏部上下之共识也,非是微臣一人之主张!” 杜楚客虽是胆大敢谏,可毕竟不是傻子,这一见太宗是真起了杀心,可就不敢再独自强扛了,而是拽出了吏部共识来搪塞,打的便是法不责众的想头。 “共识?好一个共识,朕倒不知道尔吏部竟已昏乱如此,安敢公然欺朕,到底是何居心,嗯?” 太宗本就不是好气性之人,被杜楚客这么接二连三地顶撞个不休之下,杀意已是毫不掩饰地挂在了脸上,呵斥之言也自愈发严厉了起来。 “陛下息怒,微臣以为个中应是别有误会,当得复议过后才知根底,微臣不才,愿请命为之,还请陛下恩准。” 吏部乃是六部之首,也是最为紧要的一个部门,真若是出了大变动,所引发的连锁反应自是小不到哪去,闹不好一年半载的调整都不见得能将朝局稳定下来,而这,明显对李恪的地位不甚有利,再说了,刨去杜楚客的政治立场不论,此人的能力以及品行其实都还算是不错的,除了此番新科进士选官之外,数年来,几乎不曾犯过甚大错,在不可能将吏部之要职拿到手中的情况下,与其换上一个更糟的人选,还不如就让杜楚客先将就着,当然了,趁机将吏部中的各级官员调整上一番却还是要的,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陈子明紧着便从旁建议了一句道。 “子明办事,朕自是放心得很,此议,朕准了,给尔五日时间,将此事给朕查清楚了。”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太宗也自期许得很,在他看来,有陈子明出马,此事定是能办得利落无比,也自不会有甚异议,紧着便给出了道旨意。 “微臣遵旨。” 陈子明是早就想对吏部动刀子了,只是一直不得便罢了,而今,有了尚方宝剑在手,不紧着磨刀霍霍更待何时? “罢了,朕还得批折子,尔等都去忙罢。” 有了陈子明的出头,太宗的心火也就消去了大半,自不愿再就此事多言啰唣,这便一挥手,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太宗既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无论是陈子明还是杜楚客,都不敢稍有耽搁,不管心中作何感想,那都只能是齐齐称颂了一声,就此退出了御书房。 “杜大人,陛下的旨意,您也是听到了的,只有五日之限,怕是须臾耽搁不得,且就先到本官处商议个复核章程可好?” 打铁自是须趁热,陈子明可不想给杜楚客留有从容部署之余地,方才一出了御书房的门,陈子明便已是紧着提议了一句道。 “陈大人,请。” 尽管彼此的政治立场不同,可先前陈子明确是为自己说了不少的好话,在这等情形下,杜楚客虽不甚情愿,也当真不好拒绝陈子明的正当提议,尽自不爽得很,也只能是无奈地道了声请…… 第四百三十八章 城下之盟(一) “尔等全都退下。” 彼此间道不同,自然也就无甚共同之言,一路行来,双方几无一言之交谈,待得到了陈子明的办公室,彼此分宾主落了座之后,陈子明也自没兴致多言寒暄,挥手便即屏退了左右。 “诺!” 见得陈子明有令,随侍在侧的众随员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应诺之下,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房去。 “杜大人应是知晓的,此番科举革新乃是千秋功业之所在,陛下对此深为重视,断容不得有丝毫之瑕疵,杜大人身为社稷重臣,当须得好生体谅陛下之一片苦心才是。” 眼瞅着杜楚客依旧在那儿板着脸,就宛若谁欠了他百万贯似的,陈子明的眉头自不免便是微微一皱,不过么,倒是没一上来就说甚重话,而是温文尔雅地解说了一番科举革新的重要性。 “陛下确是一片苦心,然,却恐有奸佞私心作祟,某身为吏部尚书,负为国选才之重责,自当严格把关,岂能让宵小之徒混入朝堂!” 杜楚客本身就是门阀世家出身,自认正统,素来瞧不起那些进士出身的寒门官员,纵使是陈子明这等功臣之后,在他看来,也跟泥腿子一般无异,加之彼此立场本就不同,哪怕先前陈子明才刚救其于水火之中,可杜楚客却并不领情,冷声便顶了陈子明一句道。 “宵小之徒?呵,杜大人何来的这等评价,须得诸般新进士子皆是从各州选拔出来之良才,不单有县一级之考核,更有州中之严审,纵使有个别不甚出众者,当也不致有近百之数罢,若如此,岂不是说各县、州之学政皆是睁眼瞎喽,莫非如此多的官员皆是你杜大人口中之奸佞么?若不是,那奸佞又是何指,难不成杜大人以为自己比陛下更圣明么,嘿,还真是好胆!” 陈子明之辞锋素来犀利得很,先前不愿跟杜楚客多计较,那是不想在太宗面前表现得太过咄咄逼人罢了,而今么,就只是彼此相对之际,哪还容得杜楚客猖獗了去,这一连串的诛心话语一出,当即便憋得杜楚客老脸铁青无比。 “陈曦,尔休要血口喷人,杜某站得直,行得正,绝无自外朝廷之心,倒是阁下倒行逆施,屡屡以奇淫巧计惑上,实是悖逆之奸佞!” 杜楚客本来就是个糙脾气,这会儿被陈子明给逼急了下来,当即便暴跳了起来,浑然不顾陈子明地位官阶全在其之上的事实,张口便是一通子狂悖之言。 “倒行逆施?呵,好大的一顶帽子,本官可当不起,你杜楚客身为朝廷命官,当知反坐之罪何来,今日尔既是如此指控本官,那好啊,本官便给你个机会,说说看,本官哪一桩事是倒行逆施了,又有哪一桩政务办差了去,尽管说,若是说不出来,那就休怪本官拿你是问了!” 见得杜楚客在那儿暴跳如雷,陈子明的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来,虽不曾跟其拍桌子骂娘,可言语间的煞气却已是浓烈得惊人至极了的——陈子明不愿轻动杜楚客,只是不愿朝廷起风波罢了,并非对杜楚客本人有甚欣赏的,而今么,杜楚客若是真要一意孤行到底,那就说不得了,该动手之际,陈子明也自不会有丝毫的心软! “你,你……” 杜楚客看不惯陈子明之处可谓是多了去了,不止是陈子明的出身以及陈子明的后来居上,更多的则是不认可陈子明屡屡革新的思路,当然了,最关键的一条是看不惯陈子明不支持李泰这个嫡子,而是支持李恪,这林林种种的不满可谓是多了去了,问题是这么些东西根本无法拿到台面上来说,真要他指出陈子明为政的疏失之处,杜楚客当即便抓瞎了,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愣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说啊,本官何时有不是处,你杜楚客尽管指出来好了,别怕本官会挟嫌报复,但消尔能指出一条,本官便由得尔放肆了去!” 饶是杜楚客已是憋得个老脸发紫了,可陈子明却并不打算就这么轻饶了其,冷着声便又逼问了一句道。 “科举取士本是补遗之策,非是周礼,尔如此怂恿陛下,便是不当!” 被陈子明这么一逼再逼,杜楚客显然是无法再保持沉默了,只能是牙关一咬,胡乱举了个例子。 “嘿,好大的一个笑话,姑且不说这科举取士之道非是本官所提,也不说陛下以及诸般臣工对此策之认同,就说尔口口声声周礼古制便是个食古不化之徒耳,既言古制处处皆好,那尧舜之时,人人披麻为衣,尔又何须着绸,且割树皮裹身不是更佳么?再不然,学炎黄之年,饮毛茹血也自不差,何须念着钟鼎玉食耶?” 陈子明是铁了心要给杜楚客一个教训了的,又怎可能给其留下丝毫喘息的余地,这不,杜楚客话音方才刚落,陈子明已是毫不客气地连出讥讽之言,驳得杜楚客几欲喷血。 “你,你……,你这是虚言狡辩,安敢如此辱没斯文,狂悖,荒谬!” 杜楚客虽也算是小有口才之人,可跟陈子明一比较,那就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些,尽管被气得浑身哆嗦不已,却愣是找不出甚反驳的理由,只能是胡乱地谩骂着。 “放肆!何谓辱没斯文,尔身为下级,在本官面前咆哮不已,便已是不敬之罪,不念陛下教化天下之苦心便是不忠,肆意贬谪新科进士,抹杀他人之前途,与谋财害命何差耶?不三省己身,反倒肆意辱骂上司,尔有何面目自称社稷臣?” 彼此既已扯破了脸,陈子明又哪会再给杜楚客留甚情面的,一针见血地便连点出了其几大罪,言语之犀利,当即便令杜楚客脸色煞白如纸一般,概因这么些问题,他一个都答不出来,也解释不了! “杜某……,罢了,既如此,这尚书,杜某不当也就是了,你陈大人欲如何便如何好了。” 词穷理屈之下,杜楚客已是心灰意冷到了极点,也自无面目再跟陈子明较劲,这就起了辞官归隐之心思。 “杜大人这话又说错了,陛下将复核选官一事交给你我,乃是信重之隆恩也,杜大人这么甩手一去,莫非是要与陛下赌气么?” 倘若真让杜楚客走了人,不说朝局会否起大波澜,光是眼下这么个差使就不甚好交待过去,正因为此,陈子明自是不会同意杜楚客的请辞,他要的不过是其之配合罢了,而今,杜楚客既是服了软,陈子明自是不会过于己甚,这便放缓了语调,一派语重心长状地又教训了杜楚客一通。 “下官并无此意,然,事情既是下官办砸了,自当承其后果。” 可怜杜楚客往昔也算是朝中有名的刺儿头,可眼下被陈子明搓圆搓扁地拿捏得半点脾气全无,哪还有先前跟陈子明死扛到底的气概,浑然就已是一没了心志的糟老头而已。 “杜大人能有此认识便好,你要请辞,本官不会拦着,然则终归须得等到此番差使办完之后,想来杜大人应是能识大体顾大局的罢?” 陈子明虽是不愿朝局再起大的纷争,但却并不意味着他便要强留杜楚客,态度么,就一个,你要走可以,先将事情给办好了再说,至于后头那些纷争么,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的,实际上,陈子明也不以为太宗会批准了杜楚客的请辞,估计闹到最终,太宗也只有恩威并施地高举轻落了事,当然了,这么个判断,自家心中有数便好,陈子明可没义务去跟杜楚客解说个分明的。 “陈大人怎么说便怎么好罢,下官别无异议。” 杜楚客既是起了去意,自是再无心多管选官一事,无可无不可地便表明了配合行事之意愿。 “如此甚好,如今要做的头一条便是紧着召那些新进士子再回吏部,此一条,还请杜大人亲自办了去,今日内便给本官一个答复,能办得到么?” 杜楚客既是肯配合,陈子明也就懒得再说甚废话,紧着便直奔了主题。 “下官尽力便是了。” 因着选官事宜并未最后定盘,众新进士子还都在京师中,大半新进之士子都住进了礼部所安排的宅院中,只有少部分是投宿于亲友家中,通知起来虽有些费事,可真要办了去,也自不难,杜楚客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也就应允了下来。 “嗯,那就拜托杜大人多多费心了,明日一早便开始既定之流程,本官自会率尚书省随员参与其事,至于前番那份荒谬章程之责任么,姑且看吏部上下之表现再酌情考虑也就是了,杜大人若是别无异议,就先议到此处好了。” 陈子明此番已是决议要将手伸进吏部中去了,不拿下几颗脑袋祭旗,这事儿便不算完,当然了,具体要拿何人来作法么,陈子明却是不会急着道破的,随意地交待了几句,便即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大人留步,下官告辞了。” 杜楚客的心情已是糟到了不能再糟的地步,也自不愿再在此处受罪,听得陈子明这般吩咐,紧着便起了身,行了个礼之后,拖着脚便径直退出了房去…… 第四百三十九章 城下之盟(二) “舅父,情形不甚妙啊,甥儿刚去了杜府,那老杜竟是硬要致仕,唉,这都是何苦来哉!” 戌时三刻,天早已是黑透了的,一盏孤灯昏黄地亮着,映照出李泰满脸的晦气,一声哀叹里,也不知有着几分的酸楚与苦涩,不为别的,只因其麾下最重要的臂膀杜楚客居然打算请辞了,这叫李泰情何以堪哉,要知道前几日杜楚客执意要在选官一事上做文章之际,李泰还谨慎地劝过杜楚客一番,怕的便是其会召来太宗的怒火,奈何杜楚客固持己见之下,李泰也只能是听之任之了去,而今,事情终于是闹腾大发了的,这会儿李泰除了埋汰与感慨之外,还真就没甚法子好想了。 “哼,自作自受!” 当初得知杜楚客打算拿选官一事来做手脚之际,长孙无忌便明确表示了反对的意见,理由只有一条,那便是此事断无成功之可能,不仅如此,反倒有着将自身填进坑中之危险,道理很简单,太宗对科举革新一事决心很大,根本不是臣下所能阻止得了的,再说了,就朝中实力而论,己方也不是李恪一方的对手,此际拿着一明显错误的章程来跟陈子明这等奸诈之徒较劲,纯属自找死路,奈何杜楚客固执得跟驴子似的,根本不听人劝,若非如此,哪来那么许多事端,如今倒好,他杜楚客拍拍屁||股要走人,岂不是丢下一烂摊子要旁人去收拾么,一念及此,长孙无忌心里头当真腻味得够呛,口中又哪能有甚好言辞的。 “舅父,吏部尚书乃要职也,万不容有失,若不然,后果恐有不堪,若是老杜坚持要退,您看这……” 李泰虽也恼火杜楚客的不听指挥,可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能坐视杜楚客就这么任性地辞职而去,问题是这会儿长孙无忌面色难看若此,求情的话语,李泰也自说不出口来,也就只能是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退?到了如今这么个地步,他还想退,哼,就算退了,将来他人怕也饶其不得,值此危难关头,岂能容其说退便退的!” 长孙无忌对杜楚客的清高以及固执一向不满在心,若是能有个接替之人手,杜楚客爱退不退的,长孙无忌才懒得去理会那么许多,问题是长孙无忌算遍了手中的筹码,实在是不以为己方真能将吏部之缺弄到手里,万一要是被李恪那头拿了去,麻烦可就真要大了去了,正因为此,长孙无忌是断然不会容许杜楚客就这么退将下去的。 “那舅父之意是……” 李泰本就不情愿失去杜楚客这么个最后的臂助,只是他又拿杜楚客没辙,好话歹话都已是说了几箩筐了,也愣是没能令杜楚客改变心意,希望么,自是只能寄托在长孙无忌的谋算之能上了的。 “吏部的职位可以让几个出来,拿些人头让陈曦那厮去交账,这事儿或许也就能掩盖了过去,至于杜楚客处么,殿下可再去一趟,该哭求便哭求好了,若再不成,老朽自去寻他说话。” 这几年来,靠着杜楚客在吏部的经营,长孙无忌可是暗中提拔了不少的人手,诸如大理寺少卿颜钢等便是通过杜楚客的手提将起来的,若是没了吏部这么块阵地,与李恪一方的差距无疑便会悬殊到无可挽救之地步,而这,断然不是长孙无忌所乐见之局面,故而,哪怕不甘得很,长孙无忌也只能寻思着与陈子明那头达成妥协。 “这……,舅父,陈曦那厮奸诈过人,恐不会如此轻易妥协罢?若是其定要穷追此事,那……” 于李泰来说,能保住杜楚客的话,一切都好说,问题是他根本不相信陈子明会放杜楚客一码,毕竟双方之间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了,李泰又怎敢奢望陈子明会见好就收的。 “殿下不必多虑,陈曦那厮插手吏部之心虽是昭然,却断不会去动老杜的,若他真有意如此,也就不会在陛下面前为老杜缓颊了,嘿,所虑者无外乎担心朝局大乱耳,可惜啊,我等也不能冒着失去吏部之危险,若不然,乱上一乱也未见得是坏事。” 跟陈子明斗了那么多年,吃亏是吃得多了些,可长孙无忌也不是吃素的,自是已然能把握到陈子明那头求稳之心思,奈何麻杆打狼两头害怕,这节骨眼上,却是谁都不愿轻易开战的,除了妥协之外,却也没甚旁的路好走了的。 “舅父说的是,既如此,事不宜迟,那甥儿这就再去杜府一趟也罢。” 听得长孙无忌这么一分析,李泰心中已然是有了底,自是不愿再多言啰唣,紧着便起了身,丢下句场面话,便即匆匆走了人…… “子明啊,小王听闻杜楚客有意退隐,不知可是如此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李泰如何再赴杜府,却说陈子明与李恪也正在商议着杜楚客之去向,当然了,关心此事的人只是李恪而已,陈子明却是早就算定了一切了的。 “那不过只是气话而已,杜大人不会致仕的。” 尽管李恪不曾明言,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却是一眼便看穿了其心思之所在,无非是又对吏部尚书之缺动了心而已,而这,在陈子明看来,不过是奢望罢了,别说杜楚客不会请辞,就算会,太宗也断然不会准了的,再退一步来说,就算太宗准了杜楚客的请辞,吏部尚书这等要职,太宗也断不会容许李恪去染指的,真要敢伸手,必然遭剁,个中之道理,昨日陈子明便已然跟李恪解说明白了的,这会儿自是不想再重复个不休,故而干脆一句话便堵死了李恪的野望。 “这……” 李恪对陈子明给出的这么个判断显然不甚信服,只是又不好直接出言质疑,也就只能是满脸疑惑地望着陈子明,期待着陈子明能给出个解释来。 “濮王殿下断不会让杜楚客退将下去的,若不然,他拿啥来跟殿下您抗衡,又拿啥去制衡野心勃勃的长孙老儿,以杜楚客那人之念旧,但消濮王殿下肯拉下脸来苦苦哀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杜楚客断不会再轻易言退。” 见得李恪完全被利益迷住了眼,陈子明心中自不免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自己当初在太宗责骂杜楚客之际,不也同样起了些不应有的心思,说起来,也不过就比李恪强上那么一点罢了,心气自也就平了下去。 “唔……,子明所言甚是,既如此,那选官一事当何如之为宜?” 听得陈子明这般解说,李恪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红,也自不再去多想抢占吏部尚书之事,转而关切起了选官一事的收场。 “选官一事自是须得推到重来,明日起,下官自率尚书省隶员监督,当可保得诸事无碍。” 陈子明虽是不曾在吏部干过,可对于选贤任能之事却并不陌生,此际说将起来,自也就信心十足得很。 “以子明之能,办理此事自是不难,只是,唔,只是吏部此番弄出如此大之纰漏,终归不能没个说法罢?” 李恪真正关心的不是选官一事能否顺利重来,在他看来,陈子明既是出了手,那就断然不会出岔子,此一条,李恪还是有着绝对的信心的,他真正关切的说到底还是利益,想的便是能否从吏部这块大肥肉上咬下一口来。 “殿下说得好,如此大一个岔子,岂能无人担责,杜楚客要留任,也自由得他去,然,不拿些人头出来祭旗,就算下官不说,陛下那头也断然交待不过去,此一条,想必杜楚客心中也是有数的,姑且看其诚意如何再说也不迟,若是分量不足,休想蒙混过了关去。” 杜楚客那头是一定会拿出交换条件来的,至于代价几何,那还须得谈过才知,对此,陈子明这会儿也自无法说得太过具体。 “子明所言甚是,此番终归须得拿下几个要紧职位方可,唔,依子明看,若是将李义府调去吏部如何?” 听得陈子明亲口证实此番必可在吏部打进几根桩子,李恪自是能满意了的,这便紧着又将话题转到了派去之人选上。 “李义府刚晋殿中侍御史不满一个月,再要往上升,恐遭物议,姑且再多历练上一段时间好了,再者,其自入仕以来,始终在御史台公干,于地方吏治毫无经验,似不宜大用,若得便,且让其先去地方上磨砺一番也好。” 这近一个月的时间以来,李义府可是没少围着李恪转,溜须拍马的事儿当真干了不老少,对此,陈子明虽从来不说,可心中却是有数得很,之所以没去理会,那是因陈子明心中早为其判了死刑,这会儿听得李恪说到了李义府,陈子明顺势便冠冕堂皇地提议姑且将其派往地方上任职。 “也好,子明且看着办便是了。” 李恪对李义府的能来事儿还是极为欣赏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此时提出要大用其,当然了,再如何欣赏,也只是欣赏而已,论及重要性,一百个李义府加起来也比不得陈子明的分量,这一点,李恪还是有着清醒之认识的,而今,陈子明既是对李义府的任用有所提议,李恪虽有些舍不得,却也不好提出反对之意见,也就只能是无可无不可地便应允了下来。 第四百四十章 二将之争 选官风波起得突兀,消停下去也快,没旁的,双方既然都有妥协之心思,自然都不愿此事久拖不决,所差的不过就只是个讨价还价的戏码而已,而这,无疑不算太难,毕竟陈子明也没打算真将吏部整锅都端走,仅仅只是要了一个郎中外加三个主事罢了,双方拢共也不过只花了一个多时辰便已达成了共识,于是乎,四天不到的时间里,选官一事便已顺利解决,两百名新晋进士、同进士除了极个别因口吃等缘故,表现实在太差的之外,都已是各有去处。 贞观二十一年四月初七,陈子明与杜楚客联名上了本章,说明了前番本章之谬所出,将责任一股脑地压在了吏部司郎中孙严的身上,建议将其以及其余三位负责具体操作选官之主事尽皆外派地方,所缺由吏部自行递补,并附上了重新选官之后的各新晋官员之去向,帝阅之,以为可;四月初八,杜楚客又上了一本,自言御下不严,又有御前失礼之过,自请惩处,帝阅后,召其进了两仪殿,并未降罪于其,而是好言好语地安抚了一番,仍旧着其在吏部任上尽职,至此,一场选官的闹剧便算是就此落下了帷幕。 时光荏苒,一转眼便已是五月初,已然烽火遍地的辽东大地捷报频传,先是二月二十七日,程名振所部密遣靺鞨人千余混入安市城中以为内应,而后自率辽东军一万五千兵力两日一夜狂奔三百里,连破高句丽七军寨,于夜里兵临安市城下,并不稍作停留,在靺鞨族内应的纵火造乱中,连夜急攻安市城西门,趁敌大乱之际,一举拿下西城,而后大军入城横扫残敌,守将杨万春率残部死守府衙,战至午间,弹尽粮绝,手下死伤殆尽,走投无路的杨万春自尽而死,至此,辽之重地安市城落入了唐军的掌控之中。 三月初七,兵部尚书李勣率幽州军两万八千兵力直奔建安城(今辽宁营口),强攻三日不下,是时,程名振率辽东军赶至,联军再攻,高句丽守军不敌,苦战四日,城破,有感于攻城部队死伤四千之多,李勣愤然下了屠城令,将建安城中六万百姓尽皆坑杀,此举一出,高句丽举国振动,望风而降者固然有之,可誓死抗争之心愈坚者却是更多,很快,李勣与程名振所部便在凤城再次遭到了高句丽军的殊死抵抗,连攻数日而不克。 三月十五日,走东道进击高句丽的薛万彻率并州军两万五千余进抵重镇玄菟城(今之新宾城),高句丽守将孙文泉惧,不敢出战,率七千余军据城死守,薛万彻下令强攻,日夜不停地连攻了四天,损兵近五千,终于摧毁了高句丽人的抵抗决心,城破,孙文泉率残部四千余投降,薛万彻允之,在玄菟城中休整了五日之后,留部分兵力把守玄菟城,自率一万七千精锐再度向前挺进,兵锋直指高句丽故都丸都城,所过之处,高句丽诸多小城、军寨皆望风而逃,薛万彻所部进展极快,再有一日行程便可进抵丸都城下,可就在此时,屡攻凤城不下的李勣发出命令,召薛万彻所部南下,包抄凤城之后路,薛万彻明确表示反对,理由是大军骤然南下,有着被丸都城之敌袭扰后路之危,更有令所占据之诸多城池再度被高句丽收复之危险。 五月初三,薛万彻所部进抵丸都城下,准备展开新一轮的攻城之战,而此时,李勣的将令再至,还是急调薛万彻所部南下,言称凤城乃是战略要地,拿下此处后,鸭绿江西岸之敌将再无立足之基础,诸如丸都等诸城皆可容后再一一横扫,薛万彻置之不理,回信称拿下丸都之后,大军再南下方可无后顾之忧,旋即,不理李勣之强令,挥军狂攻丸都城,激战连日,兀自未能突破城防,战事暂时陷入了僵局。 凤城久攻不下,而薛万彻又不听调遣,李勣大怒,上本弹劾薛万彻擅作主张,又言其牢骚满腹,屡多怨上之怪论,与此同时,薛万彻也上了本章,弹劾李勣不顾将士苦困,瞎指挥,是为庸才,有趣的是双方的本章几乎是前后脚送到了朝中,太宗阅之,大为恼火,急召诸般宰辅进宫议事。 “李、薛二人互讦之本章,卿等都已是看过了的,朕就不再多言啰唣,都说说罢,此事当何如之,嗯?” 太宗的心情极其之恶劣,这也不奇怪,本来么,辽东战事顺遂无比,就连易守难攻的安市城都已被唐军拿下,照此攻击节奏来看,完成预定之拿下鸭绿江西岸所有地域的战略目标有着极大的实现之可能,可眼下呢,将帅不和,彼此互讦,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同心协力,真若是因此惨遭败绩,那太宗明春亲征的大计岂不是便得再往后延了么,对此,太宗心火自不免是熊熊狂燃不已了的。 …… 说?诸般宰辅们中除了陈子明精通军略之外,其余人等都是半吊子水平,值此微妙关头,又有谁敢乱进言的,自是尽皆保持着缄默,只是各自的眼光之余角却是不免投到了陈子明的身上,显然是指望着陈子明能站出来开一个头炮,问题是陈子明根本就没这么个打算,这等烫手的山芋往外推都还来不及呢,他又怎肯轻易开口的,自然是装糊涂要紧来着。 “怎么?都哑巴了,嗯?子明,你来说!” 太宗等了片刻,见诸般宰辅们全在那儿装木头人,当即便怒了,气极地一拍龙案,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索性直接点了陈子明的名。 啧,果然还是躲不开! 这一听太宗点了名,陈子明的心中也自是无奈得很,可也知晓这本就是题中应之义,谁让诸般宰辅中就只有他一人军略了得,这会儿太宗不找他出来说事,那才真是怪了的。 “陛下明鉴,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两路大军皆远在万里之外,具体战况虽有奏报,却难名实际,故,窃以为断不可强行干涉,且看两路之战事进展如何再行定夺为宜。” 无论是李勣还是薛万彻,都是军中重将,也都不是好气性之人,这会儿说谁对谁错,那都是得罪人的事儿,若无必要,陈子明自然不会去干这等蠢事,再说了,这桩争执本身就很难说清到底谁更占理一些,从战略战术的角度来说,双方的要求都自有其合理性——薛万彻以下抗上固然有不是处,然则他所坚持的也不能说不对,毕竟丸都之敌不少,尽管都是被唐军打怕了的,可万一要是真袭了薛万彻的后路,薛部几个月来所打下的诸多城池军寨势必又要得而复失,从此意义来说,薛万彻不肯前去凤城会师自是不能说不对,而从李勣的命令来看,也有着其合理性,无他,凤城确实是个战略要点,一旦拿下,回头再去横扫鸭绿江西岸各城也确实不算难,问题是就算薛万彻前去会师,也未见得一准便能攻下高句丽重兵把守的凤城,如此一来,胜负可就有些难料了去了。 “嗯……,那依卿看来,若是不有所更易,今冬之前可有尽陷鸭绿江西岸诸城之可能?” 太宗打了大半辈子的仗,自然不会不清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之所在,只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此际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也自觉得此际确实不宜强行干预前线之战事,只是又不免担心战事进展不顺的话,会影响到明春的亲征,故而,犹豫了片刻之后,虽是倾向于采纳陈子明的提议,可到底还是不太放心,这便紧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若是丸都与凤城皆陷,则原定之计划当可无碍,若有一城未下,则恐难矣。” 早在接到前线军报之际,陈子明便已推断出了此战的最终结果其实并不甚乐观,只是这话显然是不能明着说的,他也只能是给出了个大体的判断。 “嗯,朕知道了,卿等可还有甚要说的么?” 太宗的思路其实与陈子明并无太大的不同,所差的只在对结果的认定上,很显然,太宗明显要远比陈子明乐观上许多,虽尚不曾有所表态,可原本紧绷着的脸色却已是就此放缓了下来。 “一切听凭陛下圣裁,臣等别无异议。” 众宰辅们都是人精,只一看太宗的脸色,便已清楚太宗心中其实已有了决断,自是都不愿再多生枝节,紧着便齐声表了态。 “既如此,那就给李、薛二部去道旨意,让薛万彻尽快拿下丸都,而后迂回攻击凤城之后路,务必确保在一个月内拿下凤城,全歼鸭绿江西岸之高句丽诸军!” 太宗皱着眉头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采取稳妥的折中方案,很显然,太宗对薛万彻能及时拿下丸都有着相当的信心。 “陛下圣明。” 太宗旨意既下,众宰辅们自是须得紧着称颂上一句,此乃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处,至于各人心中作何感想么,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第四百四十一章 秽事一箩筐(一) 贞观二十一年五月中旬,太宗的诏书送抵前线,算是为李、薛之争定了个调,让二人先各打各的,谁先拿下各自的目标城市,谁再去援助另一方,如此一来,固然是平息了二将之间的争议,可与此同时么,也自不免令两路唐军之间起了生分,配合作战的态势也就只剩下个空架子而已,如此一来,也就埋下个隐患——若是战事能顺利,那倒也就罢了,可倘若稍有些闪失,二将之间的争执势必要闹到白热化之程度,朝中能看得出这一点的人不少,可要说到解决办法么,虽是众说纷纭,却根本没人敢拿到台面上来说,不为别的,只因干系实在是太大了些,说对了,固然有功,然则这等功劳却断然不会太大,可万一要是说错了呢,那后果可是没人能承担得起的,在这等情形下,明哲保身也就成了众朝臣们一致的选择。 随着太宗的诏书送抵前线,两路唐军的攻势尽皆陡然猛烈了起来,尤其是薛万彻所部,当真是憋足了劲在狂攻丸都城,奈何已然走投无路的高句丽军拼死防守,连日猛攻不克,薛万彻怒了,勒令后方部队将沿途所占领之城池的百姓全都赶到了军前,挖土填城,此举导致高句丽百姓伤亡无数,可与此同时么,所填出来的土坡也一日高过一日,至七月中旬,终归与城齐平,薛万彻趁势亲自率骑兵发动冲城战,硬生生打垮了高句丽的守城部队,血战一日一夜,一举拿下了丸都城,只不过薛万彻虽胜,自身损伤也不小,加之军力疲乏,也就没按照诏书所言的那般及时南下,而是就在丸都城里休整了起来。 相较于薛万彻所部的进展顺利而论,李勣所部可就明显要挣扎了许多,尽管李勣所部加上程名振的辽东军,在兵力其实比薛万彻要多了近一倍,也很是拼命,奈何凤城这等战略要地,不单唐军重视,高句丽一方也同样是高度重视,从五月中旬起,就不断有援军赶来救援凤城,尽管都被李勣挥军击溃,可却是成功地拖延了李勣所部攻城的节奏,再加上李勣因着血屠了安市城,手中并无多少战俘,尽管知晓薛万彻在丸都玩的那手填城的把戏,可他却是没能力来上个依瓢画葫芦,各方面因素加在一起,就导致了李勣所部一直到了七月中旬,都未能取得突破性进展,攻击无力之下,只能暂时先采取围而不攻之策略,至此,凤城战事遂陷入了僵局。 辽东的战事虽烈,可毕竟远在万里之外,京师上下真正关切此事的人并不甚多,现如今京师里热议的话题赫然是杨师道夫妇的相继病逝——贞观二十一年七月初三,太常卿杨师道病故,享年六十有二,头七刚做完,其妻桂阳公主(太宗之妹)也因伤心过度,于七月十一日不治,享年四十有二。 太宗虽对杨师道不怎么待见,可毕竟是朝中元勋,又是妹夫,给其之哀荣还是不差的——追赠吏部尚书、并州都督,谥号懿,陪葬昭陵,并获赐东园秘器(特制之棺材,非皇室、显贵不得用),待得又闻桂阳公主也丧,太宗哀之,亲至杨府吊唁,并着其子杨豫之袭安德县公之爵,可也就仅此而已,并未照惯例召其入朝为官。 对于杨师道的死,陈子明其实早有预料,自去岁其被从户部尚书任上贬谪去了太常寺之后,杨师道的身体就已是彻底垮了的,已经很少再上朝,基本上都是在自家府上养病,精神状态极差,明显就是大限将至之兆,可对于桂阳公主的死,陈子明就颇觉得意外了,无他,在陈子明的记忆中,桂阳公主应是比杨师道多活了年余才对,却不曾想居然就这么跟着杨师道一起去了,愕然之余,也自不免感慨万千,可与此同时么,也在疑心着前世那一时空的丑闻会否跟着提前到来,当然了,陈子明也就只是想想罢了,并不曾太过关注,毕竟身为排名第二的宰辅,压在陈子明肩头的政务实在是太多了些,他当真没那么个闲工夫去旁顾别的事儿,只是交待了下柳如涛,让其派人多注意一下杨豫之的行踪。 “禀大人,杨豫之出事了!” 正所谓担心什么,就真会来什么,这不,七月二十日午时刚过,陈子明正自在办公室里用着午膳,却见陈重急匆匆从外头行了进来,脸色怪异无比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尔等全都退下!” 陈子明本就疑心杨豫之会出事,这一听事情果然来了,心头当即便是一跳,不过么,倒是没急着刨根问底,而是一扬手,沉声断喝了一嗓子。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侍候在侧的随员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应了一声,便即齐齐退出了房去。 “禀大人,据柳爷那头传来的消息,今日辰时三刻,杨豫之出城去了下马陵杨府别院,巳时前后,房陵公主大驾也到了别院中,时隔不久,左卫将军窦奉节突然率百余亲卫赶到,一举杀进别院中,将正自苟且的杨豫之以及房陵公主当场拿获,窦奉节亲自动手,将杨豫之砍去四肢,又割下阳||具,生生折磨至死,杨府下人尽皆被关押在别院中,唯有一丫鬟挣脱逃走,如今正自向雍州府方向赶去。” 众随员们方才一退下,陈重便紧着将柳如涛那头传来的消息紧着道了出来,只是说着说着,陈重的嘴边憋不住地便露出了几丝笑意,显然对这等蹊跷事儿实在是感到莫明不已。 “嗯,知道了,再探!” 时间虽是变了,可情节却依旧没变,对此,陈子明还真是有些个哭笑不得,可也懒得多言,仅仅只是简单地交待了一句了事。 “诺!” 陈重应诺倒是恭谨得很,可这一转过身去,却是憋不住地笑了起来,虽无声,可其抖动着的双肩却是泄了底。 “真他娘的晦气!” 在陈重面前,陈子明不好有甚不妥之表现,可待得房中只剩下他自己之际,陈子明还是忍不住骂出了声来,没旁的,于陈子明来说,杨豫之那等下作胚子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关键是杨家与李恪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密切了些,自不能不防着有人借此做文章,一想到即将闹出来的满城风雨,陈子明的头不禁便疼了起来…… “陛下口谕,宣,右仆射陈曦,两仪殿觐见,钦此!” 没等陈子明想出个所以然来,赵如海便已领着两名小宦官赶了来,一板一眼地宣了太宗的口谕。 “微臣领旨谢恩。” 一听太宗有宣,陈子明第一个反应便是杨豫之的事儿已然传到了太宗处,此际召他陈子明进宫,十有八九是要他去善后的,一念及此,陈子明原本就烦乱的心顿时便更躁了几分,偏偏不去还不行,也就只能是恭谨地谢恩了事。 “杨豫之与房陵之事发了,陈大人,陛下还在候着呢,您请。” 赵如海明显有心要讨好陈子明,趁着陈子明起身之际,往前凑上了一步,先是小声提点了一句,而后方才提高音量地催请了一句道。 “有劳赵公公了,您请。” 尽管这么个消息陈子明早已知晓,可对于赵如海的提点之情,陈子明还是得领的,这便很是客气地谢了一声之后,这才紧着往宫门处赶了去。 “微臣叩见陛下。” 太宗并未在大殿中,而是正自有若暴怒的狮子一般在御书房里狂乱地来回踱着步,喘息声响得跟拉风车似的,足可见心中的怒火有多旺盛,对此,陈子明也自不知该作何感慨才是,更不敢流露出已然知晓内情的端倪,只能是低头疾走数步,抢到了太宗身后,紧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子明来得正好,哼,气煞朕了,朕,朕……” 如此污秽之事,太宗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尽管气得个眼冒金星不已,却愣是没好意思说出房陵公主偷人被捉之事来。 “陛下息怒,您这是……” 尽管明知太宗为何如此动怒,可陈子明却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紧着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赵如海,尔来说!” 面对着陈子明的探问,太宗实在是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开那么个口才好,无奈之下,也只好将麻烦丢给了随侍在侧的赵如海。 “诺!” 太宗既是有令,赵如海也自不敢不从,只能是紧着应了一声,而后略一沉吟,飞快地组织了下语言,语调低沉地开口道:“好叫陈大人得知,事情是这样的……” “啊,这……” 赵如海所言所述已是尽量将事态平淡化处理了,可内情着实是太过耸人听闻了些,哪怕心中已是有数得很,可该表示惊讶之际,陈子明也自不吝好生表演上一回的,这不,赵如海话音一落,陈子明便已是做出了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第四百四十二章 秽事一箩筐(二) “家门不幸,出此秽事,朕,唉,朕心已乱,实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子明乃吾婿,也是我天家之人,且就帮着朕支个招好了。” 果然不出陈子明所料,太宗私下里将他唤了来,根本目的就一个,那便是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硬往陈子明的怀里塞了去。 “陛下恕罪,微臣乍然闻此,心尤未定,且容微臣思忖一二。” 既已猜知太宗相召之用心,陈子明自是不可能不早谋对策,当然了,这会儿他却是断然不会急着说破的,也就只是故作震撼未消状地告罪了一声。 “嗯,这个自然,此事不堪之至,终归须得寻个良策方好,子明且自好生想想,朕等着便是了。” 陈子明这等表现很正常,不管是谁,乍然听闻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时,都断然不可能不为之震撼莫明的,推己及人之下,太宗自是不疑有它,爽利地便准了陈子明之所请。 “陛下圣明,请恕微臣直言,纸是断然保不住火的,此事知晓者众矣,逐一封口实难,且事涉人命,于律也不当私了,与其遮遮掩掩惹人闲话,倒不如明着审了去,以明朝纲之威严,此微臣之浅见耳,还请陛下圣裁。” 陈子明很理解太宗急欲掩盖子的心情,别说天家脸面轻易丢不得,便是寻常人家,遇到了这档烂事,第一个反应也是先捂起来再说,问题是眼下这等情形根本捂不住,实际上,在陈子明看来,此事这会儿怕已是在朝野间哄传开了,这时候再去捂,不单成不了事,反倒更会让天下人看了笑话去,正因为此,陈子明也只能是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恭谨地建议了一番。 “嗯……” 太宗之所以将陈子明紧急召了来,就是指望着陈子明能想出个遮天下的妙招来,可这一听陈子明仅仅只是给出了这么个中规中矩的办法,太宗自然是不会感到满意,问题是太宗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做了去方好,闷闷的哼声里自也就满是郁闷与彷徨之意味。 明知道太宗所求的是何事,也能理解太宗心中的憋屈与苦闷,然则陈子明却是不打算再开口了,没旁的,概因此事实在是太污秽了些,多说只会多错,还是任由太宗自己去抉择为好,至于陈子明么,眼下思考的不是该如何掩盖这桩丑闻,而是再想着长孙无忌那头会如何利用此事,也好针锋相对地来上个见招拆招。 “罢了,此事就依子明之意罢,旁人办事,朕不放心,子明且就替朕去走一趟也罢。” 太宗沉默了良久之后,最终还是采纳了陈子明的建议,只是心中的郁闷之感明显并未有甚消减,脸色阴沉得宛若能滴出水来一般。 “微臣遵旨。” 陈子明早就知道这么桩棘手的差使注定会落在自家头上,对于太宗的旨意,自不会感到奇怪,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御书房,自行回了尚书省,领着陈重等人策马便往下马陵杨家别院赶了去…… 待得陈子明赶到了下马陵的杨家别院时,现场早已站满了人,最外围的是隔着老远的无数围观者,靠内的则是雍州府的差役以及兵丁,而最里层却是数十名衣甲鲜明的窦家部曲,各自横刀在手,牢牢地把守住了院门,杀气腾腾地与雍州府的人马形成了对峙之格局。 “下官雍州府少尹林存山见过陈大人。” 陈子明一身紫色官袍分外的显眼,加之又有着陈重等亲卫的开道,所过之处,围观之人群自是不敢稍有阻拦,动静之大,很快便惊动了内层的雍州府人马,这一见竟然是陈子明这个当朝宰相亲自赶了来,雍州府负责带队的少尹林存山惊骇之余,也自不敢失了礼数,急忙抢到了陈子明的马前,紧着便行了个礼。 “林大人不必多礼了,情形如何?” 陈子明翻身下了马背,随手将马缰绳丢给了跟上前来的一名亲卫,看了眼窦家部曲的方向,声线淡然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下官已与窦家部曲沟通了数回了,可惜皆不得其门而入。” 听得陈子明见问,林存山的老脸当即便是一红,颇为无奈地便解释了一番。 “嗯,尔等且在此原地待命,待本官入内一行再议好了。” 陈子明能理解林存山的顾忌之所在,毕竟内里的窦家、杨家可都是豪门,再加上还有着房龄公主在内,又事涉污秽,似林存山这等中级地方官员,贸然参与其中的话,闹不好死都不知道是咋死的,正因为此,陈子明并未要求林存山一并入内,仅仅只是声线淡然地交待了一句之后,便即领着陈重等人径直向窦家部曲麋集之处行了过去。 “站住,窦府办事,不得允,休得靠近!” 窦家算起来与陈子明也是亲戚关系,照辈分,陈子明得喊窦奉节一声姑父的,只不过因着与其侄窦孝慈曾有过节之故(当初窦孝慈可是曾与长孙皇后联手坑了陈子明一把,若不是杨师道出手搭救了一把,陈子明指定如今还在那个地方厮混着呢。),陈子明与窦家基本不来往,窦府家丁自是认不出陈子明是何许人哉,哪怕瞅见了陈子明一身的紫袍,也自不肯稍让半分,一见到陈子明一行人靠了上来,立马便有一名头目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本官陈曦,奉陛下旨意前来办差,尔等再敢挡道,当以谋逆罪论处,闪开!” 陈子明被太宗派来处置这么桩烂事,本就心中有气,这一见一帮窦家部曲而已,居然敢跟官府公然对抗,心情自不免便更不爽了几分,但见其面色一沉,已是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声,而后么,也没管窦家部曲们是怎个表情,领着陈重等人便径直行将过去。 “让!”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陈子明这么些年来,可是创下了偌大的威名,加之又是奉旨前来,为首的那名窦家部曲头目还真就不敢强拦的,面色变幻了几下之后,最终还是下令闪开了道路。 “啪,啪……” 第三重的院子中,一名光着膀子的大汉正自手持皮鞭用力地挥舞着,抽打着地上一具残尸,可怜那具残尸仅仅只剩下了血肉模糊的躯干,至于四肢早被剁成了肉酱,每一鞭子下去,残尸上总会被带起几块碎肉,不少处都已是深可见骨了,可那名大汉兀自不肯罢休,一边抽打着,一边恶狠狠地咒骂个不停,不消说,这名光膀子的大汉正是窦太后之侄窦奉节! “够了,窦奉节,尔这是做戏给本官看么,嗯?” 陈子明静静地站了片刻,见窦奉节兀自在那儿发泄个没完,耐性当即便磨没了,厉声便呵斥了一嗓子。 “你……” 窦奉节其实早就得了手下部曲的通报,知晓陈子明已到,此番鞭尸的行为固然是在泄愤,可做戏的成分确是更多上一些,这一被陈子明当场喝破,脸上当即便有些个挂不住了,双眼一瞪,便要发作上一番。 “你个甚?本官位在尔之上,又是奉陛下旨意前来办事,尔安敢在本官面前无礼若此,真当本官砍不得尔之狗头么,嗯?” 陈子明对窦家人从来就没半点的好感可言,更别说窦奉节此际乃是待罪之身,见其竟然敢跟自己瞪眼,陈子明又哪会将其当姑父看,毫不客气地便怒叱了其一通。 “哼,窦某遭此不幸,早已无脸存于世,你陈大人要砍,便砍好了,某又有何惧哉!” 窦奉节出身显赫,一向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别看挂着将军的名号,其实武艺差劲得很,别说跟陈子明这等绝世武将相比了,便是军中随便一偏将也比其要强得多,这会儿见得陈子明身上煞气横溢,心中早已是怯了下去,可嘴却还是硬着的,然则躲闪的眼神其实已然暴露出了其心中的虚。 “尔无须拿话来激本官,该砍时,本官从来不会手软,尔等都在此候着,窦奉节,尔随本官来!” 窦奉节说到底不过就是一纨绔罢了,尽管有些城府,可在陈子明眼中,又能算得甚奢遮人物,饶是其掩饰得不错,可陈子明却是一眼便看穿了其色厉内荏的本性,也自懒得跟其多言啰唣,声线阴沉地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自顾自地往边上一间看起来便无人在的空厢房行了去。 “哼!去就去,真当窦某不敢么!” 窦奉节显然没想到陈子明会这般吩咐,一想到陈子明的盖世神勇,窦奉节原本就虚的心顿时便更虚了几分,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愿让人小觑了去,面色时红时白地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用力一跺脚,强装出气咻咻的样子,大踏步地便跟在陈子明的身后,也行进了厢房之中。 陈子明根本就没在意窦奉节的表现,自顾自地便行进了厢房之中,搬来一张几子,一撩官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而后么,也自无甚言语,仅仅只是眼神锐利如刀般地盯着窦奉节,直看得其冷汗狂淌不已…… 第四百四十三章 秽事一箩筐(三) “你,你欲作甚?” 窦奉节如今的官位倒是不小,可早年间也是京师里的一大纨绔,仗着窦太后的势,没少欺男霸女,胆子自是不算小,一开始,还敢跟陈子明对瞪个不休,可随着陈子明身上的煞气愈来愈浓,窦奉节可就有些吃不住劲了,冷汗狂淌不说,问话也自颤音满满,心虚之态已是毕露无疑。 “你说呢?” 事情闹到如今这么个地步,既是出了人命,要想和平解决已是难了,现如今最为麻烦的是房陵公主还被窦奉节扣在手中,投鼠忌器之下,陈子明还真不好强硬动手的,若非如此,以陈子明眼下的地位,又哪能容得窦奉节跟自己吹胡子瞪眼睛的。 “某无罪,杨豫之那狗东西寡廉鲜耻,竟敢如此欺某,纵杀其万遍,也不解恨,此事便是说破了天去,窦某也自不怕!” 窦奉节怕的只是陈子明本人,至于案情本身么,他却是根本不怕,没旁的,只因他占着理儿,照《大唐疏律》规定,似杨豫之这等下作之人,打死活该,不仅如此,房陵公主也得被浸猪笼,而行凶的窦奉节么,却倒是无罪,正因为此,窦奉节于嚷嚷之际,也就不免显得理直气壮得很。 “不怕便好,尔有罪无罪,于本官并不相干,要鸣冤,只管到陛下面前鸣了去,某此来,就只为一事,房陵公主何在?本官奉旨接公主殿下回宫!” 要想处置好本案,那就必须先解决人质问题,若是房龄公主真被窦奉节盛怒之下杀了,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不管窦奉节本人会有甚下场,陈子明都难以向太宗交差,正因为此,陈子明并未理会窦奉节的咆哮,面色淡然地便提出了要求。 “这不可能!那荡||妇坏某家名声,不杀之,难消窦某心头之恨!” 陈子明的话音刚落,窦奉节便已是怒不可遏地咆哮了起来,看似气势如虹,可实际上么,眼神里的闪烁却是明白无误地泄露出了其真实之心思,无他,不过是要拿房龄公主来当人质罢了,真要杀,早就可以杀上好几回了,又何须在此际放甚狠话。 “那你就去杀好了,本官绝不拦着,杀完后,尸体交本官带走便好,去啊,去动手好了,本官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不是交人便是交尸体,你窦奉节自己决定好了!”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人,又怎可能会被窦奉节这等色厉内荏之言行给吓住了,不单不出言阻止,反倒是推波助澜地怂恿了其一番。 “你,你……” 一听陈子明这等言语,窦奉节当即便抓瞎了,不为别的,概因他拿住房龄公主不过是要求自保罢了,哪敢真杀了太宗之妹,尽管心中其实无比想下杀手,可一想到将面临的报复,窦奉节胆气当场就怯了,目瞪口呆了良久,也愣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敢?嘿,本官料你没那个胆子,说罢,尔到底打算如何了结此事,嗯?” 无端端地被太宗派来解决这么桩烂事,陈子明心中其实也自火大得很,哪有甚耐心跟窦奉节兜圈子,也没管其狼狈不狼狈,声线冷厉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谁说我不敢,窦某……,罢了,出了这么档事,窦某自不能平白受辱,头一条便是要休妻,若不得允,窦某便杀入自尽,大不了一拍两散!” 被陈子明这么一激,窦奉节当即便瞪圆了眼,气咻咻地便欲破口大骂上一番,只是被陈子明那杀气四溢的视线一扫,胆气顿时烟消云散了去,唯恐陈子明动手之下,也只能是顺着陈子明之意地提出了先决条件。 “可以,此事,本官自当代为奏明陛下,尔欲休妻,且就只管写休书好了。” 尽管与窦奉节之间并无交情,甚至与窦家间还有着旧怨,可身为男人,对窦奉节的遭遇,陈子明还是颇为同情的,正因为此,陈子明想都没想便准了窦奉节的提议,至于回宫后当如何跟太宗分说么,那且就到时候再看着办也就是了。 “好,窦某此番行事虽孟浪了些,可也是被逼无奈,该受何惩罚,窦某自受了去也就是了,然,杨家辱我窦家太甚,此事却是断不能就这么算了去!” 于寻常人家来说,休妻很简单,一张休书就能完了事,可窦奉节娶的是公主,要想休妻就没那么容易了,本来么,窦奉节已是做好了以死相拼的准备,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如此好说话,自不免为之一愣,可与此同时么,心中的野望也跟着大了起来,竟是准备要好生再讹杨家一回了的。 “哦?尔有甚打算,且就说好了,本官听着呢。” 同意窦奉节休妻已然是陈子明最大程度的忍让了,毕竟此事真要办了去,他陈子明可是要担一定的干系的,弄不好便会被太宗暗自记上一笔,眼下或许没事,可将来应景儿抛出来,便是大过一桩,从此意义来说,陈子明已是很体谅窦奉节的悲惨遭遇了的,但这绝不意味着陈子明能答应其得寸进尺的要求,哪怕杨家此番确实是对不起他窦奉节,可杨豫之本人既已惨死在窦奉节手中,事情也就该到此为止了的,再有甚要求,于陈子明看来,那都是过分了的,更别说杨家与李恪之间的密切关系,陈子明又岂会坐视窦奉节对杨家的一再羞辱。 “窦某之耻皆拜杨家所赐,今,首恶虽除,然我窦家名声却毁,杨家自当办三牲,入我窦家祭祀,以为赔礼,另,我窦家一应损失都当得由杨家赔付,若不如此,我窦家当与杨家不死不休!” 尽管听出了陈子明言语间的不快,可窦奉节自忖自家占了理,提起赔偿来,自是理直气壮得很,虽不曾明说索要的赔礼是多少,可显然不会是个小数字来着。 “就这些了么?还有甚要求,尔一次性说完好了。” 杨家虽是前朝之皇族,可惜隋末之乱时,早已是败落了去,虽说李唐开朝以来,对杨师道一直很是重用,高官厚禄地养着,问题是杨师道为人清廉,尽管能力有欠缺,可素来不贪不占,家境也就只是一般而已,如今杨豫之已死,只留下孤儿寡母,在这等京师之地,度日都显艰难,又哪有多少钱财来赔偿窦家的“损失”,再说了,就算能拿得出钱财来,陈子明也绝对不会允许窦家如此勒索杨家,道理很简单,个中夹杂着李恪的脸面,自是断然轻忽不得的,正因为此,陈子明对窦奉节的不满已是到了极致,只不过他并未急着发作,而是阴冷地又追问了一句道。 “有此二条足矣,窦某别无所求。” 眼瞅着陈子明的脸色已是阴沉得宛若能滴出水来一般,窦奉节也自心虚无比,原本还有几个“合理”要求要说,可胆气一怯,愣是不敢再多开口了。 “很好,尔既是都说完了,那就轮到本官说了,尔要休妻,可以,纵使担着些干系,本官也自准了尔之所请,至于尔对杨家的讹诈,那就冲着本官来好了,要多少钱都可以,摆明了来说,至于其它,门都没有,想死,你就说一声,本官亲自送你去见佛祖!” 陈子明身居高位多年,养移体居移气之下,已经很少有喜怒形于色之时了,可此番是当真被窦奉节的不识抬举给惹火了,尽管不曾高声呵斥于其,可阴寒的言语中已满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你,你……” 窦奉节这一生都在京师里厮混,自是清楚陈子明的心狠手辣,这一听陈子明放出了狠话,当场便慌了神,有心要强扛一番,可被陈子明那满是杀机的眼神一凝视,好不容易才鼓起来的勇气瞬间便已化成了一地的鸡毛,支支吾吾了良久,也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给尔一炷香的时间写休书,完了之后,陈某自去见公主殿下,开始罢。” 陈子明根本没理会窦奉节的尴尬与怒气,挥手间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来人!” 眼瞅着陈子明这般不讲理,窦奉节自不免又气又急,可到底是没胆子跟陈子明这等凶人相抗衡,脸色时红时白地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是愤恨地一跺脚,怒气冲冲地咆哮了一嗓子。 “将军!” “大人!” 窦奉节这么一声嘶吼之下,立马便有数名部曲手持利刃地从外头闯了进来,与此同时,陈重等人也自抽刀在手,毫不相让地跟着拥进了厢房之中。 “混账,都把刀子给本将收好了,取笔墨纸砚来,快去!” 这一见自家部曲与陈重等人各持横刀对峙,窦奉节当即吓得面色一白,唯恐陈子明有所误会,哪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便喝骂了一嗓子。 “诺!” 尽管不明白窦奉节的火气从何而来,可其手下那帮部曲却是不敢有丝毫的异议,齐齐应诺之余,慌乱地各自收刀入了鞘,自有见机得快者紧着便冲出了厢房,自去准备笔墨纸砚不提…… 第四百四十四章 秽事一箩筐(四) “陈大人,人就在内里,您看……” 尽管很是不甘,可在陈子明的强势下,窦奉节还是不得不紧着写好了休书,又亲自带着陈子明去了关押房龄公主的主房。 “休书!” 事到如今,该说的早已是说过了,陈子明也自懒得再跟窦奉节多啰唣,也没理会其之谄媚,只一伸手,面无表情地便吐出了两硬梆梆的字眼来。 “啊,在,在此。” 胆气被夺之下,窦奉节早没了先前那等狂悖的嚣张,一听陈子明有令,赶忙点头哈腰地便将写就休书递到了陈子明的手中。 “带尔的人出去,在院子外候着。” 陈子明接过了休书。连看都不曾看上一眼,随手便放进了宽大的衣袖中,而后么,也没理睬窦奉节是怎个想法,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便即自顾自地一撩主房的珠帘,稳步行进了房中。 “撤!” 尽管心中对陈子明这等冷淡的态度极其之不满,只是这当口上,窦奉节也自不敢有甚怨言,只能是无奈地跺了下脚,领着一众部曲们灰溜溜地径直退出了院子。 “下官右仆射陈曦见过公主殿下。” 方一行进了主房之中,入眼便见一衣衫不整的宫装丽人正哀哀切切地趴在榻上哭泣着,边上两名侍女畏缩地站在一旁,尽管瞧不清房龄公主的脸,可只一看其着装,陈子明便知那趴在榻上的年轻妇人正是房龄公主,心中自不禁滚过了一阵厌烦,不过么,倒是不曾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稳步行上了前去,很是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呜,呜呜……” 得,一听得陈子明到了,房龄公主不单没停止哭泣,反倒是放声嚎啕了起来,只是不清楚她到底在哭些甚来着,或许是自觉没脸见人,以哭来掩盖心中的羞意罢了。 “尔二人带上公主,随本官进宫。” 对于房龄公主的嚎哭,陈子明显然没甚太好的办法,概因这事儿实在是太过令人恶心,当真是劝慰都不知该从何劝起,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只能是静静地等了片刻,待得见房龄公主始终不肯抬起头来,耐性当即便被磨没了,这便扫了眼侍候在旁的那两名小侍女,语调低沉地便下了令。 “诺!” 连番变故之下,两名小侍女皆已是被吓坏了的,这会儿听得陈子明有所吩咐,自是巴不得紧着离开此地,自不会有甚异议,赶忙应了一声之后,便即抢到了榻边,将兀自哭哭啼啼的房龄公主扶持了起来,蹒跚地便往外行了去。 “陈重,去,将公主殿下的车驾赶到院子门口处候着。” 房龄公主算起来是陈子明的姑姑,可实际上么,年龄却并不大,也就才三十出头而已,体态妖娆至极,这会儿正值梨花带雨之际,更是增添了几分的惑魅之感,只是其左脸上一个偌大的巴掌印却是生生败坏了这等动感,显得格外的滑稽与可笑,当然了,陈子明是断然不敢笑出声来的,也就只是默默无语地跟着行出了房门,而后运足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 “诺!” 院子中,陈重正领着几名陈府亲卫持刀戒备着,这一听陈子明有令,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领着人便冲出了庭院。 “大人。” 杨家别院门外,窦家的家丁家将早已退到了一旁,此际守在院门处的已换成了雍州府的兵丁,而少尹林存山正自心急如焚地在院门外打着转转,有心进内里一探,却又没那个胆子,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突然间见着陈子明陪着房龄公主从门里行将出来,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见了个礼。 “林大人,里间的事便交给尔处置了,一切依律办了去便好,本官须得紧着回宫,就不多耽搁了。” 此番虽说已然顺利将房龄公主救了出来,也勉强解决了杨家可能将遇到的一些麻烦,然则一想到还须得跟太宗解释案情,陈子明的心情自是好不到哪去,也自无心再在这是非之地多迁延,吩咐了林存山一句之后,便即翻身上了马背,领着陈重等人护卫着房龄公主所乘的马车,一路向皇城急赶了去…… “启奏陛下,右仆射陈曦已陪同房龄公主到了宫门外。” 申时三刻,天已是近了黄昏,可太宗却依旧不曾去休息,更不曾接见朝臣,就这么独自一人在御书房里来回踱着步,满脸的阴霾之色,正自心烦意乱之际,却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响起中,赵如海已是疾步从屏风处冒出了头来,见得太宗那等焦躁状,脚下不由地便是一缓,但却不敢耽搁过甚,紧着便凑到了太宗的身旁,小心翼翼地禀报了一句道。 “去,将房龄安置于百花宫,着陈曦即刻来见朕。” 听得陈子明终于是将房龄公主给带了回来,太宗紧绷了良久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只是阴沉的脸色却依旧不曾有所改变,下令的声音里也自满是焦躁之意味。 “诺!” 一听太宗声色不对,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御书房,不多会,便已是又陪着一头汗水的陈子明从外头转了回来。 “微臣叩见陛下。” 这一见太宗的视线扫了过来,陈子明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疾走数步,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子明辛苦了,如今事情都处理得如何了,嗯?” 见得陈子明一身紫袍大半被汗水濡湿,太宗心里头当真有些过意不去,只是事关天家脸面,这当口上,太宗也自无心多言寒暄,安抚了陈子明一句之后,便即直奔了主题。 “回陛下的话,据下官调查,事情是这样的……,现如今窦奉节已写下休书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太宗既是有问,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隐瞒,这便紧着将案情的由来以及他本人与窦奉节交涉的经过简单地述说了一番,末了,更是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窦奉节所写之休书,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哼!一群混账东西,杨豫之该死,窦奉节该杀!” 太宗一把抄过那份休书,只看了一眼,便即双手一搓,将休书揉成了一团,重重地往地上一砸,气急败坏地便骂了起来,身上的煞气暴然而起,当即便令随侍在侧的赵如海等一众宦官们全都为之腿脚战栗不已。 “陛下息怒。” 面对着暴怒的太宗,陈子明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才是了的——对于太宗这等最好面子之人,家中出了这么档烂事,叫太宗的脸往哪搁了去。 “息怒?叫朕如何息怒,一群混账东西,朕的脸都让他们丢光了,该死的狗贼,杀上一万遍都不解朕心头之恨!” 太宗这会儿已是怒极,哪有心情去顾及陈子明的求肯,暴怒不已地踢了龙案一脚,直震得龙案上垒着的奏本堆轰然倒下,散落了一地,可太宗却根本不加理会,面色狰狞地咆哮个不休。 “陛下,事既出,当以善后为重。” 身为臣子,自是不能坐看太宗气怒伤了身,纵使明知此际进谏,恐会惹得太宗将怒火转移到自家身上,可陈子明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进言了一句道。 “善后?哼,好一个善后,来人,传朕旨意,查封杨家,剥夺杨家所有爵禄,诸般人等一体流配岭南,窦奉节行事鲁莽,难堪大用,着革除本兼诸职,发配辽东军前效力!” 太宗倒是不曾迁怒于陈子明,可对杨家、窦家却是恨到了骨子里去了,根本不等雍州府那头上报案情,便已是直截了当地下了处置之旨意。 “陛下圣明。” 太宗这么个处置明显是偏重了些,无论对于杨家还是对于受害者的窦奉节来说,都是如此,于律法也有不合之处,只是这当口上,陈子明却是不敢再谏了的,也就只能是紧着称颂了一声了事…… “子明,事情怎么闹到这等地步,唉……” 太宗盛怒时所下的旨意很快便传遍了京师,可却挡不住朝野间对此案的热议连连,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就连吴王李恪也都被流言给卷了进去,对此,李恪恼火之余,也自不免对督办此案的陈子明微有些不满,这不,将陈子明召到密宅之际,卜一见面,便已是神情寂寥地感慨了一句,虽不曾指责陈子明的办事不利,可意思却是表达得很明显了的。 “杨豫之死有余辜,只苦了其孤儿寡母,不单难有抚恤,反得遭颠沛流离之痛,窃以为可着柳如涛处派人妥善保护为好,将来得便时,再由殿下赦回京师也就是了。” 以陈子明之精明,又怎会听不出李恪言语间的怨气,可于陈子明来说,这桩案子能办成眼下这般模样,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终归比起久拖不决以致于牵连过甚来得强,问题是值此李恪心情不爽之际,陈子明也自不好出言辩解,只能是答非所问地建议了一番。 “嗯,也只能如此了。” 李恪皱着眉头想了想,也觉得此事当真怪不到陈子明的头上,无奈之余,也只能是闷闷地吭哧了一声了事…… 第四百四十五章 二将互讦(一) 太宗的旨意一下,无论是杨家的孤儿寡母还是窦奉节,都不敢在京师多耽搁,两日后便即尽皆启程离京,然则事态却并未因两造人等的离去而有甚消停,各种版本的流言依旧疯传个不休,说啥的都有,闹腾得个欢快不已,太宗虽是三令五申地下了噤口令,可惜效果略等于无,别说这事儿本身就有着长孙一系在后头推波助澜,就算没有,光是事件本身就噱头十足,就国人的本性而论,就算没事都要瞎折腾出事来,更别说似这等“香喷喷”的美事儿,不扯上经年,怕是都没见个完了的时候,如此一来,除了窦奉节的帽子更绿了几分之外,李恪躺着也中了枪,一个“亲近奸佞”的名声就这么没来由地落在了其头上,当真令李恪郁闷得够呛。 郁闷归郁闷,偏偏这等丑事还真不好去辩解的,无奈之余,李恪也只能是期盼着这么段难熬的日子赶紧过了去,或许是上天感受到了李恪的祈盼,终于,一桩早有端倪的劲爆消息突然在京师炸响了——兵部尚书李勣所部强攻凤城不下,于围城时突遭城中的高句丽军夜袭,尽管最终打退了高句丽军,损失也不算大,可军中粮草却是被烧了大半,不得不于八月初三率部后撤至安市城,而此时,薛万彻所部还在南下的途中,闻知李勣退了兵,当即便率部又往丸都城撤了回去,如此一来,预定之全歼鸭绿江西岸诸高句丽军的战略目标就这么彻底破产了去,李、薛二将各自上本,再度彼此攻讦不休,太宗大怒,着程名振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统领辽东诸军,并着左威卫大将军牛进达为副总管,接掌薛万彻之兵权,勒令李、薛二将即刻回京述职。 “子明啊,李、薛二将这么一闹,看样子今年是打不下去了,那明春父皇应是不会再亲征了罢?” 二将争锋的事情一出,朝野间热议的焦点也就因此发生了偏移,很显然,李恪对此无疑是很欢迎的,这不,言语间的喜意几乎是不加掩饰地便透了出来。 “从情理上来说,应是如此,然,终归须得看圣意之裁决。” 陈子明早就料到了李、薛互讦之事,实际上,这么个结果还是他有意促成的,若不是当初他建议太宗让二将各打各的,也不致于令二将的矛盾激化到这般地步,这对于唐军来说,无疑是种严重之内耗,奈何陈子明却也不得不尔,无他,要想拦住太宗再度亲征,真就只有令此番征高句丽半途而废这么一个办法了的,当然了,这等事儿说起来实在难言光彩,陈子明自是不会去跟李恪详细分说,也就只是就事论事地应了一声。 “嗯,也是,父皇执意要再度亲征,旁人怕是很难劝得住,罢了,此事到时再议也就是了,唔,依子明看来,父皇会如何处置二将互讦一事?” 一想到太宗那越老便越是执拗的性子,李恪也自不免为之头疼不已,好在离着要议军政之时尚早,李恪也自不愿这会儿便操这么个心,感慨了几句之后,便即又将话题转回到了二将争锋一事上来。 “保李贬薛。” 尽管二将尚未归京,太宗也始终不曾就此事表过态,然则陈子明却是早就算到了结果,这会儿听得李恪问起,应答之际,自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这……” 这一听陈子明应答得如此之快,李恪显然有些回不过神来,下意识地便轻吭了一声。 “ 懋功乃是主将,薛万彻不过为之副耳,若战事顺遂,纵有些纷争,也自无妨,而今这等局面下,薛万彻本人虽大胜,只是从总体战略态势来说,此胜并无太大意义,故而,论处之际,本就该罚其为重,再者,懋功乃社稷臣也,忠心本就无虞,反倒是薛万彻屡有前科,陛下用之不过惜其才罢了,虽以妹许之,然,心中其实不无提防,今,值此二将互讦之时,取舍之权衡也就可想而知了的。” 只一看李恪这般反应,陈子明便知其断然猜到根底,也就没卖甚关子,紧着便将薛万彻必定遭贬之理由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原来如此,唔,子明似与万彻相善,可须得小王出面缓颊一二否?” 李恪乃是聪慧之人,陈子明都已将道理说得如此分明了,他自不会听不懂,只是心下里却又起了些小心思,琢磨着看能否趁此机会将薛万彻这等猛将收入麾下,当然了,这等心思却是不好明着说的,他也只能是隐晦地试探了一把。 “此事旁人皆可议之,独独殿下与下官不能插手其中。”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人,饶是李恪说得隐晦,可陈子明却是一眼便看穿了其心中的小算盘,唯恐其胡乱插手其中,不得不紧着劝谏了其一句道。 “嗯……,子明所言有理,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李恪到底不笨,只略一思索便即明白了陈子明言语间的未尽之辞,没旁的,身为实际上的储君,李恪的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些,与群臣们接触都须得注意分寸,更别说遇到李、薛这等军中重将,拉拢之心一旦稍有流露,立马便遭来圣忌,那后果当真不是好耍的。 “薛万彻之安危其实无需我等去担忧,自有人会拼命去为其缓颊,虽一时遭贬,不久后便会再度回朝。” 李恪倒是自称知晓怎么做了,可在陈子明看来,他其实根本就没看透迷雾背后的可能之真实,心中虽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提点了一句道。 “子明说的可是四弟么?” 陈子明此言一出,李恪的脸色立马便阴沉了下来,很显然,他对李泰的忍耐已是到了将近极限之地步。 “殿下猜对了,濮王殿下早有反心,暗中也自在着手部署,如今有这么个大好机会在前,他又岂会不趁机一搏的。” 陈子明并未因李恪的脸色难看而动容,但见其淡然一笑,已是慢条斯理地将缘由道了出来。 “哼,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此当何如哉?” 薛万彻乃是当世勇将,李恪自是不愿见到其被李泰一方笼络了去,偏偏限于身份,他又不好插手二将之争,心中自不免便烦躁了起来。 “殿下无须过虑,下官既已明了濮王殿下之谋算,自不会不防,不瞒殿下,下官早已着人送了封信与薛万彻,管叫濮王殿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见得李恪这般作态,陈子明不由地便笑了起来,轻拍了下手掌,自信满满地便给出了答案。 “哦?哈哈……” 李恪对陈子明之能素来是信服得很,此际一听其这般说法,自是不疑有它,兴奋之余,忍不住便放声大笑了起来…… “舅父,此番二将互讦,以致功败垂成,看样子父皇明年是断难再度亲征了的,而今之计,当须得另做打算才是,不知舅父以为然否?”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与李恪正就二将互讦一事磋商着,却说长孙府的书房里,李泰也正为此事伤着脑筋。 “嗯……” 长孙无忌并未理会李泰的提问,仅仅只是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不置可否地闷哼了一声。 “舅父,甥儿以为此番二将争锋,或是可有作为处,不知舅父之意如何哉?” 李泰等了片刻,见长孙无忌始终一无表示,也自不敢再纠缠前一个问题,可又不愿这么百无聊赖地傻坐着,这便出言转开了话题。 “哦?殿下打算如何做了去,嗯?” 听得李泰这么一说,长孙无忌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挑,不过么,却并未回答李泰的提问,而是声线淡然地反问了一句道。 “舅父明鉴,甥儿以为此番薛万彻乃是得胜之将,而李懋功却是损兵不少,于情于理,父皇都断不会轻饶了其,若是我等从旁说项一番,或许能得其之归心,倘若如此,大事当有望矣!” 李泰乃是有备而来,此际听得长孙无忌见问,立马便露出了自得之色,一派自信满满地便扯了一大通。 “荒谬,尔连陛下之心思都不懂,安敢如此妄测,实自寻死路!” 李泰话音方才刚落,长孙无忌的脸色当即便耷拉了下来,毫不客气地便呵斥了其一番。 “这,这……” 李泰万万没想到长孙无忌会突然变了脸,一时间尽被噎得个胖脸通红不已,偏偏又不敢出言反驳,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愣是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哼,李懋功乃社稷臣也,纵使有兵败之实,陛下也断不会重处了去,倒是薛万彻素来狂傲,又有‘玄武门’之前科,陛下用之,不过惜才而已,今,竟敢抗命不遵,陛下又岂能容其,虽是有功在身,却难免被贬之下场!” 尽管对李泰的自以为是相当之不满,可唯恐其胡乱作为之下,长孙无忌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将个中之蹊跷分说了一番。 “舅父教训得是,甥儿知错了。” 尽管被骂得很是不爽,奈何眼下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长孙无忌,李泰尽自不甚服气,也只能是先认错了事。 “罢了,待得朝议之际,再相机行事好了,若是有可能,姑且帮薛万彻一把,若能笼之,倒也算是强助,然,此事终归须得稳妥行了去方好,且再看罢。” 长孙无忌虽已是起了拉拢薛万彻为用之心,然则心中到底还是有所顾忌,并不愿将话说得太死,也就只是先透露了个意思便不再往下深谈了去。 “舅父英明,甥儿自当赴为骥尾。” 这一听长孙无忌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李泰也自不敢再多言啰唣,只能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了事,至于他心中作何感想么,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第四百四十六章 二将互讦(二) “陛下口谕,宣,兵部尚书李勣、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两仪殿觐见,钦此。” 贞观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七日,李勣先行赶回了京师,两日后,薛万彻方才抵京,然则不管是先至的李勣还是后到的薛万彻,都不曾得到太宗的召见,直到九月初一辰时将过,二将再次求见之际,方才由赵如海赶来宣了太宗准见之口谕。 “臣等领旨谢恩。” 等了如此多天,总算是等到了太宗的准见,二将几乎同时松了口气,只是这当口上,却是没谁敢失了礼数,紧着便齐齐谢恩不迭,只是在起身之际,二将忍不住彼此怒视了一眼。 “二位将军,请。” 赵如海虽是瞅见二将之间的小动作,可却理智地装成没看见,摆手道了声请之后,便即自顾自地往宫门里行了去,一见及此,二将也只能是疾步跟了上去。 “臣等叩见陛下!” 待得到了两仪殿中,二将这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太对——从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员们赫然早已分列在了两旁,很显然,这等架势显见是要当庭审案了的,二将心中自不免都有些犯嘀咕,不过么,显然对自身都有着相当的自信,也自丝毫不慌,但见二将齐齐抢到了御前,高声见礼不迭。 “朕将辽东战事交托给尔等,尔等就是这么报答朕的么,嗯?” 太宗这一个来月里,虽一直不曾就辽东之战表态,可心底里其实是憋着一把火的,这会儿一见到二将到来,心中的火气止不住地便狂涌了起来,连叫起都不曾,一开口便是一声冷厉的喝问。 “陛下息怒,臣等辜负了陛下之期望,臣等有罪。” 不管二将心中有甚想法,值此太宗见责之际,却是都不敢强辩,紧着便齐齐告罪不已。 “有罪?尔等还知道有罪,说罢,朕当如何处置尔等,嗯?” 饶是二将认错态度诚恳,奈何太宗心火既起,却是断不可能很快便消散了去的,不依不饶的追问话语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怒意。 …… 一听太宗这话问得寒,二将纵使皆自忖有底气,却也不敢在此际胡乱开口言事,只能是老老实实地闭紧了嘴,摆出了副任由太宗发落之架势。 “哼,怎么,都哑巴了,懋功,你来说!” 尽管二将都已是面色发白不已,可太宗却并未就此作罢,紧着又是重重一哼,将问题先砸向了李勣。 果然! 太宗此言一出,诸般臣工们都不明所以,可陈子明却是一听便懂了,毫无疑问,太宗保李贬薛的意思已然表露无疑——先行开口之人终归是要占据先手之利的,后开口之人怕是只能顺着前者的话头去辩解,这难度无形中便要高出了不少,当然了,心中明白归明白,这当口上,陈子明是断然不会有丝毫的表示的,也就只是默默地站在了一旁。 “陛下明鉴,今番一战不顺,罪在微臣领导无方,御下不力,以致功败垂成,微臣不敢自辩,肯请陛下重处。” 李勣到底是在朝堂上厮混了多年的老宦海,油滑得很,瞬息间便已猜到了太宗的心意所在,紧着便道出了一番告罪之言,看似诚恳万分,可实际上么,却是将战事不利的大部分罪责全都推到了薛万彻的不听调遣之上,狠挖了个深坑,等着将薛万彻一举填埋了进去,却又不显山露水,足可见其手腕之老辣。 “薛万彻,朕问你,为何不听调遣,嗯?” 果然不出李勣的意料之外,太宗虽不曾对其的自辩有所表示,可转头喝问薛万彻的言语间,却已是明显透着股肃杀之气了的。 “陛下息怒,并非微臣不听调遣,是时,我部后路未稳,岂能轻易南下,若是丸城之敌骤然急袭,我部必危,此乃形势所迫,微臣早在战时,便已向陛下言明事实,微臣拿下丸都之后,已是尽最快之速度赶赴凤城,惜乎微臣未至,懋功已退了兵,此实非微臣之罪也。” 这一听太宗如此问法,薛万彻心头猛然便是一震,赶忙将早已在奏本中说过的理由再次重复了一番,试图以此来化解太宗的怒火。 “哼,好个非尔之罪,朕问你,拿下丸城之际,尔可是曾多番对人言称:‘陛下识人不明,懋功无能,何得为帅,若由尔指挥,全功不过唾手可得耳’,此事属实否,嗯?” 饶是薛万彻回答得很是恳切,然则太宗明显就没打算放其一码,声色冷厉地又喝问了一嗓子。 “微臣冤枉啊,微臣断不曾有过这等妄言,微臣……” 太宗这等指控一出,薛万彻当即便有些慌了神,面色煞白地便要开口自辩上一番。 “冤枉?好胆,事到如今,尔还敢在朕面前撒谎,哼,尔自己好生看看,是朕冤了你吗?” 太宗是铁了心要治薛万彻之罪了的,根本就不愿听其辩解,但见太宗一伸手,已从龙案上拿起了几本折子,怒不可遏地便砸在了薛万彻的面前。 “陛下明鉴,微臣冤枉啊,微臣实是冤枉啊……” 薛万彻根本不敢动手去捡起那些折子,可眼光的余角却是瞅见了其中一本的署名,赫然是其副手右卫将军裴行方,心顿时便凉了半截,,无他,那些大逆不道之话语确确实实是出自他之口,当然了,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些大胜之后的忘形之言而已,证人虽不算多,却也有着那么几个,裴行方正是其中之一,问题是这等指控之罪名实在太严重了些,再给薛万彻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就这么认了账,也就只能是拼命地喊冤不已。 “尔这狗头,到了此际,还敢虚言欺朕,朕看尔是活腻了,来人,给朕将此獠……” 太宗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之人,如今因着高句丽的战事不顺之故,明显有些入了魔怔,根本不理睬薛万彻的喊冤,声色俱厉地便咆哮了一嗓子,竟是打算就此将薛万彻拿下了。 “陛下息怒,老臣有话要说。” 薛万彻的脾气极臭,在朝中人缘本来就不甚好,时值太宗震怒之际,就连他的两名列将军之位的弟弟都不敢出头为其缓颊,眼瞅着其被拿下已成定局之时,却见人影一闪间,长孙无忌已是大步抢到了御前,紧着进谏了一句道。 “嗯……,辅机有甚要说的便说好了,朕听着呢。” 若是旁人敢在此际跳出来打断自己的话头,太宗一准不会轻饶了其,可见得是长孙无忌出面,太宗纵使有着极大的不满,却还是强自隐忍了下来,长出了口大气之后,这才声线微寒地开了金口。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薛将军虽是有些过错,然,应是无自外陛下之心,且其此番远征,连战连胜,大展我大唐之威,实良将也,以小过而重处之,恐非社稷之益也,还请陛下三思。” 尽管太宗的语气其实不善得很,可长孙无忌却并不为所动,但见其好整以暇地朝着太宗躬身行了个礼,而后方才慢条斯理地出言进谏了一番。 “父皇,儿臣以为司徒大人所言甚是,薛将军征战四方,向有大功于国,今,虽略有小过,不掩其之战功赫赫,儿臣恳请父皇谅其之过,准其戴罪立功。” 长孙无忌的话音方才刚落,濮王李泰也跟着从旁闪了出来,同样是言辞恳切地为薛万彻缓颊求情。 “嗯,罢了,朕非计较之人,然,国有法度,不可轻废,朕可以不计其妄言之过,不听调遣之罪却是不能轻赦,传朕旨意,着,免去薛万彻本兼诸职,降为象州(广西中部的下州)司马。” 尽管对薛万彻的狂悖言行极其的不满,可太宗到底并无处死其之意,这一见李泰也跟着站出来为薛万彻说情,太宗也自不好再从重处罚薛万彻,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给出了个相对较为和缓的处罚结果。 “陛下圣明,微臣领旨谢恩。” 连番大胜,居然还要遭贬官之罚,薛万彻心中的不甘自是浓烈得很,可也知晓此际断不能再有甚强扛之言行,若不然,那就不是贬官,而是赐死了的,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苦着脸地谢恩了事。 “哼,算上此番,我大唐已是三征高句丽了,徒费米粮无数,却依旧不得全功,实我大唐之耻也,朕断不能忍,吾意已决,即时起,准备征调三十万大军,后年春再度出兵,朕要再征,不胜不还!” 太宗今日之所以将从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员全都叫了来,自然不是关处置二将互讦一事的,根本目的在于要议再度亲征一事,而今么,借着处置了薛万彻的雷霆之威,太宗紧着便道出了主题,摆出的赫然是不容置疑之架势。 “嗡……” 朝臣们根本就没半点的思想准备,这乍然一听太宗又要亲征,还是准备起大军三十万这等空前之规模,自不免全都被震慑得不轻,一时间乱议之声顿时便大起了,偌大的殿堂上当即便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 第四百四十七章 别样之思量(一) 呵,敢情是在借题发挥来着! 早先陈子明就在怀疑太宗将从三品以上大员全都召集起来的用心之所在,此无他,若是仅仅处置二将互讦一事的话,根本无需摆出如此大的阵仗,几名宰辅出面也就算得上重视无比了的,如今太宗的底牌这么一现,陈子明这才彻底明白了太宗的算计,原本是要借怒发挥上一把。 “陛下圣明,微臣愿为先锋,不破高句丽誓不为人!” 一派的乱议中,刚承蒙了天恩的李勣当仁不让地便抢了出来,旗帜鲜明地表达了支持之态度。 “陛下圣明,臣也愿随征!” “陛下圣明,臣等当拼死用命,百死无悔!” …… 太宗明显是跟不少大将都私下沟通过了的,这不,随着李勣的站出来,程咬金、薛万奋等诸多将领纷纷出列高呼喊战不止。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大有不妥,三十万大军远征,所费之米粮无算,更兼得须数十万民壮随行,此等规模已与前朝征高句丽不相上下矣,倘若稍有闪失,社稷恐将难宁,老臣肯请陛下三思。” 见得诸将们群情激奋,萧瑀可就稳不住了,紧着便从旁闪了出来,高声谏止了一番,然则除了他之外,却是再无旁人跟着出列,相比于满大殿的将领们来说,老萧同志明显势单力孤得可怜。 “卿过虑了,于朕看来,经我大唐数年征伐,高句丽国力已疲,军无战心,民不聊生,一战自可下之,至于米粮,朕再积一年,何愁库粮不敷用哉,此事不必再议,就这么定了。” 高句丽早已成了太宗心头的一大块垒,不搬掉,太宗是断然不会甘心的,正因为此,他根本就不打算采纳萧瑀的进谏。 “陛下,请恕老臣直言,粮秣辎重能否敷用实不能靠猜,是与否,还须得慎重再三才是,此一条,想必以子明最为清楚,老臣以为还是先听听子明之意见为宜。” 这一见太宗硬要一意孤行,萧瑀也自没得奈何,只是心中还是不以为然得很,这便话锋一转,将陈子明给拽了出来,显然打着要引陈子明为援之算计。 “子明。” 一听萧瑀提到了陈子明,太宗的眉头也自不免为之一皱,没旁的,概因前几回议亲征一事时,陈子明总是设法阻扰,偏偏所言所述还能站在理上,让太宗想反对都反对不得,心下里早存了忌惮之意,自是不愿让陈子明再冒出来唱反调,问题是萧瑀既是提了,太宗也自不好当众拒绝,毕竟粮秣辎重一事一直是陈子明在管着,正因为此,太宗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声线低沉地点了陈子明的名。 “微臣在!” 陈子明始终默默地站在殿旁,哪怕是先前萧瑀提议之际,丝毫反应全无,直到太宗点了名,他方才紧着从旁闪出,恭谨地应了一声。 “爱卿都已听到了,时文担心粮秣辎重不敷使用,朕虽不信,却也不得不慎重,卿既是管着此事,想必应是有所成算才对,那就给朕一个交代好了。” 尽管很是担心陈子明会提出反对的建议,然则太宗到底还是将问题抛了出来,只是言语间却是不免多了几分的暗示之意味。 “回陛下的话,今夏江南大收,固然是因风调雨顺之故,然大量牛马南调,也使得耕力远比往年要高,故,若是明年无大灾,必丰产无虞也,三年所积之粮相加,已可保得三十万大军之所需,所虑者唯水师处恐有碍难之处,一是造船之力有限,二是水师成军不易,从此际算起,时间上颇显紧了些。” 在太宗主意已定的情况下,强行反对,只会自找没趣,这等事儿,除非迫不得已,陈子明自是不会去干,再说了,既已知晓太宗寿数所余不多,以其之身体状况,根本就不可能再有亲征之力,陈子明又怎会在此际去跟太宗胡乱较劲的,当然了,他也没明确表态支持太宗亲征,仅仅只是就事论事地谈了一番了事。 “嗯,水师一事确是怠慢不得,此事便交由爱卿督办便好,朕相信,以卿家之才干,断不会辜负了朕之期颐的。” 一听陈子明并未反对自己亲征,太宗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心情大好之下,顺势便将督办水师成军一事丢给了陈子明去打理。 “微臣遵旨。” 对于大唐的水师,陈子明一直有着浓厚的兴趣,当然了,这等兴趣并不在征战本身上,而是有着别样的考虑,只是限于身份,始终不好往内里伸手罢了,而今,太宗既是有令,陈子明自是不会推辞,紧着便高声应了诺。 “如此甚好,朕有些乏了,卿等且都去忙罢。” 太宗明显是不想有丝毫节外生枝之可能,一待陈子明领了旨意,也不给其他人再次开口的机会,紧着便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太宗金口既开,诸般臣工们不管心中作何感想,此时此刻都自不敢再多迁延,只能是齐齐称颂了一声了事…… “父皇执意要再度亲征,此事恐大有不妥,子明为何……” 太宗明显是怕夜长梦多,上午方才刚议过亲征一事,下午便迫不及待地出了圣旨,并派出了赵如海亲去中书省与门下省督办此事,根本不给中书令马周以及侍中崔仁师留下丝毫转圜的余地,日头尚未下山,诏令便已公告了天下,面对着既成之事实,李恪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一到了下班之时,紧着便将陈子明请到了密宅处,略一寒暄,便已是愁眉不展地埋汰了起来。 “殿下过虑了,陛下虽是有亲征之执念,然,恐无再为之力也,仅一诏令耳,实无须担心过甚。” 尽管李恪并未将话说完整,可陈子明却是一听便知其未尽之言,无非是担心太宗再度亲征时国内会有变故发生罢了,对此,陈子明也自不甚在意,仅仅只是淡然一笑,随口便给出了个解释。 “厄……,也对,是小王担心过甚了,只是苦了子明,政务操劳之际,还须得去调度水师之事,小王惭愧,实是半点忙都帮不上。”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再一细想,已然明白了陈子明话里的潜台词——太宗的龙体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所谓的亲征不过只是个执念罢了,有心却早已无力为之。 “不然,水师一事眼下看来似乎等闲,然,从长远来看,却是我大唐从此走向鼎盛之关键所在,此千秋功业也,某能亲力亲为之,实三生有幸也。” 李恪的感慨确有几分真情意在,可更多的么,则是做戏的矫情,这一点,以陈子明之睿智,自不会看不出来,不过么,他却是并不放在心上,笑呵呵地一摆手,便已是给出了个惊人的论断。 “哦?此话怎讲?” 一听陈子明此言蹊跷,李恪原本的矫情立马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不解,无他,在李恪看来,如今的大唐已是强盛已极,远超历朝历代,他实在不知陈子明所言的鼎盛又该是如何个鼎盛法来着。 “此事说来话长,且容下官举个简单的例子好了,唔,就拿‘新欣商号’的镜子产业来举例也罢,殿下若是有心,必可知此产业之产量历年来产出一直很稳定,虽年年皆有递增,可总体来说,差别并不甚大,殿下可曾想过其中之关窍否?” 李恪乃是陈子明一手扶持出来的未来之明君,治国之道理以及帝王应有之权术,陈子明平日里自是没少灌输,可要说到经济理念么,陈子明却是尚未来得及教其,而今,既是赶巧得便,陈子明自是不吝为其涨涨知识。 “这……,小王倒是曾问过赵奎山能否多造些镜子出来,只是其语焉不详,似乎别有碍难之处,小王也就没去细问,莫非其中别有机枢么?” “新欣商号”可不光只是消息来源,也不止是暗底势力,更是李恪手中的最大之经济来源,说实话,李恪能暗中扶持起如此大的盘面,所需的资金尽皆来自于此,他自不可能不重视“新欣商号”利润最丰厚的镜子产业,自打数年前陈子明将商号股份献给他时起,李恪便没少暗中私访商号,对于镜子产业的现状也自是有着些疑心的,只是当初掌柜赵奎生明确表示镜子产业不急速扩张乃是陈子明之授意,李恪也就没再过问此事,这会儿听得陈子明主动说起,他自是来了兴致,紧着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殿下说得不错,个中确是别有思量,道理很简单,此产业暴利无算,若是产量一大,必会引得无数窥窃之目光,早些年,无论是殿下还是下官,怕是联手也难挡诸方势力之搅局,故而,不敢往大里做了去,然,这并非关键之所在,真正的关键其实在于销量与利润之平衡上,若是销量大涨而利润下滑过巨,实有得不偿失之嫌也,故,如何掌握这么个平衡便是关键中的关键,殿下以为然否?” 陈子明并未急着将所有的大道理全都和盘托出,而是笑呵呵地先解说了一下产量与利润之间的关联之所在。 第四百四十八章 别样之思量(二) “子明说的可是物以稀为贵么?” 李恪到底是治理过地方之人,对经济概念虽不算特别精通,可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略一思索之下,对陈子明所言也自有了些浅显的了解,只是理解上明显有些偏差。 “殿下所言虽不中,却也已是不远了,物虽以稀为贵,然产量若是过稀,看似暴利,实则收益并不甚大,依下官所见,此镜子产业工艺说来并不甚复杂,真要将产量放大不难,多建些工坊,产量翻上百番都不算难事,然,要在保证利润的前提下保障销路,却是难上加难,据下官测算,若是价格下调三成,销量足可翻十倍有余,可若是产量再增,则价格必大跌无疑,无他,供与求不平衡矣,为此,便须得另开商路,草原诸部乃至诸多属国皆在此列,只是这么些属国到底贫瘠,销路虽有,却远谈不上大,如此一来,若是产量稳步提高,就须得向海外开拓,不单是镜子,我大唐所产之丝绸、陶瓷等商品皆是如此,而要想行销海外,就须得有强大之水师为保障,如此,方可确保我大唐诸多商品产销两旺,何愁不能国富而民强哉。” 陈子明畅畅而谈间,便已将前世那一时空里的海外殖民地开拓之最重要意义灌输给了李恪,当然了,说的都是好处,却并未提及个中之血腥,明显是有着诱导之嫌疑。 “哦?那依子明看来,若是真如此行了去,岁入当得几何?” 道理,李恪倒是听懂了,然则对于陈子明所描绘出来的美妙前景么,他却是不免有些怀疑,只是碍于陈子明的面子,自不好明说,也就只能是试探地追问了一句道。 “我大唐历经两代之图治,如今岁入在两千五百万贯上下,比之历朝历代,虽不算超卓,却也算难得,然,若是真按下官之统筹,十年之内,岁入两亿贯以上实属易事耳,殿下若是不信,下官可与殿下赌上一局。” 为了将李恪诱拐到向海外扩张的道路上,陈子明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就连粗俗的打赌手段都用上了。 “当真?” 两亿贯这么个天文数字一出,李恪当即便被惊得倒吸了口凉气,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猛醒过了神来。 “君子无戏言!” 对于李恪的诧异与惊喜,陈子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但凡是帝王,哪怕是昏君,也没谁会嫌自家国库太过充实的,实际上,因着担心惊着了李恪,陈子明已然是将数字往保守里说了的——在陈子明前世那一时空中,国力远不及大唐的宋朝,年岁入便能达到惊人的一亿六千万贯上下,而今世,陈子明不单带来了各种先进的管理理念,更有着前世时宋朝所无的各种发明,真要是全力开拓海外,以陈子明估计,十年内达到两亿五千万贯都不算太难之事,而这还仅仅只是从商贸角度来考虑,真要算上战争掠夺之所得,怕是年岁入三亿贯都不止了的。 “好,小王便与子明赌了,若是小王将来能上青云,便由子明规划此事,小王自无不准之理!” 见得陈子明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李恪当即便来了精神,一击掌,已是豪气十足地跟要跟陈子明赌上一回了的。 “殿下英明。” 开拓海外自然不是简单说说便能办得到的,这可是涉及到国家战略调整的大课题,没个年余的准备,根本无法启动,这会儿陈子明本人也不过只有一个大体的行动纲要而已,自是不愿急着往深里谈了去,也就只是称颂了一声了事…… “某去矣,都回罢!” 九月初四,辰时未至,天才刚蒙蒙亮,街上行人尚稀,然则薛万彻却已是阴沉着脸地步出了自家府门,随手接过了一名部曲递过来的马缰绳,一抬腿,蹬着马镫,哈腰便上了马背,而后侧头看了看屹立在台阶上的妻妾们,伤感不已地红了下眼,却也并未多言,仅仅只是摆手交待了一句,旋即一拧马首,这就要纵马冲出照壁了。 “姑父!” 没等薛万彻挥动马鞭,却听一阵马蹄声暴响中,数辆豪华马车已是鱼贯着从照壁外转了进来,为首一辆马车中更是有一人从车帘子里探出了头来,隔着大老远便煞是亲热地招呼了一嗓子。 “哟,濮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听得响动,薛万彻立马循声望了过去,这才发现到的人赫然是濮王李泰,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醒过了神来,赶忙翻身下了马背,讶异地抱拳行了个礼。 “姑父不必多礼了,小王得知姑父今日便要远行,可是起了个大早,就怕错了过去,还好,总算是赶上了。” 马车方才刚停稳,李泰便已是笑容满面地蹿下了车厢,胖大的身子当即便震得地上烟尘大起,惹得一众人等尽皆侧目不已,可他自己却是浑然不在意,但见其很是随意地一摆手,便已是作出一派亲热状地扯了一通。 “远行?嘿!” 薛万彻明显对自个儿此番被贬很是不甘心,虽不曾说甚怨气之言,可冷笑声里明显满是掩饰不住的怒意。 “姑父此番受委屈了,都怪小王无能,未能帮得上忙,唉……” 李泰的演技本来就相当了得,这么些年来的大起大落之下,更是历练得精湛无比,这不,薛万彻的话音方才刚落,他便已是紧着配合上了一把。 “殿下客气了,此番若非殿下援手,薛某怕是大难临头矣,罢了,不说这个了,一切容薛某后报便是了。” 薛万彻摇了摇头,满脸苦涩地拱手致谢了一番,可明显不愿多谈,几句场面话过后,便已是透出了要就此离去之意思。 “姑父切莫如此说法,您之大功,父皇心中是有数的,此去象州不过只是打个忽悠而已,半年内必然可再回京师,此一条,小王还是敢下个断言的。” 李泰此番可是在薛万彻身上下了重注的,又哪肯让薛万彻就这么脱线而去,这一听其似乎急着要走人,眼神里立马便掠过了一丝淡淡的精芒,言语间更是露骨地暗示了一把。 “哦?” 象州乃是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就环境而论,比之关外塞上都更差上不少,薛万彻自是不想在那儿多呆,奈何他乃是受贬谪之官,除非遇赦,否则的话,根本回不了京师,而今,听得李泰隐晦地许下了半年之承诺,心意自不免便大动了,尽管不曾开口询问,可望向李泰的眼神里明显闪烁着期颐与探询的光芒。 “姑父且自放宽心好了,小王既是敢如此说,自有分寸在,哦,对了,姑父既将远行,岂可无程仪之资,小王特备上薄礼一份为姑父壮行,来人!” 虽是急欲拉拢薛万彻以为用,可其毕竟尚未归心,李泰自是不会在此际与其交心,也就只是空洞地保证了一句之后,便即转开了话题。 “见过老爷。” 随着李泰的一击掌,后头两辆马车上立马走下了几名侍女以及下人,齐齐抢到了薛万彻的身前,各自行礼不迭。 “殿下,您这是……” 象州贫苦且瘴气多,实不是个好去处,正因为此,尽管不知此一去要多少年才能回京,薛万彻也不敢将丹阳公主等妻妾子女一并带了去,甚至连服侍的下人都没准备带,仅仅只领着十数名部曲孤身上路而已,此际一见李泰又是许诺伸手搭救,又是送马车下人,心下里虽是受用得很,可也不免起了些疑心,望向李泰的眼神也自不免便复杂得很。 “小王向来敬重姑父之为人,恨不得时时亲近,奈何时不假人,惜乎,惜乎,罢了,不说这个了,这么些东西不过聊表小王之寸心而已,姑父只管收下便好,时候不早了,小王就不耽搁姑父远行了,告辞,告辞。” 如此多年的历练下来,李泰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骄横跋扈之徒,欲情故纵的手腕当真是耍得个熟稔已极,这不,几句交待之后,便即就此扬长而去了,只留下薛万彻在那儿若有所思地呆愣着…… “大人。” 辰时将尽,尚书省的办公室中,陈子明正自埋头于公文间,却见陈重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低低地轻唤了一声。 “嗯?” 听得响动,陈子明这才抬起了头来,见来者是陈重,也自无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 “禀大人,薛将军已离京,之前,濮王殿下亲去送行,并赠车马仆人等诸多程仪。” 见得陈子明探询的目光扫了过来,陈重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将所得之消息禀报了出来。 “嗯,本官知道了。” 这一听李泰果然开始了拉拢薛万彻的行动,陈子明心中暗自冷笑不已,但却并未表露到脸上来,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吭哧了一声,挥手间便已将陈重屏退了开去,至于他自己么,则是眉头微皱地沉思不已,眼神闪烁间,思绪已是高速运转了起来…… 第四百四十九章 君有赐不敢辞(一) “禀报大人,房相请您去一趟。” 十月初六,辰时将尽,陈子明正在尚书省的办公室中接见着前来京师述职的黄州刺史张琛,却见一名随员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陈子明的身旁,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听得是房玄龄有请,陈子明也自不敢耽搁过甚,随口应了一声之后,便即满是歉意地朝着张琛一拱手,很是客气地开口道:“张大人,抱歉了,今日且先谈到此处,午后再议可好?” “陈大人有事只管先忙,下官午后再来也就是了,告辞,告辞。” 张琛乃是老宦海了,自不会不知轻重,这一见陈子明已是下了逐客之令,也自不敢稍有耽搁,很是自觉地便起身告辞而去了。 “下官见过房相。” 陈子明的办公室与房玄龄办公之处相隔并不远,也就几步路的事儿,走着便到了,自有随员去通禀了一声,而后便将陈子明引进了房中,方才转过屏风,入眼便见房玄龄正眉头不展地看着一本折子,显见心思极重,一见及此,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多想,紧走数步,抢到了文案前,很是恭谨地便行了个礼。 “子明来了,来,坐下说罢。” 到底是近七旬的人了,长年累月地忙碌下来,房玄龄的身体状况已是极差,满脸的皱纹里尽是疲惫之色,也就是见得陈子明到来,方才绽出一丝客气的笑容。 “谢房相赐座。” 尽管如今的身份地位已不在房玄龄之下,可陈子明却从来不改对房玄龄的尊重,礼数上从来都是周全到无可挑剔之地步,此际亦然如是。 “子明啊,这奏本想必你也已是看过了的,依你之见,高句丽此番求和之意可诚否?” 待得陈子明在文案对面落了座,房玄龄也无甚寒暄之言,一边随手将先前正自揣摩的本章递给了陈子明,一边看似随意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房相的话,下官以为诚意应是有的,只是有几成却是难说之事。” 房玄龄递过来的那本章程乃是礼部翻译整理后的高句丽请和之国书,管着礼部的陈子明自然是早就看过了的,对此,也自有着相关之判断,只不过陈子明却并不打算细说了去,也就只是给出了个笼统的答案了事。 “嗯,老朽也是这么看的,其国主既是送来了质子,又送来了朝贡诸物,应算是颇具诚意了的,当然了,也不能排除其国规避我大唐打击之心思,只是在老朽看来,这等心思应是不多才对,若如此,子明看能否依此提请陛下暂缓亲征事宜?” 在征伐高句丽一事上,房玄龄从来就不曾在公开场合下表过态,大体上都是太宗如何吩咐,他便如何去做,可实际上么,他本心里就反对太宗对高句丽这等小国的穷兵黩武,只是碍于首辅大臣的身份,不好明确表示反对罢了,而今,高句丽既是派来了求和使团,房玄龄也就此起了进谏太宗之心,可又不免担心会引来太宗的不满,这才会想着提前跟陈子明打个商量,看能否取得统一之认识。 “房相所言甚是,下官也以为可以一试,然,窃以为恐难令陛下息征伐之心,一切且待高句丽使节团到后再议也罢,左右也就只是这几天之事了的。” 对于房玄龄的心思,陈子明自是能理解得了,问题是理解归理解,陈子明却不以为太宗会采纳高句丽的请和,无他,太宗如今已是有了魔怔之迹象,不灭掉高句丽,太宗是断然不会收手的,只是这等话语明显不好说出口来,陈子明也就只能是委婉地提议了一句道。 “如此,也罢,那就再等等也好。” 房玄龄本想着跟几名宰辅一一沟通上一番,以取得共识,而后一同去规劝太宗收回再度亲征之成命的,可此际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似乎并不愿意在此事上着力,房玄龄自不免有些失落,可也没得奈何,只能是随口敷衍了一句,便算是草草结束了此番之议事…… 贞观二十一年十月十一日,高句丽使节团一行数百人抵京,不单带来了高藏王的请和国书以及大量的朝贡之物,更带来了其国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美女两名,欲以此献给太宗,俯首称臣,以祈求和平,对此,朝野间热议连连,不少朝臣更是据此上本言事,个中虽有个别朝臣坚持要战,可大多数上本的朝臣却是在呼吁和平,请求太宗暂缓亲征事宜,于志宁、张玄素等重臣均在此列,一时间,朝野间呼吁和平的呼声高涨不已,弄得太宗都有些坐不住了,不得不紧着将诸宰辅们全都召到了两仪殿中,以议应对之策。 “高藏小儿的国书,卿等想来都已是看过了的,朕在此就不多言啰唣了,朕想说的就一条,渊盖苏文乃大逆不道之恶贼,不除之,朕断不甘休,除此之外,卿等有甚想法,皆可言之,朕听着便是了。”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太宗根本就没半点要与高句丽和议之心思,这才一开口呢,就已先定下了调子,明摆着就是要堵死众宰辅们的请和之言辞。 “陛下圣明,那渊盖苏文杀主背信,又屡屡犯我大唐天威,实是猖獗太过,断不可不除,今,高句丽若是真有请降之心,就该先斩了此獠再来谈降,若不然,便是虚情假意,必为缓兵之计无疑!” 太宗的话音刚落,长孙无忌便已是头一个冒了出来,一派慷慨激昂状地扯了一大通,旗帜鲜明地摆出了迎奉太宗心意之架势。 “陛下,老臣以为高藏王既已送来了其子为质,请降之诚意还是有的,既如此,不妨先与之谈谈也好。” 见得长孙无忌如此不要脸面地狂拍着太宗的马屁,一向与其不甚对付的萧瑀可就有些看不过眼了,加之他本心里就不愿见到太宗再去亲征,这便跟着从旁闪了出来,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便已是委婉地提议了一句道。 “时文此言差矣,若是高句丽真有诚意,就算不拿渊盖苏文的头前来进献,至少也应将渊盖苏文的儿子送来为质才是,而今,高藏王不过就一傀儡罢了,其子更是无足轻重,此等筹码也想换得我大唐之谅解,未免太可笑了些!” 长孙无忌其实也已意识到太宗的龙体应是难以支撑亲征高句丽之行动,然则为了巩固近来已渐见消退的圣眷,他却是须得不顾事实地拼命迎奉太宗之心意,哪怕因此与众宰辅们大吵上一场,也在所不惜了的。 “辅机休得妄言,须知国自有主,那高藏虽不屑,却是一国之主君,既是议和,自当献其子为质,岂有拿大臣之子为质之理!” 长孙无忌这等歪理一出,萧瑀当即便怒了,双眼一瞪,毫不客气地便驳斥了其一番。 “够了,朕先前说过了,不砍下渊盖苏文之狗头,断无和议之可能,此事断无讨教还价之可能,卿等就无须再争了。” 眼瞅着长孙无忌与萧瑀争来争去都没争到点子上,太宗可就不想再听下去了,但见其满是不耐地一压手,便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定了调子。 “陛下圣明,臣等失礼了。” 太宗这么一发作,长孙无忌与萧瑀自是都不敢稍有大意,不管心中到底作何感想,都只能是紧着称颂了一声了事。 “子明。” 太宗再度亲征的决心从来就不曾更易过,只是面对着朝野间高涨的和平呼声,他也自不好独断专行,故而才会将众宰辅们召了来,为的便是要统一一下认识,也好让宰辅们去分头安抚朝臣们之心,可眼见除了长孙无忌与萧瑀这对老冤家在争执不休之外,其余宰辅们竟是全都不肯置上一词,心中的烦意顿时便大起了,目光阴冷地在诸般宰辅身上逡巡了几番,最终还是落在了陈子明处,很显然,在太宗看来,陈子明方才是最识大体顾大局之人。 “微臣在。” 陈子明本心是不愿在此际开口言事的,此无他,尽管他知晓太宗其实无力再去亲征,可群臣们却未必能看得透此点,在此事上支持太宗,便有着让朝臣们诟病之虞,可表态反对么,又会令太宗不开心,总而言之,多说便是多错,故而,哪怕看长孙无忌极其不顺眼,陈子明也自缄默地装着木头人,奈何太宗点了名,他却是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只能是紧着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礼部事宜既是卿家所该管,那卿家且就说说看,此事当得如此应对好了。” 太宗显然是不打算让陈子明有耍太极之余地,明确表达了此事当由陈子明去负责应对之态度。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高藏王请降的诚意还是有的,然,也就只是代表他本人罢了,至于渊盖苏文此贼么,违逆我大唐之心却是始终不死,故,依微臣看,可以同意高藏王之求和,送上门来的朝贡,也大可收下,只是须得在和议上加上一条,勒令高藏王斩杀渊盖苏文以谢天恩,如此一来,既可显我大唐之宽仁,又可令其君臣离心,其若不允,则和谈不成之责在对方,我大唐依此征伐也自出兵有据焉。” 尽管不愿在此际言事,可陈子明却是早早便在心中想好了应对之辞,听得太宗见问,倒也不致有甚慌乱,紧着便给出了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嗯,好,子明果然大才,既如此,此事便交由卿家去处置也罢。”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太宗当即为之龙颜大悦,也自无甚迟疑,紧着便将这烫手的山芋毫不客气地往陈子明怀里塞了去。 第四百五十章 君有赐不敢辞(二) 两国之间的谈判从来都不会是件轻松之事,奈何太宗既是有了旨意,也自容不得陈子明有甚异议的,纵使心中其实不爽利得很,他也只能是强打起精神,领着礼部一干人等,摆开了架势与高句丽使节团周旋了起来,经过么,自然远谈不上轻松愉快,争争吵吵,甚或是拍桌子骂娘,那都是不免之事,好在大唐强盛无比,底气十足得很,不管高句丽使节团如何变着花样闹腾,大唐一方的宗旨始终不变——要和谈可以,要上朝贡也行,前提条件是拿渊盖苏文的头来,否则的话,一切免谈。 渊盖苏文的头若是真那么好砍,怕是早就不知该死上多少回了——不止是大唐一方想砍渊盖苏文的头,高句丽国内也有着不少人在做着同样的梦,甚至也曾有人尝试过几番,可惜得很,想杀渊盖苏文的高句丽人大半都死了,而这老贼依旧活得滋润无比,很显然,大唐一方所提出的这么个先决条件根本就是在为难人,高句丽使节团一方自是不免气急败坏,问题是他们急,大唐一方一点都不急,反正谈得成谈不成,都无甚区别,根本不给高句丽使节团留下丝毫转圜的余地,如此一来,谈判自也就不免陷入了僵局。 高句丽人是真被大唐的功伐决心给打怕了的,三年的连番大战下来,国内已是民不聊生,军心士气低落无比,国土更是沦丧近半,今夏更是连安市城这个辽东的战略中枢都丢了,已然没了跟大唐继续叫板下去的勇气,若不然,也不会如此急地派出称臣朝贡之使节团,偏偏急惊风遇到了慢郎中,面对着大唐一方的强硬,高句丽使节团是真的急了,这一急之下,盘外招也就紧着亮了出来——贞观二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一大早地,高句丽正使朴太银就找到了陈子明的办公室,言称:随行两位贵女乃是高藏王私人进献给太宗的礼物,并不在朝贡诸物之内,自到京时起,便已该算是太宗的女人了的,长住于客舍实多有不便,万一要是出了点岔子,使节团本身难以承担起这等责任,请求陈子明代为转献太宗云云。 “子明看朕像是急色之人么?” 朴太银既是说了那两名贵女是太宗的女人,身为臣下,陈子明自然是不能无动于衷的,不管心中作何感想,那都是须得紧着去禀明了太宗才成,结果么,太宗一听之下,当即便笑出了声来,一边乐呵呵地捋着胸前的长须,一边慢条斯理地发问了一句道。 像是?不像,您老根本就是这等人,哪用得着像来着! 一听太宗这般问法,陈子明的心中立马便腹诽开了,没旁的,来这个朝代这么多年了,加之又有着“新欣商号”这么个利器在,陈子明哪会不清楚太宗年轻时的那些荒唐事儿,也就是这几年,有心无力了,太宗在“色”上才没了兴致罢了,当然了,心中如何想不打紧,却是断然不能带到脸上来的,不单不能有所流露,还须得赶紧面色一肃,满是敬仰状地称颂道:“陛下乃千古一帝,古之圣贤不能及也。” “哦?哈哈……,好你个子明,竟公然拍起朕的马屁来了,就不怕拍到马腿上么?” 陈子明这等应答一出,太宗当即便被逗得个哈哈大笑不已,口中虽是在打趣着陈子明,可那喜笑颜开的脸色明显是受用无穷之状。 “臣之所言句句出自肺腑,依微臣之见,后世治史之人所得出之结论必定与微臣所言一般无二。” 奉承之言须得正儿八经地说了去,方才能见奇效,此一条,以陈子明之演技,耍将起来,自是利索得很,浑然天成,毫无半点破绽可寻。 “呵……,罢了,不说这个了,朕富有天下,何差高藏小儿所送的两女,朕不要,倒是子明已是贵极人臣,却子息偏少,还须得多多努力才成,今,朕就做个顺水人情,将那两女都赏给卿好了。” 拍马屁显然是会有后遗症的,这不,太宗一高兴,当场便将两高句丽美女都赏给了陈子明,立马便令陈子明的眼珠子都有些转不太动了。 “这……” 别看陈子明已是位极人臣了,可说起来也就才刚三十出头而已,正是如狼之年,尽管谈不上好色如命,可在家中的耕耘还是挺勤快的,问题是身为谈判之首席代表,弄两高句丽美女回家,怎么看都有些不太对味,更别说家里的一妻二妾虽都不是妒妇,然则要想交代清楚,也不是件轻松的活计,陈子明从本心里便不怎么情愿接受这等厚赏。 “子明莫非对朕的赏赐有所不满么,嗯?” 见得陈子明不曾紧着谢恩,太宗的脸色立马便是一沉,有些个不悦地便吭哧了一声。 “君有赐,不敢辞,微臣深受陛下隆恩,自当效死以报。” 得,太宗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再不识趣,那后果想必就要严重了去,陈子明自不敢冒这等险,赶忙跪倒在地,作出一派感激涕零状地叩谢了天恩。 “嗯,卿之忠心,朕自是信得过,且自去客舍处领了人回家便好。” 太宗饶有趣味地打量了陈子明一番,不过么,倒是没再说甚调侃的话语,挥手间,便已是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一想到回家后要跟自家三位夫人解释经过,陈子明的头当即便大了几分,奈何太宗旨意既下,他也不敢再多迁延,只能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老爷回来了。” 对于帝王的恩赏,理解得接受,不理解,那也得接受,此乃身为臣下者之义务,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便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乎,陈府的门房管事就诧异地发现向来是早出晚归的自家老爷居然不到午时便出现在了府门外,后头居然还另跟着两辆别样风格的马车,明显就不是大唐之制式,当然了,诧异归诧异,那门房管事却是断然不敢失了礼数的,只能是紧着抢到了马车帮,讶异地行礼问了安。 “嗯,去,叫陈贵来,将后头两辆马车上的人都先安置在客院处,好生招待着,回头本官自有交待。” 见着门房管事那诧异的脸色,陈子明的脸皮不由地便是一抽,可也懒得多言解释,丢下句交待,便即自顾自地往府门里行了去。 “厄……,混账东西,都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去请大总管前来!” 门房管事正自诧异陈子明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间,冷不丁见后头两辆古怪的马车上下来了数名异装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唐人,自不免便傻愣在了当场,好一阵子的发晕之后,待得见身旁的众家丁们也自傻愣愣地在看美女,当即便怒了,跳着脚便咆哮了一嗓子,瞬息间,府门前便是好一阵的大乱。 “夫君回来了。” 府门前乱不乱的,陈子明压根儿就没瞅见,就算是瞅见了,他怕也没心情去理会,没旁的,这会儿他自己的心正自乱得个够呛,一路眉头紧锁不已,哪怕是到了主院处,也自不曾展开,这等情形一出,自不免便令闻讯赶来迎接的汝南公主好一阵的讶异,不过么,倒是没急着刨根问底,而是紧着抢到了陈子明身前,温言细语地招呼了一声。 “嗯,回来了,为夫有件事须得跟馨儿打个商量,且屋里说了去好了。” 丑媳妇终归须得见公婆,哪怕陈子明既不丑,也不是媳妇,可得了太宗这等“厚赏”之下,总是须得先跟自家婆娘说个清楚的。 “哦?那好,夫君请罢。” 一见陈子明神色古怪,汝南公主也自纳闷不已,只是这会儿人多眼杂,她也不好详问,只能是强笑着摆了下手,与陈子明一道便行进了主院,一路直奔卧室。 “尔等全都退下。” 家丑这玩意儿自然是不宜外传的,在不晓得汝南公主会如何反应之前,陈子明可不打算让随侍人等呆在一旁,卜一落了座,紧着便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诺!” 陈子明此令一下,众丫鬟老妈子们自是不敢再多迁延,哪怕心中其实八卦之火熊熊得很,却也只能是齐齐应了诺,鱼贯着便尽皆退出了房去。 “夫君,您这是……” 眼瞅着情形有些不对味,汝南公主可就真憋不住了,狐疑地望着陈子明,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唔……,馨儿啊,事情是这样的,今日一早,高句丽正使朴正银找到了为夫门上,说是……” 这人都已到了自家府上,就算不说,怕也难瞒得过汝南公主这位主妇,正因为此,哪怕有些难以启齿,陈子明还是硬着头皮将今日所发生的诸般事情详详细细地交代了一番,当然了,心虚之下,说说停停,外带偷眼瞄着汝南公主之眼色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第四百五十一章 君有赐不敢辞(三) “父皇怎能这样,太过分了,好端端地塞两高句丽人来咱家里,这岂不是给我陈府找不自在么,不是妾身善妒,以夫君之才貌,要纳甚女子不可得,今,夫君既是管着谈判事宜,却平白收了高句丽的女人,传出去,天晓得那些嘴碎的货会乱嚼甚舌根,不行,妾身这就进宫去,终归要父皇给妾身一个交代不可!” 别看汝南公主在陈子明面前一向温柔可人,可实际上么,她就是个性情刚烈之辈,这不,一听完了陈子明的陈述,当即便炸了,一咬牙,已是毫不客气地埋汰了太宗一番。 “馨儿莫急,且坐下再说。” 陈子明担心的正是汝南公主的犟脾气,这一见其果然爆发了起来,心头猛地便是一跳,赶忙起了身,拦住了汝南公主的去路,紧着便劝说了一句道。 “夫君,此事非小,妾身惹上个善妒之名不过小事而已,谁爱说,自管说了去,大不了妾身就成房夫人第二也就是了,可夫君名节事大,断不能有损,夫君让开,妾身这就去找父皇说清楚。” 汝南公主在陈子明面前轻易不发作,这一发作起来,还真就不是那么好劝服的,但见其不管不顾地一把推开陈子明拦在面前的手,执意要进宫找太宗说理去。 “名节?唔……,为夫知晓陛下之苦心了!” 听得汝南公主屡次提到“名节”二字,陈子明的心不由地便是一动,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道。 “夫君此言何意?” 汝南公主原本正自怒气冲冲,可乍然一见陈子明这等神情似乎有些不对,自不免便诧异地瞪大了眼。 “呵,馨儿不急,来,坐下说,唔,依馨儿看来,为夫之名声如何哉?” 陈子明并未急着道破根底,而是先牵着汝南公主的手,将其安抚在榻边就座,而后方才笑着发问道。 “夫君名声自然是好的,无论朝野,但凡不是奸佞之徒,谁人不赞我家夫君文武全才,这还用问么。” 于汝南公主来说,自家夫君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不说崛起之速,也不说所立下的赫赫之战功,光是文武两道皆盖压天下,便是自古以来罕有的奇男子,若非如此,汝南公主先前也不会因此大怒着要去找太宗算账。 “馨儿所言虽是过了些,却也算不得大差,然,所谓人无完人,终归还是须得有些瑕疵才好,陛下乃千古圣君,他老人家或许不介意,却难保后世之帝王也能有所包容,此番送两女与为夫,怕是在暗示为夫须得着手准备了。” 陈子明原先就对太宗突然送两女给自己的行为有着相当之疑心,于回府的途中,也自没少暗自寻思,只是琢磨来琢磨去,愣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是到了汝南公主暴怒之际,陈子明这才恍然大悟,敢情太宗这是在教他陈子明要自污来着。 自古帝王皆多疑,于御下之际,总喜欢那些有着点小缺陷的臣子,诸如房玄龄家有悍妇、长孙无忌忠心有余能力明显不足,又若魏征太过耿直,与诸般臣工相善者少等等,这么些小缺陷虽都不致命,可于帝王来说,就有着对症下药之可能,但凡不是太过平庸的君主,都不怕这些大臣会跳出掌控之外,此乃帝王之心术也,具体到陈子明本人么,貌似还真没啥缺点可供人攻讦的,既不贪财,也不贪功,持身极正,文武皆冠盖当世,于帝王来说,未免太过完美了些,显然很难放心使用,太宗本人虽是不介意,可于继任者而论,这等完人似乎还是回家养老比较好,偏偏太宗手下诸般股肱大臣皆年迈,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陈子明与马周年纪小些,足可为顾命大臣之用,在这等前提下,太宗自然不愿陈子明早早便被赶回家养老去,如此一来,自是须得隐晦地暗示陈子明一番,至于陈子明能否领悟到个中之蹊跷么,太宗显然是很有信心的。 “准备?夫君是说父皇他……” 汝南公主到底是皇宫里长大的,政治敏感性并不差,只略一寻思,已然明白了陈子明言中的未尽之辞,面色当即便是一白。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伦,纵使圣贤也概莫能外。” 有着前世的记忆在,陈子明自是清楚太宗最多也就只剩下一年半多一些的寿数了的,只是这话他却是不能明着说出,也就只能是含糊地感慨了一句道。 “父皇……,唉,夫君打算如何处置那两高句丽丫头?” 一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汝南公主的眼圈当即便是一红,两行清泪已是止不住地便流淌了下来,只是个性到底坚强,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但见汝南公主一抬手,已是以宽大的衣袖拂去了脸上的泪痕,紧着便关切起了当下的麻烦事儿。 “既受之,且安之好了,等忙完了这段时间再说也就是了。” 对于太宗的好意,陈子明虽是心领了,但却并不打算真儿个地去玩甚自污的把戏,倒不是他有甚道德洁癖,而是他根本就没打算再跟着李恪干一辈子——李恪诸多方面都酷似太宗,但他却并非太宗,无论文治与武略,其实都比太宗要差了一筹还多,虽也是明君之相,可在开拓上,却断然没太宗那等一往无前之魄力,可于守成来说,却是绰绰有余了的,故而,只消帮其完善好制度并做好相关之规划,李恪便足可成为继太宗之后的又一明君,待得那时,也就到了陈子明设法归隐之时了,当然了,这么个想法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实在是太多了些,陈子明并不想在此际跟汝南公主说个分明,也就只是就事论事地给出了个含糊的处置意见了事。 “唉,也只能先如此了。” 汝南公主皱着眉头想了想,也找不出甚太好的解决方法,只能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算是认同了陈子明的处置意见…… “恭喜子明了,连得二美啊,当真羡煞人也,我那妹子没闹腾罢,哈哈…… 太宗将高句丽所献之两美人转赠给陈子明一事虽不算朝廷大事,可却是分外地惹人关注,朝野间为之热议不已,就连李恪也坐不住了,一到天黑,便将陈子明请到了密宅处,稍事寒暄,便已是哈哈大笑地调侃了陈子明一把。 “殿下说笑了,馨儿非妒妇,岂会作小儿女状哉。” 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猜不到李恪这等调笑话语的背后之探询意味,不过么,他却并不甚愿意就此事多说,也就只是一本正经地给出了个答案。 “呵,好你个子明,得了便宜还卖乖,罢了,回头小王自去问问妹子的感受,到时候你子明跪了搓衣板,可别怨小王多事便好。” 李恪显然对陈子明给出的这么个答案不甚满意,却又不好直言相问,也就只能是接着调侃了陈子明一句道。 “下官跪不跪搓衣板乃是小事,倒是殿下须得做好受累的准备了。” 不出意外的话,面前这主儿可是未来的大唐帝王,不管自个儿是否有心自污,有关此类的话题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当着其之面说起的,若不然,便是在自找不痛快,正因为此,哪怕明知道李恪极为关心太宗赏二女之用心何在,陈子明也绝口不提此事。 “哦?此话怎讲?” 哪怕明知陈子明此言有着转移话题之嫌,然则李恪到底更关心自家的地位问题,也自没再纠缠太宗赏二女一事,而是面色一肃,略带一丝诧异地追问道。 “殿下明鉴,自去岁以来,陛下渐已惰政,现如今御书房里积压的政务已多,此非陛下不愿为,实是力有不逮矣,长此以往,政务难免有荒芜之虞也,以陛下之圣明,自不会看不出此点,而能在此事上帮得了陛下者,唯殿下也。” 陈子明虽是有意要转开李恪的注意力,可所言所述却也断然不是信口开河之辞,一番分析下来,自有其道理在。 “唔……,那依子明看来,此将于何时哉?” 尝过权力滋味者,都断然不会舍得放弃,李恪亦然如此,别看他从来不说,可实际上么,自打贞观十九年底被剥夺了监国大权以来,李恪几乎是无时不刻想着重回权力之中心,只不过碍于夺嫡之形势,他却是不敢在人前有丝毫的流露罢了,而今,希望就在眼前,自是由不得其不为之心动异常的。 “具体时间不好说,然,依下官之判断,应不会迟于开春,陛下要放权,终归须得个由头不是,且再看也罢,只消殿下心中能做好准备,自不会有手忙脚乱之虞也。” 陈子明虽睿智过人,可毕竟不是神仙,能判断得出大势已属极其难能可贵了的,要想算准每一个细节之变化,那根本不可能办得到。 “那就托子明吉言了,小王自当谨慎行了去。” 见得陈子明说得如此肯定,李恪的精神当即便是一振,口中倒是说着的是要谨慎行事,可眼神里么,却明显透着股跃跃欲试之意味…… 第四百五十二章 顺水推舟(一) 太宗将高句丽进献之两美女赏赐给陈子明一事着实颇为的古怪,朝野间乱议自是难免,然则陈子明本人却是根本不为所动,哪怕是同僚们善意的玩笑,陈子明也自嬉笑而对,浑然就没事人一般,至于与高句丽的谈判么,该如何照旧如何,压根儿就没半点拿人手软之宽仁,最终结果么,自然是不欢而散了之,当然了,太宗倒是没让高句丽使节团平白走上一趟,备了几匹马、几张弓当成礼物,赠送给了高藏王与渊盖苏文,勉强算是礼尚往来罢了,只是大唐备战的脚步却是没半点的放缓,不止是江南造船厂的造船行动开展得如火如荼,水手招募等事宜也在紧着进行之中,太宗更是再次下了猛士诏,招募朝野勇士入伍备战,一举荡平高句丽之决心尽显无遗。 今秋的大唐可谓是个外交年,这不,高句丽使节团前脚才刚离京,又一支规模庞大的使节团赶到了京师——波斯王子卑路斯奉其父耶兹底格德三世之命,携带国书前来大唐朝拜,并祈求大唐出兵援助,以抵挡阿拉伯人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击,而这,已是波斯王朝第三次派人前来向大唐求援了,前两回,太宗皆以路远为由,拒绝了波斯方面的要求,这一次似乎也不会例外,毕竟太宗眼下最着紧的是要征服高句丽,至于远在万里之外的波斯么,显然不会在太宗的考虑范围之内,朝野间对此大体上都已是有了共识,唯一稍显奇怪的是太宗并未急着接见波斯使节团,将之安置在礼部的客舍处后,接连数日都不曾有所表示。 “殿下明鉴,下官今日请您来,要谈的便是波斯使节团到访一事。” 朝野间对波斯使节团到访一事少有关切,可陈子明却是极为重视,专程将李恪请到了密宅,寒暄一毕,便即开门见山地道出了主题。 “哦?莫非其中有甚变故么?” 李恪如今虽是闲散亲王一个,可消息却并不闭塞,自是知晓波斯使节团到来的事儿,不过么,他对此却是并未放在心上,左右有着前两次的前例在,他并不以为太宗会同意波斯人的请求,然则此际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的眉头自不免便为之一皱,紧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殿下误会了,变故倒是不致于,波斯之地虽算是紧要之处,奈何离我大唐万里之遥,确是难以派军前去,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我大唐纵使有心,也难为力哉,此乃条件所限,自无可争议处,然,现如今不战,不代表将来也不可战,故,在此事的处置上,当须得留有余地才是。” 对于太宗并未及时接见波斯使节团一事,陈子明心中其实已有了些猜测,不过么,他却并不急着说破,仅仅只是就事论事地澄清了几句道。 “余地?唔,子明之意是……” 李恪在开疆辟土的雄心上并不比太宗来得低,之所以一直不曾表现出来,不过是没有机会罢了,而今,一听陈子明有意在波斯帝国一事上出手,当即便来了兴致,只是一想到波斯与大唐之间那茫茫之距离,李恪自不免便有些犹豫了起来,这便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殿下是知道的,下官别无甚太多的兴趣爱好,唯乐收集方方面面之趣闻耳,往昔也自没少与波斯巨贾畅谈,对该国之拜火教乃至大食人的清真教皆有所了解,前者倒也就罢了,不过是崇物教而已,其教徒行事风格虽与我中原之道、佛两教有所差别,却也不过是大差不差耳,而后者则不然,该教之教徒狂热偏执,视非其教徒者皆为异类,若其教只是自己关起门来闹着玩,那倒也与人无碍,偏偏大食以教立国,攻掠成性,实非善邻也,今,离我大唐虽尚远,然,却是不得不防焉。” 陈子明本人不信教,可也不歧视宗教,在他看来,无论是宣扬独善其身的道家还是普度天下的佛教,都能算得上是导人向善的教义,于统治阶层来说,利弊可谓各半,既不必去打压,也用不着去提倡,但消能控制住其影响,不给宗教以乱国之机会,那也就足够了的,可对于清真教,陈子明却是有着极大的警惕心理,没旁的,概因该教的教义在目下这等阶段,实在是太过偏激了些,自是不宜放纵其做大了去,当然了,这并非陈子明打算插手波斯与大食之战的根本原因,真正核心之处其实是中东地区的石油资源,哪怕眼下之科技水平根本无法充分利用那些资源,可为了后世子孙着想,陈子明还是乐意在中东布局上一番的,倘若后世子孙有能力也有雄心,终归是能将手伸进中东之地的,他要做的不过就是给后世子孙留下个进军的机会罢了。 “嗯,若真如子明所言,此事确是须得谨慎些才是,只是眼下局势如此,我大唐虽有心,却恐也无力向西,却又当如何应对方好?” 李恪对陈子明的能力与为人,都有着绝对的信任,此际听得陈子明如此说法,也自深信不疑,只是说到具体之部署么,李恪还真就有些个茫无头绪的,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又将问题丢给了陈子明。 “诚如殿下所言,如今之局势下,我大唐断无出兵之可能,非不愿,实难为也,然,给予波斯人一些支持却还是办得到的,窃以为且从工部诸工坊里调出些军械,以支援波斯人接着跟大食人打下去,若是能拖到我大唐腾出手来向西拓展,事尤可为,纵使不能,多伤大食人几分元气也是好的,而我大唐所费的不过就是些兵刀弓弩罢了,断不致影响到对高句丽之征伐,想来陛下也自不会不允。” 大唐眼下确实无法出兵,不止是因对高句丽的战事还在持续之中,更为关键的是西突厥还盘踞在天山南北,可待得大唐灭掉了西突厥,国土立马便离波斯不远了,中间只隔着个吐火罗(今之阿富汗),到那时,势必要与强大起来的大食帝国有所冲突,这会儿多给波斯人一些支持,将来大唐要将手伸进中东也就能少上些麻烦,这等下小本而能得大利之事,于陈子明来说,自是没有不干之理。 “善,子明只管放手安排了去,小王自当竭力支持。” 自打陈子明改革了工部诸多工坊的生产流程之后,兵器工坊的产能已是高得惊人,远远超出了目下唐军之所需,实际上,大部分的工坊都只是在半速运转而已,加之因着煤铁联合体的大兴,钢铁产量远超历朝历代,换而言之,拿出部分军械支持波斯,于眼下的大唐来说,毫无难度可言,李恪自不会有甚异议可言。 “殿下此言差矣,不是下官要如何安排,而是殿下须得有所准备才是。” 一听李恪此言,陈子明不由地便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这……” 听得陈子明此言蹊跷,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隐约间似乎想到了些关窍,却又不敢肯定,也就只能是狐疑地望向了陈子明,静候陈子明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来。 “陛下既是有意让殿下再度监国,然,终归须得寻个由头罢,而今,波斯使节团来访一事恰得其便,但消殿下能处置得当,陛下也就能顺水推舟上一番,群臣们也自能接受无虞也。” 陈子明并未卖甚关子,笑着便将个中之蹊跷解释了一番,当即便令李恪的眼神陡然为之一亮。 “多谢子明提点,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一想到能再次监国,李恪的心情自是激动得很,也自不会有甚异议,兴奋奋地便搓起了手来…… “恪儿啊,那波斯国已是第三回派人来求援了,依你看来,朕当如何应之方好?”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次日一早,李恪照着晨昏定省的规矩入宫请安,行礼方毕,太宗便已是一派随意状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波斯离我大唐万里之遥,其间沙漠处处,实难出兵相援,然,其国一向与我大唐交好,坐视不理也自不妥,且,据儿臣了解,攻波斯甚急之大食国实非善类,其国以教立国,行事每多偏激,攻掠心甚烈,非善邻也,故,为将来计,当不宜让其做大。” 这一听太宗问起了波斯使节团求援一事,李恪暗自感慨陈子明算计无双之余,也自不敢稍有怠慢,忙按着陈子明事先之交待,谨慎地进言了一番。 “哦?恪儿何以知大食国之事哉?” 不出兵援助乃是定策,不是不愿,实是不能耳,尽管一直不曾对外公布,可太宗在心中已是有所决断了的,之所以问一下李恪的意见,本意么,还真就是像陈子明所猜测的那般,是要先跟李恪交待上一番,而后让其在廷议时有所表现的,然则太宗却是没想到李恪会另有谋算,讶异之余,好奇心自也就大起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顺水推舟(二) “好叫父皇得知,自打得知波斯王子前来求援之事后,儿臣特意请来了几名波斯巨贾,以明其国之究竟,据他们所言,大食以清真教立国,国王自称哈里发,又是其教之教宗,其教义本身便严苛无比,以此内治,国必贫无疑,这本是其内政,虽有不妥处,却也算不得甚大事,然,用之以对外,则必是穷兵黩武之类也,此无他,该因该教自称唯一圣教,不信教者,皆属异端,又常称要将该教遍布天下,以宣扬所谓的真神之荣光,如此偏激之立国根本,必致侵掠成性,如今虽尚是疥癣之患,然,若是坐视不理,必是毒瘤无疑,稍不留神,便有蔓延至西域之可能,故,须得防微以杜渐焉。” 李恪乃是谨慎之人,对陈子明虽有着绝对之信任,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昨日回府之后,还真就着人去请了数名在唐经商的波斯商贾,详细了解了一下大食国的情况,发现与陈子明所述并无甚差别,心中也自早有决断,此际回答起太宗的问题来么,自也就从容尽显无疑。 “嗯……,既如此,依恪儿看来,当何如之为宜呢?” 尽管波斯国一向亲善大唐,自打贞观初年起,便一直向大唐示好,然则毕竟离大唐实在太远了些,太宗对其国乃至其国周边诸多国度的情形其实并不甚了解,也当真不曾听闻过大食国以教立国之事,这会儿听得李恪如此分析,太宗的警惕心也已是大起了,只是眼下的大唐实在是顾不上万里之外的波斯帝国,太宗沉吟了片刻,也自无甚太好的解决办法,这便又将问题丢给了李恪。 “父皇明鉴,格于形势,我大唐此际确是无法出兵远征,然,待得解决了高句丽这一跳梁小丑之后,西突厥也自不当再独存,早晚须得平灭之,到了那时,我大唐之疆域便与波斯相距不远矣,倘若是时波斯已灭,难保大食国不南下,如此,则我大唐难免要与之鏖战不休,敌粮道近而我远,战恐有不利焉,与其到时候为难,倒不若此际下些力气,稍稍扶持波斯一番,给其些军械辎重,鼓其之勇,令其与大食死战不休,纵使不能拖延到我大唐灭西突厥之时,也可大伤大食国之元气,此一本而万利之举也,何乐而不为哉。” 李恪本身就是极其聪慧之辈,加之有了陈子明的事先提醒,这会儿应对起来,自然是轻松自如得很,一番分析下来,当真说得个条理清晰无比,直听得太宗连连点头不已。 “恪儿目光能如此长远,朕自是欣慰得很,然,兹事体大,却也不能遂决之,嗯,来人!” 太宗心中虽已是同意了李恪的分析,不过么,却并未就此下个决断,点评了几句之后,便即提高声调地断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听得太宗召唤,正自侍候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去,传朕口谕,召从三品以上之朝臣即刻到两仪殿议事。” 太宗扫了眼赵如海,面无表情地便下了道口谕。 “诺!” 听得太宗如此吩咐,赵如海哪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领着两名小宦官退出了大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诸位爱卿,朕今日叫卿等前来,只为一事,几日前,波斯国王着其长子再度来我大唐求援,卿等以为当何如之为宜啊。” 群臣们见礼一毕,太宗也自无甚寒暄之言,开门见山地便道出了议事的主题之所在。 …… 此际方才刚上班没多会儿,诸般顶级大臣们本都各自忙着,得知太宗紧急有召,自是都不敢稍有怠慢,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紧着便赶了来,本以为会有甚天大的事儿发生,却万万没想到要议的居然会是这么桩根本不值一议的事儿,一时间自不免全都傻了眼,愣是无人在此际开口言事,望向太宗的眼神里也尽皆满是狐疑之色。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实无大议之必要,那波斯国离我大唐万里之遥,更遑论中间还隔着西突厥汗国,我大唐纵使有心,也自无可着力处,所谓强弩之末难穿缟素便是这么个道理。” 好一阵难耐的沉默过后,心直口快的萧瑀第一个站了出来,以相当不满的口吻便扯了一通,明显是在暗指太宗此番议事是在没事找事做。 “时文所言之意,朕已知晓了,卿等可还有甚要说的么?” 萧瑀言语间的讥讽之意味实在是太浓了些,以太宗之精明,又怎可能会听不出来,心中自不免便有些不爽了起来,不过么,倒是不曾发作出来,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吭哧了一声,紧着便又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萧大人所言甚是,波斯虽一向亲善我大唐,奈何离我大唐太远,力所难及也,而今之计,也唯有好生安抚其国使节,着其回去自行努力也就是了。” 马周心细,见得太宗明显对萧瑀的进谏不感兴趣,自不免便有些担心太宗一时冲昏了头脑,万一要是突发奇想地要兵发波斯,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这便紧着也站了出来,高声进谏了一番。 “陛下,老臣以为马大人所言有理。” “陛下,微臣附议!” …… 看出太宗别有心思的可不止是马周,诸般顶级朝臣们也都看出了不对味来,真就不免担心太宗会出昏招,自是谁都不敢大意了去,一时间出列声援萧、马二人者可谓众矣。 “恪儿。” 尽管群臣们纷纷进言,然则太宗却依旧不曾有所表示,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一压手,示意群臣们各自站回原位,而后方才声线淡然地点了李恪的名。 “儿臣在。” 一听太宗点了名,李恪自不会不清楚这就是太宗要给其一个表演的机会了,再一想到陈子明昨日所给出的判断,心情当真是激动到了极点,也就是靠着养气的功夫了得,方才不曾露出甚破绽来。 “众爱卿之言,尔也都听见了,既如此,尔就代朕为众爱卿分说一二好了。” 太宗漫不经心地吩咐了一句,言语中毫不掩饰自身早已与李恪达成了共识之事实,明显透着股暗示之意味,当即便令敏感的诸般臣工们皆为之心弦狂振了起来。 “儿臣遵旨。” 李恪恭谨地应了一声,而后方才站直了身子,飞快地组织了下语言,神情凝重地开口道:“好叫诸位大人得知,入侵波斯国者,乃大食国是也,其国以清真教立国,国主自称哈里发,又是该教之教宗……,为防微杜渐故,我大唐自当拨出部分军械,支持波斯国抗争到底,以利我大唐之将来!” “诸位爱卿对恪儿所言所述若有甚疑义,且就说说好了,朕听着呢。” 听完了李恪的长篇论述之后,诸般朝臣们自不免都皱眉沉思了起来,一时间竟无人站出来言事,一见及此,太宗显然很是满意,紧着便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陛下,老臣听得吴王殿下如此宏篇巨论,心实感佩焉,只是不知吴王殿下所言所述依据何在,莫非是从波斯使节团处得来的消息么?” 太宗话音方才刚落,就见长孙无忌已是从旁闪了出来,一派大惑不解状地发问道。 “嗡……” 长孙无忌这么句问话可谓是诛心得可怕——身为皇子,不经圣上批准,私下与别国使节会面,不管是甚理由,那都是违制之罪,往小处说,或许还能用好奇心过度来解释,大不了罚俸一番也就能过得关去,可往重里计较了去,那就有着私通别国,意图不轨之嫌疑,那可就不是罚俸能了事了的,轻则遭贬谪,重么,闹不好就要被追究谋逆之罪了的,满殿诸般大臣们都是心智过人之辈,又怎会听不出长孙无忌的问话大有问题,一时间乱议之声便即大起了,为李恪暗自捏上把冷汗的可是大有人在。 “司徒大人怕是误会了,小王岂是不知法度之人,又怎敢私下与外国使节勾连,之所以能知诸般事宜,不过是因往昔对波斯国有所好奇,曾召过几名来往于我大唐与波斯间的波斯巨贾问询,故而能知大食国之根底罢了。” 见得长孙无忌如此肆无忌惮地要坑害自己,李恪就算再好的脾气,那也不能忍了,虽不曾出言怒斥其之无礼,语调虽尚算平淡,然则在言语间却是没给长孙无忌留甚情面,就差指着长孙无忌的鼻子骂其无耻了的。 “殿下兴趣爱好如此宽泛,着实令人佩服,然则说到拨出军械以支援波斯一事,老臣便不敢苟同了,须知我大唐征伐高句丽在即,自用尚嫌不足,何以济人哉,此议万不可行也。” 饶是李恪所言已算不得好听,奈何长孙无忌脸皮着实是厚实得很,根本没半点的赫然之色,不依不饶地又提出了条反对之意见。 第四百五十四章 顺水推舟(三) “启奏陛下,司徒大人所提之事,微臣应是最有发言权,且容微臣来答可好?” 长孙无忌的反对意见看似正常讨论问题,可实际上却是包藏着祸心,无论李恪作何解释,那都一准要跌到长孙无忌所挖的坑里去——回答说军械确实不足用么,那李恪先前所提之建议便是在欺君,回答说军械有富余么,得,你李恪就一闲散亲王,怎会知晓工部以及兵部之事宜,如此关切军械生产,居心到底何在?此一条,旁人或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可陈子明却是瞬间便明了了长孙无忌的险恶用心,唯恐李恪上当之下,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便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地提议了一句道。 “准了。” 太宗此番之所以召集群臣前来议事,便是要借此机会给李恪一个完美的上台表演之场合,正因为此,乍然一见陈子明突然冒出头来打岔,自不免颇觉意外,可再一细想,立马便意识到长孙无忌先前的反对意见里暗藏着杀机,心下里当即便有些不爽了,望向长孙无忌的眼神里自也就带着几分警告之意味,可到了底儿,还是不曾明着发落于其。 “谢陛下宽仁。” 听得太宗准了自己所请,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但却兀自不敢大意了去,紧着谢了恩,而后方才缓缓地开口道:“自前年铜川、凤山、太原等处之钢铁厂正式投产以来,我大唐之生铁、钢材产量与日俱增,三年前,举国生铁年产量不过两百万斤不到,而去岁,不说生铁,光是熟钢便已剧增至八百余万斤,今年截至到十月,熟钢产量已增至一千两百余万斤,到年底,突破一千五百万斤不成问题,预计明年所产还能有个不小之增幅,而我工部生产军械正常所需不过三百万斤而已,其余大部熟钢、生铁处留部分为库存之外,已然大量向民用转移,至于各军工坊所产之军械除已拨付兵部所需之数外,尚有不少之库存,据微臣所知,现如今压在工部各工坊库房中之箭矢、弓弩、刀兵皆以十万计,纵使后年大战将起,不说兵部之库存,便是工部富余之数,也足可轻松应对无虞。” “嗯,子明办事素来尽心,朕无忧也,众爱卿可还有甚不明之处么?” 太宗最为挂心的便是再征高句丽一事,如今听得陈子明如此说法,自是放心得很,在他看来,只要不影响到对高句丽的战事筹备,拿出多少兵刃去支援波斯帝国都算不得甚大事儿,无他,大唐如今国库殷实得很,些许财货的付出,太宗还真就不甚介意的。 “陛下圣明,臣等别无异议。” 太宗打算支持李恪的态度既都已是如此之明显了,诸般臣工们自是不愿再多生枝节,至于长孙无忌么,倒是还想再生些是非出来,只是自忖辩才远不及陈子明,强自再多啰唣的话,不单不能成事,反倒有着进一步令太宗生忌之可能,一念及此,他也就没了再进言之想头,尽管不甘依旧,却也只能是随大流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那好,此事便姑且这么定了,具体章程由子明去操办,至于恪儿么,政务熟稔,所思所想皆深合朕心,且就每日到御书房帮着朕批折子好了。” 就在群臣们都以为事情已然定盘之际,却不曾想太宗突然又放出了个重磅炸弹,当即便震得群臣们为之愕然不已的——李恪曾监过国,可那是因太宗在外领兵征战之故,属不得已而为之,而今,太宗好端端地就这么又将批折子的权力交给了李恪,个中之意味明显不一般,这无疑是在向群臣们宣告李恪的继承人之地位,尽管大家伙对此其实都已是心中有数了的,可还是不免受震不轻,一时间竟都忘了要紧着称颂上一番。 “父皇如此厚爱,儿臣自当竭力奉公,断不敢有负父皇之重托。” 旁人可以震惊与诧异,可李恪却是不敢在此际有所闪失,但见其紧着便迈步行到了殿中,一派感激涕零状地便谢了恩。 “陛下圣明!” 陈子明的反应也是极快,这不,李恪谢恩方才一毕,也不等群臣们有所表示,他便已是紧着高呼了一嗓子,当即便将群臣们从恍惚中惊醒了过去,于是乎,参差不起的称颂之声当即便响成了一片。 “好了,今日便议到此处,众爱卿且都各去忙罢。” 尽管群臣们的称颂之声不甚齐整,显然其中有部分大臣对此议颇是不以为然的,可太宗却是不打算理会,也没给群臣们开口进谏之机会,紧着便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太宗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不管各自心中到底作何感想,这当口上,却是没人敢公然反对的,只能是齐齐称颂了一声,就此鱼贯着退出了大殿,各自忙乎去了…… “舅父,事情怎会弄到这等地步,如今老三那厮……,唉!” 李恪再度监国的消息一出,朝野间顿时为之震动不已,热议之声也就此大起了,面对着这等不利到了极点的局面,李泰哪还稳得住心神,一从宫中出来,也顾不得甚避讳不避讳了的,直接便去了长孙无忌的办公室,卜一屏退左右,便已是气急败坏地哀叹了起来。 “迟早的事儿,又有甚可奇怪的。” 长孙无忌虽也对太宗的决断颇感突然,但却并不以为这有甚大不了的,毕竟李恪早已是内定的储君了的,如今太宗本人因衰老之故,日渐惰政,原就需要有人来帮其处理政务,在这等情形下,由李恪这么个内定的储君再度监国,本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可……” 李泰原本指望着能从长孙无忌处得到翻盘之妙计,却万万没想到其竟会是这等淡漠之态度,一愣之下,脸色顿时便难看到了极点。 “可个甚!怎么,这就沉不住气了?” 眼瞅着李泰那等惶急的样子,长孙无忌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面色当即便是一沉,毫不客气地便呵斥了其一句道。 “舅父息怒,甥儿只是,唉,只是一时不忿罢了,一切还须得舅父多多帮衬才好。” 李泰终归是没胆子真跟长孙无忌闹出了生分,纵使心中已是不爽到了极点,却还是只能强打着精神地巴结了长孙无忌一番。 “嗯,此番工部那头既是要拨兵家援助波斯,那倒是个机会来着,据说越王殿下在工部里还有些可用之人手,也差不多该动上一动了。” 见得李泰已服了软,长孙无忌倒是没再出言呵斥,但见其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舅父之意是……” 李贞早几年确曾管过漕运一事,也确实在工部里提拔任用了些人手,可一来人数并不多,职位也不高,最高的不过才员外郎而已,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对此,李泰自是心中有数的,也从来就不曾真指望李贞那些手下能派得上甚大用场,此际一听长孙无忌似乎打算重用李贞手下那些人手,自不免便有些犯迷糊了的。 “吴王殿下既已再度监国,文事自此也就差不多算是尘埃落定了,如此,武事也就须得早做准备罢,殿下只管叫越王殿下出头,能从工部里扒拉出多少武备便算多少罢。” 这一见李贞如此之茫然,长孙无忌也实在是拿其没法子,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不满,明确地指点了其一番。 “那好,甥儿这就去安排也罢。” 听得长孙无忌如此吩咐,李泰的精神当即便是一振,自不敢再多言啰唣,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就此匆匆离去了…… “玄龄啊,朕这几年精气神大不如前了,看折子一久,眼便生疼,不得已,也只能找个体己之人来帮着朕操持上一番,赶巧呢,恪儿又监过国,算是政务较为熟稔,朕也能稍安心些,然,恪儿到底还年轻,若有甚做不到之处,爱卿只管直接说了去,他若是不听,且就来告知朕,朕自会有所决断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长孙无忌与李泰在密议连连,却说廷议一毕,太宗便将房玄龄请到了御书房中,碎碎叨叨地交待了一番。 “陛下圣明,老臣知道该如何做了。” 房玄龄乃是老宦海了,一直都是太宗的绝对心腹,又怎会不了解太宗的为人,只一听其这等看似推心置腹的话语,便已明了了太宗心底里的真实用心之所在,无非是放权之余,又担心会有失控之可能,这是要他房玄龄督导李恪的监国来着,对此,房玄龄心中当真是叫苦不迭,无他,要知道李恪乃是储君之选,又有着陈子明等诸多顶级朝臣的支持,真若是跟李恪闹出了生分,他房玄龄哪有甚好果子可吃的,问题是太宗旨意既下,实也容不得他拒绝的。 “嗯,如此便好,玄龄办事,朕自是信得过,不要怕得罪人,一切有朕呢。” 太宗大有深意地看了房玄龄一眼,意有所指地又点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 一听太宗这等言语,房玄龄心头自不免便更苦了几分,奈何太宗都已是如此说了,他就算不想当恶人,怕也不可得了,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再次称颂了一声了事……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中书令之争(一) 与波斯使节团的磋商进展得很快,寥寥数日便有了结果,期间,波斯王子卑路斯几次提出要大唐出军援助,都被陈子明客气而又坚决地拒绝了,最终只是同意给波斯帝国支援一批武备,包括横刀、弓弩、箭矢、皮甲等唐军制式武器,至于运输方面,则须由波斯帝国自己解决,对此,卑路斯表示困难太多,请求大唐能派出部队负责押运。 若是派部队押运武器,那还不如直接派唐军前去更合算,很显然,卑路斯这么个要求,已然超出了大唐所愿给予之范畴,对此,陈子明提出了个折衷方案,那便是为卑路斯联络在京的几名波斯巨贾,由他们出面负责运输问题,与此同时,大唐在关税以及丝绸配额上给予倾斜之照顾,三方仅仅磋商了两天时间,便已达成了最终之共识,报请太宗批准之后,援助计划于贞观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九正式启动,大批军械从工部各工坊以及库房中向波斯巨贾们的仓库调拨,以备明春之启行。 忙忙碌碌,忙碌碌,一转眼,新春已过,朝堂诸般事宜在李恪的主持下,可谓是顺遂无比,仅仅月余的时间,因太宗惰政而积压下来的大量政务皆已赶完,李恪的治政之能自是深得朝臣们之好评,太宗更是龙颜大悦,原本已渐不太行的身体竟自大为好转,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可就在元宵刚过没几天,中书令马周却是突然病倒了,病势极凶,饶是太宗一闻讯,便急令太医赶往救治,奈何马周病情太重,已难有回天之术,太宗为之大恸,不单亲率群臣赶往马周府上慰问,更着吴王李恪以弟子礼每日前去马周府上探视,又令天下寺庙皆为马周祈福,期盼着能有奇迹之发生。 奇迹之所以是奇迹,正是因为其罕有,很显然,马周的病情并不在此列,尽管太宗已是将能做到的事儿都做了一遍,可惜还是没能挽回马周的生命——贞观二十二年二月初七,马周已到了弥留的最后关头,太宗不顾自身风寒未愈,领李恪以及陈子明等宰辅们一道去了马周府上,于最后告别之际,太宗流着泪问马周何人可接其之任,马周不答,只言一切当由陛下做主,再问,已无声息,一代名相就此与世长辞。 太宗一向视马周为股肱之臣,本是要留给继任者作为顾命大臣用的,却不曾想竟英年早逝,太宗为之哀恸不已,下令为马周行国葬,并陪葬昭陵,追赠尚书右仆射、高唐县公 ,又亲笔为其撰写了墓志铭,其中评价马周曰:鸾凤凌云,必资羽翼。股肱之寄,诚在忠良。算是给了为大唐操劳一生的马周极致之哀荣。 “子明,中书令乃是朝堂中枢要隘之所在,须臾不可或缺,今,父皇迟迟不曾有所表示,朝堂政务阻塞之势渐显,小王心实难安啊。” 国葬乃最隆重之奠仪,太宗龙体欠安之际,身为监国皇子的李恪自是须得担起主持之大任,一连七天都难有个消停的时候,好不容易才将丧事忙乎了过去,李恪也顾不上休息,紧着便将陈子明请到了密宅处,一派忧心忡忡状地便感慨了起来。 “殿下可是已有了要荐之人选了么?” 彼此间相处了如此多年,陈子明又怎会不清楚李恪的性子,只一听其感慨之言,便知其心中究竟在想着些甚,无他,不过是念着中书令权重,这是打算好生运作一番了的,对此,陈子明虽是很不以为然,不过么,倒是没出言反对,反倒是顺着其之意地发问了一句道。 “唔,子明看黄门侍郎许敬宗其人如何哉?” 见得陈子明并未反对自己运作中书令一事,李恪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着便提出了个人选。 “延族(许敬宗的字)其人确有才学,文笔斐然,资历也够,然,于品行上,恐有缺失,实不宜为相。” 这一听李恪提出来的人选竟然是许敬宗,陈子明自不免便有些个哭笑不得,没旁的,概因许某人与李义府一般,都是后世有名的奸相来着——能成为奸相者,通常都极有才干,若不然,也登不上相位,问题是这等样人往往行事毫无下限,能力越强,对社稷的伤害便越大,偏偏这等人往往都极擅长溜须拍马,蒙蔽起圣听来,一个比一个厉害,实际上,若不是有着前世记忆在的话,陈子明自己都不敢肯定会不会叫这两奸相给蒙混了过去。 “哦?子明何出此言哉?”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脸色虽淡然依旧,可心中却是明显有些不太高兴了的——前番李恪本想提拔李义府来着,却被陈子明一纸调令将李义府打发去了江州任州司马,明着是升其官,其实是将其毫不容情地赶出了朝堂,以致于李义府在途中遇到了风浪,横死于江中,深令李恪感到惋惜不已,如今陈子明又如此不给面子地反对提拔许敬宗,李恪的心情自是好不到哪去,只是念及彼此间的密切关系,却是不敢真给陈子明脸色看罢了。 “殿下明鉴,自贞观八年以来,许敬宗即受命修史,至今已有十数载,成果也算颇丰,计有《五代史》及《晋书》等十余部著述,个中又以《武德实录》、《太宗实录》为要,看似赫然一大家矣,然,细究其之论述,则可知其人诡诈而贪财,先有封德彝因言其不哀父死而叩仇寇,于作传时,恶意丑化封德彝,以达成其报复之私心,再,因贪左监门大将军钱九陇之财,嫁女于之,索金银颇巨,并于作传时,妄提钱九陇之功勋,列之于刘文静之上,言多赞媚,不实之辞在所每多,又,于黄门侍郎任上,收人钱财,为人关说官司,种种不法之事虽隐蔽,却又哪能瞒得过世人之眼,似此等样人,官位愈高,危害愈大,殿下身为储君,万不可不察焉。” 尽管李恪表情似乎很平淡,可陈子明却知其心中怕是有了怨气,奈何涉及到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有所通融的,毫不客气地便例数了许敬宗诸多不法事,隐约暗指李恪有着识人不明之嫌疑。 “这……,小王还真不知延族其人竟有如此之不堪,若如是,诸多史书怕是须得重修才是了的。” 于封建王朝来说,史书乃是相当重要的文献,断然容不得有丝毫的闪失,正因为此,一听许敬宗竟敢在记史时上下其手,眉头当即便皱紧了起来。 “此事不急,既已知其非,且待殿下直上青云后,再着人重修也就是了,许敬宗为人贪鄙,实不宜再用,当以闲官处之,此事,也可待得将来再行。” 见得李恪还算是能听得进自己的劝谏,陈子明也就没再多纠缠此事,也就只是言简意赅地给出了条建议。 “也罢,就依子明所言好了,只是中书令一职却是不容有所闪失,子明对此可有甚计较否?” 李恪虽是就此息了大用许敬宗之心,可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中书令这等要职,只是他手头已无合适之人选,也就只能是问策于陈子明了的。 “我朝开万世未曾有过之基业,朝中能员干臣多如群星璀璨,论贤论能,够资格任中书令者,多矣,于志宁、张玄素、来济甚或诸如杜楚客等,皆属良选,然,若从此际之朝局而论,下官以为礼部尚书殷元当是不错之人选。” 听得李恪见问,陈子明也自不曾藏着掖着,例数了下够资格担纲中书令之人选,而后话锋突然一转,最后给出的人选赫然是殷元这么个“死敌”,当即便令李恪情不自禁地瞪圆了眼。 “殷元?这……,他不是……” 殷元确是个很有能力之人,除了工、兵二部之外,其余各部皆曾任过职,还大多都是以尚书的身份主掌一部,无论是能力还是资历,确是够格担任中书令——其原本属于李承乾的人手,只是早已脱离了开去,并未跟随李承乾一条路走到黑,也不曾投向长孙无忌一方,从此一条来看,由其出任中书令一职,李恪倒也不是不能接受,问题是其与陈子明之间可是有着血仇的,这当口上,陈子明居然打算推荐于其,自不免便令李恪诧异莫名不已了的。 “殿下应是知道的,殷尚书与下官之间,确是有私仇,往年于朝堂上,也自没少针锋相对,然,那不过都是各为其主罢了,当初下官初入工部之际,根基浅薄,若是殷尚书那头暗下黑手,下官怕是难有立足之可能,也就不会有后头那许多事了的,从此一条来看,殷尚书还是颇有操守之人的,且,在反对陛下立李泰为储一事上,殷尚书还是立下过大功的,再者,如今之朝局要稳,也须得引诸方势力以为用,如此,方可堵住司徒大人之别样野心。” 尽管李恪并未将话说完整,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不知其顾忌之所在,这便笑着将推荐殷元的理由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中书令之争(二) “子明之意是说长孙老儿也会插手中书令一事么?” 李恪在朝多年,尽管与殷元接触并不算特别多,可也知晓其能力不错,若不是碍于其与陈子明有血仇,李恪还真有心将其揽为己用的,正因为此,李恪对于让殷元出任中书令一职,并不算太过抵触,他真正关切的是长孙无忌那头的可能之举措。 “殿下以为呢?” 陈子明从来都不以为长孙无忌会是个坐以待毙的主儿,而今,面对着中书令那么块鲜美的大肥肉,就长孙无忌的性子,又怎可能不垂涎三尺的,很显然,李恪的问题实在是太过弱智了些,陈子明连答都懒得去答。 “嗯……,那依子明看来,那老匹夫会推何人出来争位?” 李恪对长孙无忌的屡屡伸手早已是厌烦到了骨子里去了,奈何眼下的朝局还轮不到他做主,否则的话,只怕早下令将长孙无忌满门抄斩个干净了事了的。 “那可就不好说了,据柳如涛那头的消息,长孙家的几个儿子这几日可是活跃得很,每每来往于诸多朝臣府上,殷元、来济、许敬宗等人皆在接触之列,至于这老儿最终会选择支持何人,还须得看各人之反应而定了的。” 李恪的这么个问题,陈子明还真就答不出来,没旁的,长孙无忌以及李泰手下够资格出任中书令的就只有杜楚客一人,问题是杜楚客如今霸着的可是吏部尚书这么个要职,却是断然不能轻易让出的,如此一来,长孙无忌要想找人出来竞争中书令一职,那就须得拉盟友才成,至于谁会成为其盟友,变数实在太多了些,饶是陈子明谋算之能高绝,也断难推敲出个明确的答案来,道理很简单,人心这玩意儿乃是天底下最难测之事物,怕是神仙来了,也难弄得个分明。 “也罢,且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好了,明日一早小王便约殷元一叙,看情形再定也就是了。” 这一见陈子明也没能看破长孙无忌的埋伏,李恪自不免微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也觉得在这等变数极多的情形下,硬要陈子明说出个所以然来,明显是太过难为人了些,自是不好再强求,只能是悻悻然地丢下句交待,便算是结束了此番之议事…… “舅父。” 殷元的心情显然很是不好,晚膳也就只是匆匆用了几口,便即径直去了书房,也没见其似往常那般舞文弄墨,而是心神不定地在房中来回地踱着步,正自低头沉思之际,却见书房门口人影一闪,陈镇赫然已大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是小镇来了,坐罢。” 殷元一向对陈镇视若己出,这一见是其到了,紧绷着的脸上立马便展露出了丝笑容,和煦地压了压手,示意陈镇自行落座。 “舅父可是还在为中书令一事烦心么?” 陈镇在殷元面前一向随意得很,也自无甚顾忌可言,一派满不在乎状地便点了一句道。 “尔是武将,此朝堂大事,非是尔可以过问的。” 殷元虽是宠爱陈镇这个外甥,可在政治上,却与其不是一路人,实际上,殷元对陈镇与长孙无忌亲近之事,极为的反感,也曾私下里劝说过陈镇几回,奈何陈镇不听,殷元也自没得奈何,只是自此后,再不跟陈镇谈论朝堂之事,而今只听其一开口,眉头当即便是一皱,很是不悦地便要堵住陈镇的嘴。 “舅父说得是,此确非甥儿可以置喙的,嘿,甥儿也不过就是带人传个话罢了,以舅父之能力与资历,早该进阶相位了的,如今也就只欠一东风而已,有人愿助舅父一臂之力,又不求甚回报,何乐而不为呢。 ” 饶是殷元的言语已算是相当之不客气了的,可陈镇却浑然不放在心上,但见其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嘻嘻哈哈地便又扯了一大通。 “小镇啊,不是舅父爱唠叨,夺嫡那塘水太深了,不是你区区一中郎将可以卷入的,更遑论尔所上的那条船明显破陋不堪,何苦将自己搭进去呢,趁着还来得及,收手罢。” 前几日长孙冲便曾上门试探过,殷元又怎会不知陈镇所说的有人指的是哪一方人物,问题是殷元根本就不看好李泰,又怎肯去跟其搭伙,当然了,要说对中书令一职不在意么,那也是假话,实际上,殷元几乎是无时不刻地盼望着能进阶相位,奈何他身上有着深深的前太子一系之烙印,尽管脱离得早,也不曾受太子谋逆之牵连,可要想再进一阶,实在是难如登天了的,错非如此,他也不会连着几天都难得安眠。 “舅父,依您看,甥儿有得选择么?嘿,有那狗贼在吴王殿下身旁,不说甥儿了,便是您,怕也……,得,甥儿不说了,您看着办也就是了。” 相似的话语,陈镇早就听多了,自是不会再往心里去,但见其痞气十足地又扯了几句,待得见殷元已是耷拉下了脸来,这才消停了些,紧着便转开了话题。 “成则我幸,不成,我命,磋来之食,请恕殷某不敢受也,镇儿且回罢。” 要说对陈子明没有忌惮与提防之心,那绝对是假话,实际上,殷元也没少想过一旦李恪登基之后,陈子明会不会拿自己来作法,毕竟双方之间的仇隙实在是太大了些,杀亲血仇,几乎难有化解之可能——殷元就殷氏一个妹妹,无论如何都不能坐看其横死于陈子明之手,可要保殷氏,迟早还会跟陈子明起冲突,到那时,被打压乃是必然之事,可相较于跟着长孙无忌去玩根本不可能胜利的谋逆之勾当,显然不是一回事,“两害相较取其轻”这么个道理,殷元自是不会不懂,正因为此,他并未有太多的犹豫,便已是毅然决然地拒绝了长孙无忌一方伸出的橄榄枝。 “舅父三思啊,错过了此番,怕是再难有……” 陈镇乃是受了长孙无忌的密令前来的,自是不愿就这么被赶了回去,张口便要再行进谏上一番。 “镇儿不必多说了,吾意已决,回罢。” 心意已定之际,殷元显然是不打算再听陈镇的劝说了,也不等其将话说完,便已是一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逐客之令。 “舅父留步,甥儿告辞了。” 见得殷元态度如此坚决,陈镇也自不敢再多啰唣,只能是无奈地丢下了句场面话,就此悻悻然地出了书房,自去回报长孙无忌不提。 “中书令?呵……” 将陈镇打发走了之后,殷元原本患得患失的心思反倒是就此淡了下去,也没再在书房里呆着,自失地一笑,便即缓步行出了房去…… “启禀殿下,礼部尚书殷元、殷大人来了。” 两仪殿的御书房中,一身整齐亲王服饰的李恪正端坐在文案前,挥笔速书个不停,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王府总管何欢已是疾步从屏风处行了进来,但见其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已是小心翼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听得殷元已到,李恪也自无甚犹豫,随手将笔搁在了笔架上,语调淡然地便道了请。 “诺!” 李恪既已有所吩咐,何欢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房去,不旋踵,便见一身紫袍的殷元已是稳步从屏风处转了出来。 “下官见过殿下。” 方一行进了办公室中,入眼便见李恪已是面带微笑地望了过来,殷元自是不敢有丝毫的闪失,赶忙疾走数步,抢到了文案前,规规矩矩地便行了个礼。 “殷尚书不必多礼了,来人,看座。” 李恪的心情似乎很是不错,也不等殷元尽完礼数,便已是笑容满面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李恪有令,何欢自是不敢稍有懈怠,紧着应诺之余,赶忙指挥着几名随侍的小宦官搬来的锦墩子,恭请殷元落了座。 “谢殿下赐座。” 身为礼部尚书,自打李恪监国以来,殷元可是没少前来觐见,此番虽是应召而来,却也不觉得会有甚大事发生,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坦然地入了座,目不斜视地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尔等全都退下。” 李恪并未急着开口言事,而是冲着何欢等人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诺!” 李恪此言一出,何欢等人哪敢再在办公室里呆着,齐齐应诺之余,已是就此鱼贯着退出了房去,这等情形一出,倒叫殷元有些诧异不已了,不过么,倒也没去多想,毕竟这数月来,礼部诸般事宜皆顺遂无比,别说大的差错了,便是些细微的瑕疵都少见,殷元还真不怕李恪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的,故而诧异归诧异,殷元心底里却是怡然不惧的。 “好叫殷大人得知,小王今日请您前来,只为一事,这么说罢,宾王英年早逝,以致中书令出了缺,此乃朝堂要职也,须臾不可或缺,孤打算向父皇保荐殷大人补上此缺,不知殷大人可愿为否?” 李恪并未浪费唇舌去说些那些个无甚营养的寒暄之言,一上来便开宗明义地道出了主题。 “啊……” 可怜殷元半点思想准备全无,这一听李恪居然要保荐自己,当即便傻了言,目瞪口呆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中书令之争(三) “殷大人可是有甚碍难之处么?” 见得殷元这般诧异之模样,李恪心中暗自好笑不已,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啊,不,这个,唔,下官才疏学浅,骤然担此大任,实恐力有不逮,心甚惶恐。” 当官之人就没谁会嫌自个儿手中的权大的,也没谁会不想当宰辅的,说自己不想的人,那都是根本没机会的货色罢了,就殷元而论,不止是想,而是朝思暮想!可真到了好事可能临头之际,殷元却又不免患得患失了起来,唯恐李恪举荐自己会是别有用心,可又实在不情愿错过这等一举封相的大好机会,应对起来么,也就显得局促不堪得很了些。 “殷大人不必如此,您乃国之栋梁,历任过诸部之尚书,所到处,政务无不顺畅,此一条,小王是心中有数的,孤相信中书省在殷大人掌控下,必可保得诸事顺遂无虞也。” 李恪虽是有心要拉殷元为己用,但却断然不会明说,而是温言细语地安抚了其一番。 “殿下如此厚爱,下官自当粉身碎骨以报。” 见得李恪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殷元的心当即便大动了,要知道这可是宰辅之位啊,一旦能登上去,那他也就不用担心陈子明那头的压力了,大不了在李恪面前跟陈子明争宠上一番也就是了,一念及此,殷元也就不再有甚犹豫,明确地表达了愿为李恪马前卒之决心。 “殷大人言重了,你我都是为朝堂办差,万事但求尽力便好,此事,孤尚未报于父皇,还请殷大人密而勿泄耶。” 李恪其实也是个控制欲很强之人,这一点,与太宗很是类似,之所以一直不曾表现出来,那不过是条件所限罢了,加之陈子明实在是太过出众了些,也实轮不到他李恪有所发挥,往年是为了夺嫡之保证,李恪不能也不敢有甩开陈子明另立班底之想法,而今么,储君的地位已然很是稳固了,李恪自是不想再一条腿走路,毕竟陈子明是陈子明,尽管彼此间的关系再如何亲近,也不能完全代表他李恪本人,该有的君臣之分际还是须得有的,如今,能得殷元这等重臣之效忠,他李恪也就有了居间平衡之手段,又哪有甚不乐意之理。 “殿下英明,下官知道该如何做的。” 李恪既是如此交待了,殷元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紧着便表态了一句道。 “如此甚好,殷大人且先回罢,孤明日便上本父皇,成与不成,还须得看父皇之意如何,且再看可好?” 李恪虽是很得意于能将殷元拢入麾下,可毕竟一来此事尚须得太宗批准,二来么,他也还须得跟陈子明再统一下认识,故而并不打算在此际跟殷元往深里谈了去,交待了几句之后,便已是就此透出了逐客之意味。 “一切听凭殿下做主,下官别无异议,告辞,告辞。” 殷元的心情虽是激动得很,可也知晓此际尚不到欢庆之时,也自不敢多言啰唣,再次表忠了一番之后,便即请辞而去了…… “舅父。” 门下省政事堂边上的一间办公室中,长孙无忌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本旧折子——长孙无忌虽是挂着司徒的头衔,也有着参知政事之权,可毕竟没有主管的部门,早前崔仁师刚就位侍中时,为表示对长孙无忌的尊重,还曾分出部分政务给其,可随着崔仁师坐稳了相位,这么个优待也就不给了,如此一来,尽管长孙无忌天天到班,可实际上么,除了看看旧折子之外,当真啥正事都没有,正自无趣间,冷不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起中,就见李泰已是满脸惶急之色地闯进了房中。 “嗯……,尔等退下!” 一见到李泰那等毛躁的样子,长孙无忌当真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可终归不好在这等人多眼杂之际出言呵斥于其,也就只能是不耐地吭哧了一声,一摆手,冷着声地便下了令。 “诺!” 听得长孙无忌有令,随侍在侧的众随员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应诺之余,便即就此鱼贯着退出了房去。 “舅父,甥儿刚得到线报,老三那厮将礼部尚书殷元请了去,私下密议了一回,虽不知二者到底有甚苟且,然,据说殷元那老狗离开御书房时满脸的喜色,甥儿怀疑个中恐别有蹊跷,难不成老三那厮欲以中书令一职私相授受么?” 还别说,李泰如今的政治敏感性相当之高,只一得知李恪曾与殷元密议之消息,立马便意识到殷元有着投靠李恪之可能,一想到此事之后果,李泰又哪管长孙无忌见怪不见怪的,众随员们方才刚退下,他便已是不管不顾地便扯了一大通。 “哦?” 一听李泰这般说法,长孙无忌第一个反应便是此事有些荒谬,此无他,殷元与陈子明之间可是有着血仇的,李恪难道真敢冒着失去陈子明这根顶梁柱的危险去拉拢殷元?这显然不太可能,可再转念一想,当初在李泰被贬之前,殷元似乎就曾跟陈子明合作过一把,闹不好李恪拉拢殷元的行为正是出自陈子明的谋划也说不定,如此一来,己方之预定计划就必须做出调整了,只是该如何应变却须得好生斟酌才是,一念及此,长孙无忌的眉头当即便皱紧了起来,良久都不曾有一言。 “舅父,您看这……” 李泰性子急,这一见长孙无忌半晌无语,自不免便有些不耐了,这便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嗯……,不急,老夫自有分寸,殿下且先回罢。” 长孙无忌最看好的中书令人选也正是殷元,为此,他可不单着其子长孙冲专程去拜访过殷府,还着陈镇前去游说,尽管始终都没能令殷元松口,可长孙无忌却并不想就此放弃,本还想着亲自去跟殷元交谈上一番来着,却不曾想竟被李恪给抢先了去,面对着这等木已成舟的事实,长孙无忌也自心烦得很,自不愿跟李泰多啰唣,紧着便下了逐客之令。 “可……,唉!” 对于长孙无忌这等态度,李泰自是不满得很,有心要再探问上一番,可一见长孙无忌的眉头已然皱起,也自没的奈何,只能是恨恨地一跺脚,悻悻然地便就此走了人。 “来人!” 长孙无忌此际心乱如麻,哪有心情去管李泰的感受如何,根本就没理会其之离去,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焦躁地来回踱着步,良久之后,这才猛然顿住了脚,声线阴冷地断喝了一嗓子。 “属下在!” 听得长孙无忌召唤,侍卫在门口处的几名随员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全都抢进了房中。 “去,请黄门侍郎许敬宗前来,就说老夫有事寻其。” 长孙无忌并未急着开口言事,而是先深吸了口大气,平抑了下烦躁的心情,而后方才声线阴沉地下了令。 “诺!” 几名随员根本搞不懂长孙无忌究竟要作甚来着,也自不敢多问,但见一名见机得快的年轻随员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奔出了房去,不久后,便见许敬宗施施然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下官见过司徒大人。” 许敬宗往常见到长孙无忌,素来是恭谦得很,可自打攀附上了李恪之后,对长孙无忌也就有些不是那么恭顺了,尤其是这几日听到风声,知晓自己有着入主中书省之可能,许敬宗心底里已是有了跟长孙无忌分庭抗礼之心思,行礼之际,虽尚算周全,可明显透着股矜持之意味。 “延族来了,坐下说,坐下说。” 以长孙无忌之敏感,自不会察觉不到许敬宗的小心思,心里头也自难免有些犯嘀咕,只是城府足够深,倒也不致带到脸上来,反倒是亲热无比地便招呼了许敬宗一番。 “谢司徒大人赐座。” 见得长孙无忌如此客气,许敬宗的小得意当即便更多上了几分,不过么,倒也没失了礼数,但见其矜持地抖了抖宽大的袖子,装模作样地谢了一声,便即昂然地坐在了长孙无忌的对面,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之模样。 “延族啊,老夫可是好久不曾与尔畅谈了,怪想念的,近来怕是忙坏了罢?” 长孙无忌心里头虽极其反感许敬宗这等嘚瑟劲头,可脸上的和煦笑容却是始终都不曾变过,也自不曾急着开口言事,而是和蔼可亲地与许敬宗拉着家常。 “司徒大人见笑了,下官也就只是瞎忙罢了,算不得甚奢遮事儿。” 许敬宗不过区区一黄门侍郎而已,能有甚事儿可忙的,真要说忙,那就只有忙着拍李恪的马屁,当然了,这属可以做却是不能说之事,许敬宗自是不会跟长孙无忌明说了去,也就只是打了个哈哈,含糊地敷衍了一句了事。 “呵呵,忙好啊,有得忙终归是好事来着,延族啊,莫怨老夫嘴碎,多说你几句,如今这世道,不光要会做事,还得巧做事啊,若不然,终归是吃力不讨好的,这一点,你延族就该好生跟礼部殷尚书多学学,瞧瞧人家,关键时候一服软,得,一个中书令的缺便要到了手,这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啊。” 见得许敬宗兀自在那儿自鸣得意,长孙无忌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也没去揭破其之心思,而是作出了派语重心长状地指点了许敬宗一番。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中书令之争(四) “啊……” 许敬宗之所以敢摆出跟长孙无忌分庭抗礼之架势,依仗的便是自忖不久后或将宣麻拜相,可这一听长孙无忌如此说法,当即便傻了眼,讶异得嘴张得老大,足可塞进一大鸭梨了的。 “怎么?延族还不知道此事么?” 见得许敬宗那等诧异莫名之状,长孙无忌的心底里立马便滚过了一阵解气的爽利,但却并未就此停下刺激许敬宗之言行。 “不,不知道啊,何时的事?下官怎都不曾听说过?” 许敬宗本以为靠上了李恪这么根大粗腿,又曾在伴驾东征时暂代过中书令,其后虽很快便被马周所取代,可毕竟是有过相关之资历的,如今进位中书令应是水到渠成之事了的,却不曾想会有眼下这等变故,心中自是不甚相信。 “啧,延族莫非以为老夫是信口开河之人么?嘿,不信便算了,就当老夫不曾说过也罢。” 长孙无忌可是播弄人心的高手,一收一放之间,几句话便已将许敬宗有若搓面般地蹂躏得不成体统了。 “司徒大人误会了,下官,下官,啊,下官只是乍闻此等蹊跷事,甚为讶异罢了,呵呵,窃以为中书令乃朝堂要职也,唯陛下能裁决之,吴王殿下应不是孟浪之人,又岂会作出这等私相授受之事哉?” 许敬宗到底不是宦官新手,尽管已被长孙无忌所言弄得头脑发昏不已,但却并未彻底乱了分寸,始终在怀疑长孙无忌先前所言乃是别有用心的挑拨之语。 “老夫言尽于此,延族爱信不信且自随意好了,来人,送客。” 长孙无忌根本没打算跟许敬宗多言啰唣,左右他要传达的消息已然传了,在他看来,以许敬宗那等狭隘之心胸,十有八九会跑去找李恪探问个究竟,而这,对于长孙无忌来说,也就够了,至于后头的戏么,还有得唱! “许大人,请罢。” 长孙无忌既已下了令,边上侍候着的随员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应诺之余,紧着便抢上了前去,摆手送客了起来。 “司徒大人留步,下官告辞了。” 许敬宗虽有心再刨根问底上一番,奈何几名随员都已是拦在了面前,他也没敢再多迁延,只能是无奈地丢下句场面话,就此悻悻然地走了人…… “启禀殿下,黄门侍郎许敬宗、许大人在宫门外求见。” 监国亲王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旁的能力姑且不论,没个好身体,那是断然无法承担起如此繁重之国务操劳的,这不,天都已是将至午时了,李恪还在忙着批折子,看那架势,午膳恐怕都顾不上去用了,正值其埋头速书间,却见何欢急匆匆地从屏风处冒了出来,紧着凑到了李恪的身旁,小心翼翼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这些日子以来,李恪与许敬宗可是颇为相善的,往常若是听得其来求见,那根本不用说,直接便会准了,可眼下么,因着中书令之缺,李恪还真有些个愧见许敬宗的,很明显地迟疑了片刻之后,这才勉强道了请。 “诺!” 听得李恪有所吩咐,何欢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御书房,不多会,便又陪着面色苍白的许敬宗从外头转了回来。 “下官见过殿下。” 许敬宗的状态相当之不好,面色苍白不说,眼神也自有些恍惚,显见是被长孙无忌所透露的消息打击得不轻,不过么,倒是没敢在礼数上有所闪失,见礼之际倒也还算是中规中矩。 “延族不必多礼了,来人,赐座。” 见得许敬宗神情不对,李恪心中自不免纳闷得很,可也没多想,和煦地便赐了座,自有边上侍候着的几名小宦官紧着搬来了锦墩子,恭请许敬宗就座。 “谢殿下隆恩,好叫殿下得知,下官先前刚听到一折流言,只是不知真伪,概因兹事体大,下官自不敢稍有怠慢,特来向殿下禀明。” 许敬宗的人品虽是不咋地,可人却绝对是个聪明绝顶之辈,这会儿尽管心绪烦乱到了极点,可欲擒故纵之类的小手腕却依旧玩得顺溜麻利无比。 “哦?尔等全都退下。” 以李恪之精明,只是听得出许敬宗这么番话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打算造膝密陈罢了,对此,李恪虽略有些犹豫,却也没反对,但见其一挥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道命令。 “诺!” 听得李恪有所吩咐,何欢等人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诺之余,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御书房。 “延族有甚话且就直说好了,孤听着呢。” 时已至午,忙乎了一上午下来,李恪也已是困饿不已了的,自是无心多兜圈子,一待众随侍们全都退下之后,便即摆手吩咐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下官听得有人在传,说是此番中书令之缺已内定了由礼部尚书殷元接任,不知……” 见得李恪微露不耐之意,许敬宗也自不敢多加耽搁,这便紧着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哦,竟有此事?延族是从何人处得来的消息,嗯?” 保荐殷元的事虽已是定了下来,可毕竟尚未正式展开,这等敏感时分,李恪自是不愿传得个沸沸扬扬地,此际一听许敬宗如此说法,李恪的脸色当即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无他,此事如今能知道的就三人而已,除了他李恪本人以及殷元之外,也就只有出主意的陈子明罢了,按理来说,这事情应该是隐蔽得很,可眼下居然连许敬宗都知晓了,显然是有人泄了密,无论这泄密的人是陈子明还是殷元,那都不是李恪所乐见之局面。 “回殿下的话,下官是于门下省官员之闲谈中得知此事的,莫非真确有其事不成?” 许敬宗可是个精明无比之人,只一听李恪这等问法,便已猜知此事十有八九不假,心中的失落也自可想而知了的,只是兀自不死心,这便假作讶异状地又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延族应是知晓的,中书令一职非父皇不可定夺焉,些许流言,不必放在心上,且自去忙罢。” 李恪原本对许敬宗是很为欣赏的,尽管不曾明言要保其为中书令,可前些日子许敬宗在探问此事时,李恪倒是不曾反对其竞争此职,甚至在言语间还颇有鼓励与期许的话语,奈何过不得陈子明那一关,李恪也就息了提拔许敬宗之心,这会儿面对着满脸期盼之色的许敬宗,心中自不免有些愧疚,可又不好说得太明,也就只是敷衍了一句,便即下了逐客之令。 “殿下英明,下官告辞。” 听得李恪这般下令,许敬宗心中的失落已到了极致,可也没辙,只能是无奈地称颂了一声,失望无比地自去了…… “子明,今日午间,许敬宗来寻了小王,说是已听到流言,称小王打算举荐殷元为中书令,一时弄得小王很是无措,今,事既泄,当如之何?” 尽管不曾给许敬宗一个明确的答复,可李恪的心却是就此烦躁了起来,也自顾不得甚避讳不避讳的,紧着便将陈子明请到了御书房中,卜一屏退了左右,便即忧心忡忡地将情况道了出来。 “流言?从何而来的流言?” 一听李恪这话,陈子明的第一个反应也是有人泄了密,眉头自不由地便是一皱,面色凝重地便反问了一句道。 “据许敬宗所言,乃是门下省官员闲聊时所提及,小王先前已着人去了解了一下,这才发现其所言竟是不假,如今这等流言想必已是传了开去,小王心烦意乱,已难有定算,还请子明教我。” 李恪对许敬宗所言原本也自不甚相信,在他看来,陈子明乃是沉稳之人,嘴严实得很,根本不是会乱传话者,而殷元也属老成稳重之辈,理应不会得意忘形才对,至于他自己么,更是从不曾跟人提起过此事,如此一来,那便极有可能是许敬宗自己在妄测,故而,李恪第一时间便着人去了门下省,本也就只是想着证实一下许敬宗的小人心思罢了,却不曾想此等消息竟真的已在门下省内传开了,若非如此,李恪也自不会如此急地请陈子明前来商议个对策。 “唔,若真是如此,那必是长孙老儿放出的妄测之言,想必是得知殿下今早密会了殷元,见事生疑,故而放出风声,以搅乱朝局。” 陈子明乃心细如发之人,只一听李恪这般说法,立马便猜到了个大概,虽不中,却也不远了——流言的源头是长孙无忌不假,可真正乱传了开去的始作俑者却是许敬宗,无他,一者是想搅黄了殷元的好事,二来也是为了掩盖其与长孙无忌的私下勾连,故而,一从宫中回转了门下省,许敬宗便有意将此事泄漏了出去,如此重大的“新闻”,自然有好事者会去疯传不止。 “这老匹夫当真可恶,无事生非,小王断饶不得其!” 李恪对陈子明的推演能力还是信得过的,这一听又是长孙无忌在搞鬼,当即便怒了,气极不已地一拍文案,已是厉声怒骂了一嗓子…… 第四百五十九章 想当毛遂的长孙无忌(一) 面对着暴怒的李恪,陈子明根本不发一言,没旁的,若是骂人有用的,那还要谋算来作甚,就算骂得再畅快又能如何?除了伤害自身之外,怕是啥用处都没有,有这么个闲情逸致,还不如紧着去好生想想如何解决问题好了。 “子明,孤看此事已不能善罢,既是流言已传开,索性便提早发动也好,孤打算即刻动本,你看可成否?” 李恪骂了几嗓子之后,也觉得光凭咒骂根本无济于事,也就没再狂乱发泄个没完,但见其在御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之后,这才猛然站住了脚,面色阴冷地探问出了句话来。 “殿下莫急,容下官推敲一二,唔,长孙无忌是断然不会放过中书令之争夺的,奈何其手下诸多官员皆资历有限,故而前段时日,此獠一直在寻找盟友,无论是殷元还是许敬宗,怕都是其目标之一,问题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但消有点眼色之辈,都不会轻易登上其之贼船,能争取到的唯一人选怕也就只有与下官有心结的殷元了的,而今,殷元既已表态要效忠殿下,长孙无忌已再无人可用,若如此,或许其就只有一个选择了,那便是当毛遂!” 陈子明并未急着对李恪的提议有所表态,而是先行分析了下局势,最终得出了个令李恪诧异万分的结论。 “这……,怕是不能罢?” 中书令乃是正三品官阶,而长孙无忌却是正一品的司徒,本身就有参知政事的权力,再去当中书令,似乎有些不太对味——中书令一般可加恩为太子少保之类的虚衔,却绝无加司徒之衔的,无他,阶位相差太大了些,长孙无忌若是真想当中书令,那就须得先辞去司徒之头衔,而换来的虽是实职,可依旧不过是相位而已,怎么看,都有着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之嫌疑。 “没什么不可能的,司徒之名虽说尊贵无比,可其实却是游离于朝廷体系之外,有名无实而已,此獠欲乱政,自不会在意那么点虚名之得失,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其如今必已是进宫面圣去了,若不信,殿下且着人去查上一查,便可知根底!” 排除掉各种可能性之后,剩下的一种可能,不管看起来多么的不合理,却明显便是事实,此一条,陈子明可谓是笃定得很。 “来人!” 对于陈子明的判断,李恪明显不甚相信,不过么,倒是没出言辩驳,而是紧着便断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听得李恪有召,侍候在御书房外的何欢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疾步便抢进了房中,一躬身,紧着便应了一声。 “去,查查看,司徒大人可是去见父皇了?” 李恪没甚多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 “诺!” 何欢根本搞不懂李恪这道命令是怎么回事,也自不敢多言探问,恭谨应诺之余,疾步便蹿出书房,自去打探消息不提…… “辅机啊,朕都已是许久不曾与卿畅饮了,曾记得大业十年那会儿,你我初识,躲在后花园里偷酒喝,嘿,就一壶酒,卿还跟朕抢个不休,后头啊,竟被观音婢(长孙皇后的小名)给撞见了,告到了舅父处,累得卿家挨了顿板子,朕每一思及此,总觉得恍若就发生在昨天一般,唉,可惜观音婢去得早,朕便是想听其骂,都听不到了,唉,朕苦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与李恪正自密议着,却说午前长孙无忌进宫面圣,正事都尚不曾提起,太宗便下了赐宴的恩赏,但却并未搞得太过正式,也就是郎舅俩凑了张几子,一边随意地饮着酒,一边絮絮叨叨地瞎扯着,或许是人老了之故,太宗的嘴明显比往常要碎了许多,说起往事来,越说便越是投入,待得回忆起长孙皇后,伤感便不自觉地狂涌了起来,到了末了,已是鼻涕眼泪糊了满脸都是。 “陛下,您可不能如此伤感啊,万一若是伤了龙体,叫老臣如何自处啊,观音婢在天之灵怕也难安啊,陛下,还请您莫要如此才好。” 长孙无忌此来乃是别有所求的,其实根本无心跟太宗玩甚忆苦思甜的把戏,奈何几次想起个由头之际,都被太宗的感慨带歪了去,心中就别提有多憋屈了的,只是不管怎么憋屈,该奉承时,还依旧得奉承着,待得见太宗伤恸欲绝,长孙无忌也自慌了神,真怕太宗就这么倒下了,若如此,误了大事不说,他长孙无忌势必要遭群臣们之弹劾,心虚之下,赶忙便跪在了地上,满面愁容地进谏了一番。 “好、好、好,朕不说这个了,辅机且坐罢,你我君臣且接着喝,来,再尽一樽。” 这一见自个儿的伤感将长孙无忌给惊到了,太宗也自觉得无趣,但见其伸手从几子边取了块白绢,胡乱地抹了把脸,而后方才虚抬了下手,示意长孙无忌就座。 “陛下,老臣这辈子最幸运之事便是遇到了您,若非如此,老臣最多不过一县令之属而已,何来这几十年之富贵哉。” 长孙无忌到底是怀着目的而来的,唯恐夜长梦多之下,自是不愿再畅饮个没完,几樽酒过后,便起心挑出了个由头来。 “辅机这话就过谦了,卿之才虽不是王佐之属,可比之鲁肃也自不差,胜在一‘稳’字上,若非当初观音婢坚持,朕也不致于让卿家闲居多年,卿不会怪朕罢。” 太宗对长孙无忌的才能还是心中有数的,在太宗看来,虽不及房玄龄、陈子明等人那般出类拔萃,可也绝对属于能安邦的宰相之流,实际上,在贞观初年时,太宗就曾任命长孙无忌为尚书省右仆射,地位仅在房玄龄之下,后头是因着长孙皇后极力进谏,不愿让外戚有做大之可能,方才免去了长孙无忌的实职,待得到了长孙皇后逝去之后,又因着陈子明、马周等一大批极具才干的相才出现,太宗也就没再有大用长孙无忌之心思,真要说起来,是太宗有些个对不起长孙无忌的忠心来着。 “陛下言重了,您对老臣恩重如山,老臣岂敢有二心哉,然,老臣终归也就五十出头,终归不愿坐吃等死,若能为陛下分忧,则是老臣之幸也。” 长孙无忌等的便是太宗这么句话,这不,太宗的话音方才刚落,他便已是一头跪倒在地,诚恳万分地便出言求肯了起来。 “辅机之意是……” 长孙无忌这等做派一出,太宗不由地便是一愣,一时间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的。 “陛下明鉴,宾王已逝,如今中书令一职已出了缺,老臣愿辞去司徒之衔,去往中书省,以为陛下分忧,还请陛下恩准。” 图已穷,匕也就到了该现之时,但见长孙无忌重重地磕了个头,一派恳切状地道明了心意。 “辅机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朕看自无不可之说,至于司徒之衔么,倒也不必辞,且挂着罢,只是如今到底是恪儿在监国,且容朕回头召其来商议一二再行下旨可好?” 在太宗看来,以长孙无忌的才干与资历,出任中书令是绝对够了的,只是考虑到其与李恪一向不甚对付,太宗也自不愿轻许,这便委婉地提议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 这一见太宗并未当场下个决断,长孙无忌心中自不免便有些个失落不已,可也不敢胡乱纠缠个不休,只能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罢了,不说这个,来,辅机且再陪朕喝上几樽。” 见得长孙无忌很识趣地没再纠缠前事,太宗也就安心了不少,紧着便举起了酒樽,就此转开了话题,而长孙无忌也自配合得很,一边与太宗接着畅饮,一边陪着小心地奉承着,君臣间互动频频,气氛不可谓不融洽…… “启禀殿下,陛下正在承庆殿赐宴司徒大人。” 何欢虽不属于宫中体系,可毕竟是李恪这个储君身边听用之人,宫中大小宦官们对其自是都巴结得很,哪怕是内禁的消息,他稍一暗示,便已有人将准信传了来,一得知太宗正与长孙无忌宴饮之事,他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便转回了御书房,将消息报给了李恪。 “嗯,知道了,尔且自去忙好了。” 这一听长孙无忌果然已进了宫,还跟太宗在一道畅饮,李恪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沉,但却并未有甚感情之流露,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一挥手,就此将何欢打发了开去。 “诺!” 何欢虽很是好奇李恪为何要打探长孙无忌的去向,但却不敢多嘴乱问,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就此退出了御书房。 “看来真让子明给猜对了,那老匹夫果然是去找父皇要官了,如今事已急,还请子明为小王指点迷津则个。” 中书省乃是出诏书之地,属朝堂之要隘,自是不容有失,此一条,李恪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偏偏他眼下心烦意乱,还真就想不出个应对之良方,不得不将问题丢给了端坐在一旁的陈子明…… 第四百六十章 想当毛遂的长孙无忌(二) “殿下莫急,容下官细细道来,这么说罢,陛下乃是念旧之人,司徒大人与其自幼相识,乃是总角之交,后又在‘玄武门之变’时,为劝进陛下立了大功,再算上长孙皇后的情分,一旦司徒大人有出掌中书令之意,陛下定不会阻拦,然,也断不会即刻便给其明确之答复,终归是要问问殿下之意才是,若如此,事尤有可为之处也。” 陈子明从来都不以为长孙无忌会是束手待毙之人,既是算到了其会不顾脸面地去找太宗要官,自是早就在心中反复推演过多种应对之方略了的,不过么,他却并未急着说破,而是先行分析了一下太宗的可能之反应。 “子明所言甚是,父皇一向顾念旧情,错非如此,就那老匹夫之才,顶多一下州刺史耳,何得为司徒哉,罢了,不说这个了,还是须得紧着设法息了那厮之野望方好。” 李恪对长孙无忌可谓是恨到了骨子里去了,连带着对长孙无忌的能力也一向是嗤之以鼻的,此际说出来的评价自然不会有啥好话了的。 “陛下若是有问,殿下切不可直言反对,以免激起陛下之逆反心理,只言兹事体大,为朝务顺遂故,还须得多听听群臣们之意见才是,如此一来,陛下纵使有成全长孙无忌之心,也自不好就这么乾坤独断了去,过后,下官再紧着去面奏陛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许能就此说服陛下,纵使不行,那就朝议时见个高下也未为不可。” 陈子明自信地笑了笑,也自没卖甚关子,紧着便将所谋之策简略地道了出来。 “也罢,姑且先如此好了,只是小王先前曾答应殷元,要为其上本章的,今,变故若此,这本章……” 李恪很清楚自己的谋算之能远不及陈子明,而今,陈子明既是有了方略,他也就懒得再多费脑筋去细想,转而关切起了该如何向殷元解释之事。 “本章不急着上,姑且看后续如何再定也不迟,想来殷尚书是能理会得了殿下之苦心的。” 以陈子明之精明,又怎会猜不到李恪急着拉拢殷元为用的根本目的之所在,无非是为了将来的制衡埋下条伏笔罢了,对此,陈子明其实一点都不在意,没旁的,他只是穿越者而已,与素未谋面的那对便宜爹娘根本毫无感情可言,当初之所以要打官司,也不过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别说殷元了,便是陈镇以及殷氏,陈子明心中其实都没太多的恨意,杀或是不杀,于陈子明来说,差别真就大不到哪去。 “嗯,那就……” 事已至此,李恪也自没甚旁的法子好想,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要就此结束了此番之意思,却不曾想突然见到何欢急匆匆地从屏风处冒了出来,话只说到半截,便即就此打住了。 “启禀殿下,陛下着人来传了口谕,说是请您即刻到承庆殿觐见。” 这一见李恪冷厉的视线如刀般扫了过来,何欢哪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便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已是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知道了,孤这就去。” 先前陈子明还说太宗会召唤呢,这才多长时间,太宗的口谕便到了,尽管语焉不详,可李恪第一反应便是太宗要谈的便是中书令出缺一事,眉头当即便是微微一皱,可也没甚犹豫,挥手间便已将何欢打发了开去。 “殿下只管去,回头下官自有分寸。” 见得李恪探寻的目光望了过来,陈子明当即便是淡然一笑,言简意赅地便安抚了其一句道。 “嗯,子明且在此稍候,孤去去便回。” 李恪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并不想让陈子明就这么走了人,交待了一句之后,便即大步行出了御书房,紧着便往承庆殿方向赶了去。 “殿下,陛下刚睡着,您看……” 李恪紧赶慢赶地到了承庆殿,却愣是没能见着太宗的面,这才刚到寝宫门口呢,就见赵如海已是疾步迎上了前来,小心翼翼地禀报了一句道。 “既如此,那小王便在此处候着好了。” 一听太宗居然睡着了,李恪第一个反应便是不信,可问题是不管他信还是不信,都断然不能惊扰了太宗的睡眠,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恭候在了寝宫的外头,当然了,与此同时也没忘了着人紧着将此等蹊跷事报给了陈子明。 “睡着了?唔……” 听得了李恪差遣来的小宦官之禀报,陈子明也同样为之愕然不已,一时间也真就有些搞不懂太宗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来着。 “还请公公再多辛苦一趟,转告殿下一声,就说下官有些政务待办,且就先出宫去了,请殿下只管放心候着便好。” 于陈子明想来,太宗或许是真的睡着了,毕竟年事已高,又喝了酒,午后困倦难免,可也可能是缓兵之策,为的是拖住李恪,给长孙无忌制造出个运筹的机会,二者皆有可能,可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在李恪已然无法脱身的情况下,他陈子明自是不能也被陷在宫中,终归须得有人在外头主持大局方才是正理。 “诺!” 那名小宦官能被李恪在这等敏感时分派回来传信,自然是忠心无二之辈,尽管对于陈子明所言之用心并不甚了了,可却绝对不会多问,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径直赶回承庆殿,自去回禀李恪不提…… “禀大人,来济、来大人来了。” 尚书省的办公室中,刚赶回来的陈子明正打算吩咐陈重去打探一下朝野之异变,却不曾想他自己才刚入了座,就见一名随员已是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紧着便禀报了一句道。 “请罢。” 眼下这节骨眼上,陈子明最缺的便是时间,实在是不愿在这等敏感时分接见属下,奈何来济的地位却容不得陈子明轻忽了去,纵使不甚情愿,可陈子明到底还是没拒绝其之请见。 “诺!” 听得陈子明有所吩咐,那名前来禀事的随员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办公室,不旋踵,便见眉宇间隐约透着忧虑之色的来济已是疾步从屏风处转了出来。 “下官见过大人。” 来济虽是心事重重,但却绝不敢在陈子明面前失了礼数,行礼间依旧是一如往日般恭谦。 “免了罢,来大人此际前来,可是有甚要务么?” 陈子明此际正值心烦意乱之时,尽管表面上镇定一如平常,可实际上心中却已是有若滚开的水一般,哪有甚闲心跟来济说啥无甚营养的寒暄话语,一开口,便已是直奔了主题。 “启禀大人,下官先前刚听到些流言,只是不知真伪,因兹事体大,不敢隐瞒,特来向大人禀明。” 来济在陈子明手下办差已有些年头了,自是清楚陈子明的性子,这一听陈子明如此问法,心头自不免便是一沉,可一想到中书令之缺,来济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硬着头皮地便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来大人都听到了些甚来着?” 一听来济开口说到流言,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扬,寒着声便追问道。 “回大人的话,外头传言极多,有说吴王殿下已具本保荐礼部尚书殷元出任中书令的,也有称陛下已圈定了司徒大人为中书令的,更有称中书令一职非许敬宗莫属的,众说纷纭之下,已是满城沸沸扬扬,朝中人心动荡,此恐于朝纲有大不利焉。” 听得陈子明语气不善,来济的脸色不由自主地便是一白,然则为了探知个准信,他还是咬着牙关,将所听到的流言禀报了出来。 “人云亦云耳,皆谣传罢了,一切自有陛下圣裁来,大人只管不信便好,且先去忙罢。”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不会不清楚来济此时说这么些流言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来探根底罢了,说穿了,是他来济自己也想着能进位中书令罢了,对此,陈子明虽是心知肚明,却并不打算说破,也自不会给其甚准信,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点评了一句,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逐客之令。 “诺!” 对于陈子明给出的这么个答复,来济自不会感到满意,奈何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地步,他也自不敢再多啰唣,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应了诺,怏怏地就此退出了房去。 嘿,还真都跳出来了! 来济的心思,陈子明可以理解,但凡是当官之人,又有谁不想进位宰辅之尊的,便是他陈子明自己,当初为了能进位侍中,同样也没少下死力去钻营,此虽是情理中事,可放在眼下这等敏感之时节,那就有些不合时宜了的,倒不是来济没能力与资历去追求宰辅之位,实在是眼下的中书令之争已然涉及到了夺嫡之成败,根本不是来济这等角色可以参与其中的,一个不小心之下,别说更进一步了,闹不好就得被一撸到底了去…… 第四百六十一章 想当毛遂的长孙无忌(三) “嗯……” 春眠不觉晓,真是好睡觉!往常时,太宗纵使是午睡,那最多也就是一个时辰了不起了,可今日或许是喝了酒之故,这一觉愣是从午时末牌睡到了申时三刻,日头都已是西斜了,太宗方才懒散地从龙榻上坐直了起来,很是舒爽地伸了个懒腰。 “启奏陛下,吴王殿下已在外恭候多时了,您看……” 见得太宗终于转醒,侍候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凑到了榻边,低声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哟,恪儿还在啊,是朕睡过了头了,宣,快宣。” 一听李恪居然还在寝宫外候着,太宗这才惊觉自己似乎睡得太久了些,老脸不由地便是一红,忙不迭地便道了宣。 “诺!” 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又哪敢迁延了去,紧着应诺之余,匆匆便退出了寝宫,不旋踵,便见一脸疲惫之色的李恪已大步从屏风处转了出来。 “儿臣叩见父皇。” 等待,尤其是有事牵挂时的等待,无疑是最令人煎熬不过了的,可怜李恪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还多,当真被熬得个心力交瘁不已,可又哪敢在太宗面前露出丝毫的怨气,也就只能是紧着抢到了榻前,恭顺无比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免了,恪儿等久了罢,都怪朕睡过了头,叫恪儿受委屈了。” 这段日子以来,李恪的能干与勤政,太宗可是都看在眼中的,对李恪的孝顺,也自满意得很,此番贪睡之下,让李恪苦等不已,太宗心里头当真很是过意不去,叫起的声音自也就格外之谦和。 “父皇言重了,您的龙体之安康,乃社稷之幸,儿臣之幸也,纵使再久,儿臣也自等得心甘情愿。” 能在官场里混的,就没一个是简单之货色,溜须拍马,那都是必备之本能,李恪对此道,也自不陌生,这一开口之下,不单没半句怨言,反倒是狠拍了太宗一把。 “嗯,恪儿之孝顺,朕一向是知道的,唔,朕叫尔前来,是有一事须得跟尔通个气的,这么说罢,今日午间,朕与辅机畅饮了一回,于席间,辅机言称愿辞去司徒之衔,以就中书令之职,朕看似乎无不可之说,恪儿以为呢?” 好话人人爱听,太宗自然也不例外,当然了,受用之余,太宗倒也没忘了正事,夸奖了李恪一句之后,也就顺势将叫李恪前来的用意道了出来。 “父皇明鉴,长孙大人曾有大功于国,故而得封司徒,今,无过而免其衔,难免遭人物议,窃以为万万不可,至于中书令一缺,关乎朝务之顺畅,非能力出类拔萃者,不可任也,儿臣对此实不敢轻言,终归须得朝议之后,方可明也。” 李恪自是怎么都不愿让长孙无忌出任中书令这等要职,只是这话,他却是断然不敢直说的,也就只能是按着陈子明事先之交待,委婉地表明了不赞成之态度。 “嗯……,恪儿所言也自不无道理,且就先如此也好。” 太宗乃是精明人,饶是李恪将话说得委婉无比,可太宗却是一听便知李恪这就是根本不愿见到长孙无忌出任中书令,心中自不免便有些不喜,可转念一想,也觉得李恪的选择并不算错,毕竟两人间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个中还牵扯到李泰的野望,要李恪欢天喜地地同意长孙无忌掌权,那也未免太扯淡了些,一念及此,太宗也就没再逼李恪表态,随口吩咐了一句,便已是带着逐客之意味了的。 “父皇圣明,儿臣告退。” 以李恪之敏感,哪怕太宗掩饰得严实,他也能察觉到太宗心里头的不快,问题是这等大是大非面前,李恪也自没选择的余地,只能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就此退出了寝宫…… “舅父,甥儿听得一折流言,说是您打算辞了司徒之衔,以就任中书令一职,父皇已是准了的,不知此事……” 夜幕终于降临了,可疯传的流言不单不曾消停,反倒是更甚嚣尘上了几分,弄得李泰心神难安之下,紧着便去了长孙无忌的府上,这才刚在书房里落了座,他便已是迫不及待地直奔了主题。 “怎么,不行么,嗯?” 一见到李泰这等沉不住气的猴急样子,长孙无忌便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加之心中正自烦着呢,又哪会给其甚好脸色看。 “舅父误会了,甥儿不是这个意思,呵呵,甥儿只是觉得让舅父受委屈了,都怪甥儿无能,以致于让老三得了势去,唉,悔之晚矣!” 李泰虽是恼火于长孙无忌的态度,奈何如今人在屋檐下,却又容不得其不低头,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不爽,无奈地感慨了一番了事。 “罢了,都这时候了,说这些废话能派得甚用场,而今之计,殿下还是想想该如何应对朝议那一关好了。”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若不是李泰自己太过无能,又哪有李恪崛起的机会,一想到自己原本最看好的李治就是被李泰谋害了去的,长孙无忌心中的不爽立马便更浓了几分,只可惜眼下他除了选择扶持李泰之外,还真就没旁的路可选了的。 “朝议?舅父之意是……” 先前听得长孙无忌那等说法,李泰本以为其出任中书令已是再无问题了的,却不曾想这事儿敢情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心中的失落也就可想而知了的。 “哼,陛下是准了,可如今监国的乃是李恪,那厮又如何肯见老夫执掌朝政,不寻机破坏才是怪事了的,朝议那一关若是过不去,此事根本无从谈起!” 长孙无忌心中不爽归不爽,可头脑却依旧清晰无比,自不会看不出中书令一事还有着不小的变数存在。 “舅父放心,甥儿便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定要保的舅父过了关去,中书令一职,万不容有失!” 中书省乃是出诏书的地儿,不仅是皇帝的诏书出自此处,朝堂政令也是从此处发出,重要性自是毋庸置疑的,若是长孙无忌能把控住中书令一职,显然就能掐住李恪的咽喉,不用多,只须稍做些手脚,便可令李恪灰头土脸上几回,对此,李泰自是看得通透无比,表起决心来么,自也就格外的激奋。 “如此便好,那就去早些部署好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该说的都已是说过了,长孙无忌也自不想再多废话,言语间已是明显透着逐客之意味了的。 “舅父说得是,甥儿知道该如何做了,您留步,甥儿这就去安排一二。” 见得长孙无忌心情不好,李泰也不愿留下来看其之臭脸,丢下句场面话,便就此告辞走了人…… “子明,情形看来不对啊,父皇虽不曾明说,可明显是有意将中书令许给长孙老儿了的,而今之计,当何如之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李泰与长孙无忌之间的密议,却说李恪一出了承庆殿,连御书房都不回了,紧着便赶去了密宅,这一见到事先已赶到的陈子明,也顾不得甚虚言寒暄,忧心忡忡地便问起了应对之策。 “殿下莫急,陛下究竟是怎生说的?” 李恪这话明显有些无头无尾,陈子明又不是神仙,哪有办法从这么点无头绪的言语中找出甚应对之策来,也就只能是无奈地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子明得知,事情是这样的……” 被陈子明这么一问,李恪这才惊觉自己明显太过失态了些,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红,赶忙将与太宗交谈之经过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唔,若是如此,那此事便不能经由朝议解决了,须得另行设法才是。” 静静地听完了李恪的陈述之后,陈子明并未急着表态,而是眉头微皱地沉思了片刻,而后方才面色凝重地给出了条建议。 “不经朝议?这……” 李恪本都已做好了在朝议上拼死抗争之准备,可这一听陈子明似乎另有谋算,自不免便为之一愣,紧着便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殿下莫忘了陛下才是朝堂之主,似中书令这等要职,本就该是陛下一言以决之的,如今问过殿下之意见,已属优容了的,倘若真闹到了朝议上去争个不休,无论胜败,都难免遭来圣忌,故,不可为也。” 陈子明并未急着说出自个儿的谋算,而是先将不能将此事闹到朝议上的理由解释了一番。 “子明所言甚是,是小王失误了。” 当初陈子明提议的是让李恪在婉拒之际,提出要问过一下宰辅们的意见,可李恪在太宗面前说的却是上朝议,两者间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些,对此,李恪原本还不曾意识到,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他这才恍然大悟不已,与此同时,也自懊丧不已。 “无妨,下官有一策可解此厄,当得……,如此,或可令陛下收回成命焉。” 陈子明笑着一摆手,示意李恪不必惊慌,而后絮絮叨叨地便将所谋之策解说了出来,直听得李恪颔首连连不已。 “好,事不宜迟,小王这就去萧府!” 李恪行事素来果决,一有了决断,自是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但见其击掌叫了声好,而后紧着便起了身,丢下句交待,便即匆匆离开了密宅,径直赶往萧瑀府上去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萧瑀的一锤定音 “似这等奏本无须再送到朕处,都让恪儿自己看着办也就是了。” 太宗惰政,不单是将批折子的权力给了李恪,就连原本始终坚持的十日一朝都改为了十五日一朝,中书令之争事发突然,离着朝时还足足有着十天的时间,如此一来,也就给了朝争足够的酝酿时间,以致于接连几日,有关中书令之缺的本章不断地飞进大内,而李恪又不好就此事擅专,只能是全都往太宗处送,弄得太宗心烦不已,这不,一大早起来,又要面对这么多的无聊本章,太宗哪有心去理会,连看都不看,便已是皱着眉头地呵斥了一嗓子。 “诺!” 听得太宗声色不对,前来送本章的那名小宦官面色当即便是一白,哪敢有甚旁的言语,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寝宫,自去回复李恪不提。 “启奏陛下,特进萧瑀、萧大人在宫门外求见。” 才刚将前来送本章的小宦官打发了开去,太宗的气都还不见平息,就见赵如海已是匆匆地赶了来,小心翼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 太宗正自心烦,实在是不愿接见又臭又硬的老萧同志,可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改了主意,只是口气么,却不免便重了些。 “诺!” 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自是二话不说地应了诺,紧着便退出了寝宫,不多会,便又陪着一身整齐朝服的萧瑀又从外头转了回来。 “老臣叩见陛下。” 萧瑀一向都是个极为死板执拗之人,素来不苟言笑,哪怕面对着的是太宗,也没见其脸上有甚笑容,持礼也就只是中规中矩而已。 “免了罢,爱卿一大早来见朕,莫非有甚要务么?” 太宗心情本就被接二连三涌来的保本弄得不爽至极,再一看到老萧同志那张肃杀的老脸,自是不免更为不爽了几分,偏偏又不好赶老萧同志走人,索性于叫起之际,便直奔了主题。 “谢陛下隆恩,老臣此来是有一桩关乎多人生死之大事要谈,还请陛下屏退了左右。” 萧瑀根本没在意太宗的口吻之生硬,先是一丝不苟地谢了恩,而后突然说出了句令太宗为之愕然不已的话语。 “尔等全都退下!” 一听萧瑀这般说法,太宗的眉头立马便是一皱,大惑不解地盯着老萧同志看了好一阵子,见其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好奇心当即便大起了,也就没再犹豫,朝着随侍在侧的赵如海等人一挥手,声线低沉地便吩咐了一声。 “诺!” 太宗既是有所吩咐,侍立在侧的诸般人等自不敢稍有迁延,齐齐应诺之余,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房去。 “老臣在言事前尚有一问,不知陛下可是欲以长孙无忌为中书令么?” 众宦官们退下之后,萧瑀并未直接言事,而是一本正经地发问了一句道。 “嗯……,朕是有此想法,怎么,爱卿以为不妥么?” 太宗的不爽皆因中书令一缺而来,这一听萧瑀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脸色当即便耷拉了下来,没好气地便反问道。 “中书令乃朝堂要职也,唯陛下能一言以决之,陛下予谁不予谁,那都是陛下的权力,老臣岂敢有甚想法,然,若是陛下坚持要以长孙无忌为中书令,老臣恳请陛下先废了吴王殿下,另,还须得杀了陈曦,贬了老臣以及玄龄等众宰辅。” 饶是太宗的反问之言已是寒气大冒了的,可萧瑀不单不曾有所收敛,反倒是又说出了番更令人惊悸不已的话来。 “你……,荒谬至极,朕岂是昏君!” 听得萧瑀这般言语,太宗当即便被气得个眼冒金星不已,猛然一甩袖子,厉声便呵斥了其一嗓子。 “陛下乃圣明君主也,自然不是昏君,只是陛下既要将中书令这等要职授予长孙无忌,那接下来岂不是要立濮王殿下为储君了么,如此一来,又岂有再让吴王殿下监国之理,那老臣与房玄龄等诸般大臣也不该再在朝堂上出现,至于陈曦这个吴王殿下的亲妹夫更是不该活在这世上,若不然,将来谁人能治得住此人哉?老臣没说错罢?” 萧瑀压根儿就没理会太宗的暴怒,不紧不慢地又扯了一大通,当即便令太宗愕然地张大了嘴,半晌都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爱卿误会了,朕并无此心。” 太宗确实无意再立李泰,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让李恪监国,之所以一直将李泰留着身边,不过是怜子之心作祟罢了,而此番之所以想着将中书令之位授予长孙无忌,也只是感念与长孙无忌往日之情分而已,这会儿听得萧瑀这般解析,心下里也自明白自个儿怕是做错了事,可碍于面子,又不愿轻易认错,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吭哧了一声了事。 “老臣确信陛下是无此心,然,朝臣们会如何看,天下人又会如何想了去?朝局一旦大乱,后果恐将不堪矣,且,若是陛下欲立的是吴王殿下,却又令长孙无忌执掌朝政,眼下或许不见得有大事,可将来呢?一旦陛下龙归大海,岂不是逼着长孙无忌去死么,陛下何忍哉?” 尽管太宗的言语间已是透着认错之意了的,可萧瑀却并未就此作罢,依旧是不依不饶地往下陈述着,直说得太宗老脸通红不已。 “啧,朕确是有欠考虑了,罢了,此事且就作罢论好了,唔,那以卿之所见,朕当以何人为中书令方好?” 太宗到底是明君之属,认错的勇气还是有的,尽管尴尬得够呛,可还是红着老脸地收回了成命。 “老臣以为礼部尚书殷元便是最佳之人选。” 太宗最后那一问说起来也就只是随口而已,可萧瑀却是认真无比地给出了答复。 “哦?时文如此看好此人么?” 这几日来,各种流言四下乱传,太宗对此自是心中有数的,也知晓有关李恪属意殷元的说法,只是并未往心里头去,无他,概因太宗早就知道陈子明与殷元之间有着血仇,李恪若是选择了殷元,那岂不是要跟陈子明这么个社稷臣生分了去,错非吃错了药,否则的话,又怎可能干出这等自断臂膀之蠢事来着,可眼下听得萧瑀也是这般建议,太宗自不免便有些不解了。 “陛下明鉴,陈曦此人固然大才,也足够忠心,然,终归须得有所制衡,此帝王道也,陛下睿智若此,又何须老臣来细说哉。” 萧瑀说话一向很直接,有一说一,根本不管合适不合适,只要他认为是对的,那就绝对不会藏着掖着,此际亦然如是。 “善,朕知晓了,卿且为朕拟诏罢。” 萧瑀这话当真是说到了太宗的心里头去了,主意既定,太宗也自无甚犹豫,紧着便下了最后的决断。 “老臣遵旨!” 见得太宗接受了自己的进谏,萧瑀也就没再多言啰唣,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大步走到了一旁的龙案前,拿起狼毫笔,一蘸墨汁,挥笔便速书了起来…… “子明啊,此番多亏了你,若不然,小王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才是了的。” 太宗的诏书下得很快,而中书省、门下省也全都是一路绿灯,到了午后,诏书便即公告天下,着礼部尚书殷元为中书令,其所遗下之礼部尚书缺由黄门侍郎许敬宗递补,对此结果,李恪自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心里头对陈子明的睿智,也自感激得很,言语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庆幸之意味。 “殿下过誉了,此皆下官之本分耳,只是诸如此番之事在不久之将来,或恐还有不少,殿下须得早做准备才是。” 对于眼下这么个结果,陈子明虽是能接受,可心中其实并不甚舒坦,倒不是因着殷元进位中书令之故,而是极为不爽李恪对许敬宗的重用,哪怕李恪并未明言许敬宗的晋升与他有关,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可能会猜不出个中之关窍,只是不想说破罢了。 “嗯?子明之意是……” 一听陈子明此言蹊跷,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吗,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不得其要,不得不疑惑万分地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殿下明鉴,诸般宰辅中,萧老大人七十有四了,房相也是快七十的人了,而崔仁师也六十七矣,都是说走便会走的年岁了,若不及早做好准备,一旦遇事,怕此番之乱又会再度上演,此万不可不防哉。” 陈子明很清楚接下来这一年中,有着不少年龄偏大的重臣会接连辞世,上述三人皆在此列,当然了,事涉个人隐秘,这话他自不敢说得太过分明,也就只能是含糊地提点了一下三人的年龄。 “子明所言颇是有理,我朝重臣皆年事已高,又是操劳之躯,难言长久啊,确是须得早有准备才好。” 听得陈子明这么一提点,李恪也自警醒了起来,他可不想再给长孙无忌兴风作浪之机会了的,只是这等准备眼下还说不得,只能是暗中着手布置,一念及此,在感慨的同事,李恪的心思也已是就此活泛开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历史的小拐点(一) 因马周去世而引发的中书令之争虽激烈,可结束得却是很快,随着太宗的诏书下达,朝野间的乱议很快便烟消云散了去,所有人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新任中书令殷元的身上,准备上门拍马的有之,准备看其笑话者也有之,更有些个别有用心之徒,愣是将十数年前殷家与陈子明的那场人命官司给翻了出来,四下宣扬,明摆着是要在殷元与陈子明之间制造矛盾,用心着实歹毒无比。 当年轰动一时的官司最终虽是以戏剧化的和平方式落了幕,可实际的真相如何,因着当事双方的有意克制,其实并不曾流传开来,而今,随着别有用心之徒将此事揭破,此事立马便传得个沸沸扬扬地,朝野间热议不绝,只是两方的当事人却都根本不为所动,既不辩解也不辟谣,浑然就当耳边风一般,时间一长,流言也就渐渐烟消云散了开去,长孙无忌试图挑起殷元与陈子明之间的冲突之谋算自然也就落到了空处。 贞观二十二年三月初九,鉴于高句丽毫无臣服之心,太宗下诏,令已赶到了辽东前线的兵部尚书李勣统帅辽东诸军,兵分两路,从安市城以及丸都城出击,再次会攻凤城;三月十五日,牛进达所部赶到凤城,与李勣所率之主力会师,此际之唐军本部七万余,再加上契丹等部落兵四万七千余,总计近十二万大军,再次向凤城发起了强攻,苦战近半月,未克,是时,高句丽国中派出七万余援军连同百济军五万余赶来解凤城之围,双方在千山山脉鏖战连连,唐军大胜,一举将来援之敌击溃,而后趁胜再攻凤城,日夜不休,历时月余,城破,至此,鸭绿江西岸之高句丽军已再无支撑要点可守,各处守敌慌乱逃回了鸭绿江对岸。 唐军横扫高句丽鸭绿江西岸各城,并沿鸭绿江排开阵势,只是因着兵锋已钝,且缺乏水师之配合,并未再向前攻击,转而开始稳固地方,贞观二十二年六月中旬,太宗下诏,将辽东划出十二新州,设大都督府,以吴王李恪遥领,李勣为长史,以程名振、牛进达、庞同善等为各下州都督府都督,并着吏部调干员赶往各州赴任。 前线战事顺遂无比,太宗本应兴奋无比,可实际上么,他却根本高兴不起来,不为别的,只因房玄龄的身体彻底垮了——据诸多太医合诊之结果,房玄龄已没多少时日可活了,所剩之寿数最多不超过一个月,一想到即将失去房玄龄这么位良师益友,太宗的心情自是不可能会好到哪去,特地下了诏书,将房玄龄接进了承庆殿,每日里不理政务,只顾着小心翼翼地陪着房玄龄,亲自为其熬药,又下了感恩诏,着令天下寺庙道观一体为房玄龄祈福,试图以此来挽回这位大唐顶梁柱之生命,只可惜诸般措施皆无甚效果可言,房玄龄的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更差,这等情形一出,太宗伤感万分,时常暗自垂泪不已。 因着房玄龄的病情不开心的,远不止太宗一人,陈子明也在郁闷之中,无他,房玄龄倒是跟历史上那般准时病倒了,可原本该死在他前面的老萧同志却依旧七旺八旺地,活蹦乱跳得很,明明七十有四的人了,还依旧精神抖擞不已,本来么,老萧同志虽不算是李恪一方的嫡系,可好歹在大义上还是站在李恪一边的,算得上是半个自己人,他能活着,对李恪一系来说,原本该是好事一桩的,可或许正是其太过精神了些,太宗竟是令其暂代了房玄龄的职务,如此一来,问题可就大条了! 老萧同志为人办事向来表里如一,严谨而又苛刻,若用之来要求己身,当然是好事,可用来对上对下,那就不免有些遭人烦了,偏偏这厮又从来不讲情面,不管是谁,只要犯了点小错,那一准都会被骂的个狗血淋头,似他这等性子,去干侍中又或是御史大夫,那都是绝对称职无疑的,可在尚书省这么个政务繁杂之地,那真就令满朝文武都不得安宁了,这不,一大早地,方才刚到尚书省,陈子明人都还没进衙门呢,隔着大老远就听到老萧同志又在训人了,牙顿时便疼了半边——这妥妥地就是在为李恪拉仇恨来着! 陈子明乃至李恪都知道老萧同志不算自己人,可问题是旁人不知道啊,在所有人的眼中,老萧同志不单是李恪的舅公,更没少在关键时刻力挺李恪,怎么看,那都是李恪的左膀右臂来着,换而言之,在众人的心目中,老萧同志的言行很大程度上能代表着李恪的意志,如今老萧同志猛然爆发了第二春,上蹿下跳地整顿着朝务,打鸡骂狗地折腾得大家伙都不得安宁,是否意味着李恪这就要一代新人换旧人了?如此一来,众朝臣们不生出别样的心思才真是怪事了的。 “禀大人,来济、来大人来了。” 明知道老萧同志这等苛求上下的行为实在很是不妥,偏偏陈子明又不好直接去说,没旁的,老萧同志不单是长辈,还与他陈子明也算得上是亲家,说轻了,没效果,说得重了,万一闹得反目成仇,那也不是个事儿,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只能是索性来了个眼不见为净,一进了衙,便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却不曾想方才刚落了座,就见一名随员面色古怪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请罢。” 陈子明乃心细如发之人,只一看那名随员的怪异脸色,心下里便已猜到了来济的来意,不过么,却是并未有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声了事。 “诺!” 陈子明既是有了吩咐,那名随员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房去,不旋踵,就见来济满脸愤概之色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 “下官见过大人!” 来济显然是一肚子的火气,于见礼之际,那瓮声瓮气的语调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怒意。 “来大人不必多礼了,有事且就说好了。” 其实无需听,陈子明也知晓来济一准是来诉苦的,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出言点破,而是虚抬了下手,很是温和地叫了免。 “大人明鉴,这尚书左丞的差使,下官没法干了,请大人且将下官贬去地方好了。”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来济一开口,便是赌气之言,很显然,先前被老萧同志训得像灰孙子般的主儿就是他来济无疑。 “来大人何出此言?” 一听来济这等话语,陈子明的心中当真有些个哭笑不得,可又不好胡乱表态,也就只能是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 “陈大人请看,这么些章程都是吏、户二部转呈上来的,下官虽是验过,可最多也不过就是连带责任罢了,凭甚要下官为个中不明之处负责,再者,依下官所见,章程里纵使有些许的瑕疵,然,大体却是可行的,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全篇打回,岂不是为难人么?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了,还请大人准下官调离此处,也省得整日价遭人侮辱!” 来济正值火头上,也自顾不得甚上下尊卑了,但见其抖手间,便已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几份本章,重重地放在了陈子明面前的文案上,胡乱地摊将开来,气急败坏地便埋汰开了。 “来大人且消消气,容陈某先看过再议可好?” 见得来济这等表现,陈子明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既不好出言附和,也不好指责来济的失态,只能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温言细语地安抚了其一句道。 “这个自然,大人请看好了。” 来济对陈子明的能力与为人还是颇为信服的,尽管心火依旧是一窜一窜地狂冒个不休,倒是没再出言抱怨,闷闷地应了一声,也就安静了下来。 “嗯……,来大人,这几份章程的事便交给本官来处理也罢,来大人就不必再管了,且先去忙罢。” 来济提交上来的几份章程都不算短,个中不少处都被红笔打了叉,明显出自老萧同志的手笔,倒也不能说老萧同志这就是在无理取闹,不过呢,却明显有些吹毛求疵了的,再者,就算对下头报上来的章程有所不满,大可召负责人前来问询,也确实没必要在人家的本章上如此不给面子地打红叉,对此,陈子明虽是不敢苟同,可却绝不愿在来济的面前有所流露,思忖了好一阵子之后,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和了把稀泥。 “大人英明,下官告退。” 来济发泄了一通之后,火气也已是渐消了去,加之本来对陈子明就甚是膺服,此际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也自没再多啰唣,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便即就此退了出去。 还真是个麻烦事儿,看来不解决是不行了! 这么些日子以来,陈子明虽是始终不曾跟萧瑀当面冲突过,可心下里对其之苛刻性子也已是耐心耗尽了的,此番再被来济的遭遇这么一刺激,陈子明也就此起了请老萧同志回家养老之心思,只是一时间还不曾想到个稳妥的主意,不由地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四百六十四章 历史的小拐点(二) “子明如此急地唤小王来,可是出了甚大事了?” 监国亲王,尤其是在太宗这等千古一帝的眼皮下监国,当真不是件轻松的活计,没旁的,不管是批折子还是下决断,那都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与喜好来,终归须得先考虑太宗的想法究竟会是如何,不仅如此,还得思忖下头文武官员们的反应,个中之艰难,说是如履薄冰也自不为过,饶是李恪也算是精明强干之人了,可大半年的勤政下来,人愣是被累瘦了一圈,恰又赶上房玄龄这根顶梁柱卧病不起,朝务纷杂不堪,可怜李恪生生被累出了两乌鸡眼,精气神不济之下,自是甚寒暄的话语都懒得说,一到了密宅,人都还没入座呢,便已是急不可耐地直奔了主题。 “房相可好些了么?” 李恪急,陈子明却并不急,没旁的,概因要谈的乃是大事,自是不能随便乱扯上一气,至少在李恪心气平稳下来前,陈子明是不打算谈正事的,也就只是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道。 “不太好,小王离宫前才去探了回,看样子也就这几天的事了,父皇伤感万分,小王也不知该从何劝起,唉,尽人事听天命罢。” 一提到房玄龄的病情,李恪的脸上立马露出了浓浓的哀伤之色,言语间显见对房玄龄即将辞世之事颇为的挂怀。 “房相一生公忠体国,鞠躬尽瘁,确是我辈之楷模也,奈何天不假年,此诚可惜哉,只是如此一来,左仆射之继任人选也就须得紧着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对此,殿下须得心中有数才是。” 陈子明依旧没直接提出要老萧同志回家养老的事儿,而是从房玄龄的将逝扯到了继任人选一事上,以此来暗示老萧同志并非左仆射之合适人选。 “嗯,子明所言甚是,萧老近来闹得有些不太像样,赵卓等人也自没少向小王诉苦,长此以往,小王怕是要里外不是人了,只是萧老毕竟是我朝元勋之臣,为相多年,又屡有大功于国,往日里,于小王也多有襄助之处,终归不能让其没个下场,此事倒是难办了,子明可有甚良策否?” 李恪乃是个精明之人,只一听陈子明所言,立马便意识到陈子明对老萧同志的苛刻为人已是相当之不满了,对此,李恪其实也是一样的看法,只不过碍于情面,他不好先提罢了,而今,陈子明既也有意让老萧同志走人,李恪自是乐得顺势将话题挑明了来说。 “萧老一生耿直,嫉恶如仇,敢言敢谏,确是一代奇人,然,所谓成亦刚,败亦刚,若是出掌门下省,又或是御史台,当自恰如其分,只是于尚书省却实不相宜焉,此乃个性所限,非关能力高下,偏偏萧老本人却并未意识到个中之不恰,若是殿下指望萧老能主动让贤,那恐怕是要落到空处去了的。” 李恪虽也有意让萧瑀离开尚书省,可又限定了个条件——不能让其没个下场,如此一来,可就令陈子明头疼了,没奈何,他也只能是先高度评价了老萧同志一番,末了方才明确指出老萧同志缺乏自知之明的事实。 “这……”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也自傻眼了,没旁的,概因萧瑀的性子还真就像陈子明所说的那般认死理,要想让其认识到自是之不足,当真比登天还难。 “无论如何,这恶人都不能由殿下您来做,便是下官,也自不好出面,难便难在此处。” 为了能将老萧同志挪出尚书省,陈子明今日可是琢磨了整整一天了,办法么,倒也不是没有,问题是赶人容易,要想不伤老萧同志的颜面,那可就难了,至少陈子明本人是想不出甚妥当的良策的,关键便在于老萧同志缺乏自知之明,又偏爱任死理,根本不是个能轻易妥协之人。 “嗯……,此事恐不易久拖,索性长痛不如短痛,干脆一些也就是了,就有劳子明为小王谋划一二好了。” 一想到萧瑀每天都在得罪人,李恪也自无奈得很,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下了耍手段赶萧瑀走人的决断。 “此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只消有人将现实情况反应到陛下处,想来陛下应会有所决断才是,至于人选么,依下官看来,许敬宗便不错,其既能言善辩,又管着礼部,有关朝纲之事,由其开口,应相适宜焉。” 陈子明自己是断然不肯去当恶人的,又不可能让李恪去担恶名,算来算去,真合适干此事的还就只有许敬宗这个“奸臣”最为合适,反正这厮前世时就没少干构陷他人的勾当,让其去当恶人,也算是人尽其用罢。 “唔……,也罢,回头小王自与延族交待一二好了。” 李恪对能来事的许敬宗还是颇为宠信的,本心里便不怎么情愿让许敬宗去当恶人,可掂量来掂量去,自家手头合适去干这等事的,似乎还真就只有许敬宗一人,其余人等不是地位过高便是过低,显然都不合宜参与这等勾当,无奈之余,也只能是勉强同意了陈子明的提议。 “殿下英明。” 见得李恪已是有了决断,陈子明也自不愿再多啰唣,称颂了一声之后,便即闭紧了嘴。 “罢了,此事便这么定了也好,只是如此一来,尚书省便又出缺了,依小王看来,左仆射一职由你子明来担纲,无疑最为恰当,此一条,无论是父皇还是百官,当皆无甚异议,唯右仆射之人选却须得慎重选择,不知子明可有甚人要荐否?” 监国日久,李恪当家作主的气势也已是养成了,言语自信不说,还带着股浓浓的帝王之气息,不经意间所流露出来的霸气已然成了规模。 “殿下还请慎言,宰辅之事,唯陛下能决之。” 有担当是好事,可身为储君,若是妄想替太宗当家作主,那就是在找死,眼瞅着李恪有些忘形了,陈子明自是不得不出言点醒了其一句道。 “子明教训得是,是小王失言了,只是小王也是担心长孙老儿再生事端罢了。” 见得陈子明一脸的慎重状,李恪这才惊觉自己的心态有些不对,赶忙便诚恳地认了错。 “殿下过虑了,房相乃睿智之人,临终前必会有所交待,殿下只管先将前议之事办妥便好。” 在陈子明看来,长孙无忌虽是定会趁乱搅风搅雨,可却一准难捞到丝毫的便宜,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房玄龄是个极其睿智之人,尽管他从来不说长孙无忌的坏话,可实际上么,对长孙无忌的诸般行径全都看在了眼中,值此临终交待之际,又怎可能会不点醒太宗,哪可能真让长孙无忌接班了去,再说了,如今朝堂大势已然在李恪一系的掌控之下,就算房玄龄那头没有安排,也不怕长孙无忌能翻得出甚大浪来,至于陈子明本人么,能否顺利接任首辅大臣之位却尚在两可之间,按陈子明本人的判断而论,希望或许不到五成,无他,制衡耳,太宗纵使让李恪监了国,也断不愿见朝堂局势尽在其之掌握中,如此一来,势必要另行安排他人来接房玄龄的班,这一切的一切,陈子明虽都已是计算过了的,可却并不打算跟李恪细说了去,概因说了也没用,反倒会令李恪心乱不堪,既如此,自是不说来得强。 “嗯,子明言之有理,那就先如此好了,明日一早,小王便安排下去,着许敬宗去父皇处诉诉苦也就是了。” 李恪默默寻思了片刻,也觉得似房玄龄这等谨慎之人,不可能不对身后事加以安排,也就没再多啰唣,紧着便下了最后的决断…… “玄龄啊,来用药了,朕亲手熬的,用将下去,卿的病也就能好得快些。” 盛夏的天热得慌,尽管辰时方才刚过,可日头已是火辣无比,哪怕只着一件单衣,太宗兀自被热出了满头的大汗,却顾不得擦拭上一下,双手捧着只装满了褐色药液的玉碗,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房玄龄的病榻旁,强笑地安抚着房玄龄。 “陛下,老臣,老臣……” 尽管这几日来,一直都是太宗亲自端药前来,可每一回,房玄龄都为之感动得上气不接下气,此番亦然如此,但见其强撑着要起身,偏生身体虚弱,仅仅只挣扎了一下,便即无奈地又跌回了榻上,气息顿时喘得更急了几分,甚至连句完整的话语都难说出了的。 “玄龄莫要起身,卿服侍朕一辈子了,如今啊,就该轮到朕服侍卿了,来,将药喝了,待会朕再与卿唠嗑也不迟。” 望着房玄龄那苍老而又憔悴的脸庞,太宗的眼圈当即便是一红,一边碎叨叨地念着,一边将玉碗凑到了房玄龄的嘴边,亲自喂房玄龄喝下了药液。 “启奏陛下,礼部尚书许敬宗在宫门处求见。” 太宗方才刚给房玄龄喂完了药,手中的玉碗都尚未搁下呢,就见赵如海已是急匆匆地赶了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太宗的身边,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第四百六十五章 历史的小拐点(三) “没看到朕正忙么,不见,有甚事,让他找恪儿说了去!” 这大半年来,太宗已是基本不管政务了的,一门心思只惦记着提调军务,除此之外,哪怕再重要的政务,都是由李恪负责打理,而自打房玄龄病了之后,太宗甚至连军务都不怎么管了,每日里关心的只是房玄龄的病情之变化,纵使是陈子明等宰辅们要见太宗一面都难,似许敬宗这等新晋之尚书,根本就不在太宗的接见范围之内。 “陛下明鉴,许大人声称欲言之事非陛下不能决之。” 尽管太宗的语气已是极其之不耐,可赵如海却并不敢就这么退了下去,而是紧着出言解说了一句道。 “嗯……,那就宣好了。” 一听是这么个理由,太宗虽不耐依旧,也自不好再说不见了,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之后,终于还是准了许敬宗的求见。 “诺!” 见得太宗气色不好,赵如海又哪敢再多言啰唣,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寝宫,不多会,便见一身整齐朝服的许敬宗已是疾步从寝宫门口的屏风处转了出来。 “微臣叩见陛下!” 许敬宗虽在朝为官多年,可几十年来一直都是在中低层混着,至于履新礼部尚书么,也不过就是半年多的事儿,皇宫是没少进,可到寝宫来面圣却绝对是第一回,尤其是看到房玄龄的病榻就紧挨着太宗的龙榻,脸皮不由地便是一抽,但却不敢失了礼数,紧着便抢到了龙榻前,恭谨万分地 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何事,说!” 太宗心情正自不爽,哪有心思去玩甚虚言寒暄的勾当,连叫起都不曾,便已是不耐至极地吭哧了一声。 “启奏陛下,微臣要弹劾特进萧瑀、萧大人乱政之事……” 许敬宗其实本心就不愿在此际来见太宗的,奈何因着李恪的命令,他却是不能不来,原本还想着能能造膝密陈上一番,可惜太宗根本没给他留下甚腾挪转圜的余地,面对着太宗如此不耐的口吻,许敬宗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道出了前来请见之主旨。 “什么?尔这厮胡诌个甚,嗯?” 一听许敬宗要弹劾萧瑀,太宗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也不等许敬宗将话说完,便已是恼火万分地厉声呵斥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微臣不敢无礼非法,实是萧大人所作所为已令朝中怨声载道,政务阻塞严重,长此以往,后果恐不堪设想矣,微臣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明知事有危殆,又岂敢不奏哉。” 许敬宗不愧是有着奸相的本色,若是旁的大臣,值此太宗龙颜大怒之际,早被吓得腿肚子抽筋了,可许敬宗倒好,除了脸色稍白了一些之外,根本不受太大的影响,语调兀自平缓一如先前。 “哦,此话怎讲?” 这一见许敬宗如此之镇静,太宗的火气也就消减了大半,可眉头却依旧紧锁着,显然还是不太相信萧瑀会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回陛下的话,萧老大人为人严谨,本是好事,奈何过严即苛,用以对己,固是无妨,可用来理政却实有失偏颇,微臣此处有三份奏本,还请陛下过目。” 许敬宗不慌不忙地一抖手,便已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三份折子,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嗯,就这些么?” 太宗一把拽过那三份折子,随手翻了翻,心下里已是有了数,无他,概因那三份折子写的都是同一件事——礼部奏请在辽东新设之二十州建官学,事情虽不大,可涉及的面却相当之广,三份折子一份比一份详尽,可纵使如此,还是被老萧同志打了回票,每一份折子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红叉,看起来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得很,可细看了去,其实有不少处都属于本该边实施边作出调整的事儿,原本就难以写得太过具体,很显然,老萧同志的不满意确是有些吹毛求疵了的,至少在太宗看来是如此,然则太宗却并未急着表态,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吭哧了一声。 “好叫陛下得知,此三份折子仅仅只是微臣之遭遇而已,其余诸部也自大同小异,不仅如此,萧大人常常借故辱骂下属,动辄得咎,以致于各部官员无不为之惶恐不安,朝务梗塞严重,微臣所言句句是实,断不敢虚言以欺君。” 许敬宗观言察色的能力自是不差,只一见太宗的脸色稍缓,便知太宗对自己所奏其实已是信了的,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但却不敢表露在脸上,而是正容地又进谏了一番。 “嗯……,朕知晓了,卿且先去忙罢。” 在太宗看来,若是许敬宗所言皆属实的话,那事情确实是有些严重了,然则太宗却依旧不曾急着下决断,也不曾给许敬宗一句实话,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便即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前来弹劾老萧同志,本来就不是许敬宗自己的主意,只是因着李恪有令,不得不来罢了,而今,他该说的,能说的,都已是说过了,自是不想再多逗留,紧着称颂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寝宫。 “这个时文,搞得甚名堂来着!” 太宗虽不曾当着许敬宗的面表态,可其实心中已是信了其之所言的,毕竟太宗对萧瑀的性子还是相当了解的,心下里自不免有些不爽了起来。 “陛下,此事其实怨不得时文,他那人对人对己都是高要求,以其之才,任侍中,或是御史大夫,那都是胜任有余的,唯独尚书省却不是时文之长,勉强为之,必会有此乱也。” 房玄龄先前一直安静地听着,于许敬宗在之际,他并未发表甚看法,待得听太宗表了态,他方才笑着开解了太宗一句道。 “唔……,玄龄说得是,此事确是朕有些欠考虑了,本想着时文年长,当自能稳住局面,却不曾想闹得眼下这等地步,回头朕且叫恪儿提醒提醒其也罢。” 房玄龄虽说得不算太过直白,可太宗却是一听便懂了,也自觉如此之乱局确实是他自己用人不当所致,只是顾虑到多年的情分,还是不愿就这么免了老萧同志的职。 “陛下明鉴,时文那人执拗,怕是谁都说他不动,依老臣看来,吴王殿下怕也难令其有所改观,若不然,也不会有延族前来弹劾一事了的。” 一说到政务之事,房玄龄的精气神立马便大好了起来,脸色也自有了光彩,笑谈间,一代名相之风采俨然。 “也是,罢了,时文年岁也大了,早些回家养老也是好的,只是尚书省却是不能无人盯着,玄龄看让辅机去顶一顶如何啊?” 听得房玄龄这般说法,太宗也就下定了让老萧同志走人的决心,可下意识地便又想起要调长孙无忌去尚书省盯着,却绝口不提才华出众的陈子明,很显然,太宗又想搞平衡了。 “此事乃陛下之权责也,老臣本不该多嘴,只是叫辅机前去,却恐多有不妥之处,还请陛下三思。” 以房玄龄之精明,自是能猜得出太宗的心思之所在,无非是担心陈子明与李恪之间关系太过密切,一旦朝局失控,恐有逼宫之事发生,而这,在房玄龄看来,明显有些杞人忧天了,只是这等话,房玄龄却是断然不会说出口来的,甚至连叫长孙无忌去尚书省有何不妥之处,房玄龄都不愿明说,仅仅只是含糊地提点了一句了事。 “嗯……,也是,只是子明到底太过年轻了些,朕有些放心不下,玄龄看调何人去尚书省为宜?” 尽管房玄龄没说有甚不妥之处,可一想到数月前老萧同志的造膝密陈,太宗立马便改了主意,不再提重用长孙无忌之事,可又不愿将尚书省全盘交给陈子明去打理,提出的理由么,明显有些荒诞可笑——陈子明在朝已是十数年,任宰辅也有数年之久了,在朝中之威望已是极高,加之办事素来公正,朝野间少有不服者,便是太宗自己都挑不出陈子明为官有甚瑕疵,也就只能拿年龄来说事了的。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仁师足可胜任,其侍中一职,大可由崔敦礼接任,如此,应可令朝务顺畅无虞也。” 房玄龄不愧是多年的老相了,对朝中诸般人等的能力大多了然于心,随口一说,便已轻松地解决了太宗的难题。 “嗯,如此甚好,仁师稳重且心细,确是执掌尚书省之不二人选,敦礼操守颇佳,性子也自刚直,担纲门下省,也自相宜,就这么定了,赵如海,拟诏!” 太宗对崔仁师以及崔敦礼的能力也都是清楚的,自不会有甚异议,但见其嘉许地点了点头,便准了房玄龄之所奏。 “诺!” 赵如海就侍立在一旁,这一听太宗点了名,自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了一声,疾步便抢到了一旁的文案前,抽出了一张空白诏书,拿起搁在笔架上的狼毫笔,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第四百六十六章 房玄龄的遗言 太宗素来是个杀伐果决之人,一旦下了决心,行动起来从来都是迅速得很,这不,午时尚且不到,调动诸般重臣的诏书便已下达——崔仁师调任左仆射,一举成了首辅大臣,而崔敦礼也得以进位侍中,算是挤进了宰辅之列,唯独老萧同志却是霉运当头,直接被勒令致仕,当然了,诏书里还是好言好语地肯定了老萧同志的一生之功绩,说是不忍其太过劳顿,准其乞骨回家养老,所有俸禄不变云云。 萧瑀的年纪是大了些,可却是从来不服老的,性子又执拗,一接到让其解甲归田的诏书,当即便怒了,拍案而起,直奔宫门,要求面圣,可惜太宗根本不想见他,只是让赵如海递了个话,说是房相病危在即,须臾离不开,就不见了。对此,老萧同志虽是气得个眼冒金星,却也没得奈何,只能是怏怏地回了自家府上,当天下午便病倒了,太宗闻讯,嘘嘘不已,紧着便着李恪率数名太医赶去萧府,为老萧同志会诊,至于太宗自己么,却是并未露面,无他,房玄龄已到了弥留之际,看看就要不行了。 盛夏的天热得很,纵使日头早已西斜,可气温依旧高得惊人,哪怕只着一件单衣,太宗也愣是被热出了满头的大汗,明黄龙袍都也早已被汗水濡湿,可他却是不管不顾,甚至不许众宦官们前来服侍,焦躁万分地在寝宫的屏风外来回地兜转个不休,直晃得李泰等皇子以及众宰辅们眼睛都快花了。 “刘医正,情形如何了?” 就在太宗心焦如焚之际,却见一名六旬老者已领着数名太医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太宗紧着便抢上了前去,焦躁万分地便出言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恕罪,老臣等无能,房大人怕是、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眼瞅着太宗如此惶急,刘医正也自不免惶恐得很,奈何事已至此,他也不敢虚言应对,只能是硬着头皮地道出了实情。 “怎么会这样,午前不是还好好的么?尔等如此无能,朕要尔等来何用,废物,都给朕滚一边去!” 一听房玄龄已熬不过今夜,太宗当场便爆发了起来,但见其一把推开刘医正,气急败坏地便冲进了寝宫之中。 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身为排名第二的宰辅,陈子明自是也在寝宫外的人群里站着,尽管头始终微微地低着,可眼光的余角却早将诸般人等的细微反应全都看在了眼中,待得见长孙无忌不单没半点的戚容,反倒是目光阴冷,明显是在幸灾乐祸来着,陈子明对其的厌恶之心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当然了,这当口上,以陈子明之城府,却是断然不会带到脸上来的。 “子明。” 就在陈子明低头想着心思之际,却见太宗又从寝宫里转了出来,屹立在屏风处,环视了一下群臣们,视线最终落在了陈子明的身上。 “微臣在。”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想到太宗会在此际招呼自己,自不免便是一愣,好在反应快,倒也不曾失了礼数。 “玄龄唤卿有事,且进去罢。” 太宗心情明显极为的低落,话自也就说得格外的简短。 “微臣遵旨。” 陈子明实在是搞不懂房玄龄叫自己作甚,只是在这当口上,却也不好多问,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缓步便行进了寝宫之中,入眼便见房玄龄正靠坐在锦垫子上,面色虽蜡黄得惊人,可眼神却依旧炯然着。 “下官见过房相。” 尽管心中纳闷得很,可礼不可轻废,陈子明也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疑惑,疾步抢到了榻边,很是恭谦地行了个礼。 “子明一定是在奇怪老朽为何请你前来一叙罢。” 房玄龄明显处在回光返照之际,身体虽虚,可精气神却是不错,一开口便道破了陈子明的心思。 “还请房相赐教。” 陈子明确实有些茫然不解,没旁的,他与房玄龄虽是同朝为官十数年,在尚书省搭档也有数年之久,可真要说到彼此间的交情么,其实也不过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罢了,公事上配合虽默契,私下里却几无交往,也没太多的共同之兴趣爱好,自是搞不懂房玄龄在临终前到底要跟自己谈些甚事来着。 “呵,老朽是就要去见佛祖的人了,说话或将直白了些,还请子明莫要见怪才好。” 房玄龄并未急着说事,而是先行客气地告了声罪。 “不敢,房相有甚吩咐只管说,下官听着便是了。” 一听房玄龄此言蹊跷,陈子明的心弦立马便是一紧,也就是城府深,倒也不曾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恭谦地应了一声了事。 “子明乃是房某平生仅见之大才也,例数古今之贤,能近子明者,鲜矣,此一条,便是陛下也是认可的,老朽既去,这朝纲本该由子明担将起来才是,陛下也有此意,然,老朽却谏止了,子明可知为何么?” 房玄龄先是夸了陈子明一番,而后么,话锋一转,提到了今日崔仁师后来居上一事,将不提拔陈子明的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下官年纪尚轻,确须得再多历练些年头,能有崔相这等老成持重者主持大局,实大利社稷焉。” 饶是房玄龄说得宛若真的一般,可陈子明心中却是根本不信,没旁的,就帝王心术来说,在这个时代里,陈子明自认第二的话,就断然没人敢说第一,于陈子明看来,太宗不提拔自己的根由还在于制衡,怕的便是“玄武门之变”会重演,而这,尽管有些杞人忧天之嫌,可又有哪位帝王是不多疑的,当然了,心中清楚归清楚,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揭破的,也就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敷衍了一句道。 “不然,子明素来行事稳重,又有容人之量,乃国之栋梁也,比之老朽,实远胜矣,然,子明有一条却是令老朽颇为的担忧,无他,子明乐战,而老朽惧战,今,陛下龙体其实已有不堪之虞,实难再行亲征之事,这些日子以来,老朽虽是屡劝,奈何陛下却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老朽也自无奈,倘若子明也跟着要战,国事恐堪忧也,而仁师素来反战,此,正是老朽举荐仁师继任之故也。” 房玄龄显然是看出了陈子明其实心中明白得很,不过么,同样也不曾揭破,而是自顾自地又解释了一大通,言下之意么,除了是为太宗的行为圆谎之外,更多的则是期望陈子明能力阻太宗的再度亲征罢了。 “房相教训得是,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 尽管房玄龄的这么番话语里破绽可谓是多到了极点,陈子明就连半句都不信,不过么,有一条,陈子明却是深有同感的,那便是绝对不能让太宗再度亲征,当然了,陈子明的目的可不完全是为了太宗的龙体着想,而是为了政权的平稳过度考虑。 “如此便好,子明之言,老朽还是信得过的,临别之际,老朽还有一言要说,还请子明且自附耳过来可好?” 该说的都已说过了之后,房玄龄倒也没再就尚书省易主一事多言啰唣,但见其吃力地伸出了一只手,朝着陈子明招手示意了一下。 “房相请讲,下官听着呢。” 一见房玄龄这等做派,陈子明的心立马便是一动,瞬间便明了了接下来的话语方才是房玄龄真正要交待的事儿,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即俯下了身子,作出了一派恭听状。 “吴王殿下亦英主也,酷肖陛下,唯胸襟上却是稍差了一筹,其能有今日,皆你子明运筹之功也,只是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大多没个下场,子明既是大才,当知见好即收的道理,老朽人将死,话也就说得白了些,子明愿听则听,不愿,就当老朽胡言也罢,言尽于此,子明且自珍重罢。” 说了如此久的话,房玄龄的气息已是开始有些紊乱了,可依旧坚持着将话说完,而后么,便即无力地闭上了眼,再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房相金玉良言,下官自当牢记在心,永不敢或忘焉。” 房玄龄这么番话说得极为的诛心,倘若传到了李恪的耳中,房家子弟怕是全都要倒大霉了去了,可也正因为此,陈子明方才万分地感谢其之忠告,当然了,对于李恪的评价,陈子明其实心中早已有数,他也没打算真跟李恪干一辈子,本就准备等一些应做的事做完之后,便要抽身退步了去的,只是这等心思关系太大,哪怕是面对着推心置腹的房玄龄,陈子明也不愿说出,仅仅只是诚恳地感谢了其一番了事。 “去罢。” 房玄龄的力气显然已是彻底耗尽了,也自无心再跟陈子明多言,已然闭上的双眼再不曾睁开,也就只是简单地吐出了两个字眼,便算是就此结束了此番之会谈。 “房相珍重,下官告退了。” 陈子明深深地看了房玄龄一眼,也自没再多啰唣,恭谨地行了个礼,一转身,便即就此退出了房去…… 第四百六十七章 明显不如 房玄龄最终还是没能熬将过去,于贞观二十二年七月初三戌时三刻在承庆殿寝宫中病逝,享年七十整,太宗为之嚎啕恸哭,着令设灵堂于两仪殿中,停朝三日,群臣共祭,行国葬之礼,谥号:文昭,赠太尉,陪葬昭陵,配享太宗庙廷,头七过后,由监国亲王李恪亲自扶灵,率文武百官送灵柩回房家,礼遇之哀荣远超亲王葬礼之规格。 哀荣也罢,厚葬也好,于逝者来说,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儿,只不过是生者做给外人看的戏码罢了,寄托的也就只是太宗的哀思而已,至于旁人么,跟着热闹一番之后,也就算是应付过去了,毕竟生活依旧得继续,朝堂政务也不可能因此耽搁过久,更遑论太宗依旧固执地坚持明春要亲率三十万大军再度亲征高句丽,所涉及到的方方面面之事实在是太过浩瀚了些,压根儿就耽搁不起,实际上,不等房玄龄的头七过完,中枢各部早都已是恢复了正常办公,身为尚书省第二号人物的陈子明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接连几天下来,他猛然发现了个蹊跷——工作量竟然比往日里多了足足一倍,不少原本是属于当初房玄龄分工的那部分事儿骤然涌到了他的案头上。 “来大人,这些折子都是怎么回事,嗯?” 工作量虽是麻烦了些,可与此同时,这也代表着手中的权柄大增,于旁人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对于陈子明来说,却不是如此了,倒不是他嫌累,也不是不喜欢权柄,而是担心自己越权行事会招来太宗的忌惮,一开始,陈子明以为这是崔仁师刚上任,对尚书省的政务不甚熟稔,帮着管上一阵,那也属该当之事,可接连几天都是如此,陈子明可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趁着来济前来送折子之时,指点着文案边上搁着的一大叠吏、兵、刑三部的公文,声线微寒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这些折子都是崔大人吩咐转过来的。” 来济一直都是负责转呈折子之事,用不着去看,也知晓那些折子之来历,紧着便给出了个简洁的解释。 “哦?” 来济这等解释有说跟没说浑然一样,以陈子明之睿智,又何尝不知这些折子之所以会出现在自己的文案上,那都是出自崔仁师的授意,他真正想问的不过是缘由何在罢了,可这一见来济并不打算说明,陈子明的眉头自不免便是一皱。 “大人若是不喜,下官这便将这些折子再转回去也就是了。” 陈子明显然有些错怪来济了,不是他不肯解释清楚,实际上,来济本人也自懵懂得很,为此,他也曾探问过崔仁师,可惜崔仁师根本没给他解释,仅仅只是下了道命令——所有公文一体先由陈子明签批之后再转到他处,这会儿见得陈子明皱起了眉头,来济也自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这便试探着提议了一句道。 “不必了,来大人且自去忙好了。” 直接送回去固然是干脆了,可却会得罪人,在不知崔仁师到底有何用意的情形下,陈子明自是不愿就这么鲁莽地行了去,略一沉吟之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拒绝了来济的提议。 “诺。” 来济虽是位高权重,可夹杂在两大宰辅之间,却是不得不谨慎小心,在不明情形之际,于他而论,多一事自不如少一事来得强,而今,陈子明既是有了决断,他也自不愿再多生枝节,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房去。 “下官等见过陈大人。” 来济去后,陈子明并未开始批阅公文,而是眉头微皱地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觉得此事终归须得跟崔仁师亲自会面一番,以免发生甚误会,一念及此,陈子明也就没再在自个儿的办公室里多呆,紧着便起了身,缓步行出了房,一路行向了崔仁师所在的办公室,方才到得门口处,立马便又几名文书紧着迎上了前来,齐齐见礼不迭。 “都免了罢,崔相可在?” 面对着众人的恭谨行礼,陈子明也自没摆甚宰辅的架子,仅仅只是一摆手,声线平和地便发问道。 “在,陈大人请稍候,容下官这就给您通报去。” 听得陈子明有问,自有一名见机得快的文书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转身行进了崔仁师的办公室中,不旋踵,就见崔仁师竟是满面笑容地亲自出迎了。 “下官见过崔大人。” 尽管爵位、品阶皆比崔仁师要高出不少,为相的资历也远在崔仁师之上,奈何论职位,陈子明却只是其之副手,自是须得先行见礼,此乃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陈大人客气了,来,且请内里叙话好了。” 崔仁师素来是不苟言笑,可在陈子明面前,却是慈祥得有若邻家翁一般,笑眯眯地摆手便将陈子明往办公室里让了去。 “那下官就叨唠了。” 陈子明与崔仁师同朝为官多年,虽无太多的私交,可对其之性子却还是知晓的,这一见崔仁师如此之和煦做派,心下里也自不免有些犯嘀咕,然则来都已是来了,终归须得好生商榷一番才是正理,一念及此,陈子明也自无甚犹豫,笑着拱了拱手,便与崔仁师一道行进了办公室中,方才于会客处分宾主入了座,自有随侍人等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陈大人,请用茶。” 崔仁师根本不问陈子明的来意,笑眯眯的样子,浑然就像是在拉家常一般无二。 “好茶,崔大人,下官此来是有一事不明,想请崔大人指教一二的。” 如今整个朝堂的政务都压在了陈子明的身上,繁重自是不消说之事了的,他又哪有心思跟崔仁师扯淡个没完,端起茶碗随意地品了一口之后,便即转入了正题。 “陈大人想问的可是公务分工之事么?” 崔仁师显然早就料到陈子明之来意了的,这不,也没等陈子明提出问题,崔仁师便已是自行道了出来。 “不瞒崔大人,下官却是有此疑惑,照惯常之分工,下官负责的是礼、户、工三部,但凡部务,皆由下官审核,而后方才报由崔大人核定,如今六部公文皆到了下官处,如此,似与惯例有些不符,下官不明,还请崔大人指教则个。” 一听崔仁师这等言语,陈子明心中的疑惑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不过么,却并未表现出来,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将尚书省分工之惯例搬了出来。 “不急,不急,老朽也有一问题要问,唔,依陈大人看来,老朽之才比之房相如何啊?” 崔仁师并未回答陈子明的问题,而是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道。 “应是稍有不如罢。” 崔仁师这么一问,陈子明立马便想起了个典故——萧规曹随,心中立马便是一动,瞬间便已明了了崔仁师真正要说的是甚,然则出于尊重,他却是并未点破谜底,而是假作沉吟状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给出了个含糊的答案。 “呵呵,陈大人这就是客气之言了,老朽旁的能力不敢说,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无论能力还是气度见识,老朽都明显不如房相远甚,比之你陈大人,也是多有不如啊,老朽能以七十有三之龄,能有首辅之名已是侥幸,又岂敢当真了去,陈大人将来必是顶梁柱,今不过是提早些罢了,只管放心行了去,不管出了甚事,自有崔某这把老骨头顶着便是了。”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崔仁师不由地便笑出了声来,也自没见外,一边捋着胸前的长须,一边不紧不慢地便将公务尽归陈子明的缘由道了出来。 “崔大人过谦了,您之才干,不止下官钦佩不已,便是陛下也素来依为长城,治大世不过烹小鲜耳,下官实不敢有所僭越,还请崔大人收回成命。”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能听得出崔仁师这么番话乃是肺腑之言,也很是感激对方的诚意,然则事情到底不能真这么做了去,万一要是因此吃了弹章,惹来了圣忌,那可不是啥好耍的事儿,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陈子明并未接受崔仁师的好意,而是恭谦地逊谢了一番。 “陈大人先前也说了,分工不过是惯例而已,并非成文,今,老朽既是履新,动一动惯例也自无不妥罢,陈大人只管放心处置公文,老朽自当负责把关,此事便这么定了。” 崔仁师倒不是在客套,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自家心中有数,最多不过一年寿数而已,真要是再埋首文山会海间,怕是半年都未必撑得住,当然了,这并不是他放权给陈子明的根本原因,真正的理由是他很清楚自己就是个过渡人物而已,实在没必要因公务处置不当而惹来监国亲王李恪的怨怒,由陈子明这等干才顶在前头,对人对己,那都是好事一桩来着。 “崔大人盛情若此,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下官所行但凡有不是处,还请崔大人不吝斧正方好。” 陈子明本就不是矫情之人,而今,崔仁师既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陈子明也自不会再多言客套,恭谨地应了一声,便算是接受了崔仁师的放权之好意。 第四百六十八章 又走了一个 房玄龄的病逝对太宗的打击显然相当之大,原本就不甚好的龙体自此明显更糟上了几分,这一忙完了国葬事宜之后,太宗也自不想再在闷热无比的皇城里多呆了,于七月十五日下诏摆驾玉华宫,留吴王李恪监国,却让陈子明夫妇以及李泰等诸皇子伴驾随行,于途,听闻萧瑀病情加重,又下了道恩旨,宣其一并到玉华宫修养。 玉华宫,位于铜川西北郊,始建于武德七年,原名仁智宫,贞观二十一年时,太宗下诏扩建,改名为玉华宫,占地面积足达两千四百余顷,处处青山绿水,于盛夏之际,气温比之长安要低了十余度,乃是皇家避暑圣地之一,等闲人莫说进入了,便是靠近都难,就连陈子明这等当朝宰辅兼驸马,也是头一回来此。 玉华宫的风景之优美自是不消说之事,然则对于陈子明来说,优美不优美的,其实也不过就是那样罢了,他根本不甚在意,真正令他感到高兴的是终于有时间能好生陪一陪汝南公主了——说起来惭愧,成婚都已十二年了,可陈子明真正能陪汝南公主一道休闲的日子当真是屈指可数,如今,借着太宗养病的东风,倒是称心如意了一把,唯独苦了在京中忙碌不已的李恪——离了陈子明这根顶梁柱,千头万绪的朝务全都骤然压在了李恪的身上,纵使身旁还有着不少的朝臣在,可毕竟难以推心置腹,只能是自个儿可怜兮兮地苦熬着。 李恪的郁闷与苦痛,陈子明可以想见得到,也能理解得了,但却是爱莫能助,没旁的,概因陈子明很清楚太宗之所以将自己带离李恪身边,有着三层的意思在:其一自然是防患于未然,自古帝王皆多疑,为确保皇权稳固,纵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也必须杜绝了去,很显然,太宗对李恪与陈子明这对强力组合有着不小的忌惮心思,实际上,若不是太宗渐老的话,李恪的下场当真未必会比李承乾好到哪去;第二层意思么,那便是太宗想要锻炼一下李恪独掌朝局的能力,道理很简单,主弱臣强的格局从来不会持久,一个不小心之下,就有可能会发生不妙之变化,对此,太宗显然是心中有数的,故而此番才会将陈子明这根李恪的拐杖带走,给李恪一个自由发挥的大舞台,以确保政权之永续,至于其三么,也不凡有着让陈子明好生休养生息一番的用心在,无他,太宗已被今年连折两名宰辅的现实给吓到了,当真不希望陈子明也会因操劳过度而步上了马、房二人之后尘。 “夫君,你看,那岸上的人!” 甭管太宗的真实想法是甚,既来之,则安之,大半个月下来,每日里例常的晨昏定省之外,陈子明大多数的时间全都与汝南公主腻在了一起,不是游山便是玩水,这不,今日又是一道泛舟清水湖上,正自逍遥间,汝南公主偶然间见到岸边似乎有一宫装女子正拼命地向此处挥手,只是隔着太远,既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也听不清其在喊些甚,只是招呼的意思却是一目了然得很,一见及此,汝南公主自不敢大意了去,紧着便提醒了陈子明一句道。 “哦?靠过去!” 听得汝南公主提醒,陈子明这才注意到了岸边那不停挥手的宫装女子,可同样搞不懂那女子如此急切招呼的用意何在,略一犹豫之下,还是决定去看个究竟。 “诺!” 陈子明既是有所吩咐,负责划船的几名小宦官自是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应诺之余,纷纷加快了划桨的速度,画舫很快便靠近了岸边。 不好,看来是出事了! 身为神箭手,陈子明的眼力自然是极佳,随着离岸渐近,他已是认出了岸上那名宫装女子的身份,赫然是负责照顾萧瑀的女官,心头猛地便是一跳,瞬间便意识到老萧同志怕是要撑不住了。 “公主殿下,陈大人,不好了,萧老大人吐血昏迷了。” 果然不出陈子明的预料之外,船才刚近了岸,还尚未停稳,就见那名女官已是惶急无比地嚷嚷了一嗓子。 “啊……,怎么会这样!” 萧瑀乃是汝南公主的舅公,为人虽是严苛无比,可对汝南公主却是极其的疼爱,早年间,汝南公主可是没少去萧瑀府上游玩,也就是嫁给了陈子明之后,为避讳故,才去得少了些,可逢年过节的,汝南公主总要亲自去萧府走上一趟,双方间的关系一向极佳,而今,一听萧瑀吐血昏迷,汝南公主登时便急了,眼圈一红,泪水止不住地便流淌而出了。 “馨儿莫急,先去看看再说。” 尽管对萧瑀的病情恶化早有预料,可真听得其将逝,陈子明也自不免有些戚戚然,待得见汝南公主伤心若此,陈子明的心当即便是一疼,赶忙伸手扶了爱妻一把,温和地劝慰了一句道。 “快,快走!” 汝南公主心急如焚之下,根本顾不得抹去脸上的泪痕,一待船靠上了岸,紧着便跃下了船帮,招呼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往萧瑀的住所赶了去,一见及此,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迁延,赶忙便跟了上去…… “下官等见过公主殿下,见过陈大人。” 不大的院落中,几名太医正自低声地交谈着,看样子是在探讨萧瑀的病情,待得见到陈子明夫妇赶了来,却是无人敢有丝毫的怠慢,齐齐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各自见礼不迭。 “免了,萧老的病情如何了?” 只扫了眼院子里的情形,陈子明的脸色立马便耷拉了下来,没旁的,这儿竟只有几名低品阶的太医在,刘医正等经验丰富的老太医居然都没见人影,明显对萧瑀的生死有着漠视之嫌——陈子明与萧瑀同朝为官多年,有过矛盾,也有过合作,尽管谈不上有太多的私人感情,抛开汝南公主与其之间的关系不论,陈子明本人其实一向很是钦佩萧瑀的刚直敢言与表里如一,更别说这些年来,得其襄助不少,自是不愿见其晚景如此之凄凉。 “回大人的话,萧老大人呕血虽止,然,已是灯枯油净之身,却恐、唔,却恐难拖到天黑了。” 见得陈子明面色不善,几名太医自不免都有些惶恐,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由一名品阶最高的中年太医出面给出了个极不乐观的判断。 “哼,那尔等还楞在这儿作甚,去,赶紧奏明陛下,着刘医正等人即刻前来会诊!” 那名中年太医的结论一出,汝南公主握着陈子明的手立马便是一紧,虽不曾开口言事,可刚停的泪水却又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一见及此,陈子明心火也自起了,没好气地呵斥了众太医几句,而后么,也没管众人是怎个表情,拥着汝南公主便行进了院子的主房之中。 “奴婢见过公主殿下,见过陈大人。” 萧瑀是受了恩旨前来玉华宫养病的,家人都不曾随行,偌大的主房中,就只有两名宫女在侍奉着,这一见到陈子明夫妇行了进来,赶忙齐齐见礼不迭。 “舅公。” 一见到形销骨立地躺在榻上的萧瑀,汝南公主哪有心情去理会那两名宫女的见礼,悲呼了一声,便已是泪流满面地扑到了榻前。 “傻丫头,舅公没事,没事的。” 或许是回光返照的缘故,萧瑀的脸上竟是出现了一片的红晕,精气神也自强了不少,这一见汝南公主悲伤若此,紧着便伸出了一只枯干的手,很是怜爱地摸了摸汝南公主的脑门,强笑着安抚了一句道。 “嗯,舅公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汝南公主口中虽是哽咽地应着,可泪水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很显然,汝南公主根本就不相信萧瑀还有好起来的可能。 “莫哭了,舅公有些话要与子明说,馨儿且先暂避一下可好?” 萧瑀显然也知道自己怕是过不了眼下这一关了,自不愿在这等哭哭啼啼中熬过最后的时光,这便笑着出言吩咐道。 “嗯。” 这一见萧瑀明显是要说遗言了,汝南公主尽自悲伤,也不敢多有耽搁,重重地点头应了一声,便即起了身,将两名随侍的宫女也尽皆带了出去,房中只余下陈子明与萧瑀独处。 “子明啊,多谢你能来送老朽这最后一程了。” 待得汝南公主去后,萧瑀吃力地转了下已渐僵硬的脖子,目光炯然地看向了陈子明,却并未急着说正事,而是含笑地致谢了一句道。 “萧老……” 面对着将逝的萧瑀,陈子明也自不知说啥才好了,仅仅只是轻唤了一声。 “呵,老朽这一生可谓是跌宕起伏,甚事不曾经历过,该有的也都有了,自无甚遗憾可言,唯有一事放心不下,那便是陛下硬要再度亲征,此事万不可行啊,子明乃社稷臣,当知此举之不妥,老朽无能,未能谏止,唯指望子明能有所作为了,若能成事,老朽在九泉之下,也就能瞑目了,子明可愿为老朽再行一谏否?” 萧瑀并未在意陈子明的尴尬,自失地一笑,不紧不慢地便将遗愿道了出来,浑然不涉己身,竟还在思忖着该如何谏止太宗的亲征事宜,这等忠诚,当即便令陈子明的眼圈不由自主地泛红了起来…… 第四百六十九章 谥号之争(一) “萧老放心,晚辈可以性命担保,断不会让陛下再度去冒险的。” 陈子明从来都是个极为谨慎之人,尽管此际深为萧瑀对社稷的忠诚所感动,却也不会真说出甚不应说之事,仅仅只是慎重其事地给出了个保证了事。 “那就好,有子明这么个保证,老朽也就能瞑目了。” 陈子明一向言而有信,这一条,萧瑀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此际一听陈子明如此慎重地给出了保证,萧瑀自不疑有它,欣慰不已间,强提起来的精气神也就此猛然垮了下去,原本看似红润的脸色瞬间便已是灰白一片,不仅如此,气息也自喘得渐渐急促了起来,显然已到了最后的弥留之时。 “萧老,您对子孙可还须得做甚安排么?” 这一见萧瑀一派心愿已了,似乎就要这么闭目而逝了去,陈子明可就不免有些急了,赶忙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朽别无甚交代,老朽,呵呵,老朽一生刚直,得罪之人无算,儿孙之路怕是崎岖了,子明若是得便,且就帮衬一二好了,不能也就罢了,生又何欢,死又何惧,去休,去休……” 听得陈子明发问,萧瑀原本已闭上的双眼又睁开了一线,急喘了几口大气之后,勉力做出了最后的交代,几句话过后,气已是再也喘不上来了,话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已是呢喃着没了声息,一代名相就这么走了。 “唉……” 只一看萧瑀的样子,根本不用去探其鼻息,陈子明便知其已是去了,心中当即便涌起了阵酸楚之意,没旁的,萧瑀之所以会突然暴病乃至身亡,其实与他陈子明脱不开关系,奈何为了朝局之稳固,陈子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说的便是此等之情形,只是事已至此,陈子明也自无奈得很,只能是闷闷地长叹了一声,拖着脚便行出了房去。 “夫君,舅公他……” 汝南公主正自焦躁万分地等在院子中,这一见陈子明脸色阴沉地从房中走出,心头当即便是一沉,只是不免还是抱着一丝的侥幸心理,紧着便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萧老去了,馨儿节哀罢。” 陈子明缓步行到了汝南公主的身旁,一伸手,将其揽入了怀中,轻拍着其背,声线低沉地给出了个明确的答案。 “呜呜……”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汝南公主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便嚎啕大哭了起来,泪水很快便将陈子明的胸襟都打湿了一大片,然则陈子明却并不甚在意,可也没再出言安抚,就这么静静地环抱着汝南公主…… “启奏陛下,右仆射陈曦在外求见。” 玉华宫龙华殿的寝宫中,只着一件单衣的太宗心神不宁地在房中来回踱着步,眉头紧锁,显见心绪正自烦乱得够呛,却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中,就见赵如海已是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太宗身旁,一躬身,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宣,快宣!” 太宗之所以心绪不佳,正是因为得知萧瑀病情突然加重之故,本打算亲自去看望一下的,又怕老萧同志那臭脾气会给自己难堪,也就迟疑着不曾动身,这一听陈子明亲自赶了来,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一股子不妙的预感已是止不住地打心底里狂涌了起来。 “诺!” 见得太宗声色不对,赵如海哪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便退出了寝宫,不多会,便见一脸肃然之色的陈子明已是疾步从屏风处转了出来。 “微臣叩见陛下。” 陈子明对太宗的厚此薄彼其实是有着些不满之心的,同样是宰辅,马周与房玄龄临终前,太宗都是礼遇有加,可轮到了同样忠心耿耿的萧瑀之际,太宗近在咫尺,却连面都不曾露,反差未免太大了些,自不免令陈子明有些心寒,当然了,以陈子明之城府,却是断然不会有丝毫的流露的,行礼之际依旧是一如往昔的恭谨。 “免了罢,时文的病情如何了?” 太宗虽不曾亲自去探问萧瑀,可对其之病情还是颇为关切的,一见到陈子明已到,紧着便追问了起来。 “回陛下的话,萧老大人已经去了。” 见得太宗如此急迫地追问萧瑀之情况,陈子明心中的不满自也就稍减了几分,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声线低沉地给出了答案。 “什么?这就……,唉……” 尽管早有预感,可真听得萧瑀已逝,太宗还是不禁为之顿足长叹不已,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倒也未曾掺假——在太宗看来,萧瑀虽是性子执拗了些,可为人却是正直无比,对他太宗也一向是忠心耿耿,尽管谈不上是栋梁才,却也属难得的直臣,数十年的君臣情谊也当真不能抹杀了去的。 “陛下还请节哀。”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看得出太宗对萧瑀的矛盾心理,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好多言啰唣,他也只能是无奈地劝谏了一句道。 “唉……,时文可都有甚未了之心愿么?” 一年里连失三位宰辅之臣,这叫太宗如何能释怀,奈何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是满脸苦涩地摇了摇头,再次哀叹了一声,问起了萧瑀的后事之安排。 “陛下明鉴,是微臣为萧老大人最后送别的,其临去前,只交代了一事,说是不愿见到陛下再度亲征高句丽,言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遑论一国之君哉,似高句丽小寇耳,着一上将领军灭之足矣,何须陛下亲征。” 萧瑀的临终交代甚是直白,自然是不能直接摆到帝驾面前来的,陈子明也只能是自行发挥了一番,当然了,劝谏之宗旨却是不曾有变。 “时文,直臣也,朕往昔便甚期许之,今,临丧兀自在为朕思虑,实朕之股肱也,其既丧,朕心伤矣,安忍再居于此哉,来人,传朕旨意,为时文收敛,朕要亲自扶灵归京。” 太宗亲征之心甚坚,并未因萧瑀的临终谏言而有所更易,只是顾念到萧瑀的忠心,有心给其死后之哀荣,也就没打算再在玉华宫多呆,紧着便下了扶灵回京的旨意。 “诺!” 太宗金口这么一开,侍候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应了一声,领着几名小宦官匆匆便退出了寝宫,不多会,原本肃静的玉华宫便就此忙乱了起来…… “子明啊,小王总算是将你给盼回来了。” 八月初一,帝驾回抵京师,亲自护送萧瑀之灵柩去了萧府之后,方才回转了太极宫,随行诸般人等这才算是得了自由,各归各府,然则陈子明却依旧难得安闲,第一时间便被李恪召去了密宅,见礼一毕,也不等陈子明入座,李恪便已是如获重释地感慨了一句道。 “殿下言重了。”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不会不清楚李恪的感慨之由来,不过么,他却是不愿就此有甚多言的,仅仅只是谦逊了一句,便即闭上了嘴。 “子明你是不知道啊,自打父皇将你带去了玉华宫,尚书省那头的呈文就差错得厉害,嘿,真不知道崔仁师那老货都是干啥吃的,整出来的批文狗屁不通,叫小王看着便烦心……” 李恪这段时日以来明显是被繁重的政务给折腾坏了,也没管陈子明愿听不愿听,自顾自地便埋汰开了,那小样子当真有若受足了怨气的小媳妇一般无二。 “殿下明鉴,萧老一逝,朝局恐将再起变化,还须得慎重行事才好。” 这一见李恪唠叨起来便没个完了,可说来说去,却全都是废话,陈子明实在是有些听不下去了,这便面色肃然地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嗯?子明之意是……” 听得陈子明此言蹊跷,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依旧不得其要,不得不谨慎地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殿下应是清楚的,马周、房相、萧老皆正人也,于朝争之际,纵使不出言力挺殿下,心亦是向着殿下的,而今,三位股肱重臣接连归天,而今之朝局中,中书令殷元归附不久,忠心虽有,然,有多少可就不好保证了,而崔仁师、崔敦礼皆世家门阀出身,行事大多以明哲保身为要,至于长孙老儿,就无须多说了,必欲置殿下于死地,值此萧老新丧之际,其又怎肯雌伏,必会趁机造乱无疑。” 陈子明还真就不是故作耸人听闻之言,一番分析下来,当即便听得李恪冷汗狂冒不已。 “不错,子明所言甚是,唔,只是依子明看来,长孙无忌那狗贼会从何处下手?” 听得陈子明这般分析,李恪心惊之余,早没了先前的随意,情不自禁地便坐直了身子,面色凝重无比地便出言求教了一句道。 “萧老的谥号!” 早在伴驾回京的一路上,陈子明便已反复思量过了朝局的可能之演变,心中也自早有了成算,此际听得李恪见问,自不会有甚隐瞒,紧着便给出了个肯定无比的答案…… 第四百七十章 谥号之争(二) “谥号?这……” 谥号是人死之后,帝王给予评价的文字,乃是盖棺定论的意思,但并不是什么人都能享有的,在唐初,明文规定了只有正三品以上的大臣才能有谥号,那些得了虚衔的闲官一律不得拥有,否则便是僭越,那可是要吃官司的,以萧瑀在朝中的地位,自是在有资格得谥号之列,就凭着其之威望以及与他李恪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应有甚不妥之处才是,至少在李恪看来是如此,可而今,陈子明竟会如此慎重地提到此事,还真叫李恪有些个不明所以了。 “殿下应是知晓的,谥号有善与恶之分,萧老一生耿直,并不善与人相处,又喜认死理,得罪人的事怕是没少做过,如今,其既丧,却恐有人在谥号上做文章,给萧家难看,可实际上却是在打殿下的脸,一旦恶谥得以通过,就怕朝中风云将再起矣,此万不可不防啊。” 见得李恪兀自懵懂着,陈子明便知其一准是以为自己地位稳固,无人敢在萧瑀的谥号上做文章了的,对此,陈子明自是很不以为然,不过么,倒是没带到脸上来,而是面带愁容地将个中的厉害关系解说了一番。 “子明所言甚是,是小王疏忽了,此事确是轻忽不得,唔,依子明看,萧老当拟何谥号为宜?”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立马便反应了过来,自是不敢再掉以轻心,紧着便探讨起了谥号问题,显然是准备先发制人,以此来堵住那些别有用心者之口。 “殿下明鉴,萧老乃文臣,于文治上,实有大功于国,秉性又刚直,忠心更是无俦,故可谥之为文贞,此谥虽比之房相的文昭稍有差距,却也不远矣。” 陈子明与萧瑀之间其实私交并不甚深,说起来还曾被萧瑀在朝堂上问责过数回,也算是小有过节罢,然则汝南公主却与萧瑀感情颇深,再者,陈子明本人对萧瑀的刚直敢言也自颇为的钦佩,自是不愿其像前世那一时空般被人整了个贞褊公的恶谥,于归京的途中,便已想好了应对之策,此际听得李恪见问,应答起来自是不难。 “文贞?文贞!嗯,子明所拟真恰如其分也,明日一早,小王便据此上本,终归不能让那帮子小人作乱了去!” 李恪将陈子明所拟的谥号念叨了两遍,心中已是有了决断,也自不再迟疑,紧着便表了态。 “殿下英明。” 该说的都已说过,陈子明自是不愿再多言啰唣,这一见李恪已然有所决断,紧着便称颂了一声,算是就此结束了此番之议事…… “谥号?舅父之意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与李恪正自商议如何为萧瑀请谥号,却说李泰一回到京师,也自急急忙忙地便赶到了长孙无忌府上,闲话叙毕,方才一转入了正题,长孙无忌便已提出了要给萧瑀定谥号之意,李泰措不及防之下,也自不免为之茫然不已,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也愣是没能搞懂长孙无忌好端端地整蛊萧瑀的谥号究竟为甚来着,这便狐疑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殿下好生想想那萧老儿与吴王殿下之间的关系。” 尽管早就知晓李泰的政治智商不高,可见其迟钝成这般德性,长孙无忌还是忍不住横了其一眼,没好气地提点了一句道。 “指桑骂槐?哈,舅父果然好算计,那萧老儿生前行事鲁莽,满朝文武怕是都被其得罪了个遍,但消暗中操纵一二,便足可给萧老儿安上个恶谥,到那时,老三那厮的脸色想必精彩得很,有趣,太有趣了!” 李泰到底还不曾蠢到家,一听长孙无忌点醒,倒是领悟到了些在谥号上做文章的效用,当然了,以其那点可怜的政治智商,也就只能想到些表层的皮毛而已,根本不曾真正领悟到长孙无忌的深谋远虑。 “肤浅之言!” 李泰倒是说得个兴奋无比,可长孙无忌却是被弄得很有些哭笑不得,待得见李泰越说越是得意,实在是憋不住了,但见其眉头一扬,已是毫不客气地呵斥了李泰一嗓子。 “厄……,舅父息怒,是甥儿失态了,还请您为甥儿指点迷津则个。” 被长孙无忌这么一呵斥,李泰的脸色当即便垮了下来,奈何他当真没勇气冲着长孙无忌发火,无奈之下,也只能是面红耳赤地认了错。 “嗯,殿下细细想想如今之朝局,看看那些个身为宰辅者都是些甚人物,二崔就不必说了,那都是世家门阀出身,行事素来明哲保身,殷元那厮不过方才刚转投向吴王殿下,心尤未定,且与陈曦小儿宿怨极深,但消朝局稍有变化,此人未必会死挂在吴王殿下的身上,而今,若是殿下能在萧老儿的谥号上胜出一局,大事尤有可为也。” 见得李泰诚恳认了错,长孙无忌倒也不曾过于己甚,闷哼了一声之后,便即将个中之厉害关系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舅父教训得是,甥儿明白了,只是该给萧老儿甚谥号却是须得有所讲究,不知舅父可有定议否?” 李泰念念不忘的便是要夺回自己继承人的地位,这会儿听得长孙无忌这般说法,心中的野望自不免便大起了,只是又担心遭长孙无极臭骂,倒是不敢表现出甚兴奋之模样,也就只能是强压住撞鹿一般的心跳,故作从容状地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萧老儿素性执拗,好自以为是,故,常与人争执不休,此谓之狭也,其又爱自称为公,既如此,就给其个褊公的谥号好了。” 长孙无忌显然早有腹稿,但见其阴冷地一笑,便已给出了个刻毒无比的答案。 “褊公?褊公!哈哈……,好,就这么定了,舅父且请放心,甥儿这就去安排一二!” 李泰将褊公二字念了几遍之后,忍不住便大笑了起来,就宛若已然瞅见了李恪那难看至极的脸色一般…… 两仪殿的御书房中,一身整齐亲王服饰的李恪正自端坐在文案前,手持着朱笔,不时地在折子上加注着批示,看似神情专注,可实际上么,批折子的速度远不及平常时的一半,不为别的,概因李恪的心情正自烦得很,这都已是两天过去了,为萧瑀请谥号的事儿早已交办了下去,可礼部那头却迟迟没个结果出来,明显是出了状况了的,偏偏许敬宗那头又不曾来个准信,这令李恪的心情又如何能好得起来。 “启禀殿下,礼部尚书许敬宗、许大人在宫门外求见。” 就在李恪心神不定间,却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中,何欢已是疾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文案前,一躬身,低声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宣!” 一听是许敬宗到了,李恪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毫不犹豫地便道了宣。 “诺!” 李恪既是有所吩咐,何欢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便退出了御书房,不多会,便见满脸凝重之色的许敬宗已是疾步从屏风处冒出了头来。 “下官见过殿下。” 见得李恪满是期盼的视线扫了过来,许敬宗的心顿时便是一慌,脚下也不禁便为之一顿,可很快便调整了过来,但见其疾走数步,已抢到了文案前,躬身便行了个礼。 “延族不必多礼了,小王交代之事都办得如何了,嗯?” 李恪乃是精明之人,只一看许敬宗的脸色不对劲,心头立马便是一沉,已然知晓麻烦恐怕是要大了去了,只是心中还是存着一丝的侥幸,也自顾不得多言寒暄,紧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回殿下的话,下官无能,如今事情依旧在争议之中,下官弹压不力,还请殿下责罚。” 这一听李恪问得如此之急,许敬宗的脸色顿时便更苦涩了几分,可又不敢虚言隐瞒,只能是无奈地请罪了一番。 “嗯?这么点小事,能有甚可争议的,尔且说来与孤听听好了。” 李恪之所以没有亲自动本为萧瑀请谥号,而是将事情交代给许敬宗去办,固然有着避嫌之考虑,可更多的则是出于对许敬宗的信任,却万万没想到许敬宗这个礼部尚书居然会掌控不了部务,心中自不免颇为的失望,面色一板间,问话的语调里也就不免带了几分的寒意了。 “殿下息怒,此事确是下官操作不力所致,前日下官领了殿下之命,即刻便回了礼部,召各司人等商议行止,于会上,礼部司郎中赵凯、主客司员外郎顾俊等诸多属官皆曰萧老大人生性执拗,好与人争,处事多有不公处,故,文贞之谥号太过美誉,殊为不妥,当谥以褊公才是,下官怒而呵斥之,奈何众官争执不休,下官初掌礼部,一时难以尽控,以致局势糜烂至此,下官辜负了殿下重托,实在是惭愧至极。” 眼瞅着李恪声色不对,许敬宗当即便有些慌了神,自不敢稍有隐瞒,紧着便将礼部这几日议事的情形简单地陈述了一番。 第四百七十一章 谥号之争(三) “褊公?一群下作之徒,安敢如此侮辱朝廷股肱之臣,当真罪该万死!” 李恪乃是饱读诗书之人,自不会不懂褊公是啥意思来着,不就是心胸狭隘的老头么,这等谥号简直就是恶毒到了不能再恶毒之地步,别说他李恪与萧瑀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就算没有,身为储君,也断不能坐视已逝重臣遭此等之侮辱,怒火一起之下,也就没给许敬宗甚脸面了,但见其猛拍着文案,气极地便叱骂了起来。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见得李恪暴怒如此,许敬宗原本就慌的心顿时便更慌了几分,与此同时,也自有着无穷的委屈,没旁的,自他接掌礼部到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就半年的时间,期间还几次遇到宰辅病逝并行国葬之事,礼部上下可谓是一直在连轴转着,在这等情形下,许敬宗虽是有意对礼部各司进行调整,也愣是找不出个合适的出手机会,以致于此番会有这等变生掣肘之事发生,事到如今,许敬宗除了低头认错之外,还真就没甚太好的法子可想了的。 “哼,父皇已是几次问过此事了,你许大人打算将此事拖到何时,嗯?” 李恪怒归怒,却并未因此失去了理智,发泄了一下之后,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问话的语调里却不免带着几分的肃杀之气。 “下官、下官这就去落实,力争午后拿出个结果来!” 感受到了李恪言语间那浓烈得惊人的不满之意,许敬宗的腿肚子可就不免有些打颤了起来,可又不敢说自己办不到李恪所要求之事,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给出了个明确的承诺,显见是准备回到礼部之后,强行动用尚书之权,以推动谥号之事的通过。 “那好啊,本王就坐等结果好了,延族且自去忙罢。” 许敬宗之所以能得到提拔,完全是李恪顶着陈子明的不满之压力,一力为之的,如今其办事不力,伤的可是李恪的面子,若不是考虑到此事的复杂性,李恪又怎可能让许敬宗如此轻松过了关去,奈何眼下形势微妙,李恪也只能是无奈地再给许敬宗一个机会了的。 “谢殿下宽仁,下官这就去办。” 见得李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许敬宗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可也知晓这已是李恪给自己的最后之表现机会了,若是还不能抓住,那也就无甚将来可言了的,一念及此,许敬宗又哪敢有甚耽搁,紧着谢了恩,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御书房,自行赶回礼部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来人!” 尽管许敬宗已是做出了保证,然则兹事体大,李恪又哪敢再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许敬宗的办事能力上,但见其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之后,突然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何欢就随侍在书房门口,这一听得李恪召唤,自是丝毫不敢迁延了去,紧着便抢进了房中,一躬身,高声应了诺。 “去,将陈相请了来。” 李恪扫了眼何欢,也自无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 “诺!” 见得李恪气色不对,何欢又哪敢有甚耽搁,恭谨应诺之余,匆匆便退出了御书房,不多会,便见一身整齐朝服的陈子明已是缓步从书房门口的屏风处转了出来。 “下官见过殿下。” 尽管何欢不曾提过李恪召见的目的何在,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却是早就知晓一准是谥号之事出了岔子,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揭破,也就只是依着惯例,恭谨万分地见礼了事。 “免了罢,子明啊,礼部那头果然出事了,延族无能,入主礼部都已半年余,竟尚不能掌控局面,以致于谥号之争已烈,那帮小儿辈竟敢给出甚褊公的谥号,岂有此理,真当小王是泥捏的不成!” 面对着神情宁静的陈子明,李恪心中不由自主地便滚过了一阵的心虚,此无他,当初陈子明可是建议他李恪以监国亲王的身份,直接上本为萧瑀请谥号的,可李恪一来是想给许敬宗一个表现的机会,二来么,也是自持身份,不愿给人以跋扈的印象,故而并未听从陈子明的建议,如今事情闹到了这般地步,李恪悔不当初之余,也自不免有些无颜面对陈子明之感。 “哦?竟有此事?” 陈子明本身就管着礼部,又怎会不清楚礼部如今是怎个状况,他之所以不插手其中,固然有着避嫌之故,可也不凡要让许敬宗出出丑之心思,当然了,这等心思,陈子明是断然不会说给李恪知晓的,也就只是故作讶异状地惊咦了一声了事。 “嗯,小王也料想不到啊,褊公?哼,一群小人,竟敢如此欺孤,此事断不算完!” 李恪之所以将陈子明请了来,本意是想着让陈子明以主管礼部之宰辅身份出面,为许敬宗坐镇一番的,可再一想,当初陈子明就极力反对提拔许敬宗,是他李恪坚持要这么做了去,如今礼部出了岔子,再要叫陈子明前去收拾烂摊子,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饶是李恪脸皮不算薄了,也自没好意思开这么个口,也就只能是在言语间隐晦地暗示上一番。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本就属理所当然之事耳,殿下又何须动怒哉。”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不会听不出李恪言语间的暗示之所在,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就这么直接表态接手,仅仅只是顺着李恪的话头,不咸不淡地扯了几句。 “是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小王也是难啊,今,虽已着令延族加快办理此事,奈何其在礼部立足未稳,无论声望又或是资历,都难压服那帮野心勃勃之辈,子明既是主管着礼部,你看这……” 这一见陈子明死活不肯接茬,李恪也自没辙了,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感慨了一番之后,顺势硬着头皮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殿下明鉴,如今之事恐已不是光礼部能妥善解决了的,纵使能强行于礼部通过决议,也必难堵朝臣们的泱泱之口,朝争大起已在所难免,倘若此际再在礼部强行为之,除落人口实之外,并无甚用处可言。” 陈子明虽不算是爱惜羽毛之辈,可也绝不想将自己的好名声轻易丢了去,尤其是在根本不会起作用的前提下,他又哪肯平白去为许敬宗担责的,仅寥寥数语便已彻底堵死了李恪再度出言求肯之可能。 “这……,当不致有如此之严重罢?” 李恪当初之所以会在陈子明都已出言提醒了,还那么掉以轻心,皆是因对自己掌控朝局的能力有着绝对信心之故,在他想来,有他李恪坐镇,又有许敬宗在下头忙乎奔走,中间还有陈子明这么尊朝堂大佬杵着,就算有甚变故,也断然大不到哪去,却是万万没想到“阴沟”里居然有着翻船之危险,此际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自不免便有些大惊失色了去了。 “殿下若是再懵懂若此,那也不必谈甚将来了。” 李恪自打再度监国起,便有些自大得忘乎所以了,前有李义府,后有许敬宗,再算上此番的阳奉阴违,明显有着不打算再以陈子明为唯一臂助之想法,对此,陈子明虽从来不提,可心中却是一直都是有数的,早想逮着个机会给李恪敲上一记警钟,也省得这厮生出啥不应有的想头,眼下这谥号之争不大不小,恰恰就是个打李恪闷棍的大好机会,以陈子明之能,自是不会轻易错过了去。 “子明教训得是,小王知错了,今,事已至此,还请子明为小王再谋一策。” 李恪到底不是蠢人,自是知晓自己近来确实有些太过自大了些,也自不敢再说甚乔饰之言,只能是老老实实地认了错。 “如今这等局面下,礼部无论作出何等决议,都难阻朝争之大起,既如此,战也就是了,与其再在礼部多折腾,倒不如让礼部将两种方案之争都报到陛下面前,提前引发争议,也省得给长孙老儿留下腾挪之空间。” 陈子明从来都不怕朝争,当初实力不足之际,都敢跟李承乾以及李泰抗衡于朝堂之上,而今,实力已然雄厚无匹的情况下,又怎会怕了长孙无忌等人的刻毒,这会儿给李恪的建议么,那便是摆明了车马,来上一场公然之对决,也好让那些摇摆不定的众朝臣们彻底归心。 “这……” 监国大权在握的情况下,李恪倒是不怕压不服长孙无忌一番,怕的是实力暴露太多,会引来太宗的猜忌心思,一旦如此,那后果可就真有些不堪了去了,一念及此,李恪自不免便犹豫了起来。 “陛下乃圣明之君也,自会知道取舍的。” 若是往常,陈子明也不会给李恪这等公然以势压人之建议,可眼下么,太宗的龙体明显已是出了大问题了,接班人的确定也已是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以太宗之睿智,自不会不知道在此等时分确立李恪之继承人地位的重要性,当然了,此事涉及到帝王心术,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跟李恪解说分明的,也就只是笼统地暗示了一番了事。 第四百七十二章 谥号之争(四) “既如此,小王这就叫延族将折子写就了来,子明且与小王一道去面圣可好?” 李恪这数月来大权在握,面对群臣时,那都是一副局势尽在掌握的从容与自信,可一旦说到要去面对太宗之际,李恪可就没那么自信了,尤其是在这等出了乱子的情形下,心更是虚得不行,虽已是决定按着陈子明的意见去办,可却绝不愿独自去面对太宗的可能之怒火,这便想着拉上陈子明一道去见驾。 “殿下明鉴,此事无论是下官还是殿下您,都不宜过早露面,既是礼部该管之事,且就让许大人先去汇报一下情况好了。” 对于李恪的心思,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也能理解其对太宗的忌惮心理,不过么,陈子明却并不打算跟其一道去面圣,道理很简单,一来么,这岔子是许敬宗闹出来的,陈子明唯恐其倒霉得不够呢,又怎可能会去为其担责,再者,既然是要决战朝堂,以震慑宵小,那自是将事情闹得更大一些为好,适当地展示一下实力,也有助于李恪的地位之巩固,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陈子明紧着便否决了李恪的提议。 “这……,也罢,那就先如此好了。” 对于陈子明的建议,李恪明显还是有些犹豫,奈何此处乃是御书房,并不是密宅,自是不适宜密谈过久,也不适合说些太过隐秘的话题,正因为此,虽有些勉强,可李恪最终还是应承了下来。 “殿下英明,下官告退。” 该说的,能说的,既都已是说过了,陈子明自是不想再多啰唣,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之后,便就此退出了御书房,自行回转尚书省去了。 “来人!” 将陈子明送走了之后,李恪心烦意乱之下,也自无心再批折子了,眉头紧锁地在房中来回踱着步,默默沉思了良久,而后方才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听得内里的响动不对,侍候在御书房门口处的何欢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抢进了房中,朝着李恪便是一躬身,恭谨万分地应了一声。 “去,将礼部尚书许敬宗给孤叫了来。” 饶是何欢进来得快,可李恪却是迟迟不曾下令,又在书房里来回地踱了好一阵的步之后,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了道命令来。 “诺!” 见得情形明显有些不对味,何欢的心弦自是就此绷紧了起来,也不敢有甚迟疑,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奔出了御书房,自去礼部宣召许敬宗不提…… “启奏陛下,礼部尚书许敬宗在宫门处求见。” 天虽已是八月,可气温却依旧高得惊人,哪怕是到了日头西斜之际,宫里依旧闷热得够呛,太宗身体原就不甚好,更是耐不得这等酷热,竟只穿了条小褂子,光着膀子躺在了凝香阁二楼的风口处,边上还侍候着两名宫女,卖力地打着团扇,正自逍遥不已间,却见赵如海从楼道口处转了出来,疾步抢到了太宗的身旁,小心翼翼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罢。” 这会儿太宗的心情不算好,可也不算差,自也就没拒绝许敬宗的求见。 “诺!” 见得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便又退下了楼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就见许敬宗已是面色凝重地从梯道口处冒出了头来。 “微臣叩见陛下。” 一见太宗这等袒腹相对的模样,许敬宗的脸皮子不由自主地便抽了抽,可也不敢有甚失礼之表情,也就只能是疾步抢到了躺椅后头,恭恭敬敬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是延族来啦,免了罢。” 尽管听到了身后的响动,可太宗却并未回身,甚至不曾坐直起身子,仅仅只是随意地挥了下手,语调淡然地便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微臣此来有一事要奏,事关已逝之特进萧瑀、萧老大人之谥号,今,礼部诸官争执颇多,微臣几番协调,皆因各方意见悬殊过大,未能有个定论,微臣唯恐误了丧葬之事,不得不具本前来请陛下圣裁。” 太宗越是随意,许敬宗的心情便越是紧张,奈何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照着李恪的事先吩咐,将萧瑀的谥号难定一事道了出来。 “嗯?递上来。” 太宗龙体欠安,尽管归京已有两天时间了,可却根本不曾关心过朝政,自是不清楚萧瑀的谥号之争已到了白热化之程度,此际一听许敬宗这般说法,可就躺不住了,但见太宗猛然坐直了身子,扭头扫了许敬宗一眼,语气不善地便下了令。 “诺!” 听得太宗语气不善,侍候在侧的赵如海哪敢有丝毫的怠慢,紧着应了一声,疾步便抢上了前去,伸手接过了许敬宗高举过头顶的折子,毕恭毕敬地转呈到了御前。 “哼,荒谬至极,尔身为礼部尚书,竟不能掌控礼部上下,朕要你来何用,嗯?” 许敬宗的本章不算短,洋洋洒洒千余言,倒是将谥号之争的经过说得甚是详细了,然则太宗不单没给其甚嘉许,反倒是面色一冷,毫不容情地便叱骂了其一通,显见对许敬宗的能力已是失望到了极点。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非是微臣不肯尽心办事,实是此番争议事出有因,非微臣可以擅专者,还请陛下容微臣详解一二。” 一听太宗这话问得寒,许敬宗顿时亡魂大冒,好在他在来之前,便已有所准备,倒是不致于彻底慌了手脚,并未急着自辩,而是紧着连磕了几个响头,可怜兮兮地哀告着。 “讲!” 以太宗之睿智,自不会看不出此事别有蹊跷,他气的只是许敬宗的无能罢了,可纵使如此,太宗到底还是不曾拒绝许敬宗的哀求。 “陛下明鉴,两日来,微臣为了谥号一事,已是接连召开了三次合议,历数了萧老大人多年来的诸般功绩,也说明了萧老大人身上的一些瑕疵,总述了去,当是功远大于过,实不该以甚‘褊公’之恶谥冠之,然,礼部司郎中赵凯口口声声皆言司徒大人有所指示,而主客司员外郎顾俊更是纠缠不清,说是濮王殿下、越王殿下对萧老大人之谥号也有明示,下官人微言轻,明知事情颇有不当之处,却也不好强行统一认识,故而,谥号之争久拖不决,以致不得不前来请陛下圣裁之。” 许敬宗乃是告黑状的高手,这会儿为了脱罪,自是啥话都敢往外喷的,当即便听得太宗眉头为之紧皱不已。 “哼,区区小事竟闹到这般地步,恪儿不是监国么,都是做甚吃的,为何不出面主理,嗯?” 太宗对萧瑀的秉性自是清楚得很,也知晓此人生前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些,或是仇敌满朝也自不为过,可在大节上,却是相当有操守的,太宗虽不喜其执拗的性子,可对其之刚直以及忠耿还是认可的,也不愿见其连死了都不得安生,只是顾虑到此事涉及长孙无忌以及李泰等人,太宗一时间也自不好为萧瑀说甚好话,也就不免迁怒到了主持朝政大局的李恪身上。 “陛下息怒,此非吴王殿下之疏忽也,实是殿下须得避嫌,自不好在此事上有所表示。” 这一听太宗迁怒于李恪,许敬宗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无他,如今他已是登上了李恪的船,倘若李恪倒了霉,他许敬宗又岂会有好果子吃,自是须得紧着为李恪辩解上一番。 “嗯……,看来是朕错怪了恪儿,罢了,此事朕已知晓,且就到朝议时再行定夺也就是了,卿且自去忙罢。” 听得许敬宗这般说法,太宗这才想起萧瑀乃是李恪的亲舅公,有着这么层关系在,以李恪如今的身份地位,还真是不好在萧瑀的谥号问题上轻易表态的,再一联想到长孙无忌等人在谥号问题上的手笔,太宗立马便意识到此事断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自也就不愿急着就此事表明态度,随口分说了一句之后,便即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有了太宗这么句话,许敬宗便知晓自己算是暂时过了关去,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也自不敢再多言啰唣,恭谨万分地称颂了一声,便即就此匆匆退出了凝香阁,一路直奔两仪殿的御书房而去。 “延族,情形如何了?” 御书房中,李恪正自心神不宁地等着结果,这一听得许敬宗已到,紧着便道了宣,也不等许敬宗见礼,劈头盖脸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回殿下的话,事情是这样的……” 见得李恪如此心急,许敬宗也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将面圣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朝议时再定?唔……,如此也好,延族辛苦了,且先去忙也罢。” 李恪原本对许敬宗前去面圣是抱有很大期许的,指望着其能说服得了太宗,也省得夜长梦多,可没想到事情最终还是须得通过朝议来解决,心下里自不免有些失望,奈何事已至此,他也自无奈得很,更无心再与许敬宗多言啰唣,挥手间便已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殿下英明,下官告退。” 一听李恪这般吩咐,许敬宗便知自己所办之事没能达到李恪的要求,心中自不免为之惶恐不已,奈何李恪既已下了令,他也不敢再多迁延,只能是称颂了一声,怏怏然地便就此退出了房去…… 第四百七十三章 盖棺定论(一) “子明啊,事情已闹到了这般田地,后头之朝争恐烈矣,小王心实难安啊。” 因着许敬宗未能将谥号一事办妥,局势明显有着超出掌控之外的可能,李恪自是无法稳坐钓鱼台,一下了班,也自顾不得回府,半路上便更换了便装,悄悄地赶到了密宅处,与早已等候在书房里的陈子明就眼下之局势展开讨论。 “殿下可是有了决断了?” 陈子明对李恪的性子可谓是了若指掌,只一听此言,便知其已是起了妥协让步之心思,不过么,却并未出言点破,也不曾指出局面之所以会如此之难看,正是他李恪自己造成的,若不是两日前李恪硬要将此事交代给许敬宗去办,又何至于到眼下这等地步。 “唔,小王是这样想的,左右谥号也不过都是上意而已,今,姑且稍退上一些,来日小王若是能上青云,大可再下诏更正也就是了,子明看如此可行否?”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李恪扭捏了几下之后,最终还是吭吭哧哧地道出了在此事上稍作退让之意。 “殿下打算如何退,是欲退到郡王位,还是准备退到阶下囚之地步?” 一听李恪这般说法,陈子明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一丝冷笑,毫不客气地便反问了一句道。 “这……,当不至此罢?” 听得陈子明这么一说,李恪当即便愣住了,显然是不相信事态竟然会严峻到如此之地步,一时间还真就有些个茫然不知所以了。 “殿下先前也说了,谥号乃是上意,既如此,许敬宗前去面圣时,陛下又为何不一言以决之,偏要行朝议之举,殿下可曾细想个中之缘由否?” 陈子明依旧不曾给李恪一个明确的答案,而是蜻蜓点水般地提点了几句。 “这……,父皇应是觉得此事难决,欲听听诸般朝臣们之意见罢。” 尽管陈子明都已暗示得很明显了,可李恪却兀自懵懂得够呛,迟疑了片刻之后,给出的答案依旧是离题万里,明显不着调得很。 “殿下所言不能算错,陛下确是有这方面之考虑,然,殿下想过么,此谥号之事,唯正三品以上之职事官方可有之,纵使有所争议,也只须正三品以上朝臣大多认可,便足以盖棺定论,又何须拿到大朝上来议?如此,岂不是故意惹出无穷之争端么?” 见得李恪兀自抱着侥幸之心理,陈子明心里头自不免有些个又好气又好笑,但却并未直接指出其之错谬所在,而是顺着其之话头,好生引申了一番。 “嘿,看来不战上一场是不行了的,也罢,既是要战,那就战个酣畅淋漓好了!” 李恪并未愚钝之辈,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得如此之分明了,他自不会听不懂,也就没再多犹豫,一击掌,已是恨声表了决心。 “殿下英明,此战或许便是鼎定局面之一战了,过此,殿下面前已是一马平川矣!” 见得李恪终于是下定了迎战之决心,陈子明也算是松了口大气,紧着便称颂了一声。 “子明只管部署好了,小王自当一切听从调遣。” 李恪杀伐果决的性子虽不似太宗那般鲜明,可也自不缺豪气,一旦下定了决心,自有一股昂然之气度…… “好叫舅父得知,甥儿刚从宫中得了个准信,今日傍晚时分,许敬宗那厮曾去见了父皇,说的便是萧老儿的谥号一事,据说父皇已是有所决断,打算在大朝时商议此事,舅父,您看此事当何如之为宜?” 李泰的消息也自灵通得很,尽管许敬宗面见太宗之际,现场其实并无太多的人在,可李泰还是很快便得到了相关之消息,紧着便直奔长孙无忌府上,卜一在书房里落了座,紧着便将所知之情形道了出来。 “嗯……,朝议么?看来陛下是要看看吴王殿下到底有多少底气,如此也好,毕其功于一役也自无不可之说。” 听得李泰这般说法,长孙无忌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但却并未急着言事,而是伸手在几子上敲打了好一阵子之后,方才面色凝重地给出了个结论。 “毕其功于一役?这……” 李泰原本以为此番在萧瑀的谥号上做手脚最多也就是恶心一下李恪,顺便彰显一下己方的实力,看能否有机会多拉些人马,以备将来举事之用,却根本没想到最终会是这么个局面,一时间竟不知说啥才好了的。 “怎么,怕了?” 见得李泰懵懂若此,长孙无忌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一丝冷笑,阴恻恻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 “怕?舅父说笑了,甥儿岂会怕了那厮,既是要战,那就战好了,甥儿就不信那厮真能一手遮天了去!” 长孙无忌这么句话一出,李泰当即便有若被踩着了尾巴的老猫一般,猛地便炸毛了,但见其双眼一瞪,已是气咻咻地嚷嚷了一嗓子。 “不怕便好,陛下既是要看风景,那就让这风景更绚丽几分好了,如今离着朝时还有三天,足够了,明日起,殿下当得……,如此,或能多上几分胜算。” 既已鼓起了李泰一战到底的勇气,长孙无忌也就没再藏着掖着,紧着便将所谋之策细细地道了出来,直听得李泰眼神狂闪不已。 “舅父放心,甥儿这就去安排一二!” 李泰念念不忘的便是想夺回自己身为嫡子所应有的继承权,而今,机会已然出现,他自是不会有甚迟疑的,一待长孙无忌交待完毕,他便已是兴奋奋地起了身,丢下句场面话,便即兴冲冲地走了人…… “夫君,这几日外头风声有些不对,流言乱传,说是三哥为舅公争谥号,是在以权谋私,又有人说夫君为此事忙上忙下,也是因着儿女亲家之故,朝野间乱议不绝,母妃对此也自颇为担心,今日可是着人来问过了一回,妾身对此实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方好,不知夫君……” 见天就要到大朝之时了,谥号之争不单不曾消停下来,反倒是越演越烈,满京师流言乱传不已,啥版本都有,弄得朝野间一派的乌烟瘴气,这不,就连一向不怎么管外事的汝南公主都坐不住了,陈子明方才刚下班回到家中,汝南公主便满是忧虑地提起了此事。 “此事,为夫心中有数,馨儿就不必担心了。” 一听杨淑妃也在关切着谥号之争,还隐隐有着要出手之意味,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没旁的,陈子明最反感的便是后宫干政,概因那可是乱世之前兆,属于必须绝对禁止之事,问题是杨淑妃毕竟是汝南公主的亲生母亲,陈子明纵使心有反感,也自不好将话说得太过难听,也就只能是敷衍地安抚了汝南公主一句道。 “嗯,夫君之言,妾身自是信得过,只是母妃处终归须得有所解释,夫君您看这……” 这么些年来,汝南公主陪着陈子明一路走来,早已见惯了陈子明力挽狂澜之本事,对其所言自是深信不疑,问题是此番她只是为杨淑妃传话,自是不能不给出个明确的解释,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谨慎地又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馨儿只管劝母妃安心等待,此事陛下自有分寸,倘若胡乱伸手,不单于事无补,反倒会引来圣忌,此万不可不慎啊。” 从第一次遇到杨淑妃的那一天起,陈子明便知晓杨淑妃不是个简单之辈,往常之所以表现得极为低调,那不过是没有机会罢了,而今,随着李恪的地位逐渐稳固,杨淑妃干政的欲望也就冒出了头来,对此,陈子明虽是深恶痛绝得很,奈何这等犯忌讳的话却是不能直说,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含糊地点醒了一番,至于他心里头么,已在盘算着如何立法以杜绝后宫乃至宦官专权之事了的。 “夫君说得是,那妾身便这么去回了母妃也就是了。” 听得陈子明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汝南公主可就不敢再多纠缠此事了,无他,不仅这个家是陈子明在当着,就连整个朝堂也是靠着陈子明在支撑着,若不是陈子明一路绸缪运作,李恪根本不会有如今之地位。 “嗯。” 事情本来就棘手,哪怕已有了应对之策,陈子明也自不敢言万全,再被杨淑妃这么一搅闹,当真令陈子明的心情不免便更烦躁了几分,也自懒得多废话,仅仅只是闷闷地吭哧了一声了事。 “夫君,还有一事,今日午后,萧锴(萧瑀的次子)找上了门来,托辞说是来商议舒儿的婚事,实则也是来问谥号之事的,送了不少礼,妾身知晓夫君素来不肯收礼,也就回了去,只言此事当得由陛下圣裁之。” 尽管见得陈子明有些闷闷不乐,可涉及到朝局之事,汝南公主却是不敢有甚隐瞒的,这便又提到了萧家来人关说之事。 “嗯,如此便好,不说这些了,传膳罢。” 如今这势头明显不对,萧家要是不着急,那才真是怪事了的,对此,陈子明也自不以为意,随口吩咐了一声,自有随侍之婢女下人们忙乎着张罗开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盖棺定论(二) 贞观二十二年八月初九,又到了大朝之时,一大早地,群臣们便已全都聚集在了太极殿中,默默地等待着帝驾的到来,气氛一如往日般的肃静,只是在这等肃静中却是带着浓浓的肃杀之气,不少朝臣眼中都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很显然,大多数朝臣都清楚今日这一朝的重要性之所在。 “皇上驾到!” 一派死寂中,后殿处突然响起了一声尖细的喝道声,旋即便见一身整齐朝服的太宗由一大群宫女宦官们簇拥着,缓步从后殿处行了出来,身形倒也还算挺拔,只是脚步明显比往常要拖沓了些,也稍显沉重了些,足可见太宗的龙体依旧有恙。 “臣等叩见陛下!” 见得太宗已至,诸般臣工们自是不敢稍有疏忽,赶忙收敛起了散乱的心思,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平身。” 太宗的身体当真是大不如前了,这才走了几十步的路而已,气息居然已是带着微喘了的,叫起的声音也自不免便显得嘶哑了许多。 “谢陛下隆恩。” 能混到朝臣这么个级别者,自然都是心眼极活泛之人,自是都听出了太宗叫起之际的无力感,各自的心中难免都起了微澜,只是这当口上,却也没谁敢有所失礼的,只能是齐齐照着朝规谢恩了事。 “众爱卿,朕听闻已逝特进萧瑀之谥号争议颇多,朕心甚忧,今日早朝且就此事好生议议也罢。” 待得群臣们分文武各自站好了队之后,太宗也自无甚寒暄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道出了今日早朝议事之主题。 “启奏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主题既定,身为礼部尚书,许敬宗自是须得紧着出列言事,此乃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讲!” 许敬宗几次办差总出这样或是那样的差错,太宗对其自是无太多的好感可言,这会儿虽是准了其之所请,可从口中吐出的字眼明显生硬得很。 “谢陛下隆恩,微臣有一事要奏明陛下,已逝特进萧瑀公忠体国,自我大唐开国起,便屡立奇勋,位列凌霄阁之九,为宰辅之尊二十余载,高祖屡赞曰:‘公之言,社稷所赖。’,陛下也曾多番籍慰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武德年间,不顾险阻,屡次于朝堂之上力谏议高祖,为陛下请命;贞观初……,如此忠诚亮直之臣,实为我朝之中流砥柱也,今其既丧,国失股肱也,悲哉,痛哉,当以文贞之谥表之,以为后世臣工之典范也,如上以闻。” 许敬宗不愧是搞史学出身的,对萧瑀的诸般事迹皆熟稔于心,加之文采出众,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当真将萧瑀美化到了无人可及之地步,至于瑕疵么,则是玩了手春秋笔法,一带而过。 “陛下明鉴,微臣对许尚书所言实不敢苟同焉,据查,贞观元年,萧瑀与时任侍中之陈叔达当庭大吵,言语粗俗,不顾陛下劝阻,恶语频出,以致被免官归家,陛下不计前嫌,旋即又以右仆射委之,然,时不过数月,萧瑀又私下勾连时居于东突厥之萧皇后,实违制之举,再度遭免;贞观六年,我大唐剿灭为患边疆多年之东突厥,萧瑀不单不为之振奋,反倒以污蔑之言弹劾卫国公李靖,妄图污人以罪,再度遭免;贞观九年,因与时任户部尚书之唐俭不和,挟嫌报复,事败,又再遭免;贞观二十二年六月末,暂署理尚书省之际,又屡屡无故贬叱大臣,欺上瞒下,诸多不法,以致又被免,纵观其为官二十余载,虽小有功于社稷,然,行事每多偏激,私心且重,今既丧,自当以‘褊公’谥之,如上以闻!” 许敬宗话音方才刚落,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就见文臣队伍中人影一闪,大理寺少卿严刚已是大步抢出了队列,同样是一通子长篇大论,所言所述与许敬宗可谓是针锋相对,丝毫没给萧瑀留半点的情面。 “陛下明鉴,臣以为严大人所言甚是,我辈为臣者,当以公心为先,今,已逝特进萧瑀行为乖张,屡有大过,其能以‘文贞’谥之,倒是‘褊公’一词恰如其分,臣恳请陛下圣裁!” 严刚话音刚落,吏部尚书杜楚客也自紧着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地附议了一番,旋即,便见十数名朝臣也紧着要出列声援,显然都是李泰事先部署好的人马,要的便是这么个先声夺人之气势。 “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不等李泰一方的朝臣们有所动作,却见御史中丞乔良已是大步抢了出来,高声禀报了一句,瞬间便打断了李泰一方人等将起之气势。 “嗡……” 乔良这么一动,群臣们立马为之轰然乱议不已,没旁的,概因乔良这厮太过凶残,不奏事则已,一旦动本,那就一准有人要倒大霉了的。 “乔爱卿有何本章要奏,且自说来好了,朕听着呢。” 太宗并未理会众人之乱议,不动声色地便准了其之所请。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正人先得正己,严大人絮絮叨叨瞎扯了一通,皆言他人之不是,却没看见自己之罪过,何其可笑哉……” 果然不出群臣们之所料,乔良一开口,便摆出了要弹劾严刚之架势。 “乔大人莫要信口开河,此乃御前之地,非是尔可以肆意血口喷人之处!” 一听乔良如此说法,严刚可就稳不住神了,紧着便呵斥了一嗓子,试图打断乔良的奏事,没旁的,他为官么,倒也勉强算是合格,可要说清廉如水么,那自是不可能之事,实际上,处在大理寺少卿这么个要职上者,真能做到公平公正者,实在是少之又少,严刚本就谈不上啥正人君子,受人关说官司的事儿自是曾干过几回,只是行事隐蔽,少有人知罢了,可这等玄虚当真架不住彻查,真要是被乔良拿到廷议上来说,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自是由不得严刚不心急火燎的。 “严大人还请稍安勿躁,是非真假自有陛下圣裁,却不是靠着声高便能无事者。” 乔良乃是有备而来,自是不会怕了严刚的威胁之言,但见其面带讥诮之色地驳斥了严刚一句之后,这才再次转向了太宗,不紧不慢地接着道:“陛下,据微臣查知,大理寺少卿严刚行为不轨,其罪有三:其一,为人关说官司,以致错判案子三桩,分别是下马陵刘家争产案、大兴里赵家讼林家侵产案、河芳里‘苏记商号’与‘林家铺子’争产案;其二,妄议储君人选,不顾陛下三令五申之告诫,屡屡与人称:濮王殿下贤,又是嫡子,当立!此等言论,实有大不敬之罪也;其三,行为卑劣,身为朝堂命官,知法犯法,竟不顾廉耻,暗与其媳苟合,大违人伦天理,当诛!如上以闻。” “陛下,微臣冤枉啊,微臣一向奉公守法,绝无此般恶行,此皆乔良诬陷微臣,当得反坐。” 乔良的弹章这么一出,严刚当即便慌了神,不为别的,概因这些事,他确实都干过,只是自以为隐蔽,自忖并无证据落于人手,自是不肯就这么服了罪,这便紧着反咬了乔良一口。 “陛下,微臣所言皆有凭证,现有诸多人等之口供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乔良虽是御史中丞,负有监控朝野之责,可真要说到消息灵通么,其实真就强不到哪去,之所以能在此际拿出严刚的诸般罪证,靠的其实都是“新欣商号”之力,而这,又全都是出自陈子明之谋划——早在知晓李泰那头安排严刚来当先锋时起,陈子明便已密令柳如涛将往常收集的严刚之罪证全都转交给了乔良,这才会有眼前这么一幕的出现。 “递上来!” 严刚乃是长孙无忌一手提拔起来的少壮派官员,往常在朝中也自相当的活跃,太宗对其原本是颇具好感的,却不曾想私下里居然还有着这么多污秽之勾当,当真令太宗心火狂燃不已,不过么,倒是没急着发落于其,仅仅只是声线阴寒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太宗金口既开,侍立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了一声,疾步便跑下了前墀,接过了乔良高举着的几卷纸,转呈到了御前。 “严刚,尔这厮好大的狗胆,竟敢欺君罔上至此,来人,将这厮给朕拿下了!” 太宗将赵如海转呈上来的那些证词匆匆翻看了几眼,越看便越是火大,到了末了,已是用力一拍文案,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诺!” 太宗此言一出,侍卫在殿旁的持戈武士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应诺之余,一拥而上,也不管严刚如何喊冤,架将起来,便往外拖了去。 “陛下,微臣冤枉啊,微臣冤枉啊……” 一见情形不妙,严刚当真是急红了眼,不管不顾地便嚷嚷了起来,无他,乔良所奏之三大罪分开来看,都不算重罪,可合在一起,那就足够严刚喝上一壶的了,虽不致死,可前途却是彻底完蛋了去,这等后果当真不是严刚所能承受之重…… 第四百七十五章 盖棺定论(三) 严刚一边哭喊着,一边却是紧着拿眼望向了屹立在文臣队伍前端的长孙无忌与李泰,显然是指望着这两位能在此危机关头伸出援手,遗憾的是这两位根本就跟木头人一般,浑然没半点要为严刚出头的样子,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概因乔良既是敢将证词摆到了御前,那就意味着严刚所犯之事已是确凿无疑了的,此际强自出头,根本就不可能起到任何的效果,反倒会引来太宗的怒火,与其跟着严刚一起倒霉,倒不如待得事后再行设法补救,这么个道理,显然长孙无忌与李泰都心中有数得很。 “父皇息怒,儿臣有话要说。” 严刚虽是救不得,可借谥号之争打击李恪的努力却是断然不能就此作罢了去,但见长孙无忌不着痕迹地朝着越王李贞比划了个暗号,旋即便见李贞大步从旁闪了出来,冲着太宗一躬身,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贞儿有甚要说的便说好了,朕听着呢。” 见得李贞在此际冒出了头来,太宗的眼神里立马有道厉芒一闪而过,不过么,倒是没拒绝李贞的求肯。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严刚其人虽有不是之处,然,其先前所言却不无道理,已逝特进萧瑀偏激执拗,行事随心所欲,每多乖张之表现,此诚是事实也,谓之‘褊公’,当是恰如其分之谥号也,此儿臣之浅见耳,还请父皇圣裁。” 李贞本心里其实根本就不愿参与到这么场无所谓的朝争中去,奈何他眼下的处境着实尴尬,要想有上位之希望,只能靠着侥幸行事来搏一把,而这,又与李泰与长孙无忌的行动密切相关,正因为此,哪怕心中其实不甚以为然,可他还是按着长孙无忌的暗示之意图,将因严刚被拿下而偏离的主题又强行扭转了回来。 “越王殿下此言差矣,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愚也!” 李贞这么一出头,诸般朝臣们的目光立马便全都瞄向了李恪与陈子明,无他,按着对等议事之原则,此时此刻也就只有这两位出面方才够资格跟李贞唱对手戏,却不曾想无论是李恪还是陈子明,全都木然而立,就宛若无事人一般,反倒是新任中书令殷元昂然行出了队列,毫不客气地便出言讥讽了李贞一句道。 “殷大人何出此言,小王不明,还请指教。” 一见是殷元出了头,李贞不单不慌,反倒是暗自松了口大气,没旁的,他可是被陈子明接二连三地坑惨了的,自是百般不愿在朝堂上跟辩才无双的陈子明对垒当场,至于殷元么,李贞还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辈鉴人,自当两分视之,殿下一门心思只挑人错,却浑然忘了我朝初立之际,缺兵少将,是萧老大人献河池之精锐数万,又献粮秣辎重无数,方才有我大唐之稳立关中;武德八年七月,诸奸佞谗言欲害陛下,又是萧老大人力谏高祖,方不使奸佞得手;自贞观元年以来,萧老大人更是为国政之事,每多操劳,呕心沥血,以图大治,向不徇私情,不越法度,此间种种,殿下皆视而不见,实偏也。” 自打李承乾倒台之后,殷元在朝堂上已是很少出头露面了的,可别忘了当初殷元可是没少在朝堂上跟陈子明打擂台的,辩才虽不及陈子明,却也不是寻常之辈能相提并论的,这不,一番话说将下来,有理有据,严谨而又不失煽情,足可见其言语功底之深厚。 “不然,殷大人只言萧瑀之功,可莫忘了其五番罢相,皆因行事乖谬之故也,违逆圣意、与同僚相争不休、肆意侮辱下级官吏,此般劣迹不可胜数,言之曰‘褊’,何错之有哉?” 饶是殷元说得舌灿莲花,可李贞却是断然不肯就此认输,紧着便出言反驳了一番,死死咬住萧瑀五次被罢相都是因与上下关系处得过僵之故。 “所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也,萧老之功巨如泰山,而过不过只是山上几颗枯树罢了,越王殿下斤斤计较于此,实吹毛求疵也,为智者所不取。” 面对着李贞的纠缠,但见殷元淡然地一笑,已是从容给出了解释。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殷大人所言甚是,萧老之功远大于过,岂可妄以恶谥加之,此乃陷陛下于不义之议也,殊不可取!” “陛下,微臣也以为殷大人所言方是正理,以萧老之功,谥为‘文贞’确是恰如其分。” “陛下,微臣附议!” “陛下,微臣亦附议!” …… 殷元话音刚落,也没等李贞再度出言辩驳,便见李恒等一大批中高级官员纷纷站出来响应,甚至连程咬金等武将也都跟着呦呵了一嗓子。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眼瞅着情形不对,长孙无忌可就再也按捺不住了,紧着从旁站了出来,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哦,辅机也有话要说么,那好啊,朕听着便是了。” 尽管朝议争执得很是激烈,可太宗却显然并不介意,不单不介意,反倒兴致盎然得很,就宛若在看一场大戏一般,这会儿见得长孙无忌跳将出来,太宗的嘴角边甚至还绽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容,大异往常朝议时的严肃。 “陛下明鉴,先前诸公各有所凭,言辞皆堪称凿凿,老臣以为其实都对,错非圣贤,自是皆不能免过,故,徒争其实无益,依老臣看来,‘文贞’之谥确有过誉之嫌,而‘褊公’么,也不足囊括萧瑀之功,不若便取个折衷,就叫‘贞褊公’也就是了。” 长孙无忌油滑得很,既不说萧瑀之功,也不细说其过,玩了手和稀泥的把戏,变着法子以遮掩其之不轨用心。 贞褊公?还真有您老的! 一听长孙无忌这等言语,陈子明险些笑喷了出来,敢情前世老萧同志的“贞褊公”之谥号就是这么来的。 “陛下,臣以为长孙大人此言荒谬至极,身为司徒,本该是群臣之楷模,却竟在朝堂之上,如此轻慢有功之臣,其心叵测,是可忍孰不可忍!臣提请陛下重处之!” 陈子明早已修炼到了喜怒不形于色之地步,尽管心里头很是可乐,可脸上却是一派的平静,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朝着乔良使了个眼色,当即便见乔良愤然站了出来,当庭弹劾长孙无忌之无礼。 “陛下,老臣以为乔大人所言甚是,甚的‘贞褊公’,如此恶谥岂能加诸国之股肱,当真岂有此理,当得重处!” “陛下,臣也以为长孙大人此言殊为不妥,自古以来,尚未有以恶谥加诸有功之重臣者,此不单是对逝者不敬,更是欲陷陛下于不义,其心诡异,不可不察!” “陛下,自古以来,谥号以一字为贵,二字次之,三字者,恶谥也,所谓‘贞褊公’,更是恶中之恶,某不尝闻此谥可加社稷臣者,长孙大人妄言若此,实是不该!” …… 有了乔良的带头,呼啦啦便站出了近百位朝臣,齐齐指责长孙无忌的荒谬,尽管大多数都是中低级官员居多,可这等声势不可谓不浩大,人人喊打,个个喊杀之下,饶是长孙无忌城府深似海,到了此时,也自不禁狂冒虚汗不已,一张老脸瞬间便已是煞白一片,很显然,他根本就没想到自个儿的言论会引来如此多朝臣的一致弹劾,只是话说都已是说了,这会儿要想收回,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今,除了强撑着之外,他也自无甚旁的法子好想了的。 “好了,都不必再争了,卿等所言,朕都已听到了,时文生前确是有大功于国,行事么,也自稍有些执拗,然,忠心却是不差的,为人也真,错非如此,朕又岂会屡屡重用之,今,其既逝,朕实深感惋惜,又岂能以恶谥加之,且就改一字,以真假之真取代贞观之贞便是了,卿等以为如何啊?” 太宗今日本来就是想看风景的,至于到底给萧瑀啥谥号,太宗其实一点都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李恪在朝臣们心目中的地位如何,而今,该看的都已是看到了,该听的也自都听过了,太宗自是不愿因此真的去降罪于长孙无忌,但见其一压手,便已止住了群臣们的乱议,不紧不慢地做出了最后的裁定。 “陛下圣明,臣等别无异议。” 太宗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群臣们也自不敢再争执不休,不管心中作何想法,那都只能是紧着称颂上一句了事。 “嗯,既如此,那此事便这么定了也好。” 看风景也是需要体力的,就太宗眼下这等身体状况,显然是不能持久议事,如今,事既已定,他也就不想再有甚节外生枝之可能,丢下句场面话,便即起了身,施施然地便转入后殿去了。 “散朝!” 见得太宗已去,侍候在前墀上的赵如海也自不敢稍有迁延,扯着嗓子呼和了一声,便即领着一众宦官宫女们追着太宗的背影,也自转入了后殿,一场激烈之朝争到此便算是落下了帷幕,胜负如何么,不消说,已是一目了然得很了的。 第四百七十六章 耳提面命 “子明啊,此番真是多亏了你了,若不然,小王怕是应对失措矣,嘿,那长孙老儿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真可乐得很,哈哈……” 朝争大胜之下,李恪的心情自是好得很,一下了班,便将陈子明请到了密宅处,见礼方毕,李恪便已是兴奋地大笑了起来,可与此同时,心底里也自不免滚过一阵后怕,若不是陈子明的巧妙安排的话,今日这场朝议还真就有着阴沟里翻船之可能。 “长孙无忌成也身份,败也身份,若非如此,殿下焉得如此之轻松。” 李恪倒是笑得畅快无比,可陈子明却并未跟着笑,不单没笑,反倒是面色凝重地感慨了一句道。 “唔,子明之意是……” 一听陈子明此言蹊跷,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想,虽略有所悟,可也就只是懵懵懂懂罢了,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迟疑地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陛下曾有言曰;辅机文武皆能,惜乎平平,中人之姿耳,确然如是乎?不然也,长孙无忌于军略上固然不成,可无论是心机还是城府,皆属当世有数之辈,于文事以及治政能力而论,其实也不见得比之房、杜等开国名相差上多少,之所以看起来一无所成,不过是因始终不得实权罢了,究其根本,不外乎其外戚之身份使然,殿下可曾细想过陛下为何如此处置么?” 陈子明有心要给李恪好生上一堂事关社稷永固的大课,自是不会急着将所有的谜底全都一口气道破,而是在解答其疑问的同事,又紧着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依小王看来,当是防外戚之乱也,欲以此来为后世立一规矩耳。” 李恪到底是聪明人,只一细想,立马便醒悟了过来,但见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已是就此给出了个肯定的答案。 “殿下能领悟到此点便好,须知前汉亡于外戚之手,后汉灭于宦官之乱,此皆内禁规矩不严之所至,陛下虽是深明此点,于行动上,对内禁之权限亦自多有限制,却始终不曾立法明之,非不愿,实不能耳,概因长孙皇后兄妹皆有大功于国,且长孙皇后贤惠,素不轻涉朝政,故而,陛下实无立法之理由,也无立法之必要,以殿下之才,或许也自无须如此,然,殿下能保得后世子孙皆无虞哉?”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诸如探讨内禁规矩之事,于李恪还在台下时,自是无妨,大可推心置腹上一番,可一旦李恪登了基,那可就是犯忌讳的话题了的,而今,太宗寿数将尽,这么些敏感话题再不说,将来怕也就没机会说了的。 “子明斯言大善,只是立法一说,又当得何解?” 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李恪自不会听不懂,只是具体说到该如何立法么,他却是不免有些为难了,没旁的,概因此事根本无先例可循,加之事涉内禁,稍不小心,便会惹来无穷之麻烦,李恪自是不敢不慎。 “此事说难也难,说不难,其实也不难,就看殿下是否真有决心敢为天下先了。” 陈子明并未急着说出解决的办法,而是提点了下先决之条件,那便是李恪本人的勇气与决心。 “能为后世奠太平,纵使再难,小王也自无惧,还请子明教我。” 李恪也是杀伐果决之辈,自是不缺勇气,这不,陈子明话音方才刚落,他便已是紧着表明了态度。 “内禁之中,无论后妃,敢言政者,皆废!” 李恪既已表了决心,陈子明也就没再藏着掖着了,一字一顿地便将要诀先行道了出来。 “这……” 自汉以来,历朝历代之后宫多多少少都会参与言政,大唐其实也自不例外,无论是窦太后还是长孙皇后,其实在国家政治中,都曾发挥过关键作用,如今真若是按着陈子明这等严苛的条文执行下去,纵使李恪也算是强势之辈,也当真不敢保证自家的后宫会不会出大乱子,自不免便有些傻了眼了。 “后宫之地,母凭子贵,仆凭主贵,此皆是常态耳,若不从根源上着手,岂能真正解决外戚与宦官之为祸哉,今,再辅以密匣传位之法,虽不能彻底杜绝内禁与臣下之间的勾连,然,缓解却是能办得到的,此无他,帝意不泄,则臣下不知天上那片云会下雨,自不敢轻易投向皇子,内禁中人也就少了许多借势之可能,另,设宗人府以管辖诸宗室子弟,诸王子王孙也就不敢太过放肆孟浪,废诸王就藩之制,约束诸王于京师之地,有能力者,可适当安排官职,没能力者,只给禄米,如此又可防止诸王拥兵自重,汉时八王之乱当不致有重演之可能,此四条若得立法并行,自可保得国祚之传承顺遂无虞也。” 按时日算,离着李恪正式登基亦自不远了,换而言之,能推心置腹地谈论国事的时间也已是不多了,正因为此,陈子明自是须得抓紧时间,将治政之要传授给李恪,以确保自己的规划蓝图能得以实现。 “子明此策大善,四法并立而行,确可保得朝局平稳永续,只是诸王不就藩,何得确保各地之绥靖哉?” 李恪的政治智商并不差,只将陈子明所述之诸法略一思索,便已发现了个要命的问题——如今大唐可是有着三百余州来着,近三分之一都是由宗室子弟在当着刺史,如今将这帮人一一召回的话,如何才能保证外臣不会起反心。 “殿下英明,此事便又涉及到了朝堂架构之设置了的,今,我朝乃是虚三级制,那些个所谓的行军大总管、都督等,都不是常设之机构,如此一来,各州之独立性颇大,身为刺史者,往往大权独揽,故而极易滋生野心,此谋逆之根源所在也,若不早做革新,必至后患无穷也。” 对于李恪的疑虑,陈子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没旁的,从帝王的角度来看,宗室子弟到底是自家人,再如何不屑,那总比外人可信上一些,此乃帝王之通病,无论是太宗还是李恪,其实都不能免俗,然则在陈子明看来,这其实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而已——自开唐以来,谋反的宗室子弟可是不老少,细算了去,连同齐王李佑在内,已有近二十起了,远比外人谋反之事要多得多,只不过陈子明却并不打算去揭破此点,而是笑着从朝堂架构一事解说了开来。 “子明所言甚是,此又当何如之为宜哉?” 陈子明这话可就真说到了李恪的心里头去了,毕竟身为帝王者,最不愿见到的便是地方上有失控之可能,以李恪的政治智慧来说,他也能看得出如今的朝堂架构其实隐患颇多,一旦中央掌控力度出现问题,各州很容易便会演化成割据之势,当然了,看得出隐患是一回事,具体该如何变革又是另一回事,对此,李恪自知能力不足,只能是紧着将问题丢给了陈子明去解决。 “此事其实不难解决,某有一策,当得将虚三级转化成实三级,立省,以省统各州,每省设巡抚一人,提调各省之军政,再设一布政使,主管民政,设一按察使,主管司法,设各省将军,主管军事,给上述四官以直奏之权,如此一来,四方彼此监督,当可确保地方之绥靖,另,可将御史台之权适当扩大,在各省、州治设分支机构,以监督各地之官场民情,最后一条便是贞观十七年因陛下亲征高句丽而暂停之均田制改革与兵制变革一事完成,如此,自可保得帝王大权在握,无惧任何内外之挑战!” 陈子明自信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便将胸中的蓝图细细地描绘了出来,直听得李恪眼神为之大亮不已。 “子明果社稷干臣也,小王能得子明之助,实三生有幸哉,若能直上青云,当共富贵也,若违此言,叫小王万箭穿心而死!” 李恪显然是听懂了陈子明论述里的要诀之所在,一想到天下必将大治之事,心情自不免便有些激动得失了常态,竟至按捺不住地赌咒了起来。 “殿下言重了,下官能得以辅助两代明君,实是毕生之荣幸也,不敢奢求过多,但消有一日,若是下官有所请求,还请殿下法外开恩一回便足矣。”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听得出李恪此言乃是出自肺腑,不过么,他却并不会当真了去,自古帝王既多疑且嬗变,陈子明从来都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人的念旧之上,早已是起了急流勇退之心思,只待胸中蓝图描绘一毕,他便打算退隐江湖了的,而今,借着李恪激动之际,他自不会错过这等隐晦求一免死金牌之机会。 “子明万不可如此说法,小王能有今日,全是仗着子明鼎力扶持之结果,此一条,小王永世不敢或忘,莫说一件事,便是十件,百件,小王也自不会有不允之理。” 李恪这会儿正自激动不已间,根本就没想明白陈子明如此提议之用心所在,昂然地便乱许诺了一通。 “殿下待下官厚矣,然,下官所求的也就只有一个机会罢了,此事日后再说,殿下若得志,当须得五年苦修内功,以确保朝局之稳固,而后方可再对外用兵,此为政之要也,还请殿下牢记在心。” 陈子明并未因李恪的“胡话”而激动不已,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谢了一声,旋即便又转回了正题,面色肃然地告诫了李恪一番。 “五年?唔……” 乍然得了陈子明如此多的治政妙策,李恪正自热血沸腾不已着呢,冷不丁听得陈子明提到了五年规划,心神微凛间,便已是就此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四百七十七章 难缠的家务事(一) 时光荏苒,一转眼,中秋已是过,见天就将九月了,闹腾一时的谥号之争也早已成了过去,少有人再提及此事,朝野间又恢复了往常的和谐与宁静,只是在这等宁静中,却明显有着股暗潮在汹涌蓬勃着——八月十九日,越王李贞向太宗递了本章,言称姑母丹阳公主时常暗自垂泪,因思念远在象州之夫君,已是日渐憔悴,渐有不支之状,其情可悯,且,征讨高句丽在即,不宜让勇将闲置,请求赦免前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 帝接奏本,默然良久,未予批复,只将李贞的本章转给了李恪,且无只言片语之提示,显然是要李恪自己看着办,对此,李恪倒也没敢擅作主张,亲自去了趟薛府,看望了番丹阳公主,回来后,径直去见了太宗,言称丹阳公主身体有恙,确系焦虑过度所致,以为似可赦薛万彻归京,帝言可,诏书遂下焉。 薛万彻乃是当世之勇将,其突然被赦之事自是难免引人注目,京师上下还真就掀起了一阵热议,可也就只是一阵风罢了,过了也就过了,无他,薛万彻勇归勇,可到底就是一匹夫而已,人际关系处理得一塌糊涂,因着其素来口无遮拦之故,朝野间树敌不少,知交却是几乎没有,大家伙茶余饭后扯淡上一回也就差不多了,自是几乎无人会真去惦记薛万彻的际遇究竟如何,当然了,几乎仅仅只是几乎,真正关切薛万彻动向的人还是有的,不止是李泰那头对薛万彻牵肠挂肚,陈子明这头也同样在密切关注着,只是双方很有默契地都不在此事上作甚文章罢了。 “启禀大人,赵公公来了,说是陛下有口谕给您。” 身为实际上的首辅大臣,几乎所有的朝政事务都压在了陈子明的身上,忙碌自是不消说之事了的,这不,天都已将近午时了,陈子明依旧难得休息,刚接见完了来京述职的几名刺史之后,又忙着批起了折子,正自挥笔速书间,却见一名随员匆匆从外头而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一听太宗有口谕,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愣是搞不懂此等时分太宗能有甚可吩咐的——这段时日以来,诸般朝务皆顺遂无比,无论是军政还是民政,皆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就连小差错都甚少,按理来说,早已不管政务的太宗应该不会有甚特别的指示才对,就算有所吩咐,也当不至在午间这等时分来传,对此,陈子明虽是疑惑满心,可也不曾有甚特别的反应,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轻吭了一声,随手搁下了笔,就此起身走向了门外。 “陛下口谕,宣,右仆射陈曦承庆殿觐见,钦此。” 赵如海正领着两名小宦官屹立在办公室的门口处,这一见陈子明行将出来,赶忙迎上前一步,又矜持地站住了脚,一板一眼地将太宗的口谕宣了出来。 “微臣领旨谢恩。” 听得这等没个缘由的口谕,陈子明心中的疑惑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只是这当口上,却是断然不能有所失礼的,他也只能是紧着谢恩了事。 “陈大人,房家出了点事,陛下正等着您去处置呢,这就请罢。” 赵如海明显是有心要讨好陈子明,还没等陈子明站直身子,他便已是低声地出言提点了一句道。 房家出事?莫非是…… 一听赵如海这般说法,陈子明先是一愣,可很快便想起了前世那一时空里房家出现的连番闹剧,只是并不敢完全确定罢了。 “有劳了,赵公公,请。” 尽管心中兀自存疑,然则陈子明却是并未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领情地谢了一声,便即由赵如海陪着,匆匆赶往承庆殿去了…… “微臣叩见陛下。” 待得到了承庆殿的寝宫之中,入眼便见太宗面色晦暗地靠坐在锦垫子上,明显是方才刚发过一通脾气的样子,陈子明对早先的猜测立马便更笃定了几分,但却不敢有丝毫的表露,也就只是紧着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大礼参拜不迭。 “子明来得正好,朕有一事要卿去办,赵如海,你来说。” 太宗的心情明显烦躁到了极点,竟连叫起都不曾,便已是气急败坏地嚷了一嗓子。 “诺!” 听得太宗这般吩咐,赵如海的老脸不由地便是一苦,可又哪敢违了太宗的旨意,也就只能是紧着应了一声,飞快地组织了下言语,语调低沉地开口道:“好叫陈大人得知,事情是这样的,两日前,高阳公主至宫中向陛下提请已故左仆射房玄龄之爵当由驸马房遗爱所有,陛下怒而斥之,原以为此不过是高阳公主一时昏昧所至,并不曾重处,却不料今日早间,监察御史娄师德上一密折,言称雍州府在侦缉一盗案时,发现一赃物乃是御赐之玉枕,追根索源之下,这才知晓此物原属陛下赐予高阳公主之物,而被盗者赫然是弘福寺名僧辩机,陛下震怒,因虑及此事关碍甚大,只先召了娄师德前来问询,然,其也言之不详,陛下不得已,只能请陈大人前来按察此事。” 果然是此事,敢情这是要咱来审家务啊,晕! 听得赵如海这么一说,陈子明的牙立马便疼了半边,概因这等家务事儿实在是不那么好审,不单涉及到房家,更涉及到高阳公主的声誉,一个不小心之下,必遭人诟病,更别说还有着惹来圣忌之可能,问题是太宗都已开了口,陈子明显然是没有选择的权力,谁让他上回有过处置窦奉节戴绿帽子之事来着,这不是有经验么,太宗不找他陈子明来办差,又能找谁去?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光凭眼下之证据,尚难断言高阳公主与辩机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终归须得查证之后,方才能知根底。” 尽管心里头百般不愿接手这等污秽案子,奈何太宗既是将他叫了来,陈子明便知此案他不接也得接了的,正因为此,他更是不敢轻易表态,也就只是就事论事地回应了一番了事。 “嗯……,子明这话有理,朕也是这么想的,既如此,此案便交由爱卿负责好了。” 太宗原本是极其宠爱高阳公主的,无他,这丫头敢言敢说,个性鲜明,尽管是庶出,可太宗对其却是疼爱有加,若非如此,太宗也不会将其嫁入房家这等高门,先前之所以火冒三丈,那完全就是先入为主所至,还真就不曾细想过个中是否会别有蹊跷,而今,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火气顿时便消减了不老少,只不过显然并未打算放陈子明一码,应是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塞进了陈子明的怀中。 “微臣遵旨。” 太宗既已明言,那就没辙了,不管情愿不情愿,这案子,陈子明都是非接下不可了的。 “嗯,子明办事,朕素来放心得很,爱卿只管认真审了去,一切自有朕为你做主。” 见得陈子明并未出言推脱,太宗自是欣慰得很,很是和煦地便嘉勉了陈子明一番。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该说的都已是说完,陈子明也自不愿再在此处多加逗留,很是识趣地请辞而出,不过么,却并未急着直奔御史台,也没回自个儿的办公室,而是径直去了李恪的办公室。 “什么,竟有此事,这怕是不能罢?” 陈子明到时,李恪正在用膳,一听陈子明陈述了案情,李恪当即被震得个目瞪口呆不已,嘴张得老大不说,手中的筷子落了地都浑然不知,此无他,李恪与高阳公主虽是异母兄妹,可彼此间的关系却是颇佳,这些年来,为了跟房玄龄搞好关系,可是没少打着探访妹妹的由头,往房家跑,也就是储君之地位稳固了之后,才去得少了些,然则逢年过节的,也总会去房家走上一趟,对高阳公主之为人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在李恪看来,高阳公主的性子虽跋扈了些,却也断然不是那等能干出这等下作勾当之人。 “不好说,终归须得查后才知真伪。” 对于高阳公主这个小姨子,陈子明虽不算陌生,可要说有多了解么,却也谈不上,此无他,陈子明与房玄龄同列相位,彼此间须得避讳,交往自然也就谈不上密切,去房家的次数都少得可怜,自然也就少有与高阳公主见面的机会,然则仅凭着数面之缘,陈子明便可看出高阳公主那跋扈的性子怕是没啥事是她不敢做的,至于与辩机和尚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么,陈子明还真就不敢轻易下个结论的。 “也罢,既是父皇交待了要查,那子明且就辛苦一二好了。” 李恪到底不是感情用事之人,虽说心里头对此案别有看法,却并未说出甚干扰陈子明审案的话语,也不曾为高阳公主说情,仅仅只是表达了公事公办之态度。 “殿下英明,下官告退。” 陈子明之所以急着前来通禀李恪,顾忌到的便是李恪与高阳公主之间的兄妹情,而今,李恪既是已有所表态,陈子明自也不愿多生枝节,称颂了一声之后,便即匆匆告辞而去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难缠的家务事(二) “下官监察御史娄师德见过陈大人。” 一接到陈子明有召的命令,娄师德紧着便赶到了尚书省,行礼虽是恭谦无比,可言语间却是明显透着股纳闷之意味,不为别的,概因双方之间的等阶实在是相差太过悬殊了些,错非上下朝之时,否则的话,娄师德便是想见陈子明一面都难,正因为此,哪怕陈子明的面色其实很是平和,可娄师德乃是不免有些个忐忑不已。 “宗仁(娄师德的字)不必紧张,本官今日叫尔前来,只为一事,这么说罢,本官奉陛下旨意主审辩机和尚一案,因此事乃是尔之所报,有些情况,还须得宗仁给本官做个说明。” 娄师德乃是科举革新之后的首位状元,也是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状元(十八岁),到如今也不过十九岁出头而已,在文坛上名气颇响,可于官场上么,却还不过只是个新丁罢了,知其者罕,然则陈子明对此人却是格外的欣赏,概因其文武双全,乃是宰辅之材,于前世那个时空,可是与裴行俭并称为两大儒将,担当宰辅二十余载,始终屹立不倒,实非等闲之辈可比。 “回大人的话,事情是这样的,昨日黄昏,下官轮值,去校验雍州府,是时,雍州府少尹高登报称数日前缉到一巨盗,于其所藏之赃物中发现一玉枕,上有内禁之铭章,疑是御用之物,府中上下不敢专断,急去内府局查验,方知此玉枕乃是陛下赐予高阳公主之物,再细审那盗贼,发现施主赫然竟是弘福寺名僧辩机和尚,事有蹊跷,已非雍州府可以动问者,又因事涉天家,难以明章拜发,股,请托下官代为禀明陛下,下官闻之,自不敢擅专,特去提审了那名盗贼,又验过了玉枕,见诸般证据皆无差池,心甚惶然,唯思此事关碍过大,遂请雍州府暂时压住此案,以待陛下之圣裁。” 这一听陈子明之所问,娄师德也就放松了下来,紧着便将事情之经过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原来如此,本官知晓了,唔,此案既是宗仁所报,那且就偏劳宗仁为本官之副手可好?” 尽管娄师德所言已然算是详尽了的,可实际上,于案情而论,并无甚太大的用处,光凭玉枕这么个证物,并不能完全肯定辩机与高阳公主之间便一准有私情,很显然,陈子明打算从娄师德处得知些实情的想法无疑是落到了空处,但这却并不妨碍陈子明提携于其之想头。 “下官愿为大人效力。” 娄师德自幼习文练武之际,可是将文武双全的陈子明当成偶像的,只是彼此间地位相差过大,难以说得上话罢了,而今,听得陈子明这般吩咐,又哪有不乐意之理,紧着便表了决心。 “如此甚好,那就一并去雍州府一趟罢。” 尽管娄师德应答之声音并无甚波动,可以陈子明观察力之强悍,却是敏锐地看出了其眼神里的激动之色,不过么,倒也并不甚在意,仅仅只是淡然地一笑,就此起了身,领着陈重等几名亲随,策马便往雍州府所在地赶了去…… “下官雍州府长史刘南河率在府之属官恭迎陈大人。” 听得下头人等通禀说是陈子明到了,原本正优哉游哉地在后衙里休闲着的雍州府长史刘南河立马便有若被踩着了尾巴的老猫般蹦了起来,急三火四地将在衙门当值的大小官吏们全都召集了起来,摆出最;隆重的欢迎仪式,这不单是因着陈子明如今乃是实际上的首辅大臣,更因着雍州府这地儿与陈子明反冲,从贞观八年起,七任雍州府长史里有着四位因着冲犯了陈子明之故,而没了下场,如今陈子明又来了,这于刘南河而论,当真不是啥好兆头来着,心下里就别提有多忐忑了的,奈何陈子明位高权重,却不是他区区一个雍州府长史所能怠慢了去的。 “刘大人客气了,本官奉旨前来问案,且就内里叙话了去可好?” 尽管无论地位还是官阶都远比刘南河要高出了一大截,然则陈子明却并未摆甚宰辅的架子,客气地还礼之余,顺带着便将来意给道了出来。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陈大人,请。” 先前瞅见与陈重等人混在一起的娄师德之际,刘南河心里头对陈子明的来意其实已是有所猜测了的,可真到了陈子明说出“问案”这么两个字眼之际,刘南河的瞳孔还是不免为之一缩,奈何此乃圣意,刘南河就算心中再苦,那也不敢有甚异议的,也就只能是强笑着将陈子明一行人等都迎进了后衙会客厅,各分宾主落了座之后,自有随侍的衙门差役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刘大人,茶不急着喝,且请先将玉枕一案之案宗取来可好?” 这当口上,显然不是叙旧与闲扯之时分,陈子明落座之后,也没去碰茶碗,开宗明义地便直奔了正题。 “那好,陈大人请稍候。” 听得陈子明有所吩咐,刘南河自是不敢稍有违逆,紧着应了一声,转身冲着身旁的文书交待了几句,旋即便见那名文书匆匆离去,不多会便即捧着一叠卷宗又转了回来,恭谨万分地呈送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有劳了。” 陈子明并未因那名文书地位卑下而有所小觑,很是客气地谢了一声之后,这才拿起了案宗,细细地翻阅了起来。 毫无用处! 案宗倒是写得很是详尽,不单详细介绍了那名盗贼的诸般罪行,更明确记录了其是如何从辩机和尚处偷来玉枕的,问题是光凭此一条,并不能排除有人设谋构陷高阳公主与辩机和尚之可能,很显然,这么份案宗于陈子明来说,用处实在是大不到哪去。 “刘大人,此案眼下是何人在管着?” 尽管对这么份案宗所载之案情不甚满意,然则陈子明却并未表露出来,阅读完了之后,也自不曾出言评述,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此番盗案一直是我雍州府少尹高登在管着。” 听得陈子明见问,刘南河赶忙招手将一名年近四旬的中年官员召到了近前。 “下官雍州府少尹高登见过陈大人。” 高登与高士廉份属同族,当然了,并非近亲,仅仅只是超出了五服之外的面线亲而已,其入仕途走的是明经的路子,并不曾借过高士廉的光,然则毕竟是同族,往日里还是有些来往的,自是清楚陈子明与高士廉之间有着不小的心结,此际站出来见礼时,心里头也自不免颇为的忐忑,以致于声线都带了几分的颤音。 “高大人不必多礼了,本官有两件事要交待,一是还请高大人即刻去将辩机大师请了来,客气一些也就是了,然,断不可告知其有关玉枕之事,再有一桩么,待得辩机大师离开弘福寺之后,即刻着人将侍奉其起居的那些个小沙弥全都扣押起来,随后押来此处,本官自有用处,尔可都听明白了么?” 高登明显是白担心了,陈子明其实早就清楚高登乃是高士廉的族人,却从不曾起过要针对整个高氏族人报复之心思,这会儿见高登紧张若此,心中还真有些个哭笑不得的,可也懒得跟其计较那么许多,仅仅只是语调平和地吩咐了一番罢了。 “下官遵命!” 这一见陈子明完全就是公事公办之态度,高登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但却不敢稍有怠慢,恭谨地应了一声,领着十几名差役便往弘福寺匆匆赶了去…… “启禀大人,下官已将辩机大师请了来,侍奉其之三名小沙弥也已尽皆拿下,正在押来府衙的途中,请大人明示行止。” 弘福寺离雍州府衙并不算太远,可也不算近,高登去后足足大半个时辰,方才满脸倦意地赶了回来,紧着抢到了陈子明的面前,恭谨万分地请示了一句道。 “高大人辛苦了,烦劳高大人这就将辩机大师请到此处好了。” 这大半个时辰下来,饶是陈子明一直表现得很是随和,可无论是雍州府的高层官员们还是娄师德,当着陈子明这等宰辅之臣的面,都难以放得开,闲扯起来么,自也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凌乱着,不止是刘南河等人感到憋闷,便是陈子明自己也自歪腻得很,此际一听辩机和尚已到,不说旁人皆暗自松了口大气,陈子明也自同样如此,但见其眉头一扬,已是紧着便下了道命令。 “下官遵命!” 陈子明既是有令,高登自不敢稍有迁延,恭谨地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厅堂,不多会,但听一阵节奏感颇强的脚步声响起中,高登已是陪着僧袍飘飘的辩机和尚从堂下行了上来。 嗯? 陈子明循着脚步声望了过去,只一见那名僧人之模样,不由地便是一愣,眼神里瞬间便有道厉芒一闪而过…… 第四百七十九章 难缠的家务事(三) 这世上有种人,不管穿甚衣服,也不管在甚场合,只要一露面,那便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之所在,而辩机无疑就是这等样人,但见其身材修长,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剑眉如画,哪怕光着头,又穿着一身的袈裟,可宽大的僧袍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其俊朗之气度,那等丰神之模样,纵使男人见了,也都不免为之眼前一亮,就可想见对妇道人家的杀伤力有多强了的。 “阿弥陀佛,贫僧辩机见过各位大人。” 辩机和尚明显也没想到厅堂里居然坐着两位紫袍官员,只是他对官场并不熟稔,并不清楚这两位都是何许人来着,也就只能是笼统地合什见了个礼。 “辩机大师不必多礼了,本官陈曦,今日请大师前来,是有一事须得请大师做一说明的。” 陈子明虽是惊叹于辩机和尚的模样之俊俏,可也并不是太过在意,反倒是在心底里暗自提醒自己万不可先入为主,然则回话的语气却是平和得很,就宛若在拉家常一般。 “原来是陈相,贫僧仰慕已久,失敬,失敬了。” 陈子明素来是高调做事,低调为人,尽管美名满天下,可真见过他本人的却是不多,加之陈子明对佛、道两教皆无信仰,甚少去参与佛、道盛事,辩机和尚自是认不得其,这一听陈子明自我介绍之下,辩机和尚始终淡定的脸色立马起了变化,带着几分的讶异、几分的惊奇,更有着几分的不解,显然是想不明白陈子明究竟有何事要将自己传唤到这府衙之地来,但这却并不妨碍辩机和尚表达一下对陈子明的崇仰之情。 “辩机大师客气了,本官听闻大师精舍前些日子遭了盗,不知可有此事么?” 陈子明乃是断案之能手,自是清楚闲谈之际反倒更能摸清情况,自不会一上来便摆出审案的架势,而是作出一派关切状地探问了一句道。 “阿弥陀佛,不瞒陈大人,确有此事,只是贫僧素无长物,丢得也不过就是些零碎罢了,为嫌麻烦故,也就不曾惊扰了父母官,却不曾想此事竟是传到了陈大人耳中,贫僧惭愧,惭愧。” 辩机和尚明显没料到陈子明会这般问法,眼神里立马便闪过了一丝讶异的精芒,只是很快便有恢复了常态,但见其恭谦地合什颂了声佛号,一派温文尔雅地解释了一番。 “哦?不知辩机大师究竟遗失了何物,可否为本官一述么?” 辩机和尚掩饰得虽好,可又哪能瞒得过陈子明的敏锐观察,待得听其明显是画蛇添足的解说,陈子明的心当即便是一动,不过么,却并未有所流露,仅仅只是一派好奇心大起状地追问了一句道。 “让陈大人见笑了,贫僧就只丢了几领僧袍、一件袈裟,几件各方施主随喜的玉制小玩意儿罢了,皆身外之物耳,丢与不丢,皆无甚区别,实不敢劳得陈大人动问。” 见得陈子明不依不饶地一直在追问被盗一事,明显有着不对之处,辩机和尚心中自是就此警觉了起来,又哪敢详细解说,也就只是含糊其辞地敷衍了一番了事。 “原来如此,哦,来人,给辩机大师看座。” 以陈子明的观言察色之能,自是立马便看出了辩机和尚的言不由衷,不过么,却并未出言点破,而是笑呵呵地一摆手,示意给辩机和尚让个座,摆出的赫然是要与辩机和尚闲聊上一番之架势。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边上侍候着的差役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诺之余,自有数名差役紧着抬来了几子、蒲团,恭请辩机和尚入了座,一众人等便就此闲扯了起来。 辩机和尚虽不明白陈子明叫自己前来的真实用心何在,可心底发虚之下,却是不敢多问,也就只能是打叠起精神,好生陪着陈子明瞎扯一气,依仗着过人的学识,倒也能做到妙语如珠,不时地惹来诸般人等的喝彩与叫好,宾主之间相谈甚欢,其乐自也融融哉。 “嗯,那就去物证取了来好了。” 一群人等正自笑谈不已间,却见娄师德匆匆从外而入,俯身在陈子明的耳边,低声地禀报了一番,旋即便见陈子明不经意地一挥手,语调淡然地便下了令。 “诺!” 陈子明此令一下,娄师德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厅堂,不多会,便已领着一名手捧着托盘的差役从外头转了回来。 “辩机大师,可认得此物么,嗯?” 陈子明挥手示意了一下,娄师德紧着便会意地将托盘上盖着的青布掀了开来,露出了内里的事物,赫然正是一只精美无比的玉制枕头。 “这……,阿弥陀佛,请恕贫僧眼拙,确不认得此物。” 一见到那只精美的玉枕,辩机和尚的瞳孔猛然便是一缩,但却死咬着不肯服状。 “哦?此莫不是大师被盗之物么?” 见得辩机和尚矢口否认,陈子明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便又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陈大人说笑了,贫僧乃化外之人,又怎能用得上此奢侈之物,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玉枕干系重大,真要认了下来,怕是就难走出这厅堂了的,正因为此,哪怕心慌意乱不已,可辩机和尚却是断然不肯承认此物乃自己所有。 “呵,大师倒是好辩才,到了此时,还不愿给本官一个交待,也罢,那就带证人上堂好了。” 不管辩机和尚如何狡辩,陈子明也自不急不燥,一挥手,声线淡然地便下了令。 “诺!” 娄师德就侍立在陈子明的身边,一听陈子明有令,紧着便应了一声,疾步行下了堂去,不旋踵,便已领着数名差役,押解着三名小沙弥从堂外行了进来,一见及此,辩机和尚自是再也撑不住了,脸色瞬间便已是煞白如纸一般,但却并未就此服罪,而是捻动着念珠,呢喃地口诵佛经不止。 “辩机大师不会也不认得这三名小沙弥罢,嗯?” 人证既到,陈子明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面色一沉,身上煞气顿时大起,摆出的已然是当庭审案之架势了的。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 这一感受到陈子明身上的煞气,辩机和尚原本就白的脸色立马便更白了几分,不仅如此,额头上也已是冷汗狂淌不已,气息虽已大乱,可依旧还在念着金刚经,并未回应陈子明的问题。 “尔等三人可都认得此玉枕么,嗯?” 陈子明冷冷地看了辩机和尚一眼,却并未再追问于其,而是将视线转到了跪倒在堂上的那三名小沙弥,声线冷厉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回大人的话,此物正是我家大师所有。” 三名小沙弥被带到堂上之前,早已被娄师德率人盘问过根底了的,此际又哪敢当庭翻供,彼此对视了一番之后,由着一名年岁较长的小沙弥出面给出了肯定之答案。 “嗯,此物可是四日前被盗的么?” 有了那名小沙弥的证词,此案也就已然是初露端倪了的,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就此松懈下来,紧着便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确是如此。” 听得陈子明见问,那名出面应答的小沙弥自是不敢胡诌,紧着便作出了回应。 “很好,尔可知此物是何人赠送与辩机大师的么?” 见得那名小沙弥如此之配合,陈子明也自乐得嘉许了其一句,不过么,却并未忘了往下追根问底。 “大人明鉴,小僧等都是一年前才调来服侍辩机大师的,是时,那玉枕就已在大师房中了,平日里大师向不给人看,也就是小僧等负责洒扫时见过几回,因此物精美稀罕,小僧等皆印象深刻,断不会认错的。” 陈子明这等和颜悦色的问话一出,那名小沙弥的心情也自轻松了起来,话也就说得更加顺溜了几分。 “嗯,娄师德,尔且将此三僧全都带下去,画押后,好生看管起来,不得私相虐待。” 小沙弥既都已将该说的证词说完了,陈子明也就没再追问个不休,一摆手,便已是面色肃然地下了道命令。 “诺!” 这一听陈子明有令,娄师德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领着几名差役便将那三名小沙弥又都带下了堂去。 “刘长史、高少尹留下,其余人等都退下罢。” 接下来要问的案子牵涉到了天家之颜面,自是不能广而告之,正因为此,陈子明毫不犹豫地便端起了宰辅的架子,不容分说地便下了逐客之令。 “诺!” 案子审到了此处,已然是关键之所在,在场诸多官吏们自不会不好奇最终之究竟,可惜陈子明有令,众人虽心有不甘,却也无人敢多言啰唣的,也就只能是齐齐应了诺,鱼贯着便尽皆退出了厅堂。 “须菩提白佛言。世尊。颇有众生。得闻如是言说章句……” 不管堂上发生了何事,辩机和尚的念经之声始终不曾消停,此际亦然如是,不仅如此,其原本煞白的脸色不知何时竟已恢复了红润,显然心下里已是有了死志了的…… 第四百八十章 难缠的家务事(四) “经好,奈何和尚嘴歪,可怜玄装大师辛辛苦苦从西天取回的真经,却叫你这厮有口无心地念成了这般模样,不亦可笑么?” 见得辩机和尚一直念经不止,陈子明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毫不客气地便出言讥讽了其几句。 “阿弥陀佛,大人能如此说,足见定有慧根在身,倘若伺佛,必可证得菩萨果位。” 佛门素来讲究普度众生,但凡是僧人,那个个都是能言善辩之辈,更别说似辩机和尚这么位名僧,一旦起了死志,反倒是看开了,不单不因陈子明的讥讽而动怒,反倒是要度化起了陈子明来了。 “呵,大师这是欲度化本官么?有趣,奈何大师连自己都度化不了,又何谈度化他人,佛门十戒里,大师怕是已连犯了数戒了罢?佛家总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而今,大师还回得去么?” 陈子明根本就没在意辩机和尚的度化,但见其讥诮地笑了笑,话语如刀般地便斩向了辩机和尚的心境。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啊,万般罪过,贫僧当一力担之,要杀要剐,且请大人随意好了,这么身臭皮囊,舍了也就舍了罢。” 辩机和尚十五岁出家为僧,隶名坐落于长安城西南隅永阳坊的大总持寺,为著名法师道岳的弟子。后来道岳法师被任为普光寺寺主,辩机则改住位于长安城西北金城坊的会昌寺,十余年来,潜心钻研佛学理论,至贞观十九年玄奘法师回国在长安弘福寺首开译场之时,即以谙解大小乘经论、为时辈所推的资格,被选入玄奘译场,成为九名缀文大德之一,被誉为身具佛性之僧,而今被陈子明这等犀利的言语一刺,啥佛性全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悲呛的哀鸣。 “大师能有此觉悟便好,本官不想公审尔,并非不能,仅仅只是不愿佛门蒙羞罢了,然,若是大师真要一意孤行的话,那就休怪本官不讲情面了,说罢,那玉枕究竟是如何到了尔手中的,嗯?” 不管辩机和尚是悲呛也好,悲鸣也罢,于陈子明来说,都宛若浮云一般,无他,只因在陈子明看来,辩机和尚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无论其是否真与高阳公主有私情,光是凭着私藏御赐用品这一条,便已是死罪难逃,若不是还须得拿其口供去应付太宗,陈子明怕是连话都懒得跟其多说上半句的。 “阿弥陀佛,大人不必问了,所有罪过,皆因贫僧而起,就让贫僧一人去担着好了。” 辩机和尚明显是存着侥幸之心思,到了此等地步,还妄图为高阳公主打掩护,那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模样乍然看过去,还真有几分地藏菩萨之风范的。 “你担着,就你一介和尚,安能担得起这等重责,哼,实话告诉你,此事已动天听,陛下震怒,本官奉旨问案,尔若是再不从实招来,那就休怪本官无情了,不单尔一人要死,便是佛门怕也难逃干系,说,是何人将此玉枕交给尔的,嗯?” 陈子明从来不信佛、道,然则对宗教本身却并不曾有太多的偏见,同时么,也没啥推崇之心,此番之所以于问案时,对辩机和尚有所优待,并非看在其本人的身份上,而是不愿将天家丑事宣扬得满城风雨罢了,可待得见辩机和尚摆出了这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陈子明当场便怒了,猛地一拍文案,已是怒气勃发地喝问了一嗓子。 “阿弥陀佛,大人既已知实情,又何须贫僧来说,冤孽,冤孽啊。” 陈子明这么一变脸相向之下,辩机和尚的身子猛然便是一个哆嗦,脸上的痛苦与挣扎之色顿时便更浓了几分,一张英俊到有若妖孽一般的脸庞已是扭曲得不成样子,只是言语间还是不愿直接承认那玉枕乃是高阳公主之所赠。 “本官知道那是本官的事,尔招与不招却是尔的事,本官最后再问你一次,此玉枕可是高阳公主赠予尔的,是还是不是?说!” 事关天家脸面的案子从来都是拖不得的,拖得越久,流言蜚语便会越发甚嚣尘上,正因为此,陈子明实在是不耐烦再跟辩机和尚扯淡个没完了,索性直接点出了高阳公主的名讳,此举虽有违问案之原则,明显带着诱供的嫌疑,可陈子明也已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的,但见其猛拍了下几子,已是厉声喝问了一句道。 “是。” 在陈子明咄咄逼人的言语攻势下,辩机和尚的心防顿时告破,几乎是下意识地便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是便好,尔与高阳公主究竟是何关系,说!” 见得辩机和尚已然松了口,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也自是一松,不过么,脸色却是严峻依旧,喝问的语调也自不曾有所稍缓。 “唉……,贫僧自幼礼佛,本待一生侍佛,奈何六根不净,凡心未冥,以致酿成大错,悔之晚矣,贞观十八年秋,贫僧……” 辩机和尚本就对与高阳公主有私一事颇为的内疚,自认是背佛行了恶事,往日里也不知多少回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先前还能强撑着不说,靠的乃是修禅练出来的养气功夫,如今心防既破,也就没了再行遮掩的心思,絮絮叨叨地便将与高阳公主结识乃是交往的经过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如此说来,那玉枕可是高阳公主于贞观二十年九月初九赠予尔的,本官没听错罢?” 时值辩机和尚自怨自艾地絮叨之际,陈子明始终静静地听着,直到其交代完毕,方才捡要紧处追问了一句道。 “确是如此。” 左右该交代的都已是交代出来,到了此时,辩机和尚早没了丝毫抵抗之意志,自是陈子明问些甚,他便答些甚了的。 “嗯,尔持有玉枕一事,除先前那几名小沙弥之外,可曾与旁人说过么?” 以陈子明之心性与历练,早就过了猎奇的年岁,对辩机和尚与高阳公主之间的那些狗屁恋情自然是根本无心去理会,他关切的不过是案情本身的疑点罢了。 “回大人的话,贫僧虽是犯了戒律,却并非浅薄之人,似此要紧事物,又岂敢让人得知了去,也就是因着进了弘福寺,难以周全,方才会让身边几名随侍者瞧见了去,除此外,贫僧从不曾在人前提过此事。” 辩机和尚其实自己也在纳闷为何会遭了贼偷,要知道他平日里可是从不将玉枕示人的,一向藏在隐蔽处,偏偏贼子就能找到此处,旁的不偷,只偷了这么只玉枕,为此,他也曾怀疑过随侍的三名小沙弥,只是因着干系过大,不单不敢报案,甚至连盘问三名小沙弥都得背着人进行,而今听得陈子明如此问法,辩机和尚的脸上自也就不免荡漾出了几分的疑惑之色。 “高少尹,尔且就请辩机大师下去录好口供,本官待会便要。” 听完了辩机和尚的解释,陈子明心中隐隐已是有了个推论,不过么,他却并未说出口来,也不曾再盘问辩机和尚,而是朝着已然听得呈呆滞状的雍州府少尹高登交待了一句道。 “诺,下官遵命。” 高登虽是就在官场,没少负责审案事宜,可要说到事涉天家的大案么,还真就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来着,听审听到此处,已然是有心心猿意马了的,正自揣测着陈子明下一步会问些啥呢,却冷不丁听得陈子明点了名,心顿时便是一慌,哪敢有丝毫的怠慢,恭谨地应了一声,赶忙引领着辩机和尚便退下了堂去。 “陈大人,这案子……” 同样是听审,刘南河就明显没高登那么自在,哪怕是如今案情似乎已然大白了,可其之心弦却依旧是紧绷着的,此无他,事关天家脸面的案子,显然不是那么好听的,一个不小心之下,就会惹来陛下之猜忌,若是可能的话,刘南河根本不愿参与其中,而今,见得案子应是已然审毕,刘南河可就起了送客之心思,问题是陈子明的官阶地位远在他之上,刘南河根本不敢将送客的话语说出口来,也就只能是试探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嗯……,烦劳刘大人下个命令,且将那盗贼宋三彪带了来,本官有几句话要问。” 案子审到如今这么个地步,已然算是可以交差了的,没旁的,高阳公主身份不同,陈子明纵使是奉旨问案,也不能轻易将其唤到衙门里来对证,实际上,陈子明甚至都不打算去房家找高阳公主问询究竟了的,毕竟有着人证物证在,高阳公主根本就难有辩白清楚之可能,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打算就这么草草收场,概因其心中还有几个疑点尚未解开。 “那好,陈大人请稍候,下官亲自去提人便是了。” 刘南河压根儿就搞不懂陈子明如此提议的用意何在,可也不敢多言乱问,也就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下了堂去…… 第四百八十一章 难缠的家务事(五) 对于陈子明的命令,刘南河自是不敢打丝毫的折扣的,匆匆离去不久后,便领着两名衙役,押解着一名贼眉鼠眼的囚服汉子从外头又转了回来。 “跪下!” 两名衙役显然都是公堂老手了,一将那囚服汉子带到了厅堂上,立马同时踢出一脚,重重地踹在那囚服汉子的腿弯处,麻利无比地将其踹得跪趴在地上,顿时便疼得那囚服汉子惨嚎不已。 “尔系何人,嗯?” 陈子明根本没在意那名囚服汉子的惨嚎,面色淡然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小人宋三彪叩见青天大老爷。” 宋三彪虽不认得陈子明是何许人,可一见陈子明一身的紫袍,又是端坐在高位上,气度明显比雍州府长史刘南河还要恢宏上几分,心顿时便是一慌,哪怕膝盖处依旧疼得厉害,也自不敢再哼哼唧唧了,紧着便磕了个头,自报了名讳。 “宋三彪,本官听闻尔曾从弘福寺辩机大师处偷得玉枕一只,可有此事么,嗯?” 对付辩机和尚这等名士,问话须得攻心,可面对着似宋三彪这等下九流之辈么,那就必须官威十足十,个中运用之把握存乎一心,而这,显然正是陈子明的拿手好戏,这会儿问起话来,官腔打得当真是威风无比。 “回青天大老爷的话,小人一时糊涂,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宋三彪不过就是个积年惯偷而已,又是早已被雍州府拷打怕了的,此际一见陈子明声色不对,脸色立马便是煞白一片,磕头如捣蒜般地便哀告了起来。 “够了,尔只需回答本官是还是不是,说!” 陈子明显然很是不耐宋三彪这等表现,面色一沉,已是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啊,是,是,是。” 被陈子明这么一呵斥,宋三彪明显更慌了几分,一应起来便是一迭声的“是”。 “是便好,本官问你,尔是从何处得知辩机大师处有这么只玉枕的,嗯?” 陈子明根本没给宋三彪喘息之机,紧着又厉声喝问了一句道。 “小人,小人……” 听得陈子明这么一问,宋三彪被惊到了,口中支支吾吾地不肯透个实话,可眼珠子却是就此狂转了起来,显然心已是虚得个不行。 “不说?好胆,来啊,给本官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陈子明本来就疑心玉枕案别有蹊跷,无他,概因爆发得实在太过巧合了些,恰恰就掐在高阳公主怂恿其夫房遗爱与兄长房遗直争家产之际,而今见得宋三彪眼神躲闪,心下里的猜测当即便更笃定了几分,这就起了定要撬开宋三彪之口的心思。 “诺!” 陈子明乃是当朝宰辅,又是奉旨前来问案,他既是有令,两名侍候在侧的雍州府差役又怎敢稍有迁延,高声应诺之余,齐齐拥上前去,架起宋三彪便要往外拖了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说了,小人说了,是宋伯谦叫小人去偷的啊,大人饶命啊……” 宋三彪乃是惯犯了的,往日里就没少被雍州府抓进牢中,又怎会不知板子不是那么好挨的,一个不小心之下,闹不好就得玩完了去,到了此时,他哪还顾得上为旁人保守秘密,紧着便狂嚷了起来。 “嗯。” 听得宋三彪已招供,陈子明立马一挥手,止住了两名差役的行动,面色阴冷地看着哆嗦不已的宋三彪,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说,宋伯谦是何许人,嗯?” “大,大人明鉴,那宋伯谦是小人的远方堂兄,如今在房家任三总管,就是他前几日告知小人,说是辩机大师处有一只价值连城的玉枕,若能取了来,房家大爷自会有重赏,小人一时财迷心窍,就去了弘福寺,刚得了手,本想着将玉枕卖与房家的,却不曾想还没来得及脱手,就被人给告了,小人不敢欺瞒大人,所言句句是实啊。” 宋三彪本来就不是啥硬骨头,在受了回惊吓的情况下,自是更不敢有甚隐瞒的,但见其先是重重地磕了个头,紧接着便有若竹筒倒豆子般地将所知之事全都道了出来。 果然是房遗直搞的鬼! 一听是房家三总管指使宋三彪前去盗玉枕,不用再审,陈子明也已猜到了幕后的主使人究竟是谁,只不过不单没感到释然,心情反倒是更沉重了几分,无他,仅仅只是为刚逝去没多久的房玄龄感到悲哀罢了。 “刘大人,且请将本案所有口供准备停当,本官即刻便要进宫面圣。” 有了宋三彪的招供,整个案子可以说已是彻底明朗化了,至于要不要将房家的人以及高阳公主都招来审讯么,陈子明却是不想擅自做主的,也自不想再在雍州府多呆,紧着便下了道命令。 “下官遵命。” 刘南河也没想到案情会有如此的错综复杂,心中也自吃惊不小,与此同时,也知晓此案怕不是区区一雍州府可以过问了的,这一听陈子明要将案子报到御前,他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紧着应了一声,便即自去张罗开了…… “启奏陛下,右仆射陈曦在宫门处求见。” 申时末牌,日头西斜,饭点将至,然则太宗却毫无半点的食欲,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地在寝宫里来回踱着步,正自心烦意乱间,却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中,赵如海已是疾步从屏风处冒了出来,但见其紧走数步,抢到了太宗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宣,快宣。” 一听是陈子明到了,太宗的眼神立马便是一亮,毫不犹豫地便道了宣。 “诺!” 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自不敢有丝毫的迁延,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寝宫,不多会,便又已陪着满脸凝重之色的陈子明从外头转了回来。 “微臣叩见陛下。” 方才一从屏风处转将出来,入眼便见太宗正自目光炯然地看着自己,陈子明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疾走数步,抢到了御前,紧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免了,子明如此急地来见朕,莫非是案情已然见了分晓了么?” 太宗明显是对玉枕案极为的关切,叫起之际,也不等陈子明谢恩,紧着便直奔了主题。 “陛下圣明,案情确实已基本确定,现有诸般人等口供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陈子明之所以如此急地进宫面圣,本来就是打算让太宗对此案作一决断的,自不会有甚隐瞒,紧着便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大叠的供词,双手捧着,递到了太宗的面前。 “混账,一群下作胚子,气煞朕了!” 太宗一向对高阳公主疼爱有加,对房家也是恩遇远超规格,却不曾想房家兄弟居然都是如此龌蹉之辈——身为弟弟的房遗爱可以为了爵位打御前官司,而身为兄长的房遗直更狠,为了保住爵位,居然不顾天家脸面,暗中设局以透出高阳公主的私情,绝情绝义到这般地步,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当即便令太宗气的个眼冒金星不已。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尽管早就料到太宗知晓了真相之后必定会暴跳如雷,可真见的太宗震怒如此,陈子明还是不禁有些头皮发麻,没旁的,太宗的身体本就有恙,再这么暴怒下去,闹不好就得彻底完蛋了去,只是这当口上,陈子明也当真不知该如何开解才是了的,只能是无奈地苦求着。 “息怒?光天化日之下,这等狗皮倒灶的事儿都能发生,叫朕如何息怒,哼,一群龌蹉小人,朕岂能轻饶了去!” 饶是陈子明苦求不已,可太宗正在气头上,又岂是那么好劝的,但见太宗火冒三丈地将那一叠供词揉成了一团,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跺着脚便骂了起来。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事断然不宜公开处置,若不然,恐物议无穷也,为我天家颜面,也为房相之身后名,微臣肯请陛下三思啊。” 身为宰辅,陈子明要考虑的乃是朝局的平稳,自然不敢任由太宗的性子去处置此事,正因为此,这一见太宗有着下狠手将此事往大里整了去之意,可就当真有着稳不住神了,赶忙进言劝谏了一番。 “嗯……,罢了,朕心已乱,子明有甚章程且就直说好了,朕听着呢。”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太宗也自不免有些犹豫了起来,没旁的,房龄公主一事的风波才刚过去不到一年的时间,若是再闹出高阳公主的丑闻,天家的脸面当真就得扫地了去,一念及此,太宗也就息了重处诸般人等之心思,只是对于该如何结案,却不免有些拿捏不定,这便顺势将烫手的山芋往陈子明的怀里塞了去。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辩机和尚私藏御赐之物,乃是死罪,就依此判决了去便好,至于惯偷宋三彪屡教不改,也是死罪,有此二人之死,此案也就算是定了盘,至于其余么,微臣以为还是不多计较为宜,此微臣之浅见耳,还请陛下圣裁。” 尽管不甚情愿,奈何太宗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陈子明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来了个糊涂案糊涂断。 “嗯……,朕看可行,且就这定了也罢。” 太宗到底也是顾忌着天家的脸面,纵使对房家兄弟都恨得个不行,却也只能先这么胡乱定了案了事。 “陛下圣明。” 见得太宗同意了自己的提议,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自是就此稍松了些,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也就只能是紧着称颂了一声了事……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一致反对(一) 玉枕一案的判决下得很快,几乎在案发的次日,也不曾经过公审,最终的判决便已下达——辩机和尚私藏御赐用品,其心叵测,大辟;积年盗匪宋三彪屡教不改,为恶多端,亦大辟,数日内将与原定秋决之诸般巨恶一并押赴刑场处斩。 判决下得快不代表麻烦事儿便少,实际上恰恰相反,就在判决下达的当日,京师里便掀起了轩然大波——辩机和尚可不是寻常人,而是风华绝代的名僧,善男信女自是不少,似这等突然被问斩之事一出,京师上下自不免哗然一片,因此聚集在雍州府为辩机和尚请愿者当真不在少数,而高阳公主更是第一时间进宫找太宗求情,结果么,自是不出意外地被太宗狠训了一通,就差没将高阳公主也一并发落了去。 “子明啊,那玉枕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闹成了眼下这般模样?” 高阳公主从来都不是个怕事之人,尽管被太宗骂得个狗血淋头,却兀自不肯放弃营救辩机和尚的企图,紧着便又去缠着李恪要求放人,弄得李恪也自没了法子,只能是将陈子明请到了密宅处,见礼方毕,便已是语带一丝不耐地问起了究竟,无他,玉枕一案的朝野压力颇大,不止是高阳公主找到了他李恪门上,另有不少朝臣也对此质疑不断,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李恪当真有些个疲于应付了的。 “殿下莫怪,此事荒谬不经,陛下原有交待,不得对人提起,兼之殿下如今监着国,必有无数人等会去寻殿下说情,倘若殿下事先知晓此事,应对间难免有差,故而下官也就没急着告知殿下。” 陈子明并未急着解说案情,而是先将不预先告知李恪实情的缘由解释了一番。 “哦?” 一听这般说法,李恪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虽不曾开口追问,可轻咦之声里却明显满是探询之意味。 “殿下明鉴,此事皆因房家兄弟争爵之事而起……” 陈子明对房玄龄本人是敬重有加,可对其二子么,却是根本看不上眼,自是不可能为二者间的龌蹉勾当作甚修饰,毫不隐瞒地便将玉枕案的内幕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原来如此,嗯……,罢了,此事便如此处置了去也好,今日午后,父皇将乔良叫了去,怒叱了一通,看来父皇亲征之意尤坚,今当何如之为宜?” 李恪浑然没想到一桩看似简单的玉枕案居然有着如此曲折之内情,待得搞清了个中之蹊跷之后,也自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但见其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就此转开了话题。 “此事但消能说服懋功,当可无虞也。” 尽管李恪说得含糊,可陈子明对事情的经过确是清楚得很,无非是李恪担心太宗不顾龙体强行要再度亲征,特密令御史中丞乔良上了劝谏之本章,以一年三折宰辅为由,言称生恐朝局不稳,提请太宗暂缓亲征事宜,结果么,毫不意外地触动了太宗的逆鳞,以致于乔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不已,对此,陈子明虽不曾去过问过,可心中却是有数得很的,也自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此际听得李恪见问,也自不隐瞒,语调淡然地便给出了答案。 “懋功?唔……” 一听陈子明提到了兵部尚书李勣,李恪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没旁的,不仅因着李勣乃是坚定不移的主战派,更因着其人在夺嫡之中素来保持中立,哪怕李恪都已是实际储君之身份了,也没见李勣前来卖好,论及彼此间的关系么,只能用“一般”一词来加以形容,在这等情形下,李恪实在是没多少说服李勣之把握。 “懋功乃谨慎人也,应会知晓轻重缓急之分的,殿下若是见允,且容下官明日与其一谈可好?” 在对高句丽战事上,不单是太宗得了魔怔,素来号称谨慎人的李勣其实同样如此,要想说服太宗,难度太大,可要说服李勣么,陈子明却并不以为会难到哪去,这会儿见得李恪眉头大皱不已,陈子明自不会让其太过为难,这便笑着自请了一句道。 “善,有子明出面,小王无忧也。” 李恪本就有意将此事拜托给陈子明去办,只不过是不好主动提罢了,而今一听陈子明自请,又哪有不乐意的理儿,紧着便出言嘉许了陈子明一番…… “启禀大人,兵部尚书李勣、李大人来了。” 玉枕案的风波还在持续着,然则却是无人敢来陈子明处啰唣,他也自乐得耳边清净,索性不闻不问,就猫在尚书省的办公室里批着折子,正自挥笔速书间,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随员已是疾步从外头抢了进来,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罢。” 李勣会来此,本就是陈子明着人去宣的结果,他自不会有不允见之说,但见其随手将狼毫笔搁在了笔架上,一挥手,已是语调淡然地道了宣。 “诺!” 听得陈子明有所指示,前来禀事的随员自是不敢稍有迁延,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就此退出了办公室,不旋踵,便见李勣已是大步从屏风处行了出来。 “下官见过陈大人。” 见得陈子明含笑望了过来,李勣自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忙不迭地紧走数步,抢到了文案前,中规中矩地便行了个礼。 “李大人客气了,且请这边坐好了。” 尽管如今的官阶地位皆已超出了李勣的一大截,可陈子明却并未在李勣面前摆甚官架子,也不等李勣行完礼,陈子明已是笑容满面地起了身,很是客气地将其让到了会客处,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自有随侍在侧的随员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李大人所上的这份《用兵方略》,本官已是拜读过了,确是写得详尽无比,依此行了去,破高句丽实非难事也。” 陈子明并未多言寒暄,也不曾让茶,而是先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本章,随手搁在了几子上,面带微笑地点评了一番。 “大人谬奖了。” 李勣一生南征北战,大小战事经历了无数,自不是没吃过败仗,可要说败得最憋屈的战事么,恰恰就是在对高句丽的连番征战上——早年间,李勣在瓦岗军时也曾败过几回,可那都是实力不济所致,可以说是非战之罪,可在对高句丽的战事中,唐军乃是强势的一方,无论国力还是军力乃至单兵作战能力上,都远超高句丽军,偏偏连着打了这么多年,却硬是灭不得其国,这叫几番为帅的李勣情何以堪,正因为此,李勣乃是朝中最坚定的主战派,刚从前线赶回来没多久,便又上了这么份《用兵方略》,想的便是一鼓作气灭掉高句丽,先前见陈子明拿出了那份章程,心下里自不免便为之一紧,怕的便是陈子明会明言反对,可这一听陈子明所言似乎并无此意,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可也不曾多言,仅仅只是谨慎地谦逊了一句了事,足可见其内心的戒备之意并不曾稍减多少。 “李大人一心为国,忠勇可嘉,似高句丽这等弹丸小国,屡屡犯我大唐天威,也确是该灭,只是……” 陈子明专程将李勣叫了来,自然不是为了夸奖其忠勇的,这不,几句话过后,便已是话锋一转,作出了派欲言又止之状。 “大人此言何意?请恕下官不明,还请大人赐教则个。” 这么份《用兵方略》乃是李勣的心血结晶,他自是不愿就这么被陈子明打了回票,此际一见陈子明这般模样,脸色不免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只是彼此间到底是上下级的关系,李勣尽自不满得很,却也没敢直接发作出来,而是反过来将了陈子明一军。 “尔等全都退下。” 尽管李勣请教的语气不免有些生硬,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在意,也不曾急着出言解说,而是一扬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诺!” 陈子明此言一出,随侍在侧的诸般人等自是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应诺之余,鱼贯着便尽皆退出了房去。 “李大人乃朝堂中流砥柱也,身正自是不怕影子斜,也自无须顾忌那么许多,然,本官却有一事须得提请李大人注意的,君且看看如今强烈支持陛下再度亲征者都是些甚人物来者。” 待得众随员们尽皆退下之后,陈子明也没甚犹豫,语调淡然地便点出了个关键无比的关节来。 “嗯?” 李勣乃是文武双全之人,自非等闲可比,一听陈子明此言蹊跷,先是一愣,可很快便明白了陈子明话语里的未尽之意,瞳孔顿时便是一缩,不过么,却并未再有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面色凝重地端坐着不动了。 “本官听闻辽东二十州初定,每每皆有高句丽暴徒横行劫掠,此虽小事,却也不可不防啊,李大人,您说呢?” 尽管李勣不曾开口,可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一眼便看出了其心中的犹豫与挣扎,不过么,却并未再就朝局一事多言,而是笑着出言提点了一句道。 “大人英明,此确是绥靖之要务也,须臾轻忽不得,下官这就去调整部署,以保障地方之安宁。” 李勣乃是聪明人,自是一听便懂了陈子明这么句看似不着调的话语究竟是何用意来着,只不过他并未急着表态,而是默默寻思了良久之后,这才起了身,冲着陈子明深深一躬,语带感激之意地称颂了一声,而后便就此匆匆离去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一致反对(二) “子明啊,朕的水师都练得如何了?” 重阳一过,酷热不再,正值秋高气爽之时节,太宗的龙体也因此大有好转,尽管依旧不曾亲政,可对军政的插手却是明显增多了不老少,这不,一大早地,又将陈子明叫到了承庆殿中,见礼方才一毕,便已是有些个迫不及待地转入了正题。 “回陛下的话,经两年余之努力,现,江南水师已有四层大型楼船十艘、五牙战舰二十四艘、大翼、中翼以及艨艟战舰七十余,另有运输楼船三十七,一次可运兵过八万之数,只是各部整编虽毕,训练却尚有不足之处。” 以陈子明之睿智,只一听太宗问起水师之事,便知其必是打算要谈再度亲征之事了的,对此,陈子明尽管早有预见,可心头还是不免为之一沉,只是靠着养气功夫了得,并未带到脸上来罢了。 “八万之数?嗯,好,子明办事果然用心,朕没看错你,有此水师,朕无忧也!” 太宗虽是很关切军政一事,可心思大部分都用在了辽东军事上,至于水师么,自打交给陈子明督办之后,几乎就不曾再过问过,而今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龙颜顿时为之大悦,笑容满面地便夸奖了陈子明一番。 “陛下过誉了,水师如今虽已成军,然,据庞同善所报,全军编演不过方是上个月才刚进行过一回而已,若要大用,还须得多番磨合方可。” 尽管明知道在此时多嘴会引来太宗的不满,奈何事涉大局,明知不可为,陈子明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进谏了一句道。 “无妨,如今重阳方才刚过,朕既是要用水师,那也是明年初夏之事,有此半年时间,足够水师磨合多回了的,纵使多花几个钱,朕也自舍得,子明回去后,且叫庞同善拟个演练章程出来,但消可行,朕自无不准之理。” 太宗正在兴头上,倒是没计较陈子明的泼凉水之言,但见其大手一挥,已是豪气十足十地下了道旨意。 “陛下圣明,微臣遵旨。” 见得太宗根本不听劝,陈子明也自不敢再多言啰唣,也就只能是紧着称颂了一声了事。 “嗯,子明啊,如今天高气爽,正是放马关外的大好时机,朕打算这几日即离京去幽州,以备明春之战,卿也自准备准备,随朕一道出征好了。”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太宗借着兴致高,扯着扯着便直接表明了要再度亲征之想法,连带着要陈子明也跟了去,摆明了是不放心将陈子明与李恪这对组合全都放在京师。 “陛下有旨,微臣自当遵从,只是兹事体大,终归须得经了朝议方妥,微臣恳请陛下明鉴则个。” 一听太宗此令,陈子明的额头上立马便见了汗,哪怕明知到会惹来圣忌,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紧着便表了态,尽管言语尚算委婉,可明摆着就是在对太宗亲征之议表示反对。 “嗯?哼!” 太宗先前的心情便已是有些不爽了,再一听陈子明居然敢当场顶撞自己,心火顿时便止不住地狂涌上了心来,冷厉地瞪了陈子明一眼,脸皮子狂抽不止,只是到了末了,倒是不曾怒叱陈子明的不是,仅仅只是怒哼了一声,一拂大袖子,就此转入后殿去了…… “舅父,您可听说了么,今日早间,父皇可是重提了亲征一事,嘿,父皇好心好意地要提携陈曦那厮,却不曾想那厮居然敢如此不识趣,硬是惹得父皇震怒,哈哈……,依甥儿看来,陈曦小儿的好日子怕是就要到头了!” 宫中之事当真很难有甚保密之可能,这不,上午在承庆殿发生的事儿,到了下午,便已是传得个满城风雨了的,以李泰的耳目之多,自是第一时间便得知了详情,整整兴奋了一天,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之时,紧着便赶去了长孙府,这才刚在书房里落了座,便已是急不可耐地幸灾乐祸了起来。 “嗯……” 长孙无忌的耳目并不比李泰要少,自然也是早早便得知了准信,只是他显然并不似李泰那般兴奋,不单不兴奋,反倒是有些个忧心忡忡不已。 “舅父,您这是……” 李泰正自说得兴起呢,冷不丁一见长孙无忌的神色不对,自不免便是一愣,紧着便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半年而已,陛下的头发竟已是全白了,叫人不得不忧心啊。” 长孙无忌并未直接回答李泰的探问,而是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感慨了起来。 “这……,舅父可是说父皇的龙体……” 李泰并非愚钝之人,仅仅只是一愣之下,很快便明了了长孙无忌话里的潜台词,只是明显不甚认同罢了,不为别的,只因太宗近来的身体状况明显有着不小的改观,精气神远胜往昔,怎么看都不像是寿数将尽的样子。 “嘿。” 长孙无忌根本懒得回答李泰的探问,此无他,概因长孙无忌很清楚太宗近来身体看似好转的根由之所在,无非就是服食了金石之丹罢了,那玩意儿在长孙无忌看来,不过是方士进献的虎狼之药而已,刺激的是人的潜能,看着好像能奏效,实则对人的身体是种极大的摧残,短短一段时日过后,龙体不单不会大安,反倒会急剧转衰,这根本就与找死无异! “若真是如此,那舅父看当得如何应对方好?” 见得长孙无忌冷笑若此,李泰可就有些不淡定了,紧着便出言求教了起来。 “殿下看当何如之?” 长孙无忌并未回答李泰的提问,而是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道。 “这……,唔,父皇若是出征,京师必空虚矣,似应大有可为耶,不知舅父以为然否?” “可为?嘿,好一个可为!陛下若是将陈曦那厮带去,怕是不会让诸王皆留守京师罢,一旦有事,吴王殿下在京登基,而随征之三十万大军必落陈曦小儿之手,殿下又该拿甚去可为,嗯?” 李泰这等话语一出,长孙无忌嘴角边的那丝笑意顿时便更冷了几分,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李泰一通。 “这……” 听得长孙无忌这般说法,李泰当即便傻了眼,没旁的,去岁时,长孙无忌还在拼力怂恿太宗亲征,可眼下居然又改了主意,前后的反差与矛盾未免太大了些,弄得李泰都不免有些个无所适从了去。 “嘿,此一时彼一时啊,去岁时,有房玄龄在,陛下自可放心东征,也未见得便会将诸王尽皆驱出京师,可眼下朝政尽归陈曦那厮之手,陛下心恐难安,故而才会生出要带陈曦一道离京,如此一来,为防京师有乱,陛下又岂会让诸王皆在京中盘踞哉。” 尽管早就知晓李泰的政治智商不高,可真见得其懵懂若此,长孙无忌还是不免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只是又不好再出言呵斥于其,也就只能是耐着性子为李泰剖析了番朝局之可能演化。 “舅父教训得是,甥儿知晓该如何做了。” 长孙无忌都已将话解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李泰自不会听不懂,略一琢磨,也就打消了在朝议时兴风作浪之想头。 “知道便好,殿下但消能沉得住气,终归有直上青云之时。” 尽管李泰都已是表了态,可长孙无忌明显还是有些个放心不下,紧着便又谆谆教诲了其一句道。 “舅父放心,诸般事物皆已齐备,只欠东风了,甥儿自不会辜负舅父之厚望的。” 这年余来,李泰虽一直是闲王一个,很少有参与朝政的机会,看似老实蛰伏,可实际上么,却是没少在暗中行事,大笔的金钱撒了出去,不单备好了起事用的刀兵,更是暗中收买了不少中、低级将领,自忖已有了发动“玄武门之变”的实力,这会儿表起态来,倒是显得自信十足得很…… “子明啊,小王听闻今日一早父皇便将你召了去,再度亲征之意已明,此事若不小心应对,却恐后患无穷也。” 相较于李泰的信心百倍,同样在密议的李恪就明显心态有些失衡,眉头紧锁不说,言语间也满是焦躁与忧虑之意味。 “殿下无须多虑,此事断难通得过朝议那一关,陛下纵使有心,却也不好在这等军国大事上乾坤独断罢。” 见得李恪这等患得患失的样子,陈子明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不以为意地便给出了个判断。 “若能如此,那倒也就罢了,只是小王担心四弟那头会生乱子,倘若朝争一烈,只怕父皇未必肯人劝罢?” 饶是陈子明表现得很是轻松自如,可李恪到底还是有些个放心不下,没旁的,在他看来,李勣那头虽已是答应配合了,可架不住李泰与长孙无忌这两位野心之辈的捣乱,万一要是朝议之际争执不下,依着太宗的性子,闹不好还真有着借题发挥之可能,真若是太宗硬要一意孤行的话,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了去,一念及此,自是由不得李恪不为之担忧不已的……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一致反对(三) “殿下无须担心,依下官看来,司徒大人应不会在此事上乱动无名的。” 陈子明自是能理解得了李恪的忧心与焦虑,但却显然并不以为意,只淡然一笑,便已给出了个笃定的判断来。 “哦,此话怎讲?”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搞不懂陈子明作出此等判断的依据之所在,没旁的,这几年来,李泰与长孙无忌可是没少鼓动太宗亲征,就在前不久,还借着对高句丽战事将近的由头,上本请求特赦薛万彻,怎么看都是坚定无比的主战派,如今太宗既是起意要亲征,长孙无忌不趁机造乱才是怪事了的,至少在李恪看来是如此。 “此一时彼一时也,若是此番陛下不提带下官一道出征的话,或许司徒大人的想法会有所不同罢。” 随着李恪登基的日子日渐临近,陈子明在议事之际,也就不再似往日那般有甚说甚,大多都是采用引导式的陈述方式,留足让李恪自行发挥的余地,此际自然也不例外。 “唔……,如此说来,父皇的龙体……” 李恪乃是聪慧之辈,尽管陈子明所言甚是隐晦,可其琢磨了片刻,也就已明了了个中之蹊跷,只是对太宗的龙体之状况明显有些拿捏不定,这便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金石之丹起于春秋,盛行于东晋,延续至今,算来也有千年之历史了,然,殿下可曾见过长生之人么?怕是不曾罢,似此金石之丹,最大效用不过是激发人体之潜能耳,看似有用,其实不过是透支身体而已。” 太宗用丹药的事儿虽是宫中隐秘,可对于有心人来说,却根本谈不上机密,长孙无忌都能知道的消息,陈子明自不会不清楚,几句话便已说明了一个事实,那便是太宗命不久矣! “嗯……,若是长孙老儿不乱伸手,此番朝议倒也不虞有变,且就先如此好了。” 李恪本人对于金丹之说本也不甚相信,此际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也自不疑有它,略一沉吟之下,也就没再多言啰唣,语调淡然地扯了几句,便算是就此结束了此番之议事…… “众爱卿,朕今日叫尔等前来,只为一事,朕打算月底前往幽州,以备明春征高句丽之战,卿等且议看,何人随朕出征,何人留守国中?” 服食金丹者,性情通常情况下,会远比往常来得焦躁,很显然,太宗也自不例外,这不,他根本就不曾等到朝时,急吼吼地便将从三品以上的大员们全都召到了两仪殿中,见礼一毕,也自无甚寒暄之言,紧着便道出了主题。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高句丽猖獗无礼,屡犯我大唐天威,确是该灭,然,今我大唐连逝三宰辅,为防万一,陛下切不可轻离京师,且,高句丽屡败之余,气势早衰,但消派一上将前去,便足可马到成功,实无须陛下亲力亲为焉。” 这一见太宗一上来便是这等蛮不讲理的态度,李恪明显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只是碍于身份,他却是不好率先站出来唱反调,也就只能是紧着朝中书令殷元使了个眼色,旋即便见殷元大步从旁闪出,高声进谏了一番。 “远尘(殷元的字)是对朕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啊,嗯?” 太宗显然对殷元所提的这么个理由甚是不以为然,不过么,倒是不曾出言呵斥,仅仅只是语带一丝不悦地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老臣所言皆是实情,无关信心之事。” 太宗的问题可谓是刁钻得很,一个应对不当,那就绝对是灰头土脸之下场,但这,却难不倒宦海沉浮多年的殷元,但见其不慌不忙地朝着太宗便是深深一躬,慢条斯理地便来了招避实就虚。 “滑头!前几日乔良那厮就拿这等理由跟朕说事,朕就只回了他一句,朕对自己有信心,对卿等也有信心,有卿等在,这大唐的江山乱不了!” 太宗明显就是有备而来的,对于群臣们可能的反对意见早有应对之策,这不,笑骂中,一股英主的豪迈之气陡然大起了。 “陛下圣明。” 太宗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这当口上,殷元除了称颂之外,还真就没啥旁的言语可说了的。 “陛下,兵圣有云曰: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今,我大唐新取辽东二十州,官吏虽委,民心却兀自未定,造乱之事不时可闻,攘外者,必先安内,是故,微臣以为征高句丽之战应延后一年方妥。” 见得殷元只一个回合便被太宗给整得没了脾气,陈子明可就无法再保持沉默了,这便紧着从旁站了出来,高声地进谏了一番。 “嗯?懋功。” 见得冒出了头来的人是陈子明,太宗的脸色立马便是一沉,显见心中已是颇为的不爽,但却并未对陈子明所言加以置评,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之后,紧着便点了李勣的名。 “微臣在!” 听得太宗点了名,李勣头皮当即便是一紧,没旁的,概因他很清楚太宗这是要他出面来跟陈子明打擂台来着,而这,显然超出了他李勣的能力范围之外,更别说李勣心下里其实早已转投到了李恪的一边,自是不愿真跟陈子明当庭唱对手戏来着,问题是李勣又不愿让太宗忌恨自己,如此一来,该如何应对,就成了摆在李勣面前的一道越不过去的坎。 “子明质疑二十新州之绥靖,卿对此可都有甚要说的么,嗯?” 如此多年的君臣相处下来,太宗对陈子明的辩才可是心知肚明得很,自是不愿亲自跟陈子明辩上一番,一派随意状地便将难题丢给了李勣。 “陛下明鉴,微臣刚从辽东归来,对二十新州之绥靖不力确负有不可推卸之责,微臣惶恐。” 这一听太宗果然是要自己去跟陈子明对搏当庭,李勣的额头上立马便见了汗——一边是当今皇帝,另一边陈子明的背后站着的是未来的帝王,都不是他李勣能得罪得起的,问题是到了眼下这般地步,根本由不得他规避,只能选择一方投效,毫无疑问,李勣能也只能选择李恪,此无他,太宗虽是现任帝王,可毕竟已是日落西山了,而李恪的日子明显还长着,让太宗不满,顶多得一训斥,可真要是让李恪不满了,那就不是训斥一番能过得了关去了的。 “哼!辅机。” 太宗原本对李勣可是寄以厚望的,却万万没想到李勣居然就这么连抵抗都不曾地便举了白旗,心中当真怒极,偏偏此际又不好当庭发作出来,也就只能是怒气勃发地冷哼了一声,转而又点了长孙无忌的名。 “老臣在。” 听得太宗点到了长孙无忌的名,满殿重臣们的目光立马便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其之身上,所形成的压力无疑不小,然则长孙无忌却是浑然不受半点的影响,不紧不慢地从旁闪了出来,从容淡定地应了一声,一派的胸有成竹之状。 “爱卿可愿随朕再战疆场么?” 太宗虽是将长孙无忌叫了出来,可明显不以为他能辩得过陈子明,正因为此,太宗也没强人所难,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如此豪情,老臣自当附之骥尾,只是攘外确须得先行安内,故,老臣以为暂缓一年出兵似为更佳。” 长孙无忌本来就已起了反对太宗亲征之心,此际一听太宗要将他也一并带了去,反对之心自不免便更坚了几分,没旁的,若是太宗带走陈子明,而将他长孙无忌留在京中主持大局的话,长孙无忌或许还会动心上一下,可眼下太宗明显没这么个意思,万一要是太宗死在了征途上,长孙无忌可不以为自己能在军权的争夺上压倒陈子明,倘若三十万大军落入陈子明之手的话,所有的安排与部署岂不是全都就此付诸流水了去,而这,显然不是长孙无忌所乐见之结果。 “陛下,老臣以为长孙大人所言甚是,此战确须得再缓一年为宜。” “陛下,臣也以为此战确须得暂缓。” “陛下…… …… 长孙无忌这等态度明显有些出乎诸般臣工们的预料之外,然则不管心中究竟作何感想,众臣工们却是断然不会错过这等劝谏太宗的大好机会,这不,长孙无忌话音方才刚落,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于志宁、张玄素等一大帮重臣们便已是全都站了出来,齐齐劝谏不已,到了末了,便是连一向甚少在朝议时发言的崔敦礼、崔仁师也都跟着出了列。 “尔等,尔等……,哼!” 眼瞅着几乎所有的重臣一致反对自己亲征,太宗的脸色立马便难看到了极点,只是怒归怒,这当口上,太宗也自不知该说啥才好了,但见其面色铁青地环视了下诸般臣工,而后重重地怒哼了一声,就此拂袖而去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有礼有节(一) 因着群臣们的一致反对,太宗的再度亲征之打算也就此落到了空处,尽管回内禁之后,大发了一通雷霆,狠狠责罚了几名触了霉头的小宦官,可到了底儿还是没再将此事弄到大朝会上去议,显然是清楚此事怕是根本就过不了朝议那一关,再要硬提,那可就真要伤到他身为天子的颜面与尊严了的,而这,显然不是太宗所乐见之结果,然则不提归不提,太宗心中的羞怒终归须得有地儿发泄了去,这不,一道古怪的旨意便这么出台了——着越王李贞督办礼、工二部事宜! “子明,父皇这么道旨意不是瞎胡闹么,八弟那厮何德何能,安能委以如此之重任!” 太宗的旨意一下,满朝文武顿时为之哗然一片,原本平稳的朝局也就此诡异了起来,在这等情形下,李恪自不免便有些稳不住心神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分,紧着便将陈子明请到了密宅处,见礼一毕,便已是忧心忡忡地感慨了起来。 “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对于太宗这么道突如其来的旨意,陈子明一开始也有些个始料不及,不过么,只静心一想,便已猜到了太宗的心思之所在,只不过他并不打算急着为李恪剖析个中之究竟,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这……,唔,此诏令如今尚在门下省审着,不若……” 权力跟鸦片其实就是一回事儿,但消尝过其滋味者,很少有人能摆脱得了个中之诱惑,李恪自然也不例外,哪怕他其实只是监国而已,却也断然不愿有人跟其分享这等权力,尤其是这个分享者还是帝王路上的竞争者之一,忍无可忍之下,李恪自也就起了聚众驳回太宗旨意的心思。 “然后呢?” 陈子明这段时日以来一直很注意维护李恪的尊严,轻易不对其说甚重话,一者是因李恪这段时日确实表现得相当之成熟老练,无须他陈子明去淳淳教诲个不休,二来么,也是在担心功高震主,可眼瞅着李恪明显有些心性不稳,陈子明可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尽管依旧不曾冷言以对,可问话的语气里却明显透着股讥诮之意味了的。 “然后……” 一听陈子明的语气不对味,李恪原本就有些虚的心顿时便更虚了几分,底气不足之下,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的——以李恪如今在朝中的实力而论,真要发起一场驳回风暴,确是有着将太宗此诏令驳回之可能,可接下来太宗的怒火恐怕就不是那么好承受了的,至少不是他李恪所能承受得起的,万一要是因此丢了监国的名义,那后果当真不是好耍的,可问题是要李恪分权给李贞么,他又实在是不甘得很。 “为山九仞者,往往功亏一篑,何也,心不慎耳。” 尽管百般不愿再对李恪说重话,可在这等大是大非面前,陈子明却是不得不狠狠地给李恪浇上一盆凉水了的。 “呼……,子明教训得是,是小王失态了,而今之计当何如之,还请子明为小王指点迷津则个。” 李恪到底不是愚鲁之人,被陈子明这么一记当头棒喝之下,立马便意识到了自身的问题之所在,原本飘飘然的心思当即便不见了踪影。 “陛下一生贤明过人,奈何终归还是走上了始皇帝的老路,金丹之害,莫过于此啊,至于越王参政一事么,殿下实无须担忧过甚,姑且听之任之也就是了,只消做到有礼有节,又何惧之有哉。” 太宗捣鼓出这么份旨意的根本目的并非是在为亲征受阻一事置气,也不单纯是在提防李恪的专权,更多的其实是太宗在为收回权柄做着铺垫,此无他,但消精明之辈都能看得出太宗的龙体已是江河日下了的,唯独就太宗自己感觉良好,以为真能焕发出第二春来,偏偏李恪自打监国以来,诸般政务都处置得极为到位,愣是让太宗找不到收回权柄的借口,如此一来,太宗也就不得不给李恪设些掣肘与障碍,以便能达成这等不可告人之目的,对此,陈子明心中虽是有数得很,可也不好说得太过明显,只能是隐晦地给出了条建议。 “有礼有节?唔……” 李恪能主政如此之久而不出纰漏,本身就是极为了得的政治干才,哪怕陈子明说得很是隐晦,他略一琢磨之下,也就明白了陈子明所言中的未尽之意,只是对于让出手中的权力明显还是有些不甚甘心,沉吟了良久,都不曾下个决断。 “小不忍则乱大谋,多少年了,殿下都能坚持过来,又何差这三数月的时间呢?” 事关大局,又岂是可以任性而为的,这一见李恪始终不肯下个决断,陈子明可就有些看不过眼了,面色一板,便已是不甚客气地提醒了李恪一句道。 “三数月?父皇他……” 李恪对数字实在是太过敏感了些,根本不曾去留心陈子明提点的真实用意之所在,第一时间便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太宗的寿数问题上。 “殿下误会了,据下官所知但凡服食金丹者,半年之内必是精神百倍,然,过此后,则必每况愈下,自陛下服用金丹至此,已有月余了罢。” 太宗的身体是肯定熬不到明年年底了的,至于到底会不会似前世那一时空般在七月殡天么,陈子明却是不敢打包票的,毕竟这一时空的历史已然因着他陈子明的到来,而出现了不少的变化。 “嗯……,小不忍则乱大谋,子明说得是,小王受教了,只是八弟怕是未必会甘心雌伏罢?” 听得太宗在短时间里怕是不会殡天了去,李恪纷乱的心思也就平稳了下来,这才有心琢磨起陈子明早先的建议。 “此自然之事耳,纵使其想要雌伏,陛下也定不会容许,然,此子终归不过只是枚棋子罢了,一旦陛下龙体转衰,便是此子被弃之时,左右也不过就是三数月的时间而已,又有甚大不了可言的。” 既是能看得穿太宗的用心,算计朝局接下来的演化之趋势,对于陈子明来说,自是毫无难度可言。 “也罢,那就先如此好了,不就是有礼有节么,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李恪对陈子明之能素来是信服无比的,此际听得其分析得如此之透彻,也就没再多犹豫,挥手间便已下了最后的决断…… “舅父,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好端端地叫小八那厮去管了两部,这不是,这不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就在陈子明与李恪密议的同时,李泰也已是气鼓鼓地找到了长孙无忌的门上,这才刚在书房里落了座,心绪烦乱的李泰便已是极之不甘地埋汰开了。 “嗯……” 长孙无忌根本没去理会李泰的抱怨,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其一眼,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从鼻腔里吭出了一声了事。 “舅父,您这是……” 李泰心中极其的不甘,本来么,身为嫡子,这天下本该是他的才对,只可惜一步走错,这才会落到眼下这等尴尬之境地,然则他本人却是从来不曾放弃过对帝位之追逐的,在他想来,只要能抓住机会,一举干掉李恪,那天下还依旧是他的,却没想到太宗此番居然让李贞去参政了,这岂不是明显在暗示李贞乃是李恪的备胎么,如此一来,他这个嫡子岂不就成了毫无半点存在感可言的弃子了么,对此,一向自视甚高的李泰又岂能咽得下这么口恶气。 “莫急,先等等。” 长孙无忌心中显然早有定算,却并不打算在此时跟李泰解说分明,仅仅只是简单地给出了个含糊的答案了事。 “等?这……” 听得长孙无忌这般言语,李泰当即便傻了眼了,愣了好一阵子,也还是搞不懂长孙无忌到底要等些甚,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苦着脸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可惜长孙无忌根本不加理会,双眼一闭,竟是就此悠哉地闭目养神了起来,弄得李泰心焦无比,却又不敢再出言催促,只能是如坐针毡般地陪坐在一旁,不多会,一张胖脸上已是沁满了汗珠子。 “禀父亲,越王殿下已到了府门外。” 就在李泰焦躁得不行之际,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一身青袍的长孙冲已是疾步从屏风处转了出来,但见其几个大步便行到了文案前,朝着其父便是一躬,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来得不慢么,开中门迎接好了。” 长孙无忌要等的人显然就是李贞,这不,长孙冲的话音方才刚落,长孙无忌的双眼便已猛然睁开,嘴角一挑,便即笑意盈然地下了令。 “诺!” 听得长孙无忌有令,长孙冲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舅父。” 听得长孙无忌要开中门迎接李贞,李泰的脸色当即便黑得有若锅底一般,可又不敢轻易发作出来,也就只能是不甘地吭哧了一声。 “殿下且先进密室,有甚事,回头再议好了。” 长孙无忌此际根本不打算跟李泰多啰唣,丢下句交待,便径直走了人。 “哼!” 面对着长孙无忌的这等冷遇,李泰当真是气怒已极,奈何纵使再如何愤怒,他也不敢违逆长孙无忌的吩咐,也就只能是气急败坏地一跺脚,一拂袖,转身便行进了书房的密室之中…… 第四百八十六章 有礼有节(二) “殿下,请用茶。” 长孙无忌很客气,甚至可以说客气到了恭谦之地步,不单大开中门迎接李贞,更是为其亲手斟了碗茶,脸上的笑容和煦得就有若是邻家翁一般。 “使不得,使不得,舅父,您这可是折煞甥儿了。” 李贞说起来也是长孙府的常客了,不过么,以往来此,大体上都是以晚辈的身份前来向长孙无忌请安的,尽管谈不上遭冷遇,可不怎么受待见却是不争之事实,这冷不丁被长孙无忌这么一捧,自不免有些个晕乎不已,不过么,好在头脑还算清醒,倒是没敢真在长孙无忌面前拿甚亲王的架子,客气的话语也自不绝口地谦逊个不停。 “该当的,该当的,殿下如今可是管着两部了,除了吴王殿下,就属殿下您权重了,便是老朽,那都须得听殿下之调遣了的。” 长孙无忌一边将茶碗搁在李贞的面前,一边半真半假地说笑着,只是这话怎么听,都带着股怪异的味儿。 “舅父,您这话可就愧煞甥儿了,说实话,今早诏书一下,甥儿整个人都懵了,这会儿都还在晕乎着呢,舅父,您是知晓的,就甥儿这么点不堪之本事,哪有能力去管着两部啊,哎,父皇这可是将甥儿架上火炉了,急得甥儿可是一天都没用膳了,就盼着舅父给甥儿指条明路来着。” 李贞在来长孙府之前,早跟自家智囊萧德琮反复推演过了太宗的心思,对朝局的可能之演化也已是有所猜测了的,之所以还会前来长孙无忌府上求教,自然不是真的要听听长孙无忌的意见,只不过是想利用长孙一系的力量罢了,当然了,这么个想头,李贞自是断然不会有丝毫的表露的,说出来的话语么,自然是要多谦逊便有多谦逊了的。 “殿下言重了,言重了,老朽于朝中不过就一边缘人而已,哪有甚能帮得了殿下的,惭愧,惭愧啊。” 长孙无忌可是老狐狸一只,又岂是李贞几碗迷魂汤便能哄得住的,哪怕是有心要“提点”李贞一番,他也绝不会急着道破,表现出来的么,依旧是一派的谦和之状。 “舅父说笑了,谁都知晓您才是我大唐的中流砥柱,甥儿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来求您帮衬的,还请您不吝赐教则个。” 在太宗诸子中,李贞无论是才干还是能力,都属出类拔萃之辈,也就仅仅只比李恪要差上一线罢了,活脱脱小狐狸一只,自然也不是啥善男信女,该装可怜之时,装得比谁都像。 “啧,殿下如此说法,老朽可是承受不起啊,此事……,呵呵。” 以长孙无忌之能,几番周旋下来,便已从李贞的细微表情之变化上猜出了其此来的真实用心之所在,不过么,却也并不怎么在意,左右他可是从来就不曾信任过李贞的,此番也不过只是想着将李贞当棋子来用罢了。 “舅父有甚吩咐只管直说,但消甥儿能办得到的,断不敢有违焉。” 长孙无忌扯了大半天,依旧不肯说上句实的,兀自在那儿说半截留半截地吊人胃口,然则李贞不单不恼,反倒是赌咒般地表态了一番。 “罢了,罢了,既是殿下如此厚待,那老朽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嘿,依老朽看来,陛下之所以将此二部交给殿下去打理,要的便是个‘闹’字!” 听得李贞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长孙无忌似乎是真被感动了,摇头感慨了几句之后,也就真给了李贞一句指点。 “闹?这……” 长孙无忌这话一出,李贞的瞳孔立马便是一亮,没旁的,概因在来之前,萧德琮的分析也同样提到了这么个意思,当然了,李贞却是断然不会跟长孙无忌说实话的,也就只是装着糊涂状地沉吟着,似乎没搞懂长孙无忌此言之意的样子。 “呵。” 饶是李贞装糊涂装得挺像是那么回事的,可惜长孙无忌却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并不出言解释,仅仅只是戏谑地一笑了之。 “让舅父见笑了,甥儿对此一字实有些拿捏不定,还请舅父明言则个。” 见得长孙无忌不肯开口,李贞心中暗骂不已,可也没辙,毕竟他可是来求援的,人在屋檐下,又岂容得他不低头来着,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卑谦地再次出言求教了一句道。 “闹么,有大闹、小闹之分,闹得大了,陛下自然好着手,只是殿下自己么,呵呵,至于说到小闹么,以殿下之聪慧,应是无须老朽多言啰唣了罢。” 长孙无忌油滑得很,虽是要利用李贞,却断然不肯留下丝毫的话柄,说来说去么,全都是云里雾里的玄乎话语,根本不曾有半句明确的实话。 “舅父所言甚是,甥儿知晓该如何做了,只是甥儿人单力薄,却恐独木难支啊,若是舅父能从旁帮衬一二,甥儿可就感激不尽了。” 眼瞅着绕来绕去都绕长孙无忌不过,李贞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试探着提出了要长孙无忌从旁援手之意图。 “殿下放心,但消能大利社稷之事,老朽自当鼎力支持。” 见得李贞终于透露了真实之来意,长孙无忌心中暗笑不已,可表起态来么,却是半点都不含糊的,只是这话怎么听,都透着股怪味。 “有舅父这么句话,那甥儿也就安心了,天色已晚,甥儿就不打搅您休息了,告辞,告辞。” 尽管长孙无忌到了底儿还是在那儿说着套话虚言,可内里的暗示却已很是明显了的,对此,李贞也自是能心领神会得了,眼瞅着难以从长孙无忌处得到进一步的支持,他也自不愿再多纠缠,这便起了身,恭谨地谢了一声,便即就此走了人…… “舅父,小八那混账东西是啥意思么,来舅父这儿显摆么,当真小人一个!” 李贞要走,长孙无忌自然不会多加挽留,很是客气地亲自送其出了二门,这才刚回到书房,早已从密室里走出来的李泰便已是气急败坏地骂开了,显然不止对李贞不满,连带着对长孙无忌的态度也有着颇多的怨气。 “呵,显摆倒是不致于,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尽管李泰的态度甚是恶劣,然则长孙无忌却并未计较那么许多,并不曾呵斥其之无礼,仅仅只是戏谑地一笑了之。 “装糊涂?这……” 李泰自幼被人称为聪慧之辈,可实际上么,也就只是小聪明罢了,于文学上或许有那么点能耐,可在政治智商上么,其实就一庸才而已,根本就没搞懂长孙无忌先前与李贞之间的那么些对话之内涵所在,哪怕是长孙无忌都已将关键点破,他兀自在那儿懵懂着。 “嗯……,陛下要收权,却又没个正当的借口,换了是你,又当如何处之?” 见得李泰如此不开窍,长孙无忌实在是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眼下还需要其嫡子的身份,长孙无忌真想一脚将这蠢货踢出门去。 “原来如此,可父皇的龙体不是……” 李泰好歹不曾笨到家,一听长孙无忌这般说法,立马恍然大悟地醒过了神来,可最后那半截子话还是暴露了其愚钝的本性。 “哼,陛下的龙体如何,你知我知大家知,唯独陛下自己不知罢了,这有甚奇怪可言的。” 见过笨的,还真就不曾见过似李泰这般愚钝的,长孙无忌当真被气得个火大不已,忍不住便出言训斥了其一番。 “舅父息怒,是甥儿愚钝了些,今,父皇既是要收权,那小八势必要跟李恪那厮狠斗上一场,若如此,似大有可为处也,不知舅父可有甚教我者。” 李泰左右已是被长孙无忌给训惯了的,心中虽是悻悻然不已,可到底是记挂着浑水摸鱼之事,认错起来么,倒是自觉得很。 “走一步看一步罢,嘿,陛下自以为聪明的安排其实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以陈曦那厮之狡诈,又岂会看不出此点,要想趁机拿下吴王殿下,难噢。” 长孙无忌之所以鼓动李贞去闹事,并非指望着其真能将李恪火拼掉,左右不过是想着趁机渔利罢了,至于说到成事的把握么,其实长孙无忌自己都没多少的底气可言,又哪可能在此际给李泰甚实话的。 “这……,也罢,就先让小八动上一动,即便不成,恶心一下老三那厮也是好的。” 李泰原本还想着推波助澜上一番,最好能令李恪与李贞两败俱伤,可这一听长孙无忌这般说法,心气顿时便消解了大半,只是心中的不甘反倒是就此更浓了几分。 “此事,姑且先坐看便是了,再过些日子,薛万彻也就该到京了,殿下该用心的就多用些心思好了。” 长孙无忌明显是不愿再跟李泰多啰唣,交待之言里的逐客之意味已是明显表露无遗了的。 “舅父放心,甥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听得长孙无忌这般说法,李泰心中虽是不爽至极,却也没好意思再多迁延,丢下句场面话之后,便就此悻悻然地走了人…… 第四百八十七章 有礼有节(三) “启禀大人,工部尚书阎立德、阎大人来了。” 再过几天就要到十二月了,又到了一年最忙的时节,各种公文报表如潮般地涌来不说,各州进京述职的大员更是纷来迭至,身为实际上的首辅大臣,陈子明既要批公文,又要接见述职大员,当真是忙得个昏天黑地的,这不,都已是正午时分了,陈子明却愣是顾不得用膳,依旧在埋头速书着,正自忙碌不已间,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随员已是匆匆从外而入,几个大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听得是阎立德这个老上级来了,陈子明虽正忙得够呛,却也不会拒见,头也不抬地便吩咐了一声。 “诺!” 前来禀报的随员张了张口,似有所欲言状,可到了底儿却还是不曾多言,仅仅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房去,不旋踵,便见阎立德面色阴沉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 “下官见过陈大人。” 阎立德显然正在火头上,见礼之际,虽也算是中规中矩,可那瓮声瓮气的语调却明显带着浓浓的怒意。 “阎大人客气了,来,且请这边坐罢。” 见得阎立德情形不对,陈子明自不免有些诧异,没旁的,阎立德可是朝中有名的老好人、实在人,在工部任职多年,素来兢兢业业,与人无争,陈子明与其同朝共事多年,还真就没见过其跟谁红过脸的,而今居然被气成这般模样,自是稀罕得很,当然了,心中奇怪归奇怪,陈子明却是不会紧着去刨根问底的,也就只是笑着将阎立德让到了会客处,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自有随侍在侧的随员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陈大人,这工部尚书,下官怕是真干不下去了!” 阎立德心中的怨气明显是太过浓烈了些,这才一开口呢,活脱脱便是窦娥之形象。 “哦?可是出了甚事了么,阎大人莫急,且慢慢说好了。” 这一听阎立德的言语竟然是如此之冲,陈子明的心中立马便是一动,瞬息间便已猜到了些根底,不过么,却并未有所流露,而是温文尔雅地安抚了阎立德一句道。 “还是大人自己看好了,下官历任工部如此多年,还从未见过似此狂悖之徒,当真气煞老夫了!” 阎立德一边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本章,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一边气急不已地恨声埋汰着,花白的胡须乱颤不已,足可见心中的火气有多旺盛。 呵,果然就是这么回事! 陈子明接过了本章,匆匆翻看了一遍,立马便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赫然是李贞那个半吊子的货色在工部来年计划上胡乱发挥,愣是将好端端的一份计划书涂改得个七零八落,毫无疑问,这等胡乱作为明摆着就是对工部众官吏们的辛苦工作不甚尊重,更别说这厮的诸多挑剔大半是在吹毛求疵,至于所谓的计划调整么,压根儿就是外行指导内行,浑不着调。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不会不清楚李贞如此肆意妄为就是在故意挑事罢了,说来也不奇怪——前些日子,李贞一直在礼部那头做文章,没少向许敬宗找茬,又借故调整了不少礼部的官员,意图以此来激怒监国亲王李恪,可惜李恪根本不加理会,而陈子明也没去理睬许敬宗的委屈,左右礼部的事务大多都是务虚之事,只要不影响到科举以及学政之事,任凭李贞如何闹腾,那都翻不出甚大的浪花来,或许正是因为没能等到李恪一方的激烈反应,李贞这才会将目标转移到了工部事务上,故意整出这等刁难之姿态,无非是要逼陈子明站出来反击,从而将朝局搅浑而已。 “嗯……,阎大人还请消消气,此事,本官既已知晓,自当出面协调便是了。” 工部排名虽是六部之末,可因着掌控大量产业的缘故,其重要性可以说仅次于吏部,自是不容有所闪失,加之近来太宗的身体状况已然有了明显的衰败迹象,也差不多到了可以动李贞的时候了,陈子明自是不会放过这等彻底将李贞打压下去的大好机会,当然了,这么个心思,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跟阎立德细说的,也就只是慎重其事地表态了一番了事。 “那好,陈大人既是这么说了,下官等着看便是了,告辞。” 阎立德到底是实诚人,压根儿就看不懂诡异朝局里的那么些蹊跷,加之对陈子明之能有着绝对的信任,这一听陈子明愿意出面主持大局,他也就没再多啰唣,丢下句场面话,便即风风火火地走了人。 呵,好个有趣的老头儿! 陈子明原本还准备了一肚子的宽心话要说呢,却不曾想阎立德如此干脆地便走了人,自不免有些个一拳打到了空处的憋闷感,可也不甚在意,没旁的,概因陈子明很清楚阎立德之所以如此干脆地离去乃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 “见过陈大人。” 送走了阎立德之后,陈子明也没再在埋头公文间,匆匆用过了午膳,便径直去了门下省,方才刚行到李贞的办公室门外,数名值守的越王府卫士紧着便迎上了前来,齐齐见礼不迭,而不远处,一名侍候在长孙无忌办公室门外的低级官员则紧着便行进了门去,显然是去找自家主子通禀陈子明到来之消息。 “免了,越王殿下可在么?” 尽管跟越王李贞不对付,可以陈子明的宰辅心胸之宽广,却是断然不会在几名王府侍卫面前有甚拿捏的,言语间自是一派的从容与平和。 “在,请大人稍候,末将这就给您通禀去。” 陈子明乃是宰辅之尊,他既是要见李贞,几名侍卫自不敢稍有怠慢,自有一名官阶最高者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行进了办公室中,不旋踵,便见一身整齐亲王服饰的李贞已是笑容满面地从屏风处冒了出来。 “下官见过殿下。” 尽管是来算总账的,可应有的礼仪却是万不可少,这一点上,以陈子明之老道,自是不会有所疏忽了去。 “姐夫客气了,且内里坐了去可好?” 李贞对陈子明的到访其实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没旁的,概因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当然了,他也清楚陈子明此际前来必有着问罪之心,不过么,李贞却是并不甚在意,只因他也想借机将事情闹腾大发了去,彻底将朝局搅乱,以便乱中渔利——近两个月来,李贞在礼部可是获利不少,尽管其中不少利益让给了李泰与长孙无忌,可他本人到手的利益也自不少,倘若此番再能趁机掌控工部的话,自可取得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优势地位,而这,正是李贞期盼已久的结果! “多谢殿下抬爱,您请。” 见得李贞这等自信满满的样子,陈子明心中当真有些个又好气又好笑,可也不曾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客气了一句,便由李贞陪着行进了办公室中,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自有随侍在侧的王府侍卫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姐夫请用茶。” 李贞的能力以及气度都远远超出了李泰等兄弟一大截,尽管存了要挑衅陈子明之心思,却断然不会一上来便无理取闹,而是怎么客气怎么来,浑然一派谦谦君子之模样。 “殿下客气了,好叫殿下得知,工部尚书阎大人先前刚去了下官处。” 对于李贞本人的能力,陈子明其实还是颇为欣赏的,可惜彼此间立场不同,注定是死敌,根本没半点转圜之可能,正因为此,尽管心中感慨其演技上佳,可该用的手段,陈子明却是一点都不会含糊,这不,一上来便先行点出了个主题,却又故意不将话说完整,摆出的便是要李贞自己来作出说明之架势。 “哦?” 事情本来就是李贞挑起的,他自不会不清楚阎立德去找陈子明到底为了何事,无非是告状罢了,不过么,李贞却是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摆明了不打算跟着陈子明的节奏走,一声轻咦中,上位者的姿态油然而现。 “殿下且先看看这份折子好了。” 见得李贞不上当,陈子明也自不以为意,左右今日就是来算账的,能一上来便乱了其之分寸固然是好,即便不能,那也无甚大不了的,概因最终的较量看的还是彼此的实力,而这,陈子明一方无疑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地位,正因为此,陈子明根本没理会李贞的故作姿态,抖手间便已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份本章,面无表情地便递到了李贞的面前。 “这莫非有甚不对之处么?” 本章的涂改之处都是出自李贞的手笔,内容如何,他自是早就心中有数,不过么,于接过了折子之后,李贞还是故作姿态地认真过了一遍,而后方才作出一派大惑不解状地发问了一句道。 第四百八十八章 有礼有节(四) “如此说来,这本本章上的涂改皆是出自殿下之手笔喽,下官不曾理解错罢?” 李贞的演技虽好,算计也不错,可惜他遇到的是陈子明,甭管他如何演,陈子明压根儿就没去理会,也不接其之话茬,面色陡然一肃之下,已是声线微冷地反问了一句道。 “确是如此,然则小王所改皆有所凭,不知姐夫以为有甚不妥么?” 听得陈子明语气颇为不善,李贞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毫不示弱地看着陈子明,故作从容状地反诘道。 “皆有所凭?那好啊,下官倒是有几处不明,还请殿下给下官一个解释,其一,殿下将三州盐场的产量提高两部的依据何在?其二,将烧碱工坊产能提高两倍的依旧又何在?其三,殿下是如何得出肥皂之产量也可顺延提升两倍的?” 李贞这么句反问的话语一出,陈子明的嘴角一挑,露出了丝笑意,只是这笑意明显冷得很,紧接着抛出的三个问题环环相扣,有若三记重锤般地便向李贞砸了过去。 “姐夫问得好,这不是近年来一直在对高句丽用兵么,加之江南水师那头用度又大,国库虽丰,怕也不经花啊,故而小王这才会想着扩大一下工部各工坊的产量,也算是为社稷添砖加瓦么,莫非这也有错了不成?” 李贞虽是前后几次在工部挂过职,可要说到对工部事务的精通么,当真谈不上,最多也就是半吊子水平而已,面对着陈子明犀利的诘问,他还是有着自知之明的,自是不愿被陈子明牵着鼻子走,但见其一派委屈状地扯了一大通,却愣是啥实质性的解释全无。 “殿下所行之事对错与否,非是下官可以随意置喙的,下官关切的只是殿下如此大动干戈地修改工部明年工作计划的依据何在,还请殿下给下官一个明确的解释。” 李贞倒是说得个娓娓动听,可惜陈子明并未为之所动,依旧死揪着技术性问题不放,摆出的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态度。 “姐夫应是知晓的,父皇将礼、工二部交给小王打理,小王自是不能有负父皇之重托,所行诸事皆是出自公心,小王不以为有甚须得遮掩的。” 解释?李贞根本就是在故意生事,又哪有甚合理的解释与决断之凭据,左右不过就是胡乱估算了一下数字,信手乱改的罢了,这会儿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倒也不是不行,问题是这等解释只能拿去哄骗外行人,可要想哄骗一手创建了三州盐场以及诸多下游工坊的陈子明,明显没那个可能,他自是不敢乱说一气,万一要是被陈子明三问两问给问倒了,那下场可就当真要不堪了去了,一念及此,李贞紧着便抬出了太宗的旨意来当挡箭牌。 “这就是殿下给出的解释了?” 见得李贞在那儿耍无赖,陈子明心中暗自好笑不已,也没再多言纠缠,仅仅只是面色肃然地又追问了一句道。 “这……,呵呵,让姐夫见笑了,小王行事或许有孟浪处,然,为公之心却断不掺假,若有甚做得不到位之处,还请姐夫多多体谅则个。” 李贞虽是有心要挑起事端,可真见到陈子明那张肃然的脸,心里头还是不免有些发虚不已,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最终还是决定暂时先收敛一下,看陈子明下一步如何打算再做计较。 “殿下既是要如此狡辩,那下官也自无话可说了,告辞。” 陈子明虽是来跟李贞算账的,但却并不意味着他一定要跟李贞大吵上一番才成,实际上,只要他人来了,而李贞又不能做到自圆其说的话,于陈子明来说,也就已然足够了,而今,见得李贞打定了主意要耍无赖,陈子明自是懒得再跟其多废话,不甚客气地给其之解释打上了个“狡辩”的印记之后,便即就此起了身,长揖一礼,一转身,毫不犹豫地便向外行了去。 “姐夫,您……” 李贞显然没想到陈子明说走便走,待得反应过来,张口便要再解释上一番,可惜陈子明连头都不曾回上一下,便已就此转过了屏风…… “启奏陛下,右仆射陈曦在宫门处求见。” 十二月将近,已是深冬时分,北风呼啸,天冷得紧,尽管寝宫的夹层里早已燃起了炭火,可房中的气温依旧算不得太高,然则太宗却仅仅只穿了一件单衣,焦躁无已地在龙榻上辗转反侧着,苍白的脸上沁满了汗珠子,而这,正是服用金丹的后遗症爆发之结果,那等憔悴状生生令刚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的赵如海心中不由地便滚过了一阵心酸,但却不敢因此耽搁了正事,但见其无声地叹了口气,飞快地收敛了下心思,而后疾步便抢到了榻前,小心翼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罢。” 自打入了冬,太宗的身体便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到了这几天,更是浑身上下不对劲,不止是头昏眼花,食欲也自大为不振,哪怕先前刚又服食了几枚金丹,可精气神依旧差得够呛,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接见大臣,哪怕来的人是陈子明,太宗原本也不打算见的,可转念一想,却又改了主意。 “诺!” 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寝宫,不多会,便又已陪着一身整齐朝服的陈子明从外头转了回来。 “微臣叩见陛下。” 算时日,陈子明也已有五天不曾见到太宗的面了,尽管早从内线处得知太宗的龙体已出了大问题,可真见到太宗那等已近形销骨立的样子,陈子明还是不免为之一惊,好在城府足够深,倒是不曾因此乱了分寸,紧着便抢到了榻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是子明来啦,平身罢。” 听得响动,太宗吃力地抬手招呼了一下,自有边上侍候着的两名小宦官紧着抢上了前去,将太宗扶持着坐了起来,仅仅只是这么一点的小动作,便令太宗大喘了几口粗气,叫起的声音里也自不免便带了几丝的颤音。 “谢陛下隆恩。” 见得一代大帝衰老如此,陈子明心中也自感伤不已,但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没旁的,概因陈子明很清楚太宗的性子有多要强,岂能容得旁人对其境遇之怜悯。 “何事,说罢。” 精神不济之际,太宗自是无心说甚寒暄的废话,挥手间,便已是语带不耐地发问道。 “启奏陛下,微臣有本要弹劾越王李贞骄横跋扈,欺上瞒下,多行不轨,诸般拙劣行径已令朝纲不稳,群臣怨声载道,微臣身为右仆射,实不敢不据实奏明陛下。” 太宗话音刚落,陈子明立马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奏本,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而后语调铿锵地进言了一番。 “嗯?递上来!” 这一见陈子明居然亲自动手弹劾李贞,太宗不由地便是一愣——自打发出了那道将礼、工二部交由李贞督办的诏令以来,太宗可是一直在等着李恪那头会跟李贞闹上一场,故而一直在暗中纵容李贞在朝中胡闹,只是这等心思这几日却是淡了不老少,不为别的,只因他的身体突然跨了下来,自是无力再度亲政,这当口上陈子明突然发难,还真就令太宗有些个左右为难不已了的,一时间也不知该持何立场方好,呆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无奈地一挥手,眉头紧皱地开了金口。 “诺!” 听得太宗有所吩咐,随侍在侧的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疾步行上了前去,伸出双手,接过了陈子明高举着的本章,小心翼翼地转呈到了御前。 “卿之所奏可都有甚实据么?” 陈子明所呈上的折子不算短,洋洋洒洒千余言,厚厚的一大叠,将李贞参政以来的诸般劣迹全都详实地描述了出来,然则太宗看过了之后,却愣是不曾有所表示,仅仅只是不咸不淡地发问了一句,显然心中依旧在摇摆不定着——眼下太宗自己的身体出了大问题,他虽有亲政之心,却又担心没那个精力,可若是就此放弃李贞么,倘若身体有所好转,那岂不是还得再另寻收回皇权的借口么?毫无疑问,在此时放弃李贞,似乎又嫌太早了些。 “回陛下的话,微臣此处有份工部尚书阎立德转来的本章,其上诸多无理取闹之涂改全都出自越王殿下之手笔,错谬百出,实是荒诞已极。” 只一听太宗这般问法,陈子明瞬间便明了了太宗心底里的真实想法,可也并不在意,紧着便又取出了份本章,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嗯……,递上来。” 这一见陈子明乃是有备而来,太宗原本就皱着的眉头顿时便更皱紧了几分,沉吟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先看看再说…… 第四百八十九章 有礼有节(五) “就这些么?” 太宗的精神虽有些不济,可毕竟是千古一帝,哪怕对工部那些技术活不是很清楚,却也能看得出李贞在本章上的那些涂改明显就是在瞎折腾,然则太宗却依旧不愿在此际有所表态,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吭哧了一声了事。 “陛下明鉴,工部所属工坊众多,如今之岁入总值已达国库岁入一半还多,倘若稍有闪失,后果堪虞,今,越王殿下胡乱更易既定之计划,自以为是,异想天开,实非人臣所应为也,微臣以为断不可轻纵了去。” 尽管太宗神情平静,可陈子明却是一眼便看穿了其内心里的矛盾与犹豫,自是不肯就此作罢,紧着便又出言进谏了一番。 “此事,朕知晓了,朝时再议也罢,卿且先回好了。” 这一见陈子明接连给李贞扣上了几顶大帽子,太宗的脸色自不免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此无他,李贞之所以会如此放肆,根子其实是出在他太宗的纵容之上,这当口上,陈子明狠批李贞,岂不就相当于在涮他太宗的脸面么,偏偏陈子明所言皆有所凭,太宗纵使心中羞恼,也自没得奈何,加之心中决心未定,太宗自是不愿在此际给陈子明一个明确的答复,但见其装模作样地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给出了个含糊的答复,而后,也不给陈子明再次进言的机会,一挥手,已是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太宗都已将话说到了这般田地,陈子明自是不敢再多言啰唣,只能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句,就此退出了寝宫。 “赵如海,去,将李淳风给朕唤了来!” 将陈子明打发走了之后,太宗烦乱的心绪不单不曾稍平,反倒是更焦躁了几分,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突然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诺!” 听得太宗有令,侍候在侧的赵如海又哪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寝宫,片刻之后,又陪着一年近五旬的中年官员从外头转了回来,那红袍官员正是当今太史令李淳风——李淳风,岐州人氏,自幼便有神童之称,博览群书,尤钟情于天文、地理、道学、阴阳之学,九岁便远赴河南南坨山静云观拜至元道长为师,十七岁回到家乡,经太宗好友刘文静推荐,成为太宗之谋士,其后一直在太宗身边做事,直到贞观元年,方以将仕郎直入太史局,先后历任承务部郎中、太常博士、太史承等诸多职位,如今为太史令,执掌钦天监。 “微臣叩见陛下。” 尽管瞅见了太宗满脸的阴霾之色,然则李淳风却并无甚特别的反应,但见其不紧不慢地行到了榻前,中规中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尔等全都退下!” 面对着李淳风的大礼参拜,太宗并未急着叫起,而是先朝着赵如海等人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诺!” 太宗金口既开,众随侍人等自是不敢稍有迁延,齐齐应诺之余,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寝宫。 “贞观七年,卿曾与朕言称:有异星入客,紊乱天机,天命有改,不是大吉便是大凶,奈何算法有变,自此,天机已难测矣,卿可都还记得么?” 待得众人退下之后,太宗也没让李淳风起身,而是面色阴沉地发问了一句道。 “确有其事。” 李淳风素不喜多言,给出的答案可谓是简洁到了极点。 “嗯,朕若是没猜错,那异星指的便是陈曦罢?” 太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又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或许是,或许不是,天机已乱,微臣实无能为力焉。” 太宗这一问非同小可,李淳风自是不敢胡乱作答,也就只是给出了个含糊其辞的解释了事。 “呵,卿不必瞒朕了,子明如此奇才,文可安邦,武能镇国,实属自古以来罕有之大才也,他若不是异数,又有何人可当之,朕观察了其十数年,见其所言所行虽稍有异处,然,于大节上却是从来不亏,此乃天降福星于朕也,罢了,不说这个了,朕今日叫卿前来,只为一事,还请卿好生算算朕之寿数还有几何。” 太宗对天机命数之说,素来是介于信与不信之间,大体上来说,在治理国政时,向来不寻卦问天机,只依着礼法治国,可在涉及到天命所归的大事上,对天机命数,却又颇为的相信,只不过他从来不在人前问卦,大多都是私下里找李淳风前来探讨,此番亦然如是。 “陛下明鉴,微臣说过了,天机已乱,实难测矣。” 天子寿命几何乃是禁忌话题,李淳风自是不愿轻言,一味推说天机已不可测。 “难测并非不可测,卿且放心,此处无外人在,出卿之口,入朕之耳,再无外传。” 饶是李淳风推脱不已,奈何太宗显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不依不饶地强令着。 “岁在己巳。” 见得太宗如此坚持,李淳风自知今日怕是推脱不过去了,也自无奈得很,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给出了个简洁无比的答案。 “己巳?呵呵,朕终归还是不免有这么一日啊,罢了,生死有命,难为卿家了,朕若去,依卿算来,何人为继大吉哉?” 太宗对天干地支一说素来熟稔得很,只一听李淳风这般说法,立马便心算出了自身的死期,脸色陡然便是一黯,不过么,倒是不曾为难李淳风,而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紧着又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圣心默定之人,吉也。” 李淳风显然是有所顾虑,很明显地迟疑了片刻之后,这才给出了个含糊的答案。 “嗯……,吉便好,能大治否?” 见得李淳风如此神态,太宗的眉头不由自主地便是微微一皱,可也不曾将默定之人为谁说破,而是沉吟地往下追问道。 “尧舜之治可期。” 这一回,李淳风倒是应答得很快,给出的答案也自清晰明确得很。 “善,能利子孙乎?” 太宗一生励精图治,为的便是要打造出个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如今听得李淳风这般说法,龙颜自是为之大悦不已。 “利孙。” 太宗此问一出,李淳风沉默的时间明显就久了许多,良久之后,方才意有所指地吐出了两个字来。 “利孙?嗯……,朕知道了,今日之议事关重大,卿且密而勿泄,去罢。” 利子孙与利孙虽只差了一个字,可蕴意却是大有不同,前者无甚可说的,意义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至于后者么,那就是在暗示太宗的儿子辈怕是有大不利,以太宗之睿智,自不会听不出个中之区别,脸色当即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不过么,倒是没为难李淳风,仅仅只是慎重其事地嘱咐了其一番。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该说的、能说的,既都已说过,李淳风自是不愿再多啰唣,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之后,便就此退出了寝宫。 “利孙?利孙……” 太宗并未理会李淳风的退下,独自一人盘坐在龙榻上,面带伤感之色地呢喃着,眼中隐隐有着淡淡的泪光在闪烁不已…… “子明,情形究竟如何了?父皇他可都有甚吩咐么?” 朝堂中的大事实在是难有甚保密性可言,这不,陈子明因与越王李贞意见不和,怒而去告御状的事儿虽发生在午后,可到了黄昏,便已传得个沸沸扬扬地,朝野为之哗然一片,弄得李恪都稳不住神了,一下了班,便将陈子明请到了密宅处,这才刚各自落了座,他便已是急吼吼地刨根问底了起来。 “殿下莫急,事情是这样的……” 今日之事爆发得突然,为避嫌之故,陈子明虽已派了人去通知过李恪,可却是没法子将情况解说得分明透彻,这会儿见李恪如此着急,也自不敢稍有迁延,紧着便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番。 “原来如此,父皇迟迟不肯表态,却恐事情有变啊,此当何如之为宜哉?” 静静地听完了陈子明的陈述之后,李恪焦虑的心不单不曾稍缓,反倒是更添了几分的忧愁,没旁的,李贞的肆意横行已然威胁到了他李恪的监国权威,倘若事情久拖不决,那后果自是不消说的严重。 “等。” 以陈子明之睿智,又如何会不清楚此事久拖不决的严重之后果,问题是眼下主动权并不在自己一方,还须得看太宗能否下定决心,事关皇权之争,自是急躁不得,在陈子明看来,此际矛盾既已引爆,以静制动方才是上上之策。 “等?这……,依小王看,坐等怕是有所不妥罢,倘若长孙老儿那头出些甚幺蛾子,却恐父皇他……” 等,就一个字,说起来倒是简单,问题是李恪如今心乱如麻,他又哪能等得下去,但见其焦躁万分地起了身,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之后,猛地站住了脚,忧心忡忡地便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第四百九十章 有礼有节(六) “哦,那殿下可是有甚打算了么?” 见得李恪心态已彻底失衡,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但却并未浪费口舌去说甚劝谏之言,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道。 “父皇既是打算朝议时解决此事,那便战好了,依小王看来,着下头诸般人等一体上本弹劾小八,看其还能猖獗到何时!” 这些日子以来,许敬宗可是没少在李恪面前诉苦,说是礼部多名官吏或是被贬或是遭冷遇,如今礼部根基已伤云云,听得李恪当真是心惊肉跳不已,早想着发动一场猛烈反击了的,只是一直被陈子明压着,没敢轻易妄动罢了,而今,陈子明既是自己都已上了弹劾李贞的奏本,在李恪看来,动手的时机应是成熟了的,趁此机会,大闹上一场,似无不可之说。 “然后呢?” 饶是李恪说得个慷慨激昂,然则陈子明却根本不为所动,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吭哧了一声了事。 “然后?唔……,子明莫非以为有甚不妥么?” 陈子明这等淡然的态度一出,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迟疑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紧着出言追问道。 “呵,殿下莫非真打算逼宫么?” 陈子明依旧不曾给李恪甚明确的答复,但见其淡然一笑,意有所指地又反问了一句道。 “小王,小王……” 李恪还真就是想逼宫,只是这话明显不好说出口来,面对着陈子明炯然的目光之凝视,也就只能是支吾以对了的。 “殿下莫要忘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能给予殿下,也自能收了回去!” 如今已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陈子明自是不敢任由李恪任性而为,这一见其兀自不曾放弃全力出击的想法,不得不一横心,给了其一记当头棒喝。 “呼……,子明教训得是,小王知错了,只是这等又将等到何时,万一有变,那……” 尽管被陈子明的棒喝打得稍清醒了些,可李恪到底还是不免担心夜长梦多,毕竟如今在京的皇子实在是太多了些,哪怕他有着监国之权,却也不敢完全肯定太宗最后一定会将皇位交到他李恪的手中。 “那也只能等,陛下乃圣明之君也,会知道应该如何安排的。” 陈子明虽是很清楚太宗的矛盾心理,可也无法判断出太宗到底何时才会真正下定决心,只是在陈子明想来,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太长才对。 “也罢,那就先等等看好了,唔,小王听闻今日父皇将太史令李淳风召了去,密议了良久,这其中会不会有甚蹊跷来着。” 陈子明既是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李恪自是不好再固持己见,勉强同意之余,紧着便又转开了话题,显见心中的不安并不曾稍减半分。 “子不语怪力乱神,君子当正道在心,殿下行得正,坐得直,又何须担忧过甚。” 对于李淳风这个大名鼎鼎的相士,陈子明自是不会不知晓,不过么,要说有多熟稔,那也当真谈不上,此无他,概因李淳风在朝中一向很是低调,从来不肯轻易为人卜卦,加之陈子明对风水相面一说也不甚感兴趣,还真就不曾跟李淳风打过甚交道的,尽管早前便已得知了其与太宗曾有过密议的消息,却也不曾往心里头去,这会儿听得李恪提起,自也就不甚在意,随口便给出了个解释。 “嗯,那就先如此好了。” 李恪本人就风水相面之类的事儿还是颇为相信的,只是为了避嫌故,却是从来不敢轻易跟这类人交往,正因为此,哪怕听得陈子明提到了圣人之言,他心中还是有着不小的疑虑,却又不好直说,也就只能是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了事。 “殿下英明。”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人,只一看李恪的神色,便知其还在担心着李淳风密见太宗一事,但却并未出言揭破,没旁的,概因陈子明要的只是李恪能冷静面对眼前的危局,却并不在意其对风水的信与否,毕竟时下风气如此,并非靠一通分说,便真能改变其之看法的,既如此,多说不如少说来得强…… “舅父,陈曦那杀胚还真动手了,据闻那厮跟小八吵了一通之后,便去父皇处告了御状,嘿,此番可是真要大闹上一回了,您看接下来这场戏该如何唱了去?” 陈子明怒而告御状乃是大事一桩,李泰自是不能不关切,就在陈子明与李恪商议对策之际,他也紧着去了长孙府,同样在与长孙无忌探讨着局势之演化。 “嗯,殿下可能探听到李淳风那厮都在陛下处说了些甚么?” 长孙无忌的消息同样灵通得很,自不会不知晓宫中发生的诸般事情,相较于陈子明的告御状,他更关切的则是李淳风与太宗之间的密谈。 “这……,怕是难啊,李老道口风素严,甥儿与其并无交情,只能姑且一试,成与不成却是难说了。” 李淳风实在是太过低调了些,跟诸般臣工们几乎都不来往,李泰这些年来,倒是没少央人找其卜卦,可惜从来不曾得到过李淳风的回应,这会儿一听长孙无忌如此问法,也自没得奈何。 “罢了,那就不必去试了。” 长孙无忌的头脑可是清晰得很,他虽是很想知道李淳风到底会跟太宗说些甚事,可更清楚的是此乃禁忌之事,没有一定的把握便去胡乱打听的话,那可是要遭来圣忌的,尤其在这等敏感时分,更是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也好,那陈曦与小八之间的争端一事又当何如之哉?” 长孙无忌虽说不必去试了,可李泰心中却并不以为然,当然了,当着长孙无忌的面,他却是不会将要着人去查此事的心思道将出来,也就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便即将话题又扯到了御状之事上。 “陛下不是说了么,要在朝议上见分晓,那就这么去安排也就是了。” 长孙无忌当初之所以鼓动李贞去跟李恪闹别扭,根本目的在于渔利,近两个月下来,收获可谓是颇丰,然则到了眼下这般田地,于他而论,李贞已然是枚弃子了,随时都可以放弃,当然了,在放弃之前,还是须得好生利用上一番的,若是能在朝议时折腾上一把,纵使不能将李恪的监国之权拿下,能趁机在工部多捞点实惠,那也是好的。 “舅父之意可是说要在朝议时力挺小八么?” 李泰显然没真的搞懂长孙无忌此言的真实用意之所在,紧着便问出了个愚蠢到家的问题来。 “糊涂!陈曦那厮既是敢去告御状,又岂会没凭据,就越王殿下所做的那些狗屁勾当,真能拿到朝议上去过么?” 这一听李泰完全误解了自己的意思,长孙无忌的心火当即便起了,毫不容情地便训斥了李泰一番,直骂得李泰面红耳赤不已。 “舅父息怒,甥儿鲁钝,还请舅父为甥儿指点迷津则个。” 尽管被骂得极为的不爽,可李泰却愣是不敢跟长孙无忌叫劲,纵使心中愤闷已极,却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出言求教,心里头的憋闷就别提有多歪腻了的。 “哼,就陛下那龙体状况,三五日内怕是根本难有上朝之可能,趁此机会,着令越王殿下在工部里多闹闹,逼陈曦那厮与之争斗不休,倘若能将吴王殿下也卷了进来,方算是上之上者。” 长孙无忌虽是恼火于李泰的鲁钝,奈何事关大局,他也不敢有丝毫的轻忽,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不满,耐着性子地为李泰分说了一番。 “乱中取势?此策大佳!甥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听得长孙无忌这般说法,李泰方才猛醒了过来,紧着便表了态。 “嗯,着人多写些弹章,弹劾陈曦不分尊卑,顶撞督办部务之亲王,实属大逆不道,如此,自可先将水搅浑了,回头再找些工部人等的错处,一并弹劾了去,能拿下几个算几个好了。” 对于李泰的政治智商,长孙无忌根本就没半点的信心,也不信其真能知晓该如何做,虽不曾再出言呵斥于其,可仔细叮嘱本身就已表明了对李泰的能力根本不看好。 “善,甥儿回去后便着手安排。” 听得长孙无忌这般吩咐,李泰尽自心中极其的不爽,但却不敢有丝毫的违逆,也就只能是怏怏地应承了一句道。 “此事的关键还在越王殿下的身上,殿下回去后,务必要求其顶住压力,断不可稍有退缩,事若成,该给的甜头,不妨多给些也就是了。” 长孙无忌皱着眉头想了想,对李泰的办事能力,还是有些不太放心,这便再次叮嘱了其一番。 “诺,舅父若是没旁的交待,那甥儿便先行告退了。” 被长孙无忌一训再训之下,李泰当真如坐针毡般地难受着,自是一刻都不想再多呆,这便紧着起了身,丢下句场面话,就此匆匆走了人。 “哼,废物!” 长孙无忌并未去送李泰,而是老神在在地端坐着不动,直到李泰已去,方才撇了下嘴,不屑地低声骂了一句道。 第四百九十一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一) “启禀大人,吴王殿下派了人来,说是请您到两仪殿御书房一行。” 自打昨日爆出了陈子明怒而告御状一事,今日的朝堂之气氛明显有些不对味,各部里三三两两窃窃私议之场景随处可见,流言蜚语漫天飞扬,人心惶惶,可陈子明却根本不以为意,也没去各部巡视,自上班时起,便始终猫在办公室里批公文,两耳不闻窗外事,就宛若无事人一般,奈何不是所有人都似他这般能沉得住气的,这不,尚不到午时,李恪那头就着人来催请了。 “嗯,知道了。” 李恪着人来请,不去自然是不成的,哪怕心里头对李恪的沉不住气有着些许的不满,可以陈子明之城府,却是断然不会带到脸上来的,也就只是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随手将笔搁在了笔架上,就此起了身,伸手掸了掸身上的官袍,缓步便行出了办公室,一路向宫门处行了去。 “尔等全都退下。” 陈子明方才刚从御书房门口的屏风处行将出来,连见礼都还没来得及呢,就见李恪已是面色阴沉地一挥手,冲着边上侍候的诸般人等便是一声喝令。 “诺!” 听得李恪语气如此之不耐,何欢等随侍在侧的大小宦官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齐齐应诺之余,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房去。 “下官见过殿下。” 尽管对李恪如此失态之表现心有疑惑,然则应尽的礼数,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忘了去的。 “子明来得正好,尔且看看那帮下作胚子都在胡诌些甚,哼,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可耻,可恶!” 此际御书房里已无外人在,李恪憋着的火气立马便爆发了出来,但见其猛地一拍文案,怒气勃发地指点着乱七八糟堆在文案一角的数十本折子,气急败坏地便骂了开来。 “殿下莫急,且容下官先看看再议可好?” 陈子明瞄了眼那叠折子,见赫然有着四十余份的折子,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但却并未轻易表态,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提议了一句道。 “嗯……,子明只管自便好了。”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尽自怒火中烧不已,却也不好再暴跳如雷,只能是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了事。 “呵。” 折子虽有着四十余本,其中更是不乏洋洋洒洒数千言的大部头,可大多都是千篇一律的无端指责之言论罢了,陈子明只随意地看了几本,便没再继续,也没急着表态,仅仅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一派的风轻云淡之状。 “子明,你这是……” 见得陈子明的神情如此放松,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概因那些折子可全都是弹劾陈子明的本章,内里不止在指责陈子明以下犯上,更有着不少牵强附会的捏造之辞,但凡正常人面对如此多的污蔑弹章,就算不为之惶恐不安,那也一准会被气得火冒三丈,可陈子明倒好,居然竟会是如此之淡定从容,浑然就是一派胸有成竹之状,自由不得李恪不为之狐疑不已的,要知道这可是弹章来着,数量又是如此之多,身为帝王者,纵使不信,那也须得按律法下诏好生彻查一番,在此期间,陈子明可是须得停职待勘的,而此际正值敏感时期,倘若陈子明真被停了职,那后果当真不是好耍的。 “殿下明鉴,这么些东西不过是长孙无忌那老儿在搅浑水罢了,尽是些查无实据的噱头而已,何须担忧那么许多。” 借着看折子的空档,陈子明其实已然想好了应对之策,不过么,他却并未急着说破,而是先就事论事地解释了几句。 “话虽是如此,只是照朝廷规矩,有如此多的弹章在,调查一番恐是不免,若如此,却恐长孙老儿会另出蹊跷,此怕是不得不防啊。” 李恪与陈子明相交如此多年,自不会不清楚陈子明的为人与秉性,也自不担心彻查之结果,他担心的只是彻查期间会出旁的乱子罢了。 “殿下说的是,依下官看来,长孙无忌那厮搅浑了水之后,接下来必是打算在工部里做些文章,以图谋实利罢了,此又有何难猜的。” 以陈子明之能,看破长孙无忌那头的谋算自是谈不上甚难事,几句话便已点明了长孙无忌接下来将会发力之处所在。 “不错,应是如此,唔,那依子明看来,当何如之哉?” 李恪的政治智商并不低,只一听便知陈子明所言乃是正理,然则心中的忐忑却并未稍减半分,没旁的,概因在他看来,陈子明才是此敏感时分的关键之所在,那是断然不能有所闪失的。 “殿下只管将这么些弹章全都转呈到御前便是了。” 陈子明早有成竹在胸,不过么,却并未急着解释根底,而是先行给出了条看似匪夷所思的建议。 “这……”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此无他,在他看来,这么些不实之弹章就算不全都打了回去,那也该先扣上几天再说,总好过直接捅到太宗处,万一要是太宗下诏彻查陈子明,那岂不是真遂了长孙无忌等人之心意了么? “殿下莫急,容下官细细道来,这么说罢,殿下虽是监国,却终归不能替陛下做主,如今既是有如此多的弹章在此,殿下无论是扣着不放又或是尽皆打发了回去,都有着僭越之嫌也,倘若因此惹来圣忌,则得不偿失矣,故,须得早做决断方好,至于陛下处收到了这么些弹章么,依下官看来,当有三种可能之反应,其一,照常规下诏彻查,以还下官一个清白;其二,所有弹章皆留中不发,对此事不查不问;其三,贬叱诸般人等,甚或将在京之诸王皆赶回封地,以正朝纲。” 陈子明并未再多卖关子,板着手指便为李恪详细解说了一番上交弹章的必要性之所在,列出了太宗可能做出的三种反应,只是并未说明哪一种反应最为可能。 “嗯……,那依子明看来,父皇最终究竟会作何决断?” 从李恪的角度来看,第一种反应无疑最糟,闹不好到了最后,连他的监国之权都难以保住,甚至可能会影响到储君之地位,而第二种反应么,不过只是暂时将矛盾压下,并未真正解决问题,反倒会因太宗的暧昧态度而进一步引发朝争,烈度一旦过大,朝纲溃坏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同样于己方有大不利,至于第三种反应么,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只要太宗肯将诸王尽皆赶出京师,那他李恪的储君地位也就再无动摇之可能了的,问题是从太宗近年来的行事风格来看,最后一种反应基本没太多的可能性,至少在李恪本人看来是如此,总而言之,李恪对于将所有弹章一并转呈御前的方略其实并不甚看好,只是不愿当着陈子明的面明说罢了。 “不好说,然,殿下却是别无选择,此事不宜久拖,下官以为当及早转呈弹章为宜。” 陈子明虽是分析了三种可能性,可在他本人想来,太宗最终选择第二种反应的可能性最大,只是个中变数不少,陈子明也自不敢轻易下个断言。 “嗯……,罢了,既如此,那小王就亲自走上一趟好了。” 李恪皱着眉头在书房里来回踱了阵步,左思右想了良久,也没能想出个更好的应对之策,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满脸苦涩地同意了陈子明的提议。 “殿下英明。” 陈子明先前说了很多,可其实最关键的一条却是没说,那便是转呈弹章的真正用意在于试探太宗的心思,唯有能弄清太宗的真实想法,方才能有针对性地部署下一步之算计,个中最坏的结果么,自然是走太宗本人上位的老路,当然了,眼下之局势尚未到必须走这一招之地步,陈子明也自不愿急着跟李恪解说分明,仅仅只是称颂了一声了事…… “启奏陛下,吴王殿下来了。” 与李淳风一席密谈之后,或许是因着看淡了生死之故,太宗的精气神明显比前几日要好上了不老少,尽管龙体依旧不堪操劳,却已有精神在寝宫里下起了棋来,正自与棋侍召对弈到中盘之际,却见赵如海急匆匆地从外头行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太宗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罢。” 太宗这几个月来虽一直深居内禁之中,可其实却没少关注朝局之变化,自是清楚如今朝局之诡异,对于李恪此际前来的用心也自有所猜测,不过么,他却并未有甚多的表示,甚至不曾停下棋局,仅仅只是头也不抬地吩咐了一声。 “诺!” 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寝宫,不多会,便见一身整齐朝服的李恪已是领着一名手捧着一大叠本章的小宦官疾步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只是在见着太宗弈棋不止之情形时,脚下难免便是一缓…… 第四百九十二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二) “儿臣叩见父皇。” 外头都已快闹翻天了,可太宗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下棋,自不免令李恪的眉头为之微微一皱,他可不相信太宗会不清楚朝局之变化,如此一来,就只意味着一件事,那便是太宗心中必是已有所决断,问题是李恪无法判断出这等决断于他来说,究竟是好是坏,心中忐忑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只是在这当口上,不管心中作何感想,李恪都断不敢在礼数上稍有闪失,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不安,疾步抢上了前去,紧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恪儿来啦,平身罢。” 尽管听到了响动,可太宗依旧不曾从棋盘上抬起头来,仅仅只是随口叫了起,浑然就是一派漫不经心的样子。 “谢父皇隆恩。” 这一见太宗根本不抬头,李恪也自没辙,谢恩之后,也就只能是乖巧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着,这一等,就足足等了近半个时辰,站得李恪腿脚都有些发麻了,也愣是没见太宗有甚指示,自不免便令李恪原本就忐忑的心顿时更慌了几分,也就是靠着养气功夫了得,这才算是勉强能保持住表面上的平静,至于心底里么,早已有若滚开的水般地翻腾开了。 “陛下棋艺高绝,微臣输了。” 随着太宗的最后一子落定,棋局终于是结束了,小输两子的棋侍召已是满头的大汗,不容易啊,跟皇帝下棋自然是不能赢的,可就算是输,都得输得精彩,偏偏太宗棋艺本来就高,在有心理负担的情形下,要想输得精彩又岂是件容易之事。 “哈哈……,卿这是让着朕呢,今日便到此好了,来人,赏钱百贯。” 赢了棋,太宗的心情自是相当之不错,哈哈大笑之余,很是豪爽地便给出了重赏,直喜得那名棋侍召磕头连连不已。 “恪儿有事么?” 将千恩万谢的棋侍召打发了开去之后,太宗这才像是刚瞅见了李恪一般地开口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处今日一早突然接到四十余份弹章,皆是弹劾右仆射陈曦之折子,儿臣不敢擅专,特来请父皇明示行止。” 见得太宗发问,李恪赶忙飞快地收敛了下散乱的心思,谨慎地谈了下来意。 “哦?竟有此事?” 如此多官员一起弹劾当朝宰辅乃是天大之事,然则太宗却并不显得有多吃惊,口中虽是紧着追问了一句,可脸上却根本不见丝毫的异色,显然是早就已知晓实情了的。 “好叫父皇得知,儿臣已将所有弹章皆带了来,请父皇明训则个。” 见得太宗镇定若此,李恪心中的忐忑顿时便更浓了几分,但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只能是硬着头皮地挥手示意边上跟着的那名小宦官将捧着的折子搁在了太宗身边的几子上。 “嗯,此事朕知晓了,恪儿且先去忙好了。” 太宗根本就没去看那叠折子,也没甚特别的指示,仅仅只是声线淡然地下了逐客之令。 “父皇圣明,儿臣告退。” 于李恪来说,太宗没有指示便是最糟糕的指示,只是这当口上,他也不敢再多言啰唣,只能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就此退出了寝宫…… “子明,情形有些不对啊,父皇此番竟是甚表示皆无,依你看,下一步当得如何应对方好?” 遭了一通的冷遇,还没能从太宗处得到任何的批示,李恪的心情自是恶劣到了极点,根本无心理政,闷闷不乐地在御书房里熬到了下班,紧着便去了密宅,将陈子明招了来,以商讨应对之道。 “嗯,是有些不对,殿下可曾注意到今日午后陛下所下的两道旨意么?” 面对着诡异的局势,陈子明心中也自难以真的淡定下来,然则表面上还是一派的从容,没旁的,概因他很清楚越是危急时刻便越须得冷静谨慎,慌乱除了会自乱阵脚之外,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嗯?” 整个下午李恪都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哪有心去关切太宗从内禁里所下的诏令,此际听得陈子明提起,茫然不知所以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其一,诏令调尉迟恭为宿卫军大将军;其二,晋宿卫军中郎将薛礼为宿卫军将军。” 这一见李恪在那儿发着愣,陈子明也自无奈得很,只能是耐着性子将两道诏令简单地道了出来。 “这……” 陈子明此言一出,李恪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没旁的,概因他已是看出了这两道诏令的不同寻常之处——尉迟恭与薛仁贵这一老一少两员勇将都是太宗最为宠信之人,由他俩把控宿卫军,明显是在防着玄武门之变的重演之可能,问题是这等动作到底防的是谁可就不好说了的。 “看样子陛下已知自身必将不起,这是要安排后事,以安度晚年了的,接下来必有重大更易之事发生!” 只一看李恪的脸色,陈子明便知其并未真正看穿这两道旨意背后的真实关窍之所在,这便紧着出言点醒了一句道。 “父皇他……,唉,小王心已乱,还请子明为小王指点迷津则个。” 对于太宗将逝之事,李恪虽是早有思想准备,也自不会感到突兀,问题是眼下情形诡异,他真不敢断言继任者一定便会是自己,心乱如麻之下,当真就不知该如何应对才是了的。 “等!” 陈子明并未多言啰唣,仅仅只是简单地吐出了个字来。 “等?这……” 昨日议事之际,陈子明便说要等,如今事情都已到了最关键之时,陈子明还说要等,这叫李恪如何能等得下去。 “陛下既是调二将入卫,收回皇权之心已明,殿下的监国之权必然不保,此乃题中应有之意,此时谁敢再乱动,必遭陛下之迎头痛击,而今之计,一动不如一静,三五日内必见分晓。” 要说紧张,陈子明心里头同样也在忐忑着,不为别的,只因如今的主动权全都掌握在了太宗的手中,稍有不慎,便是倾巢之祸,尽管有着很大的把握能断定太宗不会轻易更换李恪这个早已认定了的储君,可要是万一呢,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只是见得李恪心神已然大乱,陈子明却是不敢再以言语刺激于其,只能是就事论事地剖析了一番。 “三五日么?小王倒是等得起,只是,只是……” 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三五日的等待,于李恪来说,虽煎熬,倒也不是等不起,可要说不担心出意外,那绝对是假话来着。 “不管情形如何,此际都不能自乱阵脚,安静等待便是了,纵使真出了意外,以殿下如今之实力,也不愁翻盘无路,这等时分,妄自乱动,那才是在自找死路,嘿,濮、越二王自以为得计,必会趁机搅风搅雨,殊不知陛下的眼亮着呢,又岂会让这帮小人真猖獗了去,殿下不信且看好了,下一步,陛下定会将李贞的督办差使拿下,至于那些胡乱动本的朝臣,也不会有甚好下场可言!” 尽管不敢完全肯定太宗一定会传位给李恪,可对于太宗收回皇权的霹雳手段,陈子明却是能猜得个通透无比的。 “嗯……,若能一扫奸佞,小王受些委屈也自算不得甚事儿,就怕父皇又起了要立四弟之心思,那……” 听得陈子明这般分析,李恪不安的心也自稍定了些,此无他,李泰之所以能在朝中搅起如此多的事端,靠的便是长孙无忌以及其众多门下的鼎力支持,倘若彼此兑子的话,李恪倒是乐意拿自己的监国之权去换取那些亲近李泰的朝臣们的被贬,问题是他却不敢保证太宗会不会又起了要立李泰这个嫡子之心思。 “殿下过虑了,陛下若是真要立濮王殿下,那朝中文武怕是须得砍杀近半才成,若不然,必惹来诸般臣工群起而攻,以陛下之睿智,应不致暴虐如此罢,倒是有可能会问殿下如何保得濮王殿下以及诸皇子们一生平安,对此,殿下须得有所准备才好。” 李恪担心的问题恰恰正是陈子明忧心之所在,没旁的,太宗确是一代明君不假,问题是人之将死,性情往往大异平常,天晓得太宗会不会突发奇想来着,对此,陈子明虽以为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毕竟还是有那么点可能的,当然了,这等担心,此时此刻,陈子明却是不敢跟李恪分说了去,也就只能是捡好听的来说。 “唔……,四弟若是不反,小王自当保其富贵一生,纵使反了,也自当保其一生平安,依子明看来,如此作答可成否?” 听得陈子明这般分说,李恪也觉得太宗应不致昏庸到不顾事实之地步,焦躁的心也自缓解了许多,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这才谨慎地出言探问了一句道。 “殿下英明。” 见得李恪的心绪已是平稳了下来,陈子明也就没再多言啰唣,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第四百九十三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三) “舅父,甥儿可是听说了,今日老三那厮带着一堆弹章去见父皇,想为陈曦翻案,却不料父皇根本没理会,愣是罚其站了足足半个时辰,有趣,太有趣了!哈哈……” 李泰从来都不是个心里能藏得住事之人,加之对抢了自己储君地位的李恪有着刻骨的仇恨,往日里是拿李恪没法子,今日好不容易遇到了李恪吃瘪之事,心里头自是乐呵得个不行,这才刚在长孙府的书房里落了座,便已是迫不及待地讥笑了李恪一把。 “嗯……” 长孙无忌乃是消息灵通之人,压根儿用不着李泰来说,他早已知晓了李恪今日遭冷遇之事,心下里也以为李恪此番定是难以过得关去,心情同样振奋得很,然则养气功夫了得,却是断然不会似李泰那般喜形于色,也就只是手捋着胸前的长须,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舅父,依您看,接下来可须得让小八抓紧行事么?” 这两个来月下来,靠着李贞的胡搅蛮缠,李泰已从礼部处得利不少,几乎将礼部尚书许敬宗彻底架空,再算上长期把持吏部的杜楚客,朝堂最核心的六部里,李泰自以为已能掌控两部,势力大涨之下,胃口也自大了不老少,这就起了趁势将工部也一口吃下之心思,倘若真能得手的话,也就有了真跟李恪分庭抗礼之资本,自是由不得其不为之心意大动的。 “打铁须趁热,要闹就索性闹得大一些,就让越王殿下放手去施为好了。” 长孙无忌默默地想了想,也觉得眼下这等浑水摸鱼的机会实是难得,自不会有甚犹豫,紧着便下了决断。 “那好,甥儿这就去好生安排一二,管叫老三那厮吃不了兜着走!” 李泰本就已是心痒难搔,这一听长孙无忌如此说法,哪还坐得住,就此起了身,丢下句交待,便兴冲冲地出了长孙府,径直赶往越王府去了…… “越王殿下到!” 辰时将尽,工部议事大堂中挤挤挨挨地坐满了人,不单是在京的工部官员都到了场,就连周边一些工坊的负责人也都来了,百余官员济济一堂,却少有人窃窃私语,不管是坐着的中高级官员,还是分列两侧的低级官吏,此时此刻都是一脸的凝重之色,大堂里的气氛自不免便压抑得令人窒息,就在这等死寂中,却听堂外一声断喝突然响了起来,旋即便见一身整齐王服的越王李贞已在十数名身材魁梧的王府侍卫之簇拥下,昂首阔步地从门外行了进来。 “下官等见过殿下!” 尽管工部上下大多对李贞其人极为的厌烦,可毕竟上下有别,值其到来之际,礼数却是断然少不得要照着朝规尽上一番的。 “免了。” 面对着众人的大礼,李贞根本不曾理睬,但见其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大堂正中的大位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在文案后头落了座,环视了一下诸般人等,而后方才矜持地虚抬了下手,声线阴冷地叫了免。 “谢殿下隆恩!” 纵使对李贞这等摆架子的做派极其的不满,可在这等场合下,诸工部官员们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齐齐谢恩了事。 “阎大人,三天已过,工部明年之计划章程可都已齐备了么,嗯?” 李贞今日就是来找茬的,自然是怎么能令工部众人难堪便怎么来,这不,众人见礼方毕,李贞便已是毫无顾忌地摆出了要拿阎立德这个工部尚书来开刀之架势。 “殿下明鉴,下官等已合议过数次,一致认定殿下所提之诸般条款实是超出我工部能力范围之外,断不可行。” 阎立德原本就看不惯李贞的嚣张气焰,这会儿见其一上来便如此咄咄逼人,心火当即便大起了,不管不顾地便顶撞了其一句道。 “放肆,本王奉旨督办工部事宜,尔等安敢背着本王私下合议,究竟是何居心,嗯?” 李贞就是一找茬高手,之所以一上来如此便摆出这等狂妄之姿态,为的便是要激怒阎立德,这一见其果然上了当,心中自是得意得很,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面色陡然一沉,猛拍了下文案,端出了督办亲王的架子,厉声便呵斥了一嗓子。 “殿下何出此言,下官历任工部十余载,从未闻部中合议之事有违朝规,殿下莫要妄自加罪于人!” 李贞这等喝问之言一出,阎立德当即便被气得个浑身哆嗦不已,也顾不得甚上下之分了,亢声便抗辩了起来。 “朝规?嘿,阎大人这是在质疑本王么?好大的胆子,莫非本王治你不得喽,哼,来啊,将这老匹夫……” 这一见阎立德果然被自己所激怒,李贞心中自是更爽利了几分,可脸色么,却是更黑沉了不少,但见其再次猛拍了下文案,便要借题发挥地就此将阎立德当场发落了去,只是话尚未说完,突然间见到赵如海领着一大群宿卫军将士正从堂外行了上来,心一惊之下,后头的话自也就说不下去了。 “圣旨到,越王李贞跪下听宣!” 赵如海根本没理会堂上诸般人等的诧异之凝视,昂然地走到了大堂的正中,将手中捧着的一卷诏书高举过了头顶,声线阴冷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儿臣恭听圣训。” 李贞乃是精明之辈,只一看赵如海那等架势,便知大事恐有不妙,额头上瞬间便见了汗,只是这当口上,他又哪敢抗旨不遵,也就只能是强作镇定地跪倒在地,摆出了派恭听圣训之乖巧模样。 “圣天子有诏曰:越王李贞行为乖张,大失朕望,着即革去督办礼、工二部之差使,贬为南明郡王,削实封三百户,即时起行赴任柳州刺史,不得迁延,钦此!” 赵如海看都没看李贞一眼,抖手摊开了诏书,一板一眼地便宣了起来。 “儿臣领旨谢恩。” 尽管先前对这道诏书已是有了不妙的预感,可真听得自己就这么被发落去了近乎蛮荒之地的柳州,李贞的心底里还是不免滚过了一阵的悲哀,奈何人在屋檐下,又岂容得其不低头,纵使心中有着浓烈至极的不甘,也只能是先颤巍巍地磕头谢了恩。 “南明郡王,请!” 李贞方才刚起了身,腰都尚未挺直呢,赵如海已是毫不客气地一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催请了一句道。 “唉……” 早在领到督办礼、工二部之时,李贞便知自己就是枚弃子,心底里对自己的下场其实已是有所明悟的,只不过是想着看能否拼上一把罢了,而今,随着太宗这么道旨意一下,所有的努力与希望已是彻底化成了泡影,心中的苦涩自是不消说之事,奈何事已至此,李贞也只能是愿赌服输了的,但见其仰头长叹了一声之后,也自无甚旁的言语,拖着脚便下了堂,自有数十名宿卫军官兵紧着拥上了前去,挟裹着李贞便就此离开了工部。 “圣天子有诏曰:吏部侍郎赵显声办事拖沓,深失朕望,着即调连州司马,钦此!” “圣天子有诏曰:礼部侍郎宋高愚鲁迟钝,不堪大用,着即贬为陈州录事参军事,钦此!” “圣天子有诏曰:太常寺少卿水德明行为有失检点,大失朝廷体面,着即革职,发沙洲军前效力,钦此!” …… 今日倒霉的人可远远不止李贞一个,几乎就在李贞被贬的同时,还有着十数名宦官也同样领着一大群宿卫军将士在朝堂各衙门宣着旨意,三十余名朝臣齐齐被贬,除了吏部尚书杜楚客之外,李泰以及长孙无忌多年来培养出来的心腹几乎被一扫而空,而李恪似乎也没能落得个好,同样以办事不力的理由,被免去了监国之名义,但却保留了其在御书房帮办之权,至此,持续了两个来月的朝廷乱局便算是落了幕,结果么,显而易见得很,李泰一方完败! “哈哈……,子明果然神机妙算,父皇雷霆一击,当真大快人心,朝纲已明,小王无忧也,哈哈……”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官场风暴中,尽管也被免去了监国的名义,可毕竟还保留了帮办的权力,李恪的损失可谓是微乎其微,比之风云惨淡的李泰一方,当真不知强了多少倍,他自是有理由好生兴奋上一回的,早前在朝中,顾忌甚多,纵使心中激动难耐,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流露,可一旦到了密宅处,当着陈子明这么个绝对的心腹之面,李恪可就不想再故作姿态了,这才刚落了座,便已是爽利地哈哈大笑不已。 “无忧么?呵,殿下若是就此放松了警惕,那离败亡也就不远了。” 李恪倒是笑得个畅快淋漓,然则陈子明却并未跟着自得上一番,不单没半点笑容,反倒是面色肃然地便给李恪狠浇上了一盆凉水。 “厄,这……” 这一见陈子明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李恪当即便笑不下去了,望向陈子明的目光里满是探询与狐疑之色,此无他,在李恪想来,长孙无忌以及李泰的心腹手下基本被扫出了朝廷,虽尚剩下些虾兵蟹将,可已然是不足为虑了的,换而言之,他李恪储君的地位已然凸显无疑,在这等情形下,李恪实在不知还有甚值得担忧之所在。 第四百九十四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四) “陛下乃圣明君主也,古来少有,眼中向来掺不得沙子,殿下莫忘了濮王殿下可是还在京中的。” 李恪无论治政能力还是胸襟气度,都酷似太宗,性情也同样如此,豪爽过人,这本是好事,可在如今这等敏感时分,却极易惹出岔子来——太宗此番如此大力度地整顿朝纲,于李恪一方来说,固然是好事一桩,可与此同时么,也足可见太宗的行事风格已是大异往常,倘若李恪的言行不能符合太宗之期颐的话,很难说会发生何事,正因为此,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轻忽,也自不能不出言提醒李恪一番。 “子明教训得是,是小王忘形了些,唔,父皇此番横扫诸邪,甚至连素来低调的十弟都被赶出了京去,偏偏却又将四弟留下,这里头或许应是别有讲究罢。” 一听陈子明提到了李泰,李恪的脸色立马便阴沉了下来,先前的畅快早已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只是满面的凝重与不解。 “陛下行事终归有其道理,殿下与其浪费时间去揣摩此事,倒不如多用点心在朝务上,但消殿下能实心办事,陛下心如明镜,自会看在眼中的。”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早就想明白了太宗将李泰留在身边的用心之所在,并非是真的留为储君的备胎,而是想着亲自监督好李泰,不给其胡乱生事的机会,到最后再以临终嘱托的形式,要求李恪保证不伤害李泰,以此来保住李泰的身家性命,这等用心不可谓不良苦,然则在陈子明看来,最终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当然了,为了不让李恪太过得意忘形了去,陈子明却是不打算将太宗的真实心意道破,也就只是中规中矩地劝谏了李恪一番了事。 “嗯,子明所言甚是,小王受教了。” 李恪想了想,还是没能猜透太宗留下李泰的用意到底何在,再一看陈子明似乎不想就此事多言,也就没再追问个不休,谦逊地表态了一句便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殿下英明。” 涉及到太宗心底里的隐秘之事自然是不能多谈的,此一条,陈子明心中有数得很,正因为此,见得李恪表了态,他也就只是称颂了一声罢了,并未再有甚多的言语。 “长孙一系官员如今大半被贬,于我方而论,自是好事一桩,然,小王以为此獠怕是断然不肯俯首称臣,依子明看,这老贼下一着棋会向何处落了去?” 冷静下来之后,李恪的头脑也就清醒了过来,不再去关注局面的大好,而是就此琢磨起了长孙无忌的可能之后手。 “文事已定,武事当备了!” 后手?长孙无忌如今在朝堂上可谓是输得只剩下一条内内了,除了冒死一搏之外,又哪还有甚路可走的,对此,陈子明自是早就看得个通透无比,这会儿回答起李恪的问题来,自是迅速得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给出了答案。 “轰……”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陈子明的话音方才刚落,一道闪电突然划破了夜空,一记冬雷沉闷地炸响中,冬雨骤然大起,击打得瓦面噼里啪啦直响。 “武事?嘿,当真好胆,敢伸手,小王便要其来得去不得,此事就着柳如涛密切关注,有甚情况,第一时间报将上来,小王倒要看看那老匹夫能玩出甚花招来!” 冬雷一响,李恪的身子也自随之一震,猛然侧头便望向了窗外,一张俊脸瞬间便被闪电的亮光照得阴晴不定,从其口中说出来的话语也自森然得很,语调虽不甚高,可内里洋溢着的煞气却是浓烈得惊人! “下官遵命。” 于陈子明看来,这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断然容不得丝毫的心软与迟疑,而今,李恪既是能表现出这等杀伐果决之气度,他自也就能放心了去…… “舅父,事情怎么弄到这般地步,父皇这都是怎么了,为何如此,为何啊,唉,当真天欲亡我乎?”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李恪与陈子明正自密议连连,李泰也正在长孙府的书房里坐着,所不同的是书房里的气氛明显压抑无比,可怜往昔骄横跋扈的李泰如今却惶惶然有若丧家犬一般,面色惨淡不已,哀嚎声中,满是绝望之意味。 “够了!” 别说李泰没想到太宗会突然下此重手,便是一向自认最懂太宗心思的长孙无忌也同样始料不及,面对着多年辛苦培养起来的嫡系就此风流云散了去的惨淡局面,长孙无忌心中的烦躁并不比李泰少半分,再一见李泰在那儿哀嚎个没完,心火顿时便大起了,根本没给李泰留半点情面,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舅父息怒,甥儿这不是着急么,唉,如今人马凋零,这日子,唉……” 冷不丁被长孙无忌这么一喝,李泰的眼立马便瞪圆了起来,大有要就此爆发之架势,只是到了末了,还是没有跟长孙无忌拍桌子的底气,不得已,也只能是放软了口气,哀叹了一番了事。 “怎么?殿下这就怕了,嗯?” 饶是李泰已是低了头,可长孙无忌照旧没给其甚好脸色看,白眼一翻,满是不屑地便讥讽了其一句道。 “怕?舅父这都说的是哪的话,嘿,大不了就是一死,甥儿自打再度回京,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不成功便成仁,人死鸟朝上,又甚可怕的!” 尽管一直在长孙无忌面前卖乖,可实际上李泰却依旧是个跋扈之徒,这会儿被长孙无忌如此逼问,积攒在心的鸟气顿时便来了个大爆发。 “不怕便好,殿下只要有这等担当,何愁大事不能成!” 长孙无忌之所以一直鼎力在扶持李泰,并不是真的看好其,左右不过是想着利用其嫡子的身份罢了,自是谈不上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要的只是鼓起李泰造反的勇气便成,正因为此,哪怕李泰在爆发时态度谈不上有甚恭谦,长孙无忌也自没放在心上,仅仅只是语调淡漠地点了一句道。 “舅父之意是……” 这数年来,李泰一直在积攒着起事的暗底实力,也通过些手段弄到了不少的军械,当然了,数量并不算太多,可用之来打一场突袭之战却是足够有余了的,只是该在何时以及如何发动的问题上,却实在没太多的底气可言,这会儿听得长孙无忌如此说法,明显有着要动真格之意味,当即便来了精神,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说破,而是故作迟疑状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机会只属于有准备之人,殿下只管耐心做好准备,时机一至,自有用武之地。” 长孙无忌只想利用李泰来打开局面,却并无真要扶持其登基之心思,此时此刻自然不会将心中的谋划道出,也就只给出了句大而空的废话而已。 “舅父放心,甥儿旁的不敢说,拼死的勇气还是不缺的,只要舅父一声令下,甥儿自当拼死一击,不灭奸佞,誓不罢休,只是这时机……” 李泰的政治智商虽不是太高,可毕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满足于长孙无忌那么句假大空的搪塞之言,但见其信誓旦旦地表态了一番之后,话锋立马便是一转,老实不客气地探问起了长孙无忌的具体安排来。 “时机未至,殿下先做好准备便是了,老朽自有分寸。” 长孙无忌乃是老奸巨猾之辈,又哪是那么好糊弄的,一句话便堵死了李泰再往下追问之可能。 “那好,甥儿就先回了,舅父有甚吩咐,甥儿自当全力以赴便是了。” 见得长孙无忌不肯吐实,李泰也自没得奈何,寻思着自己还得靠长孙无忌的力量来上位,自不敢在此时跟长孙无忌真翻了脸去,也就只能是不甘地丢下了句场面话,就此悻悻然地走了人。 “父亲。” 李泰方才刚走,密室的门已是无声无息地向两边滑了开来,随即便见一身青袍的长孙冲缓步从内里行出,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闭目沉思的长孙无忌身旁,低低地轻唤了一声。 “嗯。” 尽管听到了响动,然则长孙无忌却并未就此睁开眼,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父亲,孩儿以为形势恐有所不对,是该到了下个决断的时候了。” 如今之事态已是严峻到了极点,尽管看出了自家老父此际并不想言事,可长孙冲还是忍不住出言进谏了一句道。 “嗯……,时机未至,再看罢。” 长孙无忌何尝不知眼下的形势已是坏到了极点,更清楚自己已然失去了太宗的信任,到了如今这么个地步,除了奋起一搏之外,已经没有旁的路可走了的,问题是眼下太宗还好端端地活着,京师局面也没见有甚混乱,此时起事,那就是在自找死路,眼下他所能做的其实也就只有等待一途罢了。 “是。” 听得长孙无忌这般说法,长孙冲也自不敢再胡乱进言,也就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悄悄地退开一步,默默地侍立在长孙无忌的身后,偌大的书房里就此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之中…… 第四百九十五章 浮华背后的隐患 太宗的雷霆手段一出,朝野为之哗然一片,然则朝局却并不曾出现动荡,反倒是很快便恢复了平稳之运行,就效率而论,甚至比往常还要更超出了一筹,个中虽有着陈子明等一众宰辅们不懈努力之结果,可更多的则是因着内耗因素已被彻底荡平之故,各部官吏上下齐心,效率不高才真是怪事了的。 效率高于社稷来说,自然是好事,可具体到个人么,那就不见得了,至少对于陈子明来说是如此,没旁的,工作量突然放大了近乎一倍,每日里要批的折子多了许多,要见的大小官员也比往常要多了不老少,这一忙,就愣是忙到了除夕之日,方才算是得了个喘口气的机会,可要想消停几天么,也没那个可能,不说旁的,光是年节上的人情往来就不是件轻松的活计,这不,除夕夜陪着太宗一道欢庆到深夜不说,次日一早还须得再陪着汝南公主以及儿子陈舒一起进宫给杨淑妃请安去。 后宫之中,素来母以子贵,如今李恪的储君的地位虽不曾公开,可其地位已是稳如泰山,几乎再无更易之可能,在这等情形下,杨淑妃在后宫中的地位自是不消说的高,前来给她拜年的人自是少不到哪去,当然了,能在此时进宫者,无一不是显贵至极者,不止是宫中各嫔妃来了近半,在京之两代公主也来近二十位,再算上够资格前来觐见的各府三品以上诰命夫人,原本尚算得上宽敞的大吉殿愣是被挤得个水泄不通,莺莺燕燕无数,讨喜之声此起彼伏地响着,当真闹腾得欢快无比。 “微臣(女儿)叩见母妃娘娘。” 陈子明一家三口到得虽不算早,可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去给太宗见过礼之后,方才赶到了大吉殿外,早有机灵的宦官迎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将陈家三人引进了大殿之中,不消说,给杨淑妃见礼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是断然少不得的。 “免了,免了,舒儿来,到姥姥这儿来。” 杨淑妃与陈子明之间虽是亲戚,可真要说有多亲近么,那还真就谈不上,没旁的,这些年来,杨淑妃几次试图插手朝局,着汝南公主带话给陈子明,却全都没得到回应,尤其是在陈舒的婚事上,更是被陈子明给摆了一道,要说没有心结,那自是不可能之事,当然了,在这等场合下,杨淑妃倒也不会不理智地给陈子明脸色看,只是一味招呼陈舒的举动本身就隐约透着对陈子明有着些许的不满之意味。 “孙儿给姥姥磕头了。” 陈舒虽年仅十三,可身量却是不低,除了稍消瘦一些之外,乍然看过去,已然是成年人的体格,长相又综合了陈子明与汝南公主的优点,一身整齐的伯爵服侍,更是衬托出其之英俊不凡,这一上前给杨淑妃见礼,立马便引得满殿贵妇们的眼睛里都冒出了星点之光芒。 “好、好、好,小舒儿长大了,来,让姥姥好好瞅瞅,瞧瞧,多俊的小伙子,姥姥可是喜欢得很呢。” 杨淑妃的孙子按说都已有了好几个了,最大的孙子是蜀王李愔的长子李畴,也不过才六岁,还远在蜀州,至于李恪的几个儿子么,除了长子李仁两岁了之外,其余几个都还在吃奶,根本不可能在杨淑妃膝下承欢,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陈舒小时候没少跟着汝南公主一道进宫拜谒,最得杨淑妃的疼爱,这会儿见了陈舒的面,杨淑妃当即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不住地夸着,如此一来,边上待着的众嫔妃、公主们自然也须得有所表示,一时间陈舒就成了重贵妇们争相赞许的焦点之所在,反倒是将陈子明夫妇都给冷落到了一旁去了。 呵,人情冷暖,世间百态,莫过如此罢。 这么些年来,陈子明可是年年都来给杨淑妃拜年,可谓是见证了大吉殿是如何从门前冷落车马稀演化成如今这等各色人等齐来朝贺之盛况的,心里头自不免感触颇多,当然了,以其之睿智,自是不会感受不到杨淑妃那看似不经意的怠慢与疏远,可也不是很在意,左右他本就没打算真在朝中干一辈子,只消将李恪扶上马再送上一程,也就该到了马放南山之时,自是无须去在意杨淑妃对自个儿到底是怎生看法来着。 “吴王殿下到!” 就在一众贵妇们围着陈舒调笑不休之际,却听一声尖细的喝道声突然响了起来,旋即便见一身整齐王服的李恪已领着王妃杨氏昂首阔步地从殿外行了进来,正自闹腾不已的众贵妇们当即自觉不自觉地全都让到了两旁,已被众贵妇们逗弄得面色潮红不已的陈舒这才逃过了一劫,赶忙紧着便蹿回了陈子明夫妇的身后。 果然! 陈子明本来就站在一旁,自是能瞧得清李恪的到来,这一见其行进大殿的第一眼居然不是看向杨淑妃,而是下意识地便往右边望了去,陈子明的视线瞬间跟着便是一移,入眼便见坐在杨淑妃右侧不远处的赫然正是武媚娘,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 对于武媚娘这个手腕狠辣的女人,陈子明从来就不敢小觑,也早有除掉这个隐患之心思,问题是此獠深处内禁,陈子明的手却是没办法伸得那么长,加之其如今尚未绽露峥嵘,还不到必须紧着动手之地步,也就这么一直耽搁了下来,可眼下看来,其与李恪之间的私情已然很深,不动手怕是不行了的,陈子明可不想辛辛苦苦整出的大好局面最终全都葬送在武媚娘这个狠辣婆娘的手中,只是该如何动手却是须得好生斟酌上一番了的。 “子明。” 陈子明想得明显有些入了神,以致于都不曾注意到李恪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近旁,直到李恪出言招呼了一声,他才猛醒了过来。 “下官见过殿下。” 彼此关系好归好,在这等大庭广众之下,礼数可是断然不能有失的,一醒过了神来,陈子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便行了个礼。 “免了,免了,子明还在想着公务么?这大过年的,还是放松一下好了,你若是累垮了,小王可就要头疼喽。” 李恪自不可能猜得到陈子明究竟在想些甚,只以为陈子明还在为朝务担着心思,这便紧着出言劝解了陈子明一句道。 “殿下言重了。” 陈子明当然不可能跟李恪说明自个儿正在谋算着要干掉他李恪的真爱,再说了,这等场合下,李恪可以表现得随意,他陈子明却是断不能如此,也就只能是简洁地谦逊了一句了事。 “离着用膳时间尚早,且就一道外头走走去可好?” 儿女们来给后妃拜年,照例是要赐宴的,眼下才刚巳时而已,李恪显然是不打算在这等满是胭脂气的大殿里多呆,这便笑着朝陈子明发出了邀请。 “殿下请。” 这等场合,陈子明也自不想多呆,只是碍于身份,他不好随便走开罢了,而今,李恪既是有此提议,他自是无不从之理,笑着交待了汝南公主几句之后,便与李恪一道离开了正殿,踱进了殿旁的小花园中。 “子明可是有心思么?” 花园里虽是没旁人在,可毕竟是在宫中,自是不好谈甚严肃的话题,李恪一开始也就只是随意地扯着些风花雪月的趣闻,可待得见陈子明应对之间明显透着股心不在焉之意味,自不免颇觉奇怪,这便出言探问了一句道。 “殿下可曾发现今年来给母妃拜年的人明显比往年要多了许多么?” 陈子明并未直接回答李恪的问题,而是意有所指地反问道。 “嗯,趋炎附势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小王虽有所察,却也不放在心上。” 李恪到底不愧是有明君之气象者,陈子明只一提,他便已明了了陈子明借机进谏的苦心,也自不以为意,随口便给出了答案。 “殿下说得是,自古以来,雪中送炭者少,而锦上添花者多,此确是人间常态,根本何在耶?无非是利益驱使罢了,殿下能看透此一条,已属难能可贵,然,下官要说的却不止此点,窃以为家不治,何以治天下,不知殿下以为然否?” 陈子明对杨淑妃干政的野望有着浓浓的警惕心理,只是这话却是不好直接说出口来,也就只能是隐晦地暗示了一番。 “家不治,何以治天下?子明此言说得好啊,小王心中有数了。” 李恪其实也早就注意到了杨淑妃对朝廷上的事有着浓厚的兴趣,更曾数次试图为某些人说项,对此,李恪虽是不厌其烦,可碍于情面,能通融的,他也就帮着办了去,实在不行的,就装回糊涂,往昔倒也就罢了,他还能拿各种借口来推脱,可待得将来登了基,不预先设好门槛,问题可就真要大了去了,正因为此,尽管陈子明说得隐晦,他却是一听便懂了,对“后宫不得干政”的立法之心也就此更坚定了几分。 “殿下英明。” 彼此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也就够了,陈子明自不会喋喋不休地胡乱进言,也就只是称颂了一声了事…… 第四百九十六章 残阳如血(一) 热闹的年节一过,朝堂秩序又恢复了往常的繁忙景气,在少了内耗的情况下,运转自是顺遂无比,接连数月下来,朝局平稳而又有序,唯一值得一书的大事只有一桩,那便是去岁五月奉旨领军征讨龟兹的阿史那杜尔发来捷报,言称已平灭龟兹国,擒其国王及首相等诸多显贵,并于天山达坂隘口大败西突厥大军,南疆基本已定,请求设立龟兹都护府,以确保西域商路之安全。 龟兹只是个西域小国而已,因着笃信佛教的缘故,虽有兵近五万,可战斗力却是孱弱得有如豆腐渣一般,至于西突厥么,号称坐拥控弦战士三十万,可也就是土鸡瓦狗般的乌合之众罢了,以唐军之强大,虽仅出兵三万五千余,击破诸敌却非难事,说是手到擒拿也不为过,实际上,不止是满朝文武,便是下诏出兵的太宗本人,对此战都不怎么看重,甚少过问西域之战况究竟如何,直到阿史那杜尔的捷报传回,朝中诸般人等方才想起了西域还有着这么场战事的存在。 战事尽管不受朝廷重视,可不管怎么说,终归是一场大捷,该嘉奖的自是须得嘉奖上一番,问题是此一战中出了个岔子——大军副帅郭孝恪战死于龟兹城下,折损将士两千余,如此一来,该如何给这么场战事下个定论就不免起了些争议。 郭孝恪,瓦岗军出身,原是兵部尚书李勣旧部,武德元年,瓦岗军溃败之时,随李勣投唐,受封宋州刺史、阳翟郡公,自贞观十六年起,一直在西北边陲任职,先后当过凉州都督、安西都护、西州刺史,屡立战功,乃赫赫有名的边关重将之一,属功勋之臣,只是其人生性奢侈,仆妾器玩,都极尽鲜华,虽在军中,床帷器物也多用金玉装饰,屡遭人诟病,在朝中风评一直不佳,此番为副帅,奉命留守龟兹王城,纵兵大肆掠夺龟兹王宫中的财宝不说,更荒谬的是将王宫中的美貌侍女带回营中侍寝,疏于防范,以致于被西突厥军以及龟兹叛军偷袭得手,自身以及长子郭待诏一同战死当场不说,还连累了两千大唐将士随其血染疆场。 郭孝恪若是没死,那一切都好办了,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扣下去,虽不致问斩,贬谪难逃,偏偏其战死了,还死得极为英勇,力战而亡,如此一来,该如何给其盖棺定论可就有些令人头疼了,兵部那头的主流意见是人死为大,念其往昔之功,当以抚恤为主,可礼部、太常寺两衙门的官员们却不认同这么个说法,认为此战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折损,全是郭孝恪玩忽职守之结果,虽力战而死,也须得严惩不贷,两方面的意见不统一,官司自然就打到了身为首辅大臣的陈子明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弄得陈子明一时间也不好轻易下个结论,李恪闻讯,也觉得颇有些棘手,没旁的,郭孝恪一直就是李勣的亲信部下,彼此间关系极为的密切,打狗终须看主人不是么?尤其是在这等政权即将交接的敏感时分,于军中素来威望极高的李勣显然不好轻易得罪了去。 “微臣叩见陛下。” 朝堂争议既起,叙功之事自是不宜久拖,与李恪紧急商议了一番之后,最终还是认定此事须得紧着报到御前为妥,毕竟李恪如今已没了监国的名头,仅仅只是以帮办的名义在御书房里帮着批折子罢了,似此等军中要务还是须得太宗做出定夺方可,当然了,出面奏事的人只能是陈子明,而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李帮办。 “免了罢。” 尽管已从李淳风处得知了自己的殡天时日,可太宗却并未因此放弃最后的努力,不单不曾停用金丹,在用量上反倒是更加大了几分,至于效果么,倒不是没有,至少在服用金丹后一两个时辰里,精气神还是不错的,只是过后么,那就真的是彻底萎靡了,以致于太宗不得不日复一日地加大着用量,完全就是在饮鸩止渴,具体到眼下,于陈子明进来前,太宗才刚又服下了枚金丹不久,气血正自翻涌着,面色自也就显得格外的潮红,乍然看上去,似乎精神抖擞的样子,叫免的声音也自颇为的洪亮,只是两暗淡的眼圈却是明显在宣示着太宗的龙体已然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谢陛下隆恩,微臣此来,是有一事要奏,灭龟兹国一战中,郭孝恪力战而亡,虽勇烈,然,其在军务调度上却有疏失之过,且,擅自劫掠龟兹王宫,擅取财货及侍女自用,亦与军规有违,朝中诸般臣工在叙功上争议颇多,有言恤者,有言谪者,相持不下,微臣不敢擅专,特来请陛下明训则个。” 陈子明恭谨地谢了恩之后,也自无甚虚言,开宗明义地便将前来求见的事宜道了出来。 “子明怎么看此事?” 太宗如今虽是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追求长生之上,可耳目并不闭塞,自不会不清楚朝中对叙功一事的争议,心下里也早有了定夺,但却并未就此说破,而是不动声色地将问题又丢给了陈子明。 “回陛下的话,微臣以为功过须得两分,郭孝恪调度不力,守御轻忽,擅取财货等,皆是大过,按律当得严惩,然,力战而亡之勇烈也须得有所表彰,是故,窃以为应先免其爵,再追赠其功,厚葬,如此,或可平争端焉,此微臣之浅见耳,还请陛下圣裁。” 于陈子明来说,这等裁断的事儿不过只是小事而已,他心中自不会缺了解决的手段,之所以不居中调停,只不过是因此事涉及到了李勣,陈子明不愿轻易表态罢了,这会儿太宗既是有问,顺势仲裁上一番也自无甚不可之说。 “嗯……,子明所言甚合朕意,此事就这么定了也好,至于追赠一事,卿且与恪儿商量着办了去便是了。” 陈子明所言正是太宗心中之所想,他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紧着便表明了态度。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见得太宗已然有所指示,陈子明也自不敢轻忽了去,恭谨地称颂了一句,便要就此告退而去。 “不急,朕好几天没去外头走走了,难得今日有兴,子明就陪朕逛逛好了。” 自开春以来,陈子明隔三差五地也总会来寝宫向太宗请示重要公务,大多时候都是公务谈完便走,太宗也知陈子明肩头上担子重,一向不会特意挽留,可今日却是怪了,居然提出要陈子明陪他去散步,当即便令陈子明不由自主地便是一愣。 “诺,微臣遵旨。” 尽管对太宗这么个提议颇为的诧异,然则太宗的金口既开,却是断然不能拒绝的,对此,陈子明纵使满心疑惑,也自不敢有违,只能是紧着躬身应了诺。 “朕不用人扶,都退下罢。” 太宗精神虽看似不错,可身体到底还是虚着的,这一起身,立马便有数名小宦官紧着抢上前去,齐齐伸手扶持,然则太宗显然没打算让人服侍,但见其一摆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陛下,请容微臣放肆一回了。” 太宗有令,众宦官自是不敢有违,问题是太宗人虽站了起来,可身子却是一直在轻摇着,明显站立不稳,弄得一众小宦官们上前也不是,退下也不是,好在陈子明出头解了围,但听其告罪了一声,人已是几步迈到了太宗身边,伸手扶住了太宗的胳膊,略一用柔劲,便已稳住了太宗摇摇欲坠的身子。 “嗯,走罢。” 太宗并未拒绝陈子明的搀扶,只是眉头却是不自觉地皱了皱,显然对自己的孱弱身体大为的失望,可也没多言,仅仅只是拍了拍陈子明扶持的手,语调淡然地便吩咐道。 “诺!” 陈子明恭谨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扶持着太宗,缓步便出了寝宫,一路向御花园方向漫步了去。 “子明啊,可还记得卿第一次见朕之情形么?” 太宗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出了承庆殿之后,这才突然发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微臣记得,那应是贞观七年十一月初四,是时,微臣不过微末小将而已,为求侥进,不惜擅闯演武场,大闹了一回,本是死罪,幸亏陛下圣明,不单不曾降罪微臣,反倒升了微臣的官,此等隆恩厚爱,微臣自当三生铭记,岂敢或忘焉。” 陈子明记忆力素来过人,哪怕这都已是十数年前的事了,他也能清晰地回想起来,就连时日也都记得个一清二楚。 “是啊,十五年半过去了,卿如今已是百官之首,为我大唐江山社稷立下了不世之功勋,朕可是一直都看在眼中的,我大唐能有今日之富强,卿居功至伟啊,朕是须得好生谢谢卿的。” 听得陈子明说起了当年的往事,太宗心中明显颇多的感触,但见其伸手拍了拍陈子明的手臂,感慨万千地给了陈子明一个极高的评价。 第四百九十七章 残阳如血(二) “陛下谬赞了,微臣不过尽本分事耳,微臣得蒙陛下不弃,起于微寒,若非陛下恩宠有加,微臣实不知当死几回矣。” 听得太宗给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陈子明不单没半点自得之心,心里头反倒是颇为的忐忑,哪敢真就这么自认了下来,紧着便出言谦逊了一番。 “在朕面前,子明就不必过谦了,身为臣子,卿已是做到了极致,朕确是该谢谢你的,然,身为父亲,朕对卿是却有怨气的。” 果然不出陈子明所料,太宗嘉奖了陈子明几句之后,话锋陡然一转,已是意有所指地点了陈子明一句道。 “陛下,微臣惶恐,微臣……” 太宗这么句话听着平常,可内涵却是惊人至极,这可不是君臣奏对之格局,而是要问罪之前奏,饶是陈子明心性沉稳,额头上也自不免见了汗,偏偏又不好在这么个话题上胡乱辩解,只能是满脸苦色地告罪不已。 “惶恐?嘿,卿倒是该好生惶恐上几回的,朕的儿子,卿都敢随意摆布,真当朕是木雕泥塑么,嗯?” 陈子明告罪的话都尚未说完,就见太宗突然站住了脚,侧头望向了陈子明,声线阴冷地问出了句诛心的话语。 尽管太宗并未明说被陈子明摆弄了去的皇子是谁,可陈子明一听便知太宗指的是当初他在京中游走于三位嫡子之间,巧妙设法,以促成诸嫡子尽墨一事,很显然,太宗对此事已然有所猜测了的,这当口上,若是陈子明再敢胡乱辩解的话,下场只会有一个,那便是死! “陛下明鉴,微臣心中只有社稷,苟利之,生死以之!” 生死之间可是有着大恐怖的,哪怕活了两世,陈子明也不以为自己就是命运的宠儿,更不敢在此际胡乱赌人品,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坦然言事罢了。 “苟利社稷,生死以之?嘿,若是换了个人在朕面前这么说,朕断不会信,不单不信,还须得将其拿下问罪,至于你子明么,朕倒是信几分的。” 饶是陈子明回答得坦然,可太宗却并未急着有所表示,而是双目炯然地盯着陈子明的双眼,好一阵子的端详之后,这才莞尔一笑,语调淡然地点评了几句。 “陛下圣明。” 太宗这么句点评看似已揭过了先前的指责,可实际上还留着个小尾巴——信几分?那又到底是几分来着?一分信也是信,九分信也是信,个中的差别可是大了去了,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又哪敢在此际掉以轻心的,也自不敢胡乱辩解,仅仅只是恭谦地称颂了一声,便即闭紧了嘴。 “罢了,朕都是要去见列祖列宗的人了,也自懒得跟尔计较那么许多,可有一条,朕却是须得卿给朕一个保证的!” 太宗显然并不打算真的治陈子明之罪,也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而是神情凝重地提出了个要求,却又不曾明言究竟。 “微臣不明,还请陛下明训则个。” 尽管心中不安依旧,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因此乱了分寸,自不会在不明所以之前大包大揽,也就只是满脸诚恳之色地请示了一句道。 “朕的子息不少,然,嫡子就三人,乾儿、雉奴皆早早离朕而去,朕对不起早逝的观音婢啊,朕不是个好父亲,朕有愧啊。” 太宗并未直接说出要陈子明办的事情,而是抬头望向了天边的如血夕阳,口角哆嗦地感慨着,泪水不自觉地便流淌了下来,到了末了,竟已是泣不成声了的。 “陛下为社稷操劳一生,开历朝历代未有之盛世,纵古之圣贤,亦有所不及,微臣等能追随陛下,见证此等荣光,实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以陈子明之智商,太宗只这么一感慨,他便已猜到了太宗真正想要的是甚来着,头皮不禁为之发紧不已,却又不敢说破,只能是谨慎地出言开解了太宗一番。 “子明不必开解朕了,朕的功过如何,自有后人去评说,朕如今就一垂垂老者,以一父亲的身份,想请子明帮朕照看好泰儿,哎,泰儿本性聪慧,自幼好学,素来得朕宠爱,也或许正是朕宠得过了些,以致于泰儿行事有些不羁,然,终归是朕的嫡子啊,朕就只剩下这么个嫡子了,他若再出事,叫朕到九泉之下,又当以何面目去见观音婢啊,子明,算朕求你了,给泰儿留一条活路可成?” 面对着陈子明的开解,太宗根本就没听到心里头去,但见其苦涩地闭了下眼,颤巍巍地便道出了所求之事。 “陛下言重了,濮王殿下乃天潢贵胄之人,又岂是微臣可以……” 陈子明虽是猜到了太宗的请求是甚,可却万万没想到太宗会以这等哭求的姿态提出此事,心神当即便不免有些乱了,当真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也就只能是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来应对。 “子明啊,朕不是以皇帝的身份下命令,朕只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在言事,朕就这么一个遗愿,子明都不肯周全么?” 太宗根本不听陈子明那些废话,也不等陈子明将话说完,便已是泪眼朦胧地打出了遗愿这么张底牌,当即便令陈子明傻愣在了当场。 “陛下放心,微臣便是拼得一死,也要保得濮王殿下一生平安。” 这都已被太宗逼到了墙角上,再也没了丝毫转圜腾挪的余地,陈子明心中虽是无奈得很,可也只能是玩了把字面游戏——保住李泰的性命可以,富贵荣华么,那就没得谈了,不说李恪,便是陈子明自己,都断然不会给李泰留下丝毫翻盘之机会的,软禁其一生已然是最大的恩惠了的,再多,那所作出的保证就只是一句空话而已,根本不可能实现。 “子明素来一诺千金,这话,朕信得过,此物,卿且收着,该用时便用好了。” 太宗也不知到底听没听出陈子明话里的埋伏,可也没见其再多言罗唣,抖手便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物,塞进了陈子明的手中。 “陛下,这……” 陈子明下意识地接过了太宗递过来的东西,待得定睛一看,当即便被吓了一大跳,没旁的,那东西赫然是宿卫军的调兵符,还是最高级别的那种,凭此符便可随意调动三万余宿卫军,换而言之,有此物在手,皇城对于陈子明来说,就是不设防之所在,自由不得陈子明不为之大惊失色的。 “多的话,朕就不说了,朕相信以卿之忠心,定能善用此物,朕乏了,卿且自回罢。” 面对着陈子明的惊诧,太宗并未多言解释,语调淡然地交待了一句,便已是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东西虽烫手了些,不过么,却正是陈子明所急需之物,此无他,长孙无忌与李泰那头可是正在磨刀霍霍来着,尽管事先早有针对性之安排,可毕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而今,有了这么道调兵符,那就绝对可确保万全了的,于公于私,陈子明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去罢,莫忘了你答应朕的事便好。” 太宗略带一丝伤感地叮嘱了陈子明一句之后,便即一挥手,示意陈子明自行离去,至于他自己么,则是背对着血色的残阳,屹立成了一尊雕像…… “启禀殿下,陈曦、陈大人来了。” 御书房中,已得知陈子明正单独陪着太宗散步的李恪怎么也安不下心来批改折子,面色凝重地在房中来回地踱着步,眉头紧锁成了个大大的“川”字,正自心神不宁间,却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中,何欢已是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李恪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快,快宣!” 一听陈子明已到,李恪紧锁着的眉头当即便是一展,不假思索地便道了宣。 “诺!” 见得李恪声色不对,何欢哪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房去,不旋踵便又陪着面色凝重的陈子明从外头转了回来。 “下官见过殿下。” 尽管瞧见了李恪期盼与探询的目光扫了过来,然则陈子明却并未急着言事,而是先行恭谨地行了个礼。 “尔等全都退下。” 李恪原本张口便要刨根问底上一番,可突然间见着陈子明投过来的暗示之目光,心神里面便是一凛,紧着便朝何欢等人挥了下手,声线低沉地下了令。 “诺!” 李恪的金口这么一开,何欢等人自不敢再在御书房里多呆,齐齐应诺之余,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房去。 “子明,父皇处可是都有甚交待么?” 李恪先前之所以会心神不宁,根本原因就在于他已敏锐地察觉到此番太宗与陈子明之间的交谈一准极为的紧要,这会儿随侍人等既已全都退下,他也就顾不得甚礼貌的寒暄了,语调急促地便直奔了主题。 “殿下请先看看此物。” 陈子明虽没打算对李恪有所隐瞒,然则毕竟此事并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再说了,有些话还不能说得太过直白,故而,陈子明并未急着言事,而是先行将调兵符亮了出来。 “这……” 李恪久任监国,自然不会认不出陈子明手中的那东西正是宿卫军的调兵符,只一看之下,整个人顿时便是一僵…… 第四百九十八章 风雨欲来烟满楼(一) “父皇怎会将此物给你,难不成父皇他……” 宿卫军乃是天子私军,其之调动不归兵部管辖,只听皇帝一人之命令,其之正常交接程序应是前任皇帝死后,方才由后任帝王接过宿卫军的管辖权,而今,宿卫军的最高等级之调兵符突然出现在了陈子明的手中,自是由不得李恪不疑心太宗已然到了最后的时刻。 “殿下误会了,还尚不致于。” 尽管李恪并未将话说完整,可以陈子明之智,自是一听便知他要问的到底是甚,也自不会隐瞒,声线低沉地便给出了个判断。 “哦,那这东西……” 听得陈子明这般解释,李恪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可与此同时么,心底里也不禁因此滚过了一阵失落,只不过城府足够深,倒是不曾带到脸上来。 “殿下莫急,且容下官从头说起,今日下官本是因叙功之事前去面圣,殊不料……” 有了先前的话语作为铺垫,陈子明开口说起事情的经过么,自也就顺理成章了的,当然了,他并未真将自个儿在面对太宗时的心理变化都说将出来,也就只是陈述实情罢了。 “嗯……,四弟野心勃勃,实非肯甘居人下者,然,说到底也不过是被长孙无忌那老贼利用之幌子罢了,但消大事能定,免其一死,也自无不可之说,子明放心好了,小王断不会让你难做的。” 李恪对李泰从来没半点的好感,也谈不上有丝毫的兄弟情分,彼此间根本就没有妥协一说,都想着尽早将对方送去见佛祖,不止李泰这般,李恪也一样,都不希望对方活在这个世上,就算是已彻底击败了对手,为根除后患之故,死的总比活着的要安全得多,从这么个意义来说,李恪是不怎么情愿饶了李泰一命的,然则考虑到陈子明的感受与承诺,李恪就算再不情愿,那也只能先行给出个保证,至于他心中的真实想法么,那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的。 “谢殿下宽仁。” 李恪倒是答应得极为的慎重其事,然则陈子明帮衬了其如此多年,又怎会不清楚李恪的性子,只一瞅见其眼神里那一抹飞快闪过的阴霾,便已猜到了李恪心中的真实算计,无非是先软禁后下黑手这么个老套路罢了,毕竟死了的敌人才是好敌人来着,不过么,心中清楚归清楚,陈子明却并不打算揭破李恪的小心思,概因陈子明本人也不愿见到李泰继续活在这世上,至于答应太宗的承诺么,不知者便不罪了不是? “罢了,此事且就先这么定了也好,只是这调兵符……” 李恪虽是给出了保证,可明显是有些心虚,并不愿再在李泰死活的问题上多费唇舌,紧着又将话题引到了调兵符上。 “殿下明鉴,微臣以为此调兵符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实不足为凭,该做的准备,依旧还得照计划做了去方妥。” 调兵符固然是好东西,然则陈子明却并不以为有这东西在手便可肆意调动宿卫军,在他看来,太宗敢在此时将调兵符交出,又岂会不预作安排,倘若此际陈子明或是李恪真敢就这么拿着这调兵符做手脚,下场一准凄惨无比,唯有到了太宗驾崩之际,这枚调兵符方才真能派得上用场,只是到了那个时候,还有没有必要用到此物,那就真不好说了的。 “子明所言甚是,小心无大错,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李恪乃是聪明人,尽管陈子明将话说得很是隐晦,可他却是一听便懂了,原本热切的心思自是就此消减了下去。 “殿下英明,微臣告退。” 该说的、能说的,都已是说过了,陈子明自是不愿再多迁延,恭谨地称颂了一句,便即就此走了人,似乎忘了太宗给他的调兵符还在李恪手中这么个事实,而李恪也似乎忘了要将调兵符交还给陈子明,至于事实如何么,各人心中自有一本账在…… “禀老爷,梁国公房遗直在门外求见。” 戌时一刻,用过了晚膳的陈子明照例去了内院书房,这才刚刚就座,就见墨雨匆匆从外而入,朝着陈子明一躬身,已是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是房遗直找上了门来,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此无他,陈子明与房遗直之间根本不曾有甚交情可言,最多也就只是上下朝时的点头之交罢了,在这等敏感时分,此人居然跑了来,这其中要说没蹊跷,又怎生可能。 “嗯,请房大人且先在西花厅里候着,本官更衣后便去好了。” 因着玉枕一案的缘故,陈子明对房遗直的观感甚差,加之眼下朝局微妙,从本心而论,陈子明本不想接见此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好太过绝然了去,沉吟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先见上一见再行计较也不迟。 “诺!” 陈子明既是有所吩咐,墨雨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下官见过陈大人。” 既是决定见上房遗直一面,陈子明自是不会刻意摆甚架子,换了身衣袍,便径直去了前院的西花厅,这才刚从屏风处转将出来,就见一名四旬汉子已是笑呵呵地迎上了前来,拱手致意了一番,此人正是新任礼部侍郎、梁国公房遗直。 “房大人不必多礼,且坐下说罢。” 尽管彼此间没啥交情,可毕竟来者都是客,陈子明于回礼之际,自也就和煦得很。 “陈大人……” 房遗直坐倒是坐下了,然则连应有的寒暄都不曾,只唤了一声,却又没了下文,明摆着是想跟陈子明私下里谈上一回之架势。 “尔等全都退下。” 见得房遗直这般模样,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可很快便又舒展开了,也没多犹豫,面色淡然地一挥手,声线平和地便开了口。 “诺!” 陈子明此言一出,侍候在侧的陈府下人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应诺之余,紧着便全都退出了厅堂。 “房大人有甚话,且就直说好了,陈某听着便是了。” 于陈子明而论,肯抽空见房遗直一回,已算是给其面子了的,自是没那个耐心跟其玩甚兜圈子的把戏,待得众下人们全都退下之后,陈子明紧着便出言催促了一句,语气虽尚算平和,可内里却满是不容置疑之意味。 “好叫陈大人得知,下官此来只有一事相告,昨日深夜,子时前后,曾有六辆马车进了下官二弟府中。” 房遗直从来都不是个爽快人,哪怕陈子明的问话已是透着股不耐之意味了,他却还是硬要卖上回关子,那故作神秘的样子一出,当即便令陈子明的眉头皱紧了起来。 “接着说。” 房遗爱早年可是没少跟着李泰厮混,虽说后头被房玄龄强行制止了,并未跟着李泰一路走到黑,可自打房玄龄死后,房遗爱又跟李泰混在了一起,这一点,陈子明自是早就知晓了的,甚至连房遗爱之所以跑去跟李泰厮混的原因,陈子明都已得到了准信,无非就是高阳公主在背后怂恿之结果,对这等铁了心要谋逆之人,“新欣商号”又怎可能会放松监视,其实用不着房遗直来告密,陈子明早从“新欣商号”的例行通报里了解到了那六辆深夜进入房遗爱府上的马车究竟是怎么回事,此无他,那六辆马车满载着的都是武器,是李泰拨给房遗爱造反用的军资,当然了,心中有数归有数,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有丝毫的表露的,也就只是佯装不耐地吭哧了一声。 “大人明鉴,下官与舍弟毗邻,听下人说起了这等蹊跷事,心中好奇难免,也就着人去私下打探了一回,这才得知那六辆马车竟是濮王殿下所送,内里装满了衣甲刀兵,足可武装三百余人,下官闻之,心甚不安,又不敢说与旁人知,故而特来请大人明示。” 听得陈子明语气不善,房遗直可就不敢再卖关子了,赶忙低声将所知之消息细细道了出来。 “哦,竟有此事?” 尽管明知房遗直所言是实,可陈子明还是故意作出了一副诧异不已的样子。 “大人明鉴,下官所言句句是实,断无虚假,此一条,下官可对天发誓。” 房遗直之所以跑来找陈子明告密,并不完全是因着与房遗爱夫妇有旧怨之故,更多的则是担心房遗爱造反一事会牵连到自己,这会儿见陈子明似乎并不甚相信,紧着便赌咒了起来。 “嗯……,此事,本官知晓了,事关重大,房大人还请密而勿宣,待得将来,本官断不会忘了房大人之功。” 用不着房遗直发誓,陈子明也知晓此事是真的,实际上,针对李泰以及长孙无忌集团的谋反企图,陈子明早就拟定好了相应之对策,有着绝对的把握将这帮反贼一网打尽,之所以不提前发动,只不过是要请君入瓮,以求毕其功于一役罢了,而这,乃是绝对之机密,陈子明自是不会说与房遗直知晓,也就只是故作慎重地提醒了其一句了事。 “大人放心,下官自当守口如瓶,天色已晚,您留步,下官告辞了。” 陈子明既是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房遗直也自无甚不满意之处,信誓旦旦地保证了一番之后,便就此心满意足地走了人…… 第四百九十九章 风雨欲来烟满楼(二) 贞观二十三年的夏天比往年都来得早,这才刚到五月中旬而已,天已是热得慌,连着大半月滴雨全无,关中旱情初显,为确保抗旱故,报请太宗批准后,陈子明紧急下令将部分原本调往辽东作为储备的军粮转向关中,与此同时,诏令关中各州维护水利设施,以求减少夏收之损失,并派出巡视大员,督导关中各州之抗旱工作,如此一来,原本就繁重的政务自不免便更繁重了几分,每日里总有批不完的公文、会不完的僚属,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地,又忙乎上了,但见其挥笔速书间,堆积如山的折子飞快地见少着,可过不上多久,又有一叠叠的折子送将进来,当真忙得陈子明连喝口水的时间都难挤得出来。 “禀大人,赵公公来了,说是陛下有口谕给您。” 就在陈子明忙得个不可开交之际,却见一名随员匆匆从外头而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文案前,朝着陈子明便是一躬,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听得太宗有口谕,陈子明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将笔搁在了笔架上,就此起了身,掸了掸衣袍,紧着便向外行了去。 “陛下口谕,着右仆射陈曦伴驾随行,即刻赶往卫国公府,钦此!” 陈子明方才刚从办公室门口的屏风处转将出来,赵如海已是紧着上前一步,一板一眼地将太宗的口谕宣了出来。 “微臣遵旨。” 一听是这么道口谕,陈子明的心头猛然便是一沉,一股愧疚之感立马便打心底里狂涌了上来——说起来,陈子明与李靖之间虽无师徒之名,却有着师徒之实,若不是当初在灭吐谷浑一战中,李靖屡屡提携,陈子明也不可能如此快便崛起于朝堂之上,从这个意义来说,李靖于陈子明可是有着大恩的,这么些年来,陈子明也一直想要报恩,奈何李靖自打归隐之后,便已闭门谢客,哪怕是逢年过节,也一样如此,根本不与朝臣们往来,早些年,陈子明几乎年年于年节时上门请见,皆无例外地吃了闭门羹,久而久之,陈子明也就不免有些懈怠了,加之近几年政务繁忙,也就没再亲自去拜见李靖,仅仅只是着人逢年过节地送去些礼品表示一下心意了事,此际听得太宗要驾临卫国公府,陈子明这才想起李靖似乎是病了,还很重,如今要劳动同样病重在身的太宗亲自上门慰问,足可见李靖应是已到了最后的关头,身为弟子,却后知后觉到这般地步,着实令陈子明深感愧疚不已的。 “陈大人,陛下车驾已至两仪殿,您请。” 赵如海明显是有些心急了,这一见陈子明谢完了恩之后,竟愣着没动弹,不得不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有劳了,赵公公,请。” 听得赵如海这般说法,陈子明也自不敢再多迁延,赶忙收敛了下散乱的心神,客气地谢了一声,紧着便往两仪殿方向赶了去…… “老臣,老臣……” 病榻上,形销骨立的李靖一见到太宗乘着软辇从屏风处转了出来,立马挣扎着要起来行礼,只是身体早已不听使唤,任凭其如何用力,也愣是没能挺坐起来。 “药师莫动,快,尔等都跪着作甚,还不赶紧扶好药师!” 一见到李靖在榻上挣扎的样子,太宗的心当即便是一疼,气急地便呵骂了一嗓子,自有随侍在侧的两名小宦官紧着跑上了前去,殷勤地将李靖扶着靠坐在锦垫子上。 “陛下恕罪,老臣身染沉疴,无力起身,未能全礼,实是老臣之过也。” 尽管两名小宦官的手脚都极为的麻利,轻扶轻放,瞬息间便完成了扶持之事,奈何李靖的身体已到了灯枯油净之时,就只这么一点折腾,都令其喘息大乱,于告罪之际,颤音满满。 “药师万不可这么说,公乃朕生平故人,于社稷实有大功焉,今病况如此,朕心甚忧啊。” 李唐的江山有大半是李靖打下来的,灭东突厥、吐谷浑等周边强国也是李靖之功,对此,太宗一向是牢记在心的,之所以将李靖闲置多年,并非太宗不知其功其能,恰恰相反,正因为李靖能耐太大,为防功高震主之故,不得已,只能将其闲置在家中,此乃帝王心术,实不足为外人道哉,今,见得李靖已是命悬一线,太宗心中的愧疚与伤感也自不免便大起了,话未说完,泪水已是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 “陛下明鉴,老臣原是待决之死囚,若非陛下宽仁,为老臣奔走斡旋,老臣尸骨早寒矣,今,能亲历千古未有之盛世,于愿足矣。” 李靖对生死倒是很能看得开,并未因死之将至而有甚彷徨与畏惧,谈笑间一如拉家常一般无二。 “卿助朕甚多,于社稷又有大功,若有未了之心愿,朕自无不从者。” 见得李靖一如往昔般的洒脱,太宗心中的伤感也自消减了几分,可愧疚之心却是不免更浓了些,有心要补偿一下李靖这些年来遭到的不公平之待遇,只是想了想,也真不知道该给李靖些啥才好,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李靖。 “陛下之厚恩,老臣心领了,老臣别无所求,唯愿我大唐能万世永昌。” 李靖一向看淡名利,也从来不曾有过要为子孙谋富贵之心思,自不会在此时提甚要求,淡然一笑,便已摇头拒绝了太宗的好意。 “公真至人也,朕能得公襄助,实上苍之厚爱焉,卿当善自调养,朕还等着卿陪朕一道去征高句丽呢。” 这一见李靖别无所求,太宗也自不好勉强,也就只能是拿虚言安抚了李靖一番了事。 “陛下乃万乘之躯,龙体要紧,老臣无事,还请陛下早些回宫,以安人心。” 李靖虽是已近乎灯枯油净之时,可眼神却并未昏花,自是瞧见了太宗于说话之际,口角歪斜,口水不住地往下滴淌着,明显也已是病入膏肓了的,唯恐太宗在自己家里出了事,这便紧着出言劝谏了一句道。 “陛下,微臣以为李老大人所言甚是,陛下龙体安康乃天下之幸也,还请早归。” “陛下,陈大人所言实正理也,还请陛下明鉴则个。” “臣等恭请陛下回驾。” …… 陈子明同样瞧见了太宗的不对劲之处,也正自忧心着不知该如何劝太宗早归,此际一听李靖有言,自是紧着进谏了一番,他这么一开口,边上跟着的崔仁师等人自是都不敢大意了去,纷纷进言不已。 “唉……,药师且好自将养着,卿着子明在此候着,卿若有甚要求,且吩咐子明便好,朕回了,卿保重。” 太宗身体本来就已将将到了崩溃的边缘,之所以还能支撑着前来慰问李靖,靠的不过是出发前所服用的几枚金丹之药力刺激罢了,路上耽搁既久,到此际已是精气神不济了,加之又不知该如何恩赏李靖,也就此起了回宫之心思,待得见众朝臣们齐齐进谏,顺势也就允了下来,只是临走时,却将陈子明给留了下来。 “好了,尔等全都退下罢,某有些话要与子明说。” 将太宗送走之后,也没等诸般人等有所言语,就见李靖已是一抬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诺!” 李靖治家极严,他既是有令,原本呆在房中的其弟与二子都不敢稍有违逆,齐齐躬身应诺之余,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房去。 “弟子叩见恩师。” 尽管李靖从来不曾明言收陈子明为徒,所传的兵书也是通过苏定方转交,彼此间就连见面的机会都不多,然则陈子明却从来都是以弟子自居,先前人多,他不好大礼参拜,这会儿既是单独相处,陈子明也就没了顾忌,紧着便跪了下来,以弟子礼,恭谨万分地磕了个头。 “子明不必多礼,且自请起罢。” 李靖坦然地受了陈子明的大礼,末了方才吃力地虚抬了下手,和煦地叫了起。 “诺。” 礼到心到,陈子明也自不会矫情,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起了身,只是腰却是躬着的,依旧是以弟子礼面对李靖。 “某一生收徒有二,定方得某真传,然,终归跳不出框去,唯子明你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朽已教无可教矣,兵书就不给你了,唯有一事,老朽却是放心不下。” 望着陈子明那满是恭谦之色的刚毅脸庞,李靖嘉许地点了点头,将陈子明好生夸奖了一回,只是话说到一半,却是就此打住了。 “弟子愚钝,还请恩师明训。” 李靖所著的兵书不少,可惜都不曾流传后世,具体原因究竟如何,陈子明也自不甚清楚,先前本还想着要从李靖处索要兵书,刊印之后,作为军校教材使用,可这一听李靖说不给,陈子明也自没得奈何。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老朽言尽于此,子明且就回罢。” 李靖默默地看了陈子明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轻声地提点了一句,而后便即闭上了眼,显然是不准备跟陈子明往深里谈了去了的。 “恩师教训得是,弟子自当牢记在心,永不敢或忘焉。” 算上此番,陈子明已是第四次听到逝者临终前如此说了,然则他并不会因此而感到厌烦,有的只是对李靖之忠告的感激,可也没再多言啰唣,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即就此退出了房去…… 第五百章 风雨欲来烟满楼(三) 一代军神李靖去了,去得极为的安详,临终前,仅仅只留下了一句不要厚葬的遗言,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交待,享年七十有九,消息传到宫中,太宗为之大恸,册赠司徒、并州都督,给班剑、羽葆、鼓吹,陪葬昭陵,谥曰景武,诏令筑坟如同卫青、霍去病旧例——筑坟形如同突厥内燕然山、吐谷浑内积石二山形状,以旌殊绩,并着吴王李恪主持葬礼事宜,停朝三日,百官同祭。 李靖的葬礼规格极高,甚至比去岁逝去的房玄龄等人还要高出一筹,热闹自是不消说之事,朝野间的注意力全都被李府的盛大丧事所吸引,却是无人关注到宫禁不知从何时起,已悄然加强了数倍,不仅如此,玄武门、两仪门全面戒严,内外隔绝,别说朝臣们了,便是李恪兄弟俩想要晨昏定省都不得其门而入,为此,在李家忙乎了三天的李恪回朝之后,也不得不将办公地点改到了尚书省中,与陈子明就此成了“邻居”。 “子明,这情形看来不对啊,父皇为何要封闭宫禁,莫非……” 又是两天过去了,宫禁依旧没有取消,内外隔绝依旧,便是向皇城里运送各种生活物资的皇商之马车也都只能停在玄武门外,经彻底检查之后,方才由宿卫军士兵赶进皇宫中,至于那些送货之人,根本无法越过警戒线一步,而宫中人等,上至嫔妃,下至小宦官宫女,全都不准出宫一步,如此一来,自是谁都不清楚内禁里到底发生了何事,谣言也自不免便大起了,朝野间人心惶惶,李恪明显是沉不住气了,着人将陈子明请到了办公室中,卜一屏退左右,便已是面色凝重无比地揣度了起来。 “应是不曾,不过也快了,差不多就在这几日内罢。” 对于太宗的殡天日期,陈子明记忆里虽有,也能确认太宗与李靖几乎是前后脚逝去的,问题是原本的历史已然被他改写得七零八落了去了,蝴蝶的翅膀早已扇起了大风,在这等情形下,陈子明自是不敢将话说的太死,可给李恪一个大体的判断却还是办得到的。 “哦?那……” 一听陈子明这等说法,李恪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扬,明显有着想要赶紧发动起来之冲动,然则话才刚起了个头,又觉得有所不妥,紧着便硬生生停顿了下来。 “一动不如一静,陛下既是将调兵符给了殿下,自不会没有安排,并不差这几日之光阴。”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能猜得到太宗封闭宫禁是在为政权交接做着准备,可对于具体之细节么,陈子明眼下也同样没个头绪,然则有一条他却是清楚的,那便是太宗诸般举措已然证明了一个事实——太宗已知自己将逝,以其之能,自不可能不作出妥善之安排,在这等情形下,自是不能自乱阵脚,以稳待变方才是上上之策。 “唔……,如此也罢,那就再等等看好了。” 李恪心中的冲动本就不算多,加之念及长孙无忌那头似乎也没甚大的动作,自也就息了妄动之念头…… 戌时三刻,夜幕已然彻底降临,闷热了一整天的气温也已凉爽了下来,夜风从敞开着的窗棂间灌入,带着丝丝的凉意,令人有种舒爽到骨子里的畅然之感,然则长孙无忌却显然没心思去享受这等难得的舒爽,眉头紧锁地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满脸的霜色,这也不奇怪,如今的形势诡异到了极点,这都已过了五天了,宫禁依旧不曾开放,内外彻底隔绝,太宗生死成谜,在这等情形下,长孙无忌也不知是该按着早已准备好的起事计划发动,还是等等看再说,左右为难之余,心绪自是怎么也平稳不下来。 “父亲,濮王殿下来了。” 就在长孙无忌纠结不已之际,却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中,一身青色单袍的长孙冲已是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但见其几个大步抢到了长孙无忌的身前,一躬身,已是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一听又是李泰跑了来,长孙无忌原本就皱着的眉头顿时便更皱紧了几分,没旁的,这几日李泰可是天天来此报到,扯淡不少,可真有用的消息却是半点全无,对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外甥,长孙无忌哪有甚好感可言,若不是须得用之为傀儡,长孙无忌根本就懒得跟其多啰唣的。 “诺!” 长孙无忌既是有所吩咐,长孙冲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书房,不多会,便见李泰满脸焦躁之色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舅父,有消息了!” 李泰就是一沉不住气的主儿,这才刚行进房,连见礼都没顾得上,便已是急吼吼地嚷嚷了一嗓子。 “坐下说。” 长孙无忌对李泰所谓的有消息当真没多大的兴致,不为别的,只因这几日李泰哪一回不是说有消息了,结果一证实,全是捕风捉影的传言而已,为此,长孙无忌光是花在证实消息来源的精力便不知有多少,而今,见这厮又来这么一套,长孙无忌当真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的。 “舅父,父皇要不行了……” 李泰正自心急着,根本没听从长孙无忌的吩咐,跺着脚便又嚷了一句道。 “什么?怎么回事,说清楚了!” 李泰这等惊人之语一出,长孙无忌当即便吓了一大跳,顾不得再摆甚舅老爷的架子了,也不等李泰将话说完整,便已是双眼圆睁地喝问了起来。 “好叫舅父得知,事情是这样的,甥儿这几日一直在设法绕过宫禁,奈何成效不大,不得不另行设法,好在张照那小子还算机灵,趁着换班的空档溜进了两仪门,总算是接应到了王太医,这才带出了条消息,据闻父皇这几日连续咳血,太医院那头会诊的结果是多则十日,少则五天,父皇的身体便会彻底崩溃无疑。” 见得长孙无忌吃惊若此,李泰的脸上立马露出了自得的笑容,不过么,倒是不敢卖甚关子,紧着便将得到消息的经过简单地陈述了一番。 “原来如此,唔……” 张照,宿卫军郎将,与王太医都是李泰安插在要紧处的内线,此一条,长孙无忌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对李泰所言么,也自不疑有它,心下里立马便飞快地盘算了开来。 “舅父,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只怕父皇便要宣遗诏了啊!” 李泰等了好一阵子,愣是没见长孙无忌有所表示,自不免便急了,紧着便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五天?五天!嗯,是不能再拖了,再有两日便是卫国公的头七,照规矩,吴王殿下应会在那一天前去卫国公府主持祭奠,日子便定在那一天好了。” 长孙无忌心里头其实也自急着,只不过他城府深,并未表露出来罢了,言谈倒也算是平静一如往昔,可已然微微泛红的脸色却是将其心中的波澜尽显了出来。 “舅父英明,那甥儿这就去着手安排一二。” 李泰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是盼到了长孙无忌的松口,心情自是激动得不行,这不,都没等长孙无忌说明行动方案呢,便已是摩拳擦掌地要跑去通知同党了。 “慢着。” 这一见李泰明显已是激动得忘乎所以了,长孙无忌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可又当真不能让其就这么胡乱安排去,这便紧着断喝了一嗓子。 “啊,哦,是甥儿失态了,还请舅父明示行止。” 听得长孙无忌叫停,李泰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醒过了神来,但见其伸手拍了下脑门,满脸愧色地便出言请示了一句道。 “殿下回去后,头一条便是告知薛万彻,就说我等决议于五月二十五日夜里子时三刻聚兵攻打玄武门,请其务必集结好部曲,亥时三刻到流芳里与房遗爱所部汇合,一道兵发玄武门!” 长孙无忌虽是不满地横了李泰一眼,但却并未呵斥其之冲动,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紧着便下了第一道命令。 “子时三刻?这……” 一听长孙无忌这般说法,李泰的眼睛立马便瞪得个浑圆,没旁的,先前长孙无忌可是说要在半道截杀前去卫国公府吊唁的李恪,可转过头来,居然又说起了夜袭玄武门之安排,前言后语明显衔接不上,自不免便令李泰为之茫然不知所措的。 “哼,到了此时,殿下莫非还以为薛万彻是自己人么?” 见得李泰这般傻愣愣的模样,长孙无忌立马便板起了脸来,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其一句道。 “啊,这,这……” 为了拉拢薛万彻,李泰这些年来可是没少投入,不说精力了,光是送给薛万彻的财货便不知有多少,早将薛万彻当成了最有利的臂助与心腹,这乍然一听长孙无忌如此说法,整个人当即有若被雷击了一般地僵直住了,口角不听使唤地抽搐不已,却愣是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第五百零一章 风雨欲来烟满楼(四) “舅父,这怕是不能罢?万彻素来忠耿,又岂会是那等背信小人哉?” 李泰楞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是回过了神来,可对于长孙无忌的判断,却是怎么都不愿相信,这便满是疑惑地出言探问了一句道。 “哼,老朽看似虚言妄语之人么,嗯?” 长孙无忌敢断言薛万彻有问题,自是有着其依据的,然则这会儿他却并不打算跟李泰分说,而是板着脸,毫不客气地训斥了李泰一番。 “舅父息怒,甥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哪怕长孙无忌都已是动了怒,可李泰自忖与薛万彻交情甚厚,却还是不愿相信薛万彻当真会背叛了自己。 “只是个甚,薛万彻那厮不过是陈曦那奸诈小儿派来的奸细罢了,老朽早已侦知,之所以不揭破,为的便是要用在此番大举,今,能透过其传递假消息,我等便可一击见功,成败在此一举,还请殿下莫要自误才好。” 长孙无忌阴冷地一笑,道出了这一向来容忍薛万彻厮混在己方阵营中的意义之所在。 “呼……,也罢,就依舅父好了,只是房遗爱向与甥儿亲善,应不致于也是陈曦小儿派来之暗间罢?” 尽管心里头对长孙无忌的判断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奈何长孙无忌主意既定,李泰也自不敢强辩,只能是无奈地应承了下来。 “嘿,房遗爱,莽夫而已,虽与殿下并无二心,然,其为人鲁莽,府中杂乱不堪,实不堪大用,有其为佐证,想必应是能瞒得过陈曦那厮,况我等此番发动要的便是个‘突然’之效果,人手多少并非关键,但消能击杀吴王殿下,其余诸事自可从容处置了去。” 长孙无忌的军略能力虽是平平,可对朝堂局势之判断却是极为的老辣,在他看来,只要能抢在太宗死前干掉毫无防备之心的李恪,便足可令“玄武门旧事”再度重演。 “舅父所言甚是,甥儿自当听从舅父之调遣。” 李泰这么多年来一直念念不舍的便是帝位,此际听得长孙无忌如此安排似乎并无甚不妥之处,原本因遭薛万彻背叛而沮丧的心情顿时便大好了起来,紧着便表态了一句道。 “嗯,吾意已决,此事当得……,如此,定可教吴王殿下无路可逃!” 见得李泰心绪已稳,长孙无忌也就没再多啰唣,紧着便将行动计划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舅父英明,甥儿知道该如何做了,事不宜迟,甥儿这就去安排一二。” 眼瞅着多年的心愿即将得偿,李泰哪还稳得住神,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请辞而去了。 “父亲。” 长孙冲虽是全程参与了此番密议,可也就只是始终静静地听着罢了,但却并不意味着其就没有自己的思考,这不,送走了李泰之后,长孙冲紧着便赶回了书房,小心翼翼地凑到闭目沉思的长孙无忌身旁,低低地轻唤了一声。 “嗯。” 尽管听到了响动,然则长孙无忌却并未有甚表示,甚至双眼都不曾睁开,仅仅只是不咸不淡地轻吭了一声。 “父亲,孩儿以为濮王殿下鹰视狼顾,恐非知恩之人,今若是……” 长孙冲并不担心此番举事会出岔子,却担心成事之后李泰会作出过河拆桥之勾当,这便小心翼翼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李泰小人耳,可以共患难,却断难共富贵,此一条,为父又岂能不知,无妨,事成之后,行霍光之旧事也就是了。” 长孙无忌乃老于宦海之人,又怎会看不出李泰本性就是小人一个,根本不值得信任,也早就做好了换马之准备,这会儿说将起来,言语虽平淡,可内里的杀气却是浓烈得惊人。 “父亲英明。” 长孙无忌说的是霍光旧事,可长孙冲心中所想的却是曹阿瞒之旧例,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在此时说破,也就只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大人。”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三日,晴,无雨的天气已然持续了近二十天了,关中的旱情已是颇为严重了的,尽管陈子明早已提前做了许多针对性的安排,可要想将旱情控制住,明显不是人力所能为者,数日来,关中各州的告急文书不断涌来,再加上宫禁始终不曾解除,朝廷气氛陡然便紧张了不老少,身为实际上的首辅大臣,陈子明不得不将大量的精力全都花在了调停各处之上,这不,从一大早上班时起,一直忙到了末时将尽,别说午膳了,便是水都难得喝上一口的,正自挥笔速书间,却见陈重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轻唤了一声,却并未接着言事。 “嗯,尔等且先退下罢。” 陈重乃是陈子明的贴身卫士统领,然则却甚少出入陈子明的办公室,眼下其既至,那就说明一准有大事发生,对此,陈子明自是不敢轻忽了去,这便放下了手中的笔,朝着随侍人等一挥手,声线平和而又坚决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随侍在办公室中的几名文书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诺之余,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房去。 “ 禀大人,柳掌柜刚派人送来的急信。” 众人方才刚退下,就见陈重已是紧着从衣袖里取出了枚小铜管,恭谨地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哦?” 只一看那枚小铜管的式样,陈子明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不为别的,只因那枚小铜管上的暗标赫然是最高等级的紧急消息,陈子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轻忽,轻吭了一声之后,紧着便接过了小铜管,麻利地扭开其上的暗扣,从内里倒出了卷写满了密文的纸。 “此消息可已送到殿下处了么?” 陈子明飞快地将密文过了一遍,原本就皱着的眉头顿时便更皱紧了几分,但却并不曾有所指示,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应尚不曾。” 陈重一接到柳如涛派人送来的信,紧着便送到了陈子明处,至于办公室就在隔壁的李恪么,陈重却是根本就没想起要去通禀上一声的。 “嗯。” 听得陈重这般说法,陈子明也就没再多问,轻吭了一声之后,便即起了身,缓步走出了办公室。 “奴婢见过陈大人。” 李恪的办公室外,王府总管何欢正自与几名小宦官闲扯着,冷不丁见着陈子明走了来,哪敢有失礼数,紧着便迎上了前去,陪着笑脸地便行礼问了安。 “何公公客气了,殿下可在?” 尽管心中正自波澜汹涌,可以陈子明之城府,却是断然不会带到脸上来的,于回礼之际,谦和之态度一如往常。 “在,在,大人请稍等,老奴这就给您通禀去。” 听得陈子明要见李恪,何欢哪敢有丝毫的迁延,恭谦地应了一句之后,紧着便行进了办公室中,不多会,便见李恪施施然地从内里行了出来。 “下官见过殿下。” 见得李恪亲自出迎,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轻忽,赶忙紧走数步,抢上了前去,照着朝规行礼问了安。 “子明来了,且内里坐了去。” 门口处人多眼杂,自然不是说话的好所在,李恪也自不会急着追问陈子明的来意,也就只是笑着一摆手,将陈子明让进了办公室中,与此同时,挥了下手,示意何欢等随侍人等尽皆在办公室外候着。 “禀殿下,这是柳如涛处刚送来的急信,请殿下过目。” 事态已是到了最为严峻的时刻,于独处之际,陈子明自是不会浪费唇舌去扯甚寒暄的废话,这才一行进了办公室,紧着便先将柳如涛送来的密信递到了李恪的面前。 “嘿,一群下作小人,果然要动手了,孤断饶其等不得!” 李恪飞快地将密信过了一遍,脸色瞬间便难看到了极点,但见其猛拍了下几子,便已是气怒不已地骂了一嗓子。 “殿下息怒,此乃题中应有之意也,并无甚出奇之处。” 李恪的恼火,陈子明可以理解,问题是气恼根本无法解决问题,值此危机关头,当真是一步都不能踏错,他自是不能任由李恪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这便紧着出言劝谏了一句道。 “嗯……,子明,这上头为何有两套不同之计划,莫非其中别有蹊跷么?” 李恪虽是性情中人,却断不是热血愤青,自不会不清楚此际保持冷静方才是最佳的应对策略,但见其长出了口大气之后,铁青的脸色便已是就此和缓了下来。 “是有蹊跷,依下官之判断,从薛万彻以及房家传来的消息恐怕有假!” 见得李恪如此快便冷静了下来,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也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将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 “哦,此话怎讲?” 密信里的消息有两条,一条便是薛万彻传回来的急报,还有着房家内线的消息为佐证,至于另一条则是濮王府里的一名暗桩发回的警报,并无其它佐证,从消息来源看,似乎前一条消息更为靠谱一些,至少在李恪看来是如此,故而,这一听陈子明如此判断,李恪自不免便有些个犯猜疑了…… 第五百零二章 血染下马陵(一) “殿下明鉴,下官虽无明证在手,然,从计划本身却可推断出夜袭玄武门一事必然有诈,此无他,如今之宫禁森严无比,纵使长孙无忌在宿卫军中安排有内应,却也基本无望突破宫防,道理很简单,长孙无忌手下既无猛将,也无百战之师,光凭各府凑出来的那么些乌合之众,即便是下官亲自指挥作战,怕也无万一之成功希望,更遑论长孙一系中无有能胜过下官者,是故,下官可以断言夜袭之举必是子虚乌有之事,之所以如此安排,不外乎迷惑我等之迷雾耳,倒是趁殿下去卫国公府之际半道截杀方是正解。” 陈子明乃百战之将,于军略一道上,自李靖过世之后,已少有人能出其右者,只略一推演,便已看破了长孙无忌所布下的迷魂阵。 “子明所言甚是,如此看来,薛万彻应是被长孙老贼识破了的。” 李恪虽不曾真儿个地带兵打过仗,可对军略之道却并不陌生,将陈子明所言细细地咀嚼了一番之后,也自看出了问题之所在。 “万彻生性耿直,又好酒,确有酒后失言之可能,以长孙无忌之老辣,看破其行藏也自不足为奇。” 当初安排薛万彻打入长孙无忌集团之时,本就是因势利导罢了,并非刻意为之,于陈子明而论,成固然大佳,不成么,也自无所谓,当然了,出于交情,这会儿帮着薛万彻说上几句好话,也是要的。 “嗯,万彻行事往往鲁莽居多,不提他了,如今长孙老贼既已决定半道截杀小王,子明看当如何应对方好?” 李恪对薛万彻这个姑父其实真没啥好感可言,不为别的,概因薛万彻实在是不怎么会做人,言语粗俗,于言行上,对李恪也不是太尊重,当然了,李恪倒也不致于小心眼到一定要拿薛万彻来作法之地步,而今,既是陈子明有着为其缓颊之意,李恪自是不会过于己甚,随口点评了一句之后,便即转到了正事上。 “殿下明鉴,下官以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既已侦知长孙老儿要行险,那卫国公府不去也罢,只消熬过这几日,便是殿下乘风直上时,过后再跟长孙老儿好生算算总账也不为迟。” 值此收成在望之际,陈子明自然是不愿李恪去冒险的,紧着便给出了条最为稳妥的建议。 “唔,子明之好意,小王自能体悟,然,窃以为择日不如撞日,与其等到将来出乱子不好收拾,倒不若如今便顺势将隐患根除了去,一者趁便,二来名正言顺,出师有名,何乐而不为哉,些许风险耳,小王亦自无惧!” 陈子明倒是一番好意,奈何李恪根除长孙无忌之心甚迫,根本不打算等到日后再行计较,但见其豪气十足地一挥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慷慨陈词了一番。 “殿下,兵危凶险,还请三思则个。” 见得李恪执意要行险,陈子明的眉头自不免便是微微一皱,偏偏又不好说李恪的不是,只能是耐心地劝解了一句道。 “子明不必再劝了,孤意已决,且就请子明为孤谋一详尽之策好了。” 李恪的性子跟太宗实在是太像了些,都是那等未下决定之前肯听人言,可一旦有所决断,那便难有更改之可能。 “殿下执意要战也不是不行,然,有一条下官却是须得先行说好了,一切须得听从下官之安排,若不然,请恕下官不敢从命。” 陈子明其实也知晓此时来上个引蛇出洞,自可一举将李泰与长孙无忌集团彻底碾为粉尘,就效率而论,确是比将来再跟长孙无忌慢慢算旧账来得强,实际上,陈子明也不愿在李恪登基之后还要费心费力地跟长孙无忌这等老奸巨猾之辈斗智斗勇,问题是他又绝对不能容许李恪去冒险,毕竟箭矢可不长眼,万一李恪要是有个好歹,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了去。 “善,子明只管安排,小王自无不从之理。” 李恪对陈子明虽不致到言听计从之地步,可大多数时间都是按着陈子明的谋略在行事,打心底里就不反感任由陈子明安排这么个条件,应承起来自是爽利得很。 “某有一策,既可破贼,又可保得殿下之周全,当得……” 尽管线报中并未详细说明长孙无忌那头的行动方案,可以陈子明之能,稍作推敲,便已猜到了个大概,以此来作出一套针对之部署自算不得甚难事。 “唔……,如此也好,就依子明便是了。” 李恪静静地听完了陈子明之陈述,眉头不禁便微微皱了起来,没旁的,他本意是想着亲自指挥此番平乱之战的,可陈子明的计划里却并未给他留出多少的戏份,对此,李恪自是有些不太满意,只是先前他已答应了要听陈子明之安排,如今也自不好改口,权衡了片刻之后,还是只能勉强同意了陈子明之计划。 “殿下英明!” 陈子明对李恪的性子可是了解得很,自不免担心其会有旁的想法,待得见李恪最终还是点了头,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唯恐节外生枝之下,这便紧着称颂了一句,算是就此敲定了平叛行动之计划…… “启驾!”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四日,辰时末牌,吴王李恪终于忙完了政务分派事宜,领着几名贴身近卫匆匆地行出了尚书省衙门,也没管在马车旁候驾的礼部以及太常寺官员们的迎奉,在两名小宦官的扶持下,哈腰钻进了宽敞的马车厢中,随着何欢一声断喝响起,由一千五百名王府侍卫以及数十名礼部、太常寺官员所组成的大队人马就此缓缓启动,沿着长街直奔下马陵而去。 “驾!” 就在吴王府的大队人马启动后不多久,承天门小广场的车马停放处突然有一骑策马而出,一路疾驰地跟着吴王府的队伍走了一段,而后一拐弯,钻进了小巷之中,七弯八拐地绕到绕到了南城门处,一骑绝尘地便窜了出去,马不停蹄地冲到了一处略显得破旧的庄园处。 “站住!” 狂飙突进的骑士方才刚冲到庄园的大门处,看似无人的庄园里突然闪出了十数名手持横刀、弓弩的汉子,一声断喝响起中,已拦住了那名骑士的去路。 “让开!” 尽管遭到了阻截,可那名骑士却根本没在意,甚至连马都不曾下,只见其扬手间,已将一面腰牌丢到了拦路者的面前。 “嗯!” 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排众而出,弯腰捡起了腰牌,只看了一眼,脸色立马便是一肃,也自不曾有甚多的言语,挥手间闷哼了一声,旋即便见众持刃武士左右一分,已是就此让开了道路。 “驾!” 马上骑士连看都不曾看众持刃武士一眼,紧着便策马冲进了庄园之中,一路狂奔地到了宅院的大门处,利落地一个滚鞍下马,飞奔地冲进了敞开着的院门。 “报,禀殿下,长孙大人,目标已出发,正在向此处而来。” 院子里很静,但并非无人在,恰恰相反,偌大的院子里整整齐齐地站着数百人,人人兵甲齐全,个个杀气腾腾,厅堂上,一身戎装的濮王李泰与长孙无忌并排而坐,这一见到两位大佬的目光齐齐扫了过来,急冲而来的骑士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甚至连大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疾步抢到了厅前的台阶下,一个单膝点地,紧着便禀报了一句道。 “哈哈……,来得好,舅父,您就下命令罢。” 一听李恪已然出发,李泰忍不住便放声大笑了起来,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嗯。” 长孙无忌并未理会李泰的催促,但见其手捋着胸前的长须,若有所思地环视了一下列在堂下的诸般人等,视线缓缓地从左边自家的十二个儿子身上一一划过,又转向了列在右边的右武卫中郎将陈镇、左监门卫中郎将何涛等军中将领,末了方才面色一肃,冲着众人抱拳作了个团团揖,满是恳切地出言道:“社稷大事,在此一举,老朽在此拜托诸公了!” “愿为司徒大人效死一战,扫平奸佞,振我朝纲!” 能列在此处的,不是长孙无忌的儿子便是其心腹嫡系,皆是死忠之辈,自然都不会对长孙无忌所言有甚异议,齐齐表忠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这等言语在李泰听来却是格外的刺耳,没旁的,诸般人等效忠的对象愣是没将他这位皇嫡子包括在内,自不免便令其恨得牙根直发痒,奈何形势比人强,纵使有着再多的不满,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能是强作镇定地微笑着,只是那笑容僵硬而又难看,当真假得不能再假了些。 “好,‘剿贼行动’正式开始,拜托诸公了!” 长孙无忌虽不曾去转头去看李泰,可眼角的余光却是早将李泰脸色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又怎可能猜不透李泰心中的不满,然则长孙无忌却并不放在心上,甚至不曾去问过李泰的意见,豪气十足地一挥手,便已是就此下达了行动开始的命令。 第五百零三章 血染下马陵(二) “陈大人请止步。” 就在李恪率众离开尚书省一炷香之后,陈子明也离开了尚书省,只不过他并未去卫国公府,仅仅领着陈重等几名贴身卫士绕着皇城外的大道溜达着便去了玄武门,这才刚走到警戒线处,自有一名身着队正服饰的小军官昂然迎上前去,一抬手,客气而又坚决地喝止了一句道。 “本官有事要与尉迟将军、薛将军面谈,还请行个方便可好?” 尽管对方的官阶于陈子明来说,实在是低得不能再低了,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因此而有甚不悦之表情,但见其很是客气拱手致意了几句,语调平和,就宛若是在平辈论交一般。 “大人请稍候,末将这就给您通报去。” 尽管对陈子明这等礼贤下士的风范极为的受用,可毕竟戒严令并未取消,那名队正也自不敢就这么放陈子明进玄武门,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转身向宫门里赶了去,不多会,便听一阵铿锵声大起中,尉迟恭与薛仁贵已是领着十数名将领疾步从宫里行了出来。 “末将尉迟恭(薛礼)见过陈大人。” 宿卫军乃是天子私军,照例是不受兵部乃至尚书省的管辖,然则陈子明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无论是尉迟恭还是薛仁贵,都不敢在陈子明面前有甚倨傲之表现,但见二将疾走数步,一前一后地抢到了陈子明的跟前,齐齐行了个军中之礼。 “陛下所赐之调兵符在此,还请二位将军验证。” 如今已到了刺刀见红之时,陈子明自是没心思去扯那些个无甚营养的寒暄之言,只一抖手,便已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那枚太宗所赐的调兵符,双手捧着,向前便是一递。 “大人,请稍候。” 尉迟恭虽是宿卫军的大将军,可毕竟是半道出家,对宿卫军的各级调兵符并不是很清楚,哪怕陈子明都已将调兵符亮了出来,他也不敢确定此物之真假,也就只能是先告罪了一声,挥手召过一名郎将,着其紧着去取相应的另一半调兵符前来验证真伪。 “无妨。” 李恪出发已有段时间了,虽说尚不到开战之时,可也已是不远了的,哪怕事先已有所安排,可要说不心焦,又怎生可能,奈何尉迟恭的谨慎也自无甚不对之处,陈子明自是不好说其之不是,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烦躁,声线平和地回应了一声。 “陈大人有何指示,末将等自当听从调遣。” 宿卫军的办公处就在玄武门后头不远处,前去取调兵符存底的那名郎将去得快,回来的也自不慢,只一核对,两面调兵符便已是严丝合缝地凑成了一个整体,一见及此,尉迟恭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便表了态。 “本官刚得到消息,有乱臣贼子欲谋刺吴王殿下,事情紧急,还请尉迟将军稳住皇城之防御,另,调薛礼将军即刻率三千骑兵随本官出击,不得有误!” 调兵符到手虽已是有些时日了,可要说是真是假么,陈子明心中其实也自有些存疑的,这会儿见得核对无误,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也就此松了下来,紧着便下达了命令。 “诺!”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众将自不免全都为之心惊肉跳不已,只是这当口上,却是无人敢质疑陈子明的命令,哪怕心中有着再多的疑问,也只能是齐齐应了诺,不多会,号角声、口令声便已是就此响成了一片…… “启奏陛下,尉迟将军前来求见。” 承庆殿的寝宫中,太宗双眼半睁半闭地躺在龙榻上,身形消瘦无比,眼神迷茫而又无力,明显已到将近灯枯油净之时,一见到太宗那等衰弱到了极致的状态,匆匆行进了寝宫的赵如海脚步不由地便是一顿,眼圈也就此微微泛红了起来,十二万分地不愿在此时去打搅太宗,奈何事态紧急,他却是不敢隐瞒不报,也就只能是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榻前,一躬身,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 太宗的精气神早已是不行了的,如今只是靠着太医们用虎狼药勉强吊着一口气罢了,尽管听到了赵如海的禀报,可愣是隔了好一阵子,方才吐出了口长气,无力地开了口。 “诺!” 听得太宗有所吩咐,赵如海自是不敢稍有耽搁,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便退出了寝宫,不多会,便听一阵铿锵声响起中,甲胄齐全的尉迟恭已是疾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末将叩见陛下。” 见得太宗吃力地扭头看了过来,尉迟恭哪敢稍有迁延,紧着便抢到了榻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敬德来啦,何事,说罢。” 太宗动了下身子,明显是想坐将起来,可惜他的身体早已不听使唤,不单没能成功,反倒是险些岔了气,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摇头苦笑了起来,无力地动了下手臂,气息紊乱地吐出了句含糊不清的话来。 “启奏陛下,右仆射陈曦先前持调兵符到了玄武门,言称有乱臣贼子要谋刺吴王殿下,从末将处调出了三千骑兵前去救援,末将不敢不从,只是寻思着此事蹊跷,特来请陛下明示。” 见得太宗这般苍老衰弱,尉迟恭的眼圈也自红了起来,只是事关重大,他却是顾不得伤感,紧着便将陈子明持符调兵之事禀报了出来。 “唉……” 一听尉迟恭此言,太宗的眼角立马便有泪水流淌而出,但却并未多言,仅仅只是沉痛地长叹了一声。 “陛下,您……” 眼瞅着太宗流泪不止,尉迟恭当即便慌了神。 “朕没事,此事,朕知晓了,由他去罢。” 太宗显然是猜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心情自是恶劣到了极点,但却并不打算出手干预,也没对尉迟恭说明个中之蹊跷,仅仅只是无力地挥了下手,满脸伤感之色地给出了答复。 “陛下圣明,末将告退。” 尽自满腹的疑惑,可这当口上,尉迟恭却是不敢胡乱发问,也就只能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就此退了出去…… “吴王殿下驾到,行人回避!” 巳时三刻,迤逦而行的吴王府大队人马终于来到了南城门不远处,随着数十名前导侍卫的齐声断喝暴响不已中,把守在城门附近的守备军将士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纷纷哟呵着将周边的行人全都赶了开去,又戒严了城门洞附近的道路,以便大队人马之顺利出城。 “隆,隆……”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中,吴王府的大队人马缓缓地穿过了城门洞,直奔下马陵而去,一切都显得正常无比,至少在监视着吴王府一行人等的探子们眼中是如此,却是无人注意到大队人马过后,赫然有着三名身穿守备营服饰的小卒子溜达着从城门洞里逛荡了出来…… 大道旁的一处庄园中,右武卫中郎将陈镇面色阴沉地屹立在正厅中,天井里是两排兵甲齐全的武士,个中尽半是其部曲,还有一半是从长孙府以及濮王府中精选出来的精锐之士,人数虽不算多,拢共也就三百五十余人而已,可战斗力却是绝强,个中不凡江湖好手,尤以九华山余孽居多。 陈镇乃是打老了仗的人物,尽管名声远不及其兄陈子明那般辉煌,然则其能在边关苦熬出头,靠的可是实打实的战功,纵使是血战将临,也没见其有丝毫的紧张,一张木然的脸上愣是看不出丝毫的表情,唯有双眼中不时有精芒闪过,人虽是站着不动,可身上的煞气却是浓烈得惊人至极,饶是其手下一帮兵卒都是勇悍之士,也自无人敢跟其对上一眼,偌大的院落中一派的死寂。 “报,禀陈将军,目标已出南城门,离此处已不足两里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暴然而响中,一名浑身大汗淋漓的布衣汉子狂奔着闯进了院子之中,脚步不停地抢上了堂去,冲着陈镇便是一个单膝点地,气喘吁吁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来得好!所有人等都有了,随本将来,备战!” 决战的时刻终于到了,陈镇木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丝狰狞的笑容,但见其抬手一挥,冷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诺!” 听得陈镇有令,众武士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声便应了诺,紧随着陈镇便冲出了院门,往庄园外的一片小树林赶了去。 “众将士都有了,跟我来!” 就在陈镇下令的同时,其西面一栋庄园里,长孙冲也在下达着备战的命令,他所率的六百余众全都是长孙府这些年来暗中培养出来的私军,单兵战斗力虽不及陈镇所部,可也自相当之不俗。 “所有人都听好了,此战事关社稷安危,许胜不许败!” 长孙冲率人方才赶到预定的作战地点,在其北面的一处竹林中,李泰也正挥舞着横刀,气咻咻地为手下的八百余王府卫士们打着气,叛乱的帷幕就此拉开了一角,一场血战已是在所难免了的…… 第五百零四章 血染下马陵(三) 巳时六刻,迤逦而行的吴王府大队人马终于行到了离卫国公府不足两里之地,一路上风平浪静,从随行官员们到下头的普通一卒皆心气平和,唯独策马行进在李恪所乘的马车旁的吴王府典军张勇却是个例外,尽管肃然的表情上看不出有甚微澜,可其一双眼却是始终警惕地在观望着周边的环境,不为别的,只因他是这支队伍里唯一知道此行必将遇袭之人! 张勇自十六岁从军起就一直在李恪身边任事,二十余年下来,靠着资历,从小兵一步步攀升到了典军的高位,其间虽也曾奉李恪之命参与过几次剿匪之类的绥靖安民行动,可真要说到大战么,他却是从来都不曾经历过的,值此即将遇生死袭杀之际,张勇又怎能不为之忐忑万分的,问题是此战又避无可避,按李恪的话来说,那便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故而,纵使心中不安已极,张勇也只能是强撑着作出一派从容状,然则心神却是早已绷紧了起来,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之事变。 “嗖、嗖、嗖……” 事实证明,越是担心的事情往往越会发生,这不,就在张勇还在猜测着敌袭将会在何时出现之际,一阵紧似一阵的箭啸之声突然暴响而起中,一拨箭雨已是密如飞蝗般地从大道侧旁不足四十步的一处树林里激射而出。 “敌袭,敌袭!” 整支队伍中,除了张勇之外,根本无人预料到会在这等京畿重地,还是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遭到突袭,被箭雨这么一洗劫,尽管死伤不多,可混乱却是无法避免了的,只一瞬间,到处都是惨嚎声、呼喝声,这等情形下,若是无人出面组织,崩溃已是断难避免之事了的。 “不要慌,向我靠拢,保护殿下,盾刀手上前列阵,弓弩手压住阵脚,长枪手列阵准备迎敌!” 崩溃就意味着完蛋,就算能逃得过眼前的杀劫,也绝对躲不过李恪的重处,而今之计,唯有拼死一搏,拖住这帮造反的贼子以待援兵,此一条,张勇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正因为此,尽管心慌意乱得很,他却并未彻底乱了分寸,于一派慌乱中,运足了中气,接连下了几道命令。 “列阵,列阵!” 吴王府的侍卫军虽谈不上是百战之师,战斗力也远不及能征善战的边军,可在训练上却并不算差,闻令而动的基本素质还是不缺的,这不,随着张勇一连串命令的下达,各队队正们纷纷反应了过来,口令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正自茫然不知所措的侍卫军官兵们当即便有了主心骨,齐齐照着口令,飞快地开始了布阵之行动。 “出击,跟我来,杀进去!” 陈镇原本也没指望一阵箭雨便能彻底击溃吴王府侍卫们的抵抗之决心,可这一见侍卫军如此快便做出了应变之调整,心中还是不免有些震惊,自是不敢真让吴王府侍卫们摆好了防御阵型,紧着便咆哮了一嗓子,策马冲出了树林,其手下三百余精锐见状,也自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呐喊着便跟在了陈镇的身手,有若怒涛般地向着尚未调整到位的吴王府侍卫军冲杀了过去。 “郑世鹏,带你的人上,挡住贼子,死战不退!” 张勇能得李恪的宠信,可不光是因着从龙日久之故,尽管不曾打过硬仗,可其一身的武艺以及军事才干却是相当的了得,只一见到陈镇跃马横枪而来,他立马便随机应变地下了道命令。 “弟兄们,跟我来,死战不退!” 被张勇点了名的郑世鹏乃是侍卫军骑曹参军事,官阶虽不高,却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人物,早年可是陈子明的亲卫队中的一名,曾随陈子明南征北战,只可惜文化程度较低,难以晋升到高位,然则论及勇悍,却是眼下这支王府侍卫军中的第一人,哪怕其部下兵力只有一百五十四人,仅仅只及对面杀来的陈镇部的一半不到,可其却是丝毫无惧,张勇的命令方下,郑世鹏便已是怒吼了一声,策马率部杀出。 “死战不退!死战不退!” 见得自家主将如此勇悍,郑世鹏手下兵卒士气顿时便是一振,齐齐嘶吼不已地跟着冲了起来,很快便与迎面冲来的陈镇所部撞击在了一起。 “杀!” 郑世鹏跟随陈子明近十年,尽管远谈不上得了陈子明的真传,可在枪术上,却是没少得陈子明之指点,一身武艺自是相当之了得,此际尽管马速并未放开,然则面对着凶狠冲杀而来的陈镇,却并无丝毫之惧色,大吼一声,一振臂,手中的长马槊已是猛然刺击了出去。 “死!” 陈镇乃是在边关血战出来的悍将,又怎会将郑世鹏这等无名小卒放在眼中,见得郑世鹏抢先动了手,也自不慌,大吼一声,同样是一枪刺击了出去,借着马速,枪势快逾闪电,后发而先至,瞬息间便已刺到了离郑世鹏的胸膛不足两尺之处,而此时,郑世鹏的枪方才不过刚到半途而已,高下之差距不可谓不明显。 “哎呀!” 郑世鹏根本没想到陈镇的枪法会是如此之凌厉,待得见陈镇枪到,要想变招已是来不及了,好在他这么些年来的武艺也不是白练的,但见其猛然松开握枪的双手,一个侧身,让开了陈镇的刺杀,眼疾手快地一握,已是拼力拽住了陈镇的马槊,只是仓促间出手,难免被长马槊的力道擦破了掌心,当即便疼得郑世鹏忍不住惨嚎了一声。 “吼!” 陈镇明显没料到郑世鹏会如此出手,待得见马槊的前端被郑世鹏握住了,陈镇不由地便是一阵火大,没旁的,他可是此番刺杀的前锋,若是不能尽快冲乱侍卫军的阻截,闹不好此战就有着打成消耗战的可能,说不准何时长安城各处的守军便会前来支援,真到那时,大事可就要不妙了去了,正因为此,陈镇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但听其一声怒吼之下,双手猛然用力向下一压,已是拼尽了全力要将郑世鹏从马背上挑将起来。 “啊……” 感受到了枪身处传来的力道,郑世鹏第一时间便明了了陈镇的用心,自然是不肯束手待毙的,同样是一声大吼,拼力向下压住枪身,不给陈镇趁虚而入之机会,在双方力道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如此这般的角力只有一个结果,那便是木制的枪身硬生生被两人的力道拗成了两截,受力过巨之下,二将几乎同时滚落了马下,各持一截马槊,彼此胡乱地互殴着,与此同时,两人手下的军卒也就此混战成了一团,当然了,从场面上来看,兵力雄厚的陈镇所部明显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杀得吴王府侍卫们死伤惨重不已,奈何在吴王府侍卫们拼死抵抗下,陈镇所部快速击破吴王府侍卫布阵的意图却是就此落到了空处。 “突击,杀啊!” 陈镇所部的突击势头虽已被挡住,可吴王府侍卫军的危机却并未就此解除,还没等张勇将阵型调整到位,就听一阵紧似一阵的喊杀声中,长孙冲已是率领着手下六百余部曲冲出了西面的一栋庄园,有若潮水般向兀自处在慌乱中的吴王府侍卫军冲杀了过去。 “放箭,稳住阵脚,其余人等加快列圆阵,顶住了!” 张勇虽是之下此行必定会遭袭,可毕竟不清楚来袭之敌到底有多少,这一见又是一大拨敌人从西面呼啸而来,额头上立马便见了汗,只是这当口上,他也没甚旁的法子好想了,更顾不得队伍后端那些随行官员们的慌乱求救,只能是拼命地指挥着手下加快列阵之速度。 “嗖,嗖,嗖……” 张勇的命令一下,百余名刚勉强列好了队形的弓箭手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纷纷张弓搭箭地便是一通乱射,只可惜仓促间根本未形成配合,箭雨也就不免显得稀疏,虽射杀了十几名西面来敌,却根本不足以打乱长孙冲所部的冲锋势头。 “出击,出击,杀啊!” 张勇的坏运气明显还在持续着,就在他紧张地调整着部署,准备迎接长孙冲所部的攻击之时,却听大道前端不远处的一栋庄园里也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旋即便见彭荃一马当先地领着八百余濮王府的侍卫高速沿着大道冲杀而来。 完了! 饶是张勇也算是心性沉稳之辈,可一见到彭荃率部杀来之气势,便知晓己方这么点人马是怎么也挡不住三路敌军之冲击了的,脸色瞬间便难看到了极点。 “保护殿下,死战不退!” 若是可能的话,张勇很想趁着这等三路敌军尚未合围的空档,赶紧逃之夭夭了事,问题是他不能,无奈之下,也自顾不得再调整阵型了,拼尽全力地嘶吼着,试图以此来激起手下儿郎们拼死一战的勇气,至于到底能挡住多久么,就连张勇自己都说不出个准数来…… 第五百零五章 血染下马陵(四) 张勇判断得没错,面对着三路狂飙而来的敌袭,他手下这么点人马确实挡不住,不说对方的兵力比他多了两倍余,也不说单兵作战能力上也有着些差距,光是阵型未稳便遭三面夹击这等态势,就不是大多未经历战阵考验的吴王府侍卫们所能支撑得住了,很快,随着长孙冲与彭荃所部先后杀到,原本就不完整的圆阵瞬间便被冲了个大乱,而陈镇击杀了郑世鹏之后,又率部给了吴王府侍卫军致命的一击,整个大道周边已是彻底乱成了一锅粥,本就处在劣势的吴王府侍卫军战死近半,余者也大多被分割包围,形势于吴王府侍卫军来说,已到了最严峻的时刻。 “援军须臾即至,儿郎们,杀,杀,杀啊!” 眼瞅着全军崩溃在即,张勇也自顾不得指挥了,领着两百余王府侍卫在李恪的马车旁拼死地厮杀着,不停地嘶吼着,以图支持到援军的赶到。 “彭荃,配合我,杀进去!” 张勇固然是处在了疲于奔命的死撑状态,可率先出击的陈镇同样也不好过,他手下三百余精锐几番突击之后,已是折损了近半,可就是无法撕开吴王府侍卫军的最后一道防线,心火顿时大起了,也自顾不得甚颜面不颜面的,冲着不远处正在剿杀被分割开的吴王府侍卫的彭荃便嚷了一嗓子。 “跟我来,杀!” 尽管此际是共同对敌的战友,可要说关系么,其实远谈不上融洽,无他,陈镇投效的是长孙无忌,而彭荃却是李泰的心腹嫡系,往日里的来往并不算多,自是谈不上有甚交情可言,也正因为此,彭荃先前虽已瞧见了陈镇的狼狈,却硬是不肯主动伸出援手,只是在一旁看着热闹,而今么,陈镇既是主动低了头,彭荃倒是乐于抢功上一回的,也自无甚多的言语,一挥手,厉声断喝了一嗓子,便即领着三百余手下与陈镇合兵一道,对张勇所部展开了最后的冲击。 “贼子看刀!” 张勇乃是马上战将,武艺虽是不错,可对于步战却是并不甚在行,这一见彭荃健步如飞地冲了过来,自不敢大意了去,挥刀便是重重一劈,力量倒是不小,刀速也自不慢,只可惜招式太过简单了些,于彭荃这等江湖高手来说,简直处处皆是破绽,根本不堪一击。 “铛、铛!” 见得张勇刀至,彭荃不屑至极地便是一撇嘴,也不见其出声,仅仅随意地攻出了两刀,但听两声脆响过后,张勇手中的横刀便已被彭荃格得飞上了半空,直惊得张勇赶忙往侧面逃窜了开去。 “噗嗤,噗嗤……” 彭荃根本就不屑去追杀张勇,但见其运刀如飞间便已杀进了乱军丛中,一阵近死一阵的闷响声中,一颗颗脑袋滚滚落地,手下竟无一合之敌,不过片刻功夫而已,便以有若刀切牛油般地杀到了李恪的马车旁。 “唰唰……” 彭荃与李恪之间可是有着师门被灭的血仇的,早就恨不得将李恪碎尸万段了去,只可惜一直找不到动手的良机罢了,而今,报仇雪恨的时间终于到了,他自是不会有丝毫的含糊,但见其连出数刀,瞬息间便已将木制的马车厢切削出了个巨大的窟窿。 “上当了,撤,快撤!” 透过车厢上的巨大窟窿,彭荃第一眼便看清了内里,赫然无人在内,很显然,此番袭击的目的已然无法实现,不仅如此,恐怕已是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之中,一念及此,彭荃不由地便倒吸了口凉气,不管不顾地便狂嚷了起来。 “全军突击,杀!” 撤?到了此时,哪还有彭荃等人撤退的机会,但听一阵隆隆的马蹄声暴响中,陈子明已率三千宿卫军骑兵沿着大道赶到了附近,但见陈子明一挥手,已是声色俱厉地下达了突击之令,三千骑兵疯狂地打马加速着,不多会便已冲进了乱军丛中,所过处,叛军将士纷纷倒扑于地,刀光霍霍中,人头滚滚落地,仅仅只一个冲锋而已,三部叛军已彻底被冲垮了去,再无组织起来抵抗之可能。 “薛礼,尔率本部兵马即刻去擒拿长孙无忌一家老少,高尧,尔率部去擒拿濮王李泰,其余人等就地剿灭叛匪,不降者,杀无赦!” 冲乱了叛军的阵势之后,陈子明并未再率全军兜转上个来回,而是接连下了几道命令,兵分数路,以图将叛乱者尽皆一网打尽,至于他自己么,则是领着三百余骑兵紧追着夺马逃生的陈镇不放。 “陈曦,你个小人,可敢跟某一战!” 陈镇逃得倒是挺快的,可惜抢来的战马本就带着伤,任凭他如何驱策,速度也自加不起来,这才逃了一里不到,便已被陈子明所部团团围困了起来,眼瞅着无路可走,陈镇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但却并不肯就此束手就擒,而是狂乱地挥舞着横刀,面容狰狞地向陈子明发出了挑战。 “你不配!” 面对着困兽犹斗的陈镇,陈子明根本懒得多加理会,他之所以亲自率部前来追击陈镇,目的就只有一个,那便是要取陈镇的命,无他,彼此间的恩怨拖延了如此多年,也到了该好生清算上一下的时候了! “呸,小人,我杀了你!” 见得陈子明不上当,陈镇也自没得奈何,但却断然不肯下马投降,概因他很清楚自己就算是降了,陈子明也绝不会容许他活在这个世上,一念及此,陈镇也就没再多废话,嘶吼了一声,一踢马腹,疯狂地打马向陈子明冲杀了过去。 “噗嗤!” 陈镇倒是冲得很疯狂,可惜败军之将又岂可言勇,更别说陈子明的武艺远在其上,双方只一个照面,就见陈子明手中的精钢马槊有若闪电般地刺穿了陈镇的胸膛,只一挑,陈镇魁梧的身子便有若断了线的风筝般飘飞上了半空,而后又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立马便见一口污血狂喷而出,手脚胡乱地抽搐了几下,便已是就此没了气息。 陈子明之所以要击杀陈镇,并不完全是因彼此间往昔的恩怨之故,更多的则是要彻底铲除这么个祸根,以防此獠被有心人利用了去,道理很简单,随着李恪的登基,原本看似一体的吴王一系也就该到了分崩离析之时了,难保不会有人拿陈镇出来做文章,无论是往他陈子明身上泼脏水,又或是故意提议赦免陈镇,留下其来跟自己唱对手戏,都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局面,正因为此,斩草除根方才是正理来着。 “报,禀大人,长孙无忌畏罪自尽,濮王李泰聚众在庄园内抵抗,高将军已率部围住庄园,请大人明示。” 阵斩了陈镇之后,陈子明也没在原地多逗留,策马便率部又兜转回了依旧混乱一片的战场中,只不过他并未再率部冲杀,而是静静地看着手下将士四下追杀叛军,只不过他也没能闲上多久,但见一骑如飞而至,带来了个不甚妙的消息。 “前头带路!” 一听李泰负隅顽抗,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倒不是担心攻不下庄园,而是担心会因此伤到了李泰的性命,无他,太宗如今可是还活着,万一要是知晓了李泰的死讯,天晓得会不会拿他陈子明来作法,对此,陈子明自是不敢胡乱冒险,也自未曾多言啰唣,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陈子明这般下令,前来禀事的那名骑兵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策马便引领着陈子明往北面庄园赶了去。 “末将参见陈大人!” 见得陈子明率部而来,正自咋咋呼呼地指挥手下将士包围庄园的宿卫军中郎将高尧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抢到了陈子明的马前,紧着便行了个军礼。 “怎么回事,嗯?” 陈子明之所以一冲散了三部叛军便即下令分兵去抓捕李泰与长孙无忌,根本目的便是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以避免出现眼下这等局面,可偏偏事情却愣是被高尧给办砸了去,自不免令陈子明心火狂燃不已,问话的语气么,自也就带上了几分的煞气。 “回大人的话,末将赶到庄园之际,内里的叛军便已在闭合大门,末将自不敢掉以轻心,第一时间便发动了攻击,力图打破大门,却不料背后一股乱军突然杀来,打乱了末将的部署,以致于未能如愿进庄,末将有罪,不敢自辩,还请大人重处。” 一听陈子明的语气不善,高尧的脸色当即便是一白,只是事已至此,他也不敢虚言狡辩,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将事情的经过解释了一番。 “嗯,去喊门,就说本官已至,有话要与濮王殿下当面谈。” 尽管对高尧的办事能力极为的不满,奈何事情都已发生了,处置于其也自于事无补,陈子明自是懒得跟其多费唇舌,声线阴冷地便下了道命令。 “诺!” 见得陈子明并未处罚自己,高尧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也自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第五百零六章 一花谢了一花开(一) “里面的人听着:长孙无忌已畏罪自尽,叛党尽皆成擒,尔等已是走投无路,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陈大人不忍见尔等尽皆死于非命,愿给濮王殿下一个面谈之机会,尔等还不赶紧去通禀!” 尽管陈子明并未当场处罚,可高尧自知有罪在身,自是不敢掉以轻心,紧着便调集了数名大嗓门的士兵,齐声朝庄园里喊着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该死,该死……” 李泰虽是躲在了二进院子的厅堂中,可如此大的声浪,他自是不会听不见,原本还有着的一点侥幸心思也就此烟消云散了去,剩下的也就只有无意识地呢喃的份儿了。 “殿下莫慌,先守住,待得天黑,彭某拼死也要保殿下杀出重围!” 见得李泰如此憔悴,彭荃心中也自不免有些个戚戚然,只是这当口上,他也没甚旁的法子好想了,只能是干巴巴地安抚了李泰一番。 “突围?唉……,没用了,没用了啊。” 一听彭荃说到了突围,李泰的眼睛立马便是一亮,无他,先前正是靠着彭荃率百余残部回援,庄园的大门方才得以合上,对彭荃的勇悍,李泰自是信得过,可再一想,就算是侥幸逃出了包围圈又能如何?就眼下这等局势,天下再大,又哪有他李泰容身之处,一念及此,李泰当即便心灰意冷了去。 “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但消能保住性命,将来未必没有翻盘之机会,殿下,您切不可……” 彭荃与李泰说起来可是患难之交,自是不愿见到李泰就此死于非命,这便紧着又进言劝谏了一番。 “没机会了,彭先生,你走,后院的那口井里有地道,可以逃出此处,快走,若是小王出了意外,就拜托先生保住小王的根苗了,快走!” 李泰显然已是认命了的,并不打算真到江湖上去流浪,也不等彭荃将话说完,便已是霍然站了起来,叮嘱了其一番之后,也不给彭荃再度进言的机会,昂首阔步地便往前院行了去。 “唉……” 这一见李泰抱着决死的心思走了人,彭荃的眼圈不由地便是一红,紧追了两步之后,最终还是不曾出手拦阻,也就只是长叹了一声,一跺脚,疾步去了后院…… “里面的人听着,限尔等一炷香的时间,再不见濮王殿下露面,那就休怪我军强攻了,到时候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就在李泰来到前院之际,高墙外那十数名挑选出来的大嗓门士兵依旧在齐声呼喝着,言语也自越发不客气了起来。 “让开!” 听得外头的话语越来越不中听,李泰的眼神里面便是一凛,一挥手,将数名在长梯旁站着的侍卫赶到了一旁,一提袍子的下摆,扭动着粗腰便爬了上去,谨慎地探出了个头,紧张地左右观望了一下,见得下头刀枪林立,心顿时便是一慌,好不容易才鼓起来的勇气立马为之一泄,腿脚一软,便又起了再度退下梯去的心思。 “可是濮王殿下到了么,下官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请殿下海涵则个。” 没等李泰再度退将下去,却见陈子明已是策马排众而出,冲着墙头上的李泰便是一拱手,语调淡然地致意了一句道。 “陈、陈曦,尔、尔要作甚?小王、小王……” 见得陈子明策马而出,李泰原本就慌的心顿时便更慌了几分,有心要摆出一副强硬的样子,偏生身体不争气,不单哆嗦得厉害,就连话也自说得结结巴巴了去。 “殿下明鉴,陛下有口谕,若是殿下肯降,当免一死,还请殿下莫要自误,下官给殿下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过时不候,来人,燃香计时!” 若是从稳定朝局的角度考虑,陈子明其实是不愿见到李泰活在这个世上的,问题是太宗眼下还活着,陈子明自是不好真将李泰就这么斩杀当场,当然了,该说的场面话,陈子明也自不得不说上一番,至于李泰到底是信还是不信么,陈子明也就不管那么许多了的。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自有数名见机得快的宿卫军士兵紧着应了诺,跑去旁的庄园扛来了香案、香炉等物,不多会,一炷清香已是就此燃起,青烟渺渺中,墙内墙外一派的死寂。 “小王降了,小王降了,开门,快开门!” 一炷香并不算长,燃着燃着也就快燃光了,而李泰的脸色么,自是随着香柱的越短而越发难看不已,待得到了香柱彻底燃尽之际,李泰原本就算不得坚强的内心已是彻底崩溃了去,就这么趴在墙头上,不顾体面地狂嚷了起来。 “咯吱吱……” 李泰手下的侍卫们本就已无甚斗志可言,这一听着李泰要降,自是无人有甚异议,不多会,便听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中,厚实的两扇庄园大门已被人从内里推了开来。 “高尧,带你的人上,务必确保濮王殿下的安全!” 见得庄园的大门已开,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也自为之一松,但却并未掉以轻心,挥手下令之际,还是谨慎地叮嘱了高尧一句道。 “末将遵命!” 能亲手拿下李泰这个最大的反贼头子,高尧也就能一洗先前作战不力的罪名,他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的,紧着应了一声,领着一众手下飞快地便冲进了庄园之中,一通子忙乱之后,终于是押解着垂头丧气的李泰从庄园大门里行了出来。 “唉……” 李泰拖着脚走到了陈子明的马前,抬头看了陈子明一眼,也自无甚言语,仅仅只是仰头长叹了一声,内里不知几多的酸楚与失落。 “高尧,尔亲自率人将濮王殿下送往大理寺,好生看管起来,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私下接触濮王殿下,尔可都听清了么,嗯?” 此时此刻,陈子明同样没甚心情跟李泰多言啰唣的,也没去理会其之哀叹,冲着满面喜色的高尧便下了道死命令。 “末将遵命!” 宿卫军系统虽不归尚书省管辖,可陈子明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高尧哪敢有甚违逆之言,紧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咋咋呼呼地招来了辆马车,将李泰往内里一装,前呼后拥地便往城中赶了去…… “子明,子明!” 陈子明率军押解着诸多被俘之叛党方才刚行到南城门附件,就见兀自一身守备营兵丁服饰的李恪已在雍州府长史刘南河等人的簇拥下,兴冲冲地迎出了城门洞,这还隔着大老远呢,便见李恪兴奋不已地扬手招呼了一嗓子。 “下官见过殿下!” 见得李恪已到,陈子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翻身下了马背,疾步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便行了个礼。 “哈哈……,子明辛苦了,此番平叛如此迅速,皆子明之功也,好,好啊!” 李泰与长孙无忌集团一直就是李恪的心头大患,彼此间缠斗了如此多年,结怨早深,而今,终于能将这么快绊脚石彻底踢开,李恪的心情自是好得不能再好,也不管场合合适与否,便已是笑得个畅快无比。 “殿下过誉了。” 李泰虽是叛贼,可不管怎么说,终归是他李恪的弟弟,如此庆幸李泰的倒霉,明显有些不太合适,少不得要被那些自命不凡的儒家子弟好生非议上一番,对此,陈子明虽是心中有数,却也不好在这等场合提醒李恪,也就只能是不咸不淡地敷衍了一句了事。 “呵,不说了,父皇一定等急了,来,与小王同车而行好了。” 见得陈子明神情如此平静,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到底不傻,很快便醒悟了过来,这才察觉到自个儿先前的兴奋有些不妥,自不免颇觉尴尬,好在城府足够深,倒也不曾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干笑了一声,紧着便提议了一句道。 “下官遵命。” 平叛的战斗是打完了,可后续的手尾却依旧繁琐得很,有些事也确实须得先行商议好了才成,正因为此,陈子明并未拒绝李恪的邀请。 “嗯,好,来人,将孤的马车赶了来。” 城门口处人多眼杂,自然不是谈事情的好所在,李恪也自没多言啰唣,一击掌,便已是高声喝令了一嗓子。 “诺!” 李恪一声令下,自有随侍在侧的一名贴身近卫紧着应了诺,而后急匆匆地便奔进了城门洞中,不多会,一辆豪华马车已是缓缓地驶到了队伍的前端,李恪与陈子明彼此谦让了一下之后,也就一先一后地钻进了车厢之中。 “子明,父皇到底会如何看此事,小王心中有些不衬底啊。” 李恪到底是心中有所担忧,这不,马车方才刚缓缓启动,他便已是眉头微皱地道出了心中的忧虑之所在。 “此一战本就是陛下巧妙安排之所致耳,殿下又何须担忧过甚哉。” 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不知李恪到底在担心些甚,无非是怕太宗会轻恕了李泰之罪罢了,对此,陈子明自是很不以为然,随口便给出了个解释。 第五百零七章 一花谢了一花开(二) “这……,此话怎讲?” 一听陈子明此言蹊跷,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太宗独宠李泰乃是不争之事实,当年李泰逼迫李承乾造反,又暗杀了李治,可谓是无恶不作,偏偏太宗就愣是不肯对李泰下狠手,说是流放外地,可没满两年呢,就巧借各种名目,硬是顶着群臣们的反对浪潮,将李泰又召回了京师,足可见太宗有多宠爱李泰,而今,陈子明居然说李泰此番造反以及被平灭乃是太宗故意之安排,李恪将信将疑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殿下明鉴,陛下病重乃尽人皆知之事,在这等时分,于长孙无忌而论,若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则大事可成焉,只可惜陛下对此洞若观火,早早便封闭了宫禁,如此一来,长孙无忌只能退而求其次,那便是狙杀殿下您,而这,显然也在陛下的预料之中,故而方才会将宿卫军的调兵符交托给殿下,目的便是要殿下亲手平灭此乱,以奠定我大唐社稷之绥靖,陛下用心良苦啊。” 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陈子明对李恪自是了解得很,在他看来,李恪的雄才大略并不在太宗之下,治政之能、容人之量以及军略才干都不比太宗差多少,此一条,从其监国年余的表现便可看出一斑,独独在对人心的把握以及算计上,却远不如太宗,换而言之,李恪会是继太宗之后的又一明君,于功业上,或许会超出太宗一大截,可在后世的评价上么,却绝对不及太宗之声望,而这,说起来与他陈子明为李恪包办了太多也自不无关系。 “原来如此,那父皇他……” 李恪在谋算之道上虽是稍有欠缺,可毕竟是聪慧之辈,只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立马敏锐地意识到一个事实,那便是叛乱既平,太宗最后的心愿也就了了,如此一来,只怕太宗殡天之日也就到了,对此,李恪的心情当真是复杂至极,伤感、窃喜、激动、怅然全都掺杂在了一起,一时间竟自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嗯。” 尽管李恪并未将话说完整,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不知他要问的是甚,无非是想确定一下太宗的殡天之事罢了,对此,陈子明心中虽有数,但却是断然不能宣之于口的,也就只能是面色凝重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唔……” 彼此都是聪明人,有些话根本不用明说,只消一个神情,便可传递出足够的信息,很显然,李恪是听懂了陈子明这么声轻吭的意味之所在,自是不会再往深里追问了去,只是心绪却并未就此平稳下来,反倒是更波澜汹涌了几分…… “下官等见过殿下。” 下马陵一战的持续时间虽不长,从开战到李泰投降,拢共也就只有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可影响无疑极为巨大,待得李恪与陈子明乘马车抵达承天门前之际,在京的朝臣们几乎都已赶到了门前的小广场上,一见到李恪下了马车,立马紧着便拥上了前去,齐齐躬身见礼不迭,很显然,到了眼下这般田地,谁都清楚大局已定,又有谁敢不紧着讨好即将登基之新君的。 “诸公客气了,都免了罢,小王还须得紧着去面奏父皇,有甚事,回头再议好了。” 饶是李恪也算是见识过无数大场面之人了,可真被如此多的朝臣这般礼拜,心下里也自不免有些个飘飘然之感,好在头脑还算清醒,倒是不曾有甚得意忘形的表现,拱手回礼之际,语调也算是平和,只是言语间那等俯瞰天下之气势却已是隐隐然显露了出来。 “殿下英明。” 李恪虽是说有事回头再议,可大家伙都不傻,又有谁会当真了去,这不,称颂归称颂,却是无人肯错过这等从龙之良机,齐刷刷地跟在了李恪的后头,一并向宫门处的警戒线行了去。 “末将尉迟恭参见殿下!” 警戒线处,早已闻讯赶了来的尉迟恭一见到李恪在诸多朝臣的簇拥下缓步行了来,也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大步抢上了前去,恭谨地便行了个军礼。 “尉迟将军不必多礼了,小王有要事要面奏父皇,还请尉迟将军代为通禀一下可好?” 值此时分,李恪心中虽是豪情万丈,可表现出来的却依旧是一派的谦和态度,这等养气功夫当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 “殿下请稍候,末将去去便回。” 尉迟恭伸出双手,恭谨地接过了李恪递过来的请见腰牌,客气了一句之后,紧着便往宫门里行了去,约莫两刻钟之后,就见赵如海已领着两名小宦官急匆匆地从宫门里行了出来。 “陛下口谕,宣,吴王李恪、左仆射崔仁师、右仆射陈曦、中书令殷元、侍中崔敦礼承庆殿觐见,另,着从五品以上臣工一体到两仪殿候见,钦此!” 宫禁虽依旧,可消息却是早就传到了深宫之中,身为太宗身边最听用之人,赵如海自是早已知晓了平乱的全过程,这会儿见得在百官簇拥中的李恪,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之心,紧着便抢上了前去,先是卑谦地躬身致意了一下之后,这才站直了身子,一板一眼地将太宗的口谕宣了出来。 “儿臣(臣等)领旨谢恩!” 太宗这么道口谕听着平常,可在场诸般朝臣们都不是傻子,只一听便知此乃宣遗诏之格局,各自的心思立马便全都活泛了起来,当然了,在这等场合下,却是无人敢乱说乱动的,磕头谢恩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殿下,您请。” 赵如海有心要巴结李恪,恭请之际,自是怎么卑谦怎么来了的。 “有劳赵公公了。” 多年的奋斗以及期盼如今就要成为事实,李恪的心情无疑是激动得很,只是考虑到父丧在即,他自是不能在此际流露出丝毫的得意之情,也自不敢在此事有甚失常之表现,仅仅只是面色平静地客气了一声,便即大步向宫门方向行了去,一见及此,列在其后的诸般臣工们也自不敢稍有迁延,齐齐迈步便跟了上去…… “儿臣(臣等)叩见陛下。” 李恪等人这才刚从寝宫的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入眼便见太宗赫然盘腿端坐在龙榻上,形容虽是消瘦,可双眼却是明亮得惊人,众人的心不由地皆是一震,但却不敢在礼数上稍有闪失,也就只能是强压着心头的慌乱,纷纷抢上了前去,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情形如何了,嗯?” 太宗环视了下跪在地上的众人,却并未叫起,仅仅只是声线低沉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事情是这样的,儿臣今日照惯例前往卫国公府吊唁,于途,得知四弟与长孙无忌欲图聚众行刺儿臣,事发突然,儿臣来不及向父皇禀明,便着右仆射陈曦即刻调兵救援,幸得三军将士用命,已将叛匪一网打尽,四弟束手就擒,长孙无忌畏罪自尽,其余涉案诸官吏尚有部分逍遥法外,儿臣恳请父皇明示行止。” 李恪本以为太宗应是奄奄待毙了的,却不曾想太宗的精气神会如此之好,心下里自不免有些个惴惴不安,只是这当口上,他也自不敢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能是简略地将如今之事态说明了一番。 “嗯,依律办了去便好,朕只问尔一条,尔将如何处置泰儿?” 李恪这么番陈述说起来是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推敲,然则太宗却并未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一句,重点却是着落在了如何处置李泰一事上,很显然,事情的经过早在太宗的预料之中,他根本就不屑在此时去刨根问底。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四弟本性是好的,之所以行此逆事,实是被长孙无忌这老贼挑唆所致,虽有罪,却并不致死,依儿臣看来,幽禁于封地,着其思过忏悔也就是了,此儿臣之浅见耳,还请父皇圣裁则个。” 听得太宗不问经过只问李泰之处置,李恪的心弦自不免便更绷紧了几分,真担心太宗会说出要赦免李泰的话来,奈何事已至此,不管心中究竟有多不情愿,李恪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地提出了自己的处置意见。 “恪儿此言可是出自真心么,嗯?” 太宗依旧不曾表态,甚至脸上的神情都不见一丝的波澜,语调虽算平和,可问出来的话却是诛心无比,当即便令崔仁师等宰辅们都不禁为李恪好生捏了把冷汗。 “父皇明鉴,儿臣所言句句出自肺腑,断无虚假。” 从本心来说,李恪自是百般不愿李泰这个死敌活在世上,奈何太宗明摆着不许,他也自不敢说要灭杀掉李泰,纵使再不情愿,在此时,也只能是坚决地表了态。 “如此便好,尔能如此宽厚,朕在九泉之下,也自能安心了,哈哈……” 听得李恪这般表态,太宗显然是信了的,也自不曾再往下追问个不休,而是宽慰地仰头大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头却是越垂越低,笑声也渐渐地低弱了下去,片刻之后,已是再不闻一丝声息…… 第五百零八章 一花谢了一花开(三) 尽管都瞧见了太宗明显有些不对,可跪在地上的诸般人等却是都不敢上前探个虚实,无奈之下,李恪也只能是壮着胆子给赵如海使了个眼神,示意其去试探上一回。 “陛下,陛下。” 这一见李恪有所暗示,赵如海也自有些心慌意乱,可自忖自家乃是太宗贴身之人,于此时上前唤上几声似乎也不算违逆,一念及此,赵如海也就没再多犹豫,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榻边,低低地轻唤了两声,待得见太宗根本没半点反应,顿时便有些慌了神,赶忙伸手探了下太宗的鼻息,立马便察觉到太宗赫然已是去了,当即便乱了方寸,扯着嗓子便哀嚎了起来:“啊,陛下薨了啊,陛下……” “啊,父皇啊,父皇,您……” 赵如海这么一嚎啕,李恪也自心慌不已,连想都不曾细想,紧着便也要跟着嚎哭上一番。 “快,快传太医!” 尽管赵如海说太宗薨了,可到底是不是真薨了却尚难说得很,万一要是太宗只是昏迷,似李恪这等身份,若是乱嚎啕,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陈子明自然不能让李恪犯下这等低级错误,这便紧着跳了起来,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声浪之大,顿时便将李恪的哭声强行掩盖了下来。 “刘医正,父皇他……” 太宗近来病重,随时都有太医在寝宫外候着,陈子明这么一声断喝之下,立马便见十数名太医一拥而进,七手八脚地围着太宗进行急救,而李恪也趁此机会赶紧收了声,踱到一旁,紧张地等待着,直到见太医院医正刘坤远满面沉痛地行了过来,他方才紧着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殿下节哀,陛下已龙归大海了。” 见得李恪有问,刘坤远自不敢稍有怠慢,但见其满脸沉痛之色地摇了摇头,语调艰涩地道出了太宗已逝去之事实。 “父皇,父皇啊,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啊,这叫儿臣如何活啊,父皇……” 一听太宗已去,李恪心中的伤感顿时便狂涌了起来,也没再理会刘坤远,疾步抢到了榻前,哭天抢地地便嚎啕了起来,一见及此,寝宫中的诸般人等自是都不敢掉以轻心,不敢是真悲痛还是假悲痛,嚎啕大哭都是必不可少之事。 “止哀!” 众人皆哭,陈子明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他是真的在哭罢了,身为女婿与臣下,陈子明这些年来可是没少受太宗的恩宠,对这位雄才大略的明君之逝,陈子明自是悲痛得很,然则他到底是实际上的首辅大臣,此时此刻却是不敢让悲痛冲昏了自己的头脑,哭啼了一番之后,便即端出了宰辅的架势,中气十足地断喝了一嗓子。 “子明,小王,小王心疼啊,父皇他走了啊,小王……” 陈子明方才刚征战归来,身上的甲胄依旧染着血,他这么一声断喝中煞气自是浓烈得惊人,诸般人等自是都不敢违逆,齐齐收了声,唯有李恪一人还在哀哀切切地哭啼个不休,只是声音却明显小了不老少。 “殿下,请恕下官失礼了,如今陛下既去,遗诏也自该宣了,还请殿下节哀,随下官等前往两仪殿议事。” 尽管大局已定,可在遗诏宣布之前,一切都还存着变数,此时此刻还不到彻底松懈下来之时分,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也没管李恪是何等表情,面色凝重地便提议了一句道。 “唉,小王心已乱,就请子明安排了去便好,父皇啊,父皇……” 宣遗诏乃是眼下最要紧之事,此一条,李恪也自清楚得很,只是身为人子,这会儿他却是不能亲自出面谈及此事的,也就只能是将事情全都推给了陈子明,至于他自己么,则是依旧哀切地恸哭个不休。 “下官遵命,诸公对此可有甚异议么?” 李恪既是发了话,陈子明自是不会有甚含糊,先是恭谨地领了令,而后方才环视了一下其余三位宰辅,面色冷峻地发问了一句道。 “请陈大人主持其事,我等皆无异议。” 主持遗诏宣布大典乃是极高之荣耀,众宰辅们自不会不为之眼热,问题是大家伙都知道断难争得过陈子明,自也就只能是齐齐表明了支持的态度。 “赵公公,陛下遗诏可在?” 陈子明要的也就只是诸位同僚的表态而已,至于他们心中作何想法么,他却是根本不在乎,也懒得去理会,紧着便将问题砸向了兀自在抹泪不已的赵如海。 “回陈大人的话,遗诏副本就在那边的龙案上搁着,正本尚在两仪殿的牌匾后头。” 赵如海跟随了太宗大半辈子,从太宗还是秦王时起,便已是太宗身边的听用之人,对遗诏所在自是清楚得很,此际听得陈子明见问,又哪敢稍有迁延,赶忙抹了把泪,恭谨地应答了一番。 “扶好殿下,诸公且随陈某一道去两仪殿好了。” 赵如海话音方落,陈子明已是大步行到了榻边的龙案处,伸出双手,将遗诏捧了起来,而是环视了下诸般人等,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令。 “陈大人,请!” 见得陈子明如此当仁不让地要主持遗诏宣布大典,崔仁师等人心中虽不免有些个犯嘀咕,可也没敢真跟陈子明争,彼此对视了几眼之后,也只能是齐齐摆手道了请…… “吴王殿下驾到!” 李恪以及几位宰辅们前去承庆殿面见太宗已是多时,却迟迟不见内里有消息传回,诸般朝臣们自不免便都有些犯猜疑,私下乱议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的,于是乎,满大殿里的声音噪杂得有若开了锅的水一般,当真闹腾得个够呛,然则随着一声尖细的喝道声响了起来,所有人等立马齐刷刷地住了口,紧着便按品阶高下排好了队。 “陛下已龙归大海,举哀!” 群臣们这才刚站好队,就见几名小宦官已搀扶着流泪不止的李恪当先从后殿转了出来,众朝臣们见状,顿时便起了阵骚乱,嘤嘤嗡嗡声噪杂成了一片,然则随后行出的陈子明却并未理会,直到李恪在前墀旁站定,陈子明方才环视了下面色各异的诸般臣工们,面无表情地断喝了一嗓子。 “呜呜……” “陛下啊,陛下!” “陛下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 陈子明这等言语一出,满殿朝臣们当即便全都慌了神,片刻的死寂之后,恸哭声便已是就此响了起来。 “止哀,取遗诏!” 陪着众人又好生恸哭了一番之后,陈子明这才将捧在胸前的遗诏副本往上一举,声线冷厉地断喝了一声,刹那间,原本正自哀嚎不已的朝臣们立马全都收了声,一个个目不转睛地死盯着陈子明手中的遗诏,很显然,相比于哀悼太宗的逝去来说,新君的册立方才是朝臣们真正关心之事。 “陈大人,遗诏正本在此,请大人主持对比。” 随着陈子明一声令下,赵如海紧着便指挥几名小宦官取来了梯子,靠上了两仪殿的牌匾,从后头取出了个木匣子,恭谨万分地递交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殷大人,崔大人,请开锁。” 陈子明并未去接木匣子,也不曾对赵如海的请示有所表示,而是侧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殷元与崔仁师,语调淡然地提请了一句道。 照着遗诏宣布之章程,装着遗诏正本的密匣子有着三把锁匙,唯有这三把锁匙同时启用,方才能打开密匣子,缺一都不行,个中一把由太宗亲自掌握,另两把则交由中书省与门下省保管,至于正副本的对比则须得由所有宰辅一齐确认之后,方才可以生效,其中容不得半点的差错。 “对比完毕,正副本完全吻合一致,遗诏有效。” 一番紧急的比对之后,四名宰辅以及赵如海都一致认同了遗诏的内容无误,至此,身为大典主持人的陈子明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便高声宣布了比对之结果。 “圣天子有诏曰:皇三子吴王李恪公勤俭让,深得朕心,着即承继大统,以安天下,钦此!” 遗诏很短,拢共也就只有一句话而已,随着赵如海的朗诵,满殿朝臣们尽皆听得个分明无比,至此,继承人之谜团已是彻底揭开。 “父皇啊,您这么一走,却将如此重担交托给儿臣,让儿臣如何承受得起啊,父皇,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遗诏这么一宣,李恪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松了下来,只是这当口上,他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流露,更不敢就这么领旨谢了恩,而是紧着便又嚎啕了起来,做出了百般退让之状。 “恭请新君继位!” “恭请新君继位!” “恭请新君继位!” …… 李恪嚎啕大哭以及退让之言皆是题中应有之意,而陈子明再三催请也同样如此,到了末了,群臣们跟着齐声催请了起来。 “哎,小王本是愚鲁之辈,偏偏父皇却生生将这等社稷重担相托,朕虽忐忑,却也只能兢业而为了,望卿等能助朕一臂之力,以全朕之孝心。” 诸般臣工们催请再三之后,李恪终于是停止了哭泣,一压手,示意众朝臣们安静下来,而后么,作出一派不甚情愿状地便扯了一大通,只是说着说着,便已是悄然将“小王”的自称换成了“朕”字。 第五百零九章 一花谢了一花开(四) “恭请陛下登位!” 陈子明尽管兀自感伤着太宗的逝去,可这一听李恪如此麻溜地便将自称给改了,心中还是不禁滚过了一阵好笑,当然了,以其之城府,却是断然不会有丝毫的流露的,恭请之声依旧高亢得很。 “跪,三叩九拜!” 陈子明再次恭请之后,李恪也就没再矫情,也无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朝着陈子明点头致意了一下,旋即便见赵如海领着数名捧着龙袍的小宦官抢到了李恪身旁,殷勤地为其换上了件龙袍,又陪侍着李恪昂然行上了前墀,随着李恪在龙案后头坐定,侍立在其身侧的赵如海紧着便高呼了一嗓子。 “臣等叩见陛下!” 李泰与长孙无忌集团被灭之后,李恪的登基本就是众望所归,这会儿见其已就位,诸般臣工们自是不敢稍有大意,在一众宰辅们的带头下,齐齐跪倒在了地上,行三叩九拜之古礼。 “众爱卿平身!” 饶是李恪也算是见过无数大场面之人,可值此初登大宝之际,心绪也自难以平息下来,叫起时声线自不免便带着几分的颤音,足可见其心情有多激动。 “谢陛下隆恩!” 三叩九拜既毕,君臣名分便算是就此定了下来,诸般朝臣们的脸色虽都是肃然不已,可心思却明显各异,早早从龙之人自不免在盘算着论功行赏之事,而曾给李恪下过绊子的朝臣则不免心中惴惴不已,然则不管心中到底作何感想,值此时刻,谢恩都属必不可少之事。 “诸位爱卿,朕初登大宝,万事待兴,然,头一条便是先皇之哀荣,朕意已决,着右仆射陈曦主持丧葬大典,崔仁师、殷元、崔敦礼为之辅,即刻在太极殿搭建灵堂,诏令天下守孝一年。” 李恪兴奋归兴奋,到底是不曾忘了正事,待得众朝臣们谢恩一毕,他便即紧着下了登基之后的第一道诏令。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新皇为大行皇帝守孝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对此,诸般臣工们自是都不会有丝毫的异议,齐齐称颂自也就是必然之事了的…… “陈大人,陛下有口谕,请您即刻到两仪殿御书房一行。” 尽管有着三位同僚的帮衬,又有着众多礼部官员的效力奔走,可身为丧葬大典的主持人,七天的守丧忙乎下来,陈子明还是不免被累得个够呛,好不容易熬到了头七已过,饶是陈子明身体强健,也已是疲得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刚打算紧着回府休息上一番,却不料赵如海已是匆匆赶了来,说是李恪有请。 “微臣叩见陛下!” 新君有请,陈子明自然是不能不去的,只是这才刚赶到两仪殿的御书房,陈子明转出屏风的脚步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顿,没旁的,只因书房里并不只有李恪一人在,礼部尚书许敬宗赫然就侍立在一旁,毫无疑问,李恪此番召见必定是别有内情无疑,当然了,心里头可以犯嘀咕,却是断然不能表露在脸上的,陈子明也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烦乱,紧着抢到了文案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子明不必多礼了,且平身罢。” 身为人子,守孝七日下来,李恪也自累得慌,可毕竟是初登大宝,精气神倒是不错得很,这一见到陈子明赶了来,脸上立马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很是和煦地便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听得李恪叫了起,陈子明也自无甚迟疑,紧着便谢了恩,就此站了起来,只是并未站直,而是躬身而立,作出了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子明啊,这些日子可是辛苦你了,若是没爱卿之帮衬,朕可就要手忙脚乱了的。” 见得陈子明依旧是那等恭谦之做派,李恪心中受用之余,也自不吝好言籍慰陈子明几句。 “陛下谬赞了,微臣只是尽本分耳。” 陈子明这会儿又困又饿,实在是没心情跟李恪瞎扯淡,奈何君臣分际摆在那儿,就算心中有着再多的不爽,他也只能是摆出一派谦逊的架势。 “子明不必过谦,卿之能干与忠心,朕一向是知道的,不说这个了,朕叫卿前来,是有几桩事要与卿好生商议一二的,头一条么,唔,仁师年事已高,恐难应对繁重之朝务,其已上了本章,要乞骨还乡,朕考虑了几天,也觉得不好勉强于其,也就准了,其所遗之缺,朕遍观朝堂衮衮诸公,也唯有爱卿可堪为之,不知子明可愿为朕分忧否?” 太宗的丧事既已告了一个段落,论功行赏事宜自是须得提上日程,而个中头一条么,自是须得安抚好头号功臣陈子明,对此,李恪自是不会忘了去的。 “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实是微臣三生之幸也。” 自打去岁起,朝务便一直是陈子明在主持着,如今不过是名至实归罢了,此事早在陈子明的预料之中,心底里也自无甚激动可言,当然了,当着李恪的面,陈子明还是很识趣地作出了副感激涕零之状。 “子明办事,朕向来是放心的,唔,右仆射乃要职也,实是不可或缺,子明可有人要荐么?” 李恪显然很是满意陈子明的表现,很是和煦地嘉许了一句之后,这才出言问策道。 “此陛下乾坤独断之事也,非臣下者所能妄言者。” 李恪倒是问得客气,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却是一听便知李恪心中其实早有了人选,自然不会不识趣地当真了去,也就只是恭谦地应答了一句道。 “嗯……,朕看就让殷元为卿之副手好了,其所遗之缺么,就由崔敦礼递补也罢,至于侍中,且就着于志宁为之好了,爱卿看如此可成?” 果然不出陈子明所料,李恪对宰辅人选早已作出了定夺,一番微调下来,倒也合情合理得很。 “陛下圣明,微臣别无异议。” 崔敦礼与于志宁的任命都寻常得很,毕竟此二人都是老资格的朝臣了,风评一向大佳,任是谁都挑不出甚差错来,唯独将殷元晋升为右仆射却明显别有深意,无他,玩平衡罢了,对此,陈子明虽是心中有数,却也并不在意。 “卿既是以为可,那朕回头便下诏书好了,还有一事,朕既已登了基,先皇的嫔妃自是须得有所安排,照着旧例,有子息者,且就着子女迎去奉养,朕再拨些资材也就是了,至于没有子息者么,照理应为大行皇帝守孝,就都到感业寺出家也自无不可,只是母后又有言曰:几个老姐妹亲近了多年,不愿割舍,朕看留下几个陪着母后似也可行,子明以为如何啊?” 见得前面的谈话都顺利得很,李恪很明显地松了口气,一派随意状地便转入了对太宗那些嫔妃们的安置一事上。 “回陛下的话,微臣以为此事还是须得慎重些才好,依微臣之见,太后若是不舍亲近多年之先皇嫔妃,大可闲时召进宫中会面,又或是亲临感业寺一叙旧谊,实无不方便之处。” 如何?只一听李恪这般说法,陈子明便知李恪这是想将武媚娘留在宫中,所谓的太后不舍其实不过是托词罢了,此等掩耳盗铃的鬼主意十有八九是许敬宗这个老滑头所献,对此,陈子明自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这……” 李恪显然没想到陈子明会拒绝得如此之干脆,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当即便全都被憋闷得说不出口来,可又不甘就这么轻易放弃,这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许敬宗。 “陈大人此言差矣,圣人有言曰:百事孝为先,今,太后既是有所要求,陛下又岂能轻言拒绝的,左右不过一两先皇嫔妃耳,与太后同住一宫,并无不妥之处。” 许敬宗一门心思要投李恪之所好,这一见李恪有所暗示,他立马便跳了出来,振振有词地瞎扯了一大通。 “荒谬绝伦,许大人当真好胆,竟敢陷陛下于不义,此事若是传扬了开去,岂不平白叫天下人胡乱非议,陛下乃万乘之躯,天下之表率,岂能容尔以如此脏水泼之,尔究竟是何居心,嗯?” 陈子明不好当面指责李恪的乱命,可对许敬宗这个奸佞么,陈子明可就没啥客气好说了的,但见其面色一沉,已是声色俱厉地便呵斥了许敬宗一番,根本没给其留丝毫的情面。 “陈大人何出此言,下官……” 许敬宗也不是吃素的,尽管对陈子明的威严有所畏惧,可自忖此番设谋乃是出自李恪的授意,还真就不怕会吃了亏去,但见其一拧脖子,张口便要跟陈子明好生辩驳上一番。 “好了,此事再议也罢,朕乏了,卿等且都自去好了。” 一见许敬宗要跟陈子明当场起冲突,李恪可就有些稳不住神了,不为别的,只因他心虚得很,唯恐事情真闹大了去,会遭来天下人的耻笑,这便紧着一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李恪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无论是陈子明还是许敬宗,自是都不敢再多迁延,只能是齐齐称颂了一番,就此退出了御书房,各归各府去了…… 第五百一十章 防范于未然(一) 子时三刻,夜已是很深了,可陈子明却并未躺在榻上,仅仅只着了件单衣,屹立在敞开着的窗棂旁,微仰着头,不言不动地凝视着斜挂在天边的残月,面色凝重,紧皱着的眉头显示出了陈子明此际的心情并不算好,这也不奇怪,几经艰辛之下,终于是将李恪扶上了帝位,而他陈子明自己也成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首辅大臣,说起来自然是好事一桩,可与此同时么,潜在的危机也已在悄然逼近,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就成了陈子明必须谨慎对待的严峻问题,此无他,随着李恪的登基,原本基本上拧成一股绳的吴王一系也就到了分崩离析的时候,在这等局势下,该如何做,方才确保自个儿心中所规划的蓝图得以实现,也就成了摆在陈子明面前的一道绕不过去的坎。 拉帮结派,当一权臣?那绝对是找死!道理很简单,自古帝王皆多疑,别看李恪能登基全都靠的是他陈子明之力,然则自古以来卸磨杀驴的例子还少么?陈子明可不敢将希望全都寄托在李恪的知恩图报上,随波逐流?那也不是陈子明之所愿,他可不想错过改写历史的大好机会,他所能做的也就只能是在二者间取得一个平衡,问题是这个平衡的度却不是那么好掌握的。 “夫君。” 就在陈子明沉思不已之际,这几日同样因为太宗守灵而累得不行的汝南公主突然从梦中醒了过来,伸手抹了个空之后,睁着迷糊的眼,朦胧间见着陈子明正自屹立在窗前,高大的背影明显透着股隐约的忧虑之意味,汝南公主自是再也睡不下去了,这便起了身,取了件袍子,悄悄地走到了陈子明的身后,温柔地为陈子明披上。 “馨儿。” 听得响动,陈子明终于从沉思里醒过了神来,回头看了汝南公主一眼,满是歉意地将其揽入了怀中。 “夫君可是有心事么?” 尽管陈子明回头之际便已舒展开了紧锁着的眉头,可汝南公主却依旧能感受到陈子明身上透着的忡忡之意味,心下里自不免感到颇为的奇怪,在她看来,嫡亲兄长已登大宝,而自家夫君又是首辅大臣,理应无甚可忧心之处才是。 “没事,为夫自能料理得了。” 心事自然是有的,还很多,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想让汝南公主担心,也就只是淡然地一笑,自信十足地回了一句道。 “可……” 饶是陈子明说得自信无比,可汝南公主却是明显放心不下,张口便要往下追问上一番。 “馨儿,这些年来,为夫始终忙于政务,实是亏了你了,再过上几年,为夫也该可以闲将下来了,到那时,为夫自当陪馨儿四下走走,好生领略一下我大唐江山之风景。” 不等汝南公主将话说出,陈子明已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摁在了其红唇上,笑着给出了个承诺。 “嗯,” 见得自家夫君那亮若晨星般的双眸,一股子微醺之感便打汝南公主的心底里狂涌了起来,再多的烦恼也自抛到了脑后,螓首一低,静静地便靠在了陈子明厚实的胸膛上…… “媚娘,嗯,这又是怎么了?” 今夜睡不着的人可不止是陈子明,与李恪旧情重燃地厮混了大半夜的武媚娘同样不曾入睡,曲腿靠坐在榻边的锦垫子上,低声地抽泣着,声音虽不算大,可架不住寝宫里空旷异常(为避人耳目之故,所有随侍的宦官宫女们全都被支走了),回音自是响得很,原本正自酣睡着的李恪无可避免地被闹醒了过来,睁眼一瞧见武媚娘在哭,李恪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翻身而起,诧异地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没、没事,妾身、妾身,呜呜……” 武媚娘刻意将李恪闹醒,自然是有着其之算计的,只不过她并不打算一开始便将话说透,而是玩了手欲情故纵的把戏。 “媚娘,你……,哎,有甚事说好了,朕自当为你做主。” 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李恪显然是很享受这等偷的感觉的,当然了,心底里对武媚娘的风情么,也自极为的迷恋,这一见武媚娘光是哭却不肯说出心事,李恪可当真是心疼到了骨子里去了,紧着便将武媚娘抱进了怀中,一迭声地安抚着。 “陛下,妾身真的没事,只是,只是一想到后日便要离开陛下,妾身、妾身不舍啊,呜呜……” 见得李恪发了急,武媚娘不单不曾停下哭泣,反倒是哭得更响了几分,泪如泉涌一般,瞬间便将李恪的胸襟都打湿了老大的一片。 “嗯……” 一听武媚娘说到了此事,李恪顿时便是一阵的头大,没旁的,不是他没努力,奈何在陈子明坚决反对的情况下,自知理亏的李恪实在是没脸面固持己见,甚至都不敢跟陈子明再谈起此事,这会儿哪怕是有心要哄哄武媚娘,也自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只能是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了事。 “陛下莫要生气了,都是妾身不好,妾身能得陛下宠幸,已是格外之恩遇了的,再多念眷,实是过妄矣,就让妾身去感业寺罢,妾身自当在青灯古佛前为陛下祈福。” 李恪这等郁闷状一出,武媚娘立马便知事情定是棘手无比了的,尽管不知是在哪个环节上出了岔子,可她却理智地不去刨根问底,而是摆出了副认命的样子,哀哀切切地扯了一大通。 “媚娘切不可这般想法,朕说过,卿不负朕,朕必不负卿,只是眼下稍有些阻碍,朕方才即位,也自不好不听朝臣之进言,然,媚娘只管放心,姑且先去感业寺呆上几天,朕自会设法给卿恩旨的。” 见得武媚娘如此温柔体恤,李恪心中自是受用得很,要留下武媚娘的心思自是更坚了几分,只是一想到要去跟陈子明唱对手戏么,李恪的心底里也自不免有些打鼓,无奈之下,也只能是道出了个曲线救国的法子。 “嗯呢,妾身听陛下的。” 出宫容易进宫难,对此,在深宫中打滚了近十年的武媚娘又怎会不清楚,心下里对进言反对的陈子明自是恨得个不行,但却并未再多纠缠,只因她很清楚自己目前的位份还不足以撼动陈子明在李恪心目中的地位,也就只能是装出了副乖巧的模样,用力抱紧了李恪。 “媚娘放心,朕说过的话向来是作数的,来,陪朕再耍一回。” 感受到武媚娘身上的惊人之弹性,李恪的心当即便是一热,手一伸,已是攀登上了高峰,用力地搓揉了几下,顿时便令武媚娘咦唔出了声来,不多会,一阵紧似一阵的撞击声响起中,寝宫里无边的春色便就此荡漾了开来…… “子明啊,朕的登基大典还须得些时日,只是年号么,怕是须得先定了才是,卿对此可有甚想法么?” 俗话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尽管为太宗守灵了七天,昨夜又几乎不眠地折腾了大半夜,可李恪的精气神却是好得很,一大早便到了两仪殿的书房中,着人将陈子明请了来,见礼方毕,便摆出了副要正式办公的架势。 “回陛下的话,微臣想了几个年号,却不知何者更佳,景和、淳丰、隆兴、永隆似乎皆可,然,也只是微臣之浅见耳,还请陛下圣断则个。” 于这个时代,取年号乃是帝王大事,身为首辅大臣,陈子明自是责无旁贷,对此,他自是早有准备,不过么,却并不打算越俎代庖,一口气便列出了四个可行之年号,任由李恪自己去选。 “嗯,景和不错,淳丰也尚可,只是都差了些意味,朕看就定永隆好了。” 李恪对年号本也有所考虑,不过么,最终还是决定给陈子明面子,这便斟酌着从四个备选中取了一个出来。 “陛下圣明。” 陈子明本人对年号其实根本不看重,他看重的是胸中的蓝图之规划,可不管怎么说,李恪既是有所决断,他自是须得紧着称颂上一句。 “改元一事姑且不急,待得朕登基大典时再更易也就是了,唔,爱卿昨日曾言及先皇嫔妃安置一事,朕想了一夜,以为卿之所言乃正理也,今,朕既已进了宫,此事确不宜久拖,朕随后便着何欢照章程安排了去也就是了,只是感业寺那头毕竟是寺庙,为防物议,朕实不好派兵前去守御,依卿看,可否让柳如涛调些人手,以策万全。” 在年号一事上,李恪自以为给足了陈子明面子,在先皇嫔妃的安置上么,他可就想着要陈子明还回个人情来了,尽管不曾明说调“新欣商号”的人手是要用来暗中保护武媚娘的,可意思么,却是明摆着的。 “陛下圣明,微臣以为此举恐有欠妥之处。” 一听李恪说着说着便露了老底,陈子明心中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给出了个答案。 第五百一十一章 防范于未然(二) “嗯?” 陈子明如此强硬的拒绝之言一出,李恪的面色当即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可又不好当面指责陈子明的不是,然则从鼻孔里哼出的那一声冷哼里却是明显有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新欣商号’之改组已到了刻不容缓之时。” 李恪这么一沉下脸来,书房里的气氛当即便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然则陈子明却是怡然不惧,面色淡然地便给出了个解释。 “哦,此话怎讲?” 李恪之所以能在夺嫡大战中笑到最后,“新欣商号”可谓是居功至伟,不单为李恪提供了大量的资材,更为其提供了情报以及武力的支持,否则的话,结果当真不好说得很,正因为此,李恪对“新欣商号”自是重视得很,这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也自顾不得生气了,紧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昔,先皇重用张亮,结‘紫衣社’,偿对魏相夸耀曰:知封德彝夜与小妾对酌亭间,魏相直驳曰:治国当以正道,何行鬼祟之邪?先皇大悟,罢‘紫衣社’,并着张亮外放地方近十哉,今时虽不同往昔,然,理同也。” 陈子明并未说甚空洞的大道理,而是搬出了魏征谏太宗的往事来说明改组“新欣商号”的必要性。 “唔……,确然如是,只是这改组又当如何个改法?” 陈子明都已将道理说得如此分明了,李恪自不会听不懂,只不过他对如何改组却还是有些拿捏不定,没旁的,“新欣商号”如今的规模可谓是庞大得很,分舵几乎遍及全国重要之城市,更别说一年之盈利也不是个小数字,倘若失控得话,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了去。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新欣商号’当得两分处理,其一,工坊部分当归入工部管辖,商业流通部分且就独立出来,交由赵奎山打理,给其皇商之名号,其余诸般商号元老愿去工坊的,便按功授阶,愿去商号的,便分股给之;其二,原由柳如涛管辖之情报体系则并入御史台,以加强对各地之监控,如此,既可确保不会亏待了有功之臣,又能令御史台真正起到监督天下之责任,实两相适宜焉。” 陈子明早就想好了应如何分割“新欣商号”之事,此际听得李恪见问,自是随口便能道出解决之策。 “嗯……,如此也好,朕看就这么定了,此事回头朕便着柳如涛照着办理也罢。” “新欣商号”强大归强大,却是把不折不扣的双刃剑,伤敌容易,伤己也同样容易,对此,李恪显然是有着清醒之认识的,也自不放心让陈子明在插手“新欣商号”的整顿工作,虽是同意了陈子明的意见,却硬是跳过了陈子明,打算将差使交给柳如涛去办理。 “陛下圣明,微臣以为此事宜早不宜晚,晚则恐遭来物议。” 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可能听不出李恪这么道旨意背后所隐藏之寓意,然则他却并不甚在意,左右此本就在陈子明的预料之中,于他而论,只要李恪肯按着早年谈好的规划一步步行了去,那也就够了,至于猜忌不猜忌的么,陈子明根本就不放在心中,只因他去意已定,待得一切走上了正轨之后,也就是他功成身退之日了的。 “善,朕知晓了。” 见得陈子明并未对自己的处置意见有所质疑,李恪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没旁的,尽管陈子明早早便将“新欣商号”的五成半股权交到了他李恪手中,就连情报体系也自不例外,可毕竟陈子明才是“新欣商号”的创始人,在商号高层中有着绝对的威望,若是陈子明执意在其中做手脚,闹不好“新欣商号”这把利刃就会再次被陈子明给掌握了过去,而这,对于帝王来说,那是断然不能容忍之事。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见得李恪已微露逐客之意,陈子明也自不愿再多逗留,这便紧着一躬身,称颂了一声之后,便就此退出了御书房,自行回转尚书省去了…… “禀老爷,柳爷来了。” 戌时三刻,用过了晚膳的陈子明照例去了内院书房,这才刚坐定不多会,就见贴身书童墨雨已是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几个大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柳如涛之所以会前来,本就是陈子明着人密令之结果,对于墨雨的禀报,陈子明自是不会感到有甚意外,随口便道了请。 “诺!” 陈子明既是有所吩咐,墨雨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不多会,便见一身青袍的柳如涛匆匆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属下参见大人。” 一见到陈子明的视线望了过来,柳如涛自是不敢稍有迁延,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文案前,恭谨万分地便行了个礼。 “小六来啦,坐下说罢。” 对于柳如涛这么位总角之交的手下,陈子明素来少在其面前摆甚架子,尤其是如今柳如涛即将单飞之际,待其自是更宽厚了许多。 “谢大人赐坐。” 柳如涛负责提调“新欣商号”情报系统至今已有十数年之久,尽管年岁不过三十而立,可早已历练得沉稳如山一般,这当口上虽是满腹的心思,却并未急着言事,仅仅只是恭谨地谢了一声,便即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在了陈子明的斜对面。 “小六今日去见了陛下,应是已得了旨意了罢?” 尽管柳如涛沉稳地端坐着,可以陈子明之能,又怎会看不出其眼底深处的疑惑与迷茫,也自懒得绕甚弯子,直截了当地便切入了主题。 “大人明鉴,陛下确是给了属下一道旨意,说是要拆分‘新欣商号’,午后,属下与奎山老哥计议了一番,都觉得可惜了些,老九他们几个都不愿进御史台,也不想再在商号里厮混,打算在家好生享享清福,却又怕……” 对于李恪的这么道旨意,柳如涛本人倒是无所谓,能进御史台当官,也算是光宗耀祖了的,然则奎山等一众老弟兄的意见却是大相径庭,大部分人都担心会有鸟尽弓藏之事发生,也就都起了解甲归田之心思,这就导致了拆分尚未开始,整个组织上层已是人心惶惶不已,对此,柳如涛心中不安自是难免。 “嗯……,看个人意愿罢,愿走愿留皆莫强求,可有一条却是须得牢记,那便是不管作何选择,拆分一事都断不可延误了去,某不方便出面,此事便由尔代为转告弟兄们好了。” 尽管柳如涛并未将话说完整,可陈子明又如何会猜不出他话里的未尽之言,问题是陈子明也没法在此事上给众弟兄们一个万全的保证,毕竟他自己眼下与李恪的关系也正自在调整中,究竟何时才能磨合到位尚在未定之天。 “大人放心,属下知道该如何做了。” 柳如涛今日前来,原就有着从陈子明处探个虚实之心思,此际见陈子明似乎有难言之隐,也自不好强问个不休,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了事。 “小六且转告弟兄们,有陈某在一日,就没人能辱了弟兄们!” 尽管柳如涛掩饰得很好,可陈子明还是一眼便看破了其眼神里那隐约的失落之神色,心中也自有些不忍,这便慎重其事地表态了一句道。 “大人……” 彼此相处如此多年,柳如涛自是清楚陈子明乃重然诺之人,话要么不说,说了便一定会做到,与此同时,他也知晓要做到这么个保证的难度有多大,心情不免便激荡了起来,一时间都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罢了,不说此事了,某今日叫尔前来,乃是有一事要拜托尔去做的,唔,此事风险不小,稍有闪失,不单是你,便是陈某怕也难得善了,只是此事干系到社稷之永续,陈某虽惴惴,却也不得不行了去,不知小六可愿助某一臂之力否?” 陈子明将柳如涛叫了来,并不单单只是要问询一下商号那些老弟兄们的意愿,更为紧要的是他有一桩大事须得着柳如涛紧着办了去。 “请大人明言,纵使刀山火海,属下也自不惧!” 柳如涛乃是知恩图报之人,他能从一贫贱之人混到如今这等高位,全都是陈子明不遗余力的提携之故,而今,见得陈子明如此慎重相托,自是不会推辞,紧着便表明了全力以赴之态度。 “很简单,某要尔除掉这个人,安排其自尽,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陈子明对柳如涛自是有着绝对的信任,这一见其已是表了态,也自无甚犹豫,抬手蘸了下茶水,在几子面上写下了“武媚娘”三个大字。 “她?好,大人放心,属下自会妥善安排了去!” 柳如涛身为情报系统的负责人,自是知晓武媚娘是何许人,更清楚其与李恪之间的关系,尽管不明白陈子明为何一定要除掉其,可柳如涛却并不打算去追问,毫不犹豫地便应承了下来…… 第五百一十二章 力排众议(一)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十一日(李恪的年号虽定,却尚未改元,年号依旧沿用贞观),帝连下三道诏令,其一,着大理寺卿张玄素对李泰与长孙无忌集团谋反一事进行审理,限时十五日;其二,为观风天下,增阔御史台之权限与职责,并着即将监察御史之品阶提为从五品下,殿中侍御史为正五品下、侍御史为正五品上,御史中丞以及御史大夫官阶不变,另,大量增补御史台在各州之人手,增设分支机构,以确保对各州绥靖之督察;其三,诏令将“新欣商号”收归国有,原有之股东股份由朝廷出资购买,并将各级架构并入朝廷机制,除各工坊并入工部之外,各地分号大多并入御史台,不愿入朝者,给遣散费,准其归养。 三道诏书一下,朝野顿时为之震动不已,因此上本言事者众,尤其是对李恪突然下诏扩大御史台之权责范围一事,不少官员皆有所顾虑,言称此举有疑下之嫌,不利地方治理云云,对此,陈子明以尚书省之名义专门下了文,对御史台之权责范围进行了详细的说明,并驳斥了那些反对之论调,理由就一个——身正何惧影子歪? 身正确实不怕影子歪,然则真正敢拍着熊说自己身正的又能有几个?问题是也没人敢当众说自己身不正来着,再加上陈子明在朝中之威望无人能及,诸般朝臣们纵使还是不满在心,也自不敢再在御史台扩权一事上做文章,事情自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五日,太宗过世已满一个月,李恪的登基大典在太极殿隆重上演,并于大典上宣布改元永隆,自是日起,为永隆元年,加陈子明为太子太师(从一品),殷元为太子少师(从二品),崔敦礼为太子少保(从二品),其余从龙官员各有封赏不等。 永隆元年六月二十七日,陈子明于早朝时上本言称各州田亩普查已然完成,如今之繁华各州的土地储备已不敷均田制之用,尤以关中各州形势最为严峻,长此以往,府兵制之根基必将动摇,建议逐步取消均田制,改为摊丁入亩,官绅一体那粮,并对府兵制加以改革,恢复因征高句丽而暂停之诸般革新事宜,因着此事早在贞观十六年便已曾大议过了,诸般臣工对革新之必要性也都有着清醒的认识,纵使有不满者,也碍于陈子明的威望,不敢轻易提出反对的意见,再者,永隆帝也明确表示了支持之态度,事情自然也就顺顺当当地定了盘。 “禀大人,兵部刚转来了份急报,请您过目。” 新君登基之后的政务本就繁杂得很,再加上陈子明自讨苦吃地提出了要恢复中断了数年之久的军制变革事宜,每日里的公文量几乎翻了整整一倍,如此一来,身为首辅大臣的陈子明自是片刻都难得消停,这不,午时都已过了,陈子明却连膳都顾不上用,兀自埋首公文堆中,正自挥笔速书不已间,却听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中,一身红色官袍的左司郎中(从五品上)裴行俭已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着便禀报了一句道。 “哦?” 因着军事革新重启之故,这段时日以来,兵部涌来的各种文书不少,可真能称为急报的,却是罕有,正因为此,一听裴行俭这般说法,陈子明自是不敢耽搁了去,这便紧着将公文接到了手中,只扫了一眼,眉头不由地便皱紧了起来,此无他,休养生息多年之后,吐蕃终于开始准备亮出獠牙了——永隆元年七月初三,吐蕃大相禄东赞率五万大军对白兰部突然发起攻击,白兰部抵挡不住吐蕃军的强大攻势,紧急向松州都督张士贵求援,因事涉两国之战,张士贵不敢擅自做主,将此事以五百里加急转呈兵部。 对于吐蕃这个恶邻,陈子明从来就不曾放松过警惕,哪怕这十年来,吐蕃一直很老实,似乎真与大唐成了友好邻邦,然则在陈子明看来,那不过是吐蕃人在暗中蓄力罢了,终归有一日会踏上与大唐争霸天下之道路——在其前世那个时空里,吐蕃绝对是唯一能跟大唐抗衡的强国,两国间的缠斗几乎贯穿了整部唐史,似这等强敌,自是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之下,正因为此,当初在茂州时,陈子明才会不顾危险地主动出击,为的便是尽可能多地打掉吐蕃的有生力量,只可惜因着时任松州都督的韩威之消极怠战,以致于错过了毕其功于一役的大好机会,如今,大唐正处在政权交接的纷杂时期,吐蕃突然发动对大唐属国的攻击,挑衅之意味可谓是毕露无疑了的。 “守约(裴行俭的字)怎么看此事?” 陈子明只略一沉吟,便已确定了对此急报的处置方略,不过么,他却并未急着去面圣,而是不动声色地将问题丢给了裴行俭,内里满是考较之意味,这也不奇怪,概因裴行俭乃是陈子明最看好的干才之一,其之所以能在短短十年不到,便由区区从八品的小官员晋升到眼下的尚书省左司郎中之位,可以说都是陈子明一力提拔之故,如今更是顶替了已调任黄门侍郎的原尚书左丞来济,成了陈子明身边的实际大秘。 “回大人的话,下官以为吐蕃人选在此际出兵,用心应是在试探我大唐之底限。” 裴行俭能得诸多朝廷宿老的看重,靠的可不是其名门望族之出身,而是真正有着大本事的,这不,尽管他也只是在前来转呈急报的路上匆匆瞄了两眼公文而已,却能一语中的地说出了吐蕃人此番突袭白兰部的用心之所在。 “何以见得?” 陈子明对裴行俭将来有着很高的期望,提携起其来,也自不遗余力,可与此同时么,对裴行俭的考核要求也就高得很,哪怕裴行俭都已说出了准确的答案,可陈子明却并未就此作罢,而是紧着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大人明鉴,依下官估算,十年之休养生息后,吐蕃国中兵力应已不在四十万之下,扣除各地驻防之需要,所能调动之兵当不少于三十万之数,反观白兰部,全部族人口不过十六万上下,可战之兵约一万左右,虽不算多,然,战力却是不弱,目下虽暂处下风,依下官看来,以吐蕃五万之军力,并不足以灭其部,故,下官以为吐蕃此番出兵应是试探我大唐之态度居多,若我大唐对此殊无反应,则恐吐蕃会就此大肆增兵,以求趁机吞并白兰部壮大己身,此实不得不防也。” 裴行俭正式调到陈子明身边虽方才一个月不到,可却是已然习惯了陈子明这等严苛之考较,无他,概因相同的情形几乎每天都会上演上几次,无论是答对答错,都断然不会惹来陈子明的不快,反倒会得陈子明的详细指点,此等好事,裴行俭又岂有不乐意之理。 “守约说得不错,本官……” 陈子明在指点裴行俭之时,向来不藏私,此际亦是如此,只是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见一名随员急匆匆地从外头抢了进来。 “禀大人,何公公来了,说是陛下有口谕给您。” 见得陈子明不满的目光投了过来,那名随员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一躬身,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守约且就先按尔先前所说的拟上个出兵章程,回头再议也罢。” 一听永隆帝有口谕,陈子明也自不好再跟裴行俭深谈,交代了其一句之后,便即紧着行出了办公室。 “陈大人,陛下有口谕,请您即刻到两仪殿御书房一行。” 何欢显然很焦急,方才一见到陈子明从屏风后头行了出来,连寒暄都顾不上,便已是急吼吼地将永隆帝的口谕宣了出来。 “微臣遵旨。” 这一见何欢神情明显不对,陈子明心里头自不免便有些个犯猜疑,不过么,倒也没去刨根问底,也就只是恭谨地应承了一句,紧着便往宫门处行了去,一路无语地便到了御书房,这才刚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此无他,李恪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些,明显是方才大发作过一回之状。 “微臣叩见陛下。” 陈子明飞快地将近来之朝务过了一番,愣是找不到甚事儿能令李恪暴怒如此的,心中疑惑自是难免,只是这当口上,陈子明却是不敢稍有失礼,也就只能是强压下心中的迷惑,疾步抢到了龙案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子明来得正好,朕问你,尔可知晓感业寺里都发生了些甚事,嗯?” 李恪明显还在火头上,饶是陈子明行礼恭谦到无可挑剔之地步,可李恪竟是连叫起都不曾,一开口便是句冷厉的喝问之言,不仅如此,其望向陈子明的眼神里竟赫然满是怒火与煞气…… 第五百一十三章 力排众议(二) 呵,好小子,这诈术都耍到咱的头上来了! 感业寺能出啥事,自然只能是在内里带发修行的武媚娘发生了意外,陈子明虽尚不曾接到柳如涛那头传来的消息,可一见到李恪这等气急败坏的样子,便知事情十有八九是办成了的,心情自是不错得很,当然了,以陈子明的城府之深,自是断然不会表露出来的, “微臣鲁钝。” 明知道李恪这是在玩讹诈的手段,陈子明自是不会上当,紧着便作出了副讶异的样子,茫然地回应道。 “哼,朕刚得知消息,媚娘死了,说是自尽,这断不可能,朕不信,定是有人暗中谋害所致!” 李恪死死地盯着陈子明看了好一阵子,见陈子明茫然的表情不像有假,这才收回了冷厉的目光,可脸色却依旧是铁青着,怒哼之声里的煞气也自不见丝毫的消减。 “陛下还请慎言,容华娘娘(武媚娘的封号)之名讳实不宜公然宣之。” 听得李恪亲口证实了武媚娘的死亡,陈子明心中最后的一丝担心也已是尽去,可表现出来的却依旧是一如往昔的冷静,并未随着李恪的愤怒而动容,仅仅只是面色肃然地劝谏了李恪一句道。 “朕……,哼,此事颇有蹊跷,朕断不能坐视,不查个水落石出,朕定不罢休!” 被陈子明这么一提醒,李恪的脸色顿时便更难看了几分,有心要大发作上一番,却又碍于与武媚娘的过往实在说不出口来,只能是气咻咻地赌咒了一番了事。 “陛下圣明。” 李恪既是决意要查,陈子明自是不会拦阻,没旁的,在陈子明看来,以柳如涛的办事之老道,必是早将手尾处置干净了的,满天下又有谁能查得出根底来。 “哼,朕,朕……” 见得陈子明这等不冷不热的样子,李恪心中的憋屈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偏偏他与武媚娘之间的真实关系实在是见不得人,李恪纵使愤懑无比,却也没得奈何,怒哼之余,也就只能是在御书房里焦躁地打着转转。 “陛下,微臣刚接到兵部转来的告急文书,还请陛下过目。” 于陈子明来说,武媚娘既死,事情也就算是完结了,至于李恪甘心不甘心么,他却是根本不打算理会,也不打算在此事上出言安抚李恪,这便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那份松州告急文书,双手捧着,恭谨地递到了李恪的面前。 “此事,朕知道了,就先在政事堂过过再说好了。” 李恪这会儿正自心疼武媚娘的死,又哪有心思跟陈子明讨论政务的,虽是接过了告急文书,也大致浏览了几眼,却无心去听陈子明的建议,但见其不耐地一挥手,已是就此下了个决断。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见得李恪如此之心烦意乱,陈子明也自无可奈何,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御书房,但却并未回转尚书省,而是紧着便传令诸般宰辅以及兵部尚书李勣即刻到门下省政事堂议事…… “诸公,这就开始罢,先请李尚书谈谈兵部对吐蕃犯边一事之看法好了。” 陈子明高居宰辅之位已是多年,参加过的政事堂议事也早不知几回了,可真说到主持议事么,却尚是头一回,然则对于见惯了大场面的陈子明来说,这根本就算不上甚大事儿,哪怕他并未有甚宏篇巨论的开场白,仅仅只是简单的一句宣布开会而已,强势之姿态却已是毕露无疑了的。 “诸位大人,急报是今日一早送抵京师的,经我兵部上下推演,此番吐蕃悍然兴兵攻伐白兰部,意在试探我大唐之虚实,若我大唐置之不理,则其必再增调大军,一举将白兰部并入其国,若如此,我大唐三面遏制吐蕃之势态恐难维持,须防吐蕃人得寸进尺,故,我兵部上下一致以为此事断不能轻忽了去。” 在陈子明不曾崛起之前,李勣可是与一代军神李靖并称为军中顶梁柱的人物,于军略上的才干自是极强,哪怕急报里对战事之描述并不详细,可李勣却能敏锐地从中推敲出吐蕃此番用兵的虚实之所在。 “嗯,兵部对此有何建议?” 在朝十数年来,陈子明虽与李勣时有摩擦,可对其之能力却还是知晓的,此际见其分析与自己的判断基本吻合,也自不以为奇,并未加以点评,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往下追问道。 “回陈大人的话,下官以为此际恐不宜轻启战端,当以调停为主,故,下官提议礼部及早派人前往吐蕃,直叱其非,勒令其及早退兵止戈。” 李勣虽是看到了吐蕃对白兰部用兵的威胁性,但却并不希望在此际出兵反击,没旁的,在李勣看来,吐蕃近年来实力虽有所增强,可较之鼎盛的大唐而言,依旧不过是莽荒小国而已,实不足惧,只要大唐表明了态度,吐蕃怕是没勇气忤逆大唐的决定,再者,大唐如今新君初立,国内局势虽看似平稳,可毕竟处于政权交接之时,终归须得将注意力集中于国中事务,征战之事,能免则免,以防国中生乱。 “若是吐蕃不听劝,趁机增兵一举灭掉白兰部,李尚书可有甚遏制之策么?” 李勣这么个回答明显不合陈子明之意,没旁的,吐蕃人野心勃勃,早有跟大唐争夺西北霸权之心思,若不将其扩张之势扼杀在萌芽状态,后果实是不堪设想了去,要知道前世那个时空里,吐蕃可是跟大唐缠斗了近两百年之久,又岂是好相与的。 “这……” 李勣根本就没考虑到这等可能性,一时间不禁为之语塞不已——倘若面对着的是旁的宰辅,李勣自是无惧,大可畅畅而谈地扯上一通如何调兵震慑吐蕃人之策,可问题是陈子明的军略水平并不比他李勣差,在这等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乱扯,十有八九要被陈子明问得个满头是包,与其到时候狼狈不堪,倒不如干脆闭口来得强。 “陈大人过虑了,吐蕃不过小寇耳,安敢抗拒我大唐之天威哉,遣使调停不成,再作计较也不为迟么。” 陈子明乃是从龙元勋,又是首辅大臣,他这么一冷言逼问之下,边上几名宰辅明显都有些不自在了,只不过反应却各不相同,崔敦礼与于志宁皆是一派目不斜视状地端坐着不动,可殷元却是眉头微皱地开了腔,摆出了副力挺李勣之架势。 “殷大人真以为亡羊之后还能补牢么?” 这月余来,殷元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很是恭谦,基本不在朝务上给陈子明找麻烦,可实际上么,暗中却是没少下些小绊子,手法虽隐蔽,然则以陈子明之睿智,其实早就看得个通透,也没指望这厮在尚书省站稳了脚跟之后会跟自己和平相处,只是没想到这厮居然会如此迫不及待地便冒出了头来,还是在这等军国大事上乱发厥词,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大人言重了,殷某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崔大人、于大人,您二位怎么看此事?” 殷元对自己的定位其实是心中有数的,说穿了就是一制衡者罢了,若是不能跟陈子明当众扳扳手腕,只怕没过多久,就会彻底失了圣眷,问题是真跟陈子明对上了,殷元的底气又明显不足,没旁的,早年他可是没少跟陈子明当庭对辩,每回都被弄得个灰头土脸不已,这一见陈子明有着要冲自己发飙之迹象,自是不敢独自硬扛,这便转手将崔,于两位同僚都拉扯了进来。 “陈大人,下官以为此事还是须得慎重些方好,今,濮王余孽兀自未曾肃清,朝局当以稳为主,实不宜轻动无名,姑且暂缓处置也自无不可之处。” 崔敦礼乃老于世故之人,这一见殷元明显有着祸水东引之意味,自是不肯上当,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颔首了一下,却愣是啥话都不肯说,倒是于志宁顾忌到平稳之需要,谨慎地出言附和了一番。 “仲谧(于志宁的字)所言甚是,值此微妙时分,一切当须得以稳为上,区区边患耳,实无足道哉。” 于志宁的话音方才刚落,殷元立马便高声应和了一把,与陈子明分庭抗礼之势俨然。 “崔大人可有甚要说的么?” 饶是殷元说得兴起,可陈子明却是根本不为所动,也没急着去反驳其之言论,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其一眼,侧头望向了沉默不语的崔敦礼,语调淡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此事慎重些也好,再议议也就是了。” 崔敦礼从来都是个中立派,这一见今日之议事要起冲突,他自是不愿被卷入其中,又哪肯在此际表明态度,回答的话语么,自也就是敷衍之辞了的。 “陈大人莫非以为当战么?” 崔敦礼这等模棱两可的话语一出,殷元可就来劲了,紧着便出言挤兑了陈子明一句,显然是准备让陈子明好生丢脸上一番了的…… 第五百一十四章 力排众议(三) “诸公,在定议之前,本官先说个故事:一农冬日逢一蛇,疑其僵,乃拾之入怀,以己之体暖之。蛇大惊,乃苏,以其本能故,以利齿啮农,竟杀之。农濒死而悔曰:‘吾欲行善,然以学浅故,竟害己命,而遭此恶报哉。’诸公有何感想,且自都说说好了。” 政事堂的议事之决断并非是投票制,而是须得取得一致的意见,方可上报帝王批准,若是有所争议,则须得择日再议或是提请帝王仲裁,从这么个意义来说,若是陈子明第一次主持政事堂议事便落得个无果而终的结局,对其在朝中的威望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这也正是陈子明一直不曾对战与不战明确表态之故,可面对着殷元的步步紧逼,陈子明势必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当然了,他也没准备让殷元牵着鼻子走,对其之挤兑宛若不曾听到一般,语调淡然地便将农夫与蛇的故事搬了出来。 “陈大人所言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罢,吐蕃者,蛮夷小国耳,人口不过百万,带甲多不过二十万之数,何足与我大唐相较哉?” 农夫与蛇的故事虽短,可寓意却并不简单,几名宰辅都尚是第一次听闻,自不免便皆想得有些入了神,唯独殷元却是并不以为意,信口便瞎扯了一大通。 “殷大人乃饱读史书之人,应是知晓匈奴起时,不过千余之小部落,突厥也自不例外,然,十数载之经营,勃然成患矣,何故,滚雪球耳,殷大人若是不信,且在冬日上山,拾一小团雪,捏之成球,顺坡滚下,至底,已庞然大物矣,今,吐蕃高居雪域之上,地瘠而民贫,值此二十余哉之蛰伏,已至极限,欲再扩张,唯顺势而下,一旦出兵吐谷浑,再席卷河湟之地,则西域必落其手,我大唐西北诸州恐也难保,今,其试探我大唐之意既明,若不给予迎头痛击,将来必成边关大患,此等责任,殷大人可背得起么?” 这一见殷元一直在那儿纠缠不休,陈子明可就不打算再跟其客气了,面色一沉,已是毫不客气地训斥了其一通。 “陈大人言重了,当不至此罢。” 养虎为患的责任可不是那么好背的,万一要是真让陈子明给说中了,那他殷元可就要成为大唐的罪人了的,就算永隆帝不计较,其在青史上怕也得留下万世之骂名,一念及此,殷元可就不敢再信口开河了,也就只能是紧着将姿态放低了下来。 “陈大人,依您看来,此事当何如之为宜?” 陈子明接连几个比喻皆通俗易懂,可内里所蕴涵的道理却并不简单,到了此时,别说殷元打起了退堂鼓,崔敦礼与于志宁也自都皱紧了眉头,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着于志宁开口探问了一句道。 “和平从来都是打出来的,吐蕃人狼子野心,趁我大唐新君初立,意图窥探我大唐之虚实,居心叵测,自不可轻纵了去,一旦养虎为患,后果不堪设想!” 几番口角之后,气氛的酝酿已是足够了的,陈子明自是不会再有甚隐瞒,旗帜鲜明地便亮出了必战之态度。 “陈大人既言要战,不知可有甚章程么?” 听得陈子明这般表态,于志宁的眉头顿时便更皱紧了几分,没旁的,于志宁乃是正宗的儒家子弟,信奉的是以仁义教化天下,对战争之事,天然就有着抵触心理,正因为此,先前哪怕是看出了殷元有意要跟陈子明别苗头,他还是坚定地站在了殷元的一边,而今见陈子明如此固执己见,心中其实是有所不满的,只是念及陈子明乃是首辅大臣,先前所言的养虎为患之道理也甚是中肯,他方才不曾明确表示反对,可追问章程的言语本身就表达了其不愿在此际发生战事之态度。 “发松、益、阎、诺四州之兵,以良将为帅,先行驰援白兰部,抵住吐蕃人之攻势,再以使臣谴其犯边之罪,若不退,则举蜀中之军攻之,纵使付出代价再大,也须得先将吐蕃人吞并白兰部之野心扼杀在萌芽状态下!”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看得出于志宁心中其实还是不愿战的心思居多,然则事关大局,陈子明却是不会因其之反对而更易遏制吐蕃的决心。 “依陈大人之见,以何人为帅,方可确保此战无虞?” 见得陈子明主战的态度如此坚决,于志宁当即便沉默了下来,倒是一直不曾吭气的崔敦礼从旁发问了一句道。 “苏烈。” 陈子明早就想好了此番出征的人选,这会儿听得崔敦礼见问,也自无甚犹豫,干脆至极地便给出了答案。 “嗯?” “咦?” “厄,这……” …… 陈子明一将苏定方推出,三名宰辅连同列席会议的李勣皆为之错愕不已,此无他,苏定方虽已高居中央军校的副校长,在朝中也算是有一定地位之将领了的,可其生平就不曾独挡一面过,论及战功,在朝中百余大将中,根本就排不上号,毫无疑问,在众人看来,陈子明的这个提议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陈大人此议怕是不妥罢?那苏烈虽是宿将,然生平不曾自统过一军,骤然如此大用,倘若有失,何人能担得此责?” 殷元的反应奇快,就在其余人等都尚在愕然之际,他便已是紧着挤兑了陈子明一句,明显是起了要逼陈子明去担责之心思,很显然,在殷元看来,苏烈此一去,必遭大败无疑。 “苏烈既是陈某所荐,若不能胜,自当由陈某来担此责!” 殷元这么句问话里明显是包藏着祸心的,以陈子明之能,又怎可能看不出来,然则他却并未在意,毫不退让地便将责任背到了自己的身上,此无他,陈子明对苏定方之能有着绝对的信心,当然了,陈子明举荐苏定方也并不完全是看在其能力出众的份上,更多的则是准备借此机会让苏定方退出中央军校这么个要害职位,以免其遭小人之暗算。 “陈大人高义。” 见得陈子明如此豪迈地将责任背上了身,殷元心中暗乐不已,唯恐陈子明会反悔,紧着便一挑大拇指,玩了把捧杀的把戏。 “陈大人,此事还是再多议议为好,苏烈虽有才,然资历上却恐有欠缺,您看……” 于志宁曾在陈子明手下任职过一段时间,彼此间的关系虽一直停留在普通上下级这么个层面上,可其心底里对陈子明的才能与气度却是极为的钦服的,自是不愿见到陈子明有折戟沉沙之可能,这便谨慎地劝谏了一句道。 “无妨,陈某对苏烈之大才有信心,此一战必可大胜无疑!” 尽管同样是对苏烈之能力有所怀疑,可于志宁忧虑的角度明显与殷元截然不同,个中之差别,以陈子明之睿智,自不会听不出来,心中虽有所感动,但却并不会因此而改变主意。 “好,既是陈大人有如此之信心,殷某自当鼎力成全。” 殷元好不容易才将陈子明挤兑到了墙角上,自是不愿让于志宁破坏了去,这不,陈子明话音方才刚落,殷元已是紧着便表明了支持的态度。 “崔大人,您可有甚要说的么?” 陈子明懒得去跟殷元较真,也自无所谓其之挤兑,只要其能同意出兵,于陈子明来说,也就已是足够了的。 “陈大人既是看好苏烈,那就姑且一试也好。” 崔敦礼为官为人素来秉持中立,得罪人的事儿可是从来不干的,值此陈子明与殷元对赌之局已成的情况下,他自是不会去当恶人,听得陈子明见问,也就只是笑呵呵地附和了一句了事。 “既然诸公皆无异议,那此事便这么定了,军情紧急,陈某这就进宫面圣去,散会。” 事既议定,陈子明也自懒得再多言啰唣,这便就此起了身,丢下了句交代,到一旁的文书处,取了会议纪要,紧着便往宫里赶了去…… “子明既是属意苏烈领军出征,那其之军校副校长之职……” 尽管还在因武媚娘的突然自尽而伤心异常,可李恪到底不是昏君,听得陈子明求见,也自不曾拒绝,在看过了政事堂议事纪要之后,李恪倒是没反对出兵援助白兰部一事,只是对苏定方走后所空下来的军校副校长一职有了些想法,又担心陈子明会另荐其他人,这便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陛下明鉴,军校乃我大唐将领之摇篮,实是军制革新之要隘所在,当须得以忠心而又才干出众者任之,方可确保无虞。” 只一听李恪这般问法,陈子明便知其心中必已是有了人选,自是懒得去说破,也就只是就事论事地提点了几句了事。 “嗯,子明所言甚是,人选一事,朕再想想好了。” 见得陈子明不打算插手军校副校长之任命,李恪的心情也就稍好了些,自不愿在此事上与陈子明详谈,敷衍之言里已是透着股逐客之意味了的。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陈子明既是起了要逐步退隐之心,自是不会去干那些个争权夺利之勾当,只要不妨碍到他所规划之蓝图,一切自是都无所谓得很,但见其恭谨地称颂了一句,便即就此告辞而去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许胜不许败(一) “末将见过陈大人。” 随着搁置数年之久的军制革新事宜的再次启动,身为中央军校副校长,苏定方的工作量陡然便大增了不老少,每天都泡在了军校里,甚至连家都很少回,自是更不可能分出精力去关心朝局之变化,正因为此,接到陈子明紧急召见的命令之时,他根本就搞不懂发生了何事,于见礼之际,脸上自不免便满是疑惑与不解之色。 “尔等全都退下。” 面对着苏定方的躬身行礼,陈子明并未有甚客气的寒暄之言,而是一挥手,冲着边上侍候着的众随员们便吩咐了一句道。 “诺!” 陈子明此令一出,随侍人等自是都不敢稍有迁延,齐齐应诺之余,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房去。 “定方老哥,坐下说罢。” 有外人在时,陈子明必须保持宰辅之尊严,可这会儿彼此独处,陈子明也就没了那么些顾忌,很是随意地一摆手,将苏定方让到了会客处。 “嘿,子明如此急地叫苏某前来,一准没啥好事,得,还是赶紧说了,也省得苏某心里头七上八下地膈应得够呛。” 苏定方与陈子明乃是师兄弟的情分,私下里的关系自是不消说的好,这会儿没有外人在,苏定方也自是懒得玩那些礼数的玄虚,嘻嘻哈哈地便调侃了陈子明一把。 “嗯,是有个坏消息要告知定方老哥,这么说罢,老哥军校副校长的位置怕是保不住喽。” 苏定方这等惫懒的模样一出,陈子明不禁为之好笑不已,自也就起了耍弄其一把之心思,这便故意作出一副伤脑筋的样子,伸手揉了揉额头,语调萧瑟地给苏定方来了个当头一棒。 “哦?” 听得陈子明如此说法,苏定方的眼神不由地便是一凛,错愕地望着陈子明,显然对此事有些不甚相信,此无他,自打贞观十七年以来,苏定方在中央军事学院的建设上可谓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说是呕心沥血也绝不为过,自忖并无过错,又不曾失了圣眷,平白无故地怎就会被免了副校长之职,对此,苏定方心中自是不信,问题是这话出自陈子明这么个首辅大臣之口,自是由不得苏定方不为之心神大震的。 “怎么,老哥以为陈某是在说笑么?” 陈子明既是有心要逗一下苏定方,自然是不会如此快便揭开谜底,而是故作肃然状地反问了一句道。 “嘿,究竟是何人顶了苏某之职,还请子明赐教则个。” 这一见陈子明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苏定方心中的火气当即便大起了,尽管不曾破口大骂,可脸色却已是难看到了极点。 “不知道,陛下对此并无明示。” 往日见面时,总被苏定方寻机调侃上一番,这回可算是报了一箭之仇,陈子明心中自是暗笑不已,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双手一摊,面带苦色地应答道。 “哼!苏某不服,子明不说便算了,苏某自去面圣,看陛下究竟是何算路!” 苏定方半生的心血都放在了军事学院的建设上,如今居然就这么毫无道理地被免了职,哪还能沉得住气,但见其猛地一拍几子,霍然而起,大怒不已地便要去寻永隆帝问个明白。 “慢着!定方老哥就不先问问自家之去向么?” 见得苏定方暴怒若此,陈子明心里头已然是笑开了花,可拿捏苏定方的心思依旧未变,扬手断喝之际,已是就此端出了首辅大臣之架势。 “请指教!” 私交归私交,彼此间的地位差距毕竟摆在那儿,苏定方恼怒归恼怒,值此陈子明端起架子之际,他也自不敢当真就这么拂袖而去,只能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了句话来。 “本月初一,吐蕃大相禄东赞率五万大军攻伐白兰部,急报今日午间已到京师,陛下震怒,决意起兵增援白兰部,本官举荐定方老哥为剑南道行军大总管,统调松、茂、阎、诺诸州之军即刻往援,老哥莫非不愿为么?” 陈子明腹中的笑意已是满溢到了咽喉口,饶是其城府深似海,到了这会儿,也已是快憋不住了,勉勉强强地维持着平板的脸,端着宰辅的架势,狠训了苏定方一番。 “这……,此事当真?” 自投唐到如今,苏定方在军中可是足足厮混了二十余载,战事也没少经历,可惜都是打酱油的角色,实在是有负于恩师李靖的传艺之恩,为此,也不知愁白了多少的青丝,如今,临到老了,终于有了这么个独自领军作战的机会,苏定方的心情自是激动得难以自持,至于先前的羞恼么,早就不知跑哪去了的。 “哈哈……” 见得苏定方这般作态,陈子明终于是再也憋不住了,放声便大笑了起来。 “哈,好你个子明,敢情这是在戏弄咱老苏啊,真有你的,哈哈……” 陈子明这么一笑,苏定方总算是回过了神来,这才知晓先前是被陈子明好生捉弄了一回,恼火地骂了一句之后,忍不住也跟着哈哈大笑了一番。 “好了,不说笑了,明日一早,圣旨必下,定方老哥还须得紧着做好准备才是,此一战许胜不许败,若不然,不止是老哥要倒霉,陈某怕也得跟着吃挂落。” 说笑归说笑,该说清楚的责任问题,陈子明还是不会忘了的,但见其面色一肃,便已将厉害关系点了出来。 “子明放心,苏某这么点自信还是有的,唔,子明尝与吐蕃军战过一场,想来必是大有心得,还请赐教则个。” 苏定方到底不是寻常之辈,激动了一阵子之后,很快便即冷静了下来,并不曾畅谈自己将如何应敌,而是先朝着陈子明拱了拱手,面色凝重地请教了一句道。 “定方老哥问得好,吐蕃人生于苦寒之地,生性骁勇,身大力不亏,其骑军倒也就罢了,单兵能力虽尚算能看得过去,然,论及战阵之能,则不足为惧,倒是其步军实力不可小觑,与我大唐精锐不相伯仲,欲破吐蕃大军,还须得善用骑军方可,阎州刺史麻里明与诺州刺史古莫亢南皆曾在陈某麾下效过力,两部各五千骑虽皆是轻骑,然,战力却是不弱,与我大唐精锐铁骑相比,或许稍有不如,可在应对吐蕃军阵上却是大有心得,今,松、益两州之军调集尚需时日,窃以为不妨让阎、诺二州之军先去增援,相机行事之下,应是可拖住吐蕃军之攻势,当然了,此乃陈某之浅见耳,具体应行与否,还须得定方老哥自行斟酌才是。” 苏定方既是虚心求教,陈子明也自不会藏着掖着,这便为其剖析了一番,重点却是着落在了阎、诺两州轻骑的妙用上,当然了,陈子明并未将话说得太满,而是将决定权交到了其之手中。 “唔……,如此甚好,且就先看看再定也罢,事不宜迟,苏某这就回学院交割一番,待得圣旨下后,再来向子明请益。” 尽管陈子明说得很是委婉,可苏定方却是不敢轻忽了去,但见其面色凝重地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慎重地表明了态度,只是同样不曾将话说死,显然心中还是颇有些疑虑的。 “那好,定方老哥且请自便。” 该说的,陈子明都已是说过了,至于被安排在阎、诺二州间主持大局的梁旭么,因事涉机密,陈子明却是不好跟苏定方说个分明,这会儿见其要走,也自没多言挽留,很是客气地便将其送出了房外…… 苍梧县,诺州州治所在地,说是县城,其实不过就是个土围子罢了,整个县城拢共也就千余户人家,羌、汉各半,纵使是刺史府,也谈不上有甚奢华,只不过比寻常百姓家的院子宽敞些罢了,实际上,诺州刺史古莫亢南大半时间都不在刺史府里居住,而是随部落四下游牧为生,此处的真正主人其实是“新欣商号”之诺州分舵,主事者正是前魏王府主薄梁旭。 算起来,梁旭到川西已有近六年之久了,早已超过了当初陈子明与其约定的五年之数,要说失望么,难免有一点,却绝对不算多,没旁的,概因除了生活条件略差一些之外,梁旭在川西的生活还是相当之自由的,不仅如此,阎、诺两州的政务几乎都归其打理,甚至对茂州一地,他的指示都有着极大的影响力,论及权势,完全可以与下都督相提并论,当然了,格于形势,他却是不能公开抛头露面的,所有的政令都是通过“新欣商号”传递出去的,好在麻里明与古莫亢南对其一向言听计从,政令所向,少有阻碍之处,借助着“新欣商号”强大的经济实力,愣是将原本贫瘠无比的两州治理得蒸蒸日上,也算是满足了梁旭主政一地之愿望。 执掌一地固然是人生快事,奈何这等主政却是须得隐居幕后,终归比不得朝廷命官,也没个名分,梁旭心中自不免还是有些失落的,这不,闲来无事,又在刺史府的后院里弹起了琴来,琴曲虽是悠扬,可内里却隐约透着几分淡淡的忧伤之愁绪…… 第五百一十六章 许胜不许败(二) “先生,京师急件。” 琴声荡漾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了起来,随即便见侍卫统领严六已是疾步从后花园的院门处行了进来,紧着便抢到了梁旭的身旁,一躬身,便已将一枚小铜管递到了梁旭的面前。 “锵啷……” 一听是京师急报,梁旭抚琴的手不自觉地便是一重,但听一声脆响过后,琴弦已断,然则梁旭却是顾不得那么许多,紧着伸手便抢过了小铜管,双手微微哆嗦地拧开了其上的暗扣,从内里倒出了卷纸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期盼之情,没旁的,这么些年来,京师来信极少,纵使有,也只是普通级别的问询函,而今,竟有急件至此,梁旭敏锐地意识到此必是其命运之拐点所在,至于是好是坏,那就须得看密信的内容究竟如何了的。 “哈哈……” 密信并不长,拢共也就几行字而已,可梁旭却是看了良久,末了更是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见了泪。 “先生,您这是……” 严六本是江湖高手出身,因机缘巧合,进了“新欣商号”之情报系统,又被派去了魏王府,因一身武艺过人,颇受李泰之重用,曾于溺毙李治一案中发挥出关键之作用,后随梁旭一道潜藏到了阎、诺二州,名义上是梁旭的侍卫统领,同时也担当着监督梁旭之重任,可实际上么,两人间如今已是一条线上的两只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因为此,这一见梁旭神情不对,严六自不免便有些个惊疑不定,紧着便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没事,没事,梁某只是激动太过了些罢了,呵呵,我等终于可以回京了!” 尽管已是畅笑了一番,可梁旭的心情依旧还是激动得很,但见其伸手一抹眼角的泪花,兴奋奋地便解释了一句道。 “哦?那敢情好,恭喜先生了!” 一听此言,严六的心情也自为之大好,没旁的,在阎、诺二州,他严六虽权势极重,奈何生活条件实在是太糟了些,跟京师根本没法比,能回京去,严六又岂有不乐意之理。 “呵,此事尚早,在此之前,还有一仗要打,传令下去,着阎、诺两州之军即刻向巴塘进发,限时五日,务必赶到,违令者,斩!” 梁旭激动归激动,到底是不曾忘了正事,但见其豪气十足地一挥手,已是就此下达了聚兵之令。 “诺!” 将令既下,严六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后院,自去安排传令各处不提…… 郭岗,古地名,大体在今雅江县西俄洛乡一带,自东汉时起便有白兰族人在此立国,东汉称之为“白狼国”,最鼎盛时期,曾有户百三十余万,口六百万以上,后逐渐衰落,部族分裂云散,至唐武德元年归附大唐时,只剩下不足二十万人口,带甲万余,其国都白兰城倒是始终未变,始终都在郭岗顶,只是因其部落之游牧习性,国都小而旧,平时基本无人居住,唯有冬季时,其国主方才会率部众迁徙至此暂住,而今,不过初夏而已,白兰城一带却是人吼马嘶地热闹着,此无他,概因骤然被吐蕃攻袭之下,白兰部屡战屡败,草场丢失殆尽,已到了退无可退之窘境,只能是龟缩到国都一带固守待援。 白兰城实在是太小了,小到白兰族区区十几万人都无法全部撤进城中之地步,与其说是城,倒不如说是个土堡,年久失修之下,原本就谈不上有多厚实的城墙早已是多处坍塌,纵使白兰部全体扯至此城时,举族拼力地加固了一番,可城墙依旧比纸糊的强不到哪去,唯一可以值得欣慰的便是城堡高居郭岗之上,居高临下,地利之优势还是有的,可要说有多少么,显然不是那么牢靠,至少在白兰国君别涅古看来是如此。 “张大都督处可有消息传来么?” 白兰城的东城上,别涅古伸手捏了捏城碟上未干的泥灰,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暗自叹息了一声,很显然,对于这等赶制出来的城墙,别涅古根本不抱太多的奢望,也不以为凭着手下八千余残部便能抵挡得住如狼似虎的吐蕃军,要想不被吐蕃人彻底吞并了去,希望还就只能寄托在唐军的来援上。 “回主上的话,暂时还没消息。” 别涅古这么一问,站在其身后的大相格隆、副相鄂俄明、左军候鲍尔泰、右军候俄古戈尽皆面面相觑不已,好一阵的死寂之后,这才由大相格隆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道。 “嗯……,再派人去问问罢。” 身为主君,有消息没消息,别涅古又如何会不清楚,之所以发问,不过是心慌之体现罢了——衔尾直追而来的吐蕃大军已于昨日在郭岗五里处安下了营垒,随时可能会对困守城下的白兰部发动最后一击,真到那时,怕是立国近五百年之久的白兰国也就要彻底灭亡了去了,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松州都督张士贵的援军,奈何白兰部不过只是松州都督府下属一个羁縻州而已,根本不受朝廷之重视,哪怕已是连着发出了告急文书,可对于能否得到松洲方面的增援,别涅古心中实在是半点底气全无。 “是。” 从月初到现在,都已是过了大半个月,前后派去松州求援的人马算起来都有七八拨了,可惜只见人去,没见人回,这都已将要到最后的决战时分了,就算松洲那头答应派兵增援,怕也已是于事无补了的,对此,格隆自是心知肚明得很,只是这当口上,他却是不敢说破,也就只能是有口无心地应承了一句了事。 “传令下去,加强警……” 值此坐困愁城之际,别涅古其实也已是无计可施,默默地远眺了一下吐蕃大营,满脸苦涩地轻摇了下头,随意交待了一句,便打算走下城去,只是人才刚转回身,突然间见到一名游哨满头大汗地冲上了城头,不由地便是一愣,话说到半截便已是戛然而止了。 “报,禀大王,大唐使节到了!” 一见到别涅古的视线扫了过来,那名游哨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几个大步便抢到了近前,一个单膝点地,兴奋异常地便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快,快请!” 听得唐使已到,别涅古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着便嚷嚷了一嗓子。 “是!” 见得别涅古声色不对,前来禀报的那名游哨哪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地奔下了城头,不多会,便已陪着一名身材高大的布衣汉子又转了回来,那人赫然正是严六。 “敢问先生是……” 这一见来者竟然是一身的布衣,别涅古自不免有些个犯嘀咕,只是见那人气度似乎不小,别涅古也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紧着一抱拳,以羌语(白兰部也是羌族的一个分支)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在下严六,奉我家先生之令前来,现有信函一封在此,还请大王过目。” 严六在阎、诺二州多年,羌语自是早就学得个精熟,根本不用边上的通译帮衬,抖手间便已从怀中取出了份信函,双手捧着,一边自报家门,一边将信函递到了别涅古的面前。 “哦?” 这一听严六满口顺溜的羌语,又自称是踢人前来送信,怎么看都不像是游哨所禀报的唐使,心下里自不免有些个大失所望,只是严六都已将所谓的密信递了过来,别涅古也自当场拒绝,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面色微寒地伸出了手,将那份信函接了过去,随手撕开了封口,从内里取出了两张写满了字的纸来,只一看,双手不由自主地便哆嗦了起来。 “呼……,严先生可真是及时雨啊,好,好啊,来人,快,快去准备酒席,本王今日定要与严先生好生畅饮上一回!” 密信并不算长,两页纸,寥寥数十行而已,可别涅古却是看了一遍又一遍,良久之后,这才长出了口大气,勉强压制住了心底里的波澜起伏,很是客气地冲着严六拱手致意了一句,而后又兴奋奋地嚷嚷了一嗓子。 “大王不必如此,酒,大可等到大胜之后再喝,贵我两部素少往来,今既是要配合作战,终归还是须得先商议出个章程来,以免贻误战机。” 江湖汉子都好酒,严六也自不例外,然则这等大战将至之际,他却是不敢因酒误了事,这便紧着拱手提议了一句道。 “先生教训得是,是小王疏忽了,您请!” 如今白兰国灭在即,唯一能指望的便是阎、诺两州之军的来援,别涅古其实比谁都急着赶紧确定一下两军之间的协作关系,之所以咋呼着要摆酒宴,其实不过就是客套之言罢了,这一听严六主动提起协调之事,又哪有不乐意之理,紧着便将严六往城中让了去…… 第五百一十七章 许胜不许败(三) 高原的天总是很蓝很亮,尤其是这等将午之际,万里无云的天空就更是璀璨得有若宝石一般,令人心旷神怡不已,然则屹立在中军大帐外的禄东赞却无心去欣赏这等美景,哪怕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宝石蓝的天空,可凝重的面色无疑透露出了其心底里的焦躁。 二十二天了,自打出兵攻伐白兰部到如今已是整整二十二天了,连战连捷之下,白兰部已被逼到了国都附近,只剩最后一击,便可将其部彻底击溃,战事之进展不可谓不顺利,只是禄东赞却并不显得有多兴奋,不为别的,只因他正在担心着大唐的态度——自贞观十四年起,禄东赞可是多次前往大唐,自是清楚大唐有多强盛,如今的吐蕃虽是休养生息了近十年,可依旧难是大唐之敌手,倘若大唐执意要出兵干涉的话,此战之前景恐不容乐观。 大唐会出兵干涉么?不知道,禄东赞对此早不知暗自琢磨了多少回了,却依旧心中无底,可不管怎么说,白兰部都必须尽快剿灭,以打破大唐从三面对吐蕃的封锁之势,倘若错过了此番大唐新君初立之时机,下一回的机会可就不知要等到何时去了,正因为此,哪怕国中对此番出兵争议颇多,可无论是松赞干布还是禄东赞,都一致认定此战必须打,而且必须胜,为此,特意准备了两套方案——大唐不干涉,就眼下这五万精兵,便足以吞掉兵微将寡的白兰部,倘若大唐出兵,则早在国中待命多时的七万大军立马前来增援,以求将来援的唐军一举击垮,而后再以低姿态向大唐示好求和,挟大胜之势,逼迫大唐默认己方吞并白兰部之事实。 计划不可谓不周祥,成事的把握性也有着那么几分,然则禄东赞心中还是隐约觉得有些忐忑之不安,只是思来想去了数日,依旧找不出这等不安究竟起于何处,正因为此,哪怕进抵郭岗已有五日之久,禄东赞也不曾急着发动最后一击,而是接连派出使节,以势逼压白兰部投降,只是效果显然并不甚大,依禄东赞看来,最终怕还是得靠血战来拿下白兰城,问题是究竟该何时开战,禄东赞却尚在犹豫不决中。 “大相,大相,他们杀了巴戈彦,您要为我等报仇啊,大相……” 就在禄东赞仰头沉思不已之际,却听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低级军官手捧着颗血淋淋的人头跌跌撞撞地冲到了禄东赞的面前,一头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嗯?来人,擂鼓聚将!” 听得响动不对,禄东赞只一低头,立马认出了被那名低级军官捧在手中的人头赫然是早先被派去劝降的己方使者巴戈彦,心火顿时便止不住地狂涌了起来,一跺脚,已是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咚、咚咚……” 禄东赞一声令下,排列在中军帐外的几面大鼓便同时被擂响了,隆隆的鼓声整天暴响中,偌大的吐蕃军营顿时便是好一阵的纷乱,各军统领纷纷冲出了营垒,疾步如飞地往中军大帐所在处汇聚而去…… “呜,呜呜,呜呜……” 永隆元年七月二十三日,辰时正牌,日头已然升起,可薄雾却尚未散尽,随轻风飘来荡去,将草原装点得有若仙境一般,然则一阵突如其来的凄厉号角声却将这等宁静之祥和生生敲成了碎片,旋即,一阵紧似一阵的马蹄声轰然而响中,一队队排列整齐的吐蕃骑兵已是纵马冲出了大营,有若潮水般向五里外的白兰城汹涌而去。 “敌袭,敌袭!” 吐蕃军大举出动的动静是如此之大,在白兰城头负责警戒的哨兵们自是不会看不到,刹那间,惊呼声便已是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与此同时,报警的号角声也已是凄厉地响了起来。 “吹号,全军听令,依山列阵,备战,备战!” 自打昨日下令斩杀了吐蕃的劝降使者,别涅古便知吐蕃军必然会前来报复,从昨夜起便宿在了城门楼中,此际见得外头响动不对,立马便大踏步抢到了城碟处,探头向远处一看,脸色立马便阴冷了下来,不过么,倒也不曾乱了分寸,但见其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用力向前一个虚劈,声色俱厉地便咆哮了一嗓子。 “呜,呜呜,呜呜……” 随着别涅古一声令下,城头上的号角顿时便暴响了起来,一队队白兰族战士飞快地冲出了营房,汇集成一道洪流,顺岗直下,沿着山岗的坡道摆开了迎敌之阵型——别涅古自率一千精锐骑兵为中军,右翼是右军候俄古戈所部两千步兵,左翼则是左军候鲍尔泰所部一千步兵一千骑兵,前军则由副相鄂俄明统领三千步骑正面应敌,各部皆以马墙为前沿,弓弩手列阵压住阵脚,长枪兵紧随其后,而骑兵则是列在了最后方,摆出的便是一副死守之稳固阵型。 大老远望见白兰部竟列出了个乌龟阵,禄东赞的嘴角边不由地便露出了丝不屑的冷笑,没旁的,只因白兰部最强的不是步战而是骑战,其部族骑军攻击力极其强大,甚至比吐蕃骑军还要强上三分,前几回的会战中,可是没少给吐蕃骑军造成杀伤,只可惜双方兵力上存在着不可逾越的差距,这才导致了白兰部族军的连战连败,纵使如此,吐蕃军其实也不曾在战场上有着太多的斩获,几番大战下来,拢共也就才斩杀了不到三千的白兰族骑兵,反倒是吐蕃骑军折损更多上了一些,如今,白兰部居然来了这么招扬短避长,在禄东赞看来,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 “全军列阵!” 尽管对白兰部族军的阵型极为的不屑,可这等大战将起之际,禄东赞倒也不敢掉以轻心,方才纵马来到离白兰部族军六百余步开外,他已是谨慎地挥手勒住了手下大军,一声令下之后,五万吐蕃大军已是飞快地左右展开,摆出了强攻之阵型——禄东赞亲率一万五千步兵以及一万精锐骑军为中军,左翼是大将万夫长切弄坚赞所部八千步军、五千骑军,右翼则是万夫长巴赞陵所部之七千步军,五千骑军,各部皆是步、骑阵型间隔排列,进可攻、退可守,阵型转换便利无比。 “报,禀大相,右翼列阵完毕。” “报,禀大相,左翼列阵完毕。” “报,禀大相,中军已全部就位。” …… 禄东赞手下这支吐蕃军乃是精锐之师,排兵布阵起来自是快捷得很,仅仅不过一炷半香的时间而已,三路大军已是齐齐列好了阵型。 “儿郎们都听好了,白兰国屡犯我吐蕃天威,旧恶累累,今又残杀我吐蕃使节,罪无可恕,当灭!本相在此立言:先入白兰城者,爵升三级,赏牛马百头,羊一千!” 大战之前,动员上一番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对此,禄东赞显然是个中之好手,但见其豪气十足地一挥手,运足了中气地便高声标出了赏格。 “呼嗬,呼嗬,呼嗬……” 吐蕃人都是虎狼之性子,对于民族大义啥的,根本就不会在乎,禄东赞前头那些给白兰部族栽赃的罪名自是无人会去关心,倒是后头那个许诺却是引得全军上下为之士气大振不已,呼啸之声震天狂响中,一股子嗜血的煞气就此陡然大起了。 “出击!” 见得全军士气已旺,禄东赞自是不会再多费唇舌,待得呼喝声稍缓,便即一挥手,厉声下达了攻击之令。 “呼嗬,呼嗬,呼嗬……” 出击令一下,刚消停下来的战号声顿时又狂野地暴响了起来,旋即便见三支千人骑军同时冲出了本阵,一边飞奔着,一边调整着阵型,有若三支利箭般直取白兰部族军阵,与此同时,更有三个方阵的吐蕃步军开始了前移,显然是准备等己方骑军冲乱了敌阵之后,趁势掩杀过去,以求一举击溃白兰部族军的抵抗,此等战术虽老套,可却相当之实用。 面对着呼啸而来的吐蕃骑军,白兰部族军上上下下都颇为的紧张,没旁的,概因此番所布置出来的马墙阵乃是白兰部族军第一次使用,从练习到真正部署拢共也就只有一天的时间,为防止吐蕃游骑的哨探,就连练习都是各部分头悄然而为的,尽管负责传授的大唐来使言称此阵乃是传自大唐首辅大臣陈子明,曾在贞观年间大败过吐蕃军,问题是耳听终归是虚,谁也不敢肯定这等看起来似乎很简单的马墙阵真能起到唐使所言之效果。 “放箭!” “放箭!” …… 主持大阵的三路大将尽管都对马墙阵的功效有所怀疑,可值此敌军大至之际,却也断然不会忘了各自的责任,待得见吐蕃骑军已然冲到了离己方军阵不足六十步的距离上,三员大将几乎同时下达了作战命令,刹那间,弓弦声密如雨打芭蕉般地响成了一片,数千支雨箭有若飞蝗般从马墙后头激射而出,呼啸着向汹涌而来的吐蕃骑阵罩了过去…… 第五百一十八章 许胜不许败(四) “举盾!” 吐蕃这近十年来虽一直在休养生息,可对军队的训练却是从来不曾放松过,对高原上的那些小国也自没少发动灭国之战,其军队的作战素养自是不差,一见到马墙后头箭雨掠空而来,三名带队出击的千夫长立马同时下达了将令。 “唰,唰……” 吐蕃骑军自当初被陈子明率部狠狠地教训过几回之后,无论在装备还是训练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尤其是在装备上,不单所乘之战马大半带皮甲,所有骑兵更是全都配上了特制的骑盾,虽不足以全方位掩护住人马,可用来对付抛射的箭雨洗劫却有着奇效,这不,随着众吐蕃骑兵们齐刷刷地举起了宽大的圆盾,密集如蝗般抛射而来的箭雨便呼啸而至了,打在加蒙了牛皮的圆盾上,爆发出一阵有若雨打芭蕉般的声响,听着倒是热闹不已,可真被这阵箭雨射下马的骑兵却是寥寥无几,拢共也不到二十骑,很显然,白兰部族军的第一拨箭雨攻势根本不曾打乱吐蕃骑军的冲锋阵型。 “骑兵都有了,放箭,给我射!” 别涅古率部与吐蕃骑军曾鏖战过数回,可大多都是正面冲锋对决,还真就不曾见识过吐蕃骑军应对箭雨洗劫的章法,这一见第一轮步兵的抛射效果寥寥,自不免便有些急了,嘶吼着便下了道命令。 “嗖,嗖,嗖……” 白兰部族军摆出乃是防御阵型,骑兵方阵尽皆位于大阵的后方,于攻击来说,固然大有不便,可毕竟是居高临下,射箭却是毫无阻碍,值此吐蕃骑兵将将冲到马墙处之际,一通箭雨过去,成绩倒是斐然得很,只听一阵惨嚎声暴响中,百余吐蕃骑兵已是滚落了马下,可纵使如此,也依旧难以遏制住吐蕃骑军的高速突击之势头。 “突击,突击,杀进去!” 接连遭了两拨箭雨之攻击,尽管损失并不算大,可同袍跌落马下的惨嚎声却令三支吐蕃骑军将士全都为之红了眼,待得冲到了离马墙不足二十步之距时,三名千夫长几乎同时下达了将令,旋即便见近三千吐蕃骑兵齐齐放平了长马槊,咆哮如雷地发动了最后的冲击。 “噗嗤,噗通,噗通……” 吐蕃骑兵皆是苦寒之地历练出来的汉子,个个都身材魁梧,所乘的战马也都是神骏非凡,全速冲锋的状态下,冲击力不可谓不强大,问题是白兰部族军所布置出来的马墙阵足足有三道,还尽皆是密集排列,以五匹马为一组,以缰绳合拧在一起,牢牢地固定在木桩子上,又岂是那么容易能突破得了的,纵使偶尔有些力量奇大的吐蕃骑兵冲破了一道甚至是两道马墙,却也无力再往前冲,如此一来,冲在最前方的吐蕃骑兵大多被马墙的反震之力给掀翻下了马背,噗通之声此起彼伏地便响成了一片。 “弓箭手放箭,长枪手准备!” “放箭,射死吐蕃狗!” “放箭,快放箭!” …… 眼瞅着有若奔雷般冲来的吐蕃骑军在马墙前撞得个人仰马翻不已,格隆等白兰部将领们可就都来了精神,几乎同时下达了将令,旋即便听弓弦声接连暴响不已中,一支支雕羽箭从马墙后头激射而出,呼啸着罩向了乱成了一团的吐蕃骑军,只一瞬间,便有三百余吐蕃骑兵惨嚎着跌落了马下。 “撤,快撤!” 面对着惨痛的战损,三名吐蕃千夫长都不敢再战了,齐齐嘶吼着率部便往回逃了去,再被白兰部族军追着射上一通箭雨,出击的三千精锐到撤下来时,就只剩下不到两千的残兵,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吹号,命令各部步军加速冲上去,务必撕开敌阵!” 这一见己方出击的骑军就这么灰溜溜地惨败而回,禄东赞的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来,但却并不打算就这么结束第一轮之攻势,反倒是语调森然地下达了死命令。 “全军突击,冲!” “冲上去,杀啊!” “给我冲起来,杀!” …… 随着禄东赞的命令一下,自有跟在身旁的号手拼力地吹响了号角,率部出击的三名吐蕃步军将领自是都不敢稍有迁延,齐齐嘶吼着下达了冲锋令,原本只是缓步推进的三个步兵方阵顿时高速前冲了起来,有若三道巨浪般扑向了兀自混乱一片的马墙所在处。 吐蕃人靠游牧为生,于骑射之道自是相当之精熟,然则吐蕃国最强的却不是骑军而是其步军,其国横扫雪域高原,靠的正是其步军之勇悍,这一点,在其缓步推进时,尚看不出端倪,可待得三个方阵同时发动冲锋时,其训练水平之高便即表现了出来——三个方阵的士兵都在狂奔,可整体阵型居然保持得完美无比,尤其是第一排的盾阵赫然呈一条水平线,几乎是一直平移地向前,速度快得惊人,这等战术素养便是大唐精锐步军也有所不及。 “步军扯开马墙,骑军准备,跟我来,出击!” 别涅古虽是率部跟吐蕃军大战过了几回,可因着兵力悬殊之故,大多是匆忙打上一阵便撤军,故而一直以来,都是与吐蕃骑军交手,还真就不曾正儿八经地跟吐蕃军打过阵地战,自也就不曾领教过吐蕃步军的强悍,此际见得吐蕃步军在高速冲锋中居然还能保持住阵型之完整,心头不禁便是猛然一沉,好在及时响起了唐使严六在战前的叮嘱,这便紧着嘶吼了一嗓子,接连下了两道命令。 “呼嗬,呼嗬,呼嗬……” 白兰部族军的步军其实都是下了马的骑兵,本身对步战也就只是半吊子水平而已,战术动作自是强不到哪去,好在布置马墙之时本就留有几处随时可以调整的缺口处,此际听得别涅古有令,尽管扯开暗桩的动作不免略显慌乱,可总算是赶在了吐蕃步军杀至前扯出了数处通道,旋即便见别涅古率领着一千精锐骑军沿着马墙的缺口处冲出了本阵。 “快,吹号,骑军出击,出击!” 这一见到别涅古率中军骑兵杀了出来,正在本阵处观敌瞭阵的禄东赞脸色陡然便是一白,不为别的,只因其已猜到了别涅古的打算,心慌之下,也自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气急败坏地便咆哮了一嗓子。 “突击,突击,突击!” 禄东赞的反应无疑极快,可惜再快也快不过顺坡而下的白兰族骑军,但见别涅古率部一冲出了马墙之后,并未直接冲击吐蕃步军的证明盾阵,而是率部兜了个圈子,绕到了吐蕃右翼步军方阵的侧面,从斜刺里给了来不及变阵的吐蕃步军方阵一个突然袭击,只一下,便冲得吐蕃右翼步军方阵一派的大乱,死伤无数之下,整个方阵就此彻底崩溃了去。 “止步,就地列圆阵,防御,防御!” 见得白兰部骑军已然击溃了己方一个步军方阵,中、左两路吐蕃步军方阵哪敢再往前飞奔,随着两名千夫长的咆哮声震天响起,两个步兵方阵立马齐齐止住了狂奔的脚步,飞速地调整起了阵型来。 “撤,回本阵!” 冲起来的骑军打没有阵型防护的步军无疑是砍瓜切菜一般,当真轻松惬意到了极点,然则别涅古却并不敢贪功,击溃了吐蕃右军方阵之后,根本没再去冲击兀自尚在拼力调整阵型的另两支吐蕃步军,而是紧着便率部撤回到了马墙之后,随即便见白兰部前军飞快地将马墙一合,堵死了先前特意让开的通道,而此时,含恨冲杀而出的吐蕃骑军也已是衔尾追到了离马墙不足六十步的距离上。 马墙阵乃是稳固防御之强阵,但并非无破解之道,当年的薛延陀大都督大度设便是布置此阵的高手,可其在诺真水一战中,愣是被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陈子明打得个落花流水,就是因此阵的虚实被陈子明看破之故——马墙阵用来防御骑军冲击固然有奇效,可用之来对付步军,尤其是精锐步军就有着致命的缺陷,更别说白兰部对马墙阵的练习实在是太少了些,几乎是赶鸭子上架一般匆忙,根本没经过合练便仓促拿出来迎敌,在这等情况下,若是遭到吐蕃步军的正面强攻,十有八九要吃败仗,好在这会儿冲上前来的又是吐蕃骑军,这简直就是刻意前来为白兰部族军送战果的,这不,任凭吐蕃骑军前仆后继地狂冲不止,却愣是拿厚实的马墙阵无可奈何,除了丢下一地的人马之尸体外,根本无力突破三道马墙之阻隔。 “砍断马腿,冲进去,杀啊!” “杀马,给我冲!” …… 吐蕃骑军的重大牺牲并非毫无意义,随着时间的推延,滞后的吐蕃步军终于赶了上来,随着几名千夫长的命令下达,吐蕃步军冒着白兰部族军的箭雨之袭击,开始了拼死的突击前进,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之后,终于砍翻了不少的战马,在厚实的马墙阵上开凿出了几个巨大的缺口,两军之间惨烈的白刃战就此开始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 许胜不许败(五) 这世上从来就不存在攻不破的防御阵,也不存在万试万灵的阵型,白兰部族军所摆出的马墙阵自然也不会例外,随着吐蕃军发现了步军在对付马墙阵卓有成效之事实,白兰部族军的优势瞬间便化成了泡影,而随着战事的推进,兵力上的悬殊差距也自逐步体现了出来,任凭白兰部族军将士如何拼命厮杀,战场态势还是不可避免地恶化了,战线不断地向后退缩,渐渐已接近了郭岗的半坡处,若不是正面已变窄,只怕白兰部族军已然挡不住吐蕃步骑一轮接着一轮的强攻了的。 攻击,再攻击,付出了巨大代价的吐蕃军也已是杀红了眼,不惜一切代价地跟白兰部族军拼着消耗,战至午时将近,除了禄东赞自率的一万中军骑军之外,所有的吐蕃步骑都已投入了激烈的鏖战之中,直杀得白兰部族军一退再退,只是无论吐蕃军的攻势如何狂野,却硬是没能彻底击溃白兰部族军的拼死顽抗,眼瞅着己方伤亡不断增加,禄东赞心中的不安已是一浪接着一浪地狂涌个不停,始终不敢将手中仅存的这一万精锐骑军也派上战场。 “呜,呜呜,呜呜……” 禄东赞的担心自是不无道理,这不,就在其心神不定间,郭岗左侧四里外突然响起了报警的号角声,警觉不对之下,禄东赞赶忙循声望了过去,入眼便见山包的转角处突然烟尘大起,尽管尚无法瞧见来敌之真面目,可看那烟尘之规模,来敌少说在一万之数,还尽皆是骑兵,来意明显不善。 “全军听令:转向西南,跟我来,杀啊!” 此时此刻,禄东赞对自己始终不曾全力投入对白兰部族军的攻击之决定无疑是感到极为的庆幸,否则的话,真要让这么股来历不明的骑军从斜刺里给己方来上一击,大败亏输断无可免,当然了,庆幸归庆幸,值此大敌将至的情形下,禄东赞也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但见其振臂一呼,已是率部转向了西南,马蹄声暴响中,一万吐蕃精锐骑兵已就此冲了起来。 “传令:后队砍断拖曳,跟我来,冲!” 禄东赞其实料错了,尚未冲出山弯的骑军并没有万骑那么多,实际上只有六千兵力而已,领军大将正是阎州刺史麻里明,之所以看起来其部规模庞大,不过是因其后队骑军尽皆在马尾上捆扎了树枝之故,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伪装成大股骑军,以吸引禄东赞的中军前来迎战,而今,禄东赞既已上了钩,麻里明自是不敢大意了去,一冲出山弯,便已是高声下了道将令。 “加速,突击,突击!” 四里之距对于骑军来说,并不算是很长的距离,尽管吐蕃骑军在出击前,因着调整之故浪费了些时间,可真冲将起来,只不过片刻而已,便已冲出了一里半,而此时,麻里明所部也已是全数从山弯后头转了出来,以禄东赞的眼光之老辣,自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些不对之处,只是手下骑军已然发起了冲锋,此时根本无法再有甚从容部署之余地,哪怕明知可能有问题,他也只能是狠下一条心,力求先行击溃这部杀来的敌骑再作旁的计较了的。 “呼嗬,呼嗬,呼嗬……” 禄东赞的命令一下,号角声便即凄厉地暴响了起来,士气如虹的吐蕃骑军将士们尽皆开声吐气,狂呼着战号,有若巨浪卷地般向麻里明所部冲了过去,那一柄柄放平了的长马槊整齐划一,望将过去,当真有如森林一般。 “传令:全军向左,弓箭准备!” 麻里明所部尽皆轻骑,装备上自是以轻便灵活为主,绝大多数的官兵都不曾配备马槊,除了圆盾、横刀、皮甲之外,就只有一张弓、两壶箭,真若是跟吐蕃精锐骑军面对面地打冲锋,吃大亏乃是必然之事,似此等蠢事儿,麻里明自是不会去干,这不,方才率部冲到离吐蕃骑阵百余步的距离上,麻里明便已是大吼了一声,一拧马首,率部便是一个左转,径直奔着便往吐蕃大营方向冲了去。 麻里明所部这么个转向动作实在是太过突然了些,当即便令正自疾驰的吐蕃军上下都不免为之纳闷不已,没旁的,双方的距离都已是如此之近了,麻里明所部的转向岂不是把脆弱的侧翼全都暴露在己方的冲击路线上么,找死似乎也不是这么个找法的,除非麻里明所部别有盘算,否则的话,这一仗到此也就该结束了的。 “不要乱,全速突击!” 不说吐蕃军官兵们搞不懂麻里明所部的用心何在,便是身为一军主帅的禄东赞也同样为之错愕不已,可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送上门来的便宜,禄东赞却是断然不会错过的,待得见己方骑阵似乎有些骚乱,他自是不敢掉以轻心,挥手便疾呼了一嗓子,自有跟随在侧的传令兵用号角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放箭!” 百余步对于狂冲的骑军而言,实在是太短了些,瞬息间,吐蕃骑军的前锋便已冲到了离麻里明所部不足五十步的距离上,一见及此,麻里明的嘴角边当即便露出了丝狞笑,一挥手,已是高声下达了攻击之令。 “嗖,嗖,嗖……” 麻里明所部之羌军一身的本事全都在骑射上,就射术而论,绝对数天下有数之强军,这一齐齐张弓放箭之下,吐蕃骑军前锋可就倒了大霉,此无他,概因羌军的箭雨几乎是全方位的攻击,既有抛射的,也有平射的,还有从两端侧射的,同一时间开火之下,箭雨之密度实在是高得惊人,几乎没给吐蕃军前锋留下丝毫躲避的空隙,哪怕吐蕃骑兵们大多已及时举起了特制的圆盾,奈何在这等密度的箭雨洗劫下,根本就防护不过来,只一瞬间,冲在最前方的吐蕃骑军先锋当即便倒下了三百余骑,甚至连有着众多侍卫从旁掩护的禄东赞之手臂都中了一箭,整个冲锋的势头当即便为之一窒。 “追,给我追上去,杀光这拨羌狗!” 禄东赞自领兵以来,还从不曾吃过这么大的亏,待得其所部后续骑军调整完队形,麻里明所部早已顺利地穿过了吐蕃军的正前方,一路不停地向吐蕃大营奔袭而去,一见及此,禄东赞的肺都快被气炸了,也不顾自己手臂上的箭伤,气急败坏地便咆哮了一嗓子,率部衔尾直追不舍。 “扇形阵,弓箭准备,放!” 麻里明所部乘骑之战马本就不比吐蕃军差,加之在负重上又比吐蕃军轻了不老少,冲将起来,自然不是吐蕃骑军能追得上的,不过么,麻里明却并未打算就此脱离战斗,而是紧着便下令手下诸军边冲边调整阵型,以发挥出羌骑在箭术上的绝对优势。 “嗖,嗖,嗖……” 阎、诺两州的骑军这十年来,一直都是按着陈子明当年所教的战术在训练着,于游骑战术自是分外的熟稔,所有骑兵几乎都是神射手,再度引弓攒射之下,刚才冲得兴起的吐蕃骑军可就再次倒了血霉,只一通箭雨的洗劫,又是两百余将士惨嚎着跌落了马下。 “该死,加速,追上去!” 眼瞅着连羌军的边都还没摸到,己方便已先后损失了五百余骑,当即便令禄东赞急红了眼,再无心去细想旁的事情,一门心思只想着抓住这部羌军,给其来上一记狠的。 “呜,呜呜,呜呜……”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极为的骨感,任凭禄东赞如何驱兵直追,却总是无法追上羌骑,反倒是在羌骑不断的骑射洗劫下,接连受损,这一追一逃之下,很快便已远离了战场,就在此时,一阵告急的号角声突然又从身后传了来,顿时便惊得禄东赞面色发白不已,只是这会儿他正处在追击大军的前方,根本无法扭头去看身后的动静,只能是一边冲刺着,一边喝令身旁的传令兵去探个虚实。 禄东赞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再快也快不过再度从战场西南山弯处冲出来的羌骑,当先一员大将赫然正是诺州刺史古莫亢南——阎、诺两州联军早在数日前便已悄然潜入了白兰国,只不过一直不曾前来郭岗与白兰部族军会合,而是一直暗中部署在离郭岗二十里开外的密林之间,直到今日大战开始,方才从潜伏地冲将出来,其中打先锋的阎州军负责调开吐蕃军的压阵骑军,而随后冲杀而出的诺州军则负责从侧翼给正在攻击白兰部族军的吐蕃军来上一个横扫,以求溃敌于一役! “全军听令,跟我来,杀啊!” 古莫亢南方才一率部冲出山弯,立马便发现战场态势对于己部来说,简直是完美到了极点,哪会给吐蕃军留下调整的机会,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向前一个虚劈,大吼了一声,率部便朝着吐蕃攻山部队的侧后方冲了过去…… 第五百二十章 许胜不许败(六) 严格来说,无论是麻里明的阎州军还是古莫亢南的诺州军,在骑战上,都是有缺憾的,正面对决之能实在是高不到哪去,别说跟强大的唐军精锐骑军相比了,较之吐蕃骑军,也有着不小的差距,然则骑军终归是骑军,哪怕是突击能力不强的轻骑,冲将起来,其威势也自不小,加之这会儿吐蕃攻山部队正在与白兰部族军拼死缠斗,根本无法及时作出应变之调整,纵使已有不少将士发现了诺州军的杀来,可除了慌乱地惊叫之外,却根本无力改变被诺州军突袭之结果。 “援军已大至,儿郎们杀啊!” 身为白兰国的国王,别涅古自是知晓阎、诺两州援军的增援计划,正因为此,他手中一直扣着五百精锐骑兵,哪怕前线战事再如何不利,也始终不曾将这支精锐骑军投入战斗,等的便是诺州军的到来,而今,见得吐蕃攻山部队已是大乱一片,他自是不会错过这等一举击溃当面之敌的大好机会,一声疾呼之下,率领着手下五百勇士便顺坡冲向了战场,只一个冲击,便将勉强维持住正面的吐蕃军杀得个人仰马翻。 “撤,快撤!” “不要乱,挡住,挡住!” “快,吹号,通知大相来援!” …… 骤然遇袭之下,切弄坚赞等诸多吐蕃统军大将自不免全都慌了神,在这等紧要关头上,各部将领的反应大不相同,有的下令赶紧撤军,有的喝令手下固守待援,有的却是不管不顾地兀自朝着白兰部族军狂攻不已,无人主持大局之下,各部几乎都是各自为政,纵使兵力远在白兰部族军以及诺州军之上,可根本无力阻挡住两军的前后夹击,溃败自也就是无可避免之事了的。 “报,大相,不好了,有敌袭我攻山各部,战事紧急,请大相明示。” 吐蕃军的战术素养虽不及大唐精锐,可也自不差,禄东赞一道命令下去,很快便有消息从队尾传了回来,当然了,这等消息断然不会是啥好消息罢了。 “全军止步!” 一听攻山部队被袭,禄东赞哪还有心思去追赶麻里明所部,面色阴沉地一扬手,止住了手下狂奔的铁骑。 “报,禀大人,吐蕃狗停下来了。” 禄东赞所部方才刚停将下来,自有一名哨骑紧着便将消息禀报到了策马飞奔不已的麻里明处。 “麻里吉,带你的人去烧了吐蕃狗的老营,其余人跟我来,向右兜转!” 一听后头的追兵已停了下来,用不着回头,麻里明也知晓一准是古莫亢南所部得手了,心情自是大好,不过么,却并不打算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哈哈大笑着便连下了两道命令。 “诺!” 麻里吉乃是麻里明的长子,素来勇悍,乃是阎州军中第一勇将,此际一听自家老爹将抄敌老营的大功交给了自己,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也自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率部便直奔两里开外的吐蕃大营而去。 “快关营门,挡住,挡住!” 见得麻里吉率部直冲而来,留守老营的吐蕃军将士们自不免全都为之大慌不已,没旁的,别看此际老营中还有两千左右的兵力,可大半是上不得阵的老弱病残,哪有胆子跟气势汹汹杀来的羌骑相抗衡,也不管己方主力之死活,紧着便要闭门自守。 “砍开栅栏!” 吐蕃留守将士的反应倒是很敏捷,可惜麻里吉根本就没打算强攻大门,率部兜转到了大营的侧旁,一边指挥手下将士射杀胆敢露面的吐蕃官兵,一边喝令几名大力士前去砍开栅栏,前后也不过就只花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而已,千余轻骑便已顺着栅栏的破口处冲进了吐蕃军的老营之中,四下烧杀个不休,很快,偌大的吐蕃军营便已是四处火起了。 “吹号,全军撤退!” 望着老营的冲天大火以及攻山部队的惨败,禄东赞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奈何麻里明所部一直在附近游曳着,他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无论那一头都救不得,无奈之下,也只能是痛苦地微闭上了眼,恨声下达了撤军之令。 “呜,呜呜,呜呜……” 禄东赞的命令一下,本就已被杀得狼狈不堪的攻山部队自是再也没了抵抗的勇气,慌乱地掉头便逃,再被白兰部族军与诺州军联手一阵好杀,损失当真惨重到了极点,好在禄东赞手中还有着近一万的精锐骑军能稳住阵脚,这才保证了溃退到附近的吐蕃官兵不致于被追兵斩杀殆尽,可纵使如此,四万攻山部队待得撤回到了本阵时,也就只剩下三万不到了,余者不是死了便是降了,战事至此,吐蕃军已是再无翻盘之可能。 “骑军掩护,其余各部徐徐后撤!” 老营已丢,辎重自是不保,禄东赞虽是不甘,却也知晓此际己方已是无力再战,甚至不敢在郭岗多呆,只能是下令手下编制完整的近万骑军掩护溃败一路向西北方后撤了去,对此,无论是白兰部族军还是阎、诺两州的羌军都不曾再启战端,仅仅只是以骑军缓缓押送吐蕃军撤出战场,此无他,羌军都只是轻骑,适合游击,却并不太适合强攻,尤其是在没有其他步骑配合之际,难以独力硬撼编制完整的近万吐蕃铁骑,至于白兰部族军么,倒是有着能战胜吐蕃骑军的实力,奈何久战之下,早已是疲军了的,自是也不愿再多生枝节,于是乎,一场血腥的恶战便以双方的默契停手告了个终了…… “哈哈……,子明啊,看来吐蕃军的实力也就只是一般般么,我大唐诸军尚且未动,仅仅阎、诺两州之羌军便已大破此獠,好,打得好!” 郭岗大胜的消息很快便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到了李恪的手中,对此,原本还有些担心边疆不稳的李恪自是大喜过望,没口子地直夸阎、诺两州羌军打得好。 “陛下可还记得前魏王府主薄梁旭其人么?” 李恪倒是得意得大笑不止,可陈子明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不曾似往常那般称颂上一番,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提示了一句道。 “梁旭?唔,朕虽不曾见过其人,却曾听卿说过几回,怎么,莫非此人与此战有关么?” 梁旭在李治的被溺毙一事上乃是关键人物,其之去向素来成谜,然则李恪却是曾听陈子明说过将其派去主持阎、诺二州之事,但却从未放在心上,此际听得陈子明如此慎重地提到了此人,不由地便是一愣。 “陛下圣明,此一战之所以能大胜,皆是此人在幕后调度策划之功也。” 对于梁旭其人,陈子明一向很是欣赏,也自有心要让其才干有发挥之余地,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调其回京罢了,而今,有了此番大胜垫底,陈子明自是不吝为其美言上一番。 “哦?此人竟有如此大才么?” 但凡明君,对于人才总是格外的渴求,李恪也自不例外,这一听陈子明如此推许梁旭,兴致顿时便大起了。 “王佐之才也。” 在陈子明看来,梁旭其人精明强干,善变通而为人又有底限,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宰相之才,自是不愿见其被埋没了去。 “嗯,既如此,且就叫其回京,姑且暂任监察御史一职,待得来日,若是再有功勋,朕必重用之。” 李恪近来虽对陈子明有了些提防之心,可那都是身为帝王御下必须的手段罢了,内心里对陈子明的能力以及识人之明还是信得过的,略一沉吟之下,便已给出了个处置意见。 “陛下圣明。” 如今的御史台可是权重部门,监察御史的地位也自水涨船高了不少,这等安排对于梁旭来说,虽略有些屈才,可也算是说得过去了的,陈子明自不会在此事上有甚异议的,紧着便称颂了一句道。 “罢了,此战既是大胜,朕看苏烈也就不必再急着调兵前去白兰国,着其即刻归京也罢。” 于李恪来说,梁旭的安排不过只是小事而已,说定了也就定了,他真正关心的还是边关之绥靖。 “陛下,请恕微臣直言,吐蕃虽败了一阵,但并未伤到根基,卷土重来乃是必然之事,窃以为要保得西南边疆之绥靖,恐还须得一战,故,调军前往白兰国一事不单不能停,恐还得加紧为宜。” 一听李恪这般说法,陈子明的面色立马便是一肃,紧着便出言反对道。 “哦?” 李恪乃雄才大略之人,倒也不是怕战之辈,只是眼下他才刚登基,立足尚难称稳固,自是不太愿意边关大战个不休,这会儿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显然不是太相信陈子明的这么个判断。 “陛下明鉴,吐蕃君主皆野心勃勃之辈,此番出兵本意在试探我大唐之虚实,今其虽败,却不是败于我大唐强军之手,心必不甘,纵使欲与我大唐再度和谈,也必会先设法一胜之后,再行麻痹我大唐之媾和事宜,故,微臣料定其国必会再调大军复返,实不可不防也。” 见得李恪沉吟不语,陈子明便知其心中必是对自己的判断不以为然,自不敢大意了去,紧着便出言解释了一番。 “嗯,既如此,那朕便下诏令苏烈加紧部署诸般事宜好了。” 李恪默默地寻思了一番,已然认定陈子明所言乃是正理,也就没再多犹豫,挥手间便已下了最后的决断…… 第五百二十一章 堂堂之阵(一)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吐蕃军退去之后不过十日,禄东赞便已再次率领十万大军杀进了白兰国中,长驱直入,很快便又进抵了郭岗一带,而此时,苏定方也已领着益、松两州之四万三千大军赶到了白兰城,与阎、诺两州羌军以及白兰部族军合兵一道,总计六万两千人马,双方就此形成了对峙之局面,然则无论是苏定方还是禄东赞,显然都不打算发动急攻,彼此间小规模的游骑战没少打,可大规模的战事却始终不曾发动,这一对峙便足足持续了十日之久。 仗是肯定要打的,只不过苏定方并不着急,没旁的,苏定方尽管调集来了益、松两州的兵马,然则毕竟不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军队,个中虽有些出身中央军事学院的将领,可毕竟只是少数,熟悉各部将士终归需要时间,更遑论白兰部族军以及阎、诺两州的羌兵也须得跟唐军好生磨合一下,方才能协调一致,至于吐蕃军么,兵力虽占优势,奈何却是新败之师,也须得好生调整一下军心士气,如此一来,双方的不战也就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报,禀大总管,吐蕃使者前来求见。”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一转眼间重阳将至,多日的努力下来,苏定方对手下各部已是有了个大体的了解,正自寻思着是否要派人去吐蕃军中下战书之际,却不曾想吐蕃军的使者竟是先来了。 “哦?来得好,带将进来,另,擂鼓聚将,着各部郎将以上之将领即刻到中军大帐议事!” 以苏定方之睿智,用不着去听那么使者之面陈,便已猜出了其之来意,无非是来宣战的,对此,苏定方自是欢迎得很,不为别的,只因他本就有心早些开战,也好早点完事,省得拖到了冬季,己方大军可就要有水土不服之虞了的,而今,吐蕃人既是自己找上了门来,苏定方自是乐得借势上一番,这便紧着连下了两道命令。 “咚,咚咚……” 苏定方的命令既下,中军帐外的几面大鼓立马便暴响了起来,很快,原本尚算平静的军营里立马便沸腾了起来,各部将领纷纷冲出了营垒,急匆匆地向着中军大帐赶了去。 “来啊,将吐蕃使节带上来!” 三通鼓过后,各部将领皆已赶到了中军大帐中,待得见礼一毕,苏定方也自无甚迟疑,一拍文案,已是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诺!” 听得苏定方有令,中军官苏延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大帐,不多会,便又领着两名士兵押解着吐蕃使节从帐外行了进来。 “吐蕃整事领(吐蕃官名,外交大臣)赤桑扬顿见过大将军。” 吐蕃来使四旬出头,身材魁梧壮硕,看似蛮横之辈,可于见礼之际,却颇见文雅之气,一口汉语也自说得相当之顺溜,还带着明显的长安口音,若是不看其本人的话,根本听不出这话是出自吐蕃人之口。 “免了,何事,说罢。” 这一听赤桑扬顿的汉语说得如此顺溜,苏定方也自不免暗自称奇,不过么,也自不以为意,毕竟这些年来,到长安经商的吐蕃人可不在少数,常驻长安的也有那么一些,耳濡目染之下,通晓汉文也自不足为奇。 “大将军明鉴,我吐蕃素来亲善大唐,我家赞普更是大唐驸马,大唐皇帝曾与我家赞普有约,要世代交好,不知此番大将军为何要突然插手我吐蕃与白兰国之旧怨,莫非是真不顾贵我两国之旧交么?” 搞外交的人尽皆是颠倒是非黑白的高手,赤桑扬顿显然也不例外,这不,一开口便先行抢占了道德的制高点,明明是吐蕃人攻打大唐属国,到了他的口中却成了大唐不顾旧谊,这等嘴皮子的功夫当真是了得得很。 “放肆!” “大胆,安敢胡言若此!” “狂悖,找死么!” …… 赤桑扬顿这等言语一出,大唐诸将们虽怒,却并不曾翻脸怒叱,反倒是白兰族将领与羌族将领们全都破口大骂了起来。 “嗯。” 打仗靠的是实力而不是嘴皮子,值此大战必起的情形下,苏定方根本无所谓赤桑扬顿的胡诌之言,也自不打算与之争辩不休,但见其一扬手,只一轻吭,便已止住了诸将们的呵骂之声,似笑非笑地看着赤桑扬顿,满是讥诮意味地开口道:“废话就不必多说了,是战是降,唯尔等自择。” “我家大相有战书一封在此,就看大将军敢不敢应了。” 被骂倒是无所谓,左右赤桑扬顿此来的目的便是要激怒大唐诸将,以此来逼唐军出战,然则被苏定方这么小觑了去,赤桑扬顿可就有些羞恼成怒了,但见其面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也没再多废话,抖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封所谓的战书,单手擒着,一派趾高气扬状地便往前一递。 “递上来。” 尽管赤桑扬顿的神情以及动作都显得极为的无礼,可苏定方却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仅仅只是漫不经心地摆了下手,随口吩咐了一句道。 “诺!” 苏定方此言一出,侍立在侧的中军官苏延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着便抢上了前去,一把抓过赤桑扬顿手中的战书,而后双手捧着,转呈到了文案上。 “拿回去给你家大相,滚罢!” 苏定方根本就不曾去拆开信函的封口,随手拿起搁在笔架上的狼毫笔,蘸了下墨水,挥手在信函背面写下了“明日决战”四个大字,便即一扬手,将那封所谓的战书丢到了赤桑扬顿的怀中。 “你……,哼!” 赤桑扬顿本是奉命前来激怒唐军的,可眼下被激怒的显然是他自己,然则面对着大唐诸将们手按刀柄的怒视,赤桑扬顿气恼归气恼,却愣是不敢骂出声来,但见其恨恨地一跺脚,已是怒气勃发地大步冲出了中军大帐,自行策马赶回吐蕃大营去了。 “哈哈……” 见得赤桑扬顿如此狼狈而去,唐军将领们顿时全都放声大笑了起来,一时间满帐篷里闹腾得有若滚来了的水一般。 “众将士听令!” 众人皆笑,唯独苏定方神情淡然地端坐着不动,不过么,倒是不曾喝止众人,而是任由众将们好生喧闹了一番之后,这才一拍文案,声线冷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唰!” 苏定方这么一开声,正自闹腾不已的众将们立马全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躬身而立,摆出了副听凭苏定方调遣之架势,就连白兰国主别涅古也同样不例外,很显然,这十数日下来,苏定方已然在军中确立了绝对的威信。 “本将之意已决,明日与吐蕃军决战疆场,着松州都督张士贵为前军统领,领一万步军、五千骑兵;上镇将柳五为右军统领,掌六千步军,阎州刺史麻里明率本部轻骑为副;左威卫中郎将段宣为左军统领,掌七千步军,诺州刺史古莫亢南领本部兵马为副,其余各部随本将为中军,四更造饭,卯时末牌出营列阵,不得有误!” 这么多天下来,苏定方可不止忙乎着掌握各部,更是早将战略战术都考虑周祥了的,这会儿下令起来,自是果决得很。 “诺!” 将令既下,自是由不得诸般将领们敢不应承的,不管心中到底作何感想,这当口上,齐声应诺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呜,呜呜,呜呜……” 永隆元年九月十一日,卯时末牌,天才刚蒙蒙亮,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突然在唐军营中响了起来,旋即便见两扇紧闭着的营门轰然洞开,一队队唐军步骑排着整齐的队列从营门中行将出来,迤逦地向着吐蕃军营所在之方位进发。 “报,禀大相,唐军出营了!” 唐军这么一出动,吐蕃大营中高大的瞭望塔上之哨兵立马便被惊动了,号角声暴响中,自有一名低级军官紧着便冲进了中军大帐中,将消息禀到了禄东赞处。 “来得好,众将听令:随本相出营破敌!” 禄东赞今日可是一大早便将手下众将全都召到了中军大帐中,为的便是等待唐军的出动,而今,唐军既动,他自是不愿再多等,但见其豪气十足地一挥手,已是高声下达了出击之令。 “诺!” 自打贞观十二年惨败在陈子明手中到如今,整整十一年过去了,吐蕃军在雪域高原上已是完成了一统之大业,兵威之鼎盛已到了吐蕃立国以来的最顶端,早有心要跟大唐再争个高下,值此大战将至之际,吐蕃众将尽皆憋着一口气,要以唐军的鲜血来挽回前不久的败仗之耻辱,应答之声里自也就满是冲天之杀气。 “呜,呜呜,呜呜……” 禄东赞的命令既下,吐蕃军自是很快便行动了起来,仅仅只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听营中号角声震天而响中,一队队吐蕃步骑已是鱼贯着行出了洞开的营门,杀气腾腾地直奔战场而去…… 第五百二十二章 堂堂之阵(二) 战场的选择有着许多的讲究,风向、地形地势甚至阳光的照射角度都是为将者不得不慎重考虑的因素,身为大唐有数的战术大师,苏定方在这方面的能力自是绝强,加之又是率先赶到战场,若有心要选个于己方绝对有利的阵地,可谓是手拿把攥之轻松,然则苏定方却并未如此行了去,他所选的阵地仅仅只是适中而已,而让给吐蕃一方去部署的阵地也同样如此,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自大?骄狂?还是没头脑?都不是!苏定方之所以如此选择战场,一者是对自身的战术能力有着绝对的自信,二来么,对手下诸军之能也有着足够的信心,但此二条都不是苏定方如此大方的根本之所在,真正令其摆出这等堂堂正正之师,以求正面击败吐蕃的原因是陈子明的要求,理由么,就一个,那便是彻底打服吐蕃,让其君臣不敢再轻易生出窥窃大唐之心思,为大唐接下来的诸般革新以及后续剿灭高句丽争取到一段较长的缓冲时间。 “全军止步,列阵!” 唐军刚选好阵地,吐蕃大军也已赶到了地头,这一见六百步开外的唐军已在布阵,禄东赞自是不敢再率部往前行进,但见其飞快地左右看了看,见唐军留给自己的阵地并不处在下风,也自不打算另行觅地,紧着便下达了列阵之令。 “呜,呜呜,呜呜……” 随着禄东赞一声令下,自有紧随在其身侧的号手可着劲地吹响了号角,将命令传达到了各部,旋即便听口号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吐蕃军各部飞快地左右散开,摆出了四大方阵——前军是万夫长切弄坚赞所部步骑各一万兵力,左翼是万夫长巴赞陵所部一万三千步军、五千骑兵,右翼则是万夫长弄颜巴音统领的一万四千步军、六千骑兵,而禄东赞本人却是统领了四万三千兵力为主力中军,随时准备策应各部。 吐蕃军阵中央厚实,两翼展开,进可攻,退可守,自是不失稳妥,足可见禄东赞本人对此战是持着谨慎之态度,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也不奇怪,禄东赞此番领受的命令便是与唐军正面一战,不求全胜,但求能保住个平手,以此来取得下一步跟大唐媾和谈判时的主动,换而言之,此战本就是场政治战,禄东赞自是不愿冒太大的风险去追求所谓完美的胜利。 双方布阵的速度都是极快,半个时辰不到,两军已是隔着六百余步的距离拉开了对峙之格局,有趣的是兵力雄厚的吐蕃军摆出的是守势,而兵力只及吐蕃军六成的大唐一方排出的却是标准的攻击阵型,至于到底是盾硬还是矛尖,那就须得打过之后,方才能见分晓了的。 “传令:两翼轻骑出击,将敌骑引出!” 以苏定方之能,只看了眼对面的吐蕃军阵,便已猜到了对手稳中求胜之心思,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但却并不打算对预定之计划作出更改,只见其一扬手,已是率先下达了攻击之令。 “儿郎们,跟我来,出击!” “孩儿们,跟上!” …… 苏定方的将令方才一下,自有紧随在侧的号手可着劲地吹响了号角,凄厉的号角声中,左翼古莫亢南、右翼麻里明几乎同时高呼着下了命令,旋即便见唐军两翼轻骑齐动,呼啸着便冲出了本阵,但却并不是直接向吐蕃军阵发动突击,而是绕了个弯子,跑向了吐蕃两翼军阵的外侧。 “传令,两翼骑兵出击,赶开羌狗!” 这一见唐军两翼轻骑的出击方向如此之古怪,吐蕃军上下自不免都有些个纳闷不已,然则禄东赞却是一眼便看出了羌骑如此动作的意味之所在,没旁的,当初他可是在这支骑射能力惊人的羌骑面前吃过不少亏的,自不会不知羌骑这又是打算故伎重演了,自是不敢稍有大意,紧着便下了道命令。 “呜,呜呜,呜呜……” 禄东赞的命令方下,中军处的号角声顿时便凄厉地暴响了起来,旋即便见吐蕃左右两翼骑军齐齐发动,在各自主将的率领下,有若巨浪般向正在兜弯子的两路羌骑袭杀了过去。 “向左转,列弧形阵!” “向右转,扇形阵!” …… 羌骑都是轻骑,根本不适合与吐蕃的具甲骑兵正面交手,正因为此,一见到吐蕃两翼骑军已然杀出,无论是麻里明还是古莫亢南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几乎同时下达了转向之令,旋即便见两路羌骑齐刷刷地一个变向,一边急速地拉开与吐蕃骑军之间的距离,一边娴熟无比地调整着阵型。 “向左转向,追上去,杀光羌狗!” 吐蕃左翼骑将统领万夫长赫吉陵巴乃是吐蕃军中有数的悍将,从军二十余载,屡立奇勋,一步步从百夫长晋升到了万夫长之高位,一生经历的大小骑战可谓无数,自是不怎么将装备简陋的羌骑放在心上,哪怕战前禄东赞没少强调羌骑的难缠,赫吉陵巴也自不以为意,这一见羌骑向外逃窜而去,自是不肯放过,咆哮着便率部转向狂追不止。 “大人,贼离我八十步了!” “六十步了!” “五十步了!” …… 吐蕃骑军的坐骑都是精选出来的良马,体大膘肥,哪怕是负着马甲,又托着带甲骑士,可速度上却并不慢,疯狂冲将起来之际,当真有若后世的坦克一般,而反观装备简单的羌军轻骑,奔跑起来明显要灵巧上许多,加之所乘之战马并不比吐蕃骑军稍差,真若是比赛马速,自然是羌军要胜出不少,问题是羌军如今正在调整阵型,纵使训练有素,于奔驰速度上,也难免要受些影响,哪怕是先起步,可还是很快便被吐蕃军从后追了上来,负责瞭望敌情的羌骑报数的声音自不免便越来越显焦急。 “放箭!” 听得瞭望哨报数声急,麻里明自是不敢大意了去,尽管眼下己方阵型尚未彻底调整到位,他也自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一边回身张弓搭箭,一边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嗖,嗖,嗖……” 羌骑的训练科目虽有不少,可重中之重无疑便是骑射,长年累月地训练下来,骑射几乎都已成了羌骑的本能,这不,麻里明方才一声令下,所有的羌骑全都齐刷刷地耍出了一招回头望月,弓弦声暴响不已中,数千支雕羽箭密集如蝗般地便向着高速追击而来的吐蕃军前锋罩了过去。 “举盾,举盾!” 赫吉陵巴乃是打老了仗之人,尽管在纵马直追之际,也自不会放松了警惕,只一见到羌骑齐齐回首张弓,立马便高呼了一嗓子,眼疾手快地便将挂在马鞍旁的特制圆盾抄了起来,斜架在了头顶之上,紧随其后的众吐蕃骑兵们反应也同样不慢,不等箭雨呼啸而至,一万铁骑已是齐齐做好了防箭之准备。 “噗、噗、噗……” 就在吐蕃骑军所组成的盾阵刚刚成型之际,箭雨便已是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直打得盾阵噼里啪啦作响,声势倒是不小,可真论及战果么,却并无多少,拢共也就二十骑不到的吐蕃骑兵运气不好,被漏空的箭矢射下了马去。 “加速,拉开距离。” 第一轮箭雨的战果虽不算大,可却成功地迟滞了吐蕃骑军冲刺的速度,而这,对于麻里明来说,已是足够了的,但见其一扬手,再次下了道命令,旋即便见羌骑纷纷打马加速,转瞬间便又将与吐蕃骑军之间的距离拉大到了百步左右。 “传令:着赤阳赫敏、达来摩各率五千骑兵急攻唐军左右两翼,务必冲垮敌阵!” 就在麻里明所部引开吐蕃左翼骑军的同时,古莫亢南也同样领着吐蕃右翼骑军向战场外侧且战且退了去,如此一来,唐军与吐蕃军的左右两翼都已没了骑军之掩护,这等情形显然对手握重兵的禄东赞极为有利,他自是不想错过这等冲击唐军两翼,以调度唐军预备队之良机,这便紧着下达了攻击之令。 “跟我来,出击!” “冲垮唐人,杀啊!” …… 赤阳赫敏与达来摩都是万夫长,只不过手下的兵力却并不满编,都只有五千骑而已,可纵使如此,较之唐军两翼那六、七千的步军集团来说,力量无疑要强大了许多,二将自是都不以为此战会有失手之可能,这一领了令,自是全都兴奋了起来,几乎同时下达了出击之令,各率本部兵马从中军处冲了出来,如奔雷般向唐军两翼阵地飞扑了过去。 “传令:两翼步军严守阵地,拖住敌骑!” 吐蕃中军方才一动,苏定方便已猜到了禄东赞的用心之所在,这是要依仗着兵力之雄厚以消耗唐军的预备队,为最终之决战奠定个以势压人之基调,对此,苏定方根本不打算应招,仅仅只是面色冷峻地下了道将令。 于平原之地,骑军打步军自是优势极大,尤其是双方兵力大体相当的情况下,步军基本上不可能挡得住骑军的狂野冲击,毫无疑问,苏定方所下的这么道命令就是在冒险,赌的正是这场战事的胜败! 第五百二十三章 堂堂之阵(三) 苏定方的决断虽是在冒险,然则却不是无谓的冒险,只因他有着冒险的底气,那便是大唐陌刀队——为了此番之征战,苏定方不单将益、松两州的陌刀队全带了来,更是专程从京师带了一千骑乘陌刀队同行,再算上益、松两州的陌刀手,总数已多达两千之数,这等数量已然是惊人至极,没旁的,要知道陌刀队的威力虽是无穷,可要想训练出一支陌刀队却是难倒了极点,不光是陌刀的打造不易,也不止是身高力大的士兵难挑,最为关键的是陌刀队的战术训练要求极高,没个三年以上的艰苦训练,陌刀队根本无法成型,就眼下这两千陌刀手而论,已然是大唐陌刀手总数的十分之一,其战力之强大,自是很值得期待的。 “陌刀阵准备迎敌!” “陌刀队,上前迎敌!” …… 自羌骑出击之后,唐军两翼皆只剩下步军,右翼六千兵力,左翼稍多一些,可也不过就只有七千而已,然则论及战斗力的话,其实比之前军的一万步军还要强上不少,此无他,该因唐军所拥有的两千陌刀手全都平均分配在了两翼,此际,随着中军的号角声响起,右翼主将柳五与左翼主将段宣自是都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几乎同时下达了迎战之命令,旋即便见原本隐藏在盾刀手后头的陌刀队齐齐上前数步,摆出了迎战之队形,一柄柄雪亮无匹的陌刀已是如森林般地扬了起来,在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突击!杀进去!” “全军听令,加速,给我冲!” …… 吐蕃军率部出击的两位主将赤阳赫敏与达来摩虽都是打老了仗的人物,也自没少听闻大唐陌刀队的威名,可到底是不曾亲自领教过陌刀阵的犀利,自也就无甚敬畏之心,哪怕瞅见了唐军的变阵,也自不放在心上,不约而同地都下达了决死突击之命令。 “弓箭手准备,放!” “放箭,放箭!” …… 尽管有着陌刀队这等骑兵克星压住阵脚,然则无论是柳五还是段宣,都不会放过任何打击吐蕃骑军的机会,待得吐蕃骑军冲刺到离本阵不足六十步之距时,两位主将又是几乎同时下达了道攻击之令,旋即便听弓弦声暴然而响中,数千支雕羽箭激射而出,密集如蝗般地向狂飙而来的吐蕃骑军罩了过去。 唐军步军弓箭手所用的可都是强弓,尽管准头上或许不及羌骑,可在力道上却明显要高出了一大截,哪怕吐蕃骑军人马皆具甲,又大多及时举盾格挡,可在唐军如此密集的暴射面前,依旧显得很是无力,只这么一通箭雨之覆盖,两翼吐蕃骑军便各有百余骑惨嚎着跌落了马下,原本齐整的冲锋阵型也自不免便出现了些紊乱。 “陌刀起,斩,进,转……” 吐蕃军的冲锋势头虽稍有些迟滞,然则冲击的速度依旧很快,不等唐军弓箭手们再次张弓搭箭,便已冲到了陌刀队的面前,值此紧要关头,但听两名陌刀队指挥官齐齐呼喝着战号,指挥着陌刀阵不断向前推进,一柄柄陌刀斩、转、切、削,如轮而动,所过处,胆敢冲上前来的吐蕃骑兵无一不是人马皆碎,血肉横飞,残肢断臂丢了一地,其状当真宛若人间地狱一般。 “传令:两翼步军加速前移,冲上去!” 这一见己方骑军在大唐陌刀阵面前碰了个头破血流,禄东赞的脸色当即便有些不好相看了,但却绝不愿让唐军的士气就此高涨起来,紧着便又下了道命令。 “呜,呜呜,呜呜……” 禄东赞这么一声令下,中军处的号角立马凄厉地暴响了起来,原本只是缓缓向前压的吐蕃两翼步军立马开始了加速,狂奔向前,而与此同时,受了重挫的吐蕃骑军却是紧着调头向回逃窜,逃得倒是不慢,只是这等将后背让给唐军弓箭手的举动,明显是要遭惩处的,这不,早已弯弓多时的大唐弓箭手们很是热烈地欢送了吐蕃骑军一回,只一轮齐射,便将溃败如山倒的吐蕃骑军射杀了两百余之多,算上惨死在陌刀队手中的骑兵,吐蕃骑军这一番的突击足足折损了近两千之多! “陌刀队后撤,盾刀手上前防御,弓箭手准备!” 陌刀队乃是唐军最重要之组成部分,自然是不能拿去跟吐蕃步军拼消耗的,这一点,无论是柳五还是段宣,皆心中有数得很,几乎同时下达了道相同的作战命令。 “王铁!” 唐军的步军固然很强,可吐蕃步军同样不弱,若是光论单兵实力的话,身高体壮的吐蕃士兵甚至比大唐步军将士还要高出一些,这不是训练上的差距,纯粹就是种族体格之差别,很显然,若是双方全力较量的话,兵力并不占优势的大唐步军在不出动陌刀手的情况下,少不得要吃上些亏,对此,苏定方显然是心中有数的,自是不会掉以轻心了去,这便紧着点了一名骑曹的名。 “末将在!” 王铁,关中人氏,中央军事学院第一期毕业生,现任松州都督府骑乙营校尉,算起来乃是苏定方的学生,这会儿就站在苏定方身后不远处,这一听得苏定方点了名,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便抢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带你的人上,从左到右杀一圈,冲乱敌步兵阵型即可,不得恋战。” 此际吐蕃两翼骑军已被羌骑引走,而从中军出击两翼的骑军又已败退,正自前冲得吐蕃步军无疑已暴露了出来,正是大唐骑军扬威的大好时机,然则为防止禄东赞狗急跳墙,苏定方倒是没急着派出大批骑军展开决战,仅仅只是下令王铁领一千骑兵趁机冲杀上一回,以打乱两翼吐蕃步军的冲锋阵型。 “末将遵命!” 这会儿率部出击自然是捞取战功的大好机会,王铁哪有不乐意之理,紧着应了一声,策马冲回了本部,一声高呼之下,已是率领着手下一千将士呼啸着冲出了中军,高速地斜插向左翼吐蕃步军的侧面。 乱,大乱!吐蕃左翼步军方阵此际已然冲到了离唐军阵地不足五十步的距离上,一门心思要跟大唐步军决一高下,压根儿就没料到大唐铁骑会在此时从侧翼冲了过来,措不及防之下,当场便被杀得个落花流水,待得领军出击的步将回过了神来,王铁所部早去得远了,而此时,大唐步军也已是高速杀了上来,逮住吐蕃步军阵脚大乱的机会,一通子好杀,打得吐蕃左翼步军狼狈不堪,哪怕兵力明显有着绝对的优势,也愣是被唐军杀得节节后退不止。 “传令,前军派出两千骑,拦住那一小股流窜的唐骑!” 禄东赞显然没料到苏定方会如此阴险,竟能抓住己方骑军刚刚败退的空档,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眼瞅着左翼步军在大唐步军的攻击下损失惨重,而王铁所部已然在战场外侧又兜转了回来,又急若星火般地杀奔右翼而去,明显是打算再去偷袭己方右翼步军的后背,当即便被气得额头青筋乱跳不已,咬着牙便喝令了一嗓子。 “传令:前军骑军出动两千骑,拦住敌骑,掩护王铁所部通过战场!” 禄东赞的命令一下,吐蕃前军中立马便有一名悍将领着两千骑兵呼啸着杀出了本阵,径直冲着王铁所部便冲杀了过去,一见及此,苏定方立马作出了针锋相对的应变。 “转向正前方,突击,突击!” 一见到大唐前军突然杀出了两千骑,正率部斜向狂奔的吐蕃骑将顿时便有些个慌了神,他可不敢将己方薄弱的侧面暴露给杀奔而来的大唐铁骑,不得已,只能放弃了截杀王铁所部的算计,率部调转了个方向,与前来拦截的大唐铁骑来了个火星撞地球般的正面对冲。 吐蕃骑军的勇气无疑很是可嘉,可惜遇到的是大唐强军,哪怕在装备上,吐蕃骑军已经不比大唐铁骑差了,无论是所乘的马匹还是护具都是如此,可就战术能力上,却还是比不得久经战阵考验的大唐铁骑,没旁的,大唐立国三十余年来,始终在四下征战着,面对着的都是周边诸国的强敌,而反观吐蕃骑军,尽管也没少征战,可面对着的都是高原上那些小国家的乌合之众,两下里的经验差距自是不消说的大,更别说大唐骑军在训练水平上本就是当今无可争议的第一,在这等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吐蕃骑军的勇敢冲锋只能是自讨苦吃,仅仅只一个照面的对冲而已,吐蕃骑军便已抵挡不住了,两百余骑被当场斩落马下,余者无不为之胆寒! “加速,冲过去!” 正自率部急奔的王铁一见己方援兵挡住了前来截杀的吐蕃骑军,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也没去管友军的战果如何,拼命地打马加速,领着手下千名将士如飞一般地冲过战场中央,气势如虹地便往右翼战场掩杀了过去…… 第五百二十四章 堂堂之阵(四) “传令,前军骑兵出击,击溃当面之敌!” 禄东赞可以容忍己方两翼骑军被羌骑引开这么个事实,也能容忍己方两翼步军的暂时不利,没旁的,左右不过是拼消耗而已,在兵力远胜唐军的情况下,禄东赞并不介意跟唐军对耗,然则一见到前军骑军被同等兵力的大唐铁骑杀得个死伤累累之情形,禄东赞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概因这等惨败实在是太伤士气了些,若不设法扭转,只怕战争的天平就要彻底倒向唐军一面了的,正因为此,禄东赞自是不能坐视,紧着便下达了出击之令。 “骑军出击,跟我来,杀啊!” 切弄坚赞乃是参加过松州之战的宿将了,自是清楚大唐铁骑的厉害,这一听到中军处传来的将令,又怎敢有丝毫的大意,紧着将指挥前军步军之权交给了副将,自己则是亲率八千骑兵冲出了本阵,纵马如飞地便杀进了战场之中。 “呵,传令:前军骑军出击迎敌!” 一见到吐蕃前军骑军齐齐杀出,苏定方不单不慌,反倒是面带不屑地笑了起来,此无他,苏定方先前之所以让王铁耍上一把偷袭战术,目的就是要分批调动吐蕃军,以此来为后续之手段制造出施展的空间,而今,禄东赞果然沉不住气地玩起了添油战术,恰恰正中苏定方之下怀。 “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跟我来,杀贼,杀贼,杀贼!” 张士贵年虽已是六十三高龄了,可依旧勇悍得很,接到了苏定方处传来的将令之后,并未坐镇本部,而是高呼着亲自率仅有的三千骑兵发动了狂野的冲锋,浑然无惧对面的吐蕃骑军有着近万之数。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大唐铁骑从来不惧硬仗,这一见自家主将如此悍勇,原本就高昂的士气当即便更高涨了几分,纷纷呼喝着战号,紧随在了张士贵的后头,有若潮水般向战场的中心处掩杀了过去。 骑军的大会战中,个人的武艺固然很重要,但却并不是决定胜负的最关键因素,实际上,若是论及单兵作战能力的话,吐蕃骑军未必便会比大唐铁骑差上多少,可在战术运用上么,却明显差了老大的一截,尤其是在这等大规模的骑兵会战中,双方之间的调度以及配合水平上的差距也就愈发的明显,哪怕吐蕃骑军的兵力是大唐铁骑的两倍,可战场态势反应出来的却是势均力敌之格局,而随着战事的持续,兵力较少的唐军依靠着战术水平上的优势,反倒逐步占据了主动之地位。 巳时三刻,开战至此,已是大半个多时辰过去了,战场态势却依旧胶着无比,无论是左右两翼的步军对战还是中央战场上的骑军大会战,都是如此,双方都已是先后几次向各处战场调遣援兵,所不同的是吐蕃一方仗着兵力雄厚,每次投入的援兵都比唐军要多上不少,可惜的是不管吐蕃一方如何努力,总是无法击溃唐军的拼死厮杀,每每都是刚占了点上风,转瞬间便又被唐军扳了回去,然后再次落于下风,几番反复下来,吐蕃一方还站在本阵的就只剩下禄东赞亲自统领的步骑各一万兵力,而反观唐军一方,还不曾进入战场的也就只剩下苏定方亲自统领的八千大唐骑军,其余各部连同七千余白兰部族军此际都已投入到乱战之中。 眼瞅着僵持的局面始终无法打破,禄东赞可就不免有些急了,有心将手中最后的力量全都投入战场做最后一搏,却又担心唐军一方会另有埋伏,加之苏定方手中也还有着足够的突击力量,禄东赞自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是耐着性子地观察着各处战场之态势,寻找着击败唐军的突破口之所在,只可惜无论他如何盘算,也愣是不曾找到甚值得全力一搏的空档之所在,无奈之余,也只能是继续煎熬地等待着。 面对僵局,着急的人可不止禄东赞,苏定方的内心里其实同样也有些忐忑,概因他此番所谋划的战术之胜负手并不在强大的唐军身上,而在于强弱很难界定的阎、诺两州羌骑——羌军皆轻骑,其高机动性虽是优势,可在正面作战上,同时也是劣势之所在,弓骑战术看似无解,其实不然,遇到了装备大量强弩、强弓之步军的话,一准吃瘪,再有,同样擅长骑射而又有着绝强突击之能力的大唐侦骑营也可以轻松地击败羌军的弓骑战术,当然了,这两者都不是眼下这支吐蕃军所能拥有的,按理来说,被两路羌骑引出战场的吐蕃左右两翼骑军此时已该到了马力枯竭之时,正是羌骑的弓骑战术可以淋漓发挥之情形,一旦羌骑能顺利击垮两路吐蕃骑军的话,战场的优势就将牢牢掌控在唐军的手中,问题是倘若吐蕃两路骑军提前察觉到不妙,从而放弃了对羌骑的追击,那战场态势可就真要陷入消耗战的节奏中去了,而这,正是苏定方最不愿见到的情形! 苏定方的担心虽是不无道理,然则明显是多虑了的——吐蕃骑军从来不曾见识过似羌骑这等赖皮战术,一旦稍稍拉近了与羌骑的距离,一准要挨箭雨之洗劫,尽管每回的死伤都不算太大,可却总是不得不降速组盾阵防御,待得箭雨过后,羌骑又趁机滑溜地拉开了距离,如此三番五次地反复下来,吐蕃骑军已是彻底被激怒得眼冒金星了的,恨不得生吞了狡猾的羌骑,又哪有心思去想明白羌骑这等时慢时快的逃命速度是否有诈,结果么,全力冲刺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吐蕃骑军的马力终于是消耗到了快见底之地步了的。 “大人,吐蕃狗跑不动了!” 两路吐蕃军中,最先出状况的是赫吉陵巴所部的左翼骑军——吐蕃骑兵本身倒是没问题,哪怕身着重铠地疾驰了如此之久,可毕竟都是身大力不亏之辈,气喘虽是有些,体力却并未消耗见底,可所乘的战马却已是明显不行了,虽尚不至口吐白沫那般严重,然则跑动起来,已略透着蹒跚之意味了的,这一点,显然是瞒不过始终在观察吐蕃骑军的羌军瞭望哨之观察。 “哈哈……,好,我等立功的时候到了,儿郎们,随本将来,兜转回去,杀光这帮狗贼!” 听得瞭望哨的禀报,麻里明立马一个挺身,站直了身子,回头瞄了眼已然落后了一大截的吐蕃骑军,见情形果然如同瞭望哨所言的那般,顿时便乐得哈哈大笑不已,挥手间便已是就此率部兜转着杀了回去。 放箭,再放箭,射杀,再射杀! 如此长时间的追逐战下来,羌军所乘的战马同样也消耗不小,可毕竟负重远比吐蕃骑军来得轻,保存下来的马力明显要多不少,对于擅长弓骑战术的羌军来说,这等优势也就意味着胜势,这不,麻里明所部在远处兜转了一圈之后,飞快地散成了十数支小股部队,策马在吐蕃骑军的外围来回游曳,不断地将箭矢射向狼狈不堪的吐蕃官兵,一轮接着一轮地反复洗劫着倒霉的吐蕃骑军。 战?吐蕃骑军倒是想着冲上去跟羌军狠杀上一场,奈何羌军根本不给他们这么个机会,始终保持着与吐蕃骑军之间的合理距离,逃?马力已疲的情况下,根本摆脱不了羌骑的三面围攻,只能眼巴巴地承受着羌骑的箭雨之洗劫,到了此时,盾阵已然组织不起来了,吐蕃骑军唯一能做的便是一边挨打,一边拼命地压榨着最后一丝马力,希望能早点回归本阵,只可惜这等愿望只能是奢望,概因先前只顾着追击羌军,早已被引得离本阵几近二十里之遥了,这会儿要想顺利逃回去,又谈何容易! 逃不了,那就只能是死,羌骑可不是啥心慈手软的主儿,根本不管吐蕃骑兵们有多绝望,只顾着欢呼雀跃地用箭雨招呼个不休,但凡有跌落马下的吐蕃骑军,不管死还是没死,总有羌骑会冲上去补刀,可怜赫吉陵巴所部的五千骑兵就这么一路逃一路死,到了末了,还能护卫在其身边的骑军将士已不足三千之数了,而此时,离着本阵还有着四里之距。 “儿郎们,别玩了,集结,排锋矢阵!” 四里并不是个很长的距离,若是马力还在,冲过这么点距离,也不过就是片刻功夫而已,可对于马力已几乎不存的吐蕃骑军来说,这段距离就宛若是天堑一般,更令他们绝望的是麻里明不想再跟他们玩了,但听其一声令下,正自在吐蕃骑军左右不时开弓放箭的羌骑们纷纷回归本阵,飞快地调整好了突击阵型。 “突击,突击!” 麻里明的命令既下,正自往来驰骋的羌骑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纷纷向着麻里明所在处汇集了过去,齐齐收起了弓箭,抽出了腰间的横刀,按着平日里训练的章程,飞快地整顿好了队形,随着麻里明一声断喝,五千余羌军骑兵们呐喊着便向已然彻底绝望了的吐蕃骑军冲杀了过去…… 第五百二十五章 堂堂之阵(五) 轻骑的突击能力确实不太强,装备上的缺憾只是一方面因素,但并非根本原因之所在,实际上,训练重心的偏移才是!当然了,突击力不强只是相对于精锐具甲骑军而言的,并不是说真就一点突击力全无,这会儿用来突穿将无斗志、兵无战心的吐蕃骑军,当真就有若大人打小孩一般顺利,只听马蹄声急中,刀光霍霍,人头滚滚落地,可怜吐蕃骑军人马皆疲,根本无丝毫的抵抗之能,被羌骑从背后一路突穿至前队,残存的近三千骑至此就只剩下寥寥数百跌落马下哀嚎不已的伤兵,就连其主将赫吉陵巴都已是身首异处地横死当场,其状之惨,着实令人触目惊心不已。 “不许停,跟上,杀回去!” 阎州羌军本是茂州羌族鹿角部落,后因随陈子明征战有功,得以分出一半人马进入阎州,麻里明更是因此成了阎州刺史,然则羌族的游牧习性却是并未有所更易,战后抢夺战利品的习俗更是始终不变,眼下这支几乎已被剿灭干净的吐蕃骑军所拥有的具甲极其的精美,无论是马甲还是盔甲都是如此,羌族骑兵们自是都不免为之眼热不已,有不少骑兵甚至顾不得远处还在大战,就这么放缓了马速,明显是打算回马去分赃了的,好在麻里明的头脑还算清醒,早早就发现了苗头不对,当即便厉声断喝了一嗓子,率部加速向正打得如火如荼般的左翼战场冲杀了过去。 “报,大相,不好了,羌骑突然杀回,巴赞陵将军已无力抵挡,请大相速派援军!” 左翼战场上,巴赞陵所部虽是一开始时被王铁所部的骑军偷袭了一把,吃了个大亏,可依仗着兵力雄厚的优势,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尽管始终不能压服唐军,可也能勉强维持住战局之均衡,然则随着麻里明所部的突然杀来,这等均衡当即便被打破了,更要命的是唐军突然又将一直部署在后头为威慑力量的陌刀队投入了战场中,如此一来,巴赞陵所部可就真抵挡不住了,不得不紧急派出传令兵向禄东赞告急。 “什么?赫吉陵巴呢?到哪去了,嗯?” 大战至此,左中右三个方向上都是战火连天,哪怕身为主帅,禄东赞也难以再兼顾全局,大多数的心神都着落在了中央战场对面的苏定方身上,自是不曾第一时间发现左翼战场的异变,此际听闻来骑如此禀报,顿时便大吃了一惊。 “回大相的话,小的没看见赫吉陵巴将军所部,实是不知……” 前来禀报的传令兵不过就是名小卒子而已,哪可能知晓赫吉陵巴所部的动向,这一见禄东赞急怒若此,自不免便有些慌了神,赶忙便要解释上一番,只不过他的话还不曾说完,就被一名策马从右翼狂奔而来的传令兵所打断。 “报,禀大相,我部突遭羌骑攻击,已难支撑,弄颜巴音将军请大相速派援兵。” 策马疾奔而来的传令兵满脸的焦急之色,根本不管早到的那名传令兵究竟在禀报些甚,紧着一个滚鞍下了马,顺势便是一个单膝点地,气喘吁吁地便出言求肯了起来。 “嗯?怎么回事,说清楚了!” 这一听右翼也遭了羌骑的突袭,禄东赞的心顿时便凉了大半截,没旁的,他手头就只剩下步、骑各一万的预备队了,再要分派出去增援左右两翼,可就没力量去制约对面苏定方手中那八千精锐骑兵了的,换而言之,不管他增援还是不增援,这一仗,吐蕃一方都已是败定了的。 “回大相的话,颜赤将军中了羌骑的诡计,大败而归,手下战死近半,羌骑顺势掩杀,我部难以抵挡,请大相早作决断。” 吐蕃右翼骑军的命运明显比左翼的同僚要好得多,倒不是古莫亢南所部的诺州军不如阎州军精锐,而是吐蕃右翼骑军统领万夫长颜赤较为谨慎,追击了十数里之后,便已察觉到了不对,趁着马力还略有存余之际,及时调头回撤,尽管同样被羌骑一路追杀袭扰,可总算是保住了大半的人马,在己方步军的接应下,勉强逃出了生天,当然了,幸存下来归幸存下来,至于战斗力么,却基本上已是荡然无存了的。 “传令:步军上前列盾阵,稳住阵脚,巴古、摩度赫各率三千骑兵接应两翼回撤,不得恋战!” 这一场大战虽是政治战,从眼下来看,哪怕是输了,也不会动摇到吐蕃国的根基,可从长远来说,却绝对会影响到吐蕃国运,正因为此,平手,禄东赞可以接受,小负,也勉强可以忍受,可若是阵大败而归,那后果可就真要不堪了去了的,正是出自此等考虑,禄东赞决定赌上一把了! “呜,呜呜,呜呜……” 禄东赞的命令一下,中军处的号角声便即连天震响了起来,旋即便见两拨骑军有若旋风般地冲向了左右两翼战场,以图稳住摇摇欲坠的败局,与此同时,吐蕃中军处的步军也开始了紧急调整,盾刀手紧急上前列阵,弓箭手列于其后,长枪手如林般地密集排列,至于最后剩下的四千骑军则簇拥在了禄东赞身旁,作为最后的机动力量。 “全军听令:跟我来,踏破敌阵,有我无敌!” 如同禄东赞一般,苏定方在指挥作战之际,大部分的心神也自同样集中在了禄东赞的中军处,正因为此,吐蕃中军两路骑军方才刚一出动,苏定方便已敏锐地察觉到了,嘴角边立马便露出了一丝冷笑,不为别的,只因他反复调动吐蕃军,等待的便是这一刻,而今,大胜的契机已然出现,苏定方又怎会轻易错过了去,但见其一扬手,已是高声下达了作战之令。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八千唐骑都已是养精蓄锐了多时了的,这一见出击的命令下达,士气立马便高涨到了顶峰,齐齐呼喝着战号,紧随着苏定方便冲了起来,一路狂飙向前,沿途所有胆敢前来拦住的吐蕃步骑无一不被冲得个七零八落,饶是吐蕃前军统领切弄坚赞拼着老命地调集人马阻截,也根本无济于事,所投入的兵力连一个照面都抵挡不住,便已若泥牛入海般没了声息。 “放箭,快放箭!” 禄东赞显然没想到苏定方的反应会如此之迅速,面对着狂飙而来的大唐铁骑,禄东赞的脸色当即便已是难看到了极点——倘若苏定方发动得早一些,禄东赞手中还有着一万铁骑,足可挡住苏定方所部的强攻,而苏定方若是再迟些发动的话,吐蕃步军便可趁机列好迎敌阵型,而两路前去增援的骑军也就有着足够时间去掩护左右两翼安全撤回,到那时,也就不怕唐骑之强攻了的,反倒有着趁机小败唐军一回之可能,偏偏唐军在这等吐蕃本阵正处在调转状态之际发动,当真令禄东赞难受到了极点,到了这等时分,他也只能将保住平手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己方步军能挡住唐骑的强突之上了的。 “嗖,嗖,嗖……” 为着接应各部的顺利撤回,吐蕃中路步军不得不紧急赶到原本前军的阵地处,阵型尚未稳定下来,弓箭手虽已大多勉强就位,可仓促之下,又哪能组织起有效的层次射击,箭雨的密度也自不免便显得疏密不均,根本达不到阻碍唐军铁骑突击之效果,纵使如此,可这么通箭雨下来,唐军前锋也自不免有数十骑惨嚎着跌落了马下。 “突击,杀进去!” 苏定方年事虽已渐高,可一身的武艺却并不曾放下,论及个人之勇武,绝对是大唐军中有数的悍将,尽管冲在最前方,吸引了不少吐蕃弓箭手的火力,可以其枪法之强悍,所有扑面而来的箭矢根本突破不了其所舞出来的枪花,只一瞬间,便已突到了吐蕃军仓促排出来的盾阵前,但见其枪法一展,连出数枪,硬生生地将数名吐蕃持盾武士挑上了半空,强行在吐蕃军阵中打开了个缺口,人马合一地便撞进了大乱一片的吐蕃军阵之中,所过处,尸横遍野,枪下绝无一合之敌! “吹号,全军撤退,撤退!” 八千铁骑本来就不是一万步军能阻挡得住的,更别说此刻的吐蕃军立足未稳,再被苏定方这等绝世勇将一冲,整个军阵顿时便陷入了彻底崩溃的状态之中,一见大势已无可挽回,禄东赞可就不敢再强撑着了,甚至不敢将手中最后仅存的四千骑兵投入战斗,道理很简单,若是这最后的一点机动力量也陷入了混战之中,大营恐怕也就保不住了,真到那时,怕就要被唐军赶得散了架,正因为此,禄东赞第一时间便下达了撤军之令,而后么,也不管前头的战事有多惨烈,率领着手下四千骑兵飞快地便往大营撤了回去。 禄东赞这么一逃,还在奋战着的吐蕃军上上下下都已是没了丝毫的战心,纷纷向后撒腿狂奔不已,而唐军则是拼力追击,直杀得吐蕃军尸横遍野,胜负至此,已是再无丝毫的悬念…… 第五百二十六章 立储风波(一) 郭岗一战尽管是政治战,无论是大唐还是吐蕃,其实都不想就此展开国战,按双方帝王的意图,此一战大体来说,也就只须小胜上一番即可,以便为接下来的谈判争取到主动权,却不曾想苏定方这头被关在笼子里多年的老虎一出山便来了个震天大发威,一战下来,阵斩吐蕃军一万三千余,生擒两万五千之众,逼得禄东赞立足不住,连夜率残部丢下辎重逃回了国中,消息传回长安,朝野为之震动不已,不单是朝臣们纷纷上表称贺,各地都督、刺史也尽皆上了本章,李恪龙颜为之大悦,下令重赏三军,晋苏定方为左武卫大将军,封邢国公,赏金银无数,实封五百户,其余有功将士也自各有封赏不等。 仗是打完了,可后续的事儿却依旧还有不少,不止是叙功、晋升等诸多事宜待办,更须得就谈判之事拿出个章程来——吐蕃战败后,已遣使前来议和,尽管尚未到京,可谈判章程终归须得先议出个所以然来,再算上朝廷的日常政务以及正开展得如火如荼一般的均田制与军制之革新事宜,身为首辅大臣的陈子明自不免便忙得有若陀螺一般,难有个清闲的时候,这不,今个儿又是忙到了天黑方才回到了府上。 “夫君。” 匆匆用过了晚膳,陈子明照例又打算去书房好生静上一静,然则人才刚起身,就见汝南公主欲言又止状地轻唤了一声。 “馨儿有事么?” 见得汝南公主这般神态,陈子明自不免便是一愣,狐疑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尔等全都退下。” 汝南公主并未急着言事,而是冲着随侍人等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 “诺!” 汝南公主此令一下,随侍诸般人等自是不敢稍有迁延,齐齐躬身应诺之余,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厅堂。 “夫君明鉴,妾身今日进宫给母后请安,赶巧皇后娘娘带着仁儿也在,期间母后一直在夸仁儿懂事孝顺,又说仁儿聪慧,必成大器,妾身不知深浅,也就跟着应和了几声,却不料母后突然又说起了立储一事,妾身惶恐,诺诺不敢妄言,母后因之不悦,事至此,妾身也不知当何如之为宜,还请夫君明训则个。” 众随侍人等尽皆退下之后,汝南公主的柳叶眉当即便是微微一皱,面带苦色地便将今日进宫之遭遇说了出来。 “此事为夫知晓了,馨儿不必多虑,此国之大事也,非等闲可与闻者,但有问,馨儿只管虚言推脱了去便好,实在不行,且就拿为夫来当挡箭牌也就是了。” 一听汝南公主这般说法,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皱紧了起来,没旁的,他一向虽反感的便是后宫干政,为此,可是没少多方绸缪,早在贞观十七年便已建议太宗立下了密匣传位之法,更是暗下杀手,除掉了野心勃勃的武媚娘,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希望大唐社稷能鼎盛得更久上一些,而今,杨太后竟是串通着萧皇后要开历史之倒车,这自然不是陈子明所能容忍之事。 “这……” 汝南公主前面所言其实也就只是半真半假罢了,实际上,今日在杨太后说起立储一事时,素来孝顺的汝南公主其实是答应了要向陈子明探问个虚实的,只是因着知晓陈子明的秉性,不敢说实话而已,这一听陈子明明显不愿谈论此事,汝南公主自感不好向母后回话之下,自不免便有些两难了起来。 “馨儿应是知晓的,先皇在贞观十七年时便已立下了规矩,不明立太子,唯以密匣遗诏传位,此乃定制,岂可更易,且,为夫处在目下这么个位置上,终归须得避嫌,此事不必再提。” 如此多年的相处下来,陈子明对汝南公主孝顺的性子自不会不了解,哪怕汝南公主没说,他也能猜得到汝南公主在面对着杨太后之要求时会作何等反应,当然了,陈子明自是不会当面揭穿,可在道理上,却是不得不说个通透,明确表示了不打算支持当下便立储之态度。 “就依夫君好了。” 见得陈子明态度如此坚决,汝南公主虽为难,也自不愿违了陈子明之意,略有些无奈地便应了一声。 “馨儿莫要纠结此事,一切都交给为夫来处置便好,时候不早了,为夫还有些俗务,须得去书房一趟,馨儿且早些去休息罢。” 陈子明心中虽颇为的不爽,可这等不满只是冲着杨太后与萧皇后去的,自然是舍不得汝南公主受委屈,好言好语地安抚了其一番之后,方才径直去了内院书房…… “陈大人,请留步。” 身为宰辅,进宫面圣乃是常例,尤其是这等革新重务颇多之时,陈子明几乎每天都要往宫里跑上几回,今儿个也自不例外,一大早便进了两仪殿,与李恪就军制革新事宜交换了回意见,从辰时三刻一直讨论到了天将午时,方才从御书房里退了出来,这才刚走到两仪门,却听后头传来了一声招呼。 “哟,是宋公公啊,有事么?” 陈子明循声回头一看,见来者是杨淑妃身边听用的总管宦官宋磊,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可很快便舒展了开来,笑着招呼了一句道。 “太后娘娘有口谕,请陈大人到泰福殿一行。” 自打赵如海乞骨告老之后,宫中宦官里就属内侍监何欢与宋磊官阶最高了的,若是面对寻常朝臣,宋磊都可摆上摆架子了的,可面对着陈子明这么位驸马爷么,宋磊却是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处,就连宣杨太后的口谕都显得格外的小心谨慎。 “微臣遵旨。” 一听杨太后召见,陈子明立马便意识到十有八九还是跟立储一事脱不开干系,心中的厌烦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然则以其城府之深,却是断然不会带到脸上来的,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了事。 “陈大人,请。” 见得陈子明领了旨,宋磊自不敢稍有迁延,紧着便催请了一句,陪着陈子明便一路往泰福殿赶了去…… 果然! 这才刚从泰福殿寝宫门口处的屏风转将出来,陈子明第一眼就瞧见了正陪着杨太后闲聊的萧皇后以及其怀中环抱着的小李仁,又哪会不知杨太后叫自己前来的真实用心之所在。 “微臣叩见太后娘娘,叩见皇后娘娘。” 尽管心下里对杨太后妄自干涉朝务之举极为的不满,可毕竟是自家丈母娘,陈子明自是不敢在礼数上有所闪失,紧着便抢上了前去,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罢。” 对于陈子明这个能干无比却又不怎么听招呼的女婿,杨太后自不免有些心结在,平日里也不怎么情愿召陈子明来见,问题是此番涉及到国本大事,陈子明这个首辅大臣却是断然绕不过去的,故而,心结归心结,杨太后倒是不曾给陈子明脸色看,于叫起之际,声线虽谈不上和煦,却也没甚恶意,大体上也就只是不咸不淡罢了。 “谢太后娘娘隆恩。” 尽管早已猜到了杨太后相召的用意之所在,然则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表露出来的,更不会蠢到去主动开口问根由,恭谨地谢了恩之后,便一直躬身站着不动,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子明啊,近来事多,想必是忙坏了罢,这都清减了不少了,当须得注意劳逸结合才是。” 杨太后想了想,最终还是觉得不好一上来便谈正事,这便作出一副关切状地嘘寒问暖了一番。 “微臣多谢太后娘娘体恤。” 一听杨太后这等没甚营养的体恤话语,陈子明心中自不免腹诽不已,也自不会当真了去,当然了,表面上的感激涕零状还是须得表演上一回的。 “嗯,老身今日请子明前来,是有一事相商,这么说罢,仁儿如今已是四岁了,该到了拜师之年,子明素来才高,当世无两,若是能为仁儿之师,老身也就能安心了,不知子明可愿为老身分忧否?” 杨太后虽是久居深宫,可耳目却不闭塞,自是清楚陈子明谋算之能天下无双,也自不打算跟陈子明多绕弯子,体恤话语说过了之后,便即直截了当地转入了正题。 “太后娘娘明鉴,微臣才疏学浅,实不敢为大皇子之师。” 拜师不过是曲线救国之策罢了,陈子明若是真答应了下来,过没几日,怕是杨太后便会得寸进尺地提议立李仁为太子,真到那时,陈子明怕是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毫无疑问,杨太后的这么个要求,陈子明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嗯?” 这一听陈子明居然如此干脆地拒绝了自己的提议,杨太后的脸色可就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虽不曾出言呵斥,可一声冷哼里已满是毫不掩饰的怒气,寝宫里的温度陡然间便降低了好几度,当即便惊得边上随侍的宦官宫女们全都为之心惊肉跳不已…… 第五百二十七章 立储风波(二) “子明过谦了,天下谁人不知子明乃盖世奇才也,古来罕有之奇男子,若真叫子明为仁儿启蒙,实是屈才了些,再者,子明政务繁忙,本宫也自不敢偏劳子明,然,若是子明不弃,且就挂个座师之名可好?” 萧皇后乃是南梁皇室后人,按辈分论,乃是已故特进萧瑀的远房堂侄孙女,嫁给李恪已有近十年之久(李恪之原配杨氏早亡,并无子息),然则生子却晚而少,到如今也就只有李仁一个儿子,后再无所出,而今,李恪登基之后,后宫虽尚未开始大规模进人,然,后宫佳丽无数乃是定制,加之李恪年轻,后头子息必多,萧皇后自不免担心李仁的嫡子地位会受威胁,故而才会想方设法地要立李仁为太子,如今见房中气氛不对,唯恐恶了陈子明之心,这便紧着从旁解释了一番。 “皇后娘娘如此体恤,微臣感激不尽,只是微臣身处庙堂之高,实是身不由己,一切还须得陛下圣断才是。” 这个座师之名又岂是那么好挂的,一旦确立了师徒之名,不管有没有师徒之实,陈子明怕是都不得不为李仁这么个弟子考虑上一番,若不然,道义上便有些说不过去,而这,自然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结果,问题是皇后开了口,身为臣下,陈子明也自不能生硬拒绝,只能是耍了把太极,将皮球往李恪那儿踢了去。 “哼,这么说来,子明是执意不肯给老身一个面子喽?” 杨太后从来都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这么些年来,之所以表现得极为低调,那不过是形势所限罢了,无他,不管是长孙皇后还是太宗,都是个性极强之人,哪能容得嫔妃们惹是生非的,而今么,杨太后已是贵为后宫第一人,前朝公主的脾气可就显露出来了,这不,饶是陈子明拒绝得很是委婉,可杨太后却愣是没给陈子明留面子,寒着声便呵斥了一句道。 “太后娘娘言重了,微臣既是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若无陛下旨意,微臣实不敢擅作主张。” 见得杨太后这般蛮横无礼,陈子明心中的不爽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奈何杨太后毕竟是长辈又是尊上,陈子明自是不能跟其强顶个不休,也就只能是不软不硬地给出了个解释。 “罢了,子明既如此坚持,老身也不为难你了,回罢。” 丈母娘训女婿固是理所当然之事,可太后训首辅大臣就不免有些耸人听闻了去了,真要是就此传扬了出去,杨太后的跋扈名声可就要臭大街了的,正因为此,这一见陈子明软硬不吃,还搬出了朝臣的身份来说事,杨太后尽管已是不满到了极点,却也不好再一味强硬了,也就只能是摆了下手,不咸不淡地吭哧了一声了事。 “微臣告退。” 陈子明也自不想真跟杨太后以及萧皇后扯破了脸,奈何这两位所提出的要求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了些,于公于私,陈子明都不可能应承下来,至于得罪不得罪么,到了如今这般田地,陈子明也自无法顾忌那么许多了的,并未再多言解释,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即就此退出了泰福殿,但却并未就此退出皇宫,而是径直便去了两仪殿的御书房。 “子明去而复返,莫非是出了甚大事了?” 天时至午,已是到了饭点时分,忙碌了一个早上的李恪正在用膳,然则听得陈子明前来求见,还是第一时间便准了陈子明之所请,待得见礼一毕,也无甚寒暄之废话,开宗明义地便直奔了主题。 “回陛下的话,向前太后曾召了微臣前去泰福殿觐见,皇后娘娘与大皇子皆在。” 在搞不清杨太后所为是否是出自圣意的情况下,陈子明自是不敢随意妄言,这便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哦?” 李恪闻言不由地便是一愣,显然不是太清楚陈子明此言的意味之所在。 “陛下明鉴,太后有意让微臣为大皇子之座师,微臣惶恐,实不敢为也。” 李恪这等反应一出,陈子明便知杨太后与萧皇后所为并非出自圣意,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也自不敢等李恪再问,紧着便简明扼要地点出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 “嗯……” 李恪乃明君之辈,尽管陈子明说得甚是隐晦,可其却是一听便懂了,只是碍于情面,却是不好说杨太后与萧皇后的不是,然则闷哼之声本身就代表了李恪对此事之不满——于李恪看来,密匣遗诏传位之举措乃是良策,他自己就是此举措的受益者,又怎会不明白此法能为社稷选出真正贤明的帝王,以确保社稷之永续,自是不愿对太宗所定下的规矩有所更易,实际上,前几日萧皇后曾就立储一事出言试探过,当场就被李恪斥骂了一通,却不曾想萧皇后居然还是不死心,竟怂恿着杨太后出面来搅事,当真令李恪不满到了极点。 “陛下明鉴,如今诸皇子虽皆年幼,然,终归会有长大成人之时,进学自是耽误不得,终须得有一定之规,方可确保诸皇子之成材,微臣有一法,或许能见奇效。” 立储乃是敏感话题,往昔李恪尚未登基时,陈子明可以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而今么,君臣名分既定,有些话可就不能说得太过直白了的,至于批评太后与皇后的话语么,那就更是万万说不得了的,故而,这一见李恪龙颜不悦,陈子明立马紧着转开了话题。 “子明有话只管直说,朕听着便是了。” 李恪其实不是没考虑过子女的教育问题,只是因着诸子皆幼,暂时还不曾仔细想过罢了,而今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立马便来了兴致。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教育乃是根本要务,丝毫轻忽不得,然,座师制却须得有所讲究,窃以为当以国子监之饱学鸿儒任之,一师一徒,此文道也,至于习武,亦可着武艺出众者为诸皇子之师,待得年岁稍长,文理已通,即可列席两仪殿议事,以培养诸皇子治政之才,再长,则以朝堂诸部务试之,兼以地方任职之历练,如此,何愁诸皇子不成大器哉。” 教育乃是个大命题,后世对此不知有过多少的争论,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随口道出几条行之有效的法子自算不得甚难事儿。 “嗯,此法可行,子明且先拟个详细之章程来,朕回头便下了诏,以成定制。” 陈子明之所言看似平直,可内容却并不简单,关键的一条便是座师指定为国子监饱学鸿儒,如此,也就可避免朝中重臣为皇子师所惹出来的各种麻烦,对此,陈子明虽不曾明言,可以李恪之智商,却能敏锐地察觉到内涵之所在,龙颜自是为之大悦不已。 “陛下圣明,微臣遵旨。” 但消李恪能立法诸皇子的培养制度,也就能从根子上解决了立储之问题,自也就能避免杨太后与萧皇后再找他陈子明的麻烦,对此,陈子明自是乐得耳根清净,紧着便称颂了一句道。 “罢了,不说此事了,朕刚得线报,小九在柳州还不老实,与六叔(荆州都督荆王李元景)、十四叔(霍王李元轨,青州刺史)暗通款曲,意图不轨,嘿,真当朕是泥菩萨不成,依朕看,削藩一事也已是刻不容缓,子明以为呢?” 于李恪来说,解决了子女的教育问题也就够了,他也自不愿去多谈杨太后与萧皇后的事儿,毕竟忌讳太多,天家的脸面终归还是要的,这便紧着转开了话题。 “回陛下的话,微臣以为此事急不得,削藩固然该当,然,终归须得等军制革新事宜办妥了之后再行,以免变生枝节。“ 削藩乃是陈子明一向之主张,然则他却并不打算急着行了去,此无他,眼下军制革新方才刚开始,军伍建设尚不曾正是展开,倘若盲目削藩,闹不好汉景帝时的七国之乱便要重演,陈子明可不想当晁错第二,这一听李恪如此说法,自是不敢掉以轻心,紧着便进谏了一番。 “唔,也是,若得大军建制完成,何愁诸逆不服,只是朕却是担心逆贼提前起事,倘若因之生灵涂炭,实朕之过也。” 李恪也是饱读史书之人,自不会不知七国之乱的严重后果,此际听得陈子明这般建议,自是深以为可,然则还是不免担心那几位亲王会铤而走险。 “陛下无须过虑,人心向背乃是大势所趋也,贼子不妄动则罢,若敢妄为,微臣自当亲率大军灭之!” 对于李恪的担心,陈子明根本不以为意,没旁的,眼下拟定的职业军人制虽尚未正式实施,预定中的六大精锐集团军也还尚在纸面上,然则大唐素来不缺强军悍将,完全能震慑得住那些野心勃勃之辈,在陈子明看来,没有触动到那些藩王的利益底限之前,这帮藩王虽有反心,却绝对不敢轻举妄动的,尤其是在没个大义名分的情况下,谁敢动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很显然,除了李贞之外,其余的藩王都不会去当这么个出头鸟,至于李贞么,柳州乃是贫瘠之地,兵微将寡,他就算想动都没那个资本动。 “嗯,子明之能,朕自是信得过,此事就先再议也罢。” 听得陈子明作出了如此之保证,李恪也自是安心了下来,没再就此事多啰唣,夸奖了陈子明一句之后,便算是就此结束了此番之议事…… 第五百二十八章 狠狠敲打(一) 永隆元年十二月初一,苏定方率凯旋之师回京,帝诏令陈子明率百官郊迎于野,并赐庄园一栋,以示恩宠,至于随苏定方一道抵京的吐蕃大相禄东赞等议和代表么,则根本无人理睬,仅仅只由礼部一名员外郎出面,将吐蕃使节团人等尽皆安排到了礼蕃院安置了下来,国书倒是收下了,可愣是让吐蕃使节团等了近十天都没给个回音。 战败者没人权,遭何等之冷遇都是活该,当然了,吐蕃使节团不受待见只是一方面的因素,更主要的原因在于朝中对如何与吐蕃和谈存在着极大的分歧,以右仆射殷元以及礼部尚书许敬宗为首的一批老成持重的官员们主张宽恕吐蕃,给其悔改之机会,以促进西南边陲之和睦,而以新任吏部尚书李恒、户部尚书韩瑗等一大批中生代官员则一力主张给予吐蕃狠厉之惩戒,双方各持己见,几次廷议下来,都难以协调一致,而李恪本人对此事也有些摇摆不定,议和之章程迟迟无法确定,与吐蕃使节团的和议自然也就难以确定出个日程来。 “子明啊,吐蕃来使至京已近十日了,议和之事恐是不好再拖延不决,卿等对此事可都议得如何了?” 群臣们乱议纷纷,闹得李恪也自头疼不已,偏偏争执不休的都是朝廷极品大员,还都能说得出一大套的大道理来,李恪哪怕心中有些想法,也自不好偏向任何一方,无奈之下,也只好将陈子明唤了来,麻利顺溜地便将烫手的山芋往其怀里硬塞了去。 “回陛下的话,此事诸般臣工意见大相径庭,争议颇多,一时恐难决之。” 朝中争议之所以如此之激烈,说起来跟陈子明不无关系——从殷元等人的角度来看,吐蕃不过就是一蛮荒国度罢了,民贫地瘠,根本没有征服的价值,只消打服了便好,再跟其多计较,未免有失大唐上朝之体面,此一条,按着儒家内王外圣那一套来说,其实不能算错,问题是陈子明却并不这么想,概因他很清楚吐蕃对大唐的潜在威胁有多大,自是不愿如此轻易地便让吐蕃人过了关去,只是身为首辅大臣,须得居中协调,他自己却是不好直接出面跟殷元等人打擂台的,故而方才会暗示李恒等人起而抗争,却不曾想这一争居然会争得如此之激烈,偏偏李恪本人对此事又一直持着暧昧之态度,以致于陈子明这个始作俑者都不好轻易对此番争执下个论断了的。 “徒争无益,事情终归须得有所定夺,子明有甚想法且就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李恪本就因着朝中争执过烈而头疼不已,这一听陈子明又是这般说法,眉头自不免便是一皱,索性便将话挑明了来说。 “陛下圣明,微臣以为和议不是不可,然,我大唐天威又岂可轻犯,终归须得给吐蕃人一个深刻之教训,方可保得西南边陲之长治久安。” 见得李恪已是微有些不耐了,陈子明也就没再隐瞒自己的观点,虽不曾细说具体之章程,可支持李恒等中生代官员的态度却已是旗帜鲜明了的。 “嗯,朕亦是这般想法,依卿看,应着何人去主持和议大局为宜?” 早在战前,李恪其实便已定下了以打促和之想法,只是对于该和谈的尺度有些拿捏不定罢了,此际陈子明既是表了态,李恪也就没再多犹豫,但见其嘉许地点了点头,便算是为此番和议定下了个基调。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事关乎边陲数十年之绥靖,实不可稍有轻忽,故,微臣愿请命而为,还请陛下恩准。” 对于吐蕃这个大敌,陈子明一向警惕得很,自是不放心交给旁人去处置,这会儿听得李恪有问,紧着便来了个毛遂自荐。 “子明办事,朕自放心得很,此事便这么定了也好。” 一听陈子明这般自请,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倒不是不相信陈子明的能力,而是觉得以陈子明的身份地位去主持谈判事宜,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了些,然则见陈子明之意甚坚,李恪倒也没反对,只略一沉吟,便已是干脆地准了陈子明之所请。 “陛下圣明。” 李恪金口既开,陈子明微绷着的心弦也自是一松,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紧着便称颂了一声…… “禀大人,礼部尚书许大人来了。” 既是承接了主持谈判事宜的重担,陈子明自是不敢掉以轻心,一出了御书房,便径直回了尚书省,本打算将早已拟定好的谈判章程再细细地过上一番,却不曾想人才刚落了座,就见裴行俭已是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几个大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一听许敬宗前来,陈子明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不过么,倒也没拒见,此无他,外交事宜乃是礼部之该管,既是要和谈,终归绕不过许敬宗这位礼部尚书,本来陈子明就打算召其前来议事的,而今,其既是自己到了,倒也算是趁便了的。 “诺!” 陈子明既是有所吩咐,裴行俭自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办公室,不多会便见一身紫袍的许敬宗已是施施然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下官见过陈大人。” 许敬宗就是个标准的媚上欺下的主儿,对部中官吏一向苛刻,可对于上级么,却从来都是低眉顺目得很,纵使心里头对陈子明又嫉又恨,可当着陈子明的面,行礼却是恭谦有加。 “延族来啦,且坐罢。” 陈子明对许敬宗从来就没半点的好感可言,实际上,当初陈子明可是想着将其贬去地方上任职,顺便请其跟李义府一并去阎王爷那里喝茶的,可惜还没来得及出手,被其给蒙住的李恪先行一步将许敬宗提拔到了礼部尚书的高位上,投鼠忌器之下,陈子明也就不好再明着下手了,只能是耐心地等着许敬宗自己犯错,当然了,以陈子明之城府,这等心思却是断然不会有丝毫的流露的,这不,哪怕再如何不待见许敬宗,应给其的礼遇却是半点不会少了去的。 “谢大人赐座。” 许敬宗很是恭谨地谢了一声,而后方才在会客处的客位上落了座,卑谦地躬身拱手道:“大人明鉴,吐蕃使节来京已有多日,没少到我礼部聒噪,下官实是烦不胜烦,不得已,只能厚颜来请大人拿个章程,也好将那帮吐蕃人早早打发了回去。” “本官听闻在京行商的吐蕃巨贾呐寡这几日往你延族府上跑得很勤啊,可有此事?” 陈子明并未理会许敬宗的求教,而是意有所指地反问了一句道。 “大人明鉴,此事倒是不假,呵呵,不瞒大人,下官庄子上的产业与呐寡有些来往,这几日恰逢结账时节,一些账目有所争议,故而其也就多来了下官家中几次,并不涉其余。” 一听陈子明此言,许敬宗的瞳孔猛然便是一缩,没旁的,呐寡其人之所以跑去他许敬宗的府上,为的正是此番和议之事,私下里可是给了许敬宗不少的财货,此事若是闹到了朝廷上,就算不背上个“卖国”的名声,受贿的罪名那是断然躲不过去的,正因为此,许敬宗自不免便有些慌了神,赶忙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地胡乱解释了一番。 “嗯,此非常时分,该注意的细节,终归还是须得有所讲究的,延族可莫要自误才好。” 许敬宗如今正得宠,尚不到朝其动刀子的时候,敲打上一番也就差不多了,陈子明倒也不曾过于己甚,提点了一句便算是暂时将此事揭了过去。 “大人教训得是,下官回去后便着令门下产业断了与呐寡的往来,若不然,瓜田李下的,下官怕是有百张嘴也自都说不清了的。” 这一见陈子明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许敬宗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但却不敢稍有懈怠,紧着便表态了一把。 “罢了,延族能明白便好,本官刚从陛下处讨了个差事,此番和议就由本官亲自主持,延族就为本官之副好了,今有章程一份在此,延族且先看看再议好了。” 对于许敬宗的保证,陈子明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概因他很清楚许敬宗就是一贪鄙无度之辈,也没啥信誉与底限可言,眼下姑且让其猖獗一番,到时候自有算总账的那一天,却也无须急于一时。 “啊,这,这……” 见得陈子明将几张纸递了过来,许敬宗自是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伸出双手,恭谦地接了过去,只一看,眼珠子当即便有些转不动了,此无他,概因陈子明所拟定的和谈章程实在是太苛刻了些,简直就是要将吐蕃往死里整治了去,而这,与他私下应承吐蕃人的条件可谓是相差甚远,许敬宗自是不愿照着陈子明的方略行事,问题是先前刚被陈子明敲打了一把,这会儿许敬宗实在是没胆子提出异议,一着急之下,额头上顿时便见了汗…… 第五百二十九章 狠狠敲打(二) “怎么,延族以为有甚不妥之处么,嗯?” 陈子明等了片刻,见许敬宗始终没支吾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暗自好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作出了副不耐的样子,声线微寒地吭哧了一声。 “啊,不,不,陈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以为此章程,唔,此章程之条款与朝中诸般臣工之意似不甚吻合,倘若争议过烈,却恐于朝局不利,大人,您看这……” 许敬宗自是不愿真按陈子明所拟的这么个章程行了去,可刚被敲打过,却又没胆子直接提出反对,只能是假托朝臣公议来说事儿。 “无妨,我辈行事岂怕争议,但消能利社稷,千夫所指又如何,更遑论所谓争议不过是些酸儒之妄言而已,何足挂齿,延族只管放心行了去,本官自有主张。” 饶是许敬宗说得个恳切无比,宛若真是出自公心装,奈何陈子明根本不加理会,但见其挥了下手,豪气十足地便鼓励了许敬宗一番。 “陈大人教训得是,下官自当照办,只是兹事体大,且容下官回去后,与礼部诸同僚仔细研磨一二,再来向大人请益可好?”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许敬宗心里头当真有若吃了黄连般,苦得够呛,偏偏又不敢稍有顶撞,也就只能是耍了把缓兵之计。 “这个自然,仔细些也是该当的,只是陛下有旨意,和议一事,这两日便要展开,许大人还须得抓紧些才是,这样好了,明日早间,参与此番和议者一体都到尚书省一会,就此章程讨论一二,后日一早便与吐蕃使节团照个面,三日内谈定此事也就是了。” 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看不穿许敬宗的小心思,可也懒得当面揭穿,一番交待下来,便已是不着痕迹地堵死了许敬宗的拖延之可能。 “大人英明,下官这就去召集部中同僚商榷一二,您留步,下官告辞了。” 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再多说,难免要多出错,许敬宗自是一刻都不想再多留,紧着便起了身,客气了几句之后,便即匆匆告辞而去了…… “启奏陛下,礼部尚书许敬宗在宫门处求见。” 许敬宗说是要回礼部与诸般同僚商榷,可实际上么,一出了尚书省,他便径直去了宫门处,递牌子请见,以其礼部尚书的位份,下头负责递牌子的宦官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报到了李恪处。 “嗯,宣。” 李恪从一大早便开始忙乎,到得此际已是有些疲了,本就寻思着要松泛上一下,这一听素来言语风趣的许敬宗前来求见,自是乐得寻其解闷上一回。 “诺!” 李恪金口既开,前来禀报的小宦官自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诺,匆匆便退出了御书房,不多会,便已是陪着满脸阴霾之色的许敬宗又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微臣叩见陛下。” 尽管满腹的心思,可许敬宗却是断然不敢在礼数上有丝毫的闪失,这一见到李恪的视线扫了过来,赶忙便紧走数步,抢到了龙案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延族不必多礼了,且自平身罢。” 李恪眼尖,一见许敬宗神色不对,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略一揣测,便已隐约猜到了许敬宗之来意,但却并未说破,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微臣此来是有一事要禀,先前陈相有召,言称奉旨主持与吐蕃使节团和议一事,并以章程一份着微臣照着办理,微臣自不敢稍有怠慢,也就接了章程,只是这章程依下官看来似乎过苛,若是因之再起边患,却恐于时局不利,微臣心甚难安,特来向陛下做个说明。” 许敬宗虽是谢了恩,却并未起身,而是紧着又磕了个头,作出了副忧心忡忡之模样,狠告了陈子明一记刁状。 “哦?章程何在?” 一听许敬宗这般说法,李恪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但却并未对许敬宗的言辞有所置评,也就只是面带不悦地吭哧了一声。 “章程在此,还请陛下御览。” 见得李恪龙颜不悦,许敬宗自以为得计,赶忙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几张纸,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递上来。” 这一见许敬宗真拿出了章程,李恪倒也无甚多的言语,一摆手,已是声线微寒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李恪此言一出,随侍在侧的内侍监何欢自是不敢稍有大意,恭谨地应了一声,疾步便抢到了许敬宗的面前,伸手接过了那几张纸,紧着便转呈到了御前。 “嗯,此事朕知晓了,既是子明有所吩咐,卿等照着做了去也就是了。” 李恪一目十行地将章程过了一遍,也觉得陈子明拟定的这份章程有些过苛了,然则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应该相信陈子明之能,毕竟彼此相处十数年来,李恪还真就不曾见过陈子明出错的时候,至少在谈判结果出来前,李恪是不打算对此事横加干预的。 “陛下圣明,微臣遵旨。” 许敬宗原本以为自己一记刁状告上去,应是能引起李恪之重视,却不曾想李恪居然不打算插手和谈事宜,心下里失望难免,可就算再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忤逆了李恪之意,尽管心中不甘得很,可也只能是无奈地称颂了一句,就此悻悻然地退出了御书房,自行回转礼部去了…… “禀大人,那厮已从宫里出来了。” 尚书省的办公室中,陈子明正自挥笔速书间,却见陈重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陈子明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尽管陈重言语间没有明指,可陈子明却是一听便知那厮指的便是许敬宗,按觐见的时间来算,这厮十有八九是在李恪面前吃了瘪,对此,陈子明自是早有预料,也自不以为奇,更不会有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一挥手,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嘿,下一个来的又会是谁呢?有点意思了! 见得陈子明挥手示意,陈重自是不敢再多言啰唣,躬身行了个礼之后,便就此退出了房去,而陈子明却也没再接着批折子,随手将笔搁在了架子上,嘴角一挑,露出了一抹大有深意的笑容…… “禀大人,吐蕃正使禄东赞前来求见。” 下一个前来求见的人很快就出现了,这才刚到末时正牌,就见裴行俭疾步行进了办公室中,大步抢到了文案前,冲着陈子明便是一躬身,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呵,来得好快么,守约便陪本官一道见见此人好了。” 对于禄东赞的到访,陈子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没旁的,概因他早前交给许敬宗的那份章程就达成和议的条件可谓是苛刻无比,真按这么个章程谈了去,吐蕃人除非自毁前程,否则的话,根本不可能与大唐达成和议,换而言之,陈子明所提的章程可以说是毫无和平之诚意,有的只是故意破坏和谈之意图,明显是打算以此来制造借口,试图进一步扩大两国间的战争之规模,而这,通常都是战胜国欲对战败国穷追猛打时所耍的花招,正因为此,从许敬宗这个“内应”处得到了准信的禄东赞能沉得住气才是怪事了的。 “诺!” 一听陈子明此言明显有提携自己之意,裴行俭心下里自是感动得很,可也不曾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房去,不多会便已又陪着两名吐蕃汉子从外头转了回来。 “驸马都尉府长史禄东赞见过陈大人。” 两名吐蕃汉子身材相差无几,都是魁梧壮实之辈,所差的只是年岁,一者四十出头,面目狰狞,另一人则是年近五旬,面色虽黝黑,却透着股雍容之贵气,这人正是吐蕃大相禄东赞,但见其一从屏风后头行将出来,紧着便疾步抢到了文案前,规规矩矩地便行了个大礼,不止是礼数周全到位,更难得的是一口汉语说得个顺溜无比,若不是一身的吐蕃官服,真听不出这厮竟不是汉人。 “噶尔大相客气了,来人,看座。” 算起来,禄东赞来大唐都已是第五回了,可陈子明却是第一次真正与其碰面——禄东赞曾于贞观八年、十三年、十四年、十九年四次来过大唐,并曾于贞观十九年时到陈子明府上求见,只不过陈子明却并未接见其,双方始终缘悭一面,然则说到对其之了解么,满大唐文武百官中,怕是无人能在陈子明之上。 “谢大人赐座。” 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娶了文成公主,自是有着驸马都尉之封号,从这个意义来说,禄东赞自称驸马都尉府长史倒也不能算错,只不过这么个称呼的寓意却并不简单,不止是在示弱,更是有意将吐蕃与大唐的关系定位为一家人,若是陈子明认可了这一条,以禄东赞的口才,可就大有发挥之余地了的,可惜的是陈子明警醒得很,压根儿就不曾上钩,一个“噶尔大相(禄东赞乃是汉名,其吐蕃本名为噶尔?东赞)”的回应便已将禄东赞的如意算盘悄然化解了开去,对此,禄东赞也自无可奈何,只是心弦却是因此更绷紧了几分…… 第五百三十章 狠狠敲打(三) “噶尔大相这几日在京可还住得习惯么?” 双方才一见面,便已是无声无息地过了一招,尽管略占了些上风,可陈子明却并未因此而放松了警惕之心,此无他,概因陈子明很清楚禄东赞其人并不是好相与的,文武全才不说,谋算之能也自不差,绝对算得上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之一,只可惜是生在吐蕃那个穷乡僻壤之地,能发挥出来的能量有限,若是处于大唐,一个宰辅的位置怕是妥妥跑不了的。 “有劳大人动问,下官等一切都好,只是在京蹉跎日久,心实难安,只得厚颜前来拜谒大人,有打搅处,还请大人多多海涵则个。” 若是可能的话,禄东赞自是十二万分地不愿跟陈子明打交道,没旁的,吐蕃既是有志于要跟大唐争夺霸权,自不会不注重有关大唐的情报之收集,又怎会不知陈子明之能力,实际上,于吐蕃君臣看来,大唐文武百官里,最难对付的必属陈子明无疑,这十数日来,禄东赞之所以能沉得住气,概因早在来京之前,他便已通过吐蕃安插在长安的情报负责人呐寡出重金收买了大唐礼部尚书许敬宗,本以为有许敬宗这等极品大员出面斡旋,必可避免被大唐穷追猛打之下场,可却万万没想到陈子明居然不顾首辅大臣之尊,亲自操刀和议事宜,还提出了那么许多吐蕃根本无力承受的苛刻条件,事至此,禄东赞自是不得不紧着前来寻陈子明探个根底了的。 “噶尔大相客气了,我大唐地大物博,政务也就繁多,以致累大相多等了些时日,抱歉,抱歉,好在本官已奉了陛下的旨意主理和议一事,后日一早且就开始谈好了。” 饶是禄东赞的姿态放得很低,陈子明也自不上当,并未有甚自矜之色,表现出来的依旧是一副和煦之做派。 “哦?那敢情好,只是不知大人之章程是……” 陈子明表现得越是和煦,禄东赞的心便越发沉重,道理么,很简单,在他看来,咬人的狗从来都是不叫的,就有若吐蕃的獒犬一般,咬人时从来不叫,可一咬将下去,任是豺狼虎豹也得没了半条命,一念及此,禄东赞也自顾不得再玩甚矜持的把戏了,试探着便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章程么,到和议之时,噶尔大相便能得知,实不差这一两日罢。” 以陈子明之睿智,素来只有他套别人话的时候,又哪会被人套了话去,尤其是在明知对方早已从许敬宗处得了详情的情况下,陈子明自是更不会浪费唇舌去为对方作甚解释的。 “下官怎地听说陈大人拟了二十八条款,欲为难我吐蕃,莫非大人真欲置我吐蕃于死地么?” 见得陈子明这般油盐不进,禄东赞可就不好再往下追问个不休了,这便轻轻地假咳了一声,旋即便听随侍在其身后的那名吐蕃官员阴恻恻地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敢问噶尔大相,这位是……” 陈子明既是有心要打压吐蕃,又怎可能会不下足力气去收集吐蕃使节团的相关信息,哪怕先前见礼之际,那名站在禄东赞身后的汉子并未自报家门,可陈子明却是早就知晓其是何许人来者,也知晓此人必是来唱白脸的,这会儿见其果然于僵局时跳了出来,心中自不免暗自好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作出了副不悦之状,一扬眉头,明知故问了一把。 “回大人的话,这位是我吐蕃副使赤桑扬顿。” 禄东赞此番前来就是来唱红脸的,这一听陈子明有问,自是须得殷勤地作答上一回,此乃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哦,原来是副使啊,那本官可就有些不解了,不知阁下所言是从何人处得来的消息,嗯?” 陈子明之所以将那份苛刻到了极点的章程交给许敬宗,自然不怀甚好意,于打压吐蕃之同时,也有着借机坑许敬宗一把之心思,当然了,能不能成事,还须得看吐蕃一方是否“配合”了的。 “是……” 赤桑扬顿正是当初郭岗一战中被苏定方好生戏耍了一把的那名吐蕃使者,汉语倒是说得极其顺溜,可心思么,明显不够细腻,听得陈子明有问,连想都不曾想,张口便要道出实情了。 “大人明鉴,此事坊间已有流传,下官等也是偶然听闻,不知真伪,故而方才会冒昧前来打搅,若是大人肯拨冗为下官等解惑一二,下官等自当感铭五内。” 禄东赞可是狡猾如狐般的人物,尽管赤桑扬顿方才起了个头,他便已知不妙,紧着便抢过了话头,强行阻住了赤桑扬顿道出许敬宗的名头,没旁的,禄东赞可还指望着许敬宗能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发挥出大作用呢,怎能如此随便地便将其给卖了。 “坊间流言?呵,噶尔大相倒是好本事么,本官午前才得了陛下旨意,到如今,也不过才两个时辰不到,噶尔大相便能知晓本官之章程如何,个中蹊跷何在,还请噶尔大相给本官一个解释可好?” 见得禄东赞出言打断了赤桑扬顿将将脱口而出的话语,陈子明心中暗叫可惜不已——若是赤桑扬顿真说出了许敬宗的名字,再加上已然掌握的其与吐蕃巨贾呐寡的密切来往,便可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据此,便足可参许敬宗一本,就算李恪再如何恩宠于其,也自不得将其贬谪了去,到那时,陈子明大可安排无数的后手,以除掉这只社稷蠹虫,而今,被禄东赞这么一打岔,这等算计明显已没了再施展的可能,如此一来么,陈子明可就不再是早先那等和蔼可亲的态度了,但见其面色一沉,已是端起了天朝首辅大臣的架子,声线阴冷地逼问了一句道。 “大人误会了,下官等确是偶然闻之罢了,机缘巧合而已,并无甚蹊跷处可言。” 陈子明乃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人物,这一沉下脸来,身上的煞气顿时便浓烈得有若实质一般,边上人等无不为之心神震颤不已,唯有禄东赞却是脸不变色心不跳,口中虽是恭谦地解释着,可双眼里却明显清澈一如往常,显然并不曾被陈子明的威势所慑服。 “哦,原来如此,那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了,有趣,很是有趣。” 对于禄东赞这等话语,早已猜到根底的陈子明自是不会当真了去,虽不曾再往下逼问,可调侃的语调里明显透着浓浓的讥讽之意味。 “让大人见笑了,不知那所谓的二十八条款……” 饶是禄东赞脸皮厚实无比,被陈子明这么一刺,还是不免有些老脸发烧,然则他终归是枭雄本色,并未因此羞恼成怒,依旧是一派恭谦状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确有其事。” 坑许敬宗一把的算计既已不成,陈子明也自懒得再多言啰唣,一派风云轻淡状地便给出了个肯定的答案。 “大人明鉴,我家赞普乃大唐女婿,向来尊崇大唐,并不敢稍有违你,十数年来,屡有朝贡,贞观二十二年时,更是为王前驱,出兵中天竺,擒拿忤逆大唐之贼酋,今番出兵白兰国,乃是报世仇耳,并无不敬大唐之心思,郭岗之事皆因误会而起,此事错在我吐蕃,未能及早遣使前来大唐说明情况,以致生出如此多之事端来,今,我吐蕃已知错前来礼拜,还请大人多多体恤才是。” 听得陈子明如此坦然地承认此事,禄东赞的心情可谓是复杂至极,既恼且羞且怒,更有着几分浓浓的不甘,奈何人在屋檐下,这会儿却是容不得其不低头的,哪怕心情恶劣到了极点,也只能是作出一派委屈状地解释了一番。 “误会?噶尔大相是在跟本官说笑话么?第一次郭岗之战时,噶尔大相若说此话,本官还会信上几分,事到如今,噶尔大相还跟本官说误会,是欲欺本官愚钝么,嗯?” 养虎终究会成患,此一条,陈子明比时人都看得通透,自然不可能如此轻易便让禄东赞蒙混了过去,但见其面色一沉,已是声色俱厉地当场揭破了禄东赞的谎言,愣是没给其留丝毫的情面,当然了,陈子明敢这么做,自是有着足够的底气在,丝毫无惧谈判之破裂,根本不必在意禄东赞的感受究竟如何。 “大人如此苦苦相逼,就不怕官逼民反么?” 陈子明这等有若呵斥人犯的言语一出,饶是禄东赞脸皮再厚,也有些扛不住了,偏偏他是唱红脸的,自是不好真跟陈子明硬碰,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再度假咳了一声,旋即便见赤桑扬顿满面怒容地上前一步,一派义愤填膺状地顶了陈子明一句道。 “放肆!” “大胆狗贼,安敢如此无礼!” “插标卖首之徒,安敢狂悖若此,欺我大唐无人么!” …… 赤桑扬顿的狂言一出,用不着陈子明出面,随侍在侧的裴行俭等随员们已是按捺不住地纷纷呵斥了起来,骂声连连中,杀气骤然便就此大起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狠狠敲打(四) “嗯!” 陈子明并未急着出言阻止众随员的呵斥,而是好整以暇地等了片刻,而后方才一扬手,不轻不重地吭了一声,待得众人安静了下之后,这才冷冷地看着禄东赞,声线冷硬地开口道:“如此说来,吐蕃是打算与我大唐为敌喽,本官没理解错罢,嗯?” “大人误会了,我吐蕃素来亲善大唐,断不敢有逆反之心,此一条,下官可对天发誓。” 与大唐为敌之心那是一早就有的,若不然,也不会有松州之战,更不会有两次郭岗战役的发生,当然了,此三次交手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那便是要试探一下大唐的虚实,至于结果么,也完全一样,吐蕃君臣已然取得了共识——在短时间里,大唐断不可犯,吐蕃要想具备跟大唐扳手腕的实力,还须得多年的卧薪尝胆方可,在这等前提下,禄东赞又怎敢说出与大唐为敌的狠话,也就只能是以赌咒来立证自家所言无虚。 “嗯,噶尔大相既是如此保证了,本官自是信得过,如此一来,贵我两国也就有了第一条共识,在此基础上,一切都是可以谈的么。” 两次郭岗之战之所以被定位为政治战,根本原因就在于大唐眼下其实也没有荡平吐蕃的万全之把握,无他,高原反应是一回事,更主要的是吐蕃如今君臣团结,正自出于蓬勃向上之阶段,以大唐之强,击败其国不难,要想灭掉其国却是难如登天,在陈子明看来,征服吐蕃的困难性远高于高句丽,真要往死里打了去,没个十数年的连续苦战,基本没成事之可能,这等代价无疑太大了些,再说了,雪域高原素来就是贫瘠之地,就算是打将下来,也自无利可图,倒不如依旧让其以属国的名义自治,待得将来有机会的话,再行攻伐也来得及,正因为此,陈子明自是不会真将此番和议彻底搞砸了去,该强硬时强硬,该收上一收时,陈子明也自不会一味耍性子,个中就是一个度的拿捏罢了,以陈子明之能,耍将起来自是顺溜得很。 “谢大人宽仁,下官此处也有份和议之章程,还请大人过目。” 见得陈子明的态度有所和缓,禄东赞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唯恐夜长梦多之下,自是不敢再多生枝节,这便赶忙一抖手,从怀中取出了一本折子,双手捧着,便要往陈子明面前递了去。 “本官就不看了,贵国既是有心要和,那就照着本官的章程逐条谈了去便好。” 饶是禄东赞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奈何陈子明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只随意地一摆手,便已是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禄东赞的提议。 “这……” 禄东赞费了如此大的周折,苦情戏演了如此之久,根本目的就一个,那便是想借此机会以己方的和谈章程取代陈子明所拟的那二十八条款,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连看都不肯看上一眼,一时间还真就有些不知该说些甚才是了的。 “本官有言在先,后日一早开始谈,三日内谈不拢,那也就不必再谈了,来人,送客!” 哪怕陈子明其实也不愿和谈破裂,然则大唐到底是强势的一方,在立场上,自是不能软了去的,该表现强硬时,陈子明自是不吝表现上一回的。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连同裴行俭在内的几名随员立马齐声应了诺,紧着便行到了禄东赞的身旁,这就要强行送客了的。 “大人留步,下官等告辞了。” 见得事不可为,禄东赞倒也没再强求,不过么,却并未将拿出来的章程再收回怀中,而是随手搁在了面前的几子上,而后方才慢条斯理地起了身,冲着陈子明便是一躬,交待了句场面话之后,这才施施然地走了人。 “大人,此物……” 裴行俭如今虽也是陈子明的随员,相当于大秘,可毕竟是朝臣的身份,自是不会跟着其余随员一道去送禄东赞,但见其弯腰从几子上拿起了禄东赞留下的折子,而后试探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不必理会,丢了。” 吐蕃人能有啥好章程,左右不过就是道歉复道歉罢了,根本不可能拿出啥实质性的东西,陈子明自是懒得浪费时间去翻看,挥手间,便已是漫不经心地下了令。 “诺!” 陈子明不想看,可裴行俭对这份章程却是好奇得很,口中虽是应了诺,却并未真将这份折子丢到字纸篓里去,而是顺势便塞进了宽大的衣袖中。 “守约且去将礼部尚书许敬宗唤了来,就说本官有事要交待。” 尽管设计坑许敬宗一把的谋算因着禄东赞的机警而落到了空处,但这并不意味着陈子明便会就此作罢,不借此机会再好生敲打一下许敬宗,可就真要枉费了一番谋划之苦心了的。 “诺!”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裴行俭立马便猜到了陈子明唤许敬宗前来的目的之所在,嘴角边当即便露出了丝会意的微笑,此无他,裴行俭对许敬宗其人也自无甚好感可言,自是乐得见其被陈子明好生拿捏上一回的。 “下官见过陈大人。” 许敬宗到得很快,不快不行啊,裴行俭这个大秘在一旁催请着,就算再不愿,许敬宗也不能不紧着来见陈子明,这才刚从门口的屏风处转将出来,入眼便见陈子明的脸色阴冷生硬得令人生畏,许敬宗的脸色当即便是一白,但却不敢稍有迁延,紧着便抢到了文案前,强自压住了心头的忐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许敬宗,尔好大的胆子,竟敢私下勾连吐蕃人,尔可知罪,嗯?” 饶是许敬宗持礼甚恭,然则陈子明却根本没加理会,冷冷地盯着其看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猛拍了下文案,声色俱厉地便呵斥了其一句道。 “啊,大人,您这话是从何说起,下官、下官虽愚钝,却也断然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下官冤枉啊。” 许敬宗正自惴惴之际,冷不丁被陈子明这么一吓,心顿时便蹦跶到了嗓子眼处,然则私下勾连吐蕃的罪名实在是太大了些,许敬宗又怎肯就这么认了罪,自忖行事隐秘之下,嘴自是硬得很,紧着便叫起了撞天屈。 “事实俱在,尔还敢当着本官的面虚言狡辩,好胆!” 陈子明此番是铁了心思要狠削一下许敬宗的面子,自然不会让其轻易便过了关去,饶是许敬宗表现得极其委屈,陈子明也没加以理会,不依不饶地便又呵斥了其一嗓子。 “下官愚鲁,实是不知罪从何来,还请大人明示则个。” 见得陈子明如此作态,许敬宗原本就虚的心顿时便更虚了几分,奈何扣下来的帽子实在是太重了些,就他那小身子骨,实在是承受不起,哪怕心里头担心着吐蕃人有出卖自己的可能性,但却绝不肯亲口承认了其事。 “不知?好一个不知,本官问尔,和议之章程究竟是如何泄露到吐蕃使节团手中的,嗯?” 许敬宗一向滑头得很,纵使陈子明有心要挑错,平日里也很难拿到其之把柄,而今有了个由头,自是须得好生摧折其一番,即便不能诈唬住其,可令其灰头土脸上一番却也是少不得之事。 “大人明鉴,此事下官真不清楚啊,午前下官从大人处得了章程,紧着便赶回了礼部,召集诸般同僚商议行止,部中人等大多已知章程一事,或许是有人不小心在吐蕃人面前说漏了嘴,只是事未曾查清,下官也不知究竟是怎生回事,若是大人能允,下官回去后定会下令彻查,务必找出泄密之人,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这一听果然是章程一事惹出的麻烦,许敬宗心里头虽是发苦不已,可该狡辩的,却是断然不会忘了去,这便来了个一推三四五。 “罢了,和谈在即,弄得部中人心惶惶也不是甚好事来着,此事姑且先记档,待得和议之后,再慢慢查了去好了。” 敲打归敲打,陈子明心里头也自清楚光靠此事断难真的将许敬宗拿下,也自不能因小而失大,狠削了其一番之后,也就话锋一转,算是就此放了这厮一马。 “大人英明,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 见得陈子明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许敬宗忐忑的心自也就稍安了些,唯恐陈子明再拿此事来做文章,这便紧着称颂了一句道。 “嗯,延族心中有数便好,此番和议事关边陲之绥靖,断不可大意了去,这么说罢,本官已跟吐蕃使节团通了气,三日内必须议定所有章程,就按本官所拟之二十八条为基础,逐条斟酌,延族回去后,还须得着各有司人等抓紧准备工作,莫要失了圣望才好。” 这都已是接连敲打了许敬宗两回了,就其心性而论,应是不敢再胡乱出甚幺蛾子了的,陈子明也自懒得再跟其多浪费唇舌,叮嘱了其一番之后,也没打算再多留其,挥手间,便已是将这厮屏退了开去…… 第五百三十二章 吐蕃人的狠招(一) 永隆元年十二月十六日,迁延了多日的唐蕃和议终于正式开始了,然则仅仅只谈了半天不到,和议一事便已是进行不下去了,此无他,大唐提出的和议条件实在是太苛刻了些,纵使处在战败的不利态势下,吐蕃一方也不愿如此这般地任凭大唐宰割,故而,和议方才一开始,双方便已是唇枪舌剑地大吵成了一团,互相指责对方没有和平的诚意,结果么,不消说,不欢而散也就是必然之事了的。 “启奏陛下,今日与吐蕃会谈之时……” 与吐蕃的和谈原本就不是小事,京中纷扰了如此多日,自是更引人注目了几分,如今和谈方才启动便已陷入僵局,身为主事之人,陈子明自是须得第一时间进宫给李恪一个交待。 “子明啊,如此说来,这和议怕是谈不下去喽,爱卿对此可有甚计较否?” 自打从许敬宗处得知了陈子明所拟之和议章程时起,李恪对此番会商的结果便不甚看好,没旁的,概因那份章程实在是太过苛刻了些,错非吐蕃打算彻底归附大唐,否则的话,是断然不会轻易屈服的,当然了,不看好归不看好,在问题发生前,碍于陈子明的面子,李恪却是断然不会有甚表示的,而今么,谈判既已陷入了僵局,李恪可就不打算再保持沉默了,只不过也不打算问罪陈子明,仅仅只是以笑谈的姿态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以微臣早先所拟之章程而论,此和议本就无谈成之可能。” 李恪表现出来的虽是笑谈之状,可帝王出口便是天宪,又有谁敢真当笑谈听了去,纵使是陈子明也没这么个胆子,紧着解释上一句自是少不得要的。 “哦?此话怎讲?” 一听陈子明此言蹊跷,李恪的好奇心登时便大起了,眉头只一扬,便已是紧着追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微臣之所以拿出此等苛刻之章程,无非是要试探一下吐蕃君臣之心思罢了,今,观其国大相等之激烈反应,足可见其国与我大唐争锋之心不死,如今低眉深潜,不过是为将来蓄力而已,我大唐与吐蕃早晚还须得再战上一番。” 陈子明之所以拿出苛刻之章程,本意么,试探吐蕃人反应是虚,为许敬宗下套子是真——有着前世的记忆在身,陈子明早就知晓吐蕃君臣是何等样人,试探不试探,根本没啥区别,当然了,这话却是断然不能说与李恪知晓的。 “唔……,若如此,这和议不谈也罢,朕终归不能养虎为患!”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的脸色立马便肃然了起来,眉头微皱地沉吟了片刻之后,方才语调决然地下了个论断。 “陛下圣明,只是微臣以为和议还是须得签上一份的,今,我大唐虽鼎盛,却依旧有不少隐忧在,尚不到征战四方之时,姑且先安吐蕃君臣之心也是好的,待得诸般事宜皆理顺之后,以我大唐之强,又何惧诸敌之猖獗!” 陈子明的头脑从来都是清醒无比的,并不会因身居首辅大臣之高位便得意忘形了去,也不会因大唐之强盛而小觑了周边诸敌,对于究竟该如何与吐蕃这等虎狼之国相处,陈子明心中自有韬略在。 “嗯,那倒也是,依子明看来,此事当如何妥善处置了去为宜?” 李恪并非昏君,自是清楚大唐眼下看似强盛无匹,可内部各种隐患都还潜藏着,不说几位亲王暗自勾连欲反,也不说中央对各州的控制力尚不到位,光是军务革新正自紧要关头这么一条,便不是大动干戈之时,能以一纸和约稳住吐蕃人,也自无甚不可之说,只是说到具体该如何达成这么个和约么,李恪却是有些不衬底的,毕竟眼下僵局已现,要想破局,怕是少不得要花上不少的气力。 “回陛下的话,微臣以为此事并不难,此无他,吐蕃人达成和约之心远比我大唐迫切,故,依微臣看来,吐蕃人必会设法破局,而成事之关键当在陛下身上。” 尽管李恪并未将心中的担心说将出来,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却是一听便懂,不过么,早有准备之下,陈子明也自不以为意,笑着便点出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 “朕?这……” 李恪对陈子明虽有些许的忌惮之心,可那都是身为帝王的本能罢了,总的来说,李恪对陈子明之能力与忠心一向都是信得过的,自打将和谈之事交给了陈子明,李恪就没打算再亲自插手此事,故而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不由地便愣住了。 “陛下明鉴,微臣于和谈一事上一向强硬,吐蕃人断无法从微臣处找到破局之机会,自然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陛下身上,至于如何见到陛下的面么,微臣虽猜不到,可想来必不会简单了去,然,此系吐蕃人要考虑之事,微臣也自懒得去多加揣测,现有章程一份在此,还请陛下御览。” 陈子明自信地一笑,将时局简单地剖析了一番,末了,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折子,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递上来。” 这一听陈子明还有章程要献,李恪的兴致登时便大起了,挥手间,紧着便吩咐了一句道。 “诺!” 李恪金口既开,侍候在侧的何欢自是不敢稍有怠慢,恭谨地应诺之余,匆匆便抢到了陈子明的面前,伸出双手,接过了折子,紧着便转呈到了御前。 “唔……,这章程倒是可行,只是如此一来,子明却恐要背上些骂名了。” 陈子明所提交的这一份章程明显比早先那份要宽松上许多,有着他的高压在前,李恪若是出面谈此事,吐蕃使节团断不敢再起甚旁的心思,就算对某些条款还有些不甘,却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去,只是一旦到了李恪出面之际,陈子明的名声和威信可就难免要遭挫了的,对此,李恪自不免会有些担心,毕竟接下来的诸般革新事宜还须得陈子明去主持大局的。 “陛下过虑了,但消能利社稷,微臣受些委屈实算不得甚大事,些许蚊蝇嗡嗡而已,不听也就是了。” 陈子明一向就是个实用主义者,更别说他早已定下了归隐之计划,自是不会在意所谓的名声受损之事。 “既如此,那便这么定了也好。” 帝王对臣下向来都是既要用又要防的,哪怕再贤明的君主也自不例外,于李恪来说,陈子明尽管是自己最得力的臂助,也是最信得过之心腹,可威望若是太高,那也不是啥好事来着,如今陈子明既是情愿受些委屈,从朝局平衡的角度而论,也是好事一桩来着,一念及此,李恪也就没再多犹豫,很是干脆地便准了陈子明之所请…… “禀大相,人已到了。” 戌时正牌,华灯初上,已过了用膳的时间,然则禄东赞却是毫无半点的食欲,哪怕几子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他也不曾动上一筷子,眉头紧锁着,可眼珠子却是不时地转动个不休,很显然,其内心里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只见一名吐蕃武士急匆匆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几子前,一躬身,紧着便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传!” 尽管那名吐蕃武士没说是何人到了,可禄东赞却心中有数得很,也自不曾有丝毫的迟疑,挥手间便已下了令。 “诺!” 禄东赞既是有所吩咐,前来禀事的那名吐蕃武士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房去,不多会,便见一浑身富贵气的胖大汉子疾步行进了房中。 “小人呐寡叩见大相。” 来人体型虽肥胖,可动作却并不显得笨拙,几步便抢到了几子前,整个人趴到在地上,恭谨万分地便行了个大礼。 “嗯,情形如何了?” 吐蕃的阶级等级之森严远超过大唐,似呐寡这等商贾之辈,在吐蕃根本没甚地位可言,加之其本就是禄东赞亲自派到大唐来的探子,在其面前,禄东赞自是无需表现甚礼贤下士之做派,连叫起都不曾,便已是声线淡漠地发问了一句道。 “大相明鉴,小人未能见到许大人,只是得了其着下人传的一句口信,说是大唐天子乃圣明之君也,除此之外,再不曾有甚旁的交待,小人无能,请大相重处。” 一听禄东赞这般问法,呐寡胖大的身子情不自禁地便是一个哆嗦,面上更是苦色满满,但却不敢不答,也就只能是无奈地解说了一番。 “圣明之君?唔……,哈哈……,好,好一个圣明之君,许大人果然高明,好,甚好,来人,传本相之令,所有人等一体到此议事,不得有误!” 呐寡明显是白担心了的,他不明了的事儿,到了禄东赞处,却是没啥奥秘可言,这不,但见禄东赞只略一沉吟,便已是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了起来,直笑得呐寡满头的雾水,根本搞不懂禄东赞究竟在兴奋些甚来着…… 第五百三十三章 吐蕃人的狠招(二) 永隆元年十二月十七日,辰时将至,尽管不是大朝时分,可上班终归还是要的,各部官员们自是不敢误了时辰,这不,一大早地,承天门前的小广场上人来人往,好生热闹,当然了,这都是常态,对于早习惯了上下班的诸般官吏们来说,根本不会在意这等热闹,自然也就没人注意到禄东赞等人的匆匆到来,直到禄东赞等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宫门外的警戒线处,这才引发了无数人等之围观。 “臣等要见天可汗,臣等有冤屈要伸!” “臣等叩请天可汗为臣等做主!” …… 禄东赞等人就是来闹事的,自是不怕围观者众,实际上,围观者越多,他们表演得就越是起劲,呼喝之声也就愈发的响亮,这么一闹之下,不止是刚到广场上的诸般官吏跑去围观,便是连那些早已到了部中的官吏们也被惊动了,不多会,宫门前已是挤满了看稀罕的文武官员们,那情形简直跟看猴戏一般闹腾。 “禀大人,吐蕃使节团集体到宫门处请愿,现场围观者众,恐有碍观瞻,还请大人明示。” 宫门处看热闹的官吏固然是越聚越多,可也不是每个人都自顾着看热闹,这不,一发现情况不对,裴行俭紧着便赶回了尚书省,径直去了陈子明的办公室,将吐蕃使节团请愿一事禀报了出来。 “嗯,守约且拿本官的印信去找吏部李尚书,着其即刻带吏部考功司人等赶去宫门处,明令诸般官吏各归本衙,有违者,一律记档!” 尽管早就料到了吐蕃人会闹事,可陈子明却万万没想到这帮家伙会胆大妄为到这般地步,一听之下,脸色自不免便为之一沉,不过么,倒也不曾雷霆大发,仅仅只是语调森然地下了道命令。 “诺!” 这一见陈子明声色不对,裴行俭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应了一声,取了陈子明的印信,匆匆便退出了办公室,径直去了吏部,不多会,便见李恒率人赶到了宫门前,只一宣布记档之事,所有围观之官吏呼啦啦便散了个精光,现场只剩下禄东赞等人还在那儿闹腾个不休,只是气势明显大受打击,叫唤的声音也自明显低落了几分…… “启奏陛下,吐蕃使节团一行人等在宫门处啸聚,自言有冤要伸。” 身为帝王,李恪算是相当勤勉了的,然则不是大朝之时,他也不会早早便起,大体上也就是辰时用膳,三刻左右方才会去两仪殿理政,值得禄东赞等人闹事之际,李恪尚未用完早膳,正拿着个包子慢条斯理地啃着,冷不丁却见何欢急匆匆地行了来,凑到了李恪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怎么回事,说清楚了!” 一听吐蕃使节团跑来宫门外闹事,李恪的脸色当即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冷冷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回陛下的话,老奴只知吐蕃人闹事,并不曾眼见,是老奴疏忽了,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何欢急着来禀事,还真就不曾详细了解过具体之情形,这一见李恪盛怒如此,当即便慌了神,赶忙躬身告罪不已。 “哼,去,给朕查清楚了!” 被何欢这么一搅闹,李恪再也没了用膳的胃口,随手将用到了一半的包子往几子上一丢,寒着声呵斥了何欢一句之后,便即出了寝宫,乘着软辇便径直去了两仪殿的御书房。 “启奏陛下,老奴已亲自去查过,吐蕃使节团一行人等皆跪在宫门外,其国大相禄东赞有状纸一份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何欢被呵斥了一通之后,明显是怕了,办事起来自是飞快无比,这不,李恪方才刚在御书房里落了座,何欢便已是匆匆赶了来,紧着便将禄东赞的状子递到了李恪面前的龙案上。 “哼,一群小人,安敢妄言是非,真当朕是好欺的不成!” 状子虽就一张,可尺寸却是不小,其上密密麻麻地写了近百行的字,内容么,说穿了就那么回事,除了吐蕃人自辩两回郭岗之战乃是误会之外,其余部分都是在告陈子明的刁状,林林总总的罪名一大列,就差没把陈子明直接说成是大唐之奸佞了的,对此,李恪自是不信,但见其一拍龙案,已是没好气地骂了几句。 “陛下说得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帮吐蕃狗贼无礼若此,老奴这就着人将他们打发了开去。” 何欢先前办差了事儿,正自担心李恪对其会有所不满,自是急思补救,此际一听李恪如此评价吐蕃人之行径,当即便来了精神,紧着便附和了一把。 “不,去,且将许敬宗唤了来。” 尽管明知道吐蕃人所告的御状乃是诬告,根本目的便是为了能跟大唐达成和议,可李恪却并不打算揭破此事,自是不会容许何欢胡乱作为了去,这便一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道旨意。 “诺!” 眼瞅着拍马屁险些又拍到了马腿上,何欢的老脸当即便苦得有若老菊花一般,哪敢再多言啰唣,赶忙躬身应了诺,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两仪殿,不多会,便已陪着一身整齐朝服的许敬宗又从外头行了进来。 “微臣叩见陛下。” 许敬宗满脸的肃然之色,可眼神里却有着丝淡淡的喜意,没旁的,概因吐蕃人的行动正是出自他的暗示,一想到倘若能借助此事将陈子明拉下马来,那他许敬宗或许还能有再进一步之可能,就算不行,去除了一向对自己有浓厚敌意的陈子明,也能算得上是个巨大的胜利,更别说此番事成,他还能再从吐蕃人手中多捞上几笔财货,怎么看都是一笔合算至极的买卖,自是由不得许敬宗不为之精神振奋的,当然了,兴奋归兴奋,他却是断然不敢在李恪面前有丝毫的流露,也就只是紧着抢到了龙案前,照着朝规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昨日的谈判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那些吐蕃人跑朕这里来闹事了,嗯?” 饶是许敬宗行礼恭谦无比,然则李恪却并未叫起,而是面如沉水般地扫了其一眼,劈头盖脸地便呵斥了一句道。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昨日之会商时……” 这一见李恪有着冲自己发火之趋势,许敬宗当即便不免有些慌了神,先前的兴奋感瞬间便被恐慌所取代,唯恐被李恪当成替罪羊处置了去,这便紧着出言解说了一番,大体上都是在说陈子明如何固执己见,如何欺压吐蕃使节团,而他许敬宗又是如何居中调停云云,也亏得许敬宗好口才,一番话下来,毫不客气地便将陈子明抹黑了个彻底。 “够了,朕不是要尔来推卸责任的,说罢,此事当何如之,嗯?” 许敬宗就是一颠倒是非黑白的高手,若不是陈子明昨日便已将事情的可能之发展说透了的话,这会儿听许敬宗这么通胡诌,李恪闹不好还真有可能会信上几分,至于眼下么,李恪又哪有耐心去听许敬宗的废话,也没等许敬宗将话说完,便已是不耐至极地一挥手,毫不客气地便打断了其之所言。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事可大可小,若是能在谈判尺度上稍作些调整,给吐蕃人一点甜头,或许应是能尽快达成协议,只是陈大人那儿……” 许敬宗并不清楚陈子明早有安排,兀自想着要给陈子明下些眼药,欲除陈子明之心可谓是昭然若揭了的。 “调整么?也行,朕此处有份章程,延族只管照着这上头的条款跟吐蕃人谈了去,给卿三天时间,能成便成,不能成,就赶那帮吐蕃人滚蛋,朕自会派大军前去讨回公道。” 李恪乃是明君之辈,尽管在某些方面上,较之太宗有所不及,可在历朝历代的帝王里,已然算是相当贤明之人了的,又怎会听不出许敬宗欲坑陈子明一把的小心思,不过么,李恪却并不在意,没旁的,概因他之所以提拔重用许敬宗,本意便是要其去牵制陈子明,以此来达成制衡之格局,当然了,谁贤谁庸,李恪却是断然不会混淆了去的。 “这……” 见得李恪随手丢来了本折子,许敬宗赶忙伸手接住,只看了眼封面,眼珠子便有些转不动了,不为别的,只因许敬宗第一眼便认出了那折子上的笔迹赫然出自陈子明之手,毫无疑问,在如何与吐蕃交涉一事上,陈子明早就跟李恪达成一致了的,如此一来,他许敬宗先前可着劲地攀咬陈子明其实就是在白做小人来着,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因此失了圣眷,许敬宗的额头上顿时便见了汗。 “怎么?延族办不到么,嗯?” 见得许敬宗半晌没反应,李恪可就不耐了,冷着声便喝问了一句道。 “啊,不,微臣自当竭力而为之,断不敢有负陛下之重托。” 听得李恪声线不对,许敬宗哪敢再发呆,赶忙重重地磕了个头,信誓旦旦地便做出了保证,至于他心里头到底作何感想么,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第五百三十四章 女儿的小心思(一) 吐蕃使节团全体在承天门前告御状的事儿闹得很大,不止满朝文武为之哗然不已,京师百姓也自哄传个不休,为陈子明暗自捏一把冷汗的可不在少数,好在永隆帝虽接了状子,却并未接见吐蕃诸般人等,仅仅只着内侍监何欢出面,恩威并施地告诫了禄东赞等人一番,并着礼部尚书许敬宗与吐蕃使节团接着和议,三日后,和议达成——吐蕃就此番入侵白兰国一事道歉,并赔偿白兰国金银、马匹牛羊等物若干,保证不再对大唐诸属国有所冒犯,为此,大唐准其改过自新,增加与吐蕃贸易之额度,封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为西海郡王。 一波三折的唐蕃和谈能在短短三日内达成,身为主持者的许敬宗自是名声鹊起,一时间风头无俩,可实际上么,他本人却是心头有苦自己知,没旁的,此番和议明显就是陈子明与永隆帝在唱着双簧戏,至于他许敬宗么,不过就是个提线木偶罢了,功劳没捞到多少,还在帝心里落下了小人之印象,着实是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到了如今这般田地,别说啥再进一步的奢望了,能不能保住眼下的地位都尚在两可之间,在这等情形下,试问许敬宗又怎生高兴得起来。 许敬宗高兴不高兴的,陈子明根本就不屑去理会,反正陈子明自己是高兴得很,当然了,政务顺遂只是一个方面,真正令陈子明心情大好的是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将出家紫云观的小女儿陈妍接回家中了——算起来,陈妍出家紫云观已有两年余,尽管陈子明暗中派了不少人去保护陈妍,也没少私下里去看望女儿,可毕竟不甚方便,往往数月难得见上一回,如今么,李恪已然坐稳了龙椅,陈子明也就不怕有人会在陈妍还俗一事上做文章,趁着年关将至之时,着陈重私下里为陈妍的还俗出籍办好了手续,悄无声息地便将陈妍接回了府上。 “老爷,您可发现妍儿近来有些不对?” 因着陈妍归来之故,陈子明这几日自是没少去芳儿处盘缠,加之年关将至,该办的政务也大体上都办得差不多了,陈子明的心情自是不错,云雨之事么,少不得要做上一回的,正自搂着芳儿将睡之际,却不曾想芳儿突然问出了句令陈子明诧异莫名之话语。 “嗯?甚的不对,为夫怎地不知?” 陈子明子息不多,就只有一子一女,对唯一的女儿自是爱若珍宝,加之因着愧疚的心理在,更是容不得女儿受半点的委屈,正因为此,一听得芳儿这般说法,睡意立马便不翼而飞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狐疑之色。 “亏得夫君这几日都陪着妍儿,就没发现些端倪么?” 见得陈子明这般模样,芳儿当即便翻了个白眼,伸手轻轻地掐了下陈子明腰间的软肉。 “端倪?” 陈子明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陈妍有甚不对劲之处,自不免便有些茫然了去。 “妍儿这几日总在发呆,还总是瞧着紫云观的方向,小脸儿时红时愁,当是思念啥人了,呵呵,咱家的丫头大了啊。” 眼瞅着陈子明半天都没搞清问题何在,芳儿也就没再卖关子,笑着便点了一句道。 “大了?嘿,是哪家的混小子,竟敢来惹事,当真好胆!” 芳儿这么一说,陈子明这才醒悟了过来,可第一个反应却不是高兴,而是恼怒,道理么,很简单,天下的父亲都是这般模样,女儿要被人拐走了,哪个父亲都不会感到兴奋,有的么,只是想将那拐人的臭小子痛打上一回的恼火,陈子明自然也不会例外。 “瞧你说的,哪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女儿大了,自是须得嫁人,难不成真要咱家妍儿出家啊,夫君舍得,妾身可舍不得!” 陈子明这等话语一出,芳儿可就不满了,重重地掐了下陈子明,没好气地便埋汰开了。 “好,好,好,嫁人,嫁人,那终归须得让为夫过过眼罢?” 陈子明就陈妍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舍不得其吃半点亏的,即便要嫁,那也断然不肯轻易许人,不是一时之俊彦,休想过得他陈子明这一关,当然了,这么个道理,陈子明却是不打算跟芳儿详说了去的,也就只是随口敷衍了一番了事,至于他心里头么,却已是起了要彻查此事之心思…… “知道本官为何叫尔前来么,嗯?” 陈子明向来都是杀伐果决之人,既是起意要查,自然是雷厉风行,左右眼下朝局平稳,政务又不甚多,次日一早,他便告了个病假,领着陈重等人便衣便去了处密宅,紧着便着陈重去将紫云观主持妙云真人给唤了来,也无甚寒暄之言,劈头盖脸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这……,贫道确是不知,还请大人明训则个。” 自“新欣商号”拆分之后,妙云已是得了解脱,不再隶属“新欣商号”节制,如今已是自由之身,然则面对着陈子明这么个位高权重之人,她又哪敢有丝毫的怠慢,不明所以之下,也只能是小心翼翼地请示了一句道。 “说罢,妍儿在你观中时,都有哪家的公子跑了来,又是谁与妍儿最是亲近,嗯?” 养大的女儿要跟人走了,身为父亲的陈子明心中吃味难免,对奉命保护自家女儿的妙云真人自不免便有些个不爽在心,这会儿问起话来么,寒意也就不免过浓了些。 “大人明鉴,自妍小姐到了观中,贫道便已下了严令,不再开观受香火,纵有法事,也都是贫道领人上门去做,向不敢让人搅扰了妍小姐,那些上门来进香的各府公子虽是不少,却从无一人能进得观中,贫道所言句句是实,断不敢虚言欺瞒大人。” 妙云真人在柳如涛手下多年,虽不是核心成员,可勉强也算是中层骨干,自是清楚陈子明断不是啥善男信女,这一听陈子明有责怪自己护卫陈妍不周之责,当即便不免有些慌了神,赶忙出言解释了一番。 “小妍回府前,可曾有甚异常么,嗯?” 听得妙云真人这般说法,陈子明倒是不疑有它,毕竟当初派去保护陈妍的可不止是妙云师徒,还有着数名从“新欣商号”里抽调出来的女性高手,从道理上来说,应是不可能让那些登徒子骚扰到陈妍才对。 “回大人的话,贫道愚钝,实一无所察。” 妙云真人虽是负有保护陈妍之责,可她毕竟是主持,须得游走于权贵之门,一来是法事所需,二来么,也是为了帮“新欣商号”收集信息,还真就没怎么去关注素来喜静的陈妍,这会儿听得陈子明见问,自是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了,今日谈话便到此处,尔自保密便好,去罢。” 见得无法从妙云真人处问出个究竟来,陈子明也自不免好一阵的头大,也懒得再跟其多言啰唣,紧着便下了逐客之令。 “贫道告退。” 妙云真人到了这会儿还是不清楚陈妍身上到底出了啥问题来着,心下里惶恐难免,然则当着陈子明的面,她却是不敢轻易动问,也就只能是满腹猜疑地请辞而去了…… 果然有问题! 没能从妙云真人处得到准信,虽令陈子明不爽得很,可也没辙,本想着去将早先负责保护陈妍的那几名女护卫都叫了来,可到了末了,还是放弃了,没旁的,概因那几名女护卫如今都已成了宫中女官,负责保护宫中嫔妃们,说起来还是陈子明为酬谢这几名女护卫,亲自办的此事,如今要想进宫找这几名女护卫问话,实在是多有不便,行倒是行,就怕将事情闹得个满城风雨,一念及此,陈子明也就只能作罢了事,悻悻然地回了府,得知陈妍去了后花园,陈子明紧着便也寻了去,果然瞅见陈妍正独自一人靠坐在临池的亭子间中发着呆,望着的果然是紫云观的方向,陈子明的眉头不由自主地便皱紧了起来。 “妍儿。” 陈子明在原地默默地沉思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好好跟陈妍谈上一谈,没旁的,在陈子明看来,陈妍到底还是个孩子,不为其好好把把关,万一受骗上当,那可不是啥好事来着,再说了,身为首辅大臣,就算陈子明本人不介意,其子女的婚事还是有着重要的政治意义的,自是不能随便了去。 “阿爹,您怎么来了?” 陈妍正自发愣间,突然听到了陈子明的招呼声,当即便是一惊,猛然便站了起来,慌乱地便惊呼了一声。 “小丫头,瞧你问的啥话么,莫非阿爹连自家后花园都不能来了?” 这时代的女子都早熟,不止是民间,便是天家的公主,也大多是十三、四岁便嫁了人,似汝南公主那等十六岁才嫁给陈子明,完全就是个特例,并不具有代表性,从这么个意义来说,陈妍尽管只有虚岁十五,可当真已到了该许配之年岁了的,之所以一直不曾许人,虽说有着当初为应对李泰之诡计,陈子明不得不将其送入紫云观的无奈之举,可未尝不是陈子明本人不愿让自家的宝贝女儿太早嫁人之故,而今么,面对着已然亭亭玉立的女儿,陈子明这才惊觉岁月赫然已过去了十多年了,心中自不免颇为的感慨,也就是城府深,这才不曾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笑呵呵地打趣了陈妍一句道。 第五百三十五章 女儿的小心思(二) “阿爹,妍儿不是这个意思,女儿只是,只是……,啊,阿爹笑话女儿,妍儿不依了。” 陈妍正自慌乱着,再被陈子明这么一调侃,一张脸顿时便涨得个通红,有心要解释一番,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便玩起了撒娇的把戏,以图蒙混过了关去。 “哈哈……,好,好,好,阿爹不笑话妍儿了成不?来,阿爹有件事要跟你商量,来,坐下说好了。” 见得陈妍这等小女儿的作态,陈子明情不自禁地便放声大笑了起来,直笑得陈妍脸色越发红了几分,忍羞不过之下,可是狠狠地冲着陈子明翻了几个白眼,一见及此,陈子明也自不好再笑了,万一要是把自家女儿给惹急了,后头的谈话可就不好继续了不是? “阿爹有事只管吩咐,妍儿听着呢。” 陈妍自小便依恋陈子明,这一见陈子明有事要跟自己谈,立马乖巧地扶着陈子明坐在了亭子间的石凳上,至于她自己么,则是款款地站在了石桌的对面。 “嗯,咱家的妍儿长大了,是到了该许人的时候了,阿爹已着人去觅了几家之青年才俊,看有合适的,便许了也罢。” 望着已然长大成人的女儿,陈子明的眼中满是怜爱之意,可口中说出来的话,却令陈妍高挑的身子猛然地便是一震。 “不要,阿爹,妍儿不嫁!” 一听陈子明说要将自己许了人,陈妍的脸色瞬间便是惨白一片,拒绝的话语情不自禁地便脱口而出了。 “哦?这是为何啊?” 陈子明先前所言本就是试探之语,这一见陈妍上了当,心中自是暗笑不已,可表露在脸上的却满是讶异与不解之色。 “阿爹别问了,反正女儿就是不嫁!” 陈妍张口便要解释,可猛然间又觉得不对,紧着便强忍了下来,一低头,跺着脚便硬顶了一句道。 “不嫁?当真什么人都不嫁么?” 陈子明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妍,意有所指地连发了两问。 “女儿,女儿……” 陈子明这两问一出,陈妍当即便语塞了,面红耳赤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呵呵,女大不中留啊,看来咱家的小妍儿是有心上人了,来,说与阿爹听听,到底是何等之奢遮人物,竟能令小妍如此之倾心。” 陈子明之所以来寻陈妍,便是要搞清其究竟是中意了何许人,而今,火候已到,他自是不会再绕甚弯子,笑着便追问了一句道。 “是……,阿爹,您生气了?” 陈妍心思灵巧得很,可不是那么好蒙的,饶是陈子明说得口干舌燥不已,这小丫头竟是给他耍了回花枪。 “阿爹不生气,妍儿若是不说,那阿爹可就真要生气了。” 都到了这般地步了,要说不生气,又怎生可能,问题是就算生气,这会儿也说不得不是?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只能是苦笑不已地摇了摇头。 “是……兖州举子骆宾王。”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陈妍原本就红着的脸色当即便更红了几分,低着头,轻咬了下红唇,斯斯艾艾地便道出了个人名。 “啥?” 陈妍话音刚落,陈子明登时便瞪圆了双眼,愣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爹,骆郎人很好的,家境虽贫,却苦学不辍,才华盖世,便是比之阿爹也不差丝毫。” 陈子明这等反应一出,陈妍不由地便紧张了起来,急切无比地便解释了一番,显然是担心自家父亲看不上区区一举子。 “呵呵,你这丫头啊,叫阿爹说你啥才好呢,紫云观里戒备如此之严,那骆宾王又是如何钻了空子进的观,居然能将咱家小妍儿的心都偷了去,当真好手段么,嘿,胆子更是不小!” 何须陈妍来为骆宾王说好话,有着前世的记忆在,陈子明自是清楚骆宾王是何等的惊才绝艳,赫赫有名的初唐四杰之首,可惜命运多舛,一生飘零,究其根本就四个字——朝中无人,以致于满腹的经纶却只能潦倒一生。 “阿爹,不是这样的,妍儿只是偶闻其在隔壁吟诗,一时兴起,附和了一首,彼此投契而已,并无私情。” 这一听陈子明似乎有要拿骆宾王是问之意,陈妍明显便有些个沉不住气了,赶忙出言为骆宾王辩解了一通子。 “傻丫头,都为此子不嫁人了,还跟阿爹说没私情,罢了,回头阿爹先见见人,终归不能让咱家妍儿吃了亏去。” 陈子明本身也是微寒出身,自是无甚门户之见,对骆宾王的才学也自欣赏得很,然则所知的不过都是史书上之所载罢了,若是要用人,倒也无妨,可要嫁女么,那终归须得好生考察上一番才成,他可舍不得自家女儿受半点委屈的。 “当真?” 陈妍这么些天来,一直担着心思,怕的便是自家父亲会反对,毕竟双方之间的门第实在是相差太过悬殊了一些,而今见得陈子明似乎并不反对自己与骆宾王之事,陈妍当即便激动得身子微微哆嗦了起来。 “小丫头,就这么急着要嫁人?阿爹可是要伤心坏了。” 见得陈妍这般着紧的模样,陈子明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没好气地便瞪了陈妍一眼,笑骂了一句道。 “啊……” 被陈子明这么一说,陈妍这才惊觉自己的表现似乎有些个没羞没臊的,哪还敢再呆在亭子间中,惊呼了一声,扭头便跑了个没影。 “哈哈……” 这一见陈妍有若受了惊的小鹿般逃之夭夭了去,陈子明忍不住便放声大笑了起来…… “禀大人,人已请到。” 永隆二年正月初三,申时二刻,三天的迎来送往终于是忙过去了,难得有了片刻轻闲,陈子明自是乐得喘上口大气,正自在内院书房里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闲书,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陈重已是疾步从屏风出转了出来,但见其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文案前,冲着陈子明便是一躬身,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尽管陈重并未明言请来的人是谁,可陈子明却是一听便知,也自无甚多余的废话,简明扼要地便下了令。 “诺!” 见得陈子明有所吩咐,陈重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书房,不多会,便已又陪着一名身着青色棉袍的俊秀青年从外头转了回来。 “后学末进骆宾王见过陈大人。” 由陈重陪着行进了书房的俊秀书生正是兖州举子骆宾王——骆宾王,义务人,字观光,自幼便有神童之名,《咏鹅》一诗便是其七岁所作,其父曾官居青州博昌县令,死于任所,其母携家小移居兖州瑕丘县,年十三,中秀才,十五而中举人,现年不过十七而已,为赴今春之恩科,于去岁中秋抵京备考,寄居在紫云观隔壁的一间民宅中,因月下赋诗时与时在紫云观出家的陈妍相识,其后彼此诗文唱合不少,笔墨传情之下,情愫暗生,彼此私下有约,当得高中今科之后,再设法央人向陈家提亲,却不曾想科举未至,陈府已先找上了门来,如今见着了陈子明这个天下闻名遐迩的大唐名相,饶是骆宾王生性狂放,也自不免惴惴不已,于见礼之际,虽尚算中规中矩,可声音里却明显带着几丝的颤音。 呵,好一个俊俏的后生,怪不得咱家小丫头会被这厮给迷得不分东西南北了去。 面对着骆宾王的行礼,陈子明并未急着叫免,而是好整以暇地打量了其一番,这一见此人俊秀归俊秀,却别有一股轩昂之气概,端的是好相貌,至于缺憾么,或许是因营养不足之故,略显得清瘦文弱了些,就样貌而论,倒也与陈妍般配得了。 “免了。” 陈子明刻意沉默了片刻,见骆宾王始终持礼甚恭,并不因遭了怠慢而有丝毫的动容,显见心性不差,对其的感观自也就更好了几分。 “谢大人隆恩。” 骆宾王一向自负才高,自认气度城府无一不差,可实际上么,那都是自夸而已,真在陈子明这等大人物面前,骆宾王的心里可是一直在打鼓的,之所以能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完全靠的是养气功夫的硬撑而已,若是陈子明再迟些叫免,只怕骆宾王便已要当场出丑了去,正因为此,谢恩之际虽尚算恭谦规矩,可后背其实已是冷汗淋漓了的。 “知道本官为何请你来么,嗯?” 从提携后辈的角度来说,陈子明固然对骆宾王很是欣赏,可从父亲的角度而论,对于将要偷走自家女儿的“小贼”,陈子明可就不免有些吃味了,自是不打算让骆宾王如此轻易地便过了关去,不单不曾对其有半句的夸奖与安抚,反倒是面色阴冷地喝问了一嗓子,言语间明显地透着股寒意。 “这……” 骆宾王到底还是年轻人,养气功夫虽不错,可也就只是不错而已,并未真儿个地修炼到家,这会儿被陈子明这么一逼问之下,心神顿时便是一乱,不止是背后冷汗直淌,额头上也自见了汗,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说些啥才是了的…… 第五百三十六章 臣得避嫌 “嗯?” 见得骆宾王已然有些错乱,陈子明不单不曾放其一马,反倒是眉头一皱,冷硬地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肃杀之气陡然便就此大起了。 “学生……,学生与妍儿小姐情投意合,肯请大人能将妍儿小姐许给学生,若能得允,学生自当感铭五内。” 陈子明身上煞气素大,平日里就算不放出,也透着股不怒自威之气势,朝中文武百官少有不惧者,更别说此际气势一振之下,当真压力如山一般,当即便压得骆宾王气息紊乱不已,然则骆宾王却并未因此而屈服,但见其深吸了口气之后,还是倔强地将心中之所想道了出来,一开始还有些结巴,到了末了,声调已是渐高亢了起来。 “哦?凭甚,嗯?” 见得骆宾王能从自己的气势镇压下摆脱出来,陈子明心中自是不免为之称奇不已,可脸上却依旧阴沉如水一般,语带不屑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凭心!” 陈子明这一问可谓是诛心无比,如今的骆宾王虽已崭露头角,可依旧不过是文坛新人而已,名气不扬,家境又贫寒,要想迎娶大唐首辅之爱女,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差得太远了些,说啥理想抱负之类的,那都是废话,根本就没半点的说服力可言,对此,骆宾王显然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并未再说甚两情相悦之言,也没说自己将会努力向上之类的虚言,仅仅只是言简意赅地吐出了两个字来。 “嗯,算是个不错的理由,然,自古以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者比比皆是,尔凭甚不在其列,嗯?” 饶是骆宾王应对得很是得体,然则陈子明却依旧不曾有丝毫的动容,语言间的不屑之意味反倒是更浓了几分。 “学生确是不能保证,唯尽力而已。” 骆宾王少年成名,然随后便遭父丧之摧折,数年的贫困生活磨砺自不是白过的,尽管被陈子明一逼再逼之下,心中难免有些火气,但却并未流露出来,仅仅只是谨慎地解释了一句道。 “嘿,自古而今,怀才不遇者在所每多,为何?时也命也,任是才高八斗之辈,若无人提携,最终也只能泯然众人矣,今,本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若是尔肯离开妍儿,本官包你高中今科进士,并入朝为官,五年之内即可居朝臣之高位,若不然,后果尔就自承受了去,尔可都听明白了么,嗯?” 甭管骆宾王表现得诚恳也罢,谨慎也好,陈子明浑然就是一副打算棒打鸳鸯之模样,威胁利诱之手段全都搬了出来。 “大人明鉴,荣华富贵固然是学生之所愿,然,若是要以挚爱来换取,学生宁可不要,言尽于此,告辞!” 骆宾王到底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就算城府有那么一些,也绝对不算太深,被陈子明这等侮辱性的言辞一激,心中的火气自是再也按捺不住了,但见其猛然便站直了身子,怒气勃发地顶了陈子明一句,一拂袖,便要就此走了人。 “小姐,您不能进去!” 见得骆宾王反应如此之激烈,陈子明的嘴角边不由地便露出了丝淡淡的笑意,刚想着开口叫住骆宾王之际,却听门外突然响起了陈重气急败坏的呼喝声。 晕,不会这么狗血吧? 陈子明此番将骆宾王叫了来,用意只有一个,那便是要看一看其人的胸襟与气度的,试探的结果么,勉强还算是能满意,原本是打算私下里跟骆宾王约定上一番的,却不曾想竟然将自家女儿给惹了来,陈子明的额头上当即便不免黑线满满了的。 “阿爹,你不能……,骆郎,你没事罢?” 陈重虽是武艺高绝之辈,可哪敢真拦着盛怒之下的陈妍,败退乃是不免之事,这不,一阵风卷过,陈妍已是面色通红地从屏风处抢了进来,先是冲着陈子明嚷了半截子话,可视线很快便转回到了骆宾王的身上,至于陈子明这个老爹么,明摆着已成了路人甲。 “没事。” 近半年来,骆宾王虽与陈妍没少诗词唱和,可大多都是通过书信隔墙往来,真正见面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也就只有趁着陈妍将身边的护卫全都支使了开去之时,骆宾王方才能登梯上墙头,彼此交谈上几句,时间短暂不说,还危险重重,似如今这般如此近距离照面,还真就是第一次,二者间一问一答之后,彼此的视线便已交融在了一起,久久都不曾再有一言。 “咳咳。” 当电灯泡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尤其是当自家爱女的电灯泡,那就更令人心中酸楚不已了的,就此一条而论,满天下的父亲都是一样的,陈子明自然也不例外,眼瞅着自家女儿跟骆宾王在那儿此时无声胜有声,陈子明可就有些吃味了的,这便重重地假咳了两声。 “啊……,阿爹,妍儿,妍儿非骆郎不嫁,您就看着办好了。” 被陈子明这么一搅扰,陈妍这才惊觉自己的表现有些过了,情不自禁地便惊呼了一嗓子,羞得扭头便要逃走,可到底是放心不下,真怕自家老爹会拿骆宾王来作法,顾不得羞涩,语气急促地丢下了句交代之后,这才慌乱地逃出了书房。 “好了,人都走了,还看个甚。” 被陈妍这么一闹,陈子明的严肃自也就有些装不下去了,再一看骆宾王还在愣愣地望着屏风处,自不免便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这便沉着声地提醒了一句道。 “学生失礼了。” 听到身后传来了陈子明的声音,骆宾王这才从失神状态里醒了过来,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红,赶忙掩饰地一躬身,呐呐地致歉了一声。 “罢了,别说本官不给你机会,今科尔若是不能高中三甲,就自己回兖州去好了。” 尽管对夺走了自家女儿芳心的骆宾王还是不免有些不爽,奈何陈子明终归做不出棒打鸳鸯之事,当然了,也自没打算平白便宜了骆宾王,这便给其限定了个条件。 “学生记住了。” 今科虽是恩科,可前来赶考的举子并不比革新之后的第一次大比少多少,尽管总数尚未统计出来,可光是已在国子监报了名的举子便已有两千之数,元宵之后,还有大批举子会赶来,要想在如此多的各州俊彦中争夺前三,自不是件容易之事,然则骆宾王却并未有丝毫的畏难之色,但见其长身一鞠,而后便即就此走了人…… “子明啊,再有不到两月,便是开恩科的日子了,朕看此科便由爱卿任主考好了。” 三天的年假一过,也就到了该上班的时候了,一大早地陈子明便进了宫,将手头正在办着的政务向李恪禀报了一番,又陪着其闲聊了一阵,正自准备就此请辞而去呢,却听李恪突然出言提议了一句道。 “陛下如此厚爱,微臣感激不尽,只是今科微臣恐不得为主考,须得避嫌。” 出任主考乃是极其难得的荣耀,所取中的士子皆是门生,若有心培植势力,大可趁势而为,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那都是好事一桩来着,独独对于陈子明而论,却并非所愿,此无他,概因他既是有心抽身退步,自是不愿自个儿在朝中的影响力再度膨胀,若不然,引来圣忌不说,将来他要想归隐的话,无形中难度便会大上不老少,故而,在谢恩之余,紧接着便是婉拒。 “哦,避嫌?这话是从何说起?”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没搞懂陈子明所言的避嫌是避在何处,不得不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此事说来惭愧,微臣家教不严,以致于小女竟与今科举子私定了终身,微臣劝阻不得,只能与那举子约定今科若能高中,则准之,故,微臣实不能为今科之主考。” 听得李恪见问,陈子明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了层苦色,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副不甚甘心状地便解释了一番。 “哈哈……,竟有此事?呵呵,小妍儿如此乖巧的个女孩,怎会有此壮举,朕倒是好奇得很,卿且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陈子明话音刚落,李恪心中的八卦之火顿时便大起了,哈哈大笑着便刨根问底了起来。 “让陛下见笑了,此事当须得从中秋时说起……” 见得李恪在那儿幸灾乐祸,陈子明的额头上当即便浮起了几道黑纹,偏偏面前这主儿是帝王,他硬是要八卦,陈子明也没辙,只能是将所了解到的情形简单地陈述了出来,但却并未说出骆宾王的名讳,只以举子一词言之。 “嗯,原来如此,此倒是好事,那举子究竟姓甚名谁,回头朕取了其文来过过,能合眼,便是取为状元也自无不可。” 李恪早先之所以打算将主考之位许给陈子明,为的便是要示恩,而今么,见得陈子明似乎真有意要成全陈妍与骆宾王,他也自来了兴致,随口便给了陈子明一个承诺。 “陛下还请慎言,科举取士乃国之大事,社稷之重器也,岂可私相授受哉,请恕微臣不敢苟同。” 李恪此言一出,陈子明的脸色立马便严肃了起来,不甚客气地便进谏了一番,顿时便令李恪老脸微红不已。 “子明教训得是,是朕失误了,此议作罢,那举子能不能高中,就看其运道如何好了。” 李恪到底不是昏君,被陈子明这么一说,虽有些悻悻然,可头脑终归还是清醒的,也自不会再固持己见,满脸诚恳地便认了错…… 第五百三十七章 大唐科学院的诞生(一) 永隆二年元月初四,帝下诏,恩科定于三月初三,以于志宁为恩科主考,礼部尚书许敬宗、国子监祭酒孔颖为之副,各房考官另拟;元月初七,诏令各州正式废止均田制,原已分配之永业天各归其主,至于已分配之口分田,其主死后,尽数回收,一律为官田,自即日起,不再授田,取消丁税,摊入各州之田亩,无论官绅,一体纳粮,为免纷争,特免天下钱粮一年。 均田制革新从贞观十七年起便开始酝酿,各州百姓对此皆早有预判,对新政有微词者虽不算少,可大多数百姓也就只是私下议议而已,倒也不曾采取甚激烈的抵抗手段,加之又有着免一年钱粮的利好在,政策推行之阻力虽有,却并不算大,在各州官府的大力宣传与协调下,举国政局相对平稳,并未出现甚大的风浪。 “禀大人,工部侍郎杨辰来了。” 均田制的废除乃是民生大事,涉及到了方方面面实在是太多了些,正因为此,尽管朝局平稳,陈子明也自不敢掉以轻心,每日不单花大量的时间去察看各州之表章,更没少御史台那头勾通,以确保诸事之顺遂,这不,一大早地,陈子明进宫觐见之后,又端坐在了办公室里,埋首于公文堆中,正自挥笔速书不已间,却见裴行俭疾步从屏风处转了进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着便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杨辰乃是陈子明的老部下了,从茂州时起,就一直紧跟着陈子明的脚步,一路从茂州主薄走到了如今的工部侍郎之高位,属于陈子明嫡系中的嫡系人物,对于其之求见,陈子明哪怕正忙,也自不会拒绝。 “诺!” 听得陈子明有所吩咐,裴行俭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房去,不多会,便见已然双鬓斑白的杨辰一脸激动之色地从外行了进来。 “下官见过大人。” 杨辰到底是在官场里厮混了大半辈子的人物,心情激动归激动,却断然不会在礼数上有所闪失的,只是见礼之际,声音却是不免带着几丝的颤音。 “不必多礼了,仲旗(杨辰的字)如此喜色满脸,莫非是有甚好消息要说么?” 杨辰脸上的喜色是如此之浓,陈子明自是不会看不到,也自好奇得很,这便笑着打趣了其一句道。 “大人说得不错,确是桩大喜事来着,呵呵,好教大人得知,孙启泰从商州洛南发回捷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见得陈子明心情好,杨辰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更灿烂了几分,兴奋奋地一边说着,一边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折子,双手捧着,递到了文案上。 “哦?哈哈……,好,仲旗且随本官一道进宫面圣去!” 一听杨辰此言,陈子明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着抄起那本折子,只略一翻开,当即便兴奋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下官遵命!” 能与陈子明一道进宫面圣便可从这等天大的功劳里分上一块,于杨辰来说,乃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紧着便躬身应了诺,而后兴奋奋地陪着陈子明一道往宫门处赶了去…… “子明如此急地来见朕,莫非出了甚事了?” 陈子明先前才离开皇宫没多久,这就又转了回来,李恪自不免便有些个犯猜疑,见礼方毕,便即紧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可还记得贞观十六年底,微臣曾去信与您说过的新式军械研究所一事么?” 陈子明并未急着将孙启泰的折子拿将出来,而是满脸笑容地反问道。 “新式军械研究所?唔,朕只是依稀记得,怎么,那地儿出事了?” 时隔八年,李恪早就忘了当初陈子明到底都说了些甚,脑海里对此事早已印象全无,这会儿听得陈子明提起,自不免便有些个满头雾水弥漫不已。 “回陛下的话,贞观十七年时,微臣曾以兵部尚书之职主持军制革新事宜,个中便有着设立新式军械研究院一事,是时,微臣曾提议工部调集能工巧匠若干,以行研究新式军械,先皇以为可,遂于贞观十七年四月正式成立此研究所,后,因征高句丽一事,军制革新搁浅,然,新式军械研究所却并不曾受到影响,持续至今已有八年之久矣,所耗资材不少,然,只有两成是由工部划拨,其余八成皆是由‘新欣商号’秘密资助,密研新式军械,微臣对此曾与陛下言曰:此研究院所研发之诸般武器当可为军制革新之大用,今,负责此研究院之工部郎中孙启泰已发来捷报,言称新式军械已具规模生产之可能,现有密奏本章一份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只一听李恪这般问法,陈子明便知其早将此事忘到了爪哇国去了,无奈之下,也只能从头解说了一番。 “哦?递上来。” 听得陈子明这般解释,李恪的好奇心顿时便大起了,紧着便一挥手,兴致勃勃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李恪的金口这么一开,侍立在侧的何欢自是不敢稍有怠慢,恭谨地应了一声,疾步便抢到了陈子明身前,伸出双手,接过了本章,紧着便转呈到了御前。 “这么些事物真有如此之神奇么?” 孙启泰到底是技术官员,所上的密奏本章里写的内容自不免便多是技术术语,李恪看得虽细,却大半看不懂,自不免便对其上所载的诸般新式武器之功效有所怀疑。 新式武器的威力究竟如何,除了那些研究所的相关人员之外,满天下就属陈子明最了解其事了的,没旁的,概因那些武器的构思以及原理全都出自他陈子明的手笔——黑火药并不是陈子明的“发明”,早在汉末时,黑火药便已有了雏形,只是并不曾得到大规模的运用,直到隋末时,曾有一名为李田的文人,以黑火药制造出了爆仗,因其声大,民间渐有流行,可也就只是年节时放个响来驱邪罢了,并不曾真正用在军事上,而且其配方也不尽科学,陈子明所做的便是拿出后世早已验证过的最佳之黑火药配方以及其颗粒化的办法,至于后装燧发枪以及铸铁炮等武器么,陈子明只是给出了构思、示意图以及原理,具体如何应用于实际,则是研究院诸般能工巧匠们之功劳。 “陛下明鉴,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诸般新式军械之威力如何,靠说是难以说得清的,故,微臣提议大比过后,举行一场军演,以验证实效。” 从孙启泰所提交的本章中所载的各项数据来看,新式武器的威力已然极其犀利,完全可以应用到实战中去了,然则没见到实物,要想光凭数据,是断难说服得了李恪的,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自不会浪费唇舌去解说威力如何,仅仅只是言简意赅地提议了一句道。 “嗯,子明所言不无道理,朕看就安排在清明过后好了,若诸般武器真能有大用,何愁军制革新之事不顺遂哉。” 如今的军制革新事宜正自如火如荼地展开着,可大部分工作还停留在对各州府兵、边军的统计以及安抚事宜上,至于筹备中的新建集团军还没见个影子,无他,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实在是太多了些,根本不可能一蹴而就,若是能趁着新式军械的亮相之东风,以成募集新军之大事,李恪自是乐见其成得很。 “陛下圣明,微臣还有一事要奏,今,我大唐工部诸多工坊不单涉及军事也有不少是民用之项目,发明层出不穷,技术革新日新月异,然,终归少了统筹之安排,若能在工部设立一机构,名曰:大唐科学院,以引导诸般革新之事,并培养相关之人才,当于社稷有大利焉。” 趁着李恪心情好,陈子明紧着便又提出振兴科技的关键之所在——设立大唐科学院,给那些能工巧匠以进入上层建筑的一个台阶与机会。 “大唐科学院?唔……,子明之意,朕知矣,然,兹事体大,终归须得防物议纷乱,不若等新式军械亮相成功之后再议可好?” 说起来李恪可是科技进步的最大受益者,若不是有着“新欣商号”的强力支持,他李恪根本就上不了位,而“新欣商号”之所以能强大,靠的正是陈子明所发明的诸多新奇玩意儿,至于盐场、煤炭、钢铁等诸多工部工坊每年带给朝廷的巨大之利益,也都出自陈子明的筹谋,正因为此,李恪倒是不反对设立大唐科学院的,只是考虑到朝中可能会掀起反对之浪潮,自是不敢就这么轻易地便应承下来。 “陛下圣明。” 对于李恪的顾忌,陈子明自是能理解得了,自是不会在意,没旁的,在陈子明看来,有了新式武器的闪亮登场,便足以震慑住朝中那些食古不化的酸儒们,左右不过就是几个月的等待而已,这么点耐心,陈子明还是不缺的…… 第五百三十八章 大唐科学院的诞生(二) 永隆二年三月初三,科举革新之后的第二次大比在贡院正式开始,四千两百余举子投身其中,历时两日,十五日,放榜,取士三百,十八日行殿试,帝亲临太极殿为监考,由辰时至末时,试毕,由正副主考阅卷,评出甲、乙、丙三等,以为永隆帝取士之参考。 “微臣叩见陛下。” 自取消了明经、明算等诸多杂科之后,科场取士无疑便成了读书人进入官场的最主要之通道,尽管录取之比例并不算高,可毕竟是大开了晋身之门,自是引得朝野皆重视无比,关切本科取士者可谓众矣,唯独陈子明却是绝口不谈此类之话题,无他,避嫌耳,可惜李恪却明显不打算让陈子明置身事外,这不,一大早地便派了何欢前去尚书省宣了口谕,说是要定夺三甲之人选,对此,陈子明虽是不愿与闻,却还是不得不赶到了两仪殿的御书房。 “子明不必多礼了,来,且看看此卷如何?” 李恪的心情明显相当之不错,也不等陈子明尽完礼数,便已是笑着招了招手,满脸得意状地吩咐了一句道。 “微臣遵旨。” 见得李恪的笑容明显有些坏,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轻轻一抖,不过么,倒也没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恭谦地应了一声,缓步便行到了龙案处,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份试卷,飞快地便浏览了起来。 “如何?” 值得陈子明浏览之际,李恪始终静静地等着,直到陈子明抬起了头来,他这才笑着发问道。 “此卷立意不错,开局也算是宏大,通篇紧扣主题,文理清晰,文采也颇有可观之处,唯务实上却是略有缺憾,此必是因少历练之所致,然,瑕不掩瑜,算是篇难得的好文章,应可列于前十。” 别看陈子明文名满天下,可严格来说,他的文章其实也就一般而已,过得去,却不在大家之列,然则没吃过猪肉,终归是见过猪跑路,胸中有着无数的锦绣文章在,对文之好坏,自还是能品味出个中之高下的,然则从其口中说出的评语虽尚算中肯,却明显有着打压之意味,不为别的,只因他已认出了这篇文章的作者是何人——试卷的誉名处依旧被糊着,可笔迹却是明摆着的,为了明验骆宾王的真才实学,陈子明可是曾着人秘密收集了其一些笔墨,自是看得出此卷乃是骆宾王之大作,也能猜得出李恪叫自己点评此卷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要卖他陈子明一个好罢了,然则这却不是陈子明之所愿,概因陈子明既已起了要在不久的将来归隐之心思,自是不愿自家女婿太过耀眼,以免将来遭政敌之清算。 “子明且揭开糊名处一观究竟好了。” 听得陈子明这般点评,李恪明显有些意外,此无他,李恪此番可是将所有殿试的卷子都阅过了一遍,并未发现比眼下这篇更精彩的文章,可到了陈子明的口中,居然也就只是个中上之评而已,心里头自不免便有些个不服气,也就起了捉弄一下陈子明的心思,这便笑着又吩咐了一句道。 “原来是他。” 尽管早已猜到了此文的作者是骆宾王,可陈子明还是识趣地作出了副讶异的样子。 “呵呵,子明这回再看此子之文,当得列于第几呢?” 当初陈子明以爱女所爱者要参与大比为理由,婉拒了出任主考之荣耀,李恪对此自不可能不上心,早就着人去查过了实情,尽管不曾出面干预此番大比,可在殿试取士时,却是刻意留心了下骆宾王的文章,认为确是佳作一篇,有心要跟陈子明开个玩笑之下,这才会故意又将已揭开的誉名处再次糊上,而今见得陈子明诧异于此文的作者,李恪自以为得计,不由地便笑出了声来。 “前十。” 陈子明并未因李恪这等自以为是的调侃而动容,依旧是面色淡然地坚持了原议。 “子明啊,这可不像是尔之风格么,朕记得卿一向是举贤何必避亲仇的,今日为何如此看低骆宾王,莫非是当真不愿妍儿嫁于其么?若如此,朕便为妍儿另许高门好了。” 这一见没能调侃到陈子明,李恪自不免便有些失落,不过么,却并不打算就这么罢手,而是似笑非笑地望着陈子明,紧着又进逼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正因为此子与微臣有些瓜葛,为防物议,此子之名次实不宜过高。” 陈子明这会儿自是不能说出自己将要归隐之事,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拿避嫌来说事了的。 “无妨,取谁不取谁,那是朕之权责,今,此子文章既是斐然,朕自当取之,何人敢有异议,且就来找朕分说好了。” 李恪对陈子明虽有着防范之心,可那都是出自帝王的本能,更多的其实是对陈子明的感激之心,实际上,李恪自继位以来,一直琢磨着该如何好生报答陈子明一番,奈何陈子明似乎无甚特别之爱好,持身又极正,让李恪找都找不到该拿啥来报答陈子明,而今,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个由头,自是不肯错过了去。 “陛下圣明。” 听得李恪都已将话说到了这般地步,陈子明也自没得奈何,再转念一想,也觉得自己胡乱安排他人的生活当真算不得好事,左右儿孙自有儿孙福,将来的事儿,且就将来再说也罢,有鉴于此,他也就没再多言啰唣,仅仅只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罢了,不说这个了,而今大比已是尘埃落定,距离卿所提议的军演也就只剩下二十日不到了,诸般事宜可都还顺遂否?” 大比虽重要,可相较于陈子明所言的军演来说,却依旧算不得甚大事,李恪也自不想再多扯,紧着便转入了正题。 “回陛下的话,微臣着娄师德前去主理此事,如今已两月有余,据闻,所派去整训的一营人马皆已完成常规之训练,预计十日后回转京师,当不致误了军演之要务。” 陈子明这段时间以来,除了主持日常政务之外,工作的重心大体上是落在了军演一事上,几乎每天都有报马往来于洛县与京师之间,陈子明对新军整训之事自是了若指掌,此际听得李恪见问,自不会有甚慌乱,紧着便给出了保证。 “嗯,子明既是如此说了,朕自是信得过,卿且自去忙好了。” 李恪对军演一事既是有着浓厚的兴趣,自然也就会秘密着人去了解详情,对军演之进展其实也是心中有数的,这一听陈子明所言与自己所了解的情形一般无二,他也就安了心,没再多言追问,挥手间便已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陈子明政务缠身,本就无心多与李恪闲扯个不休,见其这般说法,也自不曾稍有迁延,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便即就此回转尚书省去了…… “学生见过大人。” 再一次来到陈府的内院书房,骆宾王于见礼之际,虽恭谨如前,可言行里明显透着股自信之意味,这也不奇怪,高中了状元不说,还得了圣上的亲口赐婚,骆宾王也确实有理由自信上那么一回的。 “嗯,前日抡元时,陛下曾问本官,该将尔列在第几,本官对曰:第十,尔可知为何么?” 陈子明面色淡然地摆了下手,示意骆宾王免礼,而后方才慢条斯理地发问了一句道。 “这……” 听得陈子明此言蹊跷,骆宾王不由地便是一愣,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说啥才是了的。 “尔之文笔不错,无论文章还是诗赋,皆看得过去,论理来说,高居状元之位,也自是应当,唯一不妥的便是尔将会是陈某人之婿,须知花无百日红,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此万古不易之真理也,今日之荣耀不过是他日之祸患耳,心中若无畏惧,则必自毁无疑,尔能理解便理解,若不能,某也自不强求。” 因着李恪的赐婚,骆宾王成为自己女婿已是定局,在此等情形下,陈子明虽不打算提起自己将归隐之事,可暗示上一番,却还是要的,至于骆宾王能不能听到心里头去么,陈子明也自无法考虑那么许多了,毕竟路是自己选的,将来的果,自然也须得自己去品。 “大人教训得是,学生都记住了。” 骆宾王到底是年轻人,又骤然刚高中状元,如今心气正高,哪怕陈子明所言可谓是苦口婆心,他也不曾真往心里头去,当然了,表态上一番却还是少不得之事。 “记住便好,多的话,某便不说了,至于尔与妍儿的婚事么,某看先定亲也好,尔等到底都还年轻,再过几年成亲也不为迟。” 尽管在这个时代,女子十三、四岁成婚乃是主流,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打算随大流,也没给骆宾王拒绝的机会,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决断。 “诺。” 热恋中的年轻人总是希望能时时刻刻与爱人在一起,古今皆是如此,骆宾王自然也不例外,正因为此,对于陈子明这么个霸道的决断,他其实是很不满意的,可惜这事儿轮不到他来做主,这当口上,也就只能是悻悻然地应了一声了事…… 第五百三十九章 大唐科学院的诞生(三) 永隆二年四月十五日,晴,辰时不到,往日里少有人去的南校场此际已是冠盖云集,车马停放处更是停满了豪华马车与高头大马,在京之从五品以上之朝臣几乎都已赶到了校场中,不仅如此,更有不少家眷也随行前来凑热闹,偌大的演武场边上人声鼎沸,乱议之声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也就只有坐北朝南的高大观礼台上尚一派空白,只因帝驾尚未到来。 时值旬假,诸般权贵们不在家休息,反倒携家带口赶来南校场,自然不是来郊游的,而是奉旨前来围观军演的,之所以说是围观么,那是因为绝大多数的朝臣对所谓的新式军械根本不看好,都觉得陈子明此举就是在瞎折腾,与陈子明亲近的朝臣也就罢了,最多也就只是嘻哈一番了事,可跟陈子明不对路的那些朝臣们,口中说出来的讥讽话语就着实不甚好听了的。 “皇上驾到!” 一派噪杂声中,一声尖细的喝道声突然响了起来,旋即便见浩浩荡荡的仪仗队簇拥着辆金铬车从南校场的大门处迤逦而来,正自纷乱着的场面瞬间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等全都躬身而立,静候李恪的露面。 “臣等叩见陛下!” 金铬车缓缓行到了高大的观礼台下,随即便见两名小宦官抢上了前去,一左一右地服侍着李恪下了马车,诸般臣工们见状,自是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着便是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平身!” 李恪并未去理会诸般臣工们的参拜,由赶了来的陈子明等宰辅们陪着,昂然行上了观礼台,施施然地端坐在了龙椅上,而后方才一抬手,声线平和地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李恪金口既开,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子明啊,时候不早了,这就开始罢。” 李恪根本没兴趣去搭理群臣们的谢恩,他关心的仅仅只是军演本身,这不,群臣们谢恩之声未消,李恪便已是有些急不可耐地回头催促了陈子明一句道。 “微臣遵旨。” 不说李恪想见识一下新式军械的犀利,陈子明本人其实也是同样的心理,此无他,那些新式军械虽都是出自他陈子明的构思,不仅如此,就连操典也是陈子明一手撰写出来的,可因着避嫌之故,他却是从来不主动过问军械研究所之事宜的,哪怕此番参演的一营人马都已抵京三天了,可陈子明愣是不曾去探访过,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咚、咚、咚……” 随着走到了高台边缘的陈子明一声令下,十数面一字排开的大鼓立马隆隆作响了起来,旋即便见一个由六百人组成的方队排着整齐的队列从校场的东门处行了进来。 “嗡……” 方队以十人一排,除了手持横刀走到队列最前端的娄师德之外,其余士兵全都肩扛着把奇怪的长枪——木制的枪柄上连着根细铁管,铁管上还套着一把细长的匕首,式样简直古怪到了极点,而众将士的装束也自有些个令人诧异莫名,布衣皮靴不着甲,怎么看都不像有甚战力可言,正因为此,哪怕就在永隆帝的眼皮子底下,众朝臣们还是忍不住全都哗然了起来,显然对这支所谓的新军之亮相很是不以为然,对于不务正业的娄师德更是非议连连。 娄师德乃是科举革新之后的首位状元,官运之佳实为大唐异数,仅仅三年时间而已,便因机缘巧合,一举从正八品上晋升到了正五品上,可谓是升官神速无比,比之号称大唐官场传奇的陈子明当年还升得更快上几分,前程不可谓不大好,但消按部就班地熬上十数年的资历,拜相都不算难事,偏偏其放着大好前程不顾,居然自请前去整新军,那些个“有识之士”诟病连连也就不足为奇了的。 “全体都有了,正步走,一,一二一……敬礼!” 全场的哗然之声是如此之响,娄师德自是不会听不到,然则其却是根本不加理会,一率部行进了校场,立马将横刀往胸前一竖,中气十足地呼喝着口令,率部昂然向前,直到高大的观礼台前,方才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唰、唰、唰!” 随着娄师德一声令下,六百将士齐齐而动,行了个换肩礼,六百支长枪整齐划一地在空中划动,配合着正步走的姿势,气势一下子便澎湃了起来,原本正自乱议着的群臣们明显被震了一下,哄乱之声顿时为之大消。 “子明啊,此为何等礼节?朕看着是古怪了些,可气势却是不小么。” 不说群臣们对新军有所微词,便是李恪本人初一见这支新军的模样,也有些个犯嘀咕的,问题是此举乃是陈子明一力坚持之结果,他虽有疑惑,也自不好公然表现出来,只能是憋闷在心底里,直到新军换肩礼一出,李恪紧绷着的脸上方才露出了一丝欣然的微笑。 “回陛下的话,此礼名曰:换肩礼,为军中检阅时专用之礼仪。” 要说紧张,陈子明本人其实也挺紧张的,毕竟他也是第一次真正见到这支仅仅只训练了三个月的新军,真怕在这等御前检阅时会出啥岔子,好在娄师德办事牢靠,如此之新军不论实际战力如何,卖相至少是已相当之不错了的。 “换肩礼?嗯,不错,形象生动,气势也足,回头朕便下道旨意,今后若再有校检之事,便以此礼为准。” 李恪一来是真喜欢此礼的气概,二来么,也是想借机笼络一下陈子明,三来么,也是在为此番军演的可能失败做一个铺垫——军演若是不成功,至少还有着换肩礼这么个成果么,终归不是一无是处的,对下头的乱议也算是勉强能交待了过去,正是出自这么些考虑,李恪当场便拍板决定了检阅专用礼一事。 “陛下圣明。” 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可能会猜不出李恪的心思之所在,心中虽是暗笑不已,可表现出来的却是感激涕零之模样。 “全体都有了,向左转,列阵!”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高大的观礼台上,君臣正自畅谈不已,却说娄师德率部通过了观礼台之后,并未再往前走多远,就见娄师德一挥横刀,中气十足地断喝了一嗓子,旋即便见原本十人一排的队伍向左一转,飞快地排成了四排,所有士兵同时取下了枪上的刺刀,第一排卧姿,第二排跪姿,第三、四排的士兵则是站姿,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瞄向了早就已搭建在百步开外的一堵长约二十丈、高约一丈的木墙。 “开火!” 新军三个月的训练自然不是虚度的,尽管行动间还显得有些生涩,可基本的战术素养却并不差,毕竟这拨被调去整编的士兵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纪律性与行动力上皆差不到哪去,随着娄师德一声令下,四排士兵依次开火了。 “呯、呯、呯……” 后装燧发枪在后世而论,虽谈不上先进,可于这个年月来说,却是有着划时代的重要意义的,但听枪声震天而响中,硝烟弥漫而起,百步开外的木墙上顿时木屑横飞,瞬息间便被打出了一个个的孔洞,其射程之远,威力之大,远胜过这时代的弓弩,登时便震得满场围观者尽皆目瞪口呆不已。 后装燧发枪的装填速度虽不算快,可因着采用了纸壳子弹的装填方式,每十五秒便可射击一次,又因着有阴刻膛线的缘故,有效射程足可达一百五十余米,四排士兵轮流装填射击的情况下,弹幕当真如雨一般,始终不曾稍有停顿,十数轮的射击下来,打得木墙上尽是斑斑点点,照此射速而论,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除非规模是新军的十倍以上,否则的话,根本不可能突击到新军的面前。 “停止射击!” 二十轮的射击过后,效果已然尽显,再多射击便是浪费,娄师德自是不会这么做了去,但见其再次一洋手中的横刀,一声令下,全军齐齐停止了射击,满场一派的死寂,唯有硝烟依旧在弥漫着。 “子明啊,这武器当真犀利,远胜弓弩,朕平生所未见也,好,甚好!” 好一阵的死寂之后,李恪终于从震撼里回过了神来,一击掌,已是情难自禁地叫起了好来。 “陛下明鉴,此武器名曰:后装燧发枪,乃步军之制式武器之一,论及威力,虽是不小,然,较之接下来将要上场的武器却是差得尚远。” 有了后装燧发枪的精彩表演,陈子明心中的底气自是已足,这会儿见得李恪兴奋如此,也自乐呵得很,不过么,却是没忘了在李恪面前为即将登场的火炮部队造势上一番。 “哦?那朕倒要见识上一番了,子明且就下令罢。” 果然,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的双眼顿时为之一亮,紧着便下了旨意。 “微臣遵旨!” 李恪金口这么一开,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迁延,恭谨地应了一声,大步便行到了台前,只一挥手,观礼台下的十数面大鼓便即再次隆隆作响了起来…… 第五百四十章 大唐科学院的诞生(四) “嗡……” 战鼓声隆隆作响中,又一拨士兵从敞开着的东门处行了进来,着装上与先前那拨士兵大体相同,都是布衣皮靴,所不同的是这一拨士兵并未扛枪,而是五人一组地赶着一怪模怪样的车子——两匹马所拉的车子乃是铁制的框架、木制的轮子,本该是车厢的位置上耸立着个铁制的长筒子,形状却并不是圆顺的长柱,而是有着些奇怪的凸出部,看分量可是不轻,行进的速度也自不快,怎么看,这玩意儿都没啥威力可言,诸般臣工们不明所以之下,自不免便又是好一通子的乱议,只是因着先前的后装燧发枪之震撼未消,这当口上群臣们乱议归乱议,却是无人敢再胡乱说甚刺耳的讥讽之言。 “架炮!” 十数辆怪车缓缓地行过了观礼台之后,也不曾走远,就在原先步军方阵的位置上依次停了下来,随着娄师德一声断喝,百余名士兵立马便忙碌了开来,先是卸去了拖车的马匹,又将车架的后轮卸了下来,斜斜地架在了地上,更有几名士兵赶着一辆敞篷马车从队列的尾端依次向前,沿途不断地搬下圆铁球、装满了黑色颗粒状物的大铁桶等物。 “实心弹装填,目标:前方百步处之木墙,各就各位!” 好一通的忙碌之后,各组人等终于是将大炮架了起来,一见及此,娄师德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便又下了道命令,旋即便见各组士兵再次张罗开了,有的摇动着旋柄调整着炮身,有的往后膛里送弹,更有一名士兵一边记数,一边以小桶往后膛里填黑色火药,现场一派紧张的忙碌。 “报,一号炮位准备完毕!” “报,三号炮位准备完毕!” “报…… …… 各小组中,除了炮长之外,其余人等都是刚训练出来的新兵蛋子,时值这等御前演武之际,手忙脚乱自是不免之事,战术动作明显不甚到位,可不管怎么说,忙碌了好一阵子之后,也总算是各就各位了的。 “开火!” 待得见各炮位皆已准备就绪,娄师德立马一挥横刀,中气十足地下了令。 “轰、轰、轰……” 随着娄师德的一声令下,依次排开的十六门火炮同时开始了点火射击,刹那间,巨大的轰鸣声此起披伏地响成了一片,十六枚炮弹呼啸着划破长空,向百步外的木墙砸了过去,尽管有近半不曾打中目标,可光是砸在木墙上的那九枚炮弹便取得了惊人的效果,只一瞬间,便将原本已有些残破的木墙砸得个七零八落,声势倒是不小,不过么,就效果而论,比之唐军目前装备的大型弩车而论,虽强上一些,却也强不到哪去。 “子明啊,这又是甚家什来着,放将起来动静倒是不小么。” 李恪虽不曾亲自带过兵,可大型弩车的发射却是见识过几回的,此际见火炮的声威不小,然则取得的战果只是一般,若要说强么,或许在装填速度上比之大型弩车要便利上一些,可也真没强上太多,心中自不免对火炮稍有些看轻了去。 “回陛下的话,此物名为火炮,眼前这等为轻便型,有效射程最远可达三百二十步,较之大型弩车而论,要远上百余步,可发射两种炮弹,先前所见为实心弹,可用于水师装备,以之破敌舰船,远胜拍竿、弩车等常规之水师装备,另一种则是开花弹,用之对付密集冲锋之步骑有强大之杀伤作用,为陆战之利器。” 尽管李恪并未明显地表露出对火炮的不看好,可以陈子明之敏感,却是一听便知其心中之所想,但却并未表露到脸上来,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解说了一番。 “哦?那朕倒要拭目以待了。” 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李恪的好奇心可就大起了,也没再多言啰唣,笑着一摆手之后,便又将视线投向了硝烟弥漫的演武场上。 “换开花弹,都给本官打起精神来,瞄准了再打,谁若是再脱靶,回头一律军棍侍候!” 隆隆的炮声不断响起中,三轮炮击已过,命中率依旧是一半多一点,这等成绩明显低于往日里的训练水准,娄师德可就有些看不过眼了,寒着声便下了道死命令。 “诺!” 娄师德年纪虽轻,可官威却是不小,这三个月的练兵下来,着实没少重手处罚不听指挥之人,军中上下无有不惧其者,这会儿一听其语气如此之不善,众炮手们的精神顿时为之一紧,自是无人敢稍有轻忽了去。 开花弹的构造并不算太复杂,也就只是个空心铁球里加装了炸药以及预制弹丸,又在炮弹的背部加装上个木托,以此来保证飞行时的平稳,炮弹上另装有引信,根据目标的远近来调节引信的长短,以弹丸的横飞以及爆炸的冲击波来取得有效之杀伤,当然了,理论上听起来简单,可要想造出合格的炮弹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的——别看陈子明早在七年前便已密令军械研究院根据原理来研究开花弹,可也就是到了去年年底方才真正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纵使如此,炮弹的稳定性能与可靠性上还是有着不少的不足之处,倘若操作不当的话,便有着炸膛之危险,换而言之,眼下这等开花弹还相当之原始。 “轰、轰、轰……” 别看开花弹原始了些,可威力却并不小,随着十六门火炮的依次发射,残破的木墙处顿时便是一片的火海,弹丸四下横飞激射,顷刻间便将原本就只是残存的木墙打得个七零八落,火势一起,瞬间便将木墙引燃,大火冲天中,满场权贵们当即便被震得个呆若木鸡一般。 “好,打得好,哈哈……,传朕旨意,重赏!” 这一见到开花弹那等惊人的攻击效果,李恪可就坐不住了,霍然站了起来,兴奋地大笑不已,一开口便下了重赏之旨意。 “陛下圣明。” 李恪的金口这么一开,刚从震撼中醒过了神来的众宰辅们自是不敢大意了去,紧着便齐齐称颂不已。 “子明,此火炮火枪可能量产否?一年最多能产多少?若以之编练新军又须得多少时日?” 李恪到底是雄才大略之人,兴奋归兴奋,却断然不会因此而乐昏了头,也没管诸般宰辅们是怎个反应,一连串的实质性问题便已如连珠炮般地向陈子明砸了过去。 “回陛下的话,据军械研究所郎中孙启泰之本章,此火枪火炮以及炮弹皆可量产,所需者唯时间耳,若按眼下之条件论,最快也须得两年之基础建设方才能有量产之可能,至于编练新军一事,也须得两年后方才能进行。”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清楚李恪如此着紧地追问出这一连串问题的根本原因之所在,无非是想着尽快成军也好尽快去平灭高句丽,以告慰太宗的在天之灵,对此,陈子明虽也同样很是期盼,问题是工业建设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儿,断无一蹴而就之可能,这当口上,他也只能是据实作答了一番。 “两年?唔……,也罢,那就再等两年好了。” 正如陈子明所想的那般,李恪恨不得一口气便吃成个胖子,这一听量产还须得两年时间,高涨起来的热情立马便消减了许多,可也知陈子明所言断然不会有假,无奈之下,也只好敷衍了一句了事。 “陛下明鉴,此火枪火炮威力虽已不小,却依旧有着极大的提高之空间,另,我工部诸多工坊之技术也同样如此,若能有一机构专事协调技术之革新,于社稷实有大利焉,故,微臣提议设大唐科学院,置于工部之下,专事技术人才之选拔与培养,以确保我大唐之各项技术日新月异。” 陈子明之所以费尽心思整出了军演这么场大戏,不光是出于军制革新之目的,更重要的是为大唐科学院造势,以此来奠定科举人才在朝中之地位,从而确保大唐的科技进步能得以永续发展。 “嗯,此倒是好事一桩来着,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见着了火枪火炮的威力,再联想到工部各工坊给朝廷带来的巨大利益,李恪对陈子明的提议自是不会再有甚迟疑,当然了,为了以示兼听,李恪在下决断前,还是照例征询了下诸宰辅们的意见。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事恐有不妥之处,技者,非道也,不过旁枝末节耳,用之可也,以之列于庙堂之高,实有违圣人之道也。” 大唐科学院的设立就意味着那些能工巧匠有了晋阶上层建筑之可能,对此,身为儒家子弟的几名宰辅自是都不免为之皱眉不已,所不同的是于志宁与崔敦礼皆保持着沉默,而殷元却是不管不顾地站出来高唱起了反调,没旁的,他本心里便反对让那些泥腿子进入朝堂之中,更遑论此提议又是出自陈子明这个政敌之口,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说,殷元都断然不会让陈子明轻易得逞了去。 第五百四十一章 大唐科学院的诞生(五) “哦?” 李恪之所以没一开始便同意陈子明的提议,担心的便是朝中大儒们会群起反对,没旁的,概因自汉以来,便是独尊儒家之格局,道与技之别实在是太过惹人争议了些,哪怕科技的进步确实给朝廷创造出了巨大的利益,可依旧不怎么被那些儒家出身的朝臣们看在眼中,要他们与那些个“泥腿子”同列朝廷之上,绝大多数臣工都断然不会乐意,对此,李恪自是心知肚明得很,这才会跟陈子明约定军演过后再议,就是想着用军演的成功来堵住朝臣们的嘴,可如今看来,效果似乎不甚佳,李恪自不免便有些个犹豫不决了起来。 “殷大人此言差矣,圣人有云曰: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何谓格物致知,当是穷究事物道理,致使知性通达至极,凭何格物?唯技也,技之极,近乎道,无技可依,自无格物之能,何言道哉?” 技与道之别,在儒家思想里可是有着定论的,真要以儒家言论从正面来驳斥此一条,根本就行不通,陈子明自是不会去做这等傻事,不过么,拿出千古以来就争议不休的格物致知之含义来混淆言论却是无妨,而这,早在军演之前,陈子明便已做好了准备,自是不会被殷元所难倒。 “陈大人休要混淆是非,技与道乃天壤之别,何可并列于世,如此曲解圣人之言,请恕殷某不敢苟同!” 一听陈子明这等离经叛道的言论,殷元登时为之大怒不已,哪怕明知道自家口才不及陈子明,也自不肯善罢甘休,气咻咻地便反诘了一句道。 “殷大人竟是如此尊道,陈某佩服得很,然,请问殷大人,何者为道哉?” 陈子明最不怕的便是跟人辩论,加之早有准备,又怎会怕了殷元的突然发难,也不给其喘息的时间,紧着便又是一个大命题砸了过去。 “道……,哼,陈大人何必拿此命题来为难殷某,自古圣贤皆在求道,谁人又敢言知‘道’,殷某虽不才,却也不敢落于人后。” 殷元正自火头上,张口便要说明道之含义,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紧急刹车之余,又不甘地辩解了一番。 “殷大人这话就对了,自古圣贤皆在求道,如何求,异想天开么?当然不是,求道者,重在实践耳,所谓实践出真知便是这么个道理,而欲求道,不但须得有求道之心,更须得有求道之技,二者缺一不可,殷大人如此鄙夷技,莫非殷大人之求道便是坐等道从天而降么?” 殷元倒是说得个义愤填膺不已,却不曾想陈子明早挖好了坑,就等着其自己往下跳了的,这不,殷元话音方才刚落,陈子明立马毫不客气地讥讽了其一番,当即便将殷元噎得个面如锅底一般。 “你,你……” 被陈子明的犀利言辞这么一逼,殷元实在是找不出甚反击的理由,也就只剩下浑身哆嗦不已的份儿了的。 “好了,此事就不必再争了,依朕看来,技虽是道之末节,却也是道之所衍,由技求道亦属正理,从此一条而论,科学院成立也自无甚不妥之处,朕准了。” 李恪之所以培植殷元与许敬宗等与陈子明素有不睦的大臣,根本目的在于制衡,以免陈子明一家独大,但这并不意味着李恪便会无条件偏袒殷元,至少在事关国策的问题上,李恪对陈子明的能力与忠心还是信得过的,正因为此,这一见殷元已被陈子明驳得无话可说,李恪也就不想再坐视了,紧着便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最后的决断。 “陛下圣明!” 李恪之所言,正是陈子明之所愿,他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紧着便称颂了一声。 “陛下,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子明称颂之声未落,却见于志宁已是紧着上前一步,冲着李恪便是一躬身,面色肃然地打岔了一句道。 “仲谧(于志宁的字)有话只管直说,朕听着便是了。” 只一看于志宁那等架势,李恪便知于志宁要说的一准就是质疑科学院的话语,心底里自不免便有些不喜,然则考虑到于志宁乃是三朝元老了,又素来清廉耿直,也自不好不让其言事,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强挤出了几丝笑容,和煦地鼓励了于志宁一番。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陈大人所言自是不无道理,循技求道也不失可行之道,然,技终究是技,实非道也,以之利国固是可行,却实不宜以之治国,故,老臣以为科学院可立,却须得与朝臣有所区别,此老臣之浅见耳,还请陛下圣裁则个。” 于志宁乃是侍中,本就负有规劝帝王之责,加之其一向就是个耿直的性子,哪怕看出了李恪的不愉之脸色,可该说的话,他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说出了口来。 “有所区别?唔,仲谧之意是……” 李恪打小起,学的也是儒家的那一套,虽说因受陈子明的影响,眼界已不再局限于儒家思想的范畴之内,可毕竟根子还长在儒家思想上,正因为此,尽管同意了科学院的设立,可对于让技术官员入朝一事么,李恪其实还是有些存疑的,而今听得于志宁这般说法,李恪对先前的决断自不免又犯起了踌躇。 “回陛下的话,老臣以为既是要有所区别,一是技者的品阶上须得严格把关,二么,服饰上也须得有所区分,如此,方可扬我大唐尊儒重道之虔诚。” 于志宁显然是早就打好了腹稿,这一听李恪见问,紧着便给出了两条建议。 “陛下,老臣以为于大人所言甚是。” 殷元正愁着没法子为难陈子明呢,这一见素来与陈子明交好的于志宁竟然在此际给了陈子明当头一棒,心中自是大喜过望,也不等李恪有所表示,急吼吼地便从旁附和了一句道。 “陛下,老臣也是这般想法,还请陛下三思。” 崔敦礼同样是儒家子弟,对技术人员本就瞧不在眼中,先前之所以不曾出面反对,不是不想,而是担心会得罪陈子明罢了,而今,见得两位同僚都已先后表了态,他也就不打算再保持沉默了,跟着也站出来唱和了一把。 “唔……,子明以为如何哉?” 一见三位宰辅之态度如此一致,李恪也自不好拂了众意,可又不免担心会令陈子明有所不满,自是不好紧着表明态度,这便满脸为难状地将问题丢给了陈子明。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于大人所言虽是不无道理,然,实殊不可取,在微臣看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既是技有利社稷,缘何歧视哉?若说压低品阶尤有可究之处,服饰区别则无疑过矣,微臣实不敢苟同焉。” 面对着三名同僚的一致反对,饶是陈子明生性沉稳,也自不免感到压力如山一般,然则他却是不想放弃最后的努力,这便给出了个妥协的建议。 “嗯……,如此也好,科学院之执掌便暂定郎中一级好了,至于下头各司之执掌,就定员外郎也罢,爱卿且拿出个章程来,且就在朝议上过一过,若是别无异议,也就这么定了去好了。” 李恪细细地琢磨了片刻之后,还是觉得应给劳苦功高的陈子明一个面子,也就没再征询其余宰辅的意见,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最后的决断。 “陛下圣明。” 李恪既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四位宰辅自是都不敢再多言啰唣,不管心中作何感想,这当口上,也就都只能是齐齐称颂上一番了事…… “子明啊,科学院一事上,朕确是有些对不住卿家,奈何群臣们一力要如此,朕也自没得奈何,且就先依着朝议办了去,待得来日,朕再寻个时机,给技师们一个说法好了。” 帝王与诸宰辅们都取得一致的议题,在朝议上自然不会有甚关碍,虽有个别朝臣提出了些反对意见,却根本翻不起甚大浪来,不出意外,科学院的成立已成了定居,然则李恪却依旧不免担心陈子明心中会有疙瘩,这一下了朝,紧着便将陈子明请到了御书房,好言好语地安抚了一番。 “陛下圣明。” 李恪其实是过虑了,在儒家当道的年月,能为技术人员争取到官阶已然是个巨大的胜利,至于品级低么,大可让后世帝王去谋算,陈子明只做他力所能及之事,断然不可能去干强迫李恪之蠢事,感激涕零地称颂上一句,自也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了的。 “罢了,不说此事了,娄师德的兵练得不错,子明看当得如何安排这一营之新军?” 见识到了新军的犀利之处后,李恪编练新军之心已是相当之迫切,对于现有的这支新军也有了些想法,但却并未明说,而是将问题丢给了陈子明。 “微臣以为此一营军当可为骨干之用,调之中央军事学院为教导营,如此自……” 新军的编练可不是件简单的活计,并非有了枪炮便能成事的,对此,陈子明早有腹稿,这会儿听得李恪问起,自是不慌,但见其一躬身,便打算详述上一番,只是话尚未说完,就见何欢满脸惶急之色地从屏风后天抢了出来…… 第五百四十二章 迅雷之猛(一) “嗯?” 李恪可不是啥好脾气之人,这一见何欢如此突兀地闯了进来,脸色当即便是一沉,虽不曾开口呵斥,可一声冷哼里却已满是毫不掩饰的寒意。 “启奏陛下,御史中丞柳如涛、柳大人在宫门处求见,言称有紧急要务要密奏,老奴不敢耽搁,特来请陛下明示行止。” 这一见李恪冷厉的眼神扫了过来,何欢心头当即便是一慌,忍不住便打了个哆嗦,好在人还算是灵醒,几个大步便抢到了御前,一躬身,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宣。” 一听是柳如涛前来求见,还说有紧急要务,李恪的眉头不由自主地便皱紧了起来,没旁的,自打将“新欣商号”的情报系统并入御史台之后,为了避免特务政治的嫌疑,李恪已是很少再接见柳如涛了,大体上有事都是让新任御史大夫来济转呈,而今,柳如涛竟然急迫地前来求见,足可见事情一准小不到哪去,一念及此,李恪自是不敢掉以轻心,紧着便道了宣。 “诺!” 见得李恪神色不对,何欢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御书房,自去传唤柳如涛不提。 “陛下,微臣还有几份紧急公文要批,且容微臣暂且告退。” 要避嫌的可不止是李恪,陈子明同样如此,无他,柳如涛可是他陈子明的发小,又是他一手提拔栽培出来的情报总领,不管柳如涛要说的究竟是甚,陈子明都不想在此旁听,这便紧着提出了请辞之言。 “不急,且一道听听好了,不差那么点时间的。” 李恪乃是明白人,自是清楚陈子明此际请辞乃是出于避嫌之心思,不过么,却并未准了其之所请,挥手间,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旨意。 “微臣遵旨。” 见得李恪这般说法,陈子明也自不好硬要走人,只能是无奈地应了一声,就此退到了一旁。 “微臣叩见陛下!” 何欢去后不久,就见柳如涛已是面带急色地从书房门口的屏风处转了出来,一见到端坐在龙案后头的李恪,立马紧走数步,抢上了前去,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何事?说罢。” 见得柳如涛脸色不对,李恪心头当即便是一沉,也自顾不得多言寒暄,紧着便直奔了主题。 “启奏陛下,微臣刚得到密报,虢州(治所在弘农县)刺史荆王李元景将于近日内扯旗造反,据查,函谷关守将胡明已暗中投靠荆王,京畿门户恐有闪失,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军情紧急,柳如涛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语速极快地便将所知之消息一口气禀报了出来。 “什么?” 柳如涛此言一出,李恪当即便大吃了一惊,霍然站了起来,双眼圆睁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荆王李元景勾连函谷关守将胡明将反,微臣所言句句是实,还请陛下明鉴则个。” 这一见李恪失惊若此,柳如涛哪敢大意了去,紧着便又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逆贼,好胆,真当朕好欺么!子明,朕打算即刻调大军平叛,卿可愿为朕扫平奸佞?” 年前为了防备时任荆州都督的荆王李元景与青州刺史霍王李元轨等老一辈的亲王有不轨之心,李恪刻意将李元景从荆州调到了虢州,为的便是不给其掌控江南之机会,却不曾想这厮到底还是要举反旗了,李恪心中的火气“噌”地便狂涌了起来,怒不可遏地一拍龙案,这就要令陈子明即刻调军前去平叛了的。 “陛下莫急,且容微臣问个究竟再议兵事可好?” 当初李恪要调动李元景的任所之际,陈子明便曾隐晦地提议暂缓如此行事,怕的便是会引发连锁反应,毕竟那些个亲王、郡王手中可是都握有重兵的,一旦乱起,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倒不是怕无法平灭了这些王爷们的叛乱,而是担心天下会因此而生灵涂炭,可惜李恪一意孤行,根本不听人劝,如今乱子果然冒出了头来,若不能尽快荡平了去,难保霍王等人不有样学样,要说急,陈子明心中其实也自急得很,然则身为首辅大臣,他却是不能因此乱了分寸,并未理会李恪盛怒时所下的旨意,而是面色凝重地提议了一句道。 “准了。” 见得陈子明如此之沉稳,李恪焦躁的心也就稍稍安稳了些,并未再暴跳如雷,仅仅只是一挥手,略带着一丝不耐之意地同意了陈子明之所请。 “谢陛下隆恩。” 陈子明先是恭谨地谢了恩,而后方才侧身望向了柳如涛,面色肃然地发问道:“柳大人,本官有三个问题要问,其一,荆王将反之消息从何而来?其二,函谷关内,可有靠得住之人?其三,柳大人在面圣前,可曾将此消息告知过旁人否?” “回陈大人的话,消息乃是从两个方面而来,其一是荆王府副典军李海亮所报,再有便是函谷关乙营校尉章庚也发回了同样的消息,据两方面的消息对比,下官可断言荆王与胡明相互勾连乃是事实,据查,双方首要攻击目标便是位于洛南之军械研究所,意图掌握其中之利器,以为攻打京师之用;另,函谷关内三千兵马中,我御史台只有乙营校尉章庚一名可靠之暗线,下官得讯后,唯恐走漏风声,并不敢对外人道及,第一时间便到了宫门处请见。” 柳如涛出身微寒,少时也就只上过一年的私塾,仅能识字而已,也就是“新欣商号”成立后,方才刻苦读了些书,算是粗通文墨罢了,要说甚文采么,自然是半点都谈不上的,一番长篇大论说将下来,也就只能得个“平白”之评语。 “好个胡明,朕何曾亏待于其,这厮竟敢如此狂悖行事,朕断饶其不得,子明,事已至此,函谷关断不容有失,朕看就让章庚暂代关城上镇将一职,着其即刻将胡明拿下,以防有变!” 函谷关乃是河南进入关中的门户,一旦有失,荆王府的兵马便可一马平川地杀到长安城下,纵使最终能击破叛军的攻势,可朝廷的脸面却是要就此丢了个精光,更别说洛南的军械研究所里还有着不少的新式军械在,万一要是全都落到了叛军的手中,那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正因为此,尽管先前已答应让陈子明先了解一下情况,可待得柳如涛汇报一毕,李恪已是按捺不住了,气急败坏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陛下圣明,荆王之乱不过是疥癣之患罢了,实不足为虑,唯函谷关却是不能有失,今,若能趁贼子将乱未乱之际,以迅雷之势拿下胡明,则此番叛乱举手可平,然,为防止狗急跳墙,却须得好生谋划了去方可。” 李恪都能看得出函谷关不容有失,以陈子明之大才,又怎可能会看不通透,问题是眼下局势微妙,断不能轻举妄动了去,若不然,不单不能拿下胡明,反倒会逼得其提早起事,对此,陈子明虽是已有所计划,却并未急着说破,而是就着李恪的话头,谨慎地点醒了一番。 “嗯,子明所虑甚是,然,计将安出哉?”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之沉稳,明显是已然胸有成竹了的,李恪也就没再胡乱发飙,而是嘉许了陈子明一句之后,这才谨慎地问策道。 “回陛下的话,胡明其人曾在微臣麾下效过力,故,微臣对其人之秉性尚略知一二,此人贪鄙狡诈,生性多疑,一身武艺也算不错,至于章庚其人,微臣并不曾见过,实不敢断言其必能拿下胡明,故而,若欲确保函谷关不失,还须得从朝中派人前去配合,只是派去之人若是稍有闪失,必会令其提前铤而走险,是故,这个人选便显得极其之关键。” 平叛乃是大事,尽管心中已有周全之谋算,可陈子明的表现却是谨慎得很,并不敢一上来便大刺刺地要为李恪做了主去。 “不错,确是这么个道理,子明可有合适之人选要荐否?” 函谷关若是能守住,此番叛乱也就断难成甚气候了的,对此,李恪也自心中有数得很,只是他对军中诸将都不甚熟稔,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派何人去擒拿胡明的,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只能将这么个棘手的难题丢给了陈子明。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左司郎中裴行俭文武双全,智谋之能出众,若着其前去办差,必可确保诸事顺遂无虞。” 陈子明其实一开始便已确定了此番出差事的人选,之所以不急着说,不过是要等着李恪来问罢了,而今,火候既至,他自是乐得紧着为裴行俭说上一番好话。 “裴行俭?嗯,子明素来有识人之能,既言其可,朕自是信得过,且就将其宣了来,朕见过后,便给其旨意好了。” 李恪对裴行俭其实并无太多的印象,只知其如今在为陈子明办事而已,这会儿听得陈子明如此慎重地举荐于其,心中存疑难免,尽管口口声声说信得过,可要宣裴行俭来觐见本身就透着对其的猜疑之心思,这等口是心非之表现未免太过明显了些…… 第五百四十三章 迅雷之猛(二) “陛下圣明,值此微妙时刻,为防打草惊蛇,须得以快制胜,切不可稍有迁延,依微臣看来,在派出裴行俭之同时,京中也须得有所部署,窃以为陛下不妨下个明诏,言称将移驾东都,借此名义,调军一事大可顺理成章行了去,有此两手准备,当不虞逆贼猖獗矣。” 尽管听出了李恪对裴行俭的不放心之意,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出言点破,也不曾多言解释,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将所谋之安排详细道了出来。 “嗯,好,那就这么定了,来人,拟旨!”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焦躁的心也自安稳了下来,并未再多犹豫,一挥手,已是就此下了最后的决断。 “诺!” 李恪这么一声喝令之下,侍候在侧的何欢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行到了一旁的几子前,抽出一张空白的诏书,摆好了拟诏之架势…… “下官见过大人。” 裴行俭正自忙着钻研新军编制之章程,冷不丁听得陈子明有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着便到了陈子明的办公室中,这一见偌大的办公室内,就只有陈子明一人在,明摆着是有机密之事要交待之状,心头不由地便是一凛。 “守约不必多礼了,本官叫尔来,是有一紧要之事须得着尔去办的,这么说罢,荆王欲反,函谷关上镇将胡明与之暗通款曲,欲联兵攻取洛南之军械研究所,今,为防打草惊蛇故,朝廷大军一时难以调集到位,须得有智勇双全者前去确保函谷关不失,关中乙营校尉章庚可为内应,守约可敢去走上一遭否?” 事态紧急,陈子明自是无心多言寒暄,紧着便将形势与要求一并道了出来。 “下官愿往!” 一听是这么个差事,裴行俭的瞳孔当即便是一缩,但却并无丝毫的犹豫,面色坚毅地便表了态。 “守约真国士也,本官未看错你,说罢,须得多少人马,本官自当设法为尔调集周全。” 尽管早就知晓裴行俭胆略过人,断不会有畏难之心,可真见其如此昂然表了态,陈子明的心中还是难免滚过一阵感动,很是慨然地嘉许了其一番。 “大人明鉴,下官以为如今胡明既是欲反,关中戒备必严,以函谷关之险,错非大军前去征讨,实难遂下,故,人多实不足为凭,予下官两搏杀好手为随从即可。” 裴行俭并未急着言事,而是低头沉思了片刻之后,这才慎重其事地提出了个要求。 “哦?守约打算如何做了去?” 听得裴行俭这般说法,陈子明的眼神立马便是一亮,但却并未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下官打算……” 裴行俭自信地笑了笑,紧着便将所思之对策细细地解说了出来。 “好,守约这就随本官进宫面圣去。” 陈子明将裴行俭所言之策细细地过了一番,心下里认定此策虽有一定的风险,可成事的几率却是颇大,自也就没再多犹豫,嘉许了一句之后,领着裴行俭便往宫里赶了去…… 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易守难攻,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与此同时,也是关中与河南之间最重要的通商要道,每日里往来的商旅络绎不绝,更有无数朝廷官差穿梭关内关外,从卯时正牌开关到戌时正牌闭关为止,车水马龙之情形随时可见,当然了,由此而来的纷争也自不会少到哪去,这不,巳时刚过,不知何故,一队进关的商队与一队出关的商队于关城交汇处起了摩擦,双方争执不下,当场便纠缠成了一团,生生将关城外的道路堵得个严严实实地,偏偏两支商队皆背景惊人得很——一支是 “新欣商号”这个大唐商业领域的巨无霸,另一支商队的来头也自不小,乃是老牌皇商“燕记商号”,双方间原本就有旧怨在,而今这么一对峙起来,自是各不相让,弄得守关将士也自无可奈何,只能是两不相帮地和着稀泥,整个场面乱得有若开了锅的水一般。 “混账东西,来人,给老子将那些蠢货都赶了开去!” 两大商号这么一纷争起来,动静自是大得很,原本正在城门楼里与几名心腹手下密议进军洛南事宜的胡明自不免便被惊动,这一见关城外已是乱成了一团,顿时为之大怒不已,气急万分地便骂了一嗓子,自有数名亲卫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冲下了关城,自去驱散纷争人等不提。 “报,禀将军,尚书省左司郎中裴行俭出关公干受阻,怒急骂人,指名要见将军。” 胡明的几名亲卫才刚下了关城,还没等胡明再次走进城门楼中,就见一名士兵急匆匆地从城门楼旁的梯道处窜了上来,冲着胡明便是一躬身,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不见!” 尚书省左司郎中乃是从五品上的朝臣,论身份地位,自然要在胡明的正六品上之上镇将高出一大截,若是往日,听闻裴行俭这等要员动了怒,胡明少不得要赶紧去赔罪一番的,可而今么,扯旗造反在即,胡明哪有心思去理会裴行俭的怒火,板着脸便冷哼了一声。 “慢!将军,大事在即,切不可于细节处稍有闪失,窃以为不妨将那厮请将上来,好言好语开解一番,打发了去也好。” 听得胡明有令,前来通禀的那名士兵自是不敢稍有怠慢,恭谨地应了一声,便打算就此走了人,只是还没等起转回身去,却见原本站在胡明身后的一名校尉已是紧急叫了停,这人正是乙营校尉章庚。 “嗯,也罢,去,将裴郎中请上关来好了。” 章庚乃是关中三校尉之一,又是自家之心腹爱将,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说,他的建议,胡明都断然不能无视了去,再一细想,说些好话也不过就是费些口水而已,其实也费不了多大的事儿,自是没必要整出惹人疑心的波折来,一念及此,胡明也就没再固持己见,随口便改了主意。 “诺!” 胡明既是改了命令,前来禀事的那名小兵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奔下了关城,不多会,便听一阵怒骂声响起中,一身大红袍服的裴行俭已领着两名亲随愤愤然地抢上了关城。 “谁是守将,给本官站出来!” 在大唐官场序列中,京官的地位原就高于地方官,更别说裴行俭的官阶还比胡明要高出一级,这当口上,摆起官架子来,当真威风八面得很。 “末将胡明见过裴大人,不知您这是……” 身为关城守将,能捞到的油水自是很足,可要说到地位么,却实在是不算高,每年总有那么几位京师来的上差会找着各种理由前来敲竹杠,对此,胡明早都已是习惯了的,这会儿一见裴行俭这等盛气凌人之状,第一个反应便是又来了个讹诈的货色,心下里烦归烦,却也没太重视,满脸堆笑地便迎上了前去,一拱手,笑着打了个哈哈。 “尔就是胡明?嘿,好一个上镇将,本官奉旨出关紧急公干,竟在尔处受阻,误我大事,来啊,砍了!” 裴行俭一边怒叱着,一边领着人便走到了胡明的身前,浑然就是一派来找碴讹诈之架势,唯独最后一句话却暴露了此行的真实之来意。 “你……” 胡明在函谷关任职也有几年了,早见惯了那些上差们讹诈时的嘴脸,前头听得裴行俭在那儿借题发挥个不休,也自不以为意,心下里早打定了主意要破财消灾了的,却没想到裴行俭最后的命令居然是要下杀手,当即便是一慌,待要防御,已是来不及了,但见裴行俭身后两名亲随一左一右地窜了出来,各出一刀,没等胡明反应过来,其头已然落了地。 “将军!” “有刺客!” “狗贼,休走!” …… 不说胡明没料到裴行俭会骤下杀手,其身后的几名将领也尽皆始料不及,待得见胡明的脑袋落了地,顿时全都怒了,纷乱地嘶吼着,各自抽刀便要杀上前去。 “唰,唰,唰……” 大唐军中多勇士,胡明手下那几名心腹也都是勇悍之辈,这一冲杀起来,气势倒是不小,可惜的是没等他们杀到裴行俭面前,背后便挨了刀子,赫然是章庚出手了,但见其接连几刀出手,瞬息间便劈杀了两人,余下三人大惊之下,方寸已乱,根本无法抵挡得住裴行俭等人与章庚的前后夹击,仅仅几个照面的对砍下来,便已是尽皆横死当场。 “呜,呜呜,呜呜……” 裴行俭等人发动的突袭虽快且猛,三下五除二便已将参与谋反的守关诸将全都斩杀当场,但却不可避免地惊动了关城上的守军,随着敌袭的号角声一响,驻扎各处的守军将士立马蜂拥地冲上了关城,持枪横刀地将裴行俭等人尽皆团团围困在了城门楼处…… 第五百四十四章 迅雷之猛(三) “本官尚书省左司郎中裴行俭,奉旨前来平叛,现有陛下诏书在此,尔等还不跪下!” 胡明在函谷关经营数载,又善收买人心,在军中自是颇具威望,这会儿见其惨死当场,关中将士义愤难免,刀枪如林般地便将裴行俭等人逼在了中央,一见及此,裴行俭又怎敢大意了去,赶忙一抖手,便已将一卷黄娟蒙面的诏书取到了手中,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嗡……” 胡明此番密谋造反并未告知全军,所知者,也就只是死在当场的那几名心腹将领罢了,值此裴行俭手捧圣旨高呼平叛之际,围将过来的关中将士们自不免全都为之诧异不已,将信将疑之下,原本肃杀的场面顿时便是一乱。 “众军听着:函谷关上镇将胡明勾结荆王李元景,意图谋反,陛下已侦知事实,特着尚书省左司郎中裴行俭前来平叛,尔等如此持刀相向,莫非欲附逆么?” 见得关中将士已呈乱象,章庚自是不会错过这等趁热打铁的大好机会,紧着便上前一步,运足了中气地呵斥了众人一番。 “叮当,叮当……” 章庚乃是关中三校尉之一,他这么一出面,其手下的将士自是不疑有他,随着几名士兵率先丢下了横刀,越来越多的将士也都放弃了厮杀的意图,然则跪下的人却并不算多,大部分将士虽放低了刀枪,却并不曾缴械,显然对章庚的言语还是有些持疑。 “圣天子有诏曰:函谷关上镇将胡明深受朕恩,不思报效,反倒与逆贼李元景勾结,伙同甲营校尉林耀、队正孙鹤舞、李明淼、骑营校尉高之礼、甲队队正包荣耿等诸逆,意图扯旗,罪不容恕,朕特令尚书省左司郎中裴行俭讨之,除上述首恶外,余者尽皆不究,钦此!” 尽管跪下的人并不多,然则裴行俭却并未计较众将士们的失礼之责,抖手摊开了诏书,一板一眼地便宣了起来。 “末将等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 谋逆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十恶不赦之大罪,众守关将士们之所以在已知胡明被诛乃谋逆之故,却迟迟不肯俯首听命,担心的便是会遭株连,而今一听永隆帝赦免了众人的附逆之罪,自是无人愿为已死了的胡明效忠,纷纷跪在了地上,山呼万岁不已。 “众将士听好了,陛下免了尔等附逆之罪,乃天大之隆恩也,我辈大好儿郎,又岂可不报君恩,今,荆王李元景谋反在即,敢随本官一道前去弘农县破贼者,且举右臂!” 拿下关城无疑已是大功一桩,然则裴行俭却并不打算就这么罢了手,他更想的是趁李元景尚未反应过来前,一举杀进弘农县中,彻底摧毁李元景所部的抵抗意志。 “唰,唰,唰……” 大唐军中素来便多勇悍之士,此际一听裴行俭这般说法,在场诸多将士们立马毫不犹豫地全都举起了手来,慷慨陈词者更是不在少数。 “好,尔等皆是我大唐之忠勇将士,吾意已决,章庚听令!” 见得众将士已然归心,裴行俭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可也不敢稍有大意,紧着便先点了章庚的名。 “末将在!” 听得裴行俭第一个便点到了自己的名,章庚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着便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地应了诺。 “本官令尔率本部兵马镇守关城,以接应朝廷大军之赶至,在未得陛下旨意前,紧闭关门,隔绝内外,不得有误!” 关上众将士虽都已表态归心,然则内里是否还藏有叛贼却尚难断定,裴行俭此时唯一能信得过的,也就只有章庚一人而已,守关的重担自也就只能交给其。 “末将遵命!” 章庚本以为裴行俭会让其打先锋的,却不曾想是要他率部留守,心中失望自是难免,奈何将令既下,他也自不敢有所违逆,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到了一旁。 “骑营乙队队正苏成万何在?” 以裴行俭之睿智,自是能看得出章庚心中大有不甘,只是这当口上,裴行俭却是顾不得给其作个解释,只能装作不知,紧着又点了名将领。 “末将在!” 骑营乙队队正苏成万是骑营三将中唯一不曾参与密谋造反者,不是其能力不被胡明看好,而是因为苏成万乃是苏定方的侄儿,根本不是胡明所能拉拢得了的,实际上,若不是裴行俭发动得及时,苏成万只怕根本活不到今日晚间。 “本官任命尔为骑营校尉,统领骑营为先锋,随本官即刻兵发弘农县!” 苏万成乃是自己人,在可能的情况下,裴行俭自是会多加照应,此乃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稀罕处。 “末将遵命!” 打先锋虽是有危险,可真若得了胜,那绝对是大功一桩,苏万成自是无不乐意之理,紧着便慨然应了诺。 “陈重!” 值此大战在即之时,裴行俭根本没心思去理会苏万成的小心思,紧着又往下点了名。 “末将在!” 早先跟着裴行俭一道在城门楼上大肆杀戮的两大高手中的一人正是陈重,此番原本受命只是配合裴行俭行事而已,原以为杀完了胡明等人,也就没他陈重啥事了的,却不曾想裴行俭居然会在此时点了自己的名,自不免便是一愣,然则将令就是将令,尽管心中有所不解,陈重还是紧着站了出来,高声地应了一嗓子。 “本官令尔暂统甲营将士,为本官后援,尽速赶赴弘农县,不得有误!” 陈子明尽管不曾明说过,可裴行俭却清楚其将陈重派出了的用意之所在,此无他,不过是打算将陈重外放军中罢了,对此,裴行俭自是乐得周全上一回。 “末将遵命!” 尽管不是很明白裴行俭此令的意义之所在,然则在这等时分,陈重也自不会有甚异议,紧着便高声应了诺。 “各部即刻分散行动,骑营随本官来!” 裴行俭向来是个杀伐果决之人,该分派的任务一分派完毕,也自不曾有丝毫的耽搁,紧着便振臂一呼,大踏步地便向楼道处行了去,一见及此,各部将领自是都不敢稍有怠慢,口令声瞬间便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末时四刻,日头已是微微西斜,金色的光柱斜斜地从敞开的窗棂间投射到了御书房中,细细的粉尘于金光中闪烁不已,很有种如幻如真之美感,然则无论是双眼微闭地端坐在龙案后头的李恪,还是木然站在一旁的众顶级朝臣们,都无心去关注那等美景,君臣们甚至连交谈的兴致都没有,偌大的御书房里一派的死气沉沉,直到何欢急匆匆闯进了书房之际,这才引动了所有人的视线。 “启奏陛下,御史中丞柳大人来了。” 饶是何欢也算是见过无数大场面之人了的,可乍然被如此多重权人物这般凝视着,心里头还是不免有些打鼓,但却不敢耽搁了正事,但见其疾步便窜到了御前,一躬身,已是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宣,快宣!” 柳如涛既是到了,那就意味着前方的战事已是有了个大致的结果,对此,李恪自是不能不关心,哪有功夫扯甚旁的话语,挥手间,便已是急吼吼地道了宣。 “诺!” 见得李恪声色不对,何欢哪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奔出了房去,不多会便见柳如涛匆匆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微臣叩见陛下。” 尽管知晓李恪正急着要听前方的消息,然则柳如涛却不敢在礼数上有所闪失,紧着便抢到了御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免了,函谷关情形如何了?” 这当口上,李恪正自心急如焚,哪有心情去扯那么些虚礼,也不等柳如涛行礼到位,便已是急不可耐地直奔了主题。 “回陛下的话,尚书省左司郎中裴行俭阵斩函谷关上镇将胡明及其党羽数人,留乙营校尉章庚率本部兵马守关,自率骑营已向弘农县杀去,另有陈重率甲营将士随后跟进。” 见得李恪焦急若此,柳如涛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便将函谷关的情况简略地解说了一番。 “呼……,杀得好!” 一听函谷关已拿下,李恪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情不自禁地便长出了口大气。 “陛下,老臣以为裴行俭此举大是不妥,函谷关乃关中之门户,今,只留一千忠心难料之军留守,倘若有失,关中危矣!” 李恪的叫好声未落,就见许敬宗已是一个大步从旁闪了出来,满脸义愤状地便告了裴行俭一记刁状。 “陛下,老臣以为许大人所言甚是,裴行俭贪功冒进,置社稷安危于不顾,实是不该,今,事已急,还请陛下即刻下诏,调大军紧急赶赴函谷关,以免关中门户有失。” 此番之平叛行动乃是陈子明所主持,派去的人又是陈子明的心腹手下,倘若大功告成,陈子明在朝中原本就高的威望无疑便要更高涨上几分,而这,显然不是殷元所乐见之结果,只是身为宰辅,他却是不好头一个跳出来给陈子明添堵的,而今么,有了许敬宗的出面,他自是乐得推波助澜上一番了的…… 第五百四十五章 迅雷之猛(四) “嗯……,子义(柳如涛的字) ,此际可否联络得上裴行俭?” 听得殷、许两位重臣这般说法,李恪也自觉得留守函谷关的人马少不说,忠心上是否可靠亦属未知,倘若裴行俭的奇袭不能奏效,反倒引来了荆王所部的强攻,闹不好函谷关还真有失手之可能,一念及此,李恪也自不免便有些不淡定了,迟疑地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微臣与函谷关之联系靠的是陈县处的飞鸽传信,今,裴行俭所部已在巳时三刻左右出了关,目下实难联系得上。” 一听李恪如此问法,柳如涛脸色当即便是一苦,只能是无奈地给出了个无能为力的答案。 “陛下,微臣以为许大人所言不过杞人忧天而已,值此荆王将反未反之际,唯有以迅雷之势破之,方可免一州之糜烂,裴行俭率部奇袭,正符兵贵神速之道也,若胜,此乱必可平于萌芽状态,纵使不能,敌军心也必大乱,断不敢在此际兵出弘农县,唯坐困愁城耳,一待我朝廷大军赶至,瓮中捉鳖可也。” 裴行俭乃是陈子明所看重的未来之宰辅,此番着其去函谷关办差之目的便是要提携于其,又岂能容忍殷、许二人之胡乱诬陷了去,这一见李恪明显被殷、许二人的谬论误导了去,自是不能坐视,紧着便从旁站了出来,力挺了裴行俭一把。 “嗯,子明言之有理,懋功!” 李恪对陈子明的军事才能自是信得过的,略一沉吟之下,也就没再理会殷、许二人的进言,紧着便点了兵部尚书李勣的名。 “老臣在!” 李勣用兵一向以稳为主,甚少有行险之时,正因为此,他对裴行俭丢下函谷关重地不管却只率区区五百余骑奇袭弘农县的做法,心中其实是颇有微词的,只不过因着裴行俭乃是陈子明爱将之缘故,李勣不愿发表看法罢了。 “朕令尔即刻率大军东进,务必确保函谷关之万全,另,若是虢州之敌已乱,卿自可便宜行事!” 李恪虽是同意了陈子明的分析,可心底里到底还是不免有些担忧函谷关的安危,于下令之际,头一条便是先保函谷关,至于趁势进击虢州么,只摆在了第二位上。 “老臣遵旨!” 李恪这等求稳的部署正中李勣之下怀,他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御书房,自去调集精兵赶赴函谷关不提…… 弘农县(今之灵宝市),北距函谷关四十里不到,始建于汉武帝时期,唐初废郡设州时,为虢州之治所,地处长安与洛阳两京之间,自古以来便是交通之枢纽,商旅往来不绝,最是繁华之地,属河东道之上县,有户六千余,丁口多达八万之数,城高且固,往日里守御就颇为森严,这几日来,更是加了双岗,不止是城门口处检查往来商旅的兵丁多了一倍,城头上也尽皆是往来游曳的持戈武士,浑然就是一派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氛,当然了,那些持戈武士们本身是不清楚戒备为何会突然提高到这等程度的,巡视起来么,大体上也就是虚应其事罢了,少有人会对上峰的命令当真了去,换而言之,这等所谓的森严戒备不过就只是徒有其表而已。 “停下,快停下,休得擅闯,尔等……” 疏于防范的结果便是血的教训,这不,尽管城上城下的守军都已瞧见了山道上疾驰而来的裴行俭所部,可却愣是无人当一回事儿,一者是因近日来不断有州中各县的府兵向弘农城汇聚而来,二来么,裴行俭所部拢共也就五百余骑,不过就是支小部队罢了,相较于早已云集在城中的过近万大军而论,着实微不足道得很,自是无人会将这一小股骑兵的赶来放在眼中,直到见裴行俭所部都已冲到了城门附近,兀自不曾有减速的迹象,这才惊觉不对,一名负责把守城门的伙长紧急冲上了前去,试图挡住汹涌而来的铁骑,勇气倒是可嘉,可惜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纯属找死的份儿! “出刀,跟我来,杀进城去!” 为了赶路,裴行俭并未让骑兵们携带太多的武备,盾牌、马槊等累赘都搁在了函谷关中,而为了迷惑弘农城之敌,这一路急赶之下,横刀始终不曾出鞘,也就是到了离城门不远处,裴行俭方才一把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嘶吼着率部发起了狂野的冲锋。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裴行俭的将令一下,五百余唐军精骑齐齐抽出了横刀,战号声震天响中,杀气腾腾而起,直惊得守门之虢州军将士全都为之惊恐万状,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哪敢上前迎敌,哗啦啦地便全都逃了个干净。 “冲,不要恋战,杀进荆王府,活捉李元景!” 时值傍晚将至,正是归家的行人颇多之时,裴行俭所部一冲进了城中,顿时便搅起了一派大乱,更有不少躲避不及的行人生生被狂奔的战马撞得吐血倒飞不已,然则裴行俭却根本不加理睬,方一杀散了城门处的乱兵,紧着便用刀背一劈马臀,呼啸着率部沿长街杀奔荆王府而去…… “报,殿下,不好啦,乱兵杀进城了!” 荆王府的后花园中,踌躇满志的李元景正自设宴款待着各军将领,杯来樽往间,好不闹腾,正自宾主尽欢不已之际,却见一名狼狈万分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一头跪倒在李元景的面前,气急败坏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什么?哪里来的乱兵?怎么回事,说清楚了!” 李元景正自给诸将们大肆许诺,说是一旦大事成了,封侯的封侯,拜相的拜相,正说得来劲呢,冷不丁听得那名士兵如此禀报,当即便慌了神,不管不顾地将手中的金樽一丢,一把抓起那名士兵的胸襟,双眼圆睁地便嘶吼了起来。 “不,不清楚,没瞧见旗号,啊,他们来了,来了啊……” 裴行俭所部行军时根本就没打旗号,更不曾跟守城官兵通名报姓,前来告急的士兵哪可能知晓杀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会儿被李元景如此喝问,也就只剩下一问三不知的份了。 “快,关上府门,调兵平乱,快去,快去!” 还没能从报信士兵的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马蹄声便已从前院的大街处传了来,很显然,来敌已到了王府附近,李元景哪还顾得上再盘问那名惊吓得不轻的士兵,跳着脚便瞎咋呼了起来。 “保护殿下,关门,快去关门!” “不要乱,备战,备战!” “殿下莫急,末将等这就去调兵!” …… 李元景这么一慌,正自宴饮的诸多文武人等也自全都乱成了一团,有的嘶吼着要去调兵,有的只顾着埋头向外逃窜,也有的则是抽刀子要去跟乱兵拼命,当真好不热闹。 “冲进去,不降者,杀无赦!” 甭管李元景等人如何纷乱,这会儿都已是无济于事了,概因裴行俭已然率部冲到了府门外,但见其一个飞身下了马背,连出几刀,劈杀了几名试图关上府门的王府家人,而后一挥刀,率部便杀进了王府之中。 乱,一派的大乱,尽管裴行俭所部的兵马并不多,又是远道而来的疲兵,战斗力其实并不算太强,奈何王府上下根本就没甚抵抗之心,被乱兵这么一冲,死伤可谓是无算,机灵一些的,早早跪地投降,胆敢抗拒的则全都被杀倒在地,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裴行俭所部已然冲到了后花园处,而此时,还持刀守护在李元景身边的将领、家丁拢共也就不到十人而已,余者早就不知逃到何处去了。 “尔等、尔等想作甚,某乃当今荆王,尔等休得无礼,尔等……” 李元景虽是个野心勃勃之辈,可到底不曾真经历过战阵之事,这当口上,面对着团团围将过来的乱兵,腿脚早已是哆嗦得有若打摆子一般,唯独口却还是硬着的,兀自吭吭叽叽地端着亲王的架子。 “本官尚书省左司郎中裴行俭,奉旨讨逆,兹查,荆王李元景勾连函谷关上镇将胡明,意图谋反,罪大恶极,天地难容,尔等再不放下武器,休怪本官辣手无情了!” 裴行俭根本没理会李元景的虚张声势,持刀往前一指,声线冷厉地便道明了自家之身份。 “乔诏,这是乔诏,不要慌,大军须臾便至,挡住,挡住了!” 听得裴行俭这般说法,李元景心底里最后一丝侥幸也自飞灰湮灭了去,但却并不打算就这么认了命,还指望着逃出王府的将领能调城中大军来援,自是不肯承认裴行俭所言的诏书为真,一口便咬死此为乔诏。 “冥顽不灵,死到临头还敢抗拒天威,上,拿下了!” 见得李元景竟然还打算负隅顽抗,裴行俭也自懒得再跟其多废话,一挥手,已是冷声下了令,旋即便见周遭将士齐齐挺刀上前,毫不客气地便将胆敢顽抗的叛军将领全都砍翻在地,没了丝毫抵抗之力的李元景就此成了阶下之囚…… 第五百四十六章 旧事重提(一) 荆王李元景的叛乱尚未正式发动,便已被裴行俭雷霆一击所荡平,永隆二年四月二十六日,被俘之诸嫌犯押解至京,帝为之震怒,下诏三司会审,其中主犯李元景判绞,其余涉案之将领、官员按罪之大小,或判斩或判流放,各得其所,立下平叛大功的裴行俭晋封明国公(原袭爵为琅琊郡公),实封加两百户,并晋为兵部侍郎,与军演有功之娄师德并列,原陈子明家将陈重累功晋为左威卫中郎将,外放凉州都督府任用,其余各有功之臣各有赏赐不等。 荆王之乱既平,朝堂秩序也就此恢复了正常,陈子明寻机上了个本章,将军制革新事宜转交兵部主理,以李勣为主导,裴行俭、娄师德为之辅,又将田赋革新事宜交给户部尚书韩瑗主理,将科学院之筹建以及定级事宜交给了新任工部尚书阎立本主持,至于他自己么,则只遥统全局,主要精力全都放在了吏部事务上,主抓对各州官员之考核,以筹备将来三级政治体制之建设。 “禀老爷,萧锴、萧大人来了。” 放权放得彻底之余,陈子明身上的责任虽不变,可担子无疑是轻了许多,加之儿女也都大了,用不着再费太多的心思,一到了旬假,他也就有了休闲娱乐的兴致,一大早地便与妻妾们在后花园里厮混着,一边听着戏班子唱戏,一边随意地说笑着,当真逍遥得很,然则上天似乎看不得陈子明清闲,这不,戏折子才过了两出,就见门房管事已是匆匆赶了来,贴在陈子明的身旁,小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陈子明这会儿根本不想会见客人,若来的是旁人,他或许便会托辞拒绝了去,可来得是萧锴这么个未来的儿女亲家么,陈子明尽管不甚情愿,却还是不得不给其一个面子,与众妻妾们交待了几句之后,便即匆匆往府门外行了去…… “下官见过陈大人。” 萧锴一向是个很清高之人,当然了,他也有着清高的本钱——祖,西梁世宗孝明皇帝;父,已故特进萧瑀,兄弟三人皆为朝臣,更有一堂妹在宫中,贵为皇后,母仪天下,至于他自己么,又才刚新晋了少府少监(从四品下),正值春风得意时,哪怕是面对着陈子明这么个当朝首辅大臣,萧锴也自矜持得很,于行礼之际,隐约便透着股分庭抗礼之意味。 “泉隐(萧锴的字)老哥客气了,此处不便,且内里叙话可好?” 陈子明对萧锴其人其实谈不上有太多的了解,当初之所以会选择其幼女为自家儿媳,全然是形势所迫下的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当然了,萧家的门第以及那女孩的品貌也确实都符合陈子明心目中的基本条件,可要说有多优秀么,那也谈不上,彼此间自是无所谓攀附不攀附的,加之萧瑀为人耿直不善与人打交道,陈子明与其父子之间着实谈不上有太多的私交,实际上,除了逢年过节之外,几无往来,而今,其突然来访,陈子明心中自是不免有些犯猜疑的,然则城府足够深,却也不会带到脸上来,而是笑容可掬地将萧锴往府内让了去。 “如此,那下官便厚颜叨唠了。” 见得陈子明不单亲自出迎,还是如此和煦相待,萧锴自是觉得分外的有面子,摆手还礼间,脸上的自得之色满满。 “泉隐老哥请用茶。” 尽管是将来的儿女亲家,可彼此间的关系么,也就是那么回事儿,陈子明客气归客气,却并没打算将萧锴迎进内院,也就只是在西花厅里分宾主落了座,自有随侍的下人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好茶,陈大人,下官冒昧前来搅扰,概因有两桩事须得与您打个商量的。” 萧锴矜持地端起了茶碗,浅浅地品了一小口,而后随手便搁在了一旁,抖了抖宽大的袖子,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老哥请讲,陈某听着便是了。” 一见萧锴这等欲言又止的做派,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轻轻一抖,隐约间已是猜到了些蹊跷,不过么,却并未表露出来,而是谦和地催请道。 “头一条么,呵呵,不瞒陈大人,我家那小丫头过了年也就该有十五了,若是下官不曾记错的话,贵公子也已到了弱冠之年,这亲事么,似乎赶早不赶晚,陈大人,您看呢?” 见得陈子明如此识趣,萧锴显然很是受用,但见其干笑了两声,先行道出了彼此联姻之事。 “老哥说得是,那就选个明春的好日子,将此事风光办了去好了。” 从本心来说,陈子明是不太乐意让自家儿女早婚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明知陈妍与骆宾王两情相悦,却硬是只让他们先定亲,至于亲事么,在陈子明看来,还是等到过几年之后再办为宜,然则话又说回来了,对于骆宾王,陈子明是嫁女,自然可以做主了去,可面对着要嫁女的萧锴,他却是不好提甚早婚不妥的话语,也就只能是笑着附和了一番了事。 “明春?好,那就明春也罢,至于日子么,就由大人定了便好。” 萧锴本人对于自家幼女的婚事还是相当之在意的,不仅因为陈家门第高,更因着陈舒这一年余来在京中文坛名声渐起,有着位列“京师四秀”之美誉,能得这等乘龙快婿,萧锴自是无甚不满意之处。 “老哥请放心,陈某回头便着人看了日子,一有定论,自当早早知会老哥。” 无论在哪个朝代,于国人来说,儿子的婚事都是头等大事,那是断然不能有所差池的,陈子明自然也不例外,紧着便将此事彻底敲定了下来。 “那就这么一言为定了,唔……” 敲定了婚事之后,萧锴红润的脸色突然一僵,一派犹豫不决状地支吾着,却愣是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老哥莫非还有甚碍难之事么?” 只一看萧锴这般模样,陈子明便知戏肉要来了,心中暗自好笑不已,不过么,倒是没让萧锴为难太久,很是配合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不瞒陈大人,下官此番前来,除了儿女婚事之外,还另有一事,这么说罢,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下官前些天循例进了趟宫,将些时令瓜果送到了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处,本也就只是表个心意罢了,却不曾想太后娘娘特意恩宠,赐宴了一回,于席间,下官虽是曲意奉承,然,太后娘娘却始终落落寡欢,下官惶恐,遂斗胆探问了一番,承蒙太后娘娘信重,以实告之,下官这才知晓太后娘娘忧国忧民之心远胜我等,下官等身为人臣,却不能为太后娘娘分忧,惭愧,惭愧啊。” 萧锴明显就是个清谈高手,扯来扯去地扯了一大通,看似说了不老少,可有用的信息却是寥寥,闪烁的言辞里尽皆是暗示之意味。 “哦?” 尽管萧锴说得个云遮雾罩地,可陈子明却是一听便知其所欲言的究竟是甚来着——就太后那么点小心思,本就是明摆着的,无非是想立萧皇后之长子李仁为太子罢了,对此,陈子明却是断然成全了去的,此无他,涉及到社稷永续之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别说区区一萧锴了,便是太后当面,陈子明也自不会有甚含糊的。 “陈大人应是知晓的,储君乃是国之根本,若不早立,却恐社稷难稳啊,窃以为……” 这一见陈子明仅仅只轻咦了一声,却并不出言追问根底,萧锴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硬着头皮地便要将太后娘娘的请托细细道将出来。 “泉隐老哥还请慎言,如何立储一事,先皇在日早有公论,已成定制,此国策也,实非私下可议者。” 陈子明从来就不是个因私废公之人,哪怕萧锴乃是儿女亲家,他也不打算在大是大非面前,有甚宽容可言,也不等其将话说完,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规劝了其一句道。 “陈大人明鉴,此非下官饶舌,实是朝中衮衮诸公对立储一事皆有定见,此古礼也,当得遵循才是,大人您何苦逆势而行哉。” 萧锴就是一死脑筋,自觉站在了理上,愣是不顾陈子明的规劝,硬是摆出了要逼陈子明就范之架势。 “老哥心怀社稷,陈某是知道的,然,说到了立储一事么,个中利弊如何,早在贞观十七年时,陈某便已在给先皇之本章上解说分明了的,此非机密,皆有案底可查,老哥若是有所疑虑,且去细究一番,便可知究竟,陈某就不在此多饶舌了。” 见得萧锴如此给脸不要脸地死缠不放,陈子明心中自不免便有些不爽了,只是碍于彼此间的关系,他也自不好说甚过重的话语,只能是耐着性子地解说了一番。 “嗯……,下官多有搅扰了,告辞。” 这一听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萧锴虽固执得很,却也知晓根本没可能用言辞来打动陈子明了的,气恼之余,也自不想再多逗留,丢下了句场面话之后,便即气鼓鼓地走了人…… 第五百四十七章 旧事重提(二) “夫君,萧锴可是走了?” 将萧锴打发走了之后,心情已然转差的陈子明自是无心再去后花园里休闲,背着手便往内院书房行了去,却不曾想才在半道上呢,汝南公主便领着两名贴身丫头迎上了前来。 “嗯。” 事涉国政,陈子明自是不愿多谈,并未多言解释萧锴的来意,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尔等都退下。” 见得陈子明不欲多言,汝南公主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一挥手,头也不回地便冲着两名贴身丫鬟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汝南公主如此吩咐,两名贴身丫鬟自是不敢稍有迁延,应诺之余,便即齐齐退到了远处。 “夫君尽自不言,妾身其实也能猜到萧锴之来意,不瞒夫君,前几日,妾身进宫向母后请安时,萧锴亦在,是时,母后再三言及仁儿可爱聪慧,乃明君之像,又是嫡长子,照理当立,妾身唯诺诺耳,母后不喜,又言朝中衮衮诸公皆言当得及早立储,唯夫君肆意不肯,以下干上,大有不妥,让妾身好生劝劝夫君,以免将来遭人诟病云云。” 汝南公主上前一步,挽着陈子明的手臂,眉头微皱地便述说了一通。 “馨儿不必担心,此事为夫心中有数,母后处若是再有此类话语,馨儿只管往为夫身上推了去便好。” 自打“新欣商号”分拆之后,为了避嫌,陈子明已甚少再与柳如涛联系,在消息来源上,自不免便有些大不如前了,对朝中之动态自也就无法做到全盘掌控,当然了,这也是他有意为之,左右不过是在为退隐林下做着准备罢了,不过么,用不着去调查,陈子明也知晓杨太后之所以会旧事重提,根子全然出在殷元与许敬宗这两位重臣的身上,再加上还有着萧家一干外戚的怂恿,权力欲不小的杨太后自是想着借立储君一事来宣示一下自身在朝中的地位, 对此,陈子明虽已是猜到了根底,却并不打算跟汝南公主详细分说,也就只是笑着宽慰了其一番了事。 “夫君,请恕妾身多一句嘴,三哥如今深宠孙昭仪与林美人,如今这两位先后都已是怀上了的,皇后娘娘有些着急怕也难免,母后切不过皇后娘娘的哀求,这才会再提立储一事,为的也是怕后宫有所不稳,夫君当得多多体谅才是。” 汝南公主很清楚陈子明为人坚毅,但凡决定了的事情,断难令其作出更改,可又不免担心陈子明会跟杨太后彻底闹翻了脸,这便紧着将此番立储风波再起之缘由解释了一番。 “嗯,为夫心中有数了,馨儿就不必理会此事了,一切自有为夫料理了去便好,哦,对了,今日萧锴可是说了,打算让舒儿与其女早些完婚,时间么,便定在明春,馨儿可着人去算算时日,且先将此事办妥了,也算是了了桩心事罢。” 身为臣下,哪怕是驸马都尉,擅自议论后宫之事也实是不妥,哪怕此际并无外人在,陈子明也不愿去多谈李恪宠谁不宠谁的话题,含糊地敷衍了一句之后,便即将话题扯到了自家儿子的婚事上。 “哟,这事儿可耽搁不得,妾身这就找人办了去。” 汝南公主嫁给陈子明如此多年,拢共也就只有陈舒这么个宝贝儿子,别看在管教上极其严格,可心中却是怜爱得紧,这一听要给儿子定大日子,哪还有心去理会甚后宫之事,丢下句交待之后,便即风风火火地走了人。 “呵。” 这一见自己转移目标的小把戏果然奏了效,陈子明不由地便是一乐,只是一笑过后,眉头却又不自觉地微皱了起来,概因立储一事风波既是再起,要想将之顺利摁下去,绝不是件轻松的活计,个中要做的准备工作可是不少,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有得忙了…… “宣!” 果然不出陈子明之所料,八月十三日,监察御史张潮方率先上了请求立储之本章,折子到了陈子明处,他并未签批,直接便转呈到了御前,李恪阅后,不置可否,一道口谕下去,将朝中从三品以上之大员全都召到了两仪殿中,见礼方毕,李恪也无甚寒暄之言,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一挥手,言简意赅地下了令。 “圣天子在上,微臣涨潮方有一事要奏:自夏以始,立储即是国之大礼,实不可轻废,今,嫡长子仁早聪……为安天下,固社稷,微臣肯请陛下早做决断,如上以闻。” 李恪金口既开,侍候在侧的何欢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诺之余,手捧着折子,几个大步便行到了前墀的最前端,抖手摊开折子,略一清嗓子,一板一眼地便将张潮方的折子宣了出来。 “卿等想必都听清楚了,那就议议也罢,都说说看,此事当何如之啊,嗯?” 待得何欢宣完了折子,李恪依旧无甚表示,面色淡然如水般地便将问题丢给了分列两旁的诸般重臣们。 “陛下,微臣以为张御史所言甚是有理,立储乃国之大礼也,当宜速行。” 立储与否事关国策,在不明圣意的情形下,诸般臣工们纵使心中有所想法,也自不愿在此时此刻当出头鸟,唯有秘书监萧锐却是憋不住冒出了头来,这也不奇怪,身为萧皇后的堂兄,若是他都不出面支持立李仁的话,又怎能指望着旁的重臣会站出来附和。 “速行?嘿,好一个速行!如此说来,那朕是该再封你萧锐为大将军呢,还是封你为大司马啊,嗯?” 出头鸟从来都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在不明圣心所向之际,那风险无疑是高得惊人,这不,萧锐话音方才刚落呢,也不等其他朝臣出面力挺,就见李恪已是阴冷地一笑,意有所指地讥讽了萧锐一番。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微臣只是……” 李恪这话可谓是诛心之至——大将军么,指的便是前汉外戚专权时,大多外戚都被封为大将军,至于大司马么,乃是王莽专权时的官职,很显然,这两个职位可都不是啥好玩意儿,以萧锐之才学,自不会听不出个中的寒意与煞气,心头顿时便是一沉,哪敢自认了去,紧着便要解释上一番。 “只是个甚?密匣传位乃是先皇之大政,又岂是尔等可以乱议的,朕说过多回了,此乃国策,断无更改之可能,可尔倒好,依仗身份,密结内禁,勾连朝臣,私下妄议不休,真当朕是泥雕木塑么,嗯?” 李恪乃是明君之辈,自是能看得出密匣传位的妙处,也早就绝了提早册立太子之心思,更不愿见到有外戚专权之局面,原本就有意要压制外戚以杜绝内禁干政之可能,只是这一年多来,因着革新事务繁多,一直未能找到个合适的发难机会,如今么,萧锐自己撞到了枪口上,那就怨不得李恪下狠手了,这不,没等萧锐支吾出个所以然来,就见李恪已是猛地一拍龙案,毫不客气地训斥了萧锐一通。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实不敢有负天恩,微臣惶恐,微臣惶恐。” 萧锐此番之所以敢当出头鸟,依仗着的正是内有杨太后与萧皇后的撑腰、外有殷元、许敬宗等诸多重臣的支持,在他看来,就算此番不能成事,也可借此机会确立一下己方的势力范围,以便将来全力支持李仁夺嫡,却万万没想到李恪居然会雷霆震怒到这等地步,心慌之下,哪还敢再多言解释,也就只剩下磕头如捣蒜的份儿了。 “不敢?朕看你是很敢的么,朕的话,尔可以当成耳边风,先皇的话,想来尔也从来不放在心上,如此,尔还有甚不敢的?尔且说说看,朕该拿尔如何才好,嗯?” 一年半的皇帝当将下来,李恪早不是当年敦厚的吴王殿下了,而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之尊,这一发飙起来,哪会给萧锐留半点情面,话越说越寒,就差没当场下令将萧锐拿下了。 “微臣死罪,微臣死罪……” 萧锐是彻底被吓坏了,这当口上,除了告饶之外,也就只能是指望着素来交好的同僚们能出手帮衬上一回了的,问题是眼下李恪震怒如此,谁又敢冒着被牵连的危险站将出来,没见一向最乐衷谈论立储话题的许敬宗这会儿都装着木雕泥塑么,旁人显然就更难指望得上了,于是乎,偌大的殿堂中央就只剩下萧锐一人在那儿可怜兮兮地哀告连连不已。 “陛下息怒,微臣有话要说。” 就在群臣们尽皆噤若寒蝉之际,却见陈子明大步从旁闪出,冲着李恪便是一个长鞠,言语恳切地打岔了一句道。 “嗡……” 这一见站出来的人是陈子明,群臣们不由地便起了阵骚乱,没旁的,谁都知晓密匣传位的办法正是出自陈子明之手笔,这当口上,他冒出了头来,岂不是明摆着要落井下石上一番么?一想到萧锐可能遭逢之下场,诸般臣工们的心底里自不免都泛起了兔死狐悲之感慨…… 第五百四十八章 借题发挥(一) “讲!” 李恪明显还在盛怒之中,哪怕出面言事的人是陈子明这个最得力的首辅大臣,他也自无甚好气色可言,那硬邦邦的字眼一出,满大殿的嘤嘤嗡嗡之声瞬间便消停了下来,诸般臣工们的视线当即便齐刷刷地尽皆聚焦在了陈子明的身上。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密匣传位之法乃是既定之国策,早在贞观十七年时,先皇对此便已有所定论,实无再讨论之必要。” 不说诸般臣工们对李恪的雷霆震怒惊诧莫名,陈子明其实同样意外得很,要知道此番廷议之前,陈子明虽是暗中做了不少的准备工作,但却并不曾与李恪私下交流过,原因很简单,事涉内禁,乃是禁忌话题,身为人臣,哪怕是宰辅之尊,却也不是轻易可以言及的,正因为此,先前李恪暴怒不已之际,陈子明虽是赞同其之态度,却不免有些怀疑李恪如此震怒的根本原因之所在,他可不信李恪如此大动肝火仅仅只是担心外戚专权,只是说到深层次的缘由么,陈子明到了此时依旧不曾看透,可不管怎么说,于宰辅的立场上,终归是须得保证朝堂之稳定的,倘若真让李恪大肆重处诸般涉案官员,着实不是啥好事来着,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陈子明并未对萧锐落井下石,也不曾对其有甚缓颊之言,仅仅只是就事论事地给出了个建议。 “哼,朕何尝想讨论这么桩定案,皆是尔等胡乱行事所致,真当朕不敢杀人么?” 往常朝议之时,但凡是陈子明出了面,哪怕是争执得再激烈之事,李恪都会给陈子明几分面子,可今日却是怪了,明明陈子明所言只是就事论事,可李恪的怒气却愣是没见减少,说出来的话语中的煞气反倒是更浓了三分。 “陛下息怒。” 见得李恪这般表现,陈子明心中的猜疑也自不免便更多了些,只是依旧搞不懂李恪的真实意图究竟何在,无奈之下,也自不敢再多言啰唣,只能是躬身告罪了一声了事。 “罢了,朕也懒得跟尔等多扯淡,来啊,传朕旨意:监察御史张潮方依仗言官身份,胡乱言事,又于外戚勾连,希图拥立之功,其心当诛,念其往昔薄有微功,朕不忍重处,着革去本职,发配辽东军前效力!” 陈子明的身份到底不同,李恪虽在盛怒之中,却也不曾真将怒火倾斜到其身上,不过么,显然是不打算给陈子明再进言之机会,挥手间,便已是面色阴冷地下了道旨意。 “陛下圣明。” 李恪口中说是不忍重处,可给出的处罚却已是重得不能再重了——要知道言官本就有闻风上本之权,纵使说错了,虽有处罚,却也不致于到反坐之地步,按朝规,此番张潮方所言之事尽管乖谬,可也顶多只是降级之处分罢了,如今却是被李恪给流放去了边关从军,什么时候能再回京,恐怕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如此之旨意一出,满殿文武自不免都为之心惊肉跳不已,只是值此龙颜大怒之时,却也无人敢为涨潮方缓颊上一番,只能是齐齐称颂了一声了事。 “张潮方是懵懂行事,胡乱揣摩朕意,朕虽怒,却尚能容,至于你萧锐,心思不纯,行为不轨,大失人臣之本分,你自己说,朕该如何处置尔才是,嗯?” 发落完了不在场的张潮方之后,李恪又将矛头对准了萧锐,说出来的话语可谓是诛心到了极点,摆明了便是要下狠手之架势。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面对着李恪的无穷怒火,萧锐心胆俱丧,哪还有甚自辩的勇气,也就只剩下磕头连连的份儿了。 “该死?尔还知道该死?哼,就尔之居心,朕便是下令砍了尔之狗头也不为过,哼,若不是念及尔之先父屡有大功于国,朕岂能容你,罢了,这秘书监的差使,尔也就不必再干了,回去闭门思过,什么时候认清了自身,什么时候再来见朕,去罢。” 饶是萧锐已哀告连连了,可李恪依旧不打算轻饶了其,厉声呵斥了其一番之后,顺势便将其一撸到了底。 “陛下圣明,微臣遵旨。” 丢官总比丢了脑袋要强,值此李恪暴怒之际,萧锐根本没敢有丝毫的辩解之言,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便即丧魂失魄地退出了两仪殿,那萧瑟的背影,生生令殿中诸般人等都不禁为之惴惴不已。 “朕再重审最后一遍,密匣传位之制乃是既定之国策,断不容人胡乱分说,再有敢妄言是非者,一律重处,朕言尽于此,望卿等好自为之,都散了罢。” 李恪根本没去理睬萧锐的黯然离去,面色阴沉如水般地环视了一下脸色各异的诸般臣工们,一挥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个定论,强势君王之威仪俨然。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诸般臣工们都没想到一场本该是激烈争议的廷议居然就这么成了李恪一人的独角大戏,也不曾想到李恪会如此之杀伐果决,纵使心中对立储一事还有着不同之看法,却也无人敢在这当口上说将出来,也就只能是齐齐称颂了一番,三三两两地便往殿外行了去。 “陈大人请留步。” 值此众人皆往殿外退去之时,陈子明虽是满腹的心思,却也同样不敢稍有迁延,低着头便随大流往殿外行了去,然则还没等他走到殿门处,却听背后传来了一声招呼。 “何公公有事么?” 陈子明循声望了过去,见得出声招呼的人是何欢,心中当即便是一动,隐约间已猜到了些根底,不过么,却并未表露在脸上,仅仅只是拱手行了个抱拳之礼,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陈大人,陛下有口谕,请您到御书房一行。” 何欢哪敢真受了陈子明的礼,但见其忙不迭地后撤了小半步,满脸堆笑地道出了李恪有请的口谕。 “微臣遵旨,有劳公公了。” 一听果然是李恪有请,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迁延,逊谢了一句之后,便即匆匆向御书房赶了去,待得到了地头,这才发现偌大的御书房里,就只有李恪一人独自端坐在龙案后头,这明显就是君臣单独奏对之格局,陈子明的心底里不由地便涌起了一股子不祥之预感。 “微臣叩见陛下。” 见得李恪的视线扫了过来,陈子明心中虽是狐疑万分,但却不敢在礼数上稍有闪失,紧着便抢到了御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李恪明显尚未从先前大发神威的状态里恢复过来,脸上依旧带着层红晕,叫起的声音也不似往常那般和煦,而是透着股浓浓的强势帝王之威严。 “谢陛下隆恩。” 自古以来,相权与皇权之间总有着不甚协调之处,但凡能力出众的宰辅,最不愿意遇到的便是强势帝王,无他,易起冲突耳,然则具体到陈子明来说,却又不同了,概因他早已生了归隐林下之心,所求的不过就是这几年能顺顺利利地将规划好的蓝图依次展开,浑然不存争权夺利之心思,故而也就不会在意李恪的强势,不单不介意,反倒是颇为的欣慰。 “子明啊,朕今日可是乾坤独断了一回,事先不曾与卿商议,卿不会怪朕罢?” 李恪虽是强势了一把,可到底不免担心陈子明心里头会有疙瘩,这便紧着出言解说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此,国策大事也,本就应是陛下独揽,又岂是他人能置喙者。” 怪?别说陈子明本来就不在意李恪的强势,就算在意,这会儿怕也不能说出口来罢,毫无疑问,李恪所问的这么句话纯属废话而已,哪怕陈子明不计较,心下里也自难免狠狠地鄙夷了李恪一把。 “子明能理解便好,朕其实也是无奈啊,这月余来,朕过得苦哉,上有母后频频暗示,边上更有春娘(萧皇后的小名)在一旁嘀咕个没完,朕实在是烦了,哼,不就是仗着萧家如今势大,欲逼朕就范么,嘿,朕又岂是任人摆布之辈!” 李恪显然是受够了后宫里杨太后与萧皇后的联手逼迫,这会儿说将起来,当真是义愤填膺得很,到了末了,竟自猛拍起了龙案来。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内禁之事着实不是人臣所能参与的,这当口上,李恪可以骂人,可陈子明又哪敢参合其中,除了连声恳求之外,也当真不知说啥才是了的。 “罢了,朕虽恼火,却非冲着你子明去的,如今这后宫里始终难以消停,终归不是个事儿,朕看须得有霹雳手段方可,子明以为如何哉?” 李恪狠狠地发泄了一通之后,怒气总算是消停了些,只是语调虽是平和了下来,可说出来的话语间却明显透着股狠戾之气,显然是准备对内禁的现状作出强硬之处置了的,这等言语一出,陈子明的心头当即便是猛地一沉…… 第五百四十九章 借题发挥(二) “陛下,请恕微臣愚钝,不知您所言的霹雳手段指的是……” 解决当下这么个局面的办法其实有不少,可要论最简单的么,大概就属李恪所说的霹雳手段了——废后!而这,简单是简单了,后遗症却是极其之严重,无论是李恪本人的名声,还是朝廷局势之稳定,都难免要大受影响,自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结果,问题是李恪并未明说,陈子明也自不好出言劝谏,只能是故作不知状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春娘屡失朕望,此番更是勾连外戚,意图干政,此等恶行,朕岂能容之,自当另择贤惠者母仪天下!” 萧皇后嫁给李恪虽有十数年了,可当初成婚本就是太宗的指婚,双方间自是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基础,而这十数年来,李恪因忙于夺嫡,也自无心顾家,与萧皇后之间的感情互动也就多不到哪去,大体上也就只是维持着些许的亲情罢了,若非如此,也不致于成婚十数年,两人才生了一个儿子,如今,萧皇后已渐人老珠黄,李恪对其自也就更看不上眼了,加之对其屡屡欲拥立李仁为太子一事极为的反感,对萧皇后也就不待见到了极点,这会儿说起废后的话题,竟是半点顾忌全无。 “另择贤惠者?微臣不明,不知陛下所言的贤惠者又当是何许人哉?” 与李恪相处如此多年下来,陈子明又怎会不知李恪就是一毛驴性子,要说服其,正面反对是断然行不通的,只能让他自己觉悟,正因为此,陈子明并未急着进谏,而是故作不解状地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蓉娘(孙昭仪的小名)就不错,温柔大方,善体朕心,又雍容华贵,娘家门第虽不低,兄弟却不过只一人而已,当无外戚之患也,如今更已怀了朕的骨血,以其为后,似无不妥之处罢。” 见得陈子明不曾激烈反对,李恪便以为陈子明这是同意了自己废后的提议,也就没再隐瞒自己的意图,一派自信满满状地便将欲立之人选道了出来。 “陛下,请恕微臣斗胆一问,若是昭仪娘娘生下了龙子,陛下又当何如之哉?” 见得李恪在那儿得意不已,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不过么,依旧不曾直接劝谏,而是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朕自会用心培养之,至于能不能成大器,那还须得看其自身之努力。” 李恪得意归得意,倒是没忘了密匣传位之国策,只不过言语间却是暗示了要尽心栽培孙昭仪所生之子的意图。 “陛下圣明,然则若是昭仪娘娘也屡屡要拥立其子为储君,陛下又当如何自处呢?” 铺垫既毕,陈子明终于开始捅刀子了,但见其冲着李恪便是一长鞠,一本正经地抛出了个敏感之问题。 “这……,子明过虑了,蓉娘不是那种人,对此,朕还是能看得出的。” 一听陈子明如此问法,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楞,迟疑了片刻之后,这才略有些心虚地作出了保证。 “自古以来,最难测的便是人心,纵使圣贤,怕也不敢言能通达人心罢?且,内禁之中,素来母以子贵,陛下又该如何确保昭仪娘娘将来不作它想呢?” 李恪这等言不由衷的话语一出,陈子明的嘴角边立马绽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容,又是一刀子狠捅在了李恪的痛处上。 “这……,当不致于罢?” 李恪倒是很想说自己能确保,可惜这话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又怎好意思拿来哄陈子明,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含糊地反问了一句道。 “不致于么?依微臣看来,十有八九不会例外,莫非到了那时,陛下又要再次找个母仪天下的出来么?” 饶是李恪都已是面红耳赤不已了,可陈子明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捅着刀子,直戳得李恪狼狈得额头上都见了汗了去。 “子明说笑了,朕岂是这等样人?朕,唔,朕……” 李恪实在是招架不住陈子明的连番捅刀子,有心要解释上一番,偏偏情急之下,愣是说不出甚道道来,也就只剩下支支吾吾的份儿了的。 “陛下乃万民之表率,岂可承担抛弃糟糠妻之恶名哉?传扬出去,叫天下人如何看陛下呢?窃以为此议断然不妥,微臣恳请陛下三思则个。” 以陈子明之睿智,只一看李恪的表情,便知其依旧不曾真儿个地放弃废后另立的打算,心中也自不免有些忧虑,只是这当口上,他却是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是言辞恳切地又进言了一番。 “嗯……,罢了,就当朕不曾说过好了,再议也罢。” 见得陈子明反对的态度如此之强烈,李恪心中虽有所不甘,却也不好意思再与陈子明探讨废后之可能,可也不打算就这么作罢了事,含糊敷衍的话语里明显透着还想尝试一番之心思。 “陛下圣明。” 明知李恪这不过是暂时偃旗息鼓而已,然则火候未至,陈子明也自不打算再多言啰唣,也就只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此事,卿且密而勿泄,朕自会有所考量。” 李恪虽是不打算放弃尝试,可到底是不想承担恶名,也不想让朝臣们因此群起而攻,这便紧着叮嘱了陈子明一句道。 “陛下放心,微臣知道该如何做的。” 陈子明也自不想看到李恪名声受损,自是不可能将此事宣扬得满城风雨,当然了,事情终归是得设法解决的,对此,陈子明已是有了些思路,只是还有些细微处须得好生斟酌上一番罢了。 “嗯,卿办事,朕素来是放心得很,今日便议到此处好了,朕乏了,爱卿且自忙去好了。” 彼此间的意见既是难以统一,李恪也自不想再往深里谈了去,嘉许了陈子明一句之后,顺势便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李恪金口既开,陈子明也自不敢再多逗留,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便就此退出了御书房,自行回转尚书省去了。 “来人!” 李恪并未理会陈子明的离去,独自一人在龙案后头闷闷地沉思着,良久之后,这才一拍龙案,声线阴沉地断喝了一嗓子。 “老奴在!” 听得御书房里响动不对,侍立在房外的内侍监何欢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匆匆便抢进了房中,紧着应了一声。 “去,给朕将许敬宗唤了来,快去!” 在陈子明处吃了瘪,李恪原本的好心情早已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只是满腹的烦躁,这会儿发令之际,语气自也就好不到哪去。 “诺!” 这一见李恪声色不对,何欢又哪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御书房,不多会,便又已陪着一声整齐朝服的许敬宗从外头转了回来。 “微臣叩见陛下。” 许敬宗根本不清楚李恪相召的用意何在,这一见其面色难看不已,心头自不免便是一慌,但却不敢在礼数上稍有闪失,也就只能是疾步抢到了龙案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嗯。” 面对着许敬宗的大礼,李恪并未急着叫起,而是满脸不耐之色地冲着何欢一挥手,毫不容情地便将其赶出了御书房。 “延族啊,朕听闻尔这几日与萧家走得很近,可有此事么,嗯?” 何欢退下之后,李恪依旧不曾叫起,而是面沉如水般地看着许敬宗,阴冷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微臣,微臣只是与之虚以委蛇罢了,并不曾真参与拥立之事,此一条,微臣可对天发誓,若有虚假,叫微臣万箭攒心而亡!” 一听李恪问起此事,许敬宗浑身的寒毛当即便倒竖不已,没旁的,许敬宗就是一官迷,还指望着有一日能宣麻拜相呢,自是不想落到萧锐那等落魄之地步,心慌之下,竟是不顾廉耻地赌咒了起来。 “嗯,延族这话,朕记住了,且平身罢。” 李恪此际将许敬宗叫了来,本意就不是要兴师问罪的,敲打上一下,也就足够了,倒是没再跟其较真。 “谢陛下隆恩。” 见得李恪没在数落自己与萧家密切往来一事,许敬宗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赶忙谢了恩,却并不敢站直了身子,而是躬身立着,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萧家近日来的猖獗,卿可是都瞧见了,朕也就懒得多费唇舌了,哼,如此尾大不掉之势若不根除,将来必成大祸,爱卿以为如何啊,嗯?” 有着遭陈子明接连捅刀子之痛在前,李恪虽有心要跟许敬宗好生商议一下废后的可能性,却愣是没敢一上来便道出主题,而是先行痛批了萧家一番。 “陛下圣明,微臣以为此事却须得引起重视,以防前汉时外戚专权之惨剧重演。” 许敬宗的能力到底不如陈子明,根本就没意识到李恪重出萧锐背后的寓意何在,只以为李恪处置了萧锐之余,兀自不解气,这是打算再向另两位萧家官员挥刀子了的,事不关己之下,许敬宗自是乐得落井下石上一把。 第五百五十章 借题发挥(三) “嗯,延族能如此想便好,朕没看错你,唔,这么说罢,朕今日虽是重手处置了萧锐,然,却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此事久拖不决,终归难免成祸,延族可有甚教朕者乎?” 这一见许敬宗如此上道,李恪自是满意得很,好生嘉许了其几句之后,方才言语闪烁地又暗示了一番。 “啊……” 许敬宗人品虽是不行,可智商却是绝高,尽管远不及陈子明那般妖孽,却也不是寻常人可比的,只一听李恪这等言语,立马便猜到了李恪赫然已是起了废后之心思,猛然便大吃了一惊,一时间还真就有些回不过神来,此无他,许敬宗为人虽是没下限,可毕竟深受儒家思想之熏陶,自不会不清楚废后一事有多严重之后果。 “嗯?” 见得许敬宗在那儿木讷讷地发着傻,李恪的脸色当即便是一沉,没好气地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当即便令许敬宗的老脸为之一白。 “陛下息怒,微臣以为兹事体大,还须得从长……,啊,不,是须得谨慎行了去方可。” 尽管已明了了李恪的心意,然则许敬宗却是不敢在这等大事上胡乱进言的,下意识地便要建议李恪从长计议,只是话才刚说到半截,突然间瞧见李恪的面色已然阴冷了下来,忙不迭地便又改了口。 “嗯,延族这话说不错,是该谨慎行了去,然,计将安出哉?” 废后可不是件小事,也不是光靠说说便能成事的,哪怕身为帝王,李恪也自不敢轻举妄动了去,否则的话,光是群臣们的反弹便足够他李恪喝上一壶了的,对此,李恪可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 “回陛下的话,,微臣以为此事若能得宰辅们一致认可,自可顺理成章地行了去。” 哪怕李恪已是表露出了废后的决心,问题是这等决心到底有多坚却还得两说,在这等情形下,许敬宗自是不敢说出甚太过阴毒的法子,也就只能是中规中矩地建议了一句道。 “唔……,此事再议,卿可还有甚旁的法子么,嗯?” 在李恪看来,许敬宗这等建议纯属毫无营养的屁话而已,没旁的,要是真能说服得了四大宰辅的话,那李恪又何须将许敬宗专程叫了来,不说旁人,光是陈子明这位首辅大臣,李恪便无法搞定得了,至于说到要说服于志宁与崔敦礼这两位老顽固,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的,至少在李恪本人想来,基本上是没太多成功的希望的。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番萧家勾连内禁,妄图拥立储君,罪行昭彰,似可做些文章,若能有一批朝臣据此上本弹劾内禁里某些人失德,或可顺势而为也。” 自上而下的办法既然行不通,那就只能走造势这么一条路了,对此,许敬宗虽不曾明说该如何说服大批朝臣上本,可言语间却已是暗示了他自己会去设法为之的想头。 “嗯,如此甚好,爱卿办事,朕自是信得过,且就这么定了,有甚事,直接来寻朕便好,去罢。” 李恪要面子,自是不好亲自出面去做说服臣下之勾当,而今,有了许敬宗的效力,他自是乐见得很,可也没打算深谈,嘉许了许敬宗几句之后,便即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为李恪的私欲奔走固然不是桩光彩之事,可用来邀宠却无疑是最佳之手段,许敬宗又哪有不乐意的理儿,但见其紧着称颂了一句,便即兴冲冲地走了人,那急不可耐的样子,明显是准备挽起袖子大干上一番了的…… “好了,不用收拾了,尔等且先都退下罢。” 用罢了晚膳之后,陈子明并未似往常那般径直便去内院书房,而是朝着正在收拾碗筷的侍女们一扬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吩咐了一句道。 “诺!” 尽管狐疑于陈子明的这么道命令,然则众侍女们却是不敢稍有迁延,齐齐应诺之余,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厅堂。 “夫君,可是出了甚事了?” 不止是侍女们对陈子明的命令感到诧异,汝南公主也同样是狐疑得很,待得众侍女退下了之后,紧着便出言探问了起来。 “嗯,今日廷议时,陛下雷霆震怒,已将意图拥立李仁为储君的萧锐拿下,至此,立储之事应是不致再起波澜了的,只是事后陛下却将为夫叫了去,虽不曾明说,然,言语间却已是透着就此废后之心思。” 陈子明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简单地陈述了一番,话语中算是给李恪留了几分面子,并未言其所为荒谬不堪。 “啊……,三哥怎能如此,糊涂!” 汝南公主与萧皇后之间虽也谈不上特别投缘,可毕竟因着两家的亲近之故,于李恪未登基前,自是没少往来,妯娌之间的关系还算是处得不错,此际一听李恪打算废后,惊怒之下,忍不住便骂了一嗓子,显见对李恪的荒诞想法有着极大的不满。 “馨儿莫急,事情尚未到无可收拾之地步,且慢慢议了去也就是了。” 一见自家夫人有着要大发河东狮子吼之趋势,陈子明自是不想平白遭那个罪,赶忙便出言安抚了其一句道。 “慢慢议了去?都这等时候了,还如何慢慢议了去?不成,此事妾身定要跟三哥谈个清楚!哼,这个没良心的负心汉,当初十几年难得管上一回家事,一门心思只管钻营,家里大小事情全都是皇后娘娘一手打理的,如今有了新欢,竟然打算抛弃糟糠之妻了,当真岂有此理!” 别看汝南公主在陈子明面前总是百依百顺,乖巧可人得很,可实际上却是个极有主见之人,个性也自好强得很,这会儿脾气一起来,哪管三七二十一,张口便将李恪痛骂了一番。 …… 面对着已然暴走的汝南公主,陈子明膛目结舌之余,一时间也不知该说啥才是了,没旁的,这十几年来,他陈子明也同样少有打理家务的时候,精力全都被朝务占满了去,实在是没好意思为李恪辩解上一番,只能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夫君跟妾身说此事,莫非是打算当说客的么?哼,不成,此事妾身管定了,断不能叫三哥如此肆意妄为了去!” 见得陈子明苦笑不语,汝南公主显然是误会了,火力一转,毫不容情地便将陈子明也喷了一番,弄得陈子明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 “馨儿误会了,为夫不是这个意思,不瞒馨儿,陛下暗示之际,为夫可是狠顶了陛下一番,为此,可是惹得陛下龙颜大为不悦。” 躺着都能中枪,着实令陈子明很有种要翻白眼之冲动,也就是靠着城府足够深,这才没露出甚更令汝南公主抓狂的表情。 “夫君莫怪,妾身也就是一时情急,并无怪罪夫君之意,然,妾身却是断然不会同意三哥易后的,此一条,便是拿到母后面前去说,妾身也依旧是这么个看法!” 听得陈子明这般解释,汝南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话语明显是误伤了自家夫君,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红,赶忙道歉了一番,然则在废后一事上的态度却依旧是强硬无比。 “馨儿之意,为夫知道了,然,此事却是不好闹得满城风雨,终归须得妥善解决了去才好,依为夫看来,硬跟陛下分说此事,不但于事无补,反倒会令事情恶化了去,馨儿万不可鲁莽行事。” 陈子明对汝南公主敢作敢为的性子自是清楚得很,唯恐其一怒之下,真闹出了甚风波来,这便赶忙出言安抚了其一番。 “夫君说得也是,三哥那人好脸面,性子又执拗,真闹大了,指不定他还真就犯了犟脾气,到那时,天家的脸面怕都得丢了个精光,然,事情既出,终归是得解决的,夫君可有甚良策否?” 汝南公主自幼便与李恪投缘,兄妹感情极深,对李恪的性子也自是清楚得很,听得陈子明这般分说之后,也觉得硬碰硬怕真不是妥善之道,可要她坐视么,却又断然不肯,无法可想之下,也只能是将棘手的难题丢给了陈子明去处理。 “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此番风波之所以会起,皆是因母后的态度所致,今,欲平此事,还须得从母后处着力才好,只是母后的性子也自倔强,若是骤然与其言明事实,却恐母后急怒之下,会多生枝节,故,依为夫想来,若是能与母后私下沟通一番,或可将此事灭在萌芽状态下,这就须得馨儿从旁配合了去方好。” 陈子明考虑的可不止是废后一事,还想着借此机会,让后宫不得干政的律法得以确立,而这,就须得杨太后肯配合,对此,陈子明虽已有了个大体的行动纲要,却并不打算跟汝南公主详细分说,仅仅只是就事论事地提了个要求。 “夫君有甚吩咐只管直说,但凡妾身能办得到的,自不敢辞。” 如此多年的夫妻下来,汝南公主早见惯了陈子明面对难题时的挥洒自如,对陈子明之能,也自有着绝对的信任。 “此事说来不难,再有两日便是中秋了,为夫想请馨儿办一件事,这么说罢……” 汝南公主既是做出了保证,陈子明也自没再绕甚弯子,笑着便将所求之事道了出来。 “夫君放心,妾身知道该如何做了。” 一听陈子明的要求如此之简单,汝南公主自是不会有甚犹豫,紧着便给出了个肯定无比的承诺。 第五百五十一章 鼓对鼓来锣对锣(一) “下官见过大人。” 见天就要中秋了,宫中早早便传出了旨意,帝将于中秋夜大宴群臣,诸般臣工们尽皆为之欢欣鼓舞,加之这段时日来,政务并不算特别繁重,趁机偷闲者自是不在少数,然则陈子明却是没那个福分,从一大早起,便在办公室里忙乎着,不是接见各州来述职的官员,便是埋首于公文之间,这一忙,便忙到了申时将至,兀自不得闲,正自挥笔速书间,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一名中年官员已是疾步抢到了文案前,恭谨万分地行了个礼。 “是义山(郝处俊的字)啊,何事,说罢。” 听得响动,陈子明从公文上抬起了头来,这一看是新任左司郎中郝处俊,也自没甚在意,笑着便招呼了其一句道。 “大人明鉴,下官听到了些不甚好的流言,实不知当讲不当讲。” 郝处俊,安州安陆人,袭爵甑山县公,贞观十五年进士出身,授官滕王友,因耻为王官,遂弃官归耕,贞观十九年,太宗闻其才高,再召其为司议郎(正六品上),今年四月底,裴行俭调任兵部侍郎后,陈子明亲自下令将其调到尚书省,接了裴行俭的班,至今不到四个月,对陈子明的性子,郝处俊依旧觉得把握不到位,哪怕陈子明一向随和得很,他也不敢胡乱进言,言语间的试探之意味着实浓得可以。 “义山有话只管直说好了。” 陈子明选助理可不是随便乱选的,从来济算起,娄师德、裴行俭乃至面前这个略显得拘谨的郝处俊,全都是前世那一时空里赫赫有名的贤相,这并非陈子明有着甚名人情结,而是要通过对这些未来的名相之言传身教,来确保他陈子明所规划的蓝图不致有走样之风险,正因为此,陈子明对这些助理的栽培可是极为用心的,向来不将他们当外人看,此际亦然如此。 “好叫大人得知,下官偶然间听得朝中有人在传陛下将废后之事,心甚奇之,也就留意了一番,这才知晓此事竟是礼部尚书许敬宗、许大人在暗中拉人联名动本,窃以为兹事体大,下官自不敢稍有怠慢,特来请大人明示则个。” 见得陈子明满脸鼓励的笑容,郝处俊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这便紧着将探知的消息道了出来。 “嗯,此事,本官知道了,义山且去将许大人请了来,就说本官有要务要与之商榷,去罢。” 一听郝处俊这般说法,陈子明心中的火气“噌”地便涌了起来,好在城府足够深,倒是不曾表现到脸上来,也不曾对郝处俊的话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郝处俊如今名声虽不显,可毕竟是相才之辈,观颜察色之能自是不低,哪怕陈子明掩饰得极好,他也能隐约感受到陈子明胸中狂燃不已的熊熊之怒火,心中自不免便为之一慌,哪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房去,不多会,便见一脸谄笑的许敬宗已从屏风处冒出了头来。 “下官见过陈大人。” 自古以来,但凡大奸之辈,都是巧言令色之徒,最擅长的便是欺上瞒下,许敬宗自然也不例外,别看这厮心里头对陈子明可谓是忌恨得紧,可在见礼时,表现出来的却只有卑谦之色。 “许大人今日都在忙些甚,嗯?” 陈子明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对许敬宗的反感,也借着各种机会,狠坑了其数回,问题是李恪执意要用这货,陈子明也自无可奈何,但这并不妨碍陈子明逮着机会便狠敲许敬宗的闷棍。 “回大人的话,今日部务繁多,下官始终不曾得闲,实不知大人之意是……” 这一听陈子明的问话里明显透着股寒气,许敬宗不由地便是一惊,自是不敢将私下串联群臣动废后本章的事情道将出来,只能是硬着头皮地装着糊涂。 “哦,忙于部务,真的么?” 陈子明此番是铁了心要狠狠敲打一下许敬宗的,又怎可能让其如此轻易地便蒙混了过去,问话里的寒气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 “确是如此,下官自不敢虚言哄骗大人。” 许敬宗就是一滚刀肉,不见棺材,那是从来不掉泪的,自忖行事隐蔽,又有着李恪在背后支持,尽管对陈子明的心狠手辣颇为忌惮,却也绝不肯轻易服软,这就打算将糊涂装到了底去。 “是么?本官怎么听说许大人今日上蹿下跳地到处找人要联名动本啊,嘿,不知许大人可有甚利国利民的本章要上,不妨说来与本官听听可好?” 见得许敬宗这么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陈子明也自懒得跟其多兜圈子,冷笑了一声,便已是毫不留情地讥讽了其一句道。 “大人误会了,下官,下官……” 许敬宗自忖行事已是够隐蔽了的,今日拢共也不过只跟十几名关系极佳的朝臣私下沟通了一番而已,却不曾想消息居然就这么传到了陈子明的耳中,心乱如麻之下,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作何解释才好了的。 “说清楚了,尔到底想作甚,嗯?” 见得许敬宗已然错乱,陈子明自是不肯放过这等摧毁其意志力的大好机会,也不给其喘息的空挡,猛地一拍文案,声色俱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废后,啊,不……,是陛下有旨意,下官不过只是奉旨行事罢了,陈大人若有甚疑义,当须得去问陛下才是。” 陈子明乃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物,身上的煞气素来便大,平日不显,那是靠着养气功夫掩饰起来罢了,而今这么一乍然迸发之下,又岂是许敬宗这等区区文臣所能承受得起的,于是乎,几乎是下意识地,许敬宗心底里的秘密便已被诈出了,纵使其后头再如何辩解,气势却已是全无半分了的。 “混账东西,这等话语也是身为臣下者能说的么,尔这厮竟敢如此肆意妄为,就不怕千夫所指,万民唾弃么,嗯?” 用不着许敬宗出言解释,陈子明也知晓其之所为乃是李恪之心意,也清楚李恪之所以不顾自己的反对,强自要用许敬宗这等小人的心思之所在,除了用之来制衡之外,更多的则是要用许敬宗的小人心性来办一些帝王自己不方便出面办的污烂事儿,此乃帝王御下之道,正因为此,哪怕再贤明的君主身边,也断不会缺了似许敬宗这等样人,当然了,道理归道理,陈子明虽是能理解,但却并不意味着他能坐视奸佞之横行,该怒叱时,陈子明可是不会有半点的含糊的。 “大人言重了罢,升斗小民多收了几担谷子,都还想着易妻呢,更遑论一国之君哉?此天子家事耳,下官不过奉旨而为罢了,大人如此怒颜相向,下官实是受不起。” 正所谓泥人都有三分火气,更别说许敬宗乃是堂堂礼部尚书,位分也自不算低,而今被陈子明这么一骂再骂,也自怒了,不管不顾地便强顶了一番,竟是摆出了要跟陈子明好生扳扳手腕之架势。 “什么混账话,身为臣下,见君有过,不思规劝,反倒欲助纣为虐,还敢在本官面前狡辩连连,尔倒是好胆子,好硬的脖子么,真要试一试本官的剑可利否?” 这么些年来,被陈子明送下地狱的朝臣可不算少了,再多上许敬宗一个,也自无所谓得很,此际见其敢在自己面前如此强项,陈子明心中的杀意当即便不加掩饰地迸发了出来。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下官、下官也只是奉旨行事,陛下有旨意,下官又岂敢不从,您如此苦苦相逼,下官实是受不起啊。” 许敬宗并不傻,这么些年来,可是见多了陈子明的心狠手辣,这一听陈子明将话说到了这等份上,哪还会不知陈子明这是真的怒了,唯恐遭了毒手之下,哪还敢再强硬到底,紧着便告饶了起来。 “罢了,本官也懒得为难尔,此事且先拖着,再让本官听到尔又私下行串联之举,那就休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许敬宗前一句的受不起是在宣战,后句里的受不起么,却是在告饶,字虽都是那些字,可意思却是截然相反,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于他来说,只要许敬宗能听话便好,至于其之小命么,陈子明其实根本无所谓,概因就李恪那等御下的手法,就算除掉了一个许敬宗,十有八九还会有另一个许敬宗的出现,根本就除不完,又何苦去浪费自身宝贵的精力。 “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没有您的指示,下官断不敢妄为的。” 这一听陈子明只是要求自己暂时不要行串联之事,许敬宗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紧着便表态了一番。 “尔之所言,本官记住了,去罢。” 陈子明将许敬宗叫来敲打的根本目的也就只是要压住其之妄动罢了,而今,其既是如此之识趣,陈子明也自懒得跟其再多啰唣,挥手间,便已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大人英明,下官告退。” 能得侥幸过关,许敬宗已是庆幸满满,又哪敢再多逗留,称颂了一句之后,便即灰溜溜地赶紧走了人…… 第五百五十二章 鼓对鼓来锣对锣(二) 中秋佳节在唐时,可是一年中最为要紧的节庆,没有之一,其重要性尤在新春之上,要说道理么,其实就一个,那便是秋高气爽,远比冰天雪地的新春更适合搞些庆祝活动,诸如马球赛、龙舟赛之类的娱民活动,错非遇到国丧,官府总会组织着闹腾上一番,再算上各大皇家园林的开放,更是喜好踏秋赏菊者云集各大林园,但消有心,总能找到适合自身的休闲活动,当然了,这等福分只属于有闲者,对于陈子明这等首辅大臣来说,哪怕是中秋佳节,也自难得偷上回闲,这不,一大早地便领着家人一道进宫拜谒太后去了。 杨太后的住所依旧还在泰福殿,而不是太后惯常所应居的垂拱殿,这倒不是李恪亏待了其,实际上,李恪已多次劝谏,希望杨太后能搬到条件更好一些的垂拱殿去住,奈何杨太后执意不肯,说是在泰福殿住惯了,不愿搬迁新居,李恪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听之由之了去,如此一来,也就苦了那些宫中嫔妃以及各府命妇们,没旁的,泰福殿本就不是大殿,当真谈不上宽绰,每逢佳节,前来拜谒的诸般人等自是无法齐齐进入其中,只能是云集在殿外,等着内里传来的宣召。 时值陈子明夫妇领着陈舒赶到泰福殿之际,泰福殿外的小广场上早站满了人,内里不止有各宫的低级嫔妃们,也有近二十位公主驸马在,再算上各府的命妇们,加起来少说也有两百三十余人在等着候见,愣是将不算大的小广场都挤得个水泄不通,当然了,以陈子明夫妇的身份而论,却是无须等上多久的,此无他,不说陈子明乃是当今首辅大臣,光是凭着刚晋封为长公主的汝南公主之身份,那些泰福殿的宦官们就不敢真让陈子明夫妇久等了去。 “女儿(微臣)叩见太后娘娘,叩见皇后娘娘。” 泰福殿的正殿中,杨太后高居上首,而萧皇后则在一旁陪坐着,陈子明一家三口行进了殿中,自是都不敢在礼数上有所闪失,齐齐快步抢上了前去,紧着便各自行礼不迭。 “免了罢。” 杨太后也已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尽管一向养尊处优,可毕竟年岁摆在那儿,精气神早已大不如前,加之心情明显不甚好,叫起的声音么,自也就不免透着股疲意。 “谢太后娘娘隆恩。” 以陈子明夫妇之能,自是听得出太后叫起的声音里不单有着疲意,更有着几分的疏离之意味,缘由么,自然是因立储一事而起的,对此,夫妻俩虽是心知肚明,却也自无奈得很,只能是照着规矩谢恩上一番了事。 “本宫听馨儿说尔有事要与本宫谈,那就说好了,本宫听着呢。” 杨太后对陈子明的怨气显然不小,叫起之后,连声寒暄都无,便已是眉头微皱地吭哧了一声。 “回太后娘娘的话,兹事体大,微臣只能单独奏对。” 杨太后这等冷淡的态度一出,陈子明也自不免眉头微皱不已,没旁的,昨日汝南公主可是专程进宫了一趟,是时,杨太后明明已答应了要与陈子明私下谈谈的,可而今殿中可不止萧皇后在,更有十几名宫女宦官在侧,这等场合之下,又哪能谈论大事,偏偏杨太后已是出言催促了,陈子明也自不能敷衍了事,无奈之下,也只好将话挑明了来说。 “哪来的那么多大事,哼,偏就你事多。” 杨太后本来就对陈子明有所成见,这会儿一见陈子明又是这等执拗之表现,心中自不免便更怨烦了几分,没好气地便埋汰开了。 …… 跟女人讲道理本来就是件极难之事,更别说这个女人还是位尊无比的长辈,那难度简直跟登天都有的一比了,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不会去干这等吃力不讨好的蠢事,这当口上,他也真就只有理智地选择了沉默。 “馨儿妹子,咱们妯娌可是有几天未见了,赶巧姐姐处新得了件江南来的贡品刺绣,不若就一道去姐姐处坐坐可好?” 值此陈子明缄口不语之际,杨太后也只顾着生闷气,同样不曾再有甚言语,如此一来,大殿里自不免便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死寂,眼瞅着情形不对,萧皇后可就有些坐不住了,这便笑着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娘娘有旨,小妹自当遵从。” 眼瞅着母亲与自家夫婿尚未商榷便闹成了僵局,夹在其中的汝南公主自是最难受的一个,偏偏又不好在此际开言劝解,正自焦急不已间,难得萧皇后肯如此体贴地出面缓颊,汝南公主心中自是受用得很,紧着便答应了萧皇后的提议。 “舒儿也一起来罢,仁儿可是一直念叨着要见你呢。” 萧皇后除了在拥立李仁为储君一事上相当执拗之外,总的来说,还是个很识大体之人,招呼完了汝南公主之后,连带着将有些个局促不安的陈舒也一并带走了。 “尔等全都退下!” 萧皇后等人告辞而去之后,杨太后依旧不曾有所表示,双目含煞地死盯着陈子明看了好一阵子,见得陈子明根本没半点服软的样子,心中虽是气急,却也没了奈何,只能是不甘不愿地一挥手,怨气十足地喝令了一嗓子。 “诺!” 杨太后的金口这么一开,随侍诸般人等自是不敢稍有迁延,齐齐应诺之余,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大殿。 “何事?说!” 面对着不亢不卑的陈子明,杨太后实在是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喝问的声音里自也就满是不耐之意味。 “太后娘娘有旨,微臣自是不敢不从,然,在言正事之前,微臣有一要求,那便是请太后万不可过于激动,若不然,微臣实是不敢轻言。” 费了如此大的劲,方才得以跟杨太后私下沟通上一番,说自然是要说的,只是在说之前,陈子明却是没忘了要先给杨太后打一打预防针,以免出现意外。 “叫你说便说,本宫自有主张。” 杨太后一心以为陈子明要说的便是立储一事,自是不耐得很,没旁的,在她看来,事情都已闹到了萧锐被罢免之地步,就算陈子明再如何解释,那都是在矫情而已,根本没啥意义可言,正因为此,杨太后的态度不单不曾和缓下来,反倒是更为不耐了几分。 “既如此,那微臣便斗胆放肆了,好叫太后娘娘得知,陛下有意废后,已然在暗中部署了。” 见得杨太后如此之不耐,陈子明也自不好再磨菇,只能是深吸了口大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便将此来要禀的主题道了出来。 “什么?你再说一遍!” 杨太后原本是一派不屑耳闻的态度,可真到了陈子明道出主题之际,当即便被震得个七晕八素地,坐都坐不住了,猛然便跳了起来,双目圆睁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好叫太后娘娘得知,陛下有意废后,已然在暗中部署了。” 对于杨太后的惊诧表现,陈子明根本不觉得有甚可奇怪的,此无他,从杨太后肯不遗余力地帮着萧皇后力挺李仁一事,便可看出杨太后与萧皇后之间的感情相当之深厚,如今李恪打算废掉萧皇后,杨太后不着急才真是怪事了的。 “什么混账话,该死的忤逆子,本宫饶其不得!” 萧皇后乃是杨太后的娘家人,算起来,还是其远房的堂侄女,当初李恪丧偶之际,还是杨太后力主之下,太宗方才将萧皇后指给了李恪,为的便是要亲上加亲,以便为李恪争取到萧氏一族的支持,再者,萧皇后这么些年来含辛茹苦地维持吴王府之努力,杨太后可是都看在眼中的,更别说萧皇后一向孝顺无比,杨太后又岂能容许李恪肆意妄为了去,气急败坏之下,当场便暴走了,毫无顾忌地便骂了起来。 “太后娘娘还请息怒,如今事尤未发,倘若真闹大了,反倒有激化矛盾之可能,若如此,我天家脸面上怕就不好相看了去了。” 尽管早就料到杨太后会是这等反应,可真到了其雷霆震怒之际,陈子明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悸,但却断然不敢真让杨太后将事情闹到无可收拾之地步,这便紧着出言劝解了一句道。 “天家脸面?哼,那混账东西都敢如此做了,何尝顾忌到天家之颜面!尔是如何知晓此事的,为何不从旁谏止,嗯?你说,你给本宫说清楚了!” 别看杨太后位分尊贵,可一旦发起脾气来,跟寻常邻家婆其实也没多大的区别,这骂着骂着,矛头便转向了陈子明,迁怒于人的能力一点都不比乡村野妇差到哪去。 “太后娘娘明鉴,前日廷议后,陛下曾召微臣私议过废后一事,是时,微臣曾竭力反对,陛下切不过微臣之坚持,倒是确曾答应不再提起此事,然,据微臣了解,陛下却并不曾放弃这等尝试,微臣无奈之下,也只能前来太后处寻求援助。” 尽管对杨太后的迁怒相当之不爽,然则这等微妙时分,陈子明却是无法计较那么许多,只能是耐着性子地解说了一番。 第五百五十三章 鼓对鼓来锣对锣(三) “据尔了解?此话又是从何说起,嗯?” 听得陈子明自言竭力反对废后,杨太后狂怒的心情总算是稍稍平缓了些,不为别的,概因在她看来,内有她杨太后主持大局,外有陈子明这个首辅大臣为援,就算李恪再如何蹦跶,也甭想实现废后之美梦,当然了,随着心情的稍缓,杨太后的疑心病也就无可避免地犯了,不急着去斟酌该如何制止李恪肆意胡为的法子,反倒是纠结于陈子明是如何察知李恪暗中之部署一事。 “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密令礼部尚书许敬宗暗中联络朝臣,以此番拥立风波为由,弹劾皇后娘娘失德,微臣偶然得知,自不敢稍有怠慢,着人暗查了一番,得实信,遂召许敬宗一问,细究之下,终得准信,微臣怒而斥之,勒令其不得擅自妄为,然,此事之根源若无更易,终归只是治标不治本,故,微臣斗胆前来请太后娘娘主持大局。” 见得杨太后能如此快地从暴怒状态中回过神来,陈子明心中也自不免感慨不已,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恭谨地一躬身,将实情简略地道了出来。 “许敬宗?这个混账东西,安敢如此背信弃义,哼,本宫断饶其不得!” 一听为废后一事暗中奔走的人竟然是许敬宗,杨太后的心火忍不住又狂涌了起来,没旁的,概因前些日子,为了能顺利拥立李仁为储君,杨太后可是专程接见了许敬宗一回,是时,许敬宗可是答应要为立李仁一事尽心尽力的,为此,杨太后可是恩赏了许敬宗不少财货,以结其心,却没想到这厮调过了头去,居然反戈一击,当真令杨太后恨得牙根发痒不已。 “太后娘娘圣明。” 陈子明从来就不掩饰自己对许敬宗的恶感,这会儿自然也不可能会为许敬宗缓颊,尽管不曾落井下石,可一声称颂本身就代表了陈子明赞同对许敬宗动手的态度。 “圣明?哼,看来尔对许敬宗那厮也很是不满么,怎地,想借本宫之手除掉此人么,嗯?” 女人的心思从来都是细腻而又多变的,似杨太后这等在宫中这么个天底下最黑暗之所在厮混了多年的老妇人,其心思之难测也就可想而知了的,这不,陈子明仅仅只是一声称颂而已,她却能敏锐地察觉到陈子明心中的诸多想法。 “太后娘娘明鉴,许敬宗者,弄臣也,历朝历代皆不缺这等样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于微臣来说,并无区别。” 陈子明原本是有着借刀杀人之心思,不过么,这等想法只能存在心中,说是断然不能说出口来的,哪怕被杨太后当场揭穿了去,他也不会承认。 “罢了,本宫懒得跟尔耍嘴皮子,说罢,恪儿到底想以何人取春娘而代之,嗯?” 女人可都是记仇的,不管老幼,都是如此,杨太后自然也不例外,尽管不曾明说要对付许敬宗,可心底里却早已为其判了死刑,当然了,那都是后话来着,眼下这当口上,杨太后根本无心去理会许敬宗的死与活,她真正关心的是李恪的动向以及该如何稳住后宫之局势。 “回太后娘娘的话,微臣以为陛下属意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娘娘该如何做方才能挽回陛下之心。” 陈子明虽是反对废后,却并不想让其之后宫不宁,自然不可能做出搬弄是非之事,再说了,纸是断然包不住火的,以杨太后在宫中之地位,只要下了懿旨,断没有查不出根底之可能,原也无须他陈子明来饶舌的。 “大胆,尔安敢妄议皇后娘娘是非,就不怕本宫拿你是问么?说,究竟是哪个狐媚子怂恿陛下起此等恶念的,嗯?” 杨太后对陈子明的一贯不听招呼早就已是怨气满满了的,只是一直找不到发落陈子明的好机会,此际一听陈子明不肯说出李恪属意者是谁,登时便恼了,借题发挥地便呵斥了陈子明一番。 “太后娘娘明鉴,微臣说过了,此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娘娘的态度,若不然,今日之局于将来恐难免重演再三,太后娘娘能管得了陛下一时,莫非真能拘束住陛下一世么?须知陛下乃天下共主也,但有所决,九牛之力难挽矣。” 陈子明敢来泰福殿找杨太后打商量,自是早就做好了跟杨太后正面交锋的准备,左右不过就是鼓对鼓来锣对锣罢了,早有归隐林下之想法的陈子明还真就不怕杨太后玩甚秋后算帐的把戏,任凭杨太后如何发威,陈子明也浑然当成清风拂面,根本不曾有丝毫的动容。 “你……,哼,说罢,到底要本宫如何做了去,嗯?” 见得陈子明这等软硬不吃的样子,杨太后不由地便是一阵气结,偏偏这当口上,要想稳住后宫之局势,还真就离不开陈子明的配合,无奈之下,杨太后也只能是怨气十足地转开了话题。 “太后娘娘应是知晓的,陛下之所以是陛下,便在于无上之权威,天下莫敢争锋,而今,内禁之中,竟然有人屡屡背着陛下之意行事,已令陛下心怀不满,更犯忌的是此番拥立之举不单外戚蠢蠢欲动,就连朝臣也有多人卷入其中,以陛下之圣明,又岂能容忍这等大不逆之事发生,个中道理如何,以太后娘娘之睿智,想必是能理解得了的,似无须微臣来饶舌罢。” 陈子明并未急着将所谋之策道出,而是先从法理上分析了一番,指出了李恪之所以会起了废后心思的根由之所在。 “哼,巧言令色,一派胡言!仁儿乃是唯一嫡子,立为储君,本就理所当然,偏偏尔这厮硬是要整出甚密匣传位之勾当,当真是不知所谓,本宫还不曾跟尔好生算算旧账呢,尔倒好,反跑来教训起本宫了,嘿,当真好胆!” 杨太后可不是个毫无主见的弱女子,恰恰相反,杨太后的性子坚韧得很,断不是那么容易能被说服了去的,这不,一听得陈子明非议自己拥立李仁的诸般举措,杨太后当即便又怒了,冷着声便呵斥了陈子明一通。 “太后娘娘还请暂歇雷霆之怒,且容微臣对此详解一二。” 见得杨太后情绪又激动了起来,陈子明也自无奈得很,没旁的,他此来是来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来制造生分的,值此杨太后暴怒之际,他自是不能紧着作出说明,只能是先缓一下节奏再言其它了的。 “哼,说罢,本宫倒要听听尔此番又能说出个甚蹊跷来。” 陈子明这等平静的回应一出,杨太后也自不好再胡乱发飙了,尽管依旧满心的不爽,却也只能是不甘地准了陈子明之所请。 “太后娘娘也是饱读史书之人,应是知晓储君乃国祚存续之关键的道理,倘若立之得当,则于国祚确是有大利,立之不当,却恐国祚有倾覆之危矣,此一条,从前朝两世而折便可知一斑,自我大唐开国,至今不过三朝,前两朝所立之太子无一不是自小聪慧之人,然,结果又如何呢?惨剧连连,何也,太后娘娘可曾想过个中之缘由否?” 要想说服杨太后这等样人,需要的可不止是口才,还得有足够的耐心,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故而,他也没打算一上来便是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而是以上下奏对的格调开始论事,给足了杨太后发挥想象与提出质疑之余地。 “哼,接着说!” 杨太后可是前隋的公主,这一听陈子明举出了前朝两世而亡的例子,脸色立马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奈何陈子明所言皆是事实,杨太后纵使再不满,也自没法昧着良心地说陈子明的不是,也就只能是冷声喝问了一嗓子了事。 “太后娘娘明鉴,自古以来,皇权便是至高无上之唯一,然,太子又曰半君,无论贤与不贤,都难免影响到天子的权威,若是皇上大度还好,父子俩或许还能和平相处,倘若皇上恋权心重,只怕卧榻之旁难容他人鼾声如雷罢?再若是皇子之兄弟中多有窥视之辈,则大乱必起也,故,从此意义来说,明立储君其实不过是将皇子推上危险之境地,自隋起,到如今,所有朝堂纷争之祸乱皆由此而起,有鉴于此,微臣这才会在贞观十七年废太子李承乾造乱之后上了密匣传位之本章,以暗立储君之法,以绝朝堂祸乱之根源,此本是微臣斗胆妄为,幸得先皇开明,不计较微臣之孟浪,准此法之试行,到今朝,陛下也以为此法大善,遂成定制焉,微臣身为宰辅之臣,又岂敢率先坏此定制,倘若太后娘娘依旧不愿轻恕微臣之过,那微臣也只能生受了。” 见得杨太后的激动情绪已又稍见平缓,陈子明也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将密匣传位制度的由来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第五百五十四章 鼓对鼓来锣对锣(四) “哼,虚言狡辩,尔若是真忠心耿耿,本宫既是将仁儿交托给尔,就不能诚心栽培其成才么?你陈曦不是号称文武全才,先帝在时可是没少夸尔为社稷干臣,莫非依尔之能,也不能辅佐仁儿?本宫却是不信了。” 饶是陈子明都已将密匣传位的由来解说得个分明无比了,奈何女人执拗起来,却是有些个不可理喻,这不,从杨太后的口中说出来的话语明显就是在胡搅蛮缠,当真令陈子明很有些个哭笑不得。 “太后娘娘明鉴,非是微臣矫情,也不是仁皇子不聪慧,实是成材与否取决之因素极多,谁能敢轻言成功,比干何尝不贤,却有纣王之暴虐,终古、关龙逄又何尝不是大能之辈,却有夏桀之残暴,此皆古之教训也,就今而论,陆德明、孔颖达、李纲等皆一代大儒也,于志宁、张玄素也皆正人君子,先帝以诸般贤能教李承乾,结果又如何哉?” 哪怕明知道跟女人说理是件极其艰难之事,奈何陈子明也实在是没得选择,只能是苦笑着解说了一番,言明了无法保证李仁成材的根源之所在。 “哼!” 杨太后虽执拗,却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之人,自不会听不懂陈子明所言的道理,只是心中的不甘与不爽却依旧没见减少半分,尽管不曾再纠缠于陈子明不肯为李仁座师一事,可也不曾认错,仅仅只是满脸阴沉地冷哼了一声了事。 “太后娘娘既是不想解决废后一事,那微臣也就不打算再插手其间了,微臣告退!” 这都纠缠了如此之久了,却愣是一直无法切入正题,陈子明心中的虚火也自不可遏制地翻涌了上来,索性便玩上了一手以退为进的把戏,但见其冲着杨太后深深一躬,丢下句交待,转身便要往外行了去。 “你……,给本宫站住了!” 这一见陈子明要走,杨太后先是一怒,接着便是一慌,没旁的,真要是陈子明对废后一事袖手旁观的话,指不定萧皇后还真就要被废掉,而这,显然不是杨太后所能承受之重。 “太后娘娘可还有甚要交待的么,微臣听着便是了。” 陈子明其实何尝愿走,左右不过是诈唬一下杨太后,免得其始终在那儿纠缠不休罢了,当然了,这等心思,他却是不会表露在脸上的,也就只是作出了副恭谦之模样,明知故问地耍了把花腔。 “罢了,本宫也懒得跟尔计较那么许多,春娘素来贤惠孝顺,又明事理,本宫断不容有小人中伤了其,废后一事,绝不可行,哼,恪儿若是敢妄为,那就从本宫的尸体上踏过去好了。” 见得根本无法压服得了陈子明,杨太后虽是不甘得很,却也不敢再胡搅蛮缠,怒气冲冲地便表明了绝对不会同意废后之决绝态度。 “太后娘娘,请恕微臣直言,根源问题不解决,废后之议题便难有平息之时,纵使此番太后娘娘能强压得陛下退让,却难保将来不再起波折。” 尽管杨太后的态度依旧谈不上友好,可能开始谈正事,那便是个不小的进步,当然了,该说的话语,陈子明依旧不会有甚含糊,一上来就为谈话定了个调子,那便是必须先解决了拥立储君一事,方才有接着往下磋商之必要。 “嗯……,子明素来多智,此一条,本宫可是心中有数的,如今这么个局面若是闹腾开了,于社稷实非好事,卿若有甚良策,且就说好了,本宫自会有所决断。” 杨太后一辈子都在宫中厮混,观言察色之能自是极强,这一见陈子明之态度如此坚决,便知不答应陈子明的前提条件,双方间怕是再难有往下谈之可能性了的,无奈之下,也只能是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放缓了语调地捧了陈子明一把。 “太后娘娘明鉴,常言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此番风波本就因拥立一事而起,要想平息下去,还须得先抚平了拥立一事所造成之影响,此一条,微臣实无着力之处,终归须得皇后娘娘出面与陛下开诚布公地谈过,方才能消解陛下心中之疙瘩。” 这一听杨太后虽是好话说了一堆,却愣是不曾就先决条件有所表示,陈子明自是不愿再跟杨太后多兜圈子,索性便将话题挑明了来说。 “还有呢?” 此番拥立一事真正的主事者其实不是萧皇后,恰恰就是杨太后本人,正因为此,要萧皇后去向李恪认错,明显就是要杨太后自己打自己的脸,对此,杨太后自是不爽得很,虽不曾出言呵斥陈子明的无礼,可也没答应陈子明的提议,仅仅只是不咸不淡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若是能消解了胸中块垒,对废后的心思自也就会淡了许多,然,光凭此,依旧难以彻底解决问题,还须得太后娘娘出面为萧皇后缓颊上一番,而后再由微臣从旁关说一二,此事也就算是可以真正揭了过去。” 该说的道理,都已是说得个通透了的,至于杨太后听还是不听,陈子明也自没法顾忌那么许多了的,左右真要出现了废后的事儿,陈子明也只能是竭力去维持朝局之稳定,以求将破坏性的影响降低到可接受之程度,正是出自此等考虑,陈子明也就没再强求杨太后的配合,这便将所谋之策坦然地道了出来。 “嗯,子明打算如何处置那个妄图幸进的狐媚子?” 杨太后依旧不曾表态,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转而又抛出了个尖锐无比的问题来。 “太后娘娘明鉴,此内禁之事也,实非身为臣下者可以置喙者,然,窃以为宫中嫔妃者,无一不是太后娘娘之媳妇,所诞之子息,也皆是太后娘娘之孙,但消能各安其位,不单是您之福,也是社稷之福,天下苍生之福也。” 杨太后所问的这么个问题可不简单,一不留神就会栽到沟里去,然则对于陈子明来说,应付起来却也不算难事,张口便有。 “子明所言,本宫皆已知晓了,若无旁的事,且就先到此处好了,卿且自去罢。” 对于陈子明所言诸事,杨太后虽不曾明确表态,然则在下逐客之令时,无论脸色还是语调,都已是相对平和,足可见心中其实已然是同意了陈子明的提议,只是碍于面子,不愿当面下个决断罢了。 “太后娘娘圣明,微臣告退。” 该说的,能说的,都已是说尽了,陈子明自也不想再在此处多留,这便紧着称颂了一声,就此退出了泰福殿,赶去承庆殿,接了汝南公主与陈舒,一家三口分乘两辆马车便往自家府上赶了去…… “夫君,跟母后谈得如何了?” 汝南公主到底是心思重,宫中人多,她不好刨根问底,可待得马车缓缓启动之际,汝南公主终于是忍不住了,但见其满面愁容地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开口发问了一句道。 “还好罢。” 此番跟杨太后一番长谈下来,简直比朝议之激辩还有更累人上几分,个中之转折颇多,远谈不上一帆风顺,饶是陈子明生性坚韧过人,到了此时,也已是颇觉心力憔悴了去,自是不愿多言,仅仅只给出了个颇为敷衍的答案。 “夫君,兹事体大,须开不得玩笑,情形究竟如何了?” 汝南公主与萧皇后之间相处一向融洽,自是不愿见其有难,对陈子明这等敷衍的答案,自也就相当之不满,没好气地便刨根问底了起来。 “放心好了,为夫出马,断不致有差的,母后虽不曾明确表态,然,心已是意动了的,至迟三五日内便可见分晓。” 尽管心力已是有些不济,然则陈子明又如何舍得让汝南公主忧心,虽不曾详述与杨太后交涉之经过,可却是笑着给出了个肯定的保证。 “嗯,若能如此便好,只是妾身却是担心三哥知晓了实情之后,会迁怒于夫君,若如此,那……” 此番陈子明插手废后一事,虽是出于大局之考虑,可毕竟是坏了李恪的好事,汝南公主自不免又为自家夫君担上了几分心思。 “馨儿无须过虑,为夫自有分寸,陛下即便要怪,为夫也自有应付之道,误不了事的,倒是为舒儿定日子的事儿须得抓紧了,早些给萧家送了过去,也算是了了桩心事罢。” 李恪会迁怒么?答案是肯定会,对此,陈子明自是早就预料到了的,不过么,也并不怎么在意,没旁的,在陈子明看来,要抚平李恪的怒气并不算甚难事儿,再说了,他都已是打算归隐林下了的,左右不过就是再熬几年的事儿罢了,就算李恪怨气真的难消,那又能如何呢?总不致于将他陈子明往死里逼了去罢。 “日子妾身倒是前两日便着人算好了的,只是萧家刚遭了罪,妾身就没急着送了去,如今事情既是已有定策,回头妾身便去萧家走上一趟好了。” 于汝南公主来说,最挂心的当然还是自家儿子的婚事,此乃为人父母之天性,哪怕贵为公主,也自不会例外,正因为此,一听陈子明说到了儿子的婚事,汝南公主的注意力立马便被转移了开去,而陈子明么,自也乐得借此放松上一下,这便就着儿子的婚事,与汝南公主好生商榷了起来…… 第五百五十五章 负荆请罪(一) “夫人呢?” 中秋一过,又到了正常上班之时,身为首辅大臣,陈子明自是须得为群臣之表率,早到乃是必然之事,至于晚归么,倒也没忙到那等地步,左右近来须得其操心的朝务并不算太多,大体上到了下班之时,陈子明也就随大流地回了府,而此时,几位妾室早已在饭厅里候着呢,只是唯独没见着汝南公主这么位主妇,陈子明自不免有些诧异,这便随口发问了一句道。 “回夫君的话,殿下说是身体略有不适,就在房里歇了。” 听得陈子明见问,身为二房的芳儿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便给出了句解释。 “哦?唔……,尔等且先各自用膳好了,为夫自去看看。” 这一听汝南公主身体不适,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没旁的,今日一早,汝南公主可还是好好地,精神更是旺得很,张罗着要去萧家送生辰八字贴呢,这才一日不到,居然有恙了?个中怕是别有古怪,一念及此,陈子明也自顾不得用膳了,丢下句交待,匆匆便往主院方向赶了去。 “老爷。” “奴婢见过老爷。” …… 陈子明的突然到来,自不免便令主院的侍女们很有些个措手不及,于见礼间,纷乱噪杂自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 “馨儿,没事罢?” 陈子明哪有空去理会那些侍女们,也就只是随意地挥了下手,示意众人免礼,至于他自己么,却是紧着便行进了主卧之中,这才刚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入眼便见汝南公主独自一人靠坐在了床榻上,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其满脸的愁绪,一股子揪心的痛感立马打陈子明的心底里狂涌了上来。 “夫君回来了,妾身没事。” 见得是陈子明到了,汝南公主自不好再斜靠着不动,这便紧着起了身,强笑着招呼了一声。 “可是萧家那头给馨儿气受了?” 陈子明伸手摸了下汝南公主的额头,见体温完全正常,紧绷着的心弦当即自是稍稍一松,也自不想多绕弯子,一语便道破了汝南公主心情不好的根由之所在。 “他们……,哼,夫君好心好意地出手帮衬,这帮家伙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罢了,不说这个了,说来妾身都自气闷得慌!” 一听陈子明提到了萧家,汝南公主顿时便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没旁的,今儿个她亲自驾临萧家送贴子,算是极给萧家面子了的,却不曾想萧家居然在婚事上玩起了拖延的把戏,言语间虽尚算恭谦,可就是死活不同意陈家所选定的日子,借口多多,弄得汝南公主恼火异常,只是念及彼此间将来会是亲家关系,汝南公主虽是不爽至极,却也不愿真跟萧家闹翻了去,只能是平白受了番闲气,这会儿说将起来,兀自怨气满满。 “不说也罢,萧家?嘿,给脸不要,有得他们哭的时候,算了,不说这个了,来,陪为夫一并用膳去。” 萧家固然是大世家,可以陈子明如今的能量,要收拾一区区萧家,根本不算啥难事儿,至于儿子的这门婚事么,在陈子明看来,若是萧家不乐意,陈子明也自不强求,不说陈家如今的门第,光是凭着陈舒自己的优秀,也自不愁找不到良配。 “嗯。” 夫妻相处如此多年下来,汝南公主对陈子明之能力与手段自是都心中有数得很,这一听自家夫君说有办法对付萧家,汝南公主自不会有甚怀疑,也自无甚多的言语,轻点了下螓首,挽着陈子明的手臂,夫妻俩并着肩地便往外行了去…… “子明啊,朕听说昨日小妹亲去了萧家,却遭了冷遇,可有此事?”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不,一大早地,陈子明照例进宫向李恪禀明一日之政务安排,这都尚未谈及正事呢,李恪便已是问起了汝南公主去萧家送贴子一事。 “回陛下的话,只是言语间有些小摩擦而已,算不得甚大事。” 只一听李恪这般问法,陈子明便知其心里头究竟在盘算些甚,无非是想着利用此事为废后造势罢了,此无他,宫中的杨太后尚未开始行动,李恪自是不曾感受到太多的压力,自忖有着许敬宗的配合,废后一事大有可为,倘若再能将陈子明拉入废后的阵营的话,那废后一事就可谓是板上钉钉了的,对此,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可能会看不出来,只是懒得点破罢了,当然了,回答起李恪的问话来么,避重就轻也就属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哦?当真?朕怎地听闻小妹可是负气而走的?” 陈子明这等应对显然是不能令李恪感到满意的,发出质疑自也就属题中应有之义了的。 “陛下误会了,儿女婚事乃是为父母者之头等大事也,亲家间有不同意见也属人之常情么,微臣自是能体谅得了。” 对于萧家拿儿女婚事来撒气的行径,要说心中没气,自是不可能之事,然则陈子明却是断然不想此事被李恪利用了去,这便笑着解说了一番。 “嗯,子明乃是宰相心胸,朕一向是知道的,然,朕就一亲妹,岂能容小儿辈欺辱了去,哼,舒儿如此之优秀,朕真盼着能大用呢,萧家倒好,如此乘龙快婿都不知珍惜,给脸不要脸,那朕索性为舒儿另择良配也罢,子明中意哪一家之女,只管说,朕自无不准之理。” 李恪既是起心要废后,自然是不愿陈子明与萧家联姻,故而,哪怕陈子明一再为萧家缓颊,李恪也不打算放过这等借题发挥之机会,竟是就此提出了要为陈舒另选良配之事。 “陛下如此隆恩,微臣感激不尽,只是舒儿与萧蓉感情一直颇深,微臣实不敢行此棒打鸳鸯之事也,微臣惶恐,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饶是李恪说得慷慨万分,陈子明也自不愿领这么份情,他可不想自家儿子的婚事被拿来当成废后的借口,这便作出一派诚惶诚恐状地出言逊谢了一番。 “罢了,子明既是不愿,朕也自不勉强,但愿萧家能识大体,若不然,朕断不轻饶了去。” 这一见陈子明死活不肯松口,李恪也自没得奈何,不过么,明显让萧家就这么逍遥了去,言语间的煞气着实是太浓了些。 “陛下圣明。”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是一听便知李恪有心要狠敲一下萧家,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打算出言劝谏,没旁的,萧家如今乃是外戚,本来就属于应适当打压之对象,更别说此番拿儿女婚事来撒气的行径已令陈子明很是不满了的,就算李恪不出手,陈子明也会对萧家采取行动,当然了,此事须得等到废后一事尘埃落定之后再行进。 “谈正事罢,今日可都有甚要务么?” 没能从陈子明处得到预想中的回应,李恪心中虽略有不爽,可也没辙,只能是悻悻然地将话题转到了公务上。 “回陛下的话,今日之政务颇多,个中较重要的或许便属新罗使节团已过了函谷关,正在向京师赶了来,预计后日可到,礼部那头已做好了相关之安排,只是如何应对其国之请求一事,尚须得陛下圣裁方可。” 见得李恪转开了话题,陈子明也自松了口气,这便紧着将最紧要的议题道了出来。 “嗯,子明对此可都有甚想法么?” 新罗使节团将至的事儿,李恪自是一早便知道的,更清楚新罗使节团是前来求援的,此无他,自太宗过世到如今,已是近一年半的时间了,大唐一直不曾再对高句丽动手,算是给了高句丽喘息的时间,经休养生息之下,高句丽的国力已是稍有恢复,狼性再发,当然了,高句丽是没胆子跨过鸭绿江去找唐军决战,矛头便转向了新罗,与百济联军夹攻新罗,攻城略地,以弥补自身之损失,如此一来,两面受敌的新罗可就吃不住劲了,紧急派出使节团前来大唐求援,对此,李恪虽是知晓,却一直不曾加以理会,也不曾细算过应对之道,这会儿听得陈子明说起,李恪心中自是毫无章程可言,只能是又将问题踢回给了陈子明。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我大唐新军尚未编练完成,实不是出兵之良机也,且高、百两国此番攻势虽猛,却难持久,以新罗国之国力虽有丧师失地之虞,却断不致被灭,姑且遣使对高、百两国加以训斥便好。” 陈子明对高句丽虽是厌恶,可对新罗同样好感缺缺,没旁的,前世那个时空中,大唐为其付出良多,不单帮其灭了高句丽与百济这两个世仇,还不遗余力地为其国之振兴输血,结果如何呢?新罗复兴之后,悍然跟大唐打了几仗,硬是趁着大唐与吐蕃激战不休之际,将唐军赶过了汉江,背信弃义,自不是啥好鸟,陈子明自是不想拿大唐好儿郎的性命去为新罗人买单,将来若是有机会的话,玩上一把假道伐虢也自无不可之说。 “嗯,如此也好,就依卿之意办了去也罢。” 李恪也清楚此时尚不到大唐对外用兵之时,自是不会对陈子明的建议有甚异议,略一沉吟之后,便即下了最后的决断…… 第五百五十六章 负荆请罪(二) 永隆二年八月十八日,新罗使节团抵京,向大唐递交了国书,请求大唐发兵解高、百两国夹攻之困境,帝对曰:朝纲未稳,大唐一时半会难以调大军渡过鸭绿江天险,出兵一事暂不能行,然,可遣使谴责高、百两国之无礼,另,着水师给新罗国送去些兵刃辎重,以支援新罗之抵抗,对此,新罗使节团失落难免,苦苦哀求,奈何李恪主意已定,只答应在拨给的兵刃辎重数量上稍稍增加一些,至于出兵救援一事么,那就爱莫能助了,新罗使节团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失望而归了去。 永隆二年八月二十一日,李仁四岁生日,萧皇后在承庆殿设了家宴,恭请李恪前来,于席间,就前几次图谋拥立李仁一事认错,并言明永不再犯,然则李恪却并未因此而原谅萧皇后,反倒是借此机会,狠训了萧皇后一通,言其失德,不堪为后宫之首,而后,不顾萧皇后的苦苦告饶,盛怒而去,杨太后闻之,将李恪叫到了泰福殿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数落了李恪一番,明确表示反对废后一事,李恪无奈,只能答应再不提起此事,当然了,答应归答应,李恪心中自是不会好受,熊熊的怒火终归须得有个宣泄之处。 “萧锴何在?” 永隆二年八月二十二日,又到了早朝时分,群臣们见礼方毕,这才刚分文武站好了位,就见李恪已是满脸阴霾地喝问了一嗓子。 “微臣在。” 李恪的声音实在是太阴寒了些,煞气也着实是太浓了些,那些个胆子略小的朝臣情不自禁便为之腿脚发软不已,至于被点了名的萧锴么,更是背心发凉、额头见汗,奈何帝王金口已开,他却是不敢不站将出来,应答的声音已是颤音满满了去。 “朕问你,今秋所进之锦缎为何量少质差,嗯?” 李恪双眼冷厉地死盯着萧锴看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句阴森无比的问责之言。 少府,始设于战国,少府监为九卿之一,掌山海地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为皇帝的私府,至清时改为内务府,名下职责众多,计有纺织、铸钱、铸兵刃等林林种种十数条款,可实际上么,铸钱、铸兵刃、车马等大部分职权早归入户、工二部,如今的少府只管着一件事,那便是织造——按朝廷体制,少府监管钱财收支,而少府少监则管具体事务,主抓的便是织造一事。 “陛下明鉴,今秋之锦缎进献皆是微臣一力亲为,一千五百匹锦缎皆经细查,并无差错之处,微臣所言句句是实,断不敢虚言欺瞒陛下。” 身为少府少监,向大内进献锦缎正是萧锴之该管,此际一听李恪拿此出来说事,萧锴心慌之余,也自不敢不紧着出言辩解上一番。 “放肆!尔这是在质疑朕诬陷尔么,嗯?” 萧锴不解释还好,这一辩解之下,李恪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便黑得有若锅底一般,但见其猛地一拍龙案,已是怒不可遏地咆哮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匹夫一怒,不过血溅五步,可天子一怒就是伏尸百万,值此李恪雷霆大发之际,萧锴哪还有胆子再出言自辩,也就只剩下磕头告饶的份儿了的,当然了,心中自不免期盼着平日里交好的那些朝臣们能在此时伸一把援手。 援手?萧锴注定是要失望了去的,值此李恪盛怒之际,又有谁敢冒着被迁怒之可能为其缓颊的,要知道萧家看似风光,平日里交好的朝臣似乎不少,可个中一半是看在萧皇后的份上,另一半则是因着萧家乃是陈子明亲家的缘故,如今么,官场上早有萧皇后失势或将被废的流言在乱传着,更有些消息灵通者已然知晓了萧家得罪了陈子明一事,这当口上,跟萧家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呢,谁还肯在此际为萧锴说话来着,就算有,一瞧见萧锴的亲家陈子明都老神在在地站着不动,冲动立马便烟消云散了开去,于是乎,满大殿里就只剩下萧锴那可怜至极的告饶之声在回响个不休。 “不敢?朕看尔是很敢的么?嘿,朕要用的锦缎,尔都敢做手脚,还有甚事是尔不敢做的,好,好胆子!” 饶是萧锴磕头如捣蒜一般,已然将额头都磕破了去,然则铁了心要发泄一下胸中邪火的李恪却根本不曾有丝毫的怜悯之意,话越说越寒了起来,煞气也自愈发地浓烈了几分。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萧锴等来等去,都没能得到同僚们的援手,只等来了李恪的杀念如潮,到了此时,哪怕心中有着再多的委屈,他也不敢再有半句辩解之言,所能做的就只剩下磕头再磕头,认罪再认罪,任凭额头上的鲜血流淌得满脸都是。 “哼,尔还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罢了,朕也懒得处置尔,滚回家去,好生闭门思过!” 李恪本意也就是要狠敲萧锴一通而已,倒是不致于真地下了杀手,这会儿见萧锴如此狼狈,心火也就消减了大半,并未再厉声怒叱其非,仅仅只是满脸不耐地挥了下手,将萧锴赶出了朝堂。 “微臣谢陛下隆恩。” 听得李恪这般发落,萧锴心中虽是委屈万分,却又哪敢再多逗留,只能是颤巍巍地谢了恩,拖着脚,行出了大殿,自行打道回府去了。 望着萧锴那萧瑟无比的背影,大殿中诸般臣工们不管原先的心绪是幸灾乐祸也罢,同情居多也好,这会儿都自不免升起了相似的念头——萧家要完了,怕是萧皇后的位置也将不保,至于是否要落井下石一番,就得看后头的发展如何了的…… “皇后娘娘驾到。” 承庆殿的一间偏殿中,一名年近四旬、身着公主服饰的美妇人正自急促不安地在空旷的房中来回地踱着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愁容,这人正是当今宋国公萧锐之正妻太宗长女襄城公主。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 听得响动,襄城公主赶忙收敛了下散乱的心神,紧着迎上了前去,冲着缓步从屏风后头转将出来的萧皇后便福了一福。 “嫂嫂不必多礼了,且坐下叙话罢。” 萧皇后的脸上虽是粉了妆,看上去气色不错,可眉宇间却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意,眼神里更满是憔悴之色,然则在对待襄城公主的见礼上,却依旧和颜悦色得很。 “谢皇后娘娘隆恩。” 襄城公主恭谨地谢了一声,但却并未就座,而是等萧皇后在偏殿正中的几子后头入了座,方才在侧面的一张矮几后跪坐了下来,微低着头,并不曾开口言事。 “尔等且都退下罢。” 萧皇后等了片刻,见襄城公主始终低头不语,便知其这是要私下商榷上一番,这便一扬手,很是善解人意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萧皇后的金口这么一开,随侍人等自是都不敢稍有迁延,齐齐应诺之余,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偏殿。 “皇后娘娘,求您救救萧家罢?如今这局面下,妾身已是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襄城公主虽是太宗长女,算起来是李恪的异母姐姐,问题是彼此间基本没啥来往,也谈不上有甚亲情可言,如今萧家三兄弟里已有两位被罢官在家,就只剩下一个人微言轻的萧釴在朝中任着给事中(正五品上)一职,明显就是大厦将倾之势,襄城公主虽素来不理外务,也不得不涎着脸来求萧皇后出面搭救了的。 “嫂子,不是本宫推脱,实是此事本宫也自无可着力处,若论能,满朝文武中,也就只有一人能解萧家之危罢。” 萧家乃是萧皇后的娘家,尽管不是亲兄弟,可一向以来,也就只有萧家三兄弟肯为她萧皇后之事奔走,实际上,若不是为了帮萧皇后,萧家也不致于落到眼下这等窘境,于情于理,萧皇后都得设法帮着萧家解厄,奈何她自己才刚从废后风波里脱出身来,尚不曾真正得李恪的原谅,如今的情形下,萧皇后便是想帮都帮不上忙,面对着襄城公主的求肯,萧皇后也自无奈得很。 “这……,不知皇后娘娘指的是何人?” 这几日来,萧家为了不遭横祸,私下里不知去求了多少往昔的好友同僚,可惜根本没人愿意为萧家缓颊,倒是风凉话说了一大堆,萧家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不得不让襄城公主前来求肯处境同样艰难的萧皇后,而今一听萧皇后如此说法,明显是不打算亲自出面了的,襄城公主的心顿时便凉了半截,只是出于落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指望,勉强地探问了一句道。 “当今之世,唯有左仆射陈曦、陈大人能救下萧家。” 尽管襄城公主问得很是勉强,然则萧皇后却并未介意,但见其脸色一肃,已是慎重其事地点出了陈子明的名。 “啊,这……” 这一听萧皇后推荐的人是陈子明,襄城公主不由地便楞了当场,此无他,此番立储一事就属陈子明反对最烈,前些日子,萧家更是用儿女婚事拿捏了陈府一把,彼此间的关系早已降到了冰点,在这等情况下,要想指望陈子明出面帮忙,显然有些不太可能,至少在襄城公主看来是如此…… 第五百五十七章 负荆请罪(三) 萧家,累世富贵之家,祖为南梁皇帝,父为大唐名相,三代人中出了两位皇后,论及门第之显赫,除天家之外,几无抗手,平日里行事虽谈不上高调,可崖岸自高却是少不得之事,然则而今么,却是一派的凄凉惨淡,往昔庄严肃穆的议事堂中如今就只剩下无言的死寂,萧家兄弟三人虽各自正襟危坐,面色肃然,看似气度不凡,实则却是相顾无言之格局,无他,圣眷既失,大厦将倾,谁能挽之?答案是不知,无论是一向自恃才高的萧锐还是素有长袖善舞之称的萧锴,此际的眼神里都是一派的茫然之色。 “公主殿下到!” 就在这等难耐的死寂中,一阵纷杂的脚步声突然响了起来,旋即便有一声断喝响起,一身整齐公主服饰的襄城公主已在数名宦官侍女们的簇拥下,缓步从议事堂外行了进来。 “夫人回来了。” “见过公主殿下。” …… 这一见襄城公主已到,萧家三兄弟自是不敢再端坐着不动,纷纷起了身,各自出言见礼不迭。 “都免了罢,尔等退下。” 襄城公主一向都是个温和之典范,无论何时,脸上总是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可此时,她的脸却是紧绷着的,别说笑容了,便是温柔也已是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满脸的肃然之色。 “诺!” 听得襄城公主有所吩咐,侍卫在其身后的诸般人等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了诺,就此鱼贯着退出了厅堂。 “夫人,皇后娘娘可有甚交待否?” 见得襄城公主的气色大异往常,萧家兄弟三人自不免便都有些个心头发沉不已,彼此飞快地交换了个眼色之后,由着萧锐率先开了口。 “唉……,娘娘自身处境也难,虽有心却也难为矣,唯以一语相赠,言曰我萧家之难唯有左仆射陈大人可解。” 襄城公主到底是温和之人,尽管气色不甚好,可言语却依旧平和,只是语调里却是不免透着浓浓的忧虑之情绪。 “这……” 这一听襄城公主如此说法,萧家兄弟三人顿时全都傻了眼,没旁的,作为姻亲,陈子明本该是萧家最大的强援,可惜却愣是被萧家的无礼拿捏给生生推到了对立面上,如今想要去求陈子明出手帮衬,不说自家面子放不放得下来的问题,就算是去求,能不能得陈府的谅解都难说得很,面对着这等窘境,萧家兄弟几个实在是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的…… “禀老爷,少爷与萧小姐来了,说是要见您。” 天将九月,正是秋高气爽之时,恰值旬假有闲,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去踏秋怀古上一番,而是独自一人在内院书房里思忖着筹办技工学院一事,以为大唐科学院以及工部诸多工坊培养后续人才——此事虽已报李恪批准,可真要筹备起来,却不是件简单之事,教师的调集以及教科书的准备工作,陈子明都不放心交给别人,只能是自个儿亲力亲为地兼任着,要做的事儿自是不老少,这不,从早上起,陈子明便在书房里忙碌到了申时将近,就连午膳都是在内院书房里用的,正自挥笔速书间,却见贴身书童墨雨疾步从屏风处行了出来,几个大步抢到了文案前,冲着陈子明便是一躬身,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让他们进来好了。” 陈子明对萧家虽是有所不满,可对自家未来的儿媳萧蓉却很是喜欢,哪怕明知道其此番跑了来,十有八九是为萧家说情的,陈子明也没怎么在意,随手搁下了手中的笔,语调淡然地吩咐道。 “诺!” 听得陈子明有所吩咐,墨雨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房去,不旋踵,便见陈舒陪着一名俏丽的宫妆少女从外头行了进来。 “父亲。” “小女子见过陈大人。” …… 见得陈子明的视线扫了过来,陈舒与萧蓉自是都不敢失了礼数,齐齐行上了前去,各自见礼不迭。 “蓉儿来了,不必多礼了,来,坐下叙话好了。” 陈子明虽是同意接见萧蓉,可对陈舒擅自将人带来内院书房这么个重地还是有着些许的不满的,尽管不曾呵斥于其,可对其无视的态度便已表明了一切。 “蓉儿是来负荆请罪的,大人不原谅,蓉儿不敢起身。” 饶是陈子明叫起的声音极之和煦,可萧蓉却并未就此站直身子,而是保持着福礼的姿势,楚楚可怜地求肯了一句道。 “蓉儿不必如此,你之来意,为叔已知晓,奈何此事火候未至,为叔也自不好妄动,姑且先等等,待得陛下消了气,为叔再设法从旁分说好了。” 见得萧蓉这般态度,陈子明心中对萧家三兄弟的没担当自不免便更鄙夷了几分,问题是终归不能当着自家儿媳的面数落亲家的不是,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只能是和颜悦色地安抚了萧蓉一番。 “多谢大人宽仁,蓉儿感激不尽。” 萧蓉与陈舒虽是太宗之指婚,可彼此间却甚是投缘,自十二岁初次见面时起,感情就一直很好,前番萧家拿婚事来拿捏陈家之时,萧蓉也自气愤委屈得很,奈何身为人女,家中有事,她还是须得服其劳,原本还担心陈子明会有所见责,可这一听陈子明已是明确表示将会伸出援手,萧蓉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也就没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便即站了起来。 “蓉儿且先不忙谢,为叔还有几句话要交待,蓉儿回去后,且转告你伯父,就说为叔说得,此番之事可一不可再,国之大政方针,非是外戚可以妄议者,再有下次,后果自负。” 尽管看在萧蓉这个未来儿媳的份上,陈子明自不会坐视萧家就此沉沦了下去,可有些话,却是须得事先点透的,此无关亲情,而是公义,话虽逆耳,却断然是忠言,至于萧家三兄弟听还是不听,那陈子明可就不管了。 “大人之教诲,蓉儿都记住了。” 萧蓉是个很懂事的丫头,年级虽不大,可性情却是相当之柔顺,自不会因陈子明所言颇为逆耳而有甚不快,但见其款款一福,已是脆生生地便应承了下来。 “嗯,记住便好,时候不早了,舒儿且送蓉儿回府罢,过后来此见为父,去罢。” 该说的话都已是说过了,陈子明也自不想再多言啰唣,念及萧家老少都还在等着消息,也就没再多留萧蓉,笑着摆了下手,很是善解人意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孩儿遵命。” 一听自家父亲要跟自己谈话,陈舒的头皮不禁便是好一阵的发麻,只是这当口上,他也自不敢有甚违逆之言,只能是紧着应了一声。 “大人留步,蓉儿告辞。” 尽管不曾侧脸,可萧蓉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陈舒的忧愁,也自不免便为自家爱郎捏了一把冷汗,问题是她尚未过门,这会儿自是不好出言为陈舒说话,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满脸苦色地行了个礼,与陈舒一道并着肩地退出了书房,自行乘马车打道回府去了…… “父亲。” 尽管明知道可能会遭自家父亲之责罚,可陈舒却并不敢迁延不来,这一送走了萧蓉,紧着便又赶回了书房,疾步行到了文案前,一躬身,轻轻地低唤了一声。 “知道错在何处了么,嗯?” 陈子明根本没理会陈舒的见礼,就这么任由其长鞠而立着,依旧自顾自地挥笔速书着,直到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方才搁下手中的笔,瞥了眼局促不安的陈舒,声线微寒地开了口。 “父亲明鉴,孩儿、孩儿不该因私而言公,只是,只是孩儿实是不忍见蓉儿伤心,故而方才厚颜前来求父亲帮忙的,孩儿知错了,还请父亲责罚。” 听得陈子明语气不善,陈舒原本就慌的心顿时便更慌了几分,但却不敢虚言狡辩,只能是老老实实地认错了事。 “愚钝!蓉儿乃你未过门的媳妇,她有难,你出手帮衬本就属该当之事,然,却须得注意方式方法,似你这般直接将蓉儿带到为父面前,若是为父不肯帮忙,尔又将如何自处,嗯?” 陈舒如今已是封了伯爵之人了,年岁渐长,成婚后或许便会踏入朝堂,而陈子明本人又已打算归隐林下,将来的路自是须得陈舒自己去走,也到了该提点其如何为官之时了的,正因为此,该言传身教之时,陈子明自不会错过了去。 “父亲息怒,孩儿知错了。” 被陈子明这么一训斥,陈舒这才发觉自己的行事有多孟浪,俊秀的脸庞立马便涨得个通红如血一般。 “尔既言知错,那就说说看,似今日之事,该得如何处置方好,嗯?” 饶是陈舒都已诚恳认了错,然则陈子明却并未让其轻松过了关去,依旧不依不饶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回父亲的话,孩儿应领蓉儿去见母亲,如此便能多个回旋之余地,成与不成,皆可进可退。” 陈舒毕竟是受精英教育出来的,又是生在显赫之世家中,从小便对官场中事颇为的熟稔,既已知错,要找出正确的应对之道,于其而论,也就算不得甚难事了的。 “嗯,遇事须得多长几个心眼,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接连犯同样的错误,尔且好自为之,去罢。” 见得陈舒已然明白了正确策略应是如何,陈子明也就没再训斥于其,一挥手,便即将陈舒屏退了开去,至于他自己么,则再次埋首速书了起来…… 第五百五十八章 秋狩遇险(一) “子明啊,近日来,弹劾萧家行为不轨之本章颇多,卿怎么看此事,嗯?” 尽管碍于杨太后的态度以及萧皇后的诚恳认错,李恪已不好再提废后之事,然则明显是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萧家一马,这不,在与陈子明谈论公务之余,李恪突然转开了话题,指点着搁在龙案一角的一叠奏本,满是暗示意味地吭哧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自古以来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罕,如今萧家看着势微,落井下石者必不会少,然,所奏之事大多不过捕风捉影罢了,实不足为奇也。” 以陈子明之睿智,自不会听不出李恪话里的潜台词,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附和圣意,而是旗帜鲜明地表明了不打算再对萧家动手之态度。 “哦?那依子明看来,这么些本章都应如何处置了去方好?” 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李恪明显有些不爽了,可也知晓陈子明所言乃是事实,那些本章里所提到的罪名,李恪早已暗令柳如涛调查过了,除了勾连内禁、希图拥立的罪名是实之外,其余林林种种的所谓罪名全都是子虚乌有之事,当然了,只要李恪下了狠心,真要依照那些罪名去处置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他却是不能不顾忌到陈子明之态度。 “回陛下的话,微臣以为留中不发便好,如此,既可给萧家一个警告,也不致伤了天家之脸面。” 陈子明虽是有心要为萧家缓颊上一番,但却并不意味着他便要冒着搭上自己的风险去玩命,就目下李恪这么个态势,想为萧家彻底平反,那是断然没半点可能性的,陈子明也自不敢言之,也就只能是公事公办地表态了一番了事。 “哼,这么些破事闹得朕心烦难耐,且先如此也罢,朕打算到上林苑行猎一场,卿以为如何啊?” 李恪似乎有些不甘愿地骂了一声,可终归还是同意了陈子明的处置意见,然则话锋陡然一转,竟是提出了要去上林苑行猎散心之想法。 “陛下圣明。” 李恪这么句神转折的话语一出,陈子明的脸上立马便露出了一丝苦笑,敢情李恪东拉西扯了大半天,根本目的就是想去上林苑打猎,又怕陈子明会坚决反对,这才会玩出了这么一手借题发挥的把戏,对于李恪这等有些孩子气的耍赖之手法,陈子明虽有些个又好气又好笑,可也真没打算强行谏止,也就只是语调淡然地称颂了一句罢了。 “嗯,那好,回头朕便下了旨意,重阳时节行猎上林苑,此事便这么定了!” 李恪一直很喜欢田猎,自幼便没少随太宗行猎各处,至长,反倒因顾忌着夺嫡大计,不得不强行抑制住行猎的冲动,这么多年下来,拢共也就只在贞观十九年时陪着太宗在朔州双鱼渠行猎了一次,可惜的是不单没能过上把瘾,还因遇刺而受了惊吓,去岁又因守孝,不能有所妄动,好不容易熬到了丧期满了,李恪又因担心群臣们反对,不敢轻易提起此事,而今,见得陈子明不反对此事,李恪的脸色立马便红润了起来,唯恐陈子明会改了主意,紧着便下了决断。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见得李恪这等迫不及待的小样子,陈子明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也自懒得多言啰唣,躬身称颂了一句之后,便即就此退出了御书房,自行回转尚书省去了…… 永隆二年九月初三,帝下诏,将于九月初九重阳日,率文武百官行猎上林苑,侍中于志宁、大理寺卿张玄素等朝堂大员上本表示反对,言称此举劳民伤财,非仁君所应为也,帝虽虚心纳谏,并温言嘉奖了于志宁等人一番,但却并不打算取消预订之行程,事情也就算是定了盘。 天子行猎可不是件小事,不说调军清猎场动静浩大,也不说天子出行所需调用的人力物力之庞然,就说伴驾随行的文武百官们也自不得轻松,各家各府全都就此忙碌开了,多年不曾派上用场的猎装、猎具啥的,都须得紧着翻出来修缮上一番,交情好的世家更是互相邀约着要一并出猎,当真好不忙乱,而此时,突然传出了个风声——汝南公主向襄城公主发出邀请,约定行猎时,陈、萧两家同往,朝野间顿时为之震动不已。 时至今日,陈家的地位就不消说了,大唐首辅大臣加上长公主之威势,绝对是天家之外的最高门第,而萧家么,尽管是外戚,却正处在落魄之时,然则瘦死的骆驼终归比马大,累世富贵可不是说着玩儿的,那是真有大世家门阀的底蕴在,两者间若是真的联起手来,朝堂之上,怕是没那个势力能与之相较的,在这等情形下,原先正自酝酿着的打萧风暴瞬息间便烟消云散了开去,废后流言自也就此戛然而止了,可与此同时么,也有一股暗流在涌动着,许敬宗等部分心思不纯者趁机向李恪进了谗言,说是陈子明这等卖好外戚的行径恐有不轨之心云云,对此,李恪很是震怒,将许敬宗臭骂了一通,称其妄言是非,是欲行离间之不轨,于是乎,乱议之声顿消,朝野间也就此恢复了平静,然则说到李恪心中到底作何想法么,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的。 “老爷,外头来了个姓彭的道士,自称是老爷故人,不肯接受布施,硬是闹着要见您。” 按着朝规,但凡从五品以上的朝臣伴驾游猎时,皆可带家眷同行,身为工部水部司郎中的赵宁勉强够得上这条线,自然也须得紧着准备各种行猎之用具,趁着重阳之前的最后一个旬假,一大早地便在府中忙碌上了,直到午时将至,方才算是勉强有了个头绪,正想着喘上口大气,冷不丁却见老管家匆匆跑了来,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彭道士?唔……,请他先到西花厅候着,老爷我更了衣便去。” 赵宁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愣是没想起来自己何时认识了这么个姓彭的道士,有心不见么,却又怕真是故人来,这便犹豫着吩咐了一句道。 “诺!” 自家老爷既是有所交待,老管家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往外行了去…… “咳咳。” 赵宁匆匆梳洗更衣了一番之后,这才施施然地到了西花厅,方才刚从屏风后头转将出来,就见一道士背身而立,正自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厅堂正中所悬挂着的一幅中堂,半晌都没见那道士又转回身来之迹象,赵宁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假咳了两声,以显示自己的到来。 “无量天尊,一别经年,赵大人可还好么?” 听得了响动,背身而立的道人倒是没再站着不动,但见其缓缓地回过了神来,单手一立,冲着赵宁便是一个稽首,似笑非笑地打了个问询。 “你是……” 赵宁仔细地打量了下那道人,见其眼神虽有着几分的熟悉之感,可相貌却是陌生得很,自不免便犯起了迟疑。 “哈哈……,赵大人再仔细看看。” 赵宁这等茫然的样子一出,那道人不由地便大笑了起来,大袖子一挥,将脸一遮,片刻之后,又放了下来,露出了张冷峻的脸庞,赫然正是当年李泰手下最得力的臂膀九华山高手彭荃! “啊,是你!你,你……” 赵宁本是贫寒出身,虽在贞观十五年中了进士,奈何朝中无人,官运始终不顺,混来混去,也没能混出个名堂来,后因得李泰赏识,暗中使力,将其调入了工部,又在李贞主持工部大局时,密令赵宁配合李贞行事,这才得以从区区一主事一步步晋升到了郎中之位上,概因赵宁乃是暗子,始终不曾暴露出来,哪怕是李恪登基之后,赵宁也不曾受到清算,说起来已是李泰一系在朝中硕果仅存的几名官员之一,还是地位最高的一个,昔日虽不曾参与李泰的谋反计划,可对彭荃其人却还是见过数次面的,自不会认不出彭荃的来历,这会儿见其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赵宁当即便被惊得面色狂变不已。 “赵大人还记得贫道便好,不要动歪脑筋,贫道敢前来,自然不怕大人翻脸,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一试。” 见得赵宁眼神闪烁不已,彭荃当即便冷笑了起来,语调阴森无比地便点了一句道。 “你到底想作甚?此乃天子脚下,尔休要胡来!” 听得彭荃这般说法,赵宁原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便更难看了几分,但却愣是不敢冲着对方发火,没旁的,概因当初投靠李泰时,他赵宁可是曾留下投名状的,真要是被彭荃拿住了证据,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 “很简单,贫道与几位朋友听闻天子将行猎,好奇心也就大起了,琢磨着要去见识上一番,大人若是方便,且带贫道等一程如何?” 彭荃根本没理会赵宁色厉内荏的叫嚣,有恃无恐地便道出了要求。 “啊,这……” 一听彭荃这般说法,赵宁当场便傻楞住了,他可不信彭荃等人前去猎场只是好奇而已,十有八九是要图谋不轨,此事若是败露,赵宁一家老幼怕是都难有个好下场,可若是不答应么,彭荃等人都是亡命之徒,又捏着自家的把柄,但消往御史台一送,赵宁也同样没个活路,左右为难之下,赵宁已是彻底茫然了去…… 第五百五十九章 秋狩遇险(二) 永隆二年九月初八,帝携文武百官离开皇城,浩浩荡荡地渡过了灞水,进抵上林苑,所过处,黄土铺道,百姓跪迎,声势喧天,威武倒是威武个十足,可扰民却是不争之事实,对此,于志宁等耿直朝臣虽颇有微词,却也不好指责兴致正高的永隆帝,只能是听之由之了去,是夜,帝宿坎宁离宫,群臣按品阶高下,围离公扎帐篷以守。 “馨儿。” 戌时将尽,夜已是有些深了,偌大的营地里已是渐无人声,大多数人此时此刻都已是沉入了梦乡中,然则陈子明却是丝毫睡意全无,独自一人屹立在大帐之外,仰头看着半圆的月亮,默默地想着心思,正自入神间,突觉有人为自己披上了件单衣,回头一看,见来者是汝南公主,脸上立马便绽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夫君可是有心事么?” 尽管陈子明掩饰得很好,脸上的笑容也自一如往常般地和煦着,可汝南公主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陈子明心中的波动,这便关切地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没事,为夫也就只是见这月色迷人,凭吊怀古了一番罢了,不早了,来,一道去睡罢。” 要说心思么,自然是有的,可要说清楚却难,没旁的,只因陈子明自己也搞不懂今夜为何心绪总是难平,似乎有甚大事将要发生一般,只是他想来想去地琢磨了近半个时辰了,也愣是没察觉到甚蛛丝马迹,自也就无法给汝南公主一个明确的答案,只能是笑着敷衍了一番,而后一伸手,温柔地将汝南公主揽入了怀中。 “嗯。” 陈子明言语间的“睡”字明显是带了重音的,夫妻相处如此多年下来,汝南公主又怎会不解其意,于是乎,脸色立马便涨得个通红,哪还有心思再去刨根问底,羞答答地挽着陈子明的手臂便一道转回后帐去了…… “陛下驾到!” 秋日的天亮得慢,这都已是卯时末牌了,可天色却依旧只是朦胧着有了丝鱼肚白而已,不过么,陈子明等一干顶级朝臣们却是早早便已进了离宫,一边三三两两地闲聊着,一边等候着李恪的露面,不大的偏殿里自不免便显得有些噪杂,可随着一声喝道的响起,众顶级朝臣们立马飞快地列好了队,尽皆屏气凝神地躬身而立,摆出了准备迎驾之姿态。 “臣等叩见陛下!”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中,就见身着明黄猎装的李恪已是昂首阔步地从后殿转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大帮的宫女宦官们,一见及此,陈子明等人自是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都免了,且随朕一并上阅礼台罢。” 这世上的事儿总是这般,没得到的都是最好的,这不,于李恪来说,没登基前想登基,登了基之后,却是总想着能出宫自在上一番,偏偏他身为帝王,又哪有自在的可能性,稍有点想出外戏耍的苗头,立马会惹来群臣们的全力反弹,算将起来,登基一年半了,好不容易才有此番之行猎,心情自不免便激动得很,又哪有心思跟群臣们多言寒暄,摆手一挥间,便已是急不可耐地下了旨意。 “臣等谢陛下隆恩。” 尽管李恪脚步不停地便往殿门口处行了去,可群臣们却是不敢在礼数上有所闪失,只能是紧着谢了恩,爬将起来,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了李恪身后。 “臣等叩见陛下!” 能进入离宫的都是正三品以上的顶级朝臣,至于那些从三品以下的官吏们,就只能在高台前列队恭候,值得李恪领着一干人等登上了阅礼台,山呼海啸般的见礼声立马便轰然而响了起来。 “众爱卿平身!” 望着下头跪得满满的数万之众,李恪当真是志得意满得很,挥手间豪气十足不说,叫起的声音也自格外地洪亮了几分。 “万岁,万岁,万岁!” 见得李恪龙颜大悦,下头诸般人等三呼万岁之声当即便震天暴响不已。 “开始罢!” 尽管很是享受诸般臣工的礼遇与叩拜,可相较而言,李恪对行猎本身却是更感兴趣一些,也自不曾有甚迟疑,卜一落了座,便即紧着一摆手,兴致盎然地下了令。 “诺!” 按周礼,行猎如同军演,规矩自是不少,值此圣上金口已开之际,身为主持者,兵部尚书李勣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但见其躬身应诺之余,已是大踏步行到了高台的前方,一挥手中的两面旗子,列在下方的十数名鼓手立马闻令而动将起来,隆隆的鼓声暴响不已中,负责在猎场三面山峰上赶山的数千将士紧着便发动了起来,奔跑咆哮着,将山林间的飞鸟走兽往山下的矮林间哄赶了去。 “诸公都不必在此侍候了,朕下场后,卿等也就各自领人上阵好了,到晚间,再来一比,看是何人猎得多,有胜过朕者,一律重赏!” 上林苑纵横数百里方圆,苑内溪流众多,池沼星罗棋布,平日里虽不禁百姓入内游玩,却素来不准在内行猎拾柴禾,如此一来,草木自是茂盛已极,放养的飞鸟走兽众多,三面喊山的将士这么一发动,立马便有无数受惊的鸟兽疯狂地从三个方向冲进了矮林密布的猎场之中,只一见到烟尘滚滚而来,李恪立马便激动了起来,但见其霍然而起,只丢下句交待,便即领着几名武艺高强的贴身侍卫兴冲冲地向高台下行了去。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尽管李恪说得爽利无比,可群臣们却是谁都没当真了去,称颂归称颂,却是谁都没真往心里头去,没旁的,诸般臣工们虽也都各带了不少的家丁家将,可人数却也并不算多,大体上,顶级朝臣也不过只有百人之规模而已,其余朝臣所带的人就更少了去了,哪能跟李恪所领的一千铁骑相提并论,再说了,就算能胜得过李恪,又有谁真敢胜了去不成? “孩儿见过父亲!” “阿爹!” “见过陈大人!” …… 李恪既是都已自己跑去寻乐子了,陪立在高台上的众顶级朝臣们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三三两两地各自散了去,陈子明也自不例外,策马便赶回了自家的彩棚,早有陈舒兄妹连同萧家几名公子、小姐们紧着迎上了前来,乱纷纷地各自见礼不迭。 “都免了罢,各自准备一下,待会就要上场了。” 对于一众小辈们的见礼,陈子明自是不会摆甚架子,翻身下了马背,很是随意地便交待了一句,顿时便令众少年们尽皆兴奋地瞎嚷嚷了起来。 “子明老弟回来了。” 听得外头响动不对,正在彩棚里陪着两位公主叙话的萧家兄弟三人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抢了出来,笑着与陈子明见了礼。 “陛下有言,各自行猎,诸位老哥愿去的便去,不愿动的,且就在此歇着便好。” 见得萧家兄弟三人齐齐出迎,陈子明自是不会拿甚宰辅的架子,笑容满面地便拱手回了个礼,和煦地客套了一句道。 “我等皆听从子明老弟调遣好了。” 大唐尚武之风极盛,便是文臣也大多懂骑射之道,萧家三兄弟虽是文官,可自幼都习得一身不错的骑射本事,参与行猎也不是头一次了,一听圣意是各自行猎,自是都不免有些个意动不已,好在还没忘了此番陈子明才是主,萧家如今不过是靠着陈子明的荫蔽,方才得以摆脱前不久的困境,自是都不敢胡乱表态,由着萧锐出面,表明了一切听从陈子明指挥之态度。 “三位老哥只管自便好了,陈某先歇上一歇,待会再下场打头鹿,权当今日之晚膳便好。” 于旁人而论,打猎乃是桩令人热血沸腾之事,可对于从尸山血海里杀将出来的陈子明来说,却根本提不起多少的兴致,只是又不好冷了萧家三兄弟的心,这便笑着给出了回应。 “那好,既如此,我兄弟三人便先行一步了。” 见得陈子明对行猎一事不甚感兴趣,萧家兄弟三人也自不好再多言啰唣,客气了几句之后,便即走到一旁,编排好了队伍,一行人等呼啸着便冲进了猎场中,至于陈子明的一子一女么,也同样各领队伍,兴冲冲地抢猎物去了,唯有陈子明一人却是缓步行进了彩棚,陪着汝南公主与襄城公主闲聊了起来…… “大师兄,目标进棚子如此久了,都不见出来,看样子是不准备行猎了,不若我等兄弟趁乱杀进去,取了其之狗命便走!” 陈子明一进彩棚就是良久没见出来,他倒是不着急,可有人却是急了,就在离着陈府彩棚三百余步开外的一处小树林中,六名身着下人服饰的精悍汉子正目露凶光地死盯着陈府彩棚,个中一名刀疤脸汉子显然性子最急,憋不住地便出了个馊主意。 “再等等!” 被那名刀疤脸汉子称为大师兄的赫然正是乔装成赵家家丁的彭荃,其此来的目的便是要行刺陈子明,以扰乱朝局,为新东主李贞的反叛制造出有利的局面,当然了,他本身与陈子明也有着灭门之血仇,自是恨不得即刻便将陈子明一刀斩杀当场,只可惜想归想,做却是不能这么做了去,没旁的,概因陈府的彩棚外头还站着数十名精壮家丁家将,而不远处的阅礼台下还有着千余宿卫军铁骑在,此时冲将过去,怕是连彩棚的边都没摸到,便得被斩杀当场,这等蠢事,彭荃自是不会去做,故而,哪怕心中再急,他也不曾真冲动了去…… 第五百六十章 秋狩遇险(三) “大师兄,快看,那狗贼出来了!” 等待复等待,足足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等得彭荃等人个个眼珠子都已是发绿了的,终于见到陈子明从彩棚里行了出来,刀疤脸汉子顿时忍不住地嚷了一嗓子。 “闭嘴!” 刀疤脸明显是激动过甚,叫声未免太响了些,尽管此处小树林甚是荫蔽,并无外人在,可彭荃却还是不免为之恼火万分,没好气地便低喝了一声,当即便吓得刀疤脸汉子赶忙闭紧了双唇,显然对彭荃的凶威极为的忌惮。 “陈东,点十名弟兄,随某进猎场!” 尽管对打猎不感兴趣,可毕竟是伴驾来此,总不露面也不是个事儿,陪着汝南公主姐妹闲扯了一番之后,陈子明还是决定到猎场上打个转悠,至于能不能猎到猎物么,他其实一点都不在意,于他而论,重在参与也就够了的。 “诺!” 陈东也是当年与陈重同一批从“新欣商号”调进陈府的江湖高手,只是因着陈重在,其并不显山露水罢了,值得陈重立功外放地方为官,陈东便接了陈重的班,如今挂着公主府典军之头衔,实则是陈子明的贴身侍卫统领,这会儿听得陈子明有令,他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点了十名心腹手下,跟着陈子明一道纵马便奔进了猎场之中。 “走,跟上!” 这一见陈子明一行人等已进入了猎场,彭荃立马翻身上了马背,声线阴寒地下了令,率领着五名伪装成家丁的师弟,遥遥地缀在了陈子明一行人等的后头。 此番所选的猎场虽是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可地形地势却相当之开阔,池塘不少,树林也自不少,尽管进入猎场的各府人等足足有两万之数,却并不显得太过拥挤,当然了,追逐猎物的人群随处可见也自不足为奇,正因为此,陈子明并未注意到彭荃等人的尾随,一路不紧不慢地便在猎场中晃悠开了,哪怕偶尔有些惊慌失措的猎物从不远处窜过,然则陈子明却始终都不曾出手,此无他,那些猎物都不是陈子明中意的对象,于他而论,根本就不值得去浪费力气。 就它了! 上林苑原本鹿群不少,可今日却是怪了,陈子明策马转悠了近半个时辰下来,愣是没见到一头鹿,倒是野猪、山獐之类的时不时从身旁窜过,偶尔还能遇到鼠窜不已的狐狸与豺狼,弄得陈子明好生郁闷不已,正寻思着是不是随便猎上几只之际,突然间一头大鹿从不远处的树林里飞窜了出来,速度奇快,巨大的鹿角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的幻影,一见及此,陈子明的眼睛立马便是一亮,飞快地从腰间的箭壶里抽出了大铁弓,顺势取出一支雕羽箭,搭在了弦上。 “嗖!” 虽已是年余不曾领兵上阵了,可陈子明的武艺却并未搁下,但见其深吸了口气,双臂一用力,六石的铁胎弓已是拉得个浑圆,瞄着飞奔的大鹿便是一箭射将过去,只听弓弦一响,离弦之箭便已若流星般地划破长空,准确无误地射在了大鹿的脖子上。 “湫……” 陈子明神力惊人,箭上的力道自是强劲无匹,可怜的大鹿被射中了脖颈之后,整个身子先是猛地一僵,而后便被箭上的力道带得歪斜着撞在了地上,四蹄朝天地踏动了几下,便即歪倒在地,再也没了声息。 “老爷神箭!” “中了,老爷威武!” “老爷神威惊天,小的这就给您收拾去!” …… 陈子明这一箭从抽箭到搭弓,再到中的,几乎是一气呵成,中间少有停顿,自是精彩绝伦,顿时便令陈东等人齐齐高声叫好不已。 “呵。” 尽管早已修行到喜怒不形于色之境界,可能如此利索地射倒那只大鹿,陈子明也自满意得很,虽不曾对手下家将们的奉承之言有所表示,却也自轻笑了一声,随手又将铁胎弓往腰间的箭壶里送了去。 “嗷吼,嗷吼……” 就在陈子明收弓之际,右侧树林间突然响起了接连的怒吼声,旋即便见一只体格庞大的惊人的巨熊狂暴无比地从林子中飞奔了出来,通红的双眼里满满皆是嗜血的狂暴。 不好! 一见那巨熊来得凶猛,陈子明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赶忙一拐弯,将铁胎弓再次举了起来,顺势搭上了支雕羽箭,瞄向了巨熊。 “沥……” 陈子明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应变也自无不妥之处,问题是他所乘的战马却是受不住巨熊的狂野气势之挤压,受惊之余,猛然人立而起,腿脚乱踢不已,措不及防之下,饶是陈子明骑术过人,也愣是被惊马甩下了马背。 “保护大人!” “上,杀熊!” “大人小心!” …… 从巨熊扑出,到陈子明落马,拢共也就是几息的时间,缀在其身后的陈东等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这一见巨熊嘶吼着向陈子明扑了过去,顿时都急红了眼,纷纷嘶吼着策马要向前冲,奈何众人所乘的战马却大多畏惧巨熊的威势,迁延不进不说,更有三骑发足便往远处狂奔了去,再扣除两名策马赶去收拾大鹿的家将,此际能赶到陈子明身前的就只有陈东以及另一名家将,二人来不及取下得胜钩上的长马槊,只能以横刀挥击,试图抢先将巨熊格杀当场。 “嗷吼!” 普通的黑熊人立起来最多也就是一人之高,可这只突然冲出的巨熊之身量赫然比寻常黑熊大得多了,人立而起,足足有两米高下,两只巨掌只一挥,便已将随同陈东一并杀出的那名家将连人带马拍得横飞了开去,而陈东么,虽是一刀劈中了巨熊挥击过来的熊臂,却根本挡不住其进击之势,只觉得虎口一疼,手中的横刀再也握不住了,愣是被震得飞上了半空,反观中了一刀的巨熊却仅仅只是被破开了一道血口而已,并未伤及臂骨,反倒是因此更加狂暴了几分。 “闪开!” 尽管陈东与另一名家将的拼死出击并未能真儿个地阻挡住巨熊的冲击,可却给陈子明争取到了最宝贵的调整时间,但见其一个翻滚,已是顺势弹起了身来,顺势一抹腰间,便已将横刀操在了手中,正好瞧见陈东的横刀被击飞,陈子明当即便怒了,大吼一声,不退反进,只一个健步,便已从左侧扑到了巨熊的身旁,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手臂一振,势大力沉的一刀便猛然劈杀了出去,目标直取正挥向陈东的那只熊臂。 “噗呲!” 陈子明的力量奇大,手中的横刀更是百炼之刀,锋利无比,可纵使如此,一刀入肉之后,也愣是没能斩断熊臂,反倒是就此卡在了骨头中。 “嗷吼,嗷吼……” 陈子明这一刀劈得太狠了些,带给巨熊的伤害远远超过陈东那一刀,自然令巨熊更是暴怒不已,嘶吼声不断中,只见巨熊一挥受伤的巨臂,陈子明手中的百炼横刀便已就此“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与此同时,另一只熊掌已若蒲扇般向陈子明的脑袋横扫了过去。 “该死!” 陈子明的武艺是强,可强的是战阵打法,大开大合之下,天下间难有抗手,可对于小巧本事么,却着实不甚在行,当然了,相对于笨拙的巨熊来说,还是要强上一大截的,这一见巨掌挥击了过来,陈子明立马一个哈腰,躲过了拍击,本待挥刀再给巨熊来上一下狠的,可刀一出,立马便发现不对了——手中的刀子所剩下的部分也就只有匕首的长度,真要想砍中巨熊倒不是不行,问题是真砍下去之后,能不能躲过巨熊的后续进击可就不好说了,面对此等窘境,陈子明无奈之下,只能是恨恨地骂了一声,将手中的残刀用力掷向巨熊柔软的腹部,脚下一用力,拼命地向后跃了开去。 “噗呲!” 尽管丢出去的是残刀,可架不住陈子明力大,哪怕只是粗糙的断刃,也依旧深深地刺进了巨熊的腹部,只留下个刀柄在外头,遗憾的是断刃实在是太短了些,并未能给巨熊造成致命的伤害,反倒激怒得巨熊丢下已然被震得头晕眼花的陈东不管,有若坦克般便向陈子明撞击了过去。 躲!只能躲,面对着巨熊这等狂野的撞击,哪怕陈子明一向神力惊天,也不敢正面跟巨熊硬撼,只能是狼狈地躲闪着,赤手空拳之下,根本无反击之能,形势已是危若累卵,但消有丁点闪失,只怕便是性命不保之下场,偏偏此际众家将们因着座下战马受惊之故,根本无法靠上去帮忙,一切只能靠陈子明自己去应付了的。 “好机会,跟我来,杀上去!” 正所谓屋漏偏遭连夜雨,就在陈子明拼尽全力与发了狂的巨熊周旋不已之际,悄悄地辍在陈子明身后的彭荃已是嘶吼着下了令,率领着几名师弟拼命地打马加速,准备给陈子明一行人来上个凶狠的突击,形势对于陈子明来说,已然是恶劣到了极点…… 第五百六十一章 秋狩遇险(四) “取槊来!” 陈子明并未注意到后方远处的彭荃等人正拼命冲杀而来,此时的他已被巨熊的连连扑击弄得火大无比,偏偏手无寸铁,就算想发动反击都丝毫的可能性,几番闪躲下来,尽管避让得及时,可身上的猎装却已是多处被巨熊撕破,擦伤处不少,好在并未伤到筋骨,勉强还能支撑得住,可心火却是就此大起了——区区一只巨熊而已,若不是战马受了惊,不说用弓箭,便是有精钢马槊在手,随手便可格毙,而今,居然被一只蠢物弄到这般狼狈之地步,自是由不得陈子明不怒了,也不打算退缩逃避,而是大吼着便下了令。 “大人,接槊!” 陈子明所乘坐的战马早就已不知逃到哪里去了,精钢马槊自然也就没了着落,这一听陈子明索要马槊,陈东无奈之下,只能从得胜钩上取下自家的枣木马槊,用力往前一掷,斜插在了陈子明身旁不远处。 “嗷吼,嗷吼……” 接连近十次的全力扑击,都没能将面前这个伤了自己的小蝼蚁撕成碎片,巨熊已是彻底狂暴了,嘶吼声愈发狂野了起来,也不再人立而战,而是俯下了身子,四蹄踏地,凶猛异常地接连扑击不已,当即便令陈子明的躲闪更加狼狈与惊险了几分,明明斜插在地上的马槊就近在咫尺,却愣是腾不出手去取,只能是不断地翻滚腾挪着,以避开巨熊的扑杀。 “陈锋、陈敏,用马槊,冲起来,杀熊!” 见得陈子明躲避得如此惊险,陈东可就急了,问题是他如今也同样手无寸铁,便是想帮忙,也自无从帮起,无奈之下,也只能紧着喝令了一嗓子。 “杀!” “给我死!” …… 陈锋、陈敏二人同样都是当年那一批从“新欣商号”调出来的江湖高手,尽管能力与名声不如陈重,却也都是勇悍之辈,也都曾跟随陈子明上过战阵,胆气自是不缺,哪怕面对着的是狂暴的巨熊,二人也自不曾有丝毫的退缩,但见二人齐齐取下长马槊,拼力地一踢马腹,不管不顾地便发动了冲锋,两支长马槊一左一右地便向巨熊攒刺了过去。 “噗呲,噗呲!” 陈锋与陈敏虽都是江湖高手,擅长的是小巧本事,对于战阵之道么,其实并不算拿手,可毕竟是曾受过陈子明的指点,自不会差到哪去,就巨熊那么大的目标,当然不会刺不中,问题是两人冲刺的距离实在太短了些,所乘的战马又因惧怕巨熊的狂暴,速度上根本就不曾真正冲起来,两枪虽都命中了巨熊的背部,可入肉都不算深,远谈不上是致命之伤害。 “嗷吼,嗷吼……” 尽管不曾受到致命的伤害,可疼痛却是难免的,巨熊暴怒之下,也自顾不得再去扑杀陈子明,再次人立而起,两只巨大的熊掌只一挥,便已将两支长马槊全都拍成了两截,陈锋、陈敏二人见状,也自不敢再战,赶忙策马从巨熊的两侧逃了开去。 “受死!” 有了陈锋与陈敏的从旁干扰,哪怕也就只是阻拦了巨熊一瞬间的时间而已,然则于陈子明来说,却已足够他取到斜插在一旁的长马槊了,一枪在手,哪怕这马槊对于陈子明的惊天神力来说,实在是太轻了些,可用来屠熊已是绰绰有余了的,但听陈子明一声大吼之下,枪人合一地便冲了起来,瞄着兀自人立大吼着的巨熊之胸口便猛刺了过去。 “噗呲!” 同样是唐军骑兵的制式马槊,可在陈子明的手中,所能取得的战果,远不是陈锋等人所能相比的,只听一声闷响过后,精钢打造的枪尖已是毫无阻碍地刺进了巨熊的胸膛,又从其后背突了出去,只这么一枪,便将巨熊刺了个透心凉! “嗷……” 巨熊体质明显异常,尽管被一枪刺穿了心脏,却并未就此丧了命,兀自狂吼不已,两只巨掌一合拍,便已将刺入胸膛的长马槊生生拍成了两截,巨大的身子更是用力向前一扑,试图在临死之前拖陈子明垫背。 “该死!” 陈子明还没活够呢,自是不打算跟巨熊玩甚同归于尽的把戏,眼瞅着巨熊势不可挡地扑了过来,自不敢硬抗,怒骂了一声,赶忙丢下手中的半截枪柄,脚下接连用力,左右躲闪地躲避巨熊的狂野撞击。 “杀!” 就在陈子明躲避巨熊的垂死挣扎之际,彭荃已率着五名师弟纵马赶了来,根本不给陈东等一众陈府家将们反应过来的机会,只一声大吼,便已是杀进了家将们之中,刀光闪烁之下,惨嚎声顿时便暴响成了一片。 “敌袭,大人快走!” 众陈府家将们的注意力全都被陈子明与巨熊的鏖战所吸引,根本没料到会有敌人杀来,措不及防之下,留在原地不动的三名家将当场便全都被砍落了马下,再算上被巨熊击杀的一人以及被惊马带走的三人,现场就只剩下五人,其中陈东已是没了兵刃,而陈锋与陈敏刚因躲避巨熊的追杀,此时正处在数十步之外,真能与对方周旋的就只有两人而已,这等情形下,要想挡住对方的凶狠袭杀,明显不太可能,一见及此,陈东可就急红了眼,也顾不得自己已没了武器,大吼一声,策马便冲上了前去,打算以自己的死来为陈子明的撤离争取些时间。 “螳臂当车!” 面对着陈东与另两名陈府家将的凶狠拦截,彭荃仅仅只是付诸一声冷笑,根本不曾在意,但听其不屑地讥讽了一声,手中的长剑只一扬,一道璀璨的剑光便已刺向了陈东的胸膛。 “大人快走,快走!” 陈东也是江湖一流高手,一手刀法出神入化,尽管不及陈重,也比不上彭荃,却也差不太远,真要是正面对战,未见得便一准会输,问题是他眼下无刀在手,根本不可能是彭荃的对手,若要躲,倒是可以办得到,然则陈东却根本不做此想,但见其一边拼力地嘶吼着,一边用力跃离了马背,任由彭荃的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彭荃,双双滚落了马下。 “东哥!” “为东哥报仇!” “杀!” …… 见得陈东如此拼命一搏,另两名上前拦截的陈府家将顿时全都红了眼,不管不顾地便挥刀乱劈,浑然就是一派以伤换伤的搏命打法,与此同时,陈锋与陈敏二人也齐齐咆哮着策马冲杀了回去,拼死拦阻刺客们的突袭。 “蟊贼敢尔!” 眼瞅着手下侍卫一一战死当场,陈子明怒急攻心之下,眼珠子也自不可避免地泛起了嗜血的红光,没旁的,陈东等人跟随陈子明已是多年,名为主仆,实则却是兄弟一般,而今,短短几息时间里便有多人惨死在了彭荃等人之手,这叫陈子明如何能不怒,奈何怒归怒,他一时半会也摆脱不了垂死挣扎的巨熊之狂追,只能是一边拼力地躲闪着,一边竭尽全力地向最早被巨熊拍死的那名侍卫所在处靠将过去,以图取得能动手之武器。 “嗷,嗷……” 巨熊的生命力实在是太强了,强到了恐怖之地步,哪怕身上插着三支断枪,更是被陈子明刺穿了心脏,却依旧狂野无俦,在其凶狠的扑击下,陈子明身上的伤口渐多,尽管都是皮外伤,可浑身上下已是血迹斑斑,既有巨熊溅出来的,也有陈子明自己喷洒而出的,当真令人触目惊心不已。 杀,再杀!四名仓促应战的陈府家将已是彻底杀到了狂,尽管武艺不及对方,只战不过片刻,便已个个带伤,可却依旧死战不退,拼死缠住了五名刺客,至于陈东,依旧与彭荃在地上翻滚厮打着,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是渐渐挡不住彭荃的攻击了,没旁的,概因他早已受了贯通伤,鲜血越流越多,人自是渐渐无力,一开始还能偶尔将彭荃压在身下,可到了末了,也就只剩下拼力缠抱住彭荃的份儿了,纵使如此,陈东依旧不肯放弃最后的努力,还在咬牙死撑着。 “嗷,呼呼……” 巨熊尽管强悍得惊人,可到底是受了致命伤的,几番扑击不中之下,体力已是基本竭尽了,嗷叫之声也渐渐被沉重的喘息声所取代,扑击的速度以及力道都已不可遏制地减缓了下来,只是依旧不肯放弃拖陈子明垫底的打算,还在死追着陈子明不放。 “噌!” 巨熊的速度这么一慢下来,陈子明身上的压力自是骤减,且避且退之下,终于来到了早先被巨熊一掌击毙的那名侍卫附近,只瞄了一眼,见那人马的尸体虽叠累着,可安装着得胜钩的那一面却是朝上的,心头当即微微一松,趁着巨熊扑空的空档,一个健步便蹿到了马尸旁,伸手用力一拽,便已从得胜钩上卸下了长马槊。 “杀!” 一枪在手,陈子明可就不打算再躲躲闪闪了,但听其一声大吼之下,手臂猛然一振,几朵炫目的枪花便暴然而出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 秋狩遇险(五) “噗呲,噗呲!” 陈子明一身的本事大半在枪上,如今有了马槊在手,自是不会再避让个不休,只一振臂间,便已是接连攻出了数枪,精钢打造的枪尖在空中闪烁出朵朵炫目已极的枪花,只一瞬间,便已刺瞎了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巨熊之双眼。 “嗷,嗷吼……” 巨熊本就已处在了垂死状态,之所以还能拼命追杀陈子明,靠的不过只是股欲拉仇敌一道俱亡的戾气罢了,如今双眼一瞎,自是再也没可能死追着陈子明不放,尽管兀自还在乱扑乱撞,却根本没任何方向感可言。 “蟊贼,受死!” 陈子明出手数枪之后,根本就没再去管已双目失明的巨熊,提枪在手,冲着战团便杀了过去,瞄着一名最为凶悍的刺客,出手便是一枪攻杀了过去。 “啊呀呀……” 陈子明选中的击杀目标正是刀疤脸汉子,此际,刀疤脸汉子方才拼力将一名死缠着他不放的陈府家将斩落马下,还来不及喘上一口大气,就见陈子明枪势如虹般地攻杀了过来,顿时便是一慌,怪叫了一声,挥刀便要格挡开迎面而来的长马槊。 “铛!” 刀疤脸汉子一向自负臂力过人,这一刀又用的是巧劲,自以为一准能将陈子明刺来的这一枪格歪了去,然则他明显是太过自信了些,手中的刀方才刚碰上枪柄,就有若撞击在了巨石上一般,但觉虎口一麻,刀子已被巨大的力道撞得斜飞了开去。 “噗呲!” 蜉蝣撼大树的结果么,自然是显而易见的,没等刀疤脸汉子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一声闷响过后,枪尖便已毫不容情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给我死!” 尽管一枪击杀了一名刺客,可陈子明心中的怒火却并未稍减半分,但听其一声大吼之后,一抖腕,已将圆睁着死鱼眼的刀疤脸汉子挑上了半空,脚下一个错步,再次杀向了另一名刺客。 “噗!” 见识过陈子明一枪挑杀刀疤脸的威势,被选中的那名刺客哪敢再跟陈子明硬拼,慌乱间,赶忙来了个铁杆桥,试图躲过那必杀的一枪,反应不可谓不迅速,问题是正与其恶斗不止的陈锋又岂会放过这等杀敌之良机,手起刀落之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下了这名刺客的脑袋,至此,来袭的刺客已死了两名,而陈子明一方除去陈东之外,也就剩下了三名家将。 “大人小心!” 见得陈锋已然击杀了自己选中的目标,陈子明也就顺势转了个方向,刚准备再找一名刺客动手之际,却听陈锋突然惊恐地大叫了一声,与此同时,陈子明也察觉到了背后传来了衣袂破空之声,显然是有人从自己的身后扑杀而来了。 “呼……” 一感受到后方传来的刺骨杀意,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大意,也自不敢急着回头观望,而是一个错步扭腰,顺势便是一招“横扫千军”向后挥击了出去,势大力沉至极,枪啸声一起,立马便震荡得空气中都出现了水状之波纹。 “铛、铛、铛……” 从陈子明身后发动突袭的人正是刚击杀了陈东的彭荃,他可是曾领教过陈子明的惊天的,这一见陈子明这一招横扫来势极凶,根本躲之不及,哪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便连出了十数剑,招招卸力,总算是勉强将这至刚至猛的一枪拦阻了下来,可其本人却愣是被震得往斜刺里倒飞了出去,喉咙一甜之下,忍不住便喷出了口血来。 “原来是你,好个贼子,此番看你还往哪逃!” 彭荃的化妆本事极其了得,故而陈子明一开始并未认出其人,可彼此间只一交手,陈子明便已从其剑法的变化上认出了此人正是当初曾在双鱼渠刺杀过自己的彭荃,新仇旧恨一起涌将起来之下,陈子明的眼神立马便凌厉了起来,冷哼了一声,提枪便大步向彭荃追杀了过去。 “呸,拿命来!” 彭荃先前心急着要突袭陈子明,这才会跃空而进,却万万没想到陈子明的应变会是如此之迅速,枪招又会是如此之刚猛,措手不及之下,硬是吃了个大亏,然则要说怕么,那自是不可能之事,这一见陈子明的是不饶人地又杀了过来,心中的杀意顿时便更浓了几分,吐了口血水,一紧手中的长剑,毫不示弱地便迎上了前去。 陈子明的枪法一半来自秦琼的传授,一部分来自祖传之枪法,其余的则是出自他自己的感悟,变化虽不算多,可招数却是刚猛至极,一枪既出,千军辟易,而彭荃的剑法则是变化多端,神鬼莫测,两人这么一战将起来,激烈归激烈,可碰撞却并不多,大体上是陈子明主攻,依靠着枪长的优势,进逼不止,反观彭荃则是仗着身法之灵巧,于躲避枪招的同时,伺机发动突袭,双方你来我往之下,硬是数十招不曾分出高下。 “休走了刺客!” “保护陈大人!” …… 就在陈子明与彭荃拼死缠斗之际,远处一阵马蹄声暴起中,数百骑正疯狂地冲击而来,赫然是有人发现了此处的战事,紧着招来了援兵,当先一骑正是新任兵部侍郎娄师德! “哼!” 见得援兵赶到,而自己又始终没法突破陈子明的枪势,彭荃又怎会不知此番刺杀已是败定了,尽管恨陈子明入骨,却也不敢再在原地多呆,虚晃了几剑,便跳出了战圈,身形闪动间,人已是有若飞鸟般窜进了林子中去了,一见及此,另外三名正跟陈锋等人激战的刺客也自不敢再在原地逗留,拼着受上些伤,强行脱离了缠战,同样策马冲进了林中。 “别追了!” 见得几名刺客纷纷逃走,杀红了眼的陈锋等人自是不肯放过,齐齐策马便要穷追不舍,却不料陈子明突然一横枪,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大人……” 陈锋等人自打跟随陈子明以来,还从不曾吃过如此大的亏,不止是几名弟兄惨死当场,就连统领陈东都战死了,这等血海深仇,又岂能不报,这一见陈子明出手阻止,自不免便都有些急了起来。 “交给宿卫军去处置!” 陈子明身经百战,却从没哪一回有过似今日这般惊险,若不是手下侍卫拼死相救,只怕他不是死于巨熊之手便是被彭荃等人刺杀而亡,要说怒与恨,他自不会比陈锋等人少,只不过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让愤怒迷住了自己的双眼,也断然不会让险死还生的手下侍卫们再去冒险。 “大人,您没事罢?” 娄师德纵马如飞地赶到了现场,只一看那满地的伏尸以及那只巨熊的庞大尸体,整个人不由地便是一震,再一看陈子明浑身浴血,更是为之心慌不已,紧着便翻身下了马背,疾步窜到了陈子明的身前,关切地探问了一句道。 “本官没事,刺客逃进了林子,宗仁(娄师德的字)且着人去通知宿卫军,即刻封锁山林,捉拿溃逃之贼子!” 陈子明虽是浑身是血,可其实伤得并不重,然则疲惫却是不免之事,这会儿见得援兵大至,心弦已松,精气神上自不免便更差了几分。 “下官遵命!” 尽管很是担心陈子明的身体状况,可值此陈子明有所命令之际,娄师德也自不敢稍有怠慢,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紧着便连下了几道命令,旋即便见赶来的各府人等立马分出数路,除百余人留在原地保护陈子明之外,其余人等纷纷策马冲进了林子中。 “子明,子明……” 陈子明并未去理会娄师德的调兵遣将,自顾自地走到了一旁,脱下了身上已然破烂不堪的猎装,由着一名精通金创的陈府家将为其敷药,然则包扎未毕,就听一阵马蹄声暴起中,一身明黄猎装的李恪已是一边焦急呼喊着,一边率众策马急赶了来。 “微臣叩见陛下。” 见得李恪亲自赶了来,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怠慢,也自顾不得包扎之事了,光着伤痕累累的上身,紧着便迎上了前去,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子明,这是怎么回事?何人干的?” 李恪原本正猎得兴奋无比,乍然听闻有人行刺陈子明,登时便急坏了,顾不得自己乃是天子之尊,紧着便率众赶了来,这一见陈子明身上伤痕累累,当即便怒了,气急地便咆哮了起来。 “回陛下的话,刺客乃是九华山余孽彭荃,如今已逃入了山林之中。” 见得李恪如此着紧自己,陈子明也自感动得很,但并未多言解释,仅仅只是给出了个简洁的答案。 “彭荃?哼,这狗贼还敢回京师,来啊,传朕旨意,封锁上林苑,严稽此獠,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另,着刑部即刻下海捕文书,缉拿九华山余孽,但有发现,尽皆格杀无论!” 一听凶手是彭荃,李恪的脸色顿时便难看到了极点,此无他,彭荃也曾刺杀过李恪两次,一回是在双鱼渠,一回是在下马陵,此番又前来刺杀陈子明,当真令李恪忍无可忍了,这便厉声连下了两道死命令。 第五百六十三章 何须急战(一) 陈子明遇刺,李恪为之震怒不已,下诏封锁上林苑,严稽凶手,风声鹤唳之下,原本预定进行三日的秋狩自也就进行不下去了,帝驾于次日一早率文武百官离开上林苑返回京师,然,对刺客的稽查不单没有取消,反倒是更严了几分,不止是上林苑在大搜不已,御史台、刑部、大理寺等诸多衙门更是齐齐出动精干力量,全面排查刺客是如何混入上林苑中的,三日后,排查出刺客乃是工部水部司郎中赵宽带进了苑中,帝暴怒,下诏缉拿赵宽归案。 李恪的旨意倒是下得很快,可惜前去拿人的宿卫军人马迟到了一步,赵宽已然畏罪自尽,其家小尽管全部被擒,可经再三审讯之下,却依旧毫无所得,案子查到此般地步,已成了悬案,而各地官府追缉九华山余孽的行动虽是声势浩大,可成果却是寥寥,对此,李恪虽怒急,却也无可奈何,除了再三严令各有司衙门加紧追查之外,却也没甚旁的法子好想了的。 永隆二年十一月初七,上林苑刺杀案的风波尚未彻底平息,朝野间的注意力就已被一条消息所转移了开去——藏东白兰部族发来急报,言称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已于永隆二年十一月初一亡故,其孙芒松芒赞以四岁之龄登基,国政皆由大相禄东赞所掌控。 大唐人是宽容的,这等宽容,体现在对待战败者的态度上,甚少有灭族之行径,但凡征服一地,总是允许战败者归降,当然了,与此同时,大唐人也是记仇的,但凡敢冒犯大唐天威者,皆须得诛之而后快,从此一条来说,两次进犯大唐边疆的吐蕃明显就是虎狼之徒,自是在必除之列,朝野间的舆论倾向在这一点上浑然如一,值此吐蕃赞普新丧、新主幼弱之时,朝野间呼战之声自也就颇为高涨,动本请求出兵惩戒吐蕃的文武官员不少,李恪对此虽一直不曾表态,可显然是颇有些意动的,若不然,也不会任由呼战之声日渐高涨不已。 “诸位爱卿,朕今日叫尔等前来,只议一事,唔,这么说罢,吐蕃既已向我大唐称臣,其国赞普已死半月有余,却不向我大唐禀明,其心叵测,其行也诡,卿等看当如何处置为宜?” 登基至今,已是一年又七个月过去了,李恪的帝位已稳,处置政务的手腕也日趋成熟,明明心中有着趁吐蕃虚弱而攻伐其国之想法,却并不急于表态,而是给出足够的时间,让朝野间的舆论充分酝酿之后,方才借着这么股势头,召集从三品以上大员议事,力求出兵攻伐一事能顺利通过朝议。 “陛下圣明,微臣以为吐蕃身为属国,却屡次无礼犯我边疆,此大害也,此番更是密丧不报,足可见其心已异,较之高句丽更甚,当诛!” 许敬宗最擅长的便是揣摩圣意,这一听李恪言语间明显暗示了要趁机出兵讨伐吐蕃之意思,自不会错过这等媚上之大好机会,头一个便冒了出来,高呼要战,慷慨激昂无比,就宛若他真能率军轻易踏平吐蕃一般。 “陛下,老臣以为许大人所言甚是,似吐蕃这等蛮荒之国,尽管屡犯我大唐天威,自当诛灭,老臣愿率军平之,肯请陛下恩准!” 许敬宗话音方才刚落,就见武将队列便有一人昂首阔步而出,赫然是久已不在朝堂上发言的左领军大将军程知节——老程同志自贞观四年灭东突厥一战之后,再也不曾上过阵,就连绝大多数大唐名将都参与过的数征高句丽之战,他都没能捞到战事可打,早已是被憋坏了的,加之明了新军组建在即,自不会不清楚错过了此番,他怕是再也不可能有上阵建功之机会了,此际跳出来争抢领军之权,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程老将军之勇,朕素来是知晓的,年逾花甲,尤有报国之心,甚善!” 李恪对许敬宗的出列一点都不感到奇怪,毕竟他之所以会用许敬宗,要的便是这厮的知情识趣,至于老程同志的突然杀出么,李恪可就深感意外了,不过么,其之所言既是符合己心,李恪自是不吝好生嘉许其一番的。 “陛下,老臣以为趁人之国丧之际攻其国,实有不教而诛之嫌,断不可为也!” 眼瞅着李恪如此嘉许程知节,就此开战之心已显,侍中于志宁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疾步便从旁闪将出来,高声谏止了一句道。 “嗯?” 一听于志宁此言如此之刺耳,李恪的脸色当即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尽管不曾出言呵斥,可一声冷哼里却已满是毫不掩饰的寒意。 “于大人此言谬也,那吐蕃本就是蛮夷之国,屡次犯我大唐天威,皆因先皇宽仁,方才准其为属,今,其国主既丧,依礼自当尽早呈报朝廷,此上下之分际也,断不可违逆也,而今,其既不尊我大唐天朝,讨之乃该当之事也,何言不教而诛哉?” 许敬宗就是一溜须拍马之能手,这一见李恪龙颜不悦,立马便心领神会地出言驳斥了于志宁一通,还别说,这厮心思口才都极为了得,所言所述确是不凡几分道理。 “陛下,微臣以为吐蕃国确是该伐,然,此际恐非大动干戈之时也,还须得谨慎绸缪了去方可。” 许敬宗这等言语一出,李恪虽不曾出言嘉许,可面色却是就此缓和了下来,个中之意味无疑是明显得很,一见及此,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只是这当口上,身为首辅大臣,他自是不好直接出面跟李恪高唱反调,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悄悄地对站着武将队列里的苏定方使了个眼神,旋即便见苏定方昂然出了列,朝着李恪便是深深一鞠,满脸恳切之色地进言了一句道。 “此话怎讲?” 在场的文武百官中,除了陈子明之外,就只有苏定方是真正跟吐蕃军交过手的,他既是有所言述,李恪自不能不加以重视,尽管心中其实不喜得很,却也不曾给苏定方脸色看,仅仅只是不咸不淡地吭哧了一声。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不宜轻动之理由有三:其一,趁人之丧而伐,无论何等借口,皆属不义之战也,于我大唐泱泱天朝之风范有悖,殊为不妥;其二,吐蕃雄踞雪域高原之上,地势险峻,山高路远,乃易守难攻之地也,我大唐之军虽精锐,骤然登高,将士之身体状况恐有大碍,十成战力恐只能发挥出六成不到,错非能一击便灭其国之主力,否则难有胜算可言;其三,其国主虽丧,诸宿将皆在,摄国辅政之禄东赞更是老而弥坚之辈,其战阵之能或许不及我大唐芸芸诸将,可用之于稳守却是绰绰有余,纵使我大唐全力攻伐之,也恐难以遂下,战事迁延一久,于社稷实有大不利焉,有此三条在,故,微臣以为此际尚不到灭其国之时也,还请陛下三思则个。” 苏定方本人其实是主战的,原本还有心借此番舆论高涨之势争取一下统军出征之帅印的,为此,可是专程去拜访了陈子明一趟,却不曾想一向主张对吐蕃强硬的陈子明此番却根本无攻伐吐蕃之心,不单没同意苏定方的请求,反倒是让苏定方在朝议时出面呼吁反战,对此,苏定方一开始也自不解得很,经陈子明耐心说服之下,这才同意了陈子明的要求,这会儿所言所述自然全都是出自陈子明之意思。 “唔……,定方之意,朕知晓了,懋功。” 李恪本人虽不曾统军上过阵,可对于军略却还是知道一些的,此际听得苏定方如此说法,心中虽觉得有道理,但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弃了趁吐蕃虚弱时灭其国之想法,自是不会对苏定方之言加以置评,仅仅只是含糊地敷衍了一句,便即点了兵部尚书李勣的名。 “老臣在。” 听得李恪点了名,李勣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便从旁闪了出来,躬身应诺不迭。 “定方以为此战不可为,卿对此可有甚看法么?” 李恪很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那么点军略能力在苏定方这等宿将面前根本不够看,哪怕心中其实不认同苏定方的见解,也自不会有所流露,更不可能真赤膊上阵去跟苏定方辩个高低,这等事么,还是交给懂行的人去办为妥。 “陛下明鉴,老臣对苏大人所言实难苟同,于老臣看来,此战可胜!” 在此番廷议之前,李恪便已曾跟李勣私下商榷过一回了的,是时,李勣便是一力主战者,没旁的,概因李勣与程咬金一般,都已看出了新军组建完毕之后,就再也没了他们这批老将们发挥余热的机会了,此时再不争取,那就只能回家养老去了,而这,显然不是李勣所愿见之局面,故而,哪怕明知苏定方所言乃是正理,他也断然不会附议,值此李恪见问之际,李勣自不会有丝毫的含糊,旗帜鲜明地便亮出了自己的观点。 第五百六十四章 何须急战(二) “嗡……” 李勣这等与苏定方针锋相对的言语一出,殿中文武官员们顿时便起了一阵骚动,没旁的,概因大家伙都知晓这两位素来政见不合,彼此间互相瞧不顺眼,旧怨颇深,往年大多是李勣在压着苏定方,可自打陈子明崛起于朝堂之上起,这等情形就反过来了,双方间几回在廷议时正面交锋,都是李勣处在了下风,然则具体到眼下么,却又不好说了,毕竟李恪点名要李勣出面,明显是站在其一方的,而苏定方的背后无疑便是陈子明这尊大神,双方间的意见之冲突无疑将会影响到朝局之演化,自是由不得群臣们不为之着紧万分了的。 “哦?卿既言可胜,那就为朕详解一二好了。” 李恪根本没理会群臣们的骚动,嘉许地点了点头,很是和煦地吩咐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可战者有三,其一,吐蕃本我大唐属国,却屡犯我天威,今,更是匿其国主之丧不报,是为不大敬,我大唐伐之,乃以有道伐叛逆,大义在我;其二,其国虽有地利之优势,诸多宿将尚在,国力不弱,然,其国周边皆敌也,南有白兰、东有吐谷浑、北有于阗,此三国皆与吐蕃有旧怨,我大唐若决意出兵,三国必会起而响应,此得道者多助也;其三,吐蕃军自恃其强,素称勇悍,其实不过尔尔罢了,较之我大唐强军,差之远矣,今,若令吐谷浑出兵挑之,必可引得吐蕃军大举出动,而我大唐则可趁机击之,一战败敌,而后以精骑尾随杀入其国,不给其喘息整顿之机会,当可毕其功于一役!” 李勣这些年来过得可谓是极为的憋闷,愣是在兵部尚书这么个位置上熬了四任,都没能再进上一小步,参与的战事不算少,却总是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没能捞到多少的战功,不仅如此,还屡有小败,军中第一人的位置早已被陈子明等一众后起之秀所取代,再这么蹉跎上几年,他人生的最大目标——拜相怕是永无实现之可能了的,正因为此,尽管明知此际不是攻伐吐蕃的最好时机,然则李恪只一微透出有出兵之打算,李勣立马便起了附和之心思,自打跟李恪私下谈过之后,这几日来,他可是没少琢磨着战略战术,这会儿说将起来,言之有物自也就不足为奇了的。 “嗯,懋功说得甚是,朕听着也自颇觉有理,卿等且就此议议好了。” 李恪可是个很记仇之人,当初他登基未稳之际,吐蕃人可是曾趁火打劫了一把,如今轮到吐蕃幼君上位,他自是想着扳回一局,加之对大唐的国力有着绝对的自信,征伐之意甚坚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了的,这不,李勣的话音方才刚落,他便已是有些个迫不及待地表明了支持的态度。 “陛下圣明,老臣愿率军出征,不破此獠誓不收兵!” “陛下,臣以为此战我大唐必胜,臣愿为前驱!” “陛下,微臣请命出征,肯请陛下恩准!” …… 大唐尚武,诸将自是从不惧战,这不,一见李恪的态度是如此之鲜明,程咬金、张士贵等一众老将们顿时全都激动了起来,纷纷出列求战不休,嚷嚷声就此噪杂成了一片。 “陛下,老臣以为诸将不惧战乃我大唐兴盛之保证也,实是可喜可贺,然,窃以为此战还是须得慎重为上,倘若战而不能胜,则恐西北边陲就此难宁也,老臣恳请陛下三思。” 眼瞅着诸将们这么一踊跃请战之下,李恪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几分,明显有着就此拍板定案之趋势,御史大夫来济可就有些按捺不住了,紧着便从旁闪了出来,高声进谏了一句道。 “狂悖,我大唐之强,又岂是区区吐蕃所能比拟的,大军一到,自可将此蛮国碾成平地!” “来大人休要妄言,我军未动,便即言败,此何居心,嗯?” “张大人说得对,以我大唐之强,又岂会不胜,来大人所言不过杞人忧天罢了,妄语也!” …… 见得来济这么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唱反调,张士贵等一众老将们的暴脾气可就全都爆发了出来,一个个扯着嗓子地呵斥不已,那等气咻咻的样子分外的吓人,就差没撸袖子给来济来上一通子老拳了的。 “尔等休得妄言,此军国大事也,非是市井殴斗,岂能不慎之再慎!” 来济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并未被众将们的群起而攻所吓倒,梗着脖子便与众将们争辩了起来,尽管只有一人,可气势上却并不见弱。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争议既烈,姑且先行搁置,且待来日早朝时再议也不为迟。” 有着前世的记忆在身,陈子明比谁都清楚吐蕃对大唐西北边陲的威胁有多大,若是真能一口气灭掉吐蕃,陈子明自不会有丝毫的迟疑,然则在新军组建完毕之前,陈子明根本不以为光凭着眼下的唐军之实力真能平灭得了雪域高原,纵使能,只怕国力也会因此消耗殆尽,而这,绝不是陈子明所愿见之结果,问题是李恪明显是主意已定,当庭与其唱反调显然不合时宜,正因为此,陈子明无奈之下,只能是大步从旁而出,高声地提议了一句道。 “唔……,也罢,那就先议到此处好了。” 见得陈子明站将出来,李恪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无他,概因在李恪看来,陈子明定然是会支持开战的——李恪之所以对吐蕃深怀警惕,起因正是陈子明曾说过该国狼子野心,乃大唐之边患,在必除之列,前番大唐之所以会出兵救援白兰部,也正是陈子明一力之主张,如今有了灭吐蕃之良机,陈子明理应会欣然赞同才对,却不曾想从陈子明口中说出来的居然是暂缓此议,虽不是很明确的反战之表白,可意思无疑便是那么个意思,对此,李恪自是不解得很,却又不愿当庭跟陈子明有所冲突,楞了片刻之后,方才勉强同意了陈子明的提议,而后么,也不等群臣们再有甚表示,不悦地一拂袖,便即就此转入后殿去了。 “陈大人请留步。” 李恪这么一走,廷议自也就进行不下去了,群臣们三三两两地便往殿外行了去,陈子明也自不例外,只是还没等其走到殿门处,就听身后传来了何欢的招呼声。 “何公公有事么?” 陈子明循声回首望了过去,见来者是何欢,立马便猜到了其之来意,不过么,却并未有所流露,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拱手致意了一句道。 “陛下口谕,请大人到御书房一行。” 何欢哪敢真受了陈子明的礼,忙不迭地便退开了小半步,而后方才恭谨地道出了李恪的口谕。 “臣遵旨。” 一听果然是李恪有召,陈子明也自不敢稍有耽搁,行了个礼之后,便即疾步赶去了御书房,这才刚从屏风后头转将出来,就见李恪正自面色阴沉地端坐在龙案的后头,明显就是在生着闷气,心中自不免有些个好笑不已,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紧着便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行礼问了安。 “朕若是不曾记错,卿尝多次与朕言曰;吐蕃乃虎狼之邦,在当诛之列,今,其国正虚,恰是破敌之良机,卿为何执意不愿战,且给朕一个理由。” 李恪明显是气得不轻,根本不曾叫起,就这么任由陈子明长鞠而立着,口中问出来的话语更是寒气十足十。 “陛下明鉴,微臣确是说过吐蕃在当诛之列,然,如今时机尚未成熟,盲目而动,实徒劳无功也,若因之影响到新军之组建,却恐得不偿失,故,微臣以为此际不宜轻启战端,窃以为以我大唐国力之强,一旦各兵器工坊投入运营,快则一年,慢则两载,新军必可成军,到那时,无论是灭吐蕃还是破高句丽,皆在反掌之间,又何须急战哉,此微臣之浅见耳,还请陛下圣断。” 饶是李恪的语调极寒,然则陈子明却并无丝毫的惧色,不慌不忙地便出言解释了一番。 “唔……”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原本甚坚的征伐之心当即便不免有些动摇了起来,只是又不甚情愿就这么错过了趁虚破敌之良机,但见其沉吟了良久,也自不曾就此下个决断。 “陛下可还记得与微臣的五年之约么?” 见得李恪迟迟不曾有所表示,陈子明也自无奈得很,不得不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唔,是朕想差了,此事便就此作罢好了。” 这一听陈子明提到了五年之约,李恪的身子不由地便是一震,这才惊觉自己这数日来的执着实在是有些不值当,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红,自不会再固持己见,这便摆了下手,面有愧色地便将征伐吐蕃一事彻底搁置到了脑后去了。 “陛下圣明。” 李恪此言一出,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也自不曾再多言啰唣,仅仅只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第五百六十五章 浮华之鼎盛(一) 李恪最终还是决定暂不征伐吐蕃,尽管后续几日里,程知节等诸多将领再次纷纷上了请战之本章,李恪也不曾再有动摇,只言火候未至,让诸将们耐心等待时机,除此外,再无多的解释,对此,诸将们虽都微有怨言,却也没得奈何,只能是就此偃旗息鼓了去。 永隆三年二月初六,吐蕃报丧使者终于赶到了京师,言称其国赞普松赞干布已于去岁十一月初一病故,幼孙芒松芒赞继位赞普,愿与大唐睦邻友好,永为属国云云,并解释之所以迟来报丧,乃是因大雪封路,以致无法通行之故,帝好言安抚了来使一番,诏令将松赞干布之雕像陪侍昭陵,并着芒松芒赞承袭西海郡王之位,赏赐金银珠宝若干,以示恩宠。 永隆三年二月十七日,工部尚书阎立本上了本章,言称扩建后的洛南军械制造厂已然建成,正式投入使用,另,京师军械制造厂也已完工,正在进行最后之调试,预计四月初便可投产,帝闻讯,大悦,下诏重赏有功人等,并亲临位于长安城东的军械制造厂参观,文武百官随行,独独缺了陈子明这位军械厂的真正奠基人,此无他,概因其子陈舒明日一早便要成婚了,爱子心切之下,陈子明特意请了两天的假,以筹备婚礼事宜。 “怎么还没来,这都啥时辰了?” 天将午,去迎亲的队伍却依旧没见回来,往日里总是雍容华贵的汝南公主此际却宛若寻常村妇一般,焦急得在厅堂里打着转转,这一见到从外头行将进来的陈子明,忍不住便抱怨了一句道。 “应是快了罢,且再等等好了。” 要说急,陈子明其实也急得很,但凡为人父母者,在这等时分,反应其实都是一样的,那便是患得患失,当然了,汝南公主都已在发急了,陈子明自是不能也跟着急,若不然,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去。 “嗯,妾身……” 汝南公主其实也知道自己急也没用,可依旧觉得心慌慌地,这便张嘴要解释上一番,然则话尚未说完,就见管家已是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到了嘴边的话语便即就此打住了。 “禀老爷,皇上驾到!” 见得陈子明夫妇的视线齐刷刷地扫了过来,老管家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也自顾不得气息未稳,急吼吼地便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快,开中门迎驾!” 陈子明根本没想到李恪会大驾光临,一听之下,顿时大惊,哪敢有丝毫的怠慢,紧着便断喝了一嗓子,而后么,也顾不得更换身上的礼服了,与汝南公主一道急匆匆地便往府门处赶了去,那等仓促状一出,正在左右花厅里闲聊着的诸般来宾们顿时全都被惊动,尽皆讶异地朝厅外观望了去,只是陈子明夫妇走得甚急,众人自是无处询问根底,一时间两厅的来宾顿时便全都乱议了起来。 “微臣(臣妹)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来的可不止是李恪,就连萧皇后也到了,值得陈子明夫妇赶到了府门处之际,李恪与萧皇后早已并肩站在了照壁前,正自好整以暇地点评着陈府门口处的装饰,一见及此,陈子明夫妇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赶忙齐齐抢上了前去,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爱卿平身罢。” 见得陈子明夫妇已到,李恪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了和煦的笑容,很是客气地虚抬了下手,就此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陈子明夫妇心里头此际其实都有些犯嘀咕,没旁的,李恪携萧皇后一并前来贺礼固然是天大的殊荣,然则却也不免有喧宾夺主之嫌疑,再者,如此之殊荣光耀是光耀了,可于礼制却是有所不合,少不得要遭惹物议,问题是李恪与萧皇后都已是到了,身为臣子,这当口上,陈子明夫妇其实也真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欢迎的神色,也就只能是诚惶诚恐地谢了恩,恭谦地躬身而立着,齐齐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子明啊,朕与春娘可是不请自来了,卿不会不欢迎罢?” 李恪的贺礼其实早在数日前便已是送了的,好生赏赐了陈舒夫妇不少的财货,今日之所以携萧皇后前来,为的便是要给陈子明夫妇一个惊喜的,这会儿见陈子明夫妇果然被惊到了,心中自是得意得很,笑着便调侃了陈子明一句道。 “陛下与皇后娘娘能光临寒舍,实是微臣三生之幸也,微臣恭请陛下与皇后娘娘入内暂歇。” 不欢迎是当然之事,问题是这话心里想想可以,说么,却是断然不能宣之于口的,此时此刻,陈子明也就只能是作出了副感激涕零状地躬身摆手,将李恪与萧皇后往府里让了去。 “嗯,那好,朕就厚颜叨唠了。” 见得陈子明如此恭谦,李恪自是满意得很,嘉许地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言啰唣,与萧皇后一道便行进了府门之中,由陈子明夫妇陪着直奔二门厅堂。 “臣等叩见陛下!” 李恪与萧皇后这么一从二门天井处的照壁后头转将出来,原本正在两厅里乱议着的诸般来宾们顿时便是一片大乱,纷纷抢出了厅来,齐齐跪倒在地,乱糟糟地见着礼。 “都免了罢,朕与卿等一般,今日都是贺客,尽欢便好,无须拘礼。” 李恪环视了一下跪满了一地的诸般人等,见来宾尽皆是各府之家眷子女,并无朝臣在内,心下里对陈子明能如此克己也自满意得很,叫起的声音也就格外之和煦。 “臣等谢陛下隆恩。” 李恪既已叫了起,谢恩乃是必然之事,却也无甚可多言处,只是众人心中对于李恪以及皇后娘娘的突然出现都自不免有些个惊疑不定,自是不敢再似先前那般闲扯乱议,虽都各归了两旁的厅堂,气氛却明显凝重了许多。 “微臣恭请陛下与皇后娘娘上坐。” 将李恪夫妇迎进了主厅之后,陈子明的嘴角边不由地便露出了一丝苦笑,没旁的,主厅里原本就只有两个主位,乃是陈子明夫妇接受新人新娘跪拜之处,除此外,并未设旁座,如今李恪夫妇既是到了,总不能让这二位去一旁坐着罢,无奈之下,陈子明也只能是将李恪夫妇引到了主位前。 “呵呵,子明这就过了,此乃父母大位也,朕若是坐了,卿又当何如哉,不必拘礼了,子明只管自坐了去,朕与春娘就在一旁观礼便好。” 一看厅中之情形,李恪不由地便笑了起来,并未就此落座,而是打趣了陈子明一句道。 那您倒是别来凑这么个热闹不就得了? 见得李恪在那儿假客气,陈子明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心中好生鄙夷了李恪一把,可脸上却是一派的恭谦状,陪着笑脸地开口道:“陛下此言差矣,君者,百姓之父母也,犬子能得陛下主持婚礼,实大幸之事焉。” “哦?哈哈……,子明这话,朕可就愧受了,然,礼终归不可废,这样好了,就在此处再加两座,子明与馨儿与朕等并座便好。” 陈子明这等奉承之言一出,李恪当即便被逗得个哈哈大笑不已,不过么,却并未真跟陈子明抢位,而是慷慨地赐陈子明夫妇并座之荣耀。 “陛下,此事万不可行,君臣自有分际,微臣实不敢僭越若此,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恪给出的待遇不可谓不高,然则陈子明却是断然不敢真受了,忙不迭地后退一步,紧着便出言求肯了起来。 “朕说无妨便无妨,卿与朕本就是一体的,若无卿,何来朕之今日,休要再言,着人摆座罢,若再不依,那就是在赶朕走了。” 李恪此番可是来送荣耀的,自然不会真干出喧宾夺主的事儿,故而,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李恪立马脸一耷拉,假作不悦状地便吭哧了一番。 “陛下圣明,微臣遵旨便是了。” 李恪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陈子明也自无奈得很,只能是硬着头皮称颂了一句,便即紧着指挥下人们赶紧摆好座位。 “禀陛下,新人新娘已到,请陛下明示行止。” 一番折腾之后,四人总算是各自落了座,李恪与萧皇后端坐正中,而陈子明夫妇则陪坐两旁,笑呵呵地扯着闲话,倒也算是其乐融融,正自笑谈无忌间,却见何欢已是疾步从厅外行了进来,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好,那就照着礼数来罢。” 李恪的儿子们都小,最大的李仁也不过才五岁,他自是没机会以长辈的身份去感受一下接受新郎新娘跪拜是啥滋味来着,今儿个说起来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心下里自是期待得很,也自不会有甚迟疑,笑呵呵地一扬手,便已是就此给出了旨意。 “诺!” 见得李恪兴致如此之高涨,何欢又哪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奔向了府门处,以内侍监之尊,竟是亲自操刀当起了婚礼的总调度人。 第五百六十六章 浮华之鼎盛(二) “吉时已至,新郎新娘上堂!” 何欢从来都是个很能来事之人,尽管他其实根本就不曾主持过婚礼大典,可为了能讨李恪与陈子明之欢心,哪怕只是临时抱佛脚地向原本的司仪请假了一番,仅仅只是对流程稍有些了解而已,却真敢就这么上了阵,这不,末时刚过半,早已换了身大红吉服的何欢便已是喜气洋洋地高呼了一嗓子。 “微臣叩见陛下。” 何欢话音刚落,就见一身大红袍服的陈舒以及由两名伴娘搀扶着的萧蓉已是缓步从厅外行了进来,纵使早已得知李恪以及萧皇后的到来,可真见到了高坐在正中的两位至尊,陈舒还是不免有些紧张,上前见礼之际,言语间也就不免带着几丝的颤音,跪在其身边的萧蓉同样也是如此。 “舒儿不必紧张,朕今日只是长辈,婚礼该如何依旧如何办了去便好。” 见得新郎新娘如此紧张,李恪不由地便笑了起来,这便虚抬了下手,很是和煦地安抚了二人一番。 “谢陛下隆恩。” 尽管李恪说不必紧张,可在皇帝面前,又有谁能不紧张的,哪怕这个皇帝是自家亲舅舅,可君臣分际摆在那儿,别说陈舒了,便是陈子明与汝南公主,看似一脸笑容,其实心里头都紧张得不行。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结婚乃是人生大事,要准备的事物可谓是无比之多,尤其似陈、萧两家这等豪门世家,繁文缛节就更是多得如海一般,可真说到婚礼本身么,其实也就跟寻常百姓并无区别,都是三拜了事,这不,随着何欢拖腔拖调的唱礼声响,两位新人接连三拜已过,便算是就此结成了夫妻,接下来么,自然是送入洞房了的,只不过被送去的是新娘,至于新郎么,可就得做好被灌酒之准备了的。 “开筵!” 吃,乃是国粹,啥事儿都没有吃来得重要,但凡喜事,总离不开大吃一顿,这不,新娘刚被送走,何欢便已是扯着嗓子高呼了一声,旋即便见一队队的陈府下人们提溜着一只只硕大的食盒,迤逦地从后院里行了出来,为各厅之来宾们上菜,一坛坛的美酒流水般地往上送,杯来盏往之声渐起,只是喧闹声却不算大,明显少了股喜宴应有的闹腾劲,此无他,皇帝与皇后都在呢,哪怕在正厅里,并不与众人混座,可又有谁敢真放开了闹腾的,这气氛么,自然也就难喧将起来了的。 “朕用够了,也尽了兴,时辰已不早了,朕便与春娘先行一步罢。” 陈子明可是有钱人,尽管他早早便将“新欣商号”的股份全都送给了李恪,可与程、秦两家合办的美酒产业却是始终在手,加之其本人不喜奢华,历年积存下来的钱财不说富可敌国么,也绝对算得上大富之家,今儿个独子成婚,所上的酒菜自然都是顶级的,就算比之御宴也差不到哪去,然则李恪却并未多用,也就只是与陈子明夫妇说笑了一阵之后,便即停了著,笑着便起了身,丢下句交待,便与萧皇后一道径自回宫去了…… “门下省侍中于大人到!” “左领军大将军程大人到!” “御史大夫来大人到!” …… 李恪一走,酒宴的气氛自是立马便活跃了起来,当然了,原本尚能逍遥的陈舒也就好运到头了,愣是被各桌的来宾们灌得个七晕八素地,好不容易熬到了黄昏,总算是将各府家眷子弟们尽皆打发了回去,却不曾想前脚刚送客走,后脚又来了一大拨,赫然是下了班的诸多朝臣们赶了来——不来不行啊,皇帝都亲临陈府了,众朝臣们又岂敢不来走上一趟的,没辙了,只能是重摆宴席再开张,可怜的陈舒尽管都已是醉得快倒下了,却依旧逃不过到各位叔伯们面前敬酒的差使,若不是陈子明机警,早早令人用兑了大半水的假酒代替真酒,只怕陈舒今晚的洞房花烛夜也就得泡汤了去。 喝,再喝,别说陈舒了,便是陈子明都逃不过被灌酒的下场,天可怜见的,满朝文武到了过半,重开之筵席足足近百桌,哪怕每桌只是喝上一樽,一圈走下来,那也不是个小数字,更别说遇到程咬金、苏定方等好闹腾的主儿,那都是须得大碗应对了去的,闹到最后,饶是陈子明酒量豪,也已是脚步虚浮不已了的。 “夫君,洗把脸罢。” 一场临时增加的酒宴喝到了月上三竿,总算是结束了,将前来道贺的文武百官们送出了府门之后,陈子明走路都已是在晃悠了的,刚一艰难地回到了主院卧房,一头便仰躺在了榻上,连动都懒得再动上一下了的,一见及此,汝南公主赶忙着人端来了热水,亲自拧了张绢子,心疼地便要为陈子明擦上把脸。 “嗯,为夫自己来罢。” 陈子明似乎是累着了,精气神明显不是太好,应答的话语里不单透着浓浓的倦意,更有着几分的愁绪在。 “夫君可是有心事么?” 这一见陈子明神情明显不对,汝南公主自不免为之诧异不已,紧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呵,馨儿看今日之婚礼如何?” 听得汝南公主见问,陈子明当即便是自失地一笑,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反问道。 “这……,不是挺好的么?不止皇兄来了,朝中故旧也来了如此多人,哪家哪府之婚事怕都不及我陈家之一半罢。” 这一听陈子明此问颇为蹊跷,汝南公主不由地便是一愣,犹豫了片刻之后,这才不解地道出了自己的观感。 “是啊,浮华之鼎盛莫过于此罢,陈某一生忠于社稷,能有此成就,也自足以自豪了的,只可惜……” 夫妻如此多年下来,陈子明一向很少跟汝南公主谈论政事,先前之所以会有所感慨,完全就是酒上了头之故,然则说着说着,突然间觉得此际谈论此事似乎有着不合时宜,话说到了一半,便即戛然而止了。 “嗯?夫君之意是……” 汝南公主可不是寻常女子,自幼便在皇城那么个天底下最黑暗处厮混,见识自是过人得很,哪怕陈子明已是及时打住了话头,可汝南公主却能敏锐地品味出个中的未尽之意,脸色当即便是一白。 “馨儿不必担心过甚,为夫能处置得了的,但消能知进退,当不致有远忧罢。” 陈子明虽是不想多谈将来,可到底是不忍汝南公主忧心,这便笑着宽慰了其一句道。 “皇兄应不是那等样人罢?夫君如此诚心侍其,为国事尽心尽力,古来圣贤怕也不过如此罢,皇兄岂能、岂能……” 尽管陈子明已是给出了保证,可汝南公主心中的忧虑却并未见少,好看的柳叶眉愣是皱成了一团。 “常言说得好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反过来说么,那便是在何等位置便须得以何等视角去谋政,此乃常情也,非关品性,实是政治耳,水满则溢,月圆则缺,古今概莫能外,呵,换作为夫处在那个位置上,怕也不得不防罢,馨儿既是天家之人,应是能体悟得了个中之奥妙的。” 陈子明对李恪其人之品性可谓是了若指掌,在他看来,李恪与太宗极为相像,都是有大气魄之人,只是在气度上么,却是要比太宗稍差上一些,容人之量不是没有,问题是陈子明如今之地位已隐隐威胁到了皇权之巩固,别说李恪了,便是太宗怕也未见得能容得下,没见李靖在灭了吐谷浑之后便即毅然决然地归隐林下了么,为甚?还不是为了避嫌自保么,更别说陈子明如今的权位以及功劳怕都已比李靖要胜上一筹了,再不早谋抽身退步,那下场自是不会美妙到哪去,所差的不过是何时退以及如何退的问题罢了。 “唉……,也罢,夫君早些退隐林下也好,妾身也能多些时间陪陪夫君。” 汝南公主也是饱读史书之人,对帝王心术也自是有所了解,而今,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她自不会听不懂,然则听得懂归听得懂,心下里不免还是觉得有些堵。 “再过几年罢,如今朝中诸般革新事宜尚未厘清头绪,外有高句丽、吐蕃未灭,纵使为夫想退,陛下也断然不会准的,但消你我夫妻心中有数便好,此事断不可有丝毫之外泄。” 对于归隐一事,陈子明自己倒是很看得开,毕竟经他这近二十年的努力下来,大唐的发展已是彻底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只消再能将几桩奠基之事办好,大唐江山之传承绝对能比前世那个时空更久,鼎盛时期也能更长,如此,也就不妨其穿越上这么一回了的,至于后半生么,陈子明可就不想再费心操持朝局了,只想着陪妻妾们快快乐乐地安度剩余之时光。 “夫君放心,妾身知道分寸的。” 这一见陈子明早有谋算,汝南公主紧绷着的心弦也就此松了下来,乖巧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即依偎在了陈子明的怀中…… 第五百六十七章 观风江南 一场陈府大婚引得万众瞩目,盛况传出,天下为之轰动不已,说来也不奇怪,无论是陈家还是萧家,都是顶级豪门,双方联姻本来就是强强联合,更遑论天子与皇后亲自莅临陈府,为陈舒主婚,这等待遇除了皇子之外,便是嗣王、郡王们都不可能有,再算上过半朝臣道贺之规模,这等盛况虽不能言空前绝后,却也绝对是大唐开国以来的头一遭,引来无穷之热议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朝野热议连连之下,前些日子因废后传闻而深陷麻烦的萧家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至于陈子明么,本来名声就已是一时无两,如今更是鼎盛到了无以复加之地步,然则陈子明不单不曾因此而有甚横傲之言行,反倒是深自收敛了许多,接连数月下来,于大朝时,基本不再动本言事,错非陛下有问,通常情况下,都是缄默无语居多,甚至对各部公务的督查都比从前要松泛了不少,就连近来朝野间热议不已的新军组建一事,都没见陈子明置上一词,治政之风格似乎有着向无为而治转变之趋势。 “子明啊,兵部上报的呈文,朕虽是阅过,看着似乎不错,然,朕终归对此不甚了了,依卿看来,可有甚不妥之处否?” 陈子明虽是对新军组建一事不置一词,然则新军之所以能组建,全然是陈子明一力所为,在定案之前,李恪终归是须得好生与陈子明商榷上一回的,若不然,怕是李恪自己都不免有些个难以心安。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章程应是可行。” 新军组建之章程虽是裴行俭与娄师德二人联手炮制出来的,可基本的思路以及精髓却全都来自于陈子明往昔的指点,从新军的招募到训练再到退役士兵之安置,以及各军将领的轮换体制、军法处之设立等林林种种之纲要都深深地烙印着他陈子明的痕迹,此份章程可行与否,陈子明自然是最有发言权之人,纵使如此,陈子明也不曾将话说得太满,仅仅只是谨慎地给出了个简洁无比的答案。 “嗯,既如此,那朕便准了,先练出一军三师来看看究竟再说也罢,子明以为如何哉?” 虽说已然见识过新军的强大战力,可毕竟此番革新意义重大,李恪自是不敢掉以轻心,纵使陈子明已然说了可行,他也依旧只是持着谨慎乐观之态度,并不打算一上来便大力推广,而是想着先组建出一支新军为样本,以观后效。 “陛下圣明。” 李恪这等谨慎的决断无疑会拖延新军建成的速度,然则陈子明却并未表示反对,概因这等谨慎有着其必要性,毕竟军国大事关乎社稷安危,再如何谨慎都是应该的。 “子明以为可便好,那就这么定了,只是如此一来,卿尝对朕所言之政体革新事宜却恐须得延后了,会否影响到五年之预定计划?” 当初陈子明所上的五年计划之本章可是一环扣着一环的,如今李恪既是打算在新军组建一事上以稳为主,自不免便担心会影响到后续之计划安排,他可是还等着发兵去剿灭高句丽这个中原之世仇呢,万一要是拖延过久,一旦让高句丽彻底缓过了气来,岂不是要平添无穷之变数了么。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影响虽有,却并不会大,时至今日,政体革新已可搬上日程,只是在此之前,还须得对各地之情形详加了解,窃以为派出朝廷大员观风天下势在必行,一者可借此机会考察各地要员,二来亦可顺便勘察民情,以为接下来之划省事宜做个前提准备。” 尽管李恪不曾明说,可陈子明却清楚其心中真实想法是甚来着,无非是想要尽快稳住内部,也好腾出手来征战天下,以显自身之武功,对此,陈子明自是乐见其成得很。 “观风天下?嗯,不错,子明这想法好,朕看着可行,子明可有具体之章程么?” 李恪之所以会极力赞成陈子明所提的划省而治,概因他自己也察觉到了现行体制下,朝堂对地方的控制力存在着极大的隐患——州郡制的根本其实是地方自治,中央不过只取财税罢了,倘若中央强,地方上虽偶有动乱,也不致有太大的问题,可倘若中央一旦出了问题,对地方上的控制力可就基本不存,长此以往,必有割据之情形出现,真到那时,大唐其实也就名存实亡了去了,周朝就是个最明显的例子——所谓的天下共主不过就是个木雕泥塑罢了,各地诸侯根本不会将中央政权放在眼中,此一条,有过地方治理经验的李恪自是看得比太宗要通透上几分,之所以不曾急着划省,不是不想,而是火候未至,一旦新军编练有成,那便是中央收权之时,当然了,在此之前,对各地多加了解自是必不可少之事了的,正因为此,这一听陈子明提到了观风天下一事,李恪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着便问起了具体章程来。 “回陛下的话,微臣草拟了份本章,还请陛下御览则个。” 陈子明这段时间以来之所以表现得极为低调,除了是克己自守以避嫌之外,更多的则是他已将工作的重心转移到了政体革新一事上,为防止朝局动荡,陈子明自是不可能去跟朝臣们公然谈论此事,只能是私下里秘密规划,数月下来,自是早已有了稳妥之准备,此际听得李恪问起,自是不慌,但见其一抖手,便已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本厚实的折子,恭谨地递到了李恪面前的龙案上。 “哦?朕且先看看。” 这一见陈子明早有准备,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多犹豫,紧着便取过了折子,细细地翻阅了起来,良久之后,这才抬起了头来,却并未急着开口,而是若有所思地弹动了几下手指,斟酌了下语气道:“子明打算亲自去江南走上一遭么?” “江南乃赋税重地,又是粮秣要地,实不容稍有闪失,确须得派重臣去走上一遭,微臣之所以提议自去,其实是存了私心的,不瞒陛下,微臣与馨儿成婚都已多年,却始终不曾有时间好生陪陪馨儿,心中内疚不已,就想着此番能假公济私上一回,若能蒙陛下恩准,实微臣之幸也。” 李恪此问一出,陈子明的脸上立马布满了愧色,颇见扭捏地便道出了“实情”。 “呵呵,原来如此,朕知晓了,这些年来辛苦子明了,且去江南走走也自无不可之处,朕准了。”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恪不禁为之失笑,可也就只笑了两声,便紧着停了下来,没旁的,概因陈子明所言还真就不假,这二十年来,他一直在劳心劳力地为社稷操持着,功绩可谓无数,无论是太宗还是他李恪,用起来都觉得格外之顺手,也就这么一直重用着,浑然没想过要给陈子明一个喘息的空档,一念及此,李恪也自不免有愧在心,自不会在观风江南一事上有甚异议,紧着便给出了个明确的答复。 “谢陛下隆恩。” 要说累,这么多年的禅精竭力下来,不可能不累,可要说累得必须去散心么,却也断不致如此,这不过只是个借口而已,陈子明之所以打算在此际离京,根本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避开新军之组建,道理很简单,无论是裴行俭还是娄师德,身上都打着他陈子明的烙印,而军械研究所以及两家军械制造厂也同样如此,哪怕李恪再如何开明,涉及到国之根本大事之时,也断然不会不防,与其将来被李恪清算了去,还不如这会儿自觉避开新军组建一事,换而言之,此不过自保之手段罢了。 “子明不必如此,是朕亏欠了你啊,罢了,不说这个了,子明既是要去江南,朝中要务终归是须得有人总揽才是,依子明看来,何人可担此责?” 如此多年来,李恪一直是靠着陈子明主持大局的,如今虽是答应了要给陈子明放假上一回,可心里头却不免有些不衬底,这便紧着问起了替代人选之事。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御史大夫来济老成持重,应可大用。” 陈子明原本是不打算举荐人选的,故而先前始终不言此事,然则李恪既是问起了,他倒也不会故作谦虚,略一沉吟之后,便即给出了答案。 “亭明(来济的字)么?朕看可,中书令敦礼已屡次向朕请辞,自言老朽不堪用,要归乡养老,朕因一时无人替代,也就籍勉其多操劳上几年,今,既是子明举荐了亭明,朕看便着亭明替了敦礼也好。” 李恪对陈子明的识人之明自是信得过,这一听陈子明说来济有相才,他也自无甚犹豫,很是果决地便下了决断。 “陛下圣明。” 见得李恪如此爽快地便下了决断,陈子明也自欣慰得很,但却并未多言,仅仅只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第五百六十八章 炀帝陵前是非多(一) “禀公主殿下、陈大人,前面三里处便是扬州码头了。” 不算太宽敞的船舱中,陈子明夫妇正对坐手谈着,已近中局,让了汝南公主四子的陈子明如今正陷入苦战之中,一条大龙四面受攻,尽管左冲右突地生猛无比,却明显有着被屠之危殆,硬是被逼着陷入了长考之中,正自图谋着翻盘之算路,却见尚书省左司郎中郝处俊已是疾步从外头抢了进来,冲着陈子明夫妇便是一礼,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命令各船降帆减速,准备靠岸。” 陈子明夫妇一行三个月前从京师出发,在洛阳上了船,由一千宿卫军护送着直下江南,沿途走走停停,每到一州,必会稍停几日,考察一下地方治理以及风土人情,当然了,顺便旅游观光一回却也是要的,可惜的是前头那些州县几乎无甚景致可言,真要散心,还得在江南,尤其是扬州这个天下四都之一,对此,陈子明可是有着不少的期待的,正因为此,下令之时,声线虽平和,却明显透着几分的欢喜之意味。 “诺!” 听得陈子明有所吩咐,郝处俊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船舱,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夫君这棋怕是输定了。” 陈子明的棋本就已处劣势,再加上心已分,几步棋下来,立马便被汝南公主抓住了个破绽,毫不客气地一断,便已是彻底围死了陈子明的大龙,棋局至此,胜负已见了分晓。 “哈哈……,馨儿果然高明,为夫甘拜下风。” 陪汝南公主下棋本来就是放松而已,陈子明自是不会去在意输赢,见得胜负已定,也就没再继续,哈哈大笑着便推枰认了输。 “夫君是让着妾身呢。” 手谈的输赢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陈子明这些日子来能始终陪着自己,这才是汝南公主最在意的事儿,也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哪怕早已不再年轻,可脸上娇艳之色却宛若又回到了青葱岁月一般。 “呵,来,一道出舱看风景去。” 望着汝南公主笑靥如花的脸庞,陈子明的心不由地便是一荡,可也就只是一荡罢了,这都已要到地头了,总不能荡个没完罢了,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自失地一笑,伸手轻揽住了汝南公主的细腰,并着肩一道行出了船舱…… “来了,来了,快,奏乐,奏乐!” 扬州乃是四都之一,江南最为繁华之地,商业鼎盛,往来商旅无数,城外的码头自然也就是扬州城最为繁忙之所在,车来船往,客商如云,然则今日之码头却是一派的肃然景气,一队队甲胄鲜亮的守备营将士持戈警戒四周,扬州刺使李慎元率州中属官以及乡绅们早早便等候在了码头上,这一见到运河上七艘大小不一的战船正缓缓驶来,李慎元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着打量了下船上的旗号,见果然是长公主与首辅大臣联袂驾到,哪敢有丝毫的怠慢,扯着嗓子便高呼了起来,刹那间,原本肃穆的码头上鼓乐喧天而起,闹腾得可谓是欢快无比。 “下官扬州刺使李慎元率州中属官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陈大人!” 船方才刚靠岸,自有随行的船丁们紧着便将宽大的踏板架好,旋即便见陈子明夫妇在数名宦官侍女们的簇拥下,缓步沿着踏板行上了岸,一见及此,李慎元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便率众属官们抢上了前去,照着朝规行礼问了安。 “李使君不必多礼,且免了罢。” 在陈家,一向是陈子明做主,可在外么,汝南公主的身份摆在那儿,却是须得由其来叫起的,此乃朝规,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谢长公主殿下隆恩,下官等听闻公主殿下大驾将至,无不欢欣鼓舞,举城百姓扫洒相迎,更有乡绅赵德明献出园子一栋,恭迎长公主殿下大驾驻跸。” 李慎元的口才相当之好,唱作俱佳,一番话下来,讨好归讨好,却并不见多少的奴颜媚骨,有的只是格外的恭敬。 “李使君有心了,本宫感激在心,只是本宫离京前,皇兄有交待,说是莫要扰民,着本宫入住行宫便好,李使君且让父老乡亲们都散了罢。” 汝南公主虽不喜这等劳师动众的所谓迎驾仪式,可也知此乃朝规,毕竟天家的脸面终归还是要的,应有的礼仪,断不可少了去,她自是不会在此际给李慎元脸色看,也就只是中规中矩地应对了一番了事。 “长公主殿下有谕,下官自当遵从,只是州中父老们皆是自发而来,下官也不好强行驱散,殿下您看这……” 李慎元整出如此大的欢迎规模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后续还有着不少花样要上,故而一听汝南公主这就要去行宫驻跸,失落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 “有劳李使君多多费心了,本宫车船劳顿,就不多待了,来人,起驾行宫。” 汝南公主本就是个清冷的性子,最不喜的便是这么些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先前如此这般地应对上一番,已然是很给李慎元面子了的,这一见其不识趣,又哪耐烦跟其多啰唣的,丢下句交待,便即自顾自地上了已从船上推将下来的车辇,弄得李慎元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的。 “李使君不必在意,心意到了便好,来,与本官一道同去行宫好了。” 见得李慎元满脸的无奈之色,陈子明倒是不好就这么也走了人,这便笑着安抚了李慎元一句道。 “谢大人抬爱,下官已备好了车架,大人,您请!” 李慎元一向在外地辗转任职,贞观年末方才晋升到了扬州刺使的高位上,与陈子明自是不算熟,也就只是进京述职时见过几次面而已,当然了,平日却是没少听说过陈子明的各种传说,自不会不清楚陈子明在朝中的地位是如何之显赫,这一听陈子明如此和煦地发出邀请,当真是受宠若惊得很,赶忙躬身一让,很是恭谨地将陈子明请上了马车,一路闲聊着便往瘦西湖边的行宫赶了去…… 雷塘,又名雷坡,位于扬州城北八里处,据传,吴王夫差曾在此处营建钓鱼台,至南朝时,此处山水园林,楼榭亭台,为江南胜迹,大业年间,隋炀帝曾大肆修缮雷塘,营建园林多处,其横死后,最终之陵墓便葬在了雷塘——隋炀帝死后,萧后与宫人用漆板床板做成棺材,殡于江都宫西院流珠堂内,后,陈棱集众缟素,为炀帝发丧,备仪卫,改葬于吴公台下,衰杖送丧,恸感行路,唐武德五年高祖下诏,以帝礼移葬于雷塘之北,设石牌楼、陵门、石阙、陵冢等,却并未为其起庙,定时祭祀一事自也就无从谈起,加之其亡国之君的身份,前来雷塘游玩的人虽多,前去其陵前凭吊的人却少之又少,哪怕前不久扬州刺使刚刚重新修缮了隋炀帝陵,又加盖了座庙堂,却也少有人来此上香凭吊。 “禀老爷、夫人,已到地头了。” 隋炀帝陵前少有人来却并不意味着没人来,这不,辰时将尽之际,一辆无任何标示的马车缓缓地驶到了帝陵前,马车后还跟着几名壮硕之下人,车方才刚挺稳,就见原本侧坐在车辕上的两名下人一左一右地跳下了地,警惕地环视着周边环境,见无甚异常之处,这才见左侧那名汉子冲着车帘子一躬身,很是恭谨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那汉子的禀报一出,便听车厢里传来了一声平和的回应,旋即便见车帘一动间,一对中年夫妇已就此下了马车,赫然竟是白龙鱼服的陈子明夫妇到了。 “夫君,便是此处么?” 汝南公主好奇地打量了下帝陵的陵门,见其上的油漆尚新,门牌楼也明显是新立的,自不免感到有些奇怪,这便迟疑地发问了一句道。 “嗯,应该是罢,先进去看看好了。” 李慎元重修隋炀帝陵一事,陈子明是知道的,早在去岁时,李慎元便曾上过本章,言称隋炀帝陵年久失修,提议重新修缮一番,是时,李恪曾问过陈子明的意见,对此,陈子明表示修缮可以,却忌大兴土木,若有扰民,殊为不妥,身为隋炀帝亲外孙,李恪自是有些犯难,迟疑了好几日之后,最终还是按着陈子明的意见下了诏书,着令李慎元量力而为,不可徒费民力云云。 “嗯。” 汝南公主虽是隋炀帝的亲外孙女,可毕竟从不曾见过隋炀帝的面,自然也就谈不上甚感情不感情的,此番之所以前来为隋炀帝上香,完全是因着杨太后的私下嘱托罢了,自是无所谓这帝陵的新旧如何,此际听得陈子明证实此处便是隋炀帝陵,也就没再有甚多的言语,乖巧地应了一声,挽着陈子明的手便即缓步行向了半敞开的陵门。 “铁炫,去看看庙祝可在?” 隋炀帝陵虽经重新修缮,可毕竟是亡国之君的陵园,自是不可能有兵马在此把守,陵园也自不大,陵门过后,便是一座不算大的庙宇,内里正传出一阵吵骂之声,似乎有人在内里激烈争执着,一见及此,陈子明的脚步当即便是一顿,眉头微皱地吩咐了一句道。 第五百六十九章 炀帝陵前是非多(二) “诺!” 铁炫正是先前出头禀报的那名中年汉子,此人原是少林武僧,去岁秋狩,陈子明遇刺后,李恪认为陈子明身边的护卫力量不足,遂下了诏书,从少林寺调了十数名武艺高强的武僧,勒令还俗,一半充实进了宿卫军为李恪本人之近卫,另一半则拨给了陈子明,铁炫正是其中的佼佼者,如今挂着的便是长公主府典军之头衔,这会儿听得陈子明有令,其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着应了一声,抬脚便行进了半掩着的庙门之中,不多会,便已陪着一名年约五旬的道士从内里转了出来。 “无量天尊,贫道青云在此有礼了,不知施主是……” 那庙祝见陈子明夫妇衣裳虽都颇见朴素,可气度却很是不凡,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这便紧着单掌一立,打了个稽首,试探起了陈子明夫妇的来历。 “在下姓陈,这是贱内,我等从外地来此游历,久慕帝陵,特来上炷香,不知青云道长可能行个方便否?” 陈子明夫妇身份特殊,自是不好公开为隋炀帝上香,这会儿听得庙祝见问,陈子明自不可能如实相告,也就只是含糊了一番了事。 “这个自然,只是内里……” 青云来这庙里当庙祝已有半年了,闲得可谓发慌无比,大半年的香火钱加起来,都不知有没有一贯,若不是州府每月给些津贴,怕是饿都饿死了去,今日好不容易盼来了两拨香客,自是不愿错过了去,问题是头一拨的香客如今正在庙里吵个没完,青云老道自是不免担心陈子明夫妇会不喜。 “无妨,我夫妻俩上一炷香便走。” 陈子明先前便已听了片刻,尽管听不甚清楚,可大体上知晓内里乃是两名书生在争执着隋炀帝的功过,对此,陈子明自是不甚介意,也自不会让青云老道为难,笑着便解释了一句道。 “那好,那好,二位施主里面请。” 青云老道本来就舍不得香火钱,这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眉眼间里面荡漾出了讨喜的笑容,紧着侧身一让,将陈子明夫妇让进了庙门之中。 “哈哈……,瞧瞧,又有人来进香了,这足可见炀帝于世间还是有些功业的,断不似梁兄你所说的那般不堪!” 陈子明夫妇方才刚踏进庙的正殿,就见两名正吵得面红耳赤的书生尽皆看了过来,其中一名身材稍显富态的青年书生得意洋洋地仰头哈哈大笑不已。 “林兄这话就是在胡搅蛮缠,你我也来上了香,可小弟就不以为隋炀帝有甚功业可言,骄奢淫逸,好大喜功,穷兵黩武,愚不可及,似此等样人,不亡国才是怪事了的。” 听得梁书生如此说法,瘦高个的书生明显不爽了,梗着脖子便厉言回敬了一番。 “嗯?” 汝南公主与隋炀帝之间虽无甚感情可言,可毕竟是其亲外孙女,血缘关系终归是摆脱不了的,这会儿听得人当面咒骂自家外祖父,汝南公主的脸色立马便阴沉了下来,尽管不曾出言呵斥,可一声冷哼里已满是不加掩饰的寒意。 “怎么这位娘子有意见么?嘿,隋炀帝活着时横征暴敛,祸害百姓,以致民不聊生,那也就罢了,如今死了,还折腾我扬州百姓,天怒人怨……” 一听汝南公主在旁冷哼,瘦高个的书生不单不曾收敛,反倒是更愤愤然了几分,斜眼看着汝南公主,满是不屑地便又狂喷了一大通不敬之言。 “放肆,尔这厮好生无礼!” 见得那名瘦高个的书生在那儿大放厥词,当即便吓得铁炫等陈府侍卫们亡魂大冒不已,哪敢再让其如此猖狂了去,但见铁炫与其师弟铁明齐齐上前一步,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光天化日之下,尔等想作甚?休要胡来,我大唐自有律法,非是尔等可以胡为的!” 见得铁炫师兄弟俩孔武有力,瘦高个的书生当即便被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倒退了几步,面色惨白不已,色厉内荏地便嚷嚷了起来。 “退下!” 尽管瘦高个书生所言不甚动听,然则以陈子明夫妇之身份,却是断然不能真让铁炫师兄弟俩动手打人的,加之对那书生先前所言之语有所怀疑,陈子明自不会让事态真激化了去,这便紧着从旁喝令了一嗓子。 “诺!” 铁炫兄弟俩心里头其实也不以为那瘦高个的书生说得有甚不对之处,毕竟在世人的公认印象中,隋炀帝的荒诞行径实在是太多了些,他俩之所以站出来喝止,看似护主,其实是在救那书生一命,怕的便是汝南公主盛怒之下会下令拿人罢了,这会儿既是陈子明有令,兄弟俩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诺之余,紧着便退到了后头。 “二位兄台请了,在下姓陈,初来贵地,因闻雷塘景致不错,也就来此散散心,赶巧贱内说走累了,看此处幽静,也就想着来歇歇脚,若有搅闹处,还请二位兄台多多体谅则个。” 陈子明心中虽已是起了些猜测之心思,不过么,却并未急着刨根问底,而是先笑容可掬地拱手致意了一番。 “不敢,不敢,小姓梁,单一个字萌,这位是林磊、林南纯,我俩都是前来州中赶考之学子,今日趁暇来此一游,不料竟起了争执,叫陈兄伉俪见笑了。” 瘦高个书生明显不曾回过神来,哪怕陈子明持礼甚恭,他也只是不情不愿地拱手还了个礼,却并不开口说话,倒是那略显富态的书生很是客气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哦,原来是二位秀才,失敬,失敬。” 陈子明的演技素来便好,哪怕久居庙堂之高,可扮演起读书人来,却是惟妙惟肖得很。 “陈兄客气了。” 见得陈子明相貌堂堂,又温文尔雅得很,一看就像是饱读诗书之人,梁萌心中自是大起好感,又心接纳之下,言语间自是更多了几分的热情。 “梁兄、林兄,陈某先前听闻二位说起这陵墓里的隋炀帝死后还扰民,不知是怎么回事?可能为陈某一述?” 套近乎归套近乎,陈子明关心的还是心中的猜测,也自没多言寒暄,拱手致意了一下,便即紧着转入了正题。 “这……” 这一听陈子明问起了此事,梁萌明显便有些个迟疑了起来,支吾着不肯道出实情。 “哼,梁兄倒是会为尊者讳,此事也无甚可保密的,随便到街头一问,满扬州人又有谁会不知道的,嘿,也不知朝廷是怎么想的,居然想到要为隋炀帝重修陵园,又不拨财货,只叫我扬州加捐两成,还得出民壮,这不是扰民又是甚来着!“ 林磊明显就是个直性子,这一见梁萌半晌不吭气,当即便忍不住了,气哼哼地便将事情的由来解说了一番。 “加捐两成?是一州都如此么?不对罢,若是陈某没记错,去岁陛下可是下过恩旨的,说是因均田制废黜,天下各州皆免钱粮一年啊,怎地独独扬州还加捐了呢?” 林磊这么一说,陈子明立马心算出了扬州加捐之所得,不算应有之赋税,光是这加捐的部分就足足有四十万贯上下,如此大的一笔钱财,再加上征徭役,足足可以将这规模不算大的隋炀帝陵扩大上三倍有余了的,很显然,这其中必有猫腻无疑! “陈兄有所不知,陛下是有诏令免征钱粮,州中以及各县也曾出过布告,只是年中时,州里又称要疏通河道,行捐派,钱数依旧按着例常之赋税缴纳,其后,又言奉旨修缮隋炀帝陵,再度加捐,对此,州中百姓可是没少指着那些官吏们的脊梁骨骂娘了,奈何我等不敢都是升斗小民而已,除了骂上两声,又能如何哉?” 听得陈子明这般问法,林磊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苦,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满是愤懑地将内里之蹊跷细细地道了出来。 “原来如此,陈某受教了。” 见得林磊不像是在说假话的样子,陈子明的心头猛然便是一沉,没旁的,倘若林磊所言为真,这可真就是开唐以来的第一大贪墨案了,涉及金额多达两百万贯以上,天晓得有多少人要掉脑袋来着,当然了,心惊归心惊,以陈子明之城府,却是丝毫都不会流露出来的,也就只是作出一副难以置信状地吭哧了一声了事。 “林兄慎言,警防祸从口出,莫说了,莫说了,陈兄留步,我等告辞了!” 林磊倒是说得个痛快了,可却把梁萌给吓着了,毕竟他们与陈子明不过萍水相逢而已,交浅言深之下,自不得不防陈子明会起坏心,哪肯再在原地多呆,但见梁萌伸手拽了林磊一把,丢下了句场面话之后,便即匆匆离开了隋炀帝陵园。 “夫君……” 汝南公主尽管很是理会政务,可对政治却也不是一窍不通之人,自然也想到了林磊所道出的消息之严重性,张口便欲进言上一番。 “馨儿且先上香罢,有甚事,回去后再说。” 用不着汝南公主来进言,以陈子明之智商,又怎么看不出此案乃是窝案,涉案官吏绝对不在少数,查是肯定要查的,却也不急于一时,至少不能在此处商榷此事,正因为此,不等汝南公主将话说完,陈子明便已是一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最后的决断…… 第五百七十章 炀帝陵前是非多(三) “夫君,在你心目中,炀帝当是何许人哉?” 一场原本该是散心的陵前祭扫,却愣是被两名秀才的争吵闹得心烦不已,汝南公主的心情自是好不起来,草草上了一炷香,告祭了一番之后,便即匆匆乘马车回转行宫去了,于途,闷闷不乐的汝南公主很明显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问出了个敏感之问题来。 “呵,世人皆言隋炀帝荒诞无稽、横征暴敛、劣迹累累,其实不过都是不明实情之妄言而已,于为夫看来,炀帝其人有雄心也有大魄力,只可惜未能脚踏实地,步子迈得过大,利了后世却苦了当代,以致于惹出了天下大乱之祸端,实是令人扼腕。” 陈子明一向少在人前点评隋炀帝,不是他没主见,而是有所顾忌罢了,其中固然有李恪乃是隋炀帝亲外孙,须得避嫌之故,可更多的则是不愿陷入打口水战的无谓纷争中去罢了,真要说到对隋炀帝的了解,当今之世,怕是少有人在陈子明之上——于朝中任要职如此多年,陈子明自是没少调阅过前朝的文档,再加上前世所知的史料,又怎可能会不清楚隋炀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哦?” 新朝既立,为显得位之正,对前朝的亡国之君素来是大加鞭挞的,李唐也自不例外,汝南公主所能接触到的也就只是那么些官样宣传,对隋炀帝的看法自也就与时人无异,此际一听陈子明如此之评价,自不免便讶异地瞪圆了双眼。 “傻馨儿,世人无知,只知人云亦云罢了,只管猎奇,又哪管真相究竟如何,加之隋炀帝终归是亡了天下之人,加诸何等罪名都不足为奇罢,然则实情却断不似世人胡诌的那般,举数例来说罢,今之世人盛赞之科举便是隋炀帝之首创,为夫不过只是做了些革新罢了,为国举才之核心其实还是承袭前隋之思想,再,大运河沟通南北,不说漕运以及商业上之利益,对于社稷安稳来说,也有着举足轻重之意义,此利在千秋之伟业也,至于说到穷兵黩武么,那倒是不假,皆因隋炀帝心思过大,欲建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庞然帝国,惜乎其军事才略不足以支撑其之王霸天下之道,故方有连番败绩之出现,总而言之,隋炀帝雄心过巨,而其才智又不足以完成其所规划之蓝图,甚事都想完美,最终的结果便是事事都完败,以致于民心丧尽,丢了江山社稷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见得汝南公主这等讶异之神态,陈子明不由地便笑了起来,爱怜地伸手刮了刮汝南公主的瑶鼻,而后方才细细地为其剖析了一番,点明了隋炀帝之所以会亡国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原来如此,好大喜功确是为政者之大忌也,可惜了。” 汝南公主到底是饱读史书之人,自是一听便知陈子明的分析断然无假,心中的烦闷感当即便减缓了许多。 “呵,馨儿这话又说错了,为政者若不喜功,那便是百无一用之庸人也,餐位素食之徒耳,实社稷之蠹虫而已,于为夫看来,为政者但消能将百姓之福祉放在首位,喜功其实也无甚不好的,为夫在朝多年,又何尝不喜功哉?怕是没少因此惹来那些世家子弟之咒骂,然,苟利社稷,生死与之,又何惧所谓之骂名耶?” 汝南公主这等感慨之言一出,陈子明当即又乐了,笑着便道出了自个儿对为政之道的看法。 “知道了,我家夫君何许人也,先皇可是有过评价的,社稷干臣么,哼,就知道欺负妾身。” 又被陈子明教训了一番,心情已转好的汝南公主可就有些不乐意了,娇俏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便埋汰了陈子明一句道。 “哦?哈哈……” 当官当到陈子明眼下这等境地,早已是再升无可升了的,于他而论,什么政绩都不如自家夫人的开心来得重要,这一见汝南公主终于是迈过了纠结于隋炀帝之名声的坎,陈子明忍不住便放声大笑了起来…… “禀大人,监察御史杨明全来了。” 末时刚过,陈子明正自在行宫的书房里看着闲书,却见郝处俊疾步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几个大步便行到了文案前,冲着陈子明便是一躬,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他到此来好了。” 杨明全本就是陈子明一早着人去唤来的,对其之到来,自是不以为奇,随口给出了答复。 “诺!” 陈子明金口既开,郝处俊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书房,不多会,便又已陪着一名身着大红官袍的中年汉子从外行了进来,这人正是御史台驻扬州之监察御史杨明全,贞观年中明经出身,本是吏部考功司主事,后晋为该司员外郎,永隆元年,“新欣商号”拆分之后,调入御史台为监察御史,去岁年初调派至扬州任职至今。 “下官监察御史杨明全见过陈大人。” 杨明全外放之前,一直是京官,只是品阶不高,自是少有跟陈子明接触的机会,可其对陈子明却是绝不陌生,自不会不清楚陈子明是何等样人,今日午间接到陈子明有召之命令后,可是连午膳都顾不得用,急匆匆地便从城里赶到了行宫处,只是心下里却是茫然得很,根本不清楚陈子明相召究竟所为何为。 “免了罢。” 面对着杨明全的恭谨之礼数,陈子明并无甚特别的反应,仅仅只是声线平淡地叫了起。 “谢大人隆恩。” 陈子明表现得越是平淡,杨明全心中的忐忑便不免越浓了几分,可又不敢随便发问,也就只能是恭谨地谢了一声,就此站直了身子。 “本官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杨大人应是去岁二月初离的京,去岁四月到任扬州罢?” 陈子明看了杨明全一眼,并未急着道出叫其前来的目的,而是语调淡然地跟其拉呱了起来。 “回大人的话,确是如此,下官调任前,还是大人亲自与下官谈的话,时虽隔了年余,然,大人是时之教诲,下官兀自牢记在心。” 见得陈子明在那儿拉着家常,似乎此番只是普通意义上的召见而已,杨明全紧绷着的心弦也自稍松了些,这便紧着奉承上了一番。 “嗯,杨大人能记得便好,这么说罢,本官此番下江南,乃是奉旨观风,各地无论是风土民情还是官场动态,皆在其中,前日李使君已将州中数年来之状态汇报到了本官处,只是内容繁杂,本官也难记得那么许多,初看过去,似乎形势一片大好么,杨大人对此可有甚要说的么?” 杨明全这等奉承话一出,陈子明似乎很是受用,原本平板着的脸上也自露出了几丝笑容,很是和煦地便转入了正题,只是言语间依旧是拉家常之做派。 “大人明鉴,下官到任已是一年半,并不曾听闻地方上有甚不妥之处,想来李使君所呈之报告应是可信的。” 杨明全官位虽不甚高,可毕竟是在官场上打滚了许多年的,官官相护那一套自是耍得娴熟无比,此际听得陈子明似乎很满意李慎元的政绩,他自是乐得锦上添花上一把。 “哦?本官若是没听错的话,杨大人此言之意莫非是欲为李使君作保喽?” 听得杨明全这般说法,陈子明不由地又笑了起来,只是这等笑浑然不似先前那般和煦,明显透着股微微的寒意。 “这……,呵呵,让大人见笑了,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下官……” 这一见陈子明笑得有些个意味深长,杨明全自不免便有些慌了神,支支吾吾地便要解释上一番,只是扯了半晌,也愣是不曾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是这个意思?那又是甚意思来着,嗯?” 杨明全这么一慌,陈子明脸上的笑容当即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凛然之色,问话的语调也自带着明显的审问之意味。 “大人明鉴,下官只是据实回话,并不敢虚言哄骗大人,下官,下官……” 一听陈子明语气如此之不善,杨明全顿时更慌了几分,然则自忖并无把柄落在陈子明手中,却是怎么也不肯吐实的,也就只是一味地瞎扯着。 “据实么,那好,本官问尔,前年陛下曾下过明诏,免天下去岁之钱粮,尔可还记得?” 陈子明既是敢将杨明全叫来,自非无因,然则他却并不打算急着亮出底牌,而是不紧不慢地发问了一句道。 “下官记得。” 这一听陈子明提到了免天下钱粮一事,杨明全的眼中立马闪过了一阵的慌乱,可表面上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并未多言啰唣,仅仅只是给出了个简洁的答复。 “记得就好,那本官再问你,去岁夏、秋两季收粮后,扬州一地可曾征税否?” 见得杨明全摆出了准备顽抗到底的架势,陈子明心中暗自冷笑不已,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依旧是以问案的口吻,慢条斯理地又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第五百七十一章 拽出萝卜带出泥(一) “回大人的话,据下官所知,去岁扬州并不曾征税,只是为修缮隋炀帝陵以及疏浚河道,曾在夏、秋两季时派过捐而已,具体用度如何,下官也自不甚清楚,此非下官职责范围之事,下官也自不敢稍有僭越。” 听得陈子明问起了征税一事,杨明全尽自心慌不已,可表现出来的反倒是一派之从容,畅畅而言间,宛若真就像是那么回事,只可惜其演技明显不甚到家,眼神里的躲闪之色却未免太过明显了些。 “当真?” 以陈子明观言察色之能,又怎会看不出杨明全的言不由衷,但却并未急着点破,而是眉头微微一挑,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道。 “大人明鉴,下官所言句句是实。” 陈子明这等打破砂锅问到底之架势一出,杨明全的额头上立马便见了汗,可口却依旧还是死硬着,显然是认定了陈子明不可能抓到自己之把柄。 “好一个句句是实!本官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说罢,去岁的征税究竟是怎么回事,嗯?” 见得杨明全摆出了这么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陈子明显然是不打算再跟其多绕弯子了,面色陡然便是一沉,声色俱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大人,您这是……” 陈子明这么一变脸,煞气陡然便大起了,杨明全明显已是有些吃不住劲了,然则一想到道出实情的后果之严重,自不免便起了侥幸之心思,一味地装着傻,就是不肯据实回答陈子明的问话。 “机会,本官已是给了,尔既是不珍惜,那就休怪本官不讲情面了,来啊,带证人!” 这一见杨明全乱归乱,却死活不肯吐实,明显就是一不见不棺材不落泪的主儿,陈子明也自懒得跟其再多废话,但见其一拍文案,已是声线冷厉地喝令了一嗓子。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原本侍立在侧的铁炫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行出了房去,不多会,便与陈锋一道陪着一名绿袍官员又从屏风处转了回来。 “啊,你……” 这一见那名绿袍官员从外而入,杨明全的脸色陡然便是一白,惊疑不定之下,不由地便惊呼了一声,没旁的,概因这名绿袍官员正是其之副手御史台员外郎郑元栋——郑元栋,原“新欣商号”扬州分舵负责人,于“新欣商号”拆分之际,奉调进了御史台,挂着员外郎之衔。 “下官御史台员外郎郑元栋见过陈大人!” 郑元栋根本没理会杨明全这个主官的惊诧,目不斜视地便抢到了文案前,冲着陈子明便是躬身一礼。 “郑大人不必多礼了,杨明全自称不知征税一事,尔这就点醒其一回好了。” 陈子明并未多言寒暄,一摆手,示意郑元栋不必多礼之后,紧着便转入了正题。 “回大人的话,去岁夏收之后,刺使府突然下了道公文,言称城中各处河道淤积,为防患未然故,须得尽快疏浚,故,原定豁免之钱粮照旧例以捐之名义征收,所得将尽皆用于河道事宜,预定将于秋收着手诸般事宜,下官对州府此举虽有所不解,然,念及城中诸河道确有淤积之现场,若能及早疏浚,自是好事一桩,也自不以为意,却不料秋收后,州府竟再次下了公文,又言预算之捐派不足以完成河道疏浚事宜,着依旧例征收田赋,另,又言称奉旨修缮隋炀帝陵,着各地加捐两成,下官以为此令殊为不妥,故行文上呈杨大人,请求御史台出面干涉此事,然,杨大人怫然不准,下官也自无可奈何。” 郑元栋虽已入了官场,可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仕途出身,于文采上自不免有所欠缺,一番长篇大论下来,最多也就只能得个言语朴实之评价。 “杨大人,州府如此荒谬行径既出,尔竟视而不见,理由何在,嗯?” 陈子明并未对郑远栋的话加以置评,而是阴沉着脸地将问题砸向了已面如土色般的杨明全。 “大人明鉴,依律,州府若为州务故,确有捐派之权,但消是用于正途,又非超过朝堂定额,下官自不能胡乱干涉地方事宜,故而只行监督之权,此乃依律行事也。” 尽管已知自己此番怕是难逃一劫了,可杨明全却不肯就这么认了栽,依旧死扛着狡辩个不休。 “依律行事?呵,杨大人倒是好自信么,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郑大人且接着往下说。” 陈子明本就不指望杨明全会自行认罪,这会儿见其兀自嘴硬,也自懒得逼问于其,讥讽了其一句之后,又将话语权交给了郑元栋。 “回大人的话,依律,我御史台驻各州之分支只有监督之责,确无干涉地方政务之权,杨大人既是不愿对扬州刺使府之政令上本言事,下官也自无可奈何,事遂告一段落,只是下官心中之不安依旧,遂决意暗访此事,一查之下,这才惊觉此案黑幕重重,秋后疏浚河道事宜虽有动作,然不过只是征召民壮于淤塞之城中河道处疏浚了一番,堤坝之建造也就只修了两处石坝,其余各处依旧是土坝而已,至于所谓的运河河道疏浚以及堤坝加固根本不见影踪,而隋炀帝陵之所谓修缮不过只是建了个新石牌楼,一座庙宇,其余陵内建筑未变,只重新油漆了一番了事,据测算,几处工程之总造价不到六十万贯,而两次捐派所得不下两百万贯,二者相差不可谓不悬殊,下官惊悸不已,再次行文禀明杨大人,请求对诸般工程行督查之权,却不曾想杨大人再次驳回了下官的提议,训斥下官无事生非,有扰乱地方吏治之嫌,下官人微言轻,纵使明知其中大有不妥,却也只能就此作了罢。” 郑元栋朝着陈子明深深一躬,紧着又是一番长篇大论,话虽是说得稍显啰嗦了些,可事由却是解释得很是清楚了的。 “杨大人,尔且给本官一个解释,如此明显之贪墨大案,尔身为监察御史,为何不查不问,嗯?” 御史台派驻各州行监督事宜乃是陈子明的政体改革体系中相当重要的一环,自是不容有所差池,而今,杨明全之所作所为已然触及到了陈子明的逆鳞之所在,于此等情形下,陈子明自是不可能轻饶了杨明全,不过么,在案情未审明前,陈子明心中虽有杀意,却并未就此雷霆震怒将起来,而是不紧不慢地往下接着细究根底。 “大人明鉴,据下官所知,郑元栋所言尽皆是子虚乌有之事,其与李使君有旧怨,这是在行借刀杀人之计,如此妄言诬陷地方大员,实是罪不容恕!” 一听陈子明如此问法,杨明全浑身的寒毛当即便全都倒竖了起来,没旁的,真要是让郑元栋的指控落实了去,他杨明全只有死路一条,到了这等时分,杨明全也只能是将无赖耍到了底,不单不认罪,反倒是猛咬了郑元栋一口,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将水彻底搅浑了去。 “哦?” 杨明全这等控诉之言一出,陈子明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但却并未出言追问,仅仅只是似笑非笑地轻吭了一声。 “大人明鉴,下官虽久在扬州,却少有与李使君照面之机会,更谈不上有旧怨,杨大人之所以如此诋毁下官,实是因其收受了李使君十万贯之贿赂,唯恐事情败露,故而反咬下官一口。” 郑元栋乃是有备而来的,哪怕是面对着杨明全的死命反咬,也自不见动容,心平气和地便点出了杨明全收受巨额贿赂之事实。 “荒谬,此乃诬陷之辞,郑元栋,尔好大的狗胆,竟敢如此肆意诬陷本官,居心叵测,当诛!” 郑元栋的指控一出,杨明全当即便乱了分寸,也不等陈子明有所表示,便已有若被踩着了尾巴的老猫一般,猛地爆发了起来,不管不顾地便是好一通的咆哮。 “有理何须声高,杨大人这般暴跳,莫非是做贼心虚么?” 这一见杨明全如此作态,陈子明自不免有些个又好气又好笑,可也懒得跟其多计较,也就只是不咸不淡地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大人明鉴,下官断不曾有甚受贿之事,此皆郑元栋诬陷下官,下官冤枉啊,还请大人为下官做主。” 十万贯可不是个小数目,真要认了受贿,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根本不可能有丝毫的侥幸可言,哪怕明知不免,杨明全也绝不肯就这么认了下来。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郑大人既是敢这般说法,想必是有所凭据的,那就请拿出来罢,本官自会有公断。” 早在召杨明全来见之前,陈子明便与郑元栋详谈过了的,也早已着人私下去查验过郑元栋所言所述之真假,此番将杨明全召来,不过只是走个程序,要将此事办成铁案罢了,而今,杨明全既是要垂死挣扎,那陈子明也就懒得跟其再多费唇舌,挥手吩咐间,已是摆明了要掀开底牌了的…… 第五百七十二章 拽出萝卜带出泥(二) “好教大人得知,事发后不久,杨大人突然言称自家幼子庆生,将我御史台人等尽皆请去宴饮了一回,席间以还礼之名义,赏赐诸般人等财货不少,又私下引下官入密室,体恤之余,又取出了张三千贯的飞钞,说是要酬下官平日里之苦劳,下官见情形不对,自不敢收,百般推辞,杨大人怒,每每排挤下官,行打击报复之实,下官虽从不与之计较,然,心下却已是存疑,自去岁年末起,便一直在密访此案,终有所得,据城中富商柳奇交待,今春三月初七,杨大人曾托其以‘柳记商号’之名义,转飞钞九万五千贯归其乡衮州,现有证人诸多证词在此,还请大人过目。” 郑元栋一边畅畅而谈着,一边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本章,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递上来。” 郑元栋所提供的证据,早在两日前,陈子明便已曾看过,更已密令手下近卫去查验过,自是清楚个中所言之虚实,然则心中有数归有数,此际乃是审案之时,应走的程序自是少不得要走上一番的。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随侍在侧的铁炫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疾步行上了前去,伸出双手,接过了郑元栋所举着的本章,转呈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杨明全,事到如今,尔还有甚话要说么,嗯?” 陈子明几乎是一目十行地将本章翻阅了一边,而后脸色猛然便是一沉,用力一拍文案,声色俱厉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大人饶命啊,下官,下官只是一时糊涂,悔不该收了李使君的礼,然,下官确不曾参与州中那些污秽之勾当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到了此际,杨明全又哪会不知自己已是在劫难逃了,不管有没有贪墨,光是那转回家乡密藏起来的九万五千贯巨款便无法解释清楚来源,就足够砍掉他杨明全的头了的,再不赶紧设法自救,那就只能等死了的,一念及此,杨明全又哪还能站得住,慌乱地便跪倒在了地上,一边磕着头,一边苦苦地哀告个不休。 “收礼?呵,谁家没事会给尔十万贯巨资,这等礼,尔也敢收,当真好胆,说罢,李慎元为何给尔十万贯钱财,嗯?” 饶是杨明全嚎哭得可怜无比,然则陈子明又岂会为之所动,毫不客气地讥讽了其一句之后,这才声线阴冷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大人明鉴,李使君并不曾明言,只说是为下官之妾贺岁。” 明知道赖不过去,可杨明全却依旧抱着丝侥幸心理,依旧不肯吐实,看似心丧若死,可给出的答案却明显不实得很。 “好胆,到了此时,还敢虚言哄骗本官,尔家妾室如此金贵,一份贺礼十万贯,骗鬼么?再不从实招来,那就休怪本官无情了!” 杨明全这等骗鬼的胡诌话语一出,陈子明当即便被气笑了起来,双目一凌,身上的煞气已是就此大起了。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下官并不曾说慌啊,李使君是时也就只提点了一句,说是御史台纷扰太多,若是影响了地方绥靖怕是不好,下官拿人的手软,也就没再去细究河道工程一事,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这一见陈子明动了怒,杨明全唯恐吃皮肉之苦,再者,也深知光是凭现有之证据,他已是死罪难逃了的,本着多拖些人垫底之心思,也就没再狡辩,紧着便将李慎元的交待道了出来。 “让他画押!” 该问都既是都已问完,陈子明哪还有心情去理会杨明全的死活,也就只是憎恶地看了其一眼,挥手间便已下了令。 “诺!” 郝处俊可是一直在旁充当着文书的角色,此际听得陈子明有令,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拿着一叠供状以及一盒红印泥便行上了前去,督促着已彻底陷入崩溃中的杨明全画了押。 “拖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本官的手谕,任何人不得私下见其!” 郝处俊手脚麻利地办完了画押事宜之后,也没多话,直接将一叠供词递到了陈子明面前,对此,陈子明也没去细看,草草地过了一遍之后,便即一挥手,就此下了令。 “诺!” 陈子明此令一下,铁炫与陈锋等人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诺之余,一拥而上,架起兀自狂乱告饶不已的杨明全便往外拖了去。 “大人,如今案情虽已大白,却须得防李慎元狗急跳墙,窃以为当得及早将其拿下,以防有变。” 郝处俊为官十数载,也曾在地方上历练过,自是清楚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不能以霹雳手段将那些乱臣贼子一网成擒,必会惹出无穷之祸端,实是不敢大意了去,一待杨明全被押将出去,他便已是稳不住神了,紧着便出言建议了一句道。 “嗯,雪麒(郑元栋的字),扬州兵马总管陆自高可曾与此案有涉么?” 用不着郝处俊来提醒,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不知如今须得行霹雳手段方可稳住局势,然则他却并不打算仓促出手,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转而问起了扬州兵马总管陆自高的情况——扬州乃天下四都之一,本设有大都督府,只是并非常设机构,又因着李恪龙潜时曾担任过此职,故而其继位之后,为避讳故,此职便一直空悬着,如今统管扬州万余兵马的右威卫将军陆自高也就只挂着行军总管之名而已。 “回大人的话,据下官所知,陆将军与李使君相交莫逆,平日里来往不少,只是下官并不清楚陆将军是否与此案有涉。” 郑元栋虽是初入官场之人,可毕竟原先是“新欣商号”中人,本就有着收集各地动态之责,对于官场上层间的情况虽谈不上了若指掌,可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唔……” 如今的府兵制尚未真正废除,扬州一地的兵制依旧如故,常备军虽只有万余,还有部分分驻在各县,然,真要全面动员起来,却可在短时间里聚拢出四倍以上的精锐士卒,真若是陆自高与此案有涉,一旦起了反心,那后果可就真要不堪了去,从这么个意义上来说,要想尽快稳住扬州之局势,还须得确保能从陆自高手中抢过兵权来,而这,显然不是件容易之事,饶是陈子明素来杀伐果决,此际也自不免犯起了踌躇,迟疑了良久,兀自不曾下个决断。 “大人,下官以为当须得做最坏之打算,先行拿下陆自高,以此稳住局面,而后再徐徐计较州中诸官之罪行。” 见得陈子明半晌不曾有一言,郝处俊可就憋不住了,这便又从旁建议了一句道。 “义山(郝处俊的字)打算如何行了去?” 几番思索之下,陈子明心中其实已有了定策,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急着说出,而是不动声色地将问题丢给了郝处俊,打着的便是考校其一番之主意。 “大人明鉴,下官以为一旦杨明全被拿下的消息传扬了开去,扬州诸贼为自保故,必会铤而走险,如此,江南恐将有糜烂之危矣,故,窃以为当趁消息尚未走漏之时,紧急召陆自高来行宫觐见,趁其不备,将其扣下,并着人前去军营,暂掌军权,如此,当可保得大局不失。” 郝处俊素有急智,在朝中向有小诸葛之称,此际谋算起来,当真有几把刷子,所献之策至少从表面上看过去,应是可行之道。 “陆自高若是借故不来呢,又当如何哉?” 郝处俊的计策在郑元栋看来,已是千妥万妥了的,可在陈子明眼中,却还嫌稍缓,只不过陈子明并未直言其非,而是眉头一挑,紧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这……,当不至于罢?” 郝处俊还真就没考虑过陆自高敢抗命不来觐见之情形,这会儿听得陈子明这么一点醒,立马便想到了自个儿所献之策中的破绽之所在——陆自高若是心中有鬼,未必就肯应招前来,若是其一定要等着杨明全的处境确定之后再行计较,那后果可就不是那么好耍了的。 “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今,虽不能确定陆自高是否与此案有涉,也只能先按着其深陷此案中之情形来考虑,若欲宣其来见,实有着逼其起事之虞也,故,不可行!为确保万全故,也唯有本官亲去营中,打其一个措手不及,方可确保万事无虞。” 陈子明之所以将郝处俊调到身边,根本目的便是要为其言传身教上一番,以助其尽快成材,正因为此,考校归考校,该提点之时,陈子明也自不会疏忽了去。 “大人,此去凶险,您万金之躯,又岂可如此行事,万一若是有所闪失,下官等实是担待不起啊。” 这一听陈子明打算亲自去军营,郝处俊当即便被吓了一大跳,哪敢真让陈子明去犯险,紧着便出言进谏了一番。 “相较于江南糜烂之危,本官个人安危又算得了甚,放心好了,本官自有分寸,走,陪本官即刻进城一行!” 陈子明这辈子一半的时间都在冒险,各种危险可谓是海了去了,又怎会将眼前这么点小风险放在眼中,挥手决断间,豪气可谓是十足得很…… 第五百七十三章 拽出萝卜带出泥(三) “站住,军营重地,安敢乱闯!” 扬州乃是四都之一,江南最繁华之所在,绥靖工作自然也就是重中之重,光是驻扎在城南军营里的常备兵力就足达八千之数,步骑皆有,守御自是森严无比,哪怕眼下是和平年月,可军营内外却依旧是一派的岗哨林立,这不,十数名身着宿卫军服饰的官兵方才纵马来到营地前数十步远处,都还没来得及将马速降低下来,已被惊动的数十名卫兵已是刀枪林立地朝向了来骑,更有一名队正扬手便断喝了一嗓子。 “休得无礼,某乃长公主府典军铁炫,奉我家殿下之命前来公干,尔等安敢刀枪相向!” 面对着林立的刀枪,冲来的众骑兵们自是不敢硬闯,远远地便将马速降了下来,但却并未彻底停止前进,更有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将领策马排众而出,高声便作出了回应。 “止步,验明身份!” 尽管铁炫已表明了身份,可那名守军队正却并未就此放松警惕,扬手间便已是毫不示弱地断喝了一声。 “看好了,此乃本将之腰牌!” 见得对方不怎么给自己面子,铁炫明显是有些火大了,尽管不曾当场发作,可脸色却已是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也不管甚礼仪不礼仪地,策马缓缓行到了近前,连马背都不下,从腰间拽下一面小铁牌,随手便往那名队正怀里丢了去。 “末将扬州守备葵营乙队队正梁浩参见铁将军。” 验过了腰牌之后,那名守军队正自是不敢再端着架子,紧着便行了个军礼。 “免了,陆将军可在营中?” 铁炫显然还在记恨着那名队正先前的表现,哪怕对方持礼甚恭,他也不曾领情,依旧端坐在马背上,盛气凌人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回铁将军的话,陆将军正在营中与李使君叙话,不知您有何公务,可否让末将代禀?” 官大一级就可以压死人,更别说铁炫的官阶(正五品上)远比队正要高出了老大的一截,他既是有问,梁浩又岂敢不答。 “哼,长公主殿下有谕,又岂是尔区区一队正所能代转的,还愣着作甚,去,将陆总管请了来!” 铁炫的架子端得极大,浑然就是一派上差之架势,根本不给梁浩留丝毫的情面,咋咋呼呼地便呵斥了其一通。 “将军请稍候,末将这就给您通禀去。” 见得铁炫如此托大,梁浩心中自不免便有些恼火不已,奈何铁炫代表着的可是长公主殿下以及大唐首辅大臣陈子明,确不是他梁浩所能抗衡者,纵使有着再多的恼火与不甘,梁浩也只能是恭谨地行了个礼,丢下句场面话,紧着便往营中行了去,却是不曾注意到身后的铁炫突然回了下头,面色凝重无比地便望向了名身着普通宿卫军士兵服饰的高壮汉子,那头盔下的脸庞赫然正是大唐首辅大臣陈子明! 果然有勾结! 尽管铁炫并未开言,仅仅只是一个请示的眼神,可陈子明却清楚铁炫究竟在担心些甚,无非是怕李慎元与陆自高勾结起来造反罢了,对此,陈子明虽也有所担心,但却并不打算更改预定之计划,虽同样不曾开口言事,可微微颔首本身就已将意思表达得很是分明了的,一见及此,铁炫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再次回转过了头去,紧绷着心弦地等待着陆自高的到来…… “报,禀将军,长公主府典军铁炫率十数骑已到营门处,自称长公主殿下有谕,要将军前去迎候。” 中军大帐中,只着一身便衣的右威卫将军陆自高与扬州刺使李慎元隔着几子默默地对坐着,各自的脸色皆是一派的阴沉,很显然,双方间曾有过一阵的争执,彼此意见难以统一,这当口上正各自思忖着如何说服对方按自己的节奏行事,正自沉默不已间,却听一阵甲胄的摩擦声响起中,梁浩已是疾步抢进了大帐中,朝着陆自高便是一躬身抱拳,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哦?尔且先去稳住他们,本将更衣后自会前去营前。” 一听铁炫前来传汝南公主之令谕,陆自高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不过么,倒也不曾细想,只一挥手,便即随口下了令。 “诺!” 主帅既已有所吩咐,梁浩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大帐,自行回转营门去了。 “铭诚(陆自高的字)兄,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再不早做决断,却恐你我皆将死无葬身之地了,真到那时,悔之晚矣!” 梁浩方才刚退出大帐,李慎元便已是按捺不住了,满脸潮红之色地便出言劝谏了一句道。 “嗯……” 陆自高与李慎元的籍贯虽不同,可实际上双方却是通家之好,自小便在一起厮混,成年后各自打拼,一文一武,皆已成了气候,数年前更是同时调任扬州,双方联手之下,愣是将扬州之地经营成了自家的后花园,污烂事儿自是都没少干,而今,长公主与陈子明联袂驾到,二人都自不免担心往昔的罪行会败露,这数日来,彼此间其实已是密议过多回了的,也都有了要扯旗造反之心思,所差的只是双方对起事的时机并不统一——李慎元之意是越早起事越好,最好能将汝南公主与陈子明尽皆拿下,扣为人质,而陆自高却认为似乎不必如此着急,不妨走一步看一步,若是陈子明夫妇不曾有异动的话,那就先蒙混过去再行计较,今日之争所争的也依旧是此点。 “铭诚兄,小弟先前可是说过了,那杨明全一入行宫便不见出来,个中必然别有蹊跷,以陈子明那厮之手段,要撬开杨明全之口自非难事,今,又着人来宣老哥,十有八九是要召老哥进行宫的,若是老哥失陷在宫中,大事危矣,不能再等了,只要老哥肯起事,我扬州一地百姓必会景从,先取江南,再行北伐,何愁大事不能成,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啊。” 见得陆自高光叹气却并不开口,李慎元明显是急了,苦口婆心地又进言了一番,可着劲地鼓动陆自高赶紧作出决断。 “罢了,为兄且去看看那令谕是怎生回事,若是真叫为兄去行宫,那就索性反了!” 陆自高本就有反心,自是不免担心陈子明夫妇会向自己下手,这会儿听得李慎元这般说法,心底里的戾气立马便翻涌了起来,也不曾再有甚犹豫,一拍几子,便即就此下了决断,而后么,也没管李慎元是怎个反应,就这么传着一身便装便往大帐外行了去…… 呵,好嚣张的家伙! 营门外,陈子明等人皆已下了马背,这一见陆自高居然穿着便装前来接令谕,显然根本不将汝南公主的命令当一回事儿,摆明了便是反心已毕露无遗,陈子明的眼神瞬间便锐利了起来,不过么,为了防止陆自高有所察觉,陈子明只是远远看了其一眼,便即偏开了头去。 “不知铁将军驾到,本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陆自高在一众亲卫们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便来到了营门外,假笑了一下,随意地冲着站着最前头的铁炫便是一拱手,满不在乎地寒暄了一句道。 “不敢,末将奉长公主殿下之命前来,有一令谕要传,还请陆将军行个方便。” 陆自高乃是从三品的将军,品阶远在铁炫之上,他要摆架子,铁炫也自没得奈何,脸上虽满是不快之神色,却也只能拱手道出了来意。 “哦?既是长公主殿下有令谕,那就请铁将军道将出来好了。” 陆自高根本就没有将铁炫等人迎入军营之意,但见其漫不经心地一挥手,已是大大咧咧地扯了一嗓子。 “这……,此处人多眼杂,怕不是传谕之处罢?” 按预定之计划,当是先混进营中,于中军大帐密谈之际突然动手拿人,却不曾想陆自高竟然会狂妄到连营门都不打算让自己等人进入,铁炫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官场中人,急智上自是有缺,一时间还真就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军营重地,外人不便进入,本将既已至此,铁将军要宣甚命令只管宣了去便好,本将听着呢。” 陆自高倨傲无比地一挥手,毫不客气地便拒绝了铁炫进营之企图,也不打算给铁炫私下密谈之机会,竟是狂妄地要铁炫当众宣谕。 “唔……” 面对着如此狂傲的陆自高,铁炫心中怒火自是不小,问题是这当口上却又发作不得,有心想要找出个进营的借口,偏生嘴拙,愣了好一阵子,也愣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一张国字脸应是被憋得个通红如血一般。 “拿下!” 眼瞅着僵局已成,再想按预定计划行事已是断无可能,陈子明可就不想再多拖延了,一声断喝之下,人已是一个大步向陆自高扑了过去,这一举动着实突然得很,满场人等措不及防之下,尽皆傻愣在了当场…… 第五百七十四章 拽出萝卜带出泥(四) “放肆,尔……” 陆自高到底是武将出身,尽管武艺不咋地,可反应倒是很快,这一见陈子明猛然扑出,只略一愣神,便已及时醒将过来,一边怒吼着,一边便要往身后的亲卫丛中退了去,身手倒是矫捷得很,只可惜他快,铁炫更快,但见铁炫身形一闪,人已欺进陆自高的身旁,左手抓住陆自高的右胳膊,只一扭,便已将其身子带得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半圈,右手往腰间一抹,顺势便已将横刀抽了出来,一提臂,雪亮的刀锋已架在了陆自高的脖子上,当即便吓得陆自高眼珠子瞪得个浑圆,呵斥的话语自也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保护将军!” “大胆狗贼,放开我家将军!” “贼子狂悖!” …… 见得陆自高被擒,其手下的亲卫们这才从愣神状态里醒将过来,自是全都为之震怒不已,刹那间,呵斥声四起中,刀剑出鞘的声音暴响成了一片,只是骂归骂,投鼠忌器之下,却是无人敢真冲上去跟来敌厮杀的。 “本官左仆射陈曦,奉旨巡视江南,尔等安敢无礼若此,还不退下!” 陈子明虽是最先发动的,可架不住铁炫身手高绝,还没等陈子明扑击到位呢,便已将陆自高稳稳拿下了,一见及此,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微微一松,但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但见其一抬手,将头上那顶士兵的头盔取了下来,露出了真容,面色肃然地环视了下围上前来的陆自高之亲卫们,声色俱厉地便大吼了一嗓子。 “陈大人。” “啊,真是陈大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陈子明在现时的大唐就是个传奇,名声之大远在其余宰辅之上,只是因其高调行事、低调做人的风格,虽是名满天下,可天下间真见过陈子明本人的人却是不多,以梁浩为首的巡哨官兵们自是都不曾认出陈子明来,然则曾随陆自高一道前去码头迎驾的亲卫们却都有幸远远地见过陈子明一面,这会儿见得陈子明脱下顶盔,又自报了家门,当即便全都迟疑了起来,尽管手中的刀剑依旧不曾归鞘,可却已是悄然放低了几分。 “陈大人,您这是作甚?末将自问不曾得罪您,为何与末将开这等玩笑。” 不止是众亲卫们认出了陈子明,近在咫尺的陆自高也同样如此,一想到陈子明往昔的霹雳手段,心已是凉了半截,只是侥幸之心思尤存,但见其眼珠子转了转,紧着便喊其了冤来。 “开玩笑?呵,本官从来不开玩笑,尔这狗贼,朝廷待尔不薄,高官厚禄地养着,可尔又是如何报效朝廷的,嗯?” 控制住陆自高虽关键,却也不过只是总体计划里的第一步而已,在不曾真正掌握其谋反罪行前,陈子明还真不好立马给其定罪的,诈唬上一番,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的。 “大人此言何意?末将素来忠心耿耿,您虽是宰辅,怕也不能如此妄自加罪于末将罢?” 谋反乃是抄家灭族之大罪,根本不可能有丝毫的侥幸可言,再借陆自高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此际认将下来,加之自忖行事隐蔽,除了几名绝对心腹知晓之外,军中大多数将领都不知实情,他自不以为陈子明能拿到实据,正因为此,哪怕心乱如麻,他也不曾真被陈子明的诈唬所吓倒,不单不认罪,反倒是梗着脖子地反诘了陈子明一把。 “好胆,到了此时,还敢虚言狡辩,嘿,莫忘了句老话:若要人不不知,错非己莫为,尔这狗贼今日与李慎元密会,所谈者不就是扯旗造反么,事到如今,敢做又不敢认了?” 陆自高的演技明显太差了些,那梗着脖子的架势倒是不小,可躲闪的眼神却明显透出了其心底里的虚,一见及此,陈子明心中的猜测立马便更笃定了三分,这便冷笑了一声,索性将诈唬之道发挥到了极致。 “你……,血口喷人,陆某不知大人如此陷害忠良究竟是何居心,陆某不服,陆某定要上本参你!” 陆自高先前与李慎元密谈之际,根本无人在侧,自以为隐秘,却没想到陈子明居然一口便道破了蹊跷,顿时便是一慌,脸色煞白地楞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有若被踩着了尾巴的老猫般蹦跶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咒骂个不休。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得,待得本官拿下了李慎元,一切自可真相大白,铁炫,将这厮押到后头去!” 陈子明原本也就只是猜测与诈唬罢了,可这一见陆自高这等反应,又哪会不知自己已猜中了事实,自是无心再跟陆自高多言啰唣,声线冷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铁炫自是不敢稍有怠慢了去,紧着应了一声,手上一用力,已是拖拽着陆自高便往后退了开去,陈锋等人见状,立马一拥而上,将陆自高严密控制了起来。 “本官奉旨巡视江南,有先斩后奏之权,现有圣旨在此,尔等还不跪下!” 从陈子明暴起发难,到铁炫一举将陆自高拿下,再到几番问对,拢共也不过只是片刻间事而已,可被惊动的营中将士却是越聚越多,眼瞅着形势有着失控之危,陈子明也自不敢掉以轻心了去,这便紧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卷黄绢蒙面的诏书,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当啷、当啷……” 主将已然被擒,面对着的又是陈子明这么个大唐传奇宰相,一众扬州官兵们又大多不曾参与陆自高的谋反行径,这会儿虽都是又惊又疑,却也无人敢真抗旨不尊,也不知是谁先带了头,横刀落地之声当即便接二连三地响成了一片,不过瞬息功夫,闻讯赶来营门处的官兵们便已是就此跪满了一地。 “本官此来,只纠首恶,不计其余,尔等能遵旨下跪便是我大唐之忠臣良将,愿随本将立功者,皆站左侧,不愿者,站右边去,速行!” 见得形势已然在掌控之中,陈子明也自暗松了口大气,然则在不曾将李慎元这个首恶拿下前,却依旧不敢稍有大意,紧着便出言安抚了惊恐不安的众将士们几句,而后话锋陡然一转,下了道至关重要的命令。 “我等愿誓死追随大人!” 扬州军只是守备军,甚少有上阵之机会,自然也就少有立功之可能,晋升之机会自是比不得边军与京师之军,属于爹不亲娘不疼的那一部分,不少将士在军中厮混了大半辈子,也没能混出个头来,如今平叛之功便在眼前,该如何选自是不消说之事了的,这不,陈子明话音方落,绝大部分将士都已飞快地跑到左边站定,也就只有少部分将士茫然了片刻之后,还是不愿在不明情形下胡乱作为,咬着牙便站到了右边去了。 “随本官来,进营捉拿叛贼李慎元!” 见得站在左侧的将士已多达近千,陈子明也就没再多迁延,振臂高呼了一声,率众便直奔营中去了。 “有叛贼劫持了大将军,跟我来,杀光叛匪!” 陈子明率众方才刚踏进营门不多会,迎面就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率领着近千士兵从一栋营房的拐角处冲了出来,紧跟在那将领身旁的一名紫袍文官赫然正是扬州刺使李慎元! “止步,列阵!” 只一看斜对面冲来的那一拨军兵,陈子明立马便意识到这拨军十有八九是被李慎元挑唆而来的,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自是不敢大意了去,紧着便扬手高呼了一嗓子。 “列阵迎敌!” 大步行将而来的那名魁梧将领一见营门处的军卒正在列阵,同样也不敢掉以轻心,紧着也是扬手高呼了起来,于是乎,两支规模都不算大的队伍就这么隔着八十步不到的距离,飞快地各自列阵备战了起来,营地里的气氛骤然间便紧张到了极点,不少闻讯赶了来的散兵们也自不敢再靠近,乱纷纷地聚集在了远处,紧张万分地注视着列阵的双方。 “那员大将是何人?” 陈子明乃是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人物,自不会惧战,然则若是能不战的话,他也真不愿在此际开战,故而先前才会高呼列阵,而不是直接率部冲杀过去,而今见得对面那员大将竟也不曾直接杀来,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这便一边观察着对面的动静,一边头也不回地发问了一句道。 “禀大人,那是甲营校尉丁淼,我扬州守备营第一勇将。” 围在陈子明身边的都是陈府卫士,自是无人认得对面那员大将究竟是何许人,只能是紧着去将先前打过交道的梁浩唤了来,其只看了一眼,便即给出了个明确的答案。 “哦?” 陈子明在来守备营前,倒是曾从郑元栋处简单地了解过守备营诸将的情况,只是名与人却是对不上号,而今一听对面那员大将便是丁淼,心下里已是有了定策,不过么,却并未说出,仅仅只是轻吭了一声,一摆手,便将梁浩打发了开去…… 第五百七十五章 拽出萝卜带出泥(五) “丁将军,不能再拖了,赶紧杀过去,倘若陆将军有失,后果不堪设想啊!” 就在陈子明紧急问询对面那员大将之名姓之际,李慎元也正自焦急地劝说着丁淼,此无他,概因李慎元心中很清楚对面那拨军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陈子明拿下陆自高之际,有一名陆自高的心腹见势不妙,紧着便奔回中军大帐,将陈子明突然出现并拿下了陆自高一事告知了李慎元,自知大事不妙之下,李慎元不得不铤而走险地去通知了在营中休息的丁淼,言称陆自高被乱兵所擒,怂恿其率部前去营救陆自高,用心只有一个,那便是指望着军营中会起乱战,他也好趁机逃出生天,自是不愿见到两军对峙的情况出现。 “不行,将军在乱匪手中,不能强攻,还愣着作甚,布阵,快布阵!” 丁淼乃是陆自高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对陆自高自是有着不二之忠心,投鼠忌器之下,又怎肯就这么发动强攻,挥手间,便已是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李慎元的建议。 “本官乃扬州刺使,有权节制诸军,如今形势危急,岂能如此迁延不进,本官令尔即刻率部出击,务必剿灭叛匪!” 这一见丁淼不肯依令行事,陆自高可就不免有些急了,但见其脸色一沉,已是就此端出了刺使的架子,声色俱厉地便喝令了一嗓子。 “不行,将军之安危为上,本将自有临机决断之权,还请李使君稍安勿躁!” 丁淼虽是陆自高的心腹手下,然则因其生性耿直,为防意外故,陆自高并不曾将要谋反之事告知其,如此一来,他自是不清楚陆自高被擒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自不可能在陆自高的性命得到保障前便发动强攻。 “你……” 见得丁淼如此固执,李慎元当即便被气得个浑身哆嗦不已,待要再劝,丁淼已是不管不顾地别过了头去,根本不打算再听李慎元的“废话”,一见及此,李慎元虽是怒急,却也没法再多言,只能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铁青着脸地站到一旁去了。 双方布阵的速度都很快,兵力也大体相当,各有千余人马,所不同的是丁淼一方乃是全建制之军伍,弓、马、步齐全,排列起来的阵型自然是相当之完整,进可攻、退可守,反观陈子明一方的兵卒都是散兵,大多不是同一队的将士,甚至部分士兵连武器都没有,所排出来的阵型么,自也就强不到哪去,很显然,若是双方列阵而战的话,纵使有陈子明这等绝世勇将统领,也难有多少胜算可言,再者,四周还有着不少不明真相的围观者,真要打起来,天晓得那些围观的士兵会帮哪一方,毫无疑问,形势对于陈子明来说,实在难言乐观。 “对面的可是丁淼将军么,本官左仆射陈曦在此,还请将军出来叙话!” 形势固然不利,然则陈子明却并未有丝毫的慌乱,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任由对方列好了阵型,而后方才上前数步,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声。 “嗡……” 无论是围观者还是丁淼手下的将士,实际上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会儿一听陈子明这个大唐传奇人物居然就这么站了出来,刹那间便全都哄乱了起来。 “肃静,不许妄动,都给老子站好了!” 丁淼官阶虽说不高,可好歹也是从七品下的武将,当初陈子明夫妇驾临之际,他也有幸列在欢迎的百官中间,倒是曾见过陈子明一面,这会儿见得陈子明站将出来,虽一身的士兵服饰,可那身形与脸庞却无疑正是陈子明本人,一见及此,丁淼的心中自不免便是一阵波澜大起,然则惊疑归惊疑,他却并未就此乱了手脚,这一听得身后的将士们一派哗然,立马板起了脸来,厉声便大吼了一嗓子,强行将众将士们的骚乱压制了下去。 “丁将军,还请出来一叙可好?” 陈子明等了片刻,见丁淼并未出面,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但却并未放弃和平解决此事之希望,不单不曾退回军阵前,反倒是再次向前走了十数步,扬声又催请了一句道。 “丁将军莫要上当,小心对面有埋伏!” 李慎元先前怂恿丁淼出兵时,所秉持的借口是有叛贼造反,这会儿自是不愿见到丁淼与陈子明之间有所沟通,这会儿见得丁淼似有意动之状,登时便憋不住了,紧着便凑上了前去,低声地提醒了一番。 “哼!” 丁淼虽耿直,却并不傻,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他又怎会不知陆自高被拿下定是别有原因,对于怂恿自己出兵的李慎元也自不免痛恨得很,问题是他又不愿辜负了陆自高的栽培之恩,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不理会李慎元的提议,但见其面色铁青地冷哼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便向前走了十数步,冲着陈子明便是一个抱拳拱手道:“末将扬州守备甲营校尉丁淼见过陈大人。” “丁将军客气了,本官奉旨巡视江南,偶然发现扬州刺使李慎元贪墨无算,又与陆自高相勾连,意图扯旗造反,不得不以雷霆手段将陆自高拿下,将军乃朝廷命官,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如此聚众而来,究竟是何道理?” 见得丁淼已然站了出来,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稍稍一松,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但见其很是客气地拱手还了个礼,一开口便先行抢占了道德的制高点。 “这……,大人明鉴,陆将军素来清廉自守,当非谋逆之人,个中应是有所误会了罢?” 丁淼先前见得陈子明站出来之际,便已疑心陆自高被拿下恐是另有别情,却没想到居然是因谋反被拿下的,当即便大吃了一惊,心下里虽已是信了几分,可一想到陆自高往日里对自己的恩义,他又不愿相信此事为真,迟疑了好一阵子之后,最终还是决定问个清楚再作计较。 “丁将军怕是有所不知,那陆自高看似道貌岸然,实则贪婪成性,去岁陛下本有恩旨,免天下钱粮一年,而李慎元却巧借名目,不单照征赋税,更擅自加捐两成,所得两百余万贯,除部分做了些表面文章之外,百余万贯之巨资皆被李慎元等人私下侵吞,陆自高正是群贪之一,为防事败,更是与李慎元暗中勾结,意图谋反,事实俱在,岂会有假!” 这一听丁淼如此问法,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不知对方的心防已是出现了动摇,自不会错过这等一举说服其之机会,紧着便将案情简略地道了出来,当即便令四周的兵丁们再次哗然了起来。 “这……” 一听陈子明所言不像有假,丁淼当即便语塞了,木讷讷地张大了嘴,却半晌都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脸色时红时白地变幻着,显见心中正自挣扎不已。 “丁将军,休要听那厮胡说,此獠血口喷人,妄自加罪于人,图谋兵权,意在谋反,居心叵测,当诛!” 这一见丁淼有被陈子明说动之趋势,站在阵列前的李慎元可就有些吃不住劲了,赶忙扯着嗓子便高呼了起来。 “丁将军,本官知晓陆自高于将军曾有提携之恩,然,那不过是为了要用将军之才而已,就算有几分真心,也不过只是私谊罢了,将军乃忠勇之人,当不会公私不分,作出甚亲者痛、仇者快之蠢事罢?” 饶是李慎元嚷得个山响,陈子明也自不加理睬,双目炯然地看着丁淼,一派语重心长地继续着攻心之道。 “丁某,丁某……” 丁淼虽不算笨人,可就政治智商来说,也着实高不到哪去,心下里虽是信陈子明要多一些,却又不免希望李慎元所言方才是真,再一想到自己悍然聚兵之举措似乎已是在附逆,心绪当即便大乱了起来。 “本官在此宣布,此番查案只究首恶,余者皆既往不咎,但凡放下武器者,皆免其诸般罪行,有拿下逆贼李慎元者,官升三级,赏钱百贯,尔等再不反正,更待何时?” 见得丁淼已是方寸大乱,陈子明倒是不曾再对其攻心,转而望向了前方那些已惊恐不已的甲营将士们,朗声便宣布了赦免之令。 “陈曦,尔安敢妖言惑众,大逆不道之人,也配奢谈正义,狼子野心之徒,不得好死,儿郎们都有了,跟本官来,拿下陈曦,平定匪乱,人人皆有重赏!” 眼瞅着军心士气已被陈子明三言两语弄得彻底崩溃了去,李慎元自不免便急了,也不管前头的丁淼还在那儿发愣个不休,大吼着便要鼓动甲营将士们赶紧发动冲锋。 “都不许动,给本将站好了!” 李慎元这么一嚷嚷,下头那些个本就无所适从的将士们自不免便又起了番骚乱,一时间也不知到底该听谁的命令才是,正自犹豫不决间,却见原本正自呆愣着不动的丁淼已是猛然转回了身去,声线冷厉地便咆哮了起来…… 第五百七十六章 拽出萝卜带出泥(六) “丁淼临战迁延,又与叛匪公然沟洽,其心叵测,不堪为用,本官以扬州刺使之名义,免去其职,众将士听令,随本官出击,擒拿叛匪陈曦,报效君恩便在此时,杀啊!” 能成大奸大恶者,无一不是有大本事之人,李慎元自不会例外,不管其品性如何,能力上却是断然不差的,值此生死关头,这厮不单不曾认命就擒,反倒是起了鱼死网破之心,但见其振臂一呼,悍然以刺使之名义下达了攻击之令,不仅如此,更是勇悍地率先向前冲了出去,哪怕手无寸铁,可那拼命的架势还真有着一往无前之气概。 “逆贼,哪里走?给本将捆了!” 李慎元倒是果决勇悍得很,问题是有着丁淼先前的弹压,甲营将士们根本就没依其令行事,也就只有李慎元一人真冲了起来而已,一见及此,丁淼登时便是一阵火大,几个大步便迎上了前去,大手一伸,已是一把揪住李慎元的胸襟,将其提溜了起来,往地上重重便是一掼,当即便摔得李慎元惨嚎哀鸣不已。 “诺!”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甲营将士都是丁淼带出来的兵,他既是有令,下头人等自是不会管李慎元的官位有多高,齐齐应诺之下,立马便有数人抢出了军阵,不管不顾地便将李慎元给扭倒在地,五花大绑地捆扎了起来。 “陈大人,逆贼已然就擒,只是……” 丁淼显然对手下将士有着绝对的信心,一声令下之后,也没管手下人等是如何行动的,转身冲着陈子明便是一礼,欲言又止地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丁将军有话只管直说,但消本官能做主的,自当周全便是了。” 以陈子明之睿智,用不着问,也知晓丁淼是有心要为陆自高求情,不过么,也自不甚在意,笑着便鼓励了其一句道。 “大人明鉴,末将曾受陆将军大恩,一直不曾报答,如今其犯下了这等滔天罪行,末将不敢言为其求情,只希望能以末将微末之功,稍抵其罪,若能得允,末将感激不尽。” 丁淼乃是知恩图报之人,哪怕明知道此时出头为陆自高缓颊有着惹祸上身之虞,可其还是坚持将话当众说了出来。 “丁将军赤子之心,本官能理解得了,此事,本官自当据实上本,想来以陛下之贤明,自会有所斟酌的。” 公然为谋逆之人说情乃是大忌,闹不好便是要遭连坐之罪的,然则陈子明却是不想看到似丁淼这等正直之人遭殃,虽不曾给其一个明确的答复,可言语间却是巧妙地为其所为定了性,算是帮其开脱了一把。 “谢大人隆恩!” 尽管陈子明也就只是给出了个含糊的答复,可毕竟也是一个希望来着,而这,对于丁淼来说,总比没有来得强,他也自不敢再多言啰唣,紧着便再次行了个礼,恭谨地谢了一声。 “丁淼听令。” 对于丁淼这位耿直的汉子,陈子明着实有几分欣赏,也有心要周全其一番,略一思忖,心中便已是有了决断,但见陈子明面色陡然一肃,已是中气十足地断喝了一嗓子。 “末将在!” 听得陈子明点了名,丁淼心中虽有些惊疑不定,却又哪敢稍有怠慢,紧着便是一躬身,高声应了诺。 “本官令尔暂署扬州兵马总管一职,限尔一炷半香内整顿好营中将士,随本官彻查扬州刺使府,尔可能办到否?” 见得丁淼如此恭谨之做派,陈子明的脸色虽肃然依旧,可眼神里却是带上了几分的欣赏之色,却也并未多言啰唣,紧着便下了道命令。 “末将遵命!” 扬州兵马总管乃是正三品大员,而丁淼不过只是从七品下的微末武将而已,哪怕只是暂时署理兵马总管一职,那也是个巨大的跨越,将来叙功时,少不得便是大功一桩,无论从何等意义来说,这都已是超拔了的,对此,丁淼自是感激得很,可也不曾有甚多的言语,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转回了身去,接连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旋即,便听号角声大起中,口令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报,禀大人,刺使府属官三十六人皆已成擒,另,在逆贼李慎元房中发现一密格,内里不单有大量金银珠宝,更有十数封密信以及一本账册在,末将不敢擅加处置,已着人封锁了现场,请大人明示行止!” 陈子明果然没看错丁淼,其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已将在营中待命的八营军全部整顿完毕,旋即便在陈子明的统帅下,直扑刺使府,不费吹灰之力便已将偌大的刺史府彻底拿下,不单控制住了州中诸多属官,更于密室里查到了些赃物,整个行动下来,拢共也不过就半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而已。 “哦?走,引本官看看去。” 官当到陈子明这等地步,啥金银珠宝之类的,不过都是阿堵物而已,再多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根本提不起他的兴趣,然则一听到有账本以及密信,陈子明的心弦立马便是一动,自不会有甚迟疑,紧着便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丁淼自不敢稍有迁延,赶忙躬身应了诺,引领着陈子明便直奔后堂去了。 这回乐子大了,嘿,还真是拽出萝卜带出了泥! 密格所在处极为的荫蔽,乃是在主卧一书架的后头,以机关移开书架,方可发现那处密格,内里空间颇大,却堆积着大量的金银珠宝,至于十几封密信与一本账册则是单独搁在角落里,在珠光宝气的遮掩下,可谓是毫不起眼,然则陈子明却连看都不曾看那些珠宝一眼,紧着便将那本账册以及密信取到了手中,细细地过了一遍,越看,脸色便越是凝重,此无他,概因那些密信以及账本里所记载的东西实在是太过惊人了些,牵涉面也着实太广了些…… “臣等叩见陛下!” 重阳一过,就要到秋收的日子了,朝廷公务自然也就跟着繁重了起来,加之首辅大臣陈子明与侍中于志宁都不在朝中,剩下的殷元与来济两名宰辅自是半点都不得闲,每日里都是黑天昏地地忙碌着,可不管再怎么忙,李恪的口谕一到,二人还是得紧着赶去了两仪殿的御书房。 “免了,卿等先一起看过这份折子再议其余。” 李恪的心情显然很是不好,叫起之后,也没等两位宰辅谢恩,便已是拿起了搁在龙案上的一本折子,随手便丢给了殷元。 “嘶……” “厄……” …… 这一见李恪声色不对,殷元与来济自是都不敢稍有怠慢,也顾不得甚谦让不谦让的,由殷元翻开折子,二人并着头便看了起来,只扫了一眼,二者几乎同时倒吸了口凉气,此无他,概因那本章上所载之事着实太过耸人听闻了些——扬州窝案大爆发,不单刺使李慎元与兵马总管陆自高全都牵涉到贪墨与谋反大案中,下头那些州县属官也大半沉沦,这还不算,更离奇的是霍王李元轨、韩王李元嘉、越王李贞等皆与李慎元往来密切,疑似有同约造反之嫌。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干系重大,须得谨慎处置了去方好。” 折子上所载诸般事宜当真离奇得很,若是旁人所上,殷、来二人怕是不会相信,问题是上本之人乃是陈子明,那就容不得二人有所怀疑了的,只是究竟该如何处置这等惊天大案么,殷、来二人一时间也都没能想出个稳妥的主张来,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这才有着殷元给出了个谨慎的建议。 “哼,蛇鼠一窝,贪赃枉法不说,还敢希图谋逆,真当朕是木雕泥塑不成,卿等都说说看,此事当得如何处置了去,嗯?” 李恪自打登基以来,一直不曾对前朝那些心怀不轨者进行清算,错非是已扯旗造反之辈,否则的话,纵使是依附于长孙无忌等反贼之大臣,李恪最多也就只是将他们调去闲散位置上呆着罢了,甚至连濮王李泰都不曾杀,仅仅只是软禁起来了事,但这并不意味着李恪便是个心慈手软之人,实际上,恰恰相反,李恪杀心其实颇重,之所以不曾表现出来,只不过是时机尚未成熟罢了,而今,那帮逆贼不单不因此感恩戴德,反倒是变本加厉地整出了扬州窝案,这已然是触及到了李恪的底线,哪怕陈子明在奏本里建议暂时不追究霍王等人的大逆不道,可李恪已然是不想再忍了的。 “陛下息怒,微臣以为陈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如今朝廷尚未做好准备,一旦天下动荡,实于社稷诸般革新事宜有大不利焉,确须得谨慎些才是。” 来济虽不算陈子明的嫡系,可毕竟在陈子明手下效力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对陈子明的算无遗策之能自是颇为的了解,正因为此,这一听李恪似乎不打算按着陈子明的方略行了去,自不免便有些个沉不住气了,紧着便出言进谏了一句道。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不远的将来 “谨慎?又叫朕谨慎?哼!一帮混账东西都已骑到朕头上了,尔等还叫朕要谨慎,哼,究竟要朕谨慎到何时,嗯?” 李恪明显心火极旺,纵使理智上知晓来济所言其实不差,可心中的恶气却是怎么也难消了去,但见其不耐烦地挥了下手,没好气地便骂开了。 “陛下息怒,眼下扬州正乱,近半官员涉案被擒,江南恐有不稳,须得及早派员前去绥靖地方,以免生变。” 殷元虽一向与陈子明不对路,可那大多是彼此立场不同所致,在稳定朝局方面,他的看法与陈子明其实别无二致,都一样不希望李恪在此事上大动干戈,只不过他可远比耿直的来济要圆滑得多,并未直接劝李恪谨慎行事,而是先拿江南安稳一事出来做文章。 “嗯……此事就着吏部加紧办理了去,远尘(殷元的字)督办,务求稳当。” 一听殷元提到了扬州官员大量沦陷一事,李恪虽兀自火大不已,却也不得不先行料理了此事再计其余了的。 “陛下圣明,老臣遵旨,然,在派员之前,为免物议纷杂,扬州一案终归须得先有个说法才是,还请陛下明训则个。” 殷元不愧是老宦海了,引出话题的能力自是极强,以稳定大局的角度谈事,不动声色地便已将李恪的注意力引到了案子本身的处理上。 “唔……卿等且都说说看,此案当何如之?” 从汉末时算起,南方政权虽更迭不断,可与北方对峙的格局却始终不变,足足持续了三百余年,期间也就只有隋灭陈的短短三十七年是一统之局面,从根子上来说,南人的独立倾向一直就有,始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李唐虽已经历了三代,可朝廷上下对南方的警惕心却是始终不易,李恪自也不例外,这会儿听得殷元隐约点出了此事,李恪也就顾不得再耍脾气了,面色凝重地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觉得有些拿捏不定,这便将问题丢给了殷、来二人。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案若是牵涉过巨,一者恐遭物议,二来也难免引发诸逆之妄动,窃以为不妨就以贪墨之罪名定案,收缴诸犯之非法所得,再免扬州一地一年之钱粮,如此,应可保得江南之绥靖也。” 这一见李恪已冷静了下来,殷、来二人尽皆暗自松了口大气,彼此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之后,由着殷元谨慎地进言了一番,所言所述与陈子明在密折里所说的虽稍有不同,可降低此案之影响的核心思想其实并无差别。 “嗯……且就先如此也罢,扬州官员之选派须得加紧进行,另,拟诏:着子明在扬州事定后,多在江南走走,待得局势平稳后再行回京也不迟。” 见得殷、来二人的意见与陈子明所言相差不大,李恪虽有些不甘,可还是勉强接受了下来,只不过在话尾却又有些个突如其来地拟了道意味深长的诏书。 “陛下圣明。” 李恪最后的那道旨意看似平常,可内里却并不简单,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在重用陈子明,着其去稳住江南之局势,可再一细想,问题就出来了——陈子明可是首辅大臣,老在外头飘着,又岂是真的重用应有之理,再者,如今朝中的首要大事可是新军之组建,身为首倡者,陈子明居然不能在此事上发挥作用,事情显然有些不太对味,旁人或许不一定看得通透,可殷、来二人都是宰辅之大才,又怎会不知内里的蹊跷之所在,当然了,知晓归知晓,二人却是不约而同地在此事上保持了缄默,仅仅只是齐齐称颂了一声了事,至于各自心中到底作何感想么,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九月初,扬州窝案爆出,天下为之震动不已,然则不等流言传遍天下,朝廷已是异常迅速地作出了反应,吏部紧急从湖南、湖北以及江浙一带调动官员赶往扬州赴任,并宣布再免扬州一年之钱粮,又着陈子明亲自坐镇扬州,并将所有涉案之诸多官员全部由水路押往东都洛阳,交由大理寺审理,这等诸般措施齐动之下,很快便将扬州的躁动强行按了下去,至于后续的余波之平定么,那就只能靠时间的推移来消化了的。 诏书,陈子明是接了,但却明显并未当一回事儿,根本就不曾在扬州多呆,这不,新任扬州刺使石明安才刚到任不过三天,陈子明交接完扬州的治权,又着署理兵马总管的丁淼将李慎元等人移交给运河水师之后,便不顾石明安的再三挽留,携汝南公主便乘船径自去了建康(今之南京。考察了当地的吏治以及风土人情之后,又去了苏州,迁延了数月之久,不单考核了当地之吏治,更对苏州的纺织业进行了详细的调研,并多次接见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工坊主以及海客,问得最多的便是海贸之情况,尽管不曾对苏州的现状作出甚具体之指示,可其对那些本是等而下之的工坊主以及海客们的多次接见本身就有着风向标之意味在内,一时间,商业人士在苏州一地的地位明显抬高了不老少。 “夫君,此西湖比之扬州那瘦西湖少了个字,却明显多了几分的天然之妩媚,传说乃当年西子归隐之地,妾身原本不信,今日见之,信然矣。” 陈子明在苏州一呆便呆到了次年的二月,时值桃花盛开之季节,他自是不想错过杭州之美景,领着汝南公主便赶去了西湖,乘上一艘画舫,优哉游哉地便游湖了起来,还别说,西湖之美当真甲天下,饶是汝南公主这等见惯了美景之人,都深深被西湖的美所迷醉。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西湖之美自是不消说之事,哪怕此际尚无苏堤之名,也无白堤之称,可风光却是不变的美,天上白云飘荡,脚下碧波荡漾,湖中小荷处处,岸边桃花艳丽如火如云,这等景致当真就是人间之仙境,身处其间,陈子明的心情自是大好,这一好之下,自也就毫不客气地将苏大胡子的佳作给剽窃走了。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好诗好意境,久不见夫君诗兴大发了,天下士子对夫君之新作无不翘首以盼,却无人能得之,今日妾身算是得了回便宜了的。” 一听陈子明出口成章,汝南公主的眼神立马便是一亮,笑呵呵地便出言打趣了陈子明一句道。 “呵呵,馨儿若是喜欢这西湖,你我夫妇便在此常住好了,每日里泛舟湖上,得闲便吟诗作对,倒也算是潇洒人生了的。” 诗么,虽说是剽窃来的,可有感而发却是真的,既是有心要归隐林下,陈子明当然要为自己的将来找个好所在,在他看来,天底下怕是再没有比西湖畔更适合修身养性之所在了的,这会儿趁着汝南公主开心,陈子明半真半假地便透露出了要在此定居之心思。 “夫君此言当真?” 汝南公主嫁给陈子明近二十年了,可论及一起休闲的日子,前十数年加起来都没这半年来得多,她自是希望这等琴瑟和谐的日子能持续得久一些、再久一些,乍一听陈子明如此说法,眼神不由地便是一亮,惊疑的话语不假思索地便脱口而出了,只是话才刚一说完,眼神却又很快地便黯淡了下来,此无他,陈子明乃是首辅大臣,而她自己则是长公主,都是身不由己之人,真要想消停下来,又谈何容易。 “当然,你家夫君何时说过虚言来着。” 归隐林下自不是件容易之事,然则却又是件不得不做之事,对此,陈子明早就已有所规划,只是眼下还不到揭开谜底的时候,他自是不会在此际道将出来,可给汝南公主一个肯定的答复还是无妨的。 “那敢情好,只是三哥处……” 虽说贵为长公主,可汝南公主其实根本不喜欢政治,她在意的只是自家夫君而已,若是真能与自家夫君日夜在这西湖边厮守,汝南公主根本不稀罕所谓的权势与地位,只是一想到李恪未必会准许他们夫妇归隐,汝南公主的眼神里自不免便多了一层淡淡的阴霾之色。 “馨儿不必担心,陛下处自有为夫去打点,你我夫妇定居此处的事儿断不会有差的,这一日不远了,再坚持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儿。” 陈子明心中虽已是有所规划,可也就只是规划而已,具体的实施步骤以及细节还须得根据将来的变化加以调整,自是无法在此时说个清楚,但这却并不影响陈子明归隐之决心。 “嗯。” 尽管陈子明并不曾明言具体之安排,可他既是说了,于汝南公主看来,那就一定不会有假,她自是不会再多言追问个不休,仅仅只是乖巧地轻吭了一声,螓首一低,紧紧地便依偎在了陈子明的怀中…… 第五百七十八章 低调归来(一) 西湖的景色虽美,可惜陈子明却是无福多享受,这不,桃花未谢,一道诏书便已送到了杭州——永隆帝有旨,召陈子明回京述职。帝有召,身为臣下,自是不能稍有迁延的,哪怕无论是陈子明还是汝南公主,都不愿在这等桃花最灿烂之际离开胜景无双的西湖,却也不能不紧着乘舟沿运河向洛阳急赶。 清明前数日,陈子明夫妇终于回到了阔别了一年的长安城,相较于离开时的百官相送而论,此番陈子明夫妇归京却是“鬼子进村”——静悄悄!说来也不奇怪,一者是陈子明夫妇沿途一直在赶路,并不曾再多与各地官府联系,朝中百官自也就难以知晓这对传奇夫妻的确切归期;二来么,毕竟已离开中枢年余了,朝中隐约有传言说是陈子明即将失宠,素来趋炎附势的官场中人在看不清风头的情况下,自然不会轻易去捧冷场,就这么着,陈子明夫妇的归来简直低调到了极点。 甭管是否有人夹道欢迎,身为观风使,归京的第一件事都必须是紧着进宫面圣,在这一点上,陈子明自是不会有所懈怠的,方一进了城,甚至连送汝南公主归家都顾不上,紧着便赶去了皇城,在宫门处只等了片刻,便得了李恪准见的口谕。 “微臣叩见陛下!” 卜一行进了两仪殿的御书房,入眼便见端坐在龙案后头的李恪正含笑看将过来,陈子明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便抢上了前去,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爱卿且自平身罢。” 算起来,李恪执政至今已是第四个年头了,诸般政务皆顺遂无比,养移体居移气之下,帝王之气概已然成形,叫起的声音虽平和,可内里却明显透着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王道之气。 “谢陛下隆恩。” 尽管只是年余不见,可一感受到李恪那自信的语调,陈子明还是不免有着种宛若隔世般的感觉,当然了,这当口上着实不是大发感慨的场合,陈子明飞快地便收敛好了散乱的心思,紧着便谢了恩。 “子明一去便是年余,朕在京中可是度日如年啊,嘿,没了你子明在身边,大事小事全都压在朕的肩上,险些没将朕给累趴下了,如今子明既归,朕也就可以趁机松上口大气了。” 李恪的自信可不光表现在语气上,言语间的淡定从容乃至笑谈无忌本身也显示出了他欲掌控一切的决心不容质疑。 “陛下过谦了,您乃圣明君主也,些许政务,何足挂齿哉,弹指可定焉。” 见得李恪这等霸气侧漏的样子,陈子明心中之情绪可谓是复杂得很,既有欣慰也有兴奋,可其中自不免也夹杂着几分的失落,当然了,以陈子明之城府,却是不会反应到脸上来的,也就只是一本正经地奉承了李恪一番了事。 “哦?哈哈……年余不见,子明也学会拍马了,嘿,这马屁不错,朕都不免被拍得昏昏然了去,罢了,不说这个了,这年余来,守约(裴行俭的字)与宗仁(娄师德的字)这两小子办差得力,前几日上了本章,说是已训练了一军三师之新军,奏请朕前去检阅,朕倒是想去,奈何政务缠身,一时间也难抽出个空子,子明既归,且就替朕去走上一回可好?” 千穿万穿,马屁总是不穿,甭管多贤明的君主也是人,是人就喜欢听好话,更别说这等好话还是从陈子明这等社稷干臣的口中说将出来的,自不免便令李恪很有些陶陶然之迷醉感,这不,瞧其笑起来的那等得意劲儿,就知其心中的爽度已是到了爆棚的边缘,当然了,李恪毕竟是明君,乐归乐,却断然不会忘了正事的。 “微臣遵旨。” 一听李恪后头那些交待,陈子明便知其这就是在赤果果地炫耀着,没旁的,陈子明人虽不在京中,可门生故吏却是遍及朝野,对京师之事虽谈不上了若指掌,可重要的大事却不会不清楚,又怎可能会不知李恪对新军有多重视,每月总要去新军驻地几趟,不是观演便是赐宴众新军将领,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牢牢地掌控住这支强大无比的新军之军心,如今再叫他陈子明去观演,左右不过是想显摆一下罢了,又哪是啥无暇光顾来着,对此,陈子明虽是心如明镜一般,却也断然不敢有甚异议的,只能是恭谨地应诺了一声了事。 “嗯,子明办事,朕一向是放心得很,此番江南一行,多亏了子明洞察奸佞之不轨企图,若不然,天下必有大乱矣,朕确须得好生谢过卿之忠心啊。” 李恪自登基以来,虽是有意无意地在暗中打压陈子明,可那都是身为帝王者不得不为的预防手段,至于本心里,对陈子明这个妹夫,李恪还是极为倚重的,显摆归显摆,该做的安抚工作,李恪也自断然不会省了去。 “陛下谬赞了,此微臣之本分耳。” 见得李恪收放自如无比,明显御下的手腕已是相对之娴熟与高超,陈子明心中的感慨自不免便更多了几分,可以其之心性,却也不会有甚流露,该谦逊之际,自是怎么谦虚怎么来了的。 “子明真谦谦君子也,屡有大功于国,却从不居功自傲,古来圣贤莫过如此哉,然,朕却是不能有功不赏,唔,这样好了,舒儿也已成了家,是该到立业之时了,朕便着其入仕,就先为著作郎。从五品上,于唐时,大多为极品权贵子弟入仕之最高初任官,非亲贵子弟不可为之。日后有功,自当再行提拔,子明看如此可成?” 对于陈子明的谦逊谨慎之态度,李恪素来是很满意的,也很想再重赏陈子明一番,问题是眼下陈子明除了实封上还差个一百五十户之外,已然是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了的,至于那一百五十户的实封么,李恪又不愿就这么赏了去,无他,万一陈子明要是再立下甚大功,那问题可就大条了不是?赏无可赏之下,怕就只有赏陈子明一死了的,正因为此,这些日子以来,为了如何酬陈子明之大功,李恪可是很伤过一阵脑筋的,左思右想了许多天,这才决定跳过陈子明本人,将恩惠赐予陈舒。 “陛下如何隆恩,微臣感激涕零,只是舒儿到底年幼,殊无治政之经验,骤然降予大任,却恐其不堪大用,窃以为若是能令其为工部主事,或可脚踏实地,若能有所建树,于国于己,皆有大利焉,故,微臣斗胆恳请陛下三思则个。” 对于李恪补偿之心意,陈子明能理解得了,却并不打算接受,没旁的,陈舒尽管早熟,也算是饱读诗书之人,于文坛上也算是暂露头角之辈,奈何其毕竟还只是温室里的花朵,到底不曾经历过风吹雨打,倘若一下子上得太高,万一站不住脚,那可就不是丢面子的问题了,是要误了其一生的,对此,陈子明可是看得极为的通透,自也就不愿让其一上来便为朝臣。 “工部主事?这……也罢,就先让其历练一番也好。” 工部主事不过只是正九品的小官而已,比起吏来,着实强不到哪去,就陈舒眼下顶着的伯爵封号,担当这等末流小官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李恪心里头自不免有些个踌躇不已,可这一见陈子明态度坚决,他也自不好当场拒绝,只不过在心中却是别有算计,打算让陈舒去先闯上一闯,熬上个资历,再行重用也不为迟。 “陛下圣明。” 在旁人看来,以伯爵之尊去当主事一级的小官,明显就是被贬,可陈子明本人却并不这么看,倒不是他不疼惜自己的儿子,恰恰相反,让陈舒去工部,以陈子明在工部的威望以及众多的门生故吏在,完全可以在几年时间里将陈舒历练出来,到那时,陈舒的仕途自然也就可走得稳也走得快,这等苦心造诣,陈子明自是不打算跟李恪明说,也就只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子明此一去江南便是年余,游历之处可谓多矣,想来必有教朕者,且就说说好了,朕听着呢。” 先前那些显摆以及恩赏说起来都是题外话罢了,扯上一番,作用也不过就是拉近一下君臣之间的感情罢了,而今,该扯的既已扯完,自是该说到正题了的,此乃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稀奇处。 “回陛下的话,微臣此去江南,一共历二十七州四十九县,所到处,于吏治以及地方之风土人情皆有所考量,现有本章一份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陈子明此去江南固然是避嫌兼散心,可也不致于真就忘乎所以了去,对各州各县虽都只是走马观花逛上一圈而已,可以陈子明观察力之强,所过处的问题又岂能逃得过他的法眼,之所以于途中不曾接连上本言事,不是不能,而是不想,概因事涉政体革新这等社稷大事,陈子明并不希望事未定便闹得个沸反盈天了去罢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低调归来(二) “问题竟有这般严重么?” 陈子明所上的本章很是厚实,足足四十余页,万余言,内里不单有着各地的风土人情之介绍,也有着各地风景之描述,以陈子明的文笔写来,自是栩栩如生得很,然则这一切都不是李恪关心的焦点所在,他在意的就只有一条——朝廷对江南的掌控力度其实根本谈不上牢靠,哪怕已有了御史台的各分支机构,朝廷对各州之刺使的监督机制依旧谈不上完善,换而言之,中央若是足够强,地方上尚能温顺绥靖,可一旦中央出现了动荡,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各州大乱,汉末那等武装割据之乱世必将重演,而这显然不是李恪所愿面对之局面。 “回陛下的话,扬州一案虽是偶然爆发,然却并非孤例,微臣在江南各州巡访时,发现不少州县擅自加捐,有些确是在大兴便民之工程,筑路修桥、兴修水利等,可也有不少州县是巧借名目乱摊派,只是在数额上远不及扬州那般显眼罢了,这等各州各自为政之局面若不有所更易,朝廷基石恐难稳固,一切安稳则罢,稍有风吹草动,便有伤及社稷根基之危矣。” 陈子明此番下江南,所历二十七州、四十九县,除了在扬州曾大动干戈了一回之外,在其余各州县都只是看看而已,指示都很少下,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余州县就真儿个的形势一片大好,实际上,在陈子明看来,二十六州里,真正能做到吏治基本合格者也就一半而已,其余州县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吏治问题。 “嗯……看样子政体革新已是势在必行了的,依子明看来,何时开始为宜?” 尽管尚不曾去验证,可李恪却相信陈子明绝对不会在这等大事上虚言欺骗自己,一想到似前番扬州谋逆案这等大案有着接连爆发的土壤存在,李恪又怎敢掉以轻心了去,只是在何时动手一事上,却还有些个拿捏不定,这便沉吟着将问题丢给了陈子明。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新军若是已就绪,即刻便可开始着手相关之布局了。” 陈子明去岁之所以提议朝廷派出干员观风天下,除了他自己须得避嫌之外,本意就是要为政体革新做准备的,如今,新军既已成型,政体革新之事自然也就该摆上议事日程了的,这会儿听得李恪有问,自不会有丝毫的犹豫,紧着便给出了个明确的答案。 “嗯,朕看着亦是可行,子明打算从何处着手做了去?” 改革的事儿从来都是一鼓作气、再鼓而衰的,李恪乃是饱读史书之人,对此,自不会不清楚,就眼下大唐蒸蒸日上之时,无疑便是动手的最佳时分,有着新军之护驾,也当真不怕各地能乱到哪去,当然了,话又说回来了,应该改归应该改,具体该如何着手,却还是须得谨慎再谨慎的,在这一点上,李恪自不会掉以轻心了去。 “回陛下的话,再有不到一个来月便是端午了,如今天下太平,龙舟赛事办上一回也自无妨,诸王平日里为陛下牧守四方,也自辛苦得很,趁此佳节时,召回京师慰籍一番,也好宣示一下陛下之恩宠,窃以为应是可行。” 陈子明并未直接回答李恪的问题,而是意味深长地提点了一番。 “善,朕回头便下了诏令,其余诸事便由子明办了去便好。” 李恪乃是极聪慧之人,尽管陈子明说得甚是含糊,可他却是一听便知陈子明话里的潜台词之所在——政体革新断然绕不过镇守四方的诸多王爷们,若不先摆平了这帮有权有兵有粮的王爷们,政体革新根本无从谈起,反之,只要能将这帮王爷们都关进了笼子里,政体革新的最大阻碍也就荡然无存了的,对此,李恪自是赞成得很,不过么,他显然不想亲自操刀此事,一句话便将这等棘手的活计塞到了陈子明的怀中。 “陛下圣明,微臣遵旨。” 拿下诸王可不是件容易之事,不管是巧取还是硬拿,操刀者都难免遭人诟病,道理很简单,那帮子王爷可都是天家中人,不是李恪的叔叔便是其弟弟,就血缘关系来说,操刀者都难免犯了疏不间亲之大忌,真要是事情办不好,那绝对是要被推出来当替罪羊的,东汉七国之乱时,晁错这个削藩的首倡者不就被汉景帝毫不容情地一刀砍了么,毫无疑问,李恪所给的就是件吃力不讨好之差使,然则陈子明却并未有丝毫的犹豫,干脆利落地便答应了下来。 “嗯,子明办事,朕素来放心得很,此事便这么定了,时候不早了,子明一路南巡辛苦了,朕就不多留卿了,且自回罢。” 该谈的既已谈完,李恪也自没再多留陈子明,嘉许了其几句之后,便即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连日赶路之下,又与李恪商谈了如此之久,饶是陈子明身强体健,也自有些疲了,这一听李恪如此说法,陈子明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紧着称颂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两仪殿,自行乘马车打道回府去了…… “孩儿见过父亲。” 陈舒虽已成婚,但却并未搬出陈府,只是在陈府隔出了个单独庭院另住而已,加之不曾出仕,也就少了公务之繁忙,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于京中名流交往,与萧锐之长子萧守业、李勣之次子李思文、来济之长子来敬业并称“京师四秀”,今日父母齐齐归家,陈舒自是不敢似平日那般外出交游,早早便在府中候着,一边陪着早一步回府的汝南公主叙话,一边等着自家父亲的归来,却不曾想,陈子明人是回来了,却并未去主院,而是径直去了内院书房,并着墨雨前来唤其去内院书房一行,对此,陈舒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便赶到了地头,这一见自家父亲正自端坐在文案后头,赶忙便抢上了前去,规规矩矩地行礼问了安。 “嗯,今日为父进宫面圣时,陛下曾谈到了尔之入仕一事,陛下有意委尔为著作郎,尔对此可有甚想法么?” 陈子明面色淡然地看了陈舒一眼,也自不曾有甚寒暄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这……父亲明鉴,孩儿年岁尚幼,又乏历练,骤然担此重任,却恐有负陛下之隆恩,孩儿惶恐,实不敢为也。” 著作郎乃是秘书监中的一个职位,清贵至极,既能近天颜,又不用承担甚实际的责任,就算不去费心讨天子之欢心,只消在位置上稍稍熬上几年,便可攀上晋升的快车道,似这等好职位,当真不是那么好到手的,自开唐以来,也就只有长孙冲、杜宪等寥寥几名驸马都尉能从此职位起步,而今,听得这等好事即将落在自己的头上,陈舒又岂有不为之欢欣鼓舞的,当然了,心中喜悦归喜悦,他倒是不曾得意忘形了去,紧着便出言谦逊了一番。 “尔能知晓自身缺点便是好事,不瞒尔,为父也是以此等理由婉拒了陛下的恩宠。” 陈舒掩饰得虽好,可其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狂喜之色又哪能瞒得过陈子明的法眼,不过么,陈子明也不曾点破其之心思,而是一本正经地便狠泼了陈舒一头的凉水。 “父亲英明。” 这一听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陈舒心中自不免失落得很,奈何当着自家父亲的面,他就算是有着再多的委屈与不甘,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是无奈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舒儿有心仕途是好事,为父自当鼎力支持,然,有句俗话说得好,万丈高楼平地起,倘若地基不稳,这楼怕也难起到多高,你与为父不同,不止是少历练,从生下来就不曾吃过苦受过累,说是含着金钥匙生下来的也不为过,虽文章还算能看得过去,心性也尚可,然,不知人间疾苦,又如何能当一名臣,为父素来少有对尔说教之时,今日算是个例外罢,言尽于此,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还须得靠你自己去摸索。” 陈舒毕竟是自己的独子,身为父亲,陈子明自是须得为其之将来好生谋划上一番,当然了,该说的道理,陈子明却是须得先跟其说透了的。 “父亲教训得是,孩儿愿从微末之流做起,若能有成,当不自弃,若不能,归家闲居也是该当的。” 陈舒能被列为“京师四秀”之一,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心中的失落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再一听陈子明这般谆谆教诲,心中的块垒当即便就此烟消云散了去,也没去追问陈子明到底为他安排了甚职位,仅仅只是言语诚恳地表明了态度。 “舒儿能做此想便好,为父已向陛下求了个缺,待得吏部下了函,尔便先去工部当一任主事,若真能有成,三年后,为父自当为尔请外放地方之恩旨,望尔能记住今日之言,脚踏实地,莫要辜负了为父一派苦心便好。” 以陈子明的观察力之敏锐,自是能看得出陈舒先前所言确是出自肺腑,心情自是大好,也就没再多绕弯子,但见其温和地一笑,语调淡然地便将为陈舒所做的官场晋升规划简单地述说了一番。 “父亲放心,孩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听得陈子明这般温言教诲,陈舒心中满满皆是感动,可也不曾多言,仅仅只是慎重其事地给出了个保证…… 第五百八十章 高调复出(一) 四月初二,奉旨观风江南的陈子明在离京年余后,终于低调地回到了京师,既不曾对江南之行作出总结,也不曾对扬州一案发表看法,除了回京当日曾与李恪有过一次密谈之外,再无甚旁的举措,接连数日,都是准时上下班,四平八稳得很,似乎其去江南一行真就只是随便逛逛而已,如此沉稳的表现一出,还真就叫群臣们很有些个摸不着头脑。 四月初四,就在群臣们还在琢磨着陈子明表现如此低调究竟有何蕴意之际,内廷突然连下两道诏书,其一,宣布今年之端午将于芙蓉园举行龙舟赛,为此,特召在外地之诸王归京,一者是叙叙旧,二来也是为犒赏诸王为天子牧守四方之辛劳;其二,诏令陈子明之子晋城县伯陈舒入仕,委为工部四司之工部司主事一职。 两道旨意同时传出,朝野间当即为之哄传不已,前一道龙舟赛的旨意也就罢了,虽引人向往,可一来时间尚远,二来么,京师这些年来,但凡逢年节时,总会有些喜庆之赛事,不是马球赛便是龙舟赛,朝野间对此都已是习惯了的,哪怕诏书后头还有着宣诸王归京的恩旨,可也没多少人觉得奇怪,所有人注意的焦点全都着落在了第二道圣旨上,此无他,要知道陈舒乃是陈子明的独子,又早早就封了伯爵的,如今出仕居然只当了个工部司主事的微末小官,个中的意味实在是太过引人深思了些,再算上陈子明离京一年以及归来之后的低调,似乎有些不甚好的事儿就要发生了,鉴于陈子明过往的功绩以及在朝中的地位,无数人都在猜测着陈子明的下场究竟会如何,自是无人会去多关注那份所谓龙舟赛之诏书了的。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尽管李恪的诏书下得有些突兀,可圣旨就是圣旨,牧守四方的诸多王爷们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大多都提前赶到了京师,唯独只有越王李恪借口身体有恙,在临近端午前,突然上了道告假本章,硬是赖在了柳州,对此,李恪倒也很是体恤,并未见责,反倒是派出了专使前去慰问,以全兄弟之情分,此举一出,那些个原本对诸王齐聚京师有所疑虑者遂就此安心了下来。 端午节的龙舟赛热闹是热闹,可对于见多识广的诸般王爷们来说,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而已,谁都不会放在心上,跟着李恪凑趣一番,也就算是应付过去了,本以为过了端午就能各归各封地了的,却不曾想于龙舟赛进行时,李恪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线,竟提议次日一早一起去细柳营检阅一下新军之阵容,对此,诸王虽明知李恪这就是要显摆上一番,却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初五一早便齐齐聚集在了承天门外的小广场上,静候着帝驾的出现。 “陛下口谕:朕偶感不适,太医有嘱,受不得风,特着左仆射陈曦代朕陪诸王叔、王弟往细柳营一行,钦此!” 等待复等待,诸王从卯时四刻一直等到了辰时过半,却依旧没能等到帝驾的出现,等来的就只是内侍监何欢所传的一道口谕。 “臣等领旨谢恩。” 一听是这么道旨意,诸王谢恩之余,大多暗自松了口大气,没旁的,自古以来,伴君就是伴虎,别看诸王中有一大半都是李恪的叔叔,说起来是长辈,可在天威面前,长辈啥的不过都是个笑话而已,真要恶了天子,被砍头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罢了。 “诸位王爷且都请罢。” 陈子明并未与诸王一起等在承天门前,而是与何欢一起从宫里出来的,于诸王跪谢天恩之际,他并未有甚言语,直到诸王谢恩已毕,这才迈步上前,冲着诸王很是客气地躬身一抱拳,声线柔和地催请了一句道。 “陈大人,请。” 诸王到京都有一段时日了,自是都已闻知如今京师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小道消息——陈子明失宠在即,然则传言归传言,到底是不是真事儿,却是谁都不敢下个定论,值此陈子明亲自出面催请之际,诸王心中虽是别有想法,却也不致于肤浅地流露在脸上,大多数王爷们客气还礼自也就属必然之事了的。 “陈大人,本王昨日淋了雨,今日有些不适,细柳营怕是去不得了,还请陈大人行个方便,且容本王回府暂歇可成?” 并不是所有的王爷都肯给陈子明面子,这不,就在诸王齐声附和之际,一个不甚协调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赫然是霍王李元轨冒出了头来。 “霍王殿下如此说法,下官本该体谅才是,然,陛下有交待,新军虽已建成,好坏却尚难定论,正须诸位王爷加以斧正,以为接下来之各州守备军换装做好准备,此乃社稷大事也,还请霍王殿下多多谅解则个。” 此番细柳营一行可是场大戏,陈子明固然是主角,可也少不得霍王这个重要配角,若不然,整场大戏怕就不好唱将下去了,正因为此,陈子明自是不可能让李元轨就这么脱身而去,虽不曾说甚重话,也就只是出言婉拒而已,可话语间却满是不容拒绝之意味。 “好胆,尔这厮安敢威胁本王,是欲谋反么,嗯?” 李元轨与陈子明之间原本并无甚交集,似乎也不该有甚交情与旧怨,可实际上么,李元轨看陈子明不顺眼已然不是一天两天了的,远的不说,就说去岁在扬州落网的李慎元便是李元轨暗自扶持起来的,本待起事时,能派上大用场,却不曾想竟被陈子明连锅端掉,虽说不曾因此牵连到他李元轨的身上,可李元轨却又哪能真放心得下,对于侦破此案的陈子明自是又恨又忌,先前冒出头来,本就是要找茬的,这会儿又哪会给陈子明留甚情面,纵使陈子明所言从表面上来看,并无甚不妥之处,可架不住李元轨刻意寻事,但见其面色一沉,已是怒不可遏地呵斥了陈子明一番。 “霍王殿下还请慎言,本官只是请殿下依圣旨行事,殿下若有甚怨言,不妨进宫向陛下面陈好了。” 饶是李元轨态度恶劣无比,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曾变脸相向,也就只是面色淡然地顶了其一句道。 “尔这厮……” 李元轨一者是存心要落陈子明的面子,二来么,隐约间觉得此一去细柳营恐有危难,自是不愿前往,假作暴怒状地便要就此借题发挥上一把。 “十四弟休要胡搅蛮缠,陈大人所为乃奉旨行事,所言所述也自无不妥之处,尔若觉得不快,自进宫请辞好了。” 见得李元轨闹得有些不成体统,江夏王李道宗可就当真看不下去了,面如沉水般地便呵斥了李元轨一句道。 “承范(李道宗的字)老哥说得是,十四弟莫要再争了,且一道去细柳营转转也好。” “是啊,十四哥息怒,陛下既是有旨,我等照着去做总不会错的。” “十四弟,莫闹了,一道走罢。” …… 李道宗虽只是宗室王爷,并非李家嫡系,可其战功卓著,于宗室子弟中素有威望,他这么一开口,徐康王李元礼、道孝王李元庆等人立马便纷纷出言附和,更有韩王李元嘉这个一向与李元轨最为亲善者从旁拉扯了其一把。 “哼!本王倒要看看那狗屁新军能有个甚作为来着,走!” 李元轨虽还有心再折腾上一番,可见得诸位兄弟们皆已尽皆开口相劝,他也自不好真触了众怒,再说了,陈子明又不曾有甚明显的过失,李元轨就算想借题发挥,也没个着力处,至于说去向李恪请辞么,再给他李元轨几个胆子,他也不敢真去,这当口上,也就只能是悻悻然地冷哼了一声,就此借坡下了驴。 “诸位王爷,且都一并请罢。” 陈子明根本没理睬李元轨的挑衅之言,面色淡然地一摆手,不咸不淡地便又出言催请了一句道。 “陈大人,请!” 甭管外头流言里怎么传陈子明即将倒霉,只要他还是大唐首辅大臣一天,诸王便不敢真对其轻慢了去,齐齐客气了一番之后,也就各自上了马车,在侍卫们的簇拥下,一路往城外的细柳营便赶了去…… “这么说来,十四叔闹腾了一番之后,还是去了细柳营喽?” 两仪殿的御书房中,自称病了的李恪此际正自面色红润地端坐在龙案后头,静静地听完了何欢的禀报之后,这才眉头一挑,满是不屑意味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确是如此。” 何欢虽是李恪手下最听用之人,可也不清楚此番细柳营一事的具体安排,这一听李恪此问颇为的蹊跷,心里头自不免便起了波澜,但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只能是恭谨地给出了个明确的答案。 “嗯,那便好,去,传柳如涛来见朕。” 饶是何欢掩饰得甚好,可以李恪之精明,又怎会看不出何欢心中的震惊,不过么,李恪却是不打算跟其解释那么许多的,也就只是不耐地摆了下手,随口吩咐了一句道。 “诺!” 李恪金口这么一开,何欢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御书房,自去传唤柳如涛不提…… 第五百八十一章 高调复出(二) “末将见过诸位王爷,见过陈大人。” 细柳营位于霸上,原名细柳,因周亚夫在此屯兵,遂名曰:细柳营,传至后世,便以细柳营取代了原名,离长安城说来并不算远,也就二十余里路而已,可架不住陈子明一行人等都是前呼后拥地迤逦而行,真到了细柳营之际,天都已是近了午,见得大队人马到来,早已率部在营外列阵多时的新军军长娄师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领着手下诸将便紧着迎上了前去,照着朝规行礼问了安。 “娄将军客气了。” “娄将军不必多礼了。” “娄将军不必如此,客气了,客气了。” …… 娄师德年级虽不大,入仕也不算久,到如今也不过只有七年而已,可官运却是好得惊人,如今赫然已是挂着左监门卫将军头衔,又兼着兵部侍郎之职,更是面前这支哄传天下的新军之军长,乃天子面前之宠臣,诸王的身份地位虽远高于其,但却当真不敢在这位朝廷新贵面前摆甚王爷的架子,乱纷纷地便各自回了礼。 “宗仁不必多礼,时候不早了,这就开始罢。” 任凭诸王如何客套,娄师德也自不曾理睬,依旧是躬身而立着,很显然,在他看来,诸王的回礼根本无所谓,他真正在意的就只有陈子明的吩咐,一见及此,陈子明的脸色虽平静依旧,可眼神里却不免透出了几分的亮色,但并未多言,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末将遵命。” 娄师德等的显然便是陈子明这么句话,这不,陈子明话音方才刚落,他便已是恭谨地应了诺,一侧身,冲着诸王以及陈子明一摆手,客气地恭请道:“诸位王爷、陈大人,请随末将上观礼台。” “娄将军,请!” 所谓的观礼台其实就是新军平日训练时的指挥台,不过就是个青石垒起来的小高台罢了,其上毫无装潢,显得极为的粗犷,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与舒适自是沾不上边,诸位王爷大部分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对这等简陋之条件自是很难感到满意,问题是此番前来观演新军乃是出自圣命,就算心中有甚不满,也没谁敢在此际出言抱怨的,只能是硬着头皮登上了风势不小的高台,彼此谦让地在高台上的几排几子后头各自落了座。 “禀大人,第一军第一师已准备完毕,请大人明示行止。” 尽管高台上坐着近四十位王爷,然则娄师德却根本不加理睬,反倒是恭谨地朝着端坐在角落处的陈子明一躬身,恭谦地请示了一句道。 “开始罢。” 别看陈子明乃是大唐首辅大臣,又是国公,可就爵位与身份论,在这小高台上,除了娄师德这个主人之外,就属陈子明最低了的,这一见到娄师德只向陈子明一人请示,不少王爷的脸色可就不免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然则陈子明却根本没半点谦让的意思,甚至连看都不看脸色各异的诸王们一眼,挥手间,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末将遵命!” 见得娄师德不向自己等人请示,几名性情不好的王爷可就不止是脸色难看了,虽不曾说出甚呵斥之言,可冷哼之声里已满是羞恼之意味,奈何娄师德根本不加理会,但见其恭谨地应诺之余,紧着便是一个转身,大步走到了高台的最前端,急速地挥动了几下手中的一面小红旗。 “呜,呜呜,呜呜……” 随着娄师德的红旗挥舞,凄厉的号角声立马暴然而响了起来,旋即便听一阵鼓声响起中,原本列阵在营外的三个方阵士兵开始了前移,不多会,数十门大炮也在马车的拖拽下缓缓进抵观礼台下,如此一来,原本聚集在观礼台周边的各王府随行人等不得不一退再退地退离了观礼台,愣是被挤到了远端。 “开炮!” 众王府随从侍卫们可都是在各地骄横惯了的,如今却被新军挤得站不住脚,自不免都有些个怨气满腹,问题是新军势大,纵使心中有着再多的怨言,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骂骂咧咧地退了开去,而新军将士们根本就不加理会,娴熟无比地架起了大炮,随着炮兵指挥官一声令下,数十门火炮同时开始了怒吼。 “轰、轰、轰……” 隆隆的炮声中,一团团褐色的烟雾腾空而起,一枚枚大小不一的榴弹划破长空,呼啸着砸向了观礼台对面三百余步处的一座小山包,只一瞬间,便炸得小山包上土石飞溅,其势可谓是惊人至极,饶是一众王爷们都曾听闻过火炮的威力,可真见到了这般情景,还是不免被震得个目瞪口呆不已。 “擂鼓进击!” 炮弹爆炸的轰鸣声尚未消停,就见站着阵列左侧的一名将领扬手高呼了一嗓子,旋即,便听鼓声隆隆而响中,三个方队的士兵齐齐踏着鼓点开始了前移。 “目标正前方木墙,各就各位,开火!” 三大方阵的推进速度都不算快,可正步走的气势却是惊人得很,整齐的脚步声震得观礼台上的诸王们脸色一变再变,然则三大方阵并未走上多远,就听三个方阵的指挥官几乎同时下达了将令。 “呯、呯、呯……” 命令一下,三大方阵的官兵立马齐齐而动,枪声瞬间有若爆豆般响成了一片,四排士兵轮番射击之下,枪声始终就没见个消停的时候,而作为标靶的那堵木墙虽远在一百二十余步开外,却愣是被无数的子弹打得木屑乱飞不已,不数刻,便已是千疮百孔、残破不堪! “嘶……” “呼……” “犀利,犀利啊,啧啧……” …… 一炷香过后,三大方阵几乎同时停止了射击,爆豆般的枪声也渐渐消停了下去,唯有硝烟兀自在演武场上空弥漫着,死寂了良久的诸王们这才算是回过了神来,吸气声、呢喃声就此噪杂成了一片,显然都被新军先前的强大攻击力给震撼得不轻了去。 “诸位王爷,新军之表演还算能看得过去罢?” 陈子明说起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支新军的表演,然则此军之建立毕竟是出自他的规划,尽管也略有些震惊于新军训练水平之高,可要说有多震惊么,却也不致于,这会儿见得诸王尽皆失了常态,心中自是乐呵得很,也不等诸王醒过了神来,便已是笑容满面地开了口。 “不错,有此强军,何愁四方不平,可惜啊,当年若有此军在手,高句丽早已不存矣!” 在场诸多王爷中,懂军略者可不在少数,个中又以江夏王李道宗最为出色当行,反应也自最快,头一个便开腔感慨了起来。 “王兄所言甚是,此等强军确有天下无敌之姿也。” “我大唐有此强军,实社稷之幸,百姓之幸也,可喜可贺啊!” “不错,不错,久闻新军之盛名,今日一见,果然犀利非凡,好,好啊!” …… 有了李道宗的带头,诸王们自是都不甘落后,七嘴八舌地便为新军高唱起了战歌,不少王爷更是想到了陈子明先前说过要将新军装备推广到全国一事,眼神自不免便有些个狂热了起来。 “诸位王爷既是都以为好,那新军便一准是好的,不瞒诸位,新军之规模在两年内还将扩大三倍,并将以新军为基础,组建东征军,不灭高句丽誓不罢休,只是在此之前,却还有桩要事须得各位王爷鼎力相助的。” 诸位交口称赞之际,陈子明并未有甚言语,仅仅只是笑容满面地倾听着,直到众人话音渐小之时,这才一压手,意味深长地点了一句道。 “还请陈大人明言,若有须得我等处,自不敢辞焉。” 这一听陈子明此言蹊跷,诸王自不免都有些个茫然不已,彼此间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见李道宗率先开口表了态,然则并未引得诸王齐齐附和,很显然,在摸不清陈子明用意何在之前,诸王们明显都多存了个心眼。 “江夏王素来忠心耿耿,真社稷臣也,下官感佩不已。” 见得诸王皆保持沉默,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不知这帮家伙都在打着何等之算计,可也不甚在意,左右如今局面已尽在掌控之中,陈子明根本就不怕诸王能翻了天去,也自不急着说破谜底,而是感慨万千地夸赞了李道宗一番。 “哼,有屁快放,我等可不是来听尔废话连篇的!” 陈子明话音方才刚落,一个刺耳的声音立马又响了起来,赫然是霍王李元轨又发飙了。 “霍王殿下还请稍安勿躁,此事说来与尔干系最大,呵,殿下若是保持缄默,下官本也不会过于己甚,如今殿下既是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本官无情了,来啊,将此獠给本官拿下了!” 李元轨不发飙还好,他这么一发飙,当即便引来了陈子明的雷霆震怒,但见陈子明猛然一拍几子,已是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守卫在观礼台上的几名新军官兵立马轰然应了诺,一拥而上,这便要将已被惊得鼻歪口斜的李元轨就此拿下…… 第五百八十二章 高调复出(三) “放开本王,尔等想造反么?快放开本王,陈曦,尔这狗贼安敢无礼若此,本王定饶尔不得……” 李元轨措手不及之下,根本就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已被几名魁梧有力的新军士兵摁倒在了几子旁,惊怒交加之下,不由地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陈大人且慢,十四弟言语虽糙了些,却并无外心,还请陈大人多多体谅则个。” 见得陈子明突然变了脸,诸王茫然不已间,也自不免心惊肉跳,一时间竟全都为之呆愣在了当场,也就只有素来与李元轨关系最佳的韩王李元嘉站了出来,紧着为其缓颊了一句道。 “是啊,陈大人还请息怒,十四哥向来就是个粗人,您大人有大量,且就宽恕其一回好了。” “陈大人万不可如此啊,十四弟虽鲁莽了些,可毕竟是亲王之尊,您这般做法怕是有所不妥罢?” “陈大人且请消消气,有话慢慢说么。” …… 有了李元嘉的出头,诸王们这才算是醒过了神来,乱纷纷地便出言劝解了起来,当然了,劝解归劝解,却是无人敢真冲上去解救李元轨的。 “诸位王爷还请稍安勿躁,容下官说上几句。” 饶是诸王齐齐开了口,然则陈子明却根本不为所动,面色淡然地一压手,示意诸王各自落座。 “陈曦,尔个狗官,屠夫,混账东西,放开本王……” 听得陈子明有言,诸王自是都不敢怠慢了去,尽管心中皆是惊怒不已,可也不敢在此际触怒了陈子明,只能是各自惴惴地各归各位,唯有李元轨却依旧在那儿谩骂个不休。 “李元轨,尔身为当今皇叔,深受两朝天子之厚恩,不思报效朝廷,却倒施逆行,意图谋反,恶行昭彰,已是死罪难逃!” 陈子明可不是啥善男信女,这么些年来,倒在他手下的亲王权贵可不是一个两个了的,早前能容忍李元轨的嚣张,那是因动手的时机未至,而今么,局势既已尽皆在掌控之中,他又岂会再让李元轨猖獗了去,但见陈子明猛拍了下面前的几子,声色俱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声如雷震一般,在场诸王大半被吓得个浑身哆嗦不已。 “放屁,尔这是血口喷人,本王要去陛下面前参你,尔这狂悖狗贼,尔不得好死……” 谋逆乃是死罪,别看李元轨乃是皇叔,犯了这一条,断不会有活路可言,在没见到真凭实据之前,他自是不肯伏法认罪,不仅不认罪,反倒是如疯狗般地咒骂个不休。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绝大多数的王爷全都闭紧了嘴,没旁的,概因谋逆之罪名实在是太大了些,谁跟这一条稍沾上点边,那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这当口上,不管李元轨是冤还是不冤,形势不明之前,却是谁都不愿再为其缓颊了的,一时间,偌大的高台上,除了李元轨在那儿咒骂不已之外,竟是就此冷了场。 “陈大人慎言、慎言啊,这谋逆之罪可不是说着玩的,未经审明,又无陛下旨意,这话怕是说不得罢?” 旁人都可以保持缄默,唯独韩王李元嘉却是没这个福分,道理很简单,他与李元轨过往太密,彼此间算是一根线上的两只蚂蚱,真要是李元轨玩完了去,指不定便会将他李元嘉也一并拖下了水,正因为此,哪怕明知道此际开口大为犯忌,他也不得不开声力挺李元轨一把了的。 “本官从不说笑,不止是李元轨意图谋逆,便是你韩王也同样逃不脱国法之惩治,来啊,将李元嘉也一并拿下了。” 万事只因强出头,这么句虽俗,却绝对是千古不易之真理,这不,眼前就又上演了一回,还没等诸王回过神来呢,就见陈子明冷漠地扫了李元嘉一眼,声线阴冷地又下了道拿人的命令。 “诺!” 观礼台上的新军将士虽不多,也就只有一个班而已,可用来捉拿两名王爷却是绰绰有余得很,这不,随着陈子明一声令下,自有两名新军士兵齐齐应了诺,一左一右地冲上前去,毫不客气地便将李元嘉也摁倒在了几子旁。 “陈大人,您这是作甚?本王无罪,尔休得无礼!” 李元嘉虽也粗通武艺,可到底不精,加之年岁已高,措不及防之下,根本不是那两名孔武有力的新军士兵之对手,几无抵抗之力地便被摁住了,心惊之余,情不自禁地便狂嚷了起来。 “无罪?嘿,好一个无罪,尔与霍王李元轨勾连原扬州刺使李慎元、越王李贞,意图谋反,事实俱在,又岂容尔胡乱狡辩了去!” 别看陈子明此际威风凛凛,说捉拿亲王便捉了,可实际上么,心底里其实并不甚爽,没旁的,概因他眼下其实就是一把刀而已,真正要拿下二王的是李恪,而不是他陈子明,可反应在世人眼中么,却是他陈子明太过跋扈了些,哪怕陈子明并不甚太在意所谓的名声,却也不免为之不爽了些,当然了,不管如何不爽,以陈子明之城府,却是断然不会带到脸上来的。 “冤枉,冤枉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是乔诏乱命,本王要面圣陈情,陈曦,尔休要污人以罪,本王不服,本王要面圣……” 李慎元一案一直就是李元嘉的心病之所在,自打李慎元落入了法网,李元嘉就难得再睡上个好觉,始终担心着李慎元会将他给供了出来,若不是前不久大理寺宣布扬州一案已然结案,判了李慎元与陆自高等人死刑,却并不曾涉及到诸王之密谋,李元嘉此番也不敢来京面圣,本以为事情已然是过去了,却不曾想会在此际被陈子明给翻了出来,惊怒交加之下,李元嘉没口子地便喊起了冤枉来。 “大胆狂徒,事到如今,还敢狡辩若斯,圣旨在此,霍王李元轨、韩王李元嘉听宣:兹查,据扬州原刺使李慎元供认,霍王李元轨。韩王李元嘉、越王李贞私下勾连,暗结同盟,意图谋逆,朕闻知,怒甚,特着左仆射陈曦缉拿诸般人犯,彻查诸逆,以正视听,钦此!” 霍王与韩王都是亲王,又是皇叔,若是没有圣旨在手,陈子明又怎敢当众拿人,之所以先前不曾取出,不过是要看看诸王之反应罢了,这会儿见得二王在那儿闹腾个不休,陈子明可就不耐了,但见其霍然尔起,抖手便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诏书,摊将开来,一板一眼地便将诏书宣了出来。 “诬陷!这是诬陷,本王不服,本王冤枉啊,本王冤枉啊……” “陈曦,尔这助纣为虐的狗贼,本王便是做鬼也断不会放过你,你给本王等着……” …… 陈子明这么一宣诏,二王当即便彻底绝望了去,所不同的是李元嘉只一味地喊着冤,而李元轨却是不停地咒骂着,此乃二人个性之所差,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拖下去,严加看管,未得圣旨,任何人不得私下探访,违令者,斩!” 事已至此,陈子明可没心思再跟这两倒霉蛋多言啰唣了,挥手间便已是声色俱厉地下了令。 “诺!” 能被派到这观礼台上执行警戒任务的可都是娄师德的亲兵,对陈子明的命令自然不会有丝毫的抵触,齐齐应诺之余,也不管二王如何挣扎,拖拽着便将二王架下了观礼台,自行押往营中关押了起来。 “诸位王爷不必惊慌,逆贼已除,也该到了谈正事的时候了,且都请安坐,容下官从头说起,唔,自我大唐开朝至今,拢共也不过三十六年而已,然,州刺使或是都督府都督谋反一事却足足有三十四起之多,何也,是帝政不清么,怕不是如此罢?究其根本乃是体制有漏洞所致,朝廷监管力度不足,以致于地方各行其政,此政体不加变革,社稷实难言稳,时移世易,变法宜矣,诸位王爷以为如何哉?” 陈子明今日摆出的便是以势压人之架势,先是以新军之威猛,示之以强,再以霍、韩二王的脑袋祭旗,镇之以刚,至于此际的问话么,虽言语平缓,可内里的煞气却是凝而不散,很显然,若是诸王不能给出个令其满意的答复,接下来会发生甚事可就不好说了的。 “陈大人,小王有所不明,不知您先前所言之变法究竟应是怎个变法?” 有着霍、韩二王的前车之鉴在,诸王这会儿心里头都在打着鼓,唯恐自个儿之言行会再惹来陈子明的雷霆之怒,自是都不敢轻易开口言事,尽皆在那儿彼此面面相觑着,也就只有事先曾受过李恪提点的李道宗胆气最足,紧着便问出了诸王最为关切的问题来。 “江夏王问得好,自古以来,君权稳则社稷稳,君权不固则社稷必危殆矣,诸位王爷以为然否?” 面对着李道宗的质疑,陈子明并未急着作出解释,而是自信地一笑,紧着又问出了个敏感的问题来,明摆着是要逼诸王先行表态上一番…… 第五百八十三章 高调复出(四) “陈大人所言甚是,小王等皆深以为然。” “陈大人说得好啊,社稷之要首在君权之固也。” “确是此理,小王等别无异议。” …… 明知道陈子明这么句问话里包藏着“祸心”,奈何人在屋檐下,却又哪能容得诸王不低头的,尽管都不愿表态,可一待陈子明炯然的目光扫了过来,诸王也自不得不违心地附和上一番,当然了,表态归表态,各自心里头究竟作何想法么,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了的。 “诸位王爷能有此等认识便是好事一桩,如此一来,于变革之道也就能取得共识了,这么说罢,我朝之所以州刺使造反之事不断,皆因各州治权过大之故也,今,既欲固君权,自是须得从根子上削弱地方自治之权也,对此,陈某苦思数年,终得一策,谓之划省而治。” 陈子明要的只是诸王的表态,至于他们心中到底作何想法么,他却是根本不介意,左右如今局面已尽在掌握之中,陈子明自是乐得慢慢跟诸王周旋了去。 “划省而治?这……” “小王等不明,还请陈大人指点迷津则个。” “是啊,究竟何为划省而治来着?” …… 见得陈子明又是说一半留一半地吊人胃口,诸王心中都不免有些犯嘀咕,奈何形势比人强,不满归不满,追问的热切终归还是须得表现出来的,若不然,万一要是惹恼了陈子明,那后果怕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诸位王爷莫急,且容下官细细道来,这么说罢,划省便是依山形地势将举国之地划成二十八省,每省设巡抚一职,统管省内军政;另有布政使一职,为其副,管民政;再有安抚使一职,管刑名;御史台之各省监察御史派驻省府,督导诸官,再有军区将军一职,统管军事,军政、民政各自独立,以上诸职皆有上本直奏之权,彼此制衡监督,以确保省务不致沦于一人之手,省下不设州,改称府,一府之长为知府,下有县,大体按原各州所辖划分,另有上县改为直辖州,设知州一人,衔比知府低一级,各府设守备营,以绥靖地方,省有驻军,由军区将军指挥,归朝廷直辖,无诏令不得擅动,以上种种便是划省而治之核心所在,诸位王爷对此有甚看法,且就请畅所欲言好了。” 诸王既是纷纷出言追问根底,陈子明也就没再卖甚关子,这便将划省而治的纲要娓娓道了出来,当即便令诸王全都为之眼神狂闪不已,很显然,诸王大多想到了一事——若是真划省而治,哪怕能捞到巡抚之职位,可就权势而论,其实还真不如眼下的刺使来得权重,很显然,这所谓的划省而治,于朝廷而论,或许有利集权,可对于诸王来说,却是弊远大于利的,若不是刚有着霍、韩二王被拿下的前车之鉴在,只怕诸王早就全都跳起来高唱反调了的。 死寂,一派的死寂,诸王尽管不曾出言反对,可也无人愿意在此事上表示支持,此无他,诸王这么些年来,在各自的封地上可是享受惯了的,要剥夺他们的权力与享受,简直跟杀了他们没啥两样,不满乃是必然之事,只是眼下风头不对,诸王除了选择保持缄默之外,还真就没甚旁的法子好想了的。 “此法不错,环环相扣,彼此监督,确是有利朝廷掌控地方,大善!” 一派死寂中,又是李道宗头一个站出来表明了支持的态度——李道宗在此前确是曾受李恪之委托,要他全力支持陈子明,但这并不是李道宗表态的根本原因之所在,真正让他做出此表态的是因其确实看出了这等政体的妙处与合理性。 “陈大人,小王有一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道宗这么一表态,可就将诸王全都挤到了墙角上,当真是表态也不是,不表态也不是,彼此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由着诸王中排序最长的徐康王李元礼(唐高祖第十子)出头探问了一句道。 “徐康王有话只管直说,下官听着便是了。” 陈子明早就料到这帮王爷不会那么轻易地便肯让出手中的权利,也自做好了软硬两手准备——能晓之以理,那就以理服人,若是诸王真要逆流而动,那就只能以强硬手段将顽固者碾成齑粉了,左右已拿下了两位王爷,陈子明倒是无所谓再多拿下几位的,当然了,能不动用铁腕手段,陈子明也自不愿妄动无名。 “陈大人先前所言之划省而治,小王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只是不知朝廷又将如何安置我辈,还请陈大人为我等指点迷津则个。” 陈子明今日又是大阅兵,又是拿霍、韩二王的人头祭旗,摆明了就是要将划省而治一事推行到底了的,在这等强权下,李元礼自知凭着在场这么些王爷怕是根本无力阻拦,与其被当成下一个祭旗的对象,还不如全力以赴地为自身谋些利益来得强。 “十哥所问,正是小弟之所想,我等兢业为政大半生,朝廷应不致毫无体恤罢?” “陈大人,您就给小王等说说罢。” “就是,就是,我等为天子牧守一方多年,没个功劳也有苦劳罢。” …… 在涉及到自身利益时,哪怕是贩夫走卒都会起拼死之心,就更别说这帮位份尊贵的王爷了,谁都不想将手中的权力毫无条件地交出来,哄乱闹腾也就属题中应有之义了的。 “徐康王问得好,诸位王爷中,不少人是从武德年间便为天子牧守一方的,劳苦功高啊,陛下乃圣明之君也,又岂会不知,政体虽革新,诸位王爷之功却是不能或忘,今,陛下有意在京设一机构,专一管理天家事务,名曰:宗人府,但凡是天家子弟,无论是亲王还是未封之皇子,一体都归宗人府节制,另,圣上体恤诸位王爷之不易,不忍诸位王爷再在外地操劳,特延请诸位王爷一体入朝听政,携手共建我大唐之社稷江山,想来以诸位王爷之忠心,应不致有甚异议罢。” 这都已到了图穷匕见之时,陈子明也自没甚迟疑,语调淡然地便将对诸王的安排一口气道得个分明无比,赫然是要将诸王手中的权力彻底抹个干净彻底了去。 “……” 陈子明此言一出,诸王当即便全都傻了眼,这哪是啥体恤来着,完全就是在行削藩之举措,所谓的入朝听政议政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比之在地方上的自由与权势而论,简直就是一天一地的差别,真要是就这么答应了下来,显然不是诸王之所愿,可问题是如今大家伙都已被圈在了笼子里,不答应的话,又不免担心会落到霍、韩二王之下场,进退两难之下,观礼台上自也就不免再度冷场了去。 “诸位王爷都是明事理之人,当知社稷稳则宗室稳,社稷有乱,宗室怕也自难安,为一己之私欲而置社稷于危境实非君子所应为也,于下官看来,诸位王爷当不会是这等样人罢?” 大局在握之下,陈子明又岂会怕了诸王的沉默以对,根本不给诸王喘息的余地,面色肃然地便步步紧逼了一把。 “陈大人说得好,本王在此表个态,即日起,本王便入宗人府,至于江夏一地之吏治,还请陈大人代禀陛下,尽早着官员前去接任为宜。” 李道宗一向持身极正,也自不甚恋权,在明知大势所趋的情况下,他自是不会去干螳臂当车的蠢事,又是头一个站出来表了态。 “陈大人,小王等离开治所之际,都不曾将手头之政务交待下去,如今既是要入朝,可否容小王等先回治所料理一番,待得理顺了吏治之后,再来京候命可成?” 大多数王爷在自家封地里都是霸道惯了的,尽管不致于作出甚欺男霸女的勾当,可仗势欺人的事儿却当真少不到哪去,如今若是就这么滞留在京师,自不免担心会被秋后算账了去,彼此间飞快地交换了下眼神之后,又是李元礼出面提出了个要求。 “十哥说得是,我等来得仓促,本以为几日后便可回任的,不少事都只做到一半,如今若是没个交待,那州中岂不是得乱了套了。” “陈大人放心,小王等也就是回去交割一下政务,只需几日时间而已,完事后,自当紧着赶回京师。” “善始方能善终么,窃以为十哥所言大善!” …… 有了李元礼的带头,众王爷们立马便都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便哄闹了起来,声音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 “诸位王爷过虑了,政务之事确是不能耽搁了去,然,若是诸位王爷有所牵挂,大可与接任者交待一番也就是了,放心好了,朝廷早有计划,相关职缺早已安排好了人手,断误不了事的,诸位王爷就不必挂怀了。” 开啥玩笑,好不容易才设法将这帮家伙从封地骗了来,若是再让他们回去,不闹出一大堆的兵变之事才怪了,陈子明可不是那么好蒙的,又哪可能同意诸王之请求,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堵死了诸王再回封地之可能…… 第五百八十四章 高调复出(五) “陈大人既是有所安排,小王等本该欣然从命才是,然,小王等之家眷皆在封地,骤然来京恐多有不便,可否让小王等先行归去,整顿好家眷之后,再来京就任。” 大唐的王爷们都是有权有势之辈,各掌一州之军政,在封地里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自是没谁乐意回京师当一闲散王爷的,哪怕是如今被困观礼台上,众王爷们也依旧不甘心束手就擒,彼此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之后,又由着徐康王李元礼出头关说了一句道。 “十哥说得对,我等来京就任也不是不可以,然,终归须得给我等一个搬迁家小之余地罢?” “陈大人明鉴,小王家中上下数百口人,纵使要一体搬迁,也不是件简单之事,还请大人宽容些时日可好?” “就是,就是,我等都是拖家带口之人,真要搬迁,实非易事,终归须得些时日罢,还请陈大人多多体恤则个。” …… 值此陈子明势大难挡之际,诸王们都不想当下一个霍王与韩王,明顶肯定是不敢的,可放下王爷的架子,施展软磨硬泡的本事,却是一个比一个麻利,这不,李元礼话音方才刚落,诸王们便即全都愁眉苦脸地齐齐哀求不已,就宛若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诸位王爷之顾虑,下官知晓了,搬迁一事确是费时费力,不容易啊,圣上体恤诸位王爷之劳苦,也自不忍诸位王爷受累,特给了下官一道旨意,准下官调动宿卫军前往诸位王爷之封地,护持诸位王爷之家眷入京事宜,若是哪位王爷真有需要,且就到下官处报备一下,下官自会统筹安排了去,断不敢叫诸位王爷失望了去的。” 放虎归山可是蠢得不能再蠢之事,以陈子明之睿智,又岂会被诸王的叫苦连天所迷惑了去,也自懒得跟诸王瞎扯淡,直截了当地便开出了协助搬迁之计划。 “……” 陈子明这等言语一出,众王爷们当即又傻了眼了,没旁的,宿卫军乃是天子亲军,真让那帮家伙跑去封地帮自家搬迁,天晓得会折腾成啥样子,万一要是搬迁是虚,抄家是实,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问题是这当口上还不能说出不同意的话语,否则的话,便有藐视圣上之嫌疑,到了此时,众王爷们除了面面相觑地无语当场之外,还真就没啥说辞可言了的。 “诸位王爷若是皆无异议,那此事便就这么定了也好,下官此处有份本章,且就请诸位王爷一并联了名可好?” 这一见众王爷们玩起了沉默抗议的把戏,陈子明也自不急,静静地等了片刻,见诸王死活不肯再有甚言语,陈子明突然笑了起来,语调淡然地扯了一通,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将众人的缄默当成了默认。 “敢问陈大人,这份本章是……” 陈子明这等逼宫的架势一出,诸王可就当真坐不住了,彼此间飞快地交换了下眼神之后,还是由着徐康王李元礼出面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呵,徐康王莫急,且容下官诵读一番好了,圣天子在上,臣等有一事要禀……” 徐康王既是有问,陈子明也自不曾藏着掖着,但见其淡然一笑,伸手便将先前搁在几子上的本章拿了起,摊将开来,不紧不慢地朗声宣读了一番。 “嗡……” 陈子明方才刚读到一半,诸王们已是哄乱成了一片,没旁的,概因陈子明所宣出来的本章之内容赫然竟是要诸王们一体上本请求辞去刺使之位,集体归京入宗人府,见过无耻的,却从来没见过似陈子明这等无耻到了家的,气怒攻心之下,众王爷们实在是憋不住了。 “本章内容便是如此,诸位王爷若是没有异议,那就请一并签了罢。” 饶是诸王哄乱得不成体统,陈子明也自不加理会,自顾自地将本章之内容宣了一遍,而后方才目光炯然地环视了下愤概无比的诸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提议了一句道。 “此利国利民之好事也,本王自当附议!” 陈子明这等强硬的态度一出,原本正自胡乱嚷嚷着的众王爷们顿时便哑然了下来,一派死寂中,却见江夏王李道宗第一个站起了身来,朗声说了一句之后,也没管其余王爷是怎个表情,大步便行到了陈子明所在的几子前,拿起搁在笔架上的狼毫笔,蘸了墨水,挥笔便在本章的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江夏王真忠臣也!徐康王,您对此事莫非还有甚顾虑么,若有,只管明说,但消下官能办到的,自不敢辞焉。” 陈子明狠夸了李道宗一句之后,立马便将矛头对准了先前屡屡为诸王出头的徐康王,看似言语平和,可实际上却已是在逼宫了。 “小王……,罢了,罢了,小王签便是了。” 见得陈子明头一个便瞄上了自己,徐康王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慌,支支吾吾地拖延了好一阵子,却愣是没能等到其余王爷的出头力挺,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满脸苦涩地摇了摇头,缓步行到了陈子明面前的几子上,咬牙签下了自己的大名,而后垂头丧气地回归了本位,默然无语地端坐了下来。 “道孝王……” “邓康王……” “鲁王殿下……” …… 众王爷们的脸色本来就已难看到了极点,再一看李道宗与李元礼这两位诸王中辈分最长者都已先后在奏本上联了名,脸色自不免都更不好相看了几分,奈何陈子明却根本不加理会,自顾自地逐一点了众王爷的名,逼得诸王毫无转圜的余地,不得不一个接着一个地在本章上签名了事…… “启奏陛下,左仆射陈曦、陈大人在宫门处求见。” 申时末牌,天已近了黄昏,这就要到饭点了,然则李恪却是毫无半点食欲,焦躁地在两仪殿的御书房中来回踱着步,正自寻思着是否要派人前去细柳营探个虚实之际,却见内侍监何欢急匆匆地从屏风处行了进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李恪的身旁,小心翼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快,快宣!” 这一听陈子明已到,李恪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一迭声地便道了宣。 “诺!” 听得李恪声色不对,何欢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御书房,不多会,便已陪着一身整齐朝服的陈子明又从屏风处转了出来。 “微臣叩见陛下!” 这一见李恪看似气度沉稳地端坐在龙案后头,可眼神里却满是探究与期盼之色,陈子明心中不禁为之好笑不已,然则在这等场合下,他也不敢在礼数上稍有闪失,紧着便抢到了御前,照着朝规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罢,细柳营一行结果如何了?” 李恪到底是心急着知晓结果,叫起之余,也不等陈子明谢恩,便已是急吼吼地直奔了主题。 “托陛下之鸿恩浩荡,微臣幸不辱使命,霍、韩二王已束手就擒,另有诸王之联名本章在此,还请陛下御览。” 见得李恪如此着紧,陈子明心中虽是暗自好笑不已,可该做的汇报,却是丝毫不敢稍有迁延的。 “递上来!” 一听事情已然办妥,李恪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然则在未见得本章之内涵前,也自不敢掉以轻心,这便紧着下了令。 “诺!” 李恪金口既开,侍候在侧的何欢又哪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疾步便抢上了前去,伸出双手,接过了陈子明高举着的本章,恭谨万分地便转呈到了御前。 “哈哈……,好,子明办事,果然利落,此等干练,朕不及也。” 李恪有些个迫不及待地翻开了奏本,飞快地过了一遍,见奏本后头密密麻麻地签满了诸王的名字,略一核对,见得所有王爷皆已尽在其中,忍不住便得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陛下谬赞了,微臣实不敢当。” 陈子明并未因李恪的高度赞扬而有丝毫的自得之表情,也就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谦逊了一句了事。 “子明不必过谦了,论治政之能,莫说朕不及卿,古往今来,所谓名相者,怕也没几个能与卿并称的,然,朕却不嫉妒卿,概因朕有一条是你子明拍马也难及的。” 李恪心情大好之下,竟是起了跟陈子明逗趣上一番之心思,赫然在话语里狠卖了回关子。 “陛下乃圣明君主,微臣岂敢与陛下相较。” 身为帝王,李恪可以随意开玩笑,然则陈子明却是不敢当真放肆了去,尽管心里头也很是好奇李恪到底在卖些啥关子,可从口中说出来的却是一本正经的谦逊之言。 “嘿,不瞒子明,朕今日可是连得了两子,算一算,朕都已有十子六女了,就此一条,你子明怕是怎么也赶不上朕的,哈哈……” 尽管陈子明不曾接茬,可架不住李恪心情好,不管不顾地便出言调侃了陈子明一把。 “……” 一听李恪这般说法,陈子明实在是不知该如何作答才是了的,此无他,陈子明的妻妾并不算少,一妻四妾,平日里耕耘也算得上勤快,偏偏就是只开花不结果,到如今还是只有一子一女,如今被李恪当场调侃,也自没处说理去,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了事…… 第五百八十五章 君臣唱和(一) 去岁至今春,陈子明可谓是蛰伏了年余,回京之后,也自低调得很,就连其子入仕也不过方才区区一工部司主事而已,时人自不免都在揣测其何时会彻底失宠,却不曾想陈子明不鸣则已,一鸣竟是如此之惊人,赫然于不动声色间,将霍、韩二王尽皆拿下,更是以强势到无以复加之姿,硬生生地将三十余位王爷全都免去了本监诸职,弄进了个所谓的宗人府,这等惊天之举措一出,满朝文武尽皆为之震撼不已,有关其即将失宠的流言也就此不攻自破了去。 “启奏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永隆四年五月初九,又到了早朝时分,就在群臣们方才刚谢恩完毕,陈子明突然从旁闪了出来,朗声进言了一句道。 “嗡……” 见得陈子明如此早便站出言要上本,群臣们自不免便是好一通子的哄乱,没旁的,概因削藩一事虽已有了结果,可实际上尚不曾真正通过朝议这么一关,加之个中又夹杂着霍、韩、越三王的谋逆大案,目下还不晓得究竟会牵连到多少的官员,诸般朝臣们对此案极为的关注也就不足为奇了的。 “爱卿有本只管奏来,朕听着便是了。” 饶是下头人等哄乱得够呛,然则李恪却并未出言喝止,但见其舒爽地往龙椅上一靠,脸色淡然地便准了陈子明之所请。 “谢陛下隆恩,微臣有二事要禀,其一,越王李贞素怀不轨之心,暗自与霍、韩二王并原扬州刺使李慎元私相勾连,意图谋逆,证据确凿,当须得及早拿下,以免生变;其二,我大唐开朝不过三十六载,都督及刺使谋逆大案竟已有三十四起之多,算上此番三王之谋逆,未遂者亦有二十三起,如此之密度,实是令人惊悸,究其根本,皆因我朝政体构架不当所致,窃以为已到了不改则危之地步,还请陛下明察。” 陈子明同样没在意文武百官们的骚动,但见其抖手间,便已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本折子,却并未急着摊开,就这么双手握着,语调淡然地进言了一番。 “嗯,八弟素来心野,早有不轨之企图,其既是要自取灭亡,朕也自难有宽恕之处,及早拿归京师,依法惩处了去也就是了,至于爱卿所言之政体构架有所缺陷么,朕亦有此同感,然,政体构架事关社稷安稳,若是变革不当,却恐多生事端,朕亦不得不慎之再慎,爱卿既是提出此议,想必已有定策,且就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在政体架构之革新一事上,李恪虽与陈子明绸缪了多年,然则虑及此事干系重大,却是始终不曾在人前提起过,哪怕是现任的几位宰辅,也只是到了前几日削藩成功之后,方才从李恪处得知了此事之端倪,到如今,新军已具备强大之战力,而最有可能掣肘政体革新一事的诸王已然尽皆被关进了笼子里,革新的时机已然成熟,李恪自是乐得在大朝之际与陈子明好生演上一回双簧的。 “陛下所虑甚是,政体革新事关社稷安危,再如何谨慎小心都不为过,微臣有一策在此,或可解得此厄。” 虽说是在演双簧,可此际毕竟是大朝之时,终归不能出甚差池,要演自是须得演得真一些,而这,于陈子明来说,根本谈不上有甚难度可言。 “哦?子明一向大才,既言有策,朕自当洗耳恭听。” 陈子明的演技好,李恪也自同样不差,君臣这等奏对之格调一出,已然是在暗示群臣们不要在此事上胡乱唱反调,否则的话,后果自个儿掂量了去。 “陛下谬赞了,微臣因深感朝廷对地方之掌控力不足,苦思良久,终略有所得,谓之约:划省而治,具体架构如下……,如此,即可确保朝廷对地方之控制力,又可在省一级实现军、政、法、督察四权分立,以确保无割据之虞也,所虑者,唯调整之幅度不小,涉及朝廷之诸多方面,若欲实行,还须得谨慎而为也。” 陈子明口才极佳,一通子长篇大论下来,足足千余言,却愣是不带半点的磕巴,畅畅而谈之际,言语虽平缓,可内里却满是自信十足之意味。 “嗡……” 陈子明的话音未落,大殿里的诸般臣工们已是情不自禁地乱议了起来,没旁的,概因陈子明所提出的政体革新所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实在是太多了些,不少处与朝臣们都有着切身之厉害关系,为之欢欣鼓舞者有之,为之忧虑重重者也有之。 “嗯,子明所奏之法甚妙,朕看着应是可行,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时值陈子明长篇大论之际,李恪看似认真在听着,可实际上心神却是大半全都放在了观察诸般臣工的反应上,此无他,有关划省而治的构思以及其所代表的意义,早在龙潜之际,李恪便已不知跟陈子明私下深谈过几回了,根本无须再花心思去计较那么许多,他要做的就只有一条,那便是旗帜鲜明地亮出绝对支持之态度,当然了,为免落下个独断之恶名,在下决断前,终归是须得问一下臣工们的意见的,此乃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陈大人所言极是,划省而治乃良策也,当得速行!” 李恪话音方才刚落,就见一紫袍官员已是昂然站了出来,高声地附议了一把,赫然竟是礼部尚书许敬宗! “嗡……” 这一见素来与陈子明不睦的许敬宗居然第一个站出来高唱赞歌,群臣们的乱议之声顿时便更噪杂了几分,然则许敬宗却根本不为所动,没旁的,概因许敬宗自家事情自家清楚,他所赞同的不是陈子明之提议,而是要向李恪表忠心。 “陛下,微臣也以为划省而治确系良方,可解我大唐之隐忧,奠定我大唐社稷万世永固之基础,宜速行之。” 群臣们喧哗之声刚起,又一名紫袍大员站了出来,赫然是当今吏部尚书李恒。 “荒谬至极,此下下之策也,若行之,必致朝野大乱,老臣誓死不敢苟同!” 有了许、李两位大员的力挺,朝议倾向似乎已趋近明朗,诸般臣工中见及得快者也自蠢蠢欲动了起来,然则不等众人有所表示,却见一名紫袍大员昂然站了出来,满脸怒容地便怒叱了一嗓子,众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站出来的竟然是前不久方才刚被调回京师任太仆寺卿的前吏部尚书杜楚客——杜楚客本是濮王李泰一党之中坚,虽不曾参与到李泰与长孙无忌的武装叛乱一事中去,却也不免因此受了牵连,被贬去了灵州任刺使,一去便是三年余,去岁年底,因击溃西突厥的一次挑衅而立了功,得以在今春调回了京师,出任太仆寺卿一职。 “哦?卿既以为不可行,那便说说不可行在何处好了,朕听着呢。” 对杜楚客这个曾经的宿敌,李恪自然是没啥好感可言的,可也知晓此老生性耿直,虽是李泰之故旧,却并非乱臣贼子,故而在清算时,并未对其加以重惩,仅仅只是贬去地方上了事,值其有功之时,也不吝赏赐,甚至给了其回朝为官之机会,然则这仅仅只是李恪向天下人表明自个儿博大胸襟的手段而已,并不意味着李恪便真的原谅了当初杜楚客给自己造成的那些麻烦事儿,而今,见得杜楚客又在这等紧要关头冒出来高唱反调,李恪的心中当真不爽到了极点,只不过碍于场合,不好发作出来罢了,可问话的语调里却已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三分的寒意。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不妥之处有三:其一,我大唐行的乃是汉制,以州治县,既可令地方发挥自主之优势,又可防地方尾大不掉,若以省而治州县,却恐地方势力膨胀过巨,以致太阿倒持,此不得不防也;其二,天下承平已久,百姓安居乐业,此正是我大唐行汉制之功也,骤然更易之,必有大乱,于社稷实有大不利焉;其三,微臣观此划省而治之策看似精巧,实则极易为野心者所利用,倘若诸省皆是奸佞之私人,倾覆之祸怕不远矣,岂可不防哉!” 杜楚客本性固执无比,身为汉制的坚定拥护者,哪怕明知李恪对自己别有看法,他也自不管不顾,慷慨激昂地便陈词了一番。 “嘿,卿倒是一派公心么,有趣,还有何人与杜卿是一样想法的,且都站出来好了。” 杜楚客倒是说得正气凛然不已,可李恪却是越听脸色越难看,不过么,倒是不曾急着发落杜楚客,而是冷然环视了一下群臣们,语调森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死寂,一派的死寂!尽管有不少朝臣心里头赞成杜楚客之所言,可眼瞅着李恪神情不对,又有谁敢在此等时分冒出来力挺其的,保持缄默也就成了诸般臣工们的不二之选择。 第五百八十六章 君臣唱和(二) “朕再问一次,还有何人与杜卿所想一致的,嗯?” 李恪自登基以来,一直都是以温和的面目示人,在朝议上,即使有朝臣与其意见不一致,他也不会有甚见怪之意,大多时候是温言解释上一番,纵使再不爽,顶多也就是不加理会罢了,可今日之表现,却是一反常态,问话的语气里满是肃杀之意味。 “……” 死寂,依旧是一派的死寂,这一见李恪明显是要拿人立威了的,大家伙都不傻,谁也不愿拿自个儿的身家性命去冒险,哪怕心中再如何赞同杜楚客之所言,这当口上,也没谁敢真跳出来表示支持的。 “没有么?这么说来,杜卿扯了半天也不过就是独家之言喽?” 李恪可以容忍杜楚客的耿直,也能不介意其往昔力挺李泰的宿怨,但却断然容不得其在划省而治这等社稷大事上乱放厥词,此番已是铁了心要拿其来当靶子打了的,自是不会跟其有甚客套可言,问话里的森然之气已是不加掩饰地显现了出来。 “陛下明鉴,微臣所言皆实情也,还请陛下三思则个。” 值此微妙时刻,若是换了旁的朝臣,只怕早就被吓得赶紧俯首认错了去,可杜楚客却根本不以为意,依旧固执地昂着头,根本不肯稍有退让。 “三思?嘿,朕无需三思,倒是杜卿家须得三思才是,如此顽冥不灵、自以为是,朕怕是用不起尔这等大才了,念尔往昔于国不无微功,朕也懒得降罪于尔,卿且自回府安度晚年去罢。” 李恪心中虽有杀意,可最终还是强忍了下来,但却并不打算轻饶了杜楚客,一句话便将其一撸到了底。 “陛下,政体即国体,断然不可轻动,微臣恳请陛下三思啊!” 杜楚客是个极其固执之人,哪怕已被李恪当庭罢免,却也不肯更易初衷,不依不饶地又进言了一句道。 “哼,好一个政体即国体,朕岂是三岁小儿,还须得尔来教朕么?尔这厮狂悖乱言,朕念尔老迈,懒得与尔计较罢了,再要多言啰唣,休怪朕无情了,退下!” 有过与陈子明多次深入交谈,李恪对政体革新一事早已是坚定不移了的,加之如今最大的隐患——诸王皆已被拿下,正是试行政体革新的最佳时机,在这等时分,他又岂会容得杜楚客跟自己当庭唱反调的,一番呵斥之言里杀气已是毕露无遗了的。 “唉……” 杜楚客虽不怕死,也有着敢犯言直谏的勇气,可要他当庭跟帝王争辩不休,却也不是他之所愿,眼见势单力孤之下,事已不可为,杜楚客虽不甘得很,可也只能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无言地冲着李恪深深一躬,就此转过了身去,满是寂寥地退出了大殿。 “朕再重复一次,政体革新已是势在必行,刻不容缓,然,此毕竟是社稷大事,再如何谨慎小心也不为过,卿等对子明所提之方略若有疑义,皆可明言,务求此番革新能顺遂无碍,朕言尽于此,再有言保持现状者,就休怪朕不给情面了。” 李恪根本没理会杜楚客的黯然离去,双目炯然地环视了一下神色各异的诸般臣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为今日之议事定了个调,那便是议事的范围就在革新章程本身上,至于变革与否么,那就不必再谈了的。 “陛下圣明,老臣也以为我朝原本之政体确是有革新之必要,然,如何革新却须得有所讲究,老臣观陈大人所言之诸般举措似乎不差,却不知真实行了下去会否有旁的隐患,故,老臣提议不若先行试点,徐徐观察了去,若是真可行再做计较也不为迟。” 李恪这般言语一出,殿中文武尽皆默然,唯有右仆射殷元却是头一个站了出来,一派出自公心状地扯了一大通。 “嗯,远尘(殷元的字)素来老成谋国,朕一向是清楚的,卿既是这般说了,想必对试点之处有所思量罢,那就且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在李恪看来,殷元的才干虽远不及陈子明,却也属难得之干才,尤其在稳之一道上,颇有可圈可点之处,这会儿听其这般说法,倒也觉得有些道理,这便笑着鼓励了其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老臣以为关中、河南、河北乃至江南等处皆社稷要地也,断不可轻动,细算了去,或许唯有辽东之地本就未稳,不妨拿出来当试点之所在,就算有乱也不致有甚差池,此老臣之浅见耳,还请陛下圣裁。” 若论朝中虽最不愿见到陈子明再起,那绝对要属殷元无疑,没旁的,姑且不说两人间的旧怨,光是因着权力之争,他就不能真让陈子明遂了意去——在陈子明观风江南之际,殷元可是真真切切地尝到了首辅大臣的滋味,那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是如此之美好,殷元自是不想就这么轻易便将手中的权力再交还给陈子明,正因为此,在李恪与其商议政体革新之际,殷元虽不曾表示反对,可暗地里却是多留了个心眼,琢磨了几日之后,已然有了个想法,那便是耍上一把缓兵之计,以打压陈子明就此再起之势头。 “辽东?唔……” 别看李恪先前发落杜楚客之际表现出了对政体革新一事的坚定之决心,可实际上么,心里头还是有着那么一丝担忧的,倒不是对改制的结果有所疑虑,而是担心会因起不必要的混乱,在下决心之前,他也曾就此事跟陈子明反复商议过数回了,哪怕陈子明已是多次作出了保证,李恪的心中却依旧还是有些不太放心,这会儿一听殷元的试点之提议,心中那一丝的担忧自不免便又浮了上来,犹豫了片刻,也自不曾对殷元所奏作出个评价。 “陛下,微臣以为殷大人所言颇是有理,如今辽东复归我大唐已有七年之久,州治也渐见成效,然,终归是边疆之地,尚有不少烦乱之所在,今,若是以之为试点,成则我大唐多一福地,纵使不成,有诸多边军在,也不致有甚大乱之祸事,确是可行焉。” 许敬宗先前倒是全力支持改制,但并不意味着他是真的支持改制本身,实际上,他不过是在投李恪之所好罢了,而今,一见有了阻击陈子明的机会,许敬宗自然是不肯放过的,紧着便也站出来表态了一番。 “陛下,老臣也以为先行试点一番方是正理。” “陛下,微臣以为试点一事确是可行。” “陛下,微臣以为试点一地,以总结经验,总好过盲目推而广之。” …… 群臣中保守者可不在少数,不愿见到陈子明再度强势崛起的也有那么一些,先前是因着李恪的态度坚决无比,没人敢站出来唱反调罢了,而今么,有了殷、许两位带头,当即便有不少朝臣跟着冒了出来,甚至连于志宁这么位宰辅也位列其中,一时间,朝议之风向为之大转。 “卿等之意,朕已知晓,此事确是须得慎重而行,子明啊,卿对此可有甚看法么?” 见得如此多的朝臣一体支持试点,李恪自不免便有些意动了,然则顾忌到陈子明的想法,却又不愿轻易便下个决断,这便沉吟着将问题丢给了始终默默不语地站在一旁的陈子明。 “回陛下的话,微臣以为诸般臣工如此提议确是出自公心,然,于微臣看来,却是失之过慎也,岂不闻一鼓作气、再鼓而衰乎,似政体革新一事,意义重大,牵涉也多,非是试点一地可决者,今若不改则罢,欲改则须得一体改之,稍有迁延,恐乱矣,故,微臣实不敢苟同焉。” 改革须得试点,这一条,陈子明其实比谁都清楚,问题是他可没那么多时间慢慢试点了去,再说了,有着前世之经验在,他对自己所提的政体架构可是有着十足十的信心的,根本无须试点,便足可保证朝廷对地方的全力掌控,正因为此,他自是不会接受所谓拿辽东一地来试点之提议。 “陈大人此言差矣,若无试点,安敢言此改制定能奏效耶?” 陈子明此言一出,殷元自以为拿住了陈子明的把柄,自是不肯放过这等打击陈子明的大好机会,也不等李恪有所表示,便已是紧着问责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宗人府既立,正是政体改制之最佳时机也,微臣自请为之,若有差池,微臣自当提头来见!” 陈子明很清楚自己与李恪之间的蜜月期不会太长久,此无他,李恪虽是明君,可在胸襟与气度上,较之太宗还是要稍差上一筹的,断然不会容忍权相的长期存在,故而在分道扬镳之前,陈子明自是须得抓紧时间完成自己为大唐社稷之将来所做的诸般规划,而政体改制正是其中最为关键之所在,在这等情形下,陈子明只能是即刻亮出了立下军令状之态度。 第五百八十七章 君臣唱和(三) “嗡……” 陈子明这等铿锵有力的表态一出,满朝文武顿时为之哗然一片,没旁的,概因其之所言实在是太过惊人了些,军令状可不是那么好立的,君前无戏言,真要是改制一事出了点啥岔子,那陈子明就算不因此掉了脑袋,半生英明也必将就此尽丧,这等后果无疑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陈大人还请慎言,此乃朝堂之地,非是可儿戏之处。” 许敬宗可是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击陈子明之机会的,这一听得陈子明居然敢当庭立下军令状,登时便来了精神,毫不客气地便出言指责了陈子明一句道。 “许大人说得好,此社稷大事也,岂能如此儿戏哉?” 殷元同样也不打算让陈子明好过了去,紧着也出言指责了陈子明一把。 “微臣言尽于此,还请陛下圣裁。” 尽管许、殷二人言语不甚动听,然则陈子明却是根本不加理睬,仅仅只是冲着李恪便是深深一躬,旗帜鲜明地亮出了自己的态度。 “嗯,好,子明既是有此决心,朕自当成全,此事便这么定了,卿只管放手施为,有甚差池,朕自担着!” 变与不变以及如何变的问题,李恪其实早就心中有数了的,之所以会有所犹豫,不过是患得患失的心理在作怪罢了,而今见得陈子明态度如此坚决,李恪也就没再迟疑,毅然决然地一拍龙案,就此下了最后的决断。 “陛下圣明,微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听得李恪这般说法,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也不给许、殷二人再多言啰唣的机会,紧着便称颂了一句道。 “陛下,此事……” 殷元显然没料到李恪会突然拍了板,大惊之余,也自顾不得违逆圣意之嫌,紧着便要出言进谏上一番。 “远尘不必多言,此事,朕自有主张,卿只管协助子明办理好相关之政务即可。” 在陈子明观风江南的一年中,李恪基本上是依靠着殷元与来济在打理着朝务,用起来虽也堪称顺手,然则在李恪看来,殷元治政稳归稳,却缺乏机变之能,守成有余,开拓不足,为太平宰相倒是称职,可要以其来主持创新事宜么,却明显力有未逮,能力上比之陈子明还是要差上老大的一截的,正因为此,在政体改制一事上,李恪支持陈子明之意见也就不足为奇了的。 “陛下圣明。” 殷元虽是不甘政务大权再次被陈子明所把控,奈何李恪已然发了话,他也不敢再强抗个不休,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了事,至于心中到底作何感想么,那就只有他自己才晓得了的。 “今、明两年内,朝务之重心尽在改制一事上,卿等当各自谨慎行事,务求万全。” 决心是下了,然则李恪明显还是有些不甚放心,安抚了殷元之后,紧着又出言交待了群臣们一句道。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李恪金口这么一开,诸般臣工们不管心中到底是作何想法,却也无人敢在此际造次,都只能是紧着称颂上一番。 “散朝!” 李恪也算是杀伐果决之人,事既议定,也没再多言啰唣,紧着便起了身,径直往后殿去了,一见及此,侍立在侧的内侍监何欢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嚷了一嗓子,紧追着李恪的身后,也跟着进后殿去了。 “陈大人,请留步!” 李恪这么一离开,今日的早朝便算是告了个终了,诸般臣工们也自不敢再在这太极殿里多呆,三三两两地便往殿外行了去,陈子明也自不例外,正与李恒等亲近朝臣们一边说笑着,一边向外行了去,却不料人都还没走到殿门处呢,就听背后传来了一声招呼,循声望去,来者赫然是内侍监何欢。 “何公公有事么?” 这一见赶来的人是何欢,陈子明立马便猜到一准是李恪有请,不过么,却并未出言点破,仅仅只是客气地一拱手,语调淡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口谕,请陈大人即刻到两仪殿御书房一行。” 何欢可不敢大模大样地受了陈子明的礼数,忙不迭地便后撤了小半步,而后方才一本正经地宣了李恪的口谕。 “微臣遵旨。” 尽管口谕里不曾有甚旁的交待,可陈子明却是敏锐地意识到李恪或许对改制一事还是有些个放心不下,眉头自不免便是微微一皱,可也没甚旁的表示,恭谨地谢恩之余,紧着便往两仪殿方向赶了去…… “微臣叩见陛下。” 陈子明赶到了两仪殿的御书房之际,李恪早已端坐在了龙案后头,神情相当之复杂,既有兴奋也有紧张,更有着一丝淡淡的忧虑,显然是在思索着改制一事之成败,一见及此,陈子明的眉头也自不由地便是一挑,但却不敢失了礼数,紧着便抢上了前去,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罢。” 见得陈子明已到,李恪脸上的复杂神色立马便被和煦的笑容所取代,叫起的声音也自温和得很。 “谢陛下隆恩。” 尽管李恪掩饰得很好,可陈子明还是能察觉到其心中的忧虑与紧张,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打算再就改制一事多说些甚,此无他,该说的、能说的其实早就说得透彻无比了,眼下所差的不过就是将规划转变成事实罢了,说得再多,也比不得做出来的成果来得直接,既如此,又何必再去费那么些唇舌。 “子明啊,朕若是没记错,你家闺女妍儿与起居郎(从六品上)骆宾王定婚已有三年余了罢,算年岁,妍儿也已是十八了,是到了该出阁的时候了,依朕看,不若就大办上一回好了。” 出乎陈子明的预料之外,李恪并未谈起政体改制一事,反倒是关心起了陈妍的婚事来,自不免便令陈子明为之一愣。 “陛下圣明,臣回去后便将此事办了去。” 一听李恪这般说法,陈子明虽不免为之一愣,可很快便明了了李恪此言的真实用心之所在,无非是要借着此番婚事造势一番,彰显他李恪对陈子明的重视与恩宠,以此来挽回去岁冷落陈子明之影响,对此,陈子明心中有数归有数,却断不会有甚异议的,没旁的,陈妍的婚事也确实该办了的,本来么,陈子明便打算在去岁为其完婚的,只是因着观风江南给耽搁了,如今能腾出手来好生操办一下陈妍的婚事,也算是了了最后一桩儿女心思。 “嗯,如此便好,妍儿也是朕看着长大的,虽不是嫡出,却也不可轻忽了去,朕看便封其为南明县主好了。” 李恪既是有心要恩宠陈子明一番,这会儿自是不吝重赏,一开口便要封陈妍为县主。 “陛下,此事实有僭越之嫌,请恕微臣不敢应也。” 自隋以来,帝女封公主,亲王女封郡主,而郡王女则封县主,若是汝南公主的亲女,别说封县主了,便是封郡主都属正常之事,问题是陈妍乃是芳儿所出,根本不够封为县主之资格,真要是就这么行了去,少不得又要惹来不少的闲话,对此,陈子明自是不敢真应了下来。 “无妨,据朕所知,馨儿那丫头一向将妍儿视为己出,依此,便是封个郡主都不为过,区区县主而已,子明就不必推脱了。” 李恪很是豪气地一摆手,便已不容分说的口吻为此事下了个定论。 “陛下如此厚待,微臣感激不尽。” 这一听李恪都已将话说到了这般地步,陈子明可就不好再推辞了,若不然,便有着矫情之嫌,再说了,自他回京以来虽是连出了两记重手,可毕竟已是离开中枢年余了的,终归还是须得造势上一番,也好彻底稳固一下自身之地位,一念及此,陈子明也就没再谦让个不休,紧着便作出一派感激涕零状地叩谢了天恩。 “子明不必如此,且请起罢,朕回头便下了恩旨,若得暇,妍儿的婚礼,朕也是要去走上一趟的,沾上些喜庆之气也是好的么。” 李恪显然很是满意陈子明这等感恩的表现,温言便嘉许了陈子明一番。 “能到陛下如此厚爱,微臣三生之幸也,微臣,微臣……” 明知道李恪这等温言慰籍乃是帝王御下之惯用手段,可内里毕竟还是带着几分真情义的,对此,以陈子明的观察力之敏锐,自是能看得个通透,心中的感激不是没有,却绝不像其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激动。 “不说这个了,自贞观十年以来,朕可是没少受你子明之大恩,真要说恩,那朕欠你子明的可就多了,然,子明与朕本就是一体的,你我君臣间,又何须说甚谢与不谢的,子明只管放心办差,无论甚岔子,朕自担着便是了。” 李恪扯了一大通之后,最终还是绕回到了政体改革一事上,虽不曾明言心中的忧虑,可作出保证的本身就意味着李恪对此事还是有些个放心不下。 “陛下圣明,微臣自当效死以报!” 见得李恪说来说去,到底还是流露出了对政体改制一事的不放心,陈子明心中也自无奈得很,但却并不打算再对改制一事多说些甚,概因此事已真无甚再可多说了的,再多的解释也抵不上用事实来说话罢,正因为此,陈子明也就只是紧着表忠了一番了事…… 第五百八十八章 波斯都护府 永隆四年五月初十,就在朝臣们还在为陈子明的接连大手笔而震撼莫名之际,内廷突然接连下了两道诏书,其一便是准陈子明所奏之本章,将于近日内启动政体改制事宜,以陈子明总揽其事,吏部尚书李恒、礼部尚书许敬宗为之辅,着各有司衙门全力配合,其二,封陈子明之女陈妍为南明县主,并着礼部派员择日为其与起居郎骆宾王完婚。 第一道诏书也就罢了,毕竟那是朝议上已然通过的事儿,若是没有甚意外的话,正式的诏书断然会下,只是迟与早的问题罢了,群臣们对此自是都不以为奇,然则第二道诏书一出,朝野间可就不免为之哗然不已了,没旁的,陈妍不过只是个庶出之女罢了,哪怕贵为宰辅之女,在这个时代来说,也没啥地位可言,于大世家门阀来说,这等庶出的女儿通常都是拿来当联姻的政治筹码用罢了,很少有人会真将庶出之女当一回事儿,而今,李恪竟然封了其为县主,这等恩遇已是大大超出了常规,自是由不得群臣们不震撼莫名了的。 诏令便是诏令,不管朝野间究竟是如何个反应,陈妍的县主之封都已成既定之事实,也很快便于五月二十一日嫁给了骆宾王,婚礼盛大无比,因着恰逢旬假,朝中文武百官到贺者极多,甚至连李恪这个当今之帝王都亲临陈府,为陈妍之出阁送行,陈府之盛名自是为之高涨不已,与此同时,陈子明的声望自然是再次攀上了巅峰,一扫被变相贬出京师年余之阴霾。 尽管陈子明本人对声望涨跌与否其实并不甚在意,可能借着声望再起之势,做上些实事,于他而论,自是好事一桩来着,至少在政令下达之际,能少上些拖延与摩擦,对规划蓝图之实现,总归是有些助益的,以陈子明之精明,自然不会错过这等借势而为的大好机会,马不停蹄地便开始了政体革新的诸般事宜,在其精心的谋划与调度下,朝堂各部乃至第一批改制的各州县全都就此调动了起来。 自六月初起,每日里都有大批的地方官员前来京师述职,与此同时,也有着大批的官吏被派往地方,政务自不免便比寻常时多上了十数倍,然则在陈子明的调度下,朝廷内外一切井井有条,忙而不乱,上下一体用命之下,政体改制的进展自是相当之喜人,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各省架构已基本厘清,各级官员也大多到了位,剩下的只是个磨合与调整的步调,当然了,所谓为山九仞,最为关键的却恰恰就是那最后的一仞——新政体能不能平稳运转下去,最终还须得靠时间来检验,而这等磨合与调整的工作显然不是短时间里能完成之事,靠的只能是水磨之功夫。 时光荏苒,一转眼便已是永隆五年二月中旬,划省而治中最为繁忙的构架建设之阶段已过,各省之政体架构运行平稳,虽偶尔有些杂音,可于大局却是无碍,朝廷之新气象已现,身为帝王,李恪自是能感受得到那等如臂使指的畅快,哪怕各省的磨合尚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小问题,可李恪已然是感到相当之满意了的,更让他满意的是新军组建的进展无比之顺遂——随着工部下大力气扩建的几家军械制造厂投入使用,军火产量暴涨到了原先的十倍之多,极大地缓解了武器之紧张,如此一来,以兵部侍郎裴行俭与娄师德为主的新军团队自是就此放开手脚,加紧编练新军,短短一年时间里,便已将新军之规模从一军三师扩展到了三军九师十万大军之地步,尽管距离预定的六个军之第一步整编计划尚有些差距,可也差得不算远了。 永隆五年二月二十一日,就在李恪踌躇满志地绸缪着新军以及新编水师之整训计划之际,波斯王子泥涅师率波斯使节团赶到了长安,给李恪带来了个不甚美妙的消息——在得了大唐大批军械的援助之后,波斯王亚兹德格尔德三世在吐火罗部族武装的支持下,连续向大食帝国发动反击,一度曾打到了霍拉桑,连克大食帝国数支军团,可惜最终还是因寡不敌众而战败,于溃败回吐火罗时,遭被大食人所收买的一名近卫之刺杀,死于归途,其子卑路斯暂掌波斯残部,派出王子泥涅师前来长安,向大唐报丧并再度提出求援之要求。 “波斯的求援国书想来卿等都已是看过了,朕就不多言啰唣了,卿等且都说说看,此事当何如之为宜?” 接到了波斯国的求援国书,李恪原本大好的心情自不免便有些个歪腻不已,此无他,贞观二十一年时,正是他李恪的一力坚持,太宗方才拨出了一大批军械支援波斯王,本以为有了偌大的一批援助,波斯王就算不能尽复其国,至少也能跟大食帝国长期抗衡下去的,却不曾想这才几年时间而已,波斯王居然就战败身亡了,大唐前期的投资明显有着打水漂之嫌,这叫心高气傲的李恪如何能开心得起来,紧着便将一众宰辅们全都叫到了两仪殿御书房中,见礼一毕,也自无甚多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奔了主题。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波斯地处偏远,乃蛮荒之地也,其国虽素来亲善我大唐,奈何万里迢迢,我大唐实难为援矣,前番支援其大批军械已是尽了我大唐宗主国之义务,今恐不能再为焉。” 见得李恪心绪不佳,诸般宰辅们自是都不敢轻易进言,唯有侍中于志宁却是无此顾虑,只略一沉吟,便即给出了条置之不理之建议。 “嗯……此也算是一种处置方略,卿等再议议看,可还有甚旁的方略否?” 一想到大唐支持了如此多的军械,波斯人居然还会败得如此之彻底,李恪自是很想就此准了于志宁的建议,可再一想到当初陈子明所言的诸般论断,李恪又不愿就这么放弃了波斯帝国,然则要他再大规模支援波斯帝国么,他又不是那么情愿,毕竟眼下新军的组建还在进行当中,淘换下来的军械大多都须得用来回炉,以节省制造成本,若是将这部分军械无偿转拨给波斯帝国,一来所费甚巨,二来么,若是再肉包子打狗,那可不是李恪所愿见之局面。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于大人所言甚是,波斯离我大唐过远,得失其实无关大局,姑且先放上一放也自无不可之说。” 早在贞观年间,殷元便是最反对支援波斯的朝臣之一,而今也依旧不改初衷,哪怕李恪已流露出打算再帮波斯帝国一把的想法,殷元也没打算退让,紧着便出言支持了于志宁一把。 “唔……子明怎么看此事?” 很显然,殷元的这么个建议实在难合李恪之胃口,然则李恪却并未有甚不悦之表示,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吭哧了一声,转而将问题丢给了始终默默不语地站在一旁的陈子明。 “回陛下的话,从短期利益来看,波斯之得失,与我大唐确是无甚大关碍可言,然,从长远而论,大食之崛起于我大唐实有大不利也,理由有三,其一,我大唐通往欧罗巴州之商路受阻,不利我大唐对西域之征伐与掌控;其二,大食人以邪教立国,政教不分,侵掠成性,迟早必成我大唐之边患,实不得不早做预防;其三,波斯离我大唐虽远,却地扼东西要津,我大唐若欲成天下共主,早晚要取其地为用,有此三条在,我大唐势不能对波斯国之求援无动于衷也。” 尽管李恪一直不曾表明态度,可以陈子明对其之了解,自是清楚其眼下正自处在患得患失的状态之中,既不愿就此放弃了波斯帝国,又不愿花太大的力气去扶持这么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有鉴于此,陈子明虽不愿多言,也只能是耐着性子地将扶持波斯帝国的必要性再行强调了一番。 “嗯,子明所言倒是有理,然,朕更关心的是我大唐当如何应对此事。” 李恪之所以不愿轻言放弃波斯,所顾忌的不单是陈子明所提的三点,还有着名声上的顾虑在,毕竟波斯可是向大唐称臣了的,身为宗主国,在属国受难时不能施以援手,天可汗的名头岂不得蒙羞了去。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波斯帝国此番虽败,然终归元气还在,进取虽不足用,自守却尚能坚持些年头,既如此,依微臣看,且先封卑路斯为波斯王,设波斯都护府,着其为波斯都护,严守吐火罗即可,待得我大唐平灭了高句丽之后,自可以水师掩护部分新军奇袭波斯帝国故地,一战尽克大食帝国不算难事,如此,不单可得波斯一地,亦可开拓新商路,可谓一举两得焉。” 在新军已然将整训完毕之际,陈子明同样不打算再多给波斯帝国物质上的援助,可给其一个名义上的头衔却是无妨,至于将来如何收复波斯帝国么,陈子明也早就有了思路,这会儿说将起来,自是顺溜得很。 “嗯,此事便由卿办了去好了。” 有关以水师开拓商路一事,李恪早在龙潜时,便与陈子明商议过多回了的,在此事上,自是不会有甚迟疑的,此际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也自没再多犹豫,紧着便下了最后的决断…… 第五百八十九章 群起反对(一) 满怀希望而来的波斯使节团最终还是失望而归了去,除了一顶波斯都护的帽子之外,就只有一个不太靠谱的承诺,至少在波斯王子泥涅师看来是如此——大唐将在合适的时候走海路兵发波斯湾,以帮助波斯复国,除此外,再不曾从大唐得到任何的物质与保证,对此,泥涅师自不免颇为的失望,先后又上了几次本章,却始终没能等到大唐皇帝的施恩,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怏怏地率使节团回转吐火罗去了。 泥涅师的到访以及离开,对于此际的大唐朝局来说,就相当于一颗小石头丢进了大海之中一般,虽溅起了几丝涟漪,可远谈不上有甚影响,不止是朝野间对此不甚关注,李恪也同样如此,决断下过之后,也就没再理睬此事,有所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新军的扩编事宜上,隔三差五地便要去新军营地以及中央军事学院走上一回,以确保对这支实力强悍无比的新军之绝对掌控,至于政体改制一事么,李恪倒是没怎么用心,大小事情全都交给了众宰辅们去打点,很显然,这厮信奉的真理便是“枪杆子里出政权”。 “子明啊,朕的新军如今已有六军十八师,士气如虹,是到了该拉出去亮相一回了的,朕打算亲征高句丽,子明可愿随朕出征否?” 时光荏苒,转眼间已是七月初,诸般事宜顺遂无比,李恪的心情自是相当之不错,这才刚从新军营地归来,紧着便着人将陈子明唤了来,见礼一毕,也无甚寒暄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道出了打算亲征高句丽之想法。 “回陛下的话,微臣以为亲征一事殊有不妥,还请陛下三思则个。” 尽管对李恪亲征的打算早有预感,可真到了其当面提起之际,陈子明的眉头还是不由地为之一皱,没旁的,在陈子明看来,李恪确是雄才大略之主,也有着强烈的开拓进取之精神,可就其本身的军事才干来说,其实不过一般般罢了,放之军伍之中,了不得当一个团长,再多,就超出了其能力范围之外,真要让其亲率大军出征,闹不好便会落得个与隋炀帝一般之下场,而这,显然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结果。 “此话怎讲?” 李恪这几年没少去新军,也没少参与新军之整编,自以为已然掌握了新军作战之精髓,信心百倍地打算要拿高句丽来祭旗,以彰显自身之武功,于他想来,此乃理所当然之事,只要金口一开,必然能得群臣们之拥戴,之所以先将陈子明招来商议,不过只是为了求稳罢了,却不曾想居然就这么被陈子明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心中自是不爽得很,却又不好冲着陈子明发作了去,然则问话的语气里却已满是不加掩饰的寒意了的。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陛下不可亲征之理由有三:其一,陛下乃万乘之躯,自不可轻涉险地,稍有半点闪失,则必是社稷之祸也;其二,高句丽不过弹丸小国耳,只消派一上将统领诸军便可轻易平灭,又何须陛下亲力亲为哉?其三,先皇征高句丽不胜而归,素来引为憾事,今,陛下若是亲征而胜,却叫世人如何看先帝哉?有此三者在,故,微臣以为陛下实不可亲征也。” 既是早就料到李恪打算亲征,陈子明自然不会不早做准备,这会儿说起不宜亲征的理由来,自是顺溜得很,张口便有。 “罢了,此事再议好了,朕乏了,卿且自去忙罢。” 尽管陈子明摆出了三条不宜亲征的理由,然则李恪却明显是很不以为然的,只不过自知口才远不及陈子明,自是不愿跟陈子明辩论个不休,也就只是模棱两可地吭哧了一声,挥手便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只一看李恪那等表情,陈子明便知其并未真的打算放弃亲征之想法,可也没再多言啰唣,恭谨地称颂了一句之后,便即就此退出了御书房,径直回了尚书省,但却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缓步行向了殷元的办公室所在处。 “下官见过陈大人。” 这一见得陈子明行来,侍候在殷元办公室外的一名低级官员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着便抢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行礼问了安。 “免了,殷大人可在么?” 面对着那名低级官员的恭谦礼数,陈子明并未端甚宰辅的架子,而是和煦地虚抬了下手,笑着发问了一句道。 “在,陈大人请稍候,下官这就去告知殷大人一声。” 虽同为尚书省的宰辅,然则陈子明的地位以及封爵都远在殷元之上,那名低级官员自然不敢说甚去内里通禀的话语,只能是客气地请陈子明稍等片刻,紧着便行进了办公室之中,不旋踵,便见殷元已大步从屏风处行了出来。 “哟,是陈大人来了,且请内里坐了去可好?” 殷元与陈子明素来不对路,彼此虽同在尚书省任事,可基本上少有往来,但凡有事,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以公文的方式交换意见而已,似陈子明这等突然登门的事儿真就属破天荒第一次,殷元心下里自不免为之犯起了嘀咕,然则不管心中到底作何感想,陈子明都是他的上级,应有的客套,却是断然少不得的。 “殷大人既是如此客气,那陈某便厚颜叨唠了。” 陈子明笑着拱手还了个礼,客气了一句之后,也没再多言啰唣,与殷元一道便行进了办公室中,在会客处分宾主落了座,自有边上侍候着的差役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陈大人请用茶。” 殷元显然不相信陈子明是来串门的,可也想不明白陈子明的来意会是甚,心里头虽是揣测个不停,可面色却是沉稳得很,也不多言追问,仅仅只是笑着摆手道了声请。 “茶就不急着用了,陈某此来是有一要务要与殷大人好生商榷一二的。” 陈子明并未伸手去动茶碗,而是面色陡然一肃,摆出了要谈公事之态度,但却并未言明要谈的究竟是甚事来着。 “尔等全都退下。”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殷元的眉头立马不自觉地便是一皱,可也没甚犹豫,一挥手,便已冲着随侍人等吩咐了一句道。 “诺!” 殷元的命令一下,侍候在侧的诸般人等自是不敢稍有迁延,齐齐应诺之余,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房去。 “好叫殷大人得知,陛下先前刚召了陈某去,所言只有一事,那便是陛下有意于明春亲征高句丽。” 此际已无外人在场,陈子明也自懒得说甚客套的废话,一开口便即道出了主题。 “哦?竟有此事?” 殷元其实早就看穿了李恪有着亲征高句丽之心思,只不过李恪不说,他也不会傻到去点破此事罢了,正因为此,他对陈子明所言之事并不感到有甚意外的,也没打算急着发表意见,仅仅只是故作讶异状地追问了一句道。 “陈某已明确表态此事断不可为,然,陛下怕是不肯纳谏,必会在朝议时再提此事,殷大人对此可有甚计较么?” 大家伙都是明白人,陈子明可不相信以殷元的智商,会猜不到李恪之心思,也不以为殷元会看不出李恪亲征的弊端之所在,然则对殷元可能之表态么,陈子明就不是那么有信心了,此无他,殷元说到底就是个政客,行事虽有底限,可考虑事情从自身利益出发的时候往往居多,倘若李恪真给了殷元极大之许诺,闹不好这厮还真就有着赞同李恪亲征之可能,而这,正是陈子明找到其门上来的原因之所在。 “唔……” 从本心来说,殷元也不想见到李恪去亲征,概因此举与其一切求稳的治政思路不相吻合,然则若是李恪亲征能大胜而归,而他殷元又能从中谋得相当之利益的话,似乎也没必要强行反对,至少在摸不清陈子明真实用心之前,殷元是不打算轻易表态的。 “殷大人应是知晓的,帝驾亲征非同小可,此乃赌国运也,一旦稍有闪失,前隋之惨剧未见得便不会发生,窃以为殊不可取,且,眼下划省而治一事虽已近了尾声,可毕竟局势尚待稳固,实不宜大动干戈,殷大人以为然否?” 这一见殷元沉吟了良久,却迟迟不发一言,陈子明立马便知这厮又在考虑个中之得失了,心中虽是有所不满,却也不曾流露出半分,而是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陈大人想来必是有所谋算了的,殷某且就洗耳恭听好了。” 殷元乃老谋深算之辈,哪怕心中已是有了些想法,却并不打算说出,也不想被陈子明牵着鼻子走,自不会去理会陈子明的提问,反倒是就此先将了陈子明一军,摆明了是要先摸清陈子明的算计再做个定夺。 “不瞒殷大人,陈某打算自请挂帅出征。” 陈子明对殷元的性子可谓是了若指掌,只一听其这般说法,便知其心中到底都在想些甚来着,可也并不在意,言简意赅地便道出了自己的打算,当即便令殷元讶异得眉头为之一扬…… 第五百九十章 群起反对(二) “哦?那陈大人希望殷某如何做了去?” 这一听陈子明打算谋取东征之帅印,殷元忍不住便大吃了一惊,倒不是对陈子明的统军之能有所怀疑,而是对陈子明此举的动机颇为的不解,没旁的,陈子明如今已是位居首辅大臣之尊,爵位也已封至了国公这么个臣子所能得封的最高规格,哪怕再立下大功,也已是封无可封了的,不仅如此,反倒有着功高震主之嫌疑,一个不小心之下,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当然了,以殷元之立场,却是无所谓陈子明之死活的,于他而论,陈子明这个政敌自己要求死,那他殷元也没必要去做甚好人不是? “很简单,若是陛下私下有问,还请殷大人务必竭力打消陛下亲征之想头,另,在陈某率军出征后,望殷大人能稳住朝纲,若能如此,则是社稷之幸也。” 陈子明很清楚殷元在吃惊些甚,但却并不在意,此无他,概因东征过后,陈子明便已打算归隐林下了的,根本就不担心会有功高震主之虞,实际上,东征之举本身就是为了能顺利归隐,至于战功之类的,到了陈子明这般境地,又岂会放在心上。 “唔……”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殷元的脑筋立马便高速运转了起来,不停地算计着个中之得失,虽一直是沉吟不语,可眼神里不时跳动着的精芒其实已泄露出了其意动之心思,这也不奇怪,只要陈子明离开了中枢,那尚书省便是他殷元说了算,至于陈子明东征是胜是败,于他殷元来说,都无甚差别可言,此无他,大胜而归的话,陈子明便有着功高震主之虞,少不得要遭打压,明显不可能再高居庙堂之顶峰,至于大败而归么,就更不消说了,一个处分下去,同样不可能再霸着左仆射的位置不放,如此一来,他殷元总揽朝局的机会也就到了不是? “殷大人应是知晓的,我大唐如今能有这么个蓬勃向上之局面可谓是来之不易啊,三朝之努力,举国之奋发,方有此蒸蒸日上之格局,历数朝中衮衮诸公,也就唯有殷大人能稳镇中枢,还望殷大人能为陈某之后援,以确保平高句丽之战能得顺遂。” 这一见殷元已是有所意动,陈子明自是不会放过这等趁热打铁的好机会,紧着便又出言请托了一番。 “陈大人这般赞誉,实令殷某惭愧不已啊,也罢,殷某虽不长,然,为社稷故,也只能是勉强一试了。” 殷元不算是个纯臣,私心稍重了一些,可为人毕竟还是有底限的,比之许敬宗那等奸佞之徒到底有着本质的区别,似这等有利社稷、而他自己又能从中得利之事,殷元自是不会推辞,这一听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他也就没再多犹豫,紧着便表明了支持陈子明谋取东征帅印之态度。 “多谢殷大人鼎力相助,那陈某便先告辞了。” 双方本来就不是同路人,该说的话说完之后,陈子明也自懒得矫情,这便起了身,客气地丢下句场面话,就此回转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禀大人,兵部侍郎裴行俭、裴大人来了。” 陈子明方才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落座没多久,就见刚晋升为尚书左丞的郝处俊已是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几个大步便已抢到了文案前,冲着陈子明便是一躬,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请罢。” 一听是裴行俭来访,陈子明立马便意识到其十有八九也是为了东征一事来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扬,可也无甚迟疑,随口便道了声请。 “诺!” 听得陈子明有所吩咐,郝处俊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就此退出了房去,不旋踵,便见一身红袍的裴行俭已大步从屏风处行了出来。 “下官见过陈大人。” 裴行俭乃是陈子明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加之又有着师承同源的关系在,彼此间的关系自是相当之密切,然则私交归私交,于公事上,裴行俭却是素来一丝不苟得很,此际的见礼也自如此。 “守约不必多礼了,何事,说罢。” 陈子明笑着虚抬了下手,示意其免礼,但却并未让座,仅仅只是温和地发问了一句道。 “好叫陈大人得知,陛下先前将下官召了去,言称打算亲征高句丽,问下官是否愿随征,下官以为陛下乃万乘之躯,断不可轻涉险地,故谏言不可,陛下不喜,叱下官妄言,下官不敢强辩,唯诺诺而退,然,念及兹事体大,特来请大人主持大局。” 听得陈子明见问,裴行俭也自无甚隐瞒,紧着便将事由简单地道了出来。 陈子明虽已预计到裴行俭此来是要谈征高句丽一事,却没想到会是这般模样,闻言不由地便是一愣,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乃情理中事耳,没旁的,朝中诸将中,能精通新军战略战术的,除了他陈子明之外,就只有裴行俭与娄师德二人,个中娄师德一直在负责新军整编,而裴行俭则侧重中央军事院校的将校之培训,若是李恪真要大举亲征,裴、娄二将自是少不得要带着去的。 “嗯,此事本官知晓了,守约说得不错,以陛下之尊,实无须轻涉险地,本官也是这么劝陛下的,奈何陛下心意甚坚,若欲劝之,还须得详做绸缪才成,不瞒守约,本官打算一争此番出征之帅印。” 一想到李恪居然如此猴急地要在朝臣中争取亲征之支持者,陈子明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可也没辙,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打算明白无误地道了出来。 “这……,陈大人,请恕下官直言,高句丽不过蛮夷小寇耳,以我大唐新军之强大,举手可平,杀鸡焉用牛刀哉。” 这一听陈子明打算争取东征之帅印,裴行俭当即便大吃了一惊,此无他,以其之智商,自不会看不出陈子明如今虽是风光依旧,可其实已是有了遭圣忌之危,再若是又立了新功,封无可封之下,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走李靖的功成身退之老路罢了,万一要是有个应对不当,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于公于私,裴行俭都不愿见到陈子明没个下场,只是这话他又不好直说,只能是委婉地劝谏了一番了事。 “守约放心好了,本官自有分寸,此番乃是新军第一次上阵,交给旁人统帅,本官实难放心得下,至于陛下极欲亲征一事么,还是免了的好,有些事,本官不好亲自出面,就偏劳守约多做些工作了。” 尽管裴行俭并未明说,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不知其真正担心的是甚来着,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打算更易初衷,可也没就此多做解释,仅仅只是暗示了裴行俭几句。 “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 裴行俭乃是极其聪慧之人,只一听陈子明这般言语,便知陈子明这是要他去暗中联络朝臣,以反对李恪的亲征之打算,对此,本就不赞成李恪亲征的裴行俭自是不会有甚异议可言。 “那便好,守约且自忙去罢。” 该交代的既已交代完了,陈子明也自没打算多留裴行俭,挥手间便已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大人……,此番征高句丽,下官也想随征,还请大人容下官随行。” 陈子明虽已是下了逐客令,然则裴行俭却并未就此告退,而是迟疑了一下之后,这才出言求肯了一句道。 “如君所愿。” 裴行俭与娄师德都是陈子明所看重的军中后起之秀,也是他陈子明留给大唐社稷的两根顶梁柱,在栽培上,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谢大人隆恩,下官告退。” 这一听陈子明给出了如此肯定的答复,裴行俭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丝喜色,可也不敢再多言啰唣,紧着谢了一声,喜滋滋地便径自退出了房去。 “呵,这小子……” 真算起来,陈子明其实也就只比裴行俭大了一岁而已,可因着彼此间的地位之悬殊以及师承方面的缘故,陈子明一直将裴行俭当成后辈来看,这会儿见得裴行俭素来一本正经的脸上居然难得地露出了欣喜之色,不由地便是一阵好笑,可也没甚在意,轻声地笑骂了一句之后,便即将心思转到了如何规劝李恪放弃亲征之想法一事上——李恪看似开明,可骨子里却是个很执拗之人,这一点,与太宗格外的相像,一旦认了死理,要想扭转他的观念,实在不是件容易之事,哪怕眼下已做了些安排,可能不能令其放弃亲征的念头,却尚在两可之间,毫无疑问,错非是群臣们一致反对,否则的话,几无劝动李恪之可能,问题的关键便在此处——朝中类似许敬宗这等只知迎奉而无下限的官员虽不多,却还是有那么一些的,若无相应之手段,这些人可不会听从他陈子明之招呼,该如何安排了去,就成了摆在陈子明面前的一道棘手之难题…… 第五百九十一章 群起反对(三) 尽管李恪不曾公然宣布,可其打算亲征的消息却是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城,朝野顿时为之哗然一片,有趣的是民间舆论争议虽不小,可主体思潮却是持着支持之态度的,认定高句丽当灭,李恪为父报仇乃理所当然之事,而朝臣中的主流思想却是大相径庭,虽也赞成出兵灭掉高句丽这个猖獗已久的边患,但却坚决反对李恪御驾亲征,当然了,不管朝野中如何乱议,也就只是乱议而已,毕竟李恪尚不曾公开表示要亲征,群臣们纵使有着进谏之心,却也无法据此风闻上本奏事,只能是坐等李恪自己来揭开朝议之大幕。 “下官见过陈大人。” 辰时二刻,方才刚到部里不多久,许敬宗原本正自好整以暇地品着茶,寻思着待会要寻哪位官员前来谈话,借着圣意施展一下游说之能,却不曾想陈子明那头突然着人来请了,许敬宗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赶到了陈子明处,这才刚从屏风后头行将出来,赫然发现偌大的办公室里居然只有陈子明一人独自端坐在文案后头,心里头立马便打了个突,但却不敢有半点的失礼之处,只能是强压着心头的疑惑,疾步行上了前去,紧着便行礼问了安。 “许大人近来很忙么?” 陈子明从来不掩饰自身对许敬宗的恶感,无论人前还是人后,一贯如此,这会儿没外人在场,他就更不会跟许敬宗有甚客套了的,一开口便是句森然的问责之言。 “下官这段时日忙于政务,未能及时来向大人请益,是下官疏忽了,还请大人海涵则个。” 这一听陈子明语气如此之不善,许敬宗的瞳孔情不自禁地便是一缩,一股子不妙的预感不可遏制地打心底里狂涌了起来,奈何陈子明乃是顶头上司,许敬宗就算心中再如何怨恨陈子明,值此时分,也只能是紧着先致歉上一番了事。 “忙于公务?呵,本官问你,浙江安抚使柯俊明其人,许大人可认识否?” 陈子明不屑也懒得跟许敬宗多绕甚弯子,但见其冷冷地一笑之后,便已是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柯俊明其人本是益州学政,与下官原有统属关系,于公务上确有所接触,然,并不算相熟,不知大人您这是……” 听得陈子明点出了柯俊明的名字,饶是许敬宗也算是城府颇深之人,面色也不禁为之一白,没旁的,概因柯俊明其人乃是许敬宗的心腹之一,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私人,其之所以能出任益州学政乃至如今的浙江安抚使,全都是许敬宗一力举荐之结果,当然了,许敬宗之所以如此卖力帮柯俊明谋位置,并不完全是因柯俊明是其心腹之故,实际上,柯俊明不断贿赂的重金才是许敬宗拼命抬举此人的根本原因之所在,此乃许敬宗心底里之隐秘,此际一听陈子明这等别有深意的问话,似乎掌握到了甚证据一般,自是由不得许敬宗不心惊肉跳了的,当然了,许敬宗毕竟是宦海老手了,心惊归心惊,却断不会因此而彻底乱了分寸,一派坦然状地应对之余,愣是没忘了要试探一下陈子明此问的真实用心之所在。 “说来也没甚大事,本官接到线报,此獠到任不过半年,竟大肆收受贿赂,行买官卖官之秽事,证据确凿,御史台已打算在近日内具本弹劾于其,许大人若是与其人别无瓜葛,想来应是不会卷入其中才是。” 陈子明这回倒是没卖甚关子,随口便将柯俊明即将遭弹劾一事道了出来,语气淡然得很,就宛若此番叫许敬宗前来,只是为了通知其此事一般无二。 “大人明鉴,此獠虽是下官所荐,然,下官确是不知此人竟丧心病狂若此,唉,是下官识人不明、荐人不当了,下官惭愧,下官惭愧。” 尽管陈子明说得很是淡然,可在许敬宗听来,却宛若一阵阵炸雷在耳边轰鸣一般,额头上的汗珠子当即便不受控制地狂沁了出来,但却顾不得擦拭上一下,赶忙先告罪了一番,可其所言所述明显是在避重就轻。 “本官听闻许大人这几日频繁约见朝中臣工,鼓吹陛下必将亲征高句丽,可有此事,嗯?” 陈子明根本没理会许敬宗的辩解之辞,也不曾再接着谈柯俊明一案,话锋陡然一转,已是问起了许敬宗这几日来一直在暗中捣鼓之事。 “这……” 许敬宗为人虽是贪鄙而又无下限,可人却是极其精明之辈,到了此时,又怎会不知陈子明先前拿柯俊明一案来说事的根本用心是着落在御驾亲征一事上,很显然,陈子明这是明摆着要以不追究他许敬宗在柯俊明一案中的责任来做交换了的,对此,许敬宗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的,此无他,许敬宗此番之所以如此卖力地在怂恿诸般臣工支持李恪亲征,皆是因李恪的暗示之故,若不能令李恪满意,他要想再进一步,根本没半点的可能,偏偏有着柯俊明一案悬在头上,许敬宗又不敢真跟陈子明扯破脸,万一要是被陈子明揪住柯俊明一案往死里打,乌纱帽恐怕便将不保,孰轻孰重固然可以分清,问题是许敬宗又不清楚陈子明到底对柯俊明一案的详情掌握到何种程度,叫他就此认栽么,许敬宗又不甘心得很。 “许大人莫非有甚难言之隐么,嗯?” 陈子明对许敬宗从来没半点的好感可言,这些年来,也没少出手打压于其,奈何有着李恪的庇护,即便是有着不少关于许敬宗贪赃枉法的确凿证据,也愣是没法将此獠彻底打将下去,此番真要大动的话,结果怕也不会有甚例外可言——柯俊明一案其实早在柳如涛的夹袋中,相关外围证据也早就已摸清,虽尚不曾真正动手,可据现有之线索,便已可顺藤摸瓜地拉扯到许敬宗身上,问题是就算真审出了详情,李恪也未见得便一准会将许敬宗拿下,极有可能最终的结果也不过就只是不痛不痒地训诫其一番了事,正因为有着此等之判断,陈子明方才没准备真用此案来大做文章,可以之来压许敬宗听话却是必须之事。 “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啊,只是顺应天心民意罢了,并无甚旁的意思。” 这一听陈子明问话的语调里已是透着股浓浓的寒意,许敬宗可就有些吃不住劲了,赶忙陪着笑脸地解释了一番。 “哼,好一个顺应天心民意!天心又岂是尔可以妄测的,如此肆意妄为,就不怕御史台那头弹章侍候么,嗯?” 陈子明当然清楚许敬宗之所以拼命鼓吹御驾亲征乃是李恪之授意,但却故意装作不知,板起脸来,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许敬宗一番,虽不曾明言要其如何做,可意思无疑是表达得很是清楚了的。 “啊,这,这……” 以许敬宗之精明,自是一听便知陈子明此言何意,可一想到李恪当初暗示时的言语,许敬宗又不免为之纠结不已,一时间还真就不敢轻易表态上一番,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也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圣贤有言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是执迷不悟,就怕祸事难免临头,何去何从,想来以许大人之睿智,不会不知该如何抉择的罢?” 陈子明此番力阻李恪亲征乃是势在必得,又怎可能真让许敬宗首鼠两端了去,这一见其吭哧了半天,也没见句完整的话语,脸色立马便是一沉,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其一番,言语间满是不加掩饰的威胁之意味。 “厄……,大人教训得是,是下官孟浪了。” 同朝为官如此多年,许敬宗又怎可能会不知陈子明的手段有多犀利,更不会不清楚死在陈子明这个杀胚手下的大臣有多少,别看他在朝议时,常常跳出来跟陈子明唱反调,可那都是为了讨李恪的欢心,以形成制衡之格局,但这却并不意味着许敬宗真有胆子跟陈子明硬碰硬,此际一见陈子明似乎有着要下狠手之架势,许敬宗哪敢再坚持,赶忙先服软地认错了一番,只是话却是说得颇为的含糊,明显透着股打算蒙混过关之意味。 “许大人既言知错,那想必应是知晓该如何改正才是,可须得本官出手帮衬么,嗯?”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人,又岂会被许敬宗这等不入流的小伎俩所蒙蔽了过去,根本就没给许敬宗留下丝毫转圜的余地,紧着便逼问了一句道。 “不用,不用,下官岂敢劳动大人法驾,此事下官既是行差了去,自当纠正便是了。” 开啥玩笑,真让陈子明出了手,那乐子可就真要闹大发了去了,再给许敬宗两个胆子,他也不敢跟陈子明摆明了车马地硬碰上一回,事到如今,除了赶紧认栽之外,许敬宗还真就没旁的法子好想了的。 “如此甚好,本官还有些公文待办,延族只管自忙了去便好。” 该说的话既已说透,陈子明也自懒得跟许敬宗再多言啰唣,这便一挥手,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啊,是,是,是,大人留步,下官告退。”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许敬宗哪敢再多迁延,如获重释般地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房去,直到出了门,这才惊觉后背早已被汗水濡湿了个彻底…… 第五百九十二章 群起反对(四) “微臣叩见陛下。” 许敬宗觉得自己今天出门一准是没看黄历,倒霉得简直到了极点,这不,方才刚被陈子明摧折了一番,连大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李恪那头的口谕便到了,着其即刻到两仪殿御书房一行,对此,许敬宗虽是心中苦得有若吃了黄连一般,却也不敢稍有耽搁,急匆匆地便赶到了地头,一见到端坐在龙案后头的李恪,自是不敢在礼数上稍有闪失,紧着便抢上了前去,照着朝规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爱卿且自平身罢。” 李恪的心情显然不错,叫起的声音也自和煦得很,然则听在许敬宗的耳中,却不免令其心头发苦不已,没旁的,概因以许敬宗之精明,早料到李恪此际相召到底为的是甚事来着,而这,恰恰正是许敬宗避之唯恐不及之事! “微臣谢陛下隆恩。” 甭管心中到底苦还是不苦,值此时分,许敬宗也就只能是强打起精神,恭谨万分地谢恩了事。 “朕交待尔办的事进展如何了?” 李恪心情好归好,可对亲征一事却明显是有些热切得过了头,这不,许敬宗方才刚起身呢,李恪连寒暄话语都没说上一句,紧着便直奔了主题。 “回陛下的话,微臣多方努力,然,却只得寸进耳,朝中诸公对此反弹甚大,微臣、微臣也自不敢强硬行事,微臣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这一听李恪果然问起了拉拢朝中重臣一事,许敬宗心中的苦涩立马便更浓了几分,然则顾虑到陈子明的威胁,他还真就不敢胡乱言事,只能是苦着脸地道出了“实情”。 “嗯?怎么回事,尔给朕说清楚了!” 李恪之所以迟迟不正式公开自己的亲征意图,担心的便是朝臣们的强烈反对,也正因为此,他方才会暗示许敬宗去私下说服朝中重臣,为配合许敬宗行事,李恪特意向柳如涛下了道密旨,着其暗中部署,在民间宣扬帝驾亲征乃是为父复仇的传言,他先前心情好正是因为柳如涛办事给力,从反馈回来的消息看,民间对帝驾亲征高句丽一事已然是赞成者居多,若能妥善应有,自不愁不能闯过朝议那一关,当然了,要想闯关成功,关键正在于许敬宗的努力结果,对此,李恪本来是信心满满的,却不曾想许敬宗居然在这等关键时刻调了链子,当真令李恪心中抓狂不已,问话的语气里自不免便透着股肃杀之意味了的。 “陛下息怒,微臣这几日来确是没少与朝中诸般人等私下沟通此事,礼部各司郎中里已有两人愿意伴驾出征,另,兵部李尚书也有所意动,只是顾忌明显颇多,微臣正努力与之协调,奈何时日有限,微臣一时间也自难有大的进展,微臣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这一听李恪声色不对,许敬宗可就有些吃不住劲了,赶忙东拉西扯地解释了一番,以证明他这几日确实是按着李恪的嘱咐在办事。 “哼,就这么点事都办不好,朕要你来何用!” 许敬宗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之下,当即便令李恪更恼火了几分,没旁的,许敬宗的努力成果实在是低得可怜,除了态度不明的兵部尚书李勣之外,居然只有许敬宗治下的两名郎中支持亲征,如此之成果跟没有又有甚区别来着。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值此李恪盛怒之际,许敬宗哪还能站得住脚,慌乱地便跪在了地上,磕头连连地便哀告了起来,哪还有半点朝廷极品大臣之气度,浑然就一宦官下人之做派。 “嗯……,来人!” 李恪虽是恼火异常,可也知晓许敬宗本来就不是顶梁之才,他之所以用之,不过是制衡所需,兼顾着让其办一些自己不方便出面办的私事罢了,真要其来主持大局,这厮明显就不是那块材料,正因为有此觉悟,李恪最终还是不曾发落许敬宗,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之后,猛然提高了声调,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老奴在。” 听得御书房里响动不对,侍候在房外的内侍监何欢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便抢进了房中,恭谨万分地应了一声。 “去,传朕口谕,宣从三品以上朝臣即刻到两仪殿议事!” 李恪乃是杀伐果决之人,一旦定了主意,很少有拖泥带水之时,挥手间便已就此下了道口谕。 “诺!” 李恪金口既开,何欢又哪敢有丝毫的迁延,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御书房,自去安排传旨事宜不提…… “臣等叩见陛下!” 帝王有召,自是无人敢稍有怠慢,不管是时都在忙些甚事,一待口谕传到,所有从三品以上的朝臣尽皆齐齐赶到了两仪殿外,列好了队,由陈子明等数名宰辅打头,鱼贯着便行进了两仪殿中,入眼便见李恪面色阴沉地端坐在龙案后头,而礼部尚书许敬宗则是满脸晦气地垂头立于一旁,一见及此,除了陈子明心中有数之外,其余朝臣们自不免都有些个犯起了猜疑,然则不管心中作何感想,帝驾当面,却是没谁敢在礼数上稍有闪失的,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嘀咕,紧着抢上了前去,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李恪丝毫没掩饰自己的不爽之心情,叫起的声音明显比往常要多了几分的火气。 “臣等谢陛下隆恩!” 见得李恪这等做派,群臣们心中的猜疑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然则这当口上,却也没谁敢乱说乱动的,只能是规规矩矩地谢了恩,分文武站成了两列。 “朕今日召尔等前来,只议一事,这么说罢,我大唐自贞观二十二年起,到如今已修养生息了五年有余,而今新军已备,是该到了平灭高句丽之时,卿等对此可有甚异议么,嗯?” 着许敬宗私下沟通重臣的路子既是走不通,李恪也自没打算强求,今日将诸般重臣齐齐召了来,便是打算摆明车马地硬上了的,当然了,李恪断不会急着一上来便掀底牌,而是先拿较易取得共识的一点来做文章,以图掌控朝议之节奏。 “陛下圣明,老臣愿为前驱,不破高句丽,誓不还朝!” “陛下,您就下诏罢,臣等早盼着有今日了!” “陛下,老臣以为确是到了收拾高句丽之时,当战!” …… 大唐君臣对猖獗无礼的高句丽都无半点的好感可言,这么些年来,虽停止了对高句丽的征伐,可那不过是因着新君继位以及各种新政实施之故罢了,而今,新政大体已稳,新军又已编练成功,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在出兵征伐高句丽一事上,看法都是一致的,那便是战而灭之,个中又属兵部尚书李勣、大将军程知节等武将嚷嚷得最为大声。 “诸位爱卿既是一致言战,朕自当从善如流,朕意已决,自当亲率十万大军征伐无道之高句丽,卿等可愿随朕杀敌立功否?” 李恪这么些年的执政可不是虚度的,在把握局势的能力上明显进步极大,这不,一挑动起了群臣们的同仇敌忾之心,他立马趁热打铁地便将亲征之事端了出来,借势之手腕可谓是老练已极。 “……” 李恪倒是说得个慷慨激昂,然则先前正自踊跃附和的群臣们却是猛然死寂了下来,根本无人出头跟李恪唱和上一番,不止文官如此,武将也自不例外,甚至连许敬宗这个往日总溜须拍马之徒也低垂下了头,唯有兵部尚书李勣口角抽搐了几下,似乎有着要出言附和之意图,可到了末了,还是不曾开这么个口,于是乎,偌大的殿堂里便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怕是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个分明。 “怎么?都哑巴了,嗯?” 群臣们这么一缄默,李恪激昂的情绪顿时便化成了满腔的怒火,眼神冷厉地环视了一下诸般臣工,没好气地便呵斥了一嗓子。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征伐高句丽之事势在必行,然,陛下亲征却是大可不必,高句丽不过区区蛮荒小寇耳,只消出一上将,以我大唐新军之强,灭之易如反掌,又何须劳动陛下亲身犯险哉,此微臣之浅见耳,还请陛下圣裁。” 见得李恪有发飙之迹象,诸般臣工们显然都倍感压力,值此微妙关头,却见中书令来济已是大步行出了队列,满脸恳切之色地进言了一番。 “陛下,老臣以为来大人所言甚是,还请陛下三思则个。” “陛下,您乃万乘之躯,岂可轻涉险地哉。” “陛下,来大人所言不无道理,还请陛下三思啊。” …… 有了来济的带头,呼啦啦便站出了一大帮的朝臣,纷纷表态反对李恪亲征,个中不止有文官,也有武将,甚至就连侍中于志宁这等素来稳重的老臣都站了出来力挺来济,这等情形一出,当即便令李恪原本就难看无比的脸色更加阴沉上了几分…… 第五百九十三章 将相和(一) “远尘。” 见得如此多的朝臣齐齐站出来高唱反调,哪怕事先早有预感,可真见到这等情形,李恪还是不免一阵火大,然则他到底不是昏庸之辈,怒归怒,却并未就此雷霆大发,而是眼神冷厉地环视了一下诸般臣工,最后落在了并未站将出来的陈子明与殷元身上,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这才点了殷元的名,很显然,在李恪看来,陈子明虽不曾在此时出头唱反调,可也绝对不会支持自己亲征,叫陈子明出来言事,那恐怕是自讨苦吃来着。 “老臣在!” 殷元显然是早有预计,值此李恪点名之际,平静的脸上不见丝毫的波澜,出列应答之时,声线也自平和一如往昔。 “卿可愿随朕沙场建功否?” 战略意图既然已是暴露,李恪也就懒得说甚遮遮掩掩的话语了,直截了当地便将问题丢给了殷元,明摆着是要殷元出头去跟反对者们辩论上一场。 “陛下待老臣厚矣,能为王前驱,实平生所愿也,然,窃以为灭区区一高句丽耳,实无须陛下轻动,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乎陛下哉?” 若是不曾与陈子明达成共识,殷元此际或许便会支持李恪一把,左右有着如此多朝臣的一致反对,就算他殷元再如何力挺李恪亲征,最终的朝议结果怕也不会有甚改变可言,这等情形下,殷元自是不吝奉承李恪一番,问题是他若是就这么撕毁了与陈子明之间的约定,就怕陈子明会有所报复,旁的不说,光是在率军出征时建议将总揽朝务的权力交给旁的宰辅,就不是殷元所能承受之重,有鉴于此,殷元自是不愿冒险行事,随大流上一番也就成了其之不二选择。 “嗯?哼!尔等……尔等这是欲气煞朕么?朕一心为父报仇,为我中原子弟报仇,卿等怎就不能理解朕的一片苦心,非得气煞朕不可么,嗯?” 李恪自认对殷元有着提携之恩——殷元本是废太子李承乾的心腹干臣,李承乾被废后,方才投向了李恪一方,说起来实不曾立下甚大的功勋,可即便如此,李恪一登基便将其提拔为右仆射,虽说有着制衡陈子明之用意在内,可已然算是格外重用了的,往日里其也一直很听从指挥,在李恪想来,此际也该不例外才是,却不曾想殷元居然会玩起了随大流的把戏,当真将李恪气得不轻,怒极之下,忍不住便猛拍了下龙案,满腹委屈地便呵斥了群臣们一通。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见得李恪如此雷霆大发,群臣们自是都不敢再进言强辩,口中倒是齐声劝解着,可愣是没谁在此际站出来声援李恪亲征之打算。 “哼!” 李恪阴沉着脸地等了好一阵子,见始终无人出头支持自己,心火顿时便更旺了几分,可也没辙,但见其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就此起了身,怒气冲冲地转进后殿去了,一见及此,群臣们也自无奈得很,只能是就此三三两两地边议边向殿外退了去,一场议事也就此算是告了个终了…… 李恪本性上是个很执拗之人,尽管没能闯过朝议那一关,可其却并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了去,接下来几天里,频繁召见诸般重臣,施展游说之能,试图扭转群臣们的“保守”思想,可惜几无收效,无论是殷元等宰辅们还是各部尚书们,都不支持李恪的亲征想法,到得末了,李恪也没辙了,只能是不甘地放弃了亲征的念头,然则征伐高句丽一事却并未有所更易,所差者不过是由谁来统军出征罢了。 自隋以来,高句丽就一直是中原政权的一块心病,倒不是说高句丽有侵掠中原之恶行,实际上,高句丽一直都是在自守而已,只是不肯臣服中原政权罢了,要谈甚正义不正义的话,还真不好说谁才是正义的一方,当然了,国与国之争本来就只有强弱之分,根本无甚正义与否之说,问题是强大的中原政权接二连三地跌倒在高句丽这个坑中,早令朝野间对高句丽已是恨之入骨了的,除而后快乃是朝野之共识,而今,帝既是有意再征高句丽,不止是民间呼战之声鼎沸,朝中上本求战之大将更是踊跃无比,就连已然处于半隐退状态的张士贵、尉迟恭等老将都上了请战本章,个中又属兵部尚书李勣最为狂热,连上了三本自请之本章,强烈要求率军远征。 李勣乃是开国元勋,又是三朝重臣,担任兵部尚书几近二十年,战功彪炳,若不是因着陈子明的异军突起,他几可算是军中第一名将,由其领军出征,于情于理来说,本都该是个极其合适的选择,李恪本也有心周全其一番,可偏偏就在李恪将下决心之际,陈子明突然也上了一本,竟也是自请挂帅出征的,如此一来,李恪可就不免有些为难了,毕竟陈子明无论是地位还是军略才干都比李勣要强上了一筹,便是论及军功,也不在李勣之下,更是新军真正意义上的创始人,他既是要争,于朝议倾向上,李勣明显不是陈子明的对手,问题是李恪心里头却又不是很情愿让陈子明去远征,至于为何有此想法么,李恪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担心陈子明会乘机拥兵造反?当然不是,别看李恪这些年来耍了不少对陈子明的诸多防范之小手段,可那都是出自帝王之本能,只是制衡之道使然罢了,说到底只是为了确保帝权永固,防止权相的出现而已,却绝不意味着李恪会怀疑陈子明的忠心! 是担心陈子明会大败而归么?当然更不是,若论军略才干,陈子明早就已是军中第一人了,尽管其不曾插手新军组建之具体事宜,可建军思想乃至武器研究等等诸多方面可都是出自陈子明的一手策划,论及新军的战略战术,怕也难有人在其之上,总而言之,由陈子明统军出征无疑比李勣要更保险上一些,这一点,李恪自不会看不通透,可偏偏心里头却总有着一丝若隐若现的不安在,令得李恪迟疑了几天都不曾下定最后的决心。 “子明啊,卿的本章,朕这几日可是反复看着呢,也着守约与宗仁等都研究了一番,大体上而论,战略构思应是大有可为的,朕亦很是欣赏,再者,论及统军之才,满朝文武怕是难有与子明相提并论者,由卿领军,朕大可安心坐等捷报之传回,只是朕却有两个顾虑在,其一,卿乃群臣之首,朕须臾离不得卿之帮衬,再有便是懋功年事渐高,却总耿耿于前几回征高句丽之无功,求战之心甚切,朕也自不好拂了其之忠心啊,子明可有甚教朕者?” 尽管搞不懂心中的那一丝不安究竟出自何处,可出于谨慎,李恪最终还是决定跟陈子明好生谈上一谈,争取能打消陈子明挂帅出征之想法,当然了,无论是于情还是于理,李恪都不好直接拒绝陈子明的请战之要求,所言所述么,也就只能是尽量委婉而言。 “陛下如此谬赞,微臣心实惶恐,然,就陛下所言之顾虑而论,其实皆可解也,窃以为右仆射殷元乃老成谋国之人,有其在,社稷自可稳而无忧矣,再者,来济、于志宁等也皆属社稷干臣,于朝务之事,皆熟稔有余,当不致有甚差池,至于李尚书处么,陛下若是放心得过,且就让微臣与其一议好了。” 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会听不出李恪这么一大通委婉话语的背后之隐喻,无非是不想将帅印交到他陈子明手中罢了,对此,陈子明其实是有些意外的,当然了,意外归意外,陈子明却并不打算放弃争取帅印之打算,这便顺着李恪的话头,很是恭谨地给出了番解释。 “嗯,子明办事,朕素来是放心的,只是明春出征之事既定,调度一事却是须臾迟缓不得,个中主帅人选之确定更是重中之重,朕便给卿两天时间,若能说服懋功,朕便准卿去高句丽走上一趟,若不能,那便由懋功前去好了。” 这一见陈子明坚持要挂帅,李恪的头不禁便大了一圈,偏偏他又找不到甚合适的拒绝之理由,更不好强硬拒绝陈子明的要求,无奈之下,也只能提出了个折中的条件,个中自是不乏让陈子明知难而退之意味,此无他,李勣与陈子明之间素来无甚私交,彼此间虽也谈不上有甚解不开的旧怨,可确实有过几次小摩擦,每一回都是李勣吃了暗亏,尽管李勣从不曾表示过对陈子明的不满,可其心中未必就会没怨气,加之此番又是竞争之对手,陈子明要想说服李勣放弃夺帅印之想法显然不是件易事,至少在李恪看来是如此。 “陛下圣明,微臣遵旨!” 尽管明知道李恪这就是在给自己出难题,然则陈子明却是毫不介意,干脆利落地便应了诺,脸色淡然依旧,看不出有丝毫的变化,唯独眼神里却满是自信之神采…… 第五百九十四章 将相和(二) 戌时三刻,天已是彻底黑透,刚用过了晚膳的李勣照着惯例便去了后院书房,但却并未似往日般打点白日里未尽之公务,而是蹲坐在了一幅大沙盘前,眉头微皱地沉思不已,那沙盘上的地形地势赫然正是高句丽与百济两国之所在。 其实用不着盯着看,高、百两国的地形地势乃至诸多城邦的分布以及大体的城防状况,李勣早就已烂熟于心了的,没旁的,概因高句丽于李勣来说,就是一块挥之不去的心病,要知道他可是参与了大唐历次对高句丽之战,可结果呢,每一回总因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落得个无果而回,这在他多年的征战生涯中,绝对是个抹不去的污点,故而,但凡有些许的空闲,李勣总会在沙盘上琢磨着如何攻破高、百两国,对两国之地形地势了若指掌也就不足为奇了的。 心病总归须得靠心药来医,往常是没有机会,而今,机会便已摆在了眼前,李勣自是不打算错过,这才会不管不顾地连上了三道求战本章,本来么,若论战功与资历,李勣并不以为同样上了本章的苏定方等人会是自己的对手,按其之想法,帅印应是笃定能到手的,却不曾想陈子明也跟着动了本,如此一来,问题可就不免要复杂化了去了。 难,实在是难!一想到陈子明过往的功绩以及其在李恪心目中的地位,李勣心里头也自不免患得患失了起来,此无他,陈子明在军中的地位并不在他李勣之下,过往的骄人战绩也自炫目得惊人,更别说新军的组建本就是陈子明一手规划出来的,尽管其不曾插手新军之构建,可裴行俭、娄师德等人却差不多都是陈子明的弟子,真要摆开来争帅印,李勣尽管不甘,却也须得承认自己十有八九是争不过陈子明的,可要他就这么放弃么,却也绝无可能,概因此番已是他李勣能发挥余热的最后机会了,错过了此一战,就他的年龄以及身体状况而论,怕是再也不可能上阵立功了的,他自是不想让自己的征战生涯留下污点与遗憾! “爷爷,左仆射陈大人来了,说是要见您。”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这不,就在李勣头疼与陈子明之争之际,却见其孙李敬业大步从书房外行了进来,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 这一听陈子明趁夜来访,李勣不由地便是一愣,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见还是不见。 “爷爷。” 李敬业乃是李勣已故长子李震的长子,自幼跟随李勣习文练武,如今正在中央军事学院学习,再有一年便可毕业,正是仰慕英雄的年纪,只不过他仰慕的对象不是自家战功彪炳的爷爷,而是屡建奇勋的陈子明,早有心跟陈子明亲近上一回,只可惜陈子明一向低调,不怎么跟朝臣们多往来,李敬业很少有机会能见得到陈子明这位大唐的传奇人物,而今,好不容易盼到了陈子明上门拜访,自是想着能跟自家心目中的英雄交谈上一回,故而一见李勣迟疑不决,忍不住便出声轻唤了一嗓子。 “嗯,看看去好了。” 被李敬业这么一打岔,李勣倒是从沉思里醒过了神来,可眉头却依旧是微微地皱着,也没见怪其孙的失礼,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吭哧了一声,抬脚便往府门外行了去,这才刚行出府门,脚下却不由地便是一顿,没旁的,陈子明赫然只着一身的便装,而身后更是只有寥寥几名侍卫而已。 “英公请了,陈某冒昧前来打搅,有失礼处,还请多多海涵则个。” 尽管李府门口处的灯笼之光并不甚明亮,可以陈子明的眼力之强,却是能清晰地瞅见李勣脸上那一掠而过的讶异与猜疑之色,但却并未在意,笑着便行上前去,很是客气地拱手致意了一番。 “陈大人客气了,您请。” 李勣虽很是疑惑陈子明的来意,可这当口上,却也不是刨根问底之场合,他也就只能是强压下了心头的疑惑,笑着拱手还了个礼。 “叨扰了。” 李勣礼让的动作一出,陈子明也自没多言客套,面带微笑地也摆了下手,便即与李勣一道进了府门,一路闲谈着便到了西花厅,自有随侍的李府下人们紧着奉上了新沏的香茶。 “陈大人请用茶。” 李勣虽是武将,也一直在兵部任职,可其却不是单纯的武夫,实际上,若论文事么,虽比不得那些大儒文采飞扬,却也颇有可观之处,养移体居移气之下,早就修炼到了喜怒不形于色之地步,这会儿哪怕心中一直在琢磨着陈子明的来意,可脸上却是根本不见半点的波澜。 “茶就不必了,呵,不瞒英公,陈某归家之后,可是连晚膳都不曾用便跑了来,若是英公方便,且就随意整些小菜,弄上坛美酒,且就一边小酌,一边谈了去可好?” 陈子明并未伸手去端茶碗,而是笑容满面地冲着李勣一拱手,一派随意状地提议道。 “呵,难得陈大人有兴,下官自当奉陪,来人,去,整一桌席面上来!” 这一听陈子明要与自己边饮边谈,李勣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哑然一笑之后,紧着便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自家老爷有令,自有一名见及得快的下人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奔出了厅堂,不多会,便见几名下人紧着往西花厅里送来了些冷盘热菜与一坛子美酒,凑满了一张几子。 “陈大人,请。” 见得席面已是初备,尽管冷盘多而热菜尚未上齐,可李勣却是不想再多等了,朝着陈子明便是一摆手,笑着发出了邀请。 “英公,请。” 吃饭喝酒都不是目的,只不过是营造和谐气氛的手段而已,虽只是小道,用在此际,却无疑是恰到好处,对于李勣的邀请,陈子明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笑着还了个礼之后,便即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李勣的对面。 “陈大人,请满饮。” 陈子明说是要边小酌边谈事,然则酒宴是开了,谈也谈了,可陈子明所谈的不过都只是些趣闻轶事罢了,以其之口才,自是说得个天花乱坠,侍候在侧的李敬业以及一干下人们倒是听得个心驰神往不已,可对于李勣来说,却无疑是种煎熬,偏偏身为主人,他又不好明着追问陈子明到底所为何为,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耐着性子地频频劝着酒。 “好。” 陈子明很是豪爽,一直是酒到杯干,只不过这一回却并未再似前几番那般笑语如珠,亮完了空樽底之后,一派随意状地便开口道:“英公,我大唐征伐高句丽在即,不知您对此事可有甚见教否?” “此战必胜!” 一听陈子明提到了正事,李勣搁下酒樽的动作不由地便是一僵,可应答之际,却是干脆至极。 “善,陈某也以为此战确是必胜无疑,所差者,无外乎是大胜还是惨胜而已,个中差别却是不小,不知英公以为然否?” 李勣的回答虽是简单,可内里的意味却并不单纯,这是在暗指陈子明争夺帅印有着抢功之嫌疑——必胜之战,似乎只要是朝中重将,谁去领军皆可,而以陈子明的宰辅之尊,跑来跟诸将们争夺帅印,明显就是在仗势欺人来着,对此,以陈子明之睿智,又怎可能会听不出老李同志心中的怨气之所在,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动气,而是笑着又追问了一句道。 “嗯……” 李勣乃是当世名将,自然不会不知大胜与惨胜之间的区别,也清楚陈子明这是在以此来考校自己对大胜的把握有多少,很显然,这么个问题并不好回答,此无他,这些年来,李勣虽一直在推演着灭掉高、百两国的战略战术,心中也有着一套破敌之策,可要说到己方须付出的代价几何么,李勣还真不敢给出个确切的答案,再说了,他自己心目中的大胜未必便会与陈子明所言的概念相同,这等大事上,李勣也自慎重得很,并未作答,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长出了口大气。 “英公主持新军之组建,应是知晓我军之利在枪炮犀利,而敌之优势在山高水险,更兼高、百两国互为犄角,倘若不能速胜,则恐我军有重蹈前几番大战之覆辙也,此万不可不慎哉,今,敌据鸭绿江之险,又广建城、高筑墙,正面平推之法殊不可取,唯出奇制胜方可降低我军之损耗,依陈某算来,明春三月初出击,若不能在七月前兵围平壤,则此战虽胜也必折损过巨,英公大才,可有甚教我者乎?” 尽管李勣不曾正面作答,然则陈子明却是根本不以为意,一派淡然状地笑了笑,自顾自地便将自己对战局的大体判断述说了出来,登时便令李勣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紧了起来,显然对陈子明的论断有些个不甚赞同…… 第五百九十五章 将相和(三) “陈大人,请恕下官直言,我大军若欲兵围平壤,就算是走安平(今之丹东。顺利过了鸭绿江,这一路去往平壤还须得连克义州、盐川、龟城、定州、博川、安州、平原等七座坚城,其间另有军寨堡垒共计四十三处,纵每战只需十日,恐也非三个月能进抵平壤的罢?” 李勣对高句丽的地形地势早已是熟得不能再熟了的,只略一计算,便已认定陈子明所言根本没实现的可能,忍不住便出言反驳了一番。 “英公问得好,倘若是堂堂正正而进,三个月的时间确是难以进抵平壤城下,然,兵法有云曰:以正合,以奇胜,若能巧妙调度敌军,善用水师,三个月内兵围平壤实非难事。” 李勣的反诘之言虽不是厉声呵斥,可语气里的不服之意味却是明摆着的,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因此而有甚不悦之表情,而是笑着一击掌,自信无比地提点了一句道。 “哦?请指教!” 大唐的水师一向不怎么受重视,也就是到了太宗亲征高句丽无功而返之后,方才开始大力加强水师之建设,此事虽说是陈子明一手在主持的,至今已有八年之久,可因着太宗去世之故,曾停顿了近三年的时间,直到前年底,朝廷方才重启水师扩建之事,投入不小,不单建造了大批新型战舰,更对老式战船进行了改装,整体战力可谓是空前高涨,身为兵部尚书,李勣虽不是主持人,可从陈子明处下达的指令却无一不经过他的手,对水师的现状如何,李勣自是心中有数得很,然则在其看来,水师纵使再强,那也只能横行于河、海之上,掩护大军横渡鸭绿江天险倒是不成问题,可要想用于围攻平壤等不靠海的城市,根本就有力无处可使,任凭李勣怎么谋算,都推导不出三个月能兵围平壤城的可能性之所在,心中不服之下,反将陈子明一军也就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的。 “英公久在兵部,对我大唐水师之现状应是心中有数的罢?” 陈子明并未急着给出解释,而是不紧不慢地反问了一句道。 “嗯。” 尽管很是不喜欢这等被陈子明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奈何李勣是真的想知晓陈子明到底有何部署,纵使不甘,却也只能是点头轻吭了一声了事。 “我大唐水师自贞观十九年开始扩建,至今已是八年有余,自前年底,新建巨舰十艘,每舰坐拥大炮四十二门,火力之强,天下无双,另有改建之中型战舰二十一艘,每舰拥火炮十八门,有此强军,水上已无敌于天下,凭此战力,鸭绿江已不再是天险,护我大军渡河可谓易如反掌也,然,这却不是水师的真正作用之所在,‘机动’二字方才是水师应用之精髓也,英公以为如何哉?” 陈子明并未在意李勣的郁闷,依旧是慢条斯理地述说着水师的犀利之处,也就是到了话尾,方才大有深意地点出了个蹊跷之所在。 “机动?唔……陈大人说的是……” 李勣到底是当今名将,尽管在军略上偏于保守,可却绝不是死板之人,陈子明只这么一提,他立马便领悟到了陈子明此番谋划的精髓之所在,讶异之余,也自不免觉得此策实在太过冒险,只是一想到陈子明素来用兵奇诡,偏偏却总能一击中的之事实,李勣也自不好直接判定此策不可行,话才刚说到了半截,便即就此打住了。 “恰如英公所料。” 陈子明此来确是打算来说服李勣的,然则眼下的场合明显不太合适谈论太过机密的军国大事,正因为此,面对着李勣诧异的目光,陈子明也就只给出了个简洁的答案,便即闭口不言了。 “陈大人,若是方便,且请到书房里一叙可好?” 见得陈子明似无再进一步阐述战略思想之意,李勣自不免有些个心痒难搔,默然了片刻之后,好奇心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这便谨慎地发出了邀请。 “英公,请!” 陈子明等的便是这么句话,自然不会有甚犹豫与迟疑,洒然地便起了身,笑着摆手示意了一下。 “陈大人,请!” 李勣深深地看了陈子明一眼,也自没再多言,摆手谦让了一下之后,便即一路无语地引领着陈子明到了后院书房,第一时间便挥手屏退了随侍的诸般人等。 “英公心怀社稷,真我辈楷模也。” 卜一走进书房,陈子明的视线立马便着落在了墙边那幅大型沙盘上,只扫了一眼,便知那地形地势赫然正是朝鲜半岛三国之状况,已略显陈旧的板框明白无误地显示出这幅沙盘已是颇有些年头了,很显然,这么些年来,李勣显然是没少在琢磨着灭高、百两国之事,对此,陈子明心中自是颇为的感慨。 “陈大人谬赞了,您请。” 李勣乃久经宦海之人,自然不会因陈子明的推崇而有甚动容之色,仅仅只是声线淡然地谦逊了一句,摆手将陈子明让到了沙盘前。 “英公,陈某此处有份章程,还请英公斧正则个。” 陈子明人倒是依言盘坐在了沙盘边的蒲团上,但却并未就着沙盘指点江山,而是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本折子,面带微笑地递到了李勣的面前。 “不敢。” 这一见陈子明取出了本章,李勣的眼神里当即便掠过了一丝精芒,可也没甚多的言语,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伸出双手,接过了折子,细细地翻阅了起来。 “陈大人,请恕下官直言,此套方略确是构思精巧,若能一切顺遂,自是可以最小之代价破敌,然,下官却有一疑虑,还请大人为下官解惑一二。” 陈子明所给出的那份章程并不算长,也就几页纸而已,论述也不算很详尽,大体上就是一些战略构思以及各种注意事项乃至大致的应变措施罢了,然则李勣却是看得很慢,足足两刻钟的时间,方才放下了折子,面色凝重地点评了一句道。 “英公请讲,陈某自当知无不言。” 这一见李勣如此之慎重,陈子明也自肃然了起来,然则脸上的自信之色却是依旧不变。 “陈大人所言的兵分三路,从道理上来说,确是可行,个中正面出击与侧后牵制两路皆可进退自如,纵使不能大胜,也不致有甚大碍可言,唯独中路突进这一部却是须得深入敌腹部而战,若是能速破敌军,大局当可定焉,可万一要是陷入苦战,后果怕是有所不堪罢?” 听得陈子明这般表态,李勣也自没再多客套,紧着便将自个儿心中的疑惑道了出来。 “英公所虑不无道理,然,于陈某看来,却无甚险阻可言,以我新军之强大,纵使处敌腹地,亦可如履平地,再有水师之强力配合,沿大同江而上,直驱平壤,后续援军自可由水师分批次运抵,但消能在平壤城下站稳脚跟,又何惧高句丽纠结各地之军来援也,先破敌援军于野,后瓮中捉鳖,取平壤城算不得难事,待得灭了高句丽,自可故伎重施,顺势剿灭百济,依此鼎定东北边陲当是手到擒来之事也,陈某对此深信不疑。” 李勣的问题确实问到了点子上,此无他,概因陈子明的章程中,最核心的便是中路军这一路的水陆配合作战,一旦能奏效,自然是大胜之局,可万一要是自身不过硬,熬不过高句丽诸路援军的疯狂扑杀的话,那绝对是惨败之局,对此,陈子明却并不以为意,倒不是他不曾发现此战略的缺陷之所在,而是他对新军以及水师的战斗力有着绝对的信心,哪怕因着水师的运力问题,深入敌腹地的军队注定不可能太多,可依靠着强大的火力投放能力,却断然不是装备落后的高句丽军所能啃得动的。 “陈大人妙算无双,下官佩服。” 李勣在心中将陈子明的所言所述好生琢磨了一番,也觉得靠着水师的强大,中路军纵使不能大胜,要撤退似乎也不算太难之事,倘若真能成功的话,那就一准是速胜大胜之格局,比起他自己原本所推演的平推而进的战略来说,显然要高上一筹,一念及此,李勣与陈子明争锋的心思当即便淡去了不少,只是一想到自己最终还是不能亲手灭掉高、百两国,心下里自不免为之黯然不已。 “英公客气了,陈某此番前来,就是想请英公助陈某一臂之力的,还请英公莫要推辞才好。” 陈子明能理解李勣急欲亲手复仇之心思,也自没打算跟李勣结下解不开的仇怨,这便笑着请托了一句道。 “陈大人有何吩咐还请直言,但消下官能办到的,自不敢辞焉。” 李勣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尽管心中颇为的失落,但却并未因此而恨上了陈子明,反倒是慎重其事地表明了会全力配合陈子明之态度。 “此番远征,当毕其功于一役,故而,陈某当自率中路军战于平壤,而侧后之军拟由苏定方统之,用其之勇武与果决,今所差者便是正面堂堂之师须得由老成持重之帅才方可为之,依陈某看来,朝中衮衮诸将中,唯有英公可担此重任,还望英公能助陈某一臂之力,共破强敌!” 李勣这等慎重的表态一出,陈子明的脸色立马便是一肃,冲着李勣便是一拱手,满是诚恳之意地出言请求道。 “自当效劳!” 正面推进之师虽不是决胜之关键,可能有这么个亲手了结高、百两宿仇的机会,李勣也自不想错过,毫不犹疑地便给出了个明确无比的答复。 第五百九十六章 兵发辽东 “子明一定要去么?” 李恪给出的期限是两天,却不曾想陈子明居然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成功说服了李勣,面对着二人的联名请战本章,李恪不禁觉得有些头大,问题是他又想不出甚好的理由来强行阻止陈子明出征,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不怎么情愿让陈子明走上这么一趟,而以其之军略能力,也挑不出陈子明所上的战略计划中有甚瑕疵可言,无奈之下,不得不将陈子明唤了来,见礼一毕,也自无甚寒暄之言,紧着便发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高、百两国向来敌视我大唐,近年来虽不曾扰边,却不过是在休养生息罢了,若不早灭此二国,早晚会是大患,今若欲灭之,当须得速胜为上,概因此二国皆多山,又地处寒冷地带,我大军前去征讨只宜速战速决,不令敌有喘息之机,一旦不能在九月前灭此二国,则战必不利,故,微臣方才图谋以奇制胜之法,此策看似简单,实则变数极多,稍有差池便是满盘皆输之结果,唯微臣自去,方可保得调度无虞也。” 尽管不甚清楚李恪为何有着阻止自己挂帅之想法,然则陈子明却是不想改变初衷,没旁的,他能为大唐谋划的,大体上都已谋划好了,该做的事尽管不能说全都做完了,可也已是大体差不离了的,到了这般田地,陈子明已经不想再恋栈不去,接下来的岁月,他可不想再那么劳心劳力了去,毕竟伴君如伴虎这么句古话可不是说着好玩的,而是无数血淋淋的事实堆砌出来的,正因为此,功成名退自也就成了陈子明的不二之选择。 “嗯……来人,传朕口谕,宣:兵部尚书李勣、左武卫大将军苏烈、兵部侍郎裴行俭、娄师德即刻到此议事!” 这一见陈子明执意要挂帅出征,李恪也自不好强劝,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之后,紧着便下了道口谕。 “诺!” 李恪金口既开,侍候在侧的内侍监何欢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御书房,自去传唤诸般人等不提。 “臣等叩见陛下!” 何欢去后不多久,李勣等人很快便联袂赶到了御书房,这一见到李恪与陈子明君臣俩正蹲在一幅大型沙盘前低声计议着,众将的精神自不免都是为之一振,已然明白了李恪此际召见的用意之所在,但却都不敢在礼数上稍有闪失,紧着便齐齐抢上了前去,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都免了罢。” 见得众将已到,李恪这便起了身,拍了拍沾了沙子的双手,随口便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李恪金口既开,众将们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处,有趣的是众将在谢恩之际,视线几乎是齐刷刷地瞄向了那幅大型沙盘,眼神里尽皆透着浓烈的求战之欲望。 “朕叫尔等来,只为一事,唔,就东征高句丽之战,子明献了一策,朕有些拿捏不定,尔等且帮着参详一二好了。” 李恪有心想让众将们好生挑挑刺,最好能将陈子明的战略驳倒,如此一来,他也就能借题发挥上一番,不给陈子明出征之机会,当然了,鉴于陈子明也在场,李恪自是不好将话说得太明,可言语间的暗示之意味却无疑明显得很。 “陛下、诸公请看,高句丽与百济两国相邻,皆位于半岛之上,地形狭长,山脉走势大体为纵向分布,多山地少平原,其国之城除平壤外,大多依山而建,易守难攻,若以平推而进之战法,过鸭绿江之后,我军须得连克七城四十三军寨,方可进抵平壤城下,耗费时日恐多,一旦冬季到来,受阻之可能不小,战不利焉,故,某思得一策,当得兵分三路,第一路走安平,兵力为辽东、幽州军六万四千余众,正面平推直进,以水师配合,强渡鸭绿江,第二路事先走海路进新罗国,兵力两万余,与新罗军联兵一道,攻百济,拖住百济军之主力,不给其救援高句丽之可能,第三路军则是在第一路军发动后半个月里走海路进大同江,先期兵力为新军一个军三万余众,直扑平壤,沿途除了南浦以及松林两处小军寨之外,并无重兵把守,且江面宽而深,利我水师之进出,无论增援还是补给,皆甚为便利,以围点打援之战法先破高句丽各地赶来增援之军,后趁胜取平壤,一举灭其国祚,待得第一路军赶到,即刻随水师直扑大川,沿白马江杀奔百济国都泗沘(今之扶余郡。战而破之,大事定焉!” 尽管听出了李恪言语中的暗示,然则陈子明却并不在意,但见其先是冲着李恪深深一躬,而后便即一侧身,朝向了大幅沙盘,指点着其上的地形地势,详细地道出了自己的战略构思。 “子明既已将方略道出,诸位爱卿且就此议议看好了,朕听着呢。” 时值陈子明畅畅而谈之际,李恪明显有些个不甚自在,可到底还是耐着性子地等到了陈子明陈述完毕之后,这才一挥手,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末将以为此策虽略有风险,然,却是克敌制胜之最佳方略,宜行!” 李恪想让诸将们挑刺的想法无疑很丰满,可惜现实却极为的骨干,没旁的,早在上本前,陈子明就已跟有关人等商议过此战之战略,也早就已取得了共识了的,这不,李恪话音方才刚落,苏定方便已是头一个站出来附和陈子明之所奏。 “陛下,微臣也以为此策当是破敌之良方也。” “陛下,微臣请命为先锋!” …… 还没等李恪对苏定方的进言加以置评,裴行俭与娄师德也已是先后站了出来,同样是极力支持陈子明所提之方略,唯有李勣尚保持着沉默。 “懋功对此策可是有甚不同之意见么,且自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见得苏定方等人齐齐支持陈子明,李恪的心中自不免有些不甚爽利,再一看李勣兀自站在一旁,心中立马便是一动,也没理会苏定方等人的意见,紧着便将问题丢给了李勣,显然是希望从其口中听到些异议来着。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陈大人所言之策略从总体来看,应是可行,只是老臣对海路一事尚有些疑虑,概因大海风云变幻无定,倘若稍有闪失,则恐于战事有大不利焉。” 李勣倒是没让李恪失望了去,但见其眉头微皱地便提出了个风险之所在。 “嗯,懋功此言甚是,海上风浪无定,确是不得不防啊,子明对此可有甚妥当之应对否?” 李恪早就在等着有借题发挥之机会了的,这一听李勣所言颇是有理,紧着便将问题砸向了陈子明。 “回陛下的话,微臣以为李尚书所虑确是不无道理,然,却不是不可克服之苦难焉,据兵部职方司历年水文资料可知,渤海、黄海之大风大浪大多集中于夏秋之交,其余时节基本无大风浪,我水师从胶澳出击当是在二月底至三月初,是时,正值二海之宁静期,纵有风浪,亦不大,更惶论我水师战舰乃至运兵船皆巨,抗风浪能力远胜普通民船,纵使遇大风大浪,也自无惧,有鉴于此,微臣方敢以海路突袭敌之心腹。” 既是早就知晓李恪不太愿意让自己挂帅出征,陈子明又怎可能不早做预防,实际上,李勣之所以会提出疑义,正是出自陈子明的安排,对于风浪之说么,陈子明自是早就有了应对之策,这会儿说将起来,自也就自信十足得很。 “唔,若如此,那倒也能成,只是朕看新军虽强,却只得三万兵力入平壤,会否稍嫌不足,可否先于南浦暂守,且让水师多往返上几趟,待得兵足再行进取,似更稳当些罢?” 听得陈子明这般解说,李恪用不着去着人调查,便知陈子明断不会在此事上作假,也自不好再拿大海风浪不定来说事儿,毕竟前几回的东征都曾动用过水师,也确实不曾遇到太大的麻烦,然则李恪还是有些不太情愿就这么准了陈子明之所请,这便换了个角度刁难了陈子明一把。 “陛下明鉴,以我大唐水师目下之实力,一趟也就只能运载如此多的兵力,再要多,就须得从民间征召船只,恐有扰民之嫌也,再者,微臣之所以轻兵直进,为的便是要诱使敌与我战于野,充分发挥我新军之强大火力,力争破敌于城下,待敌胆丧,再以炸药炸开敌城墙,一举灭敌国祚,是时,兀自抵抗的高句丽诸城必望风而降矣,大捷可期哉。” 李恪这么个问题明显就是半吊子水平者方才会问将出来,对此,陈子明心中虽暗自好笑不已,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心平气和地为其剖析了一番。 “好,朕意已决,兵发辽东,不灭高、百两国誓不罢休!” 李恪等了等,见诸将皆不曾对陈子明所言提出异议,也就没再多犹豫,但见其豪气十足地一挥手,已是就此下了最后的决断…… 第五百九十七章 渡江战役(一) 永隆五年七月初八,帝下明诏公告天下,将起十五万大军讨伐无道之高、百二国,命陈子明为东征军主帅,李勣、苏定方为其副,调河北、辽东、山东之军为用,并着新军第一、第二两军参与此战。诏令一下,举国震动,朝廷各有司衙门即刻转入了战时体制,一道道政令从中枢下达各省,尚处在磨合期的大唐政治体系就此高速运转了起来,大批战略物资络绎不绝地向幽州、齐州等前线基地转运,与此同时,江南各水师舰队也开始陆续向山东汇集,大战将至的气氛一日浓似一日。 永隆五年八月初一,苏定方首先离京,赶赴山东,次日,李勣也同样匆匆离京,直奔幽州,唯有此番出征的主帅陈子明却依旧滞留在京,直到九月初九,方才率新军第一、二两军六万兵力离开京师,帝亲率文武百官郊送。 永隆五年九月二十七日,大唐水师以五艘大型三桅战船以及十艘两桅战船为掩护,以近六十艘大型运兵船运载山东诸军两万一千余将士从胶澳启航,历时十二日,进抵新罗甘浦港,新罗国王金春秋率国中诸般权贵亲抵海港迎接苏定方所率之大军,十月十五日,完成卸载事宜之大唐水师全军返航,并于十一月十日回到了胶澳港,不久后,陈子明所率之新军第一、二军赶到胶澳,新军诸部分批次上船进行适应性训练。 时光荏苒,一转眼,已是永隆六年二月初七,河北、辽东诸军已尽皆陆续抵达安平之前线营地,总兵力已达六万余众,个中名将荟萃,李勣、薛仁贵、程名振、牛进达等,尽是一时之选,尽管不曾第一时间投入进攻,可带给鸭绿江对面之高句丽军的压力却无疑是大如山一般,身为主帅,剑牟岑身上的压力无疑更是大得惊人。 剑牟岑,渊盖苏文的侄儿,高藏王的女婿,高句丽军中后起之秀,因在贞观二十一年于凤城用计击败李勣与程名振所部而名声鹊起,次年,虽因寡不敌众,不得不率部撤离凤城,却又在退路上设伏,打败了唐军的追击部队,声威大振,深得渊盖苏文之信重,自贞观二十三年起,便奉命坐镇义州郡(今之朝鲜新义州。自去岁秋后大唐开始向安平城陆续增兵时起,剑牟岑便已预感到了大战将至,这几个月来,一边不断上本向平壤告急,一边拼力加固江防,更是下令从他所能控制的盐川、龟城等处征调了大批民壮入伍,勉强凑出了十万大军,又加修了呈犄角之势的水寨,试图凭鸭绿江天险挡住唐军的强渡,几个月的忙碌下来,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已是做到了最完美之处,然则面对着对岸云集的大唐强军,剑牟岑却是怎么也安不下心来,总觉得此番一战之前景恐是堪忧! “报,禀大都督,对岸唐寇突然大举出动,正在周边山上大肆伐木造筏!” 辰时刚至,旭日初升,雾气已散,空气清新得有若水洗过的一般,恰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辰,又值山花烂漫时,最适合的无疑便是踏春了,然则剑牟岑却显然没那个心思,没旁的,半夜里便被噩梦搅醒的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颇显得萎靡,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憔悴之色,唯有死盯着江防地图的双眼却是炯然得很,正自沉思不已间,却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偏将已是大踏步行进了中军大帐中,几个大步便抢到了剑牟岑的身前,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唐军已开始伐木造筏,剑牟岑按在地图上的左手情不自禁地便是一紧,当即便将牛皮揉制的地图抓得皱成了一团,良久之后,这才眼神一凛,挥手下令道:“擂鼓聚将!” “诺!” 听得剑牟岑有令,前来禀事的那名偏将自是不敢稍有怠慢了去,紧着应了一声,疾步便冲出了中军大帐,不多会,便听隆隆的鼓声骤然暴响了起来。 “参见大都督!” 三通鼓毕,高句丽诸军将领已是齐聚中军大帐之中,见礼之声虽齐整,可内里却不免透着股紧张与忧心之意味,很显然,诸将们都已知晓了唐军开始伐木造筏之事。 “诸位想必都已知晓唐寇即将大举进攻一事,本督就不多言啰唣了,高明龙、高明虎听令!” 剑牟岑双目如电般地环视了一下神情各异的帐下诸将,也没甚寒暄之言,紧着便连点了水军左右都督的名。 “末将在!” 高明龙与高明虎乃是亲兄弟,都是王室宗亲,论起辈分来,乃是高藏王没出五服的堂弟,如今分列水军左右都督之职,这会儿听得剑牟岑点了将,自是都不敢稍有迁延,齐齐上前一步,躬身便应了诺。 “唐寇已在造筏,最迟后日便会尝试渡江而战,本督令二人即刻统御左右水寨,严加戒备,一旦唐寇渡河,即刻率水军战船出击,歼敌于江中,不得有误!” 剑牟岑伸手从文案一角的一个签筒里取出了两枚令箭,一边随手丢向了二将,一边声线阴沉地下达了将令。 “末将谨遵大都督之令!” 自贞观十九年来,高句丽可是没少吃唐军水师的亏,几次被唐军水师突袭得大败亏输之下,终于痛定思痛,勒紧了裤腰带,花了大量的心思,总算是训练出了一支规模还算看得过去的水师,虽大多是中小型战船,可战斗力却并不算太差,尤其是在有着左右两座互为犄角的水寨掩护下,比之唐军的木筏自然是要有优势得多,正因为此,高明龙兄弟俩对此战之信心皆是十足得很,接令之际,尽皆是一派的慷慨激昂。 “乞乞仲象!” 剑牟岑没去理会高氏兄弟的顾盼自雄,紧着又往下点着将。 “末将在!” 乞乞仲象,粟末靺鞨头人,该部世居粟末水(今松花江流域。隋代末附于高句丽,贞观十九年,太宗亲征高句丽时,乞乞仲象之父摩多祚率其部族抵抗唐军,被阵斩于辽城一役,乞乞仲象率残部奔逃至凤城,自那时起,便一直在剑牟岑麾下任职,乃是高句丽军中第一勇将,其子大祚荣、大祚武、大祚东皆武勇过人。 “本督令尔率前军三万人为前敌指挥使,一旦唐贼有渡河之迹象,即刻率部沿河列阵,但凡有冲破水师阻截者,格杀无论,务必确保江防不失!” 诸军将领中,剑牟岑最信任的便是这位与唐军有着杀父之仇的前军都督乞乞仲象,于下令之际,言语间明显透着股信重之意味。 “末将遵命!” 乞乞仲象与唐军有着血海深仇,参与过历次大唐与高句丽之战,但凡作战,从来不留活口,纵使有俘虏,也逃不过其战后的虐杀,这会儿听得剑牟岑下了格杀令,自是正中下怀,应答之际,嘴角边那丝狞笑自也就显得格外的狰狞。 “其余诸将随本督为后阵接应,望尔等各自用命,务必挡住唐贼之入寇,有敢临战不进者,皆杀无赦!” 因着唐军尚未正式展开渡江行动,故而,在连点了三将之后,剑牟岑并未再做甚具体之部署,而是面色肃然地环视了下诸将,声色俱厉地便下了道死命令。 “末将等遵命!” 打增援终归比打先锋要安全得多,毕竟唐军的战斗力之强可不是开玩笑的,在场诸将除了乞乞仲象那个疯子之外,自是都不愿过早跟唐军交手,正因为此,见得剑牟岑不再继续点将,众将们全都情不自禁地暗松了口大气,应答的声音么,自也就比先前见礼之际要响亮了几分…… “英公,请恕末将直言,敌有上下水寨之存在,我军若仅以木筏渡江,战损恐巨也,此实不可不慎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高句丽那头的应变部署,却说奉命派出手下将士前去伐木的唐军前军主将薛仁贵虽已依令行事,可心中却是不安已极,安排好伐木事宜之后,紧着便去了中军大帐,见礼一毕,他也自无甚多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将心中的担忧提了出来。 “薛将军不必担心,老朽自有分寸,明日一早便可见分晓,待得将军率部过了江,只管第一时间发起追击,务必确保死揪住敌军主力不放,若能趁势取了盐川,那便是大功一桩。” 大唐水师的动向乃是机密中的机密,尽管开战在即,然则以李勣的谨慎之个性,也自不打算在战前将此事泄露了出去,面对着薛仁贵的质疑,他也就只是给出了个含糊的解释了事。 “这……” 薛仁贵作战勇猛归勇猛,却不是莽夫,对于李勣的这等解释自是很难感到满意。 “薛江军且放宽心好了,着儿郎们多砍树造筏,另,多备些绳索,以为搭浮桥之用,至于敌水师水寨么,老朽自有应对之道。” 两军虽是隔江对峙,可这段时间以来,彼此间却是没少趁夜派出侦查游哨抓舌头,正因为此,哪怕明知薛仁贵也是口风极紧之人,为防意外故,李勣还是没打算将大唐水师已将进抵一事说破,仅仅只是含糊其辞地安抚了薛仁贵一番。 “末将遵命!” 听得李勣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薛仁贵虽兀自满心的疑惑,却也不好再多言啰唣,只能是无奈地应了一声,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第五百九十八章 渡江战役(二) “呜,呜呜,呜呜……” 永隆六年二月初八,卯时末牌,天方才刚蒙蒙亮,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突然在唐军大营里爆响了起来,瞬息间便将清晨的宁静敲成了碎片,不多会,原本紧闭着的两扇厚重的营门轰然洞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唐军官兵踏步行出了大营,不徐不速地往三里开外的江岸边开进。 “呜,呜呜,呜呜……” 尽管天色未曾大亮,江上的薄雾也依旧在飘荡着,江对岸的高句丽军根本看不太清唐军的动向,然则唐军出营之际的动静是如此之大,来势明显不善,沿江的高句丽巡哨们却又哪敢大意了去,紧着也吹响了告急的号角,不多会,高句丽大营中鼓号齐鸣,口令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一队队带甲武士蜂拥着抢出了营门,急速向江岸边赶了去。 辰时三刻,唐、高两军先后都已在江边列好了阵型,随着旭日的升起,金灿灿的阳光驱散了江上的迷雾,彼此间终于能看清对方的排兵布阵——唐军前军万余人沿江排成了数百个小方队,每个方队前都有着两只不大不小的木筏,显然是在准备进行强渡,而高句丽前军三万余众则是列成了三个巨大的防御方阵,以弓箭手压住阵脚,摆出的便是严防死守之架势。 “命令:左右水寨全体出营,准备拦截唐寇渡河!” 这一见唐军竟然摆出了这么副不惜一切代价强渡的架势,剑牟岑的眉头当即便皱紧了起来,显然是有些不解唐军敢如此行事的底气何在,然则疑惑归疑惑,他却断不会因此而稍有松懈,紧着便是一挥手,声线阴冷地下了第一道将令。 “出击!” “全军出击!” …… 随着剑牟岑的命令下达,自有随侍在侧的号手可着劲地吹响了号角,将命令传达到了左右两座水寨之中,早已待命多时的高明龙、高明虎兄弟俩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几乎同时下达了出击之令,各率手下战船驶出了水门,飞快地向江中心处冲去,摆出了打算半渡而击之架势。 死寂,一派的死寂,任凭高句丽军如何调度,也不管高句丽两支水师舰队上的官兵们如何叫骂挑衅,唐军皆不为所动,仅仅只是沉默地沿江肃立着,哪怕数百木筏皆已沿江布置停当,唐军将士却并未登筏,就更别说抢渡了,这等怪异的情形一出,自不免便令高句丽军上上下下皆为之狐疑不已,愣是搞不懂唐军这等战又不战、退又不退的架势究竟唱的是哪一出戏来着。 “大都督快看,唐寇水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转眼间,已是巳时二刻,就在高句丽水师官兵们叫骂得都已是有些无力之际,离着高句丽水师下游三里外的一道弯角处突然冒出了艘巨大的战舰,舰上红色的龙旗迎风飘扬,赫然是大唐水师赶到了,自有一名眼尖的高句丽瞭望哨惶急地高呼了一嗓子。 “嗯?” 听得响动不对,剑牟岑猛然一侧头,双目如电般地便往鸭绿江下游方向看了过去,入眼便见一艘艘唐军战舰正依次从弯角处驶了出来,那巨大的舰身以及随风飘荡的无数块三角风帆与唐军水师往昔那些个乌蓬战舰明显有着本质的区别,尽管尚不清楚唐军这支水师舰队的具体实力如何,可一股子不太妙的预感却是猛然打其心底里不可遏制地狂涌了起来。 战还是不战?这可是个要命的两难之题——若能借顺流之势一举击溃唐军水师,大唐此番攻势也就必然受挫,可若是不能,那后果恐就不堪设想了去,当然了,剑牟岑也可以选择暂时退缩,勒令左右水师全部撤回水寨,凭坚固守,借助鸭绿江天险跟唐军拼消耗,可问题是没了己方水师的阻隔,唐军大可在水师的支援下从容渡河,一旦让唐军在河边站稳了脚跟,己方兵力虽众,却恐不是精锐唐军的对手,江防一失,天险也就不成为天险了的。 “传令:水师顺流而下,全力迎敌!” 剑牟岑到底是杀伐果决之辈,尽管心中略有些犹豫,但却很快便下定了决心,声线冷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自有随侍在侧的传令兵用号角声将命令传达给了处在江中心处的高句丽水师部队。 “禀大人,敌水师已向我舰队而来,请大人明示行止。” 剑牟岑的将令一下,高句丽水师立马闻令而动,高明虎率部在前,高明龙压阵于后,两百余艘中小型战船呼啸着便顺流之下,大有一举冲垮唐军水师之架势,一见及此,大唐水师都督林明度自是不敢稍有大意,赶忙冲着屹立在旗舰指挥台上的陈子明躬身行了个礼,紧着请示了一句道。 “砚山(林明度的字)就不必跟本官客气了,此乃我大唐水师正名的第一战,自当由你砚山来指挥,下令罢。” 大唐水师之建设自打贞观二十年起,就一直是陈子明在主管着,建军思想以及不少核心战略战术构思都是出自陈子明的主张,然则那不过都是取巧地将后世一些经验搬到现实来罢了,真要论及水战之具体指挥,陈子明尽管不能说是完全的门外汉,却最多不过是半吊子水平而已,这当口上,他自是不会去贪功,对于林明度的请示,陈子明也就只是笑着摆了下手,将指挥权大度地交了出来。 “末将遵命!” 大唐水师从来不受重视,就算林明度挂着水师都督的名号,可论及职衔,也就只是区区左卫中郎将罢了,当真低得可怜,至于下头那些分舰队提督们就更不用说了,最高不过郎将之衔,对此,水师上下早就憋足了劲要好生打一个翻身仗的,而今,机会就在眼前,林明度自是不想错过,正因为此,这一听陈子明将指挥权交给了自己,林明度大喜过望之下,应答之际竟是激动得身体都不禁为之哆嗦了起来。 “开始罢。” 陈子明自是能理解得了大唐水师官兵们的憋屈心理,自不会去责怪林明度的失态,也就只是和煦地吩咐了一句,便即走到了指挥台的一角,将指挥台的中心位置让了出来。 “传令:全军准备转向,呈战列线配置,以本舰为基准,‘武威’、‘武远’各率本属战舰为第一战列线;‘武明’、‘武振’两舰各率本属诸舰为第二战列线,与第一战列线隔五丈之距,呈同向之势,以半速行驶,各舰即刻行动,不得有误!” 一走到了指挥台的正中,林明度激动得心情立马便平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刚毅之色,接连下达了数道命令,随即便见高大桅杆上的传令兵飞快地舞动着手中的两面小旗,将命令传达到了各分舰队。 大唐水师分舰队都是以一艘“武”字头的巨舰为核心,配备两艘“镇”级中型战舰为掩护,此番前来的大唐水师其实只不过一半兵力而已,共有“武”级巨舰五艘、“镇”级战舰十艘,其余分舰队目下正处在鸭绿江口外的海面上,以掩护多达七十余艘的运兵船,即便如此,光是这半支舰队的实力便已是强得惊人,共有火炮三百九十门,哪怕只是一侧面对着来敌,也足有一百八十门大炮朝向了奔袭而来的高句丽水师舰队(唐军水师两级战舰都配置有舰首炮以及舰尾炮。随着各舰舰长的口令声响起中,那一根根巨大的炮管从敞开着的炮舷窗里冒出了头来,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斜指正前方,那等巍峨壮观之景气,实非言语所能描述。 大唐水师整训多年,战术素养自是极强,各舰机动了一番之后,很快便形成了前后两道战列线——鸭绿江到底不是大海,虽开阔,却毕竟有限,根本无法容纳整支大唐水师摆成一道战列线,为保持机动,也只能是列成前后两道,第一道战列线半帆行驶,而第二道战列线诸船的速度则更是前一道战列线的一半,以形成火力持续之势,如此配置并非大唐水师的常规战术,只不过是因地制宜罢了,至于能不能取得完美之战果,还须得靠实战来检验。 “命令:各舰加速冲锋,弓弩手准备!” 无知于个人来说,或许不是错,可对于指挥官而论么,无知显然就是个不可饶恕的罪过,不单误己更会害人,这不,眼瞅着唐军水师舰队不单不加速冲锋,反倒是在江面上打横排列,似乎有着将薄弱的腹部亮出来之弱智,高明虎根本没去细想唐军为何会有这般举动,一门心思就想着顺流之下,将唐军舰队分割开来,以便加以围歼,浑然不知他这么道命令却是将整支高句丽水师都送到了通往地狱的道路上,当然了,说来也不奇怪,毕竟这可是大炮巨舰头一次登上历史的大舞台,似高明虎这等蛮夷小国的水师都督又哪能识得个中之厉害来着。 随着高明虎的命令下达,高句丽水师前锋舰队立马开始了加速,船上的水手拼尽全力地划着桨,不断地拉近着与唐军舰队之间的距离,一场水上大战的序幕已是就此徐徐拉开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渡江战役(三) “命令:第一战列线各舰依次开火,第二战列线准备递补!” 就林明度的眼光来看,高句丽水师的训练水平其实真高不到哪去,别说手下这支强大无比的唐军水师了,便是在革新前的大唐水师也要强过高句丽水师不老少,当然了,鄙夷对方归鄙夷,林明度却是不会因此而有甚轻敌之想头,这一见高句丽水师已然冲到了离己方战列线不到三百步之距,也自不敢大意了去,紧着便下达了道作战之命令。 “轰、轰、轰……” 林明度的将令一下,唐军水师舰队各舰立马开始发威了,一门门巨炮轰鸣不断,一枚枚巨大的实心炮弹划破长空,呼啸着便往疾驰而来的高句丽水师前锋舰队当头砸了过去,刹那间,高句丽水师前锋舰队所在处水柱与木屑齐飞,惨嚎声与嘶吼声共响,原本尚算得齐整的冲锋队形顿时乱成了一团。 “不要乱,接着冲,给我冲上去!” 高句丽水师根本就不曾经历过这等重炮之轰击,于冲锋之际,为保证能顺利分割唐军水师舰队,阵型自不免便部署得太过紧密了些,被大唐水师这么一通子乱轰下来,损失可谓是惨重到了极点,只唐军第一战列线一轮炮击下来,便足有十余艘中小型战船被击沉,受损者更是多达二十余艘,更有不少战舰自相碰撞之下,俩俩受损,进退不得,一见及此,高明虎自不免又气又急,不管不顾地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拼命地嘶吼着,试图驱策着手下战舰拼死接近唐军的战列线。 “轰、轰、轰……” 没等高句丽水师前锋舰队从混乱中回过神来,低速行驶的唐军第二战列线又杀到了,毫不客气地又是一通子狂轰乱炸,当即便令整支高句丽水师前锋舰队彻底崩溃了去,残存各舰哪敢顾得上甚将令不将令的,拼着老命便掉头向水寨方向溃逃了去,连带着尚不曾赶到战场的高明龙所部也跟着乱了分寸,同样是不管不顾地扭头便逃。 “命令:各舰保持好战列线,以之字形满帆追击,不给敌逃出生天之机!” 见得高句丽水师要逃,林明度又岂肯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之良机,但见其豪气地一挥手,已是就此下达了追击之令。 高句丽水师舰队顺水而下时,倒是快捷得很,可要想掉头逆流而上,就没那么容易了,哪怕高句丽水师各舰也有帆,可基本上都是独帆而已,就算是操控得当,速度上也快不起来,至于水手们的划桨么,值此心慌意乱之下,也难做到划一而为,哪怕全舰队上下都已是拼尽了全力,甚至丢下了不少受损严重的战船,可要想摆脱大唐水师的衔尾追杀,却依旧不够。 于大唐水师来说,这已然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打活靶的军事演习而已,分成两列的大唐水师舰队一边不断加速,一边好整以暇地开着炮,打得高句丽水师舰队狼奔豸突、溃不成军,至于那些掉队的高句丽战船么,唐军水师却是根本不屑炮击,直截了当地用巨大的船身碾压了过去了事,短短三里的追逐战下来,能顺利逃回左右水寨中的高句丽战船就只剩下了三成,余者皆成了江面上随波逐流的破木片,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 “命令:全舰队更换霰弹,第一战列线前出,攻打敌左水寨,第二战列线攻击敌右水寨,片甲不留!” 尽管一战下来已将高句丽水师歼灭了大半,然则林明度却并不打算就此罢手,紧着又下了道作战命令,立马便见高大桅杆上的传令兵紧急挥动着手中的两面小旗子,将命令传达到了各舰,旋即,追杀到了高句丽右水寨附近的大唐水师很快便一分为二,一路留下来围攻敌右水寨,而另一路则直扑敌左水寨而去。 高句丽水师的训练水平虽一般得很,可其水寨却是扎得不错,瞭望台、箭楼、木制城碟应有尽有,随着水师舰队的溃败而归,立马便有负责守卫的步军沿着栈道冲上了木墙,各自张弓搭箭,以图挡住唐军的趁势强袭,戒备不可谓不森严,可惜不过是来给唐军水师送战功罢了——弓弩射程普遍就只有七十步左右,哪怕个别厉害的神射手能将箭射到一百五十步,可比之唐军大炮动辄五百步以上的射程来说,根本不够看,想以强弓硬弩来守住阵脚的想法无疑是愚蠢到了极点。 “轰,轰,轰……” 高句丽一方既是要来送死,唐军舰队自是不会有甚客气可言,两支分舰队各自行动,在江面上列好了战列线,一边行驶,一边以密集的炮火洗劫着高句丽的水寨,破坏力巨大的霰弹炸得水寨中处处火起,无数的弹片四下横扫,仅仅只两轮炮击下来,高句丽左右水寨已是就此燃起了冲天大火,可怜把守水寨的高句丽官兵除了腿快的逃走了之外,余者不是死在炮弹的轰击下,便是落水而亡,至此,开战不过仅仅半个多时辰而已,高句丽依为江防长城的水师连同水寨都已是荡然无存了去。 “命令:水师抵近岸边炮击敌前军,着薛仁贵所部即刻渡河,架浮桥,不得有误!” 见得水师已然彻底摧毁了高句丽舰队以及左右水寨,陈子明立马当仁不让地接过了战役的指挥权,一道命令下去,原本兵分两路的水师舰队立马汇合在了一起,沿江岸摆开了战列线阵型,一门门大炮开始调整角度,瞄向了正自不知所措地列阵在离江岸不足三百步处的高句丽前军,与此同时,接到了命令的薛仁贵所部也开始了行动,一张张木筏被推下了水,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唐军官兵开始上筏,规模庞大的强渡行动就此开始了。 “报,唐军武器犀利,乞乞将军请求退后列阵,请大都督明示行止。” 面对着己方水师的惨败以及水寨的惨烈覆灭,素来勇悍的乞乞仲象也自不免慌了神,再一看唐军舰队已然沿江岸摆出了要再次攻击之架势,又哪还能稳得住心神,紧着便派人去了中军,向剑牟岑提出了后撤之请求。 “传本督之令,前军暂时不撤,若遇敌攻击,可自行决断!” 尽管也心惊于唐军那奇怪武器的威力之巨大,然则在见到江对岸的唐军已然开始强渡之情形下,剑牟岑又不愿就这么将江岸平白让了出去,加之他并不清楚唐军火炮的射程究竟有多远,毕竟乞乞仲象所部之前军离江岸已是足有两百八十余步之距,再加上唐军舰队本身离江岸也有个四十余步上下的距离,似乎已超出了先前唐军那奇怪武器攻击的范围之外,至少在先前的大战中,唐军火炮还真就不曾攻击过三百步远的目标,剑牟岑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决定先赌上一把再行计较了去。 “诺!” 剑牟岑的将令既下,前来请示的那名传令兵自是不敢有甚异议,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赶回了前军,将命令传达给了乞乞仲象,对此,乞乞仲象虽是忧心忡忡,却也没得奈何,只能是连嘶带吼地为手下将士打气了一番了事。 “传令:各舰霰弹齐射,目标:敌前军阵列,开炮!” 唐军舰队更换阵型虽非一蹴而就,可也当真用不着花太多的时间,不多会,十五艘战舰便已沿江一致排开,待得见高句丽前军居然还傻傻地站在原地,陈子明不禁便是一乐,可也没甚怜悯之心,挥手间便已下达了攻击之令。 一百六十门大炮的齐射之威绝对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回,一门门火炮轰鸣中,唐军舰队各战舰那庞大的船身都愣是被震得横飘出了十数米之远,一枚枚巨大的炮弹呼啸着划破长空,重重地便砸进了高句丽前军的密集队形之中,密集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成了一片,一团团烟火有若蘑菇般腾空而起,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将惊慌失措的高句丽官兵横扫在地,残肢断臂四下乱飞,人吼马嘶声交杂在了一起,到处都是血与火的恐怖地狱,偏偏高句丽官兵从上到下都不知该如何防炮,只顾着四下乱窜,却又哪能躲得过死神的收割,只这么一轮炮击而已,密集排列的高句丽前军当场就有千余人被炸死,两千余人负伤。 “撤退,撤退!” 乞乞仲象的运气明显很好,尽管落在其身旁不远处的一枚炮弹将其贴身亲卫炸死了大半,甚至跟随在其身侧的次子大祚武都被横飞的弹片削去了大半个脑袋,唯独乞乞仲象本人却是毫发无损,只是一见得被炮击过后的惨状,乞乞仲象往昔的勇武全然没了踪影,哪还敢再在原地等死,扯着嗓子嘶吼了一声之后,也没管手下将士究竟是怎个反应,撒开双腿便往己方本阵狂奔了回去,惶惶然有若丧家之犬一般…… 第六百章 渡江战役(四) “撤,回营坚守!” 唐军舰队这么一通炮火急袭下来,别说乞乞仲象所部彻底大乱,便是连剑牟岑也自寒毛倒竖了起来,唯恐大唐舰队将炮火转移到自家之本阵,哪敢再在原地呆着不动,也不等前军的溃兵回归本阵,紧着便下了撤退之令。 剑牟岑显然是白担心了的,唐军舰队的炮火虽是犀利无比,可毕竟射程有限,根本就够不着远离江岸足足有一里半之遥的高句丽军本阵,倘若剑牟岑坚持不动摇,或许还有机会给唐军来上个半渡而击的,至于眼下么,龟缩回大营以及义州城中的高句丽军就只剩下坐看唐军渡江的份儿了。 “命令:各舰沿江戒备,着李勣所部加紧渡河,不得有误!” 纵使高句丽军已然退走,陈子明也自不曾稍有松懈,紧着便下达了一道命令,自有高大桅杆上的传令兵将命令传达到了各舰以及对岸的李勣处。 没了高句丽军在岸边碍事,唐军渡河的行动自是顺遂无比,随着第一波士兵的上岸,数十根木桩一字排开地钉在了岸边,旋即,数十条从对岸牵引过来的绳索很快便缠绕其上,江对岸的唐军官兵当即便行动了起来,不断地将木筏搭上了绳索,以事先便固定好的绳扣系在了牵引绳上,大半个时辰过去后,十架浮桥已然搭好,万余前军官兵沿着浮桥顺利无比地便渡过了鸭绿江,踏上了高句丽的国土,而与此同时,又有一艘大型运兵船从鸭绿江的下游赶了来,就在岸边开始了装卸,足足一个炮兵团的兵力陆续上了岸。 “末将薛礼参见陈大人!” 末时将尽,日头已然偏西,见得大唐前军已基本上了岸,陈子明也就没再在舰队旗舰“威锋”号上久留,将指挥权交还给了林明度,自个儿领着一众亲卫乘划子上了岸,一见及此,正在整顿兵马的前军统领薛仁贵自是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便领着手下一众将领迎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见了礼。 “免了,如今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半时辰,本官将带来的炮兵团配属给尔,务必在天黑前拿下敌营!” 己方前军虽已是过了河,可若是不能击垮依山部署的高句丽大营,唐军怕是只能背水立营,而这,显然是兵家之大忌,正因为此,陈子明并未有甚寒暄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下了道死命令。 “末将遵命!” 薛仁贵乃是当世之名将,自然不会不清楚己方背水立营的危险之所在,先前之所以急着整顿麾下兵马,为的便是要一鼓作气冲垮士气已丧的高句丽大营,这会儿当着陈子明的面,他虽不曾说甚豪言壮语,可应答之声里却满是自信之意味。 “如此便好,那就开始罢。” 值此全军士气高昂之际,根本无须作甚战前动员,陈子明自不会去费那等不必要的唇舌,挥手间便已就此下了将令。 “诺!” 尽管离天黑还有一个半时辰,看似不少,可实际上时间已然是很紧了的,薛仁贵自不敢再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疾步便率诸将赶回了本阵,不多会,号角声震天响中,排成整齐队列的大唐前军开始了前移,不徐不速地向三里开外的高句丽大营行了去。 高句丽大营依山而建,一半沿山坡向山腰处蔓延,另一半则封死了义州前往盐川的道路,与两里开外的义州城呈犄角之势,整个营地乍然看过去,相当之严谨,塔楼不少,栅栏高大结实,营门处鹿角、拒马、箭塔一应俱全,又有着居高临下之势,可谓是易守难攻,问题是撤回大营的八万余守军却大多是惊弓之鸟,面对着滚滚而来的大唐前军,为之胆寒变色者不在少数,哪怕瞅见了唐军就在自家营前布阵,高句丽诸将们也没谁敢率部出击迎战的,全都惶恐地龟缩在了栅栏之后。 申时四刻,行进到了离高句丽大营不足三百步远的大唐前军停止了前逼,有条不紊地就地展开了攻击阵型,但却并未急着发动攻势,而是静静地等待着随行的炮兵团在军阵最前方紧急部署着——这一支前来参加渡江战役的炮兵团乃是从第二军中唯一一支跟随舰队渡海而来的部队,所代表的可是整个第二军,全团上下自是全都憋足了一股劲,部署起来可谓是迅速无比,仅仅只花了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全团八十一门火炮已陆续就位,三列黑洞洞的炮口斜斜地指向了两百五十步开外的高句丽大营。 “禀薛将军,新编陆军第二军第一师炮兵团已准备就绪,请将军明示!” 见得各炮皆已就位,炮兵团长贺祁自是不敢稍有迁延,小跑着便赶到了薛仁贵的面前,一躬身,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攻击!” 天色已近了黄昏,薛仁贵自是一刻都不想多等,挥手间便已是言简意赅地下了将令。 “诺!” 将令既下,贺祁自不敢大意了去,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匆匆便赶回了炮兵阵地,一抖手,从腰间抽出了面小红旗,用力一挥,高声下令道:“各炮位准备,五发急速射,开火!” “轰、轰、轰……” 步兵团的大炮基本上都是轻便步兵炮,威力上自是比不得水师战舰所用的重炮,可胜在装填快捷,基本上能做到一分半钟一发,个别能力强的炮手甚至能做到一分钟一发之射速,这不,随着贺祁的一声令下,各炮位立马便忙乎开了,炮声隆隆中,一枚枚榴弹呼啸着划破长空,呈抛物线砸向了高句丽大营,刹那间便在营前营中炸起了一团团的烟火,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直炸得营中的高句丽守军哭爹喊娘不已。 “跟我冲,杀进敌营!” 五轮的炮击过后,高句丽军大营的前栅栏以及营门早已是残破不已,营中起火处处,残兵败将四下乱冲乱窜,整个营地已是乱成了一锅粥,一见及此,薛仁贵也没再下令炮击,而是怒吼了一声,策马便向高句丽大营冲杀了过去。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这一见自家主将如此勇悍,大唐前军将士们自是为之士气大振,一边狂呼着战号,一边有若潮水般向着兀自硝烟弥漫的高句丽大营掩杀而去。 “杀,杀,杀!” 薛仁贵乃大唐有数之猛将,手中的方天画戟施展开来,可谓是万夫难挡,但见其一马当先地冲进了乱成一团的高句丽前营,咆哮如雷中,瞬息间便已连杀十数人,当即便令原本就已毫无斗志可言的高句丽军彻底崩溃了去。 “大都督,挡不住了,撤罢!” 尽管高句丽营中守军足足有八万之数,奈何军心士气全无,又已被唐军的炮火急袭给打懵了头,再被薛仁贵这么率部一冲,当即便陷入了崩溃状态,饶是乞乞仲象等将领拼命地想要勒住四散乱逃乱窜的溃兵们,却浑然是在做无用功,唐军方才只一个冲锋而已,前营便已丢失了去,不仅如此,中营、后营的高句丽军也已是彻底乱了阵脚,根本就挡不住杀得兴起的唐军之突击,眼见势已不可为,乞乞仲象拼死率亲卫队赶到了半山腰的中军处,这一见到面如土色的剑牟岑竟然还傻愣愣地站着不动,不由地便急了,不管不顾地便嚷嚷了起来。 “啊……,撤,快撤!” 剑牟岑也算是高句丽军中的勇将之一,跟唐军打过的仗也算是不少了的,却从来不曾领教过炮兵团的威力,当真是被打懵了去,以致于脑筋都当机了,根本就忘了自身的指挥之责,直到被乞乞仲象的嘶吼声这么一嚷,方才从神游状态里醒过了神来,再一看唐军已然向半山腰处冲了来,哪还有丝毫抵抗的勇气,怪叫了一声,拔腿便向后营方向狂逃了去。 主将这么一逃,下头的官兵们就更没了作战的勇气,乱纷纷地也全都调头向盐川方向逃了去,不仅如此,尚不曾受到攻击的义州城守军也稳不住神了,万余将士居然就这么乱纷纷地弃城而走了,一场本该是激烈无比的攻防战居然就这么有些个不知所谓地结束了,结果么,不消说,唐军大胜,不说缴获的辎重,光是俘虏就抓了足足三万余,而唐军自身的伤亡拢共也不到五百之数,这等大捷便是连唐军官兵们自身都有些个意想不到。 “启航!” 战事进展如此之顺利,陈子明的心情自是相当之不错,然则他却并未留下来与大胜之余的将士们同庆上一番,甚至不曾等李勣所部全部过了江,仅仅只是嘉许了前来报捷的薛仁贵一番,又将炮兵团的指挥权交割给了李勣所部,而后便即乘交通艇赶回了旗舰“威锋号”上,与林明度略略交谈了几句,紧着便下达了启航之令。 “呜,呜呜,呜呜……” 将令既下,自有高大桅杆上的传令兵用旗语将命令传达到了各舰,不多会,号角声大作中,一字排开的大唐水师舰队齐齐扬起了风帆,顺流而下,直奔入海口去了…… 第六百零一章 不甘当配角的苏定方(一) 见天就要到元宵节了,新罗国都金城(今之韩国庆州)到处张灯结彩,一派的喜庆气氛,大街小巷里人来人往,各色商铺生意兴隆无比,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要多热闹便有多热闹,唯独城南的唐军大营处却是个例外,倒不是营中寂静无声,恰恰相反,营中喊杀声、怒吼声不时暴响着,煞气浓烈得有若实质一般,与节日的喜庆之气明显格格不入,然则金城百姓却早已是见怪不怪了的,此无他,自打去岁初冬唐军进抵金城时起,大练兵就不曾消停过,哪怕是寒冬腊月时,也一样如此! 练兵自然是必要的,所谓兵不练不精便是这么个道理,然则练兵的目的是要用兵,否则的话,何处不能练兵,又何须跑到新罗这么个犄角疙瘩来练兵,奈何与新罗之间的联兵出征一事始终没能谈妥,用兵自然也就无从用起,眼瞅着预定的出征日期一日愈近一日,苏定方心中的躁意也自不免一日盛过一日,问题是己方乃是客军,无论是给养辎重还是战略进攻,都离不开新罗一方的配合,如今新罗朝廷态度始终暧昧不明,苏定方纵使明知急也无用,可还是不免上了火,这不,天都尚不到午时,便即独自一人在中军大帐里喝起了闷酒来。 “禀大将军,刘大人回来了。” 就在苏定方喝得闷闷不乐之际,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中军官苏明已是疾步从帐外行了进来,几个大步抢到了近前,一躬身,紧着便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请!” 这一听苏明这般说法,苏定方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随手将已端到了嘴边的酒樽往几子上一丢,紧着便道了请。 “下官见过大将军。” 苏明口中的刘大人指的是礼部礼部司员外郎刘辰,乃是苏定方麾下专一负责与新罗朝廷打交道之人,今日一早奉了苏定方之命再度进了新罗王宫,与新罗国王金春秋就出征事宜进行沟洽,眼下来中军大帐之目的自然是来复命的,至于结果么,或许用不着说,只消瞧一眼刘辰的脸色便可知根底了的。 “如何,嗯?” 虽说只一瞧见刘辰的脸色,便已知情况恐怕不容乐观,可苏定方却还是漠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大将军海涵,金春秋依旧不肯举全国之军投入此战,只答应助战一万五千兵马,下官无能。” 刘辰今日进新罗王宫所商议的依旧是老话题,那便是开战之际,新罗能出多少兵马助战——早在去岁唐军刚抵达金城时,刘辰便已奉苏定方之命与新罗朝廷就此问题交涉过了,这数月来,也自没少为此扯皮不休,个中的关键便在于苏定方要求新罗举国出征,而新罗一方却是顾忌重重,谈来谈去,终归是不肯冒险行事,后勤辎重倒是肯足额给付,可在助战兵马上却是死活不肯松口。 “哼,一群鼠辈!” 尽管新罗此番答应助战的兵马已然比前一回增加了三千之数,可问题是新罗军那等孱弱得可怜的战斗力若是再没个数量上的优势,根本派不上甚大用场,就那么一万五千兵力,还基本上都是武装起来的农夫,连骑兵都没多少,不用多,三千唐军便足可将这一万五的土农民杀得个片甲不留,很显然,新罗一方开出的条件是怎么也难令苏定方满意的。 “大将军息怒。” 听得苏定方在那儿骂娘,刘辰也自没得奈何,毕竟交涉的差使乃是他一直在办着的,到如今为止,早已不知跟新罗君臣交涉过多少回了,奈何终究还是没能达成苏定方的要求,事到如今,刘辰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解释才是了的。 “哼,新罗鼠辈误我大事,废物!” 元宵过完就要出征了,可配合作战的事儿还不曾商定下来,这等情形下,苏定方又怎能心平气和得下来,没旁的,在这么场规模浩大的战事中,苏定方可是不打算当配角的,尽管他所领受的命令其实就是一配角——佯攻以拖住百济军主力,不给百济增援高句丽之机会,然则就苏定方那高傲的性子,又怎可能就这么认命了去,也正是因为此,他才会屡次三番地强令刘辰与新罗国朝廷交涉,要求新罗举国而战,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独力攻下百济国都泗沘城,这等愿望无疑是美好的,问题是新罗国死活不肯冒险,预定的打算明显有着落到空处之可能,对此,苏定方又怎可能不气极不已的。 “大将军息怒,要不下官再去走上一趟?” 这一见苏定方有着雷霆大发之趋势,刘辰可就有些稳不住神了,赶忙出言提议了一句道。 “不必了,本将亲自去,来人,备马!” 苏定方明显是不打算再这么无休止地扯皮下去了,但见其怒不可遏地一挥手,已是高声断喝了一嗓子,帐外的亲卫队们当即便是好一阵的忙乱…… “启奏王上,大唐左武卫大将军苏烈、苏大将军已到了宫门外。” 午时将至,新罗皇宫的一间偏殿中,一名年近四旬的中年男子正自跪坐在一张摆满了各色美食的几子旁,手持着双银筷子,正夹着一小块肉要往口中送了去,却冷不丁见一名内侍急匆匆地跑了来,急惶惶地嚷了一嗓子,顿时便令那名中年男子的手为之猛地一抖,到了口边的肉块当即便滚落在了地上。 “快,快备仪驾迎接!” 跪坐在地的中年男子正是新罗国主金春秋,此际一听苏定方来访,脸色立马便苦得有若吃了黄连一般,没旁的,大唐礼部员外郎刘辰才刚离去不多久,这会儿苏定方就赶了来,毫无疑问是来问罪的,对此,金春秋虽心知肚明得很,却也不敢不见,道理很简单,新罗说起来是大唐的盟国,可实际上不过就是仰大唐鼻息苟活的小国而已,一旦没了大唐的支持,新罗只怕根本就撑不了几年。 “诺!” 见得自家国主如此慌乱,前来禀事的内侍又哪敢有丝毫的耽搁,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奔出了偏殿,不多会,整个皇宫便就此忙乱开了…… “小王来迟一步,劳苏大将军久候了,恕罪,恕罪。” 一阵鼓乐声响中,金春秋已在一大帮内侍以及宫女们的簇拥下,急匆匆地从宫门里行了出来,大老远见着一身甲胄的苏定方,忙不迭地便拱手用流利的汉语寒暄了一句道——金春秋曾在大唐长安留学过数年,对汉学乃至汉文都算得上精通。 “不敢,苏某冒昧前来搅扰,还请国主莫要见怪才是。” 尽管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然则苏定方到底不是个莽夫,自不可能在这等场合下给金春秋难堪,当然了,回礼之际也自没甚温情之表现,仅仅只是客气了一句,便即闭紧了嘴,显然是不打算在宫门处多言啰唣的。 “大将军客气了,且请您内里叙话可好?” 见得苏定方如此冷淡的反应,金春秋原本就发沉的心自不免便更沉上了几分,可又哪敢表露在脸上,也就只能是笑容满面地摆手一让,客气无比地发出了邀请。 “国主,请!” 苏定方并未在意金春秋的恭谦礼让,淡然地回了个礼,便即昂然行进了尚算得上富丽堂皇的王宫之中,一路无语地便到了一处殿堂,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自有随侍的内侍宫女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大将军想必尚不曾用膳罢,若不弃,且同饮可好?” 尽管明知道苏定方之来意,然则金春秋却是故作不知,也没在意苏定方紧绷着的脸色,笑呵呵地便提议了一句道。 “同饮就不必了,本将今日来见国主只为一事,这么说罢,按我大唐之用兵计划,后日一早,我部就将离开金城,赶往居昌前线,在此之前,贵国与我部的配合事宜须得尽快落实,对此,国主想必不会有甚异议罢?” 苏定方这会儿正值心急火燎之际,哪有心思跟金春秋同饮,也没兴致跟其绕弯子蘑菇,一上来便点出了议事之主题。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大将军有甚后勤辎重之要求,只管开口,但消鄙国能有的,一准不会让大将军失望了去便是了。” 这一听苏定方果然谈起了联军事宜,金春秋脸上的笑容自不免便是一僵,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笑呵呵地给出了个保证,当然了,他保证的只是后勤供应,至于派兵参战一事么,却是连提都没提,没旁的,这么些年来,新罗可是被高、百两国给打惨了,如今国力空虚无比,号称是有军兵三十万,可其实么,能战之兵不过十万之数而已,其余的都是些滥竽充数的农夫罢了,他自是不想将这么些家底全都压在此一战中,万一要是吃了败仗,大唐强大无匹,区区两万士兵的代价根本就是九牛一毛而已,可对于弱小的新罗来说,军兵一旦折损过巨,后头又该拿啥来防御高、百两国的报复? 第六百零二章 不甘当配角的苏定方(二) “国主既是如此慷慨,那本将就先行谢过了,然,本将还有个不情之请,望国主也能周全一二。” 这一听金春秋只言后勤辎重,却绝口不提派兵参战一事,苏定方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挑,不过么,倒也不曾有甚怒气之表现,仅仅只是客气地请托了一句道。 “这个……呵呵,大将军请说,小王听着便是了。” 苏定方这等言语一出,金春秋便知戏肉这就要上来了,心不由地便是一慌,可又不好玩甚顾左右而言其它的把戏,只能是干笑了两声,摆出了副洗耳恭听之模样。 “说来也简单,国主曾答应刘辰,说是要派出一万五千兵马配合我部作战,人虽是少了些,可本将也自懒得计较,只是这一万五千兵马须得是贵国大角干(官名,相当于大唐的左仆射)金庾信所领之花郎道精兵,此一条,若是国主不能做到,那就请恕本将无礼了,明日一早,苏某便率军退回甘浦,等候国中派舰船前来装运。” 苏定方从来都不是个政客,也没那么多的弯弯绕,加之心中本就对金春秋的畏首畏尾极为的不满,这会儿谈起事来么,语气自然也就好不到哪去了的。 “这……就依大将军好了。” 金庾信乃是金春秋的大舅子,同时也是金春秋的女婿(这么个关系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算来着。既是新罗的大角干,也是花郎道组织的国仙,在新罗国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加之本人勇武善战,乃是新罗之军神,其麾下的花郎道精锐足有六万之多,占了新罗国精锐部队的一半还多,说起来可是新罗国的家底部队,真要大规模抽调到前线去,金春秋自是分外的舍不得,只是一见苏定方态度如此强硬,他又不敢真跟苏定方扯破了脸,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勉强同意了下来。 “多谢国主成全,本将还有一事相托,此番出击,本将打算以霹雳之势横扫沿途诸敌,一路杀向泗沘城,不给敌以喘息之机,故而沿途所取之城恐难留兵把守,倘若后方不稳,却恐于战局有大不利焉,故,想请国主多集结些兵马,一旦我部攻下城池后,贵国之兵马须得尽快赶来接防,不知国主可能办得到否?” 苏定方虽不甚擅长玩文字游戏,可毕竟也是在宦海里打滚多年之人,一些小手段自然是会用的,这不,紧着便抛出了个甜美无比的诱饵。 “唔……” 金春秋能为一国之主,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只一听便知苏定方这是在拿百济的城池来诱惑自己增派援兵,问题是清楚归清楚,然则这么个诱惑实在是太过鲜美了些,金春秋自然是舍不得放弃的,只不过如此一来,他所要派出的兵力可就不止是前头所应承的一万五千精锐了,明显与其早先预定的保守策略有着极大的矛盾在,自不免便令金春秋就此左右为难了起来。 “行还是不行,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国主如此沉吟不决,莫非是瞧本将不起么?” 见得金春秋迟迟没个决断,苏定方明显不耐了,也不给其再多细算得失的机会,面色一板,佯怒地便冷哼了一声。 “让大将军见笑了,此乃好事也,小王自当效劳,大将军放心,小王即刻调集国中军兵,紧随大将军所部之后,断不会让大将军之后路出任何差错的。” 不用去前线死战,仅仅只是跟着大军前进的脚步占城池无疑是件很美之事,不说所取得的城池土地之类的“固定资产”,光是将所占领的城池收刮上一番,那都是笔巨大的财富来着,一念及此,被贪念冲昏了理智的金春秋也就没再多犹豫,笑容满面地便同意了苏定方的提议。 “多谢国主抬爱,既如此,那事情便这么说定了,军情紧急,本将就不多叨扰了,国主留步,本将告辞了。” 尽管成功地忽悠了金春秋一把,可苏定方到底是军人出身,实在是不太擅长那些虚与委蛇的事儿,该办的事情既是已办完,他自是一刻都不想多留,紧着便起了身,冲着金春秋拱手行了个礼之后,也不顾其的热情挽留,急匆匆地便出了王宫,领着一众心腹亲卫赶回唐军大营去了…… “王上。” 金春秋将苏定方送走之后,自以为占到了便宜,当真兴奋得个不行,走回偏殿时的脚步都不免带着几分的轻飘,若不是顾忌着形象问题,只怕都该哼上首小曲了的,正自乐呵不已间,却见一名年过六旬的老臣已从殿旁疾步迎上了前来,这老者正是新罗大角干金庾信。 “是庾信啊,本王先前刚跟苏大将军会商过,正打算请卿家前来落实约定呢,赶巧卿就到了,来,且内里说了去。” 金春秋本来就打算召金庾信前来商议事情的,这一见其已到,也自不以为奇,笑呵呵地便寒暄了一句道。 “谢王上隆恩。” 金庾信原本就在王宫外城的理政处当值,一听说苏定方来访,紧着便赶了来,怕的便是金春秋挡不住苏定方的压力,却不曾想赶是赶到了地头,却愣是迟了一步,在找随侍人等了解过详情之后,他对结果已然是心中有数了的,只不过并未急着谈论正事,而是恭谨地谢了一声,落后一步地跟着金春秋走回了殿中。 “庾信啊,今日本王与苏大将军已有了约定……” 金春秋正在兴头上,根本就没注意到金庾信的脸色稍显肃然,卜一落了座,自顾自地便大扯特扯了起来。 “王上怕是上了苏大将军的当了,真要按其部署而动,我新罗所要投入之军兵恐不止三万之数矣。” 见得金春秋兀自不曾想明白事情的关键之所在,还在那儿沾沾自喜个没完,金庾信自不免便有些个哭笑不得,偏偏又不好出言打断金春秋的自鸣得意,只能是耐着性子听完了其之陈述之后,这才无奈地点醒了一句道。 “啊,这……” 听得金庾信这般说法,金春秋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醒过了神来,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确实被看似莽夫一个的苏定方给忽悠了一把,真要是每城派兵去把守,后方少说还得动员两、三万的兵力,否则的话,拿什么去镇压百济人的反抗,再算上被派去配合苏定方作战的一万五千精锐,出兵总数岂不是猛增到了四万余,这还不算完,往前线运送后勤补给不单得动员大批民壮,还须得派兵掩护,这又是个不小的负担,拢算下来,出兵总数断然不会少于七万之多,一念及此,金春秋自不免当场便傻了眼了,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了良久之后,方才吧咂了下嘴唇,呐呐地开口道:“瞧本王这事办的,唉,事已至此,当何如之,要不再去跟苏大将军好生再议一二?” “不可,主上乃金口玉言之人,岂能出尔反尔,若是大唐怪罪下来,我新罗恐承受不起啊。” 金庾信本人作战勇猛,可在处理政务上却从来都是谨慎再谨慎,甚至可以说有些保守,此番新罗之所以迟迟不肯举国而战,正是出自其之主张,怕的便是自家的老本全都被赔得个精光,可惜他千防万防,为此不惜跟刘辰磨破嘴皮,到了末了却没能防住自家主君的掉链子,然则事已至此,他虽不甘,却也当真不敢任由金春秋胡乱毁约了去。 “庾信说得也是,只是这出兵之数……” 这几年来,新罗可是没少遭受高句丽与百济的两面夹攻,完全是靠着大唐送来的大批军械支撑着,否则的话,早不知被灭国几回了的,毫无疑问,再多给金春秋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此时真跟苏定方闹翻了去,只是一想到自家老本几乎要投一半到此战中去,金春秋又怎能淡定得下来。 “事到如今,也只能先按约定动员军兵了,只是须得多留几个心眼,依臣下看,姑且先看居昌一战结果如何再定也不为迟。” 金庾信显然是早有定算,这会儿说将起来,自是信心十足得很。 “庾信之意是……” 金春秋并非愚钝之人,只一听金庾信这般说法,立马便猜到了其未尽之言,只是心中还是不免有些不衬底,这便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久闻苏烈其人善打硬仗,然,传言终归是传言,具体还须得打过才知,若是其真能短时间里拿下居昌城,打开进入全州平原之通路,那便依约行事好了,若不能,我新罗也能有借口暂缓出兵,想来其也自没得话说。” 金庾信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语调低沉地将心中所谋之策细细地解释了一番。 “善,就这么定了,卿且即刻去调度诸路兵马,莫要给苏烈有找茬之机会。” 听得金庾信的解释与自己心中的想法完全一致,金春秋忐忑的心也自安定了下来,没再多言啰唣,紧着便下了最后的决断…… 第六百零三章 急袭居昌城(一) “末将见过大将军。” 申时末牌,方才刚指挥手下将士安排好扎营之事,金庾信就接到了唐军传令兵的通知,说是大将军苏定方有紧急要务要谈,对此,金庾信自是不敢稍有大意,紧着便赶去了中军大帐,于见礼之际,持礼虽恭,可眼神里却不免透着几分的猜疑之意味,没旁的,联军今早才刚离开金城,离高、百边境还远着呢,这等时分,天晓得苏定方到底有甚要事须得如此紧着商议的。 “金将军不必多礼了,且到此处坐下说罢。” 尽管瞅见了金庾信眼神里的探询与狐疑之色,然则苏定方却并不在意,随意地摆了下手,便即自顾自地走到了大帐一角的一幅沙盘前,盘腿便坐在了一面蒲团上。 “末将遵命。” 沙盘这玩意儿,金庾信并不陌生,此无他,这些年来,新罗可是没少派留学生前往大唐,有部分将领更是曾在中央军事学院深造过,将大唐军校的沙盘推演带回了国内,身为新罗军中第一人,金庾信本人对沙盘推演也自推崇得很,没少下大力气在军中推广此物,至于他自己么,在理政的闲暇时,也喜欢捣鼓沙盘,正因为此,他只看了那幅沙盘一眼,便已认出了那沙盘赫然正是居昌郡周边的地形地势,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隐约间已是猜到了苏定方所要谈的事是甚来着,当然了,在苏定方不曾开口前,金庾信是断然不敢胡乱言事的,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走到沙盘另一边的蒲团旁,一撩战袍的下摆,长跪而坐了下来。 “金将军应是看出来了,这幅沙盘上的山水便是居昌郡之地形地势,欲取居昌,必先取愁送台(今之搜胜台。此处地势狭窄,山高林密谷深,用兵不易,当须得智取为上,金将军对此可有甚良策么?” 待得金庾信落了座之后,苏定方也没甚寒暄之废话,拿起一根小木棒,指点着沙盘,紧着便道出了今日议事之主题。 “还请大将军明训。” 金庾信跟高、百两国打了大半辈子的仗,也自没少在愁送台处吃过亏,自是清楚苏定方所言不虚——愁送台风景倒是无比优美,有山有水有奇石,去旅游一番自是不错,可要想攻打那地儿,就不是件容易之事了的,别说百济国为了防范新罗的攻击,早在那儿构筑了座军事堡垒,就算没有,但消有五百人守住峡谷,再多的部队也难以在短时间里攻下,须得拿无数将士的命去填,方才有可能取胜,很显然,强攻是不行的,唯有智取,对此,曾吃过几次苦头的金庾信自是心中有数得很,问题是他根本就想不出甚好主意来,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数次在愁送台处吃大亏了的。 “本将手下有一支精干分队,最是擅长夜战奇袭,凭此攻破愁送台不算难事,所虑者有二:其一,我大唐儿郎虽勇,却毕竟是异乡作战,地理不熟,言语不通,此方面恐须得金将军派人配合行事,最好找些既懂汉语又熟知愁送台地理之人为向导,至于其二么,贵国与百济近年来虽征战不休,然,早些年却是盟友之属,彼此间往来不少,国中怕是不乏百济之探子,我联军要想做到奇袭,便须得谨慎部署方可,某打算在全军按计划行军的同时,准备好一支三千人的精锐骑兵,寻机赶往愁送台,一旦我部精干分队顺利拿下愁送台,即刻向居昌城进击,打敌一个措手不及,金将军对此可有甚要补充的么?” 苏定方将金庾信请了来,便是要其配合作战的,自是不会对其有甚隐瞒,这便一边指点着沙盘,一边将自己对攻取居昌这个北上百济国都泗沘的战略要津之作战计划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精干分队?这……” 金庾信本身极擅长剑法,手下的花郎道中更是有着不少江湖好手,早年在与百济争夺愁送台的征战中,也没少派出那些江湖好手去攻打愁送台,可结果么,死伤一大片不说,却根本没丝毫战果可言,正因为此,这一听苏定方提议派精干分队去奇袭愁送台,金庾信第一个反应便是毫无成功的希望,只是碍于情面,不好直接反驳罢了,可其说出的那半截子话本身就表达了对苏定方所拟之计划不看好之态度。 “来人!” 尽管金庾信不曾明说,可苏定方却是一眼便看出了其心中之所思,不过么,也没浪费唇舌去多言解释,仅仅只是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末将在!” 听得苏定方召唤,本就侍卫在帐外的中军官苏明自是不敢稍有迁延,几个大步便抢进了帐中,冲着苏定方便是一躬身,紧着应了一声。 “去,将王礼航叫了来!” 苏定方并未理会一旁已是颇显尴尬的金庾信,挥手间,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诺!” 听得苏定方有令,苏明自不敢耽搁了去,紧着应了诺,急匆匆便退出了大帐,不多会,便又已陪着名青年将领从外头转了回来。 “末将山地营校尉王礼航参见大将军!” 这一见到金庾信居然也在中军大帐中,王礼航的眼神里自不免便露出了几丝疑惑之色,然则脚下却是不曾有丝毫的停顿,几个大步便抢到了苏定方的身前,一躬身,紧着便行了个军礼。 “免了,本将一个月前布置给尔的功课可都做好了么,嗯?” 苏定方随意地摆了下手,示意王礼航免礼,而后么,也没等王礼航说甚谢恩之类的话语,紧着便切入了主题。 “回大将军的话,末将已有了攻取愁送台之一定把握。” 王礼航乃是中央军事学院步兵科的毕业生,算起来还是苏定方的学生,当然了,双方说起来也就半年不到的师生缘罢了——王礼航进军校的不到半年,苏定方便已卸下了军校副校长之职,但这并不妨碍王礼航对苏定方的尊崇。 “嗯,那就说说看好了。” 尽管王礼航不是他苏定方一手训练出来的将领,而山地步兵营也不过是新组建的一个作战单位,然则苏定方对王礼航却有着绝对的信任,不为别的,只因这个营的士兵人数虽不多,拢共也就三百余人,并未满编,可却全都是精选出来的丛林战好手,个中既有武艺高强的江湖高手,也有猎户出身的潜踪行家,更有王礼航这个精研山地战的专家,于抵达新罗后,已然就山地战演练过多回了的,自有着一套完整的山地战之战术,尽管远谈不上完善,可在苏定方看来,用来奇袭愁送台已然是绰绰有余了的。 “禀大将军,据新罗方面提供的文献记载,愁送台关卡位于望门峡谷的高处,横断整个峡谷,其左面山崖标高三十八丈、右侧山崖标高二十七丈,皆陡峭难登,该关卡居高临下,易守难攻,若是正面突击的话,损伤必重,然,若是从关卡两侧的山崖趁夜突降,破敌不难,末将这一个月来已率手下儿郎模拟攻关了数十次,已有六成之取关把握,所差之四成便在于尚不曾亲临此关,对峡谷地形也有待勘探,若能有熟悉该地之向导配合,成功之把握应可再增两成。” 王礼航学的是步兵科,可因着出身猎户的缘故,对山地战、丛林战却是分外感兴趣,在军校时便曾就此提交过多篇相关之文章,毕业后,原本是分配去新军的,就是因为这么些有关山地战的文章之故,方才被苏定方所看重,特意从新军将其挖了来,以组建山地步兵营,奇袭愁送台关城一事,于旁人而论,或许是难如登天,可对于王礼航来说,却并无甚特别的难度,几句话便道破了取关的关键之所在。 “王将军,请恕老朽多一句嘴,愁送台关城处,老朽曾去过数回,左右两旁之山崖皆陡峭无比,飞鸟难度,便是猿猴怕都登不上去,不知王将军凭何以为能从山崖上突袭关城?” 金庾信原本就对苏定方所言的奇袭计划持着怀疑之态度,这会儿听得王礼航说得如此自信,当即便有些个沉不住气了,也没等苏定方对王礼航所言加以置评,便即不顾失礼之嫌地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金将军过虑了,区区三十余丈之陡崖而已,莫说王某手下之高手了,便是王某自己早年在当猎户时,也没少爬过比这还高的山崖,更别说我营还有攀登山崖的专用设备在,登崖根本不成问题。” 王礼航对苏定方这个师长尊崇,却并不意味着他对金庾信这个盟友的统帅也会是同样的态度,这会儿一听金庾信怀疑山地营的战斗力,王礼航对其可就没啥客气可言了,直通通地便反驳了其一番。 “……” 听得王礼航这般说法,金庾信当即便被噎了一下,有心想要了解一下所谓专用设备到底是甚来着,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好探听唐军的军事机密,也就强忍住了发问之冲动。 “金将军若是没旁的疑问,且就按计划帮着找几名熟悉愁送台的向导来好了,另,还请准备好三千匹战马,以为我军赶路之用。” 苏定方特意等了片刻,见金庾信没再开口发问,也就没再与其商议,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令。 “末将遵命。” 准备马匹与向导都算不得甚难事儿,金庾信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紧着便表了态,只不过望向王礼航的眼神里依旧满是置疑之意味…… 第六百零四章 急袭居昌城(二) 元宵方才刚过,天依旧冷得紧,尤其是到了夜间,更是寒风刺骨,在这等时分摊上守夜的差使,显然就是在受罪,哪怕上峰宣称唐新联军随时可能赶到,特意加派了双岗双哨,三令五申要求值守将士严加戒备,可架不住天寒地冻,愁送台关卡上的值守哨兵们大多都只是虚应其事,除了个别打赌输了的倒霉蛋不得不餐风露宿之外,绝大多数哨兵都躲在了避风的城门楼等处,所谓的戒备森严自然不过只是个笑话而已,对此,关卡守将虽心知肚明,却也没怎么在意,没旁的,据新罗境内的探子回报,唐新联军不过才刚离开金城而已,真要行军赶到愁送台,就算一切顺利,少说也还得近半个月的时间,当真没必要太过紧张的。 就百济守军这等松懈的戒备状况,自然是不可能注意到黑沉沉的夜色下,一支黑衣部队正悄悄地沿着峡谷向关城所在处靠近,实际上,就算百济守军精神百倍地严加戒备,发现这支黑衣小部队的可能性也不会高到哪去,概因这支黑衣部队人数虽不多,拢共也就三百人左右,可个个身手敏捷不说,对丛林间行走也明显有着独到之处,行动速度虽不甚快,却几乎没甚声音传出,显然是受过严格的相关训练的,这支黑衣部队正是唐军新组建的山地步兵营。 大唐的军制革新其实并未真正完成,举国兵制还处在新老交替的状态之中,既有使用强大枪炮的新军,也有还在使用冷兵器的边军、府兵,可不管是那一类型的军队,暂时都还没有山地步兵营这么个编制,唯独苏定方手下这支山东府军所组成的远征军中有了这么一营,说起来,绝对是苏定方的首创,不过么,真论及起源的根子,其实还是出在陈子明这个新军之父的身上——苏定方其人不贪财不好色,也不喜欢琴棋诗赋之类的高雅玩意儿,唯一的爱好就是战术推演,而满大唐芸芸诸将里,除了陈子明之外,就没一个能让他看得上眼的,要找对手,自然只有陈子明一人了的,彼此相交多年的情形下,自是没少从陈子明处淘到些奇怪的战术思想,诸如啥特种战、斩首行动之类稀奇想头,往常是没机会实习上一番,此次出征百济,鉴于百济与新罗间山林密布的特点,苏定方也就临时起意地捣鼓出了个山地步兵营,原本只是想做个试验而已,却不曾想几个月的训练下来,还真有点看头了,本着好钢用在刀刃上的原则,这就迫不及待地要拿来用在奇袭愁送台一仗中了的。 愁送台乃是百济面对新罗的第一道防线,坚固与险要自是不消说之事——望门峡虽说是峡谷,可其实大多数地段两旁都只是缓坡而已,唯独愁送台所在之处却有着两座高数十丈的陡峭山峰,如同一扇大门般地锁死新罗与百济之间的通路,愁送台关卡就建筑在这两座陡峭山峰之间,城高十丈,皆以青石垒成,关前地势狭窄,最多只能容得下千余人马之排列,而关中驻有精锐守军一千余,兵力虽不甚多,可依仗着地势之利,足可挡得住十数万雄师的轮番攻击,绝对算得上天险之关! 夜色虽已深沉,关上的守军之戒备也不怎么严密,可要想从正面突击而上,却压根儿就没半点可能性,此无他,愁送台关卡前的地势虽狭窄,却甚是平坦,又是石路,寸草不生,毫无可供隐蔽之处,加之关城上火把灯笼不少,将关前照得个透亮,纵使是精锐至极的唐军山地营将士们也没甚把握能隐蔽接近关卡,更别说还要在守军的眼皮底下大规模登城了,若真敢这么干,那就不是奇袭,而是去送死了的。 困难无疑是明摆着的,但这却难不倒有备而来的唐军山地营官兵们,悄无声息地接近到两座对峙的山崖处之后,仅仅只是几个简单的手势,整支山地营近三百人就这么安静地停在了原地,旋即便有几名身背着绳索的黑衣士兵排众而出,无声无息地分别靠上了两座山崖,仅仅只借助山崖上的一些细微皱褶以及少量的灌木,就这么游动着往山崖上攀登了上去,半个时辰过后,两处山崖几乎同时有几条绳子沿着陡峭的山崖垂了下来,期间,除了偶尔有几声细微的摩擦声之外,再无甚大的动静。 靠着几根细绳登崖,看似简单,其实却是难到了极点,然则这对于受过严格的相关训练的唐军山地营官兵来说,却根本算不得甚事儿,哪怕此际天正黑着,可近三百勇士分别登上两座山崖也不曾花上多少的时间,而此时,关城上的守军依旧是一派的懈怠之状,根本就没察觉到危险已在悄然逼近! “布谷,布谷。” 寅时四刻,夜已是深极,不说那些个偷懒的守军将士皆已在各避风处睡得个香甜无比,就连因打赌输了而不得不值夜的守军也已是昏昏欲睡,而此时又还没到换岗之时,整个关墙上的守卫可谓是已松懈到了极点,就在此时,山崖上突然响起了两声布谷鸟的低鸣,于这等深夜之际,自不免颇显突兀,但却并未引起守军官兵们的注意,毕竟布谷鸟乃常见鸟类,分布极广,于朝鲜半岛上随处可见,偶尔有夜啼也自不足为奇。 疏忽懈怠终归是要付出代价的,平日里,这等代价或许不算大,顶多也就只是遭上司训诫罢了,可在战时,这等代价便是无数的鲜血与生命,此乃千古不易之真理,对于愁送台关卡上的百济守军来说,也自不会有例外可言,这不,就在值夜的守军官兵打着盹之际,几条绳子悄无声息地从两边的山崖上垂了下来,紧接着,一名名身着黑衣的唐军士兵口衔利刃,麻利无比地沿绳而下,有若神兵般地出现在了关城上。 “敌袭,敌袭!” 直到唐军官兵下到了关墙之上,松懈至极的守军士兵们这才醒过了神来,在不明所以之下,虽是发出了警报,却根本无力抵挡唐军精锐的凶狠扑杀,仅仅只一个照面的交锋,慌乱中的墙头守军便已被唐军官兵杀得个人仰马翻,腿快的还能狂呼乱叫地冲下关城,腿慢的么,就只能成为一具喷血不止的尸体。 战斗爆发得极为的突然,也极为的血腥,参战的唐军官兵只管杀,但凡不是穿黑衣的,不管手中有没有兵刃,都是一刀了之,可怜百济守军虽有着千人之多,却基本上都是被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乱兵,绝大多数士兵茫然之下,只会乱喊乱窜,根本就没丝毫的抵抗意识,甚至不少士兵别说兵刃了,便是连衣服都没穿,就这么只穿一条短裤,光着脚四下乱蹦乱跳,偏偏关城前后的城门都紧逼着,任凭守军官兵如何逃窜,也没个去路可言,遇到了杀性大起的唐军将士,自然只有死路一条,仅仅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整个关城都已在唐军山地营的掌控之下,千余守军大半成了倒扑于地的尸体,余者全都跪地成了俘虏,反观发动突击的唐军山地营拢共也不过只付出了二十余人伤亡的代价而已。 “发信号!” 一场大胜就这么轻易地到了手,饶是王礼航对此早有预计,可真待得拿下了整个关城,他还是不免激动得有些个难以自制,好在总算没忘了正事,匆匆部署好关城的防御之后,紧着便下了道将令。 “咻……嘭!” 王礼航的将令方才一下,自有一名传令兵紧着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礼花炮仗,用火折子点燃了引信,旋即便听一声锐啸响起中,一点火光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出了朵绚丽无比的礼花。 “全军听令,放弃备用战马,跟我来,冲!” 时值卯时将尽,天色依旧黑沉着,礼花在半空中炸开,自是格外的显眼,哪怕处在了四里外的望门峡谷外,唐军骑军统领左骁卫中郎将何奇隆也能瞧得个分明,自是清楚易守难攻的愁送台已然落在了自家山地营的手中,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也自顾不得连着狂赶了三天之疲劳,一翻身,就此上了马背,大吼一声,率部便冲进了峡谷之中。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何奇隆手下这支骑军为数只有三千,乃是苏定方手下唯一的一支骑军,这并非山东缺马,也不是山东府军不善骑射,根本的原因在于山东府军此番乃是走海路进抵新罗的,运力有限的情况下,为了保证兵力之充足,也就只能带三千精锐骑兵前来,个中还有一半人是单身而来的,连马匹都是由新罗方面提供的普通战马,但这并不影响这支骑军的勇悍,这不,随着何奇隆一声令下,三千铁骑齐齐呼喝起了战号,有若铁流般地便涌进了峡谷之中,一路狂飙地向愁送台关城冲了过去…… 第六百零五章 急袭居昌城(三) 朝野半岛多山少平原,无论是高句丽还是新罗的国境范围内,都是差不多的地形,唯一例外的便是百济国,此无他,概因朝鲜半岛最大的平原——全州平原(又名湖南平原)就在百济国中,几乎占了百济国一半以上的领土,乃是百济国的粮仓之所在,而居昌城就是全州平原的东大门,有趣的是居昌城虽地处山区,四面皆山,可其城市却并非依山而建,而是建在了一处山间平地上。 居昌城的城墙建得颇为的高大巍峨——青石垒成的城墙足有十丈上下,还设有瓮城、箭楼等防御设施,城中常驻兵力三千,近来因着防御唐新联军之故,其国主扶余义慈特意从全州平原加派了支三千人的精锐前来协防——不是扶余义慈不肯多派兵马,关键是居昌城面积有限,产粮也有限,根本容纳不了太多的兵力。 六千兵力虽不算多,可用来防御居昌其实已是绰绰有余了的,毕竟前头还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愁送台关卡在,离关卡仅仅四十里山道的居昌城守军最大的用途不过是增援愁送台关卡罢了,只要关卡一日不破,居昌城就能稳若泰山,正因为此,哪怕城中已有传言说是唐新联军正在向居昌城方向进军,城中也没太多的紧张气氛,不仅是城中百姓依旧安居乐业,居昌城守扶余毕也同样歌舞升平度日,甚至不曾实行宵禁,也不曾采取甚相关的防御措施,城门照旧是辰时开启、戌时关闭,明显不曾将唐新联军的即将到来当一回事儿,今日也自不例外,这不,辰时方才刚至,城门便已洞开了,四乡八里赶来卖货的农人猎户们当即便哄乱了起来,吵吵嚷嚷地跟打着哈欠走出城门洞的士兵交涉着,为进城税的多与少吵作了一团。 “儿郎们,跟我来,突击,突击!” 见得城门已然开启,率部早已在山口处等了近半个时辰的何奇隆自是不敢稍有耽搁,一声嘶吼之下,率部便冲出了山口,急速向一里半远处的居昌城冲杀了过去。 “敌袭,敌袭!” 居昌城的守军都是散漫惯了的,根本就没意识到灾难即将降临,哪怕何奇隆所部都已尽皆冲出了山道,城上城下的哨兵们却依旧不曾回过神来,尽管瞧出了何奇隆所部来势不对,可一时间还真就没搞清这支骑军到底是何方神圣,此无他,何奇隆所部全都是轻装上阵,并未打出唐军的旗号,加之愁送台关卡处也不曾有过报急信号,居昌城守军官兵狐疑归狐疑,却迟疑着不曾发出警报,直到唐军都已冲到了离城不到一里之处,这才有惊醒过来的哨兵扯着嗓子狂呼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 报警的号角声终于狂响了起来,城门口处顿时乱作了一团——原本聚集在此的乡农与猎户有的想往城里逃,有的想冲出人群逃向山里,偏偏此时人挤着人,一时间竟是谁都走开不得,哪怕有些个机灵的守军士兵想要去关上城门,也没法挤到门边,至于城头上的守军么,本来上岗的兵力就不多,这会儿又都被唐军突如其来的冲锋给吓坏了,四下乱窜着,根本无人有心去组织防御,这都还没等唐军杀至呢,守军的阵脚已是大乱了去。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一里之距说起来不算短,可对于全力冲刺的骑军来说,也就只是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没等城中守军作出反应,战号声狂响中,大唐铁骑已有若潮水般地冲到了城门口处,横刀挥舞之下,人头滚滚落地,可怜那些个挤在城门处不得脱身的乡农猎户全都枉死当场。 “甲营上城防御,其余各部跟本将来,直取城守府!” 居昌城虽有瓮城的存在,奈何根本没防备到唐军的突袭,内外两重城门居然都来不及闭合,被唐军一举冲进了城中,然则何奇隆却并未因此而掉以轻心,概因他很清楚己方乃是长途奔袭而来,又是轻装上阵,没本钱跟百济军打持久战,只能是以快取胜,不给百济军整顿好兵马之机会,正因为此,一冲进了内城门,何奇隆紧着便下达了道将令。 从战术的角度来说,何奇隆这么道命令并没有错,概因只要守住了城头,不单能确保己方后路之安全,防止守军沿着城墙断己方之后路,还可趁着守军不曾反应过来的空档沿城墙向其余城门发动进攻,一旦控制住了四面城墙,瓮中捉鳖也就属理所当然之事了的,只不过用在此处,却明显有些保守了,没旁的,居昌城的守军根本就没做甚战前准备,城墙上只有少量的巡哨,还大多都已逃之夭夭了去,以一个营的兵力去上城清剿,明显是杀鸡用牛刀了的,尽管于大局来说,影响并不算太大,可毕竟还是削弱了唐军向心突击的攻击力度。 “儿郎们,跟我来,将唐寇赶出城去!” 百济到底是常年处于征战中的国家,尽管军力孱弱,但却不乏敢战之士,相较于常驻军的散漫来说,从全州增援而来的三千兵马明显要精锐得多,尤其是其领军大将扶余牟更是一员勇将,一听到城门处传来的告急之号角声,扶余牟立马紧急集合了手下将士,沿着长街向东城门方向赶去,只不过没等其赶到城门处,半道上就与汹涌而来的大唐骑军迎面撞上了,哪怕手下基本上是步兵,扶余牟也自不打算退让,但听咆哮了一声,策马便率部杀上了前去,试图挡住唐军的向心突击之势头。 “杀!” 尽管街道狭窄,于骑军来说,并不算有利,然则值此狭路相逢之际,何奇隆根本不可能有丝毫的迟疑,大吼了一声,挥刀便杀进了百济军中,刀光霍霍之下,瞬息间便连着砍杀了数人。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眼瞅着自家主将如此勇悍,唐军将士们自是为之士气大振,齐齐呼啸着战号,紧跟在何奇隆身后便冲进了来敌阵中。 “吼!” 这一见何奇隆连杀自己几名手下,扶余牟登时便怒了,大吼一声,策马冲上了前去,一马槊便捅向了何奇隆的胸膛。 “呼!” 唐军此番千里突袭,为抢时间之故,从上到下都是轻装上阵,除了横刀、弓弩之外,都不曾携带马槊,哪怕是何奇隆这个主将也自不例外,这一见扶余牟枪势如虹般地攒刺而来,自是不敢硬挡,赶忙便是一个铁板桥,让过了枪尖,却不曾想扶余牟顺势便是一个下抽,试图将何奇隆扫下马去。 “铛!” 面对着突然抽将下来的马槊,已然避无可避的何奇隆只能是拼尽全力地横刀一卸,顺势一推,但听一声脆响暴然而起,下抽的马槊已被何奇隆成功地格了开去。 “斩!” 枪长刀短,真跟对方一招一式地过将下去,十有八九要吃大亏,对此,何奇隆自是心中有数得很,纵使此际已被马槊下抽的力道振得手腕发麻,何奇隆也自强忍住了不适感,大吼一声,猛然挺腰而起,顺势一长身,手中的横刀已是全力劈杀了出去。 “噗呲!” 扶余牟根本没想到何奇隆的反应会如此之快,待要招架,已是来不及了,只觉得一阵飘然,头颅已是飞了起来,临死前就只看到自个儿兀自端坐在马背上的无头尸体狂喷着鲜血,眼一黑,便即彻底失去了知觉。 “将军!” “为将军报仇啊!” “杀唐贼!” …… 扶余牟带来的这三千兵马已然算是百济军中的精锐之师,哪怕主将已亡,却并未就此彻底溃散了开去,依旧跟唐军死拼着,奈何锐气已失,根本就挡不住大唐铁骑的勇悍冲击,再又伤亡了数百人之后,终于彻底失去了抵抗之意志,乱纷纷地沿长街溃败了下去,唐军自是不肯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衔尾追杀个不休,直杀得百济军尸横长街,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 扶余牟所部虽战败,其本人也惨死在了何奇隆的刀下,然则其所部的勇悍拦截也并未是在做无用功,尽管没能阻止住唐军拿下居昌城的行动,可却成功地为城守扶余毕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只可惜扶余毕根本就没跟唐军决战长街的勇气,也没有死国之决心,趁着唐军向心突击受阻的空档,这厮纠结了些兵马,丢下家小,匆匆便从西城门逃出了居昌城,一路鼠窜地直奔全州去了。 唐军的千里奇袭虽未能尽全功,可主要的战略目标却是达成了,居昌城既已到手,进入全州平原的门户便已是就此洞开,为了保住全州平原这个国中最大的粮仓,百济国王扶余义慈不得不紧急抽调举国之兵东进,准备跟唐新联军打上一场大会战,如此一来,苏定方所领受的拖住百济军主力的战略任务也算是顺利达成了,至于其本人的野望是否能实现,那就须得打过才知了的…… 第六百零六章 兵临城下(一) 永隆六年二月十六日,士气如虹的唐军李勣所部连克义州、盐川、龟城,进抵定州,高句丽大将渊净土(渊盖苏文之弟)率八万大军敢到,与剑牟岑残部七万兵马汇合在一起,意图凭借山高水险之势,挡住唐军的攻势,见敌势大,已连续作战了八天的唐军也自不曾发动急攻,双方就在定州附近展开相持。 永隆六年二月十七日,已从居昌杀进了全州平原的唐军苏定方所部在又连克了数城之后,终于遇上了百济国王扶余义慈所率的十八万主力,唐新联军就此停下了进攻的脚步,双方在全州平原中部形成对峙,大决战随时都可能爆发。 永隆六年二月十八日,消失许久的大唐水师舰队突然出现在了大同江口处的南浦——南浦在后世乃是朝鲜的重要港口,号称西海闸门,可在唐时,此处不过就是个小渔村罢了,并无驻军的存在,大唐舰队随意地派了几艘小艇登陆,便即轻轻松松地占领了此地,随即,水师留下了五艘中型战舰,掩护步军的一个团,在南浦建立了个后勤辎重转运基地,全舰队便即驶进了大同江,一路向五十里外的松林赶去。 松林在后世乃是朝鲜最重要的工业城市,也是最大的钢材生产基地,可在唐时,同样也只是个小渔村,只是因着该地富产铁矿之故,高句丽在此处有着个冶铁工坊,为此,也专门建了座军寨,以确保冶铁工坊的安全,当然了,驻军不多,也就三百余兵马而已,只一见到大唐水师那庞大的规模,所有驻军官兵连同工坊工人在内,全都逃了个干净,唐军不费一枪一弹便轻轻松松地又将松林收入了囊中,至此,大唐水师离平壤城也不过就只有四十里的水路了。 四十里水路对于大唐舰队来说实在不算远,哪怕是逆流而上,可风向却是顺风,最多也就只需两个时辰便可进抵平壤城下,奈何此际天时已近了黄昏,唐军水师不得不在江中抛锚暂歇,近百艘各式船只延绵数里,其景不可谓不壮观,只不过这等状况明显存在着一个隐患,那便是须得有办法防住高句丽一方的可能之夜袭与火攻——平壤城的东门便是水门,自是有着一支水师的存在,尽管不强,只不过都是些中小型战船而已,数量也不多,拢共也就百艘不到罢了,然则沿江的渔船却是不少,稍稍改装一下,便能成为一艘火攻船,到了此时,城中人等应是已知晓了大唐水师的到来,趁夜发动火攻的可能性怕是不低。 这世上的事儿总是越是担心的事,就越会发生,这不,子时刚过没多久,大同江上游飘来了一大批的小船,月色朦胧之下,虽看不清具体规模,可数量绝对多得惊人,当先一艘中型战船上,一名虬髯大汉赤脚屹立在船头上,这人正是平壤水师都督高延续,但见其双眼炯然地凝视着前方,似乎能凭此穿透黑夜远眺敌营一般,当然了,这不过是奢望罢了,别说暗夜里视线难以及远,就算能,以高延续此际所处的位置,也不可能看得到唐军的舰队之所在——大同江水面虽宽阔,但却不是笔直奔向大海的,实际上,因着山多的缘故,在松林与平壤间有着个几乎是九十度的大拐角,此际平壤水师所在处离着拐角还有不足一里之距,与大唐水师的直线距离倒是不算远,可相隔重山,错非能有透视能力,否则的话,双方都无法瞧见对方的存在。 尽管明知不可能瞧得见唐军舰队,可高延续还是情不自禁地大睁着双眼,这完全就是下意识之行为,此无他,即将开始的这一战实在是太重要了些,渊盖苏文在为水师送行时可是说了,此乃关系国运之一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确是输不起了! 身为高藏王的远房堂叔,高延续一向与渊盖苏文关系不睦,也谈不上有甚交情可言,平日里在朝中也没少跟渊盖苏文顶撞,然则在此战的预判上,他的想法与渊盖苏文却是一致的——鸭绿江之战的详细经过早已传回到了平壤,对唐军水师舰队的强大,高句丽君臣虽不曾亲见,却也都知此舰队之实力不是高句丽所能抵御得了的,若是不能将大唐水师舰队消灭在松林一带,临水而建的平壤城恐怕就要有大麻烦了。 “禀大都督,羊角湾到了!” 就在高延续心神恍惚不已间,却见其身后一员偏将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低声地提醒了一句道。 “嗯,命令:船队减速,派两艘伐子去下游侦查敌情!” 听得提醒,高延续立马便从神游状态里醒过了神来,也自没甚犹豫,紧着便下了道将令。 “诺!” 主将既是有令,那名偏将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应了一声,赶忙取了支火把,晃动着向后头的船队发出了联络信号,不多会,便见两只小伐子轻巧地从船队中脱颖而出,急速地转过了羊角湾,悄然向大唐舰队所在处潜行了去…… 子时将尽,风向有变,不知从何时起,一大块乌云飘荡而来,遮住了本就朦朦胧胧的月光,大地一片死沉的漆黑,唯有大唐舰队聚集的江岸边还有着星星点点的火把之亮光,如此明显的目标要观察起来自然不算难事,然则为了确实搞清大唐舰队之虚实,两只前来窥探军情的小划子明知靠得太近有暴露之危险,却还是壮着胆子往前凑了去,这等勇气无疑很是可嘉,问题是大唐舰队也不是吃素的,既已深入敌国,又怎可能不做足相关之警戒工作,两只小划子的行动虽有着夜色的掩护,却还是惊动了大唐舰队的警戒力量。 “水手长快听,有情况!” 大唐水师虽一向不受朝廷重视,水师各级将领的军衔都低得可怜,真正成军的时间也不算长,但这并不意味着大唐水师的训练水平不行,实际上,恰恰相反,针对着此番远征可能遇到的各种困境,大唐水师都认真做过了准备以及相关之演练,自有一条行之有效的戒备措施条例在,这不,两只高句丽的小划子方才刚接近大唐舰队的外围,就被一艘负责警戒的唐军交通艇上的士兵察觉到了——大唐舰队在安营之际,不单布置了几重防偷袭措施,更派出了数十艘交通艇在舰队外围来回巡视,以为第一层之警戒。 “准备战斗!” 流水声与划水声可是截然不同的,尽管此际江水滔滔,要想分辨出那细微的不同之处并非易事,可对于有过相关训练的水手们来说,却也谈不上有多难,尤其是在来船已然离己方不算远的情形下,有经验者自是一听便能辨别出个中之差别,很显然,这艘交通艇上的水手长正是经验丰富之辈,只侧耳一听,便知来船离己方警戒线已然不远了,只是因着天黑的缘故,无法瞧清其真面目罢了,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着便下了道命令。 “哗、哗、哗……” 就在唐军交通艇停下来备战不多久,一阵划水声响中,一艘小划子已是缓缓地从黑暗中露了出来,其上共有六人,一名舵手,四名桨手,还有一名则是屹立在船头上的观察手,尽皆身着紧身水靠,明显不是善类。 “开火!” 这一见来者明显是敌水师之小船,水手长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嘶吼着便下达了作战命令。 “呯、呯、呯……” 大唐水师乃是陈子明一手绸缪建立的,从规划一开始,便有着陆战队之构思,然则为防物议,并不曾明确提出陆战队之名罢了,但在水师各舰上却是都配置了后装燧发枪,所有的水手乃至将领都曾受过相关之训练,尽管射击水平可能不及步军,可基本的射击能力还是不缺的,这一齐齐开火之下,顿时便打得小划子上的高句丽水手们惨嚎不已。 “下水,抓活的!” 大唐水师的官兵们操炮能力或许极强,可对于用枪水平么,还真是有限得很,尽管受过相关之训练,可那毕竟不是水师官兵们的主业,射击没问题,命中率显然就无法保证了,这不,尽管已是只有十几米之隔的距离,一通子乱枪过去,也愣是不曾将小划子上的高句丽水手全部干掉,只射杀了两人,伤了一人,另三名高句丽水手见识不妙,全都跳下了小划子,竟是打算游泳逃生了的,一见及此,唐军那名水手长自是不肯作罢,一声令下,自有数名善水的唐军水手跃入了水中,飞快地向浮动不已的高句丽水手冲了过去…… “铁炫,去问问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此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的枪声自然是格外的刺耳,哪怕身处在尚算舒适的舰长舱室中,正自迷糊入睡的陈子明也已是被惊醒了过来,顾不得穿好甲胄,只批了件袍子,紧着便抢出了舱室,也不等守卫在舱室门口处的铁炫有所表示,陈子明便已是面色肃然地下了道命令。 “诺!” 见得陈子明已然被惊动了,铁炫自是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往前甲板处赶了去…… 第六百零七章 兵临城下(二) “禀大人,警戒线处发现了一艘高句丽水师小船,我水师将士当场击毙两人,生擒两人,另有两人潜水而逃。” 铁炫去后没多久,就见林明度已是领着几名亲随亲自赶了来,这一见到只披着一件袍子站在舱室门口处的陈子明,赶忙躬身行了个礼,简单地将警戒线处发生的短促战斗结果解说了一番。 “哦?确认是高句丽水师的船只了么?” 一听林明度此言,陈子明的眉头立马便是一皱,并未去关心作战经过,也没怎么在意战果,仅仅只是面色肃然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据警戒线传回的消息,应能确定是高句丽水师的船只。” 水师在大战之前,都会想方设法派出划子去窥探敌情,此乃惯例,林明度自不以为截击了一艘高句丽划子之事有甚可大惊小怪的,尽管他不敢将这等情绪带到脸上来,可闪烁的眼神里明显就透着这么个意思在内。 “嗯。” 林明度倒是应答得轻松自如,然则陈子明的眉头却是因此更皱紧了几分,可也没再多言啰唣,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也没回舱室更衣,就这么大步向前甲板处行了去,这才刚走到船舱口处,面色陡然便是一变,一伸手,再度确认了下风向之后,已是紧着便下了道命令:“传令:各舰即刻起锚,准备防御,第一、二、三道警戒线全面启动!” “诺!” 陈子明乃是军中主帅,他既已下了令,自有一名传令兵紧着应了诺,匆匆便奔向了主桅杆,扬声将命令传达给了高大桅杆上的瞭望哨,用灯语将陈子明的命令向全舰队发了出去。 “大人,您这是……” 林明度虽不敢公然反对陈子明的命令,可明显是有些个不以为然的,这从其探问出半截子话的表现,便可知其心中显然认定陈子明此举实有些个小题大做了的。 “夜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如今风向已变,须得防敌火攻,砚山(林明度的字)不会连这么个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罢?” 见得林明度这般表现,陈子明虽不曾说甚重话,可一句反问本身就表明了对其轻慢态度的不甚满意。 “大人英明。” 林明度虽是大唐水师都督,在水师已是干了大半辈子了,可真要说到实战经验么,其实也就只有前不久的那场鸭绿江水战罢了,对于防范偷袭一事虽不致于掉以轻心,可明显是重视不够,这会儿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额头上立马便见了汗,自不敢再多言啰唣,紧着称颂了一句之后,便即闭紧了嘴…… “不好,全军杨帆,出击,快,出击!” 离唐军舰队驻扎地一里半处,高句丽舰队正自缓缓地行驶着,屹立在第一艘战船上的高延续始终目不转睛地望着唐军舰队的星火点点处,尽管听到了先前响起的枪声,却依旧不曾下令攻击,可待得见到唐军舰队所亮起的那些星火似乎开始移动之际,他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了,没等派出去哨探的那两只小划子回来禀明情况,紧着便下了道攻击之令。 “大都督,这……” 高延续这么道命令下得是如此之突兀,以致于紧跟在他身后的那名偏将根本就没能反应过来。 “出击,快出击,唐寇要变阵了,混账东西,快发信号!” 敌情虽尚不明,可唐军舰队的动静明显宣示着整个舰队已开始起锚了,一旦让唐军舰队回到江心处,机动性自是为之大增,再想火攻,那效果断然好不到哪去,对此,高延续显然是心中有数得很,这一见那名负责传讯的偏将居然在此际缠杂不休,心火当即便大起了,跺着脚便将其臭骂了一通。 “啊,是,发信号,出击,出击!” 被高延续这么一骂,那名偏将总算是回过了神来,自不敢再多言啰唣,紧着便冲向桅杆处,咆哮着将命令传达了下去,刹那间,近四十艘堆满了柴火的小型战船飞快地冲出了舰队,借助顺风顺水之势,高速向唐军舰队所在处冲了过去,于半道上,负责点火的士兵紧着将浇了油的柴堆引燃,而后纷纷跳下了江中,任由那些被点燃的战船顺水漂向唐军战舰所在处,与此同时,高延续亲率一百二十余艘中小型战船一边呐喊着,一边紧跟着火船向前逼近。 “全体都有了,给老子绞紧了!” “快,插上插销!” …… 就在高句丽水师发动的同时,唐军也没闲着,江岸两边驻扎着的几支唐军小部队同时忙乎开了,口令声山响中,分成数拨的唐军官兵同时开始推动事先便布置好的绞盘,不多会,四道水上拦绳已从水面下升了起来,悬停在了离水面两尺处,每道拦索间隔两丈左右,形成了四道水面封锁线,与此同时,原本散布在舰队四周的那些交通艇也飞快地向上游冲了去,在四道水面封锁线附近形成了第二道防线,而以“威锋”号大型战舰为首的五艘唐军战舰紧急前冲,在众多交通艇后头拦江组成了第三道封锁线,一门门大炮被炮手们紧急推出了炮舷窗,至于其余唐军战舰以及众多的运兵船则加紧起锚,向下游方向退了开去。 唐军舰队的应对不可谓不迅速,奈何舰队的规模实在是太大了些,又是黑夜里启航,哪怕事先已有防夜袭之预案,却也难以做到有条不紊,混乱在所难免,还没等唐军后方诸舰调整到位,顺风顺水而下的火船便已先到了,接连撞断了两道拦江绳索之后,冲势已尽,大多被卡在了第三道拦江绳上,如此一来,紧跟在后头的高句丽舰队可就不免有些傻了眼,此无他,火船此际已是烧成了冲天之势,根本无法靠近,无奈之下,高延续也只能是率部绕过火船肆虐之处,拼力要去砍断那些拦江绳索。 “开火!” 高延续的决断虽迅速,奈何唐军早有准备,就在其率部刚绕过火船阵,还没来得及靠上拦江绳,早已在拦江绳后头待命多时的唐军交通艇指挥官立马便是一声怒吼,刹那间,枪声便有若爆豆般响成了一片。 “开炮!” 交通艇上的士兵虽不算少,一阵齐射过去,也自热闹不凡,可实际上么,真能击中目标的却实在是少得可怜,真要说效果么,倒也不是没有,至少是迟滞了下高句丽舰队的冲锋之势头,而就在此时,五艘战舰组成的拦截舰队终于赶到了地头,这一见战情危急,屹立在“威锋”号指挥台上的林明度又哪敢大意了去,紧着便下达了攻击之令。 “轰、轰、轰……” 唐军拦截舰队为两大三小,能同时攻击的火炮多达六十一门,这一阵齐射过去,当即便打得高句丽舰队鬼哭狼嚎不已,当场受创的大小战船多达三十余艘,此无他,因着被自家火船挡住去路之故,此际的高句丽舰队已是挤在了一起,又因着火船的亮光之映照,目标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些,于唐军舰队的炮手们来说,这简直就是在打靶,命中率自是高得惊人。 “冲,不要乱,接着冲!” 唐军火炮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些,但凡被命中的高句丽战船,错非只是被擦伤,否则的话,只要中了弹,那一准是被射穿了船底,值此乱战之中,要想堵都没法去堵,于是乎,进水的战舰很快便打着旋地往江底沉了去,整个舰队就此乱成了一团,一见及此,高延续可就不免急红了眼,也自顾不得己方伤亡之惨重,不停地嘶吼着,拼死率部向前,再向前。 “嘭!嘭!” 高句丽舰队的决死冲击显然是取得了效果,随着两声巨响过后,原本就已被绷得快到了极限的第三道拦江绳很快便被高句丽战船冲断,而第四道拦江绳也没能挺住多久,同样被撞断了去,如此一来,不单高句丽舰队趁机冲进了唐军的交通艇阵中,就连原本被拦的火船也顺水向下飘了去,只可惜火船上的大火烧得太旺了些,还没等飘到唐军舰队面前,大部分都已散了架,至于剩下的寥寥数艘火船么,又哪可能靠得上已然起锚机动的大唐各舰,战至此时,高句丽的火船偷袭攻势其实已然破产了去,剩下的只是看高句丽残存舰队能否拼死杀进唐军舰队主力之中,来个乱中取胜了的。 战机不是没有,此刻高句丽还有着大小战船近百艘,扣除被唐军交通艇拦截住的二十余艘已然陷入了苦战之外,其余七十多艘战船都已靠着顺水的优势,成功地突破了唐军的交通艇阵,只要再能突破唐军两大三小的拦截舰队,便有着杀进唐军舰队主力之机会,真到那时,未必不能给予强大的唐军舰队以重创,而这,正是高延续不顾己方伤亡惨重之现状强行冲击唐军拦截线的底气之所在…… 第六百零八章 兵临城下(三) “命令:各舰齐射,集中打敌前锋!” 高句丽舰队虽是顺利地撞断了拦江绳,又成功地突破了唐军交通艇的拦截,可毕竟是被接连阻挡了两次,这就给了唐军拦截舰队足够的装弹时间,面对着疯狂冲来的对手,林明度自是不敢大意了去,紧着便下达了作战命令。 “轰、轰、轰……” 林明度的将令一下,自有高大桅杆上的传令兵紧着便将命令传达到了各舰,很快,五艘拦截战舰几乎同时开火了,一阵密集的炮弹顿时有若霹雳雷霆般地砸向了高句丽舰队的前锋,尤其是冲在最前方的高延续之座舰更是惹来了十几门大炮的密集攻击,可怜这艘木制战船哪能经得起重炮的轰击,当场就被炸得处处漏水,根本没给高延续反应的时间,便已飞快地沉入了水底,更倒霉的是后续的高句丽战舰刹不住冲势,没等高延续等落水者浮出水面,愣是被自家战船给撞死当场。 “命令:各舰转向正前方,撞沉敌舰!” 一轮齐射下来,又成功地打掉了高句丽舰队二十余艘战舰,更击沉了其舰队的旗舰,然则并未吓退后续蜂拥而来的敌舰,而此时,唐军拦截舰队已来不及再次装填炮弹了,即便是勉强装填完毕,也因着射击角度的缘故,很难再攻击到高句丽那些船身低矮的战舰,一见及此,林明度当机立断地便改变了战术,这是打算依仗着己方战舰的高大结实硬吃高句丽的小船。 “嘭、嘭、嘭……” 唐军的战舰并未安装撞角等战舰对撞之武器,可用来撞击高句丽的中小战船,也当真不需要这么些玩意儿,光是靠着体格,便能欺负得高句丽战船没反手之力,这不,五艘唐军战舰就有若是五辆坦克冲进了羊群一般,所过处,但听阵阵撞击声响个不停,可怜的高句丽战船不管是中型战船还是小型战船,只要被唐军战舰撞上了,那都只有粉身碎骨这么个下场。 反击?高句丽舰队不是没这么个想法,也不是没行动,不少高句丽勇悍之士在唐军战舰冲来时拼命地发射着手中的弓弩,可惜效果却基本为零,除了极个别倒霉到了家的唐军水手中了流矢之外,根本就没能奈何得了庞然怪物一般的唐军战舰——唐军的“威”字级战舰就不说了,那体型足有高句丽水师中型战船的数十倍,哪怕是“镇”字级的小型战舰,其体积也足有高句丽水师中型战船的十倍以上,双方对撞的结果自然是高句丽战船船毁人亡,而唐军战舰基本没啥太大的损伤。 仗打到这么个份上,高句丽舰队已是彻底胆寒了,加之高延续这个主帅都已战死,哪怕残存的战船依旧有着五十多艘,却再也没有跟唐军舰队拼死相搏的勇气了,一通过了唐军拦截舰队的阻截,所有高句丽战船不是去紧追已然集结着往下游撤退的唐军舰队主力,而是纷乱地向大同江的另外一侧溃逃了去,不多会,便已脱离了战场,逃得没了踪影,一场夜战也就此告了个终了,至于结果么,显然是明摆着的…… “唐寇来了,唐寇来了!” 永隆六年二月十九日,巳时四刻,庞大的唐军舰队终于从崇山峻岭的河谷中行驶了出来,进抵平壤城南六里处的平原地带,几名正在江岸边巡视的高句丽游哨见状,顿时便慌了神,狂呼着策马便往平壤城方向鼠窜了去。 “命令:全舰队保持警戒状态,掩护运兵船靠岸装卸!” 区区几名游哨而已,陈子明自是懒得去理会他们的行动,可也没再让舰队往前开进,方才一出河谷,便已就此下了道命令,旋即便见唐军舰队的大小战舰齐齐前出,分成两道战列线,在离岸不远处来回地游曳着,与此同时,一艘运兵船缓缓地驶向北岸,十几艘交通艇被放下了水,满载着全副武装的官兵以及携带着各种专用工具的工程兵向岸边靠了去。 交通艇方才一靠岸,一个连的新军将士已是飞快地散了开来,有的负责搜索岸边的山岭,有的则是呈散兵队形向着平壤城的方向搜索前进,以确保周边没有高句丽军的埋伏,至于工程兵么,则是紧着便开始了伐木,以便搭建装卸之简易码头,随着交通艇的往来穿梭,上了岸的新军将士越来越多,很快便在离岸不远处摆好了警戒之阵型,以防止高句丽军的可能之突袭…… 高句丽王宫外城的理政处中,十数名甲胄齐全的大将分列两旁,几名文官则是侍候在文案的两侧,至于文案后头端坐着的是一名身材魁梧、长髯飘飘的大汉,看起来似乎只有四旬出头,但见其埋头挥笔速书不已,不断地签署着一道道的命令,自有随侍在侧的文官紧着将其签好的命令取走,传达到各处,这人正是高句丽权相渊盖苏文! “报,禀大莫离支(渊盖苏文自封的官名,大体上相当于是摄政王。唐寇船队已至,目下正在离我平壤城六里外登岸,请大莫离支明示。” 就在渊盖苏文忙乎不已间,但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中,一名满头大汗的将领已是疾步从房外行了进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渊盖苏文的面前,深深一躬,紧着便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嗯,发信号!” 自清早接到水师战败的消息,渊盖苏文便已猜到唐军舰队今日一准会进抵平壤城下,自然不会不给唐军舰队准备上一份大礼,而今么,唐军舰队既已开始靠岸装卸,自也就到了将“大礼”送上的时候了。 “末将遵命!” 尽管渊盖苏文下命令的时候,连头都不曾抬上一下,可那名前来禀事的将领却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恭谨万分地行了个礼之后,这才急匆匆地奔出了房去。 “都随老夫看戏去好了。” 渊盖苏文并未理睬那名将领的离去,依旧慢条斯理地拟着命令,直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搁下了手中的笔,拍了拍手,就此起了身,一边大步向外行了去,一边随口吩咐了一句道。 “末将等遵命!” 渊盖苏文在高国丽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为人专横,心狠手辣,上至国王,下至文武百官,少有不怕其者,这会儿听得其有令,侍立在侧的诸将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齐齐躬身应诺之余,小心翼翼地便全都跟在了渊盖苏文的身后…… 午时正牌,大唐舰队的装卸行动依旧在紧张地进行之中,然则因着简易码头尚未建成,装卸的速度自是快不起来,近半个时辰下来,也就只上岸了一个团的士兵,全都是步兵,至于火炮么,光靠交通艇,根本无法运上岸去,就在此时,远处的平壤城头上突然升起了一架火红色的大型风筝,在半空中飘来荡去,尽管隔着老远的距离,唐军官兵们也自都能瞧得个分明,只是瞧过也就瞧过了,却也无人会去多加理会,毕竟风筝这玩意儿于唐军官兵们来说,早见多了去了,根本不稀罕。 “上马,全军出击!” 唐军官兵们不稀罕那面风筝,自有稀罕者,这不,就在风筝升上空中之际,离着唐军上岸处三里不到的一处山弯中,一名满面虬髯的高句丽将领只一望见红色的风筝出现在空中,立马便激动了起来,但见其一哈腰,已是翻身上了马背,狂呼了一嗓子,率领着手下三千精锐骑兵呼啸着便冲出了山谷,有若潮水般地向唐军等岸处冲了过去。 “报,正前方两里半外,有大队敌骑来袭!” 高句丽骑军发动集团冲锋的动静自是不小,方才一冲出了山谷,屹立在唐军战舰高大桅杆上的瞭望哨立马便被惊动了,惊呼声顿时为之大作了起来。 “命令:各舰炮火准备,封锁敌骑进攻路线,岸上步军即刻列阵迎敌!” 尽管装卸工作极为的枯燥繁琐,然则陈子明却并未感到不耐,始终屹立在“威锋号”的指挥台处,这一听到瞭望哨的报警,紧着便往向了烟尘大起之处,只是因着视角的缘故,此时还无法看清来敌之规模,但这并不影响陈子明作出正确之应对。 “呜,呜呜,呜呜……” 陈子明的将令一下,凄厉的号角声立马便大作了起来,原本在江中往来游曳的两条疏散战列线开始向中央聚拢,而已然上了岸的那一团步军也开始了紧张的布阵,摆出了表准四段击的阵型,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齐齐瞄准了来敌的方向。 “加速,加速,冲上去!” 两里半的距离对于狂奔的战马来说,实在算不得长,只一阵疾驰,狂飙突进的高句丽骑军已然冲到了离唐军步兵方阵不足一里之处,尽管瞅见了唐军所布出来的古怪阵型,也能依稀瞅见唐军手中那怪模怪样的武器,然则率部出击的高句丽大将却并未放在心上,呼啸着便发动了最后的冲刺,铁流滚滚中,烟尘大起,杀气直冲九霄云外…… 第六百零九章 兵临城下(四) “好样的,杀光唐寇!” “大莫离支英明,早早伏下此等雄兵,必可大败唐寇!” “说得是,我军必胜!” …… 平壤城头上,一见到己方伏兵已然发起了最后的冲锋,那些个紧跟在渊盖苏文身后的将领们顿时都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说着恭维话,就宛若高句丽骑军真的已打败了唐军登陆部队一般。 “嗯……” 听着诸将们的奉承话语,渊盖苏文虽不曾有甚表示,仅仅只是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可望向战场的眼神里却是不免透出了几分的自得,显然心中同样认定此战必可重挫唐军一场了的——在渊盖苏文看来,唐军上了岸的兵力拢共也不过才一千三百余而已,扣除掉三百余忙着搭建简易码头的工程兵之外,就只有一千步兵列阵待敌,在这等平原之地,要想挡住三千已然冲起来的骑军,根本没半点的可能,哪怕唐军舰队武器犀利,可舰队在水上,要想威胁到岸上来去如风的骑兵,显然不太可能,就算能以大炮轰击,鉴于距离,只怕也无法拦阻住己方骑军的冲刺,不管怎么看,这场战斗的胜利都该属于高句丽一方才对。 “各炮位都有了,目标正前方四百步,开炮!” “各炮位听令:目标北偏东三十度,标的四百三十步,开炮!” “各炮位准备,目标,北偏南二十度,标的四百二十步,开炮!” …… 面对着疾驰而来的高句丽骑军,大唐舰队诸舰自是都不敢大意了去,一得到旗舰传来的将令,各舰的炮夹板上顿时便是一派的紧张与忙碌,口令声接二连三地响着,一门门火炮在炮手们的操纵下,飞快地调整着射击诸元。 “轰、轰、轰……” 大唐舰队所拥有的战舰多达四十余艘,然则限于地形,也只能列成两条战列线,其中第二条战列线上的战舰基本上不可能发动攻击,而第一条战列线上的战舰也只有中间那六艘战舰可以开炮轰击,纵使如此,近百门大炮同时轰鸣之下,声势也自小不到哪去。 “冲,不要乱,接着冲!” 大唐舰队的炮手们虽都是训练有素之辈,奈何高句丽骑军出现得极为突然,仓促间,尽管已是拼力操纵了,可就准头来说,实在难有太大的保证,一轮齐射过去,倒是打得惊天动地,可大半的炮火都打偏了去,只有不到三十枚炮弹砸进了高句丽的骑阵之中,剧烈的爆炸声大起中,也就只有两百不到的高句丽骑兵被炸死炸伤,而余者虽胆战心惊不已,却依旧在统军大将的喝令声中不管不顾地向前狂冲不止,瞬息间便已扑到了离大唐那一个团步军阵前不足两百步之距上。 “全体都有了,第一列,开火!” 大唐新军虽都是新编之师,可兵源却基本上来自百战老兵,大多都是见惯了沙场风云的主儿,可纵使如此,面对着汹涌而来的高句丽铁骑,还是不免都有些紧张,一见及此,负责防御作战的大唐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团长叶宁自是不敢大意了去,紧着便下达了开火之令。 “呯、呯、呯……” 将令一下,第一列的两百五十余名官兵立马齐齐扣动了扳机,爆豆般的枪声瞬息间便响成了一片,可惜的是战果却是寥寥,没旁的,大唐官兵们手中的后装燧发枪的有效射程虽能远及三百步之遥,也有着膛线之助力,可要想射中距离两百步左右的目标么,也当真不是件容易之事,再加上此乃新军第一战,将士们也自不免都有些紧张,失准也自难免,这不,一轮齐射过后,拢共也就只有十数名高句丽骑兵惨嚎着跌落马下而已,根本就不曾对高句丽骑军的冲锋势头造成多大的影响。 “第一列退下装弹,第二列,开火!” 见得第一列战果如此之差,叶宁的脸色不免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只是这当口上,他也自不好出言训斥手下将士之表现,只能是紧着又下了第二道命令。 “呯、呯、呯……” 趁着大唐第一列将士退下装弹的空档,狂飙突进的高句丽骑军已然冲到了离唐军阵列不足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可就在此时,唐军阵中再次响起了密集的枪声,这一回,命中率明显高多了,足足六十余高句丽骑兵惨嚎着跌落了马下,其冲锋的势头也自不免为之稍缓了些,可依旧有若潮水般滚滚向前,大有就此将唐军那可怜兮兮的千余人之方阵彻底淹没之势。 枪声,依旧是枪声,稳住了神之后,唐军艰苦训练出来的纪律性可就体现了出来,不管高句丽骑军们如何嘶吼咆哮,又是如何奋勇前冲,大唐将士们只是一丝不苟地按着操典轮番射击,将一阵紧接着一阵的密集弹雨向高句丽骑军泼洒了过去,饶是高句丽骑军再如何英勇,也愣是突破不了六十米这道生死线。 并非高句丽骑军不拼命,实际上,在已阵亡了三成余兵力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勇悍冲锋,足可见这支高句丽骑军之精锐,奈何他们缺的不是勇气,而是应对的办法,毕竟这是高句丽军第一次遇到大唐新军这等强大的火力投射能力,没有经验可供借鉴,于冲锋之时,完全就是打常规步兵的那一套,试图靠着骑军强大的冲击力来冲破唐军的火力拦截,而这,显然是个错误,倘若领军出击的高句丽将领能换一个思维,玩上一把分进合击的话,就唐军眼下这么点兵力,还真就无法挡住高句丽骑军之攻击的,只可惜战阵之上没有假如可言。 “开炮!” “目标,高句丽骑阵,开炮!” “给老子轰!” …… 高句丽骑军这么一受阻之下,完成了轮转换位的唐军舰队立马便逮着了再次开炮的机会,但听各舰口令声乱响中,一阵密集的炮弹再次轰向了高句丽骑兵所在之方位。 溃败,彻彻底底的溃败!此际,高句丽骑军距离唐军舰队的战列线就只剩下两百五十余步之距,如此短的距离下,大唐炮手们又怎可能会打空了去,这一阵炮弹铺天盖地地轰将过去,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将受阻的高句丽骑兵们炸得个尸横遍野,爆炸声、惨嚎声交织在了一起,其景当真宛若人间地狱一般,此情此景下,高句丽骑军的士气可就彻底崩溃了,哪还有勇气再战,乱纷纷地调转马头,疯狂地便往平壤城方向逃窜了开去。 死寂,一派的死寂!面对着己方精锐骑军的惨败,早前还在不断吹捧渊盖苏文的高句丽将领们当即便全都傻了眼,面面相觑之余,人人惶恐不安,再也没谁敢多说一言,甚至连喘息都不敢喘得太过大声,唯恐因此惹来渊盖苏文之迁怒。 “嗯……” 不说高句丽诸将们被唐军的强大震慑得惊恐不安,渊盖苏文也同样被惊得个不清,要知道那支打伏击的骑兵可是其手下最精锐之部队了,本意是要给唐军一个下马威的,以挽回昨日水师惨败之颜面,却不曾想下马威没能达成,倒是自家士气严重受损,这倒也就罢了,关键是唐军所使用的诸般犀利的武器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一阵无力感不由自主地便打心底里狂涌了起来,只是这会儿诸将皆在,渊盖苏文心惊归心惊,却并未表现出来,仅仅只是闷闷地轻吭了一声,眉头紧锁地远眺着唐军舰队的方向,久久不发一言。 “来而不往非礼也,传令:着第二战列线即刻上行,给本官猛轰敌东门!” 对新军之战斗力,陈子明虽是有着绝对的信心,也不以为高句丽骑军真能突破得了有舰队助阵的唐军之拦截,可真到了大获全胜之际,却也不免长出了口大气,但却并不打算就此作罢,紧着便下了道将令。 “诺!” 陈子明这么一下令,自有一名随侍在侧的传令兵紧着应了一声,疾步冲到了主桅杆处,扬声将命令传达给桅杆上的瞭望哨,随着瞭望哨手中的两面小旗子一阵挥动,原本在靠近江心处游曳的第二战列线立马开始向上游进发。 “备战,快备战!” 平壤城依水而建,其东门便是水门,紧靠着大同江,宽阔的护城河也是从东门处的大同江引入的,城外本还有着一处水寨,驻扎着平壤水师百余条战船,防卫不可谓不森严,只可惜昨日水师战败后便顺江逃走了,根本不曾回到水寨中,如今的东门可谓是空虚得很,这一见唐军舰队大举而来,城头守军们顿时便全都慌了神,七手八脚地整顿着大型守城弩等器具,以图抵挡住唐军的可能之强攻。 “各舰听令,目标:敌东城,自由开火!” 平壤城东门上的守城弩并不算少,足足有八具之多,可惜射程有限,了不得也就只能攻击到三百余步上下罢了,准头更是差劲得很,对此,带队出击的唐军水师副都督苏仁自是根本就不看在眼中,一待己方舰队进抵了东城外,立马便下了道将令。 “轰、轰、轰……” 前来炮轰东城的唐军舰队尽管只有一半的兵力,可其中有着“威”字级战舰五艘、“镇”字级战舰十四艘,火力强大自是不消说之事,但听炮声隆隆中,无数的炮弹呼啸着砸向城头,只一瞬间,便炸得城头上浓烟滚滚而起,碎石、弹片四下横飞,可怜在城头上备战的守军当场被炸得个死伤惨重不已,仅仅两轮的炮击下来,城头上已是为之一空,能逃的都已逃了个精光,就只剩下些伤兵还在狼藉一片的城头上哀嚎个不休,至于那八具守城弩么,早已成了满地的碎片…… 第六百一十章 缓兵之计(一) 击溃了来犯的高句丽骑军之后,大唐舰队又猛轰了平壤城之东门,打得城中的高句丽军民尽皆心惊胆寒不已,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就此发动攻城战,甚至不曾派兵前去城下挑战,接连三日下来,就只忙着一件事——扎营,不是陈子明不想急攻,而是形势之所限——唐军上岸之处并非码头,尽管有着工兵营的全力建造,也已是建成了个简易码头,可装卸速度却依旧快不起来,毕竟新军装备的大炮不少,携带的弹药也多,加之军营的建设也与冷兵器时代的画地为营有着本质的区别,为确保部队在阴雨天时的战斗力,所要搭盖的营房、带顶棚之壕沟等都须得花大量的时间来经营,好在城中的高句丽军似乎是被打怕了的,并未再次出城骚扰,工程的进度倒是不算太慢。 三天下来,唐军的营地虽并未完全建好,可已然算是初具规模了的,从靠山的一侧一直向前延伸,已然将前营建到了离平壤城不足四里之处,出征的大唐新军第一军除了留在南浦以及松林作为掩护部队的两个团之外,其余将士皆已上了岸,各师炮兵团以及军属炮兵旅也自不例外,换而言之,唐军已然在平壤城下站稳了脚跟,反观高句丽一方,则是不停地从周边各城调集兵马,并强征城中民壮协防,三日下来,平壤城里已是拥兵十三万,陆续还有兵马正日夜兼程地向平壤赶,在定州城下与李勣所部对峙的渊净土也正率八万精锐紧急回援平壤,李勣趁势发动了一波攻势,打得剑牟岑狼狈不堪,不得不丢弃了城外的军营,全军退回定州城坚守。 “呜,呜呜,呜呜……” 永隆六年二月二十二日,晴,辰时正牌,太阳方才刚刚升起,唐军营地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旋即便见两扇厚实的营门轰然洞开,一队队唐军官兵荷枪实弹地从营内行了出来,排成整齐的队列,向三里开外的平壤城迤逦而去。 “唐寇来啦,唐寇来啦,快,快吹号!” 见得唐军出了营,正在南城墙上值守的高句丽巡哨立马便被惊动了,狂呼乱嚷声大起中,凄厉的号角声也跟着暴响不已。 “该死,快,快去通禀大莫离支,唐寇杀来了!” 听得响动不对,原本正在城门楼里酣睡的高句丽南城守将乙支全南(高句丽一代名将乙支文德之长孙)当即便被吵醒了过来,连甲胄都来不及穿,疾步便冲到了城碟处,探头往外一看,见得唐军大举出动,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也自顾不得布置防御,急吼吼地便嚷嚷了一嗓子,自有一名亲卫紧着应了一声,匆匆向王宫方向赶了去。 “全军止步,就地列阵!” 唐军并未直抵城下,随着屹立在高大指挥车上的陈子明一声令下,两万八千大唐新军立马在离平壤城一里远处开始了布阵,这架势明显不是打算强行冲城,而是要等着高句丽军出城来战之模样。 “末将等参见大莫离支!” 渊盖苏文虽是个残忍好杀之辈,生活上也自骄奢得很,可在理政上却是极为的勤勉,每日里几乎都是一大早便赶到王宫去理政,今日也自不例外,也正因为此,唐军布阵尚未完毕,他便已赶到了南城,城上诸将见状,紧着便纷纷迎上了前去,齐齐躬身见礼不迭。 “命令各部严防死守,没有本官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违令者,杀无赦!” 渊盖苏文根本没理会诸将们的见礼,几个大步便抢到了城碟处,探头向外一看,见唐军正在里许开外列阵,立马便明了了唐军这是在邀战来着,眉头当即便是一皱,挥手间,便已是阴沉着脸地下了道死命令,显然是被唐军的枪炮之威给吓住了,这是打算依靠城墙之坚来消耗唐军的有生力量。 “末将等遵命!” 在见识过唐军那犀利无比的枪炮之后,诸将们本来就没有出城迎战之勇气,这一听渊盖苏文如此下令,自是无有不从者,左右唐军也就只困住了东、南两侧而已,平壤城尚有北、西两门可以自由进出,也自不担心城中会有断粮之虞,自是都乐得跟唐军打上一场持久之消耗战的。 “传令:第一师前压至城前二百五十步处,第二师左右警戒,第三师及军属炮兵旅原地待命,工部营即刻就此架设前进营地!” 巳时正牌,日头早已升到了三竿高,唐军列阵也已足足等了近半个时辰了,却愣是没见城中的高句丽军有甚反应,很显然,就算再等下去也是枉然了的,一见及此,陈子明可就不打算再等了,挥手间便已是就此下了令。 “呜,呜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暴响中,列阵待命的唐军立马就此展开了,第一师兵锋直指平壤城,第二师分成两部,护住第一师的左右两翼,第三师则在原地按兵不动,与此同时,工部营就在第三师的掩护下,紧张地开始了前进营地的搭建。 “禀大莫离支,末将以为唐寇分兵前来,看似汹汹,实则处处薄弱,此时攻之,胜算不小,末将请命率本部兵马出击!” 见得唐军有所异动,城头上的高句丽守军自不免都为之紧张不已,反倒是乙支全南这个主将却是来了精神,但见其一个大步便迈到了渊盖苏文的身侧,紧着便出言提议了一句道。 “尔安敢违吾将令?” 听得乙支全南出言请战,始终冷然注视着唐军阵列的渊盖苏文不单不曾嘉许其之勇悍,反倒是斜视了其一眼,语调森然地吐出了句话来。 “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渊盖苏文生性残暴,自打自封为大莫离支以来,可是没少杀戮不服者,死在他手中的高句丽大臣数以百计,举国上下无有不怕其者,乙支全南虽是渊盖苏文的心腹之人,却也同样没胆子犯颜直谏,只一听渊盖苏文这般语调,当即便吓得面色煞白不已,口中连道着不敢。 “哼!” 见得乙支全南服了软,渊盖苏文倒是不曾再训斥于其,仅仅只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视线便即再次转回到了正步步进逼而来的唐军身上,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忧虑之色,此无他,城中眼下号称拥兵十三万,可大多都是新召之民壮罢了,能战之兵连三分之一都不到,真就这么出城去跟唐军正面硬战,根本没半点的胜算可言,真要打,那也须得等到渊净土所部大军回援之后,问题是渊净土所部虽已是日夜兼程在往回赶,可惜山道崎岖,真要回到平壤,少说还得有个七日的时间,如何熬过这段时日便成了摆在渊盖苏文面前的一道棘手之难题! “报告军长,我部已集结完毕,请指示!” 就在渊盖苏文沉思不已间,第一师已然在离城两百五十步的距离上摆好了阵型,师长秦振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小跑着便赶到了娄师德的跟前,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紧着请示了一句道。 “开始罢。” 身为兵部侍郎,娄师德还兼任着第一军的军长,奈何有着陈子明在,战役指挥权自然是轮不到他娄师德了的,心急上阵之下,也只好跑来第一师,美名曰:坐镇,其实不过是想过一把操刀上阵的瘾头罢了。 “诺!” 秦振同样也是头一回亲自上阵,对于娄师德这个顶头上司跑来抢自己的指挥权,心中其实也自有些不爽,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再怎么不爽,那也不敢有丝毫的流露,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往炮兵阵地赶了去。 “各炮位准备,目标:正前方之敌城头,三轮急速射,开炮!” 得到了准许开火的命令,炮兵团团长萧光南自是不敢掉以轻心,紧急挥动着手中的小红旗,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 “轰、轰、轰……” 第一师乃是大唐新军的发源地,尽管新军屡次扩编之后,大批骨干被调去充实其余各军、师,可老底子还在,论及战斗力,自然是全军之冠,尤其是炮兵团,更是全军首屈一指的强悍部队,无论技战术还是心气都是如此,这一行动起来,当真利落得惊人,八十一门火炮几乎同时开始了轰击,炮声隆隆中,一枚枚榴弹呼啸着划破长空,呈抛物线向城头砸了过去,准确率高得惊人,赫然有近一半的炮弹准确地砸在了城头上,当即便炸得城头上的守军惨嚎不已。 高句丽军根本就不曾有过防炮的训练,整个城头的防御依旧是照着守城的常例来部署的,啥金汁、檑木、滚石之类的,堆满了城头,上城守御的士兵也自不少,足足有三千之数,被唐军这么一轮狂轰下来,伤亡可真就大了去了,满城头上碎石、弹片四下横飞,将措不及防的高句丽士兵们打得个鬼哭狼嚎不已…… 第六百一十一章 缓兵之计(二) “大莫离支,此处危险,您还是赶紧下城暂避罢。” 炮声隆隆中,城头守军一派大乱,躺倒在地惨嚎者有之,四下乱窜者也有之,唯独只有渊盖苏文依旧面色阴沉地屹立在城碟处,对城头的混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气度倒是沉稳得惊人,可站在其身后侧的乙支全南却是沉不住气了,面色煞白地凑了上去,语带颤音地提议了一句道。 “滚开,本官就在此处,哪都不去!” 面对着唐军火炮的狂轰乱炸,渊盖苏文心下里其实也自发虚得很,然则他却不敢就这么退避了开去,概因此时军心士气已低迷无比,他若是再稍显退缩之意,城头的守军只怕就将彻底溃散个精光了去,真到那时,唐军只消一个冲城,便可轻而易举地拿下城头,一旦城防失守,高句丽也就离灭国不多远了,这等险,渊盖苏文自是不敢去冒,正因为此,哪怕是强撑着,渊盖苏文也必须在这城头上作秀上一番,以激励起手下将士们的抵抗之勇气。 “传令:让炮团集火攻击敌城门楼!” 炮兵团打得是三发急速射,追求的是高速轰击之效果,用来对付冲锋的步、骑军,自然是绝佳之战术,可用来轰击并不算多宽的城头么,那效果可就真好不到哪去了,除了第一轮准头不错之外,后两轮的齐射就只有四分之一不到的炮弹砸在了城头上,其余炮弹不是落在城墙前,便是飞进了城中,爆炸声倒是响得个惊天动地,战果却是寥寥,一见及此,娄师德本就已很是不满了,再一看城碟处赫然还站着一大帮高句丽将领,明显是在藐视唐军的火炮轰城,当即便令娄师德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挥手间,已是声线阴冷地断喝了一嗓子。 “诺!” 娄师德这么一声令下,自有其身旁的一名传令兵紧着应了诺,急匆匆地便往炮兵团所在的位置狂奔了去。 “各炮位都给老子听好了,集火城门楼,瞄准了再打,谁要是打空了,老子就将他塞炮膛里当炮弹打了!” 炮兵阵地处,萧光南面色狰狞地扫视了番各炮位,眼神里满是怒火,没旁的,在得到娄师德将令的同时,他还被前来督战的师长秦振给训斥了一通,一切皆因城门楼处所站着的那一帮高句丽将领,为了挽回炮团之颜面,萧光南在下命令时,言语中的煞气可谓是浓到了极点。 “一连准备完毕!” “二连准备完毕!” “五连准备完毕!” …… 见得自家团长有发飙之迹象,炮团诸般人等自是都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尽皆飞快地调整着射击诸元,不多会,九个连的连长陆续发出了准备完毕之信号。 “开炮,给老子轰他娘的!” 各炮位既都已准备完毕,萧光南也自无甚多的废话,但见其用力一挥手中的小旗子,已是厉声下达了将令。 “轰、轰、轰……” 随着萧光南一声令下,八十一门大炮再次开始了怒吼,硝烟弥漫中,一枚枚炮弹呼啸着斜飞而出,急速地向城门楼处砸了过去,根本不给高句丽守军以丝毫反应的时间,当即便在城门楼处炸出了一团团的火光,无数的弹片四下横扫,当场便将原本围聚在渊盖苏文身后的诸多亲卫将领们扫倒了大半。 “快,掩护大莫离支下城!” 乙支全南就站着渊盖苏文的侧后方,倒是不曾被横飞的弹片伤着,可其身后的诸将以及亲卫却是死伤了大半,眼瞅着情形不对,他可就不敢再让渊盖苏文任性了,疾呼一声,不管不顾地架着渊盖苏文便往城门楼边的梯道逃了去,他这么一逃不打紧,城头上正自有若无头苍蝇般乱窜的守军将士们也都跟着逃了个精光,偌大的城墙上,除了些倒霉的伤兵还在哀嚎个不休之外,竟是连个站着的人都没了。 “禀大人,城头守军已溃散殆尽,娄军长请命攻城,还请大人明示!” 唐军官兵们显然都没料到高句丽守军这么不经打,这才刚刚炮轰了四轮而已,城头上居然就这么全空了,一时间不止是炮兵团将士们傻了眼,师长秦振也有些个不知该如何继续了,于是乎么,也就只能是一级级地向长禀报,最终报告到了陈子明处。 “不准,传令:第一、二师交叉掩护,即刻撤回本阵!” 于下头的将士们不同,陈子明早就料到会是这般效果了的,此无他,人对不了解的事物,总是会抱着敬畏的心理,尤其是唐军几番用火炮大败高句丽军之后,该国上下对火炮之威已是怕到了骨子里,被一打而溃也自不足为奇,但这并不意味着唐军便能顺利攻破平壤城,此无他,一旦唐军开始冲城,高句丽守军必然会拼命防御,如此一来,唐军的炮火也就难以发挥太大的效用,纯属以己之短击人之长,就算能攻入平壤城,自身的损失也势必大到难以接受之地步,更别说就算杀进了城中,也未见得便能一鼓作气地拿下平壤城,要知道内里可是有着十几万的守军在,打巷战的话,光靠人堆,都足以堆死唐军,很显然,这断然不是陈子明所乐见之结果。 “诺!” 尽管对陈子明的命令很是不解,然则前来禀事的那名传令兵却是不敢有丝毫的异议,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赶回前线去了。 “大人,敌已丧胆,您为何……” 传令兵人微言轻,就算心有疑惑,也自不敢乱问,可站在陈子明身旁的郝处俊却是无此顾虑,紧着便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义山(郝处俊的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贼寇虽已暂时溃散,然,不过是畏我大唐火炮之威罢了,若我军真蚁附攻城,敌必会拼死守御,纵使能下,我军伤亡亦大,实不可取,不若按部就班行了去,一场大胜不难,又何须急于一时。” 郝处俊是相才没错,可在军略上却是有所欠缺,这一点,陈子明自是早就心中有数了的,此番之所以将其带了来,为的便是要让其好生感受一下战场气氛,不求让其成为文武全才之辈,可能令其对战争之道有所了解也是好的,说穿了就是在为大唐社稷培养后备人才罢了,正因为此,哪怕明知其不太懂军略,可陈子明却还是耐心地为其解说了一番。 “大人英明。” 陈子明都已将道理说得这般浅显了,郝处俊自不会听不懂,心下了然之余,望向陈子明的眼神里自也就满是钦佩之色。 “铁炫,去,将这封信射进城中。” 面对着唐军的强大火力,城中的高句丽军根本不敢出城而战,第一、二师的撤军行动自是分外的顺利,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就此下令收兵,而是抖手间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封火漆封口的信函,随手递给了紧跟在身后的侍卫统领铁炫,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铁炫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跑到了一旁,从一名侍卫手中牵过了匹战马,翻身而上,策马便冲到了护城河边,取下了弯弓,将信插在了箭矢上,用力拉圆了弓,一松手,箭矢已是呼啸着射上了城头…… “报,禀大莫离支,唐军射来了封信,请您过目。” 于战时,城头上的高句丽军虽基本退到了瓮城里,以躲避唐军的炮火洗劫,可待得唐军后撤之际,自有不少士兵又涌上了城头,这一见到铁炫送了封信上来,自不敢稍有大意,紧着便有一名偏将捧着信函赶到了渊盖苏文所在处。 “嗯?哼!” 渊盖苏文虽极端仇视大唐,可对汉学却是相当之精通,只扫了一眼,便已将陈子明的来信都过了一遍,原本就不甚好看的脸色当即便更难看了几分,二话不说地便将那封信揉成了一团。 “大莫离支,您这是……” 见得渊盖苏文神情不对,几名站在其身后的将领们自不免都有些个面面相觑不已,末了还是胆子最大的乙支全南谨慎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自己看!” 渊盖苏文心情正自恶劣得很,哪有甚好声气可言,也自懒得出言解说,随手便将已被揉成了一团的书信砸到了乙支全南的怀中。 “大莫离支明鉴,末将以为这倒是个机会啊,若是能善加利用,少不得也能多拖上几天的时间,待得我各地之援兵大至,聚歼唐寇于城下非难事也。” 乙支全南家学渊源,同样也是文武全才之人,于汉文上的功底虽不及其祖,可看信的能力却还是不缺的,但见其飞快地将信过了一遍之后,脸上突现喜色,紧着便进言了一番。 “嗯……,那就这么定了,且着优台(高句丽官名)摩咄善去唐营走上一趟好了。” 尽管乙支全南并未明说如何个善加利用法,可渊盖苏文却是一听便懂了,只略一沉吟,便已下了最后的决断…… 第六百一十二章 缓兵之计(三) 一夜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唐军并未发动夜战,而高句丽军也自不敢轻举妄动,依城固守,哪怕唐军前进营地里灯火通明地喧闹了一夜,可被白日里的炮轰打怕了的高句丽军也自不敢出城夜袭,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唐军前进营地一路向前扩建,待得天色大亮之际,唐军的营垒赫然已扩张到了离平壤城不过两百五十余步之距上,布置在最前方的十数门火炮斜指城头,直吓得城头的守军们腿脚发软不已,然则高句丽守军们明显是白担心了,直到日头都已升到了三竿高,唐军也不曾出营邀战,甚至不曾冲城头开过一炮。 巳时三刻,城头上突然垂下了一个大箩筐,内里蹲坐着两人,其中一人身着高句丽高级官员朝服,年约五旬出头,面色红润,三绺长须飘然,颇具儒雅之风范,另一人则是仆人之装束,手中还持着面小白旗,卜一爬出了箩筐,便即紧着摇晃个不停,幅度极大,明显是唯恐唐营里的守军看不见。 “本官优台摩咄善,奉我国主之命,前来与大唐主帅商议要事,还请代为通禀一声。” 相较于那名仆从的怯弱之表现,高冠老者明显胆气极壮,迈步行走间,脚步沉稳,面色始终淡然如常,扬声自报家门时,声线醇厚,不凡之气度尽显无疑。 “去,将人带往大营!” 高冠老者这等呼喝一出,自有大唐巡哨紧着便将高句丽有使者前来之事报到了前营主将娄师德处,对此,娄师德显然是早有预案,想都不想地便下了道命令。 “诺!” 主将既是有令,前来禀报的巡哨自是不敢有甚异议,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中军大帐,一路奔出了营垒,与摩咄善略一交涉之后,便即领着摩咄善主仆径自往后方的大营赶了去…… “报,禀大人,高句丽派来了使节,自言有要事要与大人相商。” 后方大营的中军大帐内,陈子明正自悠闲地与郝处俊手谈着,棋未至中局,就见一名哨探大步从帐外行了进来,冲着陈子明便是一礼,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带将上来罢。” 陈子明早就料到高句丽会派使者前来,更清楚来者的根本目的不在于议和,而是要行缓兵之计,却也并不在意,一边在棋盘上随手落了一子,一边语调淡然地便下了令。 “诺!” 听得陈子明有所吩咐,前来禀报的哨兵自是不敢稍有耽搁,恭谨地应诺之余,疾步便退出了中军大帐,不多会,便见铁炫已是陪着摩咄善从帐外行了进来。 “高句丽使节摩咄善见过陈大人。” 方才一行进大帐,入眼便见帐中二人兀自在下着棋,根本没半点起身相迎之意,摩咄善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阴,奈何形势比人强,他虽是不爽得很,却也不敢在礼数上稍有闪失,也就只能是无奈地躬身行了个礼,自报了家门。 “何事,说罢。” 饶是摩咄善礼数周全,然则陈子明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头都不曾抬上一下,仅仅只是淡漠地吭哧了一声。 “在下久闻陈大人之英名,惜乎几番前去大唐,皆缘悭一面,今日方始得见真人,始知闻名不如见面,不亦可笑哉。” 见得陈子明如此轻慢,摩咄善的脸色虽不变,可心火明显却是大起了,不甚客气地便出言讥讽了陈子明一句道。 “大胆狂徒,安敢妄言若此!” 摩咄善这等言语一出,陈子明倒是不曾有甚表示,郝处俊却是忍不住了,猛地便抬起了头来,愤然地怒视着摩咄善,厉声呵斥了起来。 “呵,某素来敬仰大唐,非因大唐之强,而是仰慕大唐乃礼仪之邦,万国之表率,今,某身为使节,奉我家国主之命前来公干,此两国邦交大事也,陈大人竟如此之轻慢,怕是与天朝上国之礼仪不符罢?” 摩咄善的胆气明显极壮,哪怕郝处俊的呵斥已可谓是相当之严厉了的,他也不为所动,言语间依旧是一派从容之气度。 “邦交?陈某不记得我大唐与你高句丽有甚邦交可言,彼此相争,不过战阵见输赢罢了,在陈某面前搬弄口舌,徒劳无益,止增笑耳!” 这一见摩咄善口舌相当之犀利,陈子明又如何不知其如此做派乃是故意要激自己开口接话,但却并不以为意,左右不过就是彼此斗心眼罢了,不止是高句丽一方想要以拖待变,陈子明也有着同样的心思在,既如此,给其一个自以为得计的机会又何妨。 “陈大人此言差矣,贵国兵圣有言曰: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上之上者也,今,我高句丽已有臣服大唐之心,愿与大唐世代友好,此,止干戈之大事也,陈大人如此怠慢,莫非是执意激得我高句丽举国以死相拼么?” 摩咄善身负渊盖苏文之重托而来,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以谈判之名义拖住唐军,正因为此,他并不怕陈子明发怒,怕的只是陈子明对己方的和平提议不加理会,故而,哪怕陈子明此番驳斥之言甚是刺耳,摩咄善也自不以为意,不单不怒,反倒是暗自松了口大气,紧着便摆出了欲与大唐媾和之态度。 “臣服么?陈某素来不喜虚言,贵国真要臣服,且就提渊盖苏文老儿的头来见好了,此一条,陈某所下的最后通牒里都已是写明了的,尔既是自言封高藏王之命前来议和,那就将渊盖苏文的头取来再议其余也不迟。” 尽管是在演戏,可终归须得演得真上一些不是?而这,对于陈子明来说,显然不是啥难事来着,这不,言语间的傲慢之态可谓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好叫陈大人得知,某家来前,大莫离支已明确表过态,但消贵我两国能止干戈,他自是无惧一死,然,窃以为大莫离支乃我高句丽尊贵之人,终归不能平白牺牲,此一条,想来陈大人应是能体谅得了才是。” 摩咄善明显是有备而来的,早就料到陈子明会拿渊盖苏文的脑袋来说事,几句轻巧的话语,便将这么个棘手的和议之前提条件化解了开去。 “哦?如此说来,只消和议达成,贵国便打算砍了渊盖苏文的头来献了,陈某没听错罢?” 陈子明似乎真被摩咄善的诚意所打动了,饶有兴致地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不错,我国大莫离支已在朝议时宣布了此事,只消贵我两国能达成和议,于贵国撤兵之时,自当将首级奉上!” 渊盖苏文名为大莫离支,其实就是高句丽的国王,其权威之大,远胜高句丽历代国主,要砍下其头,错非高句丽国灭,否则的话,根本没半点可能,这一点,摩咄善自不会不清楚,但却不妨碍其在此时虚言哄骗陈子明一把。 “嗯……,此一条可行,既如此,那就议和也罢,义山(郝处俊的字。” 听得摩咄善这般信誓旦旦的保证,陈子明似乎是真被说服了,很明显地迟疑了片刻之后,这才点了郝处俊的名。 “下官在!” 郝处俊事先便已得知陈子明要的是甚来着,这会儿自不会出言反对和议一事,一听陈子明点了名,紧着便从旁站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和议一事,就交由尔负责了,限时三日,谈得成便谈,谈不曾便罢。” 陈子明并未急着开口言事,而是又慎重其事地想了片刻之后,这才给出了道命令。 “诺!” 郝处俊没甚多的言语,恭谨地应了诺,便即一侧身,冲着摩咄善一摆手,语调淡漠地开口道:“摩大人,请罢。” “陈大人,贵我两国之和议所涉颇多,这时限三日似乎太短了些罢?” 摩咄善领受的命令乃是尽可能地拖延唐军攻城行动,最少也拖上五天的时间,以便渊净土所部能及时赶到,正因为此,这一听陈子明只给出了三天的期限,自不免便有些急了,紧着便提出了抗议。 “此事没得商量,贵国若是有诚意,和约一日便可谈成,若无,拖上数载也是枉然,三日之约从现在算起,贵国要谈便谈,不谈便打,别无商量之余地,何去何从,尔就自择好了!” 饶是摩咄善言语恳切,奈何陈子明却根本不为所动,直截了当地便拒绝了其之所请。 “这……” 这一听陈子明将话说得如此之死,摩咄善可就不免有些为难了,待要再进言一番,却又唯恐真触怒了陈子明,反倒连已争取到的三天都就此泡汤了去,一时间不由地便傻愣在了当场。 “义山,交给你了,看着办也罢。” 陈子明明显是不打算再给摩咄善多言啰唣的机会,甚至不曾再看其一眼,淡然地交待了郝处俊一句之后,便即就此起了身,自顾自地转入后帐去了。 “摩大人,请!” 恭送陈子明离开之后,郝处俊可没打算跟摩咄善客气,一摆手,已是再次出言催请了一句道。 “也罢,三日就三日,容某先着仆役回城做个说明可好?” 见得陈子明已然离去,摩咄善虽是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苦着脸地提出了个要求。 “可!” 郝处俊冷厉地扫了摩咄善一眼,但却并未拒绝其之要求,冷淡地吐出了个字之后,便即大步向帐外行了去,一见及此,摩咄善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苦笑着跟了上去…… 第六百一十三章 全州平原之战(一) 自永隆六年二月二十三日起,分三路出击的唐军似乎全都陷入了与敌僵持之中——李勣所部虽拼力狂攻定州城,依靠强大的炮火支持,打得高句丽剑牟岑所部死伤惨重不已,奈何剑牟岑韧性十足,依仗着雄厚的兵力,拼死守城,将一拨又一拨的部队投进战场,死死地挡住了唐军的凶狠进攻,而兵临平壤城下的陈子明所部也因着议和一事,没再进逼平壤城,只是前进营地时不时地发炮轰击一下城头上的守军,示威的意义远超过实战之价值,至于苏定方所部与新罗联军么,也被百济国王扶余义慈所率的十八万主力拦在了全州平原上,战局至此,相较于一开始的势如破竹,诸路唐军的进展实难言顺遂。 论压力,无疑属苏定方这一路唐军所背负的压力最小,此无他,苏定方领受的将令本来就只是拖住百济军主力即可,只消不给百济增援高句丽之机会,对于苏定方来说,便已算是完成战略任务了的,他根本无须再战,只须稳守住大营,就足以达成战略目标了的,然则这并不是苏定方想要的结果——身为一军统帅,他可不想在这等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战中一无建树! “末将见过大将军。” 联军进抵全州平原已然四日,负责后勤调度事宜的金庾信自不免忙得够呛,不单要调兵前来增援,还得保证后勤辎重能供应得上,当真是忙得个昏天黑地,这不,天都已将午时了,金庾信兀自在后营里张罗着辎重分配一事,却不曾想苏定方突然着人来请了,金庾信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赶到了中军大帐。 “金将军不必多礼了,且坐下说罢。” 时值金庾信进帐之际,苏定方正自盘坐在一幅大型沙盘前,手持着几枚小旗子,眉头微皱地沉思着,待得听到了响动,立马便抬起了头来,见是金庾信到了,也自没多言寒暄,仅仅只是指点了下沙盘侧面的一面蒲团,语调淡然地道了请。 “谢大将军。” 金庾信能成为新罗的顶梁柱,战术素养自然是不差的,尽管只是扫了眼沙盘,立马便认出了那上头的地形赫然就是眼下两军对峙之所在,再一看那些交错着的两色旗子,又怎会不知苏定方这是在进行战局推演,明显是准备跟百济军开战了的,一念及此,金庾信的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但却并未有丝毫的流露,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便即盘坐在了苏定方的侧面。 “金将军,我军进抵全州平原已有四日,诸部将士也该是都修整得差不多了,吾意已决,明日一早与百济军决战,不知金将军可愿助苏某一臂之力否?” 苏定方素来不喜欢绕弯子,这一上来便将叫金庾信前来的目的径直道了出来。 “这……” 尽管先前已料到苏定方打算开战了,可真到了苏定方亲口说出之际,金庾信还是不免有些个心慌不已,一时间还真就没敢给出个答复。 “金将军可是怕了么,嗯?” 见得金庾信支吾了好一阵子,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苏定方明显是有些不满了,但见其眉头一皱,已是声线阴冷地激了金庾信一句道。 “大将军误会了,末将只是觉得敌众我寡,若是仓促开战的话,却恐胜算不大,纵使能胜,我军折损恐也不小,不若再等些时日,一者疲敌之军心,二来末将也好趁机从国中再调些兵力前来,或能更稳上一些。” 金庾信明显就是不愿冒险一战,但却并不愿背上个怯战的名声,一通子解释下来,听着似乎有道理,可究其根本,说穿了,其实还是在担心打不过十八万百济军罢了。 “敌众我寡么?苏某却不这么看,金将军可知陈大人当初在诺真水一战击溃薛延陀十八万精锐时可有多少兵力么?嘿,五千精骑外加六千突厥骑兵为援而已,今,苏某手下有着两万大唐精锐,再加上贵国三万为援,就兵力来说,已远胜陈大人当年,更惶论百济军素来孱弱,远不及薛延陀大军之精锐,哪怕不用谋略,便是硬战,苏某也有十足之胜算!” 以苏定方之智商,又怎会看不出金庾信那么些苍白的解释背后隐藏着的就是怯战之心,自是不会去理睬其之所谓的建议,但见苏定方冷厉地一笑,便已将陈子明当年大破薛延陀之事实摆了出来。 “陈大人英明神武,确是古来少有之名将也。” 饶是苏定方说得个天花乱坠,金庾信也自不肯轻易表态,口中虽是极力推许着陈子明,可意思却是明摆着,那便是在暗示陈子明能办得到的事,并不意味着你苏定方也能。 “呵,金将军,告诉你个秘密,陈大人的军略之道乃是苏某教出来的。” 为了鼓起金庾信的勇气,苏定方可是有些无所不用其极了,瞧瞧,居然都自称起是陈子明的师傅来了,当然了,这话严格来说,也有那么一丝的真实,毕竟陈子明在军略一道的起步时,是苏定方代师传艺的,只不过这个传艺的时间极其的短暂罢了。 “嘶……” 陈子明如今的名声可谓是如日中天,四海皆知其善战,往往以少胜多,战无不胜,早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将了的,根本没谁敢自言能在军略一道上胜得过其,而今,苏定方居然自称是陈子明的师傅,当即便令令金庾信讶异得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金将军放心好了,此一战,某已有破敌之良策矣!” 不等金庾信回过神来,苏定方又来上了句狠话,浑然一派胜券在握之模样。 “哦?还请大将军明言。” 尽管还处在震惊之中,可金庾信毕竟不是寻常之辈,倒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并不因苏定方的自信之言而有甚激动之色,更不曾出言附和,仅仅只是慎重万分地出言请教了一句道,很显然,在金庾信看来,不管苏定方是不是陈子明的师傅,跟眼前的战局关系都不甚大,关键的关键还在于苏定方到底有甚克敌制胜的良策。 “很简单,苏某之策只有一句话——一鼓作气!” 苏定方淡然地笑了笑,自信无比地给出了个成语。 “这……” 金庾信乃是汉学通,对于一鼓作气这么个成语的来历,自然不会不清楚,然则他想破了头,也愣是没能搞懂苏定方所言的妙策究竟妙在何处。 “金将军请看这沙盘,我军与百济军之间无遮无挡,周边也无高山河流可资利用,今,欲战,只能速胜,僵持稍久,就恐百济军强以兵多之优势,分兵扰我粮道,若如此,我军怕是难免进退维谷,是故,此战宜速不宜迟,迟则生变,苏某有一策在此,当得……,如此,纵使不胜,也断不致令贵部折损过大,欲退兵居昌也自不难,不知金将军可敢陪苏某拼死一搏否?” 见得金庾信如此不好欺哄,苏定方也自没辙了,这便先行分析了下战场形势,而后又将自个儿所思之策略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末了更是慎重其事地请托了一句道。 “大将军既是如此豪勇,末将自当赴于骥尾!” 按苏定方所述之策,力战的重责皆落在了唐军的身上,至于新罗军么,不过就只承担防守任务而已,哪怕是战败了,新罗军的折损也不致于到伤筋动骨之地步,而这,显然是在金庾信的承受能力范围之内的,他自是不会有甚异议可言,紧着便表明了支持的态度。 “那好,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全军出击,金将军且自去准备罢。” 金庾信既已表明了态度,苏定方也自不想再多言啰唣,挥手间便已就此下了最后的决断…… “呜,呜呜,呜呜……” 永隆六年二月二十九日,卯时四刻,天方才刚蒙蒙亮,唐新联军的大营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凄厉号角声,很快便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不多会,两扇厚实的营门轰然洞开,口令声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中,一队队唐新联军官兵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大营里行了出来,迤逦地向着五里不到的百济军营逼了过去,甲胄摩擦声暴响中,煞气腾空而起,直上九霄云外。 “报,禀主上,唐新联军大举出动,正在向我营杀来!” 沉寂了数日的唐军联军这么一大举出动,百济军游哨立马便被惊动了,自有机灵之辈,紧着便赶去了中军大帐,将消息报到了正在梳洗中的百济国王扶余义慈处。 “哈哈……,来得好,来人,擂鼓聚将!” 一听唐新联军大举出动,扶余义慈不单不惊,反倒是兴奋得哈哈大笑不已,没旁的,扶余义慈自忖总兵力是唐新联军的三倍有余,自以为战则必胜,这几日来,可是没少派军前去邀战,更没少着人去下战书,可惜根本就没得到唐新联军的回应,而今,唐新联军不邀自来,岂不正中其之下怀么? 第六百一十四章 全州平原之战(二) “全军止步,就地列阵!” 唐军并未直抵百济军大营,随着苏定方一声令下,全军便即在离百济军大营三里左右的距离上停了下来,随着口令声一阵紧似一阵地响个不停中,两万唐军以及三万新罗军开始了紧张的布阵。 “呜,呜呜,呜呜……” 就在唐军开始布阵的同时,百济军大营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旋即便见大队的百济官兵从敞开的营门里汹涌而出,有若潮水般向唐新联军所在之处赶了来。 唐新联军布阵的行动很是迅速,根本不受百济军冲来之气势所动,很快便摆出了个严谨的迎击阵型,前军为右金吾卫将军李烈所部一万一千大唐步军;左翼为左骁卫将军郭待封所部七千大唐步军、三千新罗步兵以及两千新罗骑兵;右翼为金庾信所部两万一千步军,三千大唐骑军,而主帅苏定方仅仅只率两千大唐步军以及四千新罗骑兵为中军。 “全军止步,列阵!” 扶余义慈率部赶到了战场之后,见唐新联军已然严阵以待,自是不敢直接挥师闯阵,在离唐新联军不到一里处勒住了手下的兵马,嘶吼着下达了布阵之令,刹那间,百济军中号角声、口令声便即响成了一片。 百济军虽是人多势众,然,明显算不得精锐,别说跟大唐强军相比了,便是比之金庾信手下的新罗精锐也有着不小的差距,说是乌合之众么,或许有些过分,可要说是孱弱之师,那就真是恰如其分了的,这不,区区一个布阵的战术动作而已,居然花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方才勉强搞定,若非有着扶余义慈亲率一万骑军以及三万精锐步卒压住了阵脚,怕是不用战,唐军趁势一个冲锋,便足可将百济军杀得个大败亏输了去。 百济军同样是四方阵队形,其中军由扶余义慈自统一万骑军、三万步军;前军由悍将扶余左恒统领,兵力为六万步兵五千骑兵,右翼大将为百济名将阶伯,其所部为三万五步兵、四千骑兵;左翼则由太子扶余隆为主将,统四万步兵,四千骑兵,总兵力多达十八万三千余众,规模不可谓不庞大,无数刀枪林立,煞气冲霄,当真壮观已极。 “哈哈……,唐寇技穷于此,必败无疑,来啊,擂鼓,着各部即刻出击,破敌在此一举!” 扶余义慈为人虽狂妄,却并不是无脑之辈,时值己方布阵之际,他始终都是策马掌控着手下那支最为精锐的部队,以防唐新联军突然发动冲击,直到己方阵型布好之后,这才下了马,登上了高大的指挥车,往唐新联军方向只一看,不由地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旁的,苏定方的中军实在是太过薄弱了些,才区区两千大唐步军而已,至于那三千新罗骑兵么,扶余义慈根本就不放在眼中,在他看来,只消击破了大唐前军,苏定方所部的中军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而已,想怎么砍便怎么砍,正因为此,扶余义慈连想都不曾细想,毫不犹豫地便下达了出击之令。 “咚、咚咚……” 扶余义慈的将令一下,于指挥车前一字排开的十数名鼓手立马卖力地挥动鼓锤,激昂的鼓声骤然就此大起了。 “传令:骑军出击,黑赫研明所部跟上!” “传令:骑军冲阵,扶余塔所部随行,给我冲!” “传令:全军出击,杀啊!” …… 鼓声一响,三路百济军立马便齐齐作出了反应,所不同的是前军主将扶余左恒以及右翼主将阶伯都是谨慎人,并未全军压上,而是仅仅派出了部分兵力去试探一下唐新联军的实力,唯有左翼的百济太子扶余隆明显果敢得多,一上来便是全军出击,明显是没将对面的新罗军放在眼中。 “传令:各部紧守本阵,没有本将之令,不得擅自出击!” 面对着潮水般涌来的三路百济军,早已登上了高大指挥车的苏定方根本不为所动,面色淡然一如往昔,仅仅只是言简意赅地下了道命令。 百济军的战术可谓是老套到了极点,三路所出的兵力虽有差别,可战术却都是一模一样的,皆是以骑军在前冲锋,试图依靠骑军的冲击力冲开唐新联军的防御,然后再以步军杀入突破口,从而撕开唐新联军的阵型,这等打法虽简单实用,可对于唐军来说,应对起来实在是太过轻松了些,此无他,这支唐军虽说只是偏师,并无火炮、燧发枪等新式武器支援,可所装备的弩车、伏远弩等却是应有尽有,更别说唐军上下都装备了弓箭,还尽是威力极大的长弓,又岂是百济军可以轻易突破得了的,至于新罗军么,装备数量虽比之唐军要差了不老少,可所持有的武器却与唐军完全一样——大唐新军换装下来的旧式武器可是有着很大一部分给了新罗军,金庾信手下这支新罗精锐便是靠着这么些唐军淘汰下来的武器装备武装起来的,只是弓弩的数量远不及唐军罢了,可就算这样,那也不是百济军能消化得了的。 “弩车准备,放!” “伏远弩准备,放!” “弓箭手准备,抛射,放!” …… 随着百济骑军的冲锋开始,唐新联军各部主将立马开始了紧急部署,一道道命令飞快地传达了下去,一重重的远距离打击也就此上演了,就在百济骑军冲到离唐新联军阵前两百步左右的距离上之际,先是近百辆大型弩车咆哮着射出了巨大的箭矢,长达数尺的弩箭呼啸着撞进了百济骑兵的冲锋集群之中,刹那间便能开出了一条血路,所过处,人马俱碎,血肉横飞,其状可谓是惨烈至极,而这,兀自不算完,没等百济军回过神来,射程远达百步的伏远弩又登场亮相了,三、四千具伏远弩一番激射之下,当场便令惊魂未定的各路百济骑军再次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待得到唐新联军的弓箭手们抛射的洗劫一出,经不起连番重挫的百济骑军已是彻底乱了方寸,残存的大部分骑兵都已是不管不顾地调头鼠窜,只有少部分悍勇之士还在嘶吼着拼死向前。 个人勇武在冷兵器时代自然是有着重要的作用,问题是面对着严整阵型的唐军,个别悍不惧死的骑兵之冲锋,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不等那些悍勇之辈冲到近前,就被唐军官兵们再次发出的弓箭雨彻底淹没了,除了白死之外,浑然没半点价值可言,眼瞅着形势不妙,前、右两路的百济步兵自都不敢再强闯,乱纷纷地便全都败退了回去,唯有左翼的扶余隆所部却是全军压上,冒着新罗军的箭矢雨之洗劫,拼命向前突击,很快便杀到了新罗军阵前不足五十步的距离上。 同样的装备,在不同的军队手中,发挥出来的作用,明显大不相同,金庾信手下这支新罗军尽管是其国中的精锐,可在训练水平上,比之唐军明显要差了许多——唐军普通士兵在五十步靶的射程上,及格线可是定在三中二的,实际上,绝大多数士兵的射术都能达到三矢全中,所差的不过只是中红心还是仅仅只中靶而已,而新罗军中能达到唐军及格线的士兵都没多少,两者间根本没啥可比性,加之扶余隆所部又是全军出击,新罗军无法压制住对方的攻势也就在情理之中了的。 “命令:右翼全力出击,挡住贼军突击!” 这一见己方右翼的新罗军无法靠弓弩压制住百济军的冲锋势头,苏定方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飞快地盘算了一下之后,不得不改变了原先全力防御的作战计划,命令金庾信率部出击,以求稳住右翼之战局。 “骑军原地待命,其余各部出击!” 苏定方的将令一下,自有随侍在其身侧的传令兵紧着便挥动了两面小旗子,将命令传达了下去,一见及此,金庾信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嘶吼着便下达了出击令。 百济与新罗两国乃是世仇,两国间血战不断,民族仇恨早已深如汪洋,根本用不着啥战前动员,也无须甚战前激励,双方只一交接,便已是杀得惨烈无比,刀来枪往间,无数的人头滚滚落地,惨嚎声一浪高过一浪,只一瞬间,战事便已进入了白热化之程度,一方兵多将广,另一方则是精锐之师,各不相让之下,一时间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哈哈……,好,我儿打得好,传令:前、左两路即刻发动强攻,扶余宁,本王给尔五千骑兵,给我冲垮新罗狗贼!” 尽管己方前、右两路的试探进攻全都被打了回来,不仅如此,两路骑军的损伤还不小,然则在看到己方左翼已然跟新罗军杀成了一团之后,扶余义慈不单不怒,反倒是哈哈大笑着连下了数道命令,很显然,扶余义慈这是打算依靠着雄厚的兵力硬吃唐新联军了的…… 第六百一十五章 全州平原之战(三) “传令:盾刀手上前,结盾阵,掩护骑军,弓弩手次第集结,长枪手压住阵脚!” 己方的试探部队方才刚溃败而归,立马便接到了中军处传来的出击之令,当真令右翼主将阶伯很有些个头大如斗的,奈何此令乃是国主所下,他也自不敢不从,无奈之下,只能是紧急下了一连串的命令,对出击阵型加以调整,此等战术安排明显比前番试探性进攻要巧妙得很,当然了,战术一复杂,所要做的调整工作自然也就少不了,偏偏其手下的百济军并非精锐部队,哪怕阶伯的命令下得很快,可调整起来,却是费时费力,一时半会也难以部署到位。 “全军出击,杀啊!” 相较于右翼主将阶伯的谨慎,前军主将扶余左恒显然就果敢得多,根本没对阵型进行调整,咆哮了一嗓子,悍然便挥军发起了冲锋,依旧是骑军在前、步军尾随跟进的老套把戏,冲起来的气势倒是不小,烟尘滚滚中,杀声震天,问题是这等老套路对于全力防守的唐军来说,简直就是一堆肉靶子而已。 “弩车各就各位,放!” “伏远弩准备,放!” “弓箭手准备,抛射,放!” …… 百济军既是老套路进攻,大唐前军主将右金吾卫将军李烈自然也懒得调整战术,同样是拿老套路来应对,弩车、伏远弩、弓箭手依次发动,三波打击下来,便已将百济骑军的冲击打得个七零八落的,而没了骑兵领先冲锋的百济步军虽是拼命向前奔跑,可光靠两条腿,再快又能快到哪去,不等百济军冲到唐军阵前,早已准备好的唐军弓箭手们毫不客气地又是一波箭雨覆盖了过去,顷刻间便将潮水般涌来的百济军前锋射得个尸横遍野。 “冲,接着冲,不许退!” 百济军的战斗力在朝鲜半岛三国中属于最弱的一个,别说跟唐军比了,便是新罗军也能胜其一筹,尽管是保家卫国之战,可要说到士气如何么,其实还真就谈不上,没旁的,大半的百济军士兵都是从农夫中紧急征召来的青壮,打打顺风仗还成,一旦战场形势不利,原本高涨的士气顷刻间便会低落得不成样子,这不,只被唐军的箭雨这么一洗劫,前军的前锋当即便乱成了一团,绝大多数士兵腿脚发软之下,不是调头向后龟缩,便是站在原地发傻,顿时便急得督战的扶余左恒眼珠子都红了,亲自纵马砍杀了十几名逃兵,方才算是勉强压住了阵脚。 “陌刀阵,起!” 百济军到底人多势众,一旦稳住了军心,冲将起来还是很有威势的,眼见己方已来不及再让弓箭手发动一拨攻击,李烈也自不敢大意了去,紧着便下了道命令。 “呜,呜呜,呜呜……” 李烈只一声令下,大唐前军阵中号角声便已是突然暴响了起来,旋即便见原本排列在前的弓箭手们纷纷后撤,露出了一大排的魁梧壮汉,但见这些身材高大的唐军将士个个手持长长的陌刀,光是屹立着不动,便有着股撼天动地之气概。 “陌刀阵,进,斩,横,转,削,砍……” 汹涌而来的百济军前锋虽是瞅见了唐军的变阵,只是这当口上,无论是主将扶余左恒还是下头具体领兵作战的偏将,都已来不及做出应变的反应了,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硬着头皮向前狂冲,看能否一举冲垮唐军之阵列,很显然,愿望是美好的,可现实却是残酷的,随着唐军阵中一声断喝暴响而起中,仅仅只排成疏散队形的两排唐军陌刀手已是依令而动了,一柄柄寒光四射的陌刀运转如飞,所过处,人马俱碎,哪怕部分百济军官兵身着重甲,也挡不住陌刀的劈砍,只一瞬间,百济军的冲锋浪潮便有若撞在了岩石上的海浪,碎得个不成样子。 “盾刀手上前掩护,弓箭手准备,拦截敌后军!” 李烈尽管在人才济济的大唐诸将中并无多大的名气,可却是不择不扣的军中老将了,入伍二十余载,不单参与过征吐谷浑之战,也曾参与过灭高昌之役,更曾参与过大唐历次对高句丽之战,就指挥艺术来说,虽谈不上出类拔萃,却也断不是等闲之辈可比的,这一见陌刀阵已然杀得百济军前锋大败亏输,自是不会错过痛打落水狗之良机,紧着便连下了三道命令。 “混账,废物!扶余伯,带你的人上,给本王冲垮正面之敌!” 扶余义慈本以为己方兵多将广,实力雄厚无比,但消一体压上,便是堆也能将唐新联军给压死,却不曾想自家右翼方才刚出击,己方的前军便已吃不住劲了,大怒之下,连想都不想,便已是大骂着下了道命令,派出了中军一万精锐步军前去支援明显已是力不能支的前军。 “传令:陌刀阵回缩,盾刀手压上!” 遥遥望见百济军中军已然出击,李烈自是不敢让陌刀队太过深入敌阵,万一要是被敌优势兵力聚歼,不说损失太大,对军心士气的打击也不是李烈所能承受得起的,他自是不敢冒这么个险,紧着便作出了应变调整。 “伏远弩、弓箭手按兵不动,弩车准备,放!”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中路战场上,唐、百两军已然展开了惨烈的厮杀,却说唐新联军左翼主将左骁卫将军郭待封一见到对面之敌排兵布阵上颇有心机,立马便多留了个心眼,虽不曾变阵迎敌,却是紧着便改变了攻击之战术。 “嘭、嘭、嘭……” 唐军的弩车装填起来很是麻烦,并非人力可以徒手而为的,而是须得用绞盘来上弦,装填速度偏慢,远不及火炮来得灵便,论及威力来说,也远有不及,然,纵使有着如此多的缺陷,却依旧能算得上冷兵器时代的最犀利武器之一,尽管郭待封手下其实不过只有三十余架弩车而已,可这一同时激发之下,声势依旧可怕得惊人,但听一阵紧似一阵的暴鸣声响个不停中,三十余支巨大的弩箭已是呼啸着划破长空,有若死神之镰刀般闯进了百济军缓慢推进的盾阵之中,当即便犁出了数十道的血路,只是相较于百济军右路的全军压上来说,这么点伤亡其实当真大不到哪去,远谈不上有太多的战果,当然了,对百济军士气的打击却还是起着不小的作用的。 阶伯原本是想用盾阵来消耗掉唐军的弓弩之威,却不曾想唐军只让弩车发射过一轮之后,便停止了攻击,待得见势不妙,己方的盾阵已然前推到了离唐军不过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如此一来,阶伯可就不免有些头疼了,没旁的,再往前推进,由盾阵掩护着的骑兵就必将失去冲击的距离,不仅如此,还会妨碍到己方大军的冲锋行动,可若是就这么让骑兵出击么,明显是让骑军去送死,要知道他手头原本拢共也就只有四千骑的,先前试探性攻击时便已折损了近三分之一,再派上去送死,那手中可就没啥有冲击力的机动兵力了,万一要是大唐军阵后头的新罗骑军突然杀出,整个右翼战场便有着彻底崩溃之危。 “开盾阵,骑兵出击,一冲即退,不得恋战!” 阶伯到底是百济军中有数的名将,面对着两难的局面也就只稍犹豫了片刻,便即一咬牙,就此下达了道出击令。 “弓箭手待命,伏远弩准备,放!” 一见到对面的百济军盾阵突然闪出了几道口子,郭待封立马便判断出百济军这是打算动用骑兵冲锋了,也自不敢大意了去,紧着便作出了应变之调整。 “嗖、嗖、嗖……” 按大唐旧军编制,每名唐军官兵都配弓或弩,比例大体为七比一,个中步兵所用的伏地弩又称为脚弩,概因伏地弩的装填几乎须得士兵用尽全身的力气,手脚并用方才能完成一次装填,射击速度偏慢,当然了,威力之大,却是远超寻常步兵长弓的,就郭待封所部而论,拥有的伏地弩多达一千余具,这会儿齐齐发射之下,当真密集如雨一般,可怜百济骑兵方才刚从盾阵后头杀出,都还没来得及将马速放开,便被唐军这一阵弩雨打得个七零八落,好在阶伯早有命令,残存的两千两百余骑根本不敢再向前冲,纷乱地调转马头,绕过己方步兵盾阵,慌乱地逃回后阵去了。 “弓箭手上前,准备抛射,压制唐贼!” 尽管心疼于己方骑军的巨大伤亡,可这当口上,阶伯也自顾不得去管骑兵的狼狈鼠窜了,紧着便下了道将令,准备依靠着盾阵的掩护,跟唐军来上个对射,指望着能靠己方兵多的优势,压制住唐军弓箭手,从而创造出两军短兵相接之战机。 “弓箭手听令:瞄准敌盾阵后方十步之距,抛射,骑军随我来,出击!” 阶伯的算计是不错,可惜他的应变早在郭待封的预计之中,一待百济骑军溃败而去,郭待封立马高声下达了主动出击之命令。 第六百一十六章 全州平原之战(四) 郭待封乃是战死在龟兹的大将郭孝恪之次子,正儿八经的将门之后,年十六便入了军职,后更是在中央军事学院深造过,也曾于贞观末年参与过后两次征高句丽之战,因表现出色,而深得主帅李勣的赏识,三十岁不到,便已累功升至左骁卫将军,乃军中的后起之秀,无论是个人勇武还是战场指挥能力都极强,可与此同时么,其身上难免也有着年轻将领的通病——太自我,这不,明明苏定方早有严令,不得擅自出击,可郭待封却是根本没往心里去,只一看到有击溃当面之敌的战机,甚至连向苏定方请示一下都不曾,紧着便率手下新罗骑军杀出了本阵。 “盾刀手结阵应敌,弓箭手不要乱,稳住,稳住了!” 尽管是抗命出击,然则就当面战机而论,郭待封的出击可谓是恰好打在了阶伯所部最虚弱的环节上——阶伯手下骑军残部正在向后方溃退,而原本严密排列的盾刀阵因为让开骑军出击的空档,尚来不及重新调整,至于弓箭手么,在向前推进的途中,突然遭到弓箭手的远程抛射之攻击,正处在混乱之中,也来不及做出应变,哪怕郭待封所部只有两千骑兵,还是战力不算太强的新罗骑兵,可真要冲进了乱阵之中,也足可趁势将百济军杀得个大败亏输了去,这一点,阶伯显然也已是看出来了,只是此时他所能做出的调整已然不多,除了拼力喝令第三波次的长枪手就地列阵为营之外,对于盾刀部队以及弓箭部队的死活,他也已是顾不上了的,哪怕连着下了两道命令,其实也不过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稳住?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即便是强大的唐军遇到了类似这等情形,都不太可能在疯狂冲击的骑军杀到前稳住阵型,就更别说百济军这等训练明显不足的弱旅了,饶是阶伯的命令下得无比及时,可惜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根本没等盾刀阵与弓箭部队调整到位,郭待封所部骑军便已有若潮水般冲到了近前,只一个冲锋,乱成一团的盾刀阵便已彻底崩溃了去,连带着尚在纷乱中的弓箭手部队也尽皆被冲得个大乱,一柄柄马刀四下劈砍间,无数的人头滚滚落地,整个战场上惨嚎之声震天而响。 “长枪阵听令:不管何人,敢冲阵者,一律击杀!” 对于前两阵的溃败,阶伯虽已是早有预料,但却并未料到会败得如此之快,又是如此之惨,眼瞅着溃兵在新罗骑兵的驱赶下,正在向长枪阵汹涌而来,阶伯登时便急了,真要是长枪阵也被新罗骑兵击垮,己方的战线可就真要无可挽回地被扯开,到那时,甚至无需唐新联军的步军压上,光是那两千新罗骑军就可以将百济军赶得放了羊,一念及此,阶伯也就顾不得怜惜己方溃兵之小命了,咬着牙便下了道死命令。 阶伯既是下了死命令,百济军长枪阵屠戮起自家溃兵来,当真是狠戾无比,根本不管那些溃兵如何哀嚎,迎面便是一通子乱刺过去,下起杀手来,丝毫不比新罗骑兵来得慢,如此一来,见无法撤回本阵的情形下,溃兵们不得不向两侧逃散了开去。 “左转,杀穿战场,撤回本阵!” 郭待封勇归勇,却不是没头脑的武夫,这一见对面的长枪阵防御如此森严,他自是不敢就这么率部直冲了过去,呼喝了一声,率部便是一个兜马转向,横向里追杀了溃兵一通之后,顺势便撤回到了自家后阵去了。 “这混小子,来人,传本将之令,着左翼适当收缩兵力,放敌来攻,不得再擅自出击!” 郭待封倒是杀得爽了,却险些破坏了苏定方的整体战略,此无他,苏定方设计此战的根本目的不在于击败百济军,而是要一举击溃其国之主力,不给敌再有重振旗鼓之机会,倘若郭待封真敢全军压上,一举击垮阶伯所部,那战后苏定方定会毫不客气地砍了其之脑袋,好在郭待封只杀了一阵便退回了本阵,苏定方紧绷着的心弦也自是稍松了些,但却不敢掉以轻心了去,紧着便下了道严令,自有随侍的传令兵飞快地舞动着手中的两面小旗,将命令传达到了左翼军中。 百济军右翼被郭待封的一个突然出击打得个大败亏输,一时间还真就不敢再往前紧逼,紧着就地调整阵型,而遭苏定方严令呵斥之下,郭待封也自不敢再擅自出击,两军间的战事基本陷入了对峙的僵持,而中路战场上,在得到了中军一万精锐步兵的强力增援的情况下,扶余左恒所部终于稳住了阵脚,与李烈部展开了激战,双方一时间尚难见个高下,至于左翼的金庾信所部么,如今却是不折不扣地处在了下风,被百济军的优势兵力压得吃力无比,偏偏就在此时,扶余宁所部的五千骑军又气势汹汹地从中军处杀奔而来,形势对于新罗军可谓是已然不利到了极点。 “骑军听令,跟老夫杀上去!” 这一见扶余宁率部疾驰而来,金庾信可就不免有些急了,也自顾不得战前保存实力的想头,嘶吼了一声,率领压阵的三千唐骑便发起了反冲锋,有趣的是这支唐骑冲锋起来势头虽猛,却并非呼喝战号,只是一味默不作声地向前冲着,很快便与扶余宁所部迎头撞在了一起,两支骑兵杀得个天崩地裂,一时间却也没谁能占得了上风的。 “传令:伯余衡率本部兵马即刻增援左翼,务必一举击垮新罗狗贼之抵抗!” 唐骑乃是这个时代最为精锐的骑军,有着一骑当五胡之称,往往一支千人的骑军便可击溃五倍之敌,可眼下金庾信所部多达三千,居然只能跟扶余宁所部的五千骑兵战成平手,这显然不合常理,然则扶余义慈却根本不曾有所怀疑,只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家精锐骑兵的能力之所致,不单不曾去细想究竟,反倒是志得意满地又下了道命令,将中军已然所剩不多的预备队又往左翼派去了五千步军,显然是打算先击溃金庾信所部之后,再依仗着雄厚的兵力围歼战力强悍的唐军。 “王礼航,本将给你两千步军,务必挡住右翼贼军之攻击!” 见得扶余义慈又往右翼战场增兵,苏定方也自不敢大意了去,紧着便作出了调整部署,将手下的两千预备队也调往了右翼,如此一来,苏定方的中军就只剩下四千新罗骑军,而反观对面的扶余义慈之中军,预备兵力也已所剩无几,除了五千骑兵之外,就只剩下六千不到的步军,仗打到这么个份上,双方所能动用的机动兵力都已是不多,战场态势却依旧是混沌不明地僵持着,似乎双方都没能找到打破僵局的契机之所在。 午时将至,双方大战已持续了近一个时辰了,兵力占绝对优势的百济军除了在左翼占据了一定的上风之外,中、右两翼始终打不开局面,本以为能一战破敌的扶余义慈终于是沉不住气了,双眼死盯着苏定方所在的唐新联军看了好一阵子之后,再次下达了增援左翼之命令,将最后的六千步兵派出了五千,以求在己方占优的左翼战场上打破僵局,自己则率五千精锐骑兵以及一千步兵压阵,很显然,在他看来,苏定方就算再勇,其手下的四千新罗骑兵也难堪大用,就算真投进了战场,己方剩余的兵力也足以压制住唐新联军之反扑。 “擂鼓,全线反击,骑军,跟我来,直取敌中军!” 扶余义慈的中军这么一动,苏定方期盼已久的战机终于出现了,待得百济军的增援部队一冲入战场,苏定方立马高声下达了反击之令,旋即,一个飞身跃下了高大的指挥台,紧着接过一名亲卫递过来的马缰绳,一哈腰,顺势翻上了马背,高呼着便率手下四千骑兵沿着中路与左翼的结合部冲进了战场,有若旋风般地顺着战场间的缝隙向百济军中军所在处杀奔了过去。 “昊儿,快,率骑兵出击,挡住来敌!” 这一见苏定方悍然率部出击,扶余义慈不由地便是一慌,可要说有多在意么,却也不见得,概因其手下还有着最精锐的五千骑兵,更有着其勇武过人的第三子扶余昊在,自忖定可挡得住不甚精锐的新罗骑军。 “儿臣遵命!” 扶余昊乃是扶余义慈诸子中最好武之人,现年二十,五岁习武,得国中诸多武艺精湛者之指点,一身武艺之高,在百济国中几无敌手,更曾在攻打新罗时,有着阵斩十数新罗战将之战绩,素来自命勇武,先前就屡次请求出战,皆未得其父之允许,而今好不容易盼到了出击之令,自是精神大振,恭谨应诺之余,率部便狂冲出了中军,有若奔雷般地迎向了汹涌而来的苏定方所部…… 第六百一十七章 全州平原之战(五) “儿郎们,随本将来,杀贼,杀贼,杀贼!” 马蹄声隆隆暴响中,狂风扑面而来,直吹得人肌肤生疼不已,然则苏定方不单不感到难受,反倒是全身心地陶醉在了这等纵马驰骋的爽利之中,此无他,自打当上了中央军事学院副院长以来,他就少有亲自上阵冲杀之机会了的,算起来,最后一次亲自上阵还是数年前的郭岗之战,如今,终于有了再次率军冲阵的机会,苏定方又怎能不热血沸腾的,这才刚一冲出本阵不多远,便已是扬声疾呼了一嗓子。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苏定方身后那四千骑兵尽皆一色的新罗军制式皮甲,甚至连战旗都是新罗国的徽号,可实际上却全都是大唐精锐骑兵,之所以伪装成新罗骑军,不过只是为了瞒过扶余义慈罢了,而今,既是已到了图穷匕见之际,众大唐将士们也就不在乎露馅不露馅的问题了,齐齐便狂呼起了战号。 “加速,冲上去,杀啊!” 一听到对面杀来的骑军突然呼喝起了战号,扶余昊这才惊恐地发现那四千骑军赫然皆是唐骑,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只是如今双方距离已近,已容不得己方再作甚调整了,倘若自己战败,后方就再无阻拦唐骑突破之力,一念及此,扶余昊不得不鼓勇向前,妄图以一己之力战败苏定方,从而达成扭转战局之目的。 “杀!” 苏定方虽已是过了六旬,可依旧是大唐少有之勇将,论及个人武艺,在大唐衮衮诸将中,或许只有陈子明与薛仁贵靠着惊天神力能压他一头,除此外,纵使是号称后起之秀的郭待封等人,都难挡苏定方之神威,而今,见得扶余昊鼓勇直奔自己而来,明显是瞧他苏定方不起,当即便是一阵大怒,但听一声大吼中,就见苏定方已是一挺手中的长马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扶余昊的胸膛。 “吼!” 扶余昊自命勇悍,见得苏定方枪到,也自不慌,但听其一声大吼之下,手中的长马槊也已是紧着扫了出去,明显是打算先荡开苏定方的枪身,再顺势给苏定方来上一记狠的。 “呼……” 扶余昊的算盘是打得不错,可惜未免太小看苏定方了些,要知道陈子明当年刚出道时,可是曾被苏定方的快枪杀得个手忙脚乱不已的,哪怕如今苏定方的身手已不及年轻时的快捷,可在枪法的造诣上,却依旧不是扶余昊所能比拟得了的,没等扶余昊扫出来的枪蹦靠上来,就见苏定方的双臂猛然一缩,原本高速刺出的长马槊陡然便停了下来,如此一来,变招不及之下,扶余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枪扫了个空。 “死!” 没等扶余昊反应过来,就听苏定方再次暴喝了一声,双臂一个前送,原本已停住了的长马槊有若闪电般地便向前猛刺了过去,准确无误地扎进了扶余昊的心窝,只一挑,倒霉的扶余昊已是惨嚎着飞上了半空。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 见得苏定方如何勇悍,四千名大唐骑军官兵们顿时便暴出了一阵狂热的喝彩声,原本就高昂的士气顿时便更高涨了几分,反观折了主将的百济骑兵则有若被霜打了的茄子,再无多少战心可言,加之无论是单兵战力还是战术素养,都比大唐骑军要差了老大的一截,双方这么一个对冲下来,死伤惨重的百济骑军很快便四散溃逃了开去。 “撤,快撤!” 亲眼见到了三儿子的死,又见证了己方五千精锐骑兵的大溃败,扶余义慈哪还有胆子再在指挥台上坐以待毙,慌乱地便滚下了台去,抢过一匹战马,翻身而上,丢下句命令,便即疯狂地打马向大营方向逃窜了去。 “给我追,活捉扶余义慈!” 苏定方费尽心力安排了此番大会战,根本目的就一个,那便是一举击垮百济军主力,要的是尽可能地歼灭其有生力量,自然不可能让扶余义慈就这么逃回了大营,若是其整顿败兵后再来战过,那乐子可就真大了去了,正因为此,一见高大的指挥台上已然没了人影,苏定方立马便意识到扶余义慈一准是正在向其大营狂逃了去,又岂肯遂了其之意,嘶吼了一声之后,便即率部杀散冲上来拦阻的百济乱兵,高速追向了溃退中的扶余义慈。 “快关营门,快关营门!” 逃,赶紧逃!耳听着背后传来的隆隆马蹄声以及唐军高呼的战号声,扶余义慈连头都不敢回上一下,拼命地打马向大营狂奔了去,仗着马快,总算是抢在唐军追到之前窜进了敞开着的营门之中,也自顾不得喘上一口大气,一迭声地便狂嚷了起来,显然是想依靠着营中的留守部队稳住阵脚,以接应己方溃败回来的大军。 “杀进去,给我烧光敌营!” 扶余义慈下命令倒是简单,上下嘴皮一碰,也就完事了,可留守将士要想关上营门却不是件简单之事,此无他,溃败回来的兵马乱七八糟地往大营里涌,这会儿别说上去关营门了,便是想靠近营门都难,这不,还没等留守将士们赶散溃兵,苏定方已是纵马如飞地杀到了,但听苏定方一声大喝之下,已是跃马横枪地闯进了百济大营之中,四千骑兵分成数路,一边追杀百济乱兵,一边沿途放火,不多会,偌大的百济军营已是处处火起,立足不住的扶余义慈不得不单骑从后营门逃出,疯狂地往国都方向鼠窜而去…… “全军出击,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中军处的苏定方如何悍然出击,却说唐新联军左翼,原本只是拿出五六成力量跟阶伯所部周旋的郭待封一听到中军处进军鼓声暴然响起,立马便下达了全军出击之令,亲率两千新罗骑兵发起了狂野的冲锋,只一个冲刺,便将已被唐军步军杀得节节败退的百济步军冲得个大乱不已。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郭待封这个主将这么一出击,其麾下将士自是全都兴奋了起来,咆哮着便发动了决死的冲锋,可怜阶伯所部本就是在勉力支撑,又哪能经得起唐军这等凶悍的冲击,瞬息间便已是不可遏制地溃败了下去,兵找不着官,官顾不得兵,数万人马乱成了一气,大败之局已是再无可挽回。 “各部交替掩护,撤!” 阶伯所部方才刚刚溃败不多久,中路的扶余左恒所部也已是无力抵挡李烈所部的凶悍反击,同样被杀得个大败亏输,唯一还能稳得住阵脚的也就只有扶余隆所部,只是见得己方中、右两路大军皆已大败,他也自无甚战心可言,好在此际他手下的部队在战场上还占据着进攻的主动权,倒是不怎么担心撤退不了的。 还别说,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扶余隆真有可能将手下近八万将士安全带回大营的,此无他,金庾信所部虽是得了中军两千大唐步军的支援,可兵力依旧不到对面之敌的一半,战场态势本来就不甚妙,此际虽是有心要拼力冲乱百济军的阵型,却无力为之,只能无奈地看着扶余隆所部主力徐徐后撤。 “大将军快看,大营起火了!” 就在扶余隆所部主力将将撤离战场之际,其后方大营中突然冒起了大股的黑烟,登时便有眼尖的士兵惊呼了起来。 完了! 只一看大营方向的冲天大火,扶余隆便知己方此番是彻彻底底地完蛋了,没旁的,整支大军的辎重给养全都屯在大营中,如今大营既是被焚,手下这支大军就算能保得住,也会因断绝给养而自行溃散了开去,至于说率军撤回都城,在这等平原之地上,又怎可能逃得过唐新联军的追杀,一念及此,扶余隆的心已是就此沉到了谷底。 “一起喊:百济大营已破,扶余义慈已死!” 金庾信原本正自焦急于无法击溃对方的断后部队,待得见着百济大营火起,心中立马便是一动,紧着便冲身旁的将士下了道命令,很快,数万新罗军齐齐用百济语呼喝了起来,尽管发音上不甚标准,可听在百济军的耳中,却当真有若炸雷一般,无数的将士不自觉地便往大营方向看了过去,果然发现自家大营黑烟滚滚而起,原本就不甚高的战心士气彻底便化成了泡影,也不知是谁先带了头,一群群的百济士兵就这么四散溃逃了开去,任凭扶余隆等将领们如何约束,都止不住这等溃败之势。 随着原本实力明显占优的扶余隆所部之溃败,本就处在岌岌可危之势的阶伯与扶余左恒两部兵马也自没了死扛之心,一场大溃败已是不可遏制地上演了,宽阔的平原上,到处是丢盔卸甲的溃兵,而大胜之余的唐新联军则是分成数十股小部队,四下追杀疯狂逃窜的乱兵,不降者皆杀无赦,战事至此,已再无甚悬念可言…… 第六百一十八章 摧枯拉朽(一) 永隆六年二月二十八日,平壤城下的谈判已僵持了数日之久,双方扯来扯去,总难以达成一致,这也不奇怪,本来嘛,双方就都没有和谈之诚意,都不过是借着和谈的名义在拖时间罢了,能有个结果出来才真是怪事了的,到了末了,大唐方面似乎不耐了,给摩咄善下了个最后通牒,便将其赶回了城去,扬言明日一早若是没得到高句丽一方臣服的答复,便将全力攻城,并于当日,又派出了大唐水师,再次炮轰了平壤东城一带,不单令东城门守军伤亡惨重,更有不少炮弹越过城墙,打进了城中,炸得东城附近的民众死伤无算。 永隆六年二月二十九日,寅时将尽,正是一天中最黑沉之时,伸手不见五指,纵使是平壤城头的火把以及唐军营地里的灯笼、篝火,此际也都显得昏黄黯淡无比,亮光微弱得难以及远,鸣唱了大半夜的虫子们到此时也早已安静了下来,天地间一派的死气沉沉。 “轰隆!” 万籁寂静中,唐军前进营地西侧三百步左右的距离上突然炸开了一团火光,巨大的轰鸣声瞬间便将黎明前的祥和生生敲成了碎片。 “呜,呜呜,呜呜……” 爆炸声方才一响起,唐军营地里的岗哨立马便被惊动了,刹那间,报警的号角声立马骤然大响了起来,枕戈待旦的大唐将士们尽皆被惊动了,口令声四起中,一队队士兵紧急赶往各自的战位,偌大的军营中自不免显得略有些纷乱。 “轰隆、轰隆……” 一声爆炸过后没多久,激烈的爆炸声便接二连三地响成了一片,其间还夹杂着伤者的惨嚎之声,整个唐军营地的西侧热闹得无以复加,然则正在整队的唐军官兵们却并不以为意,此无他,概因大营西侧三百步范围内早就布满了地雷,甭管来敌有多少人,不付出惨重的代价,都休想趟过地雷阵的封锁。 “怎么回事?快,去探个究竟!” 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不止是惊动了唐军,率部隐藏在离唐军一里半开外的渊净土同样也被惊得个不清,没旁的,前日他率部急赶回到了平壤,本想着多修整上几天,却没想到唐军突然中止了陷入僵局的谈判,还发出了最后通牒,更是干出了炮轰东城的行径,令城中军心士气大挫不已,其兄渊盖苏文为稳住城中局势,不得不着渊净土率三万步骑从西门潜出,玩一手夜袭的把戏,力求击垮唐军之前进营地,为此,渊净土可是谨慎再三地绸缪了一番,制定了周密的袭营计划,却不料夜袭战都还没正式开打呢,早一步派去唐营制造混乱的前锋部队便已突然遭到了伏击,不明所以之下,自不免为之大慌。 “报,禀大都督,唐寇火器犀利,我部无法靠近唐营,彦迷古将军亲自率部冲击,已战死当场。” 派去的哨探去得快,回来得更快,所带回来的么,自然只能是噩耗了的。 “来人,回城通禀大莫离支,唐寇有备,我部夜袭未果,请求启用后备计划。” 渊净土根本不知道有地雷这等武器,只以为前锋军的惨败乃是唐军设伏之结果,一想到先前那激烈爆炸的密度,心底里可就不免有些发慌了,自不敢在这等黑暗的黎明时分强行出击,只能是无奈地来了个矛盾上交。 “诺!” 渊净土一声令下,自有一名传令兵紧着应了诺,匆匆策马便往城里赶了去…… “呜,呜呜,呜呜……” 辰时将至,太阳虽尚未升起,可天色却已是大亮了,依营坚守的唐军与勒兵在一里半开外的渊净土所部依旧平静地对峙着,双方似乎都无疑打破这等僵局,直到一阵紧似凄厉的号角声突然暴响中,这等平衡之局势终于告破了——高句丽军后阵烟尘滚滚而起中,近十万的大军滚滚而来,一半汇入了渊净土所部之中,另一半则绕过唐军前进营地,横切地隔断在了唐军前进营地与大营之间,紧接着,原本紧闭着的南门突然洞开,一大拨的高句丽步骑汹涌而出,呼啸着便往二百五十步不到的大唐前进营地狂冲了过去,浑然一派强攻之架势。 “骑军出击!” 南门处的大军方才刚呼啸而出,早已在唐营西侧列阵多时的渊净土立马断喝了一嗓子,旋即便见三千余高句丽骑军呼号着冲出了本阵,有若奔雷般向唐营冲了过去,马蹄声暴响中,一柄柄长马槊如林一般地挺将起来,煞气冲霄直上。 “命令:师属炮兵团集中轰击南门之敌,一旅、二旅各自为战,三旅营中待命。” 高句丽军的两面夹攻之行动虽是突兀得很,然则屹立在高大塔楼上的娄师德却并不感到有多意外,面色沉稳地便连下了数道命令,旋即便见紧随在其身侧的一名传令兵飞快地舞动着手中的两面旗子,将一条条命令传达到了各部。 “各炮位准备,目标,我营前百步之距,覆盖射击,五发急速射,开炮!” 接连几日下来,炮兵团虽不曾闲着,可基本上都是在干零星炮击城头的活计,威慑意味远大于实际战果,团长萧光南早就憋足了一肚子的火,这一得到准许大规模开炮的命令,登时便来了精神,一迭声地下着令,督促着各炮位急速调整好密位,准备给高句丽军来上个狠的了。 “轰、轰、轰……” 步兵炮的威力是不如水师重炮,可胜在轻巧灵便,调整起来自是快捷无比,这不,从南城门疯狂冲出的高句丽骑军前锋方才奔行到离唐营百步左右的距离上,炮兵团的大炮便开始了轮番的怒吼,一枚枚榴弹呼啸着划破长空,有若雨点般向汹涌而来的高句丽军当头砸了过去,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生生将高句丽军前锋炸得个尸横遍野,然则纵使如此,也依旧无法完全阻止住狠下了心要突击唐营的高句丽大军。 “一团、二团听令:开火!” 秦振这个第一师的师长向来就不是个肯安生的主儿,在全师的指挥权被娄师德抢了去的情况下,他可不愿在一旁闲着,毫不客气地便接手了第一旅的作战指挥权,这一见不少高句丽骑军硬顶着唐军的炮火冲近了营地,自是不敢大意了去,紧着便下达了作战之令。 “呯、呯、呯……” 饶是高句丽军冲得凶悍无比,然则大唐新军将士大多都是百战之老兵,根本不可能被高句丽军的气势所动摇,一待将令下达,严格地按着操典便开始了轮番之射击,爆豆般的枪声始终不停中,弹雨如幕,任凭高句丽军如何冲锋,根本就冲不到唐军营前。 “轰隆,轰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从南城门里冲出来的高句丽军是如何悍勇冲锋的,却说渊净土麾下的三千骑军策马冲出了本阵之后,并未遭遇到唐军的炮火攻击,甚至连枪声都不曾听闻,一切似乎顺遂得简直难以置信,以致于出击的高句丽骑兵们都忍不住放声狂啸了起来,只不过他们似乎高兴得太早了些,这才刚冲到离唐军营地一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脚下突然爆出了一团团的火光,剧烈的爆炸声大作中,无数的弹片扫得高句丽骑军的前锋死伤累累,后续骑兵们见状,全都吓坏了,哪敢再往前冲,乱纷纷地全都勒马停了下来。 “开火!” 没等高句丽骑兵们搞清楚平地上为何会爆炸连连,唐军营地里已是响起了一声大吼,旋即,爆豆般的枪声便即响成了一片,可怜迁延不进的高句丽骑兵们此际就有若一个个不动的上好靶子一般,只一阵射击,便有两百余骑哀嚎着跌落了马下,余者见状,哪敢再呆着不动,乱纷纷地策马便掉头窜回了本阵。 傻眼了,彻底地傻眼了,望着溃败回来的两千出头的骑兵,又看了看前方战场上人马倒扑于地的惨状,渊净土立马便楞在了当场,任凭他想破了头,也没能搞懂为何平地上会起炸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继续攻击还是就此撤军走人了事了的。 “命令各部,不惜一切代价,攻进唐军前营,迁延不进者,皆斩!” 就在西面出击的高句丽骑军溃败的同时,从南门杀出的高句丽军也已承受不住唐军凶悍炮火的洗劫,同样败退到了护城河边,一见及此,身着一身小兵服饰,躲在城碟处观看战况的渊盖苏文登时为之大怒不已,声线冷厉地便下了道死命令。 “呜,呜呜,呜呜……” 渊盖苏文的将令既下,城头上的传令兵立马紧急吹响了号角,将命令传达到了城外各部,旋即,各路高句丽军中号角齐鸣,口令声再次此起彼伏地暴响不已,一队队高句丽将士就地摆开了攻击阵型,一场大规模的血腥战事就此拉开了帷幕…… 第六百一十九章 摧枯拉朽(二) 渊盖苏文集中全力歼灭唐军前进营地的选择从战略角度来说,无疑是相当可取的,只要能彻底吃掉大唐前军,重挫唐军之余,也能破解平壤城两面受攻之苦厄,一旦战事陷入僵持,唐军后勤辎重必然会出现问题,最终的结果或许便是不得不撤兵回国——前世时空中,第一次平壤之战时,面对着大唐近三十万大军的三面围攻,渊盖苏文便是靠着不计代价,拼死歼灭唐军庞孝泰一部(蛇水之战。从而逼迫唐军不得不收兵回国,如今,唐军既是托大地兵分两营,渊盖苏文自是不会放过这等歼敌一部之良机,一道严令下去,两部高句丽军立马齐齐发起了决死的冲锋,一排排的高句丽步军有若潮水般向唐军前进营地汹涌而去。 战略选择的正确,通常意义上来说,就意味着成功的一半,可也就只有一半而已,要想取胜,还须得看战术安排是否合理,很显然,在这一点上,渊盖苏文尽管已经往高里估计了唐军的火力投射能力,可实际上他还是没能想象出列阵而战的唐军之火力持续能力的可怕之处——一名训练有素的唐军士兵每分钟能击发三次,再加上四段击的列阵,弹幕几乎没有太过明显的停顿,而反观高句丽步军官兵哪怕是发足狂奔,也几乎没多少可能靠近唐营,就算冒着炮火与弹雨的洗劫,勉强冲近了唐营,也还有着栅栏的阻隔,根本无法跟唐军官兵展开面对面的白刃战,结果么,自然是被打活靶的唐军将士们一一打死当场。 枪声、炮声、惨嚎声几乎就一直响个不停,一拨拨的高句丽军蜂拥而上,又一拨拨地溃败而归,除了在唐军营地前留下一堆堆的尸体之外,根本没办法杀进唐营之中,甚至带给唐军的伤亡都有限得很——开战近一个时辰了,拢共也就只有十几名唐军士兵运气不好,中了流矢,死三人,伤十二,至于发起进攻的两路高句丽军么,少说也已是折损了七千余将士,仗打到这么个份上,高句丽军的败局可以说是基本难有挽回之余地了的。 “呜,呜呜,呜呜……” 面对着巨大的伤亡代价,渊盖苏文尽管心硬如铁,也自有些吃不住劲了,正自寻思着是否要就此收兵之际,却听唐军大营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紧接着,一队队大唐官兵排着整齐的队伍,从洞开的军营里汹涌而出,于大营前的空地上,飞快地列成了两大方阵,旋即,鼓声暴响中,两大方阵齐齐开始了前移,向着高句丽军的阻击部队压了过去。 “命令:高启所部继续压迫唐军前营,渊净土所部除留下两万步军从侧翼牵制唐军外,即刻率其余各部赶赴敌大营,与渊男生所部合兵一道,共击敌军主力!” 见得唐军大举出营,渊盖苏文不单不惊,反倒是精神为之一振,没旁的,在他看来,强攻有着防御工事的唐军大营固然不可取,可若是野外作战的话,己方凭借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要知道出击的高句丽军可是多达十六万之众,个中骑军更是有着四万之数,没理由冲不开唐军之阵势,但消能打成混战,高句丽军自能有着胜算,一念及此,渊盖苏文立马便改了主意,声线冷厉地便连下了几道命令。 “呜,呜呜,呜呜……” 渊盖苏文的将令一下,城头上的十数名号手立马紧着吹响了战号,将调整之命令传达到了各部,旋即便见渊净土所部飞快地绕过了唐军前营,急速地赶到了拦截部队处,与渊盖苏文之长子渊男生合兵一道,摆出了个四方阵的迎击阵型,个中渊净土率两万步军五千骑兵为中军;渊男生率三万步军一万骑兵为前军;悍将苏敏故率两万步军一万骑兵为左翼;右翼则是由宿将高延重担当主帅,统两万步军,八千骑兵;另有七千骑以及一万步军背向列阵,以防大唐前进营地中的唐军突然杀出,总兵力赫然多达十四万之数,反观唐军一方,就只有第二、三两个师,且缺编了两个团,总兵力不过一万八千之数而已,双方兵力之比赫然近乎八比一,差距不可谓不悬殊。 “传令:各部先派出小股骑兵试探敌之虚实。” 尽管手握重兵,可有过先前被唐军的炮火狠揍过之经验教训在,渊净土并不敢一上来便发动全面急攻,而是打算先试探一下再做计较。 “出击!” “杀啊!” “呼嗬,呼嗬……” 渊净土的将令一下,立马便见三路高句丽军中各有一支为数千人的骑军纵马如飞般地冲出了本阵,呼喝连连地向四百步开外的唐军阵列掩杀了过去,尘土飞扬间,杀气冲霄而起。 “传令:各部火炮按兵不动,以排枪歼敌!” 只一看高句丽军这等出击之规模,陈子明立马便猜知渊净土的算计何在,自是不打算一上来便全力以赴,紧着便下了道命令。 “举枪。瞄准,射击!” “给我打!” “开火!” …… 唐军虽是两个师齐齐出动,可在布阵时,却不是以师为单位,而是以一旅三千人为一个方阵,全军分成前后两个系列,个中第二师缺少了两个团的第一旅以及第二旅为预备队,其余四个旅一字排开,以四段击之标准阵型形成宽正面之防御,至于各炮兵团列阵在前,军属炮兵旅则部署在了阵后,以为全军之火力支撑点,各部早已尽皆就位完毕,原就无须再作出调整,随着列在队侧的各旅旅长纷纷发令,四个旅的大唐官兵立马开始了轮番的射击表演。 “呯、呯、呯……” 战马发足狂奔的速度虽快,可再快也快不过子弹,哪怕出击的高句丽骑兵都已是纷纷将身子伏低,几乎是贴着马背在狂冲了,奈何唐军的弹幕攻势实在是太过猛烈了些,三支出击的高句丽骑兵可谓是一路冲一路死,无论是身上的铠甲、圆盾还是马匹身上的马具,在穿透力极强的子弹面前,都不比纸糊的要强上多少,人吼马嘶中,一匹匹战马被射杀当场,一名名骑兵被惨嚎着打落马下,任凭高句丽骑军上下如何悍不惧死,都根本无力冲到唐军阵中,离得最近的也不过只冲到了离唐军阵列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上,便被乱枪连人带马打成了筛子。 “快,吹号,让各部骑军撤退!” 尽管原意只是想试探一下唐军的虚实,可这一见己方出击的骑军被打得如此之惨,渊净土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紧着便下了撤军之令。 “呜,呜呜,呜呜……” 渊净土的命令一下,撤军的号角声立马便凄厉地暴响了起来,原本就已被打得没了斗志的高句丽骑军立马乱纷纷地调头向本阵狂逃了去,待得回到阵中,出击的三千骑已然只剩下一千八百之数,战损几近一半,面对着这等情形,高句丽军阵中一派的死寂,显然都被唐军的强大火力投射能力给震慑住了,至于唐军阵列中么,却是当即便响起了一阵喝彩欢呼之声。 “叔父,唐寇兵器犀利,我军若是如此正面硬攻,徒损无益,须得另想它法。” 不同于渊净土只吃过一次亏,渊男生这些日子以来,可是没少见识唐军炮火的强大,早就已是被打怕了的,在战前会议上,他就力主不战,强烈提议据城坚守,以待唐军粮尽自退,奈何渊盖苏文执意要打,渊男生也自没辙,只能是率军参与了此番之会战,这会儿一见唐军连大炮都没动用,便将己方出击的骑军给打得如此之惨,当即便稳不住神了,也顾不得去指挥前军作战,匆匆便策马赶到了中军处,也无甚寒暄之废话,紧着便进言了一句道。 “嗯……,说说你的想法。” 若是换了个人跑来质疑自己的指挥,渊净土怕是早就一刀劈了过去,然则来的渊男生可是渊盖苏文的长子,渊净土纵使有着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是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略带一丝不耐地吭哧了一声。 “叔父您看,唐寇正面厚实,两翼侧面却颇见薄弱,我军若是在正面出击之同时,以骑军偷袭其两翼侧面,或可一举冲乱敌之阵型,待得那时,我军兵力上之优势当可转为胜势!” 尽管听出了渊净土语气里的不耐之意味,然则渊男生却是根本不加理会,紧着便将自个儿所谋之策道了出来。 “哦?好,那就这么定了,男生只管全力攻击,为叔自当着骑军从两翼发动奇袭,破敌在此一举!” 渊净土也是打老了仗之人,渊男生只这么一提,他立马便敏锐地意识到此策乃是高句丽一方唯一的胜机之所在,也自不会有甚犹豫,紧着便下了个决断。 “叔父放心,小侄知道该如何做了。” 见得渊净土采纳了自己的意见,渊男生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也自没再多言啰唣,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即策马赶回了本部…… 第六百二十章 摧枯拉朽(三) “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震天响中,左中右三路高句丽军几乎同时开始了变阵,齐齐将原本列阵于前的骑军向后调,与此同时,盾刀兵则开始前移,稳步向唐军阵列压去,只是出动的兵力都不算多,每一路都只有两千之数,摆出的盾阵规模虽不大,可倒也能做到严丝合缝,明显皆是百战之老兵,有意思的是这三路盾刀手一推进到离唐军阵列两百步左右的距离上,便即停了下来,不多会,三路高句丽军中又各有一拨军向前移动,赫然皆是两千弓弩手。 两百步这么个距离虽不甚远,尚在唐军的步枪射程之内,只是命中率却是无法保证了的,很显然,此时开枪射击的效果并不好,至于用炮轰么,就这么点兵力,也实在不值得用炮火来招呼,毕竟大炮的装填远比步枪来得繁琐,两分钟三发已然是极限水平了的,这会儿若是乱轰一气,一旦敌骑军大举杀出,就怕压制火力会有所不足,有鉴于此,无论是主帅陈子明还是下头的各旅旅长们都不曾下达攻击令,就这么任由高句丽军有条不紊地变着阵。 “出击!” “杀啊!” “跟我来,冲啊!” …… 高句丽军的盾刀部队并未等候自己弓弩手队列前来汇合,就在弓弩手方阵推进到离唐军阵列还有两百四十余步的距离上时,就见三名盾刀队的指挥官几乎同时下达了攻击令,旋即便见三支盾刀队齐声呐喊着发动了狂野的冲锋,有若潮水般向唐军阵列扑击了过去,与此同时,弓弩手方阵也开始了加速前冲,保持着与盾刀队之间五十步左右的距离,紧接着,高句丽军中又一拨盾刀队呼啸着冲出了本阵,与前两拨部队形成了个三梯次的进攻队形,奇怪的是冲击力最强的骑军反倒是一直呆在本阵中,并未跟着出击。 “命令:各旅保持火力密度,各师炮兵团封锁两百步之距,军炮兵旅保持戒备,另,着水师即刻出营,沿江而上,掩护我军右翼!” 这一见高句丽军此番出击颇具章法,陈子明也自不敢掉以轻心,紧着便下了一连串的命令,自有随侍在侧的传令兵紧急舞动着手中的两面小旗子,将命令传达给了各部。 “开火!” “开炮!” …… 将令既下,各部自是都不敢稍有怠慢,随着一声声口令的响起,枪声、炮声顿时便响成了一片,子弹如幕,炮弹如雨,当即便打得冲将过来的高句丽军死伤惨重不已,然则冲在最前面的那些高句丽盾刀手们皆是敢死之士,尽管死伤无算,却始终不曾退缩,依旧是嗷叫连连地向前狂冲不止,与此同时,冲过了唐军炮火封锁线的弓弩手残部也在拼力向前冲,依靠着前方盾刀手部队的拼死掩护,不断地拉近着与唐军阵列之间的距离。 “放箭!” 唐军手中的步枪威力虽是不小,火力密度也大,可要想一下子便将拼死冲锋的高句丽盾刀手全部打杀,也自不太可能,如此一来,有着盾刀手掩护的弓弩手残部也就顺利地冲到了离唐军阵列不足七十步的距离上,尽管出击的六千弓弩手如今只剩下四千不到,可依旧是一股强大的攻击力量,这不,随着一声断喝的响起,狂奔中的高句丽弓弩手们齐齐扬起了手中的弩具,以抛射之姿,发出了一拨致命之攻击,随后,齐齐丢下了手中的弩具,纷纷抽出腰间的横刀,呼啸着向唐军阵列冲杀了过去。 “呯、呯、呯……” 弓弩抛射的威力并不算大,更谈不上甚准头,可架不住如此多的弩箭一起激发,还是有不少箭矢落在了唐军阵列中,顿时便给唐军官兵造成了两百余伤亡,理所当然地激起了唐军将士们的怒火,一阵紧似一阵的枪声爆豆般地响个不停,将胆敢冲上前来的高句丽残军全都击毙当场。 “传令:各部骑军出击,步军跟上!” 前两个波次的高句丽军虽几乎全军覆灭,可这等勇悍却为后续两波次的出击部队争取到了突进的时间,待得歼灭了前两拨高句丽军之后,唐军将士赫然发现又有两拨高句丽军一前一后地突破了炮火的封锁,已然杀到了己方阵前不足百步的距离上,自不免便令第一线的大唐将士们深感压力,一时间除了拼命射击之外,竟是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就在此时,却听高句丽中军处渊净土已是下达了决战之令。 “呼嗬,呼嗬……” 渊净土的命令一下,高句丽三路军立马齐齐而动,先是三支各五千骑的骑军呼啸着冲出了本阵,趁着唐军炮火稀疏的空档,飞快地冲过了炮火拦截线,有若奔雷般向唐军阵列扑了过去,与此同时,三路高句丽步军也有若山崩般冲了起来,十数万人齐齐呐喊,那等惊天动地的声威一出,杀气如虹般暴起,紧接着,高句丽中军也动了,渊净土亲自率五千骑军绕过战场,斜刺里杀奔唐军的左翼而去,而渊男生则率七千骑兵侧向而驰,绕战场袭向唐军之右翼。 “传令:第二师第三旅向左翼移动,军炮兵旅第一团配合作战,死守我军左翼,第二师第二旅向右移动,军炮兵旅第二团负责掩护,配合水师舰队封锁我军右翼,军炮兵旅第三团配合第二、三师炮兵团全力轰击敌正面骑军部队!” 高句丽全军出击的规模不可谓不大,战场态势也自纷乱得很,要想从一派大乱中看出高句丽军的动态,自不是件容易之事,然则这却难不倒陈子明,仅仅只是扫视了一眼而已,他便已断明了高句丽军真正的战略意图之所在,紧着便下达了一连串针对性之命令。 “加速,快,加速!” 渊男生率七千骑侧向出击,很快便绕出了战场,下意识地瞄了眼大同江上游曳着的唐军舰队,估算了下距离,发现己方骑军离唐军舰队足有四百五十步之距,也就没再将大唐舰队的威胁放在眼中,只顾着挥军狂冲不止,打算趁着唐军右翼部队尚未调整到位之空档,一举杀进唐军阵列之中。 “各舰听令:目标,敌骑军,覆盖射击,开炮!” 这一见渊男生所部居然如此大模大样地在自家舰队面前狂奔不已,摆明了是不将大唐水师放在眼中,水师都督林明度可就不免有些火大了,阴沉着脸地便断喝了一嗓子,自有高大桅杆上的传令兵紧着将命令传达给了各舰。 “轰、轰、轰……” 渊男生想的其实也不能算错,毕竟唐军舰队很少在超过四百步的距离上发炮,几番炮击平壤都是在两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开炮,但这并不意味着唐军舰队的重炮射程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实际上,唐军舰队的重炮有效射程足有六百余步之多,要打击四百五十步开外的高句丽骑军,根本不成问题,这不,随着林明度一声令下,唐军各舰立马开始了轮番射击,数百枚炮弹依次划破长空,呼啸着便向高句丽骑军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不要乱,冲,接着冲!” 四百五十步的距离到底还是稍远了些,尽管唐军舰队的炮手们都是训练有素之辈,可毕竟是行进间开炮,准确性自不可能太高,纵使如此,也有三分之一的炮弹落入了渊男生所部之中,顿时便炸起了一团团耀眼的火光,两百余骑军被横飞的弹片炸死炸伤,余者也自惊慌地乱成了一团,一见及此,渊男生登时便急了,拼命地嘶吼着,驱策手下将士再度发起冲锋。 “开炮!” 待得渊男生好不容易止住了手下骑军们的纷乱,总算是重振旗鼓地发起了冲锋,可惜就那么一小会儿的耽搁,大唐军属炮兵旅第二团已然部署完毕,随着团长一声令下,八十一门轻便步兵炮齐齐开火,轰鸣声大作中,一枚枚炮弹高速空破急射,画出一道道美妙的抛物线,呼啸着砸进了渊男生所部骑军之中。 “开火!” 没等渊男生所部骑军从接踵而来的炮击中回过神来,第二旅旅长路高峰已率部赶到了己方左翼,这一见渊男生所部正处在一派大乱之中,自不会错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也没等己部完成四段击的标准排列,便已是当机立断地下达了射击令。 “呯、呯、呯……” 尽管不是操典规定的四段击,火力持续度难以保证,射击密度也因开火的时间不甚统一而有所降低,可纵使如此,也不是处在惊慌之中的高句丽骑军所能承受得起的,只一刹那,便有数百骑兵惨嚎着跌落了马下。 “撤,快撤!” 仗打到这么个份上,全军上下都已无半点斗志可言,就连渊男生自己也再无丝毫的战心,浑然忘了战前的豪言壮语,嘶吼了一嗓子之后,便即一拧马首,率领残部狼狈不堪地向本阵溃败了回去…… 第六百二十一章 摧枯拉朽(四) 人一过万便是漫山遍野,更别说此际在宽正面上向唐军阵地发起进攻的高句丽军多达十数万之众,呐喊声震天暴响,声势可谓是浩大已极,饶是唐军将士都是百战老兵,面对此情此景,也都不免深感压力,可或许正是这等深重之压力,唐军将士们发挥出了超常的水平,无论是装填速度还是射击速度,都远比平日里的训练水平要高出了一截,不断地将炮火弹幕砸向汹涌而来的高句丽军,枪声炮声几无消停之时,可纵使如此,依旧难以彻底遏制住高句丽军的决死冲锋,随着战事的推移,两军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形势对于唐军来说,无疑相当之严峻。 唐军限于兵力以及武器装备的缘故,火力投射能力虽强大无比,可本身的阵型其实却是相当之薄弱,一旦阵型真被高句丽军突破的话,后果明显不堪了去,当然了,正面狂冲的高句丽军要想顶着唐军的弹幕攻势强行突破唐军阵型也不是件容易之事,实际上是没有可能,此无他,就算再英勇的军队也无法承受太过惨重的伤亡,眼下高句丽军之所以死伤无数还能持续冲锋,除了是因各级将领拼死弹压之原因外,更多的其实是将突破唐军阵列的希望寄托在了左右两翼的骑军出击上,愿景无疑很美,可惜现实却是无比之残酷,渊男生所部才刚出击没多久,就在唐军水陆夹攻之下,大败而归,如此一来,高句丽军获胜的唯一希望就只能全都寄托在主帅渊净土所部五千精锐骑军的突袭上了。 高国丽军在朝野半岛三国中虽是最强的一方,可相较于强大的唐军来说,其实也就只是一般般而已,尤其是高句丽的骑军更是豆腐渣一般的货色,别说跟同等数量的唐骑相比了,便是比之突厥、吐谷浑等国的二流骑军都有所不如,可也有着例外的存在——渊净土手下那五千精锐骑军的战斗力就不见得比唐军精锐骑军要差多少,没旁的,只因这支骑军乃是渊家的看家本钱,所有的将士全都是从举国部队里精选出来的精锐之士,个个骁勇异常,只从该部冲锋时那等狂猛之姿便足可见一斑。 “各团列阵!” 尽管陈子明对战局的判断极为的敏锐,部队的调动命令也下得极为的及时,但却明显低估了渊净土所部的出击速度,如此一来,第二师第三旅的步军虽是及时赶到了己方阵列的左翼,可拖着步兵炮跑的军属炮兵旅第二团的官兵们却尚拖在后头,别说架炮瞄准了,就连预定之阵地都还没能赶到,眼瞅着形势不妙,第三旅旅长赵旭遥可就不免有些急了,也自顾不得去等炮兵团就位,紧着便下令各团紧急布阵。 “突击,突击!” 渊净土此时还不知道渊男生所部已然溃败,一门心思只想着尽快冲进唐军明显偏薄弱的左翼中去,也好一举搅乱唐军之阵型,这一见己方都已冲到离唐军阵列不足三百步了,居然还没遭到唐军炮火的拦截,渊净土当即便兴奋了起来,咆哮着挥军向前狂飙不已。 “各团都有了,举枪,开火!” 面对着狂飙而来的高句丽骑军,赵旭遥也自顾不得各团的阵列其实尚未完全调整到位,紧急下达了射击之令。 “呯、呯、呯……” 按唐军的编制,一个旅三个团,每团一千人,一个旅便足有三千支步枪,一旦形成四段轮击,弹幕间隔极小,若是再配合上炮兵团之火力掩护,足以挡得住十倍敌军之冲锋,奈何眼下炮兵团尚在紧急部署着,根本无法给前线将士提供任何支持,火力密度自不免便下跌了好几个档次,尽管弹雨如幕,也确实射杀了不少冲在前头的高句丽骑军,但却无力阻止住高句丽骑军的迅猛突击,开战不多会,渊净土所部赫然已冲到了离唐军阵列不足八十步的距离上。 “开炮,开炮!” 八十步之距虽不算短,可对于全力冲刺起来的骑军而论,其实也就只是五秒不到的时间便能冲过,当然了,因着唐军的四段击始终不曾停止过之故,高句丽骑军的前锋不断有骑兵惨嚎着跌落马下,大大影响了全军的冲击速度,饶是如此,最多再有个十秒的时间,高句丽骑军绝对可以顺利无比地杀进唐军阵列之中,到了那时,第三旅将士所要面对的恐怕就是一场苦战了的,好在这等情形并未发生,就在赵旭遥犹豫着是否要下令全军上刺刀之际,身后不远处终于响起了军属炮兵旅第二团团长林霄中气十足的呼喝声。 “轰、轰、轰……” 军属炮兵旅第二炮兵团的编制与其余炮兵团并无甚不同之处,同样是八十一门轻便火炮,所不同的是军属炮兵旅各炮手的训练水平较之各师属炮兵团要高上一些,战术执行能力也要强上一些,这一轮的炮火急袭分成了两部分,一半的大炮瞄准的是唐军阵列前六十步的距离,用意只有一个,那便是已强大的火力覆盖阻挡住高句丽骑军向前突击的势头,至于另一半大炮则瞄准的是唐军阵列前八十步的距离上,前后两道火力封锁线相互配合,不求大量杀伤,只求彻底打乱高句丽骑军的突击阵型,从而为己方步军争取到打退敌军攻势所需的宝贵时间。 “不要慌,接着……” 第二炮兵旅这一阵火力覆盖之打击实在是太突然了些,炮击的密度以及准确度也自高得惊人,瞬息间便将高句丽骑军原本尚算完整的冲锋阵型炸得个七零八落地,死伤虽不算太多,可对高句丽军士气的打击却是极大,眼瞅着手下骑军已近乎散了架,渊净土可真就急红了眼,拼命地嘶吼着,试图依靠自己的威望来稳住势头,想法无疑很美,可惜没等他将话喊完,一颗不知是何人射出的子弹便已呼啸着命中了他的胸膛,当即便将其打得倒跌下了马去。 溃败,彻彻底底的溃败,本来出击的高句丽骑军就已被唐军的凶悍火力打得心胆俱丧了去了,再一看就连渊净土这个主帅都已战死当场,哪还有半点的斗志可言,残存的高句丽骑军就连为渊净土收尸都顾不上,便即乱纷纷地调头向后狂逃了开去,至此,从两翼出击的高句丽骑军皆已战败,连带着已然承受不住重大伤亡的正面部队也跟着向后狂逃不止,丢盔卸甲者无数。 “传令:各部不得分散追击,稳步前移,逼退围攻前进营地之敌即可。” 尽管大胜一场,然则陈子明却并未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毕竟此际决战的时机尚不成熟,多杀一些高句丽军与少杀一些并无太大的分别,倘若因一味追求大胜而给了高句丽军反扑的机会,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 “呜,呜呜,呜呜……” 陈子明的命令一下,中军处的号角声立马便暴响了起来,旋即便见各部唐军开始了稳步前压,阵型始终保持得极为的紧凑,一往无前地向着被敌重兵包围着的前进营地行了过去。 “全军撤退!” 面对着渊男生的惨败以及渊净土所部的溃散之局面,渊盖苏文始终淡定如常,那是他还有着翻本的希望在,只要唐军真敢分散追击,原本用以包围唐军前进营地的数万大军就可以成为绞杀唐军的一把利刃,可惜唐军根本不曾分兵追击,仅仅只是稳稳向前进营地逼近,压根儿就没给渊盖苏文留下丝毫的可趁之机,面对此情此景,就算再不甘,渊盖苏文也只能就此下了撤军之令。 “铛、铛、铛……” 渊盖苏文的命令一下,收兵鸣金之声顿时大响了起来,不管是渊净土所部的溃兵还是包围着唐军前进营地的数万大军全都疯狂地向西城方向逃窜了开去,而唐军也不曾发动追击,就这么任由高句丽军从西门处撤回了城中,一场大规模之会战就此告了个终了,胜负之结果自然是明摆着的,唐军大胜!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元气大损的高句丽军固然没胆子再出城挑战,而陈子明也不曾趁胜发动攻城战,仅仅只是时不时地派出部分战舰以及炮兵团轮番上阵,继续炮轰平壤城,然则高句丽方面对此已是有了准备,将东城的百姓基本都疏散光了,而各处的城头上也基本不再派驻重兵,仅仅只留下部分警戒哨,至于重兵则部署在城墙后头,保持着随时可以增援城头之能力,双方间的战事自此似乎陷入了无聊的僵持之中,至少在表面上看来是如此,当然了,双方其实都不曾真正放松警惕——高句丽一方可是调集了大量的民壮,在城中靠近城墙的街道上设置了大量的街垒,以防唐军杀进城中,而唐军也没闲着,不断派出部队上山砍树,前进营地里日夜声响不断,似乎正在加紧赶造攻城器具,决战的气息一日浓过一日…… 第六百二十二章 将军神勇(一) “嗯……” 中军大帐中,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大唐兵部尚书李勣正眉头紧锁地死盯着面前的大幅沙盘,良久之后,很有些无奈地长出了口闷气,无他,天已三月,就要到龙抬头的阴雨时节了,可定州城却依旧控制在高句丽大将剑牟岑手中,饶是唐军借助着火炮的犀利,屡屡重挫守城部队,却总是无法攻下关城,大战近十日下来,唐军已先后在城下折损了近四千的精锐将士,却依旧难奈守军之顽抗,此情此景,叫李勣又如何能安得下心来。 “禀大人,薛礼、薛将军前来求见。” 李勣一口大气尚未出完,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中军官已是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冲着李勣便是一礼,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请罢。” 尽管心中烦躁不已,可一听是薛仁贵来访,李勣倒也不曾拒见,随口吩咐了一句之后,依旧低头看着搁在地上的沙盘。 “末将参见李大人。” 甲胄铿锵中,薛仁贵已是大步行进了帐中,这一见李勣正自死盯着沙盘,脚下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缓,可也无太多的迟疑,几个大步便抢到了李勣的身后,恭谨地行了个军礼。 “免了,薛将军且自坐罢。” 薛仁贵几次在李勣的帐下听用,彼此间的关系素来处得不错,加之这会儿心思正重,李勣也自懒得扯甚寒暄的废话,伸手指点着边上的一面蒲团,随口便吩咐道。 “谢大人赐座。” 尽管彼此关系甚好,可薛仁贵却还是一丝不苟地谢了一声,而后方才盘腿坐在了李勣的侧旁,又飞快地看了眼地上的沙盘,方才面色凝重地开口道:“大人可是还在为定州迟迟未克一事烦心么?” “嗯……,仁贵可是有甚良策么?” 不烦心才是怪事了的,要知道李勣手下可是名将如云,但凡旧军中能打的大将几乎都在他的麾下了,薛仁贵、程明振父子,庞同善等,哪一个不是大唐响当当的名将之属,又有着炮兵团的强大支援,却愣是攻克不了定州城,这叫李勣情何以堪来着。 “大人明鉴,末将以为渊净土既是将援军带走,想必陈大人所部已然顺利进抵平壤城下,若如此,我军前进路上之博川、安州、平原三城以及诸多军寨恐皆是空虚无比,倘若能将定州敌军剿灭大半,则我军自可一路直驱平壤,想必不会错过与陈大人合击平壤之战。” 薛仁贵并未一上来便高谈阔论应当如何破敌,而是先谨慎地分析了下敌我之态势。 “仁贵这话在理,若能歼敌于定州城中,一切自可顺遂,然,难也就难在此处啊。” 李勣用兵虽向来以稳为主,可战略眼光却并不差,自是清楚薛仁贵所言乃是正理,问题是他眼下偏偏就是拿乌龟不出头的剑牟岑无可奈何。 “大人说的是,末将这几日虽不曾上阵,然,于旁观之际,却也发现了些贼军守城之窍门,若能善加利用,破城而入应是不难。” 见得李勣确实尚不曾找到破敌之策,薛仁贵也就没再迟疑,谨慎地道出了来意。 “哦?仁贵有何妙策,且说来听听可好?” 李勣正自苦于破敌无方呢,这一听薛仁贵如此说法,眼神立马便是一亮,紧着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好叫大人得知,某观贼军每每于我军炮击之际,除留些瞭望哨外,大多撤下了城头,藏于瓮城各处藏兵洞中,一旦我军停止炮击,贼军则趁机上城防守,以致我军空有火炮之犀利,却始终难克敌制胜,今,若是略施小计,在我大军冲城时,于城前稍稍停顿,诱使贼军上城防御,再以炮火轰之,当可重创守城贼军,令其难以及时增援,而后以精锐猛攻之,不愁城池不破,另以两路伏兵藏于城东山林间,待敌主力溃败出城时,全力掩杀,应能灭敌大部,后续诸城必不攻自破矣。” 薛仁贵飞快地组织了下语言,将所谋之策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好,此策大善,且就这么定了!” 尽管薛仁贵提出的破敌策略只是根据一个战场细节而来的,然则可行性却是颇高,李勣只略一寻思,便已认定可行,也自无甚迟疑,一击掌,便已就此下了决断。 “大人英明,末将请命率部冲城,不破定州誓不罢休!” 听得李勣采纳了自己的策略,薛仁贵也自兴奋得很,然则这并不是他前来献计的根本目的之所在,主动求战才是。 “善!” 李勣早知薛仁贵武勇过人,对其请战之要求,自是不会有甚异议,慨然便准了其之所请…… “轰、轰、轰……” 永隆六年三月初二,阴,一大早地,唐军又开出了大营,列阵一毕,照例又是一通子狂轰乱炸,打得倒是热闹无比,可惜城头上除了些瞭望哨之外,并无守军主力在,效果么,自然是寥寥得很。 “出击!” 或许是几日来的习惯所致,见炮击效果不大,唐军的火炮团很快便停了下来,不等城头的硝烟散尽,就听薛仁贵一声令下,三千冲城步兵扛着云梯便冲出了本阵,高速向两百步不到的定州城冲了过去。 “唐寇冲城了,快吹号,吹号!” 薛仁贵所部方才一冲将起来,城头上的高句丽瞭望哨立马便警觉地嚷嚷了起来,旋即,凄厉的号角声大起中,一队队全副武装的高句丽军将士急速地冲出了藏兵洞,顺着梯道冲上了城头,弓箭手、盾刀手齐齐就位,准备着给冲城的唐军来上个迎头痛击。 “全军止步,卧倒!” 率部冲到了离城不足六十步之距,眼瞅着城头上的弓弩手已然做好了放箭之准备,薛仁贵紧着便勒住了手下将士,一声令下之后,就见三千唐军将士齐齐趴在了地上。 “轰、轰、轰……” 一见到唐军冲城部队这等诡异的战术动作,城头上的守军自不免全都傻楞在了当场,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就见唐军火炮阵地上轰鸣声骤然大起中,八十一门火炮齐齐开火,八十一枚榴弹呼啸着砸向了城头,尽管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的炮弹真正落在了城头上,可这等密度的炮击也不是高句丽将士们的血肉之躯所能承受得起的,但见火光团团炸起中,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当场便将严密备战的三千高句丽将士炸得个死伤狼藉不已。 “全军听令:冲城!” 五轮急速炮击过后,城头上的守军不是死了便是逃下了城头,也就只剩下几名被逼留下来瞭望的倒霉蛋还躲在城碟后头探头探脑着,此情此景自是瞒不过薛仁贵之观察,一待炮击停止,他立马便嘶吼着下达了突击之令。 “呜,呜呜,呜呜……” 城头上那几名高句丽瞭望哨尽管被接连不断的炮击炸得七晕八素地,可到底还是不曾忘了职责所在,这一见卧倒在地的唐军再次冲了起来,赶忙可着劲地吹响了号角,很快,便又有一大批高句丽将士顺着梯道往城上冲。 “上城!” 高句丽守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较之唐军的冲城行动,明显还是慢了一拍,还没等高句丽守军冲上城头,薛仁贵已率部冲到了城下,随着薛仁贵一声大吼,一架架云梯顺利地搭上了城头,一队队唐军官兵口衔着横刀,拼尽全力地顺着云梯向城头攀去,个中又数背插六支小戟的薛仁贵动作最快,几乎是蹿着便第一个翻上了城头。 “嗖、嗖、嗖……” 薛仁贵方才刚翻上城头,高句丽守军也已顺着梯道冲上了城,双方当即便碰了个正着,所不同的是薛仁贵早有准备,但见其空着的左手飞快地一抬,接连抽出数支小戟,连投之下,瞬间便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高句丽将士全都射杀当场。 “上,杀了他!” 尽管薛仁贵的接连投掷干掉了冲在最前面的六名高句丽将士,奈何他所带的小戟拢共也就只有六支而已,纵使全部命中目标,也就只能是稍缓一下高句丽军的上城行动而已,随着一名高句丽大将的怒吼声暴起中,二十余名高句丽士兵咆哮着便朝薛仁贵冲杀了过去。 “挡我者死!” 此时此刻,翻上城头的唐军将士并不多,拢共也就只有二十余人而已,还基本上都分散各处,显然不可能在此时冲过来帮薛仁贵抵挡守军的疯狂反扑,这等寡难敌众的情形下,若是换了旁人,指不定会有所迟疑,可薛仁贵却是根本不曾有丝毫的犹豫,大吼了一声,一摆手中的横刀,健步如飞一般地便冲上了前去。 杀,再杀!以薛仁贵的武艺以及过人的膂力而论,手下根本无一合之敌,所过处,鲜血四溅,残肢断臂四下乱飞,直杀得高句丽将士死伤累累,当然了,薛仁贵本身也不好过,在这等乱战中,同样也挨了几刀,哪怕身着重铠,并未伤到根本,可冲击的势头却是不免就此慢了下来,眼看着就要陷入被汹涌而来的高句丽将士乱刀分尸之危境…… 第六百二十三章 将军神勇(二) “保护将军!” “杀贼,杀贼,杀贼!” …… 就在薛仁贵陷入重围之际,十数名已然翻上了城头的唐军将士终于赶了过来,怒吼着杀进了乱军之中,与守军士兵绞杀成了一团,刀光霍霍中,人头滚滚落地,双方各不相让之下,同归于尽者不在少数,仅仅只两分钟都不到的时间里,梯道口处的双方将士之尸体已是层层叠叠地堆了起来。 时间无疑对高句丽守军极为的不利,没旁的,楼梯道虽不算狭窄,可也就只是数人宽而已,一次能冲上城头的士兵了不得也就十数人,空有大量的兵力,却愣是无法展开,只能以添油战术向上攻击,反观唐军一方,尽管登城相对困难,可架不住有一字摆开的数十架云梯,每分每秒都有士兵翻上城头,不断地加固着梯道处的防御,渐渐地,高句丽军吃不住劲了,别说涌上城头了,便是连梯道口都已守不住了,被居高临下的唐军官兵杀得节节败退不止。 “传令:着程务挺即刻率本部兵马上城!” 这一见薛仁贵所部三千勇士已有近半翻上了城头,李勣欣喜之余,也自不敢稍有迁延,紧着便下了道命令。 “跟我来,冲城!” 程务挺,名将程名振之子,骁勇过人,年不过二十出头,便已靠战功升迁为左卫中郎将,乃大唐军中的后起之秀,此际就率部屹立在中军不远处,一听得李勣有令,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大吼一声,率手下三千劲卒呼啸着便往定州城冲了过去。 “传令:调乞乞仲象率三千精锐上城,沿右城墙向外城攻击,调高明虎率三千劲卒沿左城墙攻击外城,务必将唐寇赶下城去!” 就在李勣调兵遣将的同时,剑牟岑也在内城的城门楼上做着同样的工作——定州乃是高句丽有数的大城,其四面城门皆有不小的瓮城之存在,前后两道城门间有左右两道城墙可以联通,只是因着唐军炮火犀利之故,于战时,剑牟岑并不敢在两道城墙上部署重兵,大部队都隐藏在城内,故而,在面对着唐军突然杀上城头的情形下,剑牟岑虽有心尽快夺回外城墙,却也不敢将守御内城墙的部队直接调去增援外城墙,怕的便是内城墙也会有所闪失,只能是紧着从城下调兵上城增援。 “大将军,末将奉命率部前来增援。” 程务挺冲上城头之际,企图从梯道杀上来的高句丽军已被唐军打退,满城头上到处是狼藉一片,然则程务挺却是根本不放在心上,疾步便冲到了正在指挥防御部署的薛仁贵身旁,一躬身,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好,我左你右,杀向内城!” 薛仁贵原本是打算先行防御再图谋向内城发起进攻的,这一见程务挺已赶到,立马便改了主意,打算趁胜再打守军一个措手不及,这便紧着下了道命令。 “诺!” 程务挺素以敢战而著称,哪怕明知此际发动强攻危险重重,却也不曾有丝毫的犹豫,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冲到了右边城墙处,嘶吼连连地召集手下将士,准备冲击内城。 “出击,将唐寇赶下城去!” “儿郎们,跟我来,杀光唐贼!” …… 唐军的登城动作固然不慢,高句丽一方的增援部队也同样没闲着,就在薛、程二将紧急集合手下将士之际,乞乞仲象与高明虎也已分别率部冲上了内城,几乎同时下达了冲击外城的命令,两支高句丽军齐齐怒吼着沿城墙向外城杀了过去。 “两军相逢勇者胜,杀啊!” “跟我来,杀贼!” …… 这一见高句丽军率先发起了反扑,薛、程二将自是不敢大意了去,各自高呼着率部发起了反冲锋。 “杀!” “死!” …… 内外城之间的城墙通道并不宽,实际上,比之内外城墙的宽度要窄了近一半,最多也就只能容三人并肩而行的,之所以会如此,防的便是攻上外城的敌人顺着通道杀上内城,在这等狭窄之地上交手,靠的可不光是武艺,更重要的还是勇气,而这,乞乞仲象与薛仁贵显然都不缺,彼此对冲之下,迎面便遇上了,几乎同时开声怒吼了一嗓子,各自攻出了一刀。 “铛……” 乞乞仲象一向自命勇武过人,也确实在高句丽国中难有抗手,养成了自大的习惯,自以为一刀挥出,必可取了薛仁贵的小命,却不曾想他所谓的勇武,在薛仁贵这等绝世猛将面前,比之蜉蝣也强不到哪去,两刀只一个正面硬碰之下,乞乞仲象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疼袭来,手中的大刀已被震得飞上了半空。 “噗嗤!” 没等乞乞仲象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就见一道刀光急速地掠过其脖颈之间,乞乞仲象的头当即便翻滚着飞了起来,最后所能看到的就是自己那无头的身体正自狂喷着鲜血,而后眼神一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去。 “大将军神勇,大将军神勇!” 见得薛仁贵只一刀便斩杀了乞乞仲象,紧跟在其身后的唐军将士们立马欢呼了起来,汹涌向前,直杀得心胆俱丧的高句丽兵将纷纷惨嚎着跌下了城去。 勇悍无敌的可不止是薛仁贵一人,程务挺同样是当世难得的猛将,几乎就在薛仁贵斩杀了乞乞仲象的同时,他也一刀劈杀了鼓勇来战的高句丽原水师悍将高明虎,率部杀得左边城墙通道上的高句丽军狼奔豕突,战场态势几乎就是一面倒的大屠杀。 “撤,全军撤出定州!” 眼瞅着己方的增援部队根本挡不住唐军的两路突击,剑牟岑的心已是凉了半截,自知定州城破已是无可逆转之事,他可不想与城共存亡,紧急下了道命令,便即领着手下将士冲下了城头,慌乱地率部向城东逃了去。 “打开城门!” 杀散了城头的乱军之后,薛仁贵并未率部去追击疯狂逃窜中的高句丽军,而是一边在城头上紧急布防,一边让手下军士紧着去打开前后两道城门。 “骑军,跟本将来,杀进城中!” 见得城门已开,李勣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也不等城头守军派人前来通禀,大吼了一声,率五千骑军便冲了起来,沿着城门洞杀进了瓮城,又从后城门处冲进了定州城中,一路向正自疯狂逃窜中的高句丽败兵追了过去…… “命令各部,加快速度,天黑前赶到博川!” 自打渊净土带走了援兵主力之后,剑牟岑便知自己是断难守得住定州城的,沦陷乃是迟早之事,自是早早便做足了撤离定州之准备,一蹿下城头,几道命令下去,其残部近六万兵马便全都疯狂地沿着大街直奔东城门,顺着大开的城门一路向东而逃,根本就没打算回头跟唐军战上一回的,左右他领受的将令只是拖延当面之敌进逼平壤的脚步,就算丢了定州,他还有博川、安州、平原等三处坚城可用,自是无须跟唐军死战到底的。 “呜,呜呜,呜呜……” 剑牟岑的算计虽好,可惜唐军这回是铁了心要将其主力聚歼在定州了的,这不,就在剑牟岑刚率主力撤离定州不到五里之际,两旁的山林间突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旋即便见两支唐军一左一右地杀了出来,左边是程名振所部的一千骑兵三千步军,右边则是大将庞同善所部八百骑兵两千步军,两支唐军有若两把利刃一般,瞬息间便狠狠地将剑牟岑所部拦腰切成了两截。 “撤,快撤!” 剑牟岑本人倒是不曾被两路唐军拦截住,只是这当口上,他却是没胆子率前军去回援已被唐军伏兵杀得大乱不已的己方主力,不管不顾地便率身后跟着的四千余骑疯狂地向博川城方向逃窜了去。 剑牟岑丢下主力逃窜的决断虽卑劣了些,可从结果来说,无疑是极为正确的,此无他,就在其刚率残部逃走不多会,李勣便已率五千骑军急速杀到了,三路唐军这么一联合绞杀之下,可怜早无斗志的高句丽军当即便崩溃了去,跪地求饶者不计其数,当然了,也有些勇悍者不单不逃,反倒是鼓勇向唐军发起反击,结果么,毫无例外地成了一具具倒卧于地的残破尸体。 “骑军跟我来,追!” 冲乱了高句丽军的软弱抵抗之后,李勣并未就此收兵,也不曾去理会那些或是跪地求饶、或是有若无头苍蝇般四下乱窜的溃兵,一声令下,率领着五千精锐骑兵便冲出了混乱一片的战场,急若流星般地沿着大道向剑牟岑所部衔尾直追了上去,摆明了就是要一战彻底清光高句丽军的抵抗力量。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大唐骑军将士们这些日子来在定州城下可是都憋坏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回能施展所能的机会,又岂有不为之振奋之理,尽管一战下来,体力与马力皆不免有些疲了,可精气神却是亢奋依旧,人人鼓勇向前,战号声震天狂响不已…… 第六百二十四章 灭国之战(一) 永隆六年三月初二,李勣率部攻克定州,以伏兵之策,一举歼灭剑牟岑所部主力,随后,又马不停蹄地率五千精锐骑军一路追击剑牟岑残部,不给其喘息之机,连下博川、安州两城,并于三月十日率主力兵围平原,兵少将寡的剑牟岑不敢再战,率残部逃出了平原,遁走平壤,李勣紧追不放,于三月十二日进抵平壤城下,与陈子明所部胜利会师,只是因梅雨天之故,唐军并未发起强攻,而是就在城下联营修整,以备再战,与此同时,苏定方与金庾信所部主力也已兵围百济国都泗沘,同样也因阴雨天气而采取了只围不攻之战术,至此,朝鲜半岛上的战事暂时陷入了僵持之局面。 天公显然不甚作美,永隆六年的雨水偏多,从三月初四一直下到了四月十日,方才云散日出,一个多月的时间下来,唐军都只能谨守营垒,算是给了高句丽军以喘息之机,由是,平壤城军民原本已是低落到了极点的士气也自因此得以恢复了些,只是守城的兵力却并未增加多少,此无他,概因高句丽一方所能调动出来的大军不是已被唐军歼灭,便是早已都聚集在了平壤城之中,总兵力虽多达二十五万之众,然则其中绝大部分都只是临时武装起来的民壮而已,究其战斗力而论,怕是根本派不上甚大用场。 天既晴,早已在营中无聊地修整了月余的唐军可就不打算闲着了,先是舰队接连两天出动,连续炮轰平壤城东门,紧接着步军四下出击,将四乡八里的高句丽青壮都赶到了城下,由舰队掩护,强行填平了东城处的护城河入口处,而后一路沿着护城河向南城门方向填去,城头守军见状,不顾填河的民壮乃是本国百姓,放箭射杀,却突遭唐军炮兵猛烈轰击,死伤惨重不已,但这并不能阻止高句丽守军拼死拦阻唐军的填河行动,哪怕射杀的是己方之民众。 天将五月,气温愈暖,战事也随之升温,唐军几乎就没让城中守军安稳过一天,每日里轮番出动,以枪炮压阵,驱策俘虏来的高句丽百姓以及降卒前去填城,城上城下交火激烈,死伤者无数,当然了,死伤的都在高句丽一方,唐军除了极少数倒霉的士兵遭了流矢之外,几无损失,当然了,因着高句丽军的顽强抵抗以及被俘之青壮的消极怠工,填河工程之进展一直快不起来,直到五月初一,方才算是将从东城到南城门的护城河大体填平。 “呜,呜呜,呜呜……” 五月初三辰时正牌,太阳方才刚在山尖上探出个头来,唐军营地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旋即便见两扇紧闭着的厚实营门轰然洞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唐军官兵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内里迤逦而出,沿着南城向西城展开布阵,摆出的赫然是一派总攻之架势。 “报,禀大莫离支,唐寇已大举出营,正在城下列阵,疑是将对我平壤城发动强攻。” 唐军营地中异动一起,平壤城上的岗哨顿时便全都乱成了一团,号角声凄厉地奏响着,更有见及得快者匆匆跑去了内城门的城门楼,紧着将消息禀报到了渊盖苏文处。 “擂鼓聚将!” 渊盖苏文对唐军的大举进攻并不感到意外,也不曾有甚紧张之神色,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下了道将令,旋即,便听城门楼旁的十数面大鼓轰然暴响了起来,一大帮高句丽将领纷纷策马向南城门方向赶了过去。 “报,我军左翼已集结完毕,李大人特令小人前来向大人禀报。” “报,我军右翼已集结待命,娄军长请大人明示行止!” “报,工部营已准备就绪,请大人明示。” …… 唐军乃是有备而来,布阵起来自是快捷得很,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各部攻击阵型已然就位,近十万大军一字排开,将平壤城的南、西两面围得个水泄不通,而水师也早已沿江而上,堵住了平壤城的东城门,独独只留下北城一个缺口,标准的围三缺一之战术安排。 “命令:各炮兵团及水师舰队炮火准备,三轮炮击过后,工兵营即刻爆破,第一师第一旅准备抢城,令程务挺率所部兵马后续跟进,务必一举夺下南城门,掩护我大军入城!” 这就到了大决战之时了,饶是陈子明早已是百战之辈,心弦也自不免紧绷着,哪怕战前早已将战术安排停当,于下命令时,依旧说得不烦其细。 “轰、轰、轰……” 随着陈子明的命令之下达,步军六个炮兵团连同水师二十余艘战舰同时开始了火力倾泻,近千门火炮同时怒吼,地动山摇间,城头上当即便炸成了一片,火团四起中,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声势不可谓不浩大,可论及效果么,其实寥寥,此无他,高句丽军早就学乖了,三面城墙上都只留下少量的瞭望哨,主力不是贴着城墙站立便是囤积在远离城墙的位置上,饶是唐军火力再如何凶悍,也难以取得对应之战果。 “轰隆!” 三轮的炮击很快便过去了,城头上的硝烟却依旧弥漫着,就在苟活下来的高句丽瞭望哨们胆战心惊地从城碟处探出头来,打算瞄一眼唐军的动态之际,异变却是突然而起了——南城门靠东边的一段城墙突然鼓了起来,紧接着巨大的爆炸声响中,整整十丈左右的城墙瞬间喷发成了座泥火山,无数的碎石腾空飞起,烟尘滚滚中,但凡在附近的瞭望哨无一不被震得翻滚在地,不少贴墙而站的高句丽官兵更是被剧烈爆炸的冲击波生生撕成了碎片,而这,正是唐军工兵营之杰作——自打二月底,唐军建好了前进营地时起,工兵营就开始了挖掘行动,秘密挖出了一条通到城墙底下的坑道,足足在内里填进了近两万斤的火药,这才有了眼下这等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第一团都有了,跟我来,冲城!” 不说城墙附近的高句丽守军全都被震得个七晕八素,不少人更是被冲击波震伤了内腑,翻翻滚滚地在地上哀嚎个不休,便是连远离爆炸地点的唐军官兵们也被这等爆炸震得个目瞪口呆不已,唯一负责打先锋的第一团团长叶宁却是并未忘了职责所在,也不等城墙处的硝烟彻底散尽,便已是大吼了一声,一马当先地便向城墙豁口处冲了过去。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有了叶宁的带头,第一团千余将士立马便全都醒过了神来,一边狂呼着战号,一边撒腿便往城墙狂奔而去。 “一营上左边城墙,二营上右边,三营随我来,沿墙布阵!” 黑火药的威力其实并不算太大,哪怕解决了颗粒化问题,其威力也远不及后世的tnt,可毕竟有着两万斤这么个惊人的数量,所制造出来的效果也自足够惊人,饶是平壤城的城墙都是以青石垒成的,也经不起这等爆炸威力之摧残,整整十丈的城墙彻底垮塌不说,边上的部分也已是摇摇欲坠,这等情形无疑骇人至极,然则冲到了城下的叶宁却是顾不得惊叹,紧着便连下了数道命令。 “快,传令朵颜古所部即刻兵分三路,务必堵死豁口,有敢怯战者,皆杀无赦!” 几个月的对峙下来,对于唐军的枪炮之犀利,渊盖苏文已是有了明确的认识,也早就放弃了出城跟唐军决战的念头,想的便是依靠城墙之坚,死守平壤,以拖待变,在他看来,唐军的枪炮固然了得,可要想轰开坚固的平壤城之城墙根本没那个可能,却万万想不到唐军居然另有埋伏,时值东面城墙被炸塌之际,渊盖苏文的反应也没比手下将士强多少,同样是被震慑得心胆俱裂,直到见着大唐新军第一团汹涌而来之际,方才算是回过了神来,自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疾呼着便下了道死命令。 “朵尔骨,带你的人攻右边城墙上之唐寇,严咄,尔之所部务必将左边城墙之敌赶下城去,其余人等随本将来,冲,杀唐寇!” 朵颜古与死在了薛仁贵手中的乞乞仲象一般,都是靺鞨人,隋末时举部投了高句丽,乃是渊盖苏文手下一员悍将,负责的便是东城的防守,先前虽也被大爆炸震得个七晕八素地,可一旦得了将令,反应倒也很是迅速,命令下达得飞快。 “杀唐寇,卫我家园,杀啊!” 朵颜古所部本就是城中少有的精兵,总兵力多达一万五千之数,尽管在先前的唐军炮轰以及大爆炸中受了些损失,但却并未伤到根本,这一冲将起来,声势自是不小。 “举枪,给我打!” 这一见高句丽军来得凶悍,叶宁自是不敢大意了去,哪敢真让高句丽军冲到近前,也顾不得己方立足未稳,高呼着便下达了作战命令,枪声瞬间便有若爆豆般响成了一片…… 第六百二十五章 灭国之战(二) “上刺刀!” 城墙的豁口虽是不小,足有十丈余宽,可却不是平坦之地,而是有若小山般的碎石堆,要想快速翻越而过,根本不可能,哪怕叶宁所部抢占了先机,一个营的兵力已是基本翻过了乱石堆,可另两个营的部队却还挤在豁口处攀爬着城墙,火力密度自然也就高不到哪去,尽管一阵弹雨过去,瞬息间将汹涌而来的高句丽军射杀了百余人,奈何迎面冲来的高句丽军足有数千之多,百余人的伤亡,对于杀红了眼的高句丽军来说,根本起不到拦阻之效果,眼瞅着已来不及再次装填子弹,叶宁不得不做好最坏的准备了,但听其一声令下,三百余唐军官兵齐齐抄起腰间的刺刀,套在了枪口上,准备与来敌血战到底。 “炮兵旅都有了,三发急速射,开炮!” 最坏的情形到底不曾发生,就在第三营官兵上刺刀的同时,率先攀爬上城头的炮兵观察哨早已将敌情密位报回到了本阵,一番紧急调整之后,随着军属炮兵旅旅长万乘山一声令下,两百四十余门大炮再次开始了怒吼。 “轰、轰、轰……” 抛射入城的炮弹准头其实不太行,哪怕有着瞭望哨的旗语指挥,可一来隔着太远,二来么,又是盲射,真正能砸进高句丽军中的几率自是高不到哪去,可架不住唐军炮多,两百四十余门大炮的齐射之下,瞬息间便在指定位置附近炸出了一道不算狭窄的死亡之墙,无数的弹片四下横扫,将胆敢靠近的高句丽军将士生生撕成了一地的碎肉,毫无疑问,在这等情形下,朵颜古所部的正面冲锋瞬间就被彻底打垮了去。 “跟我来,出击!” 大唐新军强大之处在于火力投射能力,至于说到近战么,尽管绝大多数新军将士都是百战老兵,可毕竟手中的家伙并不太适合打近战,正因为此,向纵深推进的重任方才会着落在辽东军的肩头上,对此,身为出击部队主将的程务挺自是有着深刻的认识,他根本不等炮兵旅的炮火急袭彻底停将下来,便已是嘶吼着下达了出击令。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出击的辽东军将士并不多,也就只有三千五百余而已,可却是从整个辽东军中精选出来的勇悍之士,无论战力还是士气,都是军中之冠,这一冲将起来,当真有若猛虎下山一般,不等炮声停歇,便已如旋风卷地般地冲到了城墙的豁口处,甚至不顾新军将士的抗议,强行翻越碎石堆,口呼着战号便冲进了城中。 “混账,该死的疯子!” 第一团团长叶宁原本正在豁口处紧急布防,却不曾想辽东军竟然如此横冲直撞地便冲进了城中,自不免便是一阵火大,可也没辙,只能是指挥着手下部队赶紧登上两侧城墙,以掩护住辽东军的后路。 “冲上去,杀光唐寇!” 见得辽东军冲进了城来,刚被唐军炮火打击得心惊胆战的朵颜古反倒是来了精神,没旁的,辽东军兵力不多,又都是盾刀手,怎么看都比大唐新军要好对付得多,在朵颜古看来,但消与这支出击的辽东军绞杀在一起,也就能避免被唐军炮火洗劫之惨剧,完全可以借助着打退辽东军的机会,一举夺回城墙豁口,从而扭转眼下被动万分之战局。 杀,再杀!两道钢铁的洪流很快便冲撞在了一起,横刀对大刀,双方瞬息间便绞杀在了一团,一方仗着人多势众,另一方则是大唐精锐中的精锐,彼此互不相让之下,战斗瞬间便达到了白热化之程度,但见刀光霍霍中,一颗颗人头滚滚落地,双方将士皆是以命搏命的打法,战斗可谓是惨烈到了极点。 “跟我来,杀光唐寇!” 就在朵颜古所部与唐军浴血厮杀之际,原本被唐军炮火震慑得不敢妄动的朵尔骨在渊盖苏文的接连逼迫下,不得不率部冲上了内外城门之间的甬道,试图将据守在豁口左侧的唐军官兵赶下城去。 平壤乃是高句丽第一大城,其城墙厚实无比,宽可达五丈有余,然则内外城墙之间的甬道却并不甚宽,为防止攀上了外城的敌人顺甬道冲向内城,甬道的宽度不过仅容三四人并肩而已,用于防御固然是够了的,可要想以之来快速出兵到外城墙上,就不是件容易之事了,尤其是在攀上了城头的大唐新军已然趁炮火覆盖之际,排好了迎战阵型之际,似朵尔骨这等驱兵狂冲,简直就是在给唐军送战功来着。 “给我打!” 见得高句丽军已冲上了甬道,已站在城上的唐军营长自不会错过这等歼敌之良机,只一声令下,早已在城头上列阵多时的三百余唐军官兵们立马按着操典开始了轮番射击之表演。 “呯、呯、呯……” 甬道距离城墙豁口处并不算太近,足有五十步之距,再加上直角关系,发起冲击的高句丽军距离城墙豁口处大体上在八十步左右左右,在这么个距离上,对于训练有素的唐军官兵来说,命中率自然是高得惊人,一阵紧似一阵的弹幕,将奔跑中的高句丽官兵打得个死伤狼藉不已,哀嚎着跌下城头者不计其数,而反观高句丽一方,哪怕是手持弓弩的弓箭手,也无法威胁到唐军阵列,只能挨打却愣是还不了手,结果么,自然是明摆着的,不管朵尔骨如何催促,也不管督战队如何砍杀溃兵,却根本就没办法通过那六十步左右的甬道。 “趴下,都给本将趴下,爬过去,快,爬过去!” 接连两拨冲锋都无可避免地溃败了回来之后,朵尔骨总算是摸到了点头绪,一道命令下去,三千余高句丽残兵立马全都趴在了地上,拼着老命地向前匍匐前进。 “停止射击,第一排卧姿,第二、三排跪姿、其余各排站姿,听我口令而动!” 高句丽军这么一改变策略,唐军营长立马便发现了不对,此无他,因着城碟的存在,唐军的射击很难攻击到匍匐着的高句丽官兵,再这么射击下去,除了浪费弹药之外,根本就难奈何得了敌人,无奈之下,唐军营长也只能是因变而变地下了道命令。 “都给老子瞄准了,莫要伤到自家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左侧城墙上的唐军正自紧张备战,却说第二营三百余将士陆续从豁口处登上了右边城墙之后,并未遭到攻击,此无他,高句丽严咄所部要想攻击到城头上的唐军官兵,便须得绕道东城门,距离着实不短,饶是一众高句丽军已是在拔腿狂奔了,可一时半会也难赶到战场,如此一来,唐军第二营营长可就将作战目标瞄向了正与程务挺所部厮杀不已的朵颜古所部,一声令下之后,三百余唐军将士齐齐贴墙站成了三排,一支支长枪瞄向了城下不远处的高句丽将士。 “开火!” 随着第二营营长一声令下,三百余战士齐齐扣动了扳机,将密集的弹雨射向了高句丽军的后阵处,当即便打得高句丽将士死伤惨重不已。 “跟我来,向城门处推进,杀啊!” 程务挺乃是大唐军中有数的勇将,论武艺,也就只比薛仁贵稍差上一些而已,其所部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尽管兵力只有朵颜古的一半,可对拼之际,却并不落下风,再一得了城头上第二营将士的协助,很快便将朵颜古所部杀得个溃不成军,然则程务挺却并未率部去追杀溃兵,而是嘶吼了一嗓子,率部便朝着内城门处冲杀了过去。 “挡住,不许退,挡住,挡住!” 面对着兵败如山倒之局面,朵颜古当场便急红了眼,一边挥刀砍杀着溃退而来的乱兵,一边声嘶力竭地狂吼着,率领着充当督战队的数百亲卫拼死向前,总算是在内城门附近勉强稳住了阵脚,只可惜到了此时,还能跟在他身旁的将士已然不足三千,余者不是战死便是逃得没了踪影。 “跟我来,杀穿敌阵!” 程务挺已然杀得兴起,这一见朵颜古身着大将之铠甲,当即便来了精神,咆哮着便一马当先地向朵颜古杀奔了过去。 “唐贼,受死!” 就在程务挺看到朵颜古的同时,朵颜古也已瞅见了浑身浴血的程务挺,这一见其身着明光铠,便知其必是领军大将,也自起了擒贼先擒王之算计,提着把战斧,嘶吼着便迎上了前去。 “呼……” 朵颜古身材魁梧,壮实得跟黑熊一般,向以力大闻名高句丽,一冲到近前,毫不客气地便抡起手中的长柄大斧,冲着程务挺便当头劈了过去,势大力沉已极。 “噌……” 论力量,程务挺其实也不差,唐军中能胜得过他的并不算多,奈何他此际手中只有一把横刀,显然不适合跟朵颜古的大斧硬碰硬,面对着急速劈来的大斧,程务挺自不敢硬接,但见其脚下一错,已是让开了大斧劈杀的方向,手中横刀一振,已紧贴上了斧柄,顺势一个下滑,高速地斩向了朵颜古的手指…… 第六百二十六章 灭国之战(三) “吼!” 在这等乱战之中,若是断了手指,那离死怕也就不远了,朵颜古自然不敢去冒那等险,这一见程务挺来招阴险,哪敢有丝毫的怠慢,但听其一声大吼之下,双臂猛然一振,硬木打造的斧柄瞬间便震颤了起来,生生将贴着斧柄急下的横刀弹了开去。 “哈!” 朵颜古的反应之快,显然有些出乎程务挺的意料之外,一时不察之下,手中的横刀竟就此被弹了开去,失去了一举制敌的机会,然则程务挺到底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将,虽惊却并不慌,但见其脚步一错,人已贴进了大斧的防御圈中,手臂一振,于开声吐气的同时,再次一刀劈向了朵颜古的肩膀。 “哇呀呀……” 大斧乃是重兵器,利于远攻,不利贴身近战,一旦被人贴到了防御圈内,下场自然不会美妙,正因为此,这一见程务挺如此神速地便贴上了前来,朵颜古登时便急红了眼,怪叫一声,也不管周边还有着不少自己的亲卫在,双手猛地一抡,沉重的大斧便猛然横扫了开去,招式凶悍无比,试图将程务挺逼退,只可惜程务挺步伐灵活无比,只轻巧地一塌腰,便已避开了大斧的横扫,依旧坚定不移地向前进逼着,当即便令朵颜古不得一退再退,可纵使如此,朵颜古也不曾放弃挥斧反击,乱劈乱砍之下,固然是暂时挡住了程务挺的攻势,可身边的亲卫却是被误伤了许多,以致于两员大将对拼的所在地竟是就此空出了老大的一块。 “放箭,射死唐寇!” 程务挺虽是一时拿朵颜古不下,可其手下的精锐辽东军却是杀得高句丽残军节节败退不已,只几下冲击,便已将高句丽军逼到了城门附近,眼看着就能顺势杀上城门楼旁的梯道之际,却听一声大吼响起中,千余名高句丽弓弩手突然从城碟处探出了头来,将一阵瓢泼的箭雨劈头盖脸地射向了城下。 “撤!” 高句丽弓弩手们这一通乱射纯粹就是无差别打击,己方士兵固然是死伤不少,可与此同时,也有不少唐军将士倒在了乱箭之下,眼瞅着情形不对,程务挺可就不敢再跟朵颜古纠缠不休了,接连几刀重劈出手,强行将其逼退了开去,一收刀,呼喝了一嗓子,率部便向后撤了开去。 “追,将唐寇赶出城去!” 朵颜古领受的命令乃是堵住城墙豁口,这一见唐军要败退,自然不肯放过这等趁势破敌之良机,咆哮了一声,领着手下残军就此展开了反击,再加上城头上的弓弩手之配合,形势对于程务挺所部来说,显然大为不利。 “瞄着城头,给我打!” 就在这等危机关头,宽阔街道的转角处突然涌出了一大拨的新军将士,为首者赫然正是第一旅第二团团长赵延,这一见程务挺所部在城头弓弩手打压得节节败退不止,赵延自是不敢稍有大意,也自顾不得整顿队形,紧着便下达了作战命令。 “呯、呯、呯……” 尽管距离稍远,仓促间,唐军也未能按着操典形成梯次射击,可多年的训练却断不是白给的,只这么一通乱枪射将过去,当即便将城头上的弓弩手打杀了百余人,余者全都被吓得缩回了城碟后头。 “援兵已至,弟兄们,跟我来,杀上城去!” 这一见配属给自己的第二团已然赶到,程务挺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高呼了一嗓子,率部便反身杀了回去,与朵颜古所部残军再次绞杀成了一团,这一次,没了城头弓弩手的压力,又有着己方新军的强大支持,程务挺所部爆发出来的战斗力无疑是可怕到了极点,只一个冲击而已,便已将兵力相当的高句丽军杀得个大败,任凭朵颜古如果弹压,也止不住溃败之势。 “冲啊,杀光唐寇!” 就在朵颜古已然无力回天之际,却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突然暴响而起,旋即便见长街的远端处,一大拨高句丽军正高速冲来,赫然是城中的援军赶到了。 “第一、二营沿街布阵,挡住城中来敌,第三营继续压制城头守军!” 高句丽城中援军这么一杀来,战场态势对于唐军来说,显然大为不利,然则赵延却并未因此乱了手脚,紧着便下达了道作战命令。 平壤乃是高句丽第一大城,其南门所对应着的大道乃是城中的主干道,自是开阔而又笔直,足足有八丈上下,当然了,这等开阔只是相对而言的,用之于车马通行来说,是足够了,可用之于大军出击,却依旧显得狭窄,故而,哪怕急冲而来的高句丽援军兵力多达两万余,却根本展开不得,纵使是面对着仓促列阵迎敌的大唐两个营之新军,一时半会也自难以取得突破,不仅如此,在新军强大的火力覆盖之下,高句丽援军的死伤可谓是惨重不已,接连几次冲锋下来,已在新军前后数道火力封锁线前丢下了近千具的尸体。 高句丽城中援军固然是冲不开大唐新军的火力封锁,可同样的,只有一个营新军配合的程务挺所部尽管打垮了朵颜古的残部,却也无力冒着高句丽弓弩手们的拼死拦击冲上城头,两军就这么在内城门附近打成了僵局,哪一方能率先取得突破,哪一方便能真正把握住战场之主动权,战事至此,已到了定胜负之关键时刻。 “报,禀大人,程将军所部在内城门附近受阻,第一旅第二团受敌城中援兵所牵制,实难配合程将军所部展开突击,请大人明示行止。” 战事进展不利之下,程务挺与赵延虽不愿,却也只能是紧着派人将进攻受阻的消息禀报到了陈子明处。 “传令:着第一旅第三团从豁口上城,沿内外城墙甬道向前推进,务必在半个时辰内拿下内外城墙!” 对于高句丽的抵抗意志,陈子明虽是早有所料,却也没想到高句丽军在唐军这等凶悍而又突然的攻势面前,居然还能坚持不懈,脸色也自不免就此凝重了起来,没旁的,唐军在城外虽有着近十万的重兵,问题是突破口就那么大,碎石成堆,大军根本不可能快速杀进城中,而内城所在处地形地势也无法展开太多的部队,就算再派部队前去增援,也不见得能取到良好之效果,倘若打成僵持,那就成了添油战术,跟高句丽军拼消耗无疑是桩极不合算之买卖,一念及此,陈子明不得不调整一下主攻的方向了。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前来禀事的传令兵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赶回了城墙豁口处,将命令传达给了已然亲自率部赶到了突破口处的第一师师长秦振。 “第三团听令:上城墙,着第一团第一营给我攻击前进!” 接到了将令之后,秦振也知军情紧急,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紧着便连下了两道命令。 城头上,第一营的官兵原本正好整以暇地玩着打老鼠的游戏——朵尔骨所部不敢发动冲锋,而是全体匍匐前进,以求通过甬道,其结果么,就是但凡敢从甬道里探出了头来的高句丽军卒全都被唐军一一点了名,只一炷香下来,甬道口处的尸体都已是层层叠叠地垒了起来,可怜高句丽军因是爬着前进的,人挤人之下,这会儿便是想向后退都难,只能是齐齐拥挤在了甬道上,动都难动上一下。 “全营听令:上刺刀,跟我来!” 将令一下,城头上的唐军营长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但听其一声令下,便即以身作则地挺着长枪,一马当先地向甬道口冲了过去。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别看第一营官兵在应对朵尔骨所部的攻击时,表现得极为的轻松,可那都是仗着武器上的绝对优势,真要与敌面对面厮杀,新军手中的后装燧发枪其实比之长矛也真强不到哪去,很显然,真正转入进攻之际,己部的伤亡绝对不会小,对此,大唐新军上下自是都心中有数得很,可在此等危机关头,却无人有丝毫的迁延,齐齐怒吼着战号,飞快地冲了起来。 “挡住,杀唐贼啊!” 第一营的官兵们这么一冲起来,躲在甬道里的高句丽将士们立马便被惊动了,纷纷跃起准备迎战,问题是唐军来得实在太快了些,前半部分的高句丽士兵尚来不及起身,便已被唐军官兵们的刺刀捅杀当场,只一个冲锋而已,第一营的前锋便已冲到了甬道的中端,直杀得措不及防的高句丽军死伤狼藉不已,眼瞅着兵败如山倒,朵尔骨可就急红了眼,一边拼力地嘶吼着,一边挥刀砍杀着溃兵,以图稳住阵脚。 “打敌后阵,开火,开火!” 还别说,朵尔骨这么一发狂之下,其部将士都不敢再退,一通子拼杀下来,尽管依旧被唐军打得节节败退不已,却已有稳住阵脚之趋势,可惜就在此时,秦振已率第三团先头部队登上了城墙,一见斜对面的高句丽军还在负隅顽抗,又哪有甚客气可言的,一声令下,枪声顿时便有若爆豆般地响成了一片…… 第六百二十七章 灭国之战(四) 一百二十余步的距离,对于高句丽弓弩手们来说,简直就是个天堑,除了极个别神箭手之外,根本无法攻击到斜对面的大唐新军将士,可对于大唐新军来说,这么点距离不过只是平日射击训练的常规科目而已,更别说此际对面城墙上的高句丽军后阵几乎是人挤人地站在那儿,射击起来,比打靶其实要容易了许多,只一阵乱枪扫将过去,当即便有百余高句丽军官兵惨嚎着倒在了地上,余者见状,哪还有甚斗志可言,全都被吓得卧倒在了城碟之后,如此一来,正自甬道上与唐军死战不退的高句丽军前锋立马就成了孤军,哪能抵挡得住一个营的大唐新军之强冲,很快便被打得个落花流水。 “挡住唐寇,儿郎们,杀啊,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杀,杀,杀啊!” 尽管冲上了内城墙的唐军仅仅只有一个营的新军而已,相较于麋集在内城上的六千余高句丽残军来说,就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可带给高句丽军的却是个致命的打击,腹背受敌之下,原本尚能跟程务挺所部拼死厮杀的朵颜古所部当即便坚持不住了,眼见败局已难挽,朵颜古尽自急得直跳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一边拼死地厮杀着,一边声嘶力竭地狂吼着,以图提振己方已近崩溃的士气。 “狗贼,拿命来!” 先前几次冲锋都没能彻底击垮朵颜古所部,程务挺早就憋足了一肚子的火气,这一见朵颜古还在那儿负隅顽抗,心火顿时便大起了,但听其一声大吼,几个健步便蹿上了梯道,也不管自身处于仰攻的劣势,全力一刀便向朵颜古劈了过去。 “呀……” 程务挺这一刀来得极为的突然,朵颜古方才刚劈杀了一名唐军士兵,这会儿斧头还嵌在尸身上,根本来不及取斧招架,面对着必杀的一刀,朵颜古只能是怪叫了一声,放弃了手中的大斧,拼尽全力地向台阶上连退了三大步,险而又险地躲过了横刀的劈杀,顺势一振腕,从腰间抽出了大刀,试图再跟程务挺死战上一回。 “噗呲!” 朵颜古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尽皆在程务挺的预料之中,没等其扬起刀子,就见程务挺手腕一振,原本直劈而下的刀锋突然一个斜掠,准确无比地劈中了朵颜古的脖颈,只听一声闷响过后,一个斗大的人头已翻滚着落了地,可怜朵颜古那无头的尸体兀自笔直地站着,一腔热血冲天狂喷而起。 “打开城门!” 遭受两面夹攻的高句丽军本来就已没多少的斗志可言,再一看主将朵颜古都已横死当场,那就更无再战之心了,被唐军两路前后一突击,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大多跪地投降,至此,内外城门皆已落到了唐军的手中,方才一肃清残敌,程务挺也自顾不得喘上口大气,紧着便下了道命令,旋即便见南城处的两道城门轰然洞开,唐军杀进城中的道路已然畅通无阻。 “传令:程名振所部骑军即刻进城,击溃沿途之敌,第一师第二、三旅、师属炮兵团跟进,控制各处要地,不得有误!” 见得城门已然洞开,陈子明紧绷着的心弦顿时为之一松,可依旧不敢掉以轻心,紧着便连下了几道命令。 “呜,呜呜,呜呜……” 陈子明的将令一下,中军处的号角声立马便震天暴响了起来,旋即便见程名振所部五千辽东铁骑呼啸着冲出了本阵,高速冲进了城中,只一个冲锋,便将正与新军第一师第一旅第三团对峙的高句丽军冲得个七零八落,而随着第一师其余部队的飞快跟进,城中的高句丽守军就此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战事很快便沿着大街向城中心的王宫蔓延了开去。 “报,禀大莫离支,朵颜古将军阵亡,唐军已大举入城,前去增援的黛古将军力不能支,请大莫离支早派援兵。” 自打唐军炸开了城墙之后,渊盖苏文便已率心腹赶回了王宫中的理政处,一边不断地调兵遣将,以图稳住局势,一边心怀侥幸地等待着前方的消息,可惜他等来的最终只是一个噩耗。 “父亲,守不住了,撤罢。” 一听到唐军已然大举进城的消息,不单是渊盖苏文默然失语,满屋子的心腹大将也尽皆茫然失措了去,唯有渊男生却是最先沉不住气,紧着便抢了出来,面带惶急之色地进谏了一句道。 “是啊,大莫离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今敌势太凶,我等暂且退出平壤,整顿好兵马再战也不为迟。” “大莫离支,末将以为平壤恐已难守,如今北城尚不见有敌,趁此机会撤军,正值其时。” “不能再等了,唐寇武器凶悍,我军实难支撑太久,还请大莫离支早下决断。” …… 有了渊男生的带头,本就已无甚斗志可言的诸般将领们立马便全都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进谏着,竟无一人提议抵抗到底,全都是在劝说渊盖苏文赶紧逃走为上。 “放肆,尔等安敢妄言若此,自古以来我高国丽只有死国将军,岂有背国之丧家犬,尔等不思报效国恩,竟欲阵前鼠窜,莫非是嫌本官刀锋不利,斩不得尔等么,嗯?” 众将们倒是一派好心好意,可惜渊盖苏文却根本不打算接受,不仅不接受,反倒是拉下了脸来,恶声恶气地呵斥了众将一番。 “父亲……” 渊盖苏文在高句丽国中素来便是说一不二的主儿,杀性又大,他这么一发怒,众将们还真就不敢再多言啰唣了,就此齐齐低下了头,唯有渊男生却还是不想作罢,张口便要再进谏上一番。 “住嘴,老夫之意已决,死守王宫,尔等即刻各率本部兵马护卫王城,与唐寇决一死战!” 不等渊男生将话说完,渊盖苏文便已是猛然一拍文案,声色俱厉地下了最后的决断。 “诺!” 见得渊盖苏文如此坚持要战,众将们虽是各怀心思,却也不敢强顶,恭谨应诺之余,纷纷就此退出了房去。 “男生留下。” 就在众将们纷纷退出之际,渊盖苏文突然开声点了渊男生的名。 “父亲。” 渊男生根本搞不懂自家父亲单独将自己留下的用意何在,可又不敢乱问,只能是老老实实地轻唤了一声了事。 “带上你的家小,趁唐寇未至,就此离去罢。” 渊盖苏文定定地看了渊男生好一阵子之后,这才长叹了口气,语调萧瑟地吩咐了一句道。 “父亲,这……” 渊男生本都已抱定了殉国之心思,却万万没想到自家老父居然会这般吩咐,心惊之下,双眼立马便瞪得个浑圆。 “为父可以死国,我渊家却不能就此绝后,你那几个弟弟都不成器,为父也只能指望你了,去罢。” 渊盖苏文疲倦地闭上了眼,声线低沉地解说了一句之后,明显是不想再多言了,仅仅只是挥了下手,示意渊男生赶紧离开。 “父亲保重,孩儿去了。” 渊男生本来就没有死战的心思,只不过是碍于自家父亲的命令,不得不起意跟唐军拼死一战罢了,而今,听得渊盖苏文如此说法,他也自不会有甚异议,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地走了人…… “报,禀大人,我军已攻克东西两城,高句丽残军数万退入王城,妄图据城坚守,李大将军已率部围住了王城,请大人明示行止。” 唐军的总兵力虽不到高句丽守军的一半,可论及战斗力,又岂是乌合之众的高句丽军所能相比的,自打大军冲进了城之后,一路攻击前进,所到之处无不披靡,纵使高句丽军凭借街垒拼死顽抗,可在唐军步、骑、炮的联合攻势下,根本就难有支撑之可能,一路势如破竹,末时不到,城中各战略要地已尽在掌握之中,唯独有着高大城墙掩护的王城还掌握在高句丽军的手中,面对坚城,负责指挥具体作战事宜的兵部尚书李勣并未发动急攻,而是将消息禀报到了陈子明处。 “走,看看去!” 仗打到这般份上,大胜已是必然之事,可纵使如此,陈子明也依旧不敢大意了去,并未急着下达作战命令,而是率领着中军护卫一路向王城方向赶了去。 “末将等参见陈大人。” 时值陈子明率部赶到前军之际,李勣与娄师德等大将正自为谁来主攻王城争议个不休,没旁的,打下高句丽王城的功劳实在是太大了些,各部将领们都不想放弃这等荣耀,发生争执也就在所难免了的,以致于各部早将王城团团围住,却迟迟不曾发起强攻,好在陈子明赶来得及时,若不然,这场争议还真不知要持续上多久。 “免了。” 尽管不曾亲眼目睹诸将们的争执,可只扫了众人一眼,陈子明便已猜到了众将们的心思之所在,然则陈子明却并不打算说破,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吭了一声,视线便即转向了王城…… 第六百二十八章 灭国之战(五) “命令:各炮兵团覆盖轰击,敌不降,炮击不止。” 在胜局已定的情况下,陈子明显然是不打算拿手下将士的性命去争取所谓的荣耀了,在他看来,大唐将士的性命可是精贵得很,拿去跟高句丽人以命换命,根本不值当,正因为此,他自是不会理睬诸将们满是期盼的求战之目光,面色肃然地便下了道命令。 “轰、轰、轰……” 命令就是命令,尽管诸将们都很眼馋攻下皇宫的荣勋,奈何陈子明在军中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些,谁也不敢公然与其唱反调,只能是坐视着第一军军属炮兵旅浩浩荡荡地开到了最前线,数百门大炮沿着王城外围部署了开来,大半架设在四门外的广场上,也有不少架设在拆毁的民房废墟上,随着炮兵旅旅长一声令下,数百门大炮先后开始了怒吼,不断地将一枚枚榴弹砸向王城。 高句丽王城占地面积不小,内里宫殿亭阁也多,更有着多达三万余的残军在内坚守,倘若唐军真发动强攻的话,就算能胜,损失也一准小不到哪去,而这,正是渊盖苏文放弃巷战,将精锐集中到王城里的根本用心之所在,只可惜这等用心虽好,却被唐军的炮火覆盖生生敲成了碎片——仅仅只一轮的炮击而已,王城里便已是处处火起,激烈的爆炸声中,无数的高句丽士兵被横飞的弹片扫倒在地,整个王城有若是人间地狱一般。 “父亲!” 数百门大炮一齐轰击的动静自然是小不到哪去,饶是渊男生都已率三千骑兵簇拥着数十辆马车从北门处逃到了离城三里开外之地,却还是不免被这等声势所惊到,忍不住便回头望了眼浓烟滚滚之处,泪水止不住地便狂淌了下来。 “加快速度,撤!” 伤感归伤感,渊男生到底是被唐军的强大火力给打怕了的,根本不敢起心回城去救自家父亲,甚至不敢在这城外之地多逗留,只略一愣神,很快便清醒了过来,看了眼不远处的山弯,声色俱厉地便嘶吼了一声,率部急若星火般地便往山弯处冲了过去。 过了这道山弯,就能进入山区,凭着山高林密之地形,摆脱追兵自非难事,但消能及时赶到顺州,就能有个立足之地,到那时,是守是走或是降都可以从容安排了去,这等想法无疑很美,可惜现实却是无比之残酷——渊男生刚刚冲出山弯,就不得不勒马停了下来,此无他,前方不远处,一拨大唐骑军早已列阵以待,一面火红的战旗下,一员手持方天画戟的大将正面带冷笑地看着乱成了一团的渊男生所部,赫然正是大唐勇将薛仁贵! “全军突击!” 渊男生并不识得薛仁贵,这一见唐军兵马并不算多,自是不愿束手就擒,但听其一声大吼,悍然率部发起了强突。 “杀!” 薛仁贵正因没能捞到仗打而火大着呢,这一见渊男生居然敢负隅顽抗,心火顿时便更旺了几分,二话不说,一踢马腹,大吼一声,率部便发起了冲锋。 “铛!” 渊男生自诩为勇将,平日里在高句丽军中也自耀武扬威得很,可其实么,他的武艺只不过是一般般而已,之所以打遍军中罕有敌手,那不过是旁人畏惧渊家的权势,让他的罢了,这会儿鼓勇去战薛仁贵,简直就是在自找死路,这不,两马方才一相交,渊男生手中的长马槊便已被薛仁贵一方天画戟格得飞上了半空,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呢,就见薛仁贵手一伸,便已将其生生拖离了马背,往地上一丢,当即便将其摔得个七晕八素地,扎手扎脚地挣扎了半天,也愣是起不来身。 “捆了!” 渊男生所率的这三千骑兵虽都是高句丽精锐,可本身的战斗力就跟大唐骑军有着极大的差距,更别说在这等惨败之际,斗志本来就低,再加上渊男生这个主将一个照面便被薛仁贵拿下,哪还有甚斗志可言,被大唐骑军只一个冲击,便已彻底溃散了开去,而此时,渊男生方才刚刚勉强爬起了身来,还没等他琢磨好是逃是降,薛仁贵已是一个打马盘旋,如飞般地冲到了近前,手中的方天画戟一挺,已架在了其脖颈之上…… “大莫离支,唐寇武器凶悍,我军死伤惨重,怕是挡不住了,赶紧突围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渊男生已被薛仁贵所擒,却说王城外的大唐军属炮兵旅的火力投射始终没个消停,直炸得王城里的高句丽军死伤无算,眼瞅着情形不对,负责指挥防御的高句丽大将剑牟岑自不免有些个吃不住劲了,急匆匆地便赶到了王宫的主殿处,一见到渊盖苏文的面,便已是不管不顾地嚷嚷了一嗓子。 “突围?呵,到了此时,还有路可走么?诸军要走要降,且自便好了,渊某自当死国!” 渊盖苏文早已心存死志,之所以困兽犹斗,不过只是想多杀伤些唐军,以利高句丽将来之复国罢了,奈何唐军不发动强攻,只以炮火猛轰,他的算计已然是落到了空处,面对着这等必亡之结局,渊盖苏文早已是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又岂是剑牟岑所能劝得动的。 “唉……” 这一见劝渊盖苏文不动,剑牟岑也自没得奈何,也只能是长叹了一声,佝偻着身子退出了主殿,自谋出路去了。 “来人,给老夫杀,杀光这殿中所有人,杀,杀,杀!” 渊盖苏文楞愣地呆立了片刻之后,突然竭嘶底里地大爆发了起来,口中一边狂吼着,一边抽出腰间的宝剑,见人就砍,可怜高藏王以及渊家老少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渊盖苏文杀倒了一大片,余者惊恐万状之下,也不管殿外炮弹如雨,全都惊呼着向外奔逃了开去,却被死忠于渊盖苏文的亲卫队杀得个惨嚎不已,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而已,高句丽王室以及渊家老少皆已倒卧血泊之中。 “哈哈……,杀,杀,杀……,哈……” 渊盖苏文已是彻底疯癫了,仗剑在血泊中仰头狂笑不止,末了更是一横剑,往脖子上一抹,一道血泉顿时从伤口处狂喷而出,其魁梧的身子晃荡了几下之后,终于不甘地倒在了地上,一见及此,死忠于其的亲卫队全都哭嚎了起来,拔剑跟着自尽者不在少数,偌大的正殿中,血水横溢,尸体陈横,其状当真有若鬼蜮一般…… “大人快看,高句丽狗贼举白旗了。” 唐军的炮火始终没见个消停,几百门大炮打得炮管都快红了,偌大的王宫中大火冲天,可怜三万余高句丽残军根本无处可藏,被炸死者不计其数,大半个时辰过后,终于有一面白旗从城头上冒了出来,自有言尖的亲卫紧着高呼了一声。 “传令:各炮兵团即刻停火,着程名振、秦振两部兵马即刻攻进内里,有敢顽抗者,皆杀无赦!” 陈子明循声望向了城头,果然见有一面不大的白旗正自摇晃个不休,紧绷着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挥手间,便已连下了两道命令。 “呜,呜呜,呜呜……” 陈子明的将令一下,自有紧随在侧的传令兵紧着吹响了号角,旋即,各炮兵阵地陆续停止了炮轰,程名振所部的辽东军以及第一师官兵们立马呼啸着从已然被高句丽降军推开的宫门杀进了王城之中,所过处,惊魂未定的高句丽残军无不跪地求饶,战事至此,已无丝毫之悬念可言。 “报,禀大人,渊盖苏文畏罪自尽,临死前悍然杀光了王室人等,程将军已率部围住了王宫正殿,请大人明示行止。” 高句丽残军既无抵抗意志,也无统一指挥,根本就不可能给唐军制造任何的麻烦,不多会,整个王宫便已被唐军所控制,自有一名传令兵紧着将消息禀报到了陈子明处。 “前面带路,诸公且都随陈某一道看看去好了。” 一听渊盖苏文临终前如此疯狂,陈子明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没旁的,渊盖苏文本来就必死无疑,哪怕他自缚投降,也断无可恕,可高藏王一家却还有些用处,照原定之安排,可以给其一个国公的虚名,安置在长安,以利于稳住高句丽全境,而今么,被渊盖苏文这么一杀,后续安定四方明显要多了许多手尾,奈何事已至此,陈子明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声,领着手下诸将径直进了王城,一路无语地赶到了正殿处。 “禀大人,此獠便是渊盖苏文!” 见得陈子明率诸将赶了来,正自指挥手下将士打扫战场的程名振自是不敢大意了去,紧着见过了礼,而后恭谨地将陈子明引到了渊盖苏文的伏尸处。 “传令:将渊盖苏文枭首示众,厚葬高藏王一家老少。” 陈子明只扫了眼那倒卧于地的尸体,并未去细看,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便即下了两道命令,自有手下人等轰然应诺而动…… 第六百二十九章 于途(一) 永隆六年五月初三,平壤城破,渊盖苏文以及高藏王等皆亡,高句丽全境基本已算平定,尽管各州还有些小叛乱,可在唐军强力弹压下,很快便被压成了齑粉,五月初九,大唐舰队船运第一师沿白马江赶到了百济国都泗沘城外,只一通炮击,本就已困顿不堪的百济国王扶余义慈再也没了坚守之心,当天即下令举国投降,至此,继高句丽之后,百济亦亡。 “哈哈……打得好,子明真不愧当世无敌之名将,高、百两寇俱灭,朕无忧也,哈哈……好,好啊!” 永隆六年五月二十日,捷报抵京,以礼部尚书身份校检兵部的许敬宗自是一刻都不敢耽搁,紧着便将捷报送抵御前,只一阅,李恪顿时龙颜大悦,情不自禁地便放声大笑了起来。 “陛下圣明,只是……” 饶是李恪兴奋得难以自持,可许敬宗却并未跟着凑趣上一回,反倒是面露忧色,欲言又止地吐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嗯?” 这一见许敬宗如此作态,李恪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虽不曾开口问询,可冷哼之声里却明显透着股浓浓的不耐之意味。 “陛下息怒,微臣只是在忧心不知该如何为陈大人叙功。” 许敬宗在朝堂上吃陈子明的亏可不是一次两次了,早想着给陈子明来上记狠的,只可惜他无论是地位还是圣眷,都比不过陈子明,纵使是吃了亏,也只能忍着,而今么,好不容易找到了个给陈子明上眼药的机会,自是不肯错过了去。 “唔……依爱卿看,此事当何如之,嗯?” 被许敬宗这么一提,李恪这才想起陈子明已到了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之高度,头顿时便疼了半边,沉吟了片刻之后,依旧找不到甚好法子,无奈之下,也只能将这等烫手的山芋又丢给了许敬宗。 “陛下明鉴,那高、百两国皆我大唐之世仇也,先帝龙归大海前,兀自以未能平灭此二獠为憾,今,陈大人能为此,乃不赏之高功也,微臣实不知该如何叙功,微臣惶恐。” 许敬宗最擅长的便是构陷他人,如今得了机会,又哪有不可着劲地给陈子明狠命抹黑上一把的,当然了,这厮狡诈过人,反话正说的能耐着实了得得很,尽管言语间不曾明着说陈子明一句坏话,可却是在暗中怂恿李恪对陈子明动手。 “放肆,子明乃朕之肱股,素来忠心耿耿,岂是尔能乱议的,还不退下!” 许敬宗话音方才刚落,李恪突然大怒而起,猛拍了下文案,恶声恶气地便怒叱了其一通。 “陛下息怒,微臣告退。” 见得李恪龙颜大怒,许敬宗自是不敢再多言啰唣,赶忙慌乱地行了个礼,就此退出了御书房,却是没发现李恪的眼神里明显有着股异芒在闪动不已…… “禀大人,前方道路坍塌难行,今日恐难赶到苇泽关(今之娘子关)中,请大人明示行止。” 井陉中,一小队骑兵正自奔驰间,一名哨探突然从前方飞马赶了来,在已停下的队伍前一躬身,紧着便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道旁安营。” 队伍的正前方,一身便装的陈子明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得日已西斜,也就息了再往前赶的心思,挥手间便已就此下了令。 “诺!” 陈子明既是有令,铁炫等众侍卫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应诺之余,七手八脚地便在道旁不远处的一处缓坡上开始了搭建临时营地的工作。 “嗯……” 似安营这等粗笨之活计,自是用不着陈子明去张罗,他也懒得去管铁炫等人的忙乎,下了马之后,便即踱到了道旁的一处缓坡顶端,背手而立,抬头看着已渐西沉的夕阳,闷闷地吭了一声,内里满是无奈之意味,没旁的,召他回京的圣旨到得极为的突兀——六月初三,陈子明还在为平定高百两国之局势忙乎不已着,一道紧急召其回京的圣旨便到了,除了些夸奖之言辞外,说的就只有一条——京师政务繁重,离不得他陈子明之调度,着其将兵权交给兵部尚书李勣,尽速赶回京师主理政务。 京师政务繁重么?诚然如是,问题是京师的政务又有哪一天不是繁重的,很显然,李恪召陈子明回京的理由虽是冠冕堂皇得很,却明显不是根本原因之所在,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李恪已起了猜忌之心,不愿再让陈子明手握重兵,紧急召回京师恐怕只是个开始,后续一准还有安排,对此,哪怕早有归隐之心,陈子明也自不免有些个寒心不已,可要说怨恨么,却也谈不上,没旁的,只因此乃帝王之心术耳,换成谁处在李恪那个位置上,怕是都难免会有同样的心思,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就成了陈子明不得不慎重思索的棘手之难题了的…… “布谷,布谷。” 子时已过,夜早已深沉,偌大的营地里一派死寂,唯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还在不时地轻响着,万籁寂静中,营地不远处的林间突然响起两声鸟鸣,很轻也很是寻常,几名负责守夜的侍卫根本不曾有甚怀疑,甚至不曾朝鸟鸣处望上一眼,这也不奇怪,布谷鸟太寻常了,天南地北都少不得这种鸟的身影,谁人没事会去计较布谷鸟为何会夜啼,再说了,如今早已不是在高句丽那等战乱之地,都已归国,哪怕身处荒郊野外,众侍卫们也不相信会出甚事的。 “敌袭,敌袭。” 无论何时,疏忽大意终归是要吃亏的,这不,就在鸟鸣声过后没多久,几名黑衣蒙面人便已有若鬼魅般从林子中冒了出来,无声无息地将两名最靠外的岗哨杀死当场,只是在悄然接近营地内层之际,赶巧一名侍卫起夜,陡然间见几名黑衣蒙面人鬼祟而来,顿时大惊,顾不得许多,张嘴便狂嚷了起来。 “嗖、嗖,嗖……” 那名起夜的侍卫这么一喊,整个营地里顿时便乱成了一团,还没等众侍卫们彻底醒过神来,就见林子中身影连闪不已,赫然又有着二十余名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刃杀了出来,一个个身形矫健无比,赫然都是江湖上的好手。 恶战瞬间便爆发了,饶是陈子明手下侍卫多达四十余众,个中也不乏铁炫等武艺高强之人,可毕竟是骤然遇袭,仓促间还真就挡不住这群黑衣蒙面人的突袭,尽管拼死厮杀,却还是被三名黑衣蒙面人杀到了陈子明所在的帐篷前。 “呼……” 就在一名黑衣蒙面人伸手要去撩开帐篷的帘子之际,一柄精钢打造的长马槊有若天外蛟龙般突然击出,没等那名黑衣蒙面人有所反应,便已一枪捅穿了其之胸膛。 “啊……” 剧疼之下,倒霉的黑衣蒙面人不由地便惨嚎了起来,伸手要去抽拔枪柄,可惜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没等其手抓住枪柄,就见枪身猛然一颤,黑衣蒙面人便已有若腾云驾雾般地飞上了半空。 “噗呲,噗呲!” 剩余的两名黑衣蒙面人根本没去理会同伴的死活,飞快地左右一分,刀剑齐动,瞬间将帐篷各开出了个大洞,身形闪动间,便已合身扑了进去,明显是打算杀帐内的陈子明一个措手不及。 “铛、铛、铛!” 陈子明一身的武艺都在枪上,尽管不擅长这等江湖乱斗,可毕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绝世悍将,反应自是快捷无比,只一看左右两旁各有一人杀到,立马运枪如飞,几枪便逼退了左侧冲来的杀手,而后枪身一横,连挡了右侧来敌三剑,仗着神力,硬生生将对手震得向后连退数步。 “是你?大胆彭荃,竟敢行刺本官,找死!” 一枪换了三剑之后,陈子明并未出枪追击,而是提枪后退了两小步,略一回想,便已从招数上认出了来敌。 “狗官,如今你便是插翅也难逃了,拿命来!” 听得陈子明叫破了自己的身份,彭荃索性一把拽下了脸上的蒙布,阴冷地一笑,挥剑便要向陈子明冲杀过去,与此同时,另一名被陈子明出枪逼退的黑衣蒙面人也挥刀欲扑,准备从侧面展开夹击。 “大人小心!” 就在激战一触即发之际,却听一声大吼响起中,铁炫已是持刀划破了帐篷,急速地冲了进来。 “挡住那厮,狗官交给我。” 这一见铁炫杀了进来,彭荃显然有些急了,他可不想错过此番击杀陈子明这个大仇的机会,但听其一声嘶吼,挥剑便朝陈子明扑杀了过去。 “大人!” 一见彭荃发动,铁炫登时便急了,挥刀便要上前拦击,奈何另一名黑衣蒙面人却不肯放其过去,挥手便砍,死死地挡住了铁炫的去路。 “杀!” 陈子明自家的武艺自家清楚,用之于战阵杀敌,固然无俦,可用之于这等江湖打斗,却明显不太适用,奈何眼下形势危急,哪有他选择的余地,不管适用不适用,那都只能硬上了…… 第六百三十章 于途(二) “咔嚓嚓……” 行军帐到底不是中军大帐,尽管尚算宽阔,可在结实程度上,却显然比中军大帐要差了许多,哪能容得四人疯狂厮杀的,尤其是陈子明手中的长马槊挥舞起来,更是扫到哪倒塌到哪,仅仅数招的交手而已,行军帐已是吃不住劲地倒塌了下来,激斗中的四人见势不好,自是都不敢再在原地呆着,齐齐翻滚着从行军帐的破口处冲了出去。 “狗官,哪里逃!” 尽管处在逃离坍塌的帐篷之慌乱中,然则彭荃的注意力却始终放在陈子明的身上,这才刚退出了塌下来的帐篷,连略显紊乱的气息都顾不得去调匀上一下,脚下一用力,仗剑便飞身冲着立足未稳的陈子明杀了过去。 “哼!” 逃?陈子明根本没这么个打算,正如彭荃恨其入骨一般,陈子明对彭荃这个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也自厌恶到了极点,哪怕眼下战局于己方稍有不利,陈子明也不想让彭荃再次逃出生天了去,这一见其扑杀而来,自是怡然不惧,怒哼了一声,一挺手中的长马槊,接连抖出数朵硕大的枪花,瞬间便将彭荃罩在了其中。 “噌、噌、噌……” 马槊长,利远攻,尤其在陈子明这等绝世悍将手中,一柄长马槊使将开来,当真矫健如飞龙在天一般,饶是彭荃身法灵动,一时半会也休想突破陈子明的攻势,不仅如此,接连十数招下来,竟被逼得不时地出刀招架,哪怕用的是卸力之法门,也依旧被陈子明的神力震得个手腕酸疼不已。 “呼……” 攻,接着攻!陈子明自知小巧手段乃至身法都远不及对方灵动,又怎肯给彭荃留下喘息之机,攻势一浪高过一浪,生生将彭荃压制得接连倒退不已,只是急切间,也难奈何得了身法高绝的彭荃,正自激战中,侧面突然一人飞身杀来,赫然是一名黑衣蒙面人摆脱了陈府侍卫的纠缠,人刀合一地向陈子明扑杀而去。 “找死!” 陈子明虽不擅长江湖乱斗,可好歹是沙场里拼出来的绝世武将,眼观六路的能耐自是不差,那合身扑来的黑衣蒙面人方才扑击到半途,陈子明便已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但听其一声大吼,腰一扭,双臂顺势一旋,精钢打造的长马槊已如拦江铁索般向那身在半空的来敌横扫了过去。 “杀!” 陈子明这一枪横扫之势当真快到了极点,势大力沉,生生挤压得空气都暴鸣不已,那袭来的黑衣蒙面人身在空中,根本没办法躲开这一记绝杀,面对死境,那黑衣蒙面人倒也果决,竟是不躲不闪,拼尽了全力地一刀劈向枪杆。 “铛!” 饶是那黑衣蒙面人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却又哪能抵挡得住陈子明的惊天神力,只听一声脆响过后,黑衣蒙面人手中的大刀已被格得飞上了半空,不仅如此,其本人也被陈子明一枪砸得鲜血狂喷不止,重重地摔在了远处,手足搐动了几下,便再也没了声息。 “看剑!” 陈子明击杀那腾空来袭之敌固然威猛无俦,可却是给了彭荃趁机近身的机会,但听其一声咆哮,人随剑走,瞬息间便已突进了陈子明的守御圈子,手中的三尺青锋绽放出朵朵剑花,一招间连袭陈子明身上十数处要害。 退,再退,接着退!先机一失,陈子明自知难防彭荃的诡异剑招,不得不一退再退,试图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可惜彭荃根本不给其机会,手中的长剑运转如飞,招招紧逼,不给陈子明留下丝毫转圜之余地。 “杀!” 躲不开、退不了,仅仅数招而已,陈子明身上已连着被划出了几道剑痕,尽管伤得不算重,对身法的影响却是不小,眼瞅着在这么战将下去,实难有丝毫的幸免之可能,陈子明不得不搏命了,但听其一声大吼,也不管彭荃的剑招之威胁,抡起长马槊,劈头盖脸地便向其砸了过去,摆出的便是以命搏命之狠戾。 “死罢!” 彭荃向来就是个狠人,不单对敌狠,对自己也是如此,自打师门被毁、恩主被灭,彭荃活在这个世上的目标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向陈子明这个血仇展开绝杀,正因为此,哪怕明知自己若要强行击杀陈子明的话,断然躲不过那当头抽击而来的长马槊,彭荃也自不曾有丝毫的退缩之意,大吼一声,不退反进,竟是准备跟陈子明来上个同归于尽了的。 “无量天尊!” 面对着彭荃的拼死进击,陈子明的枪势已老,根本无法在此时回枪招架,尽管不愿,却也只能不甘地接受这等两败俱亡之结局,手中的长马槊不单不曾稍缓,反倒是更迅猛了三分,就在这等生死将判之际,一声道号突然响起,伴随着的是一道剑光乍然而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穿了彭荃的心房。 “嘭!” 心脏被刺透之下,彭荃的剑招不由自主地便是一慢,没等他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陈子明的长马槊已然砸到,只听一声闷响过后,彭荃的脑袋已被砸了个正着,红的白的四下乱溅,整个脑瓜生生被砸得个粉碎。 “咻……” 彭荃既死,剩余的黑衣蒙面人显然都慌了手脚,只听一声唿哨响过,所有还活着的黑衣蒙面人全都齐齐拼死逼退陈府侍卫们的阻截,亡命逃进了林子中。 “是你?” 陈子明并未去理会那些黑衣蒙面人的逃离,提枪在手,凝神望向了不远处屹立着的一名道装老者,借助着篝火的亮光,只一看,便已认出了来人,赫然是前太史令李淳风,不禁为之讶然不已,没旁的,陈子明与李淳风并不熟稔,尽管同朝为官多年,可彼此间却并无来往,也谈不上有甚交情可言,而今,其居然会突兀地出现在此处,还一身的道装,这等情形当真是要多诡异便有多诡异了的。 “无量天尊,贫道见过陈大人。” 李淳风并未多言解释,仅仅只是面带微笑地打了个稽首。 “李大人援手之恩,本官永不敢或忘。” 不管李淳风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自己的性命终归是其所救,道谢的话语,自是少不得要先说上一句的。 “陈大人客气了,贫道已归隐林下,如今只是一闲散之人,偶然一卦,得知陈大人有难,自不敢袖手。” 李淳风再次打了个稽首,笑着解释了一句道。 “哦?” 陈子明素来不信神佛,对算卦相面一说,也从来不去关注,对李淳风所言自是不甚相信,再一想到彭荃等人居然能掌握到自己的行踪,陈子明心中的警惕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没旁的,此番他奉旨归京,一路皆在急赶之中,除了各处官府驿站之外,少有人能知其之行程安排,而今,彭荃等人居然能提前在井陉道中拦截,个中要说没有蹊跷,那才是怪事了的。 “陈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淳风自是能看得出陈子明心中的戒备之意,只不过他显然并未在意,也不曾再多言解释,仅仅只是笑着提议道。 “铁炫,着兄弟们打扫战场,不留活口!” 尽管疑惑于李淳风的来意,可毕竟有着救命之恩在先,陈子明也自不好拒绝其之邀请,略一沉吟,冲着铁炫交待了一句之后,便即陪着李淳风走到了一旁。 “陈大人功高盖世,乃我大唐开朝以来未有之名将、名相,古之圣贤怕都难及,贫道一向是佩服得很,今日此来,唯有一言相告,不知当讲不当讲。” 待得走到了一旁,李淳风也没等陈子明发问,便即一稽首,面色凝重地开了口。 “道长欲言之事,陈某已自心中有数,自当会有绸缪。” 尽管李淳风不曾将话说明,可以陈子明之智商,又怎会不知他要说的是甚来着,左右不过是功高震主罢了,对此,陈子明心里头早跟明镜似地清楚着,原也无须李淳风专程来提点上一回的。 “陈大人果然高明,贫道也就不敷多言了,此处有一物,或许能帮得上陈大人。”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李淳风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也没再纠缠先前的话题,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个小袋子,递到了陈子明的面前。 “这是……” 袋子不大,也就是寻常的小布袋而已,内里装着的明显是个小匣子,陈子明虽是接过了袋子,却并未当场打开细看,而是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贫道去后,大人再看不迟,无量天尊!” 李淳风并未出言解释,笑着交待了一句之后,身形只一闪,人已有若翩然大鸟般飞纵而起,几个起落间,便已闪进了缓坡旁的密林之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呵。” 陈子明压根儿就没想到李淳风说走就走得没了影,无奈之余,也只能是苦笑了一声,抖手打开了小布袋,从内里取出了个小匣子以及一张不大的小纸片,就着篝火的亮光只一看,脸色当即便古怪了起来…… 第六百三十一章 病来如山倒 陈子明在井陉遇刺的消息一经传出,天下为之哗然一片,帝震怒,连下数道旨意,将井陉关、苇泽关守将一撸到底,又叱责御史台办事不利,免去柳如涛御史中丞之职,将其打发去了柳州任司马,诏令山西巡抚杨万泰即刻调集五千守备营将士沿途护送陈子明归京,并着皇长子李仁率百官于郊外五里处迎候陈子明之归来。 “微臣叩见陛下。” 百官郊迎自然是难得之荣耀,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太过在意,仅仅只略略与李仁以及众官员们寒暄了一番,便即直奔皇城去了,到了地儿,方才递了请见牌不多久,就得了准见之口谕,待得赶到了御书房,这才刚从屏风处转将出来,就见一身明黄朝服的李恪正自笑容满面地端坐在龙案后头,陈子明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紧走数步,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爱卿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见得陈子明已到,李恪当即便激动得坐不住了,猛然起了身,一个大步便迈出了龙案,哈腰伸手便要去搀扶上一把。 “谢陛下隆恩。” 身为人臣,陈子明自是不敢真让李恪伸手来扶,赶忙恭谨地谢了恩,紧着便站了起来,却并未站直,而是躬身而立,作出了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子明瘦了,也黑了啊,此番能平高、百二寇,皆子明之功也,朕闻此喜讯,三日不成眠矣,好,好啊,先皇之仇已报,朕高兴啊。”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之恭谦,丝毫没半点居功自傲的表现,李恪心中自是受用得很,也自感慨得很,说话间,眼角当即便见了泪光。 “陛下过誉了,此番战事能得顺遂,上有赖陛下洪福齐天,下有三军将士用命,微臣不过只是居中调停而已,实不敢当得陛下谬赞若此。” 饶是李恪已是动容若此,可陈子明却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恭谦,毫无半点的自矜之色。 “子明不必如此自谦,卿之功,朕一向是清楚的,也断不会亏待了爱卿,唔,朕前几日听闻有贼人半道行刺爱卿,朕当真怒极,好在卿没事,若不然,朕都不知该如何自处了,哼,那帮乱臣贼子,朕断不轻饶,放心,朕已着令大理寺、刑部满天下缉拿余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要给爱卿一个交代。” 李恪夸奖了陈子明几句之后,便即将话题转到了井陉刺杀案一事上,信誓旦旦地要为陈子明讨还个公道。 “陛下鸿恩浩荡,微臣感激不尽。” 彭荃既死,余者皆不足为虑,彻查不彻查的,陈子明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当然了,对于李恪的表态,不管心中作何感想,那都是须得紧着谢恩上一番的。 “嗯,爱卿此番平壤一战打得精彩绝伦,朕光只看奏本,便觉心旷神怡,惜乎未能身临其境,憾甚,憾甚啊,卿若是不累,且就与朕详细说说可好?” 李恪显然不愿就井陉刺杀案多言啰唣,并未再继续这么个话题,转而问起了平壤一战的具体经过,明显有着转移重心之嫌。 “微臣遵旨,永隆六年二月……” 皇上要听故事,身为臣下,自是须得紧着分说上一番,哪怕再累,那也容不得陈子明有所推脱,然则陈子明也就只开了个头,人突然一晃,一大口血狂喷而出,魁梧的身形只一摇,便往后倒了去。 “啊……,快,快来人,扶起子明,快,快传太医!” 李恪正自打叠起精神要听故事呢,冷不丁见得陈子明喷血倒下,顿时便慌了手脚,忙不迭地跳了起来,惶急不已地狂嚷个不休,偌大的御书房里顿时便乱成了一团…… “馨妹放心,子明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唉,都怨朕,忘了子明一路辛苦,没能早让子明去休息,都是朕的错,唉……” 陈子明这么一倒下,大半个长安城可就都被惊动了,汝南公主更是第一时间赶到了皇宫,在两仪殿的一间偏殿外候着,双目早已哭得个红肿不堪,面对着自家妹子的咽泣,李恪实在是惭愧得不行,也就只剩下不停地自责的份儿了。 “刘医正,我家夫君如何了?” 值此家中的顶梁柱要倒下之际,汝南公主哪有心思去理会李恪在说些甚,一边哭着,一边紧盯着偏殿的屏风处,待得见太医院医正刘坤远从屏风处行了出来,汝南公主第一个便抢上了前去,焦急无已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回长公主殿下的话,陈大人积劳成疾,须受不得累,恐得修养上一段时日,若不然……” 见得汝南公主有问,刘坤远自是不敢稍有怠慢,赶忙将陈子明的病情简单地道了出来。 “啊……” 一听刘坤远这般说法,汝南公主原本就乱的心顿时便更乱了几分,也顾不得李恪还在一旁,惊呼了一声,疾步便抢进了偏殿之中。 “刘医正,子明这病可能治否?” 李恪原本已抬起了脚,打算跟着汝南公主一道进殿,可想了想之后,却又停了下来,眉头紧皱地看了刘坤远一眼,面色凝重无比地追问道。 “陛下明鉴,陈大人戎马半生,身上本就有旧疾,前不久又遇刺负伤,加之连日赶路,以致劳累过度,脉象虚弱,非经长时间调理,恐难痊愈。” 这一见李恪面色阴沉,刘坤远又哪敢大包大揽地胡乱打包票,只能是慎之又慎地给出了条建议。 “子明乃朕肱股之臣,社稷须臾离不得其,朕给卿一道旨意,无论须得甚药,但消天下有的,都给朕用上了,务必确保子明能无虞,尔可都听清了,嗯?” 一听陈子明性命无碍,李恪很明显地松了口大气,只是于下令之际,还是不免显得有些个焦躁不安。 “微臣遵旨。” 李恪既是有所吩咐,刘坤远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应了诺,匆匆退到了一旁,与几名同僚低声计议起了药方来…… “夫君,来,妾身侍候您用药。” 望着陈子明那张透着焦黄之色的脸庞,汝南公主的眼圈不由地便是一红,端着药碗的手也自不免为之一颤,险些将药都打翻在了地上,好在反应得快,总算是及时稳住了双手,愣愣地站了片刻之后,这才强挤出几丝的笑容,款款地行到了榻前,柔声地招呼了一句道。 “嗯……” 听得响动,陈子明吃力地睁开了双眼,有些个茫然地看向了汝南公主,有气无力地吭哧了一声。 “还愣着作甚,快将大人扶起来。” 见得陈子明这等虚弱的模样,汝南公主的眼圈当即又红了起来,却又不愿让陈子明瞧见,这便赶忙侧了下脸,假作不耐地冲着几名随侍婢女呵斥了一嗓子。 “诺!” 这一听汝南公主声色不对,几名随侍婢女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诺之余,七手八脚地便将陈子明扶了起来,由着汝南公主亲自将药碗递到了陈子明的嘴边,一边无声地流着泪,一边细心地将药水倒进了陈子明的口中。 “尔等都退下罢。” 用过了药之后,陈子明的体力好歹算是恢复了一些,可精神依旧不是太好,挥手吩咐之际,语气可谓是虚弱到了极点。 “诺!” 陈子明此言一出,几名随侍的婢女自不敢有甚异议,齐齐应了一声,就此鱼贯着退出了房去。 “夫君。” 见得陈子明欲挺身坐起,汝南公主不由地便慌了神,惊呼一声,紧着便要伸手去扶。 “馨儿莫慌,为夫没事的。” 仅仅只是这么一个挺身的动作而已,陈子明竟愣是被累得个气喘吁吁不已,可就算如此,他的脸上也依旧绽放着笑容。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汝南公主小心翼翼地将陈子明的头放在了胳膊弯里,再一看,陈子明竟然还在笑着,当即便没好气地埋汰了一句道。 “莫担心,为夫这个病啊,想啥时好便能啥时好。” 陈子明此番病倒之后,在宫中住了整整四天,今日黄昏方才乘软辇回的自家府上,一直找不到时间跟汝南公主好生谈谈的,而今,有了这么个机会,他自是不会再让汝南公主忧心不已的。 “啊……” 一听陈子明这般说法,汝南公主的双眼立马便瞪得个浑圆,显然对此并不甚相信。 “馨儿且听为夫细细说来,此事……” 陈子明淡然地笑了笑,将井陉中李淳风突然杀出一事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点明了自己的病情其实都是李淳风所给的药丸伪造出来的,何时想痊愈,只要吃下解药,便可将所有的病症扫清。 “原来如此,那夫君为何……” 听得陈子明无恙,汝南公主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可与此同时,好奇心也自不免便大起了。 “高处不胜寒啊,为夫如今已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了,若不自谋抽身退步,怕是倾覆之祸就在眼前,且就先病上些时日,再上奏本请辞也罢,你我夫妻早早离开京师之地,去杭州颐养天年也就是了。” 尽管汝南公主并未将问话说完整,可以陈子明之智商,又怎可能会不知她要问的是甚来着,也自无甚隐瞒,笑着便将自己的决断道了出来。 “夫君去哪,妾身便去哪。” 汝南公主本来就不是个喜好浮华之人,自是不会对陈子明的决断有甚异议,柔声表态之余,双臂微微一用力,便已将陈子明抱紧了几分…… 第六百三十二章 马放南山(大结局) 陈子明病了,还病得不轻,饶是一众太医国手们常驻陈府随时问诊,可月余的调养下来,病情却依旧不见有太大的起色,这等消息一经传出,天下为之震动不已,去陈府探访者不计其数,便是连李恪这个帝王都屈尊亲自去了几趟,可除了好言籍慰之外,却是谁也无甚旁的法子可想。 永隆六年八月初九,陈子明以病体难愈为由,请辞尚书左仆射之职,帝不允,亲至陈府,温言宽慰,言称让陈子明多多休息,朝廷之事不急,一切可待病愈之后,再行计议也不为迟,陈子明当场虽是诺诺,可隔了几天,却又再次上了本坚辞,帝再次不准,数日后,陈子明又上了第三本,还是坚持要请辞,言曰关中干热,不利养病,恳请能准其携家去往杭州修养,待得病愈,自当再回朝效力,帝无奈,召诸般重臣以议决之。 “子明乃朕之肱股,社稷之干臣也,今,其执意要请辞,朕甚是难决,卿等且都说说看,朕当何如之?” 李恪的心情似乎很是不好,面带愁容不说,问话的语调也自低沉得很,明显就是一派忧心忡忡之模样。 陈子明在朝二十余载,为相十数年,门生故吏众多,旁的不说,能得以跻身重臣之列者,便有一大半曾受其提携之恩,从感情上来说,诸般臣工自是都不愿见陈子明正值盛年便告病归去,问题是生老病死乃天之主张,半点不由人,诸般臣工们虽不愿,也自不敢说要强留,一时间对李恪的提问,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陛下圣明,微臣以为陈大人功高盖世,文武兼备,确是古来少有之圣贤也,其之去职,乃我朝廷之巨大损失焉,着实令人扼腕,然,为陈大人病体着想,窃以为当准其告病,依当年卫国公之旧例,加特进,留京安养,社稷若有大事,也好随时征询,此,微臣之浅见也,还请陛下圣裁。” 一派死寂中,却见文臣队列里人影一闪,礼部尚书许敬宗已是大步抢到了殿中,朗声提出了自个儿的见解。 “嗯,这主意不错,朕看着可行,诸公以为如何哉?” 许敬宗话音方才刚落,李恪也不等诸般臣工们有所反应,便已紧着表了态,而后么,方才假惺惺地问询了下诸般臣工们的意见,毫无疑问,许敬宗所言本身就是李恪的意思,这两位明显是套好了的。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议恐有不妥之处。” 能成为顶级朝臣的,自然不会是愚钝之辈,这一见李恪与许敬宗在那儿一唱一和,又有谁会不清楚圣意是怎生回事,于是乎,称颂之声顿时便大起了,可就在此时,却见中书令来济大步抢到了殿中,亢声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哦?爱卿所言之不妥何在,嗯?” 李恪本正打算顺势下最后的决断呢,冷不丁被来济这么一打岔,眉头自不免便为之一皱,语带一丝不耐地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卫国公当年乃是腿疾,只是不便于行而已,留京安养自是无妨,然,陈大人此番之病却是操劳成疾,关中夏旱冬寒,实不利陈大人之休养,窃以为当准陈大人去杭州调养为宜。” 哪怕瞧见了李恪的不悦,来济也自不曾稍有退缩,没旁的,不止是因陈子明对其有提携之恩,更是因着前几日陈子明便曾慎重拜托过,为报恩故,哪怕可能会触怒李恪,来济也自顾不上那么许多了的。 “唔……卿等都议议看好了。” 李恪本心是不愿让陈子明继续屹立朝堂之上的,倒不是担心陈子明会起反心,真正在意的其实就一条——陈子明的存在,已然影响到了他李恪的权威,而这,是身为帝王所断不能容的,正因为此,陈子明的请辞,于李恪来说,自是再好不过之事了的,然则李恪又不愿让陈子明离得太远,没旁的,如此多年的相处下来,李恪很清楚陈子明的才干与宏观能力,在国之大政上,李恪还想着倚重陈子明的能耐,正是出自此等考虑,他才不想让陈子明远去江南,问题是来济所言乃是正理,李恪虽是帝王,也自不敢强行驳斥了去,只能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将难题丢给了诸般臣工们。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来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为陈大人之身体着想,还是准其前去杭州为宜,若得陈大人病愈,则社稷大幸也。” “陛下,微臣附议。” “陛下,老臣亦附议。” …… 诸般重臣里受过陈子明恩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些,先前是没人带头,大家伙不敢随便开口,而今么,有了来济打头阵,似吏部尚书李恒、户部尚书韩瑗等自是都乐得顺水推舟上一番,如此一来,朝议自然也就成了一边倒之势。 “既如此,那就依诸公之意好了,朕意已决,封陈曦为杭国公,晋太傅,准杭州养病,着将杭州行宫改为公主府,赐陈家为用。” 众意难违之下,李恪虽有所不甘,却也不好再固持己见,略一沉吟之后,便即下了最后的决断。 “陛下圣明!” 李恪的恩旨既下,诸般重臣们自是不会有甚异议,齐齐称颂也自属理所当然之事,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五月的西湖无疑是最美的季节,半湖碧绿的荷叶间,朵朵或红或白的莲花开得正艳,夕阳下,晚风吹过,荡起一湖的涟漪,值此良辰美景,揣上壶美酒,于湖边的柳树下垂钓,自是再爽利不过的事儿了,当然了,这须得有钱又有闲,否则的话,又哪能享得此间之乐,毫无疑问,陈子明显然就是这么个主儿,自然不会错过这等美事,哪怕半晌下来,也不曾钓到多少的鱼,可这等闲情逸致却是难得得紧。 二十年过去了,自打离开长安,定居杭州,已是整整二十年了,哪怕每日里总流连在西子湖畔,可对西湖之美,陈子明却是怎么也看不够,但凡无事,总要在此逍遥上大半日,或是钓钓鱼,或是遛遛狗,要不便是陪妻妾们泛舟湖上,日子当真过得有若神仙一般爽利着,眨眼间,二十年的岁月就这么过去了,快得有若白驹过隙一般,真叫人感慨万千不已的。 要说感慨,陈子明心中的感慨当真多得数不胜数,二十年来,大唐不单扫平了周边诸国,更是以水师以及新军远征八方,先后荡平了整个亚洲,势力远及欧、非,甚至连美洲都已踏上,带回国中的奇珍无数,大唐已然成为了天下共主,无数小国前来朝圣,举世皆以成为大唐之民为荣,执政近三十年的李恪也就因此成了千古最伟大的帝王,当然了,这一切的一切,陈子明都只是看着,却鲜少再管朝中之事,哪怕李恪专程派人来问策,陈子明大多数时候都是保持着沉默,唯一发表意见的就是在对美洲的征服上——陈子明关心的不是战事本身,而是物种的收集,在他的建议下,玉米、番薯、土豆、花生等大量南美的优质作物引进了中原之地,粮食产量就此年年攀新高,大唐的人口繁衍也因此陡然提速,从贞观末年的四千五百万不到剧增到了一亿两千万之多,开历朝历代所未有之盛世。 于陈子明而论,大唐繁华也好,强盛无敌也罢,那都是早就已预见得到的事儿,与有荣焉之余,也自不会太过在意,真正让他每日里笑口常开的是他陈子明有后了,不单有后,还有不少——陈子明本人子息不多,拢共也就只有一子一女,可其子陈舒却是能生,二十年下来,竟有了七子八女,早已升任工部尚书的陈舒自己没太多的时间管教子女们,但凡满了三岁,无论男女,全都放到了杭州,交给陈子明去管教,对此,陈子明自是乐得含饴弄孙,也自不嫌烦,到了如今,除了最年幼的两个孙子还在杭州外,余者皆已入了仕,长孙更是已成了太原知府,其余诸孙也各有其位,无一在七品以下者,陈家不单没因陈子明的隐退而衰弱,赫然已成天下有数之望族,唯有萧、裴、崔等少数几个世家能相媲美。 “爷爷,爷爷,奶奶喊你回家吃饭了……” 说到孙子,孙子就到了,这不,就在陈子明感怀不已间,他那年仅四岁的幼孙已是有若小鹿般蹦蹦跳跳地从远处跑了来,一边跑着,一边还奶声奶气地嚷嚷着,小脸蛋上满是洋洋之喜气。 “好,好,好,回家吃饭去,来,爷爷抱。” 尽管已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可陈子明的身体却依旧好得很,这一见爱孙跑了来,哈哈大笑着便迎上了前去,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爱怜地用袖子擦去了其鼻尖上的汗珠子,笑呵呵地便往不远处的陈府行了去,夕阳下,一道宽阔的背影越拉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