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龙会》 泌园春 明志 万里长江，一泻东流，雪浪滔滔。更黄河咆哮，巨龙远奋；长城挺立，伟力高标。 北国冰封，江南翠滴，浩气横纵上九霄。秦时月，照中原大地，百媚千娇。 江山锦绣丰饶，引关外狂胡竟发烧。恃金戈铁马，踏疆似虎；豺狼兵甲，怙恶如妖。华夏男儿，神州喋血，御侮雄心百丈高.齐声啸：遂平生大志，秣马横刀！ 一、大雨中信差赶路急 酒店内士民论官声 正是六月霉雨天气，瓢泼般大雨淋得人睁不开眼。开封驿道上却跑着一匹枣红色快马，四蹄踢起驿道的积水，像是一团水雾在迅速移动。马上的信差躬腰伏在马背上，右手的马鞭仍不停地挥舞，口里不住喊着“驾、驾”催促枣红马向前疾驰。 离开封城不到二十里的驿道边有家恒升酒店，一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的招牌被横着支在酒店外，仿佛也惧怕这暴风骤雨，瑟瑟地不住在风雨中左右摇摆。小店一共三间门脸，两边各摆四张饭桌，中间柜台前边还有两张饭桌。门脸后一进四间两层的是客房，再往后就是带牲口棚的小院了。 因为天很暗，此刻小店里点了两支蜡烛，昏淡的烛光下小店掌柜的右手拿着一块赶打苍蝇的布帘，坐在柜台边上的春凳上打瞌睡。只有靠东北屋角的饭桌边围坐着三个大汉，桌上摆着酒食，三人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喝。这三人已来了两天了，每天均是如此，却是很少说话。 昏黑的天空突然一阵电闪，随之一个极响亮的雷声把正在做梦的掌柜惊得猛地坐了起来：“乖乖不得了，这老天爷尽放些虚屁，也没见真个雷霹死恶人，倒惊了我的好梦。”转身面对那三个大汉问道：“三位爷吃好了吗？” “嗯”。三人中一个身穿黄衣的大汉答道：“你让伙计先把这儿收拾了，然后给我们沏壶茶，一并算钱与你。还有，后面留间客房候着。”这大汉满脸络腮胡须，黑黑皮肤，神情甚为威猛豪爽。 “三位爷您太客气了，些许茶水不要钱，算小店送给三位爷。不过去年田中丞茶引查得紧，税又收得重，小店置办不起好茶叶，您三位将就吧。客房都空着呢，随到随有。”也不等那三人答话，便转身对里屋喊道：“小二，给三位爷上壶茶。” 从里间出来一个手脚麻利的小伙计，左手提着一个大茶罐，右手拿着一块抹布，先将那三人饭桌收拾净了，然后拿出三个大粗碗摆在桌上，把大茶壶放在黄衣汉子面前，说道：“三位客爷请慢用，大碗茶管够。”然后给每人碗里斟茶。隐隐听得驿道上有人喝性口的声音，渐渐能听到马蹄踩水声，小二把手里的茶壶放在桌上，对掌柜的说：“掌柜的，好像又有赶道的客人呢。” 掌柜的走到小店门口伸出头往外张望，果见四匹高大的黑色大马疾驰而来，转过头对小二说：“快，有四个客官过来了，这大雨下的，肯定要来打尖。” 一时马声已到门口，马上四人一色打扮，头戴着斗笠，身上紧裹着浓密蓑衣。到小店门口一齐带住马，一位长脸短须的老者边下马边向店里问道：“有酒饭吗？” “有，有。小二，快引客官进店，把客爷的马牵到后院侍弄些草料。”掌柜的没想到如此天气生意还不错，平时这种天气只有几个驿道上的信差会光顾的。 小二打着一把破纸伞招呼着客人：“四位爷，这边请。马交给小的，要什么酒饭请吩咐掌柜的，一会儿就得。”说着接过四人手的马缰绳，绕过店堂，从边门把马牵往后院。那四 匹马神骏异常，雨中疾驰后并不显疲倦，被水浸湿的皮毛油亮放光，昂首直打响鼻。 四人走进店，都是差不多的高挑身量。各自解开斗笠、蓑衣的扣绳脱下让掌柜的晾在竹竿上，然后围坐在东南屋角的饭桌上，四人中有两人穿着青衣短靠坐在对面，年龄都在三十岁上下，面皮雪白，腰间隐隐鼓起。那长脸短须老者一身皂黑，背上背着一个鹿皮背囊，年纪约莫在五十左右。坐在首座的是个年青的公子哥儿模样的，身穿着素白的紧身短靠，虽是刚从雨中进来，头发却一丝不乱总起一根油汪汪的大辫子拖在身后。五官端正，细看时白净的脸庞隐隐散布着几颗很小的白麻子有些破相，双眼眼神有些忧郁，顾盼之间却颇具威严。因有斗笠和蓑衣遮挡，四人只是袖口和鞋袜稍有些水渍。 那老者向对面坐着的年青人问道：“公子爷，您看要不要喝点白酒驱驱寒？霉雨天雨中赶路只怕伤了风。” 那公子像是心思重重，漫不经心地答道：“嗯，那让掌柜的上点白酒吧。天才午末，天黑前赶到开封就成了。吃完饭歇息一下，等后面大车也到了再赶路。” “是”，那老者答应着，转身吩咐掌柜的：“给我们多弄些下酒菜，一斤白酒，另切两斤熟牛肉。” “好嘞，我这就吩咐小二给您准备着。” 少时酒菜上齐，那四人赶路已久，自是饥饿，尽自吃喝，不再说话。除那公子拿捏些外，其余三人并无顾忌，一时间风卷残云，一桌酒菜盆干碗净。 先前的三名大汉自顾喝着大壶茶，下首穿青衫的汉子听着四人说的像是北京官话不禁有些狐疑，趁着那四人吃饭的功夫，拿眼打量了几眼，碰了碰黄衣大汉，并不说话只拿手指醮了茶水在桌上写：“是敌是友？”，那黄衣大汉嗯了一声，也用手写道：“不知，见机行事。”写完用手擦掉对那二人说：“二位兄弟，咱们先在此歇息，看来这雨不是一刻能停。小二，再给我们续壶水。”正在给那四人收拾饭桌的小二连忙答应道：“爷请稍候，这就让人给您续。”转头对着里间喊道：“小鱼儿，把炉上坐的那壶水拎来给三位爷续水，再给这四位爷上壶茶。” “来啦”，稍后从里间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计，一手拎着大茶壶，一手抱着一摞粗茶碗，快步走到三位大汉的桌前给桌上的茶壶续满水。青衫汉子眼见那小伙计长得眉清目秀，水淋淋一双大眼睛，眉宇间清灵之极。不禁夸道：“好俊俏的伙计！”，那叫小鱼儿的伙计并不答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转身向那四人走去。 众人听到那黄衣汉子赞叹，自是同时打量起这上茶的小伙计来，一看之下不禁也暗喝一声彩。只有那公子仍是望着窗外兀自只管下的大雨静静出神。小鱼儿并不躲闪众人的目光，自顾将茶碗放在那公子面前，公子“唔”了一声，仿佛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鼻中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女儿香，这才打量起正在替他斟茶的小鱼儿，一看之下不觉呆了：“晓棠儿？”小鱼儿原本大大方方，但看着那公子深邃的眼神竟有些慌乱，连忙说道：“这位爷，我是这酒店的伙计，您认错人了吧？”“哦，哦，”那公子回过神来，眼睛却仍盯着小鱼儿的脸庞说道：“你像极了我一位故人。”小鱼儿被他的眼神弄得有些窘迫不安，竟有些忙乱地替他们斟满茶，转身要回到里间时，实在是还想看一眼那令人有很奇怪感觉的眼神，于是偷眼看了一眼那公子，见那公子的眼神中竟还充满了令人心碎的忧郁，不禁对他笑了一笑，转身回到里间。那公子闻着渐行渐远的女儿香，眉头慢慢舒展开，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青衫大汉眼盯着小鱼儿的背影问：“掌柜的，你这伙计轻言细语，眉清目秀，莫不是个女儿家？” “呵呵，他是小二老姐姐的幺儿，天可怜见的，说是从小身子单薄生得一副女儿相。自从小二姐姐姐夫一家头几天出去逃荒后，小二便领着他在我这儿帮忙。只管饭不开工钱。” “逃荒？河南这几年没遭什么大灾啊，怎么会逃荒？” 那掌柜的深黯“祸从口出”的道理，并不想沿着话题说下去：“哎，听得出来您是外乡人，这个可就不好说了” “这有啥不好说的”，干完杂活也守在门脸里的小二接口说道：“自从去年田中丞当了河南总督，一心要开荒说是要报效皇上，便逼着老百姓丢掉熟地都去开荒。开荒的就发一点种子粮，都当口粮吃了，还哪有粮种？最后是新荒没开成，熟地又成荒田了。河南是没天灾，那是人祸啊。” 那边坐着的公子听着小二的话，刚舒展的眉头又紧锁在一起。 “就你话多。”掌柜的见小二口没遮拦，出声喝止：“你知道个啥，中丞爷自有中丞爷的道理，这可是国家大事，你一个小老百姓懂个屁？” “哎，掌柜的，这儿又没官府中人，就是有，老百姓议议官员的官蔑也不为罪嘛。”那公子出声言道，又问那伙计：“那你们河南去年就有人出外逃荒了？” 那伙计倒是知无不言，看了一眼低眉坐着的掌柜的说：“这位公子爷说得是啊，咱不偷不抢不杀人不放火，在哪朝哪代都不能算是犯法。从去年秋后无粮我们这儿就有没饭吃的人逃荒了。其他的地儿我就不知道了。” “哦，那今年呢？”那公子好像挺关心这事，追问伙计道。 “今年更多了，有的村整村的拖家带口往外逃，外面虽苦但总还有线生机啊！” 那公子听了这话，长长地叹了口气，两眉紧锁道：“可怜这些老百姓颠沛流离，只为一口饭，一线活命的机会呀。”说完黯然神伤。 那三位大汉一直在听着他们说话，见那公子神态，不禁大起同道之感。黄衣大汉说道：“我们弟兄三人从南京过来，两江那边到处都是讨饭的河南人，大多是老老小小一家儿，逢上有生病要钱治病的，只能是卖儿卖女，凄惨之极。” 那公子听了黄衣大汉的话，冲他一拱手说道：“这位仁兄，既从南京过来，请问那边的官府是否接济逃荒的流民？” “两江总督李卫倒是在南京设有义仓，搭建粥棚舍粥。奈何下面经手的官儿从中克扣，听说刚开始时粥棚舍粥还能插箸不倒，后来就能当镜儿照了。” “哦”那公子长叹一声：“田文...中丞可算做一酷吏了。” 那黄衣汉子对着那公子拱手作礼：“在下本地人氏，姓秦名雄，贩卖药材为生，这二位是我的生意搭伙，这位叫岁三强，这位叫崔百胜。敢问公子爷高姓大名在哪里发财？”岁三强和崔百胜也连忙起身拱手为礼。那公子一行四人也起身抱拳：“幸会诸位，在下龙四，北京人氏，家里世代经营古玩。此次到开封置办一批先秦的古玩。这三位是我家的伙计，”他一指长脸短须老者：“这位是单伯叫单雄文。”又一指两个穿青衣的汉子：“这是两兄弟，一个叫武国治，一个叫武国平。” 那秦雄三人一听他们自认是北京来的，倒觉是自己多疑。连忙拱手道：“幸会、幸会。” 酒店外猛的一个惊雷，众人只觉脚下的大地都随着雷声在发抖。满天的乌云压得天光更暗，那雨没头没脑地下得更大了。 “这鬼天气，下得没完了。”掌柜的走到门口，抬眼望了望天说道：“小二，再去掌两支烛来。” “好大的雨啊。”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中等身材、肤色白净秀才模样般的人，把正在门口看天的掌柜吓了一跳。“我的客爷，莫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没听到个动静您就到了。小二，快招呼客爷进来。” 二、赴科举秀才书失落 道不同豪强相为谋 那秀才却并不急着进店，站在门口收起油纸伞，抖抖伞上的水渍交给小二，把掖在腰间的青色长衫下摆放下又捋了捋，动作甚是潇洒。看看店里坐着的客人，才慢慢走到西屋的一张饭桌前坐下，顺手将肩上背的搭裢轻轻放在桌上。 先到的众人看那秀才虽是从大雨中走来，除了鞋袜上有点泥浆和水渍，身上却无一丝潮湿，常人仅凭一把小油纸伞在如此大雨中绝非可能。崔百胜碰了一下秦雄，用手在桌上写道：“此人轻功绝佳。”秦雄面色凝重点点头却并不答话。 “客爷，您用点啥？”小二用桌布擦着秀才面前的桌子，顺手将一张纸条塞在搭裢下，看了秀才一眼。秀才会意稍稍一颔首，道：“多谢小二，你店中可有面食？”小二答道：“面食当然有，咱这河南地界的酒店能没面食吗？您想吃点啥？” 那秀才看了看众人，见除了那龙姓公子眼望窗外想心思，其他诸人都不时拿眼瞟着他，不禁一笑：“那你给我来碗面疙瘩，多放辣子、醋和大葱。” “客爷这口味倒奇怪，您刚淋了雨，要不要用点白酒？” “不用，再给我切些熟牛肉。” “好嘞，您请稍候，一会儿就得。” 崔百胜满眼狐疑看着秦雄在桌上伸手写道：“四川？湖南？山东？山西？”秦雄摇了摇头，面色更加凝重。站起身来冲那秀才一拱手说道：“请问这位小兄弟莫不是到开封来会试来了？” “正是，学生紧赶慢赶生怕误了考期，十年寒窗毁于一旦啊。” “不会不会，我料秀才今科必中！”一直很少开口说话的岁三强嘻嘻笑道：“秀才赶考不带书，想必是四书五经烂熟于胸，今科高发啊。” “非也非也，先生取笑了。我原本也带着书的，只因渡黄河时风高浪急、行船不稳失落了。”秀才叹着气，却面带着微笑答道。 秦雄瞪了岁三强一眼，转身对秀才说道：“小兄弟不须理会，我这兄弟和你玩笑哩。” 那秀才好像并不在意岁三强的揶揄，说道：“呵呵，我倒是想借着那位大哥吉言，读书人谁不想金榜题名啊！” “那我也祝小兄弟今科高中。”秦雄说道。心里却直犯嘀咕：这秀才明明是四川口音，说话迂腐倒真像是个读书人。可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轻功？莫非是自己走了眼？ “您的面疙瘩来嘞”小二用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放在秀才桌上。“真是又香又酸又辣，客爷您慢用。” 天光慢慢有些放亮了，雨比先前也小了些，只是仍然是电闪不断，雷声隆隆。 “得得得……”驿道上马蹄声又起，声音杂乱好像是人数众多，掌柜的忙从春凳上起身走到门口探望，只见驿道往开封府去的方向过来七八匹马，转眼间已近酒店，一共八人，后面有匹马的背上驮着一个用布包捆的包袱。马上最前一人“吁”的一声带住马，右手马鞭一指恒升酒店，扯着嗓子喊道：“弟兄们就这儿了，大家下马了。”众人轰然答应跳下马来。 不用掌柜的吩咐，小二早就上前来：“各位爷里边请，马交给小的到后院喂些草料……” 一名粗大汉子取下了马驮的包袱。众人把马缰绳交给小二，纷纷取下头上遮雨的斗笠一窝峰拥进酒店，径直坐了西屋的两张空桌。那最前为首的汉子长相粗俗却一身衣着极为光鲜，一见秦雄三人，就想过来答话，却被边上一个身材削瘦、尖嘴猴腮的拉了一下衣衫，大汉唔了声，便只和秦雄三人微一颔首，吩咐掌柜道：“为我们多上些饭食来。奶奶的，前胸这个……都快贴上后背了。”掌柜答道：“饭食现成的有，不知客爷们要些什么下酒菜？”那人道：“不用多问，有菜只管上，这个……这个……酒就不用了。”同来众人脸上皆有不愉之色。在他下首坐着的身材削瘦汉子说道：“大哥，弟兄们赶了一天的路，到地方了，还是给弟兄们上点酒解解乏吧。”说罢转身对同来的人道：“大伙喝点酒解解乏，不许贪杯误了大事！”众人齐声答应。那首领微一沉吟说道：“那好，为我们上二斤好酒。掌柜的，山西太原府驿站的信差是否都在你店里打尖？”那掌柜的正要到里间吩咐小二准备酒饭，见问转身答道：“那是，不光是太原府，就是洛阳、平原府只要进开封，都是在小店打尖。”“嗯，这个……这个……那今日太原驿站的信差来过了吗？”“还没有，客爷也是打北边来的吧？今日这般大雨，不知黄河上今日是否有渡船？”那首领答道：“有渡。”“哦，那只须等到未时末便能到小店了，客爷打听这干啥？”未等那首领答话，另一桌上一个脸上有条刀疤的汉子答道：“今日来的信差是他小舅子，”他一指身边坐着的一个畏头缩脑、神形猥琐身材瘦小的汉子正色说道：“在家偷了姐姐的嫁妆跑出来当兵了，今日姐夫带着众兄弟来找他的晦气来了。”众人一怔，旋即轰堂大笑。“好你个徐三炮，拿老子开涮呢，呆会白洒上来看老子不灌死你。”那瘦小汉子被人打趣，神色尴尬，大约自恃酒量甚宏，便以灌酒威吓。 那首领原本拿捏着莞尔，却见酒店掌柜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神情甚是可笑，不禁哈哈大笑：“掌柜的，这位兄弟是在说笑，当不得真。催催小二这个……赶紧为我们上酒菜。” 崔百胜眼望秦雄，手指在桌上写道：同道？秦雄微微点头。 那单雄文和武氏兄弟听这伙人打听驿站的信差，心下顿感警觉。眼见这伙人虽服色不一，却行为怪异，满身江湖气，为首的汉子虽貌不惊人衣着滑稽，言语间颇显粗俗，但宽肩厚背、双手伸出粗大的五指一般长短这些外家横练工夫也是一眼能看出来的。边上身材削瘦、尖嘴猴腮汉子却头发稀落，眼睛不大却目光锐利，鹰勾鼻鼻孔微有些上翻，两手节骨甚长指尖皆留着些许长的指甲，颜色有些发黑。看他在同伴中行事说话隐约间人望高过那首领。打趣同伴的徐三炮也是身高体健、颇带豪气，若不是脸上那道长长的血红色怖人刀疤败了相，倒真说得上是气宇轩昂。余下几人虽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却总是让人感觉有股匪气。放在墙角的那捆包袱也甚是可疑。三人互相一使眼色，单雄文起身问那公子道：“公子爷，咱们该上路了吧？”那龙四公子心知他们三人起疑，不禁心下也有些慌张，但却眼巴巴地望了一眼那小鱼儿隐身的里间，微微一笑说道：“别急，再歇会儿，等雨住了再赶路吧。”那三人面略显焦虑之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坐下。 龙四公子并不理会西屋那伙正在喝酒吃肉的豪客，只顾用眼瞟着已吃完一大碗面疙瘩的书生，可能是辣椒放得太多，那书生吃得满头大汗，白皙的脸庞透出一丝红晕来，面如满月眉目间极为清秀，看年纪应该有二十二三岁。此刻正自掏出手绢擦汗，偶尔冷眼打量一眼旁边桌上正自吃喝的那伙人。乘那秀才眼睛朝自己这边看来时，龙四公子对那秀才说道：“兄台，可否移步过来叙话？”那秀才面有愕然之色，随即微笑道：“如此叨扰。”顺手抓起桌上的搭裢背在背上，起身径直走到龙四公子桌子边，单雄文忙起身对秀才一拱手说道：“秀才先生请坐。”自己走到武国平身边坐下。 “小二，请给这位兄台拿个茶碗来。”龙四公子对刚刚在那边上完菜的小二说道。又转头眼望那秀才道：“兄台贵姓？”秀才与他四目相接，只觉那龙四公子的眼睛里满是忧郁，虽是含笑却仍掩不住抑郁之情，好似一潭秋水令人深不可测。心下暗自心惊：此人如此眼神让人说不出的怜惜，令人顿生即使为其丢却性命也在所不惜的感觉来。嘴中却答道：“学生曲艺，祖籍四川，现居河南洛阳。此次到开封是参加会试来了。敢问兄台尊姓大名？”“我叫龙四。”龙四公子眼见这曲艺举止文雅，心下对其颇有好感，逐一一为其介绍武氏兄弟和单雄文。四人互道幸会。 “曲兄，此次会试是田中丞上任的头一次 吧？” “是，会试三年一期，田中丞去年才来河南的。” “哦，那到开封应试的举子有多少人呢？” “河南文风本不盛，往年会试大约有七、八百人吧，今年嘛大概只有往年的一半。” “那是为何？莫非又是田文……中丞……” “龙兄果是京城人，大概也耳闻了这位中丞爷‘模范总督’的作派了吧。” “嗯”龙四公子转头又望着窗外渐小的雨，低声道：“田中丞推行雍正新政，一味下的猛手，不但是得罪了田主、绅士，还得罪了读书的士子啊。” 这时西屋一伙人酒足饭饱，那首领朝那瘦小汉色使了一下眼色，起身走到秦雄三人的桌前站住，双手抱拳道：“这个……三位兄弟，请问哪位是老大？可否借一步说话？”秦雄站起身抱拳说道：“在下秦雄，候兄弟们多时了。咱们到后面客房说话。小二，领我们到客房。”二人随着小二穿过里间的后门走进一楼东面的客房。 客房很简陋，小小的窗户透进暗淡的光。一个中不溜的炕上铺着看上去很旧的被褥，一张小破桌，两把没靠背的椅子即是客房的全部家当了。土墙上钉着几个钉子大概是给住宿的客人挂斗笠之类的东西。两人进得房来，秦雄问道：“请问大哥可是王首领？”那首领微微一挺胸，拿捏着答道：“正是在下。这个……你们黄堂主都吩咐了吧？”“大哥放心，堂主已经吩咐过了，事涉机密咱们大家都无需知根知底。不过咱们清明会那是明着跟鞑子干，没什么好躲躲藏藏的，小弟是清明堂副堂主秦日昌。不知大哥是否敢以姓名相告？”“嘿嘿，素闻清明会清明堂秦堂主这个……这个……豪爽过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不过兄弟后面还牵扯着很多大有来头的人，不方便之处还这个……这个……请秦堂主见谅。”那秦日昌哈哈一笑：“好，不为难王大哥了。你们来了多少人？”“三百多，我舅……这个……这个……耿头说怕一起走太扎眼，引起官府注意，分批走的。我们八个是第一批，先行赶到这里和你们接上头，还有这个……这个……截住信差摸清点子行程。” “那你们的人多长时间可聚齐？” “一个时辰走一批的，这个……一天内可以聚齐。”王首领低头想了一下说：“你们点踩好了吗？”秦雄答道：“在下是奉命先和你们接头的，踩点的事却是咱们黄堂主这两日亲自带兄弟们去的。” 王首领低头想了一下说道：“嗯，这个……这个……还没定好吧？” 秦日昌一怔，不知他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说道：“在下这两日一直在这儿等你们，自是不知。” “哦，这个……怎么没定那接的什么头啊？” 秦日昌心下不悦：这人有些缠杂不清。道：“点子行程日期还早，再说此等大事也还需等你们……耿头儿一起商议吧。” 王首领正色道：“嗯，这个……倒是，不能什么事都是你们清明堂说了算。” 秦日昌肚中大骂怎么派了这么个草包来当首领。道：“不知你们耿头儿几时能到此间？。” “这个……这个……耿头儿走的是最后一批，可能要明日才能到吧。”王首领说完似乎忘了下面该说什么，想了一想方道：“哦，你们来了多少人？” “我们总舵主说此次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举就可动摇大清根本，所以咱们清明堂的硬手已全部出动，此刻都在开封城里等我们的消息呢。总舵主随后也会率各堂高手齐到开封。” 这清明会据传是当年闯王李自成手下的一名大将李清扬所创。清顺治二年闯王李自成兵败，于通县九宫山被当地地主武装所杀，其时任李自成大顺密云防御史的李清扬此后改名换姓浪迹江湖。清军初入关时在江浙一带暴行甚多，李清扬搜罗旧众于江浙一带和别的反清组织一样，先是布道行医治病救人和民众广结善缘，吸纳反清复明志士创立清明会。后经李清扬苦心经营逐渐壮大。至康熙元年时盛极一时，各分堂分会自江浙两省蔓延至全国各地，人数极众。然盛极而衰，康熙十七年，因其反清意志逐渐暴露，即遭朝廷严令镇压。清明会虽人数众多却良莠不齐，以入会趁口食的亦不在少数，这帮人逢清军剿灭时自作鸟兽散，余下者拚死抵抗却是寡不敌众，总舵主李清扬被活拿斩首于京城菜市口。自此元气大伤，余众自清康熙三十五年后几乎销声匿迹。直至康熙晚年，康熙皇帝年迈怠政，清廷朝政腐败、无官不贪使得国库空虚，加之蒙古外族入侵，连年的用兵和水旱灾害以致老百姓民不聊生。清明会乘机东山再起并得以迅速扩张，为防再次被朝廷剿灭其舵主吸取先前教训：新入会者须会中兄弟介绍经分舵主或堂主对其人品、武功进行考究后方可入会；会众无事时散居各地，自操生业，虽生死兄弟亦不相往来，及至有事时方一呼百应，聚众行事。因而人数虽不如前，但会下所众网罗的皆是意志坚定，武功高强之士。尤其两年前新任总舵主于维扬武功虽不高却天纵英明、足智多谋且知人善任，将会中诸多事务整理得井井有条，好不兴旺。由此更吸引了大批各派武林高手前往入会。隐隐间已成江湖第一大帮会。朝廷觉察后，多次派兵清剿却因清明会平时所作的都是些劫富济贫、惩恶扬善之举，颇得百姓保护，加之新任舵主将总舵虽仍设在江浙两省地点却非固定，各省所设堂和分舵也不固定在某地，行事隐秘飘忽不定，最终几次均是劳师糜饷无功而返。眼见其座大，终成朝廷一块大大的心病。秦日昌所在的清明堂即是清明会在河南所设分堂，亦是清明会中最大的一堂，堂下人数颇众，因地近嵩山少林，堂中少林俗家弟子犹多。 王首领嘿嘿一笑说道：“嘿嘿，秦大哥，咱们这个……虽然各有所图，好在目标这……个这个……一致。众兄弟尽自当拚死力以成大事。到时黄澄澄的赏金下来弟兄们可有的乐了啦。哦，酒店里另外几个人是什么路数？” 秦日昌暗中摇头，和这帮人举事实不知有几成胜算。心想将他一军，道：“依王大哥看呢？” “这个……这个……我们刚到只顾吃饭了，还没仔细看呢，你们先就在这里应该晓得些吧？” 秦日昌心知此人确是浑沌之人，对方如何派此人来接头实是不得而知，只能是盼后来之人切莫同他一样罢了。当下略一沉思说道：“那四人是一伙生意人的，北京来的古玩商，那公子自称姓龙，应该不是会家子。另外三人可能是他的伙计，也可能是他的保镖，看身形功夫错不了。”秦雄低着头踱了几步沉思着继续说道：“那秀才说话迂腐却轻功一流，背上背的搭裢里装的应该是短小兵刃。说是到开封参加会试，方才我的兄弟点了他一下虽然能自圆其说，但以我的经验看不会是一般的读书人。这秀才实是有些难以捉摸。” “嗯，这个……这个……那信差到了咱们在哪下手？” “这儿离开封已近，驿道上保不齐就会有路过的闲杂人，我看就在店中下手。” “在店里下手，那帮生意人和那秀才怎么办？一并做了？” 秦日昌对龙四印象不坏，颇有同道之感。皱着眉头又低头想了一会道：“那龙四既是生意人自是不愿多事，况且如果知道我们是清明堂的人想必也不敢多事。在店中下手，盯紧点那秀才，如是情形不对再说吧。” “无毒不丈夫，这个……这个……我看不如一锅烩了干净。”那王首领咬着牙说道。 秦日昌脸上稍有不悦：别的本事没有，杀起人来心狠手辣。难怪堂主说都是些江洋大盗，平时杀人越货的事干得惯了。嘴上却道：“兄弟见人见多了，不会走眼的。王首领要是不放心，我们也不拦着。” 王首领看人脸色的本领却是不弱，见秦日昌脸上变色，忙嘿嘿一笑道：“这个……这个……我们耿头说的，小心撑得万年船嘛，天 大的事自然是天大的小心，堂主别见怪。就依着堂主，咱们见机行事。” 秦日昌见他如此说话心下稍忿，虽他为人耿直不愿多伤无辜，也知此事若走露风声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回色说道：“王大哥多心了。眼下已过未时了，我们还是到前面坐等，一切等探知了点子行程再作商议吧。”“那好，这个……这个……一切仰仗秦堂主了。”那王首领矜持地一摆手，说罢抢步跨出客房。秦日昌摇摇头，跟在后面来到院中，此时天色大亮，那雨已是住了，只是零星地落下几滴来。 三、说前事原是旧相识 出恶语豪强自相讥 “田中丞如此刻薄读书人，如何不教士子们寒心？” 酒店里秀才曲艺还在和龙四公子聊着河南总督田文镜，二人看似甚是投机。单雄文和武氏兄弟只是在一旁静听，并不插话。和王首领同来的豪客大都趴在桌上打盹。二人进得酒店，各自回到自己桌旁。秦日昌对岁三强和崔百胜略使眼色微微点头，岁崔二人点头回应。 单雄文见二人连袂而回，皱了皱眉头，乘着龙四公子沉呤曲艺的话语时起身对龙四说道：“公子爷，雨见停了。看天色此刻已过未时了，我看您先和武二武三先上路吧，我留下等大车。”龙四公子抬眼看到单雄文满眼的焦急，心知他是老江湖，定是嗅到了些什么，再看武氏兄弟也是脸色焦虑。虽是心中还是极想看那小鱼儿一眼却也只得起身说道：“那好，单伯就留在这儿等大车，武二、武三我们先上路。”言语间对单雄文颇为尊敬。又对曲艺一拱手说道：“曲兄，咱们谈的甚是投机，若有机缘开封城里再会。诸位，在下告辞了。”“龙兄请便。”秦日昌拱手还礼。那曲艺亦起身拱手作别，和单雄文一起送主仆三人走到店门口喊小二带马，龙四公子回头对单雄文说道：“雨已停了，咱们三个的雨具等大车到了放到车上带来，我自让人在开封城门等你。”单雄文忙躬身答：“是。”武国治扫了一眼西屋的众豪客，对单雄文一使眼色，单雄文笑道：“你们自管放心，兄弟自理会得，大车一到即刻赶到开封，不会误事的。”眼见三人翻身上马，策马往开封城方向而去。 单雄文回到酒店，脸上已不见焦虑之色。仍回到自己坐的饭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又替曲艺碗中续满水对身后的曲艺说道：“曲先生还请到这边坐。”“多谢老伯。”曲艺依言坐下。 秦日昌先前只顾那龙四公子，并未太在意单雄文，此时细细打量他，猛然想起一人，遂问道：“单大哥不知可识得归德强威武馆单雄锐单馆主？”单雄文答道：“那是在下家兄，秦兄莫非识得他？” 三年前，清明堂下一个小头目因调戏妇女被开香去指，驱除出会。哪知那小头目回到老家归德，自称是属清明堂堂主指派到归德组建分堂，靠着清明堂的名头纠集了上百人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竟然干起了强盗营生。当地官府虽几次调兵清剿无奈那小头目早已重金买通归德府内一名师爷，事先已得消息加之武功不弱、为人机警几次都最终得以逃脱。此后那小头目更加肆无忌惮，成为令归德府百姓谈虎色变的一个人物。当时清明会总舵主余庆祥闻之极是震怒，重责清明堂堂主黄震并令其五日内绞杀那小头目。黄震即率清明堂硬手潜伏归德，却因人地生蔬很难得手。正自惶惑之际，得强威武馆馆主单雄锐鼎力相助，期限将至五日时黄震在归德城最热闹的南门大街立毙小头目于掌下。消息传出，归德城中百姓奔走相告，弹冠相庆，清明堂亦名声大振。那清明堂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事后黄震曾备下厚礼令秦日昌送到强威武馆，确被单馆主婉言谢绝，加之单雄锐一身祖传外家横练功夫，周身除气门外刀枪不入，祖传的一对打神锏造诣也是极深。因此其为人和武功在清明堂中口碑极好。 “失敬失敬！”秦日昌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单馆主侠肝义胆，为人仗义，在河南山西一带那是无人不知的。在下曾和单馆主有过几面之缘，不过有经年未曾相见了，不知近来可好？” “秦爷过奖了，家兄些许微德还承蒙秦爷挂念。这些年我一直在京城帮人做事也未曾见过家兄呢。此次原本就打算等少东家货物置办齐全，告几天假到归德府去探望家兄。” “哦，”秦日昌本为人豪爽，口直心快。心想既有一身功夫却为何去京城给人当奴才？但话还得捡好听点的说，问道：“单大哥既出自单家，那祖传的功夫定是错不了，却为何到京城去帮人做事？” 那单雄文嘿嘿一笑答道：“家兄才高德广自能以承家学，开馆授徒。在下愚钝却只能替人家看家护院了。” 西屋那边王首领边上那们身材削瘦、尖嘴猴腮汉子一直细听他二人说话，总觉这单姓老者绝非一般角色，出言答话：“我看这位单爷一等人材，就是替人看家护院，想必也是替名门望族，说不定还是王公贵族家看家护院吧？” “这位爷取笑了，在下也不过是混碗饭吃罢了。” “单爷太谦了，刚才那位公子爷我看就是贵公子哥儿。” 单雄文知他想打探自己的底细，微微一笑说道：“京城龙家不过是世传的珍宝古玩商贾人家，虽广积钱财却谈不上名门望族更别说王公贵族了。” 王首领用眼瞟着单雄文，懒洋洋地问道： “呵呵，这个……这个……那单爷想必和我等一样，也是贪财之人。” “出门千里，只为图财。嘿嘿，诸位冒雨赶路怕不会是为好玩儿吧？” 王首领呵呵一笑：“那是那是，咱们这个彼此彼此了。” 秦日昌却颇替单雄文抱不平，说道：“单大哥一身功夫何处不可安身立命，却为何要替人当奴才？”单雄文眼见秦日昌一脸真诚，心人歉然：此人耿直豪爽，确是一条真诚汉子。自己若仍在江湖自当结交下此等直爽汉子，只可惜……嘴上却说道：“秦兄说得是，在下在龙家帮忙，实则是老东家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也只能是仗着有些三脚猫的功夫，替龙家看看家护护院了。” “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看来单老伯真乃性情中人也。”那曲艺坐在边上摇头说道：“我看那龙公子倒也是忧国忧民之人呢。”看来曲艺对龙四公子的印象颇为不坏。 “曲先生说的是，我家公子虽然生在商贾世家却对经商之道并无兴趣，整日里读经研史深究治国之道呢。此次到开封置办货物实是被老东家逼着出门历练的。” “哦，难怪方才我们说话龙公子常有老成谋国之言。那他为何不苦读四书五经以取功名，将来出将入相报效朝廷呢？” “我家公子学问好着呢，京城都察院有位都老爷考究过我家公子，说他是博古通今学问赶得上前辈大儒呢。若是下场科举必可高中，只是我家公子……嘿嘿。” “你家公子不愿科举？那又是为何呀？”曲艺倒是颇有兴味，欠着身子问道。 单雄文似有难言之隐，期期艾艾说道：“这个……我们是下人，公子可就没跟我们说起了。” “嘿嘿，”曲艺冷笑一声说道：“单老伯何须忌言，无非当今狄夷当政，满朝当权贵族沐猴而冠，欺民意、施虐政，致我泱泱大国天怒人怨。你家公子不愿卖了祖宗助纣为虐罢了。” 说到此那曲艺站起身来，面对单雄文一挑大拇指：“若果真如此，你家公子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好男儿、好汉子哩！”曲艺话落犹如一阵惊雷振聋发馈，将东、西两屋众人都怔住，一时间偌大的酒店即使是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见。众人见那曲艺说完话坦然坐下，一脸凛然之色，又哪里像是先前说话迂腐的穷酸秀才？ 稍顷，秦日昌用眼瞟着曲艺说道：“大胆秀才，开封府可是有王法的地方。你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众诋毁朝廷，不怕杀头吗？”曲艺眼看秦日昌，微微一笑说道：“莫非你们清明会诋毁朝庭、杀官造反的事干得少了？”秦日昌一怔，心下暗叫惭愧：这秀才早知自己底细，自己对对方却全然不知。忙拱手道：“在下清明会清明堂副堂主秦日昌，敢问足下高姓大名？” “不敢不敢，学生曲艺呀！” 秦日昌知他不愿拿真名示人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悻悻说道：“足下既是瞧不起我们清明会兄弟，倒是不必勉强了。”曲艺见说正色答道：“秦大哥误会了，清明会那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你秦大哥英雄豪爽在下也是早有耳闻。只是有要务在身，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日再与秦大哥相遇自会坦诚心 曲。秦大哥见谅。”秦日昌见他满脸正色，言语诚恳之极，对清明会也是大加褒扬，不再自称学生自是承认也为武林中人。心道：今日却怪了，强盗不留名，不是强盗也不留名。看来这敢真刀真枪跟鞑子对着干的还只有清明会了。念至此豪情顿生，哈哈大笑，道：“好，兄弟我今日便交下了你这位曲老弟了，请坐。” 酒店掌柜自知秦日昌等人是清明会的会众已是呆了，此刻只顾坐在春凳上发愣：完了，前段时节还听得清明会聚集在郑州诛杀郑州守城一个副将，怎么今日忽然就到了开封？这帮人绝不会无来由地聚在自己的小酒店中，万一干出什么谋反的事来，官府一追查那这片祖业可就要毁在自己手中了。念及此不由得满头冒汗，先前那点今日天气虽不好，生意还不错的小喜欢早抛到爪哇国去了，此刻只盼这帮爷早早上路，一刻也不要在些耽误了。想站起身来无奈双腿发抖竟是不能，只得坐在春凳上团团一揖说道：“众位爷，小店招待不周，今日众位爷的酒饭钱算是小店请客。此刻雨已是停稳了，诸位爷您要是都吃饱喝足就请上路吧。” “这倒怪了，开饭店的倒撵起食客来。”先前打趣同伴的徐三炮开口说道：“他小舅子还没来呢，莫不成他偷去的嫁妆着落在你身上？”那伙豪客又是哄堂大笑，其中一个阴阳怪气地说道：“别说，这掌柜的说不定除了嫁妆还要陪上一个穿戴嫁妆的闺女呢。”众人坏笑声一片。 东屋秦日昌三人见那掌柜更加手足无措，只知打恭作揖，一张老脸满脸愁容。心下不忍，暗暗咒骂那帮豪客。秦日昌站起身对西屋那伙豪客说道：“这位掌柜也不容易，众位兄弟不要取笑了。”大步走到掌柜身前，从怀中掏出一块十两重的京锭递到掌柜跟前说道：“掌柜的别怕，咱们清明堂向来是好汉作事好汉当。今日借贵店做桩大事，只要掌柜口风紧些自不会连累到你。这锭银子算是咱们的酒饭钱，余下的无需找，算是借用贵店的租钱吧。”那掌柜哪敢接钱，双手连摇道：“这位爷，打死小的也不敢收钱哪……”秦日昌哈哈一笑道：“掌柜的莫非是嫌少？”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的银锭塞到掌柜手上，道：“掌柜尽管放心，清明会向来言出必行，此间事一了我们弟兄远走高飞，绝不会连累到掌柜的。”掌柜闻此言心下稍安，看着那两锭绽着青筋的京锭发出青青的光，终是忍不住，双手紧紧捧住：“哎……那小的谢谢爷的赏钱……” 秦日昌等人是清明会中人并不出单雄文意料，见他如此行事也不禁暗暗点头，眼见秦日昌归坐，遂拱手说道：“在下在京城就听说清明会行侠仗义，济世助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好说好说，”秦日昌连忙拱手还礼道：“单大哥见笑了。” “在下在塞北就听说清明会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西屋中忽然有人说道，听那说话语气竟酷似单雄文，除声音稍尖细些外几可乱真。秦日昌三人大怒，却见西屋有三人头枕着手趴在桌上像是打盹，余下之人有的一脸坏笑，有的一副正经。那王首领一副茫然的样子竟不知是谁说的话。秦日昌眼瞪王首领，道：“王首领，你手下兄弟如此辱我清明会，既是看不起我们，又何必约我等共谋大事？”那王首领连忙起身解释：“秦堂主误会了，这个……这个……这几位兄弟可都是自有门派，不是在下手下，我不过是这个……这个……牵个头儿。”转头对那七人道：“清明会的兄弟个个都是好样儿的，弟兄们别乱说话，这个……这个……坏了耿爷的大事可得吃不了兜着走。秦堂主，在下这个……这个……在此给清明会赔不是了。”说完双手抱拳作揖。 崔百胜见那三人一直不抬头，心知肯定是其中一人在捣鬼，却不知究竟是哪一个。愤愤坐了，口中骂道：“缩头乌龟，算是哪门子的英雄好汉？”话音刚落，西屋那声音又起，此次却学的是崔百胜：“是哪，清明会都是伸头乌龟，自是英雄好汉……哎哟！”只见那趴着的三人中中间一人手捂上额抬头大叫，桌上一颗碧绿的莲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那人身旁趴着的二人也相继抬起头来相顾愕然。 “是谁在背后下阴招儿？有种给爷站出来！”那手捂上额的汉子站起身来，对东屋这边大声叫道。这人细瘦身材，脸上留着两撇老鼠胡子。 王首领边上那身材削瘦、尖嘴猴腮的汉子暗自吃惊，他自己离那说话的汉子坐得近却也不知是谁，那弹莲子的人如何得知？且那莲子飞过时豪无破空之声，心知手弹莲子之人武功奇高。遂喝道：“郝老三，当真要闹么？人家已是手下留情了，往上移得一移你还有命在么？”上移半寸便是百汇穴，那郝老三现时上额上已起了一个乌青的大包，若是以如此手劲弹中百会穴即不死此刻也已昏厥了。那郝老三起身叫骂原不过是本能反应，经那汉子一喝不禁有些后怕，悻悻坐下，只是嘴里仍有些不干不净。 秦日昌三人虽感痛快却甚是疑惑，那莲子并非是他三人所发。看单雄文似笑非笑正提壶续水；曲艺也自漠不经心坐在一边。实不像是二人所为，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四、截信差群雄竞出手 留真名举座皆震惊 众人沉寂之中，驿道上忽然传来急促的鸾铃响。官道上跑马马带鸾铃是官府中传递紧急文书时方可使用的，告知路人避让。西屋中瘦小汉子对王首领说道：“大哥，来啦”“嗯，这个..掌柜的迎一迎，”王首领一瞄同来众人道：“大伙听我号令。” 酒店掌柜实是不知这伙人要对信差干什么，心下惶然，听那首领吩咐，也只得是愁眉苦脸地站在酒店门口看着打马疾驰而来的信差。心中只是默念菩萨让那信差今日这尖不打也罢。只可惜事与愿违，那快马疾驰到酒店近处便被马上的信差轻轻带住，小跑着直奔酒店而来。到得门口，那信差浑身湿淋淋地边下马边问道：“掌柜的，酒饭预备了么？” “早预备齐了，小二，快给差爷带马。” “不用啦，马在前头驿站换过了，还精神着呢。把它拴在店前，我吃完饭还要赶路呢。”那信差身材魁梧，大约是赶路久了未曾歇息，神情有些委顿。边进店边说：“怎么了掌柜的，像死了老子娘的一脸苦像？快给爷上饭，老子今天送的是六百里加急呢，吃完了赶紧上路，耽搁不得。” “小的今日起得早了，此时有些头疼呢。小二，快给爷上饭哪。差爷，这酒今日...？” “别喝了吧，限今日酉时初刻送到开封总督府衙门，过时...”那信差抬手在掌柜脖子上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哎哟我的娘，这就要杀头了？小二，快着点！” “今天这雨下的真他妈大，老子鸟毛都湿了。”这差爷是这恒升酒店的常客，和掌柜的捻熟了。老实不客气地在店堂中间的饭桌前坐下，一望东西两屋的客人，大大咧咧地说道：“生意不错呀。”说完抬起脚搭在边上的长凳上。 “来啰，”小二用盘托着信差规制的酒饭一一摆在桌上。道：“差爷，您慢用。”信差看看小二问掌柜：“哟，换伙计了？”“哎，您有日子没到这边来了，先前文家小三回家娶媳妇去了，这个来了才半个多月呢。”“哦。”信差答应一声，尽自埋头吃饭。 此时东西屋众人都盯着那信差背上一个用防雨油布包裹着的细长形背囊，封口上赫然插着代表是六百里加急公文的三根锦鸡毛，随着那信差吃饭的动作起起伏伏。 西屋王首领对徐三炮一使眼色，徐三炮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支钢镖紧紧扣在手上。那身材削瘦的汉子则机警地扫了东屋一眼，却见秦日昌三人貌似漫不经心，实已是盯紧了那信差。只那单雄文单手拄着下巴眯缝着两眼似在打盹；曲艺却是好整以暇自顾喝茶。寂静的酒店中只闻那信差吃饭时叭唧嘴的声音。 难捱的沉寂中信差终于吃完了饭，一推饭碗说道“饱了。”站起身来拍拍肚皮：“掌柜的，今晚拿了回文，明日回太原。大概还是此时到，让小二菜里多搁些盐，嘴里淡出鸟来。”“听差爷的吩咐，您慢走”掌柜见那伙人没什么动静，正自心中念佛。忙不迭地答应，只盼这信差快走。信差用手紧了紧背上的背囊，转身向酒店大门走去。秦日昌眼见徐三炮右手一扬，猛地一声大叫道：“休要伤他性命！”手中扣着的蟥石随手打出，此时却见一道黄影一弛而过，“叮”的一声响徐三炮的钢镖被后发而先至的黄影击中拐了个弯直插到门边的窗棂上，余势未衰抖动不已，发出尖细的“嗡嗡”声。秦日昌打出的磺石稍慢未能打中那钢镖，咚地打在酒店墙上，一大片石灰腻子应身而落，声势吓人。“啪”地一声轻响那黄影掉在地上竟是一根筷子。信差听得秦日昌大叫不由大惊，正欲转身，只觉背上一轻，劲风掠过之处背囊随风而落。信差大骇之下拨腿想逃，一道绿影飞来正击在他小腿环跳穴上，顿时偌大的身躯倒地，动弹不得。背带已断的背囊摔落在身后。 众人此次却看得清爽，那打落徐三炮钢镖的是单雄文抓过桌上的筷子随手打出。割断信差背囊的燕尾薄镖和打中他穴道的莲子却正是坐在他身边的曲艺用连珠手法弹出。 众人愕然间，曲艺拍拍手微微一笑道：“今日取了他性命，明日回文谁送啊？”秦日昌连忙一拱手说道：“幸亏两位出手，险些坏了大事。”转身对王首领说道：“王大哥行事鲁莽了，这信差杀不得。”王首领一脸茫然：“一个信差有何杀不得？”秦日昌心下暗骂：此人真真是草包至极。刚欲答话，王首领身边瘦小汉子说道：“莫不是太原不见开封回文，点子便不动了？”“哦”那王首领见说恍然大悟，一把捡起地上的背囊交给秦日昌：“正是、正是，兄弟鲁莽了，就请秦大哥先行看看这滚单吧。” 那倒地的信差破口大骂：“哪里来的强盗？老子可是朝廷的公差！你们不想活了吗？”秦日昌两眼一翻冷冷说道：“老子是清明会的，杀的就是你们这些甘做鞑子走狗的公差！” 前些时日太原府的豪绅梁天成因夺佃杀死佃农二十多人，被清明会山西顺明堂逼服了腐脑丸，疯癫三日后咬舌而亡传遍了整个太原府。这信差和同伴平日就是用“驿道上碰到清明会”来赌咒发誓愿的。没成想今日果真遇上，只得自认晦气，当即闭口不敢作声。 秦日昌拿着背囊交给岁三强，却见他先轻轻剥开外包的油布，露出里面一个绿绫封面的圆筒，圆筒一端有盖，盖顶上插着的正是那三根锦鸡毛。盖和筒之间用厚厚的火漆牢牢封住。岁三强自怀里掏出一片极锋利的小刀轻轻割开封盖的火漆，打开盖子，从里面抽出一封卷成卷的公文袋，公文袋的封口上盖着山西巡抚衙门的鲜红大印，却只用薄薄火漆封住。细看时袋口的火漆和那圆筒的火漆并不一样，用的却是生漆。这生漆生脆，稍用力便成块掉落。岁三强是个中老手，吩咐一声让崔百胜取支点燃的蜡烛来，用火烘那火漆，却用眼细细观察火候。火烤生漆这火候最为重要，过早过迟都会留下动过手脚的破绽。稍待片刻，迅捷用手中小刀划开封住的火漆，动作干净利落，下刀分寸拿捏得妙到毫巅，远非常人所能。此时众人皆在围观，见状大都一声惊叹！曲艺却是站在一旁满脸嘉许之色。 岁三强用小刀挑开封口，伸手轻轻抽出里面的滚单交给秦日昌，秦日昌细细看了转手交与那王首领：“王大哥请过目。” 地上的公差眼见岁三强取出公文袋中的滚单，不由得脑袋“嗡”的一声，额头上已是大汗淋漓。按清律信差丢失公函轻则流屣给披甲人为奴，重则当斩。自己今日所递的六百里加急是临行前驿站头头亲口交待的要直递河南总督田文镜，中间不许任何人经手。可想定是绝密公函。一路上每到驿站都换油布就是生怕淋了雨遭了闪失，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被人半路劫了去。心中一急竟是一头晕了过去。 秦日昌转身走到单雄文和曲艺桌前一拱手朗声说道：“两位，满州鞑子自入关后视我等汉民如同草芥，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我汉民八十余万；八旗兵所到之处我汉民引颈就戮、累累尸横；顺治年间鞑子权臣跑马圈地，又使我多少汉民一夜之间田地尽失、无家可归；及至康熙年间平三藩、攻台湾又使我汉民饱受战乱之苦；当今雍正，为做皇帝不惜弑君父、篡遗诏；为保皇位不惜囚兄长、屠兄弟。常言道：虎毒尚不食子，似此等罪恶行径又异于禽兽？犹可恨者启用如田文镜之流的一班酷史，河南今年风调雨顺却饿殍遍地，为趁一食而背井离乡四处逃荒岂非咄咄咄怪事？如此人君、如此朝廷、如此暴政，但凡有一丝血性的汉家男儿又岂能熟视无睹任人宰割而不奋起与其抗争？” 言者慷慨激昂，听者无不悚然动容。曲艺双手一击大声道：“说得好，我辈苟且偷生早愧为炎黄子孙了，自当团结一心驱除鞑虏！”那单雄文并不说话只正色点点头。 秦日昌继续说道：“曲兄弟所言极是，满清鞑子篡我锦绣江山已几十年，有多少汉人还记得自己是汉家的子孙，又有多少人认贼作父、卖身作了鞑子的奴才？我清明会众弟 兄不过是还记得自己的祖宗，还记得百年前的血海深仇！即或是面对鞑子的屠刀，在下也敢作仗马之鸣！”说完双目圆睁，豪气逼人。 “痛快痛快，听秦大哥如此令人血脉喷张之言真当浮一大白。来，单伯，咱们以茶作酒干一杯！”曲艺极是兴奋，提起茶壶替单雄文和自己茶碗里加满水，二人端起一干而净。众人只觉这秀才虽相貌文静，实是豪爽过人，装书生委实是难为他了。 秦日昌待他二人喝完茶，接着说道：“单大哥是前辈高人，曲兄弟却是后起之秀，方才出手相助两位武功比在下实在高得太多。今日之事实不敢相瞒：鞑子皇子弘历奉旨出京察看民情，目下已到太原，近几日将到开封。咱们清明会和北方赶来诸多义士打算半路劫杀之。今日在此截这信差，就是为探明弘历的具体行程。不想却有幸得以结识二位英雄，不知二位肯否相助？”说完两眼紧盯单雄文和曲艺。 众人目光之下单雄文和曲艺对望一眼，曲艺问道：“不知那滚单之上的启程日期可否见告？” “三日后，六月十六。” “到此间须多少时日？” “路上快则两日，慢则三日。” 曲艺低头思忖片刻后说道：“秦大哥，在下此次确有要务在身，虽比不得刺杀鞑子皇子重要，却也是为颠覆鞑子的义举。秦大哥若相信小弟非贪生怕死之人，待小弟事完若能赶得上，小弟定当相寻。” 秦日昌一生阅人无数，早觉曲艺是志同道合之人，倒是有些担心单雄文。当下哈哈一笑：“曲兄弟言重了，在下自是信得过！”说完目视单雄文。 单雄文沉思半晌，看了看王首领那伙豪客，皱眉道：“此等大事，你们可曾细细谋划？”“今日只是打探弘历行程，具体细事自会细细商议。”秦日昌见他神情心知是看不上那伙豪客。只觉此人处事深沉，老而弥坚。若得此人相助实是一桩幸事。单雄文又沉呤了片刻，点头道：“好，在下定助一臂之力！”秦日昌大喜：“得老英雄相助，大事定然可成！等此间事了，我们一同进开封城。”说罢转身拉起倒在地上的信差，让其靠着墙坐好。伸出食指掐住他的人中穴。片刻后那信差悠悠转醒，他穴道被点，四肢动弹不得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众位爷啊，你们私拆了滚单就要了小的的命了呀……”秦日昌抬起右手捏住他的下骸稍一用劲：“别嚎了。”那信差下骸骨脱下臼来，嘴巴大张却也说不出话来，心下大骇，双眼呆望着秦日昌眼泪长流。 秦日昌道：“我说你听，是便点头，不是便摇头，明白了吗？” 那信差怔得一怔，疾忙点头，不想用力过猛牵动了脱臼的下骸骨，痛得一阵哆嗦，喊不出声，只能是加大眼泪的流速来缓解痛楚了。 “你来时，那鞑子宝亲王弘历已到太原？” 那信差此番已有经验，只慢慢点头。 “若是今晚拿到回文，后日是否可回到太原交差？” 信差点头。 “你可知那鞑子弘历有多少贴身护卫？” 信差点头，一想不对又迅疾摇头。此番一折腾又是一阵大痛，信差脸上显出痛苦之极的神情。“想好了再点头”秦日昌不由好笑，接着缓缓问道： “听说过我们清明会的腐脑丸吗？” 信差顿时如遭雷劈，鼻翼扇动大口喘息，嘴中“嗬嗬”有声，竟不记得是点头还是摇头了。只两眼充满恐惧地呆望着秦日昌。 秦日昌嘿嘿一笑，道：“配制一颗腐脑丸非常不易，因此非是大奸大恶之人，我清明会还舍不得用呢。不过今日事大却也说不得了。”说完从怀里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白色小丸在信差眼前一晃：“你可知平常这腐脑丸是什么样子？” 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的信差神情呆滞地摇摇头。 “平常用的腐脑丸均是黑色的，若是现时喂你一颗，两个时辰后你就要疯了，三日后无需人教你就会自己变着法儿地寻死。崔老弟，你可听说太原府梁天成梁大爷可就是吃了这样的腐脑丸哪？”“是啊，听说梁大爷吃了过后疯了三日，见树爬树；见墙扒墙；见人就咬哇。”“嗯，听说到后来不是见人就咬了，只要见了活物就会伸嘴啊，崔老弟，那梁大爷最后是怎么死的，你听说了么？”那崔百胜忍住了笑，道：“听说后来梁大爷咬下梁家老太爷的一片耳朵来就被绑住了，疯劲发不出来就自己咬自己的舌头哪，还听说咬了几下都没能咬断，满嘴直冒黑血呢。”秦日昌边说话边拿着那腐脑丸在信差眼前晃来晃去：“嘿嘿，看来咬自己和咬别人比起来还是比较舍不得用力啊。”“正是正是，自家的舌头自然比不得别人的耳朵有嚼劲啊。”二人一唱一和，众人皆不禁莞尔。信差虽已听说过梁天成疯后的情形，但那毕竟是像听故事似的，一想到说不定等会儿就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惧到了极点，直欲晕去。 秦日昌眼见信差神情只觉火候已到，再吓他说不定不用服这腐脑丸便已自疯了。道：“不过这位差爷倒是不用怕，今日喂你的这颗小丸却是封上了秘制的白蜡，七日后才能发作，其间只需服用一次解药便去病消灾、万事大吉了。这位差爷，您听明白了吗？” 信差仿佛是溺水将毙之人捞着救命的稻草，已近绝望的眼中竟放出异样的光彩，本已被恐惧吓得渐止的眼泪却因喜极而如山洪般暴发出来。连连点头，虽吃痛却也顾不得了。 秦日昌点点头，将那小丸塞进他嘴里，正打算捏他喉咙让其咽下，不想那信差竟“骨”地一声自行吞下，他下骸虽已脱臼却并不失却吞咽功能。秦日昌哈哈大笑，右手捏住他下垂的下巴微微用力。信差只觉下骸骨一顿便已接上，却一时忘记自己已能说话，只乞求的眼神呆呆望着秦日昌。秦日昌从怀里掏出一颗绸做成的小黄花递给信差说道：“你今日取得回文，后日便可回到太原交差。只要不玩花招，六月十六拿着此花到太原西街兴隆客栈，自会有人给你解药。曲兄弟，烦你解了他穴道吧。” 秦日昌话音刚落，曲艺已连珠弹出二颗碧绿的莲子。武林中给人解穴一般都是使用拿捏相关穴道，这曲艺却是打穴解穴，当真是匪夷所思了。众人越发觉得这秀才的武功深不可测。 那信差一获手脚自由，一把抢过秦日昌手中的黄花，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此时已思想得明白了，跪倒在秦日昌面前：“多谢清明会英雄不杀之恩，小的定按您的吩咐做。只是……”他看了一眼桌上打开的滚单，嚅嚅说道：“滚单拆了，我如何能取到回文？” 秦日昌双眼一翻，历声说道：“你敢小看我清明会？实话告诉你：你们年大将军的军报、朝廷的公文我们拆看得多了。你只管照我说的做便是了。” “是，是，是。”信差吃了一吓，满是泪痕的脸上一时堆满了媚笑：“那您看这天……小的误了时辰也取不了回文的。” “此处到开封不过二十里地，寻常快马二刻就能跑到，何况差爷你的马脖子不是还挂着威风得紧的鸾铃么？”秦日昌冷笑着，咬牙切齿地说道：“若误我大事，必灭你全家三族！” “不敢不敢。您老只管放心，小的还没活够呢。” “那就好，完事后太原那边会给你些许银两，足够你开个象样的买卖。你要还顾着点羞耻，尽可不必给人当奴才了。三强，把滚单封了吧。” “谢谢爷，谢谢爷，小的绝不会误了您的大事。”信差一边磕下头去一边心里急速盘算着够开个象样买卖到底有多少银两。竟有些兴奋地喘了几口粗气。等岁三强封好了滚单，接过将划断的背带打个结，原发背在背上，团团作了个揖便快步走出酒店，打马一溜烟直奔开封而去。 曲艺一挑大拇指说道：“清明堂行事恩威并施，果然是密不透风。秦大哥，在下也要上路了，日后自会相寻。” 秦日昌见说又从怀中掏 出一朵小黄花，递给曲艺道：“曲兄弟，你到开封后只要见鬓插黄花之人，用此花当作信物找二当家，自会替你引路。”说到此处竟有些依依不舍之感，两眼望着曲艺的眼睛说道：“兄弟，秦日昌日夜相候了。”那曲艺也不禁动容，一抱拳作个揖道：“大哥放心，定当相寻。”说完从怀中掏出一锭黄灿灿的金子走到酒店掌柜面前说道：“掌柜的，此间事一了，万一有官府来追查，你就举家逃了吧。这些钱也够你在外地开个酒店了。”掌柜的一下午就跟作梦似的，眼见这伙人强拆朝廷六百里加急滚单，谋划的竟是当今皇子，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只等这帮人一走，立即闭门歇业收拾细软到外到投亲靠友去了。钱自是多多益善。当下也不客气，伸手按过曲艺的金子道了谢。 曲艺背起搭裢，拿了油纸伞和众人道别，正要跨出酒店，就听一声“且慢。”豪客中出言讥讽清明会的郝老三阴阴说道：“秦爷，这秀才不显山不露水，凭着一句话就溜之大吉了？” 这郝老三其实对清明会并无恶意，只因一路上那王首领仗着背后的靠山，动辄教训人，这不准那不能地受足了他的鸟气，出口讥讽清明会不过是故意让那王首领难堪以出胸中的一口恶气罢了。没成想会被这秀才识破还吃了一莲子，此刻那上额上的大包还隐隐作痛。眼见这秀才要走人，心想他武功虽高但已方人多势众，先用言语挤兑住秦日昌未必便奈何不得这文弱的秀才。 曲艺见说冷冷一笑道：“‘川南快手’还会食言么？” 众人一听大吃一惊：没想到三年前赴年羮尧军中刺杀年大将军，凭一柄吴越护手钩和周身打不完的铁莲子在大将军十万大军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川南快手竟是这样一个文弱秀才。 曲艺不再理会众人，走出酒店，往开封大步而去。背后却传来秦日昌豪爽的大笑声：“今日得以结识川南快手真快慰平生也。” 五、申宅内堂主析疑点 去疑虑黄震布心机 河南开封府的大相国寺因遭李自成军攻打开封时决黄河水淹之故，已变得残破不堪。但因其曾经住过倒拨垂杨柳的花和尚鲁智深，便常有学武之人来此瞻仰这位武学大师的惊人之举，倒也不甚寂寞。大相国寺往东不到二里路有一座坐北朝南的豪门大宅：正中是高大的三开门房，两边还各自有一个边门，门房后是一个宽敞的大院，院里点缀着错落有致的假山和长得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第一进房屋是庙廊式样宽大的九连间，廊沿下八根鲜红的廊柱衬托得整进房屋气势颇宏。和它隔着五十步的第二进房屋则是青砖明瓦式的民居结构，也是九连间，门窗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图案，颇为清兴雅致。 往后是一个更大的院落，只在过道两边种了些低矮的树木。中间留出偌大一个的空场，四周却摆放着插满刀枪棍棒的兵器架、石锁、梅花桩和砂袋一类的练武器具，俨然就是一个演武场。和第二进差不多的房屋在演武场后面还有三进之多，只不过第五进稍低矮些。最后是有一个开着后门的小花园，整个豪宅却都用青砖高墙围住。 豪宅的主人名叫申前，原本是个四处流浪的孤儿，后靠着贩卖私盐起家。这申前颇黯经商之道，经商十年竟积累家资百万之巨，实为开封屈指可数的富商。三年前其妻儿被开封城南南关一伙土匪绑了票，勒银十万两。申前原本打算缴钱赎人，不想事机不密竟被开封臬台衙门得知，先行治了申前一个知匪不报的罪名，罚银五千两。随后几次派兵捕拿，每次均先要支军费三千两却次次无功而返。如此非但人未救出反而激怒绑匪杀了其妻，且勒银涨到二十万两。申前万般无奈之时却被朋友告知洛阳有位追风剑黄震行侠仗义，不妨携重金求助。遂亲至洛阳找到那黄震许银十万。其时正值隆冬时节，黄震之妻即将临盆生子，申前见状无望打算作罢。不想那黄震竟连夜赶到开封，独自一人手刃南关土匪十三人后救出申前独子，竟自回洛阳，所许十万白银分文不取。 申前自是万分感激，待黄震得子后亲送礼金一万至洛阳。那黄震留酒留饭十分热情。酒席间申前眼见黄震英姿勃发、谈吐风雅大为拆服，极其仰慕。遂求黄震收其子申云庆为徒，却遭黄震婉言谢绝，万金之礼也被悉数退回。分别临行时黄震劝谕申前，积累百万家资不易，轻易不要与江湖人士往来。申前不解相问，黄震却笑而不答。 此后申前常派人到洛阳打听黄震，寻机以报救子之恩。两月后得知黄震举家已迁搬至开封。申前大喜，心下却知若是明送钱物必又遭拒。是以故作不知，却暗中派下人常日盯住黄震居所，趁其出门之机方冒名送些钱物。如此一月后盯门的下人告知申前常有鬓插黄花之人出入黄家且出入之人眼见得都是些江湖人士。申前经商之人心思慎密，乃断定黄震是清明会中人。即择吉日，独自一人登门拜访，坦然相告愿誓死追随。那黄震原知申前虽是商人却并非势利小人，且为人坦诚、乐善好施，但毕竟有百万家资终究是拖累。沉吟良久乃实言相告，不料申前之志甚坚：若能入会愿散尽百万家财。令黄震深为之感动，遂另择吉日开香堂亲引其入会并收其子为徒。 申前入会后，因其常与官府、士绅有生意往来，人头捻熟，一般官差小史不敢与其纠缠，清明堂逢有在开封聚集时便都安排在申家。他家原本就常有外地生意人出入，清明堂会众混杂其中倒却也不引人注目，实为极其安全之处。半月前，黄震在洛阳接总舵飞鸽传书告知京城、直隶有一批江湖豪士探知当今皇帝雍正之子宝亲王弘历近期出京赴河南等地巡视后，试图在途中劫杀。因知清明会在河南一带势大，特托故人相邀共举大事。令其早作准备。黄震接书大喜：为不重蹈覆辙，清明会经年来一直只能蛰伏民间，所作所为不过是些疥癣之疾的小打小闹，实在憋闷已极，早就想出头露面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了。此次如能一击成功既可动摇鞑子国本，清明会也必声势大震，广纳天下贤良志士，从此后公开扯旗造反。届时如能率千万有志之士为驱逐鞑虏而浴血奋战，纵马革裹尸战死疆场也可遂平生之愿。当即率秦日昌等赶赴开封。四日前又接总舵传书：消息确凿无疑，弘历一行已至太原，作短时停留后即赴开封。京城、直隶江湖豪士尾随至太原后近日先行赶到开封与清明会众汇合。总舵已传令河南邻近各分舵、分堂聚集好手，火速赶赴开封，总舵主于维扬亦将于三日后尽率总舵好手星夜赶来。令黄震派人拦截太原信差探明弘历具体行程；先行踏勘劫杀地点；接引京城、直隶江湖豪士。黄震当即和秦日昌、申前等商议：申前腾出家中三、四进房屋以作总舵主一行安歇、议事之用；开封城中遍撒眼线，鬃插黄花接引各分舵、分堂所到会众，分散安歇在开封大小客栈；秦日昌、崔百胜另带擅造书信的岁三强至恒升酒店，乘信差打尖截获太原巡抚衙门滚单，探明弘历行程。飞鸽传书山西顺明堂，让其设法告知京城、直隶江湖豪士：为保万一，如有可乘之机可先行截获信差，清明堂拦截和接引地点均在开封城北二十里的恒升酒店；黄震则自带十余兄弟勘踏劫杀地点。 申家第三进房靠东边第一间房里，初夏阳光透过窗户斜着穿了进来。房间很大，中间用慢帐隔开。前半间摆着一张大大的八仙桌和几把雕花椅子。靠东墙有一个博古架，架上陈设着各式的小物件。西墙上则挂着四幅字画条屏。后面半间摆着一张床和书桌。这间房是申前专为黄震准备的。此刻已是辰时，刚刚用过早饭的黄震坐在椅子上，听着秦日昌三人细述昨日在恒升酒店拦截信差的情形。黄震刚过而立之年，两鬃却都已有少许华发。国字脸上两道剑眉颇具威严。此时两眼望着说话的秦日昌并不插言，只是静听。 “分手时单雄文道他自在城南街开珠宝行的叶家听信，我们若有事也只管差人去唤他。”秦日昌已说完，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黄震听完并不说话，只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步。倒弄得秦日昌三人眼中均略显不安之色。崔百胜想开口说话，却见秦日昌冲他摆摆手。 黄震踱了几个来回，嘴中始喃喃说道：“兹事体大啊”走到字画条屏前注视良久，转身问秦日昌：“你们和单雄文同路时，可看清他们随后到的大车上拉的什么？” “我让三强私下看了，确实是瓷器、古玩一类的东西，不过不多。” “嗯，百胜，相烦你到前屋请申前来。”“是。”那崔百胜答应一声自开门去了。 “秦大哥，”秦日昌年纪比黄震大且为人正直豪爽，所以虽是黄震手下却极得黄震敬重，私下一直以大哥相称。“京城、直隶来接头的人可有什么破绽。”秦日昌答道：“为首之人并不精细，威不服众。其他破绽倒是没有。”黄震呵呵笑道：“这倒是合了于舵主信中所说的，大都是些江洋大盗和杀人越货的土匪。只不过能将这帮豪强串在一起之人倒是不可小看了。”“堂主说得是，所以属下只让他们先住在恒升酒店，等人马聚齐再让他们为首的来开封商议。” “秦大哥此举甚是，”黄震眼望秦日昌点头道：“这伙强人齐到开封惹人耳目不说，如约束不住胡作非为让官府拿了可就要坏大事了。那王首领说他们头儿姓耿？” “正是，只说万事要等耿头儿来了再商定。” 黄震长长地哦了一声，仰头看着房顶自言自语道：“京城、直隶一带姓耿的武林中人...耿天豪？此人原本是个独脚大盗，后来改开镖局了，听说生意不错，应是不会来趟这趟深水...耿鸣凤？也不会，一个女流难以统驭那伙豪强吧...” “耿大标！”一边也在低头沉思的秦日昌忽然喊了一嗓子。黄震低头一想欣喜说道：“着，应该就是此人。此人亦白亦黑、时正时邪，江湖上黑白两道都趟得开。据说武功也是一流。不错，也只有此等人物才能镇得住那伙 强豪。秦大哥真不愧是老江湖啊，佩服。” 秦日昌哈哈一笑：“堂主过奖了，只可惜昨日未能想起来，不然定叫那王首领大吃一惊呢。”想起那王首领说这个..这个..的神情不禁哈哈大笑。 “还有那秀才呢？”岁三强在一边问道：“他自称是川南快手，我倒觉得太年轻了呢。” “自古英雄出少年。他轻功极佳又是使莲子作暗器打穴解穴，应该是川南快手曲正确凿无疑了。人可冒充，这打穴解穴的手法确难以冒充吧。我倒觉这曲正所说的义举可能和后日的河南乡试有关呢。” “哦？莫非这曲兄弟真是去赶考？”秦日昌大奇道。 “那倒肯定不会，不过具体的我也不知，要等余舵主到了才能知分晓。哦，秦大哥，我和兄弟们踏看过了，劫杀地点就选在马兰峪...” 话未落音就听脚步响，申前和崔百胜一前一后走进房来。这申前虽已是大富之家衣着并不奢华却是极修篇幅，通身的常服洗烫得一尘不染，留着的一小撮山羊胡须也修剪得极为精细，额头剃得趣青，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三十八九岁的年纪却显得甚为年轻。 当下申前一拱手说道：“不知堂主唤我何事？” “嗯，申大哥，你先坐下。”黄震答应一声却对秦日昌继续道：“这马兰峪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地势极有利于伏击。你再仔细参详一下，另外在堂下找个精于画工的兄弟画出地图，以备总舵主决断。” “是，属下这就去办。”秦日昌答应一声正待转身出门，黄震却说道：“秦大哥稍候，那单雄文我实在有些吃不准，这事我们再和申大哥一起议议。” 秦日昌吃惊道：“堂主，那单雄文出手救那信差，又答应前来相助，这...勿庸相疑吧？” “出手救信差时并不知我等之事，答应前来相助只怕是迫于当时的情势啊。”黄震又开始在房中踱步，用手指掐着自己的眉心缓缓说道：“秦大哥，并非是我不相信大哥的眼力，兹事体大啊！为此次劫杀，总舵主行事一反常态，清明会十之六七的好手此刻聚在开封，这可是清明会自复兴以来从未有过之举啊，投入的是清明会的血本哪。”黄震站住身眼望着秦日昌：“单雄文如你所说，我也看不出破绽。我们且先丢开单雄文不说，可他还有同路之人，这些人是否能都和他一样？万一混有朝廷的鹰犬，消息一走露，这后果...” 秦日昌闻言顿感局促不安：“堂主...” 黄震摆摆手说道：“秦大哥不必不安，处昨日情形换作是我也会和大哥一样作的。此一役关系重大，能得一强手相助自是再好不过了。只盼是我多疑了。申大哥，城南街叶家你识得么？” 申前正在想着黄震方才的话，见黄震忽然问自己，竟怔了一下：“识得的，主家叫叶茂昌，和我常在商会相见。” “哦，此人作何营生？” “听说其家祖上原为陕西一带的盗墓贼，偶尔盗得先秦一座贵族墓穴发了横财，便到开封开了家古玩珠宝店，生意做得大，西安和京城都有分号呢。” “嗯，那此人和官府走动密切么？” “像他做的生意肯定是和达官贵人打交道的多，穷人哪有心思摆弄那些玩艺儿的。” “那是自然，我是说此人家中或是有什么亲戚在朝廷作官么？” 申前略一思忖，摇头说道：“这个倒是没有听说过，叶茂昌自祖父起三代单传都是经商，应该不会有人在朝廷里当差吧。” 黄震又低着头慢慢踱到四幅条幅前，抬头眼望着条屏。稍顷转身对申前说道：“嗯，申大哥，相烦三事：一是派精细之人再从别处打听一下叶家是否另外有人和朝廷过从甚密、叶茂昌是否真有武国平、武国治两个外甥。再派几位轻功高强的兄弟日夜守住叶家前后门，龙四等人只要出门即刻盯住，只要发现他们和朝廷有接触速即回来报我；二是派人到客栈通知所有已到的各分舵主、堂主明日晚饭后到此间议事，另约束手下兄弟，不是有紧要之事不得出客栈；三是我现下就写封书信，你派快马送到归德强威武馆单雄锐处，告诉送信兄弟立等回信，回来后速即报我。 申前默念一遍已是记住，点头道：“属下即刻去办。书信半个时辰后让人来取。” “有劳申大哥了。”黄震一拱手。申前自转身出门去了。 “堂主，我倒觉如若单某人中真有朝廷鹰犬的话，此刻开封城中早也大动了。” 秦日昌心下一直惴惴，他为人耿直心机并不深。昨日在恒升洒店那龙四公子分明也是痛恨田文镜之流的，非破口大骂只因人家是读书人嘛。如是鞑子奴才哪有满腹经纶不去科举的？徐三炮发镖射杀信差时自己虽也打出了蝗石，但暗器非已之所长，并无十分把握，万一未打中那大事早已是黄了。况单雄锐和清明堂已打过多年的交道了，为人侠肝义胆痛恨满清鞑子，单雄文既是他亲弟弟应该也不会就是朝廷鹰犬吧。眼见黄震如此布置，自是对龙四等人十分相疑，是以出声说道。 “秦大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兄弟最是了解你的为人。”黄震眼望秦日昌正色说道：“但凡成大事者不拘于小节，做大事光用阳谋怎行？目下那单雄文还只知我等要劫杀弘历，并不知具体情形。此时即若事情败露，至不济是大事不成，我清明会却不致伤筋动骨、亏了血本。是以情况尚未全明之前，何以敢与其相商大事？我如此布置，只为探明他们的路数，若确为我等同道，自会精诚以白、肝胆相照。” 秦日昌听说恍然大悟：“堂主分说得是，属下明白了。如没有其他吩咐，我们这就去了。” “地图的事还烦秦大哥抓紧些。哦，对了，昨日和你们一道回来的小鱼儿是于舵主的亲妹子呢。” “啊？！”三人大吃一惊。原来昨晚回开封时，那恒升酒店的小二纠缠着硬是要秦日昌把小鱼儿带到开封来找姑父，到开封临分手还生怕他找不到地方呢。 黄震眼见三人吃惊的模样哈哈大笑道：“现时正在申前闺女的绣房里呢。” “五两银子拿来。”那岁三强忽然拉住崔百胜的袖子说道。 秦日昌见黄震不解，笑道：“昨晚路上三强说这小伙子定是个女娃娃，百胜不信。两个赌了五两银子的东道呢。” 黄震笑道：“百胜定是昏了头了，不知三强是干啥的？那眼力呀，好着呢。”说着拱手送三人出门。 六、扮男装小鱼儿用计 逼赌债少镖头发难 申前自妻子被土匪撕票后又续了一房填房，两人住在第二进的南边，靠北几间房则是前妻生的女儿申云霞的绣房。此刻刚起床的小鱼儿正坐在大铜镜前梳理头发。因前几日女扮男装，头发总压在毡帽里变了形，在恒升酒店时节又不敢梳洗，前额的一绺头发总往上翘，气得她抄起剪刀就要去剪。正好带着丫环来给她送早饭的申云霞走进来，见状吓了一跳，叫道：“小鱼儿，你干什么呢？” “谁让它老不听话，我要绞了它呢。” “别绞别绞，还是那个急性子，我来帮你梳。” 申云霞接过小鱼儿手里的梳子，先在她头上抹了些头发油，用手拢了拢，细细地替她梳理起来。 小鱼儿两年前就曾随着黄震到过申家，后来因和申家姐弟相与得好还赖着住了三月，直到她哥哥余维扬再三催促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她昨晚到就一直没见着申前的儿子申云庆，此刻便又问起：“云霞姐，云庆那小鬼头呢？不会是还没起吧？” “你个没良心的，云庆早上知道你来了高兴着呢，大清早就来看你了。是我看你睡得香把他拦住了。此刻在做黄叔叔教的功课呢。” “嘻嘻，小鬼头长高了吧，吃完饭咱们去看他。” “那可不行，黄叔叔定的规矩，云庆做功课时谁都不许去打扰，就连我爹都不敢坏规矩呢。” “哎，黄大哥就是规矩多，真没劲。” 小鱼儿细看着镜中的申云霞杏眼桃腮，肌肤粉嫩得竟似吹弹得破，笑道： “云霞姐姐，你可越来越漂亮呢，我要是个男人一定要娶你做老婆。” 申云霞用手轻轻拍了拍小鱼儿的头，道：“还是那么口没遮拦。娶啊嫁的，没羞没臊。” 小鱼儿眼见申云霞脸上竟羞出一丝红晕，转过头来对她咯咯笑道：“云霞姐，你看你脸都红了呢，是不是真的有人看上你了？” “死妮子，还说呢。别动别动，头发又乱了。”申去霞双手把小鱼儿的头使劲转过去说道：“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跟个假小子似的。” “嘻嘻，这个呀，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小鱼儿不安份地摇着头，眼望着镜子里的申云霞忽发奇想，道：“云霞姐，你女扮男装过没有？”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我觉得做女人挺好的，干嘛要女扮男装啊？” 小鱼儿故作认真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知道，你看你整天穿着女装这也不能去，那也去不得，这要换了男装啊，你看我，去过的地方多了。” “是吗，那你告诉姐姐，这两年你又到了些什么地方？”申云霞随口答道。 小鱼儿眼见申云霞不为所动的样子不禁有些泄气，眼珠一转，决定先从女儿家的喜好开始说起：“去年小乙哥到京城，我就跟着去了。一到京城啊那才叫大呢，这开封要和京城比起来呀，”她边说边掐着小指甲盖“也就这么点了吧。房子是一片一片的，到处都是街，对了对了，还有条女儿街呢，这女儿街上卖的全是女儿家吃的啦，用的啦，穿的啦花样可多了...”小鱼儿一边说得眉飞色舞一边偏着头细细观察着镜中的申云霞。慢慢地从申云霞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艳羡，心中大乐，于是更加信口胡吹。她去过的地方着实不少，口才又好，去过的地方自能说得活灵活现，没去过的地方平时在总舵听人说的多了，此时不妨拿来也变成自己去过的地方了。 这申云霞渐渐入了谜，她自小禁闭闺中，平时除了到寺院进香礼佛，其他时日都是幽闭在豪门深宅的。此刻眼见着唾沫横飞的小鱼儿，只觉镜中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妹妹实是世上最有见识的人了。心中想像着小鱼儿嘴里的花花世界，不觉停住了给小鱼儿梳头的双手，悠然神往。 小鱼儿足足说了半个时辰方才说完，申云霞似意犹未尽问道：“完了？”小鱼儿笑道：“没呢，留点下次再跟你说。” 申云霞眼望小鱼儿，半晌没说话，悠悠叹了气说道：“小鱼儿，还是你的命好。我除了开封哪能儿都没去过呢，你刚才说的好些地方，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所以嘛！”小鱼儿老气横秋地说道：“你只要和我一样，穿上男装，便哪儿都可以去了。”说完狡黠的一眨眼睛说道：“要不，咱们今天试试去？” “不行不行，要被我爹知道了会挨骂的。” “万事有我呢，好姐姐，你就试试吧，算我求你了。”小鱼儿不住拉着申云霞的手撒娇。申云霞实已被小鱼儿撺缀得有些按捺不住，想了一想，低声道：“好吧，不过要快去快回哦。” 小鱼儿大喜：“好姐姐，你放心，咱们今天只逛庙市好了。”也不等申云霞答话，便大声唤着丫环：“快去拿两套少爷的衣裳和凉帽来。”申云霞忙道：“要拿去年的呢。”小鱼儿一怔随即明白：云庆那小鬼头说不定已长成大小伙子了呢。 一时丫环果然取来了两套男装，两人穿戴已毕。虽是稍稍有些嫌大却也算合身。对镜一照竟是温文而雅，俊俏异常。不禁相视一笑。 两人溜出申宅向西快走百步，小鱼儿说道：“好啦，看不见咱们了。”申云霞心中竟似有小鹿般怦怦直跳，听说这才慢了下来。这申云霞平日到寺庙进香都是坐着二人抬小轿，身边围着丫环、婆子一大帮子人，似这等只两个人一起在街上走道却是平生头一遭。此刻心中既是紧张又是欣喜，只管低着头走路竟不敢视人。 再往西行路人渐多，待远远能见大相国寺时街道上已是游人如炽，车水马龙了。这大相国寺自唐代建成就香火极盛，游客众多。渐渐寺庙前的广场被精明老到的生意人用作了经商之处，天长日久竟自成集市且规模日大，寺庙残破前，甚有庙中和尚亦掺杂其中。开封人称之为大庙市。这大庙市每日开早、晚两市，偌大的广场被支摊的小商贩、卖小吃的一担挑、说书的、看相的、打把式卖艺的等等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挤个水泄不通，只正午时分人稍少些。经水淹后，寺庙里殿宇残破，僧众全无，那香客自是已近绝迹，但游客仍是络绎不绝，寺庙前的庙市亦如从前热闹非常。此刻早市尚未散，那广场上人声鼎沸，正自生意兴隆。 小鱼儿拉着申云霞的手刚到广场边上，却见一身穿大褂的秃子凑近前来，冲着二人神秘的一笑道：“两位少爷，我这儿有宋版的春宫图呢，两位少爷要不要看看？”说罢一掀那大褂衣襟，露出夹在里面一本黄黄的书来：“招招新鲜，保管少爷你...”申云霞见他称少爷兀自发怔，一边小鱼儿捏着喉咙骂道：“没长眼的下流胚子，也不看看小爷们是何等样人？快滚得远些。”那秃子碰了一鼻子灰，连声晦气合上衣襟自去了。申云霞问小鱼儿道：“刚才那人说是看什么呀？你就骂人家？”小鱼儿嘻嘻一笑，趴着申云霞的耳朵说了几句话，那申云霞顿时脸似血泼一般。 两人走进庙市，申云霞从未见过如此众多的各色杂货，看这个瞧那个险些眼都要花了。她是女儿家自是爱打扮，拉着小鱼儿只顾往那卖胭脂、发油、绸布的货摊上去瞧，眼见得一块绸料甚是合意，拿在手中竟是有些爱不释手，小鱼儿见她喜爱，“咣”地扔出一锭碎银子对那小贬道：“给这位爷包起来。”却对申云霞轻声说道：“云霞姐，别光顾着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咱们到那边去买些吃的吧，我还没吃早饭呢。”等申云霞接过小贬包好的绸料，拉着她就往庙会北边去。 申云霞见小鱼儿辨得清方向，不禁有些奇怪，问道：“小鱼儿，你以前来过了吗？” 小鱼儿嘿嘿一笑：“我和云庆来过好多次呢。卖小吃的就在那边，可好吃了。” 申云霞释然：“难怪你们俩常是不吃饭神神密密的，原来是在外面偷食。” 庙市东北角聚集着的都是卖小吃的一担挑。生意小的就一副挑子，几副碗筷和几个小马扎，食客都是端着碗坐在 小马扎上吃。生意稍大些的则一般都有固定地方，顶上搭个凉棚遮阳蔽雨，下面摆张小方桌和几个凳子，食客可以坐着还能就着小桌吃。众多小吃摊都相对摆放，中间却留出一条过道。此刻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小摊上锅里的开水都是冒着热气，远处一望竟似一条热气腾腾的长龙。 小鱼儿和申云霞走在过道中，二人手中已是拿满了各式的小吃。眼见前面有一个卖豆腐脑的小摊，小鱼儿嘴里包着一个天津小笼包子，含含糊糊对申云霞道：“咱们喝完豆腐脑去。”便径直走到那小摊的方桌前坐下：“老板，给我们来两碗豆腐脑，要多放糖。”“好嘞，两位请稍坐。”那摊主答应一声。 小鱼儿眼见申云霞把手上的小吃都放在桌上，瞪大眼睛问道：“你怎么不吃啊？”申云霞笑道：“哪有在路上吃东西的规矩啊，再说我吃了早饭不饿呢？” “嗨，你呀，规矩真多。跟你说，这些呀都不管饱的，都是解馋的呢，来来你吃几个嘛”。小鱼儿打开油纸包着的小瓜豆推到申云霞面前。申云霞无奈取了一个放在嘴里慢慢嚼着。一边眼睛看着四周。稍顷，对小鱼儿道：“小鱼儿你看，那边有个女孩儿长得可真漂亮呢。”说完手指一指对面。 这卖豆腐脑的小摊对过也是一个卖豆腐脑的，申云霞说的那个女子大约十七八岁，就坐在那边正在发怔。小鱼儿看了说道：“真的很漂亮啊，不过好象有什么心事哦。” “来啦，两位的豆腐脑。”那摊主端着两碗豆腐脑摆在桌上，再顺手把手里的调羮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放在碗中。“两位请慢用。”申云霞眼见那摊主的围裙花花绿绿尽是污渍，大倒胃口，待那摊主走后皱着眉对小鱼儿说道：“脏兮兮的，别吃了。”那小鱼儿却不以为意，笑道：“没事，好吃着呢。”正要动手，申云霞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调羮沉着脸说道：“好吃也别吃了，会闹肚子的，真要吃我们到对过去吧。”小鱼儿见她生气，笑道：“好好，依着你，到对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角子扔在桌上对那摊主说道：“钱在这儿啦，不用找了。”抓起桌上的小吃和申云霞向对面走去。 那摊主心下纳闷，怎么才端上去就吃完了？过来一看，两碗豆腐脑原封未动桌上却有一个亮灿灿的银角子。再看那两位走到对过去了，不禁懊恼：怎么有钱的主儿都爱往对过儿跑？心中暗道：再不挪地儿真他妈不行了。 那坐着的少年女子见小鱼儿和申云霞走过来，忙起身笑道：“两位爷是要喝豆腐脑么？请这边坐。”说罢拿起晾着的抹布拭着那方桌。“给我们盛两碗，多放些糖。”小鱼儿边坐下边细细打量起这女子来，眼见她身材小巧，身上所穿虽是粗布衣衫却剪裁得甚为合体。脸上皮肤白皙，一对柳叶眉下一双大眼睛，樱桃小口，鼻梁稍在些塌并不影响观瞻。只是脸上虽是带着笑却掩饰不住满脸的焦虑神情。 那女子见这俊俏少年紧盯着自己不禁脸一红，连忙转身用开水净了碗和调羮，盛了两碗豆腐脑端到方桌上道：“两位爷慢用，糖不够再加。”说完又自坐在过道旁伸头望着过道北边，脸上焦灼神色更甚。 申云霞眼见那豆腐脑雪白，上面略撒着葱花，香气扑鼻。伸手拿着调羮慢慢尝了一小口，果然是鲜香异常。那小鱼儿却是边吃着小吃边大口喝豆腐脑，百忙之中偶有空闲即赞不绝口。 那坐着的女子忽然站起身来，迎向一个正急急走来的老者，道：“爹，寻着了么？”，那老者须发皆白，走得满头大汗，却是满脸气急神色。说道：“都找遍了，你二叔说有三、四天都没见着他了。这孽障，说不定又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跑了。”说完一跺脚，重重叹了口气。那女子搬了把凳子放在老者身边，道：“爹，您先坐着歇会儿，我哥他不会的。”老者又叹了口气：“前生作孽，生了这么个败家子，妮儿，不管他了。” 小鱼儿听他们说话，约莫猜出这一老一少是父女俩，这女子的哥哥大概几天没回家，老者是寻儿子刚回来。放下碗正想开口问，却听有人大喊一声：“老文头。”那老者站起身来茫然四顾，见人群中一个头带小帽的汉子径直走来，自己并不相识便上前问道：“这位爷，您是唤我么？”那大汉站住脚，膘了站在后面的女子一眼，问老者道：“老文头，你儿子文小三死哪儿去了？让老子好找。”老者一惊，道：“这位爷，您找他有何事啊？”“他欠了老子的银子，老子不找他找谁？”那汉子眼睛一瞪：“到底死哪儿去了？”老者满脸气极，连连跺脚道：“这个孽障，已经有六七天没回家了。这位爷，不知这孽障你了您什么银子啊？”“你自家养的儿子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实话告诉你，文小三跟我们少镖头押宝，欠了三百两银子。这文小三不在，银子可就着落在你身上了。”说完大拇指往后一挑，老者一听，脸都白了，往他身后看时，却见不远处有个阔少模样的年轻人，手拿一把折扇，正自眼看着这边，身后还站着两个高大的彪形大汉。想必那阔少模样的人就是少镖头了，连忙跑过去连连作揖：“这位少爷，我家那个孽障自小就偷鸡摸狗，十分不成器。他作的混账事欠的债他自己还，求少爷宽限几天，待他回家，老汉自绑了他到少爷府上作牛作马还您的债。” 那少镖头冷冷一笑并不说话，“啪”地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摇动，两只眼只瞟着那女子。先前戴小帽的汉子大声喊道：“好你个老东西想赖账么？听你说话，你儿子要死在外边不回来了，这债就不用还了”？这一嗓子又尖又亮，顿时有众多的食客、闲人争相聚拢围着来看热闹。 那老者一听，脸变得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少镖头面前：“少爷，您老行行好。我老汉父女就靠这小摊维持生计，哪里拿得出三百两银子？只等那孽障回来要死要活都随着您啊。”少镖头听完假惺惺一笑道：“哎，起来起来，银子还不出没关系。童镖师，把文小三写的借据给文老头看看吧。” 围观人群中早有人识出这少镖头，有个胖子轻轻对身边的一个瘦子道：“又是这小子，开封地面上也真妈邪了门了，出了这么个王八糕子。”那瘦子却并不认识，问道：“这位老哥，这帮人谁啊？”胖子瞪眼道：“开封福庆镖局的孙少镖头啊，仗着有身功夫，缺德事做得海了去了。”边上有位秀才模样的人说道：“咦？莫非官府竟不管么？”胖子一哂：“这年头，谁有钱谁就是大爷，钱使到了，官府哪有闲功夫管这些鸟事。”众人深觉有理，皆出声附合。 此时就见童镖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在文老头面前一晃道：“这可是你儿子文小三亲手写的借据，白纸黑字还按着手印呢，是你自己看呢还是我帮你念念？”说完不等文老头答话便打开那欠条，看了一眼围观的众人大声念道：“今欠到福庆镖局孙少镖头白银三百两。限五日内还清。届时如若不能还清，自愿拿妹子文若英抵债。老文头，这欠条可是初八打的，今日已是十四了，你自己搬开手指算算。今日若还不出银子咱们可就要拿人抵债了。” 文老头已是听得呆了，一屁股坐倒在地。那文若英 “嘤”的一声哭了起来。围观众人一听也都是脸有愤慨之色，却眼见那四人都是难缠的角色，一时竟是无人敢作声。 七、惩恶少秀才逞手段 品香茗堂主诉真情 童镖师瞪着双眼看了众人一眼，恶狠狠地大声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以人抵债可不是咱们逼的，这文小三的借据上说得清清白白，那是人家自愿的。”说完走到文若英面前嘿嘿一笑，道：“文家妹子，你也别哭了。咱福庆镖局在河南那可是头一份，真是日进斗金，夜进斗银。你进了镖局做了少奶奶不比在这支个破摊子强百倍？别哭了，也不用收拾，这就跟咱们走吧。” 那文若英已是哭得如泪人一般了，见说猛地伏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了小摊。 孙少镖头走近几步，两眼竟似饿狼一般，嘿嘿笑道：“妹子，别哭了，哥哥心里也不好受呢。童镖师说的是啊。你放心，回头我自会派人来安置你爹他老人家的。”见那文若英仍只是哭，便回头对后面的两个彪形大汉一使眼色。 两个大汉会意，上步前来。坐在地上的文老汉心知他们要动手抢人，在地上猛爬几步，一把抱住了两名汉子每人一条腿大哭道：“你们不能抢人哪，那孽障自己作的孽啊...”两名大汉使劲蹬腿却被那文老汉死死抱住竟自挣不脱。孙少镖头对右边的大汉一使眼色，那大汉猛扬右手一个大耳括子便朝文老汉扇去，文老汉顿时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流出血来。左手松得一松，左边的大汉乘机挣脱，径直向文若英走去，文老汉两眼通红，松了抱着的大汉，疯了一般想爬过去抱住他，却被身边的大汉一脚踩住，两手虽不停抓地却已是动弹不得。 围观众人中一阵骚动，眼见这伙人恃强凌弱，人人均是满脸怒色。小鱼儿一直在边上冷眼看着，一见这伙强人真要动手抢人，不禁大怒，猛一拍桌，站起身来走到文若英身边，只等抢人的大汉过来。那申云霞心中虽有些害怕，却也紧跟着小鱼儿站在她身旁。 忽然人群中蹿出一个秀才来：“光天化日之下，哎哟...”秀才话未落音，脚下一绊险些摔倒，踉踉跄跄向着文若英走去的汉子跌撞而来，那汉子躲闪不及，和他撞了一个满怀竟一屁股坐倒在地。秀才和他一撞却也似收不住脚直向另一名大汉撞去，那汉子连忙抬脚躲闪，踩在脚下的文老汉背上一松，疾忙连滚带爬地过去抱住了文若英放声大哭。 那秀才好不容易收住脚，虽未摔倒却狼狈万分。两手扶扶被撞歪的帽子道：“好险好险，险些摔着了…哎呀，说到哪儿啦？”竟低头想了一会，方手指那孙少镖头道：“哦，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强抢民女，不怕王法吗？” 孙少镖头原本见有人出头，心下有些吃惊，眼下一看是一酸秀才始放下心来。但心知秀才都是有功名之人，上堂见官尚可不跪，自不可轻易动粗。对那三人一使眼色：暂且别动。冲那秀才一拱手说道：“这位先生，并非是本少镖头要强抢民女，实是这文老汉的儿子欠了我三百两银子。还银子不出自愿拿人抵债的。” 那秀才大睁双眼，竟似十分好奇，道： “这位兄台说什么？学生只听说过猪头、牛头、狗头、却从未听说过本少镖头，失敬啊失敬。子曰：朝闻道，夕可死矣。不知这位兄台可否见告这本少镖头是个什么东西呀？”说完竟是一揖到地，满脸都是谦恭颜色。 孙少镖头见他迂腐，显见是个书呆子，自不能跟他一般见识。笑道： “先生取笑了，这本少镖头不是什么东西，就是指的在下。” “哦？本少镖头不是什么东西，是指兄台，那兄台不也不是什么东西了？” 那秀才作沉思状，然后大摇其头道：“我观兄台印堂发亮、天庭饱满、两耳垂肩，玉树临风，一表人材，怎能说不是东西？不通啊不通。” 孙少镖头心下一怔，好象这秀才是拐着弯儿地骂自己，不觉有气，于是正色说道：“在下今日还有正事，请先生闪过一旁，日后再行讨教。” “好好好，日后再与兄台论道”秀才却并不动身，道：“方才兄台说是那老伯的儿子欠你三百两银子？” “正是，有欠条有证。” “哦，三百两银子真是不少了。秀才若拿来进京赶考，那是绰绰有余还有许多许多的富余啊”那秀才搬着手指又是房费又是饭费又是骡马费竟是大算了一通，方才说道：““不过他儿子自欠你银子，与他何干？” 孙少镖头见这秀才哆嗦至极，心中不烦。脸上颜色已不好看，却仍耐着性子说道：“我们并非是找文老汉，他儿子欠条上自愿以其妹抵债，我等是来带他妹妹的。” “哦，兄债妹还，嗯，说得过去。有道理啊有道理。” 围观众人原本以为这秀才是出头打抱不平，正自极有好感。听这秀才竟为恶人说话，无不心中大骂。孙少镖头却心中一喜，还从来没人为他说过理哩。直觉这秀才竟呆得可爱。呵呵笑道：“先生所言极是。来啊...”正待吩咐下人动手，那秀才却又道： “慢来慢来，这位兄台，不知那文家儿子欠你何债呀？” “是他陪在下押宝输的赌债。”孙少镖头怕这秀才一会又缠杂不清，自称在下，以免被骂还得没脾气。 “哦，那是赌债了。咦，不对，这文家儿子平日里不赌钱啊。”秀才一脸不相信的神色说道，转头问那文老汉：“你家儿子赌钱么？”。文老汉眼见并不识得这秀才，见他如此相问，想想自己儿子平时吃喝嫖赌无一不沾，实是无脸回答，只低头叹了一口气。 孙少镖头见状哈哈大笑道：“你看，他自己都认了。他儿子要不赌能把自己妹子给输了？实话告诉先生，本月初八，三庆赌场输的赌债，如若不信，赌场自能作证。” “哦，那确是赌债了。”转身对围观众人问道：“这位本少镖头兄台自说文家欠他的是赌债，诸位可曾听清楚了？”围观之人虽不知秀才葫芦里卖什么药，见他相问自是轰然答应“听清了。” 秀才满脸笑咪咪，转身走近对文老汉道：“老伯无需害怕了，同他去见官。” 文老汉尚自未反应过来，人群中那胖子却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嘿嘿，这秀才真有两下子。”瘦子正在茫然中，问道：“见官？见官有屁用？”胖子瞟他一眼说道：“大清律令，赌债须当场了结，事后不得再行追讨。这赌债嘛，欠便欠了，最多下次同场再赌时拿来抵输赢罢了。哪能如此追讨还抢人抵债？”瘦子一思索：“哦，有理有理。”大点其头，心下暗道：看来这大清律令还得经常翻看翻看，偶尔还能管点用处也说不定呢。周围未明白之人也都长长地哦了一声，站得稍远未听得清的人都拉着身边的人打听：“怎么说？怎么说？” “嘿嘿”却听得那童镖师阴侧侧地一笑，道：“秀才先生可看清楚了？这欠条之上可曾有一个赌字啊？”说完又举起手中的那张欠条。孙少镖头原本暗自心惊，听后手中折扇轻摇，一脸鄙夷之色，眼望着秀才呵呵冷笑。 秀才一听哈哈大笑，手指众人道：“众目瞪瞪之下，这位本少镖头兄台亲口说本月初八、三庆赌场文家输的赌债，岂能赖得掉？这文老伯去见官，我等自会上堂作证的。”说罢目视众人问道：“诸位父老可愿意么？”众人此时已是对这秀才大有好感，竟齐声答应：“愿去。”秀才一拱手，洋洋自得地眼望着孙少镖头等人。 孙少镖头已是心中气急，自己费尽心机要搞到文家妹子的谋划眼见就要成功，却被这口齿伶俐的酸秀才一阵抢白坏了好事不说，还让自己在众人面前丢足了面子，日后怎能在开封地面上混下去？此刻又见那秀才一副自鸣得意的神情，满眼讥讽的看着自己，不禁心中大怒，恨不能上前一个窝心脚踹死他方解心头之恨。脸上勃然作色，恶声道：“不知死活的穷酸，既是定要管这闲事，就莫怪本少镖头心狠手辣了。” 申云霞见这秀才样子虽是有些呆，却三言两语便将这伙恶人说得哑口无言心中极是敬佩，此刻眼见孙少 镖头要动粗，不禁担心。自已是个弱女子自是无法相助，却知小鱼儿颇有手段且嫉恶如仇，转头看时，见她满脸笑意，神定气闲竟无丝毫担忧之状，不禁大是奇怪。 那秀才见孙少镖头口出恶言竟作惊慌之色，道：“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既是有理又何必怕见官？”孙少镖头见秀才示弱，一声冷笑对手下三人使个眼色。被撞跌倒的大汉原本早已按捺不住，虎吼一声扑向那秀才，秀才见状直向后退，双手乱摇，口中仍自乱喊。站在秀才身后的大汉也抬腿向秀才的屁股踢出，秀才屁股挨脚顺势往边上跌倒，却正好躲开扑过来的汉子，那汉子收势不住，一把扑住了他身后的大汉，二人顿时滚作一团。 围观众人见秀才从地上爬起，虽神情狼狈却并未跌伤，正待暗松一口气，又见童镖师大喝一声，一个黑虎掏心直抓秀才前胸。那秀才竟似吓呆，不避不让被童镖师抓个正着，那童镖师随即转身使招苏秦背剑，手腕一翻，猛地将那秀才头下脚上，翻过自已头顶向前奋力摔出。众人眼见那秀才头颈着地不死即伤，一声惊呼，却只见那秀才人在空中忽地腰身一挺，竟是双脚已先行落地，低头弯腰往前踉跄几步方始站住身，仍然是神情狼狈却依然是毫发未伤。此时摔倒的二名大汉已自爬起，二人恼羞成怒大吼一声，和童镖师一起将秀才团团围住，顿时三人拳脚似雨点般往秀才身上招呼。 众人见此番秀才定是难逃厄运，不禁暗自叹息。那申云霞此刻心已提到嗓子眼，两只手心都是汗水。心中只道再不相救，这秀才便要被这三个恶人打死。情急之下用手去拉小鱼儿的衣襟想叫她相助，不料小鱼儿转过头非但脸无担忧之色，竟是笑靥如花。见申云霞满脸都是惶极忧虑，心中不禁暗笑，扒在申云霞耳边道：“傻姐姐，我识得这秀才，功夫好着呢。”转眼再看那秀才正自脚下踉踉跄跄，身子七扭八歪，嘴中哎哟哎哟声不停，在三人呼喝喊打声中虽是姿势难看已极，却每每都能闪过那三人的拳脚。犹似一片小舟在惊涛骇浪中虽是凶险万分却始终不能翻沉。 孙少镖头原本满脸冷笑，折扇轻摇，只等秀才倒地便可继续抢人了。眼见那三人呼喝中秀才兀自不倒，不觉大是奇怪，忙细细观看，心下猛然一惊：醉八仙！立时恍然大悟，这秀才分明是会家子。插科打诨只是为戏弄自已。细观这秀才步法、身法其实均是灵动之极，实是上乘功夫。只是他掩饰得巧妙，寻常之人见之自觉是吃醉酒一般东倒西歪全无章法。心下不由有些发慌，眼见手下三人定是奈何他不得，此时倘若再不出手，等到三人被打倒了更是讨不了好。当下顾不得以众凌寡，折扇一收加入战团。 那秀才以一敌四却仍只是腾挪躲闪，似并无还手之力。酣战中孙少镖头将一柄钢骨折扇当作点穴厥使得如灵蛇一般，虽姿势美妙之极却未碰到过秀才的衣襟。正自恼怒，忽听秀才一声清啸，一招张果老倒骑驴将童镖师踢了一个斛头。乘两边的汉子同时长拳袭来，使出太极云手将两人借力左右一带，那二人收拳不及，口鼻互中对方硕大的拳头，顿时鼻血伴着眼泪双流。闷哼一声，委顿在地。 孙少镖头眼见已方已倒三人，心知这秀才武功比自己高得太多。当下将折扇舞得密不透风，只求能自保。口中大喊：“老童，快去招呼人来。”那童镖师吃痛原已不敢再上前，立时连滚带爬飞也似地逃了开去。 秀才眼见孙少镖头已是方寸大乱，章法全无。忽地一收手站在一边，却见那孙少镖头口中仍是大呼小叫，手中折扇兀自挥舞不停，不禁哈哈大笑。转眼见文老汉边上有个俊俏少年手中拿着块绸料，悠地一移步，众人未尝看清便已拿到手中。口中对那少年道声得罪，手上并不停，打开丈余长的绸料，一声清啸使出梯云纵跃起丈余高，两手分抓绸缎两角，对着兀自挥扇狂舞的孙少镖头当头扑下，众人彩声雷动中，犹似天神披着一朵彩云从天而降，刹时便将孙少镖头缠了个严严实实，飞起一脚，将其踢入围观众人中。人群中不少人原本就对这恶少痛恨之极，那胖子喊一声：“揍他。”立时众多拳脚雨点般落下，场中只闻那孙少镖头似杀猪般的鬼哭狼嚎声了。 那秀才转身走到文老汉身边，递给他从童镖师身上夹取过来的那张借据，道：“老伯近期须躲避一时，不要再作生意了。这个你自毁去，日后他再找你麻烦也无由头了。”说完转身对着申云霞一拱手，笑道：“多谢小兄弟绸缎相助。”小鱼儿嘻嘻一笑，申云霞却是有些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答。秀才见状哈哈一笑，转身大步而去。小鱼儿转头笑看申云霞，却见她竟是面带桃花，娇羞无限。 掌灯时分，申宅门前四个硕大的灯笼已是高高挂起。那灯笼面上所罩纱布极是精细，里面燃着手臂般粗细的巨蜡，竟是将申宅门前照得一片通亮。招引得众多飞蛾、小虫围着灯笼飞舞，不时总有几只倔强地穿过纱布间的缝隙，勇敢地投火而死。 此刻宽大的门房里黄震和申前相对而坐。因黄震推算行程，总舵主余维扬今夜要赶到开封，便让申宅下人回避，自和申前二人在门房坐等。两人坐位中间隔着一张小机，小机上放着两杯刚沏的碧罗春。嫩绿的茶叶浮在茶水面上，杯中冒着淡雾一般的热气，散发出碧罗春特有的香味。 黄震刚刚收到归德强威武馆单雄锐的回信，言辞间极为恭敬。谈到其弟单雄文时，云其自二十年前离家自闯天下后，便极少谋面，只偶有书信来往。年前接其家书告知两年前在京城因误伤人命被下到死囚牢，原本已处秋后勾决，后被京城一大古玩商花重金搭救。自云无以为报，在其家中保镖云云。对其弟的人品却有八字：急公好义，仗义蔬财。那黄震原本就极为敬重单雄锐之为人，得此八字，对单雄文的戒备之心自是一扫而空。天至此时，上午所派盯梢龙四的弟兄也未见回报，也应是无可疑之处。由是黄震心中竟似放下一颗大石，满脸皆是轻松愉快之色。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只觉满口留香。呵呵笑道： “申大哥，喝此好茶，莫非亦好此道？” “堂主说哪里话来，申前本是穷苦人出身，自来粗茶淡饭习惯了。这茶叶是特为此次聚会置办的。” “哦，大丈夫威武不屈，富贵不淫，此虽可贵，却不是小弟最敬佩大哥之处呢。”黄震说完又是呵呵一笑。申前只当黄震玩笑，亦笑道：“堂主过奖了，属下文墨只通半句，武功更不值一提。哦，堂主若是指黄白之物，那可是骂我了。”黄震微一思忖，道： “我说的正是此物”见申前要开口说话，对他一摆手，缓缓说道：“申大哥，你本一孤儿，从小孤苦伶仃。虽说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却有哪一日吃饱、穿暖过？受尽了人世间的苦难啊！及至长大成人，跟人贩私盐，那也是九死一生的勾当啊，个中的艰辛苦楚自无须我说。乃及至小有家财，又是多少日夜的鞍前马后、劳苦奔波方挣得这一大片家财？不易呀！”说到此处，黄震眼望申前，脸色变得凝重。申前被黄震说到痛处，忆起儿时百般苦楚，鼻子一酸竟险些掉下泪来。黄震深深叹口气，道：“似你这般白手起家之人，最知衣食之来之不易，最知钱财的来得艰难。照理本该守着这百万家财，安心做一富家翁。”黄震一顿，低头眼望着那兀自冒着幽香的茶杯：“申大哥，你为入清明会甘愿散尽百万家财，我原以为是报我救云庆之恩而逞一时口快。入会经年来，我清明堂在你处要钱给钱、要物给物也说得通，你家存万贯些许小钱自是应付得出。直至此处劫杀弘历，我本先试探着与你相商，是以先剖析出其中所担血海般干系。原本打算你若稍有犹豫，我等自换落脚之地。实实未想到你竟眉头未皱便一口应允。大哥...小弟..小弟我竟是以小人之心猜度大哥的真情哪。” 黄震说完抬头已是泪流如雨，起身对着申前深深一揖。申前急忙将其扶住，已 是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二人唏嘘良久方平静下来，申前强笑道：“堂主，今晚尽说些丧气话。快些擦干泪痕。莫等余总舵主到了笑我二人作儿女之态呢。” 黄震听说豪气顿生，竟哈哈一笑道：“大哥说得是，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次事成则一逞大丈夫平生之志，事败死则死耳，胜似在鞑子脚下苟且偷生。” 八、议罢考学政说情势 说舵主申前自慕名 申云霞的绣房中，小鱼儿正在绘声绘色地对申云庆描述着上午在庙市的见闻，说到精彩之处禁不住手舞足蹈，将秀才戏弄孙少镖头时迂腐憨态模仿得惟妙惟肖。申云霞也坐在一旁静听，心里想着秀才的模样时，泛起阵阵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不禁有些心跳耳热。 申云庆长相酷似乃父，跟黄震习武两年自是身强体健。个头已比寻常少年高出一头。那黄震教授弟子督课极严，加之申云庆悟性尚可且极用功，两年下来功夫已有小成，正是跃跃欲试的念头最强盛之时。听小鱼儿说得热闹，大呼过瘾之余，连连懊恼自己为何不在场，不然既可一饱眼福，说不定还能下场一试身手。待小鱼儿说完，心中已是对那秀才仰慕之极，问道：“鱼儿姐，你既识得那秀才，可知他叫什么名字？” 日间申云霞便想向小鱼儿打听秀才的名字，因怕小鱼儿取笑便生生忍住。此刻见弟弟帮着问了，自是心中暗喜，于是连忙眼望着小鱼儿。小鱼儿瞟她一眼，眼见她神色热切，心中暗暗好笑，故意说道：“我虽然认识他，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申云庆一听大失所望，怅然道：“唉！可惜，不知我能不能也见着这位秀才大哥。”申云霞却素知小鱼儿禀性，道：“云庆，小鱼儿吹牛呢，她怎么会认识那秀才？”小鱼儿却不上当，嘻嘻笑道：“云霞姐倒是学会用激将法了，可惜我不吃这一套哦。”说完眼中含笑望着申云霞。申云霞见小鱼儿眼神中分明是取笑，不禁脸红，起身作势要打小鱼儿，口中却道：“臭小鱼儿，别卖关子啦？”小鱼儿忙躲闪，笑道：“好啦好啦，你们真的想知道？”申云庆忙道：“那当然，鱼儿姐你快说吧。”小鱼儿又是嘻嘻一笑：“嗯，要我说也可以，不过要拿东西来换。”申云庆一听笑道：“鱼儿姐也学会做生意了，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小鱼儿眼睛一转，道：“我要云霞姐的那块古玉。”说完望着申云霞。 申云霞的古玉是亡母之物，自是极为珍视。两次小鱼儿想摸一下都不行，此时便以此要挟来作难一下她。不料申云霞听后只稍怔一下，立即起身便要去取，小鱼儿连忙说道：“别，别，去霞姐，我跟你玩笑呢。我告诉你们那秀才是”说到此打住，一望姐弟俩热切的眼神，慢慢笑道：“川南快手曲正。” 开封学政衙门座落在开封南街，此刻府内灯火通明。下午总督府衙门派人送来公函，知会学政张兴孝赴考生员中有人串联罢考，具体情形并不十分明了，只隐约探知为首二人均是姓秦。令张兴孝即会同臬司柯庆商议应对之策。张兴孝接函大惊，心下竟慌乱一团：学子罢考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康熙年间江苏南京曾有过一次，最后是以十几颗人头落地了事。此次如消息属实那他这个学政自有莫大的干系。越想越是胆惶，即命人请来臬司柯庆商议。此刻两人都是满身朝服，只大帽子放在茶几上。张兴孝两手靠背，不安地踱来踱去。柯庆胖大的身子摊坐在椅子上，两撇八字胡须神气地向上翘起，猛地一拍雕花座椅的扶手道：“老张，别再转来转去了，头都让你转大了。我看我那办法虽笨些却极是稳妥。我老柯带兵剿匪时用的是擒贼先擒王，这弹压罢考不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让为首的进场应试，余下的还能起何风浪？”他二人原本生疏，但自田文镜来任总督后对二人百般压制，倒使二人同仇敌忾，竟成莫逆之交，到一处便老张、老柯地呼来喊去了。 二人商量了半天并无定见。这柯庆是个粗人，仗其祖为大清立了赫赫战功，自己还是礼亲王的家生奴才才当了河南臬司。带点兵剿剿匪还略知一二，这斗心眼子的事实非所长。二人拿来此次乡试赴考生员名册一查，秦姓生员竟有九名之多，如何能辩出那为首的秦姓二人？柯庆憋了半日憋出一个主意：秦桧乃史上最大之奸臣，其子孙也必是一丘之貉。因此此次乡试凡是秦姓生员一概拒之门外，不得应试。张兴孝一听险些失笑：不想此人竟愚蠢至斯。他寻思了半日已是理清了头绪，道：“老柯，如照你所说行事，正遂了田大人的心愿了。”柯庆懵懂：“这如何是遂了他的心愿了？老张，这罢考之责圣上追究下来，你我的要比他的大啊。”张兴孝此时已是胸有成竹，不紧不慢道： “老柯，你可知此次生员罢考是冲的谁来？” “这还用说，自是田文镜啊。” “嘿嘿，你还不算糊涂。你那狗屁方法不止是笨且牵强无理之极，行之必成学子罢考之最先口实，然后才是田大人的污辱斯文。你平白替田大人挡了一箭，岂不是正遂了他的心愿？让天下人笑掉大牙不说，若让圣上知晓必要大骂我二人无能，治我二人大罪，不更是遂了他的心愿？”柯庆闻之恍然大悟，已知是自己错了。但又实无他法，道：“那依着老张此事该怎么办？” 张兴孝不再踱步，盯着柯庆道：“要我看这事须这么办，不过事后须你老柯多出力才行，不知可否？” “这个不须你多说，咱俩是一条绳上的。你先说怎么办？” “那好。田大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自是知道学子罢考是征对他田大人恶待读书人的。总督衙门之所以先行只命你我之人商议而不招我二人到总督衙门共同会商，就是盼着我们二人害怕担罪，惊慌失措而自行拟定一个可作为学子罢考口实的弹压方略来。到时万一果真罢考，只须推说是因学政、臬司衙门处置方略不当以致罢考，不但可将总督衙门的罪责推脱得一干二净，还可将你我二人置之于死地。嘿嘿，田大人此招不可谓不阴毒也。老柯以为然否？” 柯庆一听，呆若木鸡。一时破口大骂：“入他奶奶的，田文镜这恶贼竟是要将你我二人当替罪羊？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自己大冬天赶着读书人赤脚上河工，自己做下的祸根却要你我二人为他担罪，我操他八辈儿祖宗。”柯庆仗着自己身分，原本就对田文镜十分不敬，曾当着他的面儿骂他是当今的文兴、来俊臣，此时怒火中烧更是高声怒骂自己的顶头上宪，豪无顾忌。 “去我二人，他便可在河南一手遮天，自是必欲除之而后快。老柯，我看这事完了，咱俩还是想法调离吧，他是皇上封的模范总督呢。” “去他奶奶的模...”一想这可是雍正亲封，这可乱骂不得。硬生生地吞回去：“...老子偏要跟他对着干。老张，要不去他奶奶的，咱们管他罢考不罢考，到时圣上派人来一查自会明了罢考情形。拚着这官不做，老子倒要看看这恶贼如何收场。” 张兴孝一笑，道：“不可，到时他只须出示今日发给我学政衙门的公文，说你我二人渎职，就不只是做不做官的事了。” “那你说怎么办，我老柯唯你老张马首...那什么。” “呵呵，咱们只须对症下药，就可消大祸为小祸，担些无关紧要的干系：明早我就派人在我衙门口、学宫和生员聚居的客店前广张告示，除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老调调外，另加上奉总督田制台令：‘凡有应试生员参与串联、结伙罢考者，一经查获即革去功名，取消今科应试资格。凡首恶着缉拿问罪，严加惩处’。我再亲自巡视学宫号舍，在各处多派些细作。如此我学政衙门便非渎职最多也只是办差不力了。你臬司衙门这两日须加紧城内关防，多派些探子到各家客栈、酒店中探访消息。若是能探实为首的二人，自可立功拿人。否则切不可轻举忘动，以免授人以柄反予生员罢考口实。另还须多准备人手，考试时布置在学宫号舍四周，一是怕到时生员们真要闹将起来，你人少了弹压不住可就麻烦大了，今年的考生中可有不少是武秀才。二是真有罢考，你老柯务只要拿住首恶，便无过有功。你我照此办理，别看罢考事大，到时圣上要追查下来，这首罪也必是他总督大人，你我二人最多也就是陪着吃些挂落了。” “高”柯庆听完已是眉开眼笑：“让这龟孙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一笑两 眼顿时被脸上的肥肉挤得不见了踪影：“你们汉人就是心眼儿多，哈哈......”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老柯，你千万不可打草惊蛇。有些不安份的家伙只能事后再跟他秋后算帐。” “这个你放心，我让盯梢的人有事先报我，没我的宪命不得拿人就是了。田大人那儿不是有皇上派来保护他的大内侍卫吗？明日我亲自去总督衙门，让他派几个到时到学宫去镇一镇，想必不会驳我这个面子的。哦，刚才你说事后要我干的是什么事？” “嗯，这也是一要紧之事且非你办不可。罢考之事如果真出了，过几天宝亲王爷就要到开封了，肯定是要过问的。届时就烦你老柯先去烧把火，把河南的诸多实情在王爷跟前倒上一倒，咱们给他来个先入为主。只要这位爷肯替咱们说句话，天大的事也就没事了。” 柯庆一听喜动颜色：“老张，我算是服了你了，真真是算无遗策。好好，一切就按你说的办。这可真得感谢皇上，九月的秋闱提前到现在，可可着就赶上这位爷来了，嘿嘿。老张事不宜迟，我先告辞了。现下就回去安排人手。那两个闹事的首恶，只等这事一完，看我不剥皮抽筋地整治他们。”说完艰难地从椅子中慢慢爬起身来，拿起茶几上的大帽子，冲张兴孝一拱手。张兴孝一端茶杯以示送客，眼见着柯庆蹒跚着向门外走去。 柯庆穿过花厅走出学政衙门，在门口伺候着的一名师爷和轿夫们一见，急忙将他扶着送上大轿，师爷叫一声“起轿”，众轿夫一声轻喝，硕大的八抬官轿已是稳稳地抬上肩，悠着步子向两条街外的臬司衙门抬去，却浑然不知背后一条黑影正暗暗相随。 待回到臬司衙门，柯庆即命那师爷召集手下，按张兴孝所说一一安排妥贴。他似这般费心劳力的日子平时是极少，自觉很是劳累。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一杯茶，便直奔新纳小妾住的小院。进房便迫不及待一把搂住那千娇百媚的小妾，做了一个嘴，硕大的身子将她压倒在雕花床上。 跟在柯庆身后的黑影竟是如影随形，已是趴在窗外。轻轻用手指捅破窗户纸，眼见柯庆丑态。手一扬，一支带倒钩的小金镖已脱手而出，一头扎进了柯庆油脂肥厚的屁股中。柯庆正在兴头上，听见响动时只觉屁股一麻已是吓了一跳，用手一摸竟是屁股上插着一个冰凉的物件。顿感一股钻心的疼痛，不禁魂飞魄散，大叫一声“有刺客。”便哎哟声不止。身下的小妾吓得双手抱头，高声尖叫不止。眼见柯庆一翻身，屁股上的小镖还穿了一张纸，连忙取下交给柯庆。柯庆顾不上疼痛，急忙就着灯火，一看那纸上用小楷写着一行小字：若敢伤学子性命，即取尔项上首级。柯庆额上立时都是汗珠，已自惊呆了。 黄震和申前在门房里已换过几次碧罗春茶叶了。黄震今晚兴致颇高，不住地向申前谈论些清明会几年来所作的义举。清明会会规极严密，其中即有条不当知者不说，不当问者不问。是以江湖中很多大快人心、惩恶扬善之举，虽是清明会所为，却因并不知所为之人乃清明会中人，世人便只当是某某侠客个人所为了。唯其如此，清明会虽不能得名声大振却得以在朝廷屡屡剿灭中不但未灭反而能够日渐壮大。 申前虽已入会两年，却碍于会规除对清明堂之事所知稍多外，对清明会其它分舵、堂口之事都不甚明了。耳听黄震所述清明会诸多事迹，已是兴奋不能自己。心想一个能够引领众多如黄震这般英雄了得的人物若非才德俱佳如何能够？不禁已是对清明会总舵主于维扬心生仰慕。问黄震道：“堂主，如你所言，想必总舵主他老人家必是武功盖世，义薄云天的人物吧？” 黄震哈哈大笑，道：“申大哥，你这话有的对，有的却不对。”见申前不解，接着道：“于舵主待会中兄弟亲胜骨肉，义溥云天这句话自不错。但他比我还小着好几岁，你如何能称他为老人家？申大哥请想：小鱼儿比云霞还小一岁呢，于舵主是她亲哥哥，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 申前也不禁失笑：“正是、正是。我只想着能领着清明会众多英雄的人定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呢，倒是把小鱼儿给忘了。” 黄震道：“至于说到武功，此亦非舵主所长，比之二、三、四当家都颇有不如。说清明会总舵主武功如何如何，正如大哥一样，都是江湖之人想当然耳。却不知论英雄岂仅凭武功一途？在我清明会，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只要他能以驱除鞑虏为已任、胸怀大志、目光深远，遇事时能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以亲情待会中兄弟，不矫揉不造作，赏罚分明，似这般才高德重之人何须去逞那匹夫之勇？我清明会千万弟兄自甘愿供其驱策，以酬其志。” 申前听罢竟自发怔，稍顷方道：“如此人物实是世间少有，听堂主这么一说，今日申前能得见总舵主，实是三生有幸了。此刻竟是有些按奈不住呢。” 黄震呵呵一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忽地眉头一皱，道：“开封这地面儿上邪，说曹操曹操到。”申前并未听到响动，刚想问，黄震又道：“四骑，已过了大相国寺了。申大哥，咱们出迎于总舵主。” 九、众当家齐聚申前宅 谈密事道长说情由 二人走出门外向西张望，稍顷果见四匹快马疾驰而来。一时间便已到申宅门口，黄震忙对马上之人拱手朗声说道：“诸位夤夜赶路，辛苦了。”马上最先一人正是清明会总舵主于维扬，下马后即拱手答礼说道：“有劳黄大哥久候了。”眼见黄震身边之人虽不识，却已猜出是申前，眼中含笑望着申前问道：“黄大哥，这位想必就是你常常提起的申前大哥吧？”黄震答道：“正是。”因是在宅外，转头对申前低声道：“大哥，这可就是你方才按奈不见想要见的于总舵主啊。”于维扬却不等申前说话，竟自一把抓住申前的双手道：“申大哥，平日里只听得黄大哥赞你，今日终得相见。” 申前此时甚是激动，双手紧握住于维扬的手，两眼却不住将于维扬从上到下地打量，见他皮肤微黑，宽宽的额头上布满因赶路出的汗珠。两道弯眉下一双眼睛极是有神，漆黑的瞳仁闪动出不怒而威的目光，竟又夹杂着些许的亲切。高鼻梁下两片薄唇，含笑微露的牙齿也是雪白。整个面相让人感觉威严中不失亲切。身材细长而匀称。不由心中暗赞：此人确有王者气象。已是心折，低声道：“久闻总舵主英名，属下实是仰幕。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总舵主唤属下姓名便是，如何当得大哥称呼？” 那边黄震已与余下三人见礼已毕，对于维扬说道：“舵主，宅外说话不便，我们进去再说吧。申大哥已在后房备下酒宴为你们接风了。” “哦，黄大哥说得是，我们就不客气了。申大哥，稍候再替你引见这三位兄弟。” 说罢几人谦让一下，大步走进申宅大门。申前自叫下人将马匹牵到后院牲口棚中。 众人来到申宅第三进房屋西边的两间房中，这间房却是两间相连，中间并无墙壁相隔自是比较宽敞。房屋中灯烛齐明、亮如白昼，正中却摆着一个圆桌，桌上堆满刚刚端上的菜肴和两瓶杜康白酒，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等众人一进屋，申前即摒退下人，吩咐他们不叫便不用再来。于维扬见已无外人便用手一指身边一位道士模样般的人道：“申大哥，这位是我清明会三当家一心道长，想必大哥已听见过他的名头。别看名叫一心，却岂止二用？外号人称神算子。”这一心道长在江、浙、皖一带名声极响，武功高强且足智多谋，是清明会中不可或缺的智囊人物。申前自是听说过他的名头，眼见他头戴道冠，身披细纱道袍确有几分仙风道骨，清瘦的脸上面带微笑，颏下一绺长须已有些花白，正自稽首。忙一恭腰抱拳施礼道：“属下参见三当家。”一心道长呵呵一笑道：“申兄弟多礼了。”于维扬待他二人见完礼，又一指一心道长身边一位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汉子道：“这位是我清明会四当家，人称霹雳虎，不知申大哥可能猜得出？”话刚落音，申前早已拱手施礼：“属下参见雷四当家。”霹雳虎雷鸣武功奇高，清明会各分舵、堂口凡有棘手之事均请其相助，无往而不利。因此每隔个十天半月江湖上必要流传一个有关霹雳虎的故事，且一忽儿在东、一忽儿在西，真真是传奇式的人物。如此人物申前自是早有耳闻，却不知他亦是清明会中人。心中正自欣慰。不料雷鸣虽说也是拱手还礼，口中却道：“申老板应是大富大贵之人，却不知为何要和我等草莽之人结交？”雷鸣适才一路进来，眼见申前这片豪宅暗暗心惊：此人坐拥如此豪居，财力之雄厚令人咋舌。清明会中人对财主、富商向是不顺眼。他一向心直口快，心中一见疑虑口中并不顾忌，直言相问却让申前不禁有些尴尬。 于维扬知他不知实情，忙道：“四哥走眼了，申大哥重义轻财，为入会甘愿散尽这片家财。岂能等同于一般富贵人？”黄震也道：“四当家，申大哥为义气二字身家性命都不顾，更何况这区区钱财。不记得你上回来时，我说要引见一位重义轻财的兄弟与你？”雷鸣一听如梦方醒，连忙拱手对申前一揖：“申大哥，我口直胡言乱语，你切莫要往心里去。”申前忙上前扶住，道：“申前岂是那气量狭小之人，今日得见几位当家的高兴还不及呢。”雷鸣哈哈大笑道：“好、好，也只有我清明会中才有申大哥这般为为富且仁之人。等下我自罚三杯给申大哥陪罪。来，来，我来替你引见。”说完一拉身边挺身而立的清瘦汉子道：“浙江护明堂堂主乱刀肖三。”肖三也是江湖上成名英雄，申前心中既是欣慰又是自豪：清明会堂口、分舵众多，里面成名的江湖英雄还不知有多少。此生能与这些名动江湖的草莽英雄结成生死兄弟真是不枉了！ 众人相见已毕，推于维扬坐了首席，黄震和申前谦让了一下坐了东道相陪，申前却坐在最下首。雷鸣果然一上桌便斟满三杯酒给申前赔不是，申前阻拦不住也自斟满三杯陪他饮了。于维扬笑着待他二人喝完方才端起酒杯站起身道：“各位弟兄，今日在此相聚自为谋成大事。此一战之紧要自无须我多说了。大伙先满饮此杯唯愿马到成功！”说完一饮而尽。众人忙站起：“誓死追随总舵主，以遂驱除鞑虏之志！”说完均是一饮而尽。申前待众人落座，便一一敬酒，他酒量并不大，今日心情激动兴致颇高，喝了十几杯竟恍若无事。 一心道长和申前干了一杯，坐下吃口菜“卟哧”一笑道：“咱们今日相见，实实要感谢一人。”众人正自发怔，于维扬哈哈大笑道：“弘历。”众人一听亦忍不住哈哈大笑，皆以为然，竟共同为宝亲王干了一杯。黄震敬了于维扬一杯酒问道：“大当家，二当家为何没来？”于维扬不答反问道：“听说过甘凤池之事吗？” “南京盗侠甘凤池？” “嗯，让两江总督李卫用计捕进了死囚牢。” “哦，二当家没能来莫非是与此有关？” “当然，甘凤池和清明会是过命的交情，二当家带了总舵中几名兄弟赶到南京相机搭救去了。” 一时间众人酒饭用过，黄震道：“你们鞍马劳顿累了一日了，且早些歇息吧。明日属下再细细禀报准备情形吧。” 于维扬一摆手道：“一连几日来心中皆是牵挂此事，未能安心睡过一个囫囵觉了。黄大哥莫不是还想让我今晚睡不着？” 众人一听都笑了，一心道长笑道：“我等皆是练武之人，些许劳累不算什么的，申大哥，烦你让人用大壶泡壶酽茶来。” 黄震呵呵一笑道：“既是如此，就请几位当家并肖堂主移步到属下房中，申大哥，让云庆去请秦堂主到我房中。”申前知他们要议大事，答应一声自去了。 众人走进黄震房中，各人围着方桌依次落坐。于维扬问黄震道：“今晚咱们须先行议定方略，有些细务也需共同参详。黄大哥，和京城、直隶了人接引的情形怎样？” “此事是秦堂主亲自去的，还算是顺利。已派人去唤他了，个中情由他说得详细些。” 话音刚落就听脚步声，正是秦日昌推门而入。却见他满脸皆是兴奋之色，进屋后便一一施礼参见。因和肖三虽闻名却未曾谋面，于维扬笑着替他们引见了。清明堂秦日昌也是江湖上颇负侠名之人，二人互道久仰。秦日昌和雷鸣性格相近，两人向来投缘，此时得见分外亲热。 黄震待他二人寒喧已毕，道：“秦堂主，日前在恒升酒店接引之事，你细细禀报于总舵主，尽量要细些。”秦日昌答应一声“是”便叙说那日情形。 众人都是静听，肖三因是江浙人氏，偶有听不懂时插话问一下，秦日昌便咬着京白再说一遍。于维扬一直正色端坐一动不动，两眼紧望着秦日昌，逢有断语立时点头以示赞同。秦日昌今日尚是头一次和总舵主说如此之多的话，初时有些拘禁，后觉跟此人说话竟是十分痛快，并无丝毫压抑之感，便滔滔不绝了。黄震待秦日昌说完，又自将各分舵、堂口已到人数等等情形一一说明了。 黄震话音一落，房中一片寂静，只闻窗外夏虫的鸣叫声。众人皆在默 默思忖。良久过后，于维扬眼望一心道长，道“三哥，今日在坐的除你我二人清楚此事的全部来龙去脉外，其他兄弟应是都只知一个大概。既是要议事，就烦你给大家都交代清楚了吧。有些疑点，大家也可一并参详。” 一心道长点点头嗯了声，用手捻了一下颏下的长须，清了一下嗓子道：“半月前，河北邯郸府有位侠士，此人既为贫道生死之交的老友也是总舵主恩师的莫逆之交。从河北保明堂飞鸽传书到我总舵。信中我这老友称：京城中有人找到他的一位生死兄弟，告知有弘历一行将奉旨出京到开封巡视，如是能利用弘历出京之机取得其项上人头，他愿出黄金五千两，另加随身所佩一把先秦古剑。老友那兄弟对所许黄金倒不是看得很重，却对那把先秦古剑爱不释手，说这把剑即是秦昭王为庆贺大胜魏国特地铸造的，锋利无比、价值连城。一时贪心便答应下来。随即网罗了一批江湖上的死士共谋此事。原本打算等弘历一出京便动手，可事到临头老友的兄弟眼见那帮网罗来的死士中门派繁杂，虽不乏名家高手，但却经常为些门户之争的小事相互斗气，以致内讧，显见是一帮乌合之众，绝不足以成事。便萌生退意，正欲遣散众人，京城那人却又寻上门来，告知不成功便成仁，若想半途而废，必杀其全家。老友的兄弟说京城来人来头太大，既说得出绝做得到。至此竟把事做得势同骑虎、进退两难，成了一锅夹生饭。无奈之下求助我那位老友。老友见他实是作难，一则动了恻隐之心。二则也素知我清明会。是以修书一封且问我等是否愿意共图大事，并许若事成，黄金和古剑我清明会可任选一样。” 一心道长说到此停了一下，喝了口茶，眼望着雷鸣方手捻长须继续道：“接信其时四当家不在总舵，是以大当家、二当家和我三人便一同商议，只觉我等大志之所以难成，皆因前朝鞑子康熙皇帝天纵英明，大有作为。将本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大清国整治得繁荣兴旺，竟成一代盛世。实让多少汉人乐不思蜀忘记了自己的祖宗。若不是他年迈怠政和当今雍正残暴，我清明会当初是否有复兴之日实犹未可知。是以下任皇帝的作为竟是我等大志能成与否之关键。天惩雍正子嗣不厚，仅剩三子：皇三子弘时好高骛远、德才浅薄。皇五子弘昼胸无大志、行事荒唐之极。此二人都不足虑。三子中唯皇四子弘历精明睿智、才德俱佳。若以其继承大统当了皇帝对我清明会实有百害而无一利。若不乘此千载难逢之良机将其除去，日后定会遗憾终生。是以大当家当即回信我那老友，告知清明会愿全力相助，且所许黄金和古剑一概不取。此即我等今日相聚之根由也。诸位还有不明之处么？”一心道长说罢又是手捻长须，两眼望着众人。 众人到此心下已是十分清楚了。秦日昌因对曲正颇有好感，便开口说道：“三当家说得很明白了，只不知那川南快手为何要到开封？总不至真的是来会试吧？” 于维扬听罢呵呵笑道：“川南快手川中名侠，怎么会参加鞑子的科举？三哥，这事也跟众兄弟说说吧。” 一心道长答应一声，微笑着说道：“说起川南快手大家都是如雷贯耳，可要说起白莲教二当家，大伙就不知所云者谁了吧？”说罢笑看众人。 黄震猛地一惊，问道：“莫非这曲正就是白莲教的二当家？” 众人听黄震猜度顿感觉有理却又有些意外：这白莲教据说也是从清初就创立了，最先称为莲花教。创教之人却是一位奇女子。因之后世教主之位也一直是由女子来担当，教中教众亦多数是女子。莲花教信奉白莲老母，创立之初并无反清之举，只是和佛教、道教等一样的宗教组织。每逢大灾之年便借白莲老母之名为灾民施医舍药、发衣发粮，借此吸引大批灾民入教。及至平常年景则发动教众互动、互助、互爱，共沐白莲老母慈恩。由是深得民心，极盛时民众争相入教，以致一、二年间教众人数即达数十万人。虽比不上佛教信徒众多，却比其他一般宗教要兴旺得多。如此一来朝廷眼见其势日大，虽无反清之迹象，但其教众相互极其和睦且义气深重。常为夺租、夺佃等事一聚上千人，逼迫官府、士绅让步。只觉长此以往终是祸端。是以先诬其以莫须有之罪名，捕拿教主及教中中坚分子。明令莲花教众如自动退教者不予追究，否则严加惩处。莲花教遭此厄运，声势自是一落千丈，剩余教众即由公开转入蛰伏。却也因此埋下对朝廷仇视的种子。教中改弦更张，改教名为白莲教，教主之位亦公推了一位武功高强之男子担当，并暗中招纳身负武艺之教众，不时做些杀土豪贪官、抢官仓截粮饷之事，竟是和朝廷唱起了对台戏。此后虽也遭朝廷几次剿灭，却总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直至目下，白莲教虽势已渐微却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教派。众人观曲正言行，是白莲教教众倒是情理之中。不过依他的年纪能出任二当家却是有些出乎意料，令人不解了。 一心道长眼见众人惊疑目光，笑道：“正是。这曲正原本是孤儿，收养他的一对夫妇皆是白莲教中人。曲正自小被送到江西龙虎山随清月道人学艺。艺成出山后即投身白莲教，是为白莲教中第一高手，这些年闯下了极大的名头。白莲教教主丁青岩对其极是倚重，即让他坐了第二把交椅。” “哦”众人听罢方明就理，黄震低头思忖片刻有些不解，出声问道：“三当家，白莲教和我清明会一样也是深藏不露。他教中如此隐密之事，如何能教咱们得知？” “我等行的皆是杀官造反之事，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暗中却是互通有无的。即如这次曲正到开封来，就是应总舵主之邀呢。” 众人刚刚弄清一点眉目，又让一心道长说得一头雾水，不由又都眼望于维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