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太守》 第一章 白天 丹青历六十五年,战争如一片轻浮的云已经飘远,水墨圆历史上最大的战乱在两年前被当代国主墨亲率大军平息了。仰赖国主的恩泽,水墨圆的居民过上了太平的日子。刀枪归入库中作了短暂的陈设,马儿放牧于南山悠闲地啃食青草。 而今,水墨圆的居民唯一的嗜好就是走在御街上欣赏太平的盛景了。 御街,是王城白水城的中轴线,建筑时特意比王城地基的平均高度高了半米,取升平之义。据说,站在御街上可以平瞰王国所有的繁华。因为王城的所在地本就是水墨圆最高的地方,而御街又比王城地基的平均高度高了半米。丹青历六十三年,战乱甫平息时,曾有当政的大臣劝国主将御街更名为太平街,用来歌颂国主的英明神武。但却被国主墨拒绝了,墨依旧把这条街定名为了御街。不同的是,墨颁布了一项关于御街的禁令——御街不准打马,除边关传讯的号马例外。墨要让全国的居民都牢记,和平是大家的,对于敢以破坏和平的人大家都可以伐之。就这样,御街保留了下来。两年的时光,水墨圆的居民也渐渐习惯于中午时分纷纷走上御街来守望属于他们的和平。 今天的正午,日头悬在当空,照耀着白水城,也照耀着御街,为它们披上了件祥和的外衣。似往常一般,正午的钟声敲响时,居民们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拥到御街上品味太平。就在居民们还沉浸在太平的美好中未脱时,忽然从御街的东首奔出了一匹马,踏上御街时二蹄腾空。马上,驼着的是一位少年,大约二十岁光景。 没有人可以忽视国主的禁令——御街不准打马,除边关传讯的号马例外。但粗看那位少年的服饰,也不似边关传讯的兵士。可他为什么要公然抗拒国主的禁令呢?街上的居民开始用错愕的目光打量着那匹马和马上的少年。 马,是名马,五花骢,纯白的身体仅有马尾处缀有点点血色的斑痕,标准的御马,近处的人还可以依稀辨认出马的臀部上烙有御马监为御马特制的标记。 人,由于突兀的出现,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的容貌,居民们注意到的只有他那身服饰的颜色,明黄色,仅有皇族才准予选用的颜色。 皇族,人们的心头烙下了两个大字,一般敬畏之情油然而生。他们的敬畏源于对国主墨的感恩。墨,在他们的心中就是将太平散播给他们的神,而皇族的成员也就是神的亲人,又岂能不敬畏呢?虽然有墨的禁令在,但是他们依然相信神的亲人是不会破坏神亲手散播的太平的。因此,人们下意识地闪到了街道的两旁,为神的亲人——那位少年和他的马空出一条道儿来。 马蹄刚挨到地面,那位少年便不停地鞭笞,尽管那匹马已经够快了。看上去一副很焦急的模样,都恨不能立即肋生双翅越国御街了。 马和少年,如一柄利剑般,划开人潮向御街的西首急驰而来。 那匹快马,穿过御街后便直奔六皇子子砚的府邸。子砚的府邸,就在御街的左近。子砚,是国主墨众多皇子中特异的一个,性格乖张,与众不同,他不喜亲近权贵,厌得被豪富搅扰,却好与白水城中各色得末流百姓相亲。不知何许原因墨也未曾责怪,且特许他可以不必将皇子府建在禁城得边围。因此,欲往子砚府邸,御街城了必经之径。 甫到子砚府门,少年便即用蹬离马,早有明眼得家丁过来为他牵马。甩过缰绳后,少年才得空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后背和前襟的衣衫俱已被汗湿透了,衬得前襟的金龙绣纹格外醒目。金龙,四爪渐渐伸张开来,掩在云雾中,仿佛要脱云雾而高飞。欲飞的金龙,却也引不得他的关注。他已无暇旁瞻,只顾踱步往府里进。一路上,小径两旁的家丁,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向他打躬。他似乎没有心情回应,只是随便的点几下头,便作了。穿过三道回廊,他来到了子砚府的正厅。抄起几上的茶碗,一口饮尽了碗中的茶水。或许是太急,茶叶也给他囫囵吞了去,唯有来不及咽下得半片还漏在嘴角处。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雅,狠狠地将仅余的半片茶叶重重地吐了出来,顺了这口气,他才向侍奉在旁的家丁探问到:“你家主子呢?” “主子,怕还在书房听周炔周主簿讲书呢!三皇子,您有要紧的事找我家主子吗?请在此稍歇,奴才这就给您通禀去,”家丁不紧不慢地回道。 听完家丁的回话,三皇子毫的心猛的向下一沉,刹那间凉了半截儿。眉宇间顽强的爬处几缕愁,挤在了额头处,却愈积愈厚。等不及家丁的通禀,毫接过家丁的话茬儿吩咐道:“算了,来不及了,我还是自己去吧。” 话音刚落,他就撂下了家丁,独自向府内的书房寻去。 书房内,子砚还在全神贯注的听着周主簿浓情的讲授。这一时,说的是水墨圆的人文地理概况。水墨圆,分八城,有七族。一族居一城,各不相混,民风亦各异。有豪放也有偏儒雅的,还有尚全完朴的。豪放的,重歌舞,喜待客,客至十里必迎之。儒雅的,尚国学,举城举族皆以多识为荣,上至六旬老翁,下涉黄口小儿,不能说是满腹经伦,却也是能诗善对,文笔工整。尚全完朴的,民风纯素,以物易物,不好方孔,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胜似桃源。周炔特别推崇的是清城,一谈及清城,周炔的话便如黄河绝堤一发而不可收拾。东也说,西也提,活生生将一堂人文地理的宣讲课变成了一幕特意为清城所作的渲染。相投的是,子砚也喜欢听闻些王国内各城各族的不同风俗。正好趁着周炔的不可收作一番意念的远游。随着周炔的言辞,子砚仿佛真的置身于清城。子砚的双眼,盛满了清城的山,明秀,载满了清城的水,明澈。子砚的耳畔,听闻的是青城的风,徐徐而来,暖暖的,不用回味便知是纯纯的,不含一丝世俗的纤染,出自天然,满是天然。又仿佛蕴含着百花的香息,那香息超越了听觉的阻碍传入了他的鼻中,一嗅,不太浓又不太淡,恰到好处,恰足以陶醉深缅世俗的心灵。子砚的双手,又仿佛真的触到了清城百姓的双手。虽有辛勤劳动烙下的老茧,却仍是柔柔的,手心相交,清城百姓双手手心传递出的真诚融热了一颗在炎凉中偏程的心,也消融了那份天生的富贵带来的孤寂。 “哐当”,敲门的声音,不太重不太轻,虽只是那么一声响,却已敲醒了神游的中的子砚,也打断了周炔的授课。子砚和周炔都扭转了头将目光聚在了门上,诧异地观望着。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子砚常说“兄弟相亲,血脉相连,心意相通。”或许是真的。见闯进来的是自己的三哥毫,子砚的诧异就像被西风拂过似的一扫而光了。子砚换了副面孔,褪却了诧异,带着点儿欣喜,向毫说道:“三哥,你来了,那正好,一起坐下来听周主簿讲课吧!周主簿所讲的都是于你我有益的。” “听课,不必了,骤雨将至,绸缪未备,岂有心思安坐,你还是出来下吧,我有急事与你商议,”毫用低沉的语调缓缓地说道,一句话带起了丝丝的愁。 “那也好,偏劳了,周主簿,既然三哥相扰,那我们今天的课就止了吧,你也早些回去将歇吧!”子砚无耐地回道,刚才的一场欢悦,全散了,散在毫的一句话中,那颗心怎么也落不到安宁。 周主簿愣了愣,而后将目光移向了毫,用莫名的目光扫了毫一眼。与毫的目光相接,就如同烈火与寒冰般难相容,短暂的一触即便分开。虽只是那么的一触,却如同一支小箭般射在了毫的心上,毫的目光立刻作出了回避,闪过周炔望向了子砚。周炔,继而亦慢慢地回子砚的话:“也好,六皇子殿下,我们的课作停,属下告退。” 回话一毕,周炔躬身倒着退向书房外。退出书方时,周炔还不忘礼节性地向毫问了声:“三皇子殿下安,臣下告退。”而后,周炔离开了书房。走在王府的小径上,脚步缓缓,口里的一声叹息,也徐徐地呼出透着那 第二章 三个人的夜 黄昏,是夕阳的应接。夕阳,是黄昏的前兆。今天的黄昏依然起自夕阳之后。伴着融有二分美和三分愁的夕阳,黄昏来到了人间。整个白水城,静在了黄昏里,所有的人似乎都淡忘了今天的怪诞,依然拖着疲惫的步子忙着归家,忙着升起暖人的炊烟。一切,一切的一切,又如同夕阳般那么自然。 夕阳,可以照进张三的家院,也可以照进李四的家院,当然也可以照进子砚的府邸。夕阳的美闪入子砚的府邸时,已经是黄昏的正浓时了,府里的家丁大多已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开始回到自己的住处为自己打算了。只有两个人还愣愣地待在书房内。一个,是子砚。坐在书房茶几旁的太师椅上,手中端着一碗茶。那碗茶,大概已凉透了,没有一丝纤热的白气可以冒出。不知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多少时辰了。一个,是福安。作为子砚的近侍,他很称职。子砚没有安歇时,他便没有闲暇。虽然此刻子砚并没有什么事安排福安去做,但他依然侍立在了子砚的身侧。可见他是多么地称职。时间,就这样一丝丝地流走,而他们却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态。 子砚,似乎是累了,挪动了下静止的身子,其间还刻意地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长时间地不活动,人最累的就是腰和脖子。所以人在长时间地保持静止后便会转转腰和扭动几下脖子,好让着两处的肌肉放松下来,也可以减轻几分疲劳。子砚,又似乎是渴了,将手中端着的茶碗凑近唇边啜了一小口。茶水,流过子砚的喉头,有几分凉,又有几分苦。子砚不觉间皱紧了眉头。 侍立在侧的福安,注意到了子砚的举动和神态,忙向前走了几步,准备接过子砚手中的茶碗为他换一碗新茶。就在这一刻,门被敲响了,只是轻轻的一叩。子砚,皱紧的眉头自然地放松了,将手中的茶碗放在了身边的几上,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福安,也停下了脚步和欲伸出去的双手,扭过头来看门口。 门,打开了。进来的是位值事的家丁,一入书房便忙着给子砚打躬行礼。行礼毕后就退向了旁侧,这时才不紧不慢地禀道:“回六皇子殿下,周主簿求见,此刻正在大厅,请殿下示意。” 听到“周主簿”三个字,子砚的神情一变。先前的自然淡了几分,替之的是几分凝重。而子砚,又故意将凝重掩下,并不急于答家丁的话,只是低下了头开始揣测周炔的来意。子砚的思绪,刹那间飞快地转动着。转过了六百四十圈后忽然又停了下来,子砚的心头明了了。他知道周炔的来意了,但又不是十分地肯定。他的脸上写有狐疑,只是福安和那位家丁已无缘见到了。因为子砚已抬起头在仰望着书房的屋梁了。似是在出神,又似是在思考。片刻后,子砚才又开始注视着那位值事的家丁了,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值事的家丁,得到子砚的示下后退出了书房,折身返回到大厅里,将子砚的话传达给了周炔。周炔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一脸的平静。仿佛他不恰当的求见得到子砚的允准是事先已经预知到的,他从还未暖热的椅子上直起身来,理了理平整的衣衫,迈步向书房走来。 携着夕阳的余辉,周炔走在了子砚府邸的小径上。那条小径,他已来来回回走过了三个春秋,已经再熟悉不过了。他甚至都可以详细地说出小径上有几个凹洞,哪里下雨容易积雨,哪里秋天时可以藏住落叶。就是这样一条踏过何止千万次的小径,而且今天还曾走过两次,但在他今天第三次走过这条小径时,他却有了种不一样的感觉。小径上的凹洞消失了,每一处都是平滑的,不会在硌他的脚。小径上可以积雨可以藏落叶的地方也消失了,每一处都是丰满和充盈的,一粒灰尘都搁不下。小径的尽头,也不再是如旧的书房了,好像变成了一圈耀眼的光环。他也距光环越来越近了,只要穿过那光环,就再也不是默默无闻的凡人了,可以一转身就如星辰般光彩夺目。周炔,在美好的遐想中自迷了,脸上都禁不住泄出了几分甜蜜的笑,甚至连走过小径上凹洞时的硌脚都没有察觉到。 短暂的一眨眼,周炔来到了书房外。他没有急于迈进书房,而是在书房外顿了顿,内心的窃喜被敛牢后才伸出右手叩响了书房的门。 叩门声,很清脆,穿透了混有几分愁的闷闷的空气,传出去很远,嗡嗡的余响还回荡在空气中。 书房内传出了一个声音“周主簿,无须多礼,请进吧”。是子砚的声音,其中依然充满了崇敬,丝毫也不为刚才的苦恼所扰。 得到子砚的允准,周炔推开了书房的门。门,并没有全开,也不够半开,好似只是挤出了条宽宽的缝儿。通过那条缝,周炔闪身进入了书房。先是给子砚行礼,而后仰起了头,将写有几分禁不住的喜悦的脸面向了子砚。正准备回禀什么却又突然怔住了,因为周炔瞅见了侍立在了子砚旁边的福安。周炔,喜悦的脸僵住了,瞄了眼福安,闭上预备张开的口推退在了一侧。 子砚的双眼恰时地捕获了周炔的窘态。关于周炔产生困窘的原因,子砚一回顿间便猜着了几分——有些话福安不便听。但是子砚又不忍心说明了,只是故意地做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动作。他抓起了晾在几上的茶碗盖在茶碗的口上抹了几下,而后将茶碗盖盖在了茶碗上,但是他的手却是在抬到很高后才收了回来。 周炔看到子砚怪异的动作后就如同坠入了一团雾水中,任他想爆了脑袋也猜不出子砚的意图,只能瞪大了好奇的双眼巴巴地望着子砚。 福安,在见到周炔后原本就打算退下去了,只是时间太匆忙也来不及征求子砚的意见,只好为难地站在了园地。但当他看到子砚怪异的动作后,他释怀了,放下了心中的忐忑,扭转身子没有有留恋地离开了书房。 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下周炔和子砚两个人了。书房的窗纸上,一轮圆月映了上去,偶尔有几缕风吹过,显得几分婆娑。静静地,书房里变得空寂了,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强竖起耳朵打起十分精神才可勉强听闻的几丝微弱的呼吸声渗在空气中,慢慢地蔓延。 “皇子殿下,”周炔开口道。“你真的要开口说话吗?其实你大可不必了,你要说的,你知,我亦知,为什么偏偏要说在明处呢?有些话还是藏在新中的好,毕竟勉强不是任何人都接受得了的,”子砚漠然地说道。 听到子砚的话,周炔的心伤了,也凉了,隐匿了多时才得以宣泄的热情在刹那间几乎要化作乌有了。他的延伸中闪烁着几许失落,内心的苦闷也在此刻纠缠着他。“噌”地一声,周炔向前走近了几步,在距子砚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铿锵有力地说道:“不,你不会明白的,你不会明白一个志在天下的人在找到了明主后却不能一展所学的苦闷的。” “不,我明白。从我收留你的那天起我就明白了。我收留你的那年,你还是个落魄的仕子,仍在为三餐的温饱而奔波。那时候,你整天都捧着你的经世治国方略有走于权贵豪门之间,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他们接受你的方略。但谁料天妒英才明珠投暗,你被所有希望的门拒之于外。你失落了,渐而也变得疯癫了,于御街之上呼号喊叫,仕子的斯文尽失。不但如此,你还当街扯碎了你视如生命的文章。也就是那些碎了的文章,纷飞在风中的纸片挽住了我前行的脚步,让我结识了你,也让我肯下决心收留你——一颗随时都将迸发的热情之心。其实,你误会了我收留你的深意。我不是想你借我的皇子身份一展所学,而是想你可以藉我安定下来,不再漂泊,不再落魄,不再忍受你不该承受的苦。亦或有一天你被贤主相中可以用你自己的方式谱写你的生命历程。你是被聪明误了,”子砚带着几分惋惜说完了这段话。 “不,你是皇子,是国主墨深爱的皇子。你不可能对王权不动心的。更何况你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取王权直如探囊取物般。我不相信你甘愿放弃 第三章 难 黎明,当第一抹晨曦透过书房的窗纸投在子砚脸上时,他醒了。从书房的地面上站起身来,子砚伸了个懒腰,沾在身上的困乏被甩去了许多。忽而,子砚感到头微微的有点而胀,昨夜的宿醉还未全醒。为了缓解头疼,子砚无奈地用双手的大拇指揉着太阳穴。片刻后,子砚的头有些轻了,便在书房里踱起步来。几步间,子砚的脚踢到了昨夜的空酒坛。酒坛发好粗了“嘣”的声音,怕响声惊醒了仍在熟睡中的福安,子砚忙上前拦住了滚动的酒坛,将它挪向了旁处。挪完酒坛后,子砚来到了书房的门边,双手用力打开了书房的门,放进了黎明的晨曦和清新的空气。晨曦,暖了书房。清新的空气,驱散了昨夜的酒气。书房内一下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迎着晨曦,子砚做了几下深呼吸,而后便回到桌案前翻看着昨天日里未看完的书册。 晨曦,虽没有正午的阳光般刺眼,却也足够掀起福安柔弱的眼睑了。子砚手中的书册还未翻看几页时福安也从熟睡中醒来了。醒来后的福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身上覆盖着的子砚的披风。耀眼的明黄色,一下子赶走了福安还未全消的睡意,福安的心头一阵不安,一个鲤鱼打挺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起身后的福安,立在了子砚的旁侧,他的臂弯上搭着已被整理好的子砚的披风。福安的心,仍未平复,一直在努力回想着昨夜的细节。饮酒,谈话,那一幕幕鲜活的情景跳跃在福安的心头。可那之后呢,我真的醉倒了吗,真的是主子替我覆上他的披风的吗?福安揣测着。其实,福安的揣测都是多余的。昨夜,书房里只有福安和子砚两个人,不是子砚,又能是何人呢?福安的宿醉还未消透时,他的胸腔内又挤入了对子砚的感激。福安的双眼,有种想落泪的不争气,福安都在努力地控制着。泪,虽说是感激的泪,但泪终究是忧愁的水,也终究会照出忧愁的影儿。目力,努力,福安憋足了一口气,只想把俩忍住。泪,忍住了 。福安的心头不安稍减了一分,调控了一下心情后,他望向了子砚。 恰时,子砚也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迎上了福安的视线。福安的来年上,几丝倦意仍凌挂着。福安的鬓发,凌乱,散在晨光中的几根在风中飘摇着。看着福安的模样,子砚的心头飘起了苍凉。几多风尘,浸没了少年情怀。顿时,子砚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轻柔,向福安传递着深切的关怀。 子砚的眼神,再次惊扰了福安那稍显平复的心灵。一时间,复杂的情思在福安的心中缠成了团。福安,穷究了所有的语言也未能够找出恰当的表达,词穷压弯了福安的透露。福安的头,向下低,低了又低,低到靠在胸口。阳光,空气,遮没了福安,福安就如化在空间般沉静。沉静,是无奈何下的寂寞。可福安的心,他的心,歉意在刹那间偏程了。多少回思绪的翻转,福安依旧呆立着。只在回眸间,他伸出了右臂,将理好的披风放在了书案上,而后,而后又没入了沉寂中。 “福安天色不早了,洗漱下陪我上朝去吧!”子砚说出了一句话。那句话,打破了两人间凝固已久的静,也将福安拉回到了现实中。 “是,”福安应道。落音时,他心中所有的复杂又化为了简单。奴仆,主人,奴仆应该遵从主人的话儿。福安习惯性地点了几下头,而后支身退出了书房。 朝堂上,离纸高居龙位,俯瞰着殿上的众朝臣。众位朝臣,仍像往日般,各居各位,头压得很低,只是侧耳听他人的表奏。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眼神。人生的多少欢娱都溺死在了这一潭死水中。有人陈奏结束,龙位旁的太监便会高起一声“朕已晓,卿家归位”。也只有这一声,才能让那些站得发麻,听得耳朵起茧的朝臣松动些。动动头,挪挪脚,大概就是他们最宽裕的娱乐了吧!朝臣中,唯有子砚不屈于这些旧俗的约束,敢于抬高了头扫视着殿上的众人。子砚看到了离纸,他的二哥。他的手,仍是那么苍白,搭放在龙椅的扶手上,龙椅的金黄衬着苍白,是那么的刺眼。他的身子,仍在颤抖,尽管大殿里已供了装满了红红的炭薪在燃烧着的暖炉,可他的后背仍在向后倾,直至贴在龙椅上。愁、苦、闷,子砚的心头盛满了。子砚看到了毫,他的三哥。他的身子,笔直,头似低非低。他的脸上,沉着,冷静,层层地堆砌着,湮没了所有人情的表达。子砚,又似乎看到了毫的内心——他的思绪,高速的回转,盘算着,盘算着。子砚的心,有点儿堵,想呕吐,却又吐不出来。堵在子砚心头的是三个大字——为什么。 早朝,终于结束了,子砚在目送过值守的太监搀扶着离纸走入后宫后也离开了大殿。沿着汉白玉雕砌而成的阶子向前走。望穿了宫廷所有的繁华,子砚也寻不到一丁点儿暖。伺守在侧的宫人,一声声问候,也未能驱散他心头的寒。行着,行着,行至宫门处,子砚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福安。福安的身子,在秋风中挺拔如松。见到福安,子砚又一下子无语了,想不出该吩咐些什么。子砚的头扭转了,眼神又望向了宫禁。 许久,子砚才回过神来,向侍立在旁的福安吩咐道:“走,我们去御花园。” 福安,向前走,走在朝向御花园的石阶上。子砚随身在后,他的心仍在想,想那些旧事,想那些为什么。 将近御花园门口,子砚和福安与途经此处的太监总管沈明打了个照面。见到来人是子砚,沈明忙弯了身子给子砚打躬行礼。就在沈明的这一礼将要完成时,子砚伸出了右手托住了沈明下沉的身子。同时,子砚的脸上也挤出几丝笑容来,向沈明说道:“沈公公免礼。” “那奴才就不客气了,”沈明答完子砚的话后,止住了下沉的身子,站直了立在子砚的旁侧。 “敢问公公,我父皇和母后什么时候能出巡返京?” “国主和皇后返京的日子也就在这一两天了。明天就是重阳,照旧例国主会在重阳夜大宴群臣,为水墨圆祈求来年安和。应该不是今晚就是明日了。怎么,六皇子有什么要事找国主吗?” “不,没有。我只是因父皇和母后出巡的日子久了,过于挂念而已。对了,沈公公,御花园中的黄金菊开了吗?” “真为国主和皇后有您这么一位慈孝的皇子高兴。不过六皇子您也不必过于挂念国主和皇后了,他们返京在即,奴才想他们在路上也会感念到您这份孝心的。御花园中的黄金菊,开了,开得正盛呢,真是‘一片金黄压群芳,十里香熏美人羞’。” “看来公公的文采大有长进啊!” “那也是沾了六皇子您的灵气啊,奴才可不敢贪功啊。您看奴才这张嘴,只顾着念叨了,耽误了您赏菊花,真是该死,”说着沈明扬起了右手作势向自己的嘴上掌去。 子砚忙伸出右手,扯住了沈明的右手,同时说道:“沈公公,不碍的。” 沈明一下子又回复了刚才的劲头儿,看着子砚陪笑了几声。笑过后,沈明脸上又平静了下来,衬得眼角的几道皱纹格外的深,掩不住的岁月的痕迹忽然间放肆起来。顿了一下,又续道:“只是……只是……。莫问前事莫问愁,秋风只许菊花枝。” “莫问前事莫问愁,秋风只许菊花枝”,一句诗令子砚很是费解。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沈明念这句诗的意图。趁子砚还在猜想之际,沈明道个安后离开了。 随着沈明的离开,子砚的心头也止住了思考。他不再挂念沈明的那句诗了,而是开始挂念起了菊花。菊花,去年也曾开过,也是“一片金黄压群芳,十里香熏美人羞”。那一年,一家人在重阳夜欢宴宫中。可是今年呢?重阳依旧,菊花依旧,人也依旧,那时的欢乐也依旧吗,二哥和三哥还能对座把盏吗?子砚又陷入了一片愁中。前事,愁,真得要莫问吗?秋风,难道就只许菊花枝吗?是啊,菊花,那里有盛开的菊花,那里有往昔的影子。回想间,子砚步入了御花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