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官婢》 卷一 楔子 婢女红腰发现自己“死不掉”,是在上个月。 她被主人家逼嫁给一个宫里出身的太监,还是个半瞎子。 听说这个太监,在宫里头就是个老淫棍,喜欢玷污人家新晋的宫女,不少宫女被他逼得悬梁自尽。 而自己那个主人家,就是想把她送去讨好那个老太监。 虽然这一生她命途不济,生下来就是个伺候人的婢女,可她也是有自己的尊严的。 她无力反抗现在的命运,只能以死明志。 所以她就用一根白绫吊在了荷花池旁边的树上,听说吊死的人死状奇惨,而这荷花池是这家人为了卖弄风雅造的,所以她就要死在这里,死也要让这家人恶心一下。 她的“尸体”确实让主人家深深恶心到了,震惊之下,草草用席子卷起了她,丢在了城东头荒废的义庄。 两天之后,红腰感到一阵奇异的恶心和晕眩之后,她醒了过来,发现自己除了衣服湿透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异样。可是死前那阵痛苦却还清晰地印在她的脑子里,她没有花心思弄清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现在她不用再嫁给那个老太监,而原先的主人家也以为她死了,这样就够了。 《大晋官婢》卷一 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01章 婢女红腰 许久前的事情,红腰已经不记得了。从有记忆开始,她就在赵府中,赵府的老爷是个满脑肥肠,巴结权贵的奸人。 红腰见到这位老爷的时候,从来都把头低着,那天,她陪着去荷花池,荷花池的倒影中,照出了红腰的样子,老爷一见,眼睛就直了。 恰好当时,晋安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当了十七年喂马人的王三,前几天他的妇人,在一个晚上被一个太监侮辱了,王三哭爹喊娘,恨苍天不开眼。 结果没有想到,两天以后,宫中居然下了圣旨,把王三提为了晋安城的太守。 这突如其来的横运,让王家全家都幸福的如在天上。而王三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那个侮辱了他妇人的老太监,怕是在宫里是个贵人跟前的红人。 此事于是轰动了街巷,马上就有人提着厚礼上门,拼了命请王三给老太监牵线。可是很快全晋安城的人都知道了,这老太监,什么都不要,就要女人。越漂亮娇媚,越能得到垂青。 那赵家的老爷看着荷花池中红腰的一张脸,当场就垂涎不已,以为奇货可居。 红腰还能记得,白绫在自己脖子上勒紧,她一点点窒息,是种刻骨铭心也不足形容的感觉。可是为什么,她没有死成呢? 这个疑惑,在过了几天风餐露宿,饥寒交迫的生活之后,在红腰心中就变得不重要了。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完全可以开始新生活。既然在赵家人眼里她死了,就代表,她已经彻底摆脱了赵家人。 想明白的红腰,很快找到了现在的主人家,姓顾。 顾家是个家境富裕的商户,这也是红腰挑中的,普通的百姓,靠着小生意过日子。不涉及官身,也许就少很多麻烦。 红腰伺候顾家的女儿,顾小姐。 因为顾小姐正当待嫁,为了马上的成亲做种种准备,而顾府人手不够,才在外面贴出了招聘丫鬟的告示,被红腰捡了个便宜。 红腰对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满,顾小姐是个很和善的主子,见红腰和自己年纪相仿,直把红腰当做亲姐姐般。还开心地对红腰说:“腰儿,以后你就姓顾吧,以后我嫁给萧郎,你还跟着伺候我。” 多好啊,作为婢女能被主人家赐予一样的姓,这样的殊荣红腰从前从来没得到过。 她心里发誓要伺候好顾小姐。 顾小姐要嫁的萧家长男,和顾小姐是青梅竹马的,顾小姐本人对这桩婚事是憧憬着许多浪漫的心事,红腰也对顾小姐高兴,她虽然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但也知道世间有情人能成眷属,是一件值得赞赏的事情。 这日,顾小姐看红腰身材单薄,再比对自己丰腴的身材,心里就认定了红腰真是可怜人,才长成这般单薄纤瘦。她盯得久了,忽然发觉红腰的腰身真是婀娜多姿,竟是一下红了脸。恰好红腰望过来,她立刻拉住红腰的手,红着脸说:“好腰儿,你这样好,不若,以后你就跟我一同嫁给萧哥哥,这样,我们就是真的姐妹了!” 正在收拾东西的红腰愣住了,她看着顾小姐的神情,忽然明白她是当真这样想的。先前顾小姐说让她跟着去萧家伺候,可是如今说让她一起嫁给萧仲白,那可就大大不一样了。 而顾小姐看红腰不说话,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忽地一跺脚,跑了出去。 红腰看着她的背影,心头某一处,慢慢地就化开了。 能教出顾小姐这般纯真的女儿,顾家全家自然都是老实本分,红腰自进顾家来,除了伺候顾小姐那点活,完全没感到自己被当做下人对待。 这些时日,顾小姐或许没有觉得什么,但是半生流离的红腰,还曾那般惨烈“死去”,面对这些温情,一贯平静的心中,竟然也感到暖意来。 红腰非常尽心地为顾小姐整理着嫁妆,她一直都是一个合格的婢女,能吃苦能耐劳,一切以主人的喜好为先,除了先前主人家那般不把她当人看的恶劣行径,红腰甘愿为了一个好的主人付出一切。 这天,随着成亲日子一天天的临近,顾小姐也比往日更加的高兴。 可是顾老爷一脸惊慌地冲进来,对着顾夫人叫道:“不好了!那,那萧家上门来退亲!” 毫无准备的顾夫人被惊得从椅子上跌下来:“什么?!” 这时候还早,所以红腰是陪着顾小姐,还给顾夫人问安的。顾夫人和顾小姐母女情深,女儿要出嫁当然更加舍不得,顾小姐也不舍得离开顾夫人,两母女这段日子一直没事就待在一起,因为总觉得以后想在一起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顾老爷这一句话,等于是屋子里顾夫人,顾小姐和红腰都听见了。 顾小姐脸色直接就白了,嘴唇颤抖,连个话都说不出来。 红腰眼疾手快扶住顾小姐,就看顾小姐的眼泪已经从眼角溢了出来。 这样的打击,太沉重了。 顾夫人上去就揪住了顾老爷的衣襟:“你给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顾老爷是妻管严,这时候更加被顾夫人逼问得哑口无言,唉声叹气地说道:“萧家的人在前院坐着呢,你自己去问问吧!” 顾夫人当然要问,别看顾夫人这样,可不是那等任人欺凌的弱女子,她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裳,一边亲自拉了女儿顾小姐的手:“闺女,你别哭,娘去亲自问问萧家那帮没心肝的!” 说着就拉着顾小姐往前院去。顾小姐性情温柔婉约,没有遗传到自己娘亲的霸气和彪悍,此时虽跟着顾夫人走,却是一边嘤嘤止不住的哭。 红腰当然不放心,赶紧跟了顾小姐身旁,一边用手帕给顾小姐擦眼泪。 到了前院儿,果然好几个萧家人都坐在了那里。让红腰意外的是,萧家长男——萧仲白也在。萧仲白把自己头低着,一副不愿意直接见人的模样儿。 就好像已经在自己的头上贴上了做亏心事的标签儿。 见他这样,最受刺激的又是顾小姐,原本刚好转的眼泪又开始如山洪一样歇不住了。 顾夫人大踏步走到萧家老爷的面前,照着萧老爷的脸就啐骂:“你凭甚么退我家闺女儿的亲?” 这问的是好,不拖泥带水直奔主题,两家都到了这样,哪还需要拐弯抹角。 萧老爷面对顾夫人盛气凌人的质询,竟然还坐得住,没有露出一点慌乱之情,他看着顾夫人说道:“退亲就是退亲,哪还有什么说的。婚书我们带来了,不管你顾家说什么,这门亲事也就此作罢。” 对方退亲不仅没有丝毫惭愧,反倒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比顾夫人还要盛气凌人。 顾夫人登时就站不稳了,被气得摇摇晃晃,顾小姐的哭声更是要把屋顶都震下来了。 幸好顾老爷这时及时从后面赶到,看到夫人和女儿这幅模样,顾老爷脸上显然也是挂不住了,他望着萧家的一众来人,道:“退亲也总该给个退亲的说法,这样你们让我家女儿怎么见人?况且湘儿和仲白也是两情相悦……” “可不敢这么说!”萧夫人尖利地打断了顾老爷的话,抬起萧仲白的脸,道,“顾老爷你也看看我们家仲白,这模样,分明就是你们家闺女看上了我们家仲白,哪个同你们两情相悦了?” 这脸打的有点狠,顾小姐开始像她娘一样,站立不稳摇摇欲晃了。 红腰也开始不忿,她扶着顾小姐,想起就在前不久,这个萧仲白还给顾小姐写了情诗,那个字字句句,才叫人脸红发热。 这才几天,上门退亲不说,竟然还否定了两情相悦的事。 002章 嚣张退婚 虽说萧仲白没有亲自否认,但是他任由萧夫人抬着他的脸夸赞,半句话不做反驳,就已经构成了对顾小姐最大的伤害。 顾老爷原本就嘴笨,这下也词穷了,顾夫人这时反应过来,上前就要跟萧夫人拼命,对萧老爷这个男人她没办法,但是撕萧夫人这个女人,她还是不怕的。 萧夫人略磨也没有想到顾夫人这么野蛮,还没等去挡就被顾夫人揪住了头发,登时哎呦叫了起来。顾夫人一行咒骂:“叫你侮辱我闺女!叫你侮辱我闺女!”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这么一来顾小姐受的刺激更大,差点两眼一翻昏了过去,红腰赶紧掐人中抚胸口,才把顾小姐的气儿顺过来。 萧老爷忍无可忍:“够了!果然是个出身粗鄙的商户,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怎么配得上我们仲白这么个新晋的将仕郎?!” 一语落,屋子里落针可闻。 闹了这么半天,真相终究是大白了天下。 将仕郎,那是正经的文散官,虽然阶品不高,但是寻常人家攀到这个官,那可是一夜鸡犬就升天了。如果萧家真的一跃龙门了,当然不想再娶顾小姐这个、商户出身的女子为正妻。 顾家有钱,但是这个时代,有钱不代表地位。顾家偏偏是地位最低的商户。 红腰一直生活在富贵人家的最底层,这样的仗势欺压,她不用费力就理解了。 可是,顾小姐不懂啊。 她虽出身商户,但是自小被爹娘捧在掌心里,金银富贵珍珠一样养大,她怎么意识得到她和萧仲白之间有差距。 就算有差距,那也是从前的穷小子萧仲白,配不起她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顾小姐泪眼惺忪地盯着萧仲白,或许是指望他的嘴里能说出她能听懂的解释。 可萧仲白可耻地避开了顾小姐的目光。 红腰顿时觉得这人真渣。 他成为将仕郎这个震撼都改变不了红腰对他的看法,不敢担当的男人,即便学富五车,那也是渣。 顾夫人一下矮了声气,抓着萧夫人的手都不敢再用力,呆呆地:“讲、将仕郎?” 原本萧家也不是什么高门第,两家住得近,萧家基本是个一穷二白的破落户。只是举全家之力供着萧仲白这一个读书人,谁想到,这唯一一个读书人竟然这么福神庇佑,怎地就成了将仕郎? 萧夫人重新捡回了气势,一把拍掉了萧夫人的手,挺直胸膛说道:“没错,我们家仲白就是金科的将仕郎,你听好了,将仕郎怎么能娶你们家这种低贱的商户女儿,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我们仲白吗?” 虽然还是在讽刺他们下贱,但这回顾家人却不敢说话了。 彪悍的顾夫人发现自己竟然连为自己女儿讨回公道的勇气也没有。 红腰此时非常不是滋味,一个合格的婢女,是不应该让主人遭受到这样的困境的,可是现在顾小姐明显已经神志迷糊,她却想不出办法帮忙。 就在这时,顾老爷忽然回过神来:“不、不对,明明后天才是放榜的日期,你们怎么可能现在就知道仲白是将仕郎了?” 一番话像是清晨一缕阳光一样让人眉开眼亮起来,顾夫人也登时跳起来:“没错!你们凭什么这样说?!” 其实顾夫人根本不知道放榜是什么日子,她只是下意识找到了能反驳萧家的把柄,便不再放过。 红腰看到萧家人骤变的脸,就知道顾老爷踩到了他们的狐狸尾巴,可是萧夫人不甘心又被顾家压住,梗着脖子说道:“那又怎么样?!也不怕告诉你们,现今宫里的贵人已经看上了我们家仲白,仲白当将仕郎是迟早的!到时候你们给提鞋都不配!” 这下顾夫人可怒了,先前被将仕郎三个字惊吓了胆气,让她觉得甚为对不起女儿,这会可不能再被萧夫人吓住,“你萧家也是脸大,谁不知道你家萧仲白就是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当初不是你们求到门上,我们也不会答应这亲事!这会子倒敢吹自己是将仕郎了!想退亲也不能用这么无耻的办法!” 萧夫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她只恨自己还要顾着身份,不能像这顾家夫人野蛮的动手。 萧老爷这时干咳了一声,约莫也觉得自己理亏,假模假样地说道:“顾亲家,好歹邻居这么多年了,也别闹的大家都难堪,趁着现在周围人还不知道,咱们好好地把亲退了吧。” 这才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呢,什么叫趁着周围人还不知道,即便现在退亲的事情没有闹开,但是两家结亲、顾小姐即将过门的消息,那可是早就闹的十里乡亲都知道了。要是到了日子顾小姐没有坐上花轿,这事还瞒得住吗。最后的最后,还不是得要人尽皆知顾小姐被退亲的事情,只不过,到时候难堪的只是顾家。 顾小姐这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就从红腰手里站出来,期期艾艾地望着那萧仲白:“仲白哥哥,今儿我要你一句话,你到底,为什么要退亲?” 顾小姐这样柔弱性子的女子都站出来,可见也是豁出去了,似乎只要萧仲白能给她一个说的过去的解释,顾小姐也就认了命。 萧仲白看着梨花带雨的顾小姐,忽然脸上就掠过心虚,他颤抖叫了一声:“顾妹!” 顾小姐这下哭的更厉害,萧仲白这声暧昧不清的称呼,分明就让她误会了他还有情,既然有情,为什么又要退她的亲事? 红腰再次觉得这萧仲白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断不断,白白让顾小姐更伤心。 萧夫人狠狠拉了一把萧仲白:“非要闹我们也不怕,反正我们仲白不愁娶妻,要是闹得开来,是你们顾家女儿颜面尽失,到时候看还有谁敢娶她!” 人说凡事留一线,事后好相见,可是今天萧家人的做派,倒是恨不得赶紧和顾家扯破脸面永不相见才好呢。 红腰嗅到了一股阴谋的气息。 顾夫人气得险些晕过去,十几年邻居,怎么也有交情在,而今萧家竟然这么不顾她们的死活。 即便她们今天退了亲,可是被退过亲的女孩子,以后还能嫁给什么样的人家?这不是横竖都逼着顾小姐吗?这萧家的母子,心肠竟歹毒成这样,让顾小姐和顾家,以后怎么见人? 顾老爷再懦弱,也指着萧老爷的脸面道:“你们走!我们顾家不高攀!” 话已出口,顾夫人崩溃地大叫:“老爷!” 顾老爷一把搂住顾夫人:“是为夫没用,护不了你和女儿,让人欺凌到头上!” 萧老爷露出满意地一笑:“顾老爷,说出的话可不能后悔,既然你同意,我们这亲事就作罢了。” 顾老爷颤抖着声音:“你们快走!” 萧老爷一刻不留,自椅子上面起身,萧夫人得意地拉着萧仲白,走出了顾家院子。 顾家三人,抱头痛哭。 红腰站在边上,暗暗握紧了拳。 顾家一家都是好人,可是却碰上了这么糟糕的时运。 顾小姐退亲之后,整日以泪洗面,一口饭也不吃,说是要绝食而死。 女子被夫休弃,顾小姐觉得没有脸面再活在世上。 以顾小姐这种情况,倘若再嫁,也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的。顾小姐不想连累顾夫人和顾老爷,就想用死来保全顾家名声。 顾小姐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是红腰已经完全看透了她的想法,并且,深深为之感到不安。 死并不能解决一切,死过一次的红腰非常明白这点。 她也一定要让顾小姐放弃这个荒唐的想法。 003章 女儿名声 顾夫人在外头拍门:“女儿啊!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 顾小姐流着泪说:“娘,你别管我了,女儿让你们丢脸,都是女儿没用!” 知女莫若母,顾夫人肯定明白顾小姐已经蒙了死志,所以拼了命拍门:“女儿!你开开门呐!” 见顾小姐不回应,顾夫人开始埋怨顾老爷:“都是你!为什么要同意退亲?!” 顾老爷也是沉浸在悲痛里:“你也看见萧家那个样子了,我们要是不同意,他们闹开来,女儿更加没脸!” 顾夫人又哭,恨自己没本事保护女儿。 顾家里里外外就这么哭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那个小门童突然撒丫子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叫:“老爷夫人!有人来提亲了!” 正在日常哭泣的顾夫人和脸色蜡黄的顾老爷,忽然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顾夫人噌地一下子站起来,对着小门童一叠声急急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门童就扯着高音又报了一遍:“门口来了提亲的人!” 顾老爷这一下也慌乱地站起来,“可看清了是什么人?” 小门童挤着眉眼,隐瞒了刚才收了门口的人一锭金子的事,嘴里抹蜜一样:“来的人穿的衣裳可华丽了,衣服上好像还镶嵌了金子!” 那只是滚边的工艺,小门童没有见识,以为是镶金子。 顾夫人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悲叹,拿一双眼睛看顾老爷,顾老爷喃喃的:“退亲的事情并没有对谁说,怎么会又有人来提亲?” 顾夫人一下悲愤起来:“铁定是那个萧家,侮辱了我们女儿还不够,还要落井下石!” 顾老爷有些觉得不该这么巧合,如果是萧家宣扬的,难道这么快就会有别人来对女儿提亲?自家的女儿也不是京中那些大户的闺秀,莫名其妙能有这么抢手吗? 顾老爷到底是一家之主,考虑问题周全的多,顾夫人却已经急不可耐地,让小门童把来的人请进来。 顾老爷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看着自己身上因为女儿的事伤心地两天没换的衣服,只得匆匆进到里间,换了身衣服后,才开始往前厅赶。 当顾夫人兴冲冲地奔进待客的厅里时,她炙热的火焰就被一盆凉水浇灭了,来的人还真是衣饰华贵,一张脸面更是涂得粉白粉白,说得好听点像是唱戏的,说的不好听甚至直白的心里话就是,跟鬼一样难看。 就算顾夫人没见识,也看出来人不是正经人家有的装扮。 “你们是谁?”顾老爷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看到厅里坐的人时,他的脸比顾夫人还要精彩。 来的人倒是一副不紧不慢地样子,一边嫌弃顾家的茶:“真是粗糙,茶叶还是去年陈的吧?” 顾夫人上前,指着那人道:“谁让你来我们家提亲的?” 那人从怀里拿出了手帕,一边小心翼翼地擦拭自己喝过茶的嘴角。 这下顾老爷跟顾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眼前的人,不仅画的跟鬼一样,就连动作都娘的像个女人似的。 这样的人,来向他们家闺女提亲? 顾夫人有赶人的冲动。 那人终于擦完了嘴,目光斜着看了看顾夫人和顾老爷,慢条斯理从怀里拿出一张纸说道:“我知道你们家女儿被人退了亲,现在正发愁呢,不过谁让你们命好呢,现今有个大贵人看上了你家闺女,你们就赶紧地,在这儿写个字儿,这门婚啊,就算成了。” 什么就算成了? 顾夫人一把夺过那一张纸,瞬间就要晕了过去,只见那纸上端端正正写着她们家闺女的生辰八字,再看纸上其他内容,和萧家前日才退回来的婚书简直如出一辙,不是如出一辙,是根本就是又一张婚书。 顾夫人当场就忍不住骂了起来:“我去你娘的……” 被顾老爷一把拉住:“夫人!慎言!” 那被骂的人毫无反应,站起来慢慢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说道:“我娘确实早已经去了,夫人说的十分对。” 我对你个头!顾夫人要不是嘴巴被顾老爷捂着,真就要和这不男不女的人拼了老命、也不能让他辱没自己的女儿。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那人看着顾夫人叹息着:“夫人啊,你也别怨,这世道本就是富者当家,贵者横行的。你们就算叫破嗓子喊不公平,也没人来同情你们。还是赶紧收拾着,准备用你们女儿,至少换全家的安稳日子吧。” 如果说前日萧家那些言行叫做无耻,那么今日这人,便是来将他们踩在脚底肆意蹂躏的。 顾老爷看到了那人腰间亮出的牌子,顾老爷年轻的时候也做过举人的梦,可惜最终连个乡试都考不过,所以只得弃笔从商。 但顾老爷还能认得那个人腰间挂着的牌子,那是宫里宦官才有的牌子,一个宦官抵十个恶鬼,这些被宫里生吞了的人,走出宫之后,就开始生吞别的人。 顾老爷本本分分一辈子,做梦也没想到和这样的阎王有牵连。 那个白面娘宦官趾高气昂的走了,临走时丢下一句话:“知道上一个敢吊死自己的女人家是什么下场么,他们家三代以后都只能去街上卖肉了。” 上一个,敢吊死自己的女人。 红腰躲在暗处,将这句话一字不漏地全听进了耳朵。她知道这句话说的人就是自己。 听到原先的主人家如此下场,红腰感到好不痛快。 这世上人心都是这样的,看到待自己不好的人有坏的下场,就感到由心的痛快。 但是,顾家人和顾小姐不一样。 顾老爷用尽自己所有的人脉才打听出来,那个逼着自己女儿嫁过去的果然是个宫里出来的淫棍太监,并且在宫里就臭名昭著,出宫后又连着坑害了不少姑娘。 可这老太监能这么嚣张,因为他在宫里,是伺候皇太子的。 皇太子啊,对顾家这种人家来说,就是神一样的。让他们去得罪神身边的人,他们怎么能行呢? 顾小姐听说自己竟然连死的权力都没有时,狠狠地大哭了一场,这个前不久还活在美好梦中的女孩子,一下子被比地狱还残酷的现实惊醒了,她哭的不成人样。 而红腰越发的觉得,是自己给顾家带来了这样的不幸。 如果,她当初没有去死,嫁给了那个祸害老太监,也许今天的顾小姐就不会有此遭遇了。 可是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原来的红腰已经在所有人意识中死了,她也不能再死而复生地拯救顾小姐。 等等,红腰一愣,死而复生? 那个宦官丢下来的婚书上,不仅有顾小姐的生辰八字,还写了迎娶的日期,就在后天。顾家人简直愁云惨淡。 顾夫人哭骂道:“肯定是萧家那个畜生!不然旁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家女儿的生辰八字!” 可是顾夫人再骂、再把萧家祖宗十八代都诅咒个遍,也挽回不了对方拿着的婚书上,堂而皇之印上了她女儿的生辰八字。 女儿家的生辰八字本就比什么都重要,除了未来的夫家,不能透露给任何的人。 可现在顾小姐不仅被退亲不算,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把生辰八字送了出去,导致别人拿着一封假冒的婚书上门,这即便打官司到衙门,顾家也是吃亏的很。 况且,他们又哪里忍心再拿着女儿的脸去丢。 走投无路的顾家人,开始盘算着逃跑。如果能在婚期之前逃出这个城镇,顾小姐就得救了。 顾家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产业也已经传承了三代,可是现在为了女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们只希望能快点逃出这个噩梦。钱财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红腰很清楚顾家人这种心情,所以她推门走进去,对顾夫人和顾老爷说:“不用走,我有办法。” 劝服了顾夫人和顾老爷,红腰推开顾小姐的房门,看见顾小姐现在就像个没了魂儿的木头美人,可怜的孩子,接二连三被打击,只怕她这辈子都没体会过人心是这样狡诈。 红腰安慰顾小姐:“你放心,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红腰觉得只有自己才能终结这场闹剧。 004章 以身报恩 到了迎娶的当天,那个宦官自然大摇大摆又来了顾家。他还指使两个婢女捧来了一件华丽的婚服,阴阳怪气地说:“我猜你们没准备像样儿的衣服,这不,用上等的绸子做的嫁衣,快让顾小姐出来,把衣裳换上吧。” 这真是把人直逼到死路上。 顾夫人和顾老爷宁愿现在就撞死了。 “等等。”红腰扶着顾小姐走出来,一边对那个白面皮宦官叫了声儿。 宦官顺着声儿看过去,立刻就被眼前的艳色吸引住了,盯着红腰笑说:“哟啊,这就是顾家的小姐么?” 顾夫人和顾老爷看到红腰的时候也愣了一下,今儿的红腰和平日不一样,穿一件大红的连身裙,打扮的妖妖艳艳。 顾夫人一眼认出那裙子是自家女儿的,却穿在红腰身上,还穿的格外好看。 那宦官在宫里也见过不少绝色,但是红腰很不一样,让他一眼就看上了。 红腰来到厅中,挺直了腰杆看着宦官说道:“我听说来提亲的,是京中很大的一位贵人。” 宦官想了想自家公公的身份,那可不是贵人么?当初多少一品二品的官都跟着屁股后面巴结。 宦官笑着点点头:“是啊。” 红腰说道:“可我家小姐身份低微,怎么配得上京中的大贵人,我看这门亲事很不配。” 想不到红腰就这样大胆地说出来,顾家三个人都白了脸。 只有宦官眯眼看着红腰,越发觉得这美人有种难寻的野性,正是自家爷爷喜欢的那种…… 宦官说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红腰说道:“不知道贵人身边缺不缺婢女,红腰愿意代替我家小姐,伺候在贵人的身边。” 宦官眼睛亮了。 他来回看着两个姑娘。 哭的脸色苍白凄惨无比的顾小姐,再比照旁边红腰的美丽动人,除非是瞎子才选不出来。 那宦官眼亮了,盯着红腰道:“你真的自愿嫁过来?” 红腰说的没有半点迟疑:“当然。” 那宦官喜了,居然还有这等平白送来的好事,左右他们选择女子,只是供那位爷爷高兴,那没必要放弃眼前这个漂亮尤物。 于是,拍板定案,红腰顶替了顾小姐的位置,那张婚书也被宦官亲自拿过来撕碎。 顾小姐重得自由,顾家上下都不相信一切得来的这么轻易,看着打扮娇艳的红腰,他们忽然集体哭起来。 尤其顾小姐,抱着红腰死活不撒手,哭的竟然比前几天知道自己这辈子毁了还要凄惨。 “腰儿……腰儿啊!” 顾小姐一边像哭丧一样,顾夫人也扑了过来,抱着红腰另一边肩膀就哭的止不住。 顾老爷没办法上前抱着,只能自己在一边默默落泪。 红腰无比冷静,好像马上要嫁过去的,面对生阎王的不是她。身上的顾小姐和顾夫人重量已经快要把她压趴了,她只好想办法让这俩母女平静一点:“我听说后天他们就会离开这座城,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了,顾小姐安全了。” 没有想到顾家母女听了哭的更厉害了,好像觉得自己今后多幸福,也都是红腰换来的。 顾夫人好似下了大决心一样:“腰儿,我们不能让你这辈子毁了,趁着那些人还没来迎亲,你先逃了吧!” 顾小姐也赶紧攥住红腰的手:“是啊腰儿,你赶快逃走,这样那个老太监就找不到你了!” 真是傻。红腰说道:“你们没有听说之前那个死了婢女的人家,是什么下场?逃到哪里他们都不会放过你们。” 顾夫人脸色蜡白,期期艾艾地盯着红腰看,显然,她舍不得女儿被糟蹋,同样不忍心红腰踏进火坑。 这样的眼神对红腰来说就足够了,顾夫人已经很善良,换了其他富贵夫人,根本不会在乎一个婢女的命。 所以红腰甘愿为这家人牺牲。 这也是红腰的选择,不后悔。 红腰披上红嫁衣,进了宦官抬来的轿子。她打开轿子里的帘子,看到顾家三口人,都泪流满面地站在门口看着她。 听说女儿出嫁时候,家人都会站在门口送嫁,红腰看着顾夫人顾老爷,如同看着自己未曾见过的爹娘,她在心里说,谢谢。 也许顾夫人顾老爷无法明白,只在顾家待了一个月的红腰,为什么甘愿为了他们付出这么多,但是在红腰来说,不管是一天还是一个月,顾家让她感受到了或许这一世都不能感受到的亲情,为了亲人,我们总可以笑着赴汤蹈火。 和顾家的缘分到此为止,但红腰不会忘了顾小姐,顾小姐也不会忘记红腰。 宦官指挥着人把轿子停在了一处宅子门口,就把那几个花钱雇的轿夫赶苍蝇一样赶走了。 听到动静的红腰也没等人来扶自己,打开轿子就自己走了下去。 那宦官看红腰不哭不闹,还很识趣,顿时就兴致盎然,说话还客气了几分:“红腰姑娘,咱们这便进去吧。” 头上的盖头挡了视线,红腰扯下来,见宦官没有说什么,就抬着头向面前打开的大门走过去。 迎面走来一个细皮嫩肉的人,红腰不用想就知道是太监,那太监走到宦官跟前耳语,尽管声音小,红腰敏锐的听觉还是听得见:“爷爷去接驾了,晚上才回来。” 宦官挥手让那个小太监下去,慢慢跟着红腰走,到了一扇门前说道:“我会安排几个人服侍姑娘更衣,我们家爷爷最讨厌脏东西碰到他,所以姑娘要洗的干干净净才行。” 洗的干干净净么,红腰从来没有做过三等以外的婢女,也就是说她大多数都要服侍在主人跟前,那些主人对身边的姑娘总不会太差,毕竟也会丢了自己的面子,所以每日沐浴是红腰必须做的事。 热水杯搬进来,那些被派来伺候的人……都是太监。 这是要红腰在这一群太监面前宽衣解带。 红腰看着那些人,宦官的神情显然没有要为她说话的意思,反而笑道:“怎么了姑娘,不愿意洗吗。” 红腰慢慢把手放在腰带上,随即慢慢脱下了外衣。大红的喜袍落在脚边的时候,那群太监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屋里的气氛已经不一样了。 红腰这时对着宦官说了一句:“你们爷爷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人随意地看么?” 就这句话,把宦官将要离开的脚步硬生生拉回来。宦官转头看着这个被自己领回来的女人,只穿着中衣的她神态依然自若,好像问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魏大监么……极其厌恶别人觊觎自己的东西,酷爱洁净的魏大监,会将真正心爱的东西藏在除了他没人知道的地方,如果被人触碰,他多半会砍了那人的手。 宦官忽然背脊一凉,对屋里杵着的太监说道:“都离开屋子!” 围着红腰的太监立刻秩序尽然地出门,很快屋里只剩下红腰。 宦官脸带微笑,一边体贴替红腰关了门:“姑娘慢慢洗,距离天黑,有的是时间。” 从顾家出来之后,红腰终于得了半日的清静。她泡在温水里,只需要向外面喊一声,就有人马上提一桶热水,为她加在木桶里。而进来的人,一定低眉顺眼,目光始终盯着地面看,不敢落到她身上一分毫。 原来这就是上位者的感觉啊,拥有权力,被人惧怕着。 可红腰知道她现在只是借用了真正权者的力量,让这些人不敢靠近自己,接下去她应该想的是怎么应对真正的权者。 005章 坊间妖魔 红腰充分利用了宦官给予的休息时间,一直在热水桶里泡到了太阳西斜。 终于有一个宦官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温柔小意地对她说道:“姑娘,这是给您准备的衣服。” 照例是放下之后就走了,红腰从热水桶走出来,目光落到那身衣服上。 那真是一套羞耻不宜的衣服,都说宫中的老变态多,原来变态到了这种程度。 听说那老变态每天会用各种凌虐的手段对待娶进门的女人,是他在宫中那么多年从三千嫔妃身上学到的酷刑,每天换着花样对待那些女人,直到她们忍无可忍,大多选择了自缢身亡。 红腰心里默念着,没关系,只要这一切顾小姐体验不到。 那都是值得的。 就在红腰手伸向那件衣服的时候,门外有人匆匆地敲门:“姑娘,请等一等。” 外面有两个太监在谈话:“爷爷已经回来了。” “爷爷说,想让九王爷看看他新带回来的玩具,叫人把她带到前厅里去。” 红腰明白了,她的立场现在已经不是单独面对老变态那么简单。 有一件新的衣服送了进来,是一套妖艳的红裙子,腰身扣得极紧,若不是红腰有一把柴火一样的细腰,这裙子怕是会直接把她勒紧到窒息。 那宦官看到红腰毫不费力穿上裙子啧啧称奇:“接下来我要给姑娘讲讲在我们爷爷身边伺候的规矩,”宦官说道,“我们爷爷极讨厌不听话的人,之前死的几个夫人都是因为这个丢了命。所以先给姑娘提个醒,千万不要跟我们爷爷对着来。不管爷爷说圆的扁的,都一定得顺着话不能唱反调。” 几个夫人,丢了命,这才是这番话里的重点。最不好伺候的主人就是喜怒无常的人,红腰这样老道的婢女知道他们就像恶魔一样无法被讨好。 宦官的爷爷魏大监是个离开宫里的老恶魔,把手从宫里伸到了良家,也就是自从他出宫之后,被害的女子至少已经有了三位,大概,都是和红腰一样被逼上梁山的吧。 大概都觉得自己能搏得一线生机,可是临死的时候才发现一切徒劳。 这对红腰来说没一点难度。 宦官接着道:“另外,爷爷喜欢能歌善舞的姑娘,你会歌舞吗。” 这点红腰只有摇头,她也不是什么都会的。 宦官皱皱眉:“算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总之,到爷爷跟前就看你的造化了。” 红腰听说过九王爷,应该说,全天下的人都听说过九王爷。如果说皇太子是天上的云霞,九王爷就好比烂泥地里最烂的污泥一样,因为只有这位九王爷的存在,他的残暴妖性、种种不堪的传闻,才能衬托王朝皇太子的高贵俊雅、被世人称道的品行。 对红腰来说最吓人的事,就是宫中妖人魏大监,和坊间妖魔九王爷,勾到了一起。 这一辈子生而就为婢女的红腰,有一项独特的本事,就是在面对最可怕的主人时候使用的。她能封闭住自己的内心感觉,让自己的身体变成一具单纯听从命令的躯壳。 红腰决定,今天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魏大监那老变态之前在宫里,是服侍皇太子的,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和九王爷勾搭成奸了。听说皇太子和九王爷之间势同水火,这些都被民间百姓传为了、皇太子为了天下大义,势要铲除九王爷这个祸害。 皇太子的形象越发高大,九王爷则是在恶劣事迹上又添了一笔。 前厅现在已经热闹的像是过年一样,丝竹的声音响彻不绝,红腰被人推着,走入了大厅里。 大厅也并没有因为红腰的出现,产生什么变化,该热闹的还是在热闹,只有红腰再次被人从后面推搡着,往主位上面的两个坐着的人走过去。 到了跟前以后,宦官首先谄笑着过去:“九殿下,爷爷,人已经带来了。” 红腰一直低着头,哪怕到了跟前。没经主人的允许,是不能接触主人的面庞的。这是红腰当婢女的一种根深蒂固的规矩。 由于红腰没抬头,只能看到她的身子,但单单就是身子,已经是十分尤物。 这套红裙也是魏大监从宫中带回来的,据说宫里身材最好的娘娘,穿上这套红裙都十分勉强,而皇帝陛下,就喜欢临幸那些能把红裙穿的妖娆多姿的女人。 这当然是宫里的秘辛,有关这套红裙的事情,只有魏大监一个人知道。 可现在红腰穿着这件红裙,已经能宫里的三千红粉都比下去,红裙把这具身体的美丽发挥到了极致。 与此同时,魏大监仅有的一只眼睛,发出了像是老鼠偷腥的光。 男人都是好色,这是他们的天性,不管是标榜清白的柳下惠,还是流连花丛的采花贼。 “抬起头来。”魏大监看着红腰,露出一抹阴毒的笑出来。 红腰听到了命令,就抬起了头。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丑陋到不能形容的人,脸上是可怕的老皮,身形佝偻,坐在席间,倒像是一个丑陋的动物蹲在那里。 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旁边一个极美极美的男人。穿着白色绸衣,如同落月星河一样的眼眸,身上的白衣衬得他像是九天上的谪仙一般,高贵是流动在他每一个止息中的。 不管百姓如何恶毒地描述,他们都无缘亲见九王爷的俊美。 红腰一时呆愣,魏大监看到红腰的神情,独眼中划过一丝阴寒。 红腰是很美的,但这美只是体现在丫鬟的身上,和见识了三千粉黛人间绝色的两双眼睛比,这美就十分的寡淡了。 甚至,在他们眼中,红腰称不上“美”,但这套红裙衬托下的红腰,仿佛有了一种无言的魅力。 魏大监一口已经腐烂的牙,对着宦官桀桀怪笑:“这次你的差,当得可不错。” 宦官卑躬屈膝到了极致,奴颜婢膝:“爷爷,就是她,主动要来服侍爷爷。” “是吗。”魏大监显然许久没有听说过这样有趣的事情了,比刚才更兴致盎然地盯着红腰看,“她主动要来?” 宦官谄媚:“正是。”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仿佛连声音都带了一抹妖媚,只用声音,就能勾起人的蠢蠢欲动来。 “看来大监的魅力,已能叫这小小女子臣服。”旁边,神一般的白衣九王,似笑非笑看着魏大监的脸。 不知是否在这样的艳色衬托下,魏大监的脸,一瞬间看起来更丑陋了。 他的独眼亮的可怕,盯着红腰:“本监最讨厌虚情假意的女子。” 宦官脸色变了变,看向红腰,红腰镇定站着,“奴婢并非假意。” 魏大监咯咯笑了几声,他的独眼里却没有笑意:“哦。你怎么把你的真心证明给本监看。” 宦官也在冷眼瞧着红腰,虽然他做主把这女子带了回来,但是若她不能取悦魏大监,那她就一点价值也没有,看来,还是把那顾小姐带过来,也许爷爷会喜欢那种类型的。 红腰忽地单膝跪在地上,抬起双手交握在胸口,眸光闪着冷亮:“奴婢可以把心剖出给大监。” 魏大监和宦官的眼神都激荡起来,魏大监气息紊乱:“剖心?” 红腰一抬眸,恍惚有流光划过:“请大监拿刀。” 直听到这句话,众人才真正惊呆了,不可遏制开始心尖颤栗,这婢女真的要剖开自己的心来? 魏大监紧盯着红腰不放松,“来人,拿刀。” 宦官白了脸,旁边有人捧来了刀,一步一步朝魏大监和红腰走过来。 红腰脸色不变,等着人将刀拿来。 魏大监发出刺耳的笑,“很好,你就将心剖出来,给本监看看,若本监满意,就让人把你厚葬在这后山。” 006章 死既是生 拿刀的太监面无表情,神情冷漠地把刀送到了红腰面前。 红腰慢慢伸出手,握住刀柄,直至现在,她的神情也没有丝毫的动摇。手腕一番,刀尖准确对着心口位置。 死并不可怕,面对眼前的境地,生才是不如死。 刀尖用力刺进去! 刺破衣料,血肉被割开的声音,红腰连眉头都没皱一皱。 有一双兴致盎然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红腰,当看见刀尖刺入红腰皮肉里,他才确信,这姑娘真是不怕死。 这世上,居然还有不怕死的人…… “这么死了,多可惜啊。”轻飘飘叹息的说。 红腰没在意这句话,只是当她发现的时候,她的两只手已经被人牢牢握住,再也刺不下去分毫。 刀尖还没入在肉里,胸口也在淌着血,但是这点深度,显然还不够刺进心脏。 也就是说,她没有死成。 魏大监慢慢转头看着旁边的人,独眼中露出卑贱的奉承:“王爷的意思是?” 九王含着哂笑的眼像是琉璃野狐:“本王的意思是,以往那些女子,见到大监不是哭就是叫,半点不懂事,难得这位姑娘竟然一样都不占,还说愿意真心服侍大监……既然如此,大监何不给她伺候,本王也想看看,她究竟如何地伺候大监?” 魏大监独眼里露出讥讽来:“最难消受美人恩,王爷,本监是担心,一旦真的叫她们伺候了,又开始个个不情愿,以前那些女人,也不是没有过。” 九王眯起的眼像是冷血的黑蛇:“若这个女人真的敢露出一丝不情愿,本王做主,替大监送她到宫中的女人窟去。” 宫中女人窟,魏大监一下子被取悦了,他挥了挥手,太监便把刀子从红腰手里夺下,然后退了下去。 “你过来。”魏大监张开腐烂的牙,让红腰靠近他。 红腰低头看了看胸前淌的血,慢慢从地上起来,走向魏大监。 越走近,魏大监的脸似乎就更丑陋几分,等到了他跟前,只觉得光是凝视那张脸,就需要莫大勇气。 尤其是,旁边还坐着一位天仙般的男人。 魏大监盯着红腰,只要红腰目光敢瞥向九王爷一分,他就杀了她。 魏大监再清楚不过女人了,一个个不过看的都是皮相,先前就有两个不长眼的婢女,当着他的面呕出来,一双眼还不规矩地总看着九王爷,结果就被魏大监剜了眼睛,完全是那些女人活该。 但红腰一直盯着魏大监,直至来到他身旁,目光也没有挪过哪怕一寸,她跪在魏大监身边。 魏大监独眼里露出奇异的光,“本监的鞋袜湿了,你给本监换双新的。” 红腰道:“是。” 她伸出手,去为魏大监脱鞋。红腰的手也不像婢女的手,白润细嫩、十根手指如同葱管,去碰魏大监丑陋无比的鞋子,好像一幕滑稽的戏。 但是红腰好像没有一丝不认真的感觉,她无比仔细地、一层层替魏大监除去了外表附着的鞋袜,旁边,有太监端来了新的鞋子和袜子,红腰接过,又认真地一件件给魏大监穿上。 自始至终,保持着婢女最该有的姿态,无丝毫多余的神情动作。 魏大监被取悦了,笑着转向旁边九王说:“王爷还记得上次那个赵家吗,本监好心看上了他们家的一个婢女,让他们洗干净了给爷爷送过来。结果,没两天却告诉我,那婢女死了。咯咯咯咯咯咯……王爷您听听,这家连个婢女都看不住,是不是一点用都不中?” 红腰要用极大的气力,才足够把颤抖的指尖掐入到肉里。 九王爷秋水一样的眸子里仿佛也流露叹息出来:“可惜大监给了他们步入荣华富贵的机会,赵家人真是有眼无珠,那婢女也真是自以为是。“ 魏大监脸上的笑带上了狠毒:“是啊,自打出宫这半年,本监我许久没有抬举过谁了,这次想抬举他们家,他们却连一个人都看不住,所以,我让那个姓赵的夫人,学着那个吊死婢女的样子,直接吊死在了她的堂屋里。” 厅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婢女都如同木雕泥塑,若不是还能呼吸,几乎和死人无异。 魏大监脸上的褶子如同水上的波纹,诡异地荡开来。 旁边,九王爷握着骨瓷杯,笑得愈发像一只危险的狐狸:“不错,这死法正合适。“ 魏大监又咯咯笑了一阵,主动拿起酒壶给九王爷斟酒,九王爷却不喝了,伸出一根手指按住酒壶,神秘地笑容望着魏大监:“那你可知道,那个吊死的婢女,三天后,尸体就从义庄之中不见了?” 魏大监也不知酒壶被九王爷握住,还是自己僵住了,看着九王爷不说话。 跪在地上的红腰,也不知是否地上太凉,觉得浑身都透心凉了起来。 台案上的那柱香燃尽以后,大厅里再次响起了丝竹歌舞的声音,只是,虽然和刚才一样的歌,一样的舞,跳舞唱歌的人脸上却都没了笑,只是像是木僵一样在重复着肢体动作。 但是两个主人——九王爷跟魏大监,却兴致高昂,一杯杯西域葡萄酒喝一半洒一半在地上,酒水蜿蜒在地上,濡湿了大半婢女的裙角。 但是,也有还没有完全失去神智的婢女,悄悄转动脚步,避开了地上的葡萄酒。 一曲歌舞毕,魏大监抹了一把嘴上,眯眼笑着:“王爷,我刚才想了一个助兴的游戏,听说那赵家大夫人上吊的时候,因为不愿意死,抓伤了家中的不少婢女,最后好不容易将她送上房梁,足足是挣扎了小半时辰才死透、可不是奇了吗?” 他适才说想到了游戏助兴,张口却说出这样让人发凉的话来,厅中的婢女已经有人膝盖发软、快要晕厥了过去。 只听,九王爷温润的嗓子像是美玉一般:“早就听说,生存意志越强的人,越不容易乖乖去死,这赵家的夫人,只怕也是蠢物,否则,何必因为自己一个人,连累了全家?” 魏大监笑得直如那花枝一般:“王爷真是料事如神,我曾说,只要赵夫人肯乖乖地去死,我便放过赵家其余的人,可是这赵夫人,显然不觉得赵家上下几十口的性命,比她一个人的要重。” 九王爷眯起了眼睛,一张艳压潘安、羞死宋玉的脸孔,此时更像发了光一样,而适才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婢女们,竟有那么两三人,对着这张脸,悄悄起了红晕。 魏大监也看到了几个婢女的异样,怪笑一声,用柔和、寒凉刻骨的声音说:“我从前在宫中,也见过不少因为宫婢,因为自身蠢笨,惹得娘娘生气,被赐了个绞刑。我等时常被娘娘请去观看,可惜那些宫婢们都一个比一个的无趣,死的最快的不过一口茶的功夫,就死透了。她们死得快不要紧,可惜连累了娘娘不能尽兴,有时候看到凉了的宫婢尸体,都还犹觉得不解恨。” 厅中的婢女们,已经有两个晕了。其余人都面色惨白不敢相信。 九王爷忽地,大笑了起来,那张脸上如星河落月,红腰都是死死看着鞋面,不敢丝毫目光扫到那张脸面。 魏大监却笑的愈发谦恭:“我说那赵家夫人不肯死,乃是蠢笨,可是这些死的快的宫婢,却更蠢笨,若不是因为蠢,怎么会落到被绞死的地步?” 九王爷淡淡说道:“如千岁这般懂得体贴圣意的人,自然能够长命百岁。” 魏大监愈加卑躬屈膝:“都是托福,说起来,现下这些婢子……” 说着眼睛在婢女们脸上扫过,一声阴笑。 “你们都想不想死?”魏大监忽然悠悠问。 007章 皮相骨下 一群婢子都吓呆了脸,忽然有一个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喊着“爷爷饶命”,“王爷饶命”。接着,更多的婢子跪在了地上,厅中一时哭声惨烈。 只有红腰惨白着脸,一言不发,这个时候,越是说不想死,就越会死。 果然,看到底下求饶,魏大监笑得前仰后合,旁边的九王爷的姿态越发雍容清贵,好似俯瞰苍生蝼蚁的神祗。 “好。”魏大监抚掌,开口越加柔和,“你们今日争气点,只要能撑过半个时辰的,比过了那吊死的赵夫人,爷爷我就赏金万两,赐你们回乡。” 那些婢女们都吓呆了,怎么可能有人能撑得过半个时辰,那赵家夫人之言,只怕还是传说谣言的成分更多。真要吊起来,怕是半刻就没命了。 可是魏大监手下的太监,只是一群没有情感的走肉。 门外进来许多太监,手里都捧着白绫,二话不说地走到一个个婢女的身后,便把白绫抖落开来。 婢女们明白了发生什么,惨烈地尖叫嚎叫起来,有的更是当场昏厥,还有的口吐白沫在地上面抽搐。 真是人间地狱。 有一个宦官也走到了红腰身后,抖落开白绫,套在了红腰的脖子里,红腰面无表情,也不出声。 魏大监正兴致盎然看着厅中人人哭叫,忽然看见红腰一脸麻木,或者说镇定,陡然眉毛就尖了起来。 他笑容绮艳:“你是个好的,比其他只会哭的废物强些,本监自然不会像对待废物一样待你。” 红腰看着他,知道这个生阎王,不会就此放过她。 魏大监看着她竟然还有胆子和自己对视,不禁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来人,把铁箱子抬上来。” 在等着抬铁箱子的时候,有些婢女已经被白绫勒的喘不上气,脸上密布惊恐,娇柔美婢瞬间变成了夜叉般。 那铁箱子抬了上来,黑黝黝的生锈铁皮,看着竟像是棺材。 红腰想,她真是猜对了,这或许就是她的棺材了。 铁箱子被打开,围在旁边的那些宦官脸上,竟然流露出兴奋的神色。魏大监一双眼睛在红腰的腰身上来回逡巡,目光露出贪婪色:“这把腰就是在魏王的宫里,也是难见的绝色。” 魏王,最荒淫的君主,搜罗了魏国土地上每一个稍有姿色的女人冲入后宫,命她们绕着魏王宫一日不歇的歌舞。魏王宫宫墙下面的尸体,几乎能筑起半人高来。 “真想知道这精心打造的美人圈,能不能拴住这把柴腰。”魏大监阴笑。 只见铁箱子里面,是一套铁打造的衣裳,上面附着好几个铁环,有大有小,三个宦官吃力地把衣服抬了过来,哗啦啦落在红腰脚底。 这是战国之间非常流行的刑具,特别用来招待那些身姿柔软的美丽女奴,谁若是被套上这刑具,多半都是被折磨不成人形。所以得名“美人衣”。 九王爷笑容不变,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了一口。 铁衣做的尺寸非常薄细,看着真像是一片薄薄的衣裳。 “本监说过,待你,一定另眼相看。”魏大监看着红腰终于开始泛白的面色,终于感到了一丝满意。 红腰忽地额头碰地叩了几声:“奴婢愿意一心一意为大监效力,眼下,奴婢就有一个更好的效力方式。” 魏大监懒洋洋地说:“哦?什么方式?” 红腰咬紧后槽牙,“大监——何不将婢子献给晋王?” 此话一出,魏大监、旁边的九王的目光都变了。 “婢子知道,晋王的生辰之期早已召告四海,赵王和齐王已经在月前动身前往晋国,听说,他们献上的寿礼,是旷世奇宝。”红腰的眼睛闪着亮光,如果魏王的寿礼压不过旷世奇宝,魏国会怎么样。 魏大监的脸色出现滑稽的扭曲,现在晋国国力强盛,那新继位的年轻晋王更是比老晋王辣手的多,听说现在日日在国内练兵,周边四国都是战战兢兢,生怕晋国动兵以后,自己朝不保夕。 所以,这次晋王故意放出生辰的消息,诸王绞尽了脑汁,想要借着这次生辰,献上一份打动晋王的寿礼,或许能躲过一劫。 如今,魏王自然也在头疼这件事,否则,服侍在魏王宫的女人,最近也不会死伤那么多了。都是被魏王迁怒,拿来泄愤的后果。 魏大监冷笑,上下看着红腰:“四国不知道献了多少美人,你可知那些美人的下场都是什么?” 谁都知道晋王最不爱女人,想从女人身上下手,四国早已经放弃了。 曾有不怕死的君王给晋王献了十几个出色美婢,结果那些女人的下场,被一口薄棺抬出了晋王宫,待得最久的也没有超过一个月。 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婢女,竟然让把她献给晋王,着实不知死字如何写。 红腰神色越发镇定:“恳请将婢子献给晋王,婢子虽不才,也愿意为了魏王尽一份力。” 魏大监脸色扭曲着:“不消你为魏王尽力,今日爷爷让你晓得厉害。” 红腰心底微凉,这样也不行吗。 魏大监对旁边一直麻木站立的宦官使了个眼色,太监们立即动作,拾起地上的铁衣,红腰的胳膊被一个太监粗暴地塞进铁衣中,瞬时感到一阵叫也叫不出的剧烈疼痛。 这种事,绝对不能让顾小姐来承受…… 魏大监再次露出了笑,眯眼看着红腰受苦的样子,居然妄图借晋王逃过一劫,真是痴心妄想。 铁衣服上的铁环,像是镣铐一样,拷在红腰的手和脚上,都是紧的卡进肉里,最后一只稍大的铁环,宦官露出冷笑,开始往红腰的腰间去。 只听咔啦一声,红腰露出一抹痛色,但很快平复。那铁环虽说紧紧卡在红腰身上,但似乎也没有伤及她皮肉。 魏大监怔了半晌后,忽然抚掌大笑起来,眼角有泪水:“真是奇货!王爷!此女是个奇货!” 这衣裳的铁圈,做的非常细小,便是身姿极小巧的女人,也会被铁圈勒的窒息而死。但是红腰,她整体身形反倒不是娇小,只是她的腰身,和手脚腕子,都好像天赐的礼物一样完美无瑕。瘦的恰到好处,更兼光洁如玉,缓解了铁圈的阻力。 一个宦官忽然疯了一样扑过去掐住了红腰脖子,魏大监一愕之下,竟然更加欢畅笑起来,也没有阻止。 红腰白瓷的脸上出现红晕,她要再死一次吗?不过这次,她是不是还能有运气逃离这个阎王魏大监的手。 九王爷深深眯起了眼,眼中有沉思,他忽然说道:“停手。” 魏大监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在这个节骨上,那个掐的兴奋的宦官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依然在变态地狞笑掐红腰脖子。 而下一刻,他的一双手就已经齐刷刷从腕上断开了。 碗口大的疤喷出鲜血,飞溅了红腰的一脸。那宦官发出比杀猪还惨烈的叫声被人拖走了,地上蜿蜒的血迹像是溪流。 魏大监用手帕淡淡擦了一把脸:“真是不长耳朵的奴才。” 红腰还处在窒息的痛苦中,宦官被切断的手依然死死掐在她脖子里,仿佛临死前的极大怨愤。 两个奴才冲过去,七手八脚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宦官的两只断手从红腰脖子里拿开,解救了红腰的呼吸。 感到新鲜空气进入了肺部,红腰猛地吸了口气,感觉回到了现实。 九王爷的白衣像是天边冰雪,他支着手臂,眯眼看红腰,那像是古诗中的翩翩公子,君子如玉,如切如磋。 008章 铁铸美人 可是旁边的魏大监却觉得自己根本是陪在了一只披着人皮的修罗跟前。 “这婢女我喜欢。”看了红腰片刻,九王爷忽然笑着说。 魏大监脸上像是酝酿出了红色血丝,慢慢地看了九王爷:“可是,王爷也知道,晋王宫那些女人的下场。” 九王爷一笑:“空有美丽驱壳的女人,当然吸引不了晋王,不过本王觉得这位红腰姑娘,兴许就不同。” 魏大监脸色阴沉,已经没法拒绝了,他的目光在红腰身上又绕了几遍,尤其当看见那把细腰时,简直额角一跳。 九王爷一只手搭到魏大监的肩上,笑着:“大监刚才不是也说了,这丫头是个奇货吗。” 魏大监慢慢看着肩膀上的手,眼睛发直:“是,都听王爷的安排。” 厅中晕厥的婢女都被拖了出去,只有白面宦官盯着红腰的背影直勾勾看了许久。 魏大监,则是有些贪婪地看着九王的面孔。 夜幕降临之后,红腰跟着九王爷走了。第二天,魏大监和一众随从,也都离开了这座暂住的院子。院子里,所有碰过红腰的三个宦官全部暴毙在院内,服侍过红腰洗澡的,则都被剜去了眼睛,像是牲畜一样被捆在院子内。 院子里的景象连晋安城的太守都惊动了,昔日的喂马人王三,今日的王太守,浩浩荡荡地带着人马,把院子里外围了起来。 当打开院门,看到院子里被捆起来,只能嗷嗷叫唤的失去了眼睛的人,还有厅中,一片的妙龄婢女的尸首,王太守连连倒退了几步,指着手下:“快!快收拾干净!” 这件事自然又轰动了晋安城,顾家人听到魏大监住的小院里,死了一片人,当场就吓呆了。知道好歹的顾夫人和顾小姐两个,直接吓晕了过去。醒来后,母女两个说什么都要去魏大监的院子看看。 顾老爷拦不住,只能一路跟在妻女后头,生怕惹出什么祸事来。到了院子外,官兵拦着不让进,顾夫人顾小姐就扯天扯地地嚎哭,顾小姐一边伸手一边叫:“腰儿啊!腰儿啊!” 顾夫人也哭的头昏起来:“腰儿,都是我们害了你!” 王太守被这哭声弄得心烦意燥,忍不住下了令让官兵把母女两个放了进来。 顾夫人顾小姐立刻冲进院子内,又被入眼的惨状给吓破了胆魂儿。但她们好歹凭着一口气撑着,倘若红腰落得此下场,她们也要找到她的尸体,带回去好生厚葬了,断不能让红腰死后还这么可怜躺着。 王太守倒也识趣:“你二人可是有认识的人?去里面若是找到了,本官恩准你们带走。” 顾小姐当先就冲进了厅里面,顾夫人愣了愣之后,也赶紧走进去。两人忍着巨大悲痛,在婢女的尸首间寻找红腰,她们几乎都不认为红腰还能活着。 可是走了一圈,没有发现红腰,顾夫人顾小姐不信,又赶紧仔仔细细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母女俩呆了片刻,一阵喜悦忽然冲上来。 顾小姐眼巴巴望着顾夫人:“娘亲,腰儿莫非并没有……” 顾夫人眼睛里也亮起来,却不敢轻易说,但她抓住顾小姐的手,一边使个眼色。不管怎样,此处既然没有发现红腰,她们心里也就还有希望。那么忠义的一个丫头,说不准上苍真的垂怜了她。 顾夫人和顾小姐相互搀扶着走出来,眼泪也擦干了,王太守看着她们明显和进去时的失魂落魄不一样,也颇为诧异地说:“怎么,里头没有二位认识的?” 顾夫人勉强展开一个笑:“是我们弄错了,还请太守不要怪罪我们。” 王太守目光在两人面上扫了一下,皱皱眉,挥手道:“既是没有,就不要妨碍本官做事,速速走吧!” 顾夫人顾小姐如闻特赦,连忙搀扶着离了院子。 王太守看着二人逃一般的身影,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这件事虽然骇人听闻,但老百姓的生活就是柴米油盐,热热闹闹谈论了好几个月,就渐渐抛开了。只有王太守日子越过越滋润,每次回想起自己的运气,都还能半夜乐个醒了。 === 红腰服侍过很多主人,在原来的赵家,她服侍过五位夫人,三位老爷,还有数不尽的外客人。 这些人若说共同点,就是每个人都端着很大派头,特点就是对红腰这些下人,从不正眼瞧过。额头高昂,眼睛长在天上。 所以红腰在赵府多年,那赵老爷也不知红腰长相,莲花池水中一个倒影,就叫他神魂颠倒。 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是像九王这样的。这九王整日除了饮酒,就是安睡,这马车除了车轱辘声,安静的似个坟墓。 “王爷,到涂山镇了。”细柔的一道声音响起。 九王眼睛半寐:“开车门。” 马车应声而开,是那个面皮冷白,半个月来也没有一个字的车夫。红腰曾以为他也是个太监,后来他无意间射过来的冷冷目光,让红腰掐死了这个想法。 冷面车夫匍匐在地上,九王踩着他下车,回头又对红腰一笑,颠倒众生。 红腰跳下马车的时候,腿摔在路边的石头上,刺破了膝盖,顿时血流不止。 九王对此视而不见,慢悠悠吩咐车夫:“把马车停在镇外,我们进镇子。” 红腰顾不得流血,抱住腿伸直,走在九王和车夫的后面。血就这样流着一路,到了镇子大门的时候,也许是伤口被风干了,血开始干涸。 九王一身白衣,走在镇子里格外扎眼,若非这镇子走到现在人烟稀少,估计此刻九王便如那被看杀的卫阶般,包围在众人的视线里。 “敢问这位郎君?”忽然有一声娇娇怯怯的声音响在旁边,回头一看,是个挎着篮子的十六七少女。 少女看九王朝她看过来,一张脸早已飞红,却还强撑着说话:“这位郎君,可是来自外乡的?” 九王悠悠地对她一笑:“我们是外地的行商,走到这里迷了路,不知小娘子可能为我们引路?” 少女似乎被怔了一下,连脖子根都红透了,猛然低下头,声音如同嗓子眼里抠出来的:“请、请几位随奴家家去吧。” 居然邀请去她家,红腰在心底盘算了一下,这镇子里的人,当不至于如此没有戒备心啊。但红腰什么都没说,有主人在的时候,她这婢子是没资格开口的。 “阿娘!”少女一跨进家门,就娇声叫了句。 从内门走出来一个挽着鬓的妇人,一见九王,便如呆滞一般,尽管白面车夫也是身长腿长,俊武不凡,但一站到九王身边,便如同熄灭了烛火的蜡烛,没有半丝光彩。 莫说加上红腰,进来的只有三人,便是三千人,怕是这妇人眼中,也只看见九王一个。 少女连忙靠近妇人身边,低声说着什么:“阿娘,他们是外乡人,在咱们镇子里迷路了。” 妇人这才缓过神,笑的有些媚态:“原是外乡人……来者是客,请进来吧!” 虽然进来,那妇人和少女的目光,却黏在了九王身上一般,半刻也不曾离开。 九王指了指红腰:“这婢女蠢笨,不小心磕碰了,还麻烦给她包扎一下。” 妇人的目光这才注意到九王身边还有红腰的存在,待看到红腰膝盖上的伤口,心不在焉道:“原来如此,请姑娘随我去拿药来。” 红腰便跟着去了,回头的时候,正看见那少女对九王暗送秋波。 妇人粗暴潦草地帮红腰包扎了膝盖伤口,红腰看着膝盖上歪歪扭扭的纱布,等那妇人走之后,忍不住解开来,自己重新包一遍。 包好后,红腰看到旁边一个大红枕头,她坐的像是妇人的床。 可这枕头鲜艳的不像是妇人用的,倒像是新婚娘子用的。 她的手碰在枕头上,硬邦邦的,忍不住从里面一抽,抽出了一把沾血的大柴刀。 009章 两两相报 红腰面色平静地回到了九王的房间,那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食,这妇人明明家徒四壁的,却能瞬间拿出这许多野味。 妇人盯着九王:“我们这小镇很少来外乡人,不知道公子为何会来?” 九王说道:“前头说了,我们迷路了。” 一听说迷路,少女脸上又泛起红晕,红腰上前为九王试菜,她想起九王吩咐白面车夫,把马车停在树林里藏起来。那马车富丽堂皇,足有半间房那么大,只要看到马车,也知道不是给普通老百姓坐的。 妇人和少女的目光死盯着红腰,直到她试完了桌子上所有的菜,然后垂手对九王,九王才慢吞吞朝桌子边过来。 妇人和少女这才恢复了笑颜,少女主动拿起酒,给九王斟酒。 期间问九王:“不知公子可有婚配?” 九王眼眸桃花:“不曾。”少女的脸红的快要滴出血。 妇人连忙又敬了九王几杯,白面车夫和红腰,也被各自灌了一杯。 喝之前红腰看了一眼九王,才从容喝进去。 红腰不擅酒,几乎喝了就睡了,膝盖上也好像麻木动不了了。 直到隐约她听见人声,还有咒骂和惨叫,“你不过是个女儿,还想反天了不成?!” 少女说:“你这老婆娘,我让你瞧不起我,让你瞧不起我!” 接着是钝刀捅进肉里的声音,红腰以前服侍主人家的时候,时常听见后厨杀猪,便是这般一下下刀子入肉的感觉。 红腰虽然极困,意识还是清醒的,听了一阵后,便主动闭上了眼。 醒来后,她嗅到鼻尖有一丝味道,这味道她是第二次闻,第一次,是在魏大监的那个宅子里。 她从床上翻身下来,看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便走出门去。 门口横着一具尸体,正是那“母亲”,那妇人身上被捅的血肉模糊,昨日那娇媚的样子已经不剩一点。红腰想到昨天夜里捅刀子的声音,再看实现在眼前,忽然周身一点温度也感受不到。 偏那少女还站在九王的边上,和昨天一样一脸羞红的笑:“你,可是真的吗?” 少女一脸天真烂漫,她脚边,就是她“娘亲”的尸体。 景象存在巨大反差讽刺,也只能称之诡异。 九王笑着不言语,递给了少女一杯茶水。少女在接触茶杯的时候,故意碰了下九王的手指,九王也没有动。 少女一脸幸福的发昏,看着手里的茶好像看着仙露,一张口就喝了下去。 红腰站在旁边看着,却觉得这少女有些可怜。 少女喝完茶后,还幸福地看着九王,但是她的眼角和嘴角,已经开始流下血迹,她本人却好像还不知,依然那样嗤笑着。 最后她整个脸都糊了,舌头也伸出来,和她“娘亲”的尸体倒在了一起。 红腰深深垂下了眼。 白面车夫向红腰扔过来一瓶药,冷冷说:“那母女在饭菜中皆下了毒,十个时辰不吃解药就会毒死。” 红腰没有问这是毒药还是解药,马上拿开盖子,把瓶中药全部倒进了嘴里。 白面车夫问九王:“昨夜属下本想动作,可看那妇人已经先死了。王爷对那少女说了什么。” 九王绵柔一笑:“我对她说,要是保我平安离开镇子,我就封她做王妃。”她得先有命做。 说到底,一个是贪死的,一个是蠢死的。 白面车夫冷冷道:“在后山发现了两个坟包,里面埋的两具尸体,无意外是这家真正的母女。” 九王用扇子敲着手心:“我以为晋王能有长进,想不到还是只会这些蝇营狗苟的伎俩,本王的命,也是这些贱民能要的?” 九王若春风,哪怕说出这样的话,也是温柔和煦。 白面车夫冷冷看着地上的两个“贱民”,从怀中掏出一只瓶,从里面倒出液体滴在两人身上。 只闻一阵冲鼻子气味和一阵白烟,地上的两人已经化作一滩水。 红腰捂着嘴,跑到门外后才吐了出来。吐空了以后身体更轻了,她慢慢白着脸走回来。 九王倚在桌上:“若你看见了大柴刀,却没有出声,此刻躺在这里的人便是你了。” 红腰平静道:“我知道。” 九王眉尖挑了起来。 红腰道:“所以我说了出来。” 她知道这两个女人会有什么下场,也知道九王自把马车停在镇外起,就是个等人钻的套。 顾小姐对她有恩情,她愿意报答这份情。但是这两个假母女于她并没有什么恩,不值当她用自己的命换她们。 九王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神色渐渐意味深长起来。 处理完“贱民”,九王和白面车夫开始走出去,红腰紧握的手渐渐松开,低头跟在后面。 镇子里静悄悄的,好像一夜间人全消失了,那些镇民,牲畜,都不见何处。 朗朗白日,却刮起一股阴风。 白面车夫问:“镇子如何处理?” 九王简单地吐出两个字:“烧光。” 身后火光满天,红腰硬是没敢回头看。 重新坐上马车之后,九王望着红腰发笑:“那样的场面,寻常人不晕个三五日是不可能的,你却只是吐一吐,有这样的定力,怪不得主动要去晋宫。” 红腰垂着眼,半晌则说:“王爷会否把我送入晋王宫。” 九王敲着手心,好像在思考。 半晌,他忽然说道:“本王倒要知道,你为何一定要到晋王宫。” 其实这世上所谓聪明人,不过是凡事看的通透些,才不至犯别人都犯的蠢事。 红腰解开膝盖上的绷带,果不其然发现伤口更深了,甚至都见到里面骨头。 九王道:“那妇人给你的是腐肉草,加速伤口溃烂,要是再不治,你这腿就废了。” 真奇怪他能轻易说出这些话,好像人的生命他原也不在意。 红腰把衣裳卷到膝盖上:“王爷既然带了奴婢,就不会让奴婢腿被废掉。” 九王笑意盈盈看着她:“不错。” 红腰抬头看着他,九王道:“我是想看看,这伤口能不能自己长好。” 红腰淡淡开口:“奴婢是血肉之躯,自然不能。” 九王喟叹一下:“血肉之躯呢。” 中午的时候,白面车夫又扔进来一瓶药,红腰涂上去之后,虽没见什么,但是明显疼痛减轻了许多,显然这才是好药。 红腰保住了一条腿,却没有忘记这腿是怎么伤的,心中更谨慎了几分。 白面车夫停下马车,冰冷的声音传了来:“前方有两条路,一条官道,一条山道,请王爷示下。” 九王支着额头,撑在马车中的小几上,他看向红腰一笑:“官道平坦,但路远。山道曲折,却有近路。选哪一条,交给你决定了。” 红腰愣住。 不知是否白面车夫听见了话,立刻板板正正地道:“若走山道,多半有盗匪劫车。” 红腰眼皮一跳,山道多有匪,这是人人知道的,官道因为平坦大途,又沿途有驿站,发生劫掠的事情几乎为零。可是…… 红腰立刻看向九王,九王眯眼一笑,却不理会外面车夫的话语。 而九王说官道绕路,他何曾怕绕过路? 红腰垂下眸:“奴婢愿走山道。” 九王笑眯起了眼,几乎没有犹豫道:“好,走山道。” 红腰深吸一口气,她希望自己选对了。 白面车夫沉默了下,立刻扬起鞭子,再次带着马车飞驰了起来。 虽然九王一直都是穿白衣,但是红腰服侍过多少年大户人家,每天醒来她都能看出九王的衣服是新的,哪怕衣服上一个小小纹理,都和之前不同。 不管她们的马车是在荒郊野外,或是根本没有人烟的地方。每晚白面车夫递给她的一碗东西,她都毫无疑问喝下,必然再睁眼之时已是天亮。 010章 青山埋骨 外界传,九王是魏王的私生子。所以魏王宫的皇太子殿下,视作九王是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九王的所作所为,却又好像应承了天下人的说法,那些将他传的如妖魔的传言,似乎一夜间就风闻了魏国。 “你在想什么呢。”耳边轻飘飘飘来九王的话,红腰手心渗出汗渍,面上还是镇定着。 红腰说:“奴婢在想,选择山道是否正确。” 九王的微笑像是狸猫:“小红儿,选择了什么路,就不能回头了。” 红腰没做声,他叫她小红儿,至少说明,他是知道她的名字了。她一度认为,这位王爷是不会记得这些边角之事的。 “是。”红腰说道。 九王把手里的茶杯放到桌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似乎跟了本王,你就没有问过一句话。” 一个人没有问题,是不正常的。 九王笑了笑:“宫中活得最长的婢女,就是同你一样,封存自己的情绪,不露出悲喜,想要留着命,就要首先当做自己没有命。” 把自己当做没有生命的躯壳,不管什么样的屈辱都能甘之若饴。 红腰安静的坐着,并没有因为九王的这番话,产生什么动摇。 九王道:“但是,毫无问题的人,往往也会犯严重的错误。” 红腰抬头看着九王。 九王就又笑了:“你看,比如你并不是没有问题,你每次心中有惑的时候,就会睁开你的眼睛。” 红腰知道自己不管如何反应,都可能避不开眼前人的耳目,所以眼中则多了份坦然。 九王撑着额头倚在桌案,似是深思:“像是魏大监,你一定对他很有不解之处。你可知他为何喜欢用宫中的酷刑取乐,那些花样百出的刑罚,又都是谁想出来的?” 红腰的肌肉跳了一下,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那件铁衣穿在身上的痛不欲生,还留在她脑海的深处。 九王笑意模糊:“他自然是跟魏王学的,魏王宫宫墙外的那些女人,都是殒在魏王手下。那你又知不知道,这许多手段,魏王其实,也是跟那位深受爱戴,慈眉善目的皇太子学的。” 再也没有比这几句话,更没有温度的语言了。即使封存了情绪,不露出悲喜,还是会感受到那股深入心间的凉意。 九王盯在红腰脸上:“你现在是不是有问题了?” 红腰看着他,唇齿中,却比自己想的要凉薄:“皇太子。” 她没有忘记魏国百姓,是如何推崇那位仁德的皇太子。 九王眸光微深:“你是不是想问,那么皇太子,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红腰心头一凉,眸光一缩,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九王笑的极美,冠世美人,大抵也如这般:“其实你也想到了不是么,当然是……我教的啊。” 像是佛祖口吐莲花,温柔叹息,福泽世间。 红腰深深地垂下了头,并且,似乎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来。 山路上有难以想象的颠簸,但是马车的六个轮子,稳固地吸附在地面,白面车夫几近疯狂地赶着马车碾过无数的碎石,碎石滚落下山,发出轰鸣的声音。 红腰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马车一个急刹,尽管她浑身戒备,头依然狠狠撞在马车厢壁上,撞得头破血流。 而九王依然保持着支着额头的动作,优雅依靠在桌上,连衣角都没有飘一下。 红腰捂住流血的伤口,有些心底发凉地看向马车外,尽管被门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把马车和里面的东西,全都留下来!”粗厚的声音说出毫无意外的言语。 红腰心中剧烈跳动,预料成真。 九王抬起了身体,面上露出笑:“来了啊。” 没有意外,没有过激的语气,就好像说“吃饭了啊”。 外间听不见白面车夫的回应,拦路的盗匪发出了嚣张的大笑,觉得自己已经成功把对方吓到连话都不敢说。 九王看着红腰:“这车里没有一分钱,本王不需要钱。” 红腰并不需要他这样“好心”解释,可以说,她的心里已经处于完全静止状态。 “打开车门。”九王吩咐。 这车门只能从外间打开,红腰观察过,从里面,门的位置是完全光滑的,和四周的厢壁一模一样,也找不到可以伸手推开的地方。 门轻轻地打开,带着金属的声音,白面车夫正面对着九王,九王懒懒地看了他一眼。 拦路的盗匪眼睛立刻亮了,宽大的马车厢里面,那个身材纤细的女人几乎异常显眼,顺滑的长发,是他们多少年没有遇到的了。 那个匪首眼睛发绿:“留下车里的女人,你们可以从这里过去!” 这些盗匪都是山里的莽汉,多少年难见到女人了,一个个都是色中饿鬼。对女人,显然比金银钱财还要看的重要。 看到马车这边没有动作,那些盗匪一个个露出凶悍,纷纷抽出了手里的大长刀。 急不可耐,威逼利诱。 红腰耳边听的清楚,身心却更加像浸入在凉水里,半丝活气也感觉不到了。 九王看着她,嘴角再次露出模糊的笑:“路是你选的,你自己来做吧。” 红腰看着九王纤尘不染的衣袖,默默地站起来,跳下了马车。 对面的匪首盯着红腰的红裙,纤细腰肢,眼都挪不开,他没想到不仅顺利劫到了女人,对方还是这等上乘姿色。 这无异于荒山挖到了金矿。 九王和白面车夫远远地置身事外,在十尺之外冷眼旁观一切。 匪首不屑地撇了撇嘴,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他见多了,女人喜欢他们,他们却除了外面一张皮什么都不是。 红腰眼看就要走到匪首能够到的范围,她却忽然不走了,定定站着盯着匪首瞧。 匪首笑的阴邪:“怎么了小娘子,这个时候可由不得你反悔。” 确实,就算红腰现在转身逃跑都跑不掉。 红腰慢慢摇着头,才看着匪首,眼睛里好像有一层看不透:“你们该走了。” 这没头没尾,匪首还当她不愿意,又怒了起来。 脸上有刀疤的一个人奸笑着凑近匪首耳边:“首领,这小娘子是催我们带她走呢?” 匪首大刀胸前一横,不耐烦道:“废什么话!你今天就是愿意跟老子也得走,不愿意也得跟老子……” 这句话,他是边说边伸一只手抓向红腰,就在碰到红腰裙边的时候,一截冰凉刀刃没入他的胸口,他的话于是也没有说完。 他瞪大眼看红腰,最后的表情也凝固在这一刻。 白面车夫冷冷抽出刀,匪首胸前的大窟窿露出来,直挺挺栽到地上。 【你们,该走了。】 后面几个山匪盯着老大的尸首,有几个人脸上露出迷惘,于是他们的神情,也大多定格在还没有弄清事情怎么发生的这一刻。 也就是俗说的,不知自己怎么死的。 也许他们到了阴曹地府,阎王问起来,他们也只能说,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杀死吧。 白面车夫抱着血腥味已经极重的刀,冷冷看着地上尸体,一刀毙命,伤口齐整,出血量少。 红腰站的最近,衣角连半点血迹也没沾到。 红腰干涩的目光看着地上的人,血也许没有沾上,但是这般浓重的血腥,却早已环绕在她的身上。 九王懒洋洋的声音响自马车内:“可以回来了。” 白面车夫咣当扔下了刀,直挺挺走向马车。红腰慢慢转身,用很漫长的速度,走回了马车。身后那些盗匪,至今也不知在这山道上抢夺过多少人,如今横尸在这里,就算哪天被人发现,也成为一具白骨了。 九王不忘提醒:“这是你选的路。” 红腰抬头看着他。 011章 看杀王孙 马车再次被封闭起来,白面车夫赶车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刚才疯狂地在山中弄出巨响,现在也回归平静。 白面车夫晌午烤了鹿肉,递进马车的时候,外皮焦酥,散发着难以抵挡的清香。 红腰第一次跟九王同桌而食,没有筷著的情况下,她看见九王伸出两根手指,直接将鹿肉从中间撕开,拎起来放入嘴里。 野蛮的方法,斯文的手法。 鹿肉咬在嘴里肥厚多汁,红腰捧着盘子,先从最小的一边吃起,像是啃红薯一样,逐渐把一整块鹿肉啃完。 她自以为吃的很快,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九王正含笑看着她,面前的盘子早已空了。 红腰愣了愣,那白面车夫却似能掐会算一样,准时开门,进来收走了两个盘子。 九王淡淡道:“本王不喜欢苛待下人,尤其是本身没什么错的下人。” 下人之所以卑贱,便是无论错不错,都要看主人的心情。若哪个主人肯说一句,只要不犯错便不罚你,那真是婢子几世修来的福气。 红腰垂着眸子:“婢子谢王爷的鹿肉。” 这一餐就是从前奢靡的赵夫人,也吃不到的美味。白面车夫一人做到这么多,已非寻常仆婢所能及。 九王又靠在桌子上假寐,之所以是假寐,红腰甚至怀疑他是否真正睡过。 红腰其实想过,九王,这个称呼本身就是不对的。现在的五大诸侯国,早已不是那个可以随意称王的时候,若非诸侯国主,名字里带个王字都得遭殃。 但是九王,他便真的是魏王的公子,魏王也该是不敢擅自封他一个九王,因为,五大诸侯国怎么肯同意,凭空冒出的这个王。 红腰的额头还在隐隐作痛,她撞在厢壁上那一下,让她感觉到了马车四周,怕是用了比石头还要坚硬的东西封了起来。像是,铁。 红腰揉着额角,在这样大段沉默的时间,她很容易就想到了顾小姐,顾小姐现在怎么样,还有好心的顾家人。和萧家的婚约作罢也好,萧仲白那样的朝三暮四的人,不值得让顾小姐托付终生。 双手在眼前摊开来,她忽然觉得自己这双手现在也是充满血腥,她都不记得离开晋安城多少天了,在马车里的日子根本没法计算时间,她也不知道九王最终要去哪。 去哪里她都会跟着,和九王在一起。 九王停留的两个地方,都已是一片死人,如果连着魏大监的宅子,便是三个地方了。这三个地方,他本人都只是看着,动手的,都是他旁边的人。 红腰觉得自己这双手,也成了九王的工具。 下一个地方、会是哪里?明明不感到恐惧,她的手却在自行发抖。 她希望马车就这样走下去,不要再停留了。 “王爷,”白面车夫冰冷的声音传出来,“下面就到赤丽城了。” 赤丽城,耳边听得这个城的名字,红腰眼睛跳了一下。 九王对她微微一笑:“我们到赵国了。” 赵国……身为魏王私子的九王,竟然顶着这个头衔公然来到赵国,赵国不会挟持他为质吗? 眼看红腰目光如火,九王已经吩咐车夫向城门进发。 红腰想九王是否会隐瞒身份,就像在涂山镇一样,谎称行商。 可是她分明听见白面车夫平平板板的声音:“这是九王座驾,开城门。” 红腰心跳不已,耳边听见那厚重的城门打开、还有城门口士兵唯唯诺诺的赔笑声音。 随着六轮马车再次启动,马车长驱直入赤丽城。九王靠在桌子上假寐。 进了城以后,红腰觉得耳边似乎安静了下来,在城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分明听到了这城中,还有百姓的说话声,可是现在,什么都听不到了。 没有人说话,呼吸声都听不到,好像整座城池,在九王进来的时候,忽然成了一座死城。 马车行走的很缓慢,直到外面传来一道极为卑躬屈膝的声音:“九王殿下,城主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下榻之处,请您屈尊移驾!” 这种卑微的低声下气,仿佛透着马车四周的厢壁都传了进来。 九王慢慢睁开眼睛,嘴角化出一缕笑:“这下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日子了。” 马车门再次打开的时候,红腰正看见一个身材虚胖,头发上冒着几根银丝的人正连滚带爬地从眼前的宅院里出来,噗通匍匐在门口地上,声音发抖道:“恭迎九王殿下!” 九王踩着白面车夫的背走下车,红腰已经很熟练了,跳下马车后,并没有摔倒。 九王眯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关城主。” 关城主也不知是被这一声吓的还是激动的,抬起头看到九王身姿,口中滔滔不绝:“九王殿下真是玉骨天资,眉如墨画,清雅谪仙……” 这般他忽然看到了红腰,如同吞了苍蝇,神情又怪又惊,而偏偏周围,没有一个人想要对他解释上一字半句。 关城主衣袖惊风,结结巴巴说道:“这位,难道是九夫……” 还没说完,被白面车夫一巴掌扇在脸上,正好堵住要说的话。 关城主被扇的飞了老远,白面车夫冷冷道:“这是婢女。” 关城主爬起来之后,还瑟瑟发抖,诚惶诚恐地重新跪在九王面前。红腰仔细瞧他的样子,即便魏国和赵国,表面结了个盟约,这赵国的城主,也不当如此惧怕九王才对。 九王温和道:“关城主,这外面多凉,我们还是进去说吧。” 关城主一骨碌爬起来,瞪着门口的下人:“赶快收拾院子,每间屋子都升起炉子,快!” 九王说了一句凉,便要阖府升起炉火,保证温暖如春。 有两个小婢捧着手炉,不敢靠近九王,就沿途做样子的捧着。 关家宅子里的人,都是临时被吩咐的起来,半个时辰前城主听到城门口快马飞报过来的消息,就将家里所有的仆从婢子,都死命折腾起来。 城主自己更是一脸惊慌失措,失措到连解释一声都没有。 所以阖府的下人们,其实此时还是一片懵然状态。 有个小婢女好奇心重,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大胆去看了九王一眼,只瞬间觉得看到了神仙,魂儿都飞没了。 偏偏九王还看了过来,那双眸子好像落在她身上一刻。 小婢女立刻就掌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她周围的下人发出尖叫,只见小婢女头脸都钻出血,躺在地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关城主惊得魂飞魄散,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出了笑话,他赶紧没命地甩袖子:“快把这丫头拖下去!” 众人七手八脚抬起小婢女,把她脱离了九王他们的视线。 关城主连冷汗都不敢擦,一个劲赔罪:“家中婢女没见过世面,请九王殿下恕罪!九王殿下恕罪!” 九王唇边勾出笑:“确实有些不懂规矩,像我身边这一个,就从不会如此。” 关城主目光落在红腰身上,见那清淡的眉眼,平静的表情,不由自主心里一跳。 这一路来的历练,已经让红腰面对这样的小场面,如同未见一样无动于衷。 关城主不敢再多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机械地走了多久,才终于将九王迎到了正厅。 正厅里,城主夫人已经抓紧时间设下了筵席,仓促准备却已让筵席有一种混乱的华美,佳酒菜肴杯盘瓜果,凌乱摆在台面上。 城主夫人穿着并不合身的衣裙,僵着一脸笑站在门口迎客。 看到九王的时候,城主夫人眼里露出惊艳,要不是关城主连忙站到她身边,指甲刺破了她的手心血肉,城主夫人才能快速地恢复常态。 “九王殿下来到这,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请九王殿下坐!”城主夫人笑的仪态万方,摆出了女主人的姿态。 012章 虚妄幸福 九王坐在了安排好的位置,就好像坐在一堆瓜果菜肴的中间。 但这也影响不了,正厅里伺候的婢女,不时地朝九王投去的羞涩的眼光。 红腰站在九王身后婢女最适宜站的位置,却也正好让桌上的瓜果挡住了她的脸。她没什么不满意,很安然这个地方。 婢女不该受到主人受到的注目。 城主夫人看了看厅里的婢女,道:“这些蠢笨的小婢怕是伺候不好九王殿下,还是都退下吧。” 厅中的婢女脸上露出了灰败,却不得不听命退出了大厅。 城主夫人拿起酒壶,开始亲自服侍城主和九王喝酒。 只是轮到九王的时候,她忽然端起那个本来要给九王的杯子,自己押上喝了一口,才慢慢递给九王。 “九王殿下,请放心饮用,妾身给您试毒。”试毒,是担心有谋害,在那妇人的家中,红腰就主动为九王试过菜,可是那一次,尽管吃了,却和没吃无异。 眼下城主夫人含情美目,用自己来当九王的靶子。表忠心吗? 关城主的脸绿了,九王也端详着城主夫人,嘴角慢慢一笑:“夫人果然是热情周到。” 城主夫人正要低头俏笑,忽地九王说道:“不过,本王不碰别人碰过的东西。” 城主夫人的笑僵在脸上,继而有些惶恐地看着九王。 白面车夫上前一步,有些粗暴地夺过城主夫人手里的酒杯,握在手心中,松开的时候,已经只有粉末从他手里落下。 关城主和城主夫人脸色大变,关城主直接从座位上跌出来,连连磕头说:“都是贱内不懂事,冲撞了九王殿下!请九王殿下恕罪!请九王殿下恕罪!……” 如此求了半天,九王才露出一笑:“城主夫人也是一片好意,哪来的罪。” 城主夫人和关城主都跪下来谢恩,城主夫人身上发着抖。落在红腰眼中,是终于知道进退了。 筵席散后,城主腾出了一个大院子给九王住,红腰估计是他和城主夫人挖空心思搬出了自己的东西,不然半个时辰时间,再怎么精心准备,也收拾不出这么精致的一间院子。 除了筵席和带路,关城主的膝盖就没起来过,跪着说道:“所有的士兵都已经守在九王殿下的院子周围,一只苍蝇也不会飞进来打扰到九王殿下您。” 九王看着关城主眯眼一笑:“城主真是跟夫人一样热心,不过本王身边带车夫一个人就够了,城主还是把士兵都撤了吧。毕竟这么多人,谁要是咳嗽了一声,本王也都睡不好。” 关城主惊了一下,连忙磕头:“就听九王殿下的,下官马上让他们都散了。绝不会多一个人来吵醒九王殿下。” 九王和颜悦色:“你也去吧。” 关城主滚着爬着走了,红腰认为,是他膝盖跪的太久,已经站不起来了。 九王兴致甚好地看向白面车夫:“车夫,今日这院子甚好,院中那几棵柳树也不错,你或许就可以在树下睡觉。” 白面车夫声音冷寂:“难看。” 红腰看向那几颗树,还真有一种娇柔的姿态,只是这种样子明显不是长成,而是被人修剪而成。 九王也不以为忤,笑了笑,没说什么。 白面车夫最后睡在了九王的房顶上,红腰被九王叫进了屋里,九王道:“现在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婢女了,你要伺候好本王。” 红腰看着九王斜倚在榻上,明明是那么美的人,像是定格在画中一样。 九王盯着红腰的脸:“怎么还不过来为本王更衣?” 红腰咚跪在地上,面无表情道:“婢子不敢过去。” 九王眯起了眼,“为什么不敢。” 红腰低头道:“今日那院中的婢女,约莫是碰到了王爷的衣袍,才一下晕过去,看那光景,约莫是中毒。” 所有人都觉得关城主府上那婢女,是因为痴恋了九王的美色,被惊得晕过去,只有红腰认为那婢女是被九王衣服上的毒毒倒了。 九王当真笑的非常和气,就像刚才对白面车夫那样,没有以红腰的话为忤:“红儿,你记得,若是本王让你过来,你就可以放心地过来。只有没经本王允许冒犯的人,才会有事。” 红腰慢慢叩头点地:“婢子多谢王爷宽恕。” 她站起来朝九王走了过去,九王等她靠近以后,就挥手展开了自己的袍子,红腰伸手握住他的衣袍。 和九王马车中共处月余,但是红腰一次也没有靠近过他,这是她第一次触碰到九王的衣服。是非常柔滑的衣料,不是千金购买不得。而这样的衣服,九王似乎日日都在换新。 红腰帮助九王脱下了外袍,九王便闲适地在榻上躺了下来,一手支撑着额头,对红腰说道:“以后本王的衣服都交由你来打理,若不想害人,就别让除你之外的第三人经手。” 红腰垂下了眼:“婢子明白。” 九王总是对她很满意,便淡淡笑了笑。 古人有以毒敷面,九王便是以毒制衣,穿于身上,让对他不恭者,都一尝毒之厉害。 红腰看九王似乎睡着了,转身离开了屋子。借着月光,她看到屋顶上白面车夫就像是一尾银蛇,躺在瓦砾之间,红腰的眼光刚看过去,白面车夫便如同出鞘的利剑,冷酷幽深的目光贯穿了红腰身上。 红腰觉得他是在瞄准自己的心脏,随时能一手掏进去剜出来。 红腰慢慢吐了一口气,她慢慢转身走在院子里,九王并没有给她安排住的地方,她也并不知道自己要住在哪里。 在不知不觉之间,红腰发现自己已经绕着院子走了很远,而竟然没有一个人来阻止她。这关城主的宅院里,防卫竟然这样松懈。 她不明白的是,九王已经说了不许外人出现在视线,那就不会有人出现,她不管走到那里,那里的人都会迅速撤离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所以在她眼里,此刻的宅院,充满着空旷。 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有睡意,实际这样的情况,已经很久了。具体追溯的话,就是从那天晚上——义庄醒来的那天晚上。 她身体的变化,在潜移默化地提醒她,比如她大约要十天才能睡一次觉,几乎没有饥饿感,如果不是胸腔里还在缓慢地跳,身体还温热,她都不能肯定自己还存在。 是一种生而为人的存在感被抹杀了一样。 红腰听见有女子在哭泣,这是她走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听到声音,格外好奇,也发现这时,她走到了一条湖边。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风吹过来应该是很冷,之所以说应该,因为红腰对冷热的感觉也在退化,她只能凭借常识来判断现在的环境。 可是湖里那个哭泣的女子,只穿着一件艳红的纱衣,红色夺目,可是她泡在冰凉的湖水里,竟然不怕冷。 这女子竟然是泡在湖里的,难怪红腰沿着湖边走了这么久,也没有发现她,因为那极艳的红色,让红腰以为是盛开在湖水里的一朵红莲。 红腰壮着胆子走过去:“你为什么哭?” 湖水里,那女子慢慢转过了脸来,红腰的心几乎跳出来,这女子的脸,竟然跟城主夫人一模一样! 红腰很快发现,不应该说一模一样,这女子分明就是城主夫人。 城主夫人哀怨地看着红腰,“你是九王身边那个婢女。” 这把红腰最后的疑虑都打消了,她瞪着半截身子都泡在水里的城主夫人,看她脸上哭的像鬼一样的花妆,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还是几个时辰前,对九王媚笑,试图勾引的妖媚女子。 “夫人……”红腰惊魂未定地叫了出来。 城主夫人咯咯笑了出来,“你的脸怎么那样红?莫非看到本夫人被吓到了?” 红腰不能算是被吓到,跟过九王那样的人,城主夫人这种程度根本不能算吓。 “奴婢只是震惊,为何城主夫人会在夜里跑到水里,如果要寻短见,这湖水也太浅了些。” 城主夫人似乎呆了盯着红腰,而这会,红腰最初脸上的错愕过去,已经又是平静一片了。 城主夫人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才对红腰道:“你就这么走了出来,九王殿下不罚你?” 红腰自从在九王身边出现,就被认为是九王唯一的贴身婢女,在夜间主人最需要服侍的时候,婢女竟然闲情逸致地溜达出来,九王身边会有这种不守规矩的婢女,才叫人不可想象。 红腰不费力理解了城主夫人的意思,她于是勾了勾嘴角,说道:“王爷从不会因为这种事罚人。” 城主夫人失神了一下:“是吗,九王殿下还真是宽厚。” 红腰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却不想再费唇舌解释,九王宽不宽厚这个问题城主夫人没必要知道的太清楚,这就是不跟在九王身边的好处,可以随意用自己的臆想去猜测九王。 大约这种猜测,当事人是会感到幸福的。 红腰也不会多此一举去剥夺这种幸福。 013章 细腰柳身 城主夫人此刻更像一个深夜游荡的女鬼,而不是在筵席上雍容的贵夫人。 她忽然对红腰说:“小婢女,你过来。” 红腰看着她,她其实可以不过去,但是城主夫人眼底有一种热切,和她此时泡在冰凉水里的感觉完全不同。 红腰“死去”以来,就一直注重观察自己的情绪,她发现唯有好奇心还在,于是她走了过去。 城主夫人咯咯笑了两声:“对,再走近一点。” 再走近就要到水里了,红腰慢慢靠近她,一只脚已经淌在水里湿了。 城主夫人忽然在水里紧走几步,伸出她的两只手一把抓住了红腰,饶是红腰各项感觉已经迟钝,还是激灵灵抖了一下,有一阵阵的寒气从城主夫人的手心中传递过来。 这是在湖水里泡了多久,才变成这样…… 城主夫人慢慢地,像是诱惑人的幽魂,“小婢女,你蹲下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红腰盯着她的眼,她其实不确信,城主夫人现在神智是不是清醒的。 红腰摇了摇头,想要上岸去。 忽然,城主夫人拼命地抠着红腰的手心,用极大的力量把红腰拉进了水里。红腰连续呛了几口水,她发现,这种感觉太恐怖了,好像是死亡的感觉又来了一遍。 红腰立刻从水上冒出头,深深呼吸了几口气。 城主夫人却咯咯地笑起来,好似看到红腰的样子非常开心。 红腰已经后悔自己的轻率,城主夫人似乎是疯了。 她再次想往岸边去,城主夫人立刻拽住她:“等一等,我要告诉你件事。” 红腰于是转过头盯着她:“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城主夫人马上把她拽住,就在红腰以为她要说时,她忽然疯了一样,啃向了红腰的脸! 另一只手,在同时捂住了红腰的嘴,阻止红腰发出的声音。 红腰开始挣扎,但是城主夫人力气大的惊人,死死咬着红腰的耳廓不放,红腰胡乱扑腾只扑腾到了几把水。 这时她忽然冷静下来,因为她发现城主夫人并不是真的把她“咬住”了,她耳朵上的痛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时候,她反而清晰地听到城主夫人的哭泣声,眼泪浸湿了红腰的脖子。这眼泪依然是温热的,证明城主夫人并没有变成没有生命的女鬼。 城主夫人喘息着对红腰耳朵说:“关城主早已疯了,他会把你们都杀掉,让九王殿下快走。” == 红腰游魂一样回到了九王的屋子,九王悠悠地晃着扇子,瞥见红腰之后,也是淡淡微笑的样子。 “红儿,看来你兴致不错,怎么样,这关城主的院子,景致可美?” 红腰握紧了自己的手心,上面全是被城主夫人掐的印子,她看着九王:“王爷,婢子有话说。” 九王很干脆地收起了扇子,笑盈盈看着她:“说吧。” 红腰张了张嘴,这时门一声轻响,白面车夫走了进来。红腰看到他一身水气,心里一咯噔。 九王笑笑地看着车夫:“你时间掐的不错,跟红儿前后脚。” 红腰的心沉了下去,结舌道:“什么前后脚。” 九王依然是温言说道:“红儿,你实在太轻信人了,若那城主夫人是为了诱你到湖里溺死,那四下无人,你要如何脱身?” 红腰浑身冰凉,仿佛刚才泡在水里的凉意才刚刚泛上来,她看着九王,又看了看白面车夫,觉得自己站在这里,真犹如多余一般。九王还是不信任她,要不然也不会派车夫跟随。 九王看红腰似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了,便转向白面车夫:“车夫,你说一遍。” 白面车夫声音刻板:“关城主的宅院有鬼。” 这里的有鬼自然不是字面意思的有鬼,九王似笑非笑地瞄了一眼红腰:“红儿就遇见一只。” 白面车夫冷冷地:“从我们进府遇到的人,都不是真正的府中下人,她们对这里的院落全然不熟,所有的人手都是关城主临时安排充数的。” 九王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从本王进城,到他的府邸只有半个时辰,能找来这么多人充数,说明关城主比我们见到的有本事。” 红腰的下唇咬出一道印痕,此刻还是说道:“城主夫人说关城主想把我们都杀了,她让王爷离开这里。” 如果一切都是关城主的预谋,那城主夫人的提醒就正好揭露了关城主的险恶用心。 九王含笑看着她,显然对于红腰终于有勇气说出来,感到有些兴味。只不过,在听到关城主想把他们杀了这句话,九王却一点惊讶都没有流露。 九王白玉的指骨一下下敲击着桌面,话语似伴着节奏盈盈而起:“车夫,你说这夫妻两人,谁的话更可信?” 看着恩爱非常,实则貌合神离。 白面车夫冷冷道:“属下不会看人。” 九王笑起来:“不会看也没关系,咱们就在这儿住一阵子,到底谁黑谁白,总会认得清的。” 住一阵子,即使听说关城主的目的是杀了所有人,他也不走,还要住一阵子。 红腰联想起他进府时说的话,猛然一身疙瘩。 “红儿,”九王有些惋惜地看着她的衣裳,“看来你明天,要去找城主夫人要一套新衣裙穿了。” 红腰慢慢看向脚下,不止鞋袜沾湿了,她裙角边都是湖底的淤泥,染成黑的一圈。 她僵直地应道:“婢子知道了。” 九王沉眸一笑。 === 第二天一清早,关城主就准备好了一大桌子菜,在席间严阵以待。 九王带着红腰和白面车夫过去,关城主立刻露出满脸的笑,弓着身子迎来:“九王殿下……” 菜色真是丰富极了,城主夫人打扮的像一只彩蝶,依然风情万种地坐在主位,看见九王就投来一个娇媚的微笑。 红腰看着城主夫人,她妆容精致,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并不像红腰以为的那样,是疯了。 并且城主夫人接触到红腰看过来的目光,连一点不自在都没有,反而还对红腰媚笑了一下。 这与昨日那鬼一样的疯癫女子,根本判若两人。 九王看向红腰,意味深长道:“红儿,可惜你这副样子来见城主,实在太失礼了。” 红腰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慢慢朝城主夫人走过去:“夫人,昨夜我的裙子和鞋袜都脏了,可否给夫人给我一套新的?” 城主夫人笑的犹如花开,亲切地拉着红腰的手:“自然可以了!我的衣裳你随便挑,挑中多少件都送给你。” 这笑容着实诚恳,语气也暖意融融,可是昨夜明明是她将红腰拽入水中。 红腰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婢子谢过夫人。” 城主夫人一应咯咯笑起来,忽然拿起了桌上的酒壶,起身围桌斟酒。她这次距离九王相当的距离,连九王衣角都没有碰到,就为九王面前斟满了一杯酒,眼神还在九王身上流连。 红腰忽然站前一步,说道:“服侍王爷是婢子的分内事,还请夫人把酒壶给婢子吧。” 城主夫人悠悠看了她一眼,九王嘴角笑容未变,好像他就是桌边的玉雕。 城主夫人笑着捧起了酒壶,稳稳递到了红腰手里。红腰晃了晃,约莫还有半壶酒,她绕到九王的身侧,为他添酒。 九王和关城主似乎很有余兴,就这么一杯一杯,推杯换盏之时,红腰和城主夫人各自的酒壶都已空了。 关城主打着酒嗝道:“听说九王殿下,这是去给晋王贺寿,不知魏王让九王带了什么贺礼?” 竟然公然打听贺礼,看来这关城主真的是醉了。 九王笑意不减,连喝十几杯都未上头红脸,目光盯着关城主:“那么赵王,不知又献了什么礼?” 关城主打一个酒嗝,登时清醒了,看着九王有些懵然。 红腰捏了一把汗,就这样打听各国献礼的秘密,真的不会互相树敌吗。 这时城主夫人又攥住了红腰的手,熟悉的动作,让红腰条件反射地看向她。城主夫人亲切地摇着她的手:“来吧,我带你去挑新裙子。” 红腰被带离了九王身边,最后一眼,是九王慢慢地对关城主伸出了手。 红腰被城主夫人拉进了一间房里,城主夫人仪态万方地走到箱子前面,伸手掀开了盖子。 红腰被一箱子的华服吸引了,这些衣裙好像都在发光,仔细看,原来是用银线纺织的。 城主夫人走到红腰后面,伸手推了她一把腰,笑盈盈道:“快去挑吧,你喜欢的尽可以拿去。” 红腰腰身极细软,被城主夫人这么一推,就好像飘出去一样,整个人没什么重量地扑向了衣箱。 就在红腰扶住箱子边缘的时候,城主夫人也在后头欺压上来,从后抱住红腰的胳膊,咯咯地笑:“你这具身体还真是个尤物,难怪九王殿下喜欢你了。” 女人对女人是最敏感,只消一看一碰,就能够试出红腰的深浅。这副细腰柳身,非绝色不能有。 虽说红腰的脸只是清秀,算不得绝色,但这把细腰,已经足以弥补这些缺陷。 当下城主夫人目光闪烁,有些含笑地盯着红腰。 014章 人死心活 红腰被她的眼神盯得发毛,便知她是误会了,立刻转身随意在箱子里拿出了一件,道:“婢子就要这件了。” 城主夫人咯咯笑起来:“果真?这件衣裳可太素了点,配不起你的脸蛋。” 红腰慢慢地说:“夫人愿意将衣裳给我这个婢子,已经是婢子的福分。” 城主夫人爱怜地摸上红腰的脸:“本夫人倒是认为,你能穿上这件衣裳在九王殿下跟前,才是本夫人的福分。” 红腰寒毛炸起来,后退了一步,说道:“婢子谢夫人赐衣。” 说着便要走,却再次被城主夫人抱住,咯咯一笑道:“里间有屏风,你就在这屏风后头把衣裳换了吧,免得你再穿着这脏衣服到外面走动。” 红腰看那扇摆在里间的屏风,便把这身衣服抱着,走到了后面。 城主夫人在外面悠然等着,听见里面衣料摩挲,似乎红腰穿脱颇为费力,半柱香之后,才没了动静。 红腰自屏风后走出来,城主夫人看到她的衣裙松松垮垮挂在红腰腰间,倒似一坨赘肉。 她立时笑得直不起腰来,眼泪都挤了出来,“看来本夫人真是不服老都不行,看这件衣裳,真是埋汰了你的一副腰身。” 红腰慢慢地低下头,她已经将束腰的带子扣起来,奈何还是收不住这身衣。 城主夫人绕到了她跟前,手指拿起束腰带,柔声说:“我来帮你。” 城主夫人慢慢地将带子扯紧,来到红腰身后,将长长的一带打成了一个结。她目光瞥到了红腰换下来的那身红裙,有贪婪一闪而过。 那红裙在任何女子眼里,都是极美的,尤其当她看到红腰穿在身上,那么轻盈服帖,城主夫人就起了贪意,希望自己也能撑得起这么绝色的衣服。 女子都有对美丽的贪婪,并且觉得自己总比其他世上女子更独特,若穿不上这身红裙,那就说明她还是不够真的绝色。 红腰也看到了那红裙,她走前几步,把红裙抱在了怀里,说道:“那婢子就告退了。” 城主夫人难以把目光从红裙上挪开,口中念念叨叨:“这裙子已是脏了,留下来,本夫人帮你洗干净了,再送还给你。” 说到送还给你的时候,城主夫人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红腰看着她眼中的热切,本想抱着衣裳离开,忽然想起九王的话,她便慢慢松开手,让那红裙滑下:“那婢子就多谢夫人了。” === 回到九王身边的时候,关城主已经喝的烂醉如泥,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九王悠悠地摇着折扇,旁边桂花飘香,也许不久后就会有人说,九王爷君如天上云,拈花一笑万山横卧。 城主夫人已然是又呆了,她不像红腰一样,懂得什么时候该低下头,红腰低头注视地面走回九王身侧,九王看着她一身新衣,笑笑没有做点评。 这衣裳自是远没有那红裙美丽。 城主夫人一颤,仿佛做错事一般,对九王说道:“妾身粗颜陋质,没有好的衣裳给红腰姑娘穿,万请九王殿下恕罪。” 九王轻笑道:“红儿,莫非你没有向城主夫人好好道谢,为何还让夫人有这许多不安。” 红腰立刻转身面向城主夫人:“夫人的衣裙是婢子穿过的最好衣裳。” 城主夫人说自己没有好衣裳,这真是又傻又假,单是红腰身上这件,便是滚了银丝金线,远比绸缎贵上许多,穿在身上更是冰凉熨帖,非常舒适。 只不过城主夫人的魂儿钻进了红腰那件红裙之中,便觉得自己所有衣裳,加起来都比不得那一件艳美。 可是红腰知道,那件红裙只是做工巧夺天工,衣料只是廉价的抽丝,可是还是会有无数女人为那红裙的外表所倾。 关城主醉在桌上不省人事,可是城主夫人的目光却只黏在九王身上,一句也不问自己的相公如何。 九王收起扇子,从桌旁起身,对红腰道:“扶着本王回去。” 其实九王从来不需要别人扶,但是当他吩咐了,红腰也就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手臂。身后,城主夫人目光落在红腰接触九王的手上,有妒色一闪而过。 也不知什么心理驱使,城主夫人紧走几步,对二人背影说道:“红腰姑娘,昨夜与你说的话,你可一定要放在心上。” 关城主烂醉,周围也不知何时没有任何下人,这句诛心的话就这样飘了出来。 红腰顿住了,看向九王,九王目光幽深,示意她继续走动。 于是红腰也没有再回头看城主夫人,扶着九王一步步慢慢远了。 红腰松开了九王,九王对着屋顶叫了一声:“车夫。” 白面车夫立刻飘了下来,冷冷伫立在九王面前。 九王指了指红腰:“给她检查一下。” 白面车夫立刻逼近红腰,红腰心中猛跳,强迫自己没有挪动。 白面车夫只是冷冷在她身边走了一圈,便说道:“干净的。” 九王笑了笑:“我们这位车夫,一只鼻子甚是灵敏,可以闻出任何存在的毒物。” 红腰暗暗心惊,毒物,难道是怀疑城主夫人在她换衣服的时候,趁机下了什么毒吗。 九王忽地柔和一笑:“你不用担心,如果她真的敢那么做,车夫一定会血洗关府,权当为你殉葬。” 不管听多少次这样的话,红腰都觉得指尖冰凉,因为这样的话很容易被当做玩笑,可是九王偏偏是认真的。 不知道城主夫人那样盲目盯着九王的人,能不能好好逃过这一次。 她还在担心城主夫人的安危,九王已经瞥向了她,含笑道:“红儿,你且随我进来。” 红腰低头跟着九王进了屋,九王转身看着她道:“红儿,方才关城主问我,准备了什么献给晋王,你说他要是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对你?” 红腰一下子就心里凉了凉,看九王虽是微笑,却半点没有开玩笑,她慢慢地道:“不叫他知道就好了。” 原本红腰可以说让九王保护她,九王是为魏王献礼,理所应当保护她这个“礼物”完完整整到魏国。如果面前人不是九王,是其他人,红腰大可以这样说。 可是这一路,九王如果有一点想保护她的意思,她一定能看出来。 九王又笑了笑:“本王之所以不要婢女,是因为从前也有婢女想要服侍本王,可惜她们都没有你一半的眼色,最后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所以本王为了不多造杀孽,只好不留任何婢女在旁了。” 这番话透露了很多的信息,是说从前九王身边也有很多婢女,可是她们都死了。 若说天下有任何安全的地方,那绝对不包括在九王的身边。 就以红腰眼睛所见,这个男人周围,都充满了死亡。 红腰和九王对视,从那双琉璃夜色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情感在,她慢慢说道:“婢子一定竭尽全力保住自己的命。” 九王笑了:“这就是本王愿意带你在身边的原因,在魏大监手里时你便不怕死,在本王身边你也依然不怕。” 红腰面无神情:“婢子谢过王爷的夸赞。” 九王挥了挥手:“你出去吧。” 红腰转身走出门,抬头看向屋顶,白面车夫双手抱胸,整个人如一柄出鞘利剑。 这个院子里静无人声,就连那两株柳树没有人照顾,都有些发焉。 这让红腰想起了在义庄的那三天,一生中体会过的最深的安静,没有任何活人的气。现在在这院子里,红腰也有同样的感觉。 九王和白面车夫,比起义庄那些没有活气的尸体,好像是更可怕的一种存在。 但是红腰愣了愣,张开自己的手心,那里有被城主夫人掐出来的印记,她“死而复生”,在别人的眼里,也许也是比现今存在的任何东西都要可怕。 所以这院子里,即使有他们三个在,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机的气息。 红腰撩开了腿上的裙子,看着自己的膝盖,白面车夫给了她金疮药之后,伤口早已不再流血,但是却也没有愈合,伤口有些狰狞地炸开,已经开始结痂。 似乎伤口并不是没有愈合,而是愈合的太慢了。 红腰不禁想,城主夫人拿了她的红裙会做什么,九王和白面车夫,又会对关城主的这个宅院做什么,她仿似变成了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虽是旁观,那种血腥却还是会渗透到她身体里。 红腰觉得脑子深处开始突突地疼起来,是什么扎进了记忆中,让她有了更痛不欲生的滋味。 没有人知道,九王在房间中独自坐着,柔柔叹息,他的话其实可以透过房顶,传到白面车夫的耳朵里,因为白面车夫的耳力,早已可以不费吹灰听到屋内一切动静。 九王盯着门,这门是可以从里面看到外面院子的,只是红腰每次在九王跟前,都是低着头来去,她完全不知道房间这个秘密。 门外红腰捂着肚子弯腰下去,表情痛苦,九王就在屋内凝视着她:“车夫,她还有良心在,所以还有痛苦的感觉,本王有点担心,她会不会因为这痛苦,再犯下什么不该犯的错来。” 015章 四面埋伏 第二天,一个女人站在了院门口,娇羞无比地想看、又不敢看九王。 “婢子叫姬柔,来给红腰姑娘送衣裳。” 她手上捧着的正是那件红裙子,只可惜她的眼睛一点儿也没有往红腰身上望,让她这“送衣服”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红腰多看了这姬柔两眼,忽然惊了一下,方才就觉得这婢女眼熟,竟然是九王第一天来时,看见九王就“昏倒”的那姑娘。 九王目光在那红裙上流连:“红儿还是穿这一身好看。” 那姬柔立时机灵地站起来:“婢子伺候红腰姑娘更衣。” 红腰穿了一天城主夫人的衣服,也正不自在,看着那红裙子,这本是她最屈辱时候穿的衣裳,如今却成了她的一部分。 白面车夫冷冷地盯了姬柔,姬柔脸上一白,强自笑道:“这红裙极贴合红腰姑娘的身材,只怕穿脱不容易,有婢子在旁帮忙,一定会轻松些。” 这红裙的确穿脱不易,当时红腰在屏风之后,也是拖延了许久,方才将裙子脱下。 城主夫人估计根据红腰滞留在屏风后的时辰,又亲手看过了这裙子,才得了如此猜测。 红腰这时看向姬柔,说道:“有劳了。” 姬柔脸上一喜,忙抱着裙子跟上红腰,终于如愿进了九王的院子里。 进了院子她也在不停的东看西看,当她看到那两株柳树时,咯噔了一下,那柳树枝叶竟然已经开始黑了,而且树皮脱落了一大半,像是苟延残喘的朽木。 姬柔颤了起来,红腰瞥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姬柔勉强笑出来:“就是想看看九王殿下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呢,自然不是许多人幻想的仙境一般,反而是了无生气,朽木枯树。 红腰推开了房门,踏了进去,这里唯一的房间就是九王的,而红腰也知道,若要阻止她,刚才她就进不来院子。 这屋子里也有一扇屏风,是一扇没有任何图案的白屏风,摆在这里显得更突兀。可是九王竟然很喜欢,也没有觉得不吉利。 红腰站到屏风后,姬柔立刻把裙子捧了来,堆上笑:“婢子为您把衣服脱下来。” 有趣的是红腰真正的身份是婢女,可这里的婢女,却好像人人都对她极恭敬,也没有人把她当婢女的身份来看。 这当然都是因为九王,但在九王之前,红腰从来没有因为过主子的身份高贵,就影响她自身。 姬柔快速地解下了红腰的腰带,又冲她一笑:“姑娘的身材真好,腰也真细。” 红腰没有吱声,她还在想这个姬柔有什么特别之处,城主夫人竟然叫她来送衣裙。 九王没有阻止大抵也是这样想的,在他和车夫出手之前,红腰是需要先以身尝险的那个。 可是目前姬柔看来没有不妥,对九王的痴心也是极正常的一种反应。姬柔把红腰身上城主夫人的衣裙脱了下来,才小心翼翼捧起红裙,有些恋恋不舍地盯着看了看,才双手抖开裙子,先将红腰的手臂穿了进去。 红腰看着姬柔给自己穿衣服的步骤,不可遏止地就想起了在魏大监院中那晚发生的事。什么都一模一样。 姬柔原先就惊艳这裙子的美,当她把裙子一点一点扣在红腰的身上,那股惊艳就越来越藏不住。 龌龊的心思也暴露在光下,除了红腰,任何人也无法把这裙子占为己有。 因为这裙子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是贴着红腰的肌肤长得,胖一点或瘦一点都会让这裙子沦为廉价的皱布。 姬柔忽然不想就这么把裙子给红腰穿上,好像看到一个美丽的东西在面前却不是自己的那种不甘心。 红腰回头看了她一眼,姬柔脸上一僵,又露出柔和的笑来,将腰眼上最后一处扣子扣紧,严丝合缝,不多不少。完美的契合。 就在这时,红腰忽然感到脖子里一阵刺痛,她用手去摸,却什么都没有。 禁不住看向姬柔,姬柔笑容浅浅:“姑娘,已经穿好了,这裙子穿在您身上可真是合身呢。” 红腰又仔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并没有异样,好像刚才的刺痛只是错觉。 姬柔弯下腰,有些柔顺地将地上换下来的,城主夫人的那套衣服抱在了怀里,说道:“那姬柔就把夫人的这套衣服带回去了。” 姬柔的脸色好像带着一副面具,恬笑着瞧不出。 红腰掐灭了自己的想法,将她带出了屋子。 看着红腰带着姬柔走出来,身上款款红裙冶艳万分,只要穿上这身衣,红腰仿佛就变成了另一个人,艳光四射脱胎换骨。 但红腰还是那个红腰,脸上神情也没有变,姬柔抱着城主夫人的衣服,仪态万方地站在九王的跟前,福身说道:“夫人让婢子给九王殿下带好,并邀请九王殿下去庭院小聚,因今日城主外出,所以夫人想要代城主,对九王殿下尽地主之谊。” 红腰垂下了眼,九王甚至都没有看姬柔一眼,漫不经心道:“城主外出?不知是去何处?” 姬柔看了九王一眼,竟有些自怜地说:“这,姬柔一个婢子,哪里知道呢。” 姬柔看年纪并不大,外表应当同红腰差不多,只是那股娇柔媚态,看着倒和城主夫人有些相像。 “哦?”九王忽然似笑非笑看了看白面车夫,“车夫,城主竟然一声不吭外出,这赤丽城已经是赵国的边关了,他总不会是要往魏国或者陈国去吧?” 白面车夫一言不吭,仿佛知道九王这话不是问他的。 九王很快又道:“是了,本王想多了,眼下战事吃紧,关城主身为赤丽的守城将官,怎么可能离开镇守的地界,反跑到敌方的土壤呢。” 那姬柔的脸色,就随着九王的话语一点点苍白下来,后来简直有点可怜了。 姬柔结结巴巴地说:“这,城主应该只是到城中去逛一逛,婢子想起来了,城主和夫人一向体恤这城中百姓,因此常常亲自看望呢。” 忽然间就想起来了,九王这才第一次正视了她一眼,这姬柔长得清清秀秀,在婢女之中可算得上十分出挑了,当然要除去红腰才算。 这样秀丽的婢女,多半想必不甘心自己只是个婢女。 九王轻柔地道:“替本王谢过城主夫人美意,可惜本王晚间不食五谷,自然去不得。” 姬柔更惊了一下,两颊绯红仿佛连话都不会说了:“是、是!婢子一定……转告九王殿下的话!” 说着她提起了裙裾,飞一般地朝院门口跑出去。衣裙翩跹带起来,就像是花间的一只花蝴蝶。 红腰走上前:“她盯着院子里那两棵柳树,看了许久。” 昨天晚上,白面车夫在柳树身上倒了一瓶什么药,一夜之后,枝繁叶茂的柳树,就变成了现在苟延残喘的模样,而刚才姬柔看柳树的眼神,与其说吃惊,不如说是有种恐惧。 对一棵树产生恐惧,不管那树是什么样子,都有些不同寻常。 九王懒洋洋从院门口的藤椅上站起来,“你进这院子的时候,可曾闻到一股香味。” 红腰顿了顿,摇头:“不曾。” 她的五感近来都很迟钝,吃东西尝不出味道,闻东西也要很久才有感觉。 九王手中折扇摇着一指:“这院子里没有栽种任何花物,只有这两棵柳树,柳树怎么会发出花香?” 柳树怎么会发出花香,当然是不会的,要是院子里有花香,那自然不会是柳树本身的气味。 红腰忽然想起城主夫人说“关城主想把你们都杀了。” 九王笑笑说:“我们要是真在这里住上一个月,闻了这一个月的花香,等到我们从这里出去,约莫也就剩一副骨架了。” 红腰再次浑身一凉,比泡在湖水里凉上许多,世间还有这种毒,只凭怡人的气味,就要你的命。 看着九王走向院子的身影,红腰忽然明白,他身边的婢女们,都是怎么死去的。 夜晚降临,九王和白面车夫的确都不曾用饭,红腰也因为身体的迟钝,感受不到饥饿。只是她休息的时候,将身上的红裙脱下来,翻开衣领,手指沿着边线仔仔细细捏了一遍。 入手只是薄薄的衣料,并没有任何异物的存在,她又试了试后颈,也是光滑的肌肤,没有凸出来的东西。 真的,只是错觉吗? 红腰看着火烛下熠熠发光的红裙,红色的影子洒在地上,好像是地上被一层血雾笼罩了。 原先看城主夫人很是喜欢这套裙子,以为会暗自留下来,没想到第二天就叫姬柔送了过来。以城主夫人对九王的关注,甚至都没有借裙子的借口,亲自送来见一面九王,而是让这个奇怪的姬柔来。 而这个姬柔更是露骨地不加掩饰,对于之前大胆碰触九王衣料被“昏倒”的事,也是毫无悔过之心,反倒变本加厉了起来。 红腰迷迷糊糊睡着了,她约莫许多天才能睡一次沉觉,所以便放松自己进入睡眠。等到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变了天,连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外面,关城主颤抖的声音传来:“请、请九王殿下饶命!” 016章 哑女奸细 九王闲适地坐在院子里,只是目光却一点也不和气。 他盯着地上跪着的关城主,甚至透露出危险。 关城主浑身发抖,城主夫人则是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旁边竟然还有姬柔。 九王眼睛眯起一线,每个字都透着冷意:“关城主,如果叫赵王知道,你竟想谋害于我,你说赵王会如何处置你?” 关城主忽然开始咚咚往下磕头,他额头已经肿了一大块,显然在之前就已经磕过了。 咚,头在青玉石板上终于破了一道血痕,关城主顶着一头血继续磕头请求原谅。 红腰站在门口心想,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害怕九王? 她看到院中那两棵柳树已经彻底枯萎了,而所谓的香气没有闻到,反倒是鼻端飘来一股淡淡臭味。 如果连红腰这样迟钝的人都能闻到气味,那想必院中的其他人,应该是闻到了一阵恶臭熏天的了。 白面车夫正咄咄逼人看着关城主:“这花香奇毒是产自西域,只有跟西域接壤的陈国才有,你从何处弄来意图谋害殿下,还不招出来。” 很少见白面车夫这么训斥人,虽然他总是冷冷的,但正因为这样,所以他若是像今日这样说了这么多字,反倒有种奇特感。 关城主涕泪纵横:“请九王殿下一定要相信下官,下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看他那样子也是可怜,换了别个也许就信了他。 可是九王和白面车夫,红腰终于走出了门,慢慢来到九王身旁站定,九王只是瞟了她一眼,就又继续注视着地上的关城主。 城主夫人看到红腰那么自然地走过去站在九王身边,眸子里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关城主哽咽道:“九王殿下要来的消息,下官事先并不知道,在此之前,下官一直守着赤丽城未出,殿下可自去询问城将守官。下官又如何能在九王殿下到来的半个时辰里,准备这这许多东西,更不要说在柳树上落毒的事,下官万万不敢做的,请九王殿下明察……饶了下官吧!” 关城主一席话说的当真声情并茂,有让见者伤心闻者落泪的功力。 红腰心里道,刚才听见九王搬出赵王做威胁,看来这威胁并非空穴来风,若赵王知道此间的事,赵王真的会为了九王处置关城主,所以关城主才这般害怕? 可是,赵王又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魏国的公子,去处置自己的一城之主? 红腰的眼睛瞪大,因为她忽然看见城主夫人噗通就跪在了关城主的身旁,流泪说道:“九王殿下,在您来之前,我与夫君一直是住在这个院子,听见您来,便立时搬了出去,若说这院中柳树是谋害您的,便是妾身也难以承受。兴许是之前的下人们有看妾身夫妇不顺眼的,暗中报复才导致今日的缘故……” 这城主夫人方才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还以为她不想管关城主的死活,这时却突然求起情来,一双眼睛更是热泪不止,看着十分情真意切。 看柳树那个情形,被落毒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但若是这毒不是用来谋害九王的,而是关城主夫妇才是受害者,九王无非是赶巧住了进来……先不管真相如何,这个理由找的却是相当聪明。 红腰也不由对着城主夫人另眼相看,看来真是人不得貌相,九王那般表里不一也就罢了,这城主夫人平素,可完全没有这样机敏的样子。 院子里难堪的沉默着,九王低低的笑声传了出来,关城主似乎蒙了。 半晌,九王微笑说:“听着似乎有些道理。” 一句天堂,一句地狱。 关城主伏在地上浑身激动地颤,就差感恩戴德:“多谢九王殿下明察!多谢九王殿下明察!” 城主夫人忽地膝盖行了一步,直视九王说道:“殿下,妾身忽然想起,从前确实有一个婢女,是陈国逃难来的,因为妾身看她可怜,所以才收留了她。想不到她竟暗中对妾身怀恨在心,还想要毒杀妾身,妾身一条贱命不要紧,却差点牵连九王殿下受过,今日种种都是妾身的错,九王殿下便是现在剐了妾身,妾身也甘之如饴!” 红腰在一旁都看的呆住了,幸好这时九王扶住了她的手,借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只见九王慢慢在他夫妇二人面前踱步,嘴角带着一丝难测的笑:“哦?竟是这样巧,果真府上就有陈国的奸细?” 城主夫人看着九王近在咫尺的衣袍,颈间动了动,说道:“其实若非九王殿下刚刚提及,妾身也都忘了,那奴婢平素里看着老实巴交,让妾身对她失了防范,否则也不至有今天的祸事。” 九王再次低低笑出来,好像是真的愉悦,一桩下毒谋害的事,这么三言两语就推到了一个婢女身上,“那还等什么,把那婢女叫出来,让本王见见。” 城主夫人立刻抬起头,如获赦令:“谢九王殿下宽恕,那贱婢现在就在这院里,妾身马上叫她出来!” 红腰心里一跳,就见城主夫人一个凌厉的眼锋扫向人群,人群里,一个穿着布衣青钗的女子脸色一白,下意识就想逃走,却被旁边两个壮汉死死拿住了肩膀,揪到了九王的面前。 城主夫人厉色道:“九王殿下面前也敢放肆!还不跪下!” 那婢女跪是跪了,只可惜脸色惨白,唇齿也是咬的紧紧的不说话。 九王眯着眼上下打量这个婢女,嘴角勾起来,似乎颇有兴味。 也不知怎地,忽然那姬柔一步踏出,狠狠一巴掌箍在了婢女脸上,“好个贱婢,竟敢祸害九王殿下,干脆把你扔去蚁房不留全尸!” 谁也不曾想到这姬柔竟然这般狠毒,对着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子就是一番毒打,将人打的鼻角流血,挨打的半边脸颊肿的老高。 红腰隐隐觉得不对,按理说即便性格再是隐忍,被这般对待也不该一声不吭,而这婢女竟是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眼泪倒是流出不少。 红腰都能发觉到不妥,九王焉能看不出来,他笑得柔和,吩咐白面车夫:“车夫,将她的嘴给本王掰开。” 白面车夫立刻站到婢女跟前,一只手按在她两腮,一捏一扭,婢女的嘴巴便大大的张开了。 顿时,正对着她的红腰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婢女口中什么都没有,包括舌头。 怪不得她刚才起一直没有声音发出来,没有舌头,她如何说话。 连红腰都觉得何其残忍,九王那厢轻叹道:“这陈国奸细竟是个哑巴,本王却是连训话都不成了。” 城主夫人立刻对九王磕了几个头:“请殿下明察,这贱婢就是陈国边境来的,若非看她可怜,妾身又怎会被她蒙骗,殿下若不信,大可以拷问我这宅院中的所有下人,都可以作证这婢子不是我们赵国人。” 红腰几乎立刻想起在刚来的那天晚上,白面车夫对九王说,这院中所有仆婢都是临时找来充数的,九王并没有点破,而今城主夫人却说院中所有仆婢都可以证明这个哑女是陈国来的奸细,却不知道她所说的证实是什么。 九王也好像忘记了白面车夫说过的话,目光落在那哑女身上,淡淡笑出:“如此看来,是关城主的家务事,只是城主还应该好生处置才是,毕竟这窝藏陈国奸细的罪,若叫赵王知道了,怕是也免不了一番动气的。” 关城主脸色立刻一变,伏在地上又磕头:“下官谢九王殿下的提点,谢九王殿下的提点,下官今日就处置了这丫头,另外上表陈情,向王上请罪,还望殿下开恩。” 九王笑了笑:“罢了,城主既然有此心,本王也不会多管闲事,毕竟这是赵国的内务。” 关城主眼角的如释重负红腰看在眼里,但她却不由自主目光落在了那“陈国奸细”身上,比起关城主的喜形于色,城主夫人的讳莫如深,姬柔的隐隐得意,红腰觉得反而是这“陈国奸细”最可怜。 姬柔忽然站出来,对关城主和城主夫人说道:“城主,夫人,请允许奴婢来处理这个陈国贱人,也为九王殿下尽一份心力。” 说着,她的眼风娇媚地朝九王瞥去。 关城主此刻正心烦意乱,挥挥手道:“交给你了,要叫这贱婢好好知道厉害。” 姬柔眉飞色舞,说道:“请城主只管放心,到时候奴婢将这奸细的身体悬挂在城墙上,也叫赵王看看城主您的忠心。” 关城主听着似乎很满意,朝姬柔投了赞许的一瞥。 好一场大戏,红腰心里唯有这样的感觉,九王配合的不遗余力,“陈国奸细”似乎是唯一的牺牲者。 闹了大半天,晌午快到的时候才偃旗息鼓,“奸细”被从院子中拖走,关城主指挥人,把院中的柳树烧个精光,地上只剩下光秃秃的黑色,于是城主夫人又叫人搬来了几盆广玉兰,摆在烧焦的地上,只是依然遮不住周围的枯萎。 017章 红腰之泪 姬柔穿着崭新的衣裙来到行刑的房间,这个是城主夫人单独赏给她的,她得意地穿出来显摆,一整天都舍不得脱下来。 下人已经把哑巴婢女抬到了她指定的地方,等着她履行诺言去“收拾”。 姬柔有些不满地看着哑女嘴里的布条:“她又不会说话,还多此一举堵上她的嘴干什么?” 下人不敢吱声,还好姬柔很快不耐烦地挥手:“都出去,这儿交给我。” 姬柔很是不满地走到哑女的跟前,可是当她看到哑女气息奄奄的样子,又好心情地笑起来:“我知道你很倒霉,可是今天你能够距离九王殿下那么近,还要多亏你这倒霉的命运。怎么样,九王殿下生的很美吧?” 说着,她脸上竟然还露出羡慕。 那哑女虽然口不能言,但很显然什么都能听见,她盯着姬柔,好像在盯着一个傻子。 姬柔很显然被激怒了,抬手在哑女另一边脸上又扇了一巴掌:“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处境?还敢瞪本姑娘!” 哑女被扇的两边脸都肿起来,倒是很对称了。 姬柔目光挪向一边的刑具,伸手拿出了一把小钳子,吓唬道:“你这么不听话,本姑娘就先把你的指甲拔出来,等十根手指全部拔完,看你向不向本姑娘求饶。” 十指连心,刚拔下第一片指甲的时候,哑女的脸就疼的扭曲起来,可惜口中依然发不出声音。 姬柔咯咯笑着,小钳子夹在另一根手指上,正想拔。 黑暗中传来幽幽的声音:“姬柔姑娘。” 姬柔立刻讶异地看向门口,只见夜幕中,红腰提着一盏灯笼,慢慢地向她走了过来。 姬柔眨了眨眼睛,看着这红灯笼映着红裙,更加美艳起来,便叫道:“红腰姐姐?你怎么来了。” 这声红腰姐姐实在是违心又腻人,红腰却脸色不变,平静提着灯笼走到她面前,就看到那个哑女血肉模糊的手。 姬柔甜腻的又笑起来:“红腰姐姐,莫不是九王殿下不放心,派姐姐来监视这个奸细被行刑吗。” 红腰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或许这世上真的有面甜心狠这句话的,这姬柔初见是羞涩的小婢女,而后是当着九王面也敢娇憨卖痴的心机,如今断人指甲这种事,也是做得分外得心应手。 应该说还颇为自然顺当。 红腰目光落到姬柔手上的小钳子,这钳子做的倒是精致,且一看就是专门为了拔人指甲做的。到想不到关城主和城主夫人不管谁都一副温厚和善的模样,府中却有这许多供人折磨的玩意。 “这钳子倒是有趣。”红腰盯着钳子,慢慢说了一句。 姬柔愣了一下,低头看自己手里的钳子,还沾着血,她有些摸不透地看着红腰,却见红腰只是盯着钳子,脸上也没露什么波痕。 但是这表情,落在姬柔眼里就又不一样了,她的心提起来,也立刻郑重,她时常听城主夫人说,这城府越深的人,越是喜怒不形于色,这红腰服侍在九王的身旁,姬柔早将她当做不简单的角色,而今红腰又这样“高深莫测”,姬柔自然心里打鼓。 姬柔缓慢笑了出来:“姐姐可是想要试一试?” 一边慢慢抬起手边钳子,观察红腰的表情。 红腰看到她递钳子过来,竟是点点头,“也好。” 姬柔心里一喜,又松口气,看来是九王殿下咽不下心里的气,所以才吩咐这个贴身的婢女,来亲自对着“陈国奸细”行刑。 那姬柔正为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意,耳边就听得红腰又加了一句:“不过,姬柔姑娘,我方才在外头听见你说,‘九王殿下生的美’,殿下一向讨厌旁人说他生的美,若叫他听到你说这话,只怕不好。” 姬柔身上一热,一冷,手上的钳子便没注意,偏偏红腰好像也没注意,手指依然向钳子伸去,慢慢就划在了钳子的尖端,指尖的皮肉无异于白纸一样,被轻易割开了口子。 红腰,皱了皱眉。好像是不悦。 这个神情她来之前就练习了几遍,可惜因为她本来表情就少,于是这个“不悦”看起来也就勉强。 但从姬柔陡然吓住的表情,显然这种程度也可以了。 姬柔仿佛呆了,就看着红腰的流血的手,明明只是极细小的伤口,竟然血流如注,眨眼已经把红腰的手心染红了。 “红腰姐姐……”姬柔一瞬间楚楚可怜,摇摇欲晃的可以。 红腰抬起自己的那根手指,渐渐伸到姬柔的面前:“怎么办?” 姬柔浑身一震,立刻拿起红腰受伤的那根手指,便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一边,虚软柔弱地抬眼看着红腰。 红腰倒也没有把手指拿出来,寻常人手指破了一道口子,都会下意识地把手指放入口中吸允,有时便可止血。 这姬柔看见红腰把手指伸到她面前,就机灵地做出了这一番举动,盼望博得红腰谅解。 况且她还指望红腰,别把方才说的“九王殿下生的美”这话,传到九王的耳朵里。 所以看到红腰没有阻止她,她也有些高兴。 但高兴着高兴着,她就晕了过去。 红腰看着她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慢慢看着自己的手指,这还是她无意中发现,原来这具身体的血还有致人昏死的功用。 她在九王身边不可能接触到任何外物,只有自己这具躯体,还能拿来用一用。 她今夜,本也是在“冒险”。 红腰目光看向了被绑住的哑女,哑女正惊恐地冲她眨眼,红腰走过去,对她说了一句:“别怕了。” 红腰解开了哑女的绳子,把她从木板上放下来。 哑女软倒在红腰的身上,气息也变得微弱。 红腰只好抬起双臂抱起她,她以前从没有抱过人,不习惯这种守护的姿态。可是,看到哑女好像受了伤,她还是尽可能地托着她,好让她舒服。 “车夫,本王是怎么说的,她还是有良心,这良心会叫她做不该做的事。”一声惋惜从门口传来,九王人未至声先到,而且这话语戏谑,还带着冷嘲。 红腰心一下漏跳,她明明是趁九王休息的时候,这样怎么会引起注意? 可是她眼见为实,话音落下的两息之间,九王的身影,已经如飘来的云月一样,站在了刑房门口。 身后一步之外,白面车夫阴阴盯着红腰,那眼神早已和白日不同,如今他看红腰的眼神,就像是看着那些,已经死在过他手里的那些人。 其中是红腰亲眼所见的,山间的盗贼团伙。 但是,红腰还是抱紧了怀里的哑女,目光盯着九王,一边按住了自己受伤的那根手指,必要的时候,她或许可以有机会挟持九王。 九王看着红腰淡笑:“看这视死如归的神情,车夫,你可以收一收你的杀气了,她不怕你的威胁。” 白面车夫目不转睛盯着红腰,只是一瞬间,那眼神似乎变了。 红腰僵硬地抱着哑女:“我要带她走。” 九王轻声地:“我知道。” 红腰继续和九王僵持,九王并不怒,慢慢对她道:“只是,或许我能给你一句忠告。” 红腰罕见地皱了皱眉,她不明白九王,拖着不叫车夫动手吗。 九王唇间微启,“你要想一想,这样做……” 红腰聚精会神盯着九王的唇,她预感他要说什么,是她跟在他身边这段日子,形成的一种惯性。 而就在这时,她首先感到了胸口传来的凉意。 红腰有些懵然,她慢慢低头看向胸口,见到一柄很精致的匕首,不过匕首的全部,已经没入了她的皮肉间。 “不值得。”九王这时吐出了三个字。 红腰这时身体已经动不了了,躺在她怀里的“哑女”,正阴森地看着她,而另一只手狠狠捏着红腰的背后大穴,让红腰发不出一丝力气反抗。 所以红腰依然保持看着九王的姿势,九王则是看着她,眼中有一丝淡淡怜悯。 你要想一想,这样做,不值得。 九王的忠告。 哑女翻身看着九王,变成了咯咯的阴笑,从喉咙深处发出来,像是毒蛇一样。 原来她只能发出这样可怕的声音,难怪她一只不肯出声。 就好像一只狐狸露了尾,谁还肯信她。 红腰眼睛一直睁着,也许是长时间没有闭眼,她眼角流下凝涩的长泪,挂在她半边脸颊之上。 九王叹息地看着她,红灯笼,掩映红裙,配着泪珠,他说:“红儿,你这样真的很美。” 被你救的人捅心上一刀,这份凄美,自然一生只一次再也不能复制的。 “红儿,”九王说道,“我允你一个要求,你要真想救她的话,大可更简单些,只要我去对城主说,我不介意这个女子对我的冒犯,让城主把她放了,她便可毫发无伤地走出这里。甚至她想回‘陈国’去,都是可以。” 声音低沉中仿佛透着循循诱惑,宛如一条缓慢寸进的毒蛇、带着直指人心的毒液。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 前方唯有死一条时,会豁出命去拼,可若有生路,那颗赴死的心还会不会那么坚定? 018章 死有余辜 哑女看红腰没死,原本正想补上一刀,可是耳端听到九王的话,忽地就顿住了。 她细小的眼睛,开始眯眼看着九王。 天下人都传九王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不值钱,但毕竟万千传闻,不如哑女这一亲见。至少,没有人传九王美貌如斯。 而他竟好像也不“无情”,一双眼眸自带朦胧之意,让人有强烈的感觉里面有诱人的东西。 有点像是饮鸩止渴。 哑女忽然发出“咯咯咯”地阴森笑声,突兀地叫人寒毛一竖。这声音不是从喉咙里,而是从她肚子里发出来的。 九王目光动了动,轻叹道:“腹语术,真是了不起。” 就算在天下诸国之中,会腹语的也是寥寥无几,料不到这样一个人才,潜藏在关城主府上,真是屈才了。 笑完之后,哑女再次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得见九王殿下,真是三生有幸。” 九王慢慢道:“本王也觉得很有幸。尤其你想杀本王,更觉得有幸。” 红腰说到底就是个肉靶子,哪一刀不是冲着九王来的。 哑女轻佻的目光在九王身上扫视,她原本的计划是杀了红腰,再杀九王,没想到被那城主夫人提前破坏,真是个讨人厌的老娼妇。 哑女“道”:“看来九王殿下很着紧这婢女。” 一边慢慢调转了方向,刀子依然留在红腰的胸口,但是哑女另一手却也掐住了红腰的脖子,一边挑衅看着九王。 虽然没明说,但是姿势已经摆的很明确,她想让九王把路让开。 九王脸上带着叹息,目光,却慢慢看着红腰,“也就你还相信自己的良心,不管世上多少人都早把良心出卖了。” 红腰此刻,脸上已经干了,刚才那让九王称赞的美丽泪珠,已经完全蒸发掉。胸口匕首刺的那么深,就算五感迟钝的她,也能感觉到一丝丝传来的疼痛。 哑女继续虎视眈眈地盯着九王看,在她眼里是第一次近距离面对天下人口中的“妖孽”,九王的妖孽之名早已不止在魏国流传,这天下五国,哪国的百姓都是谈妖孽色变,说这男人到哪里,哪里就是死亡。 天下人怕死,顺应的就害怕九王,所以有多少人害怕九王,就有多少人想要九王死。 因为九王死了,他们才能够不死。 非我族类,全部要死。 哑女就是这些怕死的人,请出来的“刺客”。而亲眼见到这个男人,哑女才知道自己的任务比想的更艰难百倍。 哑女作势掐紧了红腰的脖子,威胁之意明显。她料定这个叫红腰的,对九王应该不是一般人,否则九王不会出现在这,既然如此,她相信九王不会坐视不管。 九王却笑了笑,“你把想救你的人弄伤了,却又希望靠着她逃出去,莫非人心都是这般矛盾。” 哑女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也就九王殿下才有这样的魅力,能够让天下每一个人,都盼望你死。” 真是尖刻又讽刺,偏偏又是事实。 九王不住摇头,笑着:“可是我不会死,你却可能会。” 他看了眼白面车夫,白面车夫便跨前了一步。 哑女立刻警惕不已,她早就发现这个白面皮的男人身上有一股危险的气压,不是入化境的高手根本没有这种气势。 所以比起九王,她一直更防范着白面车夫。 虽然九王妖孽之名响应天下,可是这些传闻中,没有一点关于九王会武功的传闻。只要拿住红腰,她就有九成的把握能够逃走。 九王的唇慢慢动了动,却没有声音发出,仅仅做了一个口型。而后对红腰笑了笑。 照这样下去,即便她流血而死,哑女也会用她的尸体挡着,想办法逃走。 一切已经无法再挽回了。 红腰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可以称之疼痛的表情,接着她闭上眼睛。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世间已经残酷如此,你若不死,我就得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也慢慢对九王说了什么。 九王笑了,交易达成。 只需一个眼风而已,白面车夫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挟着他腰间的长刀,笔直地冲向了哑女。 哑女眼里精光一闪,接着诡异地一笑。 动手了也好,反正迟早也要动手,把这婢女和这白面人都杀了之后,她就可以顺利带着九王的人头,去领她下半生丰厚的赏赐。 虽然不知道这白面人什么门道,但都不可能是她的对手,不过,还是谨慎一点好。 哑女神色阴晴不定,她从腰间抽出兵器,似乎要迎战白面车夫。 但就在电光火石间,哑女蓦地把红腰整个抬了起来。哑女身材不显,力气却奇大,猛然将红腰整个推向前,严严实实遮挡在她前面。 不断逼近的白面车夫的长刀,首先就会刺穿红腰的身体。 哑女脸上有痛快的笑,有红腰这具身体挡着,她怎么都不会受伤,还能趁白面车夫停顿之时,占得先机,先杀了他。 高手过招生死一线,哑女自信自己已经占了上风。 就在她等着白面车夫刺中红腰,露出破绽的一刹那时,那一刻却没有到来。 白面车夫的长刀笔直地穿过了红腰的腋下空隙,一丝没有停留地刺向了目标,他之前就设计好的——哑女的心脏。 哑女死的时候还没有明白过来,笑容就凝固在脸上,白面车夫收刀,失去支撑的空洞尸体就倒在了地上。 刀入刀鞘,白面车夫依然用那种看死人的眼神冷冷盯着红腰看。 可是终究眼神伤不了人,九王用衣袖掩着口鼻,已经走上前来,“本王说她会腹语是个人才,可在武功上,她实在太弱了些,完全比不上车夫你十分之一。” 白面车夫对这种“赞美”完全没反应,看着地上的哑女,声音刻板:“她真的是奸细。” 九王淡淡一笑道:“对,不过可惜她并非陈国的奸细。” 白面车夫木雕泥塑一样的脸庞竟也掠过一丝奇特。 奸细是奸细,但并非陈国的奸细,难道城主夫妇监守自盗,这哑女其实根本是他们安插过来的细作? 九王上前一步,笑容留在脸上:“车夫,把她的衣裳拉下来。” 白面车夫目光动了动,立刻上前,毫不犹豫扯下了哑女肩头的衣服。 只见白皙的肩头,却刻着一个青紫的狼头刺青,十分丑陋。 九王衣袖掩着鼻翼一叹:“晋王总喜欢在自己的爱物上刺上刺青,哪怕人也一样,果然她既不是赵国人,也不是什么陈国人,而是晋国的人。” 听到晋国,红腰仿若被刺了一下,她不由自主看着面前,带着淡淡微笑的白衣男子,忽然感到一种,自己虽然“活了过来”,却依然没有生活在真实世界里的感受。 突然又扯出了晋国,如果所有都是真的,到现在为止,已经有魏国,赵国,晋国,三个诸侯国的人想要九王的命。而这个晋国,正是她要去的地方。 “晋国的刺客首领,红魔女正好精通腹语,而且她还是晋王养在民间的女伶。”九王这时似笑非笑看了红腰一眼,“都说晋王残暴不好女色,看来不然,还是要能引起他足够兴趣的女人。这点来说,红儿你还有机会。” 红腰并不想听这些,哑女已经死了,人死灯灭,什么都没了。所以她将手握在胸前的匕首上,想要拔出来。 九王低低含笑说了一声:“不能拔,除非,你真不怕死。” 红腰低头看着胸口的匕首,拔出来之后血流如注,一般来讲是神仙无救。 九王接着道:“是城主夫妇藏匿了她不错,但可惜她也不是赵国人,然而身为赵国人的城主夫妇,却愿意把她藏在府里。” 这时白面车夫伸手入怀,像是要掏什么东西。 看见他这个动作,红腰本就无血色的脸似乎更无血色。她没有忘记那将人身体的骨肉都化的干净的药,恐怖如斯,是真的“死不见尸”。 九王淡淡道:“你先将红儿带回去,这里稍后处理。” 白面车夫停止了用药的动作,用那只手连点了红腰身上几处大穴,然后刻板地对九王道:“用止血散。” 九王一笑,“那就请你了。本王走回去。” 红腰还没有来得及弄懂这两句话的意思,忽然觉得身体一轻,她诧异地看见白面车夫橫腰抱起了她,接着似乎有风吹过,她闭眼再睁开,居然看见了天空的繁星。 白面车夫用轻功在城主府中飞跃,红腰第一次感受这样的变化,她看着白面车夫的脸孔,比以往都更清晰,轮廓冷硬,就像他整个人表现的感觉。 就在红腰还不知道的时候,白面车夫悄悄落在了九王暂住的院落内。 空无一人的院落,安静无比,可是白面车夫依然保持着绝对的静默,速度迅猛像豹子,可是行动间连一片风都没有带起来。 终于理解了九王所说哑女和车夫之间的武功差距,多么可怕。 哑女似乎是什么刺客的首领,在晋国必然是顶尖高手,晋王派了一个顶尖高手来杀九王,却死的一点尊严都没有。而更想不明白的,还是晋王为什么想杀九王这个问题。 019章 真相骇人 白面车夫毫不怜惜地将红腰丢到了木板床上,真的是用丢的,倘若是别人,这么丢估计也会断掉两根肋骨。 “车夫。”九王施施然地走进来,“你马上去通知关城主,说本王的婢女被人伤了,让他马上来给本王一个交代。” 白面车夫应声而去。 九王走过来,坐在了红腰的床边上,脸上还是温和的笑:“知道本王为什么不阻止你吗,因为今晚这一切,你若不亲眼看着,必然不会愿意那哑女去死。” 话语犹如恶魔,意思就是,现在红腰便愿意让哑女去死了吗? 红腰的意识开始涣散,九王带她回来,却没有给她止血散。她一身红衣,染了血,却也看不出。 九王凝视红腰胸间的那把匕首,越发轻柔地道:“红儿,你说这次,你会不会死。” 红腰原本意识涣散,听见这句话似乎被一阵牵引拉了回来,看着九王。 九王依然在对她笑,目光却有点飘忽的感觉,仿佛透过红腰,在看着别的东西。 红腰慢慢抓住了床单,借此感受手指的力道。 九王换了个姿势坐着,似乎更闲适:“本王曾对你说过,身边没有婢女的原因,当初在魏大监的别府上,你故意说了一些求死的话,想叫魏大监杀了你。那时候本王就很奇怪,你为何能不怕死。” 红腰想说什么,但嘴张了张,却发现没有什么能叫九王改变主意。 九王道:“这世间人人都怕死,佛家有云生死置之度外,本王看着你在魏大监的面前的表现,约莫便是做到了这句佛偈,所以本王才真正有了兴趣,这世上是否真的有人能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幽深的长眸盯着红腰的面庞,专注的几乎像个爱郎。 红腰想这疼痛明明如此深刻,怎么就不干干脆脆让她晕过去。 九王又笑了:“你不用担心,你暂且还撑得住,在这段时间,本王也不会让你闷了,所以会告诉你一件事。” 红腰目光看向了他,原因她也无法解释,她其实并不想听他告诉的事。 九王低沉道:“还记得我们来时路过的那个镇子吗?” 涂山镇,那里是红腰第一次见识九王身上所带的死亡,刺客两母女反被九王所杀。 九王慢慢地说道:“后来本王发现了,你或许不是不怕死,而是,……你也许知道自己不会死?” 红腰疑惑这哑女的匕首是不是太短了些,以至于没有扎中要害,她清醒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九王贴心地给盖上了被子,一边轻轻说:“那对母女下的毒确实是真的,实际上那毒发作的很快,会让人陷入重度昏迷之后夺取性命。但是第二天早晨,你不仅像睡了一觉,更是表现的什么也没有发生。那母女的毒,似乎在你身上失了效果。” 红腰的思绪被九王带回了那天晚上,实际上那晚,她的确感到一阵昏沉的睡意,让她根本不想醒来。可是,醒来后发现是天亮了,她走出去就遇到了白面车夫,白面车夫还给了她一粒药,说是解药。 九王的声音恰到好处:“我还让车夫给你服了一颗解药,你想必不会忘。” 红腰对于跟九王在一起的每件事,都无法忘记,并非她不想忘,而是都沾染了血腥。 她吃了药也确实没有别的反应,就默认了是药真的解了她的毒。 九王有点叹息:“其实车夫给你的并非解药,而是比那母女下的毒、远更厉害的毒药。是车夫的独家秘制。” 体温一点点从红腰指尖流走,就像是生命在消逝。 九王温和地看着红腰:“因为本王要确认一下,本王的猜测是不是对的。后来果然你虽吃了药,也并没觉得如何,本王便信了,你真是与众不同。” 母女给红腰下了毒是真,白面车夫给的解药却是假,所以红腰其实吃下了两样毒药。 却居然还活着。 虽然她现在半死,心上扎着刀。但到底还没死成。 如果能“死而复生”,你会干什么。 大多数人只停留于想象,可是对红腰来说,她亲身体验,她的体验就是,重生,也可能是另一种死亡。 外面响起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听这粗重的快要断气的喘气声,来这必然是关城主了。 九王微微一笑:“红儿,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那哑女既非陈国人,也非赵国人,可是身为赵国守城官的城主夫妇,却还愿意袒护她?” 红腰自然答不上来。 而这时,关城主已经破门而入,连头都没敢抬,直接扑倒在地上嚎了起来。 九王对红腰笑着说了一句话:“很快你就知道了。” 白面车夫冷冷地在后面走进来,长刀就架在关城主脖子里。 九王终于调整了坐姿,面对着地上的关城主,神情都变得疏离:“关城主,如今连本王的人都有人敢伤了,倘若赵国不欢迎本王,大可在本王进城的时候就直说,本王也不会做出硬闯城池的事。” 关城主脸上汗出如浆,他匍匐在地上道:“这一定是误会!九王殿下、定是误会!” 九王似乎拧了拧眉:“本王到这里,也不出十日,怎地总听见城主你说误会。先是柳树下毒是误会,后又窝藏奸细是误会,现在本王的婢女生死不知,竟然还是误会?” 关城主手臂哆嗦着,似乎是觉得再说什么也无用,他目光看向床边,正好红腰的目光也看过来,接触到女子似水平静的目光,关城主却觉得被惧怕刺穿了,尤其是他看见,女子的心上,还扎着匕首。 从他得到消息,已是有半个时辰,这女子被匕首捅心,居然还……活着? 怎么看,都该是早已死透的人活着,这惧怕当然像是跗骨之蛆,没体会过的人不会明白。 关城主一下跌坐在地上,手指着红腰:“你……” 九王淡淡地坐在床边,仿佛没有看见关城主满脸惊惧,甚至想要爬出这间屋子的样子。 白面车夫轻轻往门口一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扇门是不会有人能进出了。 关城主又开始求九王:“下官尽心尽力服侍殿下,样样都给殿下准备最好的,连下官的院子都让给殿下住了,这些时日殿下看在眼里,就不能给下官留些体面吗?” 九王仔细听着,轻轻说道:“你说的很对,自从本王来了你这里,你的确是样样尽心。” 关城主赶紧叩头:“是啊殿下,下官哪里敢有丝毫造次?说到底这都是那陈国女奸细做下的祸事,也是她捅伤了殿下的婢女,从头至尾,根本就是她一个人在捣鬼、下官全家都是被陷害的!” 看他咬牙切齿痛恨的模样,似乎真的厌恶那个哑女“奸细”。 九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有婢女在身边,这些小事似乎都是他亲力亲为,也没见有丝毫不妥当。 九王捧了茶水在手心,才看向关城主,“城主还真是神机妙算,你如何知道我这婢女,就是被那女奸细捅伤的?” 白面车夫此时沉沉看了九王一眼,他奉命去传话,将关城主带来,却并没有告诉关城主,究竟谁捅伤了红腰这件事。 关城主立刻一震,隔着几步远都能看到他抖得厉害,片刻他才结巴地开口:“因,因为,下官得到消息,刑房里面,姬柔现在还在昏迷中,是以、是以红腰姑娘被捅伤,定当是那女奸细所为。” 九王捧着琉璃杯点了点头:“说的不错,可是,城主怎么知道,我这婢女,一定是在那姬柔昏迷之后,才被捅伤的呢?” 关城主这下是真懵了,他跪在地上的姿势许久都没变,与此同时,白面车夫的眼神已经如同刀刀利刃了。 关城主抬起如土的一张脸,“下官确实不知道太多,不若九王殿下,将姬柔和下官的夫人一同叫来讯问吧,姬柔说到底是夫人的婢女,其实下官并不太熟。” 九王挑了挑眉梢,似乎觉得有趣。真是一对情深的夫妻,倒霉的时候还不忘拉扯对方下水。 九王看了一眼白面车夫,听见白面车夫冷冷地道:“方才宣召城主的时候,我已经连同尊夫人和那位婢女一起传了消息,若是半柱香之内还不到,只能当做逃犯论处了。” 熟悉的哭泣声从门外传过来,姬柔搀扶着城主夫人,无比巧地就出现在了门口,城主夫人一边用手帕抹着眼泪,边走进来,看向地上跪着的关城主一眼。 那一眼真是意蕴丰富,不能用言语形容。 九王笑若微风:“夫人来的真是时候。” 城主夫人身子一软立刻就跪了下去,脸上带雨梨花:“听闻九王殿下怀疑妾身的婢女,妾身怎么也要带着姬柔前来分说一番,便是真有什么,那也是妾身管教无方所致,万请殿下不要为了妾身这一个不值得的人动气伤了身……” 那姬柔也是哭的一脸泪,露出了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眼巴巴望着九王。 九王目光饶有兴致在二人间逡巡,一边嘴角勾了勾:“看来夫人对您这婢女,倒是维护的很。” 020章 自食恶果 城主夫人立刻跪着向九王行了几步,深深看着九王道:“姬柔是自小跟在妾身身边的,一向是个善心孩子。妾身可用自己的命来担保,她绝不会去伤害红腰姑娘的。” 这善心孩子四个字听着实在很讽刺,如此“善心”的姬柔却会出现在刑房那种地方,用残忍的手段拔下了哑女指甲,还对此津津乐道。 当然,亲眼看见姬柔对哑女动手的只有红腰,可毕竟红腰这个当事人,现在还保留一丝理智在。 九王慢慢看向白面车夫:“给红儿拔刀。” 城主夫人一直盯着九王,这时顺着他的话才看向了床上躺着的红腰,一眼之下她几乎做出和关城主一样的惊惧表情,红腰浑身是血,已经从裙边滴落下来。 但是,已经如此行状,竟然还没气绝?! 城主夫人吸着凉气,脸色烧白:“这……这是怎么回事?!” 九王淡笑看着她:“就是这么回事,莫非夫人、是巴望着我这婢女去死?” 城主夫人立刻伏在地上摇头:“不,自然不是!红腰……红腰丫头吉人天相!和九王殿下一样,都是受到福泽庇佑的人,定然不会有事!” 白面车夫走到红腰跟前,冷冷看着她胸口的刀。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药粉,手握住刀柄、刀拔出来的刹那间,白面车夫眼疾手快地将药粉按在了红腰的伤口上,但当他转过身之后,脸上都是红腰喷溅出的血迹。 姬柔尖叫了一声,直接跪倒在城主夫人的旁边。 城主夫人死死捂住姬柔的嘴,一边说道:“九王殿下身边果真能人众多,妾身的婢女不懂规矩,请九王殿下勿怪。” 红腰这次是真的痛晕了过去,剜心之痛可不是真的可以忍受,而白面车夫身上带的药,要么就是能把人化成一滩水,要么就是连红腰这样的人都会被痛的昏死。 白面车夫直接用衣袖抹掉了脸上的鲜血,站到了九王身边,将手上的匕首递了上去。 九王把玩着这把带血的匕首,目光看着地上三人,淡淡道:“这匕首上还刻着九龙图腾,这是陈国宫廷的标记,除非是陈国宫中的亲贵,否则不会有这种东西。” 关城主从刚才被打消了气焰之后,一直没有再说话,这时仿佛终于抓到了把柄,正视九王道:“下官说的没错,这都是那陈国来的女奸细所为,陈王一定是赐了她这匕首,让她来挑唆下官同九王殿下互相反目,这便是她的目的,这样陈国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关城主这对夫妇都很爱推诿责任,而且推诿的堂堂正正一丝不苟,都是差点就让人信了。 九王淡淡地道:“城主已经看到那哑女的尸体了?” 关城主似乎愣了一下,不太明白九王问这话的意思,但旁边的城主夫人,已经悄悄低下了头,似乎不想让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地上这些人的小九九,心里盘算什么,九王一看便都知道,他嘴角不易察觉露出一丝笑。关城主一定是没有见过哑女的尸体,那手臂上的晋国刺青已经说明了哑女的身份,但关城主却还在装傻充愣。 但是看城主夫人这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表现,她很显然已经知道了,毕竟姬柔已经醒了,醒来第一眼看到哑女,自然就明白,九王已经知道了哑女的真实身份。 可是城主夫人和关城主名为夫妇,城主夫人却隐瞒了这一极关重要的信息,看着关城主在九王面前出错出丑,倘若九王真的因此而震怒,关城主肯定免不了一个死…… 看来九王伴着死亡这一名声真的已经沦为有些人精心的算计。 不过,谁又能决定九王身边的谁会死,谁又不会死呢? 九王这时才悠悠一笑,似乎看够了地上三人精彩的神情交错,他起身看关城主,如城主夫人所望的问道:“可是城主,据本王所知,那哑女的尸体上面,可是刻着晋国的胡狼刺青。” 胡狼刺青是什么,单看关城主剧烈惨白的脸色就明白了,那是晋王专属的爱物,这哑女有这个刺青在身上,那什么陈国匕首就不值一提了。 关城主跪在地上:“下官真的不知……” 城主夫人方才舌灿莲花,哭的梨花带雨,此刻眼见关城主开罪了九王,却冷眼旁观,毫不可怜。 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九王轻声道:“所有婢女进府之前,都是要验身的。那刺青刺在身上,根本不可能被遮掩。你是想说,你其实不知道那哑女是晋国人,还是说、你不知道,本王已经知道她是晋国人的事?” 关城主被问的脸色急遽胀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比红腰更加生命垂危危在旦夕。只见他匍倒在地上,开始爬向九王:“下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验身的事情属于内眷事务,都是下官的夫人在操办……” 城主夫人立刻浑身一震,伏倒在地上道:“回禀九王殿下,那女子是两年前来到妾身府上的,妾身也是看她可怜,那时候,妾身把她交给了内府妇人去调教,验身的事妾身并非亲自瞧见,显然是那内府妇人欺骗了妾身!” 九王喝了一口茶,说道:“本王猜,那妇人现在一定不在府中吧。” 城主夫人脸色僵了僵,磕磕绊绊地回答道:“去年妾身怜她年老体弱,放她回乡去了。年头战乱,她那个地方被陈军踏平,现在她人不知所踪。” 最天衣无缝的谎,大约就是最无法取证的谎。 九王望着城主夫人,“夫人可真是尽心尽力。” 声音低柔,目光更是落在城主夫人略显局促的脸上,城主夫人一时惊惧和惊喜交加,这还是九王来到府里,第一次对她“正眼”相看。 可她还不是那般无脑,九王的这句话分明不是真的在夸奖她尽心尽力,而真正的意思则让人毛骨悚然。 可是美人大抵是如此,纵然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实际笑意里都是毒,还是会让你不禁为他的美丽动摇,从而再理智也会变的糊涂。 关城主这时不无恶毒地扭过头:“我怎么记得当初是夫人亲自带那哑巴在身边,并未交给什么内府妇人。” 城主夫人咬着牙,皮笑肉不笑道:“夫君平日贵人事忙,这些内院之事,恐怕你根本记不清了吧。” 关城主讥讽道:“就算别的事我记不清,可那哑巴一直跟随在你身边,每日进进出出我也不至于忘。” 城主夫人脸色变成铁青色,她看着关城主,俩人间哪里还有半点夫妻情分。 九王看着他们唱双簧,慢慢一笑:“其实一直称那女子为哑巴,倒是冤屈了,我让车夫查看了那女子口中的伤痕,可远不是两年前哑的,那可是在半年之内的新伤。” 无疑又是一剂猛药下去,城主夫妇的脸色同时惊得变了。但是关城主是真的震惊,对所听事物,完全一无所知的震惊。而城主夫人的惊,就有些像是惊吓了。 九王比起刚才更轻柔地询问城主夫人:“如何,夫人,对此你可有什么给本王解释的?” 城主夫人开始学关城主方才的样子,跪在地上一个劲说:“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九王轻叹说:“既然那哑女两年来都没有离开过府里,那她的舌头被人取走,夫人怎么又会不知道呢?” 九王最可怕的一点,便是不管多么精心编制的谎言,他都可以捕捉到致命点,用别人自己说的话,把别人一步步将死。这在那些人眼里,便是挖了个坑,把他们自己埋了。 城主夫人此刻的神色可以用诚惶诚恐来形容:“妾身一定是记错了!妾身这些年的记性一直不好,许多事记差了都是能的……” 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关城主,慢慢地看向城主夫人,脸上的神情更恶毒了起来:“记差了?夫人方才不是还说我的记性不好,将那哑女的情形记差了吗?如今看来,夫人知道的,可比我这个城主多的多了。” 此时两人更像是窝里斗,最初那一阵痛彻心扉过去之后,红腰也将注意力转移了开来,此时看着城主夫妇两人的相互指责,她觉得似乎看见了九王所看见的一些东西。 比如,那哑女刺客的身份,城主夫妇定然是全都知道的,他们共同藏匿了哑女在府中。可是哑女原先,并非真的哑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隐藏,但城主夫人一定都心知肚明。可是,她却没有告诉关城主。 所以关城主听九王说哑女是半年之后被人取走了舌头,他才露出了真心实意的震惊。 总结下来,这对夫妇都不干净,但是一边狼狈为奸,一边却也是互饮血肉的关系。 至少他们每个人都更想保全自己,为了自己都想推对方去死。 那把被遗忘的匕首在九王手指间,好几次都像要割破了他的手,可是都是有惊无险地擦过。九王把那匕首握在了手心中,看向那对夫妇:“那本王就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不如给本王说一说,这匕首的来历吧。” 021章 抽丝剥茧 匕首的来历? 底下城主夫妇又是一阵惊愕,这对夫妻俩今日被九王所吓,怕是已达到毕生极致。若二人就此放弃挣扎,或可结局还好些,可是回头是岸的人毕竟少,城主夫妇也不在其列。 城主夫人再次发挥了自己的机敏善变,叩头道:“那匕首既然是从那哑女身上搜出来,必然是那哑女之物了。” 九王好脾气地笑笑:“哦?她一个晋国人,为什么要随身携带一把陈国匕首?” 城主夫人垂眸心虚地笑:“她已经死了,只怕原因谁也不知道了吧。” 九王握着匕首,眯眼看着城主夫人:“本王却不这么认为,本王知道,这匕首,是有人给她的。” 城主夫人极力想掩饰自己的情绪,故作镇定道:“是吗,兴许这哑女不止是行刺九王殿下,还与陈国人有苟且,真是死不足惜。” 九王似乎赞同地点着头,还附和了城主夫人一句:“的确死不足惜,不效忠自己的君王也就罢了,竟还私通别国,就算是用最残酷的车裂之刑,都是极便宜了。” 不知为什么,听到九王用平淡的语气描绘出车裂之刑,城主夫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但是抬起头来,她依旧咬牙切齿地说道:“幸亏她今儿是被九王殿下给了个痛快,不然便是妾身也不放过她,定叫她知道背叛主子的下场!” 那姬柔却是个不顶事的,从进门起一直哭到现在,仿佛还哭的更厉害了。 九王翻动着那匕首,像是在欣赏不同角度:“这匕首上镶的珠子的成色,怕是只有在陈王的寝殿才能找得到,这匕首小巧,显然陈王为了讨好这位赠送的女子,也是颇费了番心思。” 城主夫人抬起一张脸,诚恳地道:“九王殿下说的甚是。” 九王悠悠一笑:“夫人是不是还想说,以爱慕美色闻名的陈王,会看上一个姿色平平,又是哑巴,身上还刻着晋王所有物的胡狼刺青的女人?甚至年头里,陈王还为了向晋王求饶,送去了几十箱的金银宝器,转眼,却送了晋王女人一把如此精致的匕首、嗯?” 九王一直说话温柔,就好像知道自己的话足以压垮一个人的精神,所以更格外轻柔地说,让这残忍的感觉,更缓慢深刻地刻进听的人耳朵里。 城主夫人还想硬撑,可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分明已经挂不住了,她拼命挤出笑,但那笑却难看的像是老妪一般,还带着几分死气沉沉。 九王将那匕首对准城主夫人的鼻尖,轻轻说道:“夫人,你是聪明人,本王现在还让你说,是给你机会。你可不要浪费。” 城主夫人似乎又想哭又想笑,整张脸现在皱成一团,以往她对着九王总是尽可能显现的千娇百媚,如今却好像没了这个劲头,她仿佛认了一般,耷拉下头,就连红腰都看得出来,她在思考到底九王给的这个机会值不值得。 良久,终于听城主夫人有些哽咽地说道:“都是妾身一时糊涂。请殿下……饶了妾身吧!” 这话似乎是认罪,关城主立刻狠狠瞪了过来,巴不得将城主夫人生吞活剥:“你做下了这等不要脸的事情,还想要饶了你?!” 这倒货真价实像一个丈夫的嫉妒,城主夫人如果和陈王是裙带关系,那关城主可是不折不扣戴了顶绿帽子。 城主夫人却不理他,连忙膝行几步看着九王:“殿下,那匕首的确并非那哑女的,而是妾身之物,都是妾身不满城主多年冷落,陈王巡视边关的时候,妾身出城上香被他瞧上,强了妾身去……妾身实也不愿意,奈何错已铸成,这匕首是陈王送妾身的生辰贺礼,妾身一直收藏于隐秘处,不想被那哑女发现,偷走了这匕首。妾身知道那哑女死了后,便想着能将计就计,将这匕首赖在那哑女的身上……都是妾身贪生怕死,求九王殿下看在妾身这几日尽心侍奉的份上,给妾身一条活路吧!” 事情到此,对红腰来讲,这转折已经十分精彩。包括城主夫人的哭诉,都是那么悲伤凄惨,要说唯一不满意的,便是已经睚眦欲裂的关城主了。 “你果然与那老匹……勾结了多年!”关城主看着城主夫人,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表情,“你对得起我吗?!” 城主夫人面色陡变,冷笑道:“不用说的这么好听,我们之间本来就是交易。若说到对不起,你当初毁我城池的罪,怕是更对不起我吧?” 关城主气的发抖,用手捶地面:“贱人!贱人!” 看样子若不是他还跪在地上,早就跳起来扑向城主夫人了。 可是城主夫人此时早就靠近九王身边,看样子她刚才的动作都是故意的,怕是早已料到了关城主此刻发狂。 这对夫妻虽然貌合神离,但之前好歹还做做门面功夫,现在双方撕破脸,嘴脸是一个比一个丑恶。 但不管台下如何风波云涌,九王始终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淡懒样子。约莫是看底下二人争吵够了,他才淡淡开口:“这就是夫人要告诉本王的全部?” 城主夫人将注意力从关城主身上转移出来,立刻磕头道:“妾身认罪,求九王殿下开恩。” 九王望着那匕首,上面镶的珠玉还发着光,和晋王不同,陈王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可算得大方体贴了。 “真的,”九王慢慢说道,“没有要补充的了?” 城主夫人心里有些不安,她不明白她都已经什么都认罪了,为何九王还这样咄咄逼人,他不就是想要匕首的真相吗? 哐当一声,那匕首被九王丢到了旁边的桌子上,把玩了这么久,瞬间就弃若敝屣,这丢匕首的动作就好像是在把城主夫人毫不犹豫丢掉了一样。 九王淡淡说:“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开始定罪了。” 就像是开堂审案,有人认罪,那就该宣判画押了。 听见这话,原先愤怒的快要失去理智的关城主,一下子看向了九王,神情似乎也僵硬了起来。 九王慢慢看了城主夫人一眼:“即便从前夫人生在边境的附属国,但边境早已划归赵土,所以夫人依然是正经的赵国人。作为赵国的百姓,夫人却和陈国的君王暗通款曲,即便本王对你赵国的律法不熟,也知道这样的罪,连最重的车裂之刑都是轻的。” 城主夫人面如土色,嘴唇更是发抖,但她竟有骨气,并未再出声告饶。爷可能知道求饶也无用。 九王说道:“不过既然方才夫人求了本王一番,本王到可以做主免去这车裂之刑,就改为凌迟吧。夫人是女子,想必挨不了多少刀便会去了,起码尸身上还能留个体面。” 比起车裂,凌迟只是少几块肉,似乎是轻了一些。 不过听完这些,城主夫人已是眼白上翻,似乎要晕了过去。 红腰这时觉得身上一冷,本来已经渐渐止血回暖的身子,仿佛又起了一阵古怪的变化,接着她发现自己似乎说话的能力。 她努力张嘴,想引起九王或者白面车夫的注意,但这时候甚至没有人往她的床上看一眼,之前白绫裹在脖子里的濒死感,似乎又一次袭来。 九王看了一眼白面车夫:“车夫,这就把夫人拖出去吧,凌迟之刑,就不必麻烦城中的府兵了,你直接代劳即可。” 竟然让白面车夫来对城主夫人动手,这大概连关城主也没有料到。他脸色白了白,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看向九王后,便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白面车夫扶着腰间的长刀,走向城主夫人,城主夫人惊惧地看着他,一边不由自主开始往后退:“不……” 但是她的声音虚软无力,似乎连喊叫的底气都失去了。她已经认了罪,九王宣判她凌迟,她就算逃到天边去,也终究是逃不过去。 白面车夫抓住了城主夫人的胳膊,把她提起来往门外走。 城主夫人完全放弃了希望,垂着头被白面车夫拖行。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一声少女的尖叫:“不!!”一直站在城主夫人不远处的姬柔,发了疯一样冲向白面车夫,口中则在尖利咒骂:“你这下人给我放开!别用你的脏手碰夫人!” 红腰第一次见到一个敢跟白面车夫拼硬的人,姬柔竟然直接用手去掰白面车夫捏着城主夫人肩头的手,见掰不开之后,就开始对白面车夫又踢又打,一边咒骂不停。 九王眉眼深邃,看到姬柔突然如此,本来已经半死的城主夫人也忽然惊醒了过来,她盯着姬柔,仿佛气急一般吼道:“谁让你个贱婢上来了?还不给我退下去!” 可是纵然她骂的这么狠,姬柔非但不走,眼看从白面车夫手里救人无望,竟然跪下来抱着城主夫人的腿嘤嘤地哭了起来。 城主夫人仿佛受到了极大屈辱,立刻想要甩开姬柔,口中也骂的更狠:“少纠缠不休!如今本夫人自身难保,你别想上来讨什么便宜!” 022章 九王心计 九王看着下方撕扯的二人,眸中慢慢地浮出一丝意味深长,嘴角笑了一下:“夫人何必这么动怒呢,既然这婢女对你如此忠心,便让她陪着夫人去,这样到了黄泉道上,夫人也不至孤单。” 此话一出,城主夫人和姬柔都纷纷地变了颜色。特别是姬柔,刚才还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如今她看向上首,浅笑温和的九王,竟然嘴唇发白颤抖像是蒙了。 城主夫人已经从半个月前那个风情万种的美丽夫人,变成了苍白干瘪的老妪一样,整张脸孔和身上的气韵都老了几十年。 但是,她还是趁九王不注意狠狠瞪了姬柔一眼,姬柔也不知是刚才被九王吓得,没了胆气,一下就松开了手。 只听她骂道:“滚!本夫人就是死,也是赵王亲封的赵国夫人,无需你这个出身低贱的婢子为我陪葬!” 姬柔脸色涨得通红,眼泪也在眼眶中打转,她期期艾艾地看着城主夫人,一副拼命把委屈忍下去的样子。 可是白面车夫却没有继续动作,依然和城主夫人停留在原地,他目光轻轻扫向了九王。从刚才那句话,他就感觉到九王有了别的意思。 果然九王低柔笑出来,看向已经缩在一边的姬柔,说道:“夫人说不想让你给她陪葬,你呢,你想不想和自己伺候的夫人一起去死?” 九王这话显然是在认真问姬柔,姬柔从开始倔强咬着唇,到后来意识到以后的瑟瑟发抖,她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开始不停地磕头:“九王殿下,求求你,你饶了夫人吧!殿下……” 姬柔长得有三分像城主夫人,但是她更年轻,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所以那张脸孔比起城主夫人也格外美丽动人,特别是如今挂着泪珠,因为害怕发抖的身体,但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人,都会从心底里忍不住对这个少女升起怜惜之心。 九王是男人,在这点上,他应当同大多数男人一样。 姬柔这个年纪,又加上城主夫人的熏陶,早已对自己的魅力熟知在心,是以她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自己的心碎绝望,盼望九王对她有所垂怜。这才能让今晚的一切事情有了转机。 姬柔哭了一气,见九王似乎没有阻止的意思,但也没有说什么软和的话,姬柔心里越来越没底,却也只能更用力地哭着。 到最后眼泪实在是哭干了,她的眼睛甚至因为流了太多眼泪,而变得干涩发疼,她才忍不住抬起眼看向九王。 九王依然保持淡淡的笑意,好像在姬柔哭之前和哭之后,他都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姬柔的一颗心沉到谷底,所有的希望都湮没。 九王轻轻说道:“姬柔姑娘这我见犹怜的动人样子,倒和夫人很有些相似。” 嘴里说着姬柔的样子动人,可是他分明不为所动,还意有所指地看向了城主夫人。 城主夫人腿脚发软,白面车夫这时也松开手,她就一下子瘫倒在了地面上。 姬柔看着九王,开始不断往后退:“你是魔鬼,你不是人……” 白面车夫脸色一冷,手已经握在刀柄上,忽然城主夫人就尖叫着扑过来死死抓住了他的手。 动作于是停止,但却不是因为城主夫人的阻止,只有此刻不能说话的红腰看见了,九王在姬柔说话的同时,给了白面车夫一眼。 那应当是在阻止白面车夫动手,否则,就算来一百个城主夫人,都不可能阻拦刚才那一刀。 但城主夫人不知道这些,她看到白面车夫刚才要抽刀,已经崩溃了,再次爬到九王的面前,嘶声说道:“告诉我你要什么,我什么都愿意给!” 九王微微低下头,和城主夫人目光平视,在这个角度,他就好像是一个残忍而高高在上的神。 九王说:“夫人,那把匕首上镶嵌的紫玉,是陈国宫室中,送给成年的皇室公主的,夫人才刚对本王说,这匕首是陈王送你的,莫非,以夫人这把年纪,还能是陈王的公主吗?” 陈王现在也不过就是而立之年,城主夫人最多与他相当,再怎么样,也不会是陈王的女儿,更不会是公主了。 一番话,让城主夫人面色死白,看向九王的目光更是无比空洞。 九王抬起了身子,继续疏远地看着城主夫人,说道:“本王方才对夫人说,还愿意听夫人分辨,证明在给夫人机会,可是夫人并未珍惜这个机会,反而用另一个谎言来诓骗本王,如今山穷水尽,才想着要对本王求饶,是不是迟了。” 城主夫人忽然一个激灵,上前想要去扯九王的衣袍,被九王避开。她却哭叫道:“是妾身错了,妾身愿意万死,只求殿下饶了姬柔,饶了妾身的女儿……” 厅中仿佛有无声惊雷落地,脸色死灰的还有关城主,他瞪着城主夫人,仿佛已经石化了。 姬柔的年纪,便是看起来刚刚成年,那匕首,是送给陈国成年的公主的,这个公主,就是姬柔。陈王和城主夫人生下的女儿。 这就能解释姬柔为什么能代替城主夫人送来那套红裙,还能解释她在府中超然的得意地位,城主夫人当然不会亏待自己的女儿。 一切仿佛都明白了,姬柔和哑女做了一场戏,匕首也不是哑女偷来的,而是姬柔偷偷塞给了哑女,让趁着红腰来救人的时候,哑女就能用匕首杀了红腰,甚至顺利的话,九王也一并可以除去,计划只要成功,以后自然可高枕无忧了。 只可惜,计划很完美,唯一不完美的,大概就是九王不知为何都知道了。 姬柔听见城主夫人说出来之后,便用手抱着身体一直在发抖,她那三分效似城主夫人的脸孔,现在成了她不可抹去的罪证。 关城主忽然就朝着姬柔扑了过来,脸上是彻骨恨意:“我杀了你这孽种!” 姬柔一直是呆滞状态,反应过来想躲的时候,关城主已经扑到跟前了,她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只见一道血雾飞起,关城主的胳膊断开,他整个人就倒在姬柔面前,发疯地抱着断臂处打滚。 姬柔心有余悸地看着他,一边脸上却忍不住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关城主刚才的样子,毫不犹豫是会杀了她的。 城主夫人还在求饶,希望九王绕了她女儿,见九王无动于衷,城主夫人忽然狠狠瞪向了一旁打滚的关城主,说道:“殿下只要肯放了姬柔,妾身便告诉殿下关城主这些年卖国叛变的事。” 关城主尽管痛的打滚,但听到这话,他还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城主夫人,仿佛不认识她。 九王轻轻一笑,似乎有些慨叹:“本王一直觉得,夫人实在很聪明,比如夫人就很明白,要达到目的,就要拿出一些东西来交换的道理。” 城主夫人来了些精神,她看着九王:“殿下、可是同意了?” 九王慢慢地道:“不如夫人你先说说看,关城主都做了哪些事。” 城主夫人立刻直起身子,已是毫无犹豫:“关城主早知道哑女的身份,而且他利用妾身和陈王私相授受,陈王许诺过只要他日吞并了赵国,便会让关城主当一方诸侯。” 说到这,她忽地就冷笑了下:“要说他唯一不知道的,大概就是妾身早已和陈王有了个女儿,还一直养在他府里吧。” 关城主痛地在地上叫骂:“毒妇!毒妇!” 城主夫人忽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冷笑道:“毒妇?你当初灭我家园,屠我族人的时候、还有垂涎柔儿美色,想要将她收房做小妾的时候,你又是何其的阴毒?” 这夫妇二人真是多世的冤家,偏偏造化弄人,才成了如此深的孽缘。 九王幽幽道:“这样说来,夫人和陈王也不是什么萍水相逢,而是早有勾连,包括关城主,都是暗中给陈王通风报信,多年来只是筹谋将赵国当一块上好的肉,送给陈国当踏脚石。” 城主夫人脸色一白,道:“是的。” 九王看着她的脸:“夫人先前是赵国附属部落的子民,家园被赵国所灭产生痛恨,便想让赵国和你的部落一样,尝到灭国的滋味。” 城主夫人第一次露出了刻骨痛恨的神情:“不错。” 九王手指敲击着桌面,淡淡道:“嗯,夫人一个人便有这样的愤恨,赵国大约五万百姓,若是国破城灭,五万人的恨意,是不是要把天下每一寸土都踏平,才能平息?” 城主夫人忽然就呆住了,她看向九王。 九王慢慢地说:“方才夫人为姬柔求情,本王也是个很讲公平的人。我的婢女被你女儿的匕首扎中心口,只要夫人的女儿有胆量,在自己心口同样扎一刀,不管死活,本王都绝不会再动她一根手指。” 意思是生死由命,姬柔要是活的下来,九王也不会再为难她。 可是,在心口扎一刀,真的还能活吗? 地上的关城主狂笑了起来,似乎是疯了,他的伤口若是再不处理,很显然会失血过多。 城主夫人再次绝望道:“妾身是她的母亲,请殿下让妾身代她扎这一刀。” 九王淡淡道:“这把匕首象征她已成年,所犯之过不再有父母承担,另外,匕首如果是夫人的,不需夫人请求,本王也会让夫人受刀。” 话已如此清楚,再无回旋余地,城主夫人瘫倒在地,愣愣地看着姬柔。 姬柔一下子就疯了,她迅速跳起来,指着九王说道:“你不能杀我,我是陈国公主,你敢杀我,我叫你死无全尸!” 白面车夫冷冷的目光已经看向了姬柔,姬柔一边尖叫,一边返身往门口跑。 却发现她的脚动不了,低头一看,疯癫的关城主正用剩下的那只手,死死地抱住她的腿,一边疯狂地大笑着。 姬柔狠狠地咒骂:“放开我!你这恶心的老匹夫!” 但不管她怎么挣脱,都无法把腿从关城主手里拿开。而白面车夫已经走到她面前。 一看白面车夫伸过来的手,姬柔就疯了,一边疯狂大叫:“我告诉你们,我要是死了,那个叫红腰的也活不成!” 一瞬间,九王目光冷冷看了过来。白面车夫也停下了手。 姬柔大笑起来:“不知道吧,她早已被我用针刺进了风池穴,只要五日内不拔出来,她必死无疑,哈哈!” 九王这时才看向身后的红腰,看见红腰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的样子。 姬柔狠狠道:“我早看出这丫头有诡异,匕首扎进心窝都不死,但只要那针在,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起来,你们也别想能把针取出来!” 城主夫人似乎有些惊骇,显然她也不知道姬柔留了这一手。 九王眯起了眼,“陈王真是调教的好女儿,连本王的身边都能插得下手。” 姬柔色厉内荏:“放了我和我娘!否则那丫头只有死路一条!” 白面车夫立刻返身走回了九王身边,和九王对视一眼后,便伸出手按在了红腰的颈间。 片刻后,他和九王交换了眼色。 九王不由一笑:“车夫,既然你能取针,那就动手吧。” 姬柔脸色不由一变,不相信道:“不可能、你不可能取出来!” 白面车夫只听九王的话,看都不看她一眼,立刻就伸出手,捏在了红腰后颈。只见红腰一阵痛苦的神色,从缓缓张开的嘴巴中,慢慢吐出一根银针。白面车夫迅速将针拔出,松开了红腰。 姬柔从开始的希望再次转为绝望,她看着白面车夫手里那根银针,不断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时,一直瘫坐在地上的城主夫人,忽然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她趁着九王不注意,一把夺过了旁边桌上的匕首,紧接着,手腕一翻就刺向九王! 城主夫人脸上决绝,显然想拼死一搏,她怎么都不能让九王就这样处死姬柔! 九王也已经看见了匕首,城主夫人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一开始就离九王极近的位置,此时发难,便是九王也躲不过。 可是,天时地利人和,等待城主夫人的,却是和关城主一样的下场。 只见白面车夫一刀抽出,这次没有手下留情,直接抹了城主夫人的脖子,城主夫人倒在血泊中,手里的匕首落到地上。 姬柔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捂住脸,浑身颤抖如筛子。口里不停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白面车夫提着刀,走一路,血滴便滴在地上,走到姬柔跟前之后,他看了一眼,说道:“她疯了。” 连番惊吓,已经精神失常。一个娇生惯养的陈国公主,杀人不手软,自己却怕死。 九王慢慢地坐在床边,看着地上的一片血腥,脸色淡淡,纵使如此混乱的情况,他的衣服上也没有沾到一片血迹,白衣高华,好像一个不问世事的神。 但神与人,毕竟还是有区别,白面车夫对九王道:“真正想杀殿下的,是陈王。” 九王淡淡勾唇,白面车夫看了一眼地上嚎叫的关城主:“他一定是想有机会杀了殿下,就可以用殿下的性命,去讨好陈王。” 这样就可以在自己的功绩上再添一笔,等到赵国被陈国吞并后,他这诸侯的宝座就坐的更稳当。 总之,人人都是各有用心。 九王看了红腰一眼:“带上她,我们继续走吧。” 银针已取出,血也已经止住,红腰再次陷入了昏迷,有点像当初她在义庄躺着的样子。 九王笑了笑,仿佛是在问车夫:“你说,她什么时候能知道自己的来历?” 白面车夫却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或许,他知道,这句话,本也不是问他的。 许久许久之后,一辆华丽的马车,行驶出已经有些废弃的古旧城中,马车摇摇晃晃,坐在马车前面的男人,却犹如刀削的面庞,俊美中是无情无欲的黑暗冰冷。 却道世上千般事,哪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卷二 楔子 夜晚,这辆华丽马车停留在密林中,红腰坐在生起的篝火旁,第一次和九王搭话:“王爷,婢子去拾些柴火回来。”九王嘴角含笑,没有说话。 红腰试探着起身,见他没有反对,一旁的白面车夫也如同雕塑柱子一样不动弹,她才放心地朝一旁密林中走过去。 密林中静谧无比,就连鸟叫的声音都没有,随着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 白面车夫冷冷地禀报道:“王爷,红腰已经不见了。”九王嘴角,掀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大晋官婢》卷二 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23章 美丽陷阱 霍银娘非常的坐立不安,只要往那紧闭的小屋中看上一眼,她就会胆战心惊。 后来终于受不住,她便立刻站起身,走出了院子。 霍银娘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这样的日子又什么时候到个头,她甚至恨不能逃出去,可是她知道,以那个人的权势,她就算逃到哪儿都没用。 身后一道威严的声音:“银娘,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霍银娘立刻直起腰,转身看见许大奶奶不悦的看着自己,她连忙赔笑,低头小意地走过去:“大奶奶怎么来了?” 许大奶奶扫了她一眼,冷冷道:“明天就是期限了,要是还找不到人,就只能你自己去了。” 霍银娘颤了一下,听到让她自己去,她不禁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许大奶奶。 可是许大奶奶根本毫不同情,直接转身走了。 霍银娘脸色苍白,让她去服侍阎公子?许大奶奶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是存心不让她活吗? 身子一晃,被旁边丫头扶住,丫头担心地说:“娘子,您别放在心上,大奶奶不过是随口说罢了。” 霍银娘苦笑:“随口说?她什么时候随口说过,明日我若是再找不到人送去,她一定会让我顶替。” 说起来,凡是去阎公子身旁服侍的,都是有去无回,谁也不知道那些姑娘都去了哪里,总之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霍银娘本想着,自己帮着许大奶奶找了那么多侍妾给阎公子,怎么也有些苦劳,许大奶奶或许多少也会顾及一点情分,可今天,这丝幻想也破灭了。 霍银娘心里咬牙,不行,她一定要在明天之前找到一个新侍妾送去给阎公子! 想到这,霍银娘立刻说道:“马上把灵芝叫过来见我。” 灵芝是霍银娘的贴身婢女,样子一般,年纪比起其他婢女也是大了一截,这也是灵芝能够安全到现在的原因。 可是,逼到极处谁都没了理智,霍银娘现在的想法,便是到了明日实在没办法,就把灵芝送出去,她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被许大奶奶送到那鬼地方。 可是灵芝足足迟了半个时辰,才姗姗地来到了霍银娘跟前,一边歉意地说:“对不起娘子,今早晨在外头的林子里捡到一个遇难的姑娘,便把她带了回来,刚安顿好,这才来迟了。” 霍银娘本有些不耐烦,正想训斥两句的时候,忽然心里一动,问道:“遇难的姑娘?” 灵芝点点头:“正是,看样子似乎受了不少罪,衣裳都破了。” 霍银娘眼珠子转了转,说道:“那姑娘多大的年纪?” 灵芝想了想:“最多也就十五六吧,可能还更小一些。” 霍银娘那颗心顿时活络了不少,立刻从椅子上站起道:“你带我去瞧瞧。咱们府中不同于外面,可千万不能有不明来历的人混进来。” 灵芝也知其中危险,应了一声,便带着霍银娘往那姑娘处。 走了约小半刻到了灵芝住的地方,灵芝推开了房门,霍银娘当先走进去,来到里屋,果然看见床上躺着一个女子。 霍银娘的目光在女子的身上扫过,不得不说很有几分惊艳,她料不到竟真有所谓的柳暗花明又一村,转眼就有个姿色上等的女子,来到了她的面前。 霍银娘慢慢地走了过去,仔细看了看女子的其他地方,心中已是多半能断定,这女子虽然生的清秀,但绝非大户人家的小姐,只因那身衣裳并非什么好料,而从破损程度看,很显然是连日孤身一人赶路的原因。 这年头战乱频繁,也只有无依无靠的流浪女子,才会这般形容。因此霍银娘心下大定,只要是无靠山无背景,就不必太过害怕。 因此霍银娘转过了身,和颜悦色地对灵芝说道:“可有给这姑娘请个大夫?” 灵芝说道:“还不曾,娘子是要给请大夫吗?” 请大夫那是要花银子的,灵芝可以把人带回来,却做不了主出钱请大夫。 霍银娘慢慢地走过去,携了灵芝的肩头,淡淡笑道:“灵芝,娘子平时待你如何?” 灵芝眨了眨眼睛,说道:“当初是娘子收留了无家可归的灵芝,娘子对灵芝恩重如山。” 霍银娘很满意灵芝的回答,而她也是看中了灵芝憨厚的性子,比其他婢女都更好拿捏。她于是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对灵芝说道:“这件事终归是你善心,不过咱们府中规矩,你也晓得,如果叫许大奶奶知道你私自带了人回来,怕是你要遭殃。但这姑娘既然糟了难,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所以灵芝,救这姑娘的事,只能由我担下,你可同意?” 灵芝听了,倒未露出什么不愿,只是她正要说话,就忽然直勾勾看向了床上。 霍银娘也立刻回头,只见床上那女子,竟是醒了。 = 相视片刻后,霍银娘发现女子的眼睛也很好看,只是美则美矣,似乎有点无神。不过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下,人大多都会露出这般了无生气的样子。 所以霍银娘露出了笑,慢慢坐到床边:“姑娘,你醒了?” 灵芝立刻从旁开口:“是我们娘子救了你。” 霍银娘嘴角一勾,并未说话,算是默认了这救命的恩情。 女子睁眼看了看霍银娘,慢慢说道:“谢谢你。” 霍银娘便露出了更和善的笑,继续询问那女子:“别客气,你叫什么名字?怎会一个人流落到荒野?” 女子顿了片刻,却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我叫红腰。” 霍银娘心里道,果然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女子,这名字便不会是大家闺秀取的。 她接着露出笑来:“红腰姑娘,你现在身子可还有哪里不适,需不需要再请个大夫看看?” 红腰听到“大夫”,下意识摇了摇头,倒是看着霍银娘,说道:“不知可有食物。” 见这女子说话也透着几分粗浅,霍银娘更加放松道:“有,我这就让人给你送来。” 厨房里却也只有一些剩饭,甚至热都没热,就端到了红腰的面前。红腰也不介意,直接便吃了起来。看她吃饭的样子是饿极了,霍银娘坐在桌子的对面,含着一丝模糊的笑看着红腰。 大约半个时辰后,红腰已将端来的饭菜全部吃完,霍银娘还主动说道:“可吃饱了?要不再叫下人端一点来?” 红腰摇了摇头:“已经饱了。” 霍银娘便笑了笑,看见红腰袖口撕破的地方,便回头对灵芝道:“你的身量和红腰姑娘差不多,从你衣裳里,找一件给红腰姑娘换上吧。” 灵芝应了声,马上转身去柜子里翻找起来。 霍银娘状似不经意对红腰道:“家里可还有人吗?” 红腰抬头看了看她:“只我一个。” 霍银娘心里的石头又落下一块,叹息着说道:“那真是可怜。” 红腰却并没有露出伤怀的样子,她淡淡地打量了这间屋子。这时灵芝捧了一件衣裳过来,说道:“便穿这一件吧,我瞧你身上的裙子是红色的,我这件正好也是红的。” 红腰看了看,便接过裙子,对灵芝说道:“多谢。” 虽然都是红裙,但红的程度也不同,红腰那件是如火,灵芝给的这件只是淡红,十分寡淡。 但红腰并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她捧着裙子走进里屋,剩下霍银娘跟灵芝在外面。 霍银娘心里的盘算已经打开了,这个叫红腰的女子出现的如此是时候,简直像是专为解决她的难题而来的。这样的机会她也不应该放过。 而一个流离失所的女子,便是没有被灵芝所救,下场也多半不会好,倒不如按照霍银娘的安排,或许还能有隐约希望。 霍银娘越是想着,越觉得有了底气。 红腰已经换了裙子出来,灵芝的身量确实和红腰差不多,都是纤瘦的女子,只是灵芝没有红腰这么协调匀称的比例,但总体来说,这套衣裳穿在红腰身上,并没有显得太夸张。 霍银娘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暗暗满意,便嘱咐红腰先歇息,还让灵芝也留了下来。 走出灵芝院子的霍银娘,立刻就唤来了刚才跟着自己的小丫头,压着喜色说道:“你马上去告诉大奶奶,就说人我已经找到,只是请她宽限几日,容我调教调教。” 丫头闻言立刻离去,剩下霍银娘自己心中激越,又有终于躲过一劫的庆幸。这整个宅院都是阎公子的,许大奶奶自称是阎公子的奶娘,牢牢把着府里的一切,而这府里的一切,又都围绕一件事。给阎公子选侍妾。 霍银娘自己都从来没有见过阎公子,但是这宅院之中,奢华异常,当第一个被选为阎公子侍妾的姑娘,喜得差点晕过去,穿着红纱衣趾高气昂地坐着轿子,从这里去了阎公子的独立小院。 虽然谁都不知道阎公子长什么样子,可是,能坐拥这么大一座宅院,那又是多富有?而既然称其为公子,想必更是年轻,既年轻又有财富,单是这两样,就有多少姑娘愿意争着去做侍妾。 但是,看着越美丽的,往往都是陷阱。 024章 等价交换 霍银娘之前是个隐性的人牙子,就是专门往青楼妓馆倒卖姑娘的那种人,走的是暗处的生意。但是只要能弄银子,霍银娘倒是想得开,只是随着年纪一年年大,她也开始相信某些事,觉得这样的营私有些损阴德。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就有人通过某种手段,找到了霍银娘,问霍银娘肯不肯去“大户人家”专心服侍,还开出了很诱人的条件。 霍银娘当即心里就摇摆起来,要是她年轻时候对这些邀请自然是不屑一顾,但是这个人出现的,正好是在她内心动摇,考虑另寻生计的时候。 这就是霍银娘来到阎府的起承转合,很快她就知道,对方为什么特意找上了她。 阎府的当家人,那位家财万贯的神秘公子,每隔一个月,就要娶一位美妾。对方要她物色,送给阎公子的“侍妾”。 而且要求还不低,一定要有姿色的妙龄女子才行,而这些条件,也只有霍银娘才能办得到。她凭着之前和那些青楼妓馆的关系,将那些姿色上等的姑娘们,摇身一变,全部送进了阎府。 一开始那些姑娘们自然是趋之若鹜,还有几个私底下给霍银娘塞过好处,希望霍银娘关照自己。霍银娘也一一收了,下个月就把这些姑娘塞进了阎府。 可是,这种境况,在半年前就变了,起先是那些姑娘,送走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她们中有一些,还颇有背景关系,也因为如此,才能搭上霍银娘这根线。如今,这些姑娘背后的人,想要通过手段联系上这些姑娘,却都是一无所获。 于是,就有人找上了霍银娘。找的人多了,霍银娘才察觉了不对。 而当霍银娘为了这些人的去向,去找许大奶奶的时候,则是更碰了一鼻子灰,许大奶奶只冷冷丢了一句,“嫁给阎公子的人,那就生也是公子的人,死也是公子的人。和任何人都不再是相干。” 这句话简直让听见的人都寒了心。而许大奶奶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很快就让那些企图寻找姑娘的人,都闭了嘴。 而霍银娘,也继续战战兢兢地留在阎府。好在她还算聪明,知道如果许大奶奶有这样的本事,那让她霍银娘闭嘴,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大概也是许大奶奶找上她的另一个原因,霍银娘是个在欢场中打滚了多年的女人,很识时务,知进退,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会漏出来。安全的紧。 直到一个月后,霍银娘亲眼看到一个丫头从阎公子的院子里逃了出来,也不知这丫头使了什么通天的手段,竟能留的一条命出来,可是那模样看到的时候却还不如丢了命。 因为虽然逃了出来,那丫头却已经疯疯癫癫,只会逢人就咬,所以最后,还是被许大奶奶命人收拾了。 但那丫头的惨状,却让霍银娘更加的心底发凉,暗悔自己晚节不保,上了一条贼船。 所以霍银娘的决心就是,她一定要从阎府出去,哪怕为此踏出一条血路也在所不惜。 红腰就是这条血路上的一个踏脚石。 只是霍银娘彼时没有分清楚,踏脚石和绊脚石的区别。 霍银娘对红腰格外上心,对付这些流离失所的女子,她自有她的一套。这些女子举目无亲,心里都极是脆弱,只要取得她们的信任,她们什么都愿意牺牲。 所以霍银娘利用灵芝的方便,首先坐稳了红腰“恩人”的身份,接着慢慢加以利用,利诱威逼之下,叫红腰为她所用。 霍银娘对红腰慢慢说道:“这年头战乱频频,君王列土而分,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些女人。都成了野心勃勃下的牺牲者。” 乱世飘萍,这些话极易引起共鸣。红腰的脸上,似乎也浮起一丝波动。 霍银娘又盯着面前的瓷器:“当初我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虽然也不算大户,但若是不曾战乱,此刻我也是嫁做人妇,说不准在哪里过着平静日子。说到底,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平平淡淡吗。” 霍银娘说的都是真心话,也是她所想的,只可惜想法总归是想法,已经不可能实现,而她霍银娘也成了一个风尘中打滚的老手。 红腰此时搭话道:“如今世上许多人都是这样的。” 比如她曾和九王路上遇见的一切,有拦山抢劫的山匪,有莫名丧命的婢女,有好些人的命运都要比霍银娘惨的多。 霍银娘看了红腰一眼:“看你年纪不大,看的倒是开。” 红腰没说什么,劫后余生的生命等于一次涅槃,对于已经涅槃了几次的人,已经不能用现实的年龄去衡量。 虽然霍银娘也确实觉得红腰有点古怪,但她已经没工夫去细细了解,许大奶奶宽限的日子是有限的,而她还要想办法让红腰心甘情愿地去服侍阎公子。 “红腰,你可有心上人。”霍银娘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还好红腰脸色依然没变,也没出现可以中的红晕,只是说道:“没有。” 霍银娘有些感慨地看着她,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却连个有心上人的时间都没有,不知该说可怜还是不幸。 霍银娘又想起来,如果红腰真的生无可恋,或许让她去伺候阎公子,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就她的观察,红腰所表现出来的冷静老道,就更适合了,便是让霍银娘特意去找这样的人,都不一定找得到。 于是在最初的“怀柔”之策使尽之后,霍银娘终于打算奔了主题。 她先是让厨房准备了一桌子比剩饭剩菜好上多倍的丰盛鱼肉,作为给红腰的“犒劳”。 而这次红腰的食欲表现的并不明显,但像是为了照顾霍银娘的面子,她象征地拿起了一只鸡腿啃起来。 霍银娘等红腰吃了片刻,总算能顺理成章把话说出来:“红腰,我虽救了你,但不瞒着你,我也是这阎府的一个下人,身份上面微不足道,可常言说得好,救人救到底,若是将你一个弱质女流放到外面,少不得饱受流离苦,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不愿意你再出去。” 红腰慢慢地啃完了一只鸡腿,手指上油腻,可是霍银娘并没有给她准备擦手的东西。顿了片刻后,红腰只能又放下手。 霍银娘说完之后就细细看着红腰脸色,红腰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只要她也在考虑这些就好,霍银娘心道。 片刻后,霍银娘再说道:“特别是在这乱世,能相遇就是缘分,只是我们都是下等人,下等人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我也有身不由己,还望你知道。所以我也不再跟你绕弯子,在这问你一声,你可愿意用自己作交换,留在这阎府里服侍?” 红腰慢慢地重复了一句:“用自己作交换,此话做何解?” 霍银娘深深吸了口气,说道:“不瞒你说,若是让你做下人,实在也委屈了你,如今这座府上的主人阎公子,正想寻一个年岁相当的侍妾,我想和大奶奶推荐你过去服侍,这样一来,你的身份也不至只是个下人,于你,也算得一个好去处,你看如何?” 其实问到这里,答案已经基本确定,不过是做戏做全套罢了。 红腰慢慢看向了霍银娘,那眼神的清澈让霍银娘略略有些不自在。幸好红腰慢慢低了头,只是声音却清晰传过来:“听说阎公子的侍妾,最后都会死的不明不白。” 霍银娘登时惊了一下,手立即握紧,看着红腰吃惊说道:“你,听谁说的?” 霍银娘心里已经猛然转动起来,这件事刚到阎府两天的红腰怎么可能知道,府里那些下人又哪敢在许大奶奶眼皮下议论这件事情,她本就是看红腰是个外来的,才敢用当侍妾的事来引诱她,到底是什么人多嘴说了出来? 红腰的回答言简意赅:“听说的。” 霍银娘更是心惊,听说的,听什么人说的?她立时又想到,极有可能是外面的那些送了姑娘进来的青楼妓馆里的人无意中漏了口风,被红腰听去了,如果是这样,这引诱的招数便不管用了。 正在霍银娘心里,紧急盘算的时候,红腰在对面慢慢问道:“霍娘子可是想让我报恩?” 霍银娘立刻震了一下,看着红腰平静的脸,忽然有些被堵住。而红腰依然在等着她回答,目光坦然地盯在霍银娘的脸上。 霍银娘只好试探性问了一声:“你为什么问这个?” 红腰眼睑下投下一圈淡影,淡淡说道:“这样送命的事,我个人的意愿自然是不愿去的,但霍娘子事先说过救了我的命,按照救命之恩的算法,应当也还给娘子一条命。所以方才娘子说的话,如果是想让红腰当做救命之恩来报答,我便应承下来。” 霍银娘再次吃惊不已,红腰所说的话完全超过她想象,个中分析的道理更是足以让人瞠目结舌。这个看起来完全就是下等人的女子,为何能明白她口中说的这种深刻的道理。 救命之恩,可以用救命来换,若是别的,则没有商量余地, 025章 用命报恩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霍银娘发现自己居然面临了一个两难选择,承认她利用了红腰,强迫红腰报答她的“救命”恩情,答应去服侍阎公子这件事。 这种事本也没什么,其实霍银娘的确做了两手打算,她见红腰之前,已经先通知了许大奶奶,本就是想,如果红腰不肯答应,她和许大奶奶用强也要把红腰留在府里。 可是,红腰却没等她开始所谓来硬的手段,自己倒是清楚明白地给霍银娘摆好了机会。 霍银娘手里倒过的姑娘,没有几十也有百来个,其中面对欺压,不哭不闹冷静对待的也有之,可是那种感觉,依然和红腰现在露出来的是不一样的。 霍银娘看着红腰的眼睛,一瞬间有点恍惚,觉得这姑娘是不是没有感情。 因为极端的理智,只有在剔除了感情的情况下才能存在。 可霍银娘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逼着自己下定决定,冷静地看着红腰说道:“对,我要你报答我救你回府的恩情。” 红腰淡淡,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好。” 霍银娘似乎松了口气,她再看了红腰一眼,丢下一句“你好好再吃些”,就离席立刻走了,步履自是匆忙。 许大奶奶听说人选定好了,冷着脸没再说什么,霍银娘依然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走出许大奶奶的院子,她仿佛看见了半年前那个逃出来的姑娘,满脸是血地站在她面前,却痴傻笑着的样子。 只有霍银娘一个人看到了,所以受到那样冲击的人也只有她一个,她才会用尽一切手段也要避免,她可不想有朝一日变成那个样子。 晚上红腰被带到了许大奶奶跟前,许大奶奶带点阴鸷的目光打量在红腰身上,良久才从她纤细的腰身上移开,却让下人单独把红腰带出去,留下了霍银娘一个人在房间内。 霍银娘有些忐忑地站着,许大奶奶冷冷的声音问道:“这样的姑娘,你是从哪找来的。” 霍银娘略略转了转心思,便想这说的只怕是红腰的姿色,自从发现送去给阎公子的侍妾,一个都没有回来后,原先都是挑选上等美人送来的地方,早就没人愿意跳火坑。 所以,这几个月,送去的姑娘质量才越来越差,而许大奶奶也不得不忍了。甚至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很可能连这种姿色的女子都找不到了。 如今却猛地来了个红腰这样的美人儿,就连许大奶奶,都引起了注意,当然要问清楚这姑娘的身份。 霍银娘立刻垂着眼眸低柔回禀她:“是这样的,灵芝她在府外的路上,偶然捡到了这个落难的女子,想着要救她一命,于是带回了府里。这两天,我已是将这红腰的底细摸了一遍,大问题没有,只是可能不像之前的那些姑娘,经过专门的服侍人训练,兴许到公子跟前会有些粗苯。” 许大奶奶眸子幽深,说道:“不会服侍可以调教,只是长的这样的女子,除非底子干干净净,否则不能轻易送到公子跟前儿。” 有道红颜祸水,越美的女人越是麻烦的温床,单是红腰那张脸,若肯屈身侍奉权贵,也是早登贵门了。 许大奶奶这是在担心,红腰是从哪个高门大户逃出来的。 许大奶奶对阎公子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关心,到了绝对严苛的地步,不许任何可能僭越的人靠近阎公子的周围。所以才宁愿找霍银娘手上的女子,这些欢场女子都是好一副柔情千万,保证服侍的阎公子不出半分差错。 霍银娘咬咬牙:“大奶奶如实在不放心,不如派人去城中盯着,将府外游荡的可疑生人都盘查一遍,如果那丫头有同伙,进府是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一番盘查,一定能够盘查的出。” 这倒不失个稳妥的方法,霍银娘虽然许久足不出府,但阎府的手段她已经领教过了,这周围如果有陌生的脸孔出现,一定逃不过阎府的耳目。 而只要确定红腰身边没有尾巴盯着,那就可以断掉可能的麻烦。 许大奶奶眼中精光闪烁,道:“好,且观察这女子两天,确定没了问题,再给公子送去不迟。” 霍银娘见这一关过去,也是心里雀跃,至少,只要把红腰送过去,总算又能安稳一段时日了。 两天很快地过去,红腰的周围干干净净,既无跟踪,也无她们所担忧的一切,这下连许大奶奶,也没有阻止红腰去阎公子身旁的理由。 于是,第三天的半夜,天还没亮的时候,红腰就被绑上了四肢,眼睛上遮了一块布,被扔上了一辆马车。马车的四周围也被钉死,除了能感到地面的颠簸,甚至外界的声音都传不进来。 而马车似乎也行驶了很久很久,久的红腰已经被颠睡着了两次,才感到马车终于舍得停下了。 接着外面一阵敲敲打打,钉死的马车被拆开来,有人把红腰夹在腋下,带着她又健步如飞地拐了好多个弯道,红腰才感到自己被轻轻地放下来。 真是还好,这次她没有再被摔。 似乎又是过了半天才被松绑,接着眼睛上的布才被人拿走,红腰看到眼前昏暗的屋子,一个打扮艳丽的陌生女人站在她床头和善看着她。 女人露出和善的微笑,对红腰说道:“你别怕。” 红腰看到女子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可是美丽依然没有消失,可见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红腰问道:“这是哪儿。” 女人顾左右而言他:“我叫吉娘,你记得这么叫我,回头我会安排人来教你学规矩,你只有一天时间,务必要认真地学,到了公子跟前之后,你就没有机会犯错了。” 没机会犯错的意思,通常就是犯了错就会永远地后悔下去。 红腰没有再问,吉娘看见红腰微微皱眉的脸,只能轻轻笑道:“你饿不饿,今天还有一些剩下的饭给你吃。” 红腰摇摇头,她一顿吃饱,就已经很久不用饿。 可吉娘却误会了意思,意味深长说道:“方才为你松绑时,我见你肌肤细腻,想是没有受过苦的女子,可是到了这里,许多就由不得你了,你只能适应下来。” 红腰看了看她:“我会适应的。” 她记忆起就是婢女,世上没有她适应不了的环境,服侍人更是避无可避的责任。 吉娘大约也惊异于红腰的乖觉,看着她说道:“你的名字我已是知道了,红腰,但是这名字听着有些不大好,公子恐怕容易不喜欢,所以你便叫红儿吧,到了公子跟前,记得别说错。” 红儿。红腰舌尖有些异样的触感,她看向了吉娘,点点头。 吉娘笑了笑,似乎在表达满意。 吉娘的任务好像也到此为止,她就此离开了屋子,再也没有出现。和她交换的是五个面无表情的粗腰妇人,她们不仅面无神色,整个身形更像是笨重的木桩子。 而她们所交的“规矩”,也只是单纯用嘴说给红腰听,其中有一条便是,进阎公子的房间,一定要踮起脚尖走路,若是有一个落地,阎公子便觉得自己的地方被脏脚污染了,必会大发雷霆。 但这踮起脚尖走路,她们却并没有传授红腰什么秘技。红腰只能靠自己在心里练习。 五个妇人的嘴一个停下便接一个说,说的内容都是一样的,五个人就是重复让红腰听了五遍,这些规矩显然是严肃的,以至于要不断地给红腰加强记忆,红腰每一遍也都仔细地听下来。 “记住了,”妇人刻板的声音带着阴森,“一定不要在公子的面前笑。” 规矩的最后,总会有这样特意强调的一句话。 红腰看着五个妇人,重复完之后,五个妇人也没有打招呼,直接像前一个吉娘一样利落地走了。 如果笑了会怎么样?剩下红腰在屋子里,还在回想刚才的话。 外面门被锁上的声音十分刺耳,吉娘说红腰只有一天时间,现在已经过了半天,那么她会在这监牢一样的小屋再待上好几个时辰。 至少,从这些规矩中,她明白了她的身份并不是阎公子的“侍妾”,这些规矩中,有很多都不是针对侍妾的,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折磨方式。 像是一种囚禁,剥夺了人的一切。想到阎府中的种种,用古怪已经不能完全概括,更像是透着诡异的什么陷阱。 那位神秘的阎公子,难道是以某种凌虐的手段而得到快感的人? 再次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红腰心里已经想了许多种对策,当先走进来的,既不是吉娘,也不是那五妇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一个面如僵尸的人。因为那个人脸上,连一丝一毫的神情跳动都没有,整张脸就好像是被一张假皮给罩住了。 红腰看到这女子肤如凝脂,眉清目秀,原本应该是个生动的美人。现在却是一举一动都宛若提线木偶般僵直。 红腰立刻想起了第一条规矩,不能和府中的任何人交谈。 026章 微笑面具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跟我走。”女子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红腰当然不会反抗她,站起来就跟她走。女子摇晃着身体,带着红腰出了屋子。 从阎府被蒙了眼布带出来,一直到在那间小屋度过了一夜时间,红腰第一次重见天日,这个地方树木修剪的比阎府院子里精巧数倍,整个庭院都有一种令人心醉的清静。 就连红腰都感到这是个舒适的地方,可是看见前头女子生无可恋的脸,红腰便收起了自己的这种心思。 昨天一天红腰粒米未进,倘若换了别的女子,此时应当觉得十分的虚弱了。庆幸红腰没有这种感觉,她抬起头,就看到周围已经出现了许许多多面无表情的女子。 到了阳光下,带路女子的皮肤现出一种晶莹,那是因为白的都有些透明了。就好像她那一层薄薄的皮肤下,已经没有了血肉。 路上有两个同样无表情的妇人,抬着一个担架走过来,担架上盖着一块白布完全遮住,里面的人似乎是死了。 仿佛故意一样,担架就直冲着红腰这条路迎头过来。路过红腰跟前的时候,红腰分明看见那担架上的人抽动了一下。 红腰再次移开了眼,抬着担架的两个妇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忽然死死盯着红腰看了一会,红腰不吱声,片刻后她们才收回了视线。 那担架于是便停在红腰身边好一会,然后有一条胳膊从白布中垂了出来。 那胳膊在阳光之下,比带路女子的脸色更苍白。 妇人们终于抬着担架离开,女子也带着红腰继续走,到了一块地方,女子用脚踢开盖着的草皮,露出一个木板出来。 女子接着用脚狠命踢了踢那木板,脸上还露出一股愤恨。 接着,那木板一晃,从里面揭开了。 那一瞬间,女子的脸色又恢复了冷若冰霜。里面仿佛有一双眼睛一闪而过,但立刻就隐没在黑暗中。 红腰看见木板下面,有一条黝黑的通道,隐约看见深不见底的梯子,甚至不知道通到那里。 “进去。”女子冷冷看着红腰,似乎期盼红腰露出惊吓和害怕,嘴角还有一抹准备流露的讥削。 但是当她看见红腰面无所动时,女子似乎恼怒起来,她伸出手,狠狠把红腰推向了洞口,似乎还想把她推下去。 红腰及时稳住了身子,为了不让女子再推她,她立刻主动抬脚朝下面走出去。 这座庭院这么秀美,那个阎公子,却情愿住在阴暗的地下。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路上遇见的人皮肤都那样白了,常年不见上面的阳光,便会长成那副鬼样子。 吉娘就在地底下等着她,依然是那样和善的笑。 只是地下布满红色的烛火,这种环境下,再和善的笑都显得阴森。 吉娘似乎是这里唯一有表情的人,而红腰依稀记得,那条禁令是“在公子面前不许笑”,又没说在别人面前不许笑。 所以红腰也对吉娘露出了一个笑。 可没想到吉娘见她笑了之后,仿佛僵住了一般,吉娘没有想到还有女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笑的出来。 所以红腰的笑在吉娘看来反倒有些被惊吓了。 但她很快捧着手里的衣服上前,微笑对红腰说道:“你放心,对你说了是让你做公子的侍妾,你便是第五十九个,这件是你的嫁衣。” 看见吉娘抖开了衣裳。红腰感到心里漏跳了一下,那衣裳和她原先那件红裙实在太过类似,又或许,只是它们的颜色那么相近。 吉娘看红腰呆愣,笑的越加和善:“怎么了?” 红腰于是道:“我不喜欢这件衣服。”她希望吉娘能换一件。 吉娘再次呆了呆,她刚才那么清楚地告诉红腰,她已经是第五十九个侍妾。而那前面的五十八个,除了第一个,都是在听完她说话后,便哭着喊着想从这里逃离。 红腰即便不害怕,怎么还有心思说衣服不好看? 可是吉娘也只能勉强地笑:“只有这一件衣裳了,姑娘你便将就一下吧。” 红腰是真的不想将就,这红裙的颜色,实在是让她产生了退却的念头。好在吉娘说了一句:“左右只穿着一个晚上,到了明天,你便可换回自己的衣裳了。” 嫁衣自然是只有一个晚上,红腰想了想同意了。 吉娘松一口气,连忙拉着红腰的手,似乎亲热地将裙子塞到了她手里面。 红腰看了看左右,虽然四下都有红烛,可是这里也跟地牢差不多,而吉娘的样子,似乎便要看着她换衣服。 吉娘催促道:“快点吧,吉时就要到了,之前就是有一个侍妾误了时辰,结果被公子……” 她猛然住了嘴,神情有些不安地低了头。 红腰并没有那个好奇心知道下面的事,她已经解开了腰带。她唯一的顾虑,就是吉娘看到她的身体后,会有何反应。 最后一件衣裳落地,红腰转向了吉娘,看到吉娘瞬间摇晃的身体。 吉娘盯着红腰胸上的窟窿,骇的几乎无法挪开眼睛,“你,你……” 似乎是想问你怎么了,但这话显然可笑的很,所以吉娘绕了半天将话咽回去了。 之前被哑女捅在心上的一刀,根本迟迟长不好,周围的肉溃烂又长出来,便成了现在的泛着黑色的伤口。 看着就好像,红腰是个没有心的人。 那个带着红腰进来的冷面女子,脸上浮现出某种奇异的神色,嘴里挤出了一句:“你没有心。” 红腰看着她,手下已经将那件嫁衣穿在了身上。 可那女子似乎不罢休,上前抓住红腰的手,阴测测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红腰发现吉娘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似乎她心上的窟窿把她们都吓到了。 红腰只好道:“我之前逃命的时候被人追杀,差点死掉。” 之前霍银娘已经把她当做了家破人亡的孤身女子,这么说也是合情合理。 吉娘似乎脸色松了松,可是冷面的女子并不相信,依然胁迫着红腰:“受了这样伤没人能活的下来,追杀你的人又怎么可能没确认你死了就离开。” 确实,如果有人恨到想把刀捅在你心上,又怎么会不确认你的死活就丢下你。 红腰发现不知该怎么解释,而最重要的,这件事的真相根本就解释不清。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黑暗里传出来:“公子已经久候了,等不及要见他的新侍妾,你们在磨蹭什么。” 这句话不知有什么魔力,让吉娘跟女子都瞬间哆嗦了一下,女子更是迅速离开红腰,退到了好远的地方去。 吉娘忍不住催促道:“快,快穿上喜服!” 红腰依言开始系腰带,她心里想,侍妾是不需要拜堂的,这些人如此做法,反倒像是欲盖弥彰。 黑暗里的声音有些不男不女的:“这次霍娘子的差事当的好,前头几位那粗陋的资质,公子早就看腻歪了。这次这个想必公子会喜欢。” 红腰穿好了衣裳,正在想该做什么,那声音已经变得冷酷:“最好公子会喜欢,不然当不了侍妾,就只能想别的法子取悦公子了。” 红腰淡淡回问了一句:“什么法子。” 那黑暗里的声音顿了一顿,吉娘的脸色已经接近灰败,声音冷笑说道:“那就各人自凭本事了,过了吉时,你们就是公子的人,所以今生今世都不能离开,不管是侍妾还是婢女,都得永远伺候公子。” 不当侍妾,就是婢女,红腰觉得似乎没有那么艰难。 她抬头看了看暗无天日的洞顶。 不管那些来了的姑娘都因为什么永远回不去,但是路上妇人抬得盖着白布的担架,最坏似乎也不过那样。 世上有两种最怕的,一是死,二是生不如死。这阎公子最多便是比让你死的手段更高一点,让你生不如死。 但红腰两种都早已体会,自是不能栽在这。 忽然黑暗里再次传来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尖叫,紧接着想不到的更多尖叫,这些叫声似乎倒是有五十八个女人在黑暗深处,突然间撕心裂肺地尖叫了起来。 黑暗里那不男不女的声音气急败坏:“公子呢!你们把公子怎么了!” 黑暗中终于奔出来一个人,是红腰之前见过的五个妇人之一,恶狠狠手指着女子,道:“你立刻进来服侍公子!” 那女子立刻抓紧自己的衣裙,有些歇斯底里:“她才是公子的侍妾,应该她去服侍公子!” 说的正是红腰,可是那妇人看也没看红腰一眼,已经对身后道:“把她抓走!” 妇人的身后,黑暗之中还有两个魁梧大汉,径直走向红腰身后的女子。 女子想躲,可这一尺见方能躲到哪儿去,她整个人就像小鸡一样被大汉拎了起来。 女子立刻回头看着吉娘:“吉娘救我!救我!你答应过这个女人来了我就会没事!” 吉娘却只是更加卑微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黑暗中的声音才彻底消失。 红腰能感觉到,现在这里已经只剩下自己和吉娘了,吉娘却依然站在那里未动,脸上的微笑仿佛是固在了脸上。 027章 五十九个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和她第一次出现在红腰面前,红腰从她身上的感觉一样,吉娘和其他那些没有表情的女子是一样的,都是脸上罩了面具,只是吉娘,是罩了一张让人放松警惕的“微笑”面具。 红腰对她说:“你骗了她什么。” 吉娘脸上的笑还是淡淡的,她抬头看着红腰柔柔地道:“有些时候,为了让她们愿意,也只能够说一些谎话。” 此时吉娘的笑,怎么都透着一股凉意,在一个不能容忍微笑的地方,吉娘的笑容就像是夏娃的果实,充满着致命的诱惑,特别是,那些不能笑的人,急于弄明白,为什么吉娘可以“笑”。 红腰慢慢地看着黑暗深处,里面的尖叫声已经开始隐隐约约消失不见。好像只是一场噩梦一样的错觉。 吉娘看着红腰,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柔柔地说:“你好像和我们有些不一样,看你胸口这伤,想必是经历过了相当残酷的事。” 红腰对于吉娘这样挂着面具的人,也不再把她的笑容当做正常人来待,她淡淡道:“我是跟你们不一样。” 吉娘微微笑着,其实她的表情一直没有变:“你一定觉得,你曾经受过的那些难,已经足够了。可是我要同你说,在这里,你之前经历过的都不管用。” 红腰看着她,觉得吉娘这个名字似乎也透着一些违和,既然她让自己改名为红儿,那么吉娘自己的名字很可能也是后来改的。 吉娘朝黑暗中努努嘴说道:“方才那个人,就是第五十八位侍妾。“ 尖叫着被拖走的女子,红腰隐隐也有类似预感,这里没有一个男人。似乎除了那位未曾露面的阎“公子”,没有任何男人的踪影,而在这里出现的女人,身份怕都不那么简单。 可是那女子的嘶喊也传进了红腰心里,既然她才是五十九位侍妾,为什么没有让她去?她约莫觉得似乎是这里的人对她还不信任。 吉娘看着红腰一直盯着黑暗里望,脸上缓慢而模糊地笑着:“你不用再看了,你的喜服已经穿在了身上,过了今晚,你就是公子的人了。” 成了阎公子的侍妾,当然有机会进到那黑暗的尽头,到时候,红腰大可以好好看看那里有什么。 “对了。”吉娘带着红腰走上通往地面的台阶,笑容带着凉薄,“听银娘提起,你到阎府,不过是两日的事,先前银娘也做过这样的事,她害怕大奶奶把她送来给公子,就把一个上门来主动求嫁的女子送了过来,可那女子是个刺客,竟然想要谋害公子,结果她反倒是害了自己。” 说到最后,吉娘还贴心地问了红腰一句,“你不会这么傻吧?” 红腰看着吉娘已经隐没在黑暗中的脸,“你曾经让人告诉我规矩,不可以和这里的任何人交谈,可是唯独你不一样,所有人都可以对你说话,那如果有人是刺客,却被人知道了,那她一定是因为告诉了你。” 虽然在黑暗中,彼此看不清脸,吉娘只能看见红腰瘦小的轮廓,但她骤然就笑起来,对红腰道:“你真的聪明,和她们不一样,不是自作聪明。” 头顶的盖子忽然被打开,却没有阳光透进来,红腰看见了满天星斗,怎么会有人愿意在不知天日的地下生存呢。 红腰觉得自己似乎被九王传染了,一下能抓住别人话中的一些漏洞,其实这些漏洞可能并不容易被人联想到,但是忽然间这些东西就显而易见摆在她眼前。 吉娘是唯一可以说话的人,但是这个唯一的人却是个“告密者”。 吉娘幽幽叹息了一声:“其实你这样的姑娘,去哪里讨不到生活,却为了报所谓的救命之恩,来这里选择,你这样美貌,怕是公子都不会轻易信你。” 一个长得好看的女子,想要活下去艰难,也很容易,艰难在于愿不愿意豁出自己,容易在于,只要愿意豁出去,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红腰说道:“阎公子拥有那么多财富,成为他的侍妾,难道不是好的选择。” 吉娘再次看了眼红腰:“前头那些侍妾也有人这么说,可是她们都只想平白得好处,不想付出。” 付出,是像刚才那位侍妾一样,哭天喊地的付出吗。 回到那个小屋,吉娘堵着门口:“你今天还能睡个好觉,夜里外面不会有人,但你也不要想着逃跑。” 这屋子里连个棉被都没有,似乎只是做个样子。红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个园林,虽然修剪精巧,但外表更像是一个巨大空无的院子,所有东西都被掩埋在了地下深处。 陪伴着那个阎公子,就像个活人的坟墓。 红腰一点都不想睡,她在屋子里晃荡,身上的喜服像个滑稽的笑脸,嘲笑她的让人感到讽刺的命运。 晚上红腰听到隔壁有声音,这间房子有两个空间连接起来,隔壁依然还有人,那些人显然以为红腰睡着了,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人在经历一天的惊吓劳累,还能有毅力醒着。 “我不信任这丫头,她那么古怪。”吉娘斩钉截铁地说道。 有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可是今天公子已经看见了她,如果你不同意她去,公子一定会要你好看的。“ 这是那曾经出现在黑暗之中的声音,这声音实在难以分辨,连男女也无法分出,别说年龄。好像有人在刻意隐藏。 吉娘又说道:“她并没有被我们吓到,之前那个刺客进来时也同她一般镇定。” 红腰听到这些,虽然心头毫无波动。但是吉娘的担心是对的,其实如果吉娘想要就此把她撵出去,她是不介意的,她已经来了这里,就算被重新送回去,那也不是她的错。 不男不女的声音又狰狞着说:“你必是不记得自己怎么来的吧,你们的命运只有公子能决定,你如果想瞒着公子对她不利,我可不敢保证你还能留在这里。” 吉娘似乎生气了,很难想象她带着微笑说着生气的话来:“我都是为了公子好,倒是你,居心不良,那个刺客也是你放进来的,你为什么还让那个罪魁祸首霍银娘留着命?” 不男不女的声音阴阳怪气说道:“想让霍银娘死,这么说,你想出去代替霍银娘吗。” 霍银娘就是侍妾的中介人,代替霍银娘,就是要代替她和无辜的女子打交道。目睹杀人和亲手杀人的区别。 吉娘声音有些发抖:“你不就是想警告我吗,她现在就在隔壁的房间,你大可以现在去看看,她到底对公子有没有用。” 那声音一下子沉默了下来,红腰也罕见地心惊,如果现在有人来到隔壁,不是就会发现她在偷听了? 红腰立刻左右看了看床,考虑要不要先躺到那个床上装睡一下。 隔壁的声音彻底偃旗息鼓,似乎这场争吵有了结论。 红腰刚刚把自己放平,就听到门被推了开来,是该庆幸吉娘为了防着她,把门给锁上了,于是那人开锁的时间,足够红腰用来伪装。 一阵凉风吹了过来,红腰有些奇怪,她并没有听到脚步声有人进来,正想睁开眼睛一探究竟,就听到床边一声呼吸。 那人竟然不知何日到了她床边?! 红腰一阵发慌,趁机翻了个身,好像嘟囔着转向了床里。 那人发出一阵嘶嘶声,似乎在笑,接着红腰感到一双手碰到了她的身上。 这条红裙非常的薄,那双手布满着老茧足以让人毛骨悚然,他一边发出嘶嘶声,一边缓慢触碰红腰的手臂。 红腰觉得起码是一百岁的老人家,才会有这样粗糙的皮肤,她简直被咯得生疼。可是那人还是在笑:“看来让那霍银娘多活一些时日,还是有价值,她居然能招来这么一个尤物。” 红腰控制不住自己起了鸡皮疙瘩,可是一个睡着的人,是不会对这种碰触有反应的,更不应该起了疙瘩。所以,这个人一定发现了她在装睡。 有一种冰凉的感觉爬过了红腰全身,她继续一动不动。 一会儿,那声音冷笑了一下:“你是第五十九个。” 红腰依然没出声,只是皮肤下的鸡皮疙瘩已然是出卖了她自己。她很想知道为什么那阎公子要娶这么多的侍妾,那五十八个难道是当做丫鬟服侍他么。 她相信即便一个再生猛的男人,也不需要五十九个女人这么多。 幸好那人及时收回了手,阴森的笑声仿佛就是贴着红腰的耳朵,“但愿你能对公子有用。” 就像是在引诱红腰起来和他说话,可是红腰将自己当做死人,对他毫不加以理会,时至此刻,他们都在重复“对公子有用”的话语。 可是,究竟什么是对公子有用。 那人终于离开了,接着红腰听到吉娘忙不迭又将房门锁起来,好像害怕她逃走,其实红腰如果要逃走,何必又要主动进来。 红腰把手放在了胸间的伤口上,在那些天,白面车夫一直给她昂贵的金疮药,那些药为她止了血,可是药越用越多,她周围的皮肤就成了这种老褐色。无比的丑陋。 就连九王都叹息没办法。 028章 苍白足踝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吉娘端着盆等在那儿,脸上笑的温柔又模糊:“伺候公子之前你得先净身,如果不能的话,公子可不会心软的。” 红腰便走过去,她一向是个知道分寸的婢女,伺候主子的应变力也留在她这具身体。 见不管怎么“威胁”红腰都这副样子,吉娘很是暗恨,她跺了一下脚,脸上的笑快要挂不住:“有不少女人都在公子面前失了分寸,或者总认为她们不同,实际上在公子面前,她们的心思都是愚蠢的一目了然。” 她再次告诫红腰不要有别的心思,红腰的目光看向了吉娘,那是什么样的目光,清澈见底毫无情绪,就好像不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甚至不是冷酷,冷酷也是情绪,红腰的眼神就好像她已经远离了人世这些。 这眼神让吉娘心慌,因为红腰对她就好像一汪探不到底的清泉,一个人只要还有情绪在,就总有弱点,而吉娘总能够抓住这些弱点,让她们死在悔恨里。可是红腰现在也没有让吉娘抓住她的东西,吉娘反倒觉得自己在这清澈的眼神里越来越不知方向。 再次通过那长长的隧道,吉娘狠狠把红腰往前一推,红腰整个人没入黑暗中。 黑暗里点亮了一盏盏青灯,红腰走入那里,那里的灯就立刻亮起来,后面的灯就会熄灭,所以看到红腰是永远走在黑暗中。 忽然一道笑声传了出来,不男不女:“不管是谁让你来的,那个人都犯了个致命错误。” 这声音就在红腰耳朵边响起,红腰立刻顺着声音看过去,那里影影绰绰闪现出一个人影。 首先是高挑的身形,接着出现了那人的样貌,斜眉凤眼,唇薄鼻悬,居然是个还算细皮嫩肉的男人。 让人怀疑黑暗中这把阴森的声音是不是眼前的男人发出的,就听到他阴笑了一声:“我是公子的侍从,你随我来吧。” 红腰看着他,这样的长相,却有这般雌雄莫辩的嗓音,这个男人看起来也不正常。 那人阴鸷地盯了红腰一笑:“还不走,难道你以为到了这还有回头路。” 红腰发现这个男人真是跟吉娘一样,似乎都有种神经的疑神疑鬼气质。 红腰慢慢道:“你方才说让我随着你走。” 可是他分明杵在这,却让她向何处走。 男人脸色僵了一下,手里提着的青灯照的他更吓人,他捏紧了灯,立刻拔腿朝前走去。 男人走了两步,在前头冷笑道:“听吉娘说你不怕,我倒不是很信,现在看看你的确是有个好胆子。” 红腰低着头没说话,如果没有情绪表露算是胆子大,那姑且她便认下了。只是这里如此安静,断然不像是有五十多个女人在的样子,那她昨日听到的那些尖叫,莫非正是幻觉? 男人站在一扇门前,脸色更冷,手里的灯照亮了门上的雕花:“你自己进去吧。” 红腰走到门前,看了男人一眼:“还未请教尊姓。” 男人提着灯的手僵硬了下,粗暴地睨了红腰一眼:“姓姬,姬无双。” 红腰听见了,却没什么表示,伸手正要推开门进去。 姬无双在身后嘲讽:“连敲门的规矩都不知道吗,得看公子什么时候想见你,你才能见得着。另外,身为公子的侍妾,竟然询问别的男人名字,真是不知羞耻。” 真是不知羞耻,红腰隐隐约约在不久前也有什么人这样说过她,可是她分明不曾做过僭越的事。 她回神看着姬无双:“可是我只问了你的姓,是你告诉我你叫姬无双。” 问姓跟问名可就不一样了,此人为红腰带路,问他姓氏可算是一种礼貌。 姬无双再次脸上一紫,就冷然道:“但愿你在公子面前,也可这么机灵。” 伸手递过来一瓶药,冷冷地:“喝下去。” 红腰看着那药,大约又是什么迷药毒药一类,让她暂时失去意识。这世上的人,总以为让人失去意识,才会让他们有安全感。 红腰喝了药以后,姬无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红腰站在门口,抬头看着雕花的木门,良久才抬起手敲了敲。 等了很久之后,也没有动静,红腰只好又敲了敲:“阎公子,婢……婢子红儿。” 但阎公子似乎真像姬无双说的,根本还不想要见红腰,理睬都不愿理睬。红腰便在门口抱着膝盖坐了下来,一边看着前面尽头的黑暗。 也就是不知过了多久,红腰听见身后的门里有声音,接着是粗重的喘息,门一下打开来。 因为红腰早有预感,所以这一下并没能让她跌下去。 红腰慢慢地转回身,看着面前的高大人影,低声道:“阎公子。” 红腰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人要用“公子”来代称,那分明就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只剩一口气的人,脸上的皱纹比皮皱还多,那双眼睛被皱纹挤得好像看不见了。 如果对外宣称,一个丑陋年老的男人要找年轻貌美的侍妾,只怕是此人再家财万贯,那些姑娘们也不会飞蛾扑火。 看到红腰居然清醒,阎公子非常震惊,接着,那高大的身影朝后面退开了几步,恶狠狠说道:“好大胆子,滚开。” 红腰盯着他那张脸,可惜的是那脸上皱纹太多了,她无法分辨出阎公子是不是真的在愤怒,或只是想要掩饰什么。 阎公子见红腰一动不动盯着自己,更加的震惊,先前那些女人,都是看见他就尖叫,最好的也不过故作镇定,一旦他要求她们靠近,就都原形毕露,巴不得逃远。 阎公子心想,如果她们不是那么不识时务,也不至多受那么多苦。 红腰就这样和阎公子对视了一会,阎公子忽然冷笑着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露出了他身后的雕花木床,红腰看见一双雪白的脚,就在雕花木床的后面,那是一双女子的玉足,就那样趴在地上面,只是那双足,已经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 这里的所有女人,除了吉娘外,好像所有人都皮肤异常苍白,眼前这一双脚,就苍白的像是死尸。 就在红腰这么想的时候,那双脚忽然抽动了一下,能动的当然不是死尸,红腰心头一跳。 阎公子嗓音阴森:“你在看什么?” 红腰看到那双脚在颤抖,好像是地上的那个女子在害怕的发抖,就好像痉挛一样。 阎公子忽然冷笑一声,伸出手,一把把红腰抓了进来。 红腰便扑到了房间内,一阵熏香的味道扑到了红腰鼻子里,连红腰都能闻见的味道,一定是浓烈到一定程度。 红腰也没有再站起来,就这么跪在地上,只是眼睛依然忍不住偷瞄地上的那双脚。 可是这双脚却不见了,短短功夫,好像是床后的人把脚缩了回去。 阎公子粗暴地捏住红腰的纤细玉颈,阴笑着:“你很想上本公子的床?” 红腰被逼的向他看去,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慢慢说道:“看公子脸白体虚,应该不宜操劳过度,婢子建议公子还是好好养身。” 阎公子脸上那双眼珠几乎要瞪了出来,“你管的太多了。” 再这样下去红腰可能会窒息,那就会很麻烦,所以红腰想把阎公子的手给搬开,可是阎公子看着老,想不到手劲却不输给年轻人,红腰简直像是小鸡被拎了起来。 无计可施的情况下,阎公子忽然大发慈悲放开了她,红腰护着脖子,尽力想咳嗽出来,却也只是徒劳做个样子。 阎公子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地上渺小的红腰:“要是还想活着,就别像刚才那样不识时务。” 红腰当然想活着,她不打算去触阎公子的霉头,看来能让那么多女人要死要活的人的确不会是善茬。 阎公子向前走过去,红腰犹豫要不要跟上,就看到阎公子走了几步之后,冷冷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红腰赶紧起身跟了过去,一直来到那雕花木床的后侧。 她看到了那里果然趴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只是好像已经人事不省,身上只盖了一块薄被,身体的其他地方,和她的双脚一样苍白。 阎公子盯着红腰:“把她拖出房间。” 红腰心头一跳,看着阎公子冷笑的眼神,她立刻低头看着那个女子。 那女子身量比较高,看着比红腰重不少,红腰伸出自己的胳膊手,细细的有点可怜。 红腰试探地问阎公子:“拖到哪里去。” 阎公子冷笑:“拖到门口,自有人处理她。” 可这女子似乎还没死透,刚才那脚颤抖的一下,和现在的毫无动静。 阎公子说的自有人处理她,让红腰想起昨天来的路上,看见的那个担架上的盖着白布的身体,似乎从那里垂下来的胳膊,就是和眼前这具身体一样惨白色。 阎公子目光冷酷,红腰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慢慢地弯腰,抓住了那女子的脚踝,抓住的一瞬间,红腰感受到一股冰凉传入手心。 可是这肌肤下,分明还有纹理在跳动着。 029章 人皮公子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把女子费力地拖出床后,看着远远的门口,颇有些泄气。 而那阎公子就那样事不关己站在床边,他分明才是罪魁祸首,怎会有人如此邪恶,看着自己犯下的事一点都没有感觉。 红腰发现烛光下,阎公子的脖子上,有一圈揭起的皮,好像蜕下的蛇皮一下。后来她一下子意识到,那不是蛇皮,而是阎公子的脸上,罩了一层人皮面具。 难怪看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那么诡异,原来,是因为这个。 那根本和吉娘她们一样,是一张更彻底的“假脸”。 阎公子好像发现红腰在看他,冷笑道:“是不是觉得本公子很丑,还是很恶心?” 红腰把那女子先松开,捏了你酸疼的胳膊,垂头道:“婢子不识得美丑。” 阎公子好像被逗乐了:“不识得美丑?那就是你不怕本公子的原因?” 红腰这才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反正她也暂时拖不动地上的女子,不如歇歇。她说道:“公子难道以为,公子让人害怕,是因为长的丑。” 丑的杀伤力哪有那么大,阎公子让那些姑娘哭天抢地的本事显然不是因为丑。 阎公子盯着红腰,显然不知道这女子是真的天真还是愚蠢,“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这么对本公子说话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红腰低着头,重新把地上那女子的肩膀拖住,奋力往门口拽。可是阎公子一脚踩中了那女子的足踝,狠狠地盯着红腰:“你对霍娘子说你是逃难来的,莫非你不是陈国的人?” 红腰眼看着拖不动了,只好再抬起头:“奴婢从前是魏国人。” 阎公子的眉毛舒了开来,有些似笑非笑:“魏国?魏王贪花好色,居然会放过你这样的女人。” 红腰慢慢道:“婢子是大户人家的婢女,主人家被降了罪,像婢子这样的罪奴,当然不敢再留在魏国境内。” 阎公子目光来回地在红腰脸上扫,似乎在判断她说话的真实性,红腰倒是不惧他看,只希望他能把踩着女子足踝的脚移开。 阎公子终于高抬贵“脚”放过了地上的可怜女子,红腰再次鼓足劲把女子拖到了门口,然后打开房门,把女子放到了外面的黑暗中。 阎公子慢慢说:“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沾了血的手,怎么都洗不干净,迟早会有天报。” 红腰回过头,也不知他是说他自己还是在说她,她也只能当做没听见,摇了摇头把门带上。 转回身之后,红腰镇定地说:“那位姑娘还有些气。” 那姑娘看着更像是昏迷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浑身肌肤那么雪白,其实刚才红腰特意翻开了那姑娘的手心去看,手心有一层细细的老茧,显然不是养尊处优的大户小姐,而是干过了粗活的。 所以那一身雪白皮肤,更是不可能天生的,难道说到了阎公子这里的女人,都会变得这般? 这阎公子,虽然说出了那样的话,可不像个会怕天报的人。 烛火吹灭之后,这屋里像是个阎王殿,阎公子的声音轻佻又阴森:“小丫头,你还不过来?” 红腰盯着黑暗里,说道:“看公子这样,已经中毒已深,连一日如厕都得要人伺候,又哪里还能对婢子人道。” 红腰耐着性子说的心平气和,白面车夫是个用毒高手,他专门把最恶心难以想象的毒药拿出来让红腰试药,这其中有一种就是阎公子这样不人不鬼的样子。 阎公子的身手简直快赶上了一代高手,那手就捏住了红腰的脖子,大有把红腰就此灭口的力道。 可他掐的是红腰,又哪里能掐死,红腰还能腾出余力挣扎一番:“公子爷与其惦记着天报,不如自己减轻一点孽报。” 阎公子的声音都变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红腰脑子一片空白,嘴里却已经迅速回应道:“我家祖上是行医的。” 阎公子呼吸粗重:“你最好老实说,是谁派你来的,不然本公子让你知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是什么滋味。” 这世上的人大抵威胁起来都没什么创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是他们能够想到的最吓人的词,可是生死不能这种事情对红腰来说,又哪有什么不同。 红腰于是道:“婢子说的句句实话,公子若不相信,请随意处置婢子。” 这话一说出来,果然脖子上那双手就松了,阎公子虽然还是色厉内荏,但却只剩下干巴巴的威胁:“要是让本公子发觉你在扯谎,你晓得什么下场。” 红腰面色不变:“奴婢晓得。” 阎公子松开了红腰,红腰连喘几声粗气都没喘,就对阎公子道:“请公子歇息。” 后半夜阎公子几乎没有搭理红腰,红腰猜测多半之前那个被拖走的女子已经某种程度上“满足”了阎公子。 红腰曾偷偷打开门,又看了一遍门外,她用手一摸,房外已经空荡荡,女子看来是被“处理”了。这样没声没息,可不是光有钱就能做得到的,比如白面车夫那种顶尖高手,多少钱都收买不来。 替阎公子处理事情的人,想来也是这一类的。 第二天,门外头传来吉娘卑微的声音:“娘子恭请公子起身。” 打开门的却是红腰,吉娘看见红腰待了一晚上好端端的出来,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损失,眼里射出一阵妒火,可她的笑已经固在了脸上,还是和和气气的“表面”样子:“公子起了吗。” 红腰回身看了一眼,才看向吉娘:“他让你进去。” 接着红腰走出了门,若无其事说道:“我先走了。” 吉娘恼怒:“进了这里的人,不能再回到地上去,你以后,只能在这里生活。” 红腰的脚步停住了,她委实没想到这点,她的目光看向了一排排黑暗中的屋子,撇去地下这点不谈,这些屋子就像是开在阴间的阎罗殿一样阴森。 吉娘手指着一间房:“你的房间从这里数的五十八间。” 红腰反问了一句:“五十八?”她难道不是第五十“九”位侍妾吗? 吉娘眸色清冷:“提醒你一声,你可不要进错了屋子。” 红腰看了看她,便转过身,数着旁边的屋子走了过去。 等她的身影隐没在了尽头,吉娘才狠狠咬了一下嘴,推开了面前的屋子,温柔地叫道:“公子……” 红腰数到了第五十八间屋子,这一路走来也没有声音,好像前头那五十多间,根本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声。 红腰在门口站了站,目光继续往尽头看过去,那前头,不知道隐在黑暗里还有多少间房,这阎公子到底还想要娶多少个侍妾才满足? 红腰推开房间门以后,空气中有一股冷香。这个房间有人住过,红腰第一个想法冒出来。她首先摸索到了桌子,从桌子上面发现了蜡烛,却没有烛火。 如果一直在这样的黑暗中,红腰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像那些女子,皮肤变得透明起来。 确认没有人跟着她以后,红腰从自己的头发里,扯出了一条银箔包裹的长簪,拆掉外面的银箔,露出了里面的火折子。 红腰吹了一口气,火折子亮了起来,照亮了这个房间。 之前吉娘子让五个妇人给她搜身,又找了由头换掉她的衣服,只有头发里这根银箔,吉娘只是扫了一眼,就放过了一边。 所有人都不懂得灯下黑的道理。 红腰果然在墙壁上找到了一幅画像,那画像上的女人十分美丽,而且红腰前不久才认识。 那就是在赤丽城,已然疯了的姬柔。 红腰猜测这里所有的房间里,应该都有这样一副画像,那些如花似玉的侍妾们,活在黑暗里,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一个挂在墙上的女人侵犯了。 红腰正准备按照计划,把画像取下来,忽然之间,她发现她的脚踝被一只手抓住了,那手冰凉的十分可怕,就好像真是从地底伸出来的一样。 红腰立刻火折子晃了过去,看到了一张潮湿苍白的脸,女子的嘴唇还在哆嗦着。 红腰五感迟钝,也只有等这手真正触碰到了她,她才堪堪发觉了。可是在之前,肯定这女子就已经爬向了她。 女子咯咯地笑着,龇着牙威胁红腰:“你竟敢私自在房间里点火,看我告诉公子,把你处死!” 点火就要被处死,这是想要住在这里的人烂在黑暗里。 红腰认出了这张苍白无比的脸,是那个“五十八个”。第一天带着红腰走下来这个黑暗世界,却又猝不及防被绝望拖进去的那位。 那时她惨叫的厉害,连红腰都认为凶多吉少,可是很显然这女子还活着,虽然不能算活的很好。只是,她为什么会躲在本来属于红腰的房间里? 红腰望着她,心思电转:“你已经被阎公子传染了病症,迟早要死。你如果放开我,也不对吉娘告密,我就救你。” 看女子这幅模样,阎公子肯定不会再见她,她既然那么希望红腰来了她就能逃过一劫,想必不愿意这么死。 030章 画像女人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女子眼里骤然掀起的光突然死死盯着红腰,仿佛不相信一般:“你说什么?” 红腰说道:“你要是把我告发,最多我跟你一样倒霉,于你却没有什么益处。倒不如我来帮你,总好过你再被吉娘骗。” 被吉娘骗……这真是一把尖刀扎进去,女子顿时脸上又痛苦又愤怒,却更加死死地抱住红腰的脚。 女子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跟吉娘不是一样。” 看女子那困兽一样的眼神,红腰直截了当:“你只能相信我,最坏也不过这样,你何不堵上一把。” 人性里都是有豁出去这种觉悟的,当下女子就松了手,在地上爬着想起来,既然达成结盟,红腰也很干脆,伸手扶了她一把。 女子站起来后就道:“我从自己的房间逃出来了。我不能待在房间里面等死。” 她是第五十八个,红腰是五十九个,这女子所谓的逃出来,就是逃到了自己旁边的房间里。 女子立刻又对红腰咄咄发问:“你刚才为什么盯着那墙上看,墙上的女人跟你什么关系?” 这女子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却是有一种贼一样的敏锐。 红腰看她盯着自己,便慢慢说道:“我不认识,但是墙上挂着一个女人的画像,你不认为奇怪么。” 女子立刻眨了眨眼,目光也是盯着墙上看,得说姬柔的样貌秀美,这画上把她画的更加绝色几分,又穿着华丽的衣裙,恍如像那仙子。 女子吸了口气:“长得这般妖媚的女人,难道是公子的心上人。” 红腰自然心知肚明这个女子是谁,可她不能露出来,也盯着那画像又瞧了一会:“如果这位才是你们公子想要的人,那你们就都是牺牲品。” 也许是牺牲品这词太尖锐不好听,那女子再次拿眼瞪着红腰,苍白的眼眶好像要凸出来。 女子说道:“听说你昨天在公子房里,为什么你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 似乎那位阎公子在她们眼里真是洪水猛兽,只要待过一晚上,能完好无损出来都是奇迹。可是昨天红腰帮着阎公子做了一件“毁人灭迹”的事情,怎么都不能算什么事都没有。 见红腰沉默,女子又不信任地冷笑:“你准备怎么救我?” 红腰看这女子不是个能糊弄的,只好说实话:“你出现的太突然,我还没有想好。” 这女子既然不傻,也该明白自己的出现不在计划内,既然如此红腰也不能变出一对翅膀给她插上。 女子显然又是要杀人的眼神,这女子在这种生活中很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了,红腰不由有点不信任她的反应,但眼下已经找不出更妥当的办法。总不能真让她急了去告发。 红腰说道:“你放心,只要你隐瞒一段时间,等我离开这儿的时候,我会让我的同伴带上你。” 这算是一种交易,女子露出权衡再三的神情,明显妥协以后又撂下狠话:“你最好别骗我,不然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做鬼都不放过你,这其实是很多可怜人毫无办法之后,唯一能说的话。 红腰曾经被生计所迫,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无可奈何。她对女子点点头,算是再次保证了。 女子也很振奋起来,说道:“有什么我能帮你,我来这里已经好几个月了,我其实知道吉娘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红腰看了她一眼:“你已经来好几个月了?” 第一个反应是时间不对,在外头霍银娘曾说阎公子要一个月娶一个新侍妾,算到现在已经有两年有余,这个女子说自己来了好几个月,但她怎么会是除了红腰之外的最后一个人。 女子点点头,眼睛里露出光芒:“对啊,所以你想知道什么,最好问我。” 红腰低头想着,她实在没什么要问这个女人的,反倒因为多了一个人在旁边碍手碍脚,有些事颇不方便做。 红腰心里想到一计:“你去你房间看见过吗?” 女子眼神有点不像刚才锐利,飘忽道:“我们都是不许点灯的,像你这样偷偷带火折子进来,要被吉娘瞧见,你的下场可……哼……” 那就是没看见过,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那女子眼神里的神采出卖了她。 红腰立刻说道:“那现在我们就去看看。” 女子露出吓一跳的样子,还故意耸着肩膀,觑眼道:“要是出了事你来负责。” 红腰道:“我来负责。” 这女子不过是找个心理安慰罢了,要真的被人抓包,红腰倒霉,她还能跑了不成。 红腰和女子打开房间门出去,猫着腰,一点一点开始往前走。 这底下隐藏的房间数十百间,这阎公子有多大的财力人力,修建这样的房间只怕也需要数年时间。 红腰摸到了一扇门,从女子手里抓过钥匙,进了房间后,才再次晃亮了火折子。 女子立刻从红腰身后探出头,眼睛贼亮盯着四周看,自己住了几个月的地方,不知道其全貌,看起来女子也是很不甘心。 红腰把火折子直接对准墙,果然那里也挂着一张画像,和另外一张服饰稍有不同,但总体还是那张脸,姬柔。 那女子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姑娘我本应该嫁给那位腰缠万贯的富户老爷,都是那个霍老婆子把我骗来,说什么这里有荣华富贵,真该诅咒她不得好死!” 红腰无心顾及她的悲惨命运,她的手伸到了壁画后面摸索,这世间没有贪欲就会少掉很多危险,富贵险中求而已。 红腰摸到了一个暗格,正想打开,忽然看到旁边的女子,便不动声色缩回了手:“你们在阎公子的房间里,通常都做些什么。” 红腰还是需要弄清楚阎公子圈禁这些女子的原因,虽然她很想以身试验,但看吉娘和阎公子对她的反应不知道何时能信任她。 女子眼神里露出戒备:“你问这些干什么,你自己不也伺候过公子。” 红腰对这女子的神经质已经很有了然,想了想,索性拉开了自己的脖子里的衣襟,火折子凑近以后,脖子上那道骇人伤疤就露了出来。 伤疤经过一夜呈现紫黑色,血液堆积还有五个硕大手指印盖在上面,红腰非常清楚这视觉效果足够让女子刮目相看。 女子果然色变,接着脸上却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一般:“公子这么对你?原来看吉娘对你的态度,还以为对你有什么忌惮。” 红腰把领子拢起来,接着看那女子,女子有些不情愿地卷起袖子:“我们身上都没有疤痕,进来的时候吉娘给我们验身,一定要是清白好女,才能服侍公子。” 这大概也是她另眼相看红腰的原因。 红腰闻到了这屋子里有一股香味,她明白她肯定已经迟钝很多,所以道:“你们知不知道吉娘在你们屋子里放了什么香。” 女子立刻兴冲冲:“这香叫芭蕉美人,吉娘说公子最喜欢这个味儿,所以每个侍妾的房子里都点了这种香,好闻吧?” 红腰嗅觉失灵,但这种味道姑且算是好闻,可是白面车夫介绍的天下剧毒有两种,一种无色无味,一种是诱人清香,只有刺鼻难闻才是最劣等毒药。 红腰略一思索,对女子说道:“不如我和你换个房间。” 女子迷茫了一下,接着警惕瞪眼:“你有什么目的?” 红腰耐着心说道:“我虽然暂时没有办法救你,但是我们身上没有辨别身份的东西,如果让她们以为我是你,那你就不用再伺候阎公子。” 话说的有点隐晦,但女子立马懂了,眼睛里燃起光,如果她和红腰换了房间,那么当她们找五十八号的时候,红腰立刻就能代替她去。 但如果她们想要五十九号去,那五十九号正好是红腰。 女子一时兴奋的有些难以相信:“你真的肯这么帮我?” 红腰马上道:“我们现在在一条绳子,只要你不出卖我,这点忙没什么。” 女子思虑再三,狠下心道:“好,我就住在你的房间。你要遵守你说的话,不许把我供出来。” 红腰干脆地答应:“放心吧。火折子也给你。” 女子欢喜地接过了红腰的火折子,探头探脑地打开房间出去,听脚步声约莫往红腰的房间去了。 红腰等隔壁的脚步声进了门,才立刻走到画像前,再次摸到了那个暗格,手指一动,暗格就掀了起来。 红腰拔下头发上另一根簪子,取出火折子晃亮了,果然看到里面有一样东西。 一个方形的盒子,上面是繁杂的锁孔。 “红儿,你找到盒子的同时,这盒子就成了你的命,盒在你在,盒毁你也死。”九王轻柔的话语,依稀响在耳边,让红腰忽然起了一阵冷意。 但是这盒子的体积,她贴身带着显然不太现实,想了想后,她当机立断把暗格重新关起来,转身退开了壁画前面。 这盒子现在就是她的命,她必须想办法除掉阎公子和其他那些女人,把盒子带到地面上,送给九王的面前。 031章 再上贼船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再去阎公子房间的时候,就赶上阎公子发脾气,正在奋力地摔东西。 然后她带着东西走进去,被阎公子故意丢了一碗茶水,泼了一脸,红腰安之若素地走过去,脚步都没停一下,杯盏里面是吉娘特意吩咐的果茶,好像一点也不以狼狈为耻。 红腰说道:“这茶里放了枸杞,正好给公子降火。” 可是阎公子听她这话却更火了,他骂道:“为什么这么久才来,从没有女人敢让本公子等上这么久。你去哪儿了?”他脸上皱巴巴的人皮显得更面目可憎。 那时候去哪了,红腰正忙着和那女子折腾换身份,不让那些妇人发现她们换了的事情。 每天,妇人们按照房间去挑选侍妾,她们本身并不记得这些侍妾,因此红腰这个主意才显得有点用处。 有一种毒药,可以让人认不出人的脸,简单来说,那些伺候阎公子的五旬妇人,不认得他所有侍妾的脸孔。 那些妇人冷漠地重复说规矩的语调,机械地动作,都昭示了她们已经远远神志不清。 红腰小心地避过地上的碎片残骸,说道:“婢子刚来,路还不熟悉,因此来迟了。请公子见谅。” 阎公子盯着她的脸,可惜红腰脸上的表情实在是乏善可陈,他不耐烦地让红腰把茶给他递过来。 喝了茶以后,红腰才发现阎公子脖子里的肌肤,似乎细腻了一点。 就像一夜间返老还童,回复了青春。 阎公子晃着手臂,问红腰:“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公子似乎也有些神神道道的,红腰不厌其烦说道:“婢子现在是公子第五十九位侍妾。” 阎公子忽然不屑地嗤笑一声:“那些女人都是为了钱才来的。” 红腰想,那些女人恐怕也没的选择。她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阎公子看着她:“那你呢,对着本公子这张脸面,你也不感到恶心。” 是什么让红腰有这种比钱的诱惑还强大的精神定力。 红腰看着他:“婢子说了,婢子辨不清美丑。” 说了这么一会儿阎公子就开始体力不支了,这位“年老”公子还真是娇弱。红腰上前想搀扶他,手刚一碰到他胳膊,他就好像避讳什么一样躲开了。 “不许碰我!”他冲红腰训斥。 红腰只好把手缩回来,阎公子身上好像还有一种年老人身上的酸涩体味,难怪这屋子中布满香料,是为了掩盖他身上的气息。 红腰再次被阎公子赶了出来,回到房间的时候,又招致那“第五十八个”的妒恨,她觉得红腰怎么能这么幸运,连着被阎公子传唤两次都毫发无伤。 被阎公子传唤之后的一段时间相当安全,那些妇人虽然是随便挑选房间,可是相邻近的房间却也不会重复选择。 红腰安然地潜伏在女子的房间内,重新找到了那个暗格,琢磨把里面的盒子带出去的办法。 也不知想了多久,红腰感到困倦涌上来,根据这具身体的反应,她既然都感到了劳累,估计来到这里,已经至少有五六日的时间。 红腰当机立断打算睡一会,便开始朝着床的方向摩挲过去。这里的屋子,里面的布置红腰猜测都是相同的,毕竟如果想要把每间房做成不一样的,耗费的精力必然不同,虽然阎公子看起来不缺钱也不缺人,但是他显然不是连这些“侍妾”都会顾及到的人。 红腰碰到了硬邦邦的床板,打算躺下来的时候,发现旁边的枕头实在有些歪,那“第五十八个”不知道是怎么凑活了这些日子,长期睡下去岂不成了歪脖子。 红腰便去搬那个枕头,可是底下似乎牵了一根线,让枕头纹丝不动。 红腰不信邪,便用了全身力气去扯,这一扯不要紧,枕头还是没有动,倒是身底下整个床板掀了过去,她顺着床板滑到了一个漆黑的通道里。 红腰差点被迎面扑来的灰尘呛死,等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地下的一个什么密室中,这密室倒是周围都点着灯,并不昏暗吓人。 红腰还没等站起来,就感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抵在了她后腰,一道阴柔的嗓音响在耳畔:“你可真有本事,居然能找到这儿。” 红腰听出了这个声音,她稳住一动不动,叫了那人名字:“姬无双。” 姬无双握着匕首,冷笑着在红腰耳边说道:“你知道如果我现在把你提去公子门前,等着你的会是什么下场吗?” 红腰干咽了一下口水,慢慢说道:“你就算把我提去,于你也没有什么好处。” “谁说的,”姬无双转动匕首,绕到了红腰的面前,看着她吐出一丝阴笑,“也许公子看在我的功劳,会提前把我放出这个鬼地方。” 红腰这才发现他的脸色也非常苍白,虽然不像那些女子那般吓人,但是显然也在黑暗里生活很久了。 红腰尽量镇静地说:“我是不小心到这的,并不知道这是哪里。” 姬无双嘴角有着讥削的笑:“我相信你不知道这是哪里,却不相信你是不小心,有暗格的床只在一个房间中有,却绝对不是你那间房。” 红腰这下真是辨不清楚了,这姬无双知道的很显然比她的多,她怎么知道说下去会不会露出更多漏洞出来。 姬无双这时更加冷笑:“怎么样,说不出了吧,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却没想过被别人识破的时候。” 红腰没法子,只能直接地说:“你想要怎么样。” 姬无双眯起了一双眸,他身上穿的衣裳也是随意至极,一副即将就寝的样子,透着慵懒和倦怠。 但是对着红腰他的眸子显然很精神,片刻他笑道:“看来现在开始你的命都是我的,我如果让你做什么,你恐怕不得不做。” 这里的人是不是都各自包藏着祸心,每个人都暗地里打着小算盘,不过有算盘打才好,能把人团结起来的除了感情,就是互相利用。 红腰当即说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姬无双勾了勾嘴角:“你答应的倒是干脆,看来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了。” 可是红腰都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被迫的。 红腰看着匕首终于从自己身上收了回去,心底也是暗自松口气,她瞧着姬无双:“这里是你的住处?” 这里建造的像是密室,可是红腰这会功夫已经看到了床和其他用具,很显然是预备有人住才会有这些。 姬无双在指尖玩弄着匕首,挑眉说道:“这里不只是我的住处,还是阎公子处置私人的密道。所以能知道这条密道的,都是再也开不了口的死人。” 这些言语的威胁对红腰早就如喝水一样寻常,她迅速看了一圈密道,发现除了自己的来路,这里似乎被封死的,没有其他出路。这可让她如何离开? 姬无双冷冷地笑了一笑:“这里只有两个出口,一个是床板的入口,另一个地方,就连接着阎公子的房间。而床板只是个单项入口,你想要沿原路返回,几乎是不可能的。” 等于说,红腰想走,只能把自己送到阎公子面前。这不跟找死没两样吗。 看着红腰色变,姬无双幽幽地道:“从你进来,本公子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居然能找到连接密室的房间,如果被阎公子的手下知道,只会迫不及待把你灭口。” 红腰很想表明发现密道并不是她的计划,但眼下情形要是真解释恐怕她更加凶多吉少,索性让姬无双以为她就是怀着找出密道的目的,这样反倒还好些。 红腰看着他:“你只要能避过阎公子,把我送回房,我保证再也不回来这里。” 红腰是真心话,她不想这样就被发现,如果被发现,她拿走暗格里的东西就成了奢望。 姬无双看着红腰的脸孔,忽地眯眼笑出来,“本公子得说,你的确是有意思,其实你何必这样着急,不如你就留在这里,和本公子做个伴,作为条件,本公子保证你的安全,这笔交易岂不也划算的紧吗?” 红腰有些虚惊,她想看出这姬无双是不是在开玩笑,可他此刻俨然就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亦真亦假也分辨不出。 红腰保持镇定,继续说道:“还请姬公子不要开玩笑。” 姬无双无趣地嗤了一声,道:“不识抬举,想同本公子作伴的女人,不知凡几。” 世上总有这么一些自信心莫名的男子,红腰以前伺候的那些人无一不是如此,大概九王是个例外。 红腰再次确认:“你可能送我出去?” 姬无双幽魅的凤眼看着红腰:“可以,不过你从这里出去后,一切举动都得在我眼皮下,想必你达成了目的之后,也没胆量再留在陈国国土,等你的同伙前来接应你走,你必须把我捎带出陈国。” 这番话真是熟悉不已,昨天红腰才自己用这番话诱惑“第五十八个”女子上了自己贼船,今日就被另一个人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032章 密谋背叛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不由看着姬无双:“阎公子将你当做心腹,你有什么理由要走。” 这姬无双一个男人,能留在这里,还单独有个密室,地位和那些朝不保夕的侍妾们根本不是一个样。得了阎公子信任,荣华富贵自然不在话下。 姬无双目光冷冷:“理由没必要告诉你,你只说答应不答应。” 红腰能不答应么,就算心里不答应嘴上也不能说,不然被困在这密室里,还不是一个死字。 看到红腰点头,姬无双嗤笑了一声:“还算是识时务。” 姬无双从桌上抓过了一盏灯,让红腰跟上他。红腰跟上了之后,才发现那竟然不是灯,而是硕大的一颗夜明珠。 即便事前红腰已经听无数人说阎府多么泼天富贵,但是这间密室里,少说也有不下二十颗夜明珠,每一颗都是可以买下一座城的财富,就这样被随意放置在密室中照明,红腰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姬无双。 对他想要离开这里的理由更加不得理解。正所谓人生追求不过就是两样,这财富可谓所有人穷极一生巴不得的,这姬无双天天睡在财富堆里,居然还想着背叛给他这些的主子。 真是人心不可揣测,人不可貌相。 姬无双的脑袋后头好像长了一双眼睛,虽然没有看见红腰,却冷笑说:“知道为什么你跟那些侍妾一样,都落到了现在这个下场吗。” 红腰冷不丁被他叫醒,看见他傲慢无比的姿态。 姬无双说道:“女人哪个不是听说阎府富贵就昏了头想挤进来,也不看看底下都藏着什么,进来了才后悔,哭喊着要出去,晚了!” 他这话真是冷酷尖酸,却让红腰不由想起了那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自以为通晓事事,说的当然也有几分道理,却终归是鼠目寸光。 姬无双讽刺了红腰的身份一通,本以为她会反驳,回头却看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地根本没有反应。 姬无双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 红腰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婢子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事。” 姬无双很想不问,但还是忍不住:“什么故事。” 红腰说道:“从前有一个很富贵的公子,每天山珍海味享用不尽,后来有一天他出门看见了路边快饿死的穷人,就觉得想不明白,于是问身边的人,‘为什么这些人不吃肉汤’?” 都快饿死了还不吃肉糜,那个富贵公子大概在想这个很“深奥”的问题。 姬无双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手上捏着夜明珠都快走到了密室的通道口,他忽然间回转过身严肃盯着红腰,问道:“你可是在骂本公子?” 红腰于是看了他一眼:“婢子哪一个字让公子觉得是在骂你?” 姬无双捏着夜明珠的手变形,再次转过身看着密室的门,手掌拍在了旁边的雕像上,密室门便应声开启。 红腰有些紧张,会不会遇到阎公子,姬无双冷笑说道:“你放心,这个点阎公子并不在房间内,你可以从这里出去,尽快找到你自己的房间,好好待着。不过你回房间的路上要是遇到什么人,本公子可保不了你。” 不用他保,他能遵守约定把红腰带到这儿,红腰已经谢天谢地。红腰猫着身子才走进阎公子房间,看到里面确实没有别人,才放下心来。 她想要对姬无双道谢,转身发现,密室的门毫不客气在她面前关闭,姬无双没感情的声音冷冷传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 看着关闭的门,红腰也不敢再停留,夜长梦多,她赶紧溜到了房间门口,小心开门走出去。 又是长长的黑暗通道,庆幸这五十多间房子是连在一起,红腰默默在心里数数,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五十八间房。 刚一开门,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捂住嘴,将她拽进了屋子里。 “五十八个”女子冷漠地盯着她:“你去哪儿了。” 真是刚摆脱一个,又来一个,红腰没办法,先挣脱了自己的嘴,才能说话:“我去找出路了。” 女子不相信地说:“这儿没有出路,只有通道一个出口,被吉娘派的人把守着。” 红腰不假思索说道:“我知道,所以才要找出别的出路。” 女子将信将疑,又发狠:“你可不要诳我,我告诉你,只要我把你交给公子和吉娘,你绝对会下场比我惨!” 红腰安慰她:“我知道,你放心,只要我能找到出路,我们俩都会从这出去。” 安慰好了这位神经质姑娘,红腰心有余悸地准备躺下休息。忽然她心里一动,问那女子:“你来这里许久,见过姬无双了吗?” 红腰莫名其妙被摆了一道,要是能想方设法从旁打听到关于这个人的一些信息,至少能占据一丝主动。 女子一听这个名字,顿时就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姬公子?你见到姬公子了?” 红腰看她那副样子,有些觉得自己问错了人,只好道:“曾远远瞥见过一次,有些好奇,我以为这里只有阎公子一个男人。” 那女子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忽然神秘莫测地笑了笑:“要问姬公子,你得问吉娘。” 红腰越发奇怪,吉娘难道连姬公子都能管得?可是姬无双那样的跋扈,可不像是受人管制的样子。 那女子再次撇了一下嘴角,竟有一些嘲讽道:“别人瞧不出来,却瞒不过我的眼睛,吉娘跟姬公子之间十有六七有私情。” 红腰再次受到了惊震,眨着眼看着那女子,在说到吉娘和姬公子有私情的时候,她发现女子苍白的脸竟然也有一点泛红。 红腰不由得说出来:“难道你也喜欢姬公子?” 那女子顿时脸色一紧,好像一个幻想中的人顿时清醒了,她欲言又止地盯着红腰,却好像说不出反驳的话。 红腰理解了,在这么个暗无天日的环境里,五十多个女人,只有阎公子和姬无双两个男人,一个男人丑陋年老喜怒无常,一个是还算年轻俊美的男子,两人放在一起更增添对比的冲击力,女人的那种小心思马上就被勾了起来。 女子忽然慌张地说道:“我不待在这了,我,我去你的房间里。” 女子立刻跑了出去,一副欲盖弥彰的心虚样。 红腰发现眼下的事还真是棘手,哪天要是真的将女子和姬无双一同带出这个地方,保不准女子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姬无双自己不知道是否了解他已经被这里的无数女子放在心底“思慕”着。 这可如何是好。红腰心里想。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红腰回过身,如果不是她的神经已然修炼的十分坚韧,此刻俨然是神不附体。 姬无双翘着腿,如公子拾花一般,雅然翩翩地坐在那张连通着密道的床上,脸上带着讥削的笑。 红腰在心里再三定了定神,才朝着他走了过去:“你方才还说,这床只能进不能出。” 姬无双有些鄙夷:“自然是骗你的。哪个赌徒会将自己的底牌亮出来。” 很好,他肯承认自己是赌徒,这比完全不知所以要好的多。 红腰走的离床进了一些,目光瞄了一眼,完全没有看出那床有何门道。可惜姬无双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是最有力的证明。 红腰问他:“你听见了多少。” 姬无双双手撑在床边,眯眸一笑道:“我要是你,就不会找那么个累赘当同伴,等你被卖了,连后悔都没机会。” 红腰可不需要他教训:“我没有选择。” “谁说你没有选择,”姬无双啧啧两声,“她能告诉的无非就是吉娘,你也听见了,只要有我在,你说吉娘是宁愿相信我,还是相信她?” 红腰再次发现这男人果然是厚颜无耻,他听见了“五十八个”说吉娘和他有私情,他便脸不红气不粗地承认了下来。还用此作为谈判的筹码。 姬无双冷笑着:“只要你交给我,我可以让那女子永远告不了密。” 红腰想自己永远也没办法这么冷血,她打断姬无双:“不需要,我们之间的交易不包括其他人,你要是想从这出去,就不要节外生枝。” 姬无双讥削地翘了翘嘴角。 看到姬无双的目光瞥到了墙上的画像,红腰心跳漏了一拍,她尽量表现的若无其事,仿佛那不过是个普通画像。 幸好姬无双没有问,扫了一圈屋子后慢慢道:“现在你我是同坐一条船,我必须看看你值不值得信任,本公子可不想花了大力气,最后却帮了个没有本事的人。” 红腰看着此人那张脸,就说道:“姬公子要是本事通天,想必此刻已经重见天日了。” 讽刺不是红腰的喜好,但遇见这种不知好歹的人,讽刺的话说的倒也顺。 姬无双阴鸷地看了红腰一眼:“这已经是你第二次瞧不上本公子了。” 红腰说道:“公子多虑了,既然刚才说到我们是同坐一条船,自然应该互相帮忙,以公子对这里情况的熟悉,我们逃出去一定能事半功倍。” 033章 关系匪浅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姬无双显然很不屑,他冷冷瞧着红腰,说道:“有话直说。” 拍马屁这事红腰还是不擅长,她顿了顿,说道:“我想回到上面一趟。” 姬无双干脆地道:“不可能,来的时候吉娘没跟你说清么,只要下来的人,没有人能够上去。” 这个地下全部是封闭的,如果红腰不能离开这,就是有通天本领也使不出来了。 红腰思索了一下:“我不是要离开,只是像吉娘和另一个女子那样,偶尔到上面去,要怎么才能做到。” 姬无双眯起了眼睛,半刻一笑:“你想给你的同伙送信?想的倒是好,只是你以为阎公子跟吉娘想不到这点?不是他们充分信任的人,根本没有机会到外面。” 阎公子和吉娘如果是吃素的,也不能够这么久都不被人发觉异样。 可是红腰来了这里,又怎么能这样就放弃,她在心里盘算着别的法子。 姬无双忽地露出狡黠一笑:“还有另一种人可以离开这里,你在来的路上也看见过。” 红腰不由一怔,开始回想自己下来的经历,却忽然间脑袋一懵,她想起来那个在担架上,被两个妇人抬进来的女人。 姬无双慢腾腾说道:“死人。” 此人真是又尖刻又阴毒,单从这点上来说,一点不输阎公子。但红腰却没法质疑他的话,如果姬无双这么说了,那就说明活着的人真是没办法从这里离开。 姬无双伸了个懒腰:“就知道不能信任你这个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就敢闯进这里,哪天你被抬出去的时候,可别拉本公子下水。当然,你就算想拉,本公子也不会让你如愿。” 他说着躺在了红腰的床上,故意露出几分慵懒和风流。 可红腰又不“爱慕”他,当下只做眼瞎了,走上前说道:“阎公子得的是什么病?” 姬无双看红腰不解风情,已是不满意,说道:“这我可不知道,不过,他娶了你们这么多美妾,想必……哼哼……” 阎公子把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却又莫名其妙找了这么多相似年纪的女子,以红腰对眼前的观察,多半不是“好色”。那些女子的皮肤都那么白,除了不见阳光的原因,一定还有别的。比如,她们可以为阎公子“治病”。 红腰心里突突地跳着,姬无双忽地凤眸一笑:“你有没有听过江湖上一种传说,说的是采阴补阳,通过吸取女子身上的阴气,可以给自己延年益寿,不然你觉得阎公子为什么每隔一个月一定要一个新的女人?” 这些女人又不是给他侍寝,看红腰的遭遇就知道了。阎公子根本已经不能“人道”。 但是这种采阴补阳说,根本更是胡说八道了,红腰可不认为姬无双说的就是真的。 姬无双不屑道:“信不信有你,本公子先走了。” 姬无双很快就“嫌弃”地走了,他决定不对阎公子告密,可要是过段时间,红腰没有展现出相应的“能力”,他毫无疑问会放弃这个盟友。 红腰想来想去没有好办法,作为一个婢女,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深思熟虑”了,可是距离九王那种“神机妙算”显然还有很大距离。 她决定搏一把。 红腰去找“五十八个”,威胁她,如果她什么都不肯付出,别想让红腰带她出去。 “五十八个”果然怕了,犹犹豫豫半天,终于吐露了所谓“实情”。 这实情却只是让红腰大呼上当。 “五十八个”说,其实她每次,刚被拖进去,就闻到阎公子屋子里的熏香,之后就开始人事不省,那原来是一种迷香。 怪道阎公子第一次看见红腰,发现她居然还清醒,会那般神情。 红腰本不该保持清醒,也是因为红腰“特殊”的身体连毒药都能化解,自不会被迷药迷倒。 红腰特意拉开“五十八个”的手,想查看有无伤口,“五十八个”却神秘兮兮地说道:“不可能找得到,她们都说,是阎公子把她们送进了地狱,吸取阳寿,直到阳寿被吸尽为止。” 这种神经兮兮的说法只能说明她们已经被阎公子折磨的神志不清了,显然不能让红腰取信,虽然红腰也觉得蹊跷,那阎公子到底做了什么,就算这些女子身上没有伤口,可是看她们的样子,分明经历了什么。 红腰决定赌一把,就是她决定弄清阎公子到底在捣甚么鬼。 听见好几个时辰以后,房间外的漆黑通道里,传来女子的呜咽声,似乎是别的什么侍妾被拖去侍奉了。 红腰摩拳擦掌,准备出去“一探究竟”。可是她还没有迈出门,就被“五十八个”死死拖住:“你想去哪儿?” 红腰挣脱不开,对她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到底被阎公子夺走了什么东西?” “五十八个”瞪圆了眼睛:“我只想活着出去,不想找死。” 红腰发现姬无双说的真对,这女子就是个累赘。红腰吓唬她:“看你这脸色也活不了多久了,你要是什么都不敢做,就等着阎公子把你榨干,反正死了也能出去。” “五十八个”虽然神经质,但是的确不经吓,红腰这么一说,她的手就抱不住了。红腰趁机推开她,打开门走出去。 “五十八个”顿时又狗皮膏药一样贴过来,抱着红腰胳膊说道:“我,我跟你一起去。” 红腰实在没办法,只能任由她扒着,两个人慢慢地沿着房间墙壁往前面挪。 “五十八个”倒也乖觉,在房间里那么闹腾,出来之后倒是一声不出,她倒也知道性命攸关,越是怕死越是省心。 两人就在黑暗里摸索,也不敢说什么。忽然看到前头有灯亮起,已经接近了阎公子的房间。 门口,四个雄壮的妇人守在那里,像是四个地狱守门的母夜叉,红腰之前进去的时候根本没有。 “五十八个”憋着气,对红腰耳朵说:“每天她们拖我们来,又把我们拖走。” 红腰被她的口气弄得痒,也不理她,勾了勾自己的小指,指甲弹了弹,便有微微的粉末朝着妇人的方向吹去。 那四个壮的像牛一样的妇人忽然像是绵羊一样瘫在地上,发出雷一样的鼾声。 “五十八个“目瞪口呆看着,她盯着红腰,一副快憋死了的样子。 红腰怕她又啰嗦,放倒了妇人之后,就迅速朝着阎公子半开的房门移动,“五十八个”想靠近又不敢,在黑暗里露出一张惨兮兮的脸。 红腰顺着门缝往里头看,只见宽大的雕花床上,阎公子正压着一个女子,和她交颈而卧。 似乎阎公子虽然不能人道,但是对女子的觊觎之心还在。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必要弄出那么多侍妾出来。 就在这时,阎公子抬起了头,似乎是在对着空气呼吸。 红腰看见他满嘴的血,而他身下那女子,耳侧上有个伤疤,在不停地往外冒血。 呼吸了几下之后,阎公子继续埋下头,吸允女子伤口流出的血。 红腰听见旁边响起大口的呼吸声,似乎谁就要尖叫起来。 她想也不想地转过身,一把捂住了“五十八个”的口鼻。 “五十八个”眼睛快要瞪出眼眶,幸亏红腰反应的快,不然此刻尖叫声已经惊动了屋内的那位“饮血”公子。 千算万算,万万算不到这些女子只是阎公子的“血库”,而之所以要这么多女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时间把血“养”出来。 红腰拖着“五十八个”就走,脚直接踢在地上的打呼噜的妇人身上,反正她们睡死了也不会醒。 红腰中途不断听见“五十八个”喉咙里发出的哀嚎,闷在嘴里像杀猪一样。 真是的,这点阵仗都吓得没了魂,真要从这里出去,面对战乱频频,她打算怎么过。 红腰好不容易在黑暗中走了许久,才将“五十八个”和自己关进了屋子里。她摸着头上的冷汗,甚至来不及查看是不是自己的屋子,先把女子放开了。 “五十八个”浑身抖着,嘴里不停地说:“血……血……” 看着“五十八个”那苍白的脸,早就被阎公子放了不知道多少血,就算现在后怕,也是晚了。 红腰说道:“看到了才好,看到了你才知道你要逃。”如果不逃走,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五十八个”很显然又犯了病,开始捂着脸哭。 红腰很快发现这间屋子果然不是她们的,因为被“五十八个“折腾的忘记了数数,她为了保险起见,特意往前面多走了好几间,这里应该是还没有侍妾住进来的新房子。 红腰摸索着,果然在墙上发现了挂着的画像,这里每间屋子,不管住人的,还是没住人的,都挂了姬柔的画像。 姬无双今天在房间里时,目光曾经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墙上画像,似乎云淡风轻。可是他装的虽然像,还是瞒不过红腰这双眼,姬无双很显然认识姬柔,而且关系匪浅。 姬姓是陈国国姓,单凭相同姓氏不足以说明什么,可是,红腰宁愿觉得这两人之间是有什么。 034章 姬姓宗主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走近“五十八个”,女子尖叫着跳开来,条件反射指着红腰说道:“你别想用你指甲缝儿里的东西对付我!” 红腰本来对这女子还有点期待,看来她真的已经是走火入魔,眼下这种情况,和红腰之前遇到的很像,越害怕越容易出事,这女子再这样一惊一乍,迟早红腰被她牵连了进去。 红腰干脆利落地弹晕了她,指甲里的粉末一闻就倒,在这之前红腰从没有放任自己的指甲长的这么长,就为了方便藏东西。 红腰拉住“五十八个”的肩膀,用力把她拖到了床的边上,塞进了床底下。 “你就在这等着吧,等我办完了事,再来把你带出去。”红腰对她说道。 暂时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麻烦,至少这段时间就让这位侍妾好好待床底睡觉吧。 如果阎公子每个月都要找一个新侍妾,那红腰剩下的日子可不多了,她要阻止下一个女子被害。 红腰摸出了这间房间,开始一路往回数,她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做了标记,数到第九个房间的时候,终于到了位置。 那么说来,“五十八个”现在所在的房间是六十七间。 在心里记明白之后,红腰干脆利落准备第二个计划。 红腰和九王的约定,是红腰打听清楚阎府的一切之后,要给九王密报,如此九王才能带着白面车夫和她接洽,也就是说,只有收到了红腰发出的线报,九王才会出手救人,否则红腰生死难测。 用线报换性命,在九王手下生存一向这么泾渭分明,反正红腰对此也没有异议,九王比她从前伺候的主人更冷酷也更理性,红腰反倒觉得这样的方式她很适应。 为今之计就是怎么出去一趟了。 红腰没有时间一步步取得阎公子的信任,得到像吉娘子那样可以自由出入的地位,所以红腰只剩最后一条路。 装死,红腰很拿手,甚至拿手到和真死没有区别。 但这个法子红腰只有一点担心,就是在她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拿什么保证她一定能顺利到了外面,就算是到了外面,又怎么确保她能在正确的时间点醒过来。 所以这个法子其实冒险极了。 红腰思前想后,也只有自己那位“盟友”,姬无双。 红腰顺着床板滚了下去,这次她颠颠簸簸滚到了密室里头,夜明珠的亮光提醒她没有找错地方。 这整间密室,大概是地下最亮堂的一间屋子了。 可是红腰居然没有见到姬无双,这里的陈设还是和上次一样,只是明珠似乎更多了一些,红腰找遍了密室角角落落,都没看见这位姬公子。 有些小小的慌乱之下,红腰忽然想起姬无双说的,这间密室,只连通两个地方,一个是红腰的那张床,一个就是——阎公子的房间。 红腰仿佛一下子明白了姬无双在哪,她目光瞪着那扇青绿色的木门,有些通体发凉。 到了这里以后,很多事情不由得她控制,发生意外也是在所难免,比如此时红腰就陷入了极端的被动中。 红腰先深呼吸,然后她发现了这间密室里,居然没有床,这不能不说是很奇怪。 就在她想着这方面的时候,忽然面前的青绿色木门打开来,一道白色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出来了,或者说,进来了。 红腰即刻躲在一旁,可是这屋子里实在太亮堂了,亮堂的红腰根本无处可躲。 姬无双的样子像是喝醉了,可是他抬起头,双眼则是血红色的。 红腰惊得甚至忘记了躲藏,就这样和姬无双对上了眼。 再次在密室里看到红腰出现,姬无双的脸绿了,忽然,他强硬地关上了身后的木门,接着大步朝红腰走了过来。 红腰见状不妙,这人怎么好像生气了,她还没想好怎么应对的时候,姬无双已经是一把抓住了红腰的手腕,把她提了起来。 近距离看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珠,红腰别提多心惊,姬无双这是怎么了? “你还敢来?”姬无双挤出话来质问。 红腰飞快地说道:“我想到了出去的方法,实在迫不及待告诉你,毕竟我们还是盟友。” 强调盟友二字,姬无双希望没有失去神智,天可怜见,那“五十八个”已经不顶事了,现在要是连姬无双都疯了,她可真就是孤军奋战。 这段时间红腰觉得有了盟友的感觉,似乎还很奇妙,所以想到可能会失去,心头多少还有点遗憾。 姬无双血红的眼就好像涂了一层红腊,他见红腰微微发白的脸色,似乎找到了有趣的,忽地冷笑了出来:“这么快就找到了,看来很有本事嘛。” 说着,红腰被他丢了下来。 红腰揉着酸疼的手腕,一边看向他:“你的眼睛怎么了。” 这个样子的姬无双还是怪怪的,或许原先红腰把他当成这里唯一还正常的人,现在这个唯一都开始不正常了。 姬无双狠狠揉了揉眼睛,看向红腰冷笑:“怎么样,这就是阎公子给我下的毒,你还想试试嘛?” 红腰不想试,但看着姬无双的脸色,她忽然有点同情,怪不得他也想走呢,原来阎公子说是把他当做心腹,却也这样对待他。 这就有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了。 姬无双看到红腰的神情,他似乎一下子有些冷漠起来:“有事快说。” 红腰赶紧道:“我想让你帮我见到阎公子。” 姬无双一愣,慢慢地眯起眼看着红腰,这个要求显然连他都感到了不寻常。 红腰赶紧解释:“我注意到了,阎公子挑选侍妾虽然随机,可是两个相同的人,最短也会相距二十天以上,所以我需要尽快见到阎公子。” 相隔时间越长,自然是方便那些女子“养血”,看的出来阎公子是想让这些女人能够长期为他所用。 姬无双手上把玩着一颗明珠,眸子在明珠的照耀下好像发着红光一样,说不上的诡异。 红腰瞧着他:“只有你才有办法,能让阎公子不拘泥二十天的时限,提前召我‘侍寝’。” “啪”,夜明珠被姬无双倒扣在了桌子上,姬无双冷冷笑着:“你想见阎公子是吗?他现在就在这扇门的后面,你,要不要见他?” 红腰平息着胸口涌动的气流,她来的似乎真不是时候,今天姬无双的心情显然不太好。但不管什么脾气的主人,婢女都要迎难而上。 红腰语重心长对他说道:“姬公子,我现在只有你能信任。” 姬无双生性好像有一点点傲气,这种年轻气盛的公子爷,一般肯服软不吃硬。 姬无双挑了挑眉,凤眸看着红腰,发出低低的笑声,“红儿,你可真会说话。” 红腰一怔,来了这里以后,还是第一个人这么喊她,虽说吉娘要她改名做红儿,可是真正的主人阎公子,却好像从来没这么叫过她。 所以一时间,红腰仿佛觉得九王在面前。 姬无双懒洋洋地靠在了桌子边,眸子虽然还是红色的,却看起来也没那么骇人了:“我知道了,你不就是想早些见到阎公子,没有问题。” 红腰吐了口气,终于让这祖宗点头了,她若能见到阎公子就好办了。 姬无双看着红腰,他竟然也没问红腰要见阎公子是要干嘛,倒是眼眸深处有一抹讥削:“红儿,我很期待,你到底怎么飞出去。” 看来姬无双不闻不问,是想看看红腰有什么惊喜可给,难为他在黑暗中关这么久,还有这样的恶趣味。 红腰目的达成,一时看着那青绿色的木门,有些发懵起来。 姬无双既然就在椅子上半躺下来,一手支着头,挥开衣袖笑着对红腰道:“你不听我的话擅自下来,想要离开却是不可能的,看来你今夜只能和我一道了。” 红腰看着他的样子,暗暗揣摩如果她只能和姬无双待在一起了,那么姬无双会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红腰问道:“你在陈国,是什么身份?” 姬无双冷哼一声:“想掏我的底么。” 红腰道:“就是问问。” 姬无双一边眯眼假寐,一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说道:“我是陈国姬姓第五支的宗主,被陈王削了阶品以后,为谋生计,没入阎府当差,阎公子的财富足够保住我宗支不倒。” 姬无双身上虽然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但是他的为人举止手段却说明了他不会是一般人,姬姓第五支的宗主这个身份,似乎像那么个样子。 红腰看着他,神色有点莫名:“那你见过陈王吗?” 姬无双目光悠悠瞥了过来:“见过。” 红腰目光闪了闪:“那你知不知道陈王有个公主,自小就流落在赵国?” 姬无双敲击桌面的手指慢慢变得有节奏,他声音缓缓地:“陈国国境内,一直都有这么一个传说,是陈王当年,娶过一个附属小国国君的女儿,后来赵国吞并了这个附属国,那女子也就流落成了赵国臣民。似乎,他们之间有个女儿。” 035章 自投罗网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阴森森的:“这件事我知道,其实不止在陈国了,现在在赵国境内,也流传着赵国人白养了陈国国君的女儿。” 姬无双目光陡然飘过来,嘴角凉凉的笑:“红儿看来你不简单呐,本公子记得你说过你是来自魏国。” 红腰面不改色,要是这点说瞎话的本事都没有,她还怎么跟九王和白面车夫混:“你是陈国姬姓的宗主,我只是一个婢女,当初魏王想把我献给晋王,我不想死的那么惨,就逃到了赵国,正好目睹了赤丽城那桩惨案。” 姬无双眯起了眼,似乎也想起来了:“赤丽城,是啊,那里的城主监守自盗,似乎被赵国的国君秘密处决了,城主的夫人的女儿,全部都死于非命,整个城池都烧毁了大半。” 红腰认真点头:“烧的特别惨烈,据说是赵国的国君下令,担心赤丽城内还有叛徒,所以不问好坏,全部驱逐,许多百姓都因此逃去了相邻的国家。” 姬无双笑的眼睛细长:“这么看来陈国也应该逃进了不少人,可惜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倒是错过这番热闹了。” 红腰很是同情:“不过你没看到也好,那毕竟不是什么好看的场面。” 姬无双的目光忽然落到了红腰的身上,他仿佛才发现什么东西一般,眯眸啧了一声。 “你还不曾嫁过人吧?”姬无双盯着红腰。 红腰很能分辨一个人眼神的好坏,所以此刻有些不自在起来:“自是没有。” 姬无双笑了笑:“你也知道,来这里的女人,多半是风尘女子,她们的身子和嫁过人的女子已经看不出区别,唯有你,似乎还不同。” 这得看过多少女人才能练出这种眼力,莫非姬无双跟在阎公子身边已经就有了这种能耐。 姬无双说道:“你刚才说你是婢女,以你这种姿色,怎么会没有被你的主人看上呢。” 姬无双很多话看起来都是随意说的,但红腰感到他还是在试探,不过对于这个问题她真的没必要撒谎:“因为我的主人对女人没兴趣。” 红腰发现她遇见的第一个对女人有兴趣的,是一个不男不女的人,魏大监。 姬无双似乎在惋惜:“那世上总有一些不解风情的男人,不过你也不用太介意。” 红腰没有介意过,她只想快点回到黑暗中。这真是不可思议,待在这间唯一的光明房间里面,居然还没有在黑暗之中有安全感。 和姬无双胡扯到现在基本把能说的都说了,红腰干脆往凳子上一坐,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睡会。” 姬无双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红腰立刻闭起眼睛,歪在桌子上装睡。 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真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是被冰冰凉凉的凉水泼醒,姬无双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用冷水拍在红腰的脸上,冷冷道:“起来。” 红腰迅速地清醒了,她会睡着本身就是个意外,看向姬无双:“发生什么事了。” 姬无双冷冷说道:“刚才一个侍妾触怒了阎公子,现在让你顶替上。” 红腰的脑子一时没有缓过来,她没有想到,想要的机会睡了一觉就到了眼前。她赶紧站了起来,看见自己身上并没有凌乱。 姬无双见她看自己,不由冷笑:“怎么,还担心本公子在你睡着的时候非礼你?” 红腰揉了揉脸上:“我是怕见到阎公子,他嫌我失礼。” 那阎公子的脾气可不是盖的,她不打算做那往枪口上撞的人。看了看这房间,红腰不由得问道:“可是我怎么出去?” 那道连着阎公子房间的门,不用说肯定走不成,那她如何先离开这里,再到装作若无其事的不知情者? 姬无双拿起了一颗夜明珠:“跟我来。” 红腰立刻跟上,姬无双把红腰领到了一个墙角的桌子跟前,伸手推开了桌子,桌子在地上划过一道土痕,然后露出了一道暗门。 “从这里出去。”姬无双命令着。 红腰低头看了看那黑洞洞的暗门:“这里通向哪里?你不是说这里只有两个出口?” 姬无双冷冷道:“这里只是一道暗道,算不得出口,你从这里进去,没有人发现你的行踪,等到时间差不多,你再装作是从房间赶来的,正大光明敲阎公子的门。” 红腰约莫是听懂了,这个暗道,只是能够连接到外面的黑色通道中,她需要躲藏一段时间,然后再出现在阎公子门前,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她。 红腰深呼吸了几口气,临到头还是有点紧张,她看了看姬无双,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便对姬无双说道:“谢谢你。” 姬无双盯着她的脸孔,好像那上面有什么:“你是那些女人中,唯一还有脑子的,你要真能逃掉,也算我一个希望。” 姬无双难道是在这里物色能够帮他出去的人,而红腰凑巧入了他的眼? 红腰来不及细想,先钻进了那个暗门之中,进去以后,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算不得出口了,因为这里面又湿又冷,而且极小,只有红腰这种身形,才有可能通过。 正要往前面走的时候,红腰忽然想起什么,回身看着姬无双,问了一声:“你知道,为什么阎公子,会信任吉娘吗?” 姬无双的目光在夜明珠的映衬下有点冷:“那自然是因为吉娘有足够他信任的理由。” 红腰看着姬无双,缓缓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通道中。 红腰尽量不发出声音,在通道中躲了半刻钟,才敢走出去。按照阎公子召见她的时间,她此时出现不偏不倚。最重要的是姬无双这么快就让阎公子同意再次见她。 这次红腰在门口发现了四个妇人,她们被药倒过一次,醒来之后,肯定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红腰可以看见她们脸上的伤口。 她们似乎把这种怨气撒在了每一个前来的侍妾身上,怒气冲冲瞪着红腰。 这次她们瞪对了人,可是红腰一点也没有愧疚感,这些人为虎作伥,助纣为孽,她只是让她们小小昏迷了一下,给旁的人,早就一刀子下去为民除害了。 红腰低声下气地叫门:“阎公子,婢子来了。” 在漫长之后,阎公子发出一声粗暴的吼声后,守在门口的妇人才冷冷地替红腰把门打开。 红腰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阎公子还是那个丑恶的样子,眼睛血红血红好像要瞪出来,如果要红腰形容的话,他就是一个时刻都仿佛在暴怒着的君王,暴虐嗜血,要让身边的人来给他赔偿。 门在红腰的身后关起来,这次跟前面两次都不同,红腰明显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开始压抑。 最主要的,她前面两次来的时候,已经有两个无辜的女人被阎公子折磨过了,她因此逃过了两劫。 阎公子对红腰勾手:“过来。” 这个动作要是一个翩翩如玉佳公子来做,那肯定诱惑非常,便是换成姬无双或者九王,都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狰狞。 不过红腰是个不在乎美丑的人,她很听话地走了过去,还对阎公子行了个完整的礼:“阎公子。让婢子伺候您就寝。” 阎公子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他脸上那层皱纹人皮一瞬间好像要飞离他的脸面了。 就在红腰都为他捏把汗的时候,阎公子忽然粗暴地把红腰抓过来,就开始往床上走。 红腰为这一幕预演了很多遍,到了这时候还是心惊肉跳,但是她居然有种奇异的欣慰,因为她发现自打来了这里以后,她身为“人”的感觉,好像又都清晰了起来,比如恐惧,惊吓。这种感觉都开始在她身体中鲜活。 红腰在来到床边时候,一把握住了床的边沿,用的力气之大,阻止了她近乎“享受”地沉浸在自己的感受中。 阎公子看红腰反抗,抓着床沿不放,冷笑:“要不要我告诉你,之前那些反抗的女人是什么下场?” 红腰不惧地盯着他,这种豁出去丝毫不怕的表情其实很好使,因为会让阎公子这样的人好奇。她说道:“在公子告诉我之前,我想先告诉公子一个秘密。” 阎公子的眼睛似乎挤到了一起,他的嗓音有些浑浊:“秘密?” 红腰眼睛盯着他,慢慢道:“不错,一个公子一定不知道的秘密,事关公子性命。” 阎公子的手一下子紧了起来,似乎快要捏断红腰的手骨:“你再说一遍?” 这点痛对红腰还算能忍,她咬牙说道:“其实婢子说的话公子很容易验证真假,门口守着公子的那四个妇人,是不是曾被人用毒伤了?” 阎公子血腥的眼眸中出现了一丝异样,他那张丑陋的脸越来越逼近红腰:“你怎么会知道。” 接下来就是关键了,红腰脸色镇定,说道:“婢子当然知道,因为对她们用毒的,就是婢子。” 一瞬间,仿佛屋内气温都冷了下来。阎公子丑陋的脸和血腥的眼好像是来自另一个轮回。 036章 重见天日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要是怕,此刻就不会在这站着,她挺直了腰杆,却见对面的阎公子笑了。 笑的很诡异,因为在他那张脸上,任何表情都是诡异的。 阎公子轻蔑地上下看着红腰:“你拿什么下毒。” 阎公子的轻蔑之中很显然带着嘲弄,这里所有的女子都是他的股掌玩物,“新婚”时候所谓嫁衣,就是让这些女子失去羽翼的筹码。 红腰知道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冒险,但是如果她不想办法回到上面迟早是死,还不如痛痛快快拼一把。想到这,红腰更是豁出去:“婢子知道公子在疑惑什么,不如眼见为实,公子现在把外面的妇人叫一个进来,婢子便告诉公子婢子怎样做到。” 阎公子的眸子再次暗沉了下去,甚至比之前还要危险可怕,他冷冷地道:“来人。” 门打了开来,外面最靠门的一个妇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公子,有何吩咐。” 阎公子看了她一眼:“你进来。” 妇人看向红腰,通常阎公子叫她们,是为了把已经被吸过血“昏迷”的女人身体拖出去,可现在红腰还好端端站着,不知为何传唤。 但妇人没有发出一个疑问,面无表情便踏进了屋内,阎公子又道:“门关上。” 还守在外头的三个妇人,便主动关上了门。 唯一的妇人便站在原地,看着阎公子和红腰。阎公子对红腰冷笑:“她是你的了。” 红腰立刻向妇人走过去,来到面前她跟妇人对视了一眼,妇人的眼神里好像含着警告,红腰认出这妇人的脸,正是第一天来的时候对她最粗暴的那位。 真是天道好轮回,红腰一把抽出了妇人腰间的匕首,明晃晃的光芒立刻闪起来。 妇人和阎公子同时变色,红腰却拿着匕首,后退了一步,笑道:“阎公子瞧好了。” 上次把她们迷昏之时,红腰仔细查看过,知道这些妇人身上都带着匕首。她当然也不是指望抢了一把匕首就能一路神勇杀出去。 红腰把匕首放到自己的手指上,疼痛过后,割破手指流出来血。 阎公子再次眯起了眼来,却看红腰向他一笑,把匕首握在手里走向妇人,流血的手指伸向了妇人面前:“我的血中有药,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妇人恶狠狠盯着红腰,显然觉得这小蹄子敢戏弄她,真是不想活了。 阎公子却冰冷地命令:“喝。” 妇人哆嗦了一下,看了看阎公子,却只是看到一副狰狞的面孔。 妇人忍着心中不适,拉过红腰的手指,忽然间想一口把这根青葱指头咬断。 红腰虽然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但是她本能地觉得不妙,趁着妇人张开大嘴的时候,她迅速把手里的血抹在了妇人的唇上,接着闪电般缩回了手指。 妇人气的要咽气,红腰却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咽下去。” 阎公子冷冷就在旁边,妇人再有胆子也不敢违抗,忍气吞声含下了红腰的血。显然妇人也根本不知这是在出什么幺蛾子,只当做是阎公子临时起意的新鲜玩法。 她有些怨恨地盯着红腰,这小妮子竟敢撺弄阎公子这么样对待她们,看来明日她要跟吉娘告状,一定要弄死这贱丫头。 可是等妇人身体软绵绵倒在地上,她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阎公子的神色显然不是像之前那样置身事外地看戏了,他迅速走到妇人跟前,粗暴地踢了一脚妇人,可是妇人真像死了一样毫无所觉。 阎公子浑身的气息都冷了下来,他慢慢转身,盯着红腰,那眼神就像是盯着一堆腐朽的肉。 红腰迅速吸了口气跪在地上:“请公子息怒,这正是婢子要告诉公子的,婢子天生体质异于常人,血液中也带着剧毒,所以……所以,婢子才不能够伺候公子。” 阎公子的指甲呈现青黑色,似乎是长期生病导致,这时看起来像是一个个镶嵌在肉里的尖刀。他目光看着红腰,似乎辨不出息怒,嘴角甚至还有一点笑,这就让红腰更心里打突了。 “为什么血里有毒,便不能伺候本公子了?”阎公子的样子似笑非笑,而且朝着红腰走了过来,红腰也不敢动,生怕再触怒他。 直到阎公子把粗糙的手心,轻轻抚在了红腰脸侧,那指甲,若有若无刮着红腰而后的一层薄皮。 红腰寒毛直竖,她终于知道,那些女子耳后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是哪儿来的了。只是她可不想像她们一样沦为血囊,光是想想就已经一阵恶寒遍体。 “奴婢……上次来的时候,见到了。”红腰决定先说实话。 阎公子抚摸红腰脸侧的手顿住了,目光冷笑:“你见到了?见到了什么?” 红腰收着冷汗:“身为公子侍妾,自然甘愿为公子做任何事,只要能帮公子助益,只是,既然婢子的血帮不了公子,那婢子便要原原本本交代出来。” 阎公子的指甲好像随时就要割破红腰的皮肤,他的声音却有点柔和下来:“你是想戴罪立功,让本公子放了你?” 红腰干脆装出一丝怯懦:“婢子也是身不由己,如果公子愿意放了婢子,婢子一定感念公子的大恩大德。” 阎公子慢慢地说:“身不由己,莫非还有人逼着你。” 红腰尽量看进阎公子的眼睛里,虽然那眼睛实在渗人:“事到如今,婢子也就不隐瞒了,其实婢子身怀剧毒的事,吉娘早已经知道了,只是吉娘欺骗婢子,谎称婢子能为公子治病,让婢子不要声张,婢子才瞒着不敢说。可是,那天婢子亲眼所见公子的病竟然要血才能治,婢子才知道一切都是吉娘谋划,婢子虽然贪生怕死,可也不愿意做了那害人性命的人,以后到了阴曹地府,婢子都投不到好胎。” 阎公子的目光在听到红腰说道吉娘的时候,就已经变得极度阴森,可是这番说辞红腰早就演练过了,即便被他死瞪着,也是说得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番话阎公子相不相信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番话会让阎公子心里有多不安生。胡说八道的妙处就在此,它就像毒刺如鲠在喉那样,只是要让你不自在。 红腰耳后一痛,阎公子用指甲扣着她的喉咙脸色狰狞的冷笑:“原先本公子只是觉得你不算蠢笨,可没想到你如此的自作聪明,你竟然妄想把吉娘拖下水?你真是比那些女人还要蠢……” 之前早就说过阎公子看着弱不禁风,手下力气却大的吓人,红腰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掐的喘不过气。 之前她特意问姬无双,姬无双说阎公子对吉娘有不得不信任的理由,可是红腰始终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人会完全信任另一个人,也许她输就输在这种不信任之上。 那种恶心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红腰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走没走对,如果阎公子杀了她还不解恨,非要把她挫骨扬灰才罢休,那她这次肯定逃不了了。 最后一眼她看见阎公子的袖口,绣的图案和吉娘的衣服上面一模一样,看来他们的羁绊真的比她想象的要深刻。 红腰再次醒过来,就是刺目的强光让她睁不开眼睛,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有多久没有看见阳光了? 等她渐渐地适应白日的光线,看见自己全须全尾地躺在一张床上,至少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呗阎公子毁“尸”灭迹。 床前吉娘正温柔地看着她:“你终于醒了?” 红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目光盯着吉娘的脸:“我为什么在这里。” 吉娘温温柔柔地,好像并不在意红腰的冒失,始终一副善解人意的脸孔:“你一定在想,为什么你还能活着,其实你真的比较好运,在阎公子面前说我的不是,还能被从地下放出来,你该感谢姬无双。” 红腰再次听见姬无双,好像恍如隔世,这么说,是姬无双让她能够活了下来? 吉娘歪着头看着她,笑了笑:“我该叫你红儿姑娘,其实当初我吩咐人给你搜身的时候,你手指甲里那些粉末就已经被告诉了我,是我让她们不要吱声,因为我跟公子确实都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红腰看着吉娘的微笑,不难放过她眼角那一丝得意:“你大约觉得,我其实一直没有翻过你们的手掌心吧。” 吉娘轻快地说道:“其实你也不必难过,我事前曾警告过你,这些女人里面,也有外面派进来的刺客,很多人也都想对公子不利,但她们都发现不了公子最大的秘密,所以不管她们有多少手段,最终都是把自己赔了进去。红儿姑娘,其实在看到你指甲里藏得东西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有一天咱们会这样子见面。” 红腰听她侃侃而谈,似乎欣赏自己的失败让她很舒坦,其实这女人第一天的时候就有流露出敌意,只是那会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而今她终于明白了。 037章 原来你是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点点头,承认道,“是我错了,如果我知道阎公子和你的关系,我或许会换一种法子,至少不会让自己明白地撞在枪口上。” 吉娘嗤笑了一下:“我跟公子的关系,你们永远也理解不了。” 红腰凝望她的脸:“其实没有什么理解不了的,我在那底下,明明是五十九个,却住在五十八间房子里,因为第一间本就是没有人住的,那个是你的屋子。——你才是阎公子的第一个女人。” 吉娘的脸有点扭曲,其实她城府如果深一点,本可以一点反应都不给红腰,可是她太自负,总以为不该有人会发现这个秘密。 红腰这时凝望着吉娘领口的绣花,那其实是“无骨花”,只在陈国境内有,之所以红腰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因为这是那几天,白天车夫给她恶补的知识,她一时没能牢牢记住。 这种花叫枯骨生花,纹在人的身上本来不详,可是如果是同时纹在一男一女两个人身上,意义就正好相反。 红腰看着吉娘道:“我没有想到阎公子的娘子是你。” 那么多的侍妾,只是为了第一个正头娘子服务,所以那第一间房子当然不会有人住,而阎公子不相信任何人,却相信自己的结发妻子。 红腰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中了这样明显的圈套。 吉娘冷笑了一下:“知道的太多只是嫌你命长,你并不比那些女人聪明,你还在这就是个例子。” 红腰隐隐觉得吉娘从一开始的敌意,上升到了一丝杀意,红腰飞快盘算着,这女人在这地方生活这么久,保不准心里已经扭曲,她会不会控制不住理智对自己不利。口中却毫不露怯地说:“你方才说所有人都找不到阎公子的秘密,所以最后反害了自己,这话说的实在太自以为是了。” 吉娘眼中不出所料地出现了警惕,接着惊笑连连:“你在诈我?呵呵,来这套你还太嫩了,我没有自以为是,你们都发现不了公子的秘密。” 红腰紧跟着说道:“是吗?你到现在还不对我动手,我想是你不能动手吧?是阎公子不同意?对不对?” 能让吉娘不敢动手的,红腰赌只有阎公子一个,姬无双不知跟吉娘什么关系,但能动摇吉娘妻子身份的,却不会是他。 吉娘明显被触怒了,她冷冷盯着红腰瞧,让红腰充分领会到了她的厌恶,才说:“你根本不必庆幸,倘若公子真的要你活着,那也是希望你生不如死。” 说完这句话,吉娘就扭身出去了。 可她的话却得到了红腰的认同,那阎公子显然恨极了他,她才不相信他好心放过她,想必是真的不想她那么痛快死了,那样多没趣。 可是能活着红腰还是很感恩,她的手慢慢碰到了头发里,一瞬间心就凉了。她的头发是湿的,这一次吉娘搜的很仔细,不止指甲里面的粉末,连红腰每一根头发丝,都搜过了,藏在里面的任何东西都已经被收走。 红腰本以为能出来就是柳暗花明,可是她机关算尽被置于人的股掌下,这要怎么通知九王? 红腰忽然希望这次九王能像从前那样,未卜先知神机妙算怎么都行,只要能再次神一般出现。 可是这个希望很渺茫,九王也不会违背自己说过的话,确认了暗格里的东西在阎公子这里,也确认了东西安全,那么收到了红腰给的信号,九王会前来连人带东西取走。 应该说东西的主要的,红腰只是顺带的。 现在红腰人出来了,却没法发出讯号,更没法再回去拿到暗格里的东西,这才真真人财两空。 姬无双不知有没有在地下咒骂她这个“盟友”的白痴,害的他的逃跑计划也泡汤。 但红腰定了定神,地下可不止姬无双,还有一个被她塞在床底的“五十八个”,红腰从床上翻身下来,发现自己身上倒没有伤痕,行走也不费力,至少暂时她还不能放弃。 == 时隔一个月,霍银娘再次产生绝望的感觉,这次却不是因为要给阎公子挑选新的侍妾,她看着面前含笑的女子,只觉得她的笑都像是爬满了毒蛇。 吉娘在霍银娘面前则又是另一幅面孔,微微含笑着:“银娘妹妹,你说有要紧事,非要央求许大奶奶让我见你,现在我就在你的面前,你怎地却不吱声了?” 霍银娘再也装不下去,索性一跪到底,说道:“还请娘子放我一命,那个叫红腰的,只是婢妾的手下灵芝,从外面偶然救回来的,她想要报答救命之恩,为此愿意做牛做马……” 霍银娘不敢承认她跟红腰做“交易”的事,也不敢说红腰其实是被她“逼迫”,用救命之恩换她去服侍阎公子。 这样承认了,岂不就是说明她跟红腰有同伙的嫌疑吗? 吉娘脸上淡淡地,第一次没有笑容,像她这样把笑当做面具的女人,一旦不笑了,就更可怕。她也故意想让霍银娘难堪,只那么坐着不说话。 霍银娘没有办法,开始不停磕头,头磕的咚咚响,也不敢停:“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娘子知道,许大奶奶说这几天主城来了一位客人,自称九公子,他,他想要见阎府的主人。” 见阎府的主人?吉娘脸色阴晴不定起来,怎么会有人要见阎府的主人,根本是件荒唐的事,“阎府”,本身就是一个不存在的,空架子府邸。 霍银娘见吉娘的注意力转移,连忙说道:“那人说是见阎府的宅子修建的好,便上来敲门,还请求了许大奶奶,想要在府中小住。” 吉娘更不由得瞪了眼,这是什么人?竟贸然来敲陌生门不说,还提出要小住府中?她想着就问道:“这人什么人,许大奶奶也同意了?” 霍银娘脸色微赧,直说道:“那人‘好言’对门房请求,说不会白住,他便当是租住了客栈,每一日愿意付百两黄金的租金,让人禀报许大奶奶。” 吉娘心惊肉跳,百两黄金,便是她也不能当做没听到。如果真的禀报了许大奶奶,许大奶奶定会前去查探那人真假。 “寻常人哪会随身携带百两黄金,大奶奶难道不曾担心那人图谋不轨吗?”吉娘有些训斥道,她只能训斥眼前的霍银娘,却无法训斥到许大奶奶本人。 霍银娘自然知道这不是针对她,态度也坦然了道:“那人给许大奶奶看了他的扇坠,只一个扇坠就价值好几百金,许大奶奶当即就信了,还亲自请了那人住在上好的东厢房中。” 一个扇坠就值得好几百金?这下吉娘更肉跳了起来,到底来的是什么人,能富贵到这等地步? 而她现在说什么显然都迟了,人已经被许大奶奶请了进来,想要再逐出去,根本不可能。而许大奶奶也不可能听她的。吉娘其实很知道,这两年府中的财富已经快耗光了,维持阎公子的一切,都需要花费不可想象的天价。 总管一切的许大奶奶,一定是觉得手里吃紧,甚至快要维系不住,才会开始用别的手段捞金,而如果有这样一个住一晚,就愿意掏出百金的人出现,那他住多久都是有利益的。 吉娘有些不安起来,她站起身忐忑地走动,霍银娘仍然跪在地上,只是心情却已经不紧张,她来告诉吉娘这件事是对的,至少吉娘也会记她这份功。 吉娘忽然面对她:“我必须见见那个人,看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霍银娘立刻直起腰身,她知道论到对阎公子忠心,除了许大奶奶之外,只有吉娘一个最为坚固,她说道:“娘子的担心我明白,那人只带了一个随从,两个人就住在东厢房内,许大奶奶也不是吃素的,派了好几个暗卫守在庭院之中,周围也到处是眼线,倘若娘子方便,随时可以去一窥庐山真面目。” 吉娘眼中惊疑不定,她停了半晌说道:“这些措施自然是必要的,虽然他们住的地方跟公子很不想干,但是万一是想要窥伺阎府秘密的人,自然就成为大麻烦。” 霍银娘立刻居功:“婢妾都明白。” 吉娘想来想去,决定还不急着先去见人,如果说这个上门租住的九公子,是有可能对阎公子造成妨碍,那么被她锁起来的红腰身上,则是确凿地有着坑害阎公子的秘密。 无论如何,她应该先把红腰身上的弱点“挖出来”。 想明白了以后,吉娘对霍银娘扬了扬下巴:“这件事先交给你,办好了许你戴罪立功,我让公子先免你死罪。只是,你务必要将那两人观察清楚,任何一点都不能放过去。” 霍银娘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换这个机会,她连忙激动跪下说道:“娘子只管宽心吧,回去我就会向大奶奶请命,让她将我调去那东厢房,把那两人死死看在眼皮底下!” 吉娘很满意,看了一眼霍银娘,霍银娘感激涕零地离去了。 038章 没有好人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霍银娘自请去东厢房,许大奶奶当然不会阻拦,她虽然碍于金钱,同意让那个九公子和其随从进门,可是却真的无法从心底信任。 但那九公子住了一晚,第二天果真豪气地给了许大奶奶一百金,却又让许大奶奶不由笑逐颜开,谁会和钱过不去,她狠不下心把人赶走。 霍银娘到了东厢房后,就想找机会看来的客人。当时她只是在后院听到了下人回报,有人财大气粗要租住阎府的房子,等她赶到的时候,早已错过了见到对方庐山真面目的机会。 “什么人?!”霍银娘本来想鬼鬼祟祟地偷偷看上一眼,没想到她刚刚躲在灌木丛中,就听到一声冰冰冷冷的声音。 霍银娘本来装傻,不当做是叫自己,可是下一刻,她就被人拎了出来。 看到把她拎出去的男人身材高大,霍银娘脸都白了白,正想要辩解几句。 就听到耳旁再次响起一道笑声:“行了,车夫,我们是客,不要惊坏了主人家的人。” 霍银娘下意识寻声望去,下一刻就怔了怔,她不知道世间上还有如此俊美的男子,穿着一身素简的白衣,周边精心栽种的花草好像都成了他的陪衬,容颜几乎要叫万物失色。 这便是九公子?霍银娘有些将信将疑。 而白面车夫已经将霍银娘放了下来,却是冷冷发问:“你是谁?” 霍银娘赶紧挂起了笑,低声说道:“奴婢是大奶奶派来听候公子吩咐的,大奶奶一向十分好客,称既然公子住了进来,便要让公子处处满意。” 这个理由早就编好了,以主人的热情为由甚至让人起不了拒绝之意。 面前的“九公子”却微微一笑,这笑再次叫霍银娘失神几分,听“九公子”说道:“主家的好意心领了,不过我一贯不喜欢使唤人,身边有车夫陪着便足够了。这位娘子还是回去吧。” 霍银娘听对方说话柔和,语气中却透着一丝淡淡疏离,心里便有些发紧,她低头卑微地笑道:“既然公子不习惯,奴婢也不能叫公子为难,这便回去禀告大奶奶知晓。” 横竖其实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亲眼看过了这两个人,这两人没有什么三头六臂,回去告诉吉娘以后,便没有她什么事了。 霍银娘抬头勉强再一笑之后,就低头转身匆匆离开了东厢。 “九公子”的笑容变得模糊起来,看着霍银娘背影:“车夫,你说他们会把秘密藏在什么地方?” == 红腰想尽了办法,自认自己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如果不是被当做贼一般防着,她一点机会也没有,就是再次诈死她都想过。 门再被推开来,吉娘抬着下巴走进来,笑容有些危险地暧昧:“红儿姑娘,如果你肯招认你的同伙,我就对公子求情,让他给你一个全尸。” 红腰看着她,这个人是不是连招安都不会,如果左右都是个死,死了以后谁还管什么全尸,她只是这乱世中身份最低贱的一个婢女,难道还会像那些贵族一样在乎什么死后安宁吗? 吉娘装模作样地叹了声:“其实我真想不明白你们这些女人,明明自己出身低贱,又没有根基,却还总是妄想太多,难道不知道,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吗?” 想活下去,难道也是妄想太多?红腰觉得吉娘这个人才是真的得了妄想的病,她一口气把红腰打为你们这些女人,好像把自己高高在上拎了起来,难道因为她是阎公子的妻,就有了高高在上的资本? 红腰不想跟她说话,可吉娘却上了瘾,走过来到红腰面前说:“你知不知道从大晋王宫之中流传出来许多折磨人的法子,那些酷刑有的听都没听说过,你好歹有一副好相貌,到时候你从铜镜中看见自己的脸,都要被自己吓怕。” 红腰继续冷漠地看着她,她要是光说不练,动动嘴皮子红腰是不会吓怕的,而阎公子让吉娘留着她的命,吉娘显然也是费尽了心机在使下马威。 吉娘扭曲着脸,笑:“你一定觉得,你不说出主谋是谁,我们就不会杀你。” 在吉娘眼中,红腰还算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人,说出了主谋立刻会死,不说,兴许还能多活一阵子。 但不管她说破嘴皮,红腰都打定主意不理睬她,这种冷处理显然比跳起来大吵,更能激怒人。 吉娘咬牙切齿:“来人。” 门外立刻有人端进来一个东西,似乎是一碗药,红腰冷眼旁观,这就忍不住要毒死她了? 吉娘看红腰还是端着架子,不由冷嗤:“红儿姑娘,我们也看出来你不怕死,所以公子特别交代了,对你,要用特别的法子,威逼那一套对你没用。” 能看出这点,还算她不蠢。只是红腰也很想知道,吉娘又能够想出什么特别法子。 吉娘眼中露出了神秘的笑,亲自端着那碗药,说道:“你也知道把你送进来的霍银娘,之前是个什么出身,这药,就是她曾经给那些被她卖的姑娘们准备的,喝了这药以后,不管多烈性的姑娘,都会死心塌地伺候男人。” 红腰虽然还是维持冷漠,但心里已经动荡了起来,够狠,这吉娘。居然用这么下三滥的药,红腰不怕死,不怕伤,可还是个姑娘,是个姑娘就会有怕的东西! 吉娘端着药慢慢地走近,看出红腰的瑟缩,脸上的笑也畅快起来:“红儿姑娘,你早这样识时务多好,偏偏要逼着我们动手,你以为你能在公子和我的手下讨到便宜?别做梦了。” 红腰看着那药,黑褐色的药汁,像是米糊,烧焦的味道首先就让人失去胃口。红腰当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她没有忘记自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正是为了保住自己仅有的清白。生逢乱世,她作为婢女不被人摆布的尊严。 “你不用在这虚张声势。”红腰终于冷冷说道。 吉娘沉下了脸:“你说什么?” 红腰用目光盯在吉娘脸上:“就算你这药是真的,你这个院子里,有男人吗?” 吉娘脸色一僵,想要说什么,红腰已经继续说下去:“这里没有男人,除了阎公子跟姬无双,在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女人。你准备去哪里找男人来做你口中说的事情。” 吉娘简直暗恨,咬牙切齿地道:“你以为从外面找几个男人,就那么难?” 红腰不信她的威胁:“如果能找的话,你们早已找了,我猜,这里所有人手都是固定的,你们根本不敢从外面带进来人,尤其是男人。” 红腰自来这里就发现了,她没有看见过男人,这个地上的院子,更是一个男人都没有,虽然不知道她们这么做的缘故,可是这里没有男人,确实事实。 其实这里的很多事,男人做起来都更加方便,包括为阎公子开路。可是偏偏就没有。 所以红腰只能断定,这里有不能出现男人的理由。 吉娘端着药碗的手已经抠的发白,她似乎将手里的当做红腰,想要直接抠碎。她冷笑连连:“好,好,我就不信找不到办法对付你!” 那碗药被吉娘泄愤似的砸在了地上,她转身拂袖离去,还不忘吩咐妇人看管红腰。 红腰猜这里没有男人能进来,而吉娘也不至于为了羞辱她,就把她送出去,这里其实就是有进无出,让红腰出去的风险又哪里冒得起。 红腰生平第一次有些发呆,心里觉得隐隐有些什么事情不对劲。 == 九公子很喜欢到院子里闲逛,久而久之,阎府的下人丫头都认识他了。走在路上看到几个年轻的小丫头露出羞怯之色,已经是极为平常的事。 这天一个小丫头不怕死,跑到了九公子几步之内,红着脸道:“九公子,你,成亲了没有?” 这也就是阎府的丫头,她们自恃都是院子里的人,对外来人便放肆了起来。 九公子却偏过头,脸上有淡淡慵懒的笑:“嗯,成亲了。” 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问问题的那个小丫头脸涨得通红,又是来不及掩饰的羞恼,旁边看热闹的丫头也是个个瞪大眼睛,痴迷地看着九公子露出的淡淡微笑。 “那,那夫人呢?”又有一个胆大的丫头接着问道。 九公子这时候似乎思考了一下,接着,脸上露出一丝冷血而讥削的笑:“死了,被人封在石棺里,用蜡浇注,活活闷死。” 庭院中一片枯黄的树叶落下,所有的丫鬟们都脸色惨白,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九公子。那一些痴迷渴慕之心早就荡然无存,她们都沉浸在刚才听到的可怕事件里。 而轻描淡写说完这一切的九公子,则是对众位丫鬟们温和地笑了笑,转过身扬长而去。 有一个丫鬟腿一下软了,跌倒在地,仰望着旁边的人道:“去,去禀告许大奶奶,这个九公子不是个好人!” 偏偏已经远去的九公子耳力过人,丫鬟又喊得声嘶力竭,叫他听到了这话,他将手里的树叶丢到地上,踩进泥土里,嘴角一勾:“不是个好人,这府里的每一个人,又哪里是个好人。” 039章 生死故事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许大奶奶听下人回报,脸色阴沉,平白送来了百金这样的事,她当然知道不会简单,可是九公子出言如此明目张胆,却又出乎她意料。 暗想,要是这两人真有什么祸心,怎么也该藏着掖着吧,怎会当着丫鬟的面,直接把丫鬟吓白了脸。 可还没等许大奶奶想出对付的点子,那东厢房住着的九公子倒是主动下了帖子,说想请许大奶奶,和宅中的诸位女眷,一起去东厢坐坐。 在主人家做客,却还下帖子宴请主人,这还真是从未听过的奇事。 可许大奶奶也不是省油的灯,心狠手辣毫无仁慈,她正想要找机会探探九公子的底,甚至起了一丝歹意,马上就慷慨赴约。 只有霍银娘还在忐忑:“可是大奶奶,我们,我们哪有女眷?” 阎府,空架子府,却不像别的府上那样,有女主人,少主人,只有一个据说住在阴暗底下,从不露面的男主人。 许大奶奶嘴角多了一抹阴笑:“咱们怎么没有女眷?要多少有多少!” 这九公子也是奇特,止口不提男主人,宴请也只宴请女眷出席。 东厢之中,一切都还是那个样,当看到门口守着的那个冷冰冰的男人,几个女人以为这就是九公子,虽说长得俊,可一张脸也太不近人情了。 就在这时,众人不约而同地看见了院子内一棵棠梨树下站的那个人,正好棠梨花落在那个人的肩头,九公子回眸对女眷们一笑,就是那书中走出来的堂堂美男,真是让人心跳脸红。 就是几个女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所谓的“客人”九公子,一时只有许大奶奶还有当家人的风范,皮笑肉不笑说:“九公子,你请我们来所为何事?” 九公子并不着急,淡淡一笑,“请各位坐。” 院子唯一的不同,便是不知何时已经铺陈了一张巨大的榻,正好足够众人跪坐着,而现在士大夫们也都流行跪坐,如此不仅毫不失礼,还是一桩雅事。 众女人原本都不敢动,但见许大奶奶张狂一笑,走上去第一个坐了,后续霍银娘第二,才敢陆陆续续走到榻上坐好。九公子面前也放着一张雪白的榻,和他一身白衣融为一体,看着,竟有几分缟素。 见众人都坐定了,九公子方才一笑:“承蒙主人家这几日的关照,在下无以为报,所以便备下今日的宴,聊表心意。” 说的婉约又客套,有几个女子,还真受用这一套,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许大奶奶在心底冷笑,率领众女子安然坐着。说是设宴,发现九公子只是在每个人面前摆了一壶茶,难道这宴会就是喝茶吗? 有几个女子目光已经完全落在了九公子身上,倒是真的不在乎摆在面前到底是一杯清茶,还是美味珍馐。 九公子放下茶盏,摇开了扇子,温和笑道:“光是喝茶也无趣,不如大奶奶给我介绍一下诸位夫人吧,我叨扰许久,还没有认识主人家。” 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其实几个被许大奶奶拉来的女人,心里多少都有点忐忑,但见此处公子如玉,忽然就觉得这趟来的很值得。 许大奶奶也不客套,目光扫了一眼诸位女人,几个女人都露出紧张,她们很好奇许大奶奶会怎样介绍她们。 没想到许大奶奶看出了她们脸上的神情,冷冷一笑,当即说道:“她们都不是夫人,只是这阎府买回来的女奴。” 几个作陪的女人顿时脸色灰白一片,尽管早有准备,但许大奶奶既然拉了她们来陪客,没想到会这样当面落了面子。 那九公子倒是一片讶然神色:“哦?那不知女主人何在?” 许大奶奶再冷笑:“这府里,从来就没有女主人。” 九公子似乎皱了皱眉,说道:“既然开衙建府,怎会没有女主人,莫非此间主子还没有娶妻?” 看他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许大奶奶还不怎么,旁边作陪的女人们倒都苍白着脸低下了头,只要一提到这座宅子的主人,她们就不由得浑身不自在。 许大奶奶说道:“倒是娶过女人,可是那些女人都命太薄,熬不到进门就没了。” 在席间跟客人谈论这些,很显然太晦气。可是不仅许大奶奶没有反应,连作为客人的九公子都没有异常反应。 九公子反而露出一丝兴趣,说道:“想不到府上还有这种事,我往年游历四方,倒是听说过,要是一所宅子风水不好,冲撞了太岁,宅子里的人便都会落得个凄惨下场,包括嫁进宅子里的也会受到牵连。” 许大奶奶神色变了变,看向九公子,这狂生竟敢诅咒她的宅子风水不好?简直无法无天! 九公子却好像无所觉,已经笑着带过了这个话题:“既然宅子没有主人在,那我这客人也随意一些,索性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吧。” 那些本来惊惶不定的女人总算找到了一个出口,听故事,总不会惹祸上身吧,她们不由得看了许大奶奶一眼,想不到许大奶奶没有表示反对,淡笑了一下道:“好啊,老身在这宅子里待了很久,也想知道现在的外面是怎样一个模样。” 九公子见许大奶奶同意了,便摇了几下扇子,如同席上的贵公子一般,笑着一一对在座的女人给了一个眼神,口中徐徐就说道:“既然大奶奶有此要求,那我就讲一个现在发生在外面,最最热闹的一件事,都知道现在五国表面和平,实际上每个王都认为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适合坐拥这天下。” 这九公子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在座的人脸色更凄惨了一分。这,居然妄论天下局势,这要被随便哪一个君王听到,可不只是一个死那么简单! 可是九公子无视了众人脸色,侃侃说道:“其实他们这个愿望也不过分,就在大约三十年前,这天下,岂不就是只有一个君王在么。” 在座的人都只想要立刻站起身逃跑,远远地装作聋子,只当做自己今日没来过,可是许大奶奶一个凌厉眼风,制止了有此心的人,这是警告,这些女人们立刻想起来,如果得罪了许大奶奶,她们也只有一个死字。 所以所有人都面如土色地坐在榻上继续听“故事”。 九公子的嗓音如同清泉一样温柔好听,可是再好听的嗓子,也不可能盖过话里的内容:“那个时候天下只有一个君王,称为帝,古书上的帝者,古为上天,万人之宗,自然就跟现在五个王心中所想一样,一个人坐拥九州天下。可惜这位武帝虽然当了皇帝,命运却十分不好,他不知道作为一个帝者,一定要有为了帝位杀尽天下的决心。武帝希望天下昌平,对下面的五个诸侯王也是十分仁慈,不仅给了封地,还给了无数的兵权,他以为这是施恩,可以让五大诸侯王更加忠心地保护国土,却不曾想,这些恩德,都被五大诸侯王当做了扩张势力的筹码。” 说到这里,九公子似乎十分惋惜地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为谁惋惜。他看了一眼已经麻木不仁的女人们,笑的更温和:“虽说几位都是女眷,但在这世道,即便是女眷,也更清楚这些权斗阴谋。五大诸侯王暗自看谁都不顺眼,私底下摩擦不断,甚至惊动了武帝,武帝这个时候,依然没有引起危机,其实如果这时候他及时把兵权收回,软禁五大诸侯,那么现在这个乱世,也就不会发生。可谁知,武帝却下了另一个决定,他把五大诸侯王召回帝京,想要劝服他们不再纷争。武帝太心软,总觉得五大诸侯陪着他打下了天下,便是跟他一条心,实际上,五个王早就心怀各异,甚至有人起了心思,想要取代武帝,自己登上那至尊之位。” 许大奶奶这时候冷冷说道:“权位之下,谁能抗住诱惑。” 九公子闻言莞尔一笑,对许大奶奶说道:“大奶奶说的极是,其实怪不得五大诸侯,他们的野心,一半也是被武帝养起来的。如果武帝在夺取天下以后,立刻就杀尽了他们,固然会落个残暴的名声,却可以让天下百姓得到真正的太平。” 许大奶奶冷眼看着九公子那张过于温润如玉的脸,冷笑道:“看九公子的年岁,最多也不过弱冠,对于好几十年的故事,居然也知道的这么清楚。” 九公子温和地笑笑:“自然是家中有长辈,这段事总也不是太久远,若说天下没有人知晓,却是不可能,顶多是敢说不敢说罢了。” 许大奶奶的目色已经十分危险:“看来九公子倒是个敢说的。” 九公子这时候喝尽了杯中酒,两颊依然笑意缱绻:“左右在这深宅之中,除了在座诸位也没有别人,诸位总不至于把我这话传出门。” 说是这么说,他却好像没有看见,这里除了他,已经是每一个人都如临大敌。 许大奶奶扫了一眼旁边的女人,暗含警告,对九公子道:“请公子继续说完故事。” 040章 ‘阎王之府\’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九公子看诸人都没有“意见”,笑了笑,温和的嗓音继续在院中流传:“说武帝把几个诸侯王都召回了京城,设下了和解宴,几位诸侯这次倒是团结一心,都准时进了宫赴约,武帝一番劝说,五个人都表示和解。武帝自然很欣慰,以为是自己的话语起了作用,他自然想不到,这次的进京,五个人早已经私底下勾结一气,甚至,偷偷地把各自手上的兵,都带到了京城门外。” 席间,有一个女子把持不住,已经晕了过去,只可惜,即便晕了,那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许大奶奶吐出了一句:“把这没用的女人拉走。” 说实话,许大奶奶本想敲山震虎,可是还没等她带来的下人有动作,就感到旁边一阵冷风,那个原本远在院子门外,冷冰冰的白面车夫,竟然瞬间到了众人跟前。 二话不说,将昏迷不醒的那个女人抗在肩上,直接抛出了院门外。 这一抛起码抛出了十多丈,虽然外面都是草地,这是这么远一甩,也不知那女人还有没有命在。 许大奶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不到这九公子的手下如此狠辣,甚至不介意摆她一道。 她目光冷冷看向九公子,却见到九公子还是言笑晏晏的:“我也知道诸位女眷胆子小,如果还有害怕听这个故事的,现在当场退出,我绝不追究。” 尽管这么说着,刚才白面车夫不留情面的杀手,早已让众人包括许大奶奶胆寒,更加觉得,有这样身手的随从在旁边,这个九公子果然不像他表面那个样子。 九公子等了一会,说道:“那我们就把故事说完,其实武帝虽然宅心仁厚,却也不是庸碌之君,否则当初也不能镇守天下。所以武帝做了后手打算,这个后手,一直等到五大诸侯联手攻入了帝京,杀了武帝之后,才发现满皇宫中,都找不到武帝的玉玺。没有玉玺,他们谁也称不了帝,而武帝被杀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让这五个人,彻底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谁都不肯放弃称帝的机会,所以,现今天下,才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说完后,九公子喝了口茶润嗓子,笑笑的看着诸人,就好像在等着诸人对这个故事给一个反应。 可是在座除了许大奶奶,都成了“活死人”,两眼发直,脸上无神。 许大奶奶张了张嘴,也是半晌才说道:“不知道武帝临死前,说的究竟是什么话?” 竟能让五个诸侯再次势同水火,把天下生生割裂成五块,到今日民不聊生的地步。 可九公子却笑了笑:“这最后一句话,单是猜也能猜出几分,我相信大奶奶也心里有数。” 许大奶奶目光扫了扫他,忽地清冷笑起来:“公子讲的这个故事,终归还是不太适合我们后宅妇人,什么国仇家恨,我们却是不知道的,既然公子来了阎府,不知有没有兴趣听老身讲一讲这阎府的种种。” 九公子摇着扇子兴致翩翩:“好啊,请大奶奶讲。” 许大奶奶捻起了手腕上一串佛珠,眯着眼睛念念有词:“其实九公子之前说到,一座宅子如果冲了风水,那么宅子里的人也下场凄惨,最惨的自然是死于非命。老身要讲的,就是一件发生在后宅的事情。这宅子的主人倒称得上是个富翁,只可惜不太会做人,有一年,这富翁从临县买来了一个女子,这女子相貌美丽,天下男人都好色,却都忘了红颜祸水这个词,都说买来的这女子,天生有精魅的面相,富翁的妻子更是时常劝告,却被富翁当成了善妒,而更奇怪的,则是自打这个女子进门,几乎每个月,宅子里都要莫名其妙地死上一个人。” 九公子摇扇子的手变缓慢了,眯着的眼睛盯着许大奶奶瞧。许大奶奶本就年老色衰,脸上的皱纹一圈圈有点阴森,配合那个语气,简直如同凉风灌入毛发立起。 许大奶奶接着说道:“这样反常的事情,当然引起了富翁妻子的注意,她跟随富翁十几年,是个很贤惠的女子,心知家中的事情,一定跟那位被买来的女子有关,因为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可是富翁的夫人明里暗里,都查不到那女子的把柄,因此只能苦劝富翁,希望他将女子送走。富翁虽然也知道宅子中总是死人不正常,可他俨然已经被那女子迷了心智,说什么也不肯把人放走。富翁妻子没办法,就在有一日,陪伴了夫人二十多年的老嬷嬷也不明不白的死去,这位富翁妻子终于狠下了决心,有一次趁着富翁出门,妻子带着人,浩浩荡荡去了那女子的院子,想要杀了女子以绝后患,没想到,下人之中,出了一个吃里扒外的,竟然偷偷跑去告诉了富翁,于是富翁急急赶回了家,看到美人眼中含泪,又看到妻子拿着刀,便头脑一热,想也不想的上前夺过刀,便砍向了结发多年的妻子。” 所有人听到这里,都是大气也不敢出,周围一片死寂,许大奶奶忽然发出了桀桀怪笑声。 有的女人干脆掩面哭泣起来。 九公子也好像是叹息了:“唉,果然是个让人伤心的故事,比起国仇,这种家恨同样也让人唏嘘。” 许大奶奶冷冷一笑:“这故事还没有完,那富翁头脑发热,砍了妻子,却在妻子弥留的脸上,看到了妻子解脱的笑,富翁陡然回想起昔日的种种,良心发现,抱着妻子痛哭,却不想就在这时,他视若珍宝的美人,忽然拿起了地上的刀,直接刺向了富翁,富翁到死都没有瞑目,可是美人却畅快笑了起来。一夜之后,富翁府中所有丫鬟下人不知原因地暴毙而亡,这座府邸也成了远近闻名的‘阎王之府’,无人敢靠近,也无人敢出钱再买下。” 九公子唏嘘不已,坐在许大奶奶旁边的女人们,已经个个饱含泪水,霍银娘终于敢说出了第一句话:“那个美人真该千刀万剐,祸害了别人一家,自己却毫无愧疚地活着。” 许大奶奶唇角勾了起来,深深看了霍银娘一眼。 九公子却摇摇扇子,慢慢地露出一笑:“倒不尽然,那位美人或许不会愧疚,但一定很可怜。” 霍银娘一惊,甚至有些不满地朝九公子瞪了过来。幸好是许大奶奶这个故事,虽然诡异阴森了许多,可是似乎把九公子刚才故事中的阴云密布驱散了不少。 许大奶奶的目光少有的凌厉,一直盯在九公子的脸上。 九公子感觉到了,却不以为然地笑一声:“我凑巧也知道一个跟大奶奶说的很像的故事,故事里那位美人着实可怜,不知道大奶奶想不想听一听?” 许大奶奶冷着脸:“公子何妨讲讲,老身也想知道,这美人怎么个可怜法。” 九公子于是悠然一笑,道:“也是一座富翁的府邸,富翁一次经商回来,带回来了一个美丽女人,想要收房,可是富翁的这位妻子,却是个善妒的,她容不下一个比她年轻漂亮的女人留在府上,却又想装的大度。她就想了一个毒计,她每个月,都秘密弄死家中一个人,然后把它归结为是美人带来的不幸,起初富翁不愿意相信,直到后来,妻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身边,跟随时间最久的一个老嬷嬷也毒死了,然后赖在美人头上,这下富翁再也不能当做没发生,去找美人对峙,美人自然没有承认,而富翁阅人无数,也知道美人没有撒谎,便不再追究。妻子这下坐不住了,她知道要让美人彻底没有威胁,只能自己动手。所以她趁着一天富翁不在家,带着人去了美人的院子,想要秘密把人处死,可是美人身边却有一个忠心的丫鬟,提前把这事告诉了富翁,富翁急忙赶回,看到妻子要杀了美人,立刻阻拦,没想到这位妻子嫉妒的发了疯,不管不顾想要杀人,争夺之中,刀被富翁拿住,不小心刺进了自己妻子的身上,妻子受了伤,富翁自然惊惶,赶紧上去抱住她,结果妻子恨极了,竟然从袖中拿出藏着的匕首,想要刺死富翁,美人看见了,立刻捡起地上的刀,想要从妻子手中救下富翁,没想到,富翁在最后关头,依然重情维护妻子,替妻子挡了一刀,由此也死在美人刀下。美人明明什么也没做,一心救人,却无端手上染了血腥,大奶奶,你说,故事中这位美人,是不是很可怜?” 同一个故事,不同的讲法,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骇人效果。原先为富翁妻子打抱不平的霍银娘,此时瞠目结舌,俨然已经不知该信谁。 偏偏这时候九公子一击掌,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其实那富翁妻子虽然中了一刀,但只是轻伤,并没有死,只是在脖子里留下了一刀很长的伤疤,这辈子怕是消不掉了。” 女人们感到身旁阴风阵阵,她们都不约而同扭过头,看向了旁边的许大奶奶,许大奶奶微微露出的脖子里,正是一道蜿蜒的,像蛇一样长的丑陋伤疤。 041章 许大奶奶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女人们仿佛受惊了一样,身子发抖,想要躲开许大奶奶。可这时,许大奶奶一张脸如同蜡像一般,忽地乍然冷笑起来! 她一掀衣袖站起来,指着九公子尖声道:“把他给我拿下!” 不管是谁知道了这件事,结果都不过一个死字。 可是她一声令下之后,庭院中依然静悄悄的,甚至更静,那些女人连尖叫都不敢发出,就这么看着许大奶奶僵立在那里,像是一出滑稽的猴戏。 却没人敢真的笑。 九公子支着额头,看着许大奶奶的模样,微微一笑:“后来虽然那富翁的府邸死了那么多人,荒废了许多年,但是这样的宅子,却也能够吸引一些别有居心的人。比如就有一个非常有钱的外地人,很多年以后一眼相中了这个宅子,那富翁妻子也就此改头换面,成了这座新府邸的管事。因为事情过去了许多年,当年的人又死绝了,所以没人知道里面秘辛。” 既然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又知道? 许大奶奶面色扭曲,却只是更阴森森地笑起来,她整个人化成一道黑障,朝九公子扑了过去! 谁都不知道,许大奶奶身手了得,了得到她骤然动作,都没有人能看清楚。 而那九公子弱不禁风,此时还浑然不觉,连嘴上的笑都没有动一动。 院门口的白面车夫骤然发动,那种冷冽的气质让人周身都泛起胆寒,许大奶奶的手爪从袖中露出,竟然是玄铁打造的兵器,吹毛断发,入肉见血。 却见两人缠斗着,院子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九公子看着一众惨无血色的女人,笑道:“故事还没讲完呢,难道几位女眷也不想听下去?” 接着,也不管女眷怎么想,怎么说,九公子慢慢地张口,依然有些温和的声调:“其实这位富翁妻子已经怀了孕,家人死绝以后,她把自己装扮了一番,混在进城逃荒的人里,摇身一变成了落难千金。这还要感谢这乱世给富翁妻子提供的绝佳掩护,在一众庸脂俗粉中,富翁妻子简直如新月脱颖而出,竟然被一城的太守看上了。而更幸运的是,当晚,陈国新继任的国君来到了太守府上,一眼便看见了献舞的富翁夫人,被美色所迷,直接带回宫中封了美人。富翁妻子从一个普通的商户之妻,一跃成了宫廷新贵,这可比鱼跃龙门有意思多了。” 霍银娘这时声音颤抖着,她留在阎府的时间最长,也最了解许大奶奶,这一段一段的故事只是让她心内发凉:“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九公子面对这个质问,却只是淡淡道:“我在这故事中无关紧要,最主要的是,富翁夫人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儿子,陈王大喜过望,立刻便立了这个儿子为储君,陈王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个儿子根本不是他的。” 霍银娘呆呆地瘫软下去,她在这阎府中服侍了数年,亲眼看见阎府之中数不尽的金印财帛,她曾经想过阎府背后的势力,想过阎公子真实的身份,可是她的想象力再不匮乏,也永远想不到这层真相。 许大奶奶似乎发狂了,就听一声母兽的呼喊,白面车夫的脸色更白一分,肩头,俨然被贯穿了一个大窟窿,血流在地下一大片。 自己的手下受伤,九公子偏偏还在说:“后来陈王在富翁妻子的服侍之下,早早就死了,富翁妻子的儿子顺利登基成了新的陈王,按理说,富翁妻子这一辈子,虽然做人的确歹毒了些,可的确是让人羡慕。后来,也不知是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还是这位妻子当真做的事情天理不容,竟然报应在了她的儿子,也就是新的陈王身上,陈王年及弱冠,突然就病倒了,一夜间老了不止几十岁,那须发皆白的样子,竟然跟已经死去的富翁那么相像。” 霍银娘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绝望了:“求求你,不要说下去了。” 九公子淡淡地勾唇一笑:“故事不说完怎么好,别急,也差不多结束了。这位富翁妻子果不愧是个歹毒的,为了给自己的儿子续命,她遍地求医,却又把治不好的医者全杀了,后来终于有一个巫医献策,说是只要娶年轻少女的鲜血,便可为陈王续命,富翁妻子当然相信了巫医的话,但她想要治好陈王,其实也不仅仅因为舍不得自己亲儿子,也因为陈王在位,给她带来的无上身份和荣耀。她不能冒险都失去这些,如果在皇宫之中畜养女人,每日为陈王取血,就算再严密,也一定会有人泄露出去。所以,富翁妻子顿时就想起来当年的那个宅子,阎王宅邸的名声已经远播,没人敢靠近一所被下了诅咒的宅院。所以富翁妻子再次改头换面,幕后操控买下了宅子,并把陈王接到了宅子中,对外宣称宅院的主子,乃叫‘阎公子’。” 霍银娘已经歪头没声息了,或许是知道,不管怎样,她已经难逃一死。许大奶奶连最亲近的人都会灭口,对她自然更没有什么留恋。 九公子笑着击了一下掌:“讲完了这个故事,我也实在想见见真正的主人了。” 许大奶奶这时从地狱发出来的声音:“你休想!” 九公子的目光终于投到了院子里激烈的比拼之上,白面车夫跟许大奶奶已经完全缠在了一块儿,两个人杀的难解难分。只是看起来,白面车夫身上的血似乎在飞溅。 有一滴血落在了九公子的扇子上,九公子伸手弹开,却是淡漠一笑。 看得出来许大奶奶是在拼命,一个高手,再不怕命,那怎么都能拖一个垫背的。许大奶奶现在就想,要把这个来路不明的九公子和他的手下都杀了,哪怕赔上她自己的命,也毫不在乎。 这时候,天空忽然绽开了绚烂的烟花,带着一闪而逝的美丽。 红腰终于找到发信号的机会了。 九公子,也便是九王,拂了拂衣袖,笑了笑:“没找错地方就好,车夫,收拾一下吧。” 缠斗的两人,一直看起来好像落在了下风的白面车夫,忽然之间眼神冷漠,在众人还回不过神来的时候,许大奶奶已经被白面车夫踩在了脚底下,脸上身上,全部都是刀痕。甚至连脖子上的伤疤,都被白面车夫当场撕扯了开来。 九王说道:“红儿来消息了,东西就在此处。” 什么故事陈王,在九王眼里根本不放着,只要东西还在这里,他的目的就只有取走东西。 许大奶奶现在就像个疯妇,一双眼睛血红的要瞪出来,九王看见就说:“这种病其实是母亲遗传给儿子的,只不过你为了自己的野心,让故去的老陈王相信儿子是他的,故意吃药延迟了胎儿的生产日子,导致本来不严重的病几乎要了陈王的命,所谓自作自受,大奶奶你也算一个。” 可怜的是祸害了那么多无辜女子,只是因为这样一个老妇的野心。 九王从榻上站起,看向那些女人,女人们包括霍银娘看到许大奶奶被制住,都是心如死灰无比绝望,霍银娘混迹风月场那么多年,连求情的话都说不出,她知道自己终归要因为一个贪字送了命。 许大奶奶撕心裂肺地叫嚷着,声音都变了形:“所有人都欠我的!所有人都欠我的!” 不过是因为丈夫年轻时带回来一个美人,心里就扭曲成这样,也是极为不易。 九王原本对这些事没有兴趣,可是他看到许大奶奶怎么都不肯认输的样子,忽然就眸内动了动,抬脚走到许大奶奶跟前,无比轻声说道:“你知不知道,当初教给你治病之法的那个巫医,是谁派去的?” 许大奶奶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茬,她腥红的眼睛瞪向了九王。 九王便淡笑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接着,众人就见到许大奶奶双目圆瞪,血从她的眼底流出来,七孔流血然后断了最后一口气。 生前作恶,死状凄惨。 富翁带回来那位美人也是个铮铮铁骨,被富翁妻子如此陷害,最后还亲手杀了富翁这个恩人,害的富翁一家不得善终。美人当然恨那个罪魁祸首,始作俑者,既然富翁妻子这样的女人都能阴差阳错嫁给老陈王,那么明珠璞玉的美人,又怎会多让,美人暗中盯着富翁妻子多年,在她最得意的时候拉了她下马,也算是报仇雪恨了。 == 红腰只是发现这吉娘似乎神不守舍,她知道如果自己再扛下去,所剩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稀少。 于是,她冒险了一把,对看守她的人说打算招供,让人把吉娘找来。 吉娘很快就来了,原本阴沉的脸孔上,也有了和悦的笑:“终于想明白了?早这个样子,不是不必受苦。” 吉娘很有创意地把红腰五花大绑,用一根绳子吊着,死是死不了,但只要活着每一刻,都是饱受折腾。 红腰尽量抬着身子,对吉娘一字字道:“我不会告诉你主使是谁,因为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你肯把从我身上搜走的信号烟放出去,不出三日,他们就会主动送上门。” 042章 我恨你们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吉娘发声笑了起来:“你当我是傻子吗,发出信号让你的同伙过来,好把你救走?” 吉娘似乎觉得自己被红腰当做了傻子,用冷冷的目光盯着红腰。 红腰早想到这一层,说道:“你放出信号烟和我放出不同,你已经知道了我有同伙,也知道他们看到信号会来,你完全可以事先设好埋伏,他们来了正好自投罗网。” 真是贴心地为吉娘着想,一切都想好了。 吉娘的表情却越发地似笑非笑:“你莫不是以为,你这样说,我就真的去帮你把信号烟放了?” 红腰看着吉娘的神情,知道吉娘秉性多疑,她能跟在阎公子身边靠的也不是一层妻子的身份。 红腰索性梗着脖子,破釜沉舟地说道:“无论你相不相信,我都不知道主使是谁,你以为他们又是傻子吗,我像现在这样被你抓住,肯定熬不住刑供出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根本不叫我知道身份,只一直用书信和我联络。” 吉娘露出阴沉的神色来:“只凭着书信,你就肯为一些面都没有见过的人卖命?” 红腰梗着脖子,瞪向吉娘:“我一个孤女,家破人亡,有人花大把银子在我身上,让我有机会不受这贫苦,还能锦衣玉食,就算冒险一次又如何?如果不被你发现,我办成了事,很快就能拿着金银远走高飞!” 吉娘极恨红腰这样的利嘴,下意识捏住她下颔说道:“我不管你怎样巧言令色,今日,要么你跟你的同伙一块死,要么你先死,反正迟早,你们谁都逃不脱。” 红腰当初深入虎穴,九王告知她的是这个阎府只是个门面样子,里面的人既不是真正的府邸人家,也不是寻常的平头百姓,从吉娘说的话中,似乎阎公子的权势俨然已经到了不管对方是谁,都能一网打尽的地步。 红腰干脆死咬牙关,实情一概不吐露,除非她吉娘真有本事读人心思,否则绝无可能从红腰嘴里知道一字半字。 红腰反倒激她:“既然你那样有本事,还怕什么我的同伙,眼下分明给了你一个大好机会,送给你一网打尽,你反过来不敢了。” 吉娘恨得发笑:“好,你这丫头这样牙尖嘴利,我倒真想看看背后指使你的同伙是个什么样三头六臂。” 红腰心里一动,这时反倒不敢说话了,都说过犹不及,趁着吉娘还有气性,她不能再多言以免再引起她怀疑。 看红腰熄了火,吉娘冷笑,转身出门吩咐把之前从红腰身上搜捡的东西拿来给她过目。 红腰被麻绳吊在屋子里,感觉到外面的静谧比一直以来的都要长。 无论如何,她能做的,终归也只能到这一步了。 红腰心里有一种异常的宁静,有点像是她决心赴死的那一刻,当初在赵家荷花池边上吊死,吊死之前那就是这样一副宁静。没有不甘心,没有怨怼,只是对即将离开人世的平静。 许多人都为了一条命在世上挣着,在离开那一刻红腰也以为自己多少会有留恋会有不舍,可是握着白绫的时候,她仔细体味了一下,并没有那许多感觉。 这人世,她努力活过了,就足够了。 红腰再次闭上了眼睛。 不吃不喝这样,兴许长长久久能饿死呢。饿的醒不过来,岂不就是永远死了。 直到这扇门再次被人撞开,是撞开,不像吉娘那样斯斯文文地走着,对她嬉笑怒骂几句。 有人慌乱地,匆忙地走进来,拍着红腰的脸:“红腰,红腰,你还有气儿吗?” 红腰觉得她问的有趣,便张开眼睛,看见了一个算是熟悉的人。 霍银娘。 霍银娘看到红腰张开眼睛,露出了狂喜的脸色:“太好了!你还活着!” 接着她七手八脚,想要把红腰身上的绳子解开来。 对于睁眼看见了霍银娘这个事,红腰有点转不过弯子,她盯着霍银娘额头上冒出来的汗,问道:“你难道是来救我的?” 红腰问的有些惊奇,有些疑惑 霍银娘这个架势真的让红腰有种奇特的感觉。 霍银娘的眼睛盯着红腰,里头有庆幸,还有幽怨:“是你救了我,你还活着就是救了我。” 嗯? 红腰眨了眨眼睛,而霍银娘终于解开了绳子,轻轻地把红腰放了下来。 看她轻手轻脚,甚至好像怕伤了自己的样子,红腰更感到奇怪,霍银娘把她放下之后,先走到门边紧张地看了看,又走了回来,对红腰说道:“现在外面没有人,你赶紧,我已经拿了底下的钥匙,你现在立刻再下去一趟!” 红腰听着这话,不知怎么就福至心灵,看她:“阎府是不是出事了?” 霍银娘虽然来了这里,明显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好像吉娘也不知道她的到来,不然何必防着被人看见。 霍银娘闻言,脸上的汗更明显了:“姑娘,我不知道让你来这里的人,交代了你做什么,但是你现在很显然还不能离开,最好的出路是重新回到下面去,我说的对不对?” 红腰看了她好半晌,不得不承认霍银娘说的都是对的。她要回到底下的原因也很明确,那个暗格里的盒子她还没拿出来,那个盒子就是她的命,她要取出盒子,从九王手中交换回她的命。 她已经确定了阎府是出了事,但她不想多事去问,能让亲手把她送进这个地方的霍银娘再次出现给她一条生路,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霍银娘带着红腰,有些紧张地走在院子里头,红腰这才发现,原来已经是深夜,怪不得霍银娘偷偷摸摸进来,捡着夜深人静,她也艺高胆大。 霍银娘带着红腰走到了一个地方,掀开了遮盖住的草皮,露出了底下的通道入口,霍银娘从衣袖里摸出了钥匙,打开底下通道的门,里面黑黝黝的,就像阎王的入口。 霍银娘看着红腰神情复杂:“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红腰对她点点头,她便是这般在这世道随遇而安生存下来,什么变故也都习惯了。 霍银娘把手里的钥匙塞到了红腰手里,并一个新的火折子,紧张道:“平安回来。” 这有点像是担忧的关心语,但红腰知道,关心是真的,不过霍银娘关心的显然是自己。 红腰握着钥匙,重新进了这底下世界。 这次归来的红腰再也不是抓瞎,而是目的明确,准备充足打算直取要害。 黑暗中,红腰抖擞精神,发现这里看似一样,似乎又不一样了,好像少了点什么。她蹙着眉,慢慢地找到侍妾居住的那一排屋子,摸索着往前数着一边走。 数到一个数,红腰振奋精神推开门,立刻冲到里面的床边,伸手往里面摸,一个软软的胳膊,看起来“五十八号”依然安在,红腰把她拖出来一看,正是那张苍白哆嗦的脸,熟悉的很。 还好,只要“五十八号”还没有被发现,说明事情多少还不算糟。 红腰伸手,狠命地掐“五十八号”的人中,“五十八号”面露痛苦,忽然尖叫了出来,“我恨你们!” 红腰用火折子拼命往她脸上照:“别吵了,是我。” “五十八号”的目光逐渐有了焦距,定格在红腰脸上,忽然有些傻呆呆的:“你是谁?” 红腰想一巴掌打醒她,“五十八号”忽然又吸了口气,怔怔道:“是你?” 红腰没空和她多言,拉起她的胳膊拽起来,问她:“你之前说的话还作不作数,还想死吗?” “五十八号”之前为了活命可是有些神经质了,这时候如果她说出一句不想活,红腰绝对不会吝惜她。 “五十八号”这时候反应倒快,一个激灵之下,瞬间说道:“你说过带我一起逃!” 红腰立刻点头:“不错,我们这就逃,不过逃走之前,你必须有这个觉悟。” “五十八号”昏迷许久已经虚弱,但依然咬着牙:“什么觉悟?” 红腰用力扣着她的手心,目光冷冽:“我手里有火,走之前,要把这个底下通道烧了。” 这是红腰早做的打算,这么害人的地方当然不能留。 “五十八号”眼底浮现出了兴奋:“好,烧了,都烧了。” 红腰点点头,先拉着“五十八号”两人离开了这间屋子。接着红腰走在前面,“五十八号”小心翼翼在后头跟着,两人都目的一致,去阎公子住的地方。 既然要放火,当然要从最底下还是放,那样才能烧的彻底,烧的一丝不剩。 红腰的手心渗出汗,也或许是“五十八号”的,两个人携了手,就好像同了心。 红腰路过自己的那间屋子,目光溜了一眼,暗格正在这间屋子的画像之后,不过,她决定等放了火之后,逃命之时回来取走。 阎公子的屋子已经遥遥在望,灯光隐隐,门前竟然也不见了那四个妇人。红腰握紧了怀里藏的火石,决定点燃以后就扔出去。 这个时候,红腰是觉得屋子里那灯光,好像一下子亮了许多,照的整间屋子都如同白昼,她距离屋子已经一丈之内,可是看清楚之后才发现,火势已经漫天。 却不是她放的火。 043章 陈国公主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不知是谁,在红腰动手之前,已经送上了一把阎王火。 红腰反应的极快,立刻推了一把“五十八号”,叫道:“快跑!” “五十八号”被红腰一推,乍唬唬就跳起来,转身没头没脸地朝着来路狂奔。 红腰眼睛盯着那着火的房间,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她几乎想不到有什么东西能燃烧的这么快! 这时,那火焰中似乎闪出了一个人影,瘦如骷髅的四肢,狰狞的脸倒影在窗户上,忽然就朝着红腰看过来。 而红腰同一时刻扭头,当先踢开了旁边的一扇门,里面传来女子的尖叫声,红腰拿着火折子冲进去,掰开了床上坐着的那个女人肩膀,就看到一张惨白惨白的脸。 “快逃。”红腰冷静地说。 那女人怔怔看着红腰,忽然好像打了鸡血一样,从床上站起来,就跌跌撞撞往外逃。 看刚才的情形,阎公子是一定活不成了。还是有点想不到,作恶多端的阎公子,就这么被一场火终结了生命。 红腰冷静了一下,立刻转身开始逃,一路踹开了两边紧闭的房门,火焰将这些房间都照的透亮,那一张张惨白的面孔就好像地狱回来的鬼魂。 这些房间之中,所剩下的女人不足二十余,红腰都对着她们喊:“出口在上面!” 被关押无数日子的女人们,听见出口二字已然眼睛冒火,又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自由在望,都顺着红腰指的方向想也不想地就冲,唯恐冲的慢了。 一时间这个地方,仿佛真的成了生灵争相逃离的无相地狱。 混乱中,红腰似乎听到有人说,是阎公子发病,不小心碰倒了烛台,引起了大火。 红腰看到一条纤细的身影尖叫着跑在通道内,有一张脸孔对着阎公子起火的房间,仿佛着迷一样的,接着癫狂笑起来! “我们都要死在这!”女子尖叫着说。 有两个人把尖叫的女子拖走,因为红腰好像是冷静地指挥着:“现在走你们就不会死在这。” 至于以后怎么样,那就是以后的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尖叫,狂笑,哭声才渐渐地停歇,红腰看着女人们一个个终于走远了,她自己慢慢平息呼吸,停下脚步,站在一扇门前。 就算身后的火势蔓延的飞快,她也得暂时把危险忘记,趁着没人,把东西拿了。 尽管这时候,红腰还是极为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确认无人偷窥,才慢慢地打开了门,闪身进去。 她快速来到那张画像前,手指摸索到机关,迅速打开墙壁后面的暗格。 红腰火折子照亮,东西依然还藏在暗格里面,她想也不想就拿出来,揣进了怀中。 这是九王交代的命,带着这个命,上去以后她才有命。 红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出于习惯,她还是将暗格推了回去,并把画像重新放好。就在准备离开这间房的时候,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起:“这就准备走了?” 红腰吓了一跳,下意识护住怀里,才看向声音来处。 床上,姬无双高傲地端坐着,如同他第一次突然出现时,一般无二的姿态。只是手里提着一盏灯,把他的脸照的青灰色,冷漠地看着鬼鬼祟祟的红腰。 一看是他,红腰心念电转,更不知道他待在那多久,唯一肯定的时,她进来以后包括打开暗格,床上都是没有人的。 事已至此,红腰定了定神,说道:“姬公子。” 刚才那把火起的突然,她还以为姬无双说不定正服侍在阎公子身侧,跟着遭殃了。 姬无双上下打量着红腰,冷笑说道:“看来你活的很好,还有命再下来。” 红腰只好扯出一个笑:“都是托姬公子的福。” 姬无双的眼睛像是那天一样变得猩红,盯着红腰看:“你方才想要做什么,一个人逃走吗,该不会忘了你我的约定吧?” 她走的时候,要带着他。 红腰尽量表现的自然,淡淡说:“怎么会忘,我正是来这间房,打算顺着通道去找姬公子你,然后咱俩一起逃走。” 姬无双声音阴凉:“如果是这样,红儿你还真遵守诺言,不枉本公子信任你。” 红腰掩饰自己眼底的情绪:“姬公子怎么说也帮过我,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做。” 姬无双终于勾起一丝笑,淡淡讽刺意味:“那就好。” 现在外面已经隐约有烧焦味传来,红腰抬头对姬无双说道:“姬公子,不如有什么话咱们出去再说吧。” 别烧死在这里,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通道内,姬无双提着灯在前面走,红腰一直保持他身后,一边打量姬无双的背影。 “姬公子,阎公子的房间怎么会起火。”她没话找话。 姬无双手里的灯忽明忽灭,晃的人眼晕,他淡漠的声音响在通道里:“难道不是你吗。” 红腰的心脏明显地跳动起来,她抬眸看着眼前的男人,或许到了这时候,她不应该试探。 红腰道:“姬公子真会说笑。” 姬无双忽然有清淡的阴柔声传来:“说笑?红儿,你身上藏着火石,难道不是打算一把火烧光吗?” 红腰捂着怀里,她的确带了火石,可她根本来不及放。这火跟她毫无关系。 看到前方越来越亮的出口,姬无双扔了手里的灯,抬头看着久违的光亮,居然嘴角带出了冷笑。 “这里就是出口。”姬无双没什么感情地说道。 红腰开口:“姬公子先请。” 姬无双看了她一眼,眼角一眯:“为何?” 红腰轻轻说道:“如果我先上去,姬公子不会疑心我把出口封上,不让公子出去吗?” 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姬无双一声轻笑,转身开始顺着台阶往上去。 姬无双看的出来真的是在地底生活的太久了,盼着墙壁的指骨都有些发白,很显然是绵软无力,而他的皮肤,在接触到上面照下来的光时,也呈现异样的苍白。 红腰站在下面,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就在他吃力地想要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就连凉薄的脸上,都浮现一丝笑来。 一朝重见阳光,再冷漠的人都会刹那失神。 所以就在他失神的这一当口,一把冰凉的匕首抵到了姬无双的咽喉。 姬无双攀岩的手顿时停了。 他的余光慢慢往后,看红腰的身影,淡淡一冷:“红儿,你这是做什么。” 红腰的脸贴过来,手上的匕首握的很稳:“我叫红腰。” 姬无双有些冷漠,问道:“你要想杀我,何必等到现在。” 红腰的声音又轻又低:“你这个人戒心极重,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有机会。” 姬无双无声地笑了笑:“你这么聪明,为什么看不出来杀了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红腰老实说道:“这我可不知道,我能知道的,就是你在说谎。你不是宗主,陈国也没有所谓的第五支姬姓家族,一个说谎的人,自然不值得信任。” 姬无双嘴角的笑有些耐人寻味:“可是我确实帮了你,没有我,你早就被阎公子杀了。” 红腰顿了顿,也慢慢开口:“的确是这样,所以我也不想走到杀你的那一步,只要你如实地说出你的身份,我可以当做我们的交易还有效。” 姬无双极为清淡地露出一笑:“我的身份对你没有什么帮助,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匕首一紧,姬无双脖子里已经多出一道血痕,显然红腰不是在开玩笑。 红腰道:“我说过了,一个说谎的人,本身就不值得被信任。” 姬无双感觉到脖子上的凉意,却依然咬着牙凉凉地笑:“这么说,今天我要么得到你的信任,要么,死在这?” 红腰看他还在虚与委蛇,干脆握紧匕首,再次一紧:“画像上那个人是陈国公主,姬柔,你能认识陈国公主,自然不会是等闲身份,你和陈王,和陈王宫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个疑问藏在红腰心里很久,姬无双的形迹可疑也是从他对画像上的人物有反应时候起,红腰装聋作哑,也是不希望没有摸清对方身份之前,引起对方不快。 现在出路就在前面,如果姬无双还不能够解释这个问题,她绝不会让这个威胁就这么走出去。 姬无双这时叹息起来,他就这么站在出口前的一步之遥,却无法再前,只好冷笑:“我也是真的失策,不知道红腰姑娘居然连陈国公主都认识,难怪对我这么不相信。” 红腰说道:“你明明认识,却装作是陌生人,我当然得怀疑你。” 姬无双这时冷笑,“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认识?可以,我现在就告诉你为什么。” 红腰屏住气息,姬无双当初看到画像的眼神,除了熟悉,还有一丝压抑极深的情动。如同看见心上之人的那种感觉。 但是红腰不会说出来,她要先据此作为判断,待会姬无双所说的,是不是真话。 “陈国公主姬柔,是陈王许给我的未过门的妻子。” 姬无双清冷说道。 044章 与虎谋皮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方才说话其实多有诈一诈姬无双的嫌疑,毕竟她也是靠着猜测,没有十分的把握。 可是姬无双接下来这句话冷不丁砸下来,把红腰也有点砸晕了。 “你未过门的妻子?”红腰有些微妙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姬无双倒是认的爽快,好像决定了打开话闸就不再隐瞒,“不错!陈王同意我娶公主的条件,就是我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下陪着阎公子,直到他断气。” 后半句话有点咬牙切齿,当然同样在地底生活过一段时间的红腰完全明白那切齿中的愤恨从何而来。 红腰的匕首忍不住就松了松:“可是你却想和我合谋,从这里逃走。” 难道他现在才发现,为了娶公主在这里暗无天日的过日子,其实是很不划算的? 姬无双脸上浮现讽刺的笑:“那是因为陈王背信弃义,我得不到我想要的,当然也不会继续在这地下熬时日。” 红腰有些心念复杂,她一时无法理清阎府和陈王和姬无双之间的关系,而当务之急却是要逃出去。 红腰想到姬柔的下场,顾左右而言他问道:“陈王如何背信弃义?” 姬无双脸色冷清,还有一丝阴翳,红腰握着匕首的手出汗,听到他说:“陈国公主已经不在人世。” 果然,红腰的眸色闪了闪,却依然不敢把匕首退下来。 没想到姬无双却冷笑出来:“怎么,还不相信?那你干脆刺死我,也省的在这疑神疑鬼。” 红腰怀疑地说:“陈王为什么单单赐婚给你,你有什么让陈王看重?” 姬无双薄唇抿了起来:“你以为这个地方,别人很愿意来吗。除了我,又能差遣的动谁?” 话音刚落,脖子上就是一松,红腰把匕首撤了下来。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红腰看着转过来的姬无双,目光幽静,“姬柔虽然是陈国公主,可她一直都生活在赵国,你又是怎么认识的她?” 姬柔在城主夫人的身边,生活在赤丽城中。 姬无双眸光晃动,嘴角幽幽勾起一丝:“她的确一直都在赵国,但我,却不是一直都在陈国。” 意思就是姬无双曾去过赵国?红腰眸中有讶异还有惊色。 姬无双开口说道:“往年我在赵国游历,遇到了公主姬柔,陈王的鹰爪查到了这段过往,所以才以给我和公主赐婚为诱饵,让我来这里。” 这解释没有什么不通的,至少红腰一时是无法验证也无法再怀疑。 姬无双看了一眼头顶的天色,唇角讥削:“能走了吗?” 他们耽误的这一会,通道中的浓烟已经滚了出来,要不是他们已站到了通风口,单是这烟就能让他们窒息。 红腰再也找不出理由留他,只能默认。 姬无双轻笑一笑,上前顶开了通道的井盖,几步爬了上去。红腰没敢拖延,几乎跟姬无双前后脚上了地面。 姬无双好像明白她想法似的,又是一阵讥削的笑。 红腰看着他:“我们必须把这通道封起来,不然火势会蔓延到上面来。” 两个人重新将通道口的铁盖推紧,严严实实堵住洞口。这样一来,洞中的火势自会慢慢熄灭。 姬无双在红腰面前伸出手:“把匕首给我。” 红腰瞧了他一眼:“干什么?” 姬无双哂笑:“我们一会儿出去,这外面还不知有没有埋伏,我会武功,你认为匕首在你手里还是在我手里更安全?” 红腰默默把匕首递给他,这个也是霍银娘塞给她的,小小的一把最多只有防身之用。而姬无双会武功的话,她握着匕首其实也不见得讨到便宜。 姬无双把匕首掂量了一下,就转身开始向前走。 红腰随着他向外走,在地下实在难以知晓时间,似乎已经一天一夜过去,现在是太阳落山,可是红腰偶然一瞥,发现姬无双已经额上汗珠岑岑,脚步都有些虚浮起来。 一个长久在地底的人,这个倒是掩盖不了,原本红腰有点怀疑姬无双,可是他这幅样子,实在是无法假装。 红腰只得暂时放下心中的戒备,而姬无双走到一个分叉路口停了一下,目光向周围张望,更像是在观察什么,接着,他笔直地朝着一个方向穿过去。 红腰也立刻跟上他,这姬无双不像是乱走的样子,她和其他那些女人都是被蒙着眼睛绑过来的,可姬无双不一样,哪怕在地底一年半载,也许他还记得出去的路。 想到那些女人,红腰猛地抬起眼,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院中静悄悄的,竟然半个人影都不见,那些提前跑出来的女人呢? 姬无双忽然冷冷盯着面前的一扇门,这门是铁做的,四周只有一个把手,只是好像锁已经生锈了。 “这就是出口?”红腰盯着问。 姬无双抬起手上的匕首,倒转过来用手柄狠砸了几下那锁舌,顿时锁链应声落到地上。 姬无双拉开把手,打开了这扇铁门。 纵使是红腰,此时也有些心潮涌动,她按捺着心情看去,眼前的景象意外地有点熟悉,不,或者说,太熟悉,熟悉的过分了。 就像是阎府的后院子。红腰之前,曾在这里待了三天,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分外熟悉。 姬无双发现她的不对,问道:“怎么了?” 红腰收敛住脸色,阎公子地下那么大工程的通道,还有她坐上马车,走了好几个时辰的路途,她曾以为可能是在荒郊的一个偏僻地方,可是没想到,原来一切都没有离开过阎府。 就像是黄粱一梦,回到原点,红腰终于能明白霍银娘为何能出现的那么及时,从后院到另一个院子,当然很容易。 红腰感觉到姬无双还在看自己,便冷静下来道:“走吧。” 她走出几步,姬无双悠悠地叫住她:“红儿。” 这声音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红腰转过来,正好看见他脸上的这一缕表情。 姬无双玩弄着匕首,目光也没有看红腰,只是他问出的话让人想到匕首泛出的冷锋:“你为何会知道陈国公主一直生活在赵国这件事,甚至还知道她从来没有回过陈国?” 民间有这个逸闻一国公主流落他乡,但是知道确有其事,还知道这个陈国公主其实从来没有踏入过陈国国土的,恐怕天下也不会有人知道。 因为这本来就是秘密中的秘密。 红腰为了逼出姬无双的实话,自己却无意中说的太多了。 红腰仿佛终于明白过来,她僵硬地盯着姬无双,姬无双却依然没有看她。 他专心地把玩着匕首,摆出耐心的姿态等红腰的回答。 红腰轻轻吸气,道:“我曾去过赤丽城。” 姬无双“哦”了一声,继续看着手里的匕首锋芒:“可是听你对事情的了解程度,显然不止是去过那么简单的。” 赤丽城人口众多,在赵王后来下旨关城之前,有数万的民众生活在赤丽城。可是没有一个确切地知道,陈国公主姬柔就生活在他们城主的庭院里。 红腰不得不戒备起来,她背在身后的手弯曲,目光也落到姬无双的那把匕首上。 她有些后悔把匕首交出去。 姬无双这时候,终于停止了手上动作,目光认真看向红腰:“我虽然在地下,也听说了那件大事,赤丽城的城主关城主监守自盗,他的夫人却早已背叛了他,投靠陈王,赵王知道以后,对赤丽城展开屠戮,城主夫人的尸首被发现,女儿姬柔也被赵王派的人杀了。” 姬无双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也很平静,他之前承认姬柔是要成为他妻子的人,现在亲口说出她的死讯,口气之中却又有一点麻木。 红腰背在身后的手心里是一把汗,她现在明白了一个与虎谋皮的道理,可是她不能就这么任由姬无双猜测下去。她相信姬无双只是在猜测,就如他说的,他毕竟身在地下,能知道的细节有限。甚至以他的情况,能知道这么多已经是十分惊人。 红腰于是盯着姬无双的眼,不让自己脸上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说道:“其实陈国公主没死。” 姬无双幽深的眸子看不出波澜,他却反问了红腰:“公主没死?” 红腰肯定地点着头:“没死,当时关城主府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人让关城主识破了城主夫人的真面目,才让这对夫妇反目成仇。关城主是想要杀了公主报仇,但是也因为有人从旁边阻止而没有如愿。最后反倒是关城主先没了命,城主夫人也是用自己的命,换下了让公主继续活着,只是公主后来自己跑出了城主府,行踪至今无人知道。” 是真的无人知道了,因为如果这世上连九王都不知道,那就没有第二个人能知道姬柔在哪。 姬柔没死,但是已经疯了。一个疯了的公主,姬无双是否还在乎。 姬无双正要说话,在红腰的身后,慢慢响起一道轻轻含笑的温柔声音:“这不是红儿么,刚出来就有心情说故事了?” 045章 无人知君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重新听到这个声音,红腰不知自己作何感受,反正一定与激动无关。 她转过身,九王依然是一身素衣,手握一把骨扇,看起来便是人间里的谪仙的样子。 而白面车夫,不用说,必在九王十步之内。 红腰先走过去行了个礼,板正地道:“叩见王爷。” 骨扇轻轻碰了碰红腰耳侧:“起来吧。” 红腰刚站起来,九王摇开骨扇眯眸一笑:“方才我和车夫看见许多女人从这院里跑了出来,就让他好心给指了个路,这会儿差不多都该出去了。” 这样说来,阎府也没有什么人在了。 至少红腰发现,理应第一时间听到动静,出现的霍银娘跟许大奶奶,都迟迟没有了踪影。这个后院,虽然一草一木还是那样,可是已经安静的像个…… 红腰垂了眼,她不该感到奇怪,九王来了,这里还能像什么? 抬头发现九王正微笑地看着姬无双,目光中破天荒地带着几缕审视,嘴角的笑意似乎还更浓了些。 红腰开口正正经经地介绍:“这位是,姬无双姬公子。” 九王露出了然之色,言笑晏晏,重复了一遍:“姬公子。” 白面车夫忽然整个人闪过来,贴着九王的身影站立,红腰这才看见他肩头的伤。 什么人能让白面车夫受伤?红腰还没有从惊奇中反应过来。 却见白面车夫贴在九王身侧,目光却深沉地盯着姬无双。 姬无双这时笑着踏前了一步,露出自己苍白的胳膊:“不用这般防备我一个病人吧?” 九王有些叹息,似乎想说什么,但看见红腰之后,又有些意味深长地笑笑,收回了话。 红腰眼皮轻轻跳动,直觉有些不对。 姬无双这时还想要上前,却见九王伸开手,用骨扇把红腰拉了过来,一边笑看姬无双:“阁下还是就站在那里的好。” 姬无双凤眼微眯,却不动声色看着已经到了九王身侧的红腰,勾唇一笑:“到了这里也算你完成了我们的约定,我已经离开了底下,那我们就此分别吧。” 红腰看他这时候道别,却也不好说什么话,加上想到刚才姬无双隐隐含着威胁的举动,若是他这时候走了,红腰多少也有点松口气。 姬无双看似朝着反方向迈步,九王眼眸眯了眯,就看到姬无双背转过身之时,手腕忽然抖了抖,手中的匕首便朝着九王笔直地冲过来! 小小的防身匕首,却被姬无双耍出了几分利剑出鞘的气势,而他这般出其不意,反手就是掷出了一刀,就算是白面车夫,也是瞬时伸手,用肉掌硬生生接住了刀刃。 血从白面车夫手心滴落。 而仿佛要走的姬无双,却又转过身来,嘴角掠过了一抹冷冷的笑。 红腰深吸了一口气,往九王身侧退了几步,武功分为三六九等,姬无双刚才这一手要是对着她,白面车夫可不会好心地出手相救。 姬无双啧一声:“太可惜了,你果然像传闻一样命大,怎么都不死。” 九王这时侧身一笑,看着姬无双:“你很想我死?” 姬无双像是忍不住嗤笑:“问的好笑,这天下有人不这样想吗?” 这天下难道都想九王去死,红腰已经退到九王身后,看着九王的背影,不能想象,一个人人都想要他死的人。 九王手中的骨扇似乎在轻摇着:“这么说你也是故意跟着红儿,不过本王也很好奇,你怎么知道红儿是跟本王在一起的呢?” 姬无双的眸子似乎闪过了一抹兴味,他看着九王的脸:“说实话,居然会有女人愿意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我都想不明白。要不是因为不相信这点,我可能更早就怀疑了那丫头的来历。” 红腰身上开始冷飕飕的,不仅因为旁边,白面车夫看着她的眼神再次像看着死人一样,还有的因为,她以为自己已经对姬无双非常小心,没想到,最后她还是成了被利用的那个。 红腰不可言说的挫败。 而她把姬无双这样危险的人,带到了九王的面前,不管最后是谁死谁活,她都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红腰再次升起了生无可恋的感受。 姬无双好像在惋惜,九王相比较就更惋惜了,他凝望着姬无双:“红儿的心眼就是太实了些,就算是我已经提点过她,她还是改不了容易轻信人的个性。” 红腰在背后低下头,她并不信任姬无双,或许她曾轻信过人,但对姬无双,她的所作所为并不能算是“轻信”。 姬无双冷冷勾唇一笑:“你杀了我的女人,还敢踏足我陈国国土,九王殿下,你是不是真的觉得这天下没有人能奈何你。” 九王摇着骨扇:“我并不想来你陈国,只是早年丢了一样东西在这,是以不得不来取走,要是叨扰了贵上,那本王在这里抱歉了。” 说罢,九王真的有些晏晏一笑。 姬无双神色冷了下来,脑中掠过刚才红腰鬼鬼祟祟护住怀中的举动,忽然心下一沉,问九王:“你会丢什么东西?” 九王双手一摊,无可奈何笑:“这就无可奉告了。” 姬无双眸中忽然精光一闪,手慢慢握向了腰间:“那殿下还是别走了。” 红腰这时的声音从九王身后传出来:“姬柔并没有死,你为什么说王爷杀了你的女人?” 死的只是城主夫人,可城主夫人无论如何不能算是姬无双的女人。 九王的笑容这时轻轻落在红腰眼底,声音也是带着轻叹:“我的傻红儿,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就是陈国的国君,姬芜君吗?你口中的姬柔,可是他的亲生女儿。” 红腰忍不住轻颤了起来,九王的话掀翻了她之前的所有认知,让她连反应的阶段都跳过了,只剩下震惊和不信。 姬芜君?怎么可能呢?城主夫人和陈国的国君昔年有婚约,生下了女儿姬柔,陈王现在怎么也有四五十岁了吧? 红腰目光落在姬无双的脸上,这样年轻,和九王也不遑多让,怎么会是那个垂垂老矣的姬芜君? 忽然间,红腰想起了阎公子,脑子里轰的一声,那阎公子的模样和年纪,看着倒像是陈王的样子。难道说? 红腰立刻对九王道:“王爷,那底下有一个叫阎公子的人,姬无双正是为了服侍他,陈王会不会其实是他?” 她不该这样公开质疑九王,毕竟九王以前从没有错过。 可是,比起阎公子,她实在觉得阎公子更像是别人口中那个陈王。 九王笑了,对面,姬无双的笑看起来更加高深莫测。 九王轻抬骨扇,微微点头:“阎公子,原来如此,你就是这样骗人的。” 姬无双抬起一根手指在嫣红的唇上轻轻滑过,行态诡异:“什么都瞒不过九王的眼。” 红腰呆呆地看着二人,九王忽然看了她一眼,手中的骨扇,慢慢敲在她额头:“红儿,你可曾见到过,这位姬公子,和你说的阎公子,一同出现过吗。” 红腰再次怔了,她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黑洞吸进去,哪儿也看不到光亮。是说她经历的一切,她以为已经看的很明白的东西,实际仍旧是一场骗局? 还是精心策划中的精心骗局。 九王露出一丝怜悯,扇子在红腰头上敲了敲就收回来。 姬无双漫不经心说道:“这地方早已被本王当做了秘密皇都,城中便有数十万兵马,我手中这烟花符一放,天下人都奈何不了的九王殿下,就要在我陈国,成为瓮中鳖了。” 说的漫不经心,内容却让人发冷。九王和白面车夫再厉害,想要逃出数十万兵马的包围圈,比痴人说梦还白痴几分。 九王淡淡的样子:“你杀我有什么用,你女儿还在我手上。” 一句话,对面淡然的脸孔骤然崩裂。 姬无双寒霜一样的脸盯着九王:“你敢说我女儿还活着?你有什么让我相信?” 九王微笑,和姬无双相视:“你当然相信,因为我没说过谎。” 九王不说谎,九王阴狠毒。这是天下人人都相信的九王身上的标签。九王不管做了多少惹人厌憎血腥无比的事,却都不曾说过一句的假话。 他的话都是真的,所以听到他的话人人都很绝望。 但是,也有很多人不知道,九王也会说极少数的,让人陡然萌生希望的话。 比如现在姬无双听见的这句,他女儿活着。 姬无双的手紧握了起来,以此让他的面庞保持平静,“九王,你凭什么以为你的命,会让我愿意用一个姬柔的命换。” 姬柔是陈王的女儿,可是她对天下人无足轻重。九王却是人人都想要他死,取走谁的命比较重要,几乎显而易见。 连红腰都知道,生在帝王家,亲情比纸薄。这个谚语。 区区一个女儿而已,和九王比算什么? 九王的骨扇在手心中停滞,他的声音轻而柔:“我往常听说,在五个王之中,只有陈王最喜欢跟自己过不去,爱上一个鞭长莫及的女人,生下一个不能养的女儿,偏偏子嗣凋零殆尽,就算故去之后,都没有人继承大统。” 姬无双脸色僵冷:“杀了你,其他诸王都会拥戴我,江山疆土唾手可得。” 九王慢慢补了一句:“可惜绝后。” 红腰尽量让自己保持麻木,很显然姬无双也是这样做的,姬无双盯着九王:“我也想放了你,可是被人知道的话,会以为我跟你一条心,你也知道跟你一条心的人都有什么下场。” 九王身边遍地死亡,那可不是什么偶然发生。 九王慢慢收起骨扇:“我连来你陈国的事都无人知道,不要说离开了。” 姬无双很久没说话,红腰判断他依然会放九王离去,只是在不甘而已,一个君王被人威胁,心里肯定不痛快。 姬无双的声音仿佛是黑渊里面传来:“你走吧。” 九王淡淡一笑,终于收拢起扇叶,看了红腰和白面车夫一眼,三人开始转身,朝“阎府”的出口走去。 就在越来越接近的时候,红腰终于是没忍住,转身朝后面的姬无双看去,姬无双站在阳光最后找到的一片空地,脸上很清晰,他好像知道红腰会回头似的,慢慢朝红腰露出了一个极诡异的笑。 046章 婢女试婚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重新坐在马车里,确定安全的时候,红腰把怀里小心收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东西不大,四四方方的,装在小盒子中。 九王摇开骨扇,骨扇中伸出一根尖刺,就刺进了盒子的锁孔中。 只听嘎啦一声,那小盒子就自动打了开来。就算是红腰,也是有好奇心的,她立刻伸头看了看。 那东西似乎是个印章,红腰看到底端刻着的图案。 九王把这印章拿起来看了看,笑了笑:“幸好这东西没被陈王看见,不然我们可没那么轻易能从陈国出来了。” 红腰心里疙瘩,姬无双已经为了姬柔这个女儿,主动要放九王走。这个小小印章是什么东西,竟然能让姬柔都被比下去? 红腰有些忐忑,她这件事情办的并不能算漂亮,最后还被姬无双摆了一道,不知道九王会否怪罪。 耳边就听九王说道:“红儿,马上我们会到燕国去,在燕国有个很有意思的人家,本王想让你去瞧瞧。” === 在五诸侯国之中,只有最避世的燕国,有一条让人厌恶的规定,或者说,让女人厌恶的规定。 女,十五不嫁,家人连坐。 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子,生在什么样的家族,要是及笄之年还没把婚事定了,马上就会有官差上门,将这一家子人都锁进大牢里头,什么时候女儿把婚事办了,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 红腰初初听说的时候,也是淡淡的不舒服,她记事起就在赵家为婢,并不知道自己具体岁数,但想来若是生在燕国,定然已经被人锁去了。 唯一的庆幸,大约便是自己没有家人,也便不会连累。 红腰服侍的这家南氏家族,她们的嫡小姐南月儿马上就嫁了,家中都是红灯笼和红绸缎,可是与之对比的,全家上下人没有一丝喜色。 南小姐更是像个木头一样,呆呆傻傻坐在屋中,谁也不理。 红腰把茶水地给她:“小姐,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南小姐哪还有心思吃东西,茶水端到手里就摔了,又呜呜哭泣。 红腰看着也没有办法,这南小姐此时的样子,到让她想起分别许久的顾小姐。 这世上人怎么总以婚姻的事,来祸害女儿呢? 如果说南小姐嫁的是一位可心人,倒也罢了,可马上就要举行的婚礼,分明是南家被迫,南小姐嫁过去,甚至,只是个填房。 红腰走到院中,空无一人之时,就看到白面车夫从天而降,冷脸盯着她:“王爷吩咐你的事你都做了吗?” 红腰点头:“等到南夫人提起之后,我会主动请求,为南小姐试婚。” 试婚,便是在正式成亲前一晚,由新娘家派人,去查探未来姑爷,是否是健全无疾之人,有些人家便是用此法,来避免自家姑娘受委屈。 可是南小姐已经是堪堪十五,否则也不至于被那刘家人占去便宜,而刘家那大公子,貌丑无德,也是城中早知的,这试不试婚,其实都一个样,南小姐嫁入刘家已成定局。 白面车夫忽然目光瞥向一处,却是那绣楼之中,南小姐正堪堪起身,对着窗台抹着脸上的泪。 红腰早就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奇特,因为九王从来没有顾忌过旁人生死,这次南家,还是他第一次说出,尽量保南家人不死。 难道南家人会死吗? 南夫人是一个即使在这种时候,也依然压着哀伤保持体面的人,她知道试婚已经无意义,但该走的步骤,若是不走,只会让女儿更加伤心。 所以南夫人强打精神,找来了南小姐身边服侍的几个丫头,问她们谁愿意去刘家。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却都不吱声。 这试婚又不是什么美差,听说碰到那好色的,甚至还会丢了清白,吃力不落好。 她们虽是丫鬟,也不愿意冒着风险,毕竟没了清白,以后想嫁人都难,只能一辈子当个暖床丫头,丢人现眼。 患难见人心,南夫人悲从中来,她一向是个宽厚的主母,自以为下人们也会感恩,可是她的宽厚,却没有换来什么真心。 就在这时,忽见人群中出来一个纤瘦的身影,低声道:“回禀夫人,就让婢子去吧。” 南夫人一激灵,立刻打眼看向那丫头,却是个才来了不过两天的婢女,连名字都不大记得。 南夫人立刻直起身:“你,你果真愿意吗?” 红腰点点头,认真之色:“是的,夫人,奴婢愿意去刘家为小姐试婚。” 南夫人一时百感交集,方才还感慨人心冷漠,这会儿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她只得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试婚个中规矩可是不同,你想好了吗?” 这南夫人倒不是个坏人,自己女儿已经如此境地,却还有心提点下人。 红腰于是回道:“婢子叫红腰,谢夫人提点,婢子已经想好了。” 南夫人再将她打量一遍,见红腰长相俏丽,如果真的去刘家,怕是会被那好色的大公子染指,更是难以全身而退。 她心中又感动又难过,纠结中答应了红腰的请求。 次日,南夫人给红腰送来了一套衣裳,传话的丫头告知红腰,必须穿上这件衣裳,才能去刘家。 红腰看那衣裙,颜色老旧,全然不是她这样的女子穿的。但她忽然就明白了南夫人的心意,接过裙子,对那婢女道:“代我谢谢夫人。” 那丫鬟给了红腰有些同情的眼神,转身走了。 红腰看着手上的衣裙,她听说过刘家大公子贪花好色,府中的丫头都不能幸免,南夫人给她送来这件甚至有几分丑的衣服,很显然是有心保护她。 红腰心中有暖意,她经历生死,看过了世上丑恶,就更觉得在这样的世道中,还能保持一颗良善之心,实属难得。 红腰换好了衣裙,走到南小姐面前:“小姐,婢子去了。” 南小姐依然是木木呆呆的,好像全世界已经同她无关。她本就是为了家族牺牲,便是刘大公子再丑陋,她也会嫁过去以保全家人的平安。 红腰并不在意她的冷漠,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希望了,很难再对周围人产生感情。 刘府派人来接试婚的丫头,红腰低着头走出去,一身衣裳破破烂烂,刘家人当即就露出轻视。 走在路上,刘家人肆无忌惮的调笑:“南府还自称是三代世家,却连个像样的丫鬟都派不出来,真是丢人现眼。” 他们笑得下流:“他们这世家也就到头了,等南家那小姐被我们公子玩腻了,再禀报燕王陛下,端了南家满门,从此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南氏宗族了!” 不堪的笑声一声声传进红腰耳朵里,似乎他们也不在乎她一个丫头会不会把这话告诉南夫人,南家已经是砧板上的肉,插翅也难飞了。 刘家门庭显赫威仪,边上还有燕王亲自题写的匾额,朝廷柱石。有燕王做靠山,刘家在大燕自是八只脚的螃蟹横着走。 连南氏这样的古老家族都被视如草芥,背后有那位燕王的绝顶功劳。 刘家大公子花天酒地,傍晚还没有回来,红腰被安置在他的院子里,被一群趾高气扬的丫鬟仆妇围观。 “真丑。” 一个虎背熊腰的妇人鄙夷地凝视红腰,“南家竟派来这样一个人试婚,叫人倒尽了胃口。” 红腰犯不着理睬她,跟九王在一起久了,很容易将身边的人都看做死人,或者将要死的人。 妇人还在絮絮叨叨,直到天都黑下来,她才关门离去。 红腰确定人都走了,才抬起头打量周围。这刘府可真是富贵的往外流油,这刘家大公子的房间,足有旁人二三间那么大,桌子摆的一只老虎,竟然是纯金做的。 如此张扬过分,背后若不是有权者撑腰,绝不敢如此造次。 就在这时候,一声粗野下流的话传来:“让我看看,南家派了什么样的人过来?!” 大门打开,一阵冲鼻子的酒气传来,连红腰这样迟钝的嗅觉都能感受到,这刘家大公子还不知道泡在酒池肉林中已经多久了。 红腰赶紧低下头,不露出自己的样子。 那刘常青被两个貌美的丫鬟扶进来,就看到一个穿着寒酸的身影站在那,顿时不加掩饰的厌恶:“南家的丫鬟是死绝了吗,找来一个烧火丫头充数?” 说话真是难听刺耳,红腰继续站着一动没动。 那刘常青却已经不耐烦,挣脱了两个丫鬟的手,几步上前来:“给爷抬起头来!” 红腰看到一张肥腻的大手朝自己伸来,实在不想让那手碰上,于是主动抬起了头。 刘常青的嫌恶一怔之后,转变为惊艳,他退后一步,仔细看着红腰的身形:“不错呀,爷我怎么不知道,南霜那小骚蹄子身旁,还有这么水灵的婢女?” 南霜正是南小姐的名姓,这刘大公子,对自己即将过门的夫人,都是如此轻佻不尊重。 刘常青已是露出了恬不知耻的笑,挥手让那两个美貌婢女离开:“把门带上。” 两个美貌婢女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眼色,立刻退出去砰关了门。 047章 恬不知耻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见到刘常青那下流无比的样子,红腰也不想再掩饰,淡淡对刘常青说道:“你可真是恬不知耻。” 刘常青觉得耳朵出了毛病:“你说什么?” 红腰并不想重复,她转过身去,仿佛无视了刘常青。 刘常青身为刘家的嫡长子,连南氏现在都跪在他脚下摇尾乞怜,居然敢派出一个婢女羞辱他? 他心中已经认定了是南家人让红腰这么做,于是狂怒地上前,自然看不到背对他的红腰,已经极快速度地往桌上的茶壶中投入了什么东西。 接着,红腰转过身,却是笑了笑。 刘常青只疑心眼花,怎地眼前的人只是转了个身,脸上的神情就全都不一样了? 红腰端着手里的壶,轻轻晃了晃,素手捻起一个骨瓷杯,但见是似乎要倒水喝。 但是刘常青正在气头上,一把就夺过红腰手里沾满水的杯子,怒道:“你方才说本公子什么?再说一遍!” 红腰抬头看着刘常青:“婢子什么也没说,想是公子听错了。” 刘常青气的半死,他喝了一天的酒,正是口干舌燥的时候,又被这小婢女一气,登时觉得嘴里火烧火燎,看到自己手里端的水杯,想也不想就一饮而尽。 红腰眸中似乎划过一缕笑意。 刘常青把杯子向地下一摔,冲着红腰邪笑道:“不管南家人交代你什么,那南霜小贱妇过了明天就是公子我的禁脔,今日公子我先把你办了,再命人剥了你衣服送到南家门口,看她们还能使出什么花样来!” 红腰本来不想重复的,可是眼前这人的嘴脸实在可恶,她忍不住就道:“公子想知道婢子方才说了什么?婢子说,你可真是恬不知耻。” 恬不知耻……刘常青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恶狠狠道:“你想死吗?” 红腰看着他,那眼神依然如同看一个死人。 === 第二日,刘常青被人发现暴毙在房间内,衣衫不整就不提了,口水沿着嘴角流的老长,就是死,都是死的这般浪荡难堪。 刘家老夫人哭的眼泪都干了,刘府上下都是鸡飞狗跳,而正准备离开刘府,回到南家的红腰,立刻在门口被拦下来,五花大绑送到了刘家老夫人的面前。 刘家老夫人恨得银牙铁咬,冲上来就想把红腰弄死,还是被旁边人死死拉住,劝着,倘若杀了这婢女,她幕后主使之人就问不出了。 刘老夫人正准备罢手,忽然看见红腰一脸冷漠,好像她孙儿的死,于她没有半分感觉。 刘老夫人顿时觉得大受刺激,指着红腰的脸失声狂笑起来:“还能有什么幕后主使?若不是南家那个小贱人派过来,还有什么人与长卿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其实当早晨发现刘常青尸体的时候,刘家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肯定是南小姐孤注一掷,杀了刘常青以后,她就不用嫁过来了。 红腰原本想不吱声,这件事情她也很震惊,但是听到刘家人怀疑到南小姐头上,她立刻抬起头,说道:“刘公子的死和我无关。” 可是这声辩白听到刘家人眼里就更不值一提,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红腰飞快地想了想前因后果,又说道:“南小姐既然已经打算牺牲自己,保住南家其余人,又怎么可能会做出杀害刘公子的事,这样做她有什么好处?” 红腰希望这样的分析能让刘家人多少清醒一点,而不是把矛头对准无干之人。 但是死了少主人的刘家人怎么可能还有理智,刘老夫人闻言不仅没有如红腰希望的好好想一想缘由,而是怒目圆瞪,像是要吃了红腰:“你居然说南霜那贱人嫁给常青,是在牺牲自己?你把我刘家当做了什么、竟敢这样侮辱常青,侮辱我们刘家!” 红腰心里叹口气,这刘老夫人因为嫡长孙的死已经神志不清,她无论说什么都不能把南家撇清了。 刘老夫人那厢狂怒着:“来人!把这贱婢拉到柴房去关起来!再去信给南家那个小贱人,我要让她们南氏为我的常青陪葬!” 马上有好几个大妇上来扭打红腰,口中还骂着:“我们常青愿意纡尊降贵娶那个小娼妇,已经是给足了那小娼妇脸面!那小娼妇还敢来害常青,真是太不要脸……” 红腰被她们拉到了一间充斥腥臭味的柴房,那群妇人脸上闪过兴奋,一闪而逝。 南家人简直晴天霹雳,听说昨天派出去的婢女把刘常青给杀了,她们都是回不过神的状态。 刘家带去了上百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把南府围的水泄不通,领头的人冷笑连连:“最好赶快把南小姐交出来,否则一个时辰我们便在南府杀一个人,直到杀光为止。” 多么嚣张,南氏好歹是世间百年家族,底蕴深厚,当年武帝还在位的时候,南氏之风光无两,想不到,武帝故去,天下分崩,南氏被并入了燕国,那燕王假仁假义地说会继续尊崇南氏,暗地里,却纵容刘氏坐大,把一个黄鼠狼之辈,硬是扶持成了大燕第一贵族。 南夫人哭断了肝肠,根本喘不上气,南小姐煞白着脸,却是一脸置之死地的决然:“母亲,让女儿去吧。” 南夫人一把搂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也听见了,刘家大公子死了,他们,他们定然不会放过你!” 南小姐仿佛已经成了一具没有感觉的空壳,她幽幽说道:“自从武帝故去,我们南氏其实就完了。” 忽然南夫人反应过来,死命捂住了南小姐的嘴,眼睛里全是恐惧:“这话不能说!这话不能说!” 南小姐口不能言,眼中却露出嘲讽笑意。 南家谁不知道,燕王如此作践南氏,不就是为了出当年的一口恶气。一口被武帝打压,郁郁不得志的恶气。 南小姐最终还是挣脱了南夫人,自去了。南氏就算败落,南氏女儿的风骨还在。 她要像南家老爷子,她的亲生祖父那样,保卫武帝到最后一刻的气节,宁死不向贼寇低头,血洒帝王座,也是南氏的忠魂。 南小姐这般素面朝天的出去,所有刘家人眼睛都直了,他们只知道自家大公子死也要娶南氏小姐,也听过南氏女儿的倾国倾城姿容,可是形容的再美,也没有眼前的这个人美丽的万一。 原来世间真有这样国色天香的倾世佳人…… 他们在心里开始为他们公子惋惜了,要是晚死一天也好啊,等和这美人成了亲,一夜风流以后,那再死也不冤枉。 于是南小姐虽然是刘家眼中的囚犯,却还是被恭恭敬敬请上了一辆马车,一路上也没有人去找南小姐的麻烦。 这就是美貌的力量,虽然不见得倾覆城池和王国,却有着它的魔力。 那刘常青的尸首被刘老夫人拦着不让收殓,南小姐一到刘家,就被带到了刘老夫人和刘常青的跟前,刘老夫人已经魔怔了,怀里抱着刘常青不撒手,看着南小姐冷笑道:“南家一个女儿真不是白养的,果然生的国色天香,怪不得常青看了一眼就被迷了魂,若非如此,也不至丢了命。” 南小姐原本还支撑着不倒下,可是陡然看到刘老夫人怀中,露出的那张恐怖的脸,登时就脸色发凉,想要转身夺路而逃。 被刘老夫人厉声喝:“抓住这个小娼妇!” 南小姐死死咬着牙,被左右的老妇握住手臂,死死掐着。这些老妇可不比带她来的那些刘府家丁,见到美色不敢造次,反而这些女人看她越美,越是妒恨地拧着南小姐的皮肉。 南小姐眼泪流出来,心中痛苦难抑。 刘老夫人抱着刘常青念着:“孙儿,你放心,你喜欢南家这个小贱妇,今天是你们的大喜日子,我一定会为你们举办完婚礼,让她陪你洞房。” 南小姐听到这个话,比杀了她还要可怕,她美丽的脸上都现出一丝狰狞:“你们刘家都是魔鬼,每个人都是魔鬼!” 刘老夫人冷笑着:“如果我们是魔鬼,常青今晚就会死而复生,你更逃不了。” 南小姐似乎想要晕过去,刘老夫人尖喝道:“让她闭嘴!给她换喜服,等着吉时一到,立刻跟我的宝贝常青洞房!” === 红腰想要挣脱捆在身上的绳子,可是谈何容易,她折腾到满头大汗,也没有让绳子松动一分。 想到南小姐被刘家人抓来,还不知道会被那个已经疯了的刘老夫人怎么对待,红腰就心急如焚。 说到底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她到底还是连累了南小姐。 那刘常青死的那么凄惨,虽然她觉得痛快,可是更多的也是匪夷所思。按照计划,刘常青就算要死,也不能这么死,一点价值也没有,还坑苦了南家人。 红腰想不明白刘常青为什么会死,简直就像是有预谋一样,想到这里,红腰忽然一个激灵。 如果刘常青死了,对谁最有好处?目前看来,刘家人和南家人,好像都没有落到好。 048章 南氏女子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南小姐被刘家派人看了起来,等着刘老夫人所谓的吉时。 可是南小姐一想到刘常青那张恐怖的脸,都好几次晕过去,又被可怜的用凉水泼醒。 不管怎么躲避,天色还是一点点的黑下来了。 在南小姐万分惊恐之下,一个老妇端来了一碗漆黑的药,恶狠狠笑着说:“喝了这药,你就能老老实实和我们大公子洞房了。” 一个死人怎么洞房?南小姐流下眼泪,决定死也不要受这样的折辱。 她一下子朝着墙壁撞了过去,也许是死志坚定,竟然挣脱了老妇的手,等到周围几个人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去拉她的时候,南小姐已经头破血流。 端着药的老妇见状骂道:“撞晕了才好,还省了老娘一碗药钱!” 可怜南小姐一撞却没有如愿撞死,反而晕过去更容易被刘家那群恶妇摆布。 喜堂已经布置好,刘家甚至照常发出了喜帖,那些进门的客人一个个都挂着热情洋溢的笑,还没人知道新郎官已经不是活人。 就在这时门房忽然来慌张地通报:“燕、燕王陛下也到了!” 以刘家和大燕皇族的关系,燕王会出席刘府嫡长公子的成亲喜宴几乎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今天却不是一个正常的喜宴,刘老夫人在佛堂念着经,听到燕王殿下来了,她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她一定要整个南氏陪葬,南氏族人,必须和她的孙儿一样去死! 刘老夫人穿着大红的绸缎,亲自上门迎接燕王,可是燕王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是个形貌十分出挑的年轻人,只有一点,他穿着白衣。 刘老夫人的手掐入肉中,她并不管这年轻人身份是否尊贵,在她孙儿的大喜日子里穿一身白衣,便犯了她的忌讳。 她的脸色有点狰狞和阴沉:“这位公子是何人?” 没想到,一向事事维护刘家的燕王,竟然开始替那年轻人说话:“老夫人不得造次,这位是九王殿下。” 什么九王殿下?刘老夫人鼓瞪着眼睛,这天下只有五个王,燕赵晋魏陈,这个九王是什么东西? 九王却不以为意,摇着手中骨扇,笑对燕王说道:“是不是该入席了?” 燕王立刻道:“对,快带我们入席。” 燕王都发了话,刘府下人就算没有刘老夫人吩咐,也不敢再不从,马上上前为燕王和九王引路。 两位最尊贵的客人入了席,歌舞也开始走起来了,燕王十分好兴致,让人一边斟酒,喝酒时就对堂下的舞姬连连叫好。 燕王看起来三十出头,皮肤很白,但是透着一股虚气,似乎是个身体并不好的王。 他转头对九王道:“你可真是赶上了一个大喜的日子。” 九王一口也没有碰面前的酒,闻言淡淡笑道:“是吗,看来我一贯的好运气。” 所有人都在猜测燕王身边的这个年轻人是谁,竟能和燕王并肩而坐,还不用对燕王行礼,甚至穿了一身白色,刘老夫人都不敢拿他怎么样。 神秘的人总有其莫名吸引力,何况这男子的相貌如此让人惊艳,这就让那一丝吸引力,变得致命了起来。 燕王喝了一杯酒,脸色平淡说:“九王还是同以往一般,只要九王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九王身上。” 九王轻轻摇着闪,似乎不以为意道:“那是因为我坐在燕王身侧,旁人看燕王的时候,自然就看到了我。” 丝竹歌舞久久不歇,好像吉时都已经过了许久,却还是不见新娘子和新郎官出来,有些宾客酒都喝了一肚子,碍于燕王在侧,想埋怨又不敢表现出来,何况人家燕王可是精神奕奕,半点没有焦急呢。 有几个客人好像吃坏了独自,跑去茅房排队。 关在柴房里面的红腰,听到外面的乐声,也是早已警惕起来,她不敢相信,这刘家人疯了不成?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接着办喜事? 想到她看见的刘常青的样子,如果真的抬到了宾客面前,不会引起恐慌吗? 红腰真希望能生出翅膀飞出去看看。 她的祷告就像是应验了,下一刻,白面车夫推开柴房的门,面无表情走了进来。 红腰眼前一亮,她从未像此刻一样希望看到这张冷若冰霜的脸孔,就好像看着一个盛世的英雄出现。 “车夫,快放了我!”红腰不顾羞耻地恳求道。 对白面车夫求饶当然是有点羞耻的,因为在平日,她并不愿意和这位冷公子接近。 但幸好白面车夫好像没有感情,脸上什么喜怒都没有,他拔出了腰间的长刀,手起刀落,就割断了红腰身上的绳子。 刀口之平整,简直无处不昭显高手风范。 红腰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感激地道:“王爷的计划出问题了,那刘常青今早晨死了。” 白面车夫淡漠说道:“王爷已经知道了。” 红腰脸上划过一丝犹疑,“那我,”她小心翼翼问着,“我要怎么做?” === 宾客一直坐到天黑,刘家人立刻在周围都挂满了灯笼,把筵席照的如同白昼一样敞亮。 而众人期待已久的新郎新娘,好像也终于远远地被搀扶了过来。 于是早已精力疲倦的客人们,勉强打点起精神,想要看完这场荒唐的亲事。 红腰藏身在宾客中,看到席上的九王身影,心道,原来九王真的来到了刘家。 这时刘老夫人被丫鬟搀扶着走近,红腰赶紧低下头隐藏行踪,端着一壶茶水佯装刘府婢女。 可是等新人走近了,众人才发现,居然只有新娘子一个人,头上还蒙着盖头,旁边并没有新郎的影子。 而旁边刘老夫人的面庞,也透着一股子诡秘。 众宾客,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场婚事不简单,脸上的神情都紧张了起来。 唯一面色如常的,大概只有燕王和九王,燕王看着刘老夫人:“新郎呢?” 刘老夫人脸上那一丝诡异的笑愈加深厚起来,好像一整天,她就是在等燕王问这句话。 刘老夫人长臂一甩,只见她忽然重重跪到了燕王的面前,一双老眼像是枯树一样干涸:“陛下,常青死了,就是被这南家的小贱妇派人杀了!” 说话的时候,她狠狠看着南小姐的方向,神色狰狞扭曲。 不止红腰被吓到了,在座的宾客更是脸如土色,他们所有人吃饱喝足只等散场,如今那些饭菜在胃里,却好像挣扎着要呕出来。 燕王苍白虚胖的脸颊好像牵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见刘老夫人再次狞笑着:“不过,今日陛下赏脸来我刘家,这场婚礼,也一定要在陛下的见证下完成。诸位不用担心,老身已经亲自动手,将常青打扮好了。” 好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样,几个老妇立刻抬着一个担架上来,远远就能看见那担架上的人穿着层层的喜服,只是凑近了发现,因为刘常青的身体已经僵硬,所以要穿上这件喜服,身上许多关节都被扭成了奇怪的形状。 宾客们仿佛傻了一样,目光发直地看着被抬上来的“新郎”。 燕王这时嘴角勾了勾,轻轻地说道:“既然如此,完成婚礼也算是常青的遗愿了,老夫人就这么一个孙子,如今去了,也不应该叫他孤单着。” 众宾客仿佛反应不过来这是燕王说的话,原本就发直的眼睛还带了一缕恐惧。 刘老夫人尖利地笑了一声,俯身下拜:“多谢燕王陛下成全。” 红腰在人群中看着燕王的脸,只觉得无尽的寒冷。 一个国家的君王,竟是这样的冷漠无情。从燕王的表现,也没看出他对刘家有多少感情在。 就在刘常青被人抬着,准备举行礼仪的时候,一直被搀扶着的新娘,南小姐,一把扯下了自己的盖头,一双眼眸死死盯着燕王,名门闺秀竟发出厉鬼一样的狂笑:“燕王!你这个恶鬼!我南氏族人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刘老夫人原本已经苍老虚弱,这时候竟然利箭一样冲出去,狠狠扇到南小姐脸上!南小姐被她扇的鬓发纷乱,却还是露出更讥讽的笑。 尽管形容狼狈,南氏的美貌依然让看见的宾客目露痴色,可是其中不包括燕王,燕王那张过于苍白的脸一丝多余的神情都没有,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像是寒冰无情:“刚才说,是南氏派人杀了常青对吗,那成完亲之后,就把所有南氏族人都处死吧……” 南小姐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刘老夫人开始狂笑,指挥下人把南小姐扭送到喜台前面。 南小姐被强按着头,旁边喜婆面无表情地唱词,长达半柱香时间,南小姐和一个咽气许久的人完成了屈辱的成亲过程。 等到再抬起头,南小姐脸上已经冻结麻木。 燕王正准备下令:“来人……” 九王忽然低笑一声,毫不在意地打断了燕王的话,含笑说道:“南氏派人杀了刘公子,究竟派了何人,本王很好奇想见见。” 红腰在人群之中,看着九王的笑影,忽然好似看到了曙光。 049章 置之死地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燕王皱了皱眉头:“这有什么好见的,寡人没兴趣。” 五大诸侯王都喜欢自称本王,只有燕王依然像从前一样称自己寡人,但他这个寡人,比起其他人却总有一种恹恹的气质。 九王笑着道:“这刘府看着也是守卫森严,本王刚才看见许多人更是守在北端的院子门口,就是有一只苍蝇飞过去,也该被人看到了,所以本王才好奇。” 什么人能在如此森严戒备下,还能让刘府最贵重的嫡长公子被人杀了还不自知。 红腰知道机不可失,这句话似乎暗示一般,她已经快步走出人群,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刷地跪到了燕王和九王的面前,声音清冷松脆:“回禀燕王陛下,九王殿下,奴婢正是昨日南家派来为南小姐试婚的人,奴婢敢用项上人头担保,绝没有谋害过刘家的大公子,与南家更是毫无关系!” 一众宾客都盯着这个不知死的婢女,刘老夫人更是瞪出了眼珠子,这贱婢、怎么会跑出来?! 九王的脸上,露出清淡的笑,不远处,原本已经呈现了木呆状态的南小姐,陡然回过了神,盯着红腰死死看着,那眼神中的神情,竟是出奇的简单,恨意! 刘老夫人连滚带爬过去,跪倒地上说道:“就是这贱婢害了常青,她幕后指使的人就是南氏,这点休想抵赖!” 双方各执一词,刘老夫人几乎要当场叫人把红腰绑起来,她现在只想要更多人的命,去给她宝贝的孙儿陪命。 红腰不是没感受到南小姐的目光,南小姐为了南家,甚至愿意嫁给刘常青这种人,牺牲之大已经不能衡量。如今这一切都毁在她手上,至少南小姐认为是红腰欺骗了南家,这点无可厚非。 因为就连红腰自己,都解释不清。 她不来,刘常青不死,她在刘府只不过待了一晚上,就害死了嫡长公子,如果红腰不是当事人,也是在座的旁观者之一,她也会当仁不让怀疑自己。 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燕王已经失去了耐性:“哪里来的卑贱下人,竟然跑到寡人面前胡说八道。” 红腰第一次正视燕王,从他虚浮的脸孔看出几抹暗藏的阴狠,她忽然有一种感觉,刘家发生的事,和这位看似漠不关己的燕王陛下有关。 不然他干嘛一口咬定红腰在胡说八道? 红腰干脆豁出去:“婢子所言句句是真,燕王陛下因何怪罪婢子?” “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燕王冷冷说道,“你竟敢直视寡人,如此低贱,就是对寡人的不尊,所以寡人要治你的罪,就是顺理成章。” 红腰咬着牙,忽然道:“我知道是谁杀了刘公子!” 燕王的眼神依然冷淡,他旁边的护卫,已经握着刀朝红腰走去。 这燕王简直了,就是想杀人灭口! 红腰一口气说出来:“昨晚我守在刘公子的房间里,亲眼看到了经过,刘公子孔武有力,杀他的人比刘公子健壮许多!” 回想起刘常青昨晚烂醉如泥的样子,这个刘家嫡长公子被宠坏了,膀大腰圆,身体肥壮,如果说杀了他的是比他更壮的人,而非红腰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倒是十分让人可信。 可是燕王似乎不管,对手下道:“还等什么,直接杀了,寡人看着已经有些碍眼了。” 红腰表面看着还是大无畏的,但是身体其实已经僵硬,她仿佛看见侍卫的刀已经在不远处,而九王依然没有开口的迹象。 九王的确是不能在这时开口的。 忽然,有一双手直接替红腰挡开了刀,是刘老夫人拼命爬过来,对着燕王嘶哑说道:“陛下,若害了常青的另有其人,请陛下让这个贱婢把话说完,我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常青!” 果然,真正关心刘常青的,还是只有他的亲祖母刘老夫人。 红腰刚才拼了命也要说那些话,并不是真的要燕王听,而是想让刘老夫人听见。 只要刘老夫人心中起了疑,就说什么都不会放过,说什么都会保住红腰不死。 这就是九王不开口的原因。 红腰看着死死拦在自己身前的刘老夫人,暗叹这一次真是太险了,她也再次觉得在九王身边活下去,为九王办事,是多么难。 要是有选择的话,她真不想选这条路。 刘老夫人见燕王脸色愈加阴沉,开始跪着向前,苦求道:“陛下,求求你,看在刘家一直尽忠尽职,为陛下,刘家的几个男丁都死了,现在连常青这根独苗都遭到惨死,求陛下顾念往昔的情分、求陛下顾念……” 人群中都被这凄然的哭喊笼罩了,不管刘老夫人是善是恶,她对刘常青的爱都是真的,才让这哭显得那么动容。 只有红腰身上冷嗖嗖的,这刘老夫人一席话,几乎让她陡然知道了,刘家竟然已经没有男丁的这件事。红腰心里觉得不可思议。 远在烛台前的南小姐,听着刘老夫人的话,看着刘老夫人的啼哭,她美丽的嘴角,却渐渐地浮现一丝讥嘲的笑来…… 原来如此啊,什么深受王恩宠幸的刘家,其实和她们南家又有什么不同,她们南家苟延残喘,而在这位燕王的“宠幸”下,刘家已经断子绝孙了…… 燕王注意到越来越多的视线,他看着地上还在不停磕头的刘老夫人,有些冷淡地说道:“起来吧。” 刘老夫人面色一喜,抬头问道:“陛下可是同意了?” 燕王的脸泛着冷意:“就凭一个婢女的话,你就开始要死要活,寡人看分明就是她害了常青,还想攀咬别人来脱罪。” 红腰低着头,可惜燕王现在不管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刘老夫人的主意。垂死之人抓住浮木,还是那句话,真正关心刘常青的只有刘老夫人这个亲人,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刘老夫人都要抓住。 果然刘老夫人听了燕王的话,却没有一丝迟疑,继续求情道:“可是并不能证明她说的就是假话,请陛下将这个婢女交给我,直到我从她身上问出常青遇害的真相!” 九王这时低头一笑:“本王方才说这刘府戒备森严,能不动声色取了刘公子的命,只怕这人也不会容易对付。” 刘老夫人再次诚恳道:“是啊,常青身边一向有高手保护,要取常青的命是很不容易的!” 本来已经疯癫的刘老夫人,被红腰再三费力地点拨下,终于开始找回了平日的脑子。有了脑子,也就能发现自己孙子死的离奇。 燕王这时已经不同意不行了,他有些戾气地看了一眼九王,才对刘老夫人说道:“寡人准了,这个婢女暂时交给你,但若是问不出什么,你要亲自把她的命交给寡人。” 刘老夫人喜出望外,赶紧叩头谢恩,“多谢陛下开恩!” 看来她也看得出燕王并不情愿,其实这件事如果真是南家做的,刘老夫人会亲自手撕了南家,绝不会让燕王动手。 红腰保住一条命,被刘老夫人命人拖着,临走前她看了九王一眼。 她并不知道九王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什么角色,又处于何种目的站在南家这一边,她只是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在用到时候,才会发挥作用。 刘家的喜宴在惊恐之中散场了,许多刘府的下人开始议论纷纷,那个叫红腰的敢用自己项上人头担保,她没有谋害大公子,难道大公子真的是死于别人之手? 可是红腰是南家派来试婚的,理应一整晚和刘常青在一块,这也是刘老夫人首要怀疑她的原因。 可是红腰并不承认这点。 跪在刘老夫人的面前,红腰愈加咬定说道:“刘大公子昨日回来已经喝醉了,没多久就沉睡过去,婢子在房中待到半夜,实在觉得无所事事,就离开了公子房间,走到了外面。” 到后面,红腰还特意的强调,刘常青门外的两个婢女都可以作证。 那两个婢女被威逼利诱,她们先前看到刘老夫人已经认定红腰是凶手,自然不敢说话,现在都担惊受怕地承认了红腰所说属实。 红腰半夜就离开了刘常青的房,那刘常青房里还有谁进去过,守在门口的两个婢女简直也有了嫌疑。 两个婢女也想到了这点,登时吓得哭在地上,一个劲证明清白,忽然有个婢女就开始攀咬,说是自己半夜就打盹睡着了,并没有看见另一个婢女有没有偷着进房。 另一个婢女登时破口大骂,两人狗咬狗攀咬的激烈。 刘老夫人气的将两个人都拖了出去,打个半死以后,吩咐人牙子把人卖去秦楼楚馆。 两个美艳婢女之前跟在刘常青的身边,那也是穿金戴银作威作福,如今金主一死,她们就成了任人宰割的下人,半点也不值钱。 红腰也没有落到好,被刘老夫人逼问,她半夜离开,那后半夜都去了哪里。 红腰只得瞎扯,说自己在花园里睡着了。醒来之后天已大亮,便想直接离开回到南府,结果在门口被刘家人拦下来。 这后面的事刘老夫人都可以证明,只是那半夜花园睡着的话,却着实让人不敢相信。 050章 红罗姬女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刘老夫人吩咐把红腰关在阴暗的刑房里,里面蛇虫鼠蚁样样不缺,让红腰什么时候准备开口,什么时候放出来。 这个地下的刑房,还是那死去的刘常青公子自己建造的,用来“取乐”。在外头遇见不听话的伶人,便锁到房子里,一夜过后就老实了。这里不知折磨过多少如花似玉的美人。 最能忍的也熬不过三天,但是这次刘家人失算了,红腰在这昏暗的刑房之中,足足忍耐了十天,也没有对刘府的人吐露一个字。 最后是刘老夫人坐不住了,直接冲到刑房内,看到被绑在柱子上,已经不成人形的红腰。 在刘家人眼中,这红腰也算是美丽清秀,就算是婢女也算是好命。可是偏偏这么不识好歹,和他们家老夫人对着干,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就为了南家人,值得吗。 刘老夫人恶狠狠,“你到底为什么不肯说。” 红腰还算清醒,抬起头看着刘老夫人,嘴角一扯:“当然是为了保命。” 还用问吗,她把什么都说了,对刘老夫人才是真的没价值。 刘老夫人咬牙切齿:“你别忘了,是谁把你从燕王陛下手里保下来,你本来就该是死人了。” 红腰置若罔闻,那又怎么样,反正她多活的这十天,受尽苦楚,也未见得就比死了强。 刘老夫人气血翻涌,偏偏这时候燕王还传来了话,说如果一个月内这婢女还什么都不说,就按照律法处死。 到时候天王老子求情都保不了红腰的命。 刘老夫人气的不行,这时候有人献策,说认识一个逼供的高手,可以把人全身血液都放干,但是却能留人一口气。只要不套出真话,绝对让人想死也死不了。 刘老夫人动了心,马上让人去找这个高手。 刘家在燕国境内绝对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样的高手都不在话下,果然不出两天,人就被带到了刘老夫人的面前。 刘老夫人仔细看着那人,瘦小精干的个子,看那张脸就不是良善之辈。再听说他逼供的那些手段,真是闻所未闻。 刘老夫人显然是中意了,让人准备一下,就带这位逼供高手去见红腰。 刑房中,依然是阴暗潮湿,以红腰的身体都觉得隐约到了极限,但是十天了,她没有等到任何九王的话,靠她自己,也走不出这间牢狱。 就在这时,红腰看到有人探头探脑的进来,身形纤细娇小,等那人抬起头,红腰更震惊,竟是南小姐。 南小姐竟然还穿着那身皱巴巴的喜服,这使得她看起来有些滑稽,但是当她看到红腰之后,秀眸中顿时装满了震惊。 红腰想大概自己的样子实在吓坏了她。 南小姐似乎膝盖发软,可依然坚强地一步步走到了红腰面前,并用她的目光注视着红腰凄惨的脸孔。 接着南小姐眼里慢慢有了泪水,却一副忍着不愿落下的表情,放在从前的红腰,可能理解不了这么丰富的感情变化,但这段时间她经历人情沧桑,已经能判断出来南小姐的心里历程。 南小姐大概是之前恨她,以为红腰害了南家,现在却突然听见,红腰受了酷刑十日,竟然什么也没有对刘家人说,南小姐怕是又误会,觉得红腰是想誓死保护南家,不惜牺牲自己。 其实红腰自问,做的一切其实都只是听命于九王,其实当不起南小姐这样的对待。 可这时候,她当然不会去点破。 南小姐咬着下唇,似乎不愿意看红腰:“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红腰想说是为了活命,但是照顾到南小姐的感情,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南小姐含泪看着她:“你不要以为这样做,我们南家就不会怨恨你。为什么你一出现,刘公子就要死?” 这个问题红腰还真答不上来,何况她说看见人杀了刘常青的话,根本就是胡说。她的确半夜出去过,可是她敢担保,刘常青到早晨都还是活着的。 变故就出在她要离开刘府的时候,还没走出刘府大门,刘常青就死了。 红腰只能苦笑:“我不知道,但我真的没杀刘公子。” 南小姐本来就将信将疑,这时看到红腰的样子,心里更是信了七八分,但越是这样相信,她反而越觉得鼻中发酸,从开始的深恨红腰害了南家,到现在觉得她可怜。 说实话,在这之前红腰并不认识南家人,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是她现在倒真的宁愿南家这次能安然度过此劫。 南小姐忍着泪:“你,你要不要喝水。” 接着开始四处找水,她只看到红腰面黄肌瘦,和十天前那个美丽清秀的丫头判若两人。 红腰道:“这里没有水,不用找了。” 南小姐闻言更悲戚,红腰找不到话安慰她,忽然转念一想,问她:“这几日,你可有见到燕王,和他身边那个九王?” 南小姐骤然震了震,忽然复杂地看了红腰一眼,道:“你知道九王是谁吗?” 红腰怔住了,半晌没说话,因为她发现南小姐并不是真的在问她,而是……而是仿佛已经知道答案,在用陈述语气发问。 大概红腰更没有想到,这句话竟然不是自己用这样知晓一切的语气说出来,而是有人对着自己这么问出来。 所以,红腰此时表情,是十分恰到好处的惊愕表示在脸上。 南小姐垂下眼:“罢了,我们都是要死的人,管这些做什么呢。这几天他们都在刘府,应该是回到燕王宫了。” 当天看到九王和燕王并肩而坐,红腰就猜测九王是以什么身份出现,而现在听说他跟随燕王去了王宫,竟有一种微妙的不适感。 南小姐看着红腰:“你已经没有时间去关心别人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一直不肯开口,刘老夫人已经招来了一个善于逼供的高手,他马上就要来了。” 红腰有些怔怔地,这个消息她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接受。她或许是有那么点“特别”,但是能被刘老夫人请过来的高手,想必也不会是泛泛之流。如果她撑不过去…… “如果你撑不过去,”南小姐声音微小,“就说了吧。” 有一瞬间红腰疑心站在眼前的不是南小姐,那个为了南家连刘常青这种恶棍都能忍受的南小姐。 她只是个丫鬟,不管她有没有故意,她还是陷了南家于危险。南小姐居然让她撑不住就说。 每次红腰以为自己已经冷血没有感情的时候,好像身边就要出现一个这样的人。 老天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待她好吗。 南小姐转身想走,红腰鬼使神差地就说道:“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因为我也不知道真相。” === 那个逼供的高手,晚上就来了,刘府的下人抬来了他的工具,一个大铁皮箱,上面锈迹斑斑的,还散发着臭味。 刘府那些下人刚放下箱子,就捏着鼻子快步走出去。留下那个所谓高手,和红腰开始独处。 红腰在心里还想给自己鼓气,她什么阵仗没见过,在魏大监手下她还活得好好地,这次也不一定栽了。 那逼供的高手扫在红腰的脸上,先是冷笑了一声:“你这样心怀侥幸的,老夫见的多了。” 红腰瞪着他,这人还想吓唬她,左不过一条命,有本事就直接过来。 那人慢条斯理从铁箱子上拿出了一根东西,看着像是鞭子,可是上面充满了黑色的倒刺,那叫个渗人。一边悠悠说道:“忘了告诉你,就算你现在什么都招了,也是晚了,不用你的身子,把我这些工具都磨顺当了,你是一步也走不出去的。” 红腰发现,人越来越变态的老变态真的还是存在的,她有生之年就遇到了两个,前有魏大监,后有这个佝偻干瘦的老头。 老头拉了一下满是倒刺的鞭子,阴冷走向红腰,在红腰还没来得及喊的时候,一阵根本无法忍耐的痛楚就差点让她崩溃! 连她这具迟钝的身体都受到这样强烈的痛感,若是正常人,这一鞭岂不已经死过去一次了? 这老头果然是个真正的魔鬼! 老头拉着鞭子,冷笑:“怪不得刘家老婆子看重你,你忍耐力的确异常,不过也只是老夫的开胃菜罢了。” 红腰肩头的衣裳扯裂开来,鞭痕特别深,倒刺更是让肩头血肉模糊。但是血竟然没有流下来,而是囤积在红腰肩头,裂开了九道,像是一朵花盛开了。 老头准备挥第二鞭子的手硬生生僵住,他眼珠子瞪在红腰肩头的那朵“花”,一张铁皮一样的脸,竟然开始一点点颤抖着,最终凝结出一个恐惧的神情。 好像红腰是什么怪物一样,老头盯着她鼻尖都渗出了汗,更不要说手里的鞭子怎么都挥不出去了。 “你……”老头嘶哑指着红腰,“红罗姬女,原来你竟是红罗姬女?!” 红腰缓缓从疼痛中恢复,就听到这老头的这句话,红罗姬女,说她吗?这是什么没听过的名词? 051章 秘密与死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听着跟什么祸国妖女一样,还有老头现在看她的眼神,那也是跟看妖女差不多。 忽然老头收起了鞭子,把那还沾着红腰血的长鞭塞回了巷子内,然后他看着红腰:“这刘家的老夫人一心想置你于死地,不过你放心,她弄不死你。” 说到这里他古怪地笑了一下,这笑却让红腰心颤了一下,这老头前后变化这么大,究竟是听了什么? 老头盯着红腰,眼神中竟有几分热切起来:“先前不知道你的身份,有所冒犯,希望你不要记恨。老夫也是拿钱办事,现在不会真的折磨你,但是少不得做个样子,避免那刘家的老夫人怀疑。” 突然之间,不仅不再折磨她,还好似要帮助她的样子,红腰就算不被绑在这里,也知道平白的善意不会多好,她依然用警惕的态度对着老头。 老头似乎也不以为意,说道:“你居然还存活在这世上,要是被那些人知道,只怕又是兵戎刀戈起。” 这些话红腰统统不明白,但她看老头好像真的没有要折磨她的意思了,心里也略略松懈,眼皮便沉重起来,那一鞭子带来的痛感简直要了她的半条命,现在她连抬头的气力都没有了。 亭林之外,九王站在大燕皇宫的朝阳台上,白面车夫从后面接近,低声道:“她暂时没有危险。” 九王将手里的鱼饵丢入池塘,漫不经心说道:“很好,继续盯着。” 白面车夫顿了顿,“她的身份,被一个管严刑逼供的人看出来了。” 九王眯起了眼,似有流光滑过,手中便顿了顿:“燕国境内还有这种人?本王以为就算有,也该死绝了。” 白面车夫淡淡道:“他看到红腰身上的凝血花,就认出了她是红罗族的人。” 九王继续投着鱼饵,神情却有些莫测。 白面车夫靠近:“属下担心他会对王爷不利,不如让我去彻底封了他的口,他知道红罗族的事,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九王的手扶在白玉栏杆上,慢慢才道:“先不动他,他既然认识红腰,在刘府这段时间,他还有用。” 他若死了,刘老夫人只会将恨意加倍转移到红腰身上,也还会派出更精于用刑的高手,现在让老头死,太不划算。 南小姐发现,她竟然不想红腰死,好几次,她甚至想冲到刘老夫人的面前,直接跟刘家人拼个鱼死网破,反正,她南家已经是完了。 她并不认为燕王还会放过南家,这么好的机会,即便她南家再无辜,那个恶毒的燕王也会把南家铲除。 她怀念起那个她没有经历过的时代,从小到大,祖父口中描绘的那个武帝盛世,天下大同,所有人都安居乐业,天下只有一个帝皇,也没有这么多的纷争。 祖父说,那个时候,甚至连重典厉法都没有,更不可能有什么女十五不嫁,家人连坐的荒唐事情。 南小姐心里憧憬着,便忘记了周身的事情,直到草丛中游出来的一条蛇,是刘府豢养的剧毒花蛇,平时被严密看守,现在却窜出来,还碰巧出现在南小姐身边。 这当然不是真的碰巧,是有人想要南小姐去死。 等到南小姐感到有冰凉的刀刃划过脚踝,她下意识尖叫起来,才看见脚边,已经断成了两截的死蛇。 蛇虽然死了,但那狰狞的獠牙上,还有毒液。 要是这刀晚一刻把蛇割断,此刻南小姐应该是一缕香魂游荡,香消玉殒了。 南小姐惊恐万分地看向挥刀砍蛇的人,却在看见的一刻,脸色骤然僵住。 白面车夫面无表情地看着瘫在地上的南小姐,他在刘家除了看着红腰,还要顾着这位南家小姐的安全。 刚才若不是看情势危急,他也不会现身。 他转身便要走,却听身后微弱,却不可置信的声音:“荀郎?” 白面车夫的脚顿住了,他的背脊僵硬,似乎并不愿意停下。 南小姐唤了一声,见对方果然给了反应,虽然这反应不明显,南小姐还是顿时泪水涟涟。 她说:“荀郎?真的是你?” 一个女子,会叫一个男人郎君,这这个时代绝对是有寓意的,而大多数时候,这个寓意代表,情郎。 白面车夫握着刀的手依然稳固,只是他的面上,似乎滑过了极为微弱的变化。 “你认错人了。”他僵硬地说。 接着他身形一动,已经如飘风落叶消失了。南小姐伸出去的手,都没能够到半片衣角。 南小姐似乎傻了一样看着眼前骤然离开的人,那么突然,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荀郎…… 荀郎…… 白面车夫心情有些烦躁,这时绝无仅有的,所以他对这种陌生的体验极度厌恶。 所以他抬头看到关押着红腰的刑房,想也不想就进去了。 红腰看见白面车夫,实在有些意外,而那个老头也在白面车进来的时候,被一道掌风弹晕了过去。而白面车夫面无表情走到她面前,一张脸还是始终面无表情。 红腰只得问他:“有事吗?” 也只能这么问了,这次和柴房不同,那次是意外发生,她想也不想就求救,这一次似乎是她被安排的命运。 白面车夫被红腰一问,才发现自己说不上话,但也幸好他平时就沉默寡言,红腰也没有看出异样。 半晌,白面车夫才道:“你可知道燕王为何忌惮王爷?” 红腰想了想,那天燕王和九王同时出现,虽然燕王始终冷酷无情的样子,但能看出来,他对九王的态度已经是众人中最好的了。 红腰只好摇头:“我不如你了解王爷。” 这是实话,她跟着九王身边度日如年,自我感觉已经过了几世今生,可是要说九王是什么人,她最多只比路人知道多一些。 白面车夫的口气恢复了平静:“正是因为王爷有的那样东西,所以不止是燕王,其他几国的诸侯也都想要这个东西。这东西也是王爷走遍五国的护身符,杀了王爷,就意味着永远得不到东西。” 红腰有些心惊肉跳,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白面车夫要对她说这些事?这听起来,似乎应该是九王的秘密啊?而且那东西…… 红腰脱口说出来:“是我从阎府地下拿出来的那个?”像印章一样的东西? 没料到白面车夫点头,淡冷道:“就是那个。” 红腰瞠目结舌,想到在阎府地下那半个月,可真是一言难尽,她同时还有些难受,这么重要的东西,九王当初就让她一个人去拿?中途要是有什么变故怎么办? 白面车夫等了半晌,对红腰道:“你真是没有一点好奇心,怪不得王爷喜欢你。” 这算是赞赏她?红腰忍不住苦笑,她有好奇心,她想知道那个能让五大诸侯都忌惮的东西是什么,可是她怕这个问题是不该问的,一旦问出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白面车夫今天似乎是铁了心多话,看着红腰道:“其实你问了也没什么,你现在是王爷身边的人,王爷身边的人没有什么不能知道的,因为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红腰无端的一寒,她想到了所谓王爷身边人的下场,死。 九王说:“本王从前身边也有很多婢女,只是她们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所以本王便不留婢女在身边了。” 这是当初在关城主的府中,九王对她说的话。九王说,因为红腰保得住命,所以愿意留下她。 所以九王身边的人,可以知道任何秘密,这句话本身没有矛盾。 红腰许久没有喝水,声音干涩:“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些诸侯王都想得到它?” 九王很大方地把那个东西在红腰眼前展示过,边边角角红腰都看到了,但是她辨别不出。 白面车夫这时淡淡地道:“那是曾经的天下共主,武帝时期所用的玉玺。小小一枚,但是只有帝皇才有的权力,现在这些诸侯谁看谁都不顺眼,若是得到了这个玉玺,就能名正言顺号令天下了。” 信息量太大,红腰深呼吸了几口气,她看着白面车夫,虽然怎么看白面车夫的表情永远都不会变,可是红腰还是相信不了,一个玉玺就能号令天下?真有这样便宜的事,为什么九王不直接…… 红腰猛地咬住牙根,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浑身颤抖不已。 白面车夫虽然还是那样一张表情,但是总觉得有点狰狞,他盯着红腰的眼睛:“你在怕什么?是意识到为什么王爷身边,会有那么多人离奇死去,或者是想到了,为什么赵国的城主,在王爷到来之后表现的诚惶诚恐,却又暗中下杀手,想要害死王爷? 问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红腰脖颈僵硬,她的确想到了,从前她不好奇这些问题,一心保住自己的命,现在知道真相后,却发现还是承受不住。所谓的,天下人都想要九王的命,是指这五个王,其实都暗中恨九王夺走了他们的东西。 虽然那东西,本就不是他们的。 052章 替罪羔羊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垂头丧气,那个老头醒过来的时候,十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接着他看着红腰:“刚才是什么人,你有同伙在?” 红腰看他一眼,平心而论她并不信任老头,但看起来老头也不是个能糊弄的人,白面车夫把他打晕了,现在他肯定心存怀疑。想了想,便说道:“我如果有同伙,就不会在这里了。” 老头的神情有些冷了下来:“我是在帮你,你如果防备我,对你也没有好处。” 红腰低着头不说话,她在想刚才白面车夫告诉她的:“这老头四十年前就犯过死罪,被当时武帝下令全天下通缉,后来五分天下,这老头就隐姓埋名,专门埋伏在各国,做一些阴私逼供的生意,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白面车夫和九王的话都不太会错,而老头打在她身上的一鞭子也都还疼着,让她现在相信老头,她心里也无法过去。只是,就好像危险天生对某类人有诱惑一样,老头这样的身世,几乎让红腰无可自拔地怀疑,为什么一个被通缉了几十年的恶人,会认识她这个从出身起就在赵府为奴的丫头。 她有一瞬间想问老头,但是老头似乎对她有了成见,冷下脸来并不说话。 刘老夫人终于来了,脸上带着阴狠:“一个月期限已经快了,你到底是想死,还是想说?” 红腰看着她,至少她现在的模样看起来比先前更惨,老头不愧是逼供高手,还是有办法的,把人表面弄得看起来凄惨百倍。 “我说不说结果都一样,”红腰眼里是死一样的冷静,“你的孙子活不过来了。” 刘常青就是刘老夫人心中的痛,她发疯一样冲上去捏紧红腰的脖子:“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 红腰被掐住脖子,冷静的有点残酷:“我没有,你也很清楚我杀不了他。” 刘老夫人浑身发抖,老头不失时机地道:“这丫头骨头硬得很呢,依我看老夫人不如想点别的法子,比如她杀了刘公子,自己能有什么好处,这没有好处的事情,谁也不会做的。” 听着是在提醒,但是刘老夫人的脑子里像是火石擦了一下,盯着红腰的脸孔:“杀了常青,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红腰嘴角翘了翘,放柔下声音:“我从来就没承认过是我杀了刘公子,有人想拿我当替罪羔羊,我凭什么要让那些人如愿?” 替罪羔羊,这就是刘家现在所面临的处境,刘家一点也不比南家好过,南家就算如履薄冰的过日子,最起码人家还有后代可以传承。 尤其在刘家最后一个男丁没了之后,这种感受只会更加强烈。 刘老夫人想要就此用力,掐死手里这纤细的脖子,可是她下不去手,她盯着红腰看:“就算不是你杀的,你也是上天派下来的魔鬼,因为有你,让我刘家遭遇灭顶之灾。” 红腰居然笑了,要不是此刻脖子被掐着,她简直要点头。她对刘老夫人道:“也许吧,不过刘公子多行不义,平时不知检点,也是让他早去见阎王的因素,像是死前一天,他喝的醉醺醺回来,谁知道是不是当天晚上的酒里,被人下了什么?” 刘老夫人如雷轰顶,也不去想为什么这丫头今天愿意说这么多话,只知道这话给她带来了极大打击,她的孙儿的第二天早晨死的,前一天晚上,刘府无数双眼睛看见了刘公子回来,没掉块肉没少根头发,谁会去想酒的问题? 红腰还加了一句:“何况世上毒药种类那么多,让人延迟发作的也不在少数,刘公子死的样子,难道不正像中毒的样子吗?” 刘老夫人一直没有让仵作来给刘常青验尸,她害怕这样会伤了她宝贝孙子的遗体,况且刘常青死都死了,她并不在乎是毒药还是别的什么让她的孙子死了。 可是此刻红腰的句句话语,都让刘老夫人几欲抓狂,她眼中冒出火,她的孙儿七孔流血,凄凄惨惨,听说中了剧毒的人,都是死的不好看。 她颤巍巍转动身子,好半天才找到声音吩咐:“马上,马上派人查一查,那天晚上,跟常青喝酒的都是些什么人?” 红腰怜悯地看着刘老夫人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刑房,距离那晚上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刘常青这样的人每天厮混在不同的人群中,怎么可能还能找到当日喝酒的人。 而她之所以之前紧闭口不说,拖到今天才说出这番话,就是为了刘老夫人查无实据,最后才能被心里的怀疑彻底逼疯。 在人的心底埋下怀疑的种子,再把水搅浑,让她永远不知道真相,这辈子她就只能陷入在猜疑中,不会相信任何的人。 老头等着人都走了,确认没有旁人留下偷听,才看着红腰冷笑道:“红罗姬女一向让人闻风丧胆,几乎是代表灾祸,今日老朽也是开了眼,几句话间,就毁了一个痛苦的女人。” 这女人还是刘家的老夫人,被大燕视作鼎盛士族的当家女主人,心思阴沉狠辣,已经鲜少有人能对付得了她,更不要说扰乱她的心智。可是在红腰手下,依然不堪一击。 这若只是一个平常的妇人,岂不是能被红腰惑的家破人亡都不知? 红腰看着老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是你口中说的什么红罗女,但是这世上大多数心术不正的人,才会容易着自己种下的道。” 老头啧啧上下看着红腰道:“一直被誉为不详的红罗姬女,居然开始讲起道理,老朽不仅是开眼,还很是幸运。” 红腰不想再理他,一个月期限已经过了大半,那个燕王肯定还会想方设法置她于死地,这个一点人性也没有暴君,不知道他自己的子嗣有没有被他祸害死。 刘老夫人疯了一样命人去查当日跟刘常青喝酒的人,不出意外一无所获,但是之前许多和刘常青厮混的人,都不由分说被抓了起来,严刑拷打,可是不知道的还是不知道。 可是刘老夫人不在乎,她的天塌了,她就要更多的命去填补,在她心里,哪怕全天下人都死绝了,她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一个月剩下的几天里,刘府血腥冲天,惨如地狱,那些被抓来的人皮开肉绽,他们家族的人也有头有脸,可是在刘家面前,都只有被欺压的份儿。刘家深得燕王宠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但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有几家的夫人和老爷,联合进了大燕王宫,哭进了燕王的寝殿。 结果当然让人心如死灰,燕王给那些被牵累的人家,每个人赐了一点银两,就打发走了。别说这点银两买不到他们儿子的命,甚至转头就被下人们给瓜分了。 九王走进王宫的大殿,燕王正阴鸷地看着脚边不断哀求的一个人,那人很快被燕王挥手,让两个侍卫拖了下去。 那人穿着三品朝服,被拖出去还不断大嚷大叫:“陛下!您不能这样对老臣!老臣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独子!您不能这样对老臣!” 燕王眸子里都是嫌恶,他的大燕的王,他想怎么对人都行,不需要别人教训。 九王进来,正好和那个人擦肩而坐,九王还轻轻看了那人一眼。这眼神其实算得上非常温和的,九王整个人也很少发脾气,给人的印象也都是温和的样子。 可是那老臣顿时像是被刺了一针,忽然脸上全部充血吓人,手拼命挣脱想要指着九王:“你,你是那个让天下都陷入战火的妖孽,是你,所有不应该死的、都是被你害的……” 老臣的声音惊骇欲绝,被拖出殿外还在大叫大骂,诅咒侮辱九王言语不堪。 九王淡淡挑了挑眉,便继续走向燕王。 燕王冷冰冰地道:“老匹夫,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九王笑了一笑:“其实我倒是想为他求情呢,三代单传,也不容易。” 燕王盯着九王的脸:“那也是他家气数已尽,跟寡人有什么关系。” 九王叹息了一声。 其实天下有这样一个传言,就是有一个永远穿着白衣的男子,走到哪都是不幸,一次两次还是巧合,但每次这个人到哪,哪的人就不能幸免,时间长了谁不怕,怎么会有人凡人有这样的力量,只能是专门带来灾难的妖魔。 因为见过他的都没命了嘛,也没人知道他的样子,只知道某天看到一个白衣男子出现在自己视线中,而不幸的事情已经来临,那这个人一定就是传闻中那个妖魔了。 刚才那个求情的老臣,看到九王第一眼,约莫也是崩溃了。 九王拢着袖子,像是一个畏怕寒冷的人,站在燕王面前:“你并不真的看重刘家,只是随便抬出一个家族,去践踏南氏罢了。” 任是谁,只要进入刘府看了第一眼,就会被那种荒凉震惊,装饰了再多的金银珠宝,也只把这种荒凉衬托的更明显。一个真正兴旺的家族,是像南氏那样,永远子孙不缀,才能家业长存。 053章 欲擒故纵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刘老夫人想要放了红腰。 在找寻了几天都无果之后,刘老夫人忽然就萌生了这一个念头。放了红腰之后,其实她是违抗了燕王的命令,可是燕王只是说一个月若问不出来,就要处死红腰,现在还没有到一个月,如果刘老夫人就把红腰放了,不知道燕王会不会做什么。 刑房之内,红腰连续好几日粒米未沾牙,正觉得难受,偏偏老头还绕着她说道:“真的是红罗女,寻常人不是饿死,也是被渴死了。” 忽然有人进来叫老头,说刘老夫人想要见他一面。 老头皱了皱眉,便把自己的工具暂时放下,跟着那下人去了。 红腰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也是到了忍耐的极限了,这老头口口声声帮她,这么多天却连口水都不给她喝,就是为了看看眼中的“红罗姬女”是真的假的。 真的是脑子抽了。 红腰认为自己不去信任老头是对的,这老头所谓的兴趣,只是在红罗姬女身上,但红腰对他口中说的事一点印象也没有,她甚至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姬女。 就在乱想的时候,刑房的门再次被人推开,她以为老头这么快就回来了。 却听到进来的脚步声十分轻柔,斯文的根本不像粗暴的老头。 红腰立刻讶异地抬眼看去,果然意外看到了南小姐,南小姐手里抱着一个包袱,紧张地跑到红腰面前,还有些微微气喘。 “你,怎么又来了?”红腰哑然。 南小姐却放下手里的包袱,七手八脚去动红腰身上的绳索:“来不及了,我们先跑再说。” “跑?”红腰有点没明白的样子,“跑哪里?” 南小姐费力地拉着绳索的结,一边回答红腰的话:“当然是跑出刘府,去哪里都行,只要别再被抓到!” 红腰看着南小姐的脸,有些回不过神来,因为南小姐是在认真地说着这句话,她竟然想着要逃出刘府。 红腰对大燕,对刘府都了解不多,但是她依然觉得逃出去是个天方夜谭,可是在大燕生活了这么久,甚至被软禁在刘府这么多天的南小姐,竟然还认不清眼前现状,这就让红腰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是手腕一松,南小姐瘦弱的身躯,竟然真的解开了缠的死死的绳扣,南小姐更激动了:“成了!” 红腰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认为能逃出去?” 南小姐神秘地说道:“你放心,我已经都打听清楚了,今天似乎刘老夫人因为思念成疾,害了严重的病,把府中的所有人都调派去了她的院子。我们只要从后门口,就不会有人发现。” 所有人都被调走了?院子里没有人? 红腰觉得自己每一个字都能懂,可是话语连在一起,为什么就那般不可思议呢。 那个冷血冷漠的刘老夫人,因为害了病,就把所有人的下人调去她的院子?送终吗? 南小姐却已经等不及,拉着红腰道:“我们快走吧!等出去了再想!” 红腰被南小姐拉着,几步就出了刑房外,突如其来的太阳光让红腰睁不开眼睛,她用手挡了挡,一边却被南小姐快步地拖着走。 等到眼睛适应了强光,红腰发现南小姐轻车熟路地走在府中,周围院子静悄悄的,居然真的没有一个下人。 南小姐掩不住兴奋地:“绕过这个院子就到后门了!” 逃跑之路如此顺利,红腰都频频回头看有没有追兵之类,但真是没有,一切像南小姐说的,所有下人都不在这里。 而这时候,后门已经俨然在面前。 南小姐不容分说就拉着红腰想出门,被红腰忽然用力拉住:“你不觉得奇怪吗?” 南小姐被红腰拉着不能走,只能转过头来听她说话:“你是怎么了,不想逃吗?” 刘府就像是地狱一样,这里的人都没有是正常的。所以看到红腰站着不动,南小姐都奇怪的没了脾气。 红腰看着冷清清的院子,忽然一跺脚:“我也就罢了,你不是说刘家想灭南氏很多年了吗?为什么连你都可以轻易出来,看守你的人呢?” 南小姐有些喃喃地:“我趁她们睡着了跑出来的。” 红腰顿足:“刘老夫人把所有下人叫走了,甚至看守我的人,看守你的人则是睡着了,这些巧事哪里会一起发生?” 一件巧事成为巧,件件都巧,那就不是巧了。就是背后有人算计。 南小姐脸色不好,她被一时的自由冲昏了头,自己逃出来之后,还不忘记找红腰,正好看见刑房里只有红腰一个人,当真是喜从天降。 可是刘府为什么要兜这么大圈子,就为了让她们“逃”?这个理由实在不足取信,不管是南小姐还是红腰,刘老夫人都恨得恨不能杀之后快。哪会好心放她们走。 红腰低着头思来想去,抬头看着南小姐再次如死灰的脸孔:“只有一个可能,我们这次逃走,会给刘府或者刘老夫人,带来更大的好处。” 南小姐凄凄地笑了起来:“我们已经是将死的人,还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 南小姐这样悲观的想法,和红腰完全相反,这世上任何人都是有价值的,只要懂得利用,而刘老夫人正是这样的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她甚至能忍着仇恨保下红腰的命,再用尽手段折磨她,就为了得到和刘常青死亡相关的线索。 一个失去了所有亲人支柱的人,很难会再变好。 甚至“好”到把前一天还要置于死地的人,直接放走的地步。 南小姐回头看着那扇门,门甚至都没有锁紧,好像正是故意给她们留着一样,虚伪的诱惑。 “那我们还走吗?”南小姐目中似有亮光,其实她被软禁的这些时日,已经想好了,如果南氏注定要灭,她也想跟自己的家人死在一起。 不想生来艰难,死后也孤孤单单。 红腰看着南小姐的脸孔,南小姐很容易让人想到红颜薄命这个词,发生在南小姐身上的事又好像在验证这个事。 红腰不知为何就想到自己,似乎只是短短的几个月,她总是有一种不知已经在这世上活了多少年的感受,九王说跟在他身边的人都会死,红腰就真的步步谨慎,处处小心,唯恐自己也有那一天。 可是看到南小姐的脸,红腰忽然就像丢掉那疑神疑鬼的谨慎,谨慎了又怎么样,真的是陷阱又怎么样,就算她真的躲过了这一次,以后呢,她的精力总是有限的,有一天她就会在战战兢兢之中被其中一个陷阱套住,然后之前的小心翼翼就都没了意义。 红腰越想眼神越冷,南小姐都发现了,“你怎么了?” 红腰捏紧南小姐的手心:“我们走。” 南小姐诧异了一下,就见红腰已经坚定朝着后门走了过去,伸手就拉开了那本就不牢固的锁,哗的一下打开了门。 迎面一阵风过来,自由的风。 南小姐眼睛亮起来,红腰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两人牵着手,疯了一样在街道上跑着,引得周围的人都避之不及。两个疯丫头跑出了束缚自己的大院子,心情从开始的忐忑到后来的毫无顾忌大喊大叫,开心的好像未成年的孩子。 最后南小姐跑不动了,扶着一棵树气喘吁吁,却还在咯咯咯地笑。 这位可以倾国倾城的美人,笑起来就更是颠倒众生,众生之一的红腰被这美貌晃了眼,忽然就找回了不顾一切想保护一个人的用心。 笑累了,南小姐停下来,牵着红腰的手:“腰儿,我要回家。” 红腰怔怔地看着她,从南小姐脸上,已经看不到悲哀,绝望,所有曾在她脸上出现的负面情绪,都被刚才的一顿跑磨掉了。 南小姐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整个人发着一种光:“我想好了,我从出生起,就开始担惊受怕,外人看着锦衣玉食,我却觉得像生活在坟墓里。但是我不想再这样了,就算明天就要死,我也要在死前享受到之前没有享受的。” 这得是多么大彻大悟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这样年轻的南小姐,过早被死亡和不幸威胁,所以懂得了她这个年纪不该懂的道理。 唯一能理解她的,大概就是红腰。 两个女孩子互相同情地看了一眼对方,南小姐说道:“母亲一定以为我受了什么罪,她在家里只会被自己的心碎折磨的更难受。我要去告诉母亲,以后她再也不用怕了。” 红腰无言以对,只能握紧她的手表示无声的支持:“好,我陪你。” 南小姐却笑着摇头:“不,你得逃走,真正的逃走。你没看出来吗,那天在刘家喜宴上,燕王是真的想要你的命,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但他似乎对你的兴趣,比对我这个南家后人还要强烈。” 南小姐是世家之女,她的眼界是红腰这个婢女出身的人无法企及的,好比她一眼就能看出,燕王忌惮红腰,这种忌惮不来自权势,也不来自金钱,而纯粹是想要红腰命的杀意。 054章 荀郎的脸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用喜怒无常来形容燕王其实再贴切没有,如果他不是一个君王,他身边的人,大概会用“连自己都无法掌控”的形容词来形容他。 燕王有五个儿子,在诸王子嗣中算是颇丰,可是,这五个儿子全部不在燕王宫,都被赶去了各处的封地,而且大多苦寒难捱,有一年三皇子得病,请求回到燕京,结果被无情拒绝。 九王摇着骨扇,看着十里的宫墙说道:“他其实是怕报应落在自己身上。” 三十年前,亲手杀了武帝的,就是燕王。当时的快意换来三十年的梦魇,对身边人都疑神疑鬼,越是亲近的越是冷漠。 白面车夫沉默着,似乎是在心不在焉。 九王合拢扇子,看着他,说的话正好被经过宫墙的风吹散,离远一点就听不见了:“你之前去刘府时候的行踪,掩藏的不好,燕王宫的暗卫好像怀疑你了,你下次不要总是选择酒楼,也换个地方。” 九王看似在这燕王宫逍遥自在的,宫人对他又是疏远又是忌惮,实际上燕王根本不会让九王踏出宫门半步,宫里的眼线更是数不清,九王今天吃了几口饭,都会被严密报告给燕王。 白面车夫作为九王的护卫,更是享受了不一般的待遇,走到哪里都是燕王宫顶级暗卫跟踪,所以心知肚明的白面车夫,每次都钻进胡同口那家酒楼,在二楼最显眼的靠窗位置,坐着喝上几个时辰。 实际上白面车夫已经去了刘府。上次他无意中救了南小姐,便是用的这个法子。 白面车夫听到九王教训,终于垂下了眼:“属下下次会换个地方。” 九王点点头,竟然还叹了叹:“燕王对我下了绝杀令,只要我单独想出宫,立刻就会被宫门口埋伏的乱箭射死,真是许久没这样不方便了。” 白面车夫看着九王的脸,就算只有淡淡的表情拂过,那也是让人能立刻察觉的。这就是为什么人能凭借一个眼神,一个嘴角的细微动作,就能领会那么多意思。 九王注意到了白面车夫不同寻常的注视,他立刻回应过去,车夫这个人不管喜怒哀乐脸上都不会有表情,只有他的眼睛,偶尔还能传递一些信息。 现在白面车夫的眼神,就在传递一个困惑的意思。 九王觉得有趣,便道:“车夫,你看着我作甚?” 这个车夫几年来都冷心冷情,难道突然之间有了凡人的情绪? 白面车夫的目光晃了晃,居然低下头去,说道:“属下刚才在想如何躲开燕王宫暗卫的事,不小心冒犯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这假话太没有水平,但关键点在于白面车夫不仅露出了困惑,竟然还破天荒说谎了。 极少有九王猜不到的事情,可这一次,他发现自己真的没有理解车夫的心里。 燕王大晚上把九王叫了过去,这并不新鲜,这段时间几乎有事没事,燕王都会让去见他,甚至半夜三更睡着了,突然醒来,也必须强令宫人去传唤九王。 简直就是,故意折腾人一样。 燕王宫的宫人之所以对九王避而远之,就是因为摸不准燕王是厌恶九王,还是看重九王,不管是哪一种,他们都最好离得远远地,也是离得麻烦远远的。 幸好九王这次没歇息,省去了更衣的麻烦,很快就来了燕王的寝宫。 燕王把人打发出去,单独和九王说道:“刚才刘府那个老妇竟然派人来对寡人说,她负责看押的那个婢女跑了。” 九王的神色是恰到好处的惊讶:“跑了?这怎么会?刘府的戒备那么森严。” 燕王眼睛里露出阴鸷,说出来的话更冰冷:“那老妇以为寡人会忍她多长时间?没了她刘家,寡人也能随便提一个士族上来,封官加爵,皇恩厚赏,有了这些,谁都能成我大燕最尊贵的世家。” 九王目光淡冷,燕王对世家的看法已经不是大多数人的看法,三代为贵门,百年为世家,像刘家这种强行拔起来的,像是枯萎空虚的壳子,谁都能一拳捣碎。 燕王用这样的家族,去对抗真正的世家贵门南氏,就算在燕京的这个南氏家族灭了,南氏子弟也早已散布十六州,有些早已在别处开枝散叶,南家可以灭,但南氏将永存于世。 可是燕王就是要存心折腾南家,哪怕用一个枯萎的空壳子,他高兴就好。 九王摇着骨扇,不说话。 燕王看着九王,每当这种对话时候,面对的都是沉默,可这次燕王有些恼了。 “九王。”他说道,声音有浓烈的不信任,“寡人听说,当初你进入燕国境内的时候,身边不止带了车夫一个人,可有这种事?” 九王淡淡“哦”了一声,问燕王道:“谁说的?” 燕王眸光阴森冷漠:“听说是个女人,和车夫一起,陪着你进了燕国。” 九王似乎觉得有意思,说道:“这天下应该谁都知道,我身边的女人都没有活的。” 燕王目光扫了他两眼:“寡人也知道是真的,所以听到有女人,寡人的反应是万分惊讶。” 九王点点头:“所以这传言很明显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就像之前,有人故意传给燕王你的信息作用一样。” 都是为了自己见不得人的利益,才故意许给一些假的好处。 燕王似乎疑心了,他皱起眉头,想起之前陈国故意送来的消息,说得知九王会出现在燕国边境,让燕王不要错过这个机会,一举铲除这个心腹大患。 五国之中,最想九王死的,也顾忌最少的,就是燕王,陈王这个消息送的简直像是及时雨,燕王很是筹备了一阵子,与其天下人都去争夺那不知道在何处的玉玺,不如他直接杀了九王,断了天下人的念想之后,再率领燕兵,踏平其他的四国。 可是边境的人,在抓到九王一伙之后,马上又给燕王送来了九王的口信,九王说他多年前就把玉玺留在了陈国的地宫中,想要去取的时候,被陈王发现,陈王将计就计,把玉玺藏匿下,还故意放九王离开,这样他日九王死在别的诸侯王手上,陈王正好可以顺理成章拿出玉玺登基,将其他诸侯王,都扁为叛乱之徒。 燕王一听九王传来的这句话,就立刻明白了,陈王想既得天下,又得人心,脏手的事情都留给其他诸侯王做,这算盘已是天衣无缝了。 燕王当即改变主意,让人把九王拿下,直接送到燕京来,这样他手上有九王,陈王手上有玉玺,起码能拼个相得益彰。 九王说了这话之后,马上又让燕王想起又是陈王的阴谋,他紧叩着手:“等寡人的大兵一到,陈王手中那点兵力,根本抵抗不了,到时候寡人取了他的城池和首级,他就知道谁才是主人了。” 诸侯王之中,晋王暴虐,燕王弑杀,都是最不仁之君,相比较而言,陈王姬芜君,因为是年轻继位,所以最工于心计,在陈国的时候他被迫放了九王,心里却仇恨,所以暗中又把九王的行踪透露出去,目的依然是要九王死。 都说为君者不慈,可是这几个诸侯王,显然都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 南小姐跑回了家中,和母亲南夫人抱头痛哭。南夫人是见到女儿回来,喜极而泣,在南小姐被带走那一天,她几乎就当女儿死了,现在还能见到一眼,便是下一刻满门都灭,她也甘愿了。 “都是母亲的错,明知道燕王根本不会放过南氏,却还让你去刘家那个火坑,燕王和刘家,就是想借此作践你,也作践我们南氏所有人,母亲再也不会犯傻,宁愿一起死,也不会再叫你一个人孤单留在世上。” 这句话就表示了,其实母女俩都存了死志,南小姐在回来之前就打算好,想不到南夫人和她已然是一样的想法。 南小姐觉得感动,一把拥住南夫人,躺在南夫人的怀里,哽咽道:“母亲,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垂怜,我在刘府,遇见了荀郎。” 南夫人浑身一震,她紧盯着南小姐,觉得女儿是说了浑话:“荆儿,荀郎四年前就死了。” 南小姐忽然有些激动,说道:“可是谁看见了他的尸身?也许只是失踪,并没有死呢?” 南夫人比南小姐还要希望这个愿望成真,可是南夫人年过半百,对许多事情再也没有了天真的想法,她苦涩地摇着头:“荆儿,母亲知道你对荀郎的感情,可是,四年前的事,他不可能活下来的。” 南小姐眼里又蓄满了泪,她何尝不知道这是真的,可要不是她在刘府,亲眼看到了荀郎的脸,她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南小姐甚至摸了摸自己的脚踝,若不是荀郎的那一刀,她此刻已经被毒蛇咬死了。荀郎真的出现,而且救了她。 这个想法让南小姐心里又升起了光亮,甚至还有一丝丝甜蜜,也许就是上天垂怜她,让她即便死,也在死前圆了一个心愿,一个再次和荀郎相见的心愿。 055章 保你不死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南小姐坚定地要她逃走,可是红腰却不知道自己能上哪儿去。 她不可能凭着两条腿走出燕国,迟早也还是要被抓住。没有九王和白面车夫,她似乎便是这样了无着落。 从前她是婢女,她的目的只是伺候好主子。日复一日,纵使这样一辈子,那也是婢女本分。 但现在她跟着九王只是几个月而已,就已经丧失了这种立身之本。 红腰看着前方的枯木,大燕这个国家好像从头到尾都沉浸着死气,连树叶都发黄发枯, 不知道南小姐怎么样了,她想。 前方树丛影动,白面车夫的身影从其间飞速掠出,停在了红腰的面前。 红腰仰头看着他,她最近已是多次觉得车夫这张冷冰冰的面孔感到亲切,这不知道是不是个好兆头。 白面车夫给红腰带来了一句话:“王爷说了,让你独善其身,他会想办法保你不死。” 独善其身,保你不死。 红腰仰望着白面车夫,久久才反应过来:“王爷说,……会保我不死?” 这句话真的是太让红腰意外了。 而白面车夫今天似乎都对红腰有了耐心,重复了一遍:“王爷说了。” 红腰心里微微有一阵麻暖,她低下了头,说道:“南小姐已经回到南家了,三天后,燕王一定会派人去找南府的麻烦。” 白面车夫说道:“这你就不用管了,王爷让你独善其身,你就独善其身。” 九王的话哪有质疑的权力,红腰点点头。 南府中,南夫人提着裙子走到了老夫人的房间,还回头很小心地看了看,才推开一扇门进去。 南家的老夫人德高望重,当年,是武帝的身边人。这是南府人人都闭口不言的秘密,曾经的荣耀,已是今日的毒药。 南老夫人满头花甲,脸上神情却还威严,跪在那里念经。南夫人一进来,就按例遣散了房中的所有下人,独独留着她和老夫人,更是派了两个信得过的,把手在了门外,谁也不许进来。 “母亲,”南夫人软软地跪了下来,她嫁到南家以后,一向把南老夫人视作亲母,这声母亲叫的自是心甘情愿,“荆儿回来了。” 南老夫人本来行动不便,硬是走过去,扶起了南夫人:“你身子不好,说了不用在我这里跪。” 南夫人含着泪,和南老夫人一起坐在了床榻边,南夫人低头垂泪:“荆儿这一次似乎是什么都想的透了,想她作为南氏女儿,却从来没有享受过任何南氏的尊荣,十几年来屡经困苦,九死一生之后,想不到却是这般大彻大悟。” 南老夫人眼睑微垂:“生不逢时,便是荆儿这一般。倘若在那个锦世时候,荆儿早已艳冠帝京,成为天下男子争相逐鹿的宠儿。” 南老夫人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此时娓娓道来,语意自是叫人动容。 南夫人忍了再忍,终是说道:“母亲,今日来儿媳便是想对您说,此时将那个东西拿出来吧!” 南夫人这样稳重的人,在提到要拿出那个东西时,尚且感到微微失声。南老夫人捻着佛珠,手指不禁抖了抖:“不,丫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嫁进门多年,南老夫人依然保持着对南夫人的称呼,丫头。 南夫人眼中含泪:“母亲,再也没有更好的时候了,荆儿说了,之前我们派去的那个叫做红腰的婢子,不知因何得罪了燕王,燕王下令一个月内必须处死,也就是要将刘家长公子的命案,做一个了解。只要红腰命不保夕,南家也就是到时候了!” 南老夫人紧紧握着佛珠,眉目间有深深的沟壑:“你不明白,那东西,那东西比我南氏全族的人命都要重要,就是我南氏死绝,也绝对不能用上那个东西!” 南夫人泪流满面,她早已知道今番请求会让南老夫人更加痛苦,可是她也是个母亲,在看到南小姐回来的那一刻,她就生出了无论如何想要保住南小姐的决心。 她当着南小姐的面,表现的万事皆空,可是,终究不忍这个亲生骨血随着自己离去。 所以今天悄悄地求到了南老夫人跟前。盼望南家早已收藏的这件东西,能够让南氏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南老夫人紧紧握住南夫人的手,手上的佛珠便咯在南夫人的皮肉上,“丫头,你听我说,即便拿出了那件东西,不仅帮不到南氏,还会让南氏向死亡走的更近!” 南老夫人的话一向不是危言耸听,南夫人手腕冰凉,那东西的危险性她从来都知道,拿出来要么安人心,要么乱向起,可是心里总有一线希望,希望能帮南家度过此劫。 南老夫人这样说,南夫人自是不会再多求,默默擦掉了脸上的泪,便轻笑道:“既是如此,便是没什么放不下的了。这两天好好陪着荆儿,她受了这么多年苦,难得想开了,这两日,想必是她最顺心的日子。” 南老夫人也深觉有道理,人心其实就是套着枷锁,若南小姐和南夫人都万年皆空,自是也能将自己从苦海中解脱出来。 南老夫人费力站起身,说道:“走,我陪你一起去看看荆儿。” 南小姐即便这一生再凄苦,她也有个极为疼爱她的母亲和祖母。南老夫人是个愿意将心都换给自己孙女的人,但凡有一线可能,她会比南夫人更希望让南小姐继续活着。 两人还没走出门外,就见昏暗的室内,忽然多出了一道身影,这身影就好像是一眨眼功夫,就出现在了那,简直鬼魅的不能形容。 南老夫人和南夫人都不是寻常女子,竟然没有惊叫出声,尤其是南老夫人,稳稳拉着南夫人的手,似乎在安抚南夫人的心。 白面车夫都做好了出手堵住两人口的打算,结果两个妇人一个也没尖叫,倒叫他的手抬了一般,又放了下去。顿顿道:“南老夫人。” 南老夫人听见对方叫了自己的名字,更是沉声问道:“阁下何人?” 南夫人虽然没有出声,此时却紧紧抓着南老夫人,她眼中泪几乎垂下,难道这么快,此人是燕王派来的杀手? 白面车夫扫了南夫人一眼,淡淡道:“我是替九王传话的。” 一瞬间,南夫人感觉南老夫人握着自己的手松开了,她转头瞥了一眼,发现南老夫人的身子竟似在微微颤抖,“你说什么,九王爷?” 白面车夫盯着南老夫人的面庞,他发现九王说的没错,南家的这位老夫人,是心里什么都知道的。 他于是便不再顾虑,说道:“九王问,老夫人可是想要拿出那样东西?” 此话一出,南老夫人和南夫人都齐齐变色,不同的是,南老夫人满脸激动之色,竟然蹒跚地向前走了两步,直直地盯着白面车夫:“你,你果真是王爷的身边人?” 白面车夫淡淡道:“在下车夫。” 没有名字,只是九王殿下的一个车夫。 南老夫人身形微微一跌,吓得南夫人赶紧扶住,还好南老夫人只是哽咽:“王爷让你带了什么话?” 白面车夫说道:“王爷说那东西如果现世,南家的人便一个也活不成。所以告诉老夫人,最好还是让那东西继续在它该在的地方吧。” 南老夫人靠在南夫人的身上,声音哀伤:“老身从来没有想过要拿出那东西,哪怕我南家不在了。” 白面车夫多看了南老夫人一眼,想起九王说这位老夫人当年曾是将门虎女,巾帼且胜须眉,他这时候从南老夫人的态度才明白,就算年老了巾帼依然是巾帼。 白面车夫便点点头,说道:“如此便好,王爷说老夫人若依然有心保南家人的性命,这个时候最好就向南逃了,现在唯有南方是燕王的手伸不进的地方,所以逃到那里,才能有一线生机。” 南老夫人面色早已随着这番话变化,南方,是和陈国接壤的土地,现在大燕上下都在传,两国即将要交兵打仗,似乎是燕王想从陈王手中夺回什么东西,两国都已经在南方布置了重兵,现在南方正是最乱最乱的时候。 南老夫人吐了一口气,她的声音里仿佛是乌云散开了,“车夫,谢谢你替王爷传来这些话,告诉王爷,老身多谢他提点,现在知道怎么做了。” 白面车夫原本就只是带话,南老夫人又这般善解人意,自然不需要多费唇舌。 于是车夫象征性地抬手对南老夫人行了个礼,便打算离去了。 这时候,头顶的飘帘被风吹起,有一道天光从瓦砾之间落下,照在白面车夫的脸上。 冰凉无表情。 南夫人忽然身形摇晃,这次换南老夫人诧异:“丫头……”以为南夫人身子不适。 可是南夫人眼中全是泪水,看着白面车夫,口中是喃喃:“荀郎?你真的还活着?” 白面车夫眸子里仿佛划过流光,除此之外,他的脸还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变化,连表情都没有:“夫人认错人了。” 只见天光一闪而灭,面前的人已经再次不见了,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可是南夫人却瘫坐在地上,眼泪流下来。 056章 复生的人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白面车夫回到大燕王宫,整个人却比往昔更沉默。 荀郎,开始像一个魔咒一样笼罩他的心。 九王一整天被燕王所纠缠,也没空发现白面车夫的异状,等到晚上回到宫室的时候,才发现白面车夫像一只黑犬一样,蹲候在他的门前。 就连九王都有了些略略惊吓的感觉,他定睛看去:“车夫,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白面车夫凝视着九王,身子却一动不动:“王爷,属下有疑问想知道。” 白面车夫竟然会有疑问,九王深吸了一口气,“这外头待着不舒服,你进去问我吧。” 白面车夫这才站起身来,九王立刻走进宫室,白面车夫鬼魅一样地跟上来,随手关上了宫室的门。 这宫室也是一座冷宫,燕王曾在这里处死了一个妃子,连收拾都没派人收拾一下,就直接让九王入住。 九王是个哪里都一样安睡的人,这番折辱也没达到目的。 白面车夫关了门,立刻问道:“南家那个小姐,还有南家的老夫人,看见我的脸,喊了同一个名字。” 九王进了宫室就没转身,背对白面车夫,此时目光幽幽,噢,原来是这样,因为南老夫人和南小姐,叫了那同一个名字,所以白面车夫动摇了。或者是,疑惑了。 白面车夫说了这句,竟然就沉默了下来,显然他在等九王回答他。 九王对于这种心思有些好笑,他也终于转过身来,用无懈可击的微笑对着白面车夫说道:“所以你以为,她们叫的……是你的名字?” 白面车夫的脸色没有变,但是眸光中如果可以形容出来,那便是失魂落魄。 九王身边最可怕的人,竟然流露出这样一种神情。 九王叹息了声,走到白面车夫的面前,语气温和:“车夫,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白面车夫肩头抖动了一下,淡淡道:“不问时间,不问来去,不问姓名。” 九王有些欣慰,点点头:“不错,那你现在是想来问我,南家说的那个名字吗?” 白面车夫再次耸了一下身子,瘦削的身子微微垂下,语气比刚才更淡地说:“属下知罪。” 九王含有深意地看着他,车夫寡情寡义跟在他身边许多年,没想到还是没有逃脱世情的掌控,人都想知道自己的来处,寻根也是本能。车夫这种本能沉睡了不少年,如今却被南家人唤醒了。 白面车夫浑浑噩噩地离开了,九王和燕王周旋许久,回来又劝说了车夫,铁打之身也觉得累,便躺在那陈旧的榻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九王直觉身边有人,他片刻不动,发现那人倒是伸出手,缓缓握住他肩膀,幽幽冷冷地说道:“你知不知道,寡人真的很想你死。” 是燕王。 他跟他周旋了一天,竟然还没有打消疑虑,夜半都找了过来。 此时白面车夫应该早已提前发觉,通知九王做准备,可是竟然车夫这个时候失职了。 燕王此时的声音,因为尖细,有些变形,听着倒像是女子在说话:“可是寡人不能杀你,寡人竟然看见死去的俞妃又活了过来,还出现在刘家的喜宴之上,为什么俞妃能死而复生?寡人做了那么多事,甚至亲眼看着她的尸骨沉入江底,你告诉我,这样她都没死,还能出现在寡人面前,到底是什么原因?” 燕王的手颤抖的厉害,于是九王的肩头也随着他的手不断被他捏紧,九王咬住牙根,他还想听下去,这个俞妃,还有燕王之间的纠葛。 燕王顺着九王的肩膀,几次想捏上他的脖子,可是颤抖厉害的手根本碰不住,他尖着嗓子道:“没有用的,不管俞妃活过来多少次,我也要再杀了她,寡人会下令全部的人去搜捕,直到把她找出来。” 九王感受着自己脖子上,燕王不断伸过来的手,他一动不动,燕王如果有胆子杀了他,或许早就该动手了。 最后燕王神经质一样,在九王身上抹了一手的汗,然后站起身,游魂一样出了宫室。 九王翻身坐起来,白面车夫终于再次出现,恢复了平常冷素的样子:“属下方才屡次想要出手,却没有等到王爷的暗示。” 毕竟刚才燕王一副要掐死九王的样子,只要九王稍稍动一根手指,白面车夫就会把燕王的脖子切下来。 九王手搁在膝盖上,淡淡道:“马上查一查这俞妃什么人。” 刘家的喜宴上?九王皱眉想了想,刘家喜宴上出现的女子就是俞妃,难道会是南家小姐? 白面车夫却道:“此事属下怕是无能为力,属下如果在宫中探听这俞妃,很快就会被跟踪属下的燕宫暗卫禀报给燕王。所以此事应当只有王爷自己来了。” 九王目光微妙地看着白面车夫,“那你查一查刘府当天的女宾名单,明天给我。” 这天下事,也不是九王尽皆都知道的,因为燕王的夜半造访,那位神秘的俞妃就横亘在了九王的心中。越是筹谋的人,越不喜欢陌生的变数,看燕王的夜半失魂落魄,口喊俞妃,似乎是思念心切,却又是口口声声要杀之后快。 刘府当天,竟然只有六名女宾,而且白面车夫顺带把这六名女宾的身份都带了过来,因为一眼看穿,所以她们中没有人是那位俞妃。 “属下认为,王爷这次犯了错。”白面车夫直言不讳。 九王停止了敲击桌面,抬头看他:“哦?我犯了错?” 白面车夫冷冷地:“王爷忘了燕王说的话,他说那位俞妃是死而复生,被亲眼看着抛尸江底,却还奇迹地出现在刘家的喜宴。” 九王看着白面车夫良久,说道:“你以为燕王发了疯,看见的都是错觉?” 这倒是个不费力的解释,而燕王的精神状态,还说看见了死而复生的人,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 九王叹息着摇头:“我不这样认为。” 白面车夫冷冷地:“王爷真的认为有人能死而复生?” 九王摇摇头,手指再次翘了一下桌子,忽然说道:“有没有可能,是某个长得相似的女子?” 死而复生是玄妙,但是如果说有人长得和死去的人相似,那就只是冥冥之中的巧合了。 白面车夫目光阴深:“也有这个可能。” 九王想了想:“还是南家小姐最可能,不过,还是要查清楚这俞妃是什么身份。按理说不应该跟南氏有瓜葛。” 南氏的底细家族传承,九王已经知根知底,和燕王的这位俞妃,就算长得相似,可能性也不高。 想到南氏,白面车夫沉默的时间有点久,说道:“南老夫人应该是想要逃了。” 九王淡淡道:“逃了好,逃了就有希望,现在的情况本王也保不住她们。” 南氏族人果然按照九王说的向南逃了,许多人亲眼看着南家的马车飞快地驶出了南城门,一路不停地狂奔而出,南边正是战事纷乱,许多已经知情的百姓躲都躲不及,没想到还有人反其道而行。 陈王姬芜君写了国书过来,指责燕王背信弃义,收了他透露的消息,却反过来兴兵攻打他陈国。 不提消息还好,一提,燕王就大怒,陈王想利用他的手除掉九王,自己坐拥大业,简直做梦。还怪燕王兴兵十万,讨伐这陈国贪心贼。 姬芜君这时才知道上了九王的当,气急败坏地解释东西(玉玺)不在他手中,九王逃离陈国之时,定然已经把东西完好无损带走。 可是陈王已经欺骗在前,这种解释根本不能再取信燕王,于是陈王紧急调派了兵马,前往陈国和燕国的边境准备交战。 但是陈国的兵力确实不强,加上因为姬芜君身染重病,国库早就被辅政太后掏空了,用让人发指的换血方法,延续陈王的命。 因此种种,燕王对于两国交战的胜券,竟是有恃无恐。 但是听说南家逃离的消息,燕王还是暴怒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把所有暗卫都派出去,沿途寻找,找到了直接杀,杀了再来复命。” 那人担忧地说:“沿途寻找?” 沿途都是兵马过境,这南家人要是真的逃去了边境,还怎么找? 燕王的目中都是冷光:“知道她们去了南边,难道找不到?一直找到为止,给我沿途找过去。” 听令的人终于明白君意,抹了一把汗点头应是。 这南家人还真是倒霉,逃到战乱的方向,竟然还被燕王下决心赶尽杀绝。 怪只能怪这命太不好了。 九王听到消息,却是淡淡抚过了扇骨,一点一点滑下:“南老夫人确是聪明,竟全然理解了本王话中的意思,燕王追她们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她索性便将燕王引去了最明确的方向。” 九王让她们往南,因为天下人人都会立刻想明白,南方动乱,往南逃有一线生机。所以南老夫人真的派了一辆马车,大张旗鼓往南去,至于那马车上到底有没有南家人,那就两说了。 057章 没有心跳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灰头土脸地走在路边上,她把脸上抹了灰,裙子撕的破破烂烂的,现在她就像一个忍饥挨饿的难民。 红腰并不敢离开燕京,九王的命令也没有让她走,她混迹在大街小巷中,藏在隐秘的角落里,那里有个乞丐帮,看红腰是个姑娘,非常高兴地接纳了下来。 因为问什么红腰都不说话,那群乞丐就喊她哑巴,“哑巴,今天城门打开,你想不想混出去?待在这里,哪天燕王发了疯,人人都得遭殃。” 红腰看着说话那人,她现在是个哑巴,所以非常敬业地摇了摇头。 有一个小女孩来拉红腰的衣服,想要红腰手里的窝窝头,红腰给了她。 可是接下来小女孩却说了一句话:“你没有心跳。” 红腰手一抖,窝窝头差点落到地上,她抬头看着小女孩,小女孩却一把夺过窝头,转身跑了。 红腰慢慢地把手按在胸口上,心跳声马上传了过来,她这才放下手。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又看见了那个小女孩,小女孩依偎在一个年老的乞丐身边,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红腰。 红腰在草垛上躺下,她每天晚上都要闭着眼睛装睡,免得周围的乞丐怀疑。她已经连续许多天这样,尤其是小女孩的神情让她有压力。 她总觉得这世道孩子的眼睛更清澈,难道发现了她什么? 夜晚,红腰躺在草垛上觉得非常暖和,变成这具身体之前,红腰一直都是比较畏寒的,现在有了这些草垛,她似乎重温了前世的感觉。 一不留神就有些忘我,半夜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旁边一条矮小的身影站着,小女孩直勾勾地看着红腰。 不知道她已经看了多长时间,红腰紧张起来,想说话的时候骤然又闭紧嘴巴。 虽然对方是个小女孩,但是也保不准会向大人告密。 小女孩忽然抬手指着她:“你没有心跳。” 大晚上的,小女孩声音清亮,周围却非常安静,红腰觉得自己的心都突突跳了起来。 可是她很快发现,自己的心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别说突突了,安安静静的在胸腔里,好像没发出一点声音。 红腰浑身骤冷,有些不信地抬手,想要伸到心脏的位置。 这时小女孩咯咯笑了一声:“哦呀,你没有心跳……” 红腰吓得手一抖,就从胸口垂了下来。却见小女孩忽然又蹦蹦跳跳地,跑回了老乞丐的身边,依偎在老乞丐的身上睡着了。 夜风吹了过来,红腰完全没有温暖的感觉了,她觉得冷嗖嗖,好像身体已经发不出热气了。 手捂到胸口上,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感觉不到心跳,可是很快,胸腔里就跳动了一下。 仿佛是骤然松懈了下来,红腰垂下手臂,指尖开始发凉,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小女孩说的是真的。 或许小女孩早就发现了,她有时候会听不到心跳声。可怜的是她自己还没发现。 红腰重新躺回了草垛上,抱着自己的肩膀,有一种茫然不知的感觉。 连续几夜红腰都一点不敢走神了,她只是比常人睡得的少,并不是不需要睡,但是自从这样以后,好几次困意袭来,她都不敢真的闭眼。 特别是那小女孩自那以后就没靠近过她,总是粘着老乞丐,那眼神总让红腰疑神疑鬼,是不是她已经告诉了老乞丐。 终于红腰觉得自己似乎该换个地方了,这燕京的街巷那么多,她大可以另外找一条,而且她在任何一个地方待太久都不是长久之计,也更容易留下把柄。 决定了以后,红腰在一天早上,便跟着那群每天出去街边的乞丐,准备溜出巷子。 想不到还没走两步,就被人在身后叫:“嘿哑巴?你去哪!” 红腰背脊僵了僵,接着就想装作没听到继续走为上策。 可是身后迅速传来的脚步声阻断了她的前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忧虑地看着红腰:“哑巴,你又不能说话,出去也不能对路人乞讨,还是留在这里吧。” 之前就是他收留了红腰,而且红腰自从找到这个巷子,自己本身也没敢乱走,就一直在巷子里混吃混喝,那些乞丐们都愿意给她一口饭。 红腰看着中年男人,要是论跑她肯定跑不过眼前这个人,那剩下的路就是跟他商量了。 红腰想着一个哑巴能怎么跟人商量,只能一手指着巷子出口,表示自己要出去的决心。 中年男人抓了抓头,最终妥协说道:“这样吧,你要是待在这巷子里闷,我可以带你到街上去转一转。” 男人显然误会了,只以为红腰到底是一个姑娘,在巷子里久了肯定流连街市的热闹。 红腰非常苦恼,她要出去就只能带着这个男人,到时候跑都不容易跑。 可是中年男人一双眼睛里已经流露出了决心,显然要么红腰带上他,要么红腰别想走。 红腰只好低下头,点了点头。 中年男人十分高兴,马上牵起了红腰的手:“走,我带你逛逛这燕京。” 红腰的浑身上下都昭示着她是个“外地人”,就算装哑巴也还是能让人看出来,当下中年男人十分兴奋地指给红腰看燕京热闹的地方,但红腰眼光掠过,却并没有惊喜。 燕京是大燕的都城,可是这里的破败和颓唐气息,都让红腰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 短短几个月,她从魏国到了赵国,赵国到了陈国,又来到燕国,只有燕京让她有这种感觉。 在路上中年男人遇见了几个巷子中的“同僚”,非常开心地打招呼,那些跟红腰相处多日的老乞丐看到红腰跟着中年男人出来,都露出惊诧表情,红腰看见他们面前破旧的碗里,只有少的可怜的人丢下的铜板。 中年男人已经是所有人中穿的比较体面的,可是他带着红腰走街串巷,还是被许多商贩路人嫌弃鄙夷,有一个小商贩看到因为两个穿着破烂的人站在自己的摊子前,弄得客人都不敢靠近了,不由恶狠狠驱赶道:“臭叫花子,要逛上别处逛去,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红腰看了那摊主一眼,她也并不想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只是那摊位上摆着一只很漂亮的青玉簪,红腰以前在赵家的时候,身上曾有这么一支簪子,只是后来义庄醒来之后就没再见到。 第一眼看到这个似曾相识的簪子,她就下意识停了下来。 中年男人以为红腰喜欢这簪子,便也陪着她,还伸手拿起了那根簪子。 这就招致了摊主的嫌恶:“这簪子五两银子一个,看上你们也买不起,快走吧!” 中年男人刚才似乎真的动了买的心思,此时被摊主一番嘲讽,脸色便红了红。五两银子他还真买不起,他们要犯一年,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这个数。 红腰拉了拉他,目光看着他。 中年男人明白红腰是要他走,只是看着红腰清秀的脸,再看看那根簪子,他眼中流露出了失落。 这时候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上面忽然跳下来一个人,有些粗暴地推开人群,把五两银子拍在了摊位前,接着拿起了那根簪子。 红腰正准备走,就看到那根簪子,伸到了自己的眼前。 连中年男人都愣住了,看着买簪子那个人,正要出声询问,那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位姑娘,请你跟我去马车那里。” 红腰盯着面前的簪子,迅速扫了一眼那个人,那人穿着一身大燕服饰,但明显不是大燕的人。那马车更是早就停在了路边,不知道什么来路。 红腰当机立断拉着中年男人,让中年男人快跑,中年男人听说让红腰去马车那,就心生警惕,只是他以为对方是专门坑骗姑娘的那种人。所以也立刻拉着红腰想走。 但是脚步还没有迈出去,就看到中年男人的身体软软瘫了下来,直接倒在路面上。 百姓中有人尖叫。 红腰看着男人,脖颈上有一道细细的伤口,她仿佛懵了,想要伸手碰他。 买簪子的人继续阴阳怪气道:“他现在还没死,不过,你要是还不肯跟我去马车那里,他很快就死了。” 红腰僵硬地转身面对那个人,“带路。” 那人把簪子丢到了红腰怀里,无所谓地朝马车那里走去,红腰跟着他,紧紧盯着那辆朴素的马车。 到了跟前之后,那人一扫脸上倨傲,毕恭毕敬地说道:“主子,她来了。” 接着目光盯了一眼红腰,让红腰上马车里面。 自始至终马车里也不发出声音,更不知道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红腰攥着手,脚踩在马车车辕上就上去,看着紧闭的马车门,她伸手推了开来。 还没等她往里看,身后就被那人狠狠一推:“进去吧!” 接着马车门再次紧紧闭上,不留一丝缝隙。 红腰似乎是扑到了一个人的脚边,一双穿着绣云纹靴履的脚,主人似乎就是个藏头露尾的人。 耳边不期然响起不善而阴沉的轻笑声:“红儿,我们又见面了。” 058章 和善代价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这把声音中的恶意,让红腰宁愿在乞丐窝里生活一辈子,她曾以为再也没有听到这声音的机会。 看红腰一直不出声,那声音冷笑道:“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红腰抬起了头,看到那张苍白的脸孔,好像不管吸多少血,他都注定是这种病入膏肓的样子。 “姬无双。”红腰沉住气说。 姬无双用尖利的指甲抬起红腰的下巴,目光盯在她脸上:“是姬芜君。” === 南老夫人坐在马车里,她的身体老迈,早已经不起舟车劳顿,这马车自出了城门之后,就一直晃晃悠悠走着。 其实越是如此,方不引人注目。 南夫人给她扇扇子:“这天气炎热,我们做晚辈的不孝,让母亲还跟着我们受罪。” 南老夫人闭目靠在枕席上:“丫头别这么说,我们这些人现在还能聚在一起,就已经是福气了。” 马车地方狭小,南小姐自告奋勇去外面骑马,南家女儿并不是只会在绣房中的闺秀,自幼学习马术,也是十分精通。 加上这个地方,周围早已看过,无人注意,也无追兵,南夫人便放心地让南小姐出去。 想起前几日的事情,南夫人依然心有余悸,只是眼看走了这些时日,竟然真的一个追兵也没有,这才相信母亲南老夫人真是神机妙算。 “母亲,”南夫人问出了心里藏着的话,“那位派人来传话的九王,到底是何人?” 她从未看见南老夫人当日露出的那种表情,而竟然连她都不知道的人,很可能还要追溯到南老夫人那个时代,而南老夫人的时代,却是让人开口就不敢言的禁忌。 所以就算南夫人也忍到现在才说。 南老夫人看了媳妇一眼,慢慢说道:“你现在不消过问,只要知晓,咱们这次能平安出来,就代表南氏还灭不了。” 南夫人心头乱跳,南氏还灭不了,多让人安心的话,当日母女同时决定共赴黄泉的决然还在心里涌动着,彼时哪里想到还有柳暗花明的又一天。 马车夫是南府忠心耿耿的下人,必要时候,甚至做好随时牺牲也要保住南氏最后几个女眷的打算。 南小姐和马车夫说了几句话,就掀开马车帘子,探头说道:“祖母,母亲,赵叔说前头有个客栈,问是否要投宿。” 其实几个人还是有些不敢露出行踪,但南老夫人却坚定道:“投宿,就按照正常的过路旅客,先让老赵去订房间。” 越是藏头露尾,越是显得和正常人不一样,就算此时没有追兵,这般做派也早就把追兵引来了。 于是不仅坚决下马车,住了宿,更是对客店店小二要了一桌子菜,几个人围坐在桌子上,用起了今日的第一顿晚饭。 期间有人说话,讨论的正是燕王下令,抓捕南氏女眷的消息。 这个消息现在已经是全燕国都知晓,所以茶余饭后都在说。 南家的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都面色平静地用着饭,期间伙计来添茶,看着南老夫人还惊叹了一声:“这位老夫人满头银发,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人家出来的。” 南老夫人夹着筷子,看了那伙计一眼,淡淡含笑:“托福。” 马车夫赵叔立刻赏了一块碎银子给伙计,伙计欢天喜地拎着水壶下去了。 南老夫人慢条斯理用完了饭,“我们上去吧。” 南老夫人单独住一间,南夫人和南小姐住了一间,马车夫一间。 一夜平平静静,等到鸡鸣天亮的时候,机灵的伙计甚至提前帮南家喂好了马,四个人一收拾停当,就顺顺利利地牵马赶路了。 === 姬无双用手把红腰拎了起来,他还是一如既往力气大,眯眸盯着红腰:“我正愁找不到办法辖制九王,你就送上门来,看来你我真是前世有缘。” 红腰盯着他,总是想起自己瞎眼相信这个人的丢脸时刻。她说道:“你答应放了外面那个人,君无戏言。” 姬无双似乎被君无戏言逗乐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君无戏言。要是现在有人好心给他请大夫,他便还能活着。” 红腰捏着手,外面的中年男人是乞丐,哪来的钱,没有钱,哪来的好心。 姬无双这时候幽幽道:“你去在那人身上丢一块碎银子。” 却是在吩咐马车外面那个人,就听到一声是,接着似乎是什么东西掉落地上,围观的百姓立刻发出一阵欢呼。 红腰听着动静,放了心。 “接下来该我们了。”姬无双捏着她的领口,冰冷一笑。 红腰睨着姬无双,一个陈国的王跑到燕国的土地上,如果她现在站出去喊一嗓子,姬无双不用费力就能被乱箭射死。哪里还有能耐再来威胁她什么。 姬无双好像看出了她的想法,说道:“九王一招反间计就逼得燕王跟陈国开战,我陈国子民因为这一场仗不知要白白牺牲多少条命。其实人人都说的没错,这天下如果有一个人最该死,那就是九王。” 红腰寒凉地看着他:“难道不是你最先背信弃义吗?” 秘密透露消息给燕王,想来一招借刀杀人,结果这刀没杀到九王,反而杀到了他自己。 姬无双骤然用力几乎捏碎红腰的下颚:“你对九王又了解多少,这么为他说话,心慈无以治国,本王这样做也是为这天下除掉一个隐患。” 红腰低头不说话,她是不了解九王,也不是为了他说话,只不过当初离开陈国的时候,姬无双默认了不找他们麻烦,却背地里用了更阴毒的手段,让燕王动手。 这怎么也不能算君子手段,但也许就像他说的,心慈无以治国,君王的狠毒都有了合理的借口。 如果换成她们这些小老百姓,不知道要被怎样诟病。 外面的人给马车里递进来一个盒子,姬无双故意当着红腰的面打开来,冷笑着看红腰骤然苍白的脸色。 那盒子里头,竟然是一张人脸,或者说,是一张被剥下来的薄薄的人皮。 红腰忍住一阵恶寒,若不是这马车里没有可以吐的地方,她很想就这样呕出来。 姬无双冷笑一声,却是双手从盒子里,拎起了那一张人皮。 意识到他要干什么,红腰心里一震,抬头看着姬无双那张脸。 怪不得他能一路平安无事走到燕京,竟然靠的是这种画脸取皮的方法,这陈王姬芜君,先是为了自己的病,圈禁了几十个少女供他饮血,现在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更加取活人皮遮掩面目,他还口口声声说九王该死,红腰觉得,这种人怎么不早死了呢? 红腰倒吸一口凉气:“你为什么要到燕国来,你想做什么?” 姬无双却是冷笑一声:“做什么?本王怎么会坐视燕王让他的兵吞了我陈国,就是要死,也是大家一起,听说燕王的五个儿子都不在身边,要是他死了,燕国一定大乱,连个可以继位的储君都没有。” 红腰真是后悔问,知道了这些,这姬无双还能放了她吗。 === 燕王身边有一个宫婢,似乎总是对九王有些别的意思。燕王这个人谈不上俊美,一张虚浮的脸过度阴冷,连亲儿子都不相信,又怎么可能信任宫妃。 所以燕王宫冷冷清清,进了后宫的美人只能自认倒霉。 这位宫婢,看到俊美的九王,就忍不住总想多看,后来九王就算发现了也不训斥,偶有一次,还对这宫婢遥遥笑了笑。 这宫婢便不好意思的低头,她也不明白九王注意到她,其实还因为她的娘就是宫里的人,她更是自小长在宫里,这宫中的事,她娘知道的,她也都知道。 有一次九王再次被燕王折腾的半宿没睡,出门的时候正好这宫婢值夜,就对着走出禁宫的九王笑了一笑。 九王于是也对她笑了笑,面上还自然地流露一丝疲惫。 宫婢于是大着胆子说道:“你看起来并不吓人。” 九王笑了:“为什么我要吓人。” 宫婢自然知道九王的身份,天下传闻的那个白衣灾祸,走到哪哪倒霉的男人。她以为对方应该是何等凶神恶煞,没想到一点不是,还有一丝和善。 见到九王的人都知道他的笑容很和善,那甚至不仅仅用和善形容,还带着一点慈爱。 宫婢于是又低头一笑:“陛下经常在夜里叫你,你又生的这么美,宫里都在说,你其实是被陛下看上的面首。” 面首,九王真的对这个词感到惊讶,大燕还真的有崇尚男风短袖之好,但没想到他已经被燕王宫的人这样误会。 或许说误会也不贴切,毕竟宫婢形容的很有道理,燕王总是夜里来折腾他,这折腾在他眼里是折腾,在宫人们眼里就是另一番情事了。 九王笑着摇摇头,那宫婢见状,却又更大胆地看着他道:“不管他们怎么认为,我觉得你是好人。” 九王笑着看了她一眼:“我有一些疑问想问你,如果你肯告诉我,我会感激你。” 宫婢很好奇:“什么疑问?” 九王晃开了手里的骨扇,悠悠说道:“你知道宫里有个俞妃么?” 059章 俞妃之死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俞妃其实根本不是宫妃的封号,这是燕王自己给一个带进宫的女人取的名字。 因为礼法中没有外族女人封妃的先例,而这位俞妃,正是燕王从一个很神秘的地方带过来的。 进宫以后,燕王为了讨好女人,便喊她俞妃,因为女子不会说中原的语言,所以就连服侍她的几个宫婢,都不知道女人的事情。至于燕王叫的俞妃,更是没几个人往心里去。 原本君王向后宫里带几个女人也没什么,但这俞妃的特异之处,却让人从第一晚上开始,就心里发凉…… 宫婢看了看九王:“我母亲是半个瞎子,耳朵也不灵,听她说,后来俞妃宫中的所有宫女都疯了,她因为看不真切,也听不清楚,所以俞妃好像没有祸害到她。” 九王看着宫婢清透的双眸,和灵敏的耳朵,不由淡淡笑了笑。 第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没有人亲眼所见,宫婢的母亲只了解了大概,讲给宫婢的时候,更是又模糊了一层,大概是有一个宫女想要行刺俞妃,结果也不知道是黑暗中看不清楚,还是怎么的,原本应该给俞妃吃下的毒药,却被宫女自己吃了,那是宫妃之间争宠的毒药,非常烈性,宫女也死的七窍流血十分惨。 而俞妃因为睡着了,一夜都没有发现自己身旁睡了一个死状那么惨的宫女,直到第二天早晨,服侍她起床洗漱的宫女走进来,一直吓得发疯跑出去,这事才传出来。 而这只是第一天晚上,是个开端,燕王在第二天就来了,看得出他很喜欢这个外面带来的女子,不仅口口声声喊着俞妃,而且这么快就来了。燕王想要宿在俞妃的宫里,伺候俞妃的宫女们也觉得很高兴,她们这些宫女,只有主子前途好了,她们才能跟着享福。 所以为了怕燕王觉得晦气,她们甚至私下处理了那个宫女的尸体,还隐瞒了死讯。并且装作若无其事地,为燕王布置了床榻,指望他跟俞妃共度良宵。 没想到良宵没有度成,还没开始就寝俞妃就发了疯,拿起剪刀指着燕王,一脸决绝。众宫女们都吓坏了,从没有女人拒绝燕王的宠幸,何况还是燕王主动从外面带来的。 但是俞妃既然以死抗争,还是惹得燕王大怒,燕王更是威胁俞妃宫里的宫女,如果十天之后俞妃还不肯就范,就要连同俞妃和她宫里的所有宫女全部处死。 那些宫女都害怕极了,燕王走后,就开始跪在地上苦求俞妃,希望俞妃心软,至少对燕王求情,救救她们的命。可是这俞妃却是个冷性子,不管宫人如何哭求,她都无动于衷,甚至还露出冷笑。 有些宫女就疯了,情绪开始扭曲,她们希望俞妃如果一定不顾她们的死活,倒还不如俞妃自我了断,早点去死,或许能让燕王消气。 她们只知道俞妃惹了燕王不快,想让俞妃死,却没有了解到,燕王之所以对俞妃不快,是因为俞妃不肯顺从他,侧面说明他还是想得到俞妃。 宫婢这时沉重说道:“她们不懂,如果俞妃真有三长两短,燕王只会更不高兴罢了。” 男人的心思大抵如此,就算燕王如此反复无常,曾经也是个正常男人。为了想得到的女人,就施压强硬手段逼女人屈服,有权势的男人都这么简单粗暴。 虽然事情已经过了很久,但小宫婢这句“她们不懂”倒有一种老练持重的感觉。 九王笑了笑:“看起来你倒很懂,不过失去理智的人,除非穷途末路了,才会意识到当初犯的错的可笑。” 宫婢看了看九王:“真巧,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当初我娘苦劝了她们,可惜她们没有一个愿意听,在又一次恳求俞妃无果之后,她们就想暗害俞妃。” 以为俞妃死了,她们就能逃过一劫。 人有时候不到绝境,真不知道心会扭曲成什么样子。 几个宫女一合计,决定趁俞妃睡着的时候,用枕头捂死俞妃,这样没有伤痕,到时候她们可以众口一词的说,俞妃是夜间突发了疾病而死,和她们没有半点关系。 实在是一群可怕又实在天真的女人。 当天晚上她们就做了,其中一个老宫女拿着枕头过去,她在宫外还有一个女儿,原本再过一两年,她就可以被恩赦放出宫,这次因为俞妃,什么都没了。 所以她心里也最恨俞妃,由她拿着枕头接近熟睡之中的俞妃,其他宫女躲在帘子后面看,就看到老宫女走到床边,一把将枕头盖在了俞妃的脸上,一点犹豫都没有,下手之狠,让旁边看着的宫女都发颤。 那老宫女足足闷了许久,才流露出阴狠跟痛快,接着把枕头拿开了。 她原本可以转身就走,但是胸间燃烧的恨意让她想看看俞妃痛苦的死后表情,所以她狠狠盯着俞妃的脸面。 结果,俞妃的面容安详的可以,就好像熟睡了。不,应该说和捂枕头之前没什么两样。 那老宫女见多识广,加上心黑狠毒,在宫中见到死人都从不皱一下眉头。可是当下她看见了俞妃的脸,竟然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起来,像是要站不住了。她再次狠狠盯着,并不相信,然后她伸出了手,放到了俞妃的鼻端之下。 接着,一声幽幽的呼吸,暖暖拂在老宫女的手指之上。 老宫女膝盖一软,忽然死死抱住了枕头,不知是吓的下意识动作,还是情绪太激动表示。 而帘子后,一直看着的宫女们已经开始着急了,这老宫女动作怎么这样磨磨蹭蹭,明明看着她枕头捂了好久,怎么还呆呆站着? 她们哪里知道床边发生的事情,只道是老宫女魔怔了。 等了半晌,老宫女还毫无反应,有些宫女就开始着急,她们想走又不敢走,只能再三给老宫女眼神示意,让她赶紧离开。 这时,她们见到,老宫女忽然又疯了一样地丢下了手里枕头,双手伸出去,死死卡住了俞妃的脖子。那疯狂的样子,好像要把俞妃的脖子拧断。 宫女们都吓得白了脸,老宫女此时的样子就好像是中了邪,脸上扭曲着一边掐俞妃的脖子。 何况在宫女们眼里,刚才那么长时间,俞妃应该早已死透了,现在老宫女还多此一举,脸上还露出那般的表情来,她们就理解为,是不是老宫女太痛恨俞妃了。 想到俞妃面对她们求情时,脸上讽刺一般的冷笑,所有宫女都血气上涌。 可是那时在床边,老宫女几乎失去理智也有充足的理由,俞妃不仅没有被捂死,还露出那样安详的面容,无计可施的老宫女只能破釜沉舟,她甚至不再相信手里的枕头,所以她丢下了,直接用自己的双手捏死俞妃。 俞妃虽然是外族女子,但是长得清秀美艳,脖子也纤细小巧。老宫女粗糙的老手,一手就好像能握住,但老宫女还是用足了力气,双手拼命掐着,外面骤然劈下一道雷雨,照亮了老宫女脸上犹如来自地狱的神情。 但帘子后的宫女却被吓坏了,好像她们做的什么罪行被上苍知道了一样,一时间犹如甚至晕了过去。 但这时老宫女依然掐着俞妃的脖子,她双手颤抖却不敢放松,因为不管她怎么掐,俞妃都是那安详平淡的表情。 忽然间,俞妃睁开了眼睛,目光像是一汪幽泉,必须承认俞妃的眼睛比燕王宫所有的宫妃都要美丽,应该说少有女子能及得上的美。 就是这样美丽的眸子,睁开的那一刹那,好像吸空了老宫女的魂灵。 俞妃嘴角笑了笑,看着老宫女说了一句:“你想我死吗?” 宫婢故意煞有介事地看了九王一眼,有些叹息道:“你居然不怕,真没意思。” 九王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他对宫婢说:“我听得很有意思。” 他说有意思,宫婢便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 第二天那老宫女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其他昨夜看戏的宫女,都盯着俞妃脖子里那道红痕,可是俞妃自己,却坐在桌子前,慢条斯理用着早膳。 宫女们都欲哭无泪,这时太医来了,众人都以为是俞妃叫来的,来看她脖子里的伤。所以包括老宫女在内,所有宫女都绝望地等着被燕王处置。 可是想不到,叫太医来的人是燕王,给俞妃把脉过后,太医更是说出了一个所有人惊呆的事实,俞妃怀了孕。 而听到这个消息的俞妃,脸上的神情跟绝望的宫女一样,只是更安静。 燕王似乎很高兴,命人赐了许多金银财帛过来。原本还担心的宫女,这才安下了心,猜测可能在宫外的时候,俞妃就已经失身给了燕王。 这个孩子,自然是燕王陛下的骨肉。 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燕王自然不会在得知有子嗣的大喜之下,想到去处置宫婢的事。她们于是也可以逃过一劫。 可是,所有的劫后余生的欣喜,只停留在了这一天的晚上。 060章 故事尽头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半夜的时候,俞妃寻了短见。 把一众开心地为了娘娘获得重视的宫婢再次打入了深渊。 当日燕王得意洋洋,自以为俞妃怀了孩子,似乎他就可能得到俞妃的不同对待,所以竟然日落了还没走,宫女们都以为他是要留宿在这里了。 而俞妃一直没有说话,宫女们也开始开心,只要这位外族女不再闹腾,她们的噩梦就可以结束了。 而燕王也喜不自胜,到了半夜见俞妃还没动静,就开始脱衣想和俞妃就寝。 没想到,燕王刚开始这样的动作,俞妃就慢腾腾从旁边绣篮里拿出了剪刀,她原本一直低头做着针线活,所以她拿起剪刀的动作,就给人一种想要剪断手里针线的感觉。 但这时候,她却是要刺向燕王。 燕王尖叫了一声,躲开的动作非常狼狈,他下意识地想要夺走俞妃手中的剪刀,可是俞妃尖笑了几声,那剪刀竟然反过来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燕王和旁边的宫女一下子被吓住了。 燕王开始服软,说了很多柔情的话,其中似乎还有祈求俞妃原谅,但是忽然有人想起俞妃听不懂中原的话,但是如果俞妃听不懂,她又是怎么应付之前的燕王的? 这时,前一天夜里,想要杀害俞妃,却没有成功的那个老宫女,忽然幽幽地看过来,只有她真正听到过,俞妃口中说出过中原话,那句质问她,是不是想她死。 这时,老宫女忽然站起身,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是的,我想你死。” 因为老宫女的神智已经不清楚了,所有人包括燕王,都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俞妃却笑了起来,手上的剪刀,一下子就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因为发生这件事,就是一瞬间的事,直到看到四溅的鲜血,俞妃宫殿里的尖叫声开始像此起彼伏的山脉响起来。 角落里老宫女看着俞妃喷血的样子,就晕了过去。 燕王拼了命的叫太医,但是剪刀刺进胸口,所有人看见都知道没命了。燕王却是不肯死心的样子。 宫婢这时叹了口气,对九王道:“我母亲说,燕王其实只是舍不得孩子。” 俞妃肚子里坏的燕王骨肉。 九王想起燕王现有的五个儿子,都被流放他乡,似乎从现在看燕王,并不是爱子的那种人。或许人真的是会变的。 九王说道:“我猜俞妃没死。” 宫婢笑起来:“你猜的真对。” 九王眼中有些促狭:“因为你开始就说了,俞妃只在宫里待了十天,可现在才第三天。” 宫婢似乎有些哑口无言,半晌,她有些没意思地低下头,一鼓作气说完后面一段故事。 太医来了,看见俞妃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没救了。但是燕王在旁边看着,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诊断过之后,几个太医埋头商量了一下,说伤口在心脏处,要止血都止不住。这样下去迟早血会流干,人就死了。 但是他们还是装模作样,给开了吊命的药,但他们甚至不认为俞妃能撑到药熬好。燕王命令所有人守在俞妃的宫里,太医也轮班给俞妃守夜。没想到药端出来之后,一个太医发现俞妃还没有断气,但是俞妃口眼紧闭,药已经灌不进去。 太医们也不敢说,马上把药偷偷地倒了。 半夜的时候,一个太医哆嗦地把他们的院正从睡梦中叫了起来,拉着院正去床边看俞妃,院正惺忪着眼睛,盯了一眼床上的人。 这都半夜了,心口被刺中的俞妃当然不可能还活着了。可是那太医却更加哆嗦地,拉着院正的手,去碰俞妃鼻子底下。 院正起了警惕心,想不到,这一试之下,他竟然发现,真的有微弱气息从俞妃的鼻子底下出来。 院正也吓得缩了手,盯着那个太医,问了一句,“怎么可能?” 太医显然早就发现了异常,此时一张脸色都是白的,然后他对院正说,“大人,您看看她的心脏。” 院正这时才赶紧看向了俞妃的伤口处,俞妃伤的正是心脏,虽然装模作样地进行了包扎处理,但谁都知道心脏的伤口不可能长好。 而此时,那个伤口处,却竟然好像不流血了,因为缠在心口上的纱布,已经开始干了。院正伸手碰了碰纱布,发现这血应该是停止有一段时间了,因为可以看见纱布上有些血痂。 院正当机立断,把人都叫起来,一起拆了纱布,之后,所有太医一起看向了俞妃心口。 只见心口处,血真的已经不流,有的太医觉得是血已经流干了,可是院正一看就不像,因为那伤口黑洞洞的,好像是周围的血肉,开始愈合的迹象。 院正颤抖着伸出手,想去碰俞妃身上的腐肉,但是有一个太医却难堪地阻止了院正,因为,俞妃是女人,还是燕王的妃子。 院正一下反应了过来,他们几个男人,这样盯着俞妃的心口看,已经是犯了忌讳。他们脸色变得难看,院正立刻吩咐太医把俞妃的衣服盖起来,他们则是游魂一样飘到了远处。 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境况,甚至不敢对燕王回报,因为这样的事情,难说燕王不会怪罪。这时他们看见了那个疯癫的老宫女,有一个太医心里发狠,就把老宫女抓了过来。 想从老宫女口中知道俞妃的事情,甚至给老宫女把脉,想看看老宫女是不是真疯。 可是老宫女盯着太医们,却对他们说:“你们的话俞妃全能听懂。” 那些太医一下子就怔住了,这时床上的俞妃发出幽幽一声叹,老宫女骤然就指着僵硬的太医尖声笑起来。 第二天早晨,燕王迟迟没有来,应该以为俞妃死了,不愿意面对失去子嗣的事实。 可是第二天,俞妃依然有气,那些太医连给俞妃把脉的手都是抖得,他们感觉俞妃的脉象似乎在慢慢地恢复,就好像一个垂死的人在慢慢从边缘回到躯体。 可等到他们发现,俞妃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有了气息。 这个消息更加愁云惨淡,尤其是燕王磨蹭到了下午,终于选择来到了俞妃宫中,当得到俞妃没死的消息时,燕王表现的简直欣喜若狂,想要狠狠赏赐功德深厚的太医。 可是院正哆哆嗦嗦地说,俞妃肚子里的孩子,似乎因为一夜的缺氧,已经憋死在了俞妃的腹中。 俞妃的身体早该是死的状态了,即便只留着一口气,可母体已经没有活力,当然不可能再给腹中供养。 燕王似乎不太相信,盯着太医们让他们再说一遍。太医院院正服侍燕王许多年,深知燕王的脾性,这时候他已然知道大祸临头,可是一切已经成了定局,只能如实告诉燕王,俞妃腹中的孩子已保不住。 燕王沉默许久之后,脸上的表情十分可怕,那些太医还抱着侥幸心理,但是想不到燕王开口后第一句话,就是要把所有昨夜留下的太医全部处死。 除了院正,院正跪在地上苟延残喘,连为多年的同僚求情的话都说不出。 燕王的神色甚至有些狰狞,这时候,只有一个人笑了。就是床上还躺着的俞妃,俞妃依然极为虚弱,可是,比起昨天刀捅心脏,她现在几乎是可怕的生命力。 而燕王大步朝俞妃走过去,他的眼里竟然这么快就没有了怜惜,而是恶狠狠瞪着俞妃道,是不是真的杀死了他的孩子。 燕王好像真的对这个孩子,比对待他口口声声叫的这位俞妃,要看重的多。 甚至孩子一死,美丽娇弱的俞妃,好像变得没有了价值一样。 可是俞妃的反应更让人心凉,她就那么盯着燕王看,目光里没有一点所谓感情,俞妃看着所有人包括燕王,都好像在看没有生命的死人。 这彻底激怒了燕王,燕王当时说了一句,一定会让俞妃付出代价。 所有俞妃宫中的人都大祸临头,只有俞妃还无所谓的样子,或者说不在乎。一个女人连自己心窝都亲手捅了,所谓的让她付出代价的话,不过是一句笑话。 可是燕王不觉得自己说的是笑话,甚至当天晚上,就有人捧着一壶酒,和一根白绫,来到了俞妃跟前,让俞妃选择,燕王要赐死俞妃。 俞妃看着白绫跟酒,只是咯咯笑起来,笑得周围宫人都发毛,俞妃端起那壶酒就喝了干净,还讽刺地看了看送酒来的宫人。 那宫人为许多宫里的罪人送过毒酒,只有俞妃的反应最让人毛骨悚然。 而毒酒喝下之后,宫人需要眼看着俞妃吐血,俞妃身体蜷缩起来,在地上吐了大半天血,最后居然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对那送酒宫人妖异一笑,就转身没事人一样走进了大殿。 送酒的宫人丢了托盘,一路跑出了俞妃的宫殿,把毒酒毒不死俞妃的事情,立刻禀告给了燕王。 而燕王的反应,是在第二天晚上,吩咐宫人把俞妃带到后宫荷花塘溺死。 061章 百般死法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俞妃被按在荷花池中半个时辰后捞上来,身体冰凉,鼻下也气息全无。 宫人们七手八脚地抱着俞妃,发现她似乎真是死透了。有一个宫女便去禀报燕王,还小心翼翼问燕王要不要见一见“已死”的俞妃。 燕王却半点兴致都没有,直接冷冷吩咐宫人埋了。 却没有说埋在什么地方,生前千般讨好恩爱,还亲口喊了“俞妃”,但结果这个女人却根本不是妃子,连一个正经的称号都没有,所以燕王一旦吩咐埋了,宫人们却心慌地不知道以什么规格下葬。 最后有一个老宦官提出,没有受过正式封诰的,便是地下的外女,更何况俞妃还是个外族女人,更是低贱,所以按照宫中规矩,最合适的归宿就是后山上。 宫人们见连燕王都不再管俞妃的事情,便几个人把俞妃扛起来到了宫中最荒芜的一片山,就这么把俞妃下葬了。 所有人都松口气,可是俞妃的宫里那些下人,也都一夜之间被燕王想起来,鞭打的鞭打,酷刑的酷刑,各种折磨都来了一遍,后来也没能让她们活下去,直接草席卷了起来丢到宫墙外面。 其中,小宫婢的母亲,那位耳朵不好使,眼睛也看不清楚的那位宫女,因为一直是在外院扫地,加上后来一查名册,她竟然是原本应该分到皇后宫里的,只是因为眼睛和耳朵这两样缺陷的缘故,自己跑错了地方。 所以幸免于难,还因此掘升到了凤宫去伺候皇后了。 宫婢叹了口气,好像故事讲完了,她看着九王:“这个故事其实没什么意思,大部分还是那些宫女自己作践出来的,她们不去害俞妃,太医便不会来,俞妃更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剪刀捅自己,这就是个连锁起来的、像是俗称的九连环。” 这宫婢的比喻都透着一股别致滋味,九王看着她:“你说这俞妃是外族女子,外族女子的心本就很难笼络,燕王用的手段这般粗暴,只会招致那女子心中的怨恨。闷死腹中胎儿,就是在报复燕王。” 宫婢眨了眨眼:“外族女人果然跟我们甚是不同,若是我们的想法,大抵会认为,孩子总是无辜。” 生下孩子后半生囚禁在燕王宫,孩子长大后开始歌颂高尚的母爱。 九王的手指划过骨扇的边缘:“我往年的时候,去过一两次异国,那里的人似乎注重精神自由,而一个孩子若是生来父母不和,这孩子便不被祝福,纵使长大成人,也可能成为为祸一方的歹人。” 小宫婢闻言想到了什么,瞥了九王一眼,她想起来燕王的身世,似乎就是母妃被处死,又不被诸侯王所喜,之后燕王伙同其他几个诸侯杀了武帝之后,回来就夺了权,把老的燕王杀了。 似乎,真的是为祸一方。 九王似乎有些闲极无聊地站起身,似乎故意没去注意,所谓的十天的故事,其实才讲了刚刚一半。 小宫婢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枯树叶,看向前头的院子门,忽然转头对九王说道:“其实当日在俞妃宫里,陛下派人画了很多俞妃的画像,就挂在四处的墙壁。后来俞妃宫里成了冷宫,荒废了二十余年,可那些画像,却都被陛下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今日这小宫婢似乎真是知无不言,她说着这些话,目光更是发亮地看着九王。 九王盯着她的脸,如她所想地慢慢问道:“那么,现在画像在哪儿?” 小宫婢指着一处树根下的地方:“就在地宫里。“ 每个皇宫都有地宫,是历代君王逃生用的,会把东西摆在地宫里,不知是证明十分被君王重视,还是彻底不想见到的忽视。 九王有些不信:“你可以进去?” 小宫婢说道:“一看你就不了解燕王宫,这里的地宫不是什么秘密,而且因为地下潮湿阴暗,角落里据说还有剧毒的虫蛇,所以很多人即使知道,也从来不下去的。” 就是说地宫是个人人都可去都知晓的地方,就算去了也不是什么罪,燕王知道也不会怪罪。 九王慢慢摇了摇骨扇,淡淡一笑:“那你带我去看看。” 俞妃是个死了几十年的人,如果要看,只能看剩下的画像。 小宫婢告诉九王等一等,她提着裙子快速小跑回了不远处的一个宫室中,接着半个时辰后,她手里拿了一把火折子,再次跑了回来。 小宫婢把手上火折子分给了九王一些:“到了地宫里,我们要靠这些来照明。” 看来小宫婢早已经熟门熟路,只是不知道她为何会去地宫,既然那里又阴暗又潮湿,还有剧毒的虫蛇。 小宫婢带着九王走了一段并不远的路,找到了一根盘根错节,起码有百年的老树根底,小宫婢用脚踩了踩地方,接着对九王说道:“就是这里了。” 小宫婢捡起了一根树枝,在刚才踩过的松软地方不断挖了好几下,只见附着在上面的土挖开,露出了洞口出来。九王也蹲下来,帮着小宫婢一起挖开了更大的洞口。 直到洞口里面已经隐约露出可见光,小宫婢终于扔了手里的粗树枝,拍了拍双手道:“我们走下去吧。” 当然是要走的,火折子晃亮以后,已经可以看见洞口之中露出了一级一级的台阶。 小宫婢很一马当先地下去,踩在了洞中的台阶之上,九王拿着火折子,亦步亦趋跟在了她的后面。 洞中扑面而来潮湿的气味,果然是很多年应该没有人来了,什么样的画像放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还没有腐化消散掉? 可是看小宫婢稳定的步伐,九王便没有做声。小宫婢的背影从背后看有点像红腰,腰身细细的,个子在她这个年纪中显得高挑。 好在这个地宫好像并不算深,小宫婢忽然一脚踩在了青苔上,身体有些打晃。 但她的样子就似早有准备,真的不是第一次进来这个地宫中,所以没有被骤然的湿滑青苔绊倒。 怪不得她走在前面,有她的警惕,九王布下台阶的脚步就要轻得多。 两人顺利站在了地宫的地面上,两个人的火折子这时候亮度显得很够用,小宫婢看了看九王,转身朝其中一个方向走。 九王当然跟着她,就看到小宫婢脚步轻巧地走到了一面墙跟前,把火折子往前面照了照,对九王道:“你看。” 九王抬起了头,只见墙壁之上,真的挂着起码十好几幅的画像,这些画像之所以丝毫无损,因为它们都好像琥珀一样,被一层晶莹的东西封在墙上,这层东西牢不可破,所以不管过了多少年,或者地宫之中有多么潮湿,这些画像都不可能受损。 九王的呼吸有些停滞,不知是因为这地宫昏暗,将本就美丽的女人,衬托的更加出尘脱俗,九王盯着画像上面俞妃的脸孔,他再怎么能提前预事,也真的料不到眼前这女人的长相。 小宫婢抬头看着这些画像,说道:“我娘说,这些画像画的和俞妃本人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九王盯着画像的神情愈发深邃,他几乎看着那上面的脸就要叫出:“红腰……” === 和小宫婢走出来以后,外面的太阳还没有落山,甚至正是满天红霞的时候。这片亮光给人一种神圣无暇的感觉,照在九王的白衣身上,让九王仿佛笼罩在天光之中。 小宫婢一直仰头看着,直到九王发现,回过头来看她。 小宫婢的脸有一种秀气的干净,不得不说抛去长相,从气质上来说,她跟红腰有异曲同工之妙。 九王忽然就一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明明是他开口问的,却又问小宫婢为什么肯告诉他。 小宫婢也眨了两下眼睛,她确实很想看看九王,多看两眼便发觉这男子真的有仙气。 小宫婢已经不止一次的发现,有时候越是被外界传闻不堪的人,其自身还带着一种渺渺若然的气质。 她又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娘说,如果有一天遇到一个不怕燕王的白衣男人,而他恰好又对这些感兴趣,就让我一定不要隐瞒。” 越说越像是奇遇一场,九王忽地勾唇笑了笑:“你说的很对,我真的对这些很感兴趣,而且我也的确不怕燕王。” 小宫婢歪头看了他许久,便道:“那我就告诉你后面的事情,后面是有一个住在后山的宫女,夜半起来以后,竟然发现后山有人游荡,而她起来靠近一看,发现这个游荡的人正是已经被埋了一天的俞妃。那宫女以为是鬼魂,便惊动了半个王宫的人。所有人都听说了闹鬼,可是最先感到的几个宫人,发现那就是从土里爬出来的俞妃。虽然不知道俞妃为什么被水淹,被土埋还没有死,但是这件事俨然传到了现在的燕王陛下耳朵中。燕王陛下亲自来看了,就发现传言成了真,接着,陛下好像终于抹除了对俞妃的最后一丝念想,开始下令用所有能处死俞妃的方式,处死俞妃。” 062章 肉体凡胎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俞妃最后的下场,是被堵住了口鼻,丢到水流湍急的河流中。 之后,再也没有浮上来。 九王叹息:“只要是个肉体凡胎,这都定然活不成了。” 小宫婢说道:“是啊,俞妃要是再不死,甚至这宫中大概都要流传出妖孽的传闻了。” 小宫婢忽然咬住舌头,大概是“妖孽”这个词触到了她的神经,她小心地看了看九王。 九王却依然笑着,看着小宫婢:“谢谢你的故事,我先走了。” 小宫婢立刻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宫礼,对九王俯身:“请殿下慢走。” 九王看了小宫婢一眼,转身走向了来时方向。 === 燕王那边得到消息,他派出去所有追踪南家人的人马,一路追到了上百里之外,因为那南家的马匹,像是发了疯一样,拖着一辆马车拼了命狂奔。而那匹马,似乎还是南家上好的枣红马,日行千里。 所以燕王手下的人累了半死,就看到马车在山道上快要晃的散了架,可惜还是没有停下来。 而最后他们追上马车,已经远远超过半个月后,那马车还不是他们追上的,而是因为速度太快,那马儿似乎力竭而死,直接摔到了山道之外。 马车的顶盖都直接掀翻了出去,要是那里头有人,估计也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燕王手下的人赶紧下马,一窝蜂挤到了马车那儿,果然把马车的瓦片都掀开了,也没有看到有半个人的存在。 这就是一辆空的马车。 而自从他们发现马车以来,这马车就一直狂奔没停下来,不然马也不能活活累死,南家的女人也不可能中途从马车上下来。这群燕王的亲兵,自然没有脸皮去承认,他们从一开始追的,就是一辆空马车。 这个消息报告给燕王,燕王大怒,事情都过去快一个月了,南家人去楼空,马车里更没半个影子,那现在南家人到底去了哪里,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了。 燕王神情暴虐,他并不愿意相信南家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便把手下的暗卫叫出来,暗卫是当初武帝时代的遗留,这些暗处鬼魅能把地下三尺的人挖出来,除了,燕王一直以为已经死了的俞妃。 == 姬无双的藏身地实在很巧妙,燕京的百姓更是没有那个好奇之心,去深究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丑陋的马车里面有什么。 一辆外表不起眼的灰蒙蒙马车,里面另有乾坤,每次马车都是贴着墙壁或者一扇门,姬无双正好从马车另一侧走下,根本不会有人发觉。 和姬无双一起来燕国的那个人,似乎也是扮演着微妙的马车夫角色,看他当日对付红腰旁边中年男人的身手,必然不是善茬,所以红腰一向避免与他说话。 即便这样,红腰的这些行为落在马车夫眼里反而更刻意。 所以很长时间,马车夫对红腰毫不掩饰敌意。 这时外面的人忽然来回报,冷冰冰地:“公子,外面有盘查的燕兵。” 姬无双本来懒洋洋地靠在马车厢壁上,闻言忽然一睁眼,有一股戾气:“怎么会有盘查的人?” 他们顺利走到燕京都相安无事,怎么可能说被盘查就被盘查。 “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姬无双沉下了脸。 那人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红腰,“属下不知。” 姬无双慢慢看了红腰,又看向那人,眯眼道:“你怀疑她?” 那人显然不打算留情面,冷酷地说:“属下只知道,走到燕国这两个月来,从没有发生任何盘查的事,我们的也从没有被燕国任何人注意。” 这可真是无可挑剔的说词,我们这么久都没事,你一来就出事,不是你的问题是什么?振振有词的强盗逻辑 停顿片刻后,姬无双目光慢慢看向了红腰,目光有些冷。 这些王者就是这样,表面看说一不二,威严天成,实际上疑神疑鬼,内心左右摇摆,根本没有所谓的主见。 红腰本不想说话,可是这时,那男人竟然一个箭步过来,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丸药,就要硬塞入红腰的口中。 这般粗暴,红腰一想就知道是毒药,这些人不仅自以为是,还根本没有怜悯之心,拿别人的生命当做儿戏。 她用力挣扎着闭上嘴,可是哪里是一个男人的对手,很快她的牙关被掰开。 眼看那药丸就要入肚,姬无双慢悠悠道:“住手。” 那男人就停止了动作,看着姬无双。 姬无双有些意味深长:“别轻举妄动,这丫头很有些邪门,你那些毒药,很可能奈何不了她。” 那男人目光掠过一丝冷意:“公子的意思是?” 姬无双挥挥手,示意男人先离开马车。男人松开了红腰,最后暗含警告地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马车。 红腰则沉默,她心中早已警铃大作,不知道要干什么。 姬无双向红腰面前近了一步,眯眼道:“我说的没错吧,红儿,和别人的普通相比较,你觉得自己算不算是邪门?” 红腰凉凉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姬无双用手帕擦拭着指尖,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红腰,“你不知道没关系,我来讲给你听,外面搜查的人很快就会搜到马车,如果真的本王那么运气不好,被他们搜来了,本王决定最后关头,就用你的身体挡刀。” 红腰捏着手指,告诉自己不要认真,认真就输了。 姬无双的目光,有些流连地在红腰白皙的颈项间扫过,他同时伸手握住了红腰的衣领。似乎要为红腰宽衣解带。 红腰僵硬肩膀:“陈王,请自重。” 怎么也是一个诸侯国的王,竟然这么轻佻随便,若说红腰不知道他的身份还好,自从知道他竟然是一国之王,红腰就觉得实在荒唐。 姬无双却一点自觉都好像没有,他盯着红腰语气阴凉:“为什么匕首捅你的心口还不死?” 这是当时红腰在被带去地下,第一次被搜身时,所有进入地下的女子为了确保身份没有威胁,都会脱衣脱鞋。 红腰心口的疤痕,被吉娘和当时的几个老嬷嬷当做怪胎。 本以为这些事情不会传到姬无双的耳朵里,可没想到他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诚如那日吉娘夸口的,这地下再怎么昏暗无边,实际上你有任何轻举妄动,这暗处都有一双眼睛盯着你。 红腰却没有慌乱,双眸的光芒反倒愈发镇定地和姬无双对视:“我告诉过你,这一切都是误会和巧合。” 姬无双挑眉:“又是巧合又是误会?为何红儿你的生活里就这么不一般?” 话里话外都带着讽刺,还是当年地下黑暗中的姬无双。 红腰干脆坐直了身子,有些事她有必要要说,若是任由眼前这陈王陛下的想象力发散,今天能要她红腰赔罪,后天就是直接锁牢狱。 但红腰抬头,看到姬无双的眼神果然很冷,她淡淡咽下了唾沫,“那些官兵不是冲着你来的,若我没有猜测,那些人其实是在找南家的人。 本以为姬无双听不进去,没想到红腰刚一开口,姬无双的目光立刻如电一样:“你说什么人?” 红腰慢慢地出声:“南家人,前些日子这城里的刘家大公子死了,死因就是因为娶了南家的大小姐南荆儿,刘家跟燕国的王关系匪浅,自然要让燕王为他们做主。” 姬无双目光动了动,也不知信了没有,他看向红腰声音拖曳悠长:“红儿,九王喜欢你,是不是就因为你如此和别的女人不同?” 红腰咬着唇,她最怕姬无双提到九王,那会让她想起,姬无双到燕京的目的,像个最后的疯子和赌徒一样,要燕王和九王为了出兵陈国的事付出代价。 姬无双忽然看了一眼马车紧闭的门:”你知不知道刚才要喂你毒药的人是谁,他是我陈国第一勇士,姬原。” 红腰看着他,第一勇士,就是用毒药威胁人的勇士吗? 姬无双似乎看出来,眯眼笑了笑:“你放心,只要本王不下命令,他还不敢伤你。但是既然现在外面有追兵,要是真出了什么事的时候,本王少不得就要拿你做挡箭了。” 红腰慢慢抬起头看着他:“要是真的盘查到这辆马车,有我在,只会比没我在更危险。” 姬无双敏锐地盯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因为我也是被燕王通缉的重犯。”红腰慢慢地说出这句话。 马车里片刻安静,姬无双的神色已经冷下来,他看着红腰:“你此话当真?” 红腰淡淡看着他:“南家大小姐成亲前一天,派一个婢女去刘府试婚,那个婢女,就是我。” 然后一夜过后,刘常青就死了,燕王想让红腰死,应该是比让南家还坚定,至少她看起来还是那个直接动手的。 姬无双的眸子这下真的如暗夜冷酷一般,红腰却越发慢腾腾:“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偏偏抓了我来,自己却一步不敢离开马车。” 明明就是骄奢淫逸的君王,曾经为了鲜血续命,就能囚禁几十个华菱少女,红腰和他争执,也不会有什么愧疚。要是死之前,能让陈王姬芜君来陪葬,她也是值得。 063章 旧疾复发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话说燕王也不傻,发现了南家用一辆空的马车调虎离山之后,就猜测南家其实并没有向南走,那么,南家会去的地方,便是反其道行之了。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还好燕王清楚的很。南家人如果跟他玩这种招数,那么燕京就是第一个要搜寻的地方。 这一次燕王不打算放过任何可能,下死令给搜寻的官兵,这些官兵细致到连一个小小的角落都掘地三尺确保无恙。 守在马车外面的姬原,终于冷冷地:“公子,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发现的。” 如果陈国的君王,被人发现在燕国,他们的下场,只怕比用任何酷刑杀死的人都要惨烈。 姬无双面对着红腰看过来的凉凉目光,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颔,冷笑道:“红儿,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会怎么办?” 红腰看着他的脸,平心而论,她想不出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够脱身的办法。 “你没有办法,”红腰声音冷淡,“就算你戴了人皮面具,只要官兵发现了我,一样会带你们走。” 除非姬无双想办法让红腰离得远远地,那他和姬原可能还有机会脱身。 姬无双捏着的手劲加大,阴笑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红儿,不过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姬无双抓起红腰的领口,把她丢到了马车角落,对车外冷冷吩咐:“刀拿进来。” 姬原声音冷素,半晌才道:“是。” 一把薄薄的刀片顺着马车车门缝隙塞了进来,姬无双粗暴地拔下了刀,锋利的刀刃在他手掌掠过。 红腰警惕看着他,虽然她不相信这人会杀她,可是看着刀的风刃,她还是难免不适。 姬无双嘴角阴阴一笑,那刀锋带着寒气,冷冷划过了他的掌心,顿时,鲜血喷涌出来,就看到他猛地撂下了刀,似乎不堪疼痛似的,紧紧攥着伤口,看着不断流出来的血。 “你疯了吗。”红腰吸了口凉气,冷冷靠着角落说道。 姬无双抬起猩红的眼睛看着红腰:“很快你就知道我是不是疯了。” 这猩红的双眼,让红腰有不好的预感。因为熟悉,所以不舒服。 那流出来的血滴在红腰裙子上,红腰想躲开,却被姬无双伸手抓住,姬无双说:“我还记得你第一天来的时候,穿的是一条红裙子,真是怀念。” 红腰有些心惊肉跳,姬无双好像开始神志不清了的样子,他不是本来就有疾病在身么,现在这个样子,该不会是旧疾复发? 接着红腰瞥了一眼姬无双的手臂,头皮赫然一炸,因为那条手臂,皮肤忽然皱在一起,好像一瞬间老了很多岁的感觉。 这种模样…… 红腰忽然想要挣脱:“姬无双,快住手!” 姬无双的眼睛十分猩红,已经几乎看不见黑色的瞳仁,这也让他跟正常的人再次有了区分,他盯着红腰的时候舔了一下舌头,有些红血丝。 红腰现在浑身是姬无双流出来的血,这些血有的呈现出过度的鲜红,对比姬无双逐渐变黯淡苍老的皮肤,简直如同诅咒一般。 红腰吸着冷气:“你根本是在自杀。” 姬无双冷哼了一声,再次对外面叫道:“姬原,进来。” 姬原冷冰冰地迅速推门进来,就在等着姬无双的这句话,他进来之后,姬无双把那个装面具的盒子丢到了他身上:“把面具给这个女人戴上。” 那个薄薄的人皮面具,专门给姬无双用的改装身份面具,现在他命令红腰戴上去。 姬原露出一抹残忍的冷笑:“是。” 那人皮面具被拿出来,姬原冷冷地逼近红腰。 红腰被姬无双用手臂捏着,奇大的力气让她躲都没地方躲,她气得声音变色:“姬无双,你迟早会被发现的,既然你现在不敢挑起战争,不敢让你陈国数万百姓陷于战火,你当初又为什么要做那谋朝篡位的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没有当日因,哪来今日果。 姬无双忽然捏紧了手掌,而姬原拿着人皮面具,狠狠压在了红腰的耳廓周围,顿时,刺骨的冰凉贴在了红腰的肌肤上,红腰一瞬间作呕,有种阴森的感觉渗透四肢百骸。 姬无双阴寒入骨的声音响起:“不管你是听谁说的,不过显然你还不明白,这天下素来能者居之,若是我杀了燕王,燕国就是我说了算,反之亦然。” 这些人哪里还有什么怜悯之心,红腰脸色寒冷,贴了一层皮之后她仿佛都没了自己的灵魂。 也许这几个诸侯王都是这样认为的,毕竟最终谁得了天下,天下的历史就有谁书写,而战败的人没有这个权力,到时候光辉还是黯淡,只在他们一念之间。 姬无双忽然重重地跌在了马车的椅子上,看到他,姬原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情绪:“公子,您不能再流血了,这样下去会威胁到您的生命。” 此时的姬无双,苍老了三十岁都不止,就像是,当初地底下“阎公子”的样子,虽说阎公子本来就是个空谈,不存在的人,他们都只不过是陈王姬芜君留在这世上的幻影。 姬无双的声音依然冰冷:“把追兵打发走。” 姬原脸色凝重,跪在失去了反抗之力的姬无双跟前,磕了一个头。接着回头,闪电般点了红腰的哑穴,让红腰失去了最后翻盘的机会。 然后马车再次被从外面锁紧,红腰和姬无双躺在一起,他身上散发的腐朽老妪味道,让红腰有一种身在死处坟墓的感觉。 “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也能活着。”红腰心里想。 而姬无双仿佛能从红腰的眼睛中读到她的思想,冷冷一笑:“不是我死,就是他亡,而我能活到现在,就是和我作对的人都不在世上了。” 红腰的指尖没有任何温度,在她用白绫自缢,醒来后命运就不属于她了,她随波逐流,当年赵家人逼迫她嫁人的那一点恶念,突然好想就变得不是什么了。和九王,和眼前这个人相比,他们动动手指,害的都是数万人的命。而那些因之死去的人们,却连这些罪魁祸首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面具让红腰始终有浑浑噩噩的作呕感,隐约马车的门终于被打开,进来的却是两个陌生人,看他们身上的铠甲,自然是燕王的亲兵。 亲兵们当看到姬无双满脸的皱纹和死气,再看红腰直挺挺的面容僵硬的病态,眼眸里颇流露出嫌弃。 姬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暮气沉沉的:“这是我的两位兄弟,都是身染重病,我正是带着他们,来到这燕京寻找诸葛大夫求医的。” 燕王亲兵不耐烦说道:“诸葛大夫一向不出面为人看诊,连陛下都请不动他,你以为你是何人?” 姬原的声音更带了一丝丧气:“我们再也没有生路了,只能姑且来试试。” “蠢。”亲兵骂了一句。 有一个亲兵抽出了随身带的刀,拨弄了一下姬无双和红腰的身体,可是两人都是没有力气躲避。片刻后,亲兵才把刀砍在了马车的车辕上,暗道一声“晦气”。 马车门被关闭后,姬原平平的声音响在外面:“二位官家慢走。” 红腰知道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她和姬无双同归于尽的想法,都没有机会实现。 姬原迅速地驾驶着马车,飞快地向城门口跑去,那些官兵不会这么好打发,他们也可能反复搜查之前查过的地方,所以必须马上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马车飞奔了大概半个时辰才停下来,把红腰的肝脏几乎都要颠簸吐了出来。停稳了之后,姬原迅速踹开了马车的门,冲到姬无双跟前:“公子?” 姬无双此时的样子非常骇人,和前几个时辰之前,那个翩翩如玉的公子没有一丝能联系到一起的地方。下一刻,更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姬原毫不犹豫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把流出来的血喂给了姬无双。 而姬无双,一碰到血,如同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人性,猩红双眸中只剩下野兽的欲,几乎撕咬一样咬着姬原的手腕啃噬。 红腰浑身被薄薄的冷汗侵蚀,旁边血腥味和腐肉味让她的五脏都揪到了一起,那是她血肉里厌恶的味道,而这味道甚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 她身体不自觉蜷缩成了虾子,不断干呕,却呕不出任何东西出来。 姬原只是给了红腰冷冷一个眼色,便继续盯着姬无双,姬无双的残暴让他彻头彻尾像一头疯狮子,而姬原那样彪悍的一个人,脸色俨然开始微微发白。可他竟能咬着牙,手臂纹丝不动,就这样任由姬无双吸食他的生命。 史上所有的愚忠,大抵都是如此。 终于,姬无双停下了,他的眼眸鲜红的像是血染成的,可是嘴角的笑,却逐渐咧开一个冷冰冰的弧度。 姬原犹自不放心:“公子,属下还撑得住,您再多喝一口。” 姬无双却推开了姬原的手,慢慢从椅子上坐起来,手指拂过了嘴角的血滴。 064章 媚态天生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说不出的媚态,他逐渐光滑的手臂,衬着脸上如玉的肌肤,仿佛祸国殃民的美人。 但红腰却只觉得毛骨悚然,经历过刚才一番变化,眼前的容颜就是再美,她也提不起欣赏的兴趣。 身体里只觉得嗖嗖冒着凉意,姬无双似乎已恢复了过来,瞥了一眼红腰,勾唇一笑:“这面具戴着似乎不错,暂时别揭下来了。” 红腰有一震恐惧,目光狠狠盯着姬无双,姬无双一只手搭在了身后,意态慵懒的样子:“你不用仇恨地看着我,倒是你的话提醒了我,带着你这个麻烦在身边,本王确实要多加以注意。” 红腰苦于哑穴被点,除了干瞪眼什么也做不了。 姬无双发现新大陆一样,眨着眼饶有兴致瞧着红腰:“你不说话的样子倒还可爱一点,也让本王能把你当个女人看。” 红腰干脆闭上了眼,她发现心里竟然起了不该有的恶念,那就是一瞬间想把姬无双从这世上抹除,这个人作恶却无畏,简直比任何人都要可怕。 == 九王很久没有这样独自一个人清静了,是指他脑中没有盘桓任何的事,只是这么看着大燕王都的磅礴风景,隐约是隔世的事情。 白面车夫走近他:“燕王开始在燕京大肆搜查,连刘家的党羽都没有放过,昨天,刘家的老太太自缢身亡了。” 被捧得太高,摔得也莫名凄惨的刘家,被坑害的断子绝孙,连女眷都未能幸免。 九王脸上恢复了凉薄,手中的半片树叶从高台上飘落,淡淡说道:“曾有经书有云,人生中能承受的福报都是有限度的,刘家有此下场,也是被燕王一手做成。” 曾经刘家大约也以为自己受到了天子宠幸,走了多大的运道,刘老太太自缢的时候,大约明白人生不过浮华一梦了吧。 白面车夫看九王半晌没有问话,不由主动问出来:“红腰很可能还留在燕京。” 当初他传九王的话,让红腰独善其身,红腰一定会不折不扣执行,最稳妥的方法就是留在燕京,留在九王眼皮底下。 可是现在因为南家的事情,原来的平衡被打乱,如果燕王的亲兵,像这样搜查燕京,那么即使红腰再会躲藏,也没有办法躲过无孔不入的燕国暗卫。 九王的手指捏了捏身前的栏杆,冰凉的像是冰柱:“不要紧,红儿自生来就是在这样的沆瀣里,她比任何人都懂得怎么保命。” “可是王爷,”白面车夫有些阴沉道,“燕王不许您离开朝阳台半步,现在又对南氏赶尽杀绝,属下认为他已经没什么理智了。” 疯子才可怕呢,不讲道理和逻辑,想怎么干怎么干,纵使九王满腹计谋,在疯子面前都无用。 九王笑看了车夫一眼:“车夫,你可是越来越杞人忧天了。” 从前的白面车夫只知道执行命令,自从到了燕国之后,他似乎整个人都产生了变化。 白面车夫握着腰刀的手僵硬,九王却像给鱼儿投食一样轻轻松开了手中花蕊:“燕王把暗卫都派出去正好,你的行动也能自由些,好好看看这大燕王宫、有什么被我们不注意的地方。” 白面车夫隐身离去,风一吹许多杨花落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姬无双跟姬原互相换了衣服,姬无双身上依然有好几处皮肤没有恢复过来,而他脸色也很快就再次苍白,换衣服的时候都身形摇晃几下,咬牙才稳住了。 姬原好几次想切开自己的手,给姬无双喂血,但是姬无双冷冷道:“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想办法找一处宅子,让我们躲避燕兵的搜查。” 特别是孤零零一辆马车,才容易引起人的怀疑。 姬原顿时脸色阴寒:“公子想找什么样的人家。” 姬无双扣住了自己的腕扣,阴郁无一丝怜悯:“找一个燕兵最不容易搜查的地方。” 燕京是大燕的城都,城中最不缺的就是非富即贵的人,而这些人却不是最不容易搜查的,相反,他们每个人都是燕王的走狗,燕王用起来也毫不吝惜,就好比曾经辉煌的刘家。 姬原花了两个半时辰,在太阳还剩一点余晖的时候,姬原面容冷冷地回到马车中:“公子,准备好了。” 马车一路狂奔回城,却低调了许多,等到红腰睁眼,发现这马车停的位置,像是大户人家的暗藏后门。 她心内直跳,姬无双却舒了舒懒腰,转头看了她一眼,邪气一笑:“放心,等到了里面,自然会解了你的哑穴。” 里面? 只见姬原骤然伸手,已经将红腰的肩膀提了起来,巨大的痛楚让红腰龇牙咧嘴,却发不出声音,这姬原,是想要她的命吗? 姬原冷冰冰的:“公子不是说,这丫头死不了吗。” 姬无双瞥了红腰疼的快失去意识的面容,冷淡一笑:“那你也下手轻一点,到底是姑娘家,可别让本王落得一个暴君的名声。” 红腰睁眼看了他一眼,暴君?不,暴君远远及不上他,他是那地底下不见天日甚至多人血肉的阎君。 姬原也并没有“下手轻”,红腰听到一声肩胛骨错位的脆响,接着她脸色一白,就要晕过去。而鼻腔这时飘入了浓烈血腥味,像是提神一样强行把她拉了出来。 红腰有些惊恐地扫了一眼这个看似干净的院子,枯树叶掩埋的很深,有一只带血的脚隐约从里面伸出来。 红腰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撞在了姬无双的身上。姬无双不满地对姬原道:“你也不做的干净一点。” 姬原低头认罪:“是属下的错,时间太紧迫了,属下不敢耽搁。” 姬无双推了一把红腰,淡淡地说:“当初在地底下面对几十个不人不鬼,都淡定自若,眼下一个尸体,就让你变成这样,没出息。” 红腰转身愤怒地盯着姬无双,论草菅人命,她再也见不到第二个比他更狠。 姬无双却冷冷瞥了她一眼,擦过她身边率先走出了这院子。 院子里面才是这宅子的真容,果然是无比庞大,庞大的让红腰几乎晕过去,因为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这庞大的院子里。 越是杳无人烟,安静无声,越是说明这院子里的活人,都变成了不能出声的…… 红腰干呕了起来,姬无双给了姬原一个眼色,姬原心领神会,手指迅速一点,开了红腰哑穴。 红腰却只是蹲在地上把五脏六腑都吐干了,然后她站起来,看着姬无双的脸:“谁也不会放过你。” 这样的畜生,人人得而诛之。 姬无双却晃着扇子,好似恢复了几分精神,唇边笑着:“谁不放过我?你心念的九王?” 红腰捂着胸口,再次朝着空无一人的宅邸深处跑去。 “杀了多方便。”姬原在身后冷冷地道。 姬无双眉目意味深长:“都说九王冷心冷肺,看着身边人一个个死,还能笑得出来,当初在陈国,九王却因为这个丫头现了身,这让本王很是好奇。” 有价值的命才能留着,活着。 姬原挥刀劈开了一片草丛,那里还躲着一个漏网之鱼的活人,这么一刀下去鲜血飞溅,他冷冷就道:“她若没有价值,死了也不可惜。若有用,她死了,还能让九王心痛。” 就是红腰现在就死,对他们也没有损失。 姬无双笑着看了眼这个手下:“她的血也是个异处,人在身边,却不能为本王所用,你也要小心她用这招对付你。” 红腰在一处柴房里发现一个少女,手脚被绑缚,嘴上也用布塞住。 少女泪水涟涟,眸光之中却有恨意。不停地在柴垛之上挣扎。 红腰咬了咬牙,立刻上前,只略略观察了这少女的衣饰,她便有些绝望,这少女,多半是这宅中的千金小姐。 所有人都命不保夕,只有这少女好端端被绑着,她起的用处,不言自明。 “本王就说红儿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人,随便一走,便能带着本王找到宝贝。”姬无双的温柔笑语,就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红腰瞬间紧绷着身体,拦在了少女的身前。 她目光轻颤,她会来到这里,只是因为这里的血腥气味最淡,下意识便躲避此处。 没想到,姬无双的目的也是这里。 姬原看着那少女,冷淡道:“公子,属下保留了这宅院中所有地域的完整,还有这女子,自小也是富贵滋养起来的,想来对公子合用。” 合用……合用…… 红腰后退了一步,盯着姬无双失声说:“你怎么样才能放了这姑娘。” 姬无双看着红腰,也看了看红腰身后瑟缩成一团的泪痕少女,无奈摇摇头:“本王也不喜欢总是哭的女人,可惜红儿你做不到本王要的,你可以劝说这少女听话,本王最后也不会非要她的性命。” 被姬无双吸过血的姑娘,要么身体孱弱半疯半傻,看地底下那些“侍妾们”就知道了。 这被绑的女子定然是这燕京的金枝玉叶,她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经遇到了什么。 065章 自己作死(加更)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被姬原拖出去,五花大绑,半个时辰后,姬无双才从那柴房中出来,嘴角一抹魅惑的猩红。 红腰恨得想要挣脱绳索,姬原索性抽刀一砍,绳索瞬间掉落在地面上。 红腰重得自由,却一下子摊在地上,那柴房里静悄悄的,当然不是那姑娘死了,而是大约像曾经那些女子一样,变得呆呆傻傻了吧。 姬无双在红腰面前蹲下来,一根手指抬起她的脸:“红儿,给你一个做善事的机会,好好对待这罗家的嫡女,让她能安生地活着,她活着,对你也是好事,对不对?” 红腰身体发颤,姬无双身上还有血腥气,这让她好不容易平复的胃又开始绞痛。 呕吐感再次袭了上来。 姬无双适时地松开了他的手,接过姬原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指,便丢在了地上。 原来这家人姓罗,里面关着那位就是罗家的嫡女。 本是金枝玉叶,大概在今天之前都还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偏偏碰上了活着的恶魔。 红腰发现,这罗府中并非全部都做了刀下鬼,傍晚的时候,她竟然看见一个着丫鬟服饰的丫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燕窝,来到了柴房。 那丫鬟面色呆滞,脚步僵硬,要么便是被人用药控制了,要么便是受到极大刺激丢失了神智。 那燕窝是送来给罗小姐的,而且是上等的血燕,对于现在的罗小姐,真是再合用不过了。 可是罗小姐不断地躲闪着,那丫鬟竟然上前捏住罗小姐的下巴,力气奇大让罗小姐无法反抗,满满的一碗血燕,都倒进了罗小姐的喉咙里。 红腰看的心惊肉跳,上前推开那丫鬟,那丫鬟却拍了拍裙子,自顾走了。 红腰抱住罗小姐,罗小姐不断咳嗽着,可是喝进去的东西也吐不出来,看着窗外没有生机的天色,红腰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荒凉。 第二天清早罗小姐的神智才稍稍恢复些,张口第一句话就是问红腰:“你是母亲买回来的新丫鬟吗?” 红腰鼻子酸涩,根本不知道怎样告诉她残酷的现实。 特别是罗小姐推开她的怀抱,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绕着柴房走了一圈:“这是哪里?我不是在自己的闺房吗,昨夜母亲还给我讲了故事。” 红腰觉得一阵阵发凉,她上前抱住了罗小姐的手臂:“你,叫什么名字?” 印象中,红腰从没有问过别人的名字,似乎因为她是个婢女,连问名字的权力都是没有的。 罗小姐怔怔看着她,片刻说道:“我叫罗红柔。” 红柔,竟然跟红腰这么相像。 红腰顿时有些酸涩,都说同人不同命,她心底的希望罗红柔不要跟她的命运一样。 九王一回到寝宫里,便觉得今日的宫殿较之以往有些不一样。他按住了衣袖中的描金扇子,目光在殿中昏暗的地方扫了一圈。 七八个黑衣暗卫持着刀从角落里冲出来,二话不说架在了九王的脖子上。 刀锋贴着皮肤,发出森冷的寒气。 九王眯起了眼,燕王舔着肚子,从黑暗深处走出来,脸上是死气和怨气:“你那只忠实的狗呢。” 九王听着这句不客气的话,淡淡笑了笑:“你说车夫吗,他今晚应该不在王宫里了。” 燕王目光阴冷,还有一丝戾气浮现:“寡人就知道你那条狗不是乖顺的人,他既然有胆子避开寡人的暗卫监视,那寡人就让他明白肆意妄为的后果。” 九王看了一眼自己脖子里的刀,缓缓一笑:“燕王要杀了我吗。” 燕王捏着自己的手腕,他的一只手好像没有了骨架支撑一样耷拉着:“自从你来,寡人夜夜噩梦,一定是你使了什么手段,你还想把寡人折磨死。” 九王眸内深处有一丝叹息:“我要有这样的本事,也不会被燕王你锁在燕王宫了。” 白面车夫武功高强,能轻易摆脱暗卫的掌控,可他是一丝武功都不会的。 可是燕王反复无常,当下沉着脸道:“你就是故意想害寡人,就好像害陈王那样。” 九王盯着他的脸,他竟然说出了陈王,那就有意思了:“我没有害过任何人,出兵陈国,是燕王您的打算,您若是不忍心动兵,百姓生灵涂炭,随时可以一道虎符,召回边疆的燕兵。” 燕王好像被刺激了:“本王已经查明,当日你从陈国带回来一个女人,那女人在哪里?她是不是陈国派来的奸细,你早就跟陈王伙同一起,想害寡人,害了寡人的国家!” 这战乱中的人尤其是君王,都有疑神疑鬼的毛病,今天信这个明天信那个,有时候,他们连自己都相信不了。 九王目光变了变,这会儿燕王忽然冷冷道:“他若是不说,你们就削下他的头。” 旁边几柄长刀顿时蠢蠢欲动,九王觉得自己的脖子好似被绳索牵引一般。他忽然笑了笑,看着燕王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燕君想知道我带回来的女人,莫非是因为,你的夜夜噩梦,又是同俞妃有关?” 燕王神色陡变,后退了几步,脸色像是老妪一样难看:“你,你为何知道俞妃?” 燕王曾半夜摸进九王的房间,想掐死九王还嘴里念着俞妃,他怎么知道九王根本没睡。一举一动早就没有秘密可言。 可九王现在样子显然在燕王眼中高深莫测,因为不知,所以更害怕。 九王说道:“那女人并非陈国的刺客,她是我从陈国秘密带来的。陈国的姬芜君有一个地下宫殿,里面放着一个女人的画像,和我带来的女人长得极为相似,所以我将她带出来,想着也许她能钳制姬芜君。” 燕王脸上已经因为激动而颤动不休,他紧走几步,都没意识到快要碰到暗卫的锋利刀剑,而暗卫在他靠近之后,顿时如惊吓一般连连退开了几步刀锋。 于是,本来架着九王脖子的刀,现在变成了指着九王的肩胛和后背。 “钳制姬芜君?”燕王脸上神情急切,“那女人呢?她现在人呢?!” 九王看着燕王不说话,背后刀锋冷冽,让九王顿时笑了一笑。 燕王恶狠狠赶着那群暗卫:“滚!都给寡人滚到外面去!” 这些暗卫对燕王忠心耿耿,明里暗里立下多少汗马功劳,看起来燕王对他们也没有多重视。 暗卫悉数退出了门外,这漆黑的宫殿中,本来就没有一个下人,这下九王和燕王相对而立,九王却依然保持刚才被刀锋所指的笔挺。 燕王一下抓住九王的肩头,焦急道:“快说,告诉我那个女人的下落,寡人要找到她。” 九王盯着他的脸:“为什么陛下一定要找到她?” 燕王手一抖,似乎瞬间泄了气。九王很喜欢听不同的人说一样的故事,小宫婢嘴里的俞妃是一个,但不知燕王嘴里的又会是什么光景。 燕王看着他,脸上似乎浮现一层阴暗:“为什么你会知道俞妃。你如果不说,寡人就杀了你。” 燕王似乎垂死挣扎地想用这个问题反客为主,可惜九王摇摇头,一点也没打算隐瞒这个问题:“是燕王你自己告诉了我,在你想要杀我的时候。” 好心地补充这一句,以免燕王回想不起来。毕竟现在这位君王看起来情绪不太稳定的样子,如果万一神志不清了,沟通起来也麻烦。 还好燕王吃了苍蝇的样子让九王确信他还记得那晚上所发生的事,那个完全脱下了君王的伪装,像是神经质一样梦游和梦呓,早就丢尽了燕国君王的脸面。 说他疯癫,燕王真好似疯了一样,冲上来要掐九王的脖子,好像梦中情景再现了。可是他把能杀人的暗卫都骂走了,他自己这一幅被掏空的虚弱样子,九王即使不会武,要反抗他也是轻而易举。 九王握住燕王的手,一点一点拉了下来,面上还是带着柔和的笑:“燕君,看起来你需要找宫里的太医为你好好看一看,这些年你一直防备着亲儿子,又怀疑着身边人,可是看来,还是有人给你下了慢性毒,让你好像活不到天年了。” 九王温柔时候说出的话,更像是一个充满慈悲心的人说的,是活着的人,同情要死的人的那种温柔和善。 但是这种语气尤其面对要死的人,才是更要命的,燕王张口想把暗卫再叫进来,可是九王忽然这时掏出了折扇,扇骨就在燕王的颈后一敲,燕王顿时瞪出了眼,一副不甘心被拖走命的恶鬼,最后瞪着九王,却再也无可奈何。 九王伸手一推,燕王沉重的身子就跌在了地上,发出咚的闷响。 九王用手帕擦了擦扇骨,重新把扇子收进了袖子里。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燕王,本来他不这么失控暴躁的话,还不会这么快就被毒物攻心,可是下毒的人算准了燕王的性格,让原本微末的毒药,变得洪水猛兽一般锐不可当。 这世上不是谁害谁,多半毁于自己作死。 九王顺便用手帕擦了擦手指,打开门走出宫殿,也不知对周围什么人说道:“燕王陛下突发疾病,把所有的太医都请过来。 066章 燕王的命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九王被燕王宫禁卫军用尖刀对着,已经是认定他谋害燕王的不二人选。就等太医下了诊断结果后,将九王拿下问罪。 十好几个太医围在燕王的床榻前,时不时交头接耳,几个平时位高权重的大臣,在寝宫中严阵以待,都紧张兮兮地看着昏迷不醒的燕王。 相比较,被众人包围在中间的九王,却一副闲适的样子,全然没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许久之后,那群太医终于敢抬起头说话,院正先干咳了一声,说道:“陛下这是多年积劳成疾,骤然发病……伤了、伤了肺腑五脏,已经无药可医了。” 敢说君王无药可医,这太医大概也无药可医了。可是其他几个太医纷纷跪下,一脸如丧考妣,却是众口一词:“陛下平时日理万机,太不注重身体了……” 不注重身体,就是自己折腾死的了。几个燕王宫的老大臣都瞪着眼,恨不得把这群说胡话的太医都拉出去斩首,如果他们有这个权力的话。 那个胡须发白的老相国直接冲到九王的面前,手指差点戳到九王的面上:“老夫知道一切是你在捣鬼,就是你害了陛下!” 九王眯眼看着他,并不说话。他现在是个被人围住的犯人,又哪有辩解的资格。 旁边禁军首领却冷冷说:“太医方才说了,陛下是积劳成疾,并没有被人所害的迹象。” 他们只是照章办事,如果人没有犯法,他们就不会缉拿。 眼看着老相国吹胡子瞪眼,禁军却已经把九王面前的刀剑都收了,禁军首领一脸刻板,“现在陛下昏迷不醒,国事谁来出来。” 一句话问出了所有人心里不敢问的,尤其老相国脸上的肉颤抖不住,其他几位朝臣更是拼命低头装不知道。 五个诸侯国之中,其实只有燕国最倒霉。这倒霉纯粹是燕王自己作的,五个皇子全部都派的远远的,更是没有立过继承的皇储,这就意味着燕王一倒,偌大燕国群龙无首。 已经不是用倒霉可以形容。 老相国这时颤着声:“老夫要连夜写信,让几位皇子殿下即刻进京,国不可一日无君,燕王陛下子嗣昌隆,必然可以册立新君。” 册立新君,说得容易,燕王现在还没有咽气,他就是躺着一辈子,没有传位诏书,谁都没权利废了燕王之位。 这就是自私自利的燕王留给自己的后手,他死都不肯把权力放给别人,甭管是不是自己亲儿子。 这时不知是谁看到了一旁游哉的九王,忽然声音颤抖着说:“他、他呢?” 所有人都再次朝九王看去,没有了刀兵挟持的九王依然没有离开,他半靠在之前的几案上,眯眼看着所有人,像是一幅定格的画像,还有置身尘外的妖孽。 老相国声音沧桑惶恐:“把这妖孽赶出去!” 话音敲在众人的心上,却没有人敢出声附和。特别是禁军首领,此时目光一转:“燕王陛下之前给我们下过命令,没有他的吩咐,不能让九王离开燕王宫一步,现在陛下不醒,我等也只能继续执行这个命令。” 继续执行命令的意思就是,燕王一天不醒,九王一天就待在燕王宫。而太医的意思自然就是燕王没救了,那九王大概得永远留下来了。 老相国的脸扭曲了,从嘴唇发抖变成浑身颤抖,指着那禁军就道:“你们现在不让这妖孽走,迟早我们燕国……” 还好老相国还没糊涂到底,后面的话直接咽了下去,整张脸却像是僵住一般。 禁军首领不搭理他,这些臣子地位再高,也命令不了直属燕王的禁军,要怪只怪燕王太贪恋权势了。 九王这时微微一笑,整张脸如同琼胡月开,他的声音一贯温柔:“燕王陛下之前交了我一样东西给我保管,既然现在发生了这种事,这样东西也只好提前拿出来了。”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尤其是老相国,根本不会燕王会交给九王任何的东西。 可是,只见九王手伸入袖中,半晌拿出来一块东西,在手心握了握,接着展开对着众人看。 那东西小的很,可惜的是世上的东西历来不是以大小来衡量的。 便是这东西再小一些,也挡不住所有人看见它的那一刻的色变。 老相国好像要晕了过去,肥胖的手指还要往九王脸上戳:“你,你这个妖孽……” 可是这一次,禁卫军就不客气了,直接抽出了刀,往九王的面前一站,把老相国逼得脸色苍白,手指都缩了回去。 九王叹息着看着手里的东西:“这是虎符啊,记得燕王陛下因为担心身边有人图谋不轨,所以登基的时候就立下了规矩,认符不认人,就是他亲儿子想要调兵,没有虎符也只有失望了。” 难怪老相国要晕了,燕王昏迷不醒,现在关系重大的虎符居然在一个妖孽的手上,难怪他觉得前途晦暗,国将亡矣。 可是正如燕王自己说的,认符不认人,这些燕王手下出来的禁军,也是认符不认人。只见那一脸刻板的禁军首领,顿时长刀一放,挺挺就跪了下去:“今日起,属下唯九王令是从。” 老相国猛烈地跺脚咳嗽,睚眦欲裂:“你们,你们这是叛国!” 禁军首领冷睨了他一眼:“我们正是遵从燕王陛下的指令。” 九王的笑容像是昙花徐徐绽开,他看着跪在面前的一圈禁军,缓缓温柔地说道:“这么说,这王宫现在是归我了?” === 红腰坐在草垛上,她旁边是失去知觉的罗红柔。姬无双每天用一碗血燕养着她,而这府中的下人,尽皆都变成了僵硬呆滞的木偶。 红腰看着手里抓的一把稻草,目光有些沉凝,她还没有找到,罗家被姬无双选中的原因。 要维持这么大院子,没有下人会惹人怀疑,所以他们杀了主人,留下了下人。 红腰一下子站起来,想往外走,这时门被从外面推开来,姬原走了进来。 “跟我走。”姬原冷冷对红腰。 红腰警惕地挡在罗红柔面前,尽管那么多次,都证明是徒劳,可是红腰没法控制自己。她狠瞪着姬原:“要是她死了,姬无双也会死。” 罗红柔的身体,根本经不起姬无双折腾,要知道,当初那地底下,可是养了四十多个女人。 姬原却根本不看罗红柔,盯着红腰道:“公子要你去。” 红腰惊魂初定,真的是找她? 红腰到了罗府几乎就没见姬无双,她自愿跟罗红柔一起睡在草垛上,姬无双那张脸孔她见了都会做恶梦。 姬无双平时伪装的样子,就是谦谦如玉的贵公子,拿着扇子倚靠在桌子上。但是红腰见过他真实样子,所以看到他伪装的时候,会比平时更胃里作呕难受。 但今天她忍着了,因为姬无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身旁还站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婢女。 他不是只想要罗家小姐吗,难道现在开始连婢女都不放过了? 姬无双把几个婢女推向红腰面前,嘴角含笑晏晏:“红儿,她们几个都是罗小姐的贴身婢女,今天开始,就是你的婢女了。” 红腰觉得此人总是神志不清,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她扫了一眼那几个婢女,神情麻木,显然都是被控制了心智。给她几个没有感情的傀儡要做什么? 姬无双笑了笑,声音柔和下来:“红儿,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们选中这罗府吗,罗府既不是燕京最富贵的,也不是燕京最有权的,但是他有一样就足够了。” 红腰根本不想问他,脸色麻木,装的和那四个婢女一样死板。 姬无双神色收了收,划过一丝冷笑来,说道:“我告诉你他们什么地方特别。特别的不止是罗小姐的血,她这个人都是特别的。她是燕王第三子,饶郡王定下的未过门的妻子。” 几乎是同一刻,红腰骤然绷不住脸色,失色震惊地看向姬无双。 姬无双不失时机地残忍一笑。是不是聪明的红腰姑娘,也没有料到这一点,也没有想到这罗府,真正隐藏的玄机。 红腰四肢微微僵了起来,她发现自己竟然怎么都逃离不了这个怪圈,她永远看不到事实真相,也想不透世事演变的方向。 燕王的第三个皇子,这满燕京搜查的燕兵,或许不畏权势,不为富贵,就像是不管多富贵权势的刘家现在落得个门庭长草的下场一样。但是这些燕兵既然身为燕国的子民,就不可能忽视血统。 大燕王室正统的血脉继承。搜查的燕兵,谁会怀疑自己的皇子? 红腰的目光,忽然扫过了那几个婢女,周身一凉:“你想要做什么?” 姬无双的笑容此刻很像是筹谋很久的老狐,带着狡诈和让人窒息的残忍,所有的算计,都在这一刻展露:“红儿,今日起你就是罗小姐,你会见到三皇子,然后,还会亲自把三皇子送到我陈国的手心里,这样一来,燕王就只能在他的王位和他的儿子之间选择了。” 067章 病入膏肓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白面车夫去朝阳台见九王,九王还跟以往一样闲适地倚靠在栏杆上。 哪怕没有了暗处盯着的眼睛,九王还依然是九王,或者说,不管有没有人盯着,他都是这幅模样。 白面车夫默默看着半晌,说道:“那个老相国带着一干人在大殿上静坐,要人把王爷赶出王宫。” 这些文官就是这样,老以为静坐绝食,这天下人人都得让着他们。难为燕王这样残暴的人,这些言官还能保持住这样的骨气。 九王笑了笑:“不用担心,宫里的去留不是他说了算的。” 说了算的在床上躺着呢。这辈子说不定都起不来了。 白面车夫幽沉的眼眸有一丝清淡:“燕王怎么会知道,二十年前,他因为俞妃之死,下令把所有太医处死,那个时候,燕王宫新换上来的太医,就已经是王爷的人了。” 燕王对所有人如同防贼,却永远防不了给他治病的太医。那慢性毒就是二十年来太医一点点下的。直到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二十年前燕王宫忽然大批甄选太医,这给了宫外的九王一丝可乘之机,但是九王却并不知道,当初所有太医身死,换上新太医背后的缘由。 直到那个小宫婢讲的故事。原来这背后还有一个女人,叫俞妃。 九王的目光看着朝阳台下的清光,有时候,连他也相信,冥冥之中有注定。 白面车夫再次开口:“既然王爷现在没了危险,是不是可以……” 红腰可以再回来,南家人也不再被追杀。 九王摇了摇手指,说道:“不行,虎符能调动的是燕宫禁卫军,这皇宫之外的地方,还不是我说了算。” 话是事实,但是现在燕王宫已经是九王的了,间接地说明九王已经有了权力。 “不过,确实想知道红儿怎么样了。”九王的深眸里浮现一丝笑意。 == 红腰现在过得很不怎么样,她有一种想把姬无双脖子扭断的冲动,她甚至后悔从乞丐窝里出来,被人发现没有心跳又怎么样,她宁愿最终被别人当做怪物,也不想和姬无双这样的人为伍。 罗红柔被姬无双送回了小姐的闺房,这一切都是因为红腰,他要红腰看着罗红柔,又要红腰夺走罗红柔的身份,有什么比让两人真正朝夕相对要好。 红腰面对罗红柔的时候,愧疚和罪恶就像潮水将她淹没,越是这样,姬无双越是感到开心,他在红腰耳边徐徐诱惑:“对,就是这样,你要把罗红柔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抢过来放到你自己身上,你但凡有一点做不好,本王就让罗红柔彻底在这世上消失。” 每当如此,红腰就觉得自己更向深渊滑了一步。 她干脆想,自己死了就没有这样多问题了。她看着桌上的杯子,摔碎之后放干了血,应该没有人再能活得下去。 红腰知道自己虽然和旁人不同,但其实她每一次的“死”,说白了都更像是濒死,濒死跟真死永远有着一线之隔,而这似乎就是她身体的奥秘。 红腰的手已经在不自觉间伸向了杯子,在那一瞬间她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她其实并不愿意拿住杯子,更不愿意做接下来她想的事,红腰有些颤抖不堪,她不该是这样脆弱的人,脆弱的连个杯子都拿不住。 她忽然发现她惧怕死亡,她红腰,曾经用白绫自缢毫不后悔的人,此刻竟然惧怕起了死亡?!! 红腰浑身都炸开来,在她还意识不到的时候已经后退了数步,远远离开了那只杯子。 耳边有恶魔一样的声音:“这没什么可耻的红儿,只有生无可恋的人,才会想要结束生命。” 红腰惊悚回头,却被姬无双一把抱住了腰,还有脖子也被捏住,口中困难地说不出话。 姬无双贴着她的耳朵,语气意味深长:“红儿,其实你有些太看重自己了,你以为你一个人死了,能改变什么。是能让天下分裂的土地重新合并,还是能让陈燕两国兵戎止戈。什么都不会改变的,红儿,你死了也一样。” 红腰终于被姬无双推开,她跌倒在凳子旁,惊恐莫名地看着他。姬无双淡淡地弹了弹身上,看着红腰仍旧是一张冷漠的脸:“本王以陈王姬芜君的名义告诉你,你要是想死,我会让这罗府其余剩下的人都去陪葬。” 冷冰冰的不像是有感情的人说出来的,姬无双讽刺红腰不敢去死,因为红腰现在早已不像当初,毫无眷恋。死需要的也不是什么勇气,而是只要足够的绝望,结束一条命就会变得轻松。 对现在的红腰来说,要她死比登天还难。 红腰脸色灰败,姬无双欣赏了片刻:“是不是突然意识到了?意识到了就好,看来九王教你的还不止这些,跟着这个天下人口中的妖孽,反倒救赎了你。” 红腰浑身都激烈颤抖了起来,跟着天下人口中的妖孽,反倒是救赎了她。 姬无双这话太狠了,根本是直接踩在了红腰的五脏上。红腰还想起了当初山道上那群盗匪,她是眼睁睁看着白面车夫将他们一个个削断了骨节,痛苦而死。 红腰抱着自己的双肩慢慢坐下来,“姬无双,你说九王是妖孽,那你是什么。” 饮人血肉,不人不鬼的姬无双,又是什么。 姬无双欣赏地看了红腰一眼,这姑娘就是任何时候都不会精神崩溃,也许这就是她总能活下来的原因。要知道这世道,有一副钢筋铁骨的强韧神经有多么重要。 “本王就是阎君,阎府的阎,专门来世上收人性命的。所以就算九王是妖孽也没有用,因为妖孽也会死,死了就要去阎府,归我阎君管了。”他有些眉飞色舞,但是吐出来的话还真像是阎王殿说的。 红腰看着他,话语阴阴落地:“阎君就该待在该待的地方,何必来到人间祸害众生。”这世间阳气这么重,就不怕阎君也会短寿。 姬无双忽然森森笑了起来:“红儿,这世界就是个百鬼横行的世界,连妖孽都有,多本王一个阎君又有什么差别?” 红腰身体犯冷,真好像被阴风吹着一样。 姬无双跨步出门外:“晚上记得来陪本王用饭,本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也许听了这个好消息,你便不想死了。” 红腰恢复了许久才恢复过来,恢复过来她就赶紧去看罗红柔,一边在心里对自己厌弃,她遇见的顾小姐,南小姐,哪一个不是命运凄惨的女子,真要比较起来,她红腰独自一人,没有尝过至亲的人被撕裂自己的痛楚,那些女子都还坚强活着,她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 姬无双,难道她就怕了吗? 人的心思有时就是这样奇妙,咬牙切齿逼到绝境之后,反而能生出一股勇气来,姬无双临走时说的话更激发了她这股气。 姬无双没有那么好心,到了晚饭时分,果然万分狡黠地问红腰:“本王这里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准备先听哪一个?” 红腰根本一口饭不想吃,就算想此刻也饱了,她挺着腰坐在桌边一动不动。 姬无双有些无奈:“看来得先说一个好消息让你高兴高兴,那个下令要处死你的老燕王现在已经遭了报应,躺在他的王宫半死不活。你心爱的九王殿下竟然十分好运气地拿到了燕王的虎符,也就是现在开始,整个燕王宫的禁卫军,都归九王殿下掌管了。怎么样,是不是高兴的说不出话了?” 促狭的目光盯在红腰的脸上,每次这个故作冷漠的丫头被他说得话动容,姬无双就有种有意思的感觉。 红腰此刻完全是木然的状态,九王这么轻易就控制了燕王宫?之前他说保她不死的话,也是真的? “还有一个坏消息。”姬无双刚看到红腰脸色有松动,马上就愉快地说道,“这个消息对本王来说是个更好的消息,因为燕王现在命快没了,所有太医都说没救,所以燕王有一个忠心的臣子,相国大人就连夜写了五封信,派了最快的马送往五个封地,很快,燕王的皇子们,就要齐聚燕京,完成一场大事了……” 姬无双意犹未尽,还拉着旁边木僵的婢女给他斟了一杯酒。 现实版的皇子夺嫡,没想到燕王就是一副纸老虎,说歇菜就歇菜,倒是便宜了被他远远地扔在封地的儿子。 可想而知,那些过了多年苦寒生活的皇子们,得知这个好消息,该是多么一刻不停地连夜赶回燕京。 红腰心都凉了,所有皇子都回京,三皇子当然也要来了。 姬无双喝了一杯酒,心情更好:“比起九王,本王觉得自己的运气更好,想要什么来什么,一到燕京,就抓住了红儿你,现在鸠占鹊巢,罗家都是我的,这么快三皇子又要回来了,等一切齐备,看来本王也要顺利称占这大燕的国土了。” 想来做白日梦是不需要代价的,红腰冰凉凉扫了他一眼:“姬无双,你还是担心不要客死异乡吧。” 068章 施恩得报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九王后来遇到那个小宫婢,还是在那片风景秀美的桃林中,小宫婢笑着看九王,也是良久才想起来行礼:“见过九王殿下,恭喜九王殿下。” 九王对这小宫婢印象很不错,所以他和颜悦色地让小宫婢起身说话。 小宫婢身上有着这宫里其他人都没有的纯良感,这大约是让九王对她心生好感的缘由。 小宫婢笑着看九王,不说话。 九王一向善于观察人心,很快从小宫婢的神情中察觉到什么,他于是笑了笑:“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小宫婢的笑容更明显了一点,然后点点头:“奴婢斗胆想向九王殿下讨个恩赏。” 向他讨恩赏?九王莞尔,看来这小宫婢之前对他说了那么多,也不是毫无所图的。 不过,他并不是那种锱铢必较的人,反而觉得互有所求是个很不错的关系。 他于是温柔说道:“你说吧,你的心愿是什么。” 小宫婢见九王答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却是说道:“奴婢的母亲就是老死在宫中,作为宫女这也是宿命。奴婢自小都生活在这宫中,却是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子,如若九王殿下允准,奴婢想脱了这身份,到外头去生活。” 想要的,竟是自由? 九王再次重新审视了一番这小宫婢,他想起燕王宫建立最多不过才三十年,小宫婢的母亲,想来不是生来就在宫里,不知道这位母亲进宫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将女儿教导的如此不受宫规束缚,一颗心还能带着自由向往。 九王怔了怔之后,就轻柔下来问道:“你为什么这样想呢?” 宫里其实十个囚牢,但是这个囚牢中,有许多人生来就如此,他们丧失了在外界生存的能力,小宫婢已经承认她出生就在这个宫里,外面的世界怎么样,她很大可能适应不过来。 如此出宫,不是自生自灭吗? 小宫婢却昂首挺胸,首次对着九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奴婢等这个机会很久了,看到九王殿下那一刻起,奴婢就知道这一天终于能实现了。” 小宫婢这般一笑,就更有了几分红腰的样子。那种傲然一切全然不顾自身多么孱弱,也敢用鸡蛋碰石头的无畏无知。 因为无知,所以无畏,倒过来也可以成行,因为无畏,所以不怕无知。 九王下意识就说道:“我答应你。” 甚至没有自称本王,小宫婢含笑着看了九王一眼:“九王殿下,你一定是个很好的王。” 哪怕是在现在的宫里,这话也带了几分谋逆的意思。 九王笑着看了看旁边,或许不知哪里就躲藏了一个暗卫,这小宫婢就不怕她还没出宫,就再也失去了自由的机会吗? 可是小宫婢看着九王,却有些意味深长,好像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九王一瞬间也好像领会到了小宫婢的意思,很好的王,也未必指的是,燕国的王吧? 九王拿到虎符统治燕王宫下的第一个命令,竟是让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出宫。而九王本人站在朝阳台上,看着底下那个小小的身影,背着一个只有两三件衣服的包袱,有些弱小,脚步却轻快地走向宫门口。 白面车夫站在旁边看着,这个瘦小的背影,却是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南小姐。 南小姐有些心不在焉,对于性命无忧,又重获自由的人来说,她的神情显得有些不那么开怀。 “荆儿。”南夫人开门进来叫了她一声。 南小姐依然有些落落寡欢,在前几天,南小姐的心情还是十分好的,她甚至恢复了小女人活泼的性子,骑着马儿雄赳赳的走在马车前头。 所以南夫人心里非常担心,担心南小姐还没有恢复过来。 南小姐看了看母亲,都说女儿心海底针,即便是南夫人这个亲母女也未必能猜到南小姐心里想的。 南小姐直愣愣地说:“母亲,我昨夜梦到了荀郎,我总觉得荀郎真的没死。” 南夫人心狠狠抖了一下,荀郎荀郎,又是荀郎。 而白面车夫的那张脸恰到好处地浮现在南夫人的心底,她一下子抱住南小姐,用力把南小姐的头按在她怀里,其实是不想让南小姐看见她这个母亲的脸上也出现慌乱的表情。 “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好孩子。” 现在燕国上下,是一片哗然,老燕王残暴、昏庸,虽然不少人都暗地里咒他早死,但是现在那个忠心的老相国,故意恶毒地在民间散播谣言,说传闻中那个妖孽九王来了燕国,大燕王权不保,迟早百姓也要遭殃。 百姓盼着燕王死,是想过好生活,现在大权旁落到一个妖孽手中,日子不是更加不好了吗,于是人人自危,有几个还希望燕王在世,起码燕王再狠毒也是个人,总比妖孽好多了吧? 这些传闻都被白面车夫一字不落地传给九王眼中,九王一如既往地没往心上去,因为白面车夫在燕京走街串巷,真正的目的是要找红腰的下落,可是现在红腰竟然全无踪影,这些无相干的传闻倒是越听越多。 “红腰是不是真的离开了燕京?”白面车夫遍寻无果后,只得这样告诉九王。 九王的手指在扇骨上划过去,事情不对头,他知道,红腰不是那种会独自冒风险的人,他吩咐她独善其身,她最好的结果就是留在燕京。 但是以白面车夫的手段竟然都找不到人,也难怪白面车夫都作此猜测。 九王忽然松开了扇子:“那些皇子们什么时候回京?” == 罗红柔前几日还会半夜醒来哭闹,现在不哭也不闹了,只是开始发呆。可是红腰从她的眼神中,发现了令人心惊的事,那就是,罗红柔其实并没有真的傻掉,她依然保有自己的神智,这就说明,她的发呆只是在单纯地封闭自我而已。 在姬无双的摧残下,竟然还能保留住神智,并且很快地不再哭和闹,甚至红腰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罗红柔就眼睁睁看着,每天,红腰穿着她的衣裙,身边还是她的贴身婢女,每日坐在她的梳妆镜子前,学着她的样子,一举一动都是她曾经熟悉的。 罗红柔就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直到第三天清晨,她望着红腰,露出了冷笑。 红腰立刻就停止了动作,她对那些婢女道:“你们都出去。” 可是没有婢女听她的,这些婢女表面上在履行伺候人的事,然而,她们却只听命于控制她们的姬无双和姬原。 红腰也顾不得,她走向罗红柔:“你笑什么?” 罗红柔看着她,那双眼睛也不再是空茫呆滞,罗红柔说:“你再怎么学,三皇子还是会认出你的假冒的。” 红腰心惊,“为什么。” 罗红柔看着红腰讪笑,三皇子离京的时候只是个小儿,就算和罗红柔曾经见过,也不可能知道罗红柔长大之后的样子,可是罗红柔那么笃定红腰骗不了三皇子。 红腰不由有些忐忑,如果她不能冒充罗红柔,不止她完了,罗红柔也性命不保。 罗红柔咧嘴笑起来:“我身上有一样东西,是你模仿不了的。只要三皇子一到,他就会知道,这座罗府已经不属于罗家了。” 三皇子如果知道真相,不仅不会上当,还会马上带兵前来围剿罗家。到时候她罗家的下场,就是霸占她罗家这些人的下场。 红腰看着她,吸一口气:“罗小姐,我想帮你,你没必要跟外面那两个疯子同归于尽。” 两个疯子当然是指姬无双和姬原。红腰现在是怕罗小姐想不开,做了不值得的傻事。 “说的真好,罗小姐。”外面有人拍着手进来,却是姬无双,带着姬原含笑进来。 红腰马上转身挡住罗小姐,满脸警惕,为什么这么巧,又被这两个疯子听到了? “罗小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姬无双笑盈盈的,“这位红腰姑娘最善心了,她一心想保住你,只要你肯说出来你不为人知道的东西,咱们就一切好商量。” 还是一副谦谦君子的面孔,若不是罗小姐每天一碗血燕都压制不住的苍白面色,恐怕会真以为他是个好人。 罗红柔盯着姬无双,这个让她陷入噩梦的人,她目光中却没有一点惧色:“没什么好商量,姬公子,这个世道一向是天道好轮回,我罗家毁在你手,那你便毁在三皇子手,公平的很。” 姬无双眸子眯起:“说的真好,不愧是这燕京的贵女,有几分骨气。居然还相信公平,真是不容易。” 现在兵荒马乱,人人饥不果腹,还有谁相信有什么公道正义。 罗小姐淡然一笑:“总是有报应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姬无双一挥手:“好,姬原,把你秘制的毒髓草拿出来,像我们这种作恶多端的人,为了尽可能躲避报应的到来,总是不惜用别人的命的。” 姬原手里的毒髓草,便是之前想给红腰服食,却被姬无双阻止的。 这都是大内的逼供刑毒,专门让你尝试世间最痛苦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的境地。 069章 随珠美人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罗红柔却痴痴笑起来,她家族被灭,原来的生活一夕间天翻地覆,真还不如死。 红腰太理解她的想法,所以她白了脸,上前道:“姬无双,中毒的人,血就不能用了。” 他最好考虑清楚,这府中除了罗红柔之外,所有人包括婢女都被下了控制的蛊毒,早就不能为姬无双所用,而罗红柔不同,如果连罗红柔这个唯一的都失去了,姬无双自己发病的时候,准备用什么来抗衡。 姬原看了姬无双一眼,停止了动作。 姬无双越发温柔说道:“瞧见没有,咱们这位红腰姑娘多么善心,可是罗小姐你似乎不领情,你要是继续这样,本公子也不能救你了。” 罗红柔瞥了她一眼,她和燕京其他的闺秀不同,她柔弱的身躯中,还有罗府自幼的教养,所以只有她这么特别,成为了三皇子的妻,便是这般风骨气节,让她和别人都不一样。 姬无双当然察觉了那目光中的轻蔑,他马上就有点不高兴,特别是他这个地位的人,很不喜欢女子不顺从,一个红腰已经是特例,再多一个简直叫他讨厌。 红腰赶紧道:“给我点时间,半个月,反正那些皇子都被燕王扔的远远地,最近的也要一个月才能回来,我保证在三皇子到罗家前,让罗小姐松口。” 面对再次挺身而出的红腰,姬无双有些淡冷,他寒凉的目光在红腰脸上绕了几圈,才森然道:“半个月太久,你最多有五天时间,要么罗家绝户,要么你就是罗小姐。” 红腰只能点头,一脸置之死地:“你别再来骚扰罗小姐。” 姬无双根本不想待,挥袖转身扬长而去,姬原亦步亦趋离开了这间屋子。 红腰根本没时间松口气,立刻转身面对罗红柔,罗红柔却又恢复了呆滞的样子,封闭了外界一切往来。 红腰眸光暗了暗,姬无双讽刺的没有错,你无非拯救一个萌生死志的人,正如同不想死的人,她眼看杯子在面前,也没有勇气摔破,流血而尽。 重点是,如何唤起罗小姐生的希望。 红腰自己本来就对陈国对姬芜君没有什么效忠,所以与其说帮罗小姐,她自己更是一刻不停在想脱身的办法,而如今罗小姐来了,不管罗小姐怎么认为,红腰将她当做自己的盟友。有人相助其实做任何事情都是事半功倍。 这一夜,红腰眸光微亮,已经想起了一个主意。 没要五天时间,罗红柔竟然就真的说出了她的秘密,姬无双惊愕之下,却开始怀疑红腰了,可是红腰却不是他能威胁的人,于是,姬无双只能把目标转向罗红柔。 罗红柔倚在软塌上,浑身虚弱,却是露出了罕见的笑意。 姬无双一边怀疑,一边却勾唇:“罗小姐,你竟这么快就想通了?” 罗红柔细长的眼眸眨了两下,她是燕京少见的美人,这般如同蝴蝶扑过翅膀,柔楚和芊华。 “我想通的还不快,陈王陛下。”罗红柔现在好像又变成了那高高在上的贵门之女,仰着脖子,淡淡地看着姬无双。 一句话就让姬无双和姬原勃然变色,姬原手中匕首亮出,看样子就要割断红腰的脖子。 红腰也一脸无所谓地站着,他们最多是虚张声势,怎么可能真的杀她。 姬无双语气森冷:“你敢说出本王身份?” 他们霸占罗府,囚禁罗红柔,但是罗红柔并不知道他们真正的来历。越是这般才越有恐吓的效果,可如今,红腰竟敢把这样重要的事情,都透露给罗红柔 罗红柔依然高贵地笑着:“这燕国向来不太平,各地想要燕王死的,也不知道多少起义军。原先我只以为你们想要挟持三皇子,和那群人一样的目的。没想到,居然叫我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陈王陛下。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早说的话,或许我们不必闹到此等地步。” 听她前面的话姬无双很是冷漠,但后面的话,让姬无双顿时神色微动,意味深长地看向了罗红柔:“罗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红柔声音像她的名字一样柔:“意思很明确,我愿意帮陈王陛下达成心愿,助陛下在燕国马到功成。” 姬无双一时有点不现实感,他可是很少会有这种感觉,尤其眼前这个根本逃不出他手心的一个弱女子,如今竟然一改柔弱,处处出他意料,倒好像,在明码标价的谈判一样。 姬无双到底是一国之君,加上心智冷硬,心里再波折面上也是一副淡淡的微笑:“哦,本王倒好奇了,罗小姐为什么要帮我呢?” 称呼已变,证明某些东西,也跟着变了。 罗红柔莫测笑了笑,却是忽然伸出了一截手臂,向上捋起了衣袖:“为了让陈王陛下没有疑心,我现在就把我的秘密告诉陛下、让这位红腰姑娘,无法冒充我的原因——就是我这身皮。” 姬无双眸光阴沉,却看到罗红柔又咯咯笑了起来:“要想验证,陈王陛下请先给我一颗随珠。” 随珠,古称明月珠,夜明珠。 红腰亦是心中惊跳,在此之前,罗红柔也谨慎地并没有对她透露分毫,可出于某种目的,红腰还是选择相信了罗红柔。 现在看她在姬无双面前如此做派,更是说出不能模仿的正是她那身皮。 姬无双的目光当然也落在了罗红柔的手臂上,很白嫩的手臂,但是寻常闺阁贵女,都很轻易养出这一身好看的皮。 听她要随珠,姬无双眯着眼眸:“本王也想瞧瞧,罗小姐有何特异之处。但是情急之下,你让本王去哪里为你找随珠。” 随珠极为昂贵,就是一国之君也不会随身携带。 罗小姐轻笑出声,真像书中描述犹如银铃一般悦耳,连姬无双都产生了一瞬间的惜美之心,或许,当初不该选择罗小姐,这府中随便抓一个丫鬟,也就是了。 罗小姐笑完之后,就收了申请,只是秀丽眼眸中,有一丝倨傲浮现出来:“在我床头的檀木盒子里,就放着一颗随珠,红腰姑娘可以去拿给我。” 听罗小姐的语气,那么贵重的随珠,竟然随时就放在她的闺房中。那一丝倨傲,似乎也得到了体现。 红腰诧异地看了眼罗小姐,却接触到姬无双冰凉的目光,她立刻一震,迅速走到了床头,这里的确一直摆着一只盒子,不过姬无双这些人来罗府也不是求财,从来没有翻过这些柜子盒子。 这盒子外面甚至连个锁也没有,看样子真是随手放的地方,红腰打开,立刻被里面发出的光辉惊叹了。 里面真的有一颗隋珠,而且非常大,就是红腰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这随珠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因为就连姬无双的眸子,也露出了一抹异色。 即便这罗府富贵不同寻常,还跟三皇子定了姻亲,但是这么随便就有的一颗随珠,似乎,还是有些太叫人惊叹了。 而罗红透,已经伸出了手,声音淡淡地说:“拿过来。” 就好像使唤婢女一样。 红腰捧着珠子,立刻快步地走到了罗红柔的身边。 只见罗红透目光盯在珠子上,又笑了笑,接着神色疏离,用那只手臂,捞起了随珠。 红腰这时抬起头,一瞬间如同明月掩映了光辉,阳光遇到了溪水。 罗红柔手捧着这颗随珠,美的炫目妖娆,倾国倾城。 而她本人遇到了这种光彩,好像也变成了天边可望不可即的高贵,她唇齿含笑:“这燕京有一个称号,随珠美人,就是我。” 她手臂的皮肤,发出一种莹莹的亮光,好像世间最剔透的玉宝,让人望而痴迷。 这世上竟然有和随珠的光芒,相映成辉的女子肌肤? 红腰刹那间想起闻香识美人,有美人体带异香,罗红柔这般,是体带异光吗? 那么,这真是举世无双,她红腰再怎么学,也不可能成这样的随珠美人。 姬无双的眸子深邃不见底,忽然拳头握紧。 罗红柔温柔一笑:“因为这个特点,就算残暴的燕王陛下,也对我一见不忘,把我赐给了他正月出生的第三子,甚至每年生辰,我都有一颗价值连城的随珠。而三皇子远道回京,最必不可少的礼物,一定会送我一颗北地少见的昂贵随珠。” 要是连随珠都不送,那这三皇子可真是个傻子了。那就算他再过多少年没见过罗红柔,只要随珠入手,马上还不知道谁才是他的女人? 姬无双终于扣紧了牙,不怒反笑:“很好,罗小姐,这么说你就没用了。” 声音里浓烈的威胁,红腰冒充不了的人,就算死了现在也不可惜。 罗小姐惊笑:“谁说我没用?正因此,陈王陛下你要实现目的,只能不得已让我亲自去见三皇子,而不管冒充的多像的人,又哪有我这个本尊来的真实。” 姬无双的目光一下冷静下来,甚至有些怜悯看着罗红柔:“罗小姐,你当我是傻子吗,会让你和三皇子见面?” 070章 永葆青春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罗红柔却一点也不惊慌,垂眸露出微笑来,像是有光彩从她眼睛上扑腾下来:“你当然会,因为只有我能让三皇子答应帮你,你要是杀了我,你来燕国的目的就永远不会完成。” 姬无双看向姬原,很干脆地:“杀了她。” 红腰早有准备,一下奔过去扑在了罗红柔的身上,她就知道姬无双这个人多疑敏感,未必相信罗红柔说的话。 在此之前,红腰更是想也不想地决定无论发生何事,都要保罗红柔不死。 罗红柔目光冷冽,在之前红腰已经告诉过她,这位陈王不是个轻易信人的人,尤其是女人的话,他天生带着恶感。不过看到红腰直接扑在自己身上,罗红柔的眸子还是有了点动容。 姬原的刀停留在红腰身侧,这么一刀下去也会杀了红腰,他没有见过红腰“死而复生”的例子,所以这一刀下去自然犹豫。最主要的是,他知道红腰这个女人对陈王陛下还有用。 姬无双冷冷地:“红腰,你不要以为本王不会杀你,本王若是走到绝境,谁的命都不会姑息。” 罗红柔就是一个能让姬无双走到绝境的人,所以姬无双现在就不会姑息。 红腰直觉罗红柔的身体依然笔直,或许她其实还有后招,因为红腰不认为经过昨晚之后,罗红柔还会用这样愚蠢的方法求死。 所以红腰说了一句:“为什么不让罗小姐把话说完?” 对姬无双来说,听到前面的就够了,他没必要也不想再听到后续的,可是红腰居然仍不死心。 “她说不说完都一样死。”姬无双看着红腰,她若还不识时务,就和罗红柔一起死。 罗红柔忽然讥削地说出一句:“陈王陛下可真是个胆小鬼。” 这话之尖酸,语气之轻蔑刻薄,还有话语中阴寒的那一丝嘲弄,让红腰都寒冷了一下。这罗红柔莫不是疯了么,激将法也不是这么用的。 姬无双曾经在地底下生活了很多年,他的性格也阴郁难测,只见他走上前,亲自夺了姬原手里的刀,就向红腰和罗红柔走去。 红腰头皮发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的脑海中正飞快地想着对策,就听罗红柔又说:“红柔一人的命不要紧,但是陈王陛下身为君王,杀了我一人,就是亲手杀了你陈国数万百姓和将士,红柔就算死,也觉得赚了。” 姬无双确实残忍,但他还是个君王。一个君王就有他的罩门在,罗红柔很聪明地再次拿住了这个罩门。 如果让一个君王背负着害的自己国家数万人死于战火的骂名,那对这个君王来说还不是生前的骂名,随之而来的还有死后的耻辱。 姬无双丢了刀,刀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音,他冷笑:“你最好在三句话之间让我改变主意,否则不止是你,你罗家这块地皮,我都会放一把火烧干净,让你的爹娘死后都不得安宁,入不了黄泉地狱。” 罗红柔一把推开了身上的红腰,傲然盯着姬无双说道:“我知道陈王陛下不相信我,是以为我必然心生报复,不会真心帮你,可若我说,我也并非真心帮陈王陛下,之所以愿意,也是希望陈王陛下答应我的条件。” 对付多疑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打消他的疑虑,比如世上掉馅饼这种事,他是不会信的,可是如果是等价交换,就很有意思可谈了。 姬无双眸子动了动,冷笑:“很好,你还可以说两句。” 罗红柔直接从床上跳下来,竟然不怕死地走到了姬无双的面前,盯着他的面孔:“我的条件,就是燕王已经没救了,五个皇子回京为了生存,一定会拼命抢夺王位,而陈王陛下,要扶持三皇子殿下登基,这样一来,三皇子登基以后,下的圣旨,就会是燕国撤兵,终止和陈王的交战。” 姬无双破釜沉舟不要命地闯入燕国,就是因为燕王的大军已经压得他陈国边境喘不过气,更糟糕的无疑是燕王现在不死不活,那些驻扎的士兵根本没有人能控制住。现在五个皇子全部回京,这场战乱,也只有在新王登基的时候,才能决定走向。 姬无双语气越发森然:“你还有一句,三皇子登基就会撤兵?这样的鬼话你想让本王信?” 罗红柔脸上僵冷:“会的,因为我会是燕国未来的皇后,而我爹娘的尸首会永远在你手上,只有三皇子登基,燕国有生之年,才永不会侵犯陈国,我们要达成协议,今日的一切才能画上一个句号。” 三句话,姬无双动摇了。 罗红柔发出笑声,她拢着衣裙,慢慢绕着房间开始走,她看着自己依然华丽装饰的房间,随珠美人本来是燕王所有女眷都暗自羡慕的对象,现在只怕这种情况要反过来了。 “姬原。”姬无双慢悠悠吩咐道,“去吩咐厨房给罗小姐准备上好的血燕,另外,去外面贴个告示,说罗家甄选新的婢女,要求年貌相当,专门服侍罗小姐。还有,把从前服侍罗小姐的贴身丫鬟,都每人喂下解药,继续送回来伺候。” 罗红柔终于笑得绚烂起来,这罗府的下人都被喂食了毒药,现在她的贴身婢女,可以被送了解药放回,这也算代表姬无双这个陈王的诚意。 旁边一直揪着心的红腰,这时心才放下来。 接着,姬无双含笑的目光扫过红腰的脸上,“红儿,既然罗小姐这边不再需要你,你就回本王身边来吧。” == 甄选新的婢女,服侍罗小姐是假,真正的目的,是罗小姐再也不用为姬无双送血了。她已经获得了自由的资格,甚至姬无双也不能再强迫她。 红腰看着姬无双:“姬无双,你与其拖着这么多女子下水,为什么不找个名医彻底根除你的病。” 姬无双心不在焉,显然他现在赌的局比他以往赌的都要大,他说道:“这天下有这种名医吗。”该寻得名医,年轻的许大奶奶早就寻过了,最后名医没有寻到,却找了一个巫医,便是用这新鲜取血法,来延续陈王的生命。 红腰看着姬无双:“如果有呢?” 这天下五国,幅员辽阔,声名在外的名医数不胜数,还有许多不世出的隐居医者,不可能没有能治愈陈王病根的人。 至少,若是有一个足够知道天下事、事事都能未卜先知料事如神,那么这个人,很可能也知道能治愈的名医在何方。 姬无双忽然眼中溢满笑意,俯视红腰:“你想说九王是吗,红儿啊红儿,九王只是在这世间飘零的一块浮木而已,连名字都没有。哪里比得上本王君袍加身,统领一方,你莫看他现在好像走遍四国,实际上,哪天四国之中随意一个人想杀他,他都毫无招架之力,信任这样一个人,你不觉得可惜吗?” 红腰身上带着凉意,很想提醒他,他这个“君王”,也是假的。他不过是一个富商的骨血,被鱼目混珠,成了老陈王的后代。她不信任地说:“不管是否可惜,难道你不希望九王告诉你,这世上有谁能治你的病吗?” 姬无双忽然露出轻蔑的笑:“不想,红儿,我不想。” 红腰一震。 姬无双直起腰,居高临下:“这饮女子血维持生命的法子,维持的不仅是本王的命,更可以让本王永葆青春。” 红腰愣了,姬无双忽然咧嘴一笑,目光中有阴森:“这世上人人都会老死,只有本王能长久留在世间,所以不管这天下怎么争,到了最后,依然只有本王可以拥有这一切。” 一个野心喷张的暴君,陈国又小又弱,原来他是要靠这种法子永久巩固他的统治。 红腰不可思议看着他:“你疯了,你真相信这世上的人可以永葆青春?” 既然姬无双自己都说是巫医,一个巫医,怎么可能会正常的方法帮人,姬无双现在的确看起来年轻又妖艳,可是他表现的种种异于常人的地方已经让人毛骨悚然。 换个方式说,如果那个巫医真有这样通天的本领,为什么,为什么巫医自己,没有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 朝阳台上,九王依然没有得到白面车夫的消息,也就意味着红腰还是下落不明。 他晃着骨扇,今日的朝阳台天气阴森,没有朝气也没有日光,九王便可惜:“你一来,这天气都不好了,莫非你这人真是被上苍厌弃的一个?” 站在他面前的太医院院正讪笑着,“跟九王殿下相比,臣自然是那地上的烂泥了。” 这位太医院院正,从俞妃之死中一直活下来,现在须发皆白,看着也有七十岁。 九王叹息地打量他:“二十年前,若不是燕王收留了你,你应该早被陈国那位太后处死了吧?” 院正脸上布满皱纹,有些邪气:“许太后一直想臣死,可是最后,她还是比臣先死。” 死在九王手中,在阎府被白面车夫一刀毙命。 071章 逆天改命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九王看着院正,大夫大体可分为两种,一种救活人,一种救死人。后者很少能站在阳光底下,这位院正真是个例外。 谁会想到,燕王竟然那样疯狂,把一个不入俗流的巫医,给招进宫里当太医院的总首院正。 九王看着院正说道:“像你犯下的事,就是死罪。” 院正却毫不惊慌,哂笑着:“反正臣已经活了这么大年纪,死又何惧。” 院正一生有很多痴人找他探寻永生之法,作为巫医,他不知道赚了多少不义之财,反正他也不亏心,他害的那些人也都不是好人,阴损之法损的是他们的阳寿。 可巫医自己,却对死这一字看的很开。不仅顺顺利利活到了七十多,现在更是不怕了。 九王虽然知道这人作恶多端,可是却也不由得感到轻叹,像这样的人,生时作恶,死时无畏,其实不失为一个真正的恶人,要知道,这世道大多人活得矛盾,真正的善人少,彻头彻尾的纯粹恶人,更凤毛麟角。 “陈王姬芜君有什么弱点。”九王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院正说道:“他那续命之法,是将他体内的精气耗干,所以需要采女气来补足,外表和身体永远维持壮年的精力,但是几十年寿命到头后,他依然会寿终正寝。” 旁人便是经历生老,而姬无双,不必经过老这一段,直接就会阳寿尽了就死。 听起来比巫医之前那些续命的方法还要稍稍好一些。 九王意味深长看着院正:“难怪许太后在世的时候,想要你的命,你这般害了她的儿子,她怎么会让你活着。” 院正讪笑一声:“她自己不贪心,谁会害他。再说她逆天改命,让她儿子登上了王者之位,少少付出一点代价,又算什么。” 九王眸中含着叹息,朝阳台越来越灰暗,好像还起雾了。 “逆天改命啊,这世上想改命的人何其多,可能付出代价的却没有几人。” 谁都想不劳而获,想天上掉馅饼,却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运气。 院正凝视九王的脸,脸上笑容阴暗:“许太后终究是妇人,再狠毒有心计,始终眼光也只局限于自身,更不要说后来为了自己的儿子,干下那么多蠢事。九王殿下就不同了,这么多年步步为营,以后撼动的,岂止是小小一个陈国、或燕国?” 九王似有似无看了看他:“这样的话,你可不要再说。” 院正的笑容更加阴森,“九王殿下请放心,今日这话,臣也不会有机会再到别处说,臣说过,这一生该做的事也做了,该享的福也享了,根本就不介意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何况如今燕王也气数将尽,没有人能给臣提供庇护,所以臣也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九王目光一凝,就在重新看向院正的时候,看到院正脸上凝固的讪笑。 接着一道衣袖飘起,院正直接从高高的朝阳台跳下去,不消片刻就摔了个血肉模糊。 本以为院正要异动,对九王不利,而立刻闪身出现的白面车夫,看到的也正是这意想不到的一幕。 他握着刀的手,缓缓松开。 九王依然坐在朝阳台上,眸光从院正的尸首上面淡淡收回,吩咐白面车夫:“给他收殓吧,找一口棺材安葬了。” 白面车夫慢慢看向那地上的尸首,方才逆天改命那一番话,仿佛还在他耳朵里。 == 姬无双问红腰:“你可见过九王拿过一个像玉珏、或者印章的东西?” 红腰面无表情:“没见过。” 姬无双饶有兴致:“那看来是见过了,只可惜那个地宫被本王一把火烧了,否则本王就可以找到证据,证明你跟九王,到底是不是曾经把东西藏在了本王眼皮底下。” 燕国发兵的理由就是陈王霸占了他们的东西,要不是九王妖言惑众,唬住了燕王言听计从,那个头脑简单的燕王才不会想起攻打他陈国。 红腰并不想跟姬无双待在一起,哪怕让她作为婢女的身份,去伺候罗红柔也可以。 但是姬无双就像故意在作弄她,让她整日面对他那张厌恶的脸,让红腰重新体会到什么是生无可恋的感觉。 姬无双在罗府开辟了一个跑马场,他把罗府好几间房子都给推了,牵出罗府中最快的马,踩着马鞍就开始练习骑射。那些被下了药的罗府下人,充当箭靶,每个人在身上不同部位放上东西,姬无双一箭一个把东西射下来。 幸好红腰并不相信他真能长生不死,否则这样的人永远活在世上,简直可怕。 姬无双骑着马来到红腰身边:“红儿,还记得咱们在地底下的时候,不是处的很好么。你还很信任我,利用我帮你逃走。” 她从来没有信任过他,是他脑子被驴踢了,产生了幻觉。 姬无双长笑一声,把手上的弯弓扔到了姬原手上,利落翻身下马,这般身手的确是不一般。作为一个君王,他或许很善于马上得天下。 姬无双片刻眯长了眼眸,看着马场嘶鸣的马匹,“本王能文能武,唯一输给那些昏庸者的,大概就是本王得到了陈国这块微不足道的封地,等本王如愿拿下燕国,率领十万将士,踏平这中原土地,根本是计日而待的事。” 红腰到底忍不住盯着他那张过度膨胀的脸,说道:“君王最重要的不是文和武,是容纳这世上不管贫贱还是富贵人的心胸,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 姬无双斜斜看了她一眼:“心胸?红儿,这只是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的谎言。” 只要有足够的强权,就能镇压一方。 红腰讥了一声:“论到出身,你自己就是底层。” 士农工商,商人为贱商令,姬无双的生父,不过是个行脚商人。 姬无双一点也不生气,还笑道:“本王想起来,红儿你不是没读过书吗,自幼生在主人家的婢女,为什么你会知道帝王策这些东西?” 红腰方才说的,是一本古书上《帝王策》记载的东西,之所以说是古书,因为这世间已经没有帝王,听说武帝统治期间,每一任帝王都遵循《帝王策》,可是天下分崩之后,这些小诸侯王,没有人再看过这本书。 红腰也震了一下,她并不知道这些,下意识就说了出来,现在姬无双点破,她竟然发现自己也想不起来在何处看过这些东西。 不过好在姬无双心情好,没有追问下去,片刻又命人牵来一匹更快的马,在更多仆人的身上挂上了射箭的目标。 == 最先到达京城的,是燕王的大皇子,这位大皇子生的膀大腰圆,肥头大耳,还故作出一副凶相。似乎是知道自己亲爹活不下来了,所以他一下子饿虎出山,抖擞起了精神。 宫门口早就被老相国派人驻守,一听说大皇子回来,宫门口的人马上用重礼迎接,大皇子虽然是个皇子,可是自从出生过的就是贫民都不如,这下子意气风发,看到周围竟然都是对自己点头哈腰的人,瞬间恢复了自己皇族的尊严。 再加上一路上,老相国的亲信,添油加醋把宫里的情形说了一顿,还殷切地道:“大皇子,您是燕王陛下长子,虽然陛下没有留下遗诏,可是按照规矩,这大燕的天下也是您的。现在那个九王什么也不是,就拿着一块虎符耀武扬威,不知道的人,倒好像他才是这燕王宫的主子呢!” 旁边一人故意喝道:“住口,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谁是燕王宫的主子?只有燕王陛下、和日后”看了大皇子一眼,接着道,“和日后的燕王陛下!” 大皇子被两人一唱一和早就飘飘然,顿时连自己的父王都不见了,立刻吩咐旁边带路的人道:“那个九王在什么地方?立刻带本皇子过去,本皇子要给他点教训!” 带路的人巴不得如此呢,连忙堆着笑脸:“大皇子这边请,九王就在废弃的栖梧宫呢!” 居然还住在一个废弃的宫殿,大皇子这下更鼻孔朝天,风风火火率领一群人转道,向栖梧宫走过去。 九王没有什么出门的习惯,除了偶尔去去朝阳台,那里日升日落的风景不错,其余时间回到栖梧宫,他一点不感兴趣燕王宫其他地方的景色。 大皇子一来就能遇到本尊,加上栖梧宫是个废弃地方,也没有宫人,宫门都是敞开来的,旁边一个人立刻凑近大皇子耳朵:“皇子您看,那椅子上穿白衣的人,就是九王,那个民间都传的——妖孽。” 大皇子眼睛一亮,他原本还以为是个白衣美人,离得远也看不清楚,原来就是那个九王。顿时,他整顿起精神,大踏步就向着宫殿里走过去。 九王一手摇着骨扇,就看到一个长相很笨重的人朝自己走来,不由眯了眯眼睛,暗想是不是他应该改变一下习惯,也该给这栖梧宫配个宫女什么的。 大皇子一步跨进来,瞪着九王就露出了和燕王如出一辙的阴笑:“原来你就是九王?长得竟这般俊。” 072章 杀鸡儆猴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九王抬眼看着面前的肥头大耳男子,想了想最近的几桩事,立刻就联系起了这男子的身份。 他露出了笑脸:“大皇子殿下。” 大皇子见对方一开口竟然就认出了自己,不由更惊奇,看到对方那张柔丽的面孔竟然起了一阵邪火,分明对方是个男人,竟让他觉得比北地那些女娇娥都要吸引。 “九王……”大皇子眼珠转了转,嘿嘿笑起,“你一个无名小辈,竟敢称自己为王,难道真觉得,你就是我大燕的王了吗?” 这大皇子在北地,每天只知道吃喝,昏庸无能的像是被燕王圈养的猪,外界的事情他完全不知,也不知道九王的来历。 九王笑了笑,淡淡地:“大皇子来此可有什么事吗?” 大皇子一瞪眼,阴阳怪气道:“本皇子身为这燕宫的嫡长子,想去哪儿去哪儿,就是没事本皇子也可以随意的来。” 他讨厌这个九王说话的口气,完全不像刚才那一群人对他前呼后拥,好像眼中根本没有他这个大皇子。尤其对方还是这么美丽的人…… 九王低头想了想,片刻一笑:“大皇子说的有道理。” 见对方服软,大皇子得意地仰起头:“你识相就好,现在,把我父王留下的虎符交出来吧,本皇子要号令王宫,让我大燕百姓宽心。” 在外面那些人都添油加醋,说的现在燕国百姓水深火热,只等他这个大皇子来拯救。大皇子飘飘然的俨然就当自己是救世主。 九王上下看着大皇子陷入陶醉的模样,眸中含着笑意,这燕王的大儿子据说是跟一个胡姬所生,外貌上也有一些胡人的样子,似乎这个儿子也是燕王最不看重的,因为,只有燕王最没有戒备的人,才会把他放的距离燕京这么近,才半个月,就赶到了王宫。 九王掩下眸中的笑意:“大皇子想要虎符?” 大皇子陶醉了半天,想也没想就道:“不错,你现在交出来,本皇子不治你的罪。” 九王淡淡一笑,说道:“大皇子有旨意吗?” 大皇子一愣:“什么旨意?” 九王露出一丝惋惜:“大皇子来拿虎符,难道没有带来燕王的旨意?没有燕王亲传的旨意,虎符又怎么会属于大皇子你?” 大皇子噎了一下,他哪里懂什么旨意不旨意,外面那群奴才说了他是燕王的儿子,这虎符就该归他,九王一个外人根本没权力号令燕宫。 既然想不明白,大皇子索性恶狠狠地:“怎么不属于我,虎符是我爹的,我爹死了,就该传给我这个儿子,这燕宫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 狐狸露出了尾巴,连尊称大皇子和父王都不叫了,活像个野蛮屠夫。 九王看着他:“大皇子刚才说的话,可当真吗。” 大皇子想也不想:“老子说了要虎符,快拿出来!” 九王忽然拍了拍手,从房梁上一下出来好几条暗暗的身影,把以为房间中空无一人的大皇子吓了一跳。 “什、什么人?!”大皇子惊慌地盯着那些出现的禁卫军。 九王含笑:“这些正是大皇子的爹,燕王留下来的禁卫军,怎么大皇子不认识吗。” 刚才还咋咋呼呼,这会儿连亲爹的人都不认识,大皇子灰头土脸,瞪着九王:“你叫这些人出来干什么,难道以为本皇子会怕你?” 九王轻摇着骨扇,凝视大皇子的脸:“叫他们出来是因为大皇子犯了两条罪状,对燕王陛下出言不逊,和妄想夺权篡位,抗旨不尊。” 大皇子肥厚的脸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他瞪着九王,总觉得这一切怎么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而九王对他笑了笑,已经吩咐禁卫军:“把大皇子铐起来,先关到地牢中去。” 那些禁卫军面色森寒,闻言立刻就移动到了大皇子身边,大皇子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脖子上就冰凉地贴了一把长刀。 “得罪了大皇子。”禁卫军冷冷说道。 大皇子忽然怪叫了起来:不能理解地瞪大眼睛:“你们竟然听一个外人的话?” 禁卫军更冷:“我们只听虎符的话。” 大皇子脸如土色,这时候才觉得自己上了当,再一转头,发现从自己进了栖梧宫中开始,那群对自己前呼后拥的人竟然都远远躲在了宫外没进来。 大皇子忽然流下冷汗,他开始把矛头对准九王:“你凭什么说我、说本皇子犯了罪?本皇子何曾想篡位、你别污蔑本皇子!” 到底他还记着刚才九王说的罪名,篡位这个就是他这个不灵光的猪脑子也知道不能认下来。 九王的骨扇敲击着桌子:“没有吗?大皇子刚才不是说想要虎符,甚至说,这燕宫留下的一切都是你的,因为……燕王死了?” 大皇子汗如雨下,旁边拿着刀的禁卫军更是冰冷森寒:“燕王陛下还没死。” 虽然太医已经断言活不过来,但是,只要还有一口气,这大燕的王就还是他。 身为大皇子竟然连自己亲爹死没死都不知道,看见燕王宫的繁华就两眼放光,难怪对燕王忠心的禁卫军,如此冷酷拔刀,直接对准了大皇子的脖子。 大皇子急了,连忙叫起来:“那,那只是本皇子一时口误!再说,本皇子也并不曾抗旨不尊,还是你威胁我!” 九王慢腾腾看着大皇子,这个人实在是打破了他难得的休憩,偏生又这样蠢,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可以给后面的皇子敲山震虎了。 九王松开了骨扇,望着大皇子:“大皇子,你进京接到燕王陛下旨意了吗?” 大皇子已经被旨意整蒙了,“是相国大人亲自写了书信召本皇子回京。” 燕王生死不知,当然要把皇子们都召回,以备大局将乱。 做法是无可挑剔的,可惜,九王嘴角一笑:“可是大皇子,你们全部都是十几年前,被燕王陛下亲自下令,送往封地的,今生今世,无旨不得离开,区区相国,一封书信就能抵上燕王的圣旨吗?” 大皇子懵了,九王则继续道:“你私自回京,如此,不算是抗旨吗?” ——“说句不敬的话,就算燕王陛下已经天年了,只要他死前没有下旨召回,你们所有皇子,都只能继续按照他生前旨意,待在封地中,否则依然是抗旨。” 九王的话轻轻的,如他一如既往温言细语,大皇子那个比旁人愚笨的脑子自然无法承受这些,他喃喃地,不会的,不会的。 九王看了眼禁卫军:“好了,把大皇子带走吧,毕竟是燕王血脉,在牢中也要好好招待。” 禁卫军开始把大皇子往宫外推,那些在宫外探头看着一切的宫人,一看到大皇子是这种下场,顿时缩回了头,一窝蜂全散了,哪还有一个人想着去救大皇子。 大皇子悲愤地:“父王从不信任任何人,凭什么会把虎符交给你?” 九王支着额头,对他缓缓地笑了。 燕王不信任任何人,所以虎符一直都放在他自己身上嘛,九王当然一想就能知道,燕王昏迷,他出去给燕王叫太医的时候,就已经把虎符从燕王身上取了下来,不然这么好的东西,岂不是要跟着燕王浪费了。 禁卫军冷冷在大皇子耳边说:“因为九王殿下有燕王陛下的口谕。” 口谕?口谕? 大皇子脑海中一片混乱,燕王不是已经醒不过来了吗,他有没有留下口谕,谁知道?瞳孔中,九王含笑的面孔在大皇子眼中越放越大,大皇子伸出手,好像要抓碎这张美丽绝伦的脸。 老相国听说大皇子直接被九王送去了天牢关押之后,气得直接吐出了血,他浑身发颤,走到相府的门口就开始对着外面大骂,什么难听的妖孽妖姬都骂了个遍。 但是他寄予厚望的大皇子,已经陷在了黑暗的监牢中,甚至不许所有人探视。除非燕王醒了,现在唯一能大过九王的,就是燕王自己的圣旨。 一天之内,大皇子回京,结果被拿着虎符的九王直接关进了天牢的消息,飞满了燕京大街小巷。这位大皇子回京的时候可没少招摇过市,骑着高头大马,从宫里出来的人前呼后拥来迎接,就连燕京的百姓,都以为这位大皇子要回来继承王位了。 谁想到太阳还没落山呢,这就进去吃牢饭了。燕京的人们顿时哗然。 而九王特意强调了是大皇子抗旨不尊,回到燕京是居心不良,妄图篡位,否则禁卫军不会以处置叛徒的罪名处置了他。那可是燕王训练的禁卫军,在燕宫,最重的罪名,就是有人敢觊觎燕王的王位。 没想到燕王已经躺着不省人事了,他的王宫还是这么可怕无情。 剩下的四个,风风火火在路上,还没有抵京的皇子,忽然都停下了自己跑的已经快累死的马匹,纷纷开始找地儿歇息或者止步不前,距离燕京只剩下一个驿站的四皇子,偷偷把身边的亲信派了出去,让他先进京打听皇城的情况。 073章 第一权臣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一到皇城,根本不得了,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地议论燕王宫现在的情况,议论妖孽九王是怎么控制住燕王身边的亲兵,让他们为己所用,而那些皇子们说好听是燕王子嗣,可是哪个不是肉体凡身,怎么可能斗得过妖孽出世呢? 亲信赶紧回去报告四皇子,紧张说:“殿下您不能进城,百姓们说那九王根本不是人,他敢把大皇子关起来,您要是回去定然也是同样下场。” 没想到皇城现在已经成了这般境况,一个月前收到回京的书信欣喜若狂的心顿时冷静下来,四皇子看着咫尺在望的燕京,咬咬牙又不甘心,可是他又没那个胆子进京城送死,徘徊间,四皇子脖子一横,说道:“我们先在这呆着,左右这是进京的必经之路,我们就躲起来,看看剩下三个都有什么打算。” 聪明的做法,先静观其变,等所有三个皇子都到了燕京,听到了燕京的情况,让他们去做出头鸟,虽然出生以后就没见过面,好歹都是兄弟,四皇子深知如果自己不甘心,其他几个也肯定和他一样不甘心重新回去荒凉的封地。 于是主仆一行不过五六人,可怜地龟缩在一个小客栈中,行事还万分小心,唯恐露了身份。 燕京这消息肯定会传进去的,就是现在已经被姬无双霸占了的罗府上了。 几个皇子被吓得不敢进京的消息,在百姓口中是一桩幸灾乐祸的事,在姬无双这里就只剩下灾,没有幸和乐了。 姬无双就是拿最近的红腰撒气,冷笑着对她:“本王还是小瞧了九王,他这招可真是高,釜底抽薪啊,等以后燕王宾天了,他是不是还打算捏造一个圣旨,自立为王?” 姬无双这说的纯粹就是气急了的昏话,他很清楚九王不可能称王。可是红腰没有义务为他平顺心情,所以阴凉凉说道:“九王是不会去做诸侯王的。” 这些诸侯王说白了都是叛逆之身,红腰下意识就知道九王不会和这群人同流合污。 姬无双冷笑:“呵呵,就九王高贵是么,反正杀人不用脏了他的手,他最多就是个拿刀的。” 借刀杀人,有罪的是刀,还是借刀的人,谁都说不清楚。 姬无双狠狠推倒了桌子,笑着:“还没完,以为本王这就想不到办法了?本王论什么也不可能输给九王。” 姬无双为什么要跟九王较劲,红腰冷眼旁观,是不是因为如果没了九王,这位陈王就是当今世上最狠毒,也最心机深沉的人。 罗红柔也听说了消息,她现在已经恢复了罗家大小姐的生活,吃穿用度,这时候她正清闲地给自己的耳朵上,戴上一副翡翠的耳坠。 姬无双推开门进来,扇子敲击着手心,睥睨地盯着罗红柔。 罗红柔看了他一眼,仍旧小心地把自己的耳坠子带好了,才神清气爽地照了照镜子,紧接着对丫鬟们说道:“你们都出去吧,看来陈王陛下有话吩咐我们。” 丫鬟们虽然已经不再是木偶,可因为这样便知道了害怕,当下大气不敢出地出去了。 罗红柔轻快地说:“陈王陛下可是来通知我已经没用了?准备继续拿我身上的血来为你效力?” 短短几天,这位罗家大小姐已经涅槃重生,面对姬无双淡淡慵懒,她知道如果三皇子被惊吓不敢回京,那之前她所说的一切都泡了汤。姬无双肯定恼羞成怒,也许就会像他之前想的那样,为了掩藏行踪把罗府直接毁了。 罗红柔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是姬无双却笑了,眯起眼眸像是一只危险却美丽的狐:“你误会了,罗小姐,本王是来兑现承诺的。” 罗红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姬无双扇子在手心上敲出一下下重笞骨肉的声响,话语却越来越柔和:“你不是想让本王助三皇子登基吗,本王准备好了,在燕国驻扎的南部,还有不受虎符调控的几万黑骑兵呢?” 燕王再怎么专权,他也不可能把所有兵力都集中在燕京的都城,至少边境定然要留下远远超过都城的大批守兵,这些兵,当然也不可能靠燕王的虎符调配。 那么,谁能调动得了这些兵? 红腰夜半惊醒了,她看着黑漆漆的夜色,九王现在一定知道她出事了,因为,九王控制燕王宫的事情,已经在燕京各地传开了,至少她人在燕京,哪怕像是之前那样躲在乞丐窝里,也早该收到了消息。 她收到消息,就该知道安全,就会结束东躲西藏的日子,回到燕王宫,九王身边。 但是一天天日子过去,九王和白面车夫没有等到她,她没有出现,要么就是车夫会猜测她立即离开了燕京,可红腰想,九王一定不会这么想她。 红腰爬了起来,走到窗前,就看到前方罗小姐的房间还亮着灯,不由有些诧异,罗小姐自从恢复了身份后,她就像是个什么事也没发生的人,按时起身睡觉,从不多事插手,就好像她还是这大房子里休息的闺阁小姐。 想到姬无双,红腰有不祥的预感,自从跟了九王以后,也只有一个姬无双能让她有这种感觉。 红腰看到罗小姐对面的闺房中有人影闪了闪,那人影高大,显然不是罗小姐,她正待细看的时候,忽然一声冷箭从窗户口射出来,同时一张阴沉的脸闪过,那冷箭就钉在了红腰的窗框上。 就差一点,就能把她脸射穿一个大洞。 红腰后退了一步,那阴沉的看着她的脸,居然是姬原。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一定都不是什么好事,红腰果断地抽身离开窗户,她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问。 第二天红腰发现自己身边多了四个木呆呆的婢女,这些婢女手指粗糙,似乎是那种富贵人家,会一点武功的武婢。红腰看着就明白了她们过来的用意,果然这一天,不管她到哪,武婢都牢牢跟着,甚至将她的行动范围,限制在了内院中。 她看到天空中亮起了一阵明亮焰火,一共划过了很多声,才终于消失。 这焰火当然不是从罗府放的,但是又有哪个傻子,在自己住的地方放信号烟,让人一看就知道他躲藏的地方。 == 这信号烟马上也传到了王宫里,白面车夫沉着脸:“这信号的方向,倒像是相国府。” 那位不死心的老相国,是不是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九王盯着这烟,明亮的颜色,燕京城外都可以清楚的看见,很多人便是在另一处埋藏了同伙,等到时机成熟便放出这烟,同伙马上就知道行动了。 九王慢慢从朝阳台起身,这朝阳台已是连续多日看不见太阳,这样下去,朝阳二字都快不实至名归。 白面车夫跟在他旁边:“老相国毕竟是这大燕第一权臣,王爷不想办法让他再也开不了口吗?” 九王走入了画壁长廊,画影微霜,长长影子拖曳在地:“君与臣,便是有君便无臣,大燕第一权臣,也不过是君王的一道旨意,就可轻易废除。” 所以老相国种种疯癫气怒,都是因为一超天子一朝臣。君废,臣废。 九王早就站在了君者的角度去看待老相国,当然从没有把老相国放在眼中。 白面车夫便不再多言,至于城中那信号烟,倒是有必要派人去查一查。 太医院院正跳了朝阳台之后,剩下的太医就做样子的每天守在燕王的床边,显示他们很尽心。 其实他们还真的是在给燕王吊命,让燕王不用太快地死,不过燕王毒入心肺,活是活不过来了,只可惜那些傻傻的臣子还期待着他们的王发生奇迹醒来,这样他们就又能过醉生梦死的生活了。 这些太医们轮班打盹休息,倒觉得比往年还惬意,这天晚上几个人打哈欠的时候,门口清影一闪,九王走了进来。 几个人顿时睡意全无,发自心底的跪倒在地:“九王殿下!” 九王淡笑看着他们:“免礼。” 这些人才慢慢地起身,看着九王,他们眼睛里好像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九王慢慢地走向大殿深处,太医自动聚拢在他身后,就像是对待他们曾经供奉的帝王。 “刘太医。”九王笑着点了一个人的名。 刘太医赶紧站出来,脸上是毕恭毕敬:“王爷有何差遣?” 九王手里的骨扇指着燕王:“有没有可能再让他醒一次?” 这大殿之中,一个宫女也没有,除了太医已经没有人守在燕王身边,这座大殿俨然已成了华丽废墟。 不止刘太医,所有太医脸上都惊了一下,他们抬起头半晌喃喃道:“燕王毒入肺腑,再醒来只怕困难……” 原本就是当活死人来养着,突然让他醒,岂不真是要华佗的医术? 刘太医却目光闪烁,片刻道:“王爷可是有什么话想问?” 九王不可能无缘无故让本来就要死的燕王醒过来,燕王唯一的价值,大概就是还有没说出的秘密。 九王若有所思:“当初他毒发的时候,我还没有做万全准备。” 当初燕王正要杀九王,那一刻毒发,已然无可挽回。 074章 木偶婢女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刘太医良久幽幽道:“有一个方法。” 九王看过去:“哦?” 刘太医说道:“但是用这个办法让燕王醒来,他再昏迷以后,最多只能活十天。” 有点像用剩下的生命来换一次回光返照。 九王合拢了骨扇:“做吧。” 有选择的情况下,当然要选最好的。 刘太医当场和几个太医合计了一下,由刘太医施针,负责让燕王醒过来。但是这个办法风险很大,所以其他几个太医都紧张站在一旁,因为刘太医说,燕王有一定几率会死。 而他们,必须保证燕王撑完这口气。 九王坐到了燕王的床边,刘太医就在对面,看着九王:“王爷,这一针下去维持不了多久,王爷要问的问题,若这燕王不肯说怎么办?” 那可就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九王含笑看了他一眼:“不用担心,你施针吧。” 既然九王说不用担心,那太医们就真的不会再担心,当下刘太医认准了几个性命攸关的穴位,几针就扎了下去。 燕王的躯体忽然剧烈抖动了几下,把几个太医都吓出了冷汗,燕王其实已经等同于半个死人,这会子突然这么大动静,谁不汗毛起来。 刘太医火速地收了针,往后退了好几步,郑重地说:“王爷小心。” 九王示意床边的太医都退让,接着他自己看向了缓慢醒转的燕王。燕王整张脸都颤抖的厉害,就是重病将死之人的样子,费了好大劲,才把一双眼睁开来。 可是他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九王。 九王的笑容依然是温和的没有意义,他并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对燕王说道:“燕王陛下,我们来做个交易,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你回答了我,我就告诉你俞妃为什么死而复生。” 燕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心中既恨九王,又被俞妃这个一辈子梗在心里的刺折磨着,九王这样掐住他的咽喉,是害死他还不够,准备让他不瞑目吗。 九王温声道:“燕王陛下,我们时间不多,我也看出来,你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若你答应这交易,就眨一眨眼睛,当然后面我问你的问题,你也只需要眨眼睛来回答是与不是。” 话音落,燕王就眨了眨眼睛。 就算是将死之人,他也别无选择。 九王笑了笑:“好,燕王陛下,那我们就算交易达成了。你也知晓,我不会骗你,一会我告诉你的,一定是真的,所以你的回答,也绝不能掺假。不然我们交易作罢,您也没有第二次机会通晓俞妃有关的事了。” 燕王又眨了几下眼,这次有点急切。 于是九王唇间动了动,慢慢对他说了什么。声音低微,就算是太医也听不到。 燕王骤然睁大了眼睛,许久许久不动。 九王嘴角勾起,又接着问了什么。 就这样,不过半盏茶已过的功夫,九王俯身在燕王耳朵里最后说了一句什么,燕王眼角溢出猩红液体,便闭上眼睛。 那群太医一看不好,赶紧蜂拥过来床边,有人切脉有人用针,使尽一切办法保住燕王的命。 只有刘太医跟着九王来到了宫殿外,已经深夜,刘太医问九王:“燕王活不了多久了,王爷打算怎么办?” 燕王一死,许多暗中的潮涌就不再有办法遏止,一块虎符,已经不能让九王安居这燕王宫。老相国会拼尽全力地把牢中的大皇子放出来。 九王扇骨微凉:“十天,够了。” == 红腰在罗府花园偶遇罗红柔,罗红柔看着她,只是那么微微一笑:“听说现在王宫里的九王,是你真正的主子。” 罗小姐这么问,说明姬无双真的已经不把她当一个单纯的千金小姐了。红腰从罗红柔的表情中,也看出来,姬无双这么一说,等于是故意掐断她跟罗红柔套近乎的可能。 看到红腰不说话,罗红柔轻快地笑了笑:“良臣择主而事,这没什么。燕王陛下那么疑心重的人,都会落得这样下场,说明他还是有些本事的。” 这个他指九王。 可惜的是红腰没法继续跟她讨论这个问题,而九王本事有多少,罗红柔显然根本不知道。 罗红柔看着红腰:“我知道你是唯一帮我的人,我还欠你一声谢谢。” 没有红腰那天晚上的提点,她根本没有今天。 红腰不想罗红柔毁在姬无双手上,到底了拼尽了力气保全了她的命。 红腰低头看着脚底的鲜花,脆弱招摇:“这恩情罗小姐会记在心上吗。” 罗红柔轻快地说道:“当然会。我们都生不逢时,为了活着都很不易。” 红腰抬眼看她:“姬无双此人是喂不饱的狼,人人都会被他吃掉。” 罗小姐若还有自知之明,就明白兔子的爪子再锋利,也不会是狼的对手。 罗红柔对红腰露出笑:“你真的很善心,你真的是九王的人吗,外面的人都在说九王才是恶魔,没有任何怜悯心,可是见到你我有点疑惑。” 红腰不知道她怎么又提到九王,只能选择沉默,似乎她已经听许多人在说她善心,但是都是那种带着讽刺的感觉。就算是罗红柔也好像带着一点不以为然。 “狼并不是站在顶端的,”罗红柔说道,“老虎和狮子,都可以降服狼,我不是狼的对手,可我能认识狮子。” 红腰多看了她两眼,却见罗红柔再次展开明媚的笑:“你看,你的九王是不是也是狮子。” 能降服狼的狮子。 红腰张嘴想说什么,罗红柔忽然转身,带着身旁的一众婢女都走了。她今天身边的婢女,好像全都是那些被下药的木偶,难怪她敢说这么多话。 但是没想到的是,这话没一个时辰就传到了姬无双的耳朵里,倒霉的不是罗红柔,是红腰自己。 姬无双把红腰叫过去,眯着眼带着危险问她:“本王是喂不饱的狼?” 平时红腰并不怕他威胁,可是今天跟罗红柔的一番话让红腰有点不自在,特别是想到了九王的那些,她知道姬无双肯定跟罗红柔交换了什么,而在燕王宫紧闭的九王,没有机会伸手管外面。 红腰看着他:“你干嘛要冒这样的险。就算只当个陈王,你也赢了。” 许太后把一切都为这个儿子铺好了,包括嫁给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让自己未出世的儿子一出世就问鼎了王座,草莽化成了金龙。 可是陈王偏偏比任何一个诸侯王,都更像王者。 有王者的手段,王者的魄力,还有王者的狠毒。 姬无双冲她勾手:“你肯到本王怀里来,本王就告诉你为什么。” 红腰脚下生根,看着他:“你的身体早就不能碰女人。” 他敢这么说,不过是料定了她不会去。 姬无双笑的分外冶艳:“红儿总是知我心,你说本王以后把你放在身边,当做风景一样观赏,怎么样。” 红腰盯着他的那张脸,深刻觉得姬无双似乎得到了一切,谁说不是许太后毁了他一生。 红腰被姬无双禁足在房间之中,连院子都不许去,看样子是在对她惩戒,但红腰觉得他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还会做无聊的事,他还是在防着她,担心她做出什么事。 真不明白他已经处处占尽先机,为何还要如此防范。 看守红腰的依然是那四个手指粗糙的武婢,红腰就坐在床边不动,这样的看守于她来说没有任何的感觉,她一直都是生活在巨大的囚笼里,活动范围是整个院子,亦或者是一个房间,本质上都是囚笼。 红腰拿起了桌上的瓷杯,直接摔到地上碎裂,她捡起一块瓷片,就对着手臂上划了一道。 还是那样温热有点暗红的血,让她觉得自己其实从没有改变,依然距离这个人世很近。 那四个武婢愣愣看着她,果然没有反应。 “你们能明白这府里发生了什么吗?”红腰问。 婢女们完全没有回应,面无表情就好像只剩一具徒有其表空空的驱壳。 红腰又摆出了一只空杯,将手腕的血滴在了杯子里面。然后伤口的血自动干涸,红腰利落地拿出了之前在罗红柔那拿到的手帕,将手臂都围了起来。 红腰端起桌上沾血的杯子,递到了那些婢女的唇边,几个武婢一开始都是冷冷的,眼神没有焦距,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红腰把血给她们每人灌了一点,确保她们咽了下去,然后她就等了一会。 那几个婢女似乎面露迷茫,要昏迷前兆,但是红腰盯着她们的脸,等那脸上的昏昏欲睡褪去,仿佛连呆滞的表情也随着消失了。 其中个头最高,应当也是武功最高的那个婢女,率先清醒过来,她惊愕地盯着红腰看,而其他三个婢女,也在这时同时露出清醒之色。 “你,”终于有一个武婢惊震万分地指着红腰,“这都是怎么回事?!” 红腰分别看着她们,冷静道:“别急,让我慢慢解释给你们,然后,需要你们的帮忙做件事。” 075章 身藏药女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的血有致人昏迷的功效,但是不难发现,这昏迷短暂过后,并不会对人造成什么妨碍。 一度红腰以为自己的鲜血有毒,可是这样看来,她还并算不上。既然不是毒,那会不会是一种药? 九王当初这样笑着说。 当初在姬无双的地宫之下,所有女子都中了一种慢性毒,红腰也不例外。 九王说:“你就用你的血,试试解你的毒吧。” 白面车夫抽出了刀,毫不留情地割破了红腰的手指,红腰忍住震颤,将手指含在了自己的嘴里,很多人手破了,都这样下意识含住。 之后红腰陷入昏睡,醒来后,手指上的伤口被很仔细包扎起来,而她头脑里的混沌消失,变得清楚。 她用自己的药血,解了自己身体里的慢性毒。 真是不可思议的。 可是若没有九王的提点,她可能永远想不到这个。那时九王告诉她:“红儿,你的身体是个宝藏,你要善于发现它。怀璧——其罪。” 红腰控制不住自己去逃避,逃避的原因,是觉得自己不是正常人。 但是九王后来去了一个佛寺,暮鼓晨钟,那里红腰好像感受到了新生。那时候她还从来没有感受到佛门的力量,九王好像跟佛寺的住持很熟。 九王带着白面车夫和红腰在这个远离人烟的隐蔽佛寺住了三天,当初红腰看着他一身素白的衣裳跪坐在经筒旁边,仿佛看见了这世间的神。 她很不安,这种想法是亵渎神灵的,尤其是住持走到她身后,不动声色拍了她肩膀那一下。 红腰惊惶回头:“大、大师?” 住持慈眉善目,对她笑了笑。那时候头顶晨光落下,她仿佛跟住持一样都身披了金光。 晚上九王说:“你可听过佛家有一种方法,能够降低人体内的代谢,形同死亡。” 红腰震了一下,看向九王在月光下的脸,模糊的添了一层朦胧。 九王拨动了一下酒杯:“很多高僧闭关之时,都是这般封闭五识,可以不吃不喝,等到出关之日。” 佛法道法在世间总是高深莫测,若说他们有玄妙的功法,这并不奇怪。高僧可以长寿延年,不单单只是吃斋念佛能做到,就好像许多做了亏心事的人,也常常晚年吃斋诵经,却依然不见得长命百岁。 九王的酒杯是空的,在佛门中不得饮酒,他拿着这个杯子,杯中晃动的仿佛是月满杯月光。 “你身体的秘密不能为世人所知,你却可以自己发现它。至于要怎么用,还不是在你自己。”九王暗示着红腰。 世间力量不分善恶,在于你怎么用它。 == 红腰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臂,把衣袖放下来,就能完全遮掩住伤口。姬无双也不会想起去核实。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她有了这几个清醒的婢女,就能得到自己需要的筹码。关键时候这筹码就是制约姬无双的办法。 客栈中,南小姐推门进来,神色有些难以遏制的激动。屋中坐着南老夫人和南夫人,这些日子女人们相依为命,从未发现像此刻一样强大。 南小姐说:“祖母,母亲,你们听到了吗,他们都说燕王病了。” 哪怕是这样偏远的地方,君王的噩耗,也终于是传到了这里。 南老夫人尚且能稳住,南夫人已是百感交集:“也许真的是善恶到头都有报吧。” 南小姐走了上前,看着南老夫人,南夫人:“我们应该回到燕京去。” 回到燕京?南老夫人和南夫人都惊了一下。 南小姐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很危险,南夫人赶紧道:“荆儿,你要知道,燕王只是病了,他总有病好的一天,你不应该听信旁人的话就去冒险。” 外面都在说燕王得的是治不好的病,不治之症,就是会死。南小姐深信了这个传言,她觉得传言到这份上,总有其道理。 南小姐坚定地:“母亲,我认为我们应该回到燕京去,这是个好机会,我们都了解燕王,他但凡还有一点能力,都不会让他生病的谣言传播的这么远,所以必定不是谣言。” 南小姐是个聪慧姑娘,可是她再聪慧,南夫人也不敢让她胡来。她们都是发誓不再回到燕京那个魔窟,南小姐这种做法完全就是胡来。 南小姐于是把目光投向了南老夫人:“祖母,您也不想回到燕京吗?” 您也不想回到燕京吗? 现在是叫燕京,从前,是武帝的第二皇都,是南氏扎根的地方,是她们的家。 谁会不想回家呢,变成魔窟的不是燕京,是让燕京变成这样的人。 南老夫人眼内湿润了,南小姐是在她膝下长大,最为了解她的性子,随便就能戳中她的心防。 南夫人急切道:“母亲,燕京现在情势不明朗,甚至,这有可能是燕王吸引我们回去的诡计。” 一定是这样,南夫人想她们已经顺利的逃出来了,只要自己不主动自投罗网,燕王就永远拿她们没有办法。 “祖母。”南小姐眨了眨眼,“燕京之中,不是还有您口中说的九王吗?” 南老夫人的面庞仿佛都亮起来,九王,九王。 南夫人忧虑地看着南老夫人,又罕见地嗔怪了一眼南小姐,那个九王是谁?她至今也没有听南老夫人好好提到过。 再说,一个人,能改变燕京这样的地方吗? 可是,南老夫人已经开口:“好,我们就回燕京。” 南小姐露出了欣喜的面容。 罗红柔依然整天在房中绣花,面上带着很安宁很安宁的笑,红腰根本没有办法从这样的表情中看出来异样,她想,她是不可能知道姬无双到底跟罗红柔达成了什么交易。 那几个被红腰“唤醒”的婢女,平时在府中依然假装的木木呆呆的,但是只有她们看守红腰的时候,红腰得到了许多自由。 最难控制的是这几个婢女自恃武功,竟异想天开想逃出府,红腰用了一番功夫才帮助她们打消这个念头。 尤其看到罗府满地行走的“僵”人,就算是这几个武艺高超的武婢,也吓白了脸色。适度的恐惧是让一个人不轻举妄动的最好办法,这是红腰从九王身上看见的。 那么多人都怕九王,产生的恐惧让他们不能正确地看待九王真实的一面。 这何尝不是一种最完美的伪装。 红腰很相信暴风雨前的平静,她坐在罗府的廊下,看着湛蓝澄净的天空,就想起那个寺庙,慈眉善目,与世无争的住持。 她该感谢那一次的寺庙之行,让她看穿了许多,也消除了心底许多恐惧。 人无所惧,则无所谓,大不了生死一条命么,还有什么害怕的事? 做事,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做。 姬无双看着太阳消失在天边,夜色的幕布笼罩了天宇,他手指上戴着陈国君王的玉色扳指,眯眸敲击着桌面:“第九天了,差不多了。” 姬原慢慢看着他:“陛下从未失算过。” 姬无双笑了,他的扳指发出的异样的黑色,“本王还是第一次用燕国的兵,攻打燕国,这种体会,可是一生也不容易遇到的。” 姬原举起双手的刀,跪在姬无双面前:“这样的机会陛下定然还有许多,因为到最后,只有陛下才配凌驾在天下万民之上。成为那唯一的……皇帝。” 姬无双眼角像是狐狸弯起来:“明天你记得让红腰跟在我身旁,千万不要给她机会离开半步。” 东方破晓,一缕晨曦过来,燕京的百姓至今还不知道,这会是他们极其难忘的一天。 清晨守城官还睡眼惺忪,只觉得有人大力敲着城门,他们十分不耐烦,虽说开门的时间晚了点,可谁敢在燕京的地方这样猛敲城门惹人厌烦。 两个守城官拉着门把,慢慢把城门从中间打开,朝阳的光刺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守城官不过用手挡了挡。 这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喝:“将士们,跟本皇子冲啊!” 一身金色铠甲,晨光中像是英雄的三皇子,手里高举着刀刃,身后披风飞扬,大开的城门外,忽然涌进来无数的金甲士兵,在所有人防不胜防的情况下,如此声势浩大地涌入了燕京的街道。 等百姓们反应过来,纷纷吓白了脸,以为陈国的军队,终于打进了燕京。 直到有人惊魂不定地说道:“那个,那个带头的,是不是自称‘本皇子’?” 燕京嘛,总有些有见识的百姓,很快从惊慌中反应过来,那群人穿的盔甲,并不是什么别的国的,上面还有大燕的旗帜。 “那是、燕王陛下的金羽卫啊?!” 人群再次哄闹了起来,金羽卫,跟守城的禁卫军不同,是专门驻扎边境抵抗外敌的,所以他们的铠甲不一样,导致燕京的百姓一开始产生了误会。 “金羽卫?金羽卫进京了?!” 燕京街头纷纷闹闹,看着还在不断涌入的金羽卫,都纷纷更傻了眼睛,这么多的兵啊,怎么一下子从边境回到皇城,这得有好几万人了吧? 076章 乐极生悲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罗府中,有一个姬无双的走狗飞奔过来报告:“三皇子带兵进城了!” 红腰就在姬无双身旁,面无表情听着这个消息。 罗红柔穿着及地的红色长裙,仪态万方地走进院子里,“恭喜陈王陛下,心愿达成。” 姬无双笑的幽邪:“是本王,应该恭喜罗小姐。” 谁恭喜谁都一样,大军压境,目标就是燕王宫的一切。 刘太医说,燕王最多只能再活十天,第十天,三皇子就带着人攻入了皇城。 世间真是没有任何的事情是巧合的。 姬无双笑着,手里折扇轻摇:“我们去看看吧,这么壮观的场面,错过了多可惜。” 红腰冷冷的:“我不去。” 看着金羽卫包围皇宫,燕京百姓翘首以待,那样的场面,她不想看。 姬无双眼神微凉:“这可由不得你。” 看了姬原一眼,姬原已经手握在刀上,顺着红腰走过来。这些人,胁迫手段从来都没有新意。 红腰看着他:“那也未必了。” 就在话音落下时,就好像什么人听了红腰的话,罗府的空中,忽然响起了亮丽的信号声,配着橙紫的烟幕,飞到了空中炸裂开来。 一短一长的尖锐鸣响,大约能唤起半个燕京城的注意。而这样的信号烟,姬无双太熟悉了。 姬无双的脸色阴沉看向红腰:“你做了什么。” 红腰眸光寒凉,问这个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烟雾起来的地方,是距离这里最远的东苑,等姬无双找到的时候,武婢早就逃出生天。 也只有在今天,武婢们才有机会。胜券在握的时候,就是一个人最松懈的时候。 这个,也是九王说的。 姬无双大抵没想到这个时候了,红腰还会做出反抗的举动,不过,做什么都没用了,金羽卫已经进城,即便九王现在知道了罗府的位置,也没有办法来救她了。 “红儿。”姬无双凝望她,眼神清冷,“本王发现,真是太宽容你了,以至于你似乎对本王产生了什么误会,不过,现在弥补这个过失还来得及,你看起来已经没用了,不如就让你在罗府长眠,如何?” 这么大片坟地,也算全了他和她的一场相识的“情谊”。 红腰冷盯着他,她怕死,但她永远不怕姬无双这样的人。 于是姬原看了看姬无双之后,就果断把刀抽了出来,眼神中露出杀意。 罗红柔突然开口:“慢着!” 姬无双看着她,罗红柔的视线却落到了红腰身上,声音中带着一丝轻柔:“我不希望她死。” 姬无双眸内寒凉:“罗小姐,你该不会对这个婢女心软了吧?” 罗红柔仰头,温婉地看着姬无双,“为什么不心软,她若是对我不心软,我此刻也不会站在陛下的面前。” 陛下也没有机会等到今天的大军来到。 聪明人谈话点到为止,不用说出来姬无双就能明白,何况现在的罗红柔已经不同以往了,三皇子已经来到,罗红柔背后的靠山,已然坚不可摧。 姬无双眯起眼眸,外表看着没什么,但是直觉准的人,都能感觉到他已经怒了。他是王,通常这个时候,身边的臣子都是忙不迭地哭泣认错。 可是今日罗府院子里的,没有一个会像陈国的臣子那样低头。 所以姬无双还是笑了,很冷很轻蔑的笑,对红腰:“一个没有用的婢子,你要她活着就活着吧。” 罗红柔其实还是松了口气的,她一下子走到红腰跟前,竟然主动拉起了红腰的手,深深看着她说道:“你就跟着我吧。” 红腰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却不动声色地,把手一点点从罗红柔手心抽了出来。 罗红柔的神情渐渐落寞。到了最后,她们终究也是两路人。 红腰遇见过很多人,可是罗红柔跟顾小姐,还有南小姐都不一样。 == 王宫中,白面车夫看见那天空中的紫烟,脸色一变,看向旁边的九王:“原来在罗府。” 九王站起来,阖宫之中,传来极为悲怆的声音:“陛下——驾崩了!” 这一声似乎和天空中的紫烟一同响起,带着一种让人心颤的感觉。 九王眯起了眼眸,白面车夫也沉默下来,燕王宫的朝阳台是燕王登基以后才兴建的,大兴土木,而朝阳台建成以后,燕王却并没有来过。偌大的空台,只有打扫的宫人会每日路过,但她们也并不敢抬头看这朝阳台外的景色。 这朝阳台可以俯瞰整座燕王宫,许多朝臣听见了丧钟,走在赶来宫中的道上。 老相国哭的撕心裂肺,在半道上就起不来,双膝跪在地上,向着燕王寝宫的方位,不住磕着头。 这世上不管是什么样的人,被冠以善或者恶之名,都会有人真心希望他活着。 九王淡淡地对白面车夫道:“你听见马蹄声了吗。” 这黑云压境,气势汹汹的马蹄声,在此刻听来,却好像来为燕王奔丧一样。 刘太医当得上是个神医,他说续命十天,燕王就在这第十天的清晨中,溘然长逝。 九王嘴角划出寒凉的弧度:“我们可以出宫了。” 老相国伤心过度,还有一群觉得君王死了,前途晦暗的朝臣。乌压压跪在燕王的寝宫,老相国更是含着泪,颤巍巍亲自为燕王整衣。 “咱们陛下是一代枭雄!就算仙逝了,也是流传千古!”有人嘶哑着喊。 可惜燕王最多是个恶人,算不上枭雄。死者为大,这样的话没有人说出来。 九王却已经和白面车夫,最后从王宫牵了两匹马,一路骑马闯向了宫门。 这一次,终于有人前来报告:“九王,九王带着他的随从出宫了!” 这边燕王刚死,他就带领手下出宫,这惹恼了伤心欲绝的朝臣。 其中一个道:“他的虎符出了王宫,禁卫军还会听他调配吗?!” 这时,老相国似乎是听闻消息,过于悲愤,手猛地一抖,就拍在了燕王的枕头上,接着,一块东西滑了下来。 不起眼的一小块印符,大燕却无人不识。虎符不知何时,已经压在了燕王枕下。 九王一袭白衣,他这么多天在燕王宫积威犹在,负责王宫马厩的官员,连虎符都不敢验看,直接就让九王挑走了两匹骏马,守着王宫门的官兵,当然也是同等不敢阻拦。 白面车夫面色阴寒,他的耳力比九王更好,自然听得出来这进城的大军,起码有几万人之众:“王爷,这时候出宫,您不怕有危险吗?” 九王淡淡含笑:“燕王宫现在是个巨大的瓮,我们待在里面,就是真正的瓮中捉鳖了。” 王宫禁卫军有三千人,金羽卫却有几万人,困守王宫,那就是困兽之斗。 得说燕京还是够广够长的,这金羽卫马力全开,也是跑了好几个日夜,只是三皇子太兴奋,自己一路不想停,这些金羽卫跟着他就是一股脑儿往前冲。 三皇子当然兴奋,五个皇子中,大皇子已经没戏,其他四个之中,只有他得到了指点,顺利从边关调来了金羽卫,守在城外观望的四皇子,甚至看到大军路过之后,就像过街老鼠一样卷起铺盖带着随从逃回了北地。 三皇子尝到了所向披靡的滋味。 他兴奋地沉浸在滋味中有些忘乎所以。 直到身旁的大将军脸色骤变,苍白着脸疾呼了一声:“三皇子殿下小心!” 三皇子急忙拉住了马的缰绳,急急地看向前方。 前方一人一骑,白衣翩跹,这条大街上,已经空荡荡的,因为所有百姓,都已经紧紧关闭了家门,街道上,没有任何一个闲人在行走。 这身白衣和独一无二的骏马,已经足够惹眼。 那么多气势汹汹的将士,前头带领的三皇子和大将军,都有些怔愣地望着这个街道上突然出现的人。 九王目光扫过这些大军,依然似笑非笑的。马收住了狂乱的马蹄,在长街的尽头慢慢转着圈。 白面车夫已经不知所踪,但是并不妨碍九王一人停留在街头,含笑看着三皇子和他身后,数万的金羽卫。 三皇子先是莫名地看了九王一眼,又看到对方只是一个人,还以为是留在城中策应的。不由一喜:“你……” 难道王宫已经有人得到了消息,特意吩咐人来接应他这个皇子殿下? 拨马就要向九王走过去,九王眯眼含笑看着。 一直陪在三皇子身侧的大将军忽然一把抓住了三皇子的缰绳,狠狠拉着三皇子不让他寸进,“皇子殿下,小心。” 三皇子满心热血准备大展宏图,让他小心什么?对方不过一个人而已。他有点不满。 可是大将军是在边境战场,浴血奋战的,他明白危险靠近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身后跟随的数万金羽卫也这么莫名其妙地停着,已经被调动起来的气势可不容易压下去,他们也和三皇子一样,等着一个发泄的出口。 可是大将军的威望此刻高于一切,大将军盯着那个白衣上纤尘不染的男人,骑马走了这么远路,为什么连烟尘都无法沾染他的身。 077章 一较高下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罗府中,姬原正等着白面车夫呢,他盘膝闭目坐在院中,长刀就摆在他的膝盖上面,一副冷冷的世外修者的模样。 院中有劲风起,白面车夫忽然一个弹跳,高高地从院子墙头出现,借着一个起势,就往罗府院子里冲。 姬原在这时候动身,膝上长刀像流星一样划出一道银刃,目标正是白面车夫的咽喉。他是陈国第一勇士,为了保护陈王,都是招招索命,姬无双潜入燕国要不动声色,所以只能带上极少的人,这个人就只能是他。 这一刀理所当然没有砍到白面车夫,姬原和白面车夫的长刀架上,正巧,两个人用的都是刀,听说这些武者,要是练了同一种兵器,互相之间都会有一种一较高下的念头。 姬原就起了这个念头,他一下抽身回头,大喝一声,发出了更凌厉的招式,就看到半空之中刀刃光影,拼杀好不热闹。 红腰被捆得像粽子,贴着墙角放置,好像她是什么货物。 好在一双眼睛还没有被蒙上,她抬头盯着那天上打来打去的两个人,尤其看到白面车夫的身影,还是那样冷硬,透着格格不入。 姬原看来投入的很,一边打一边呼喝,白面车夫就安静多了,连表情都没有一下,直接见招拆招,有机会的时候,依然是直娶姬原的要害。 姬原从这两下就看出九王身边这个护卫的不简单,和姬无双一样只带了他一个护卫踏遍天下,好像更显得清冷遗世独立。 红腰嘴巴也被塞住了,好像她说话也能影响两个绝世高手一样,不知道九王让白面车夫过来,是不是因为已经找到了对策。 == 城中街道上,两方相遇,另一方却只有一人一骑。 九王笑着看了看三皇子,温和地道:“殿下这个时候进京,是为了什么。” 三皇子听他叫破自己身份,不由激动加得意:“你是不是父王派来的人?”此人是从王宫的方向骑马过来的,三皇子更加自信觉得自己猜对了。 旁边的大将军却冷着脸,有心劝三皇子别这么轻信于人,三皇子却哪里听得进去。 膨胀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 九王凝视三皇子兴奋的脸,眸中掠过一缕意味,却是对着身后的三万将士一起说道:“燕王陛下,今晨已经去世了。王宫丧钟敲响的时候,正是皇子殿下带人攻破城门之时。” 九王沉柔淡丽的语调响在大军之中,至少前排的金羽卫上百号人,都听到了这句话。这城中清晨敲响了丧钟,君王的钟声,会连响二十八声,举城同悲,需要什么样的耳背,才会一声都没听见。 自然是沉浸在兴奋之中的三皇子,一直在马前头不停地喊着“冲啊!冲啊!冲啊!” 那么完美地遮掩了钟声,而那么巧,正在城破喜悦之时,可真是乐极生悲。 三皇子的脸变了变,又白了白,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身边的大将军:“大将军,此人在胡说吧?” 大将军却颤着脸:“你说什么?燕王陛下去世了?” 身后的几万金羽卫们好像也沉默了,九王的话就像发酵一样,让他们目瞪口呆。 三皇子四周看了一圈,见没有人理自己,又急急地问九王:“你是父王身边的近侍吗,来迎本皇子回宫是不是?” 九王看着这三皇子,想起刘太医唤醒燕王那一晚,燕王告诉他的足够震惊的事情,眼前三皇子的脸不由变得更意味深长。 三皇子只觉得浑身长刺,九王的目光一向就好像有穿透力,能让人从中感觉到危险和不详。 或许,这也是天下人害怕见到九王的一个原因。 一个能让你看到灵魂深处,最不堪的自己和即将到来的荒凉结局。 “你到底是什么人?!”三皇子惊骂了一声。 九王仿若叹息地开口:“我啊……” 三皇子旁边的大将军忽然一动,身前长矛挥起,眼睛都成了血红色,他冰冷的声音传达给身后的将士,这才是统领四方的将军所有的气势,三皇子根本比不了的威仪统帅:“此人是残害我大燕的不祥之人,在没有查清楚燕王陛下的死因之前,拿下此人。” 身后的金羽卫各自举着战矛呼喝,俨然三军阵前,气吞山河的霸气雄姿。 三皇子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身后的众人,这么多天,他很觉得自己这个皇子的骄傲,现在才发现,这都是幌子。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其实读点书的都明白,将士们服从的,永远是大将军。 “罗将军是吧。”九王眯着眼睛,悠悠一笑,“有关你的事情,燕王已经对我说过了。” 此人竟然只称燕王,连燕王陛下都不叫,罗将军的眼睛更红了。 而燕王,为什么要对这个人说?他是个什么东西? “燕王说,如果这些皇子们有人能有权利调动到边境的兵,会选择来救驾的,一定是罗将军你。”九王这次的语速很慢,说完的时候正好金羽卫的长矛要戳到他脸上的前一刻。 罗将军疯了一样喊:“都住手!” 那些金羽卫就跟吃了鱼刺卡住一样,就那么僵在半空,最近的一根矛在九王的鼻尖,九王抬起手指,慢慢把长矛推开,笑道:“这么急干什么,反正燕王宫现在已空,再急,也见不到燕王最后一面了。” 罗将军此时有些失态:“陛下……提起了我?” 是在被胁迫的时候提起,若不是如此,恐怕罗将军这个人依然被燕王丢在脑海的角落里。做人如燕王那般无情无义,世上真没有第二个。 罗将军拽着马的缰绳,他死死瞪着九王:“你是那个妖孽?” 九王漫不经心靠在马上:“妖孽不是我的名字。” 三皇子完全被忽视在一边,他不知所措地伸手:“罗将军……” 可是罗将军直接挥手把他荡开,一个人骑着马,逼近了九王:“我听说过你,你曾到过赵国一个城池,离开后,赵王就毁了那座城。” 三皇子头一次听说过这样的故事,打了个冷颤。 == 姬原的脸上流出了汗,他在拼杀的时候,已经无数次地面对白面车夫那张脸。 那张脸就像是假脸一样,从头至尾没有一丝表情,应该说永远都是那冷冷仿佛还带着蔑视的样子。 如果被对手蔑视,可以凭借强大的心理素质无视,可他们已经打了半个时辰,那张带着冷漠和轻蔑的脸孔,就一直对着姬原半个时辰。 这人,是活人吗? 姬原产生了怀疑。 “你分心了。”耳边有凉飕飕的声音。 姬原看着头顶劈过来的刀,就像是看着一个死神朝自己走来。 不好!他内心大叫了一声,下意识脖子一偏,可是他已经露出了破绽,高手过招,就是生死一线的事。 白面车夫这一刀没有砍中他脖子,却削掉了他一条手臂。 姬原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他双眼血红地盯着白面车夫,手上的刀开始更加没有章法地挥着。 白面车夫完全游刃有余,一刀切在了他的胸前,另一刀割在了腹部。就是红腰一眨眼的功夫,那姬原重重地从空中落到地面,落在红腰面前,身上已经有十几处刀痕。 白面车夫轻飘飘地从空中下来,居高临下看着地上打滚的姬原,陈国第一勇士吗,从今往后,这位勇士连劈柴的力气都不会有了。 红腰看着白面车夫靠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她依然不习惯。白面车夫永远都是一刀下去,砍断红腰身上的绳子,红腰手臂一松,知道束缚已经解开,她才睁开眼睛。 她自己动手扯掉了嘴里塞着的布,慢慢从墙角爬起来。捆了这么久,她四肢都麻了。 白面车夫惜字如金:“走。” 知道他是来救人的,可是这态度和方式都有点另类。红腰靠着墙,好不容易肢体从麻木中恢复,她看着地上哀叫的姬原,问道:“为何不给他个痛快?” 这可不像白面车夫的风格,他一向是出手毙命,尤其在刚才姬原已经破绽大露的情况下,要取性命何其简单。 白面车夫才不会给红腰解释,冷冷看着她:“你会不会骑马。” 红腰看了看马厩的方向,再看了看白面车夫。 片刻后,两匹马从罗府的大门出来,向着刚才大军过境的方向飞奔。 红腰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会骑马,但她潜意识告诉她,好像马这种东西,对她根本不陌生。而当她真正骑上了马,甚至不需要白面车夫来教,自动地就策马跑了起来。 街道上这时是真的万人空巷,马走在路上简直如添了双翼,一瞬间,红腰有一种驰骋天地的感觉。 “不知道姬无双去了哪里。”红腰对白面车夫道。知道她发信号以后,姬无双就故意留下了姬原,自己不知去向,或许,那几万人之中藏匿一个人,是很轻而易举的事。 白面车夫的回答则更言简意赅:“他跑不了。” 078章 心安理得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罗将军七岁的时候,被燕王捡回来的吧。”九王靠在马上,洁白的指骨抓着缰绳,这时候太阳是背着他,好像要把九王吹起来一样。 几万将士看着九王,就有点被这不断强烈的阳光刺得眼睁不开。 罗将军眼睛里现出悲戚,这悲戚却不为他身后的数万将士所知,将军百战死,永远都要是一副铁骨。九王叹息一声,这声音如他以往一样,仔细体会的话,总能体会到一丝怜悯。 这怜悯却激怒了罗将军,他几乎控制不住将手中的刀剑送入九王的胸膛,或许他会成为这天下,第一个斩杀了妖孽的人。 九王看着自己胯下的骏马,白面车夫骑走的那一匹讲究速度,他这匹,是战场淘汰的战马。 面对这边境杀敌回来的将士,才不显得突兀。 人群中,姬无双爱怜的手在罗红柔的脖子里停留,罗红柔浑身颤抖,也不知是面临生命被威胁的恐惧还是惊吓,她看着那将士最前头,声音发凉:“那个人,他不是三皇子。” 最前排是三皇子的银色战马,虽然此刻他一点也不威风,面庞上尽是不安。 罗红柔说前面的人不是三皇子,那个被几万将士簇拥着进入了燕京的,不是她认识的三皇子。 可是她一个女人的话,在这种情况下,能够信吗。 “是不是你害死了陛下。”现在的罗将军,只想知道这个答案。 他甚至有些失魂落魄,只拼了命盯着九王。他想知道是谁害死了燕王,唯一的执着只有,他想为燕王报仇。 九王的目光像是可以穿透三万将士,又怎么会不明白罗将军,只是他有些叹息,是谁害死了燕王呢,这个问题,回忆起来可就话长了。 表面看,燕王是被日积月累的慢性剧毒,毒入了心肺,毒死的。 可是追本溯源,世间总讲求一个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要不是燕王自己,当初为了泄愤,害了那么多条无辜的太医的命,现在的王宫的那些乔庄混入的太医,又怎么有机会下毒。 又或者,燕王自己不是那么疑神疑鬼,好好治理这天下,又怎么会大权旁落,虎符成了一柄利剑,插入了他自己的胸膛。 一个君王想要集权,靠的可不是什么虎符,而是人心。 不过话又绕回来了,九王微微笑一笑,该怎么治理天下,谁也没有义务提醒燕王。 罗将军悲愤地又向前策马:“说!” 他不动,后面的将士都不敢轻举妄动。衬托的三皇子像个傻子般,左右摆头迷茫看着。 人群中,姬无双捧着罗红柔的脸,声音低柔:“你说他不是三皇子,那谁是?” 罗红柔目光僵直地盯着前方三皇子的背影,她年幼时见过那个人,光线中如此高大的形容,一手提着战矛,面对她的脸也只是不屑地笑笑。 可是怎么会是眼前,这个透着有点懦弱的人呢? 只是一个背影,就与她想象中大相径庭。她魔怔地,觉得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儿郎。 姬无双好像失去了耐性,冷冷将罗红柔推到了一边。 九王托着腮,在马上他这个动作显得有些难以描述,还好越来越强烈的太阳光,让众将士自动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除了固执到难以置信的罗将军。 九王托着腮说道:“当然不是我害死了燕王。” 那么理所当然,神色眉眼间坦荡的发出光,却只是阳光的反射。 和对面的阳光满身形成对比,罗将军指尖都泛着冰冷,进城时候的热血,现在已经凉透了,他以为终于得以踏进皇城,是他多年求而不得的结果,没想到,求而不得的,还是求而不得。 罗将军的声音干涩:“那你就死吧。” 是不是他害死燕王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让一个人的鲜血祭旗。 你们不要动。罗将军还有理智,吩咐身后蠢蠢欲动的数万将士。 他到底还是个将军,取一个人的命,何需要这么多人。对方还是手无寸铁,只有小人,才会趁人之危。 九王的眸色意味深长,这就是一些君子,和有傲骨的人常常做的事,他们不愿意利用绝对的优势,因为深以为耻,觉得那是欺负,是压迫。非要将局势变得看起来公平公道,他们才能赢得心安理得。 九王打开了扇子,他的扇子上是描金的,这逐渐升到正午的阳光,正是最烈的时候,扇子上的金粉,在光线的照射之下,简直亮的睁不开眼。 百战百胜的将军和凡夫俗子一样肉眼凡胎,被这金光刺得,罗将军挥出的长矛下意识就偏移了方向。 光线中,九王的马似乎不在原来的位置了,而站在那个位置的,好像换成了一个冷漠杀气的身影。 白面车夫一刀刺出,和罗将军铿锵对上。罗将军一瞬间失神,待看清楚之后,他迅速提着矛,顺着白面车夫的头顶削下去。 这就是身经百战的将军的反应力,他不考虑这个陌生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出现的,只是看见刀刃在前,第一个任务就是要击败对方。 可白面车夫超乎常人的强悍,他没有战马,但是飞身而起和罗将军铿锵而上。在最前排的将士纷纷揉着眼睛,铠甲下出汗,眼睛里刺得流泪。 今日是个大晴天,正午的阳光很要命的夺人心志。 白面车夫刚刚经历一场恶战,此刻却还有超乎寻常的专注力,罗将军很快就发现这个对手比他以往遇到的都难缠,也全神贯注之下,都忽略了身后的将士,和离开了阳光处的九王。 九王打开的扇子,此刻正好悠悠地扇着风,他虽然好似永远不会出汗,但这股风也让人感觉到一股清凉。 红腰低着头,策着马赶上,九王含笑看了她一眼:“没受伤,很好。” 红腰手腕上还有被绳子勒出的红痕,但是这点伤,九王似乎不放在眼里。 这似乎是表扬,红腰再一次让自己全身而退,没有沾惹上不该惹的麻烦。正如九王说的,待在他身边的婢女命都不长,红腰真是难能可贵。 红腰抓着缰绳,手心微微出汗,她真是搞不明白眼前的状况,而那空中刀剑的声音,更让她心头随之一颤一颤。 幸好这场比拼分的似乎很快,罗将军重新从空中落在了马上,白面车夫也收刀回到地上站定。 平手吗? 罗将军当然有惜才之心,他骑在马背上,负手傲然地对白面车夫说:“这样的高手,却跟着一个满腹计谋宵小之辈。” 满腹计谋宵小之辈,红腰看了看九王,这个形容不知道算不算贴切,但对于宵小二字,红腰直觉九王不算是。最多是个满腹计谋吧。 白面车夫冷冷的,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时候,九王看着南边,幽长淡淡地说一句:“南城门应该开了吧。” 一个都城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城门,北城门正是他们进来的方向,北城门进,直取王宫,这是他们踌躇满志的目的。 但是一个都城绝对不能同时开两个城门,这是大忌,特别是南北方向,本就对冲。 九王这没头没脑地一句,立刻引起了征战多年的罗将军警惕。 为什么要开南城门? 罗将军迅速提着矛,厉眼对身后战士一扫,所有颓废的战士瞬间抖擞,这时候,他们过人的耳力,已经听到在平静的地面上,响起了波涛一样的声音。 像是一波波隐藏的浪,扑打在海岸上,那种一点一点,从南城门传来、越来越勇猛的马蹄声。 这声音是千军万马,他们进城的时候,脚下就是发出的这种声音。 可是,他们的马蹄,早已经停了。 罗将军高举长矛长啸了一声,眼眸猩红:“杀敌,准备杀敌。” 即使肉眼看不到敌人,也要亮起兵器,因为看到敌人之后,敌人就已经近在咫尺,就晚了。 白面车夫上马,信马由缰走到九王身边,红腰,九王,和车夫,从魏国一路走到这里,依然清清冷冷,好像永远被隔绝在外。 罗将军终于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优柔寡断,被人用战术拖延到大军临近,这样拙劣的战术,他在边境之时,根本就不会犯。 真是是这大燕都城……拖软了他钢铁的心智。 但是已经犯的错误,只有用对方的鲜血,加倍弥补。 九王说:“罗将军,看看你的身边。” 罗将军怎么会上当,他已经发誓不会再被这等拙劣的骗术迷倒双眼。 他抬起了战矛,手臂下一刻却被狠狠拖住,他以为是哪个不怕死的亲兵,正准备用力震开,却发现这个抓着他的小手,有着将士们所没有的柔软。 此时红腰真的是在看着罗将军身边,她的脸因为过度的惊愕,不由震住。 罗将军心头起了一阵烦躁,而是因为他无论怎么甩,也甩不开这烦人的手。 他终于狠狠回过头,看见了一张泪流满面的,眉眼清秀的脸。 这个人穿着盔甲,可是矮小的个头,格格不入的细嫩脸庞,却是个再明显不过的女人的躯体。 反应过来的罗将军,不敢置信,他的将士中,混进了一个女人? “三、三皇子哥哥……”罗红柔也是满眼的不可置信,她盯着马背上光芒万丈的罗将军,这样喃喃开口。 079章 殊途同归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朱阁绮户,只有出身世家的女子才能明白。 罗红柔九岁被赐婚三皇子,自己也是稀里糊涂,只知道全家跪地谢恩,当初那大难临头的样子,浑然不像沾染了喜气。 而三个月之后,三皇子就被燕王贬去了封地,临走之前,罗红柔看到了三皇子。 居然是三皇子特意来的。 站在罗家的门前,三皇子身材高大的仿佛把阳光都遮住,手上握着一把长矛,看着罗红柔讥削的笑。 罗红柔至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嘲讽自己,但是那个时候的三皇子,很显然是故意的。 那时候的三皇子,大约也有弱冠之龄了吧。 怎么可能九年之后,那个皇子还是弱质芊芊的样子呢?九年,三皇子正应该是罗将军这个年龄。 三十而立,满面风霜。 罗红柔方才在金羽卫之中,远远看见罗将军提着长矛的样子,下意识就跟记忆中那个三皇子重叠。 她顾不得什么,一下就从人群里冲了出来。 红腰看见那罗将军挥起长矛,似乎要向她和九王这边冲过来,突然那罗红柔就抱住了罗将军的手臂,她大为惊讶,条件反射就是,罗红柔在这里,那姬无双呢? 红腰立刻看向九王,“王爷……” 九王眯起眼:“你听。” 那铁骑声越来越近了,这么多的大军,是从何处来的? 红腰到底是常人,被这铁骑兵马震得有些发蒙,九王和白面车夫两个是毫不动容,要么就是见惯场面,要么就是忍耐力极好。 另一边,红腰虽与罗红柔不亲,但看她跟罗将军对峙,也是捏了把汗,但她也没有放过两人之间那奇特的情绪流动。 正在这时九王开口了,涵笑盈盈:“罗将军七岁被燕王捡回来,一直用冷血手段培养,给了一把匕首就让罗将军取人性命,半年一次的修罗场让罗将军早就忘了人命是什么,饶是如此,罗将军对燕王还是情深义重,一心一意只听燕王的命令。” 说是边关的将士,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实际上罗将军,心里念念的依然还是燕王一人,谁说燕王不懂得收拢人心的,他只要收拢一人,就能坐拥千军万马。 红腰或许是被烈日刺得有些头昏,转头问九王:“修罗场是什么。” 九王似乎觉得很久没跟红腰说话,她这样的问题就更少了,于是很柔和地对她笑了笑,解释道:“就是每半年,把年龄相当的孩子困在一个场地中,周围埋伏许多弓箭手,让这些孩子互相比武,最后只能剩下一个胜利的。其他孩子如果想逃跑,就被埋伏的弓箭手射死。当然最后比输了的,哪怕没在比赛中死,也要被弓箭手清理掉。” 正午的阳光下,红腰身上冷嗖嗖的,她把目光从九王身上移到罗将军身上,这个人,今年多少岁了?半年一次的修罗场,他就是那个活下来的唯一人,那他手上有多少条人命? “杀的人太多了,只有战场这种地方,才是他最后归宿了。”九王轻叹说道。 后来罗将军被燕王扔到了边境战场上,为他开疆拓土,需要的就是满手血腥的人。都说燕王无情无义,可谁想到他真无情无义到这种程度呢。 红腰最难想象的,还是罗将军对于一手把他塑造成杀人魔王的燕王,居然有着深厚情谊? 什么样的人会对毁了自己人生的人有真情实感? 九王的笑语在耳畔:“什么样的人生才是罗将军喜欢的,那可说不准。” 罗将军喜欢的就是燕王在的人生,至于修罗场历练,边境上浴血杀敌,看他一路升到了将军,就该晓得这样的人生有多受他欢迎。 这时罗将军却已经回过了神,沉下脸,却竟然没有恼怒罗红柔的造次。而是在片刻之后,冷冷道:“放手。” 罗红柔最初的惊怔以后,已经察觉的自己做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她现在是伪装身份,竟然不顾大庭广众,跑到了罗将军的面前。 此时这一声放手,更是浇了一盆冷水在她脸上。 她瑟缩了一下,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你才是三皇子哥哥,对不对?” 罗将军刚才,不动声色已经将罗红柔打量了一遍,看出了她的年岁,和口中这句三皇子哥哥。 罗将军的脸色,愈发显得神秘难测。 而马上,那个白银盔甲,东张西望的瑟缩“三皇子”,看见了罗红柔,又见她扯着罗将军叫三皇子,早已恼羞成怒:“你是什么人?!” 罗红柔被惊得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的陌生和惊惶却不是作假。 有意思,罗红柔看到真正的三皇子,是这般疏远的样子,而三皇子,干脆不认得是他未过门妻子的罗红柔。 虽然罗红柔已经十八亭亭玉立,但两人这样的表情,还是让人感到微妙。 罗将军再次挥动手上长矛,把罗红柔吓了一跳,罗将军冷冷地:“本将军命令你退下。” 罗红柔痴了一样看着那双锋利的眸子,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接着罗将军眼风一扫,两个他的亲兵就迅速抓住了罗红柔的胳膊,把她远远拖到了另一边。 罗红柔徒然地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个空。 三皇子终于忍不住了,他怎么能容忍别人被叫成三皇子,这更是让他气急败坏,便冲着罗将军说道:“大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将军此时面无表情,只是说道:“殿下稍安勿躁,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置好。” 处置什么?三皇子愈加不安恼恨起来。 罗将军的长矛再次对准九王,这次毫不客气地冷冷发问:“你做了什么?这马蹄声是怎么回事?” 九王终于和罗将军正面相对,罗将军的眉宇间不似那些征战沙场的人的煞气,淡淡的神情,九王和他相视:“罗将军带走了边境几万兵马,和陈国的交战,怕是不妥吧?” 边境的燕军和陈国的大军明明正在打仗,这罗将军此时却能带着这么多兵闯入燕京,可见边境的情势奇怪。 可惜细究起来,也没什么奇怪的,九王似有似无瞥了一眼大军的方向:“陈国的军力本不如大燕,想必陈王亲自许了什么诺言,才能让罗将军能腾出手回京救驾,他陈国正好也免了战乱之苦。” 之前说扶持三皇子登上王位,就不再和陈国开战。现在姬无双用了更省力的办法,两国停止交战,让罗将军直接把大军抽调回燕京救驾。 而能让边境的陈国士兵乖乖停止打仗的,也只有姬无双自己下的手谕或者口信。 罗红柔已经现身,现在不管姬无双还藏在这群士兵的哪个地方,九王的话他都一定听见了。 罗将军握紧手中的长矛,盯着九王:“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你能得到什么呢?” 这世上总是有所图才行,这位天下人眼中的妖孽九王,他处心积虑搅动五国不宁,他到底能从中得到什么? 九王很快就给他揭开了答案,淡笑着:“我能得到燕国。” 那从南城门猛烈而来的马蹄声,终于远远到了视线可及的位置,而那飘扬的旗帜上,赫然写的大晋的名字。 罗将军立刻扭头过去,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大晋的官兵?这个九王居然调来了大晋的官兵? 而那群被罗将军叱令原地不动的金羽卫,此刻也晃动了起来,看到大晋的旗帜,他们每个人都一身的冷汗。 大燕对陈国是以大欺小,他们的金羽卫一出可以让陈国闻风丧胆,可是如果面对的是大晋,这样的情形就要反过来了。他们大燕成了任人宰割的那个。 “还有陈国。”九王看着骚动起来的金羽卫,慢慢补充了一句。 今日这一番燕国之行,所生的变故,可以让大燕和陈国,从此成为历史。 这难道还不够吗?罗将军心里的疑问,也该被解除了。 罗将军忽然扯着嗓门,苍白着脸嘶喊了一句:“撤兵!快撤兵!” 听这马蹄阵阵,这次大晋来的兵马,何止数万人之众,而大晋的国力,区区几万兵马,根本不会动摇其本。 燕国北接陈国,南接大晋,如今大晋从南面包抄,要是大燕的兵力此时被全灭,那大燕才是腹背受敌,无可喘息机会。 便是罗将军不下命令,金羽卫也知道该撤退了,他们在阳光下暴晒半日,想象中的救驾没有来到,却是迎面如此多的大晋官兵,早已心胆俱寒。 这种情况下,他们最初来的目的是什么早已没人知道。所有金羽卫都开始朝北城门撤退。 罗将军想要最后挟持九王,但是白面车夫早已眼疾手快拦下了他,封死了罗将军剩下的机会。 罗将军狠狠回头看了一眼罗红柔,吩咐士兵:“把她带上,能撤多远撤多远。” 然后罗将军看到了脸色苍白的三皇子,第一次沉下脸:“留下一百人,护送三皇子,从东城门逃走。” 三皇子此时是任人宰割的软弱样,而对于只有一百个人“保护”他,他也没做出反应,完全是吓呆了。 金羽卫中,稀稀拉拉分出来一小拨人,把三皇子围着,开始朝截然不同的方向走。 080章 大晋王朝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的眼被高悬的阳光刺得很痛,她看见南城门的方向,大波涌来的大晋王旗。 都说大军能所向披靡,靠的就是严律铁纪,可是大燕的金羽卫已经溃不成军了,他们直接被大晋的铁蹄声冲散了,所有人都顾着自己,只有罗将军的死忠,还在拼死护卫着罗红柔和罗将军。 “罗将军。”九王幽幽地开口,“本王给你指最后一条明路,降了大晋。” 罗将军眼睛里有怒火,将军百战死,自古哪个将军会降。 罗将军长矛指着九王,发出最后诅咒:“你迟早会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要说不得好死,那死法就太多了,由此可见罗将军深恨九王。 可是怨念杀不了人,这也是九王顶着全天下的恨意好好存活至今的原因。 “那本王就帮不了你了。”九王的声音中不知是不是有惋惜。 这时,向着北城门撤退的金羽卫,居然一脸血腥地杀回来,对着罗将军悲愤地说:“将军,北城门也走不了了!” 罗将军有些不相信,他们就是从北城门长驱直入进来的,怎么会走不了了? 可是他的亲信脸上全是血,似乎刚刚浴血杀出来一样,“晋军,晋军堵在北城门!” 正午一丝风也没有,晒得他们脸上的汗像是血一样留下来。 南北被堵,前后夹击。他们已无退路。 该如何说呢,早该料到?可是怎么能料到呢,不敢相信他们竟成了瓮中之鳖。 而所谓的东西城门,东西城门,都不必再去尝试了。难道大晋前来围城,还会好心地放弃其中两个城门。 “将军——”有人悲愤地喊了一声。 罗将军的手心已经湿润的拿不住长矛,这阳光太毒了,让人止不住汗出如浆,这样下去,怎么能打仗呢? 罗将军想,如果逃不出去,那就和敌人殊死一站。也许,也能拼出个出路。 红腰终于能看清楚从南城门出现的那个人,那个和大晋王旗并行的穿着银甲的人,这个人长着一张艳丽的脸,就算他穿着那么威武的铠甲,也让人感到一身的妩媚风尘气。 红腰看到这个人就呆了。旁边九王低笑着:“红儿,你看,传闻总是不可信的,谁能想到晋王长这个样子呢?” 红腰呆滞着,好像身在另一个世界。 四散逃开的金羽卫现在又开始聚拢到一起,因为发现已经没有地方可逃,他们只能沉默地困守在一起,或者说,心如死灰地等着既定的结果来临。 大晋王旗终于缓缓停下了。 阳光下晋王的脸有些失真,或许世间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君王的形象,但晋王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 红腰下意识一抓,抓到的却是自己马的缰绳,旁边的九王居然空了。 九王当然是往前去了,竟然跟那大晋王旗下的人保持一个面对面的距离。 “九王爷。”却见晋王慵懒地支着眉头,勾唇一笑。 九王也笑着,和他一样的和气:“晋王陛下。” 一个是九王爷,一个是晋王陛下。 从东城门那边过来一队人马,为首的直接往地上扔了一个人,浑身滚得泥人一般,被丢到地上时候还在不停地哀叫哭泣。 红腰认出来,这人正是被所谓护送出城的三皇子。看来那一百个人理所当然没护住他,只怕刚到门口,就被守株待兔的大晋官兵抓住了。 九王的白衣和晋王的银色铠甲仿佛交相辉映,就像是两人的出色容颜引起的错觉,可是这样的容颜却都不为世人所知。 晋王留给天下的,是他阴毒虐女的罪名,大晋王朝是五大诸侯之中最鼎盛的,占据了其他四国的半壁江山。这样的君王,自然让人不想提起。 至少红腰生活在魏国国土十几载,从来没听过晋王有关的传闻,被其他四国忌讳的君王。 晋王慵懒地看过那些面如土色的大燕金羽卫,直到这时他们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晋王眸中掠过一丝深笑:“王爷这时机把握的真好。” 罗将军这时握着战矛的手在抖,他一生经历过许多战役,可是从没有当过瓮中鳖。 晋王却已经一眼扫到了他,露出讥笑:“鱼虾都在这了,我们坐收吧。” 这些燕兵是鱼虾,他们大晋来坐收。 旁边,罗将军的一个亲信红了眼睛:“将军,我们跟他们拼了!” 穷途末路,却是声嘶力竭的士气。 晋王淡淡一笑:“想拼?抬头看看再说话。” 之前晋王说到了时机,此时他们相遇的地方,正是城中最开阔的一片场地,抬起头,是巍峨的城墙连绵万千。 罗将军和他手下的亲兵抬起头,看见密密麻麻的人从城墙上涌出来,手握弓箭,箭头都对准了他们。 说白了,他们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弓箭落下之时,他们甚至都碰不到晋军半片衣角。 红腰觉得脑后发麻,这些弓箭,何尝不是对准了他们。 “这些弓箭都淬了剧毒,想拼的话,本王不拦着你们。”晋王懒洋洋地说。 罗将军此时已经没有了坚持,他不能叫手下的兄弟送死。修罗场上他不吝惜手下亡魂,可是边境马革裹尸许久,这群亲兵早就印在了他骨子里。 九王的目光已经洞彻人心:“罗将军,你还降吗。” 一声长矛落地,罗将军手上空空如也,他解下了自己胸前的盔甲,意思已经很明确。 晋王也眯起眼眸笑起来:“这么多的降兵,我大晋的国力又要增强不少。” 通过吞并其他国来增强兵力,多么残忍又快速的方法。 “不过呢,”晋王目光掠过地上趴着的三皇子,“我大晋可以接受降兵,但是皇族血脉,却留不得。” 国在的时候,皇族血脉是可望不可即的天边云霞,国亡的时候,这血脉就比毒药还毒。这些皇子只有一个用处,就是人质,那是在两国势均力敌的时候。 现在大燕和大晋,早就没有这样的关系了。 三皇子原本就吓得不轻,此时伏在地上,哭泣不已:“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是个被贬的皇子,十几年没有回到燕京,他不该死。 这时他把头转向罗将军,不顾一切想伸手过去:“大将军!你要保护本皇子,本皇子是大燕血脉,你作为父王的将军必须保护本皇子!” 人群中,罗红柔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人,有些不敢相信。 红腰的直觉中,隐隐发觉有些不对,因为不管是罗将军还是晋王本人,目光都没有再看向地上怕得要死的三皇子,嘴里说要着三皇子的命,可这两个对立面的人却没有人去看那个人。 晋王淡淡一笑:“怎么样,罗将军,一个人的命,保你大燕三万将士,这交易不亏吧。” 不亏,从什么角度看都不亏。 但是红腰这时咬住了牙,一个人的命,和三万人的命,拿出这种选择的人,才真是罪大恶极。 良久,“我知道了。”罗将军说道。 阳光下,红腰眼睁睁地看着,罗将军高高抬起了手上长矛,顺着胸膛刺了进去。 快的她都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在修罗场上强横活下来的人,世上还有什么能够要他的命?答案只有他自己。 罗将军手里握了那么久的长矛,最终捅进了他自己的身体里。 地上的三皇子吓呆了。 红腰却在惊震之后,意识到她察觉的那一丝不对劲,究竟是什么。 九王的话,还有罗红柔的泪水。罗红柔的身子倒了下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喷溅的鲜血时,她仿佛被抽空了体内最后一丝生气。 大燕这边的事解决了。 晋王怀着意味地看了九王一眼,“九王不是说,还有陈王吗。” 燕与陈,螳螂和蝉,最终就死于黄雀之手。 “他应该还在这城中。”九王淡淡说。 那些金羽卫懵懵懂懂,目光还都注视着地上罗将军倒在血泊里的身体。 九王在那一眼之后,就下了马,来到罗将军身旁,目光怜悯地看着他,罗将军选了最痛快的死法,这也算舍己为人的大爱了吧。 九王的白衣如此刺目,看起来就像是他在为罗将军哀悼,他半蹲了下来,看着罗将军还有一线的眼睛,说道:“罗将军,你的身世是这大燕王朝最后的秘密,人人都不知道,燕王其实没有五个孩子,他一生作恶,只生了一个子嗣,还是他从外面带进宫的遗族女子所生。而你死了以后,大燕就永远绝后了。” 罗将军在这轻声细语中闭了眼,与此同时的,是带走了大燕苟延残喘的最后一丝力气。 晋王走到地上那个“三皇子”跟前,“这人身子骨也做不了降兵,带回去还麻烦,处理了吧。” 所谓处理,就是一声不吭地追随了罗将军而去。 陈王姬无双,从白面车夫重新回到九王身边那一刻,他就该知道姬原已经失败了,所以他丢下了罗红柔,自己离去。 所以罗红柔才能从大军中冲出,来到了罗将军面前。 这段时间,不够姬无双逃之夭夭,却够他在这城中,随便找一个地方藏起来。 晋王笑着回头看九王:“不如像是赵王对赤丽城那样,一把火直接烧了,封死城门,陈王自然跑不掉。” 这是大燕的都城,城中少说也有数万百姓,这大晋国君就像玩笑一样说出毛骨悚然的话来。 九王面色淡淡,轻笑说:“燕王死了没什么,但陈王活着还有用。” 就是这么一句话,晋王似乎耸耸肩,对士兵吩咐道:“那就挨家挨户搜查吧,务必活捉。” 081章 三个女人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当先踹开一道门,白面车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进来,甚至他默许了自己一个人搜查这座宅邸。 宅邸漂亮,但是主人早跑光了,留下的自然是荒凉无比。 院子里的杂草都快把树根淹没了,整个院子颓败的无话可说。 白面车夫就这么走进了这间房,目光先环绕一圈,接着就听到一声喜悦的叫声“啊!” 从紧闭的壁橱后传来,一道身影飞扑向他,按道理这身影只有身首异处一个下场,可是身影却成功地扑住了白面车夫。 一双柔软地手臂,超出自身力气紧紧地抱住白面车夫的腰,南小姐激动又小巧的脸庞从腰间抬起:“荀郎?” 白面车夫腰上的刀还没有出鞘,他就这么看着抱住他的南小姐。南荆儿。 壁橱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传来,南小姐激动转身:“祖母?母亲?” 南老夫人有点尴尬,她本是不愿意看到这一幕的,而且这样狼狈的时候。 但是南夫人顾不上尴尬,她直勾勾看着白面车夫,那模样,似乎只比南小姐镇定一点点。 白面车夫终于僵直了身子,南小姐却不愿意放手,她极为欢快地,像是一尾找到归途的金鱼:“荀郎!荀郎!” 白面车夫听不懂她说的话,但他的身体像是中了魔咒一样不能动弹。 南老夫人有些感慨,她许久没看到她的孙女儿这样开心了。 但是南老夫人还记得,那个晚上,这个第一次出现的冷面男子,曾说过,她们认错了人。 所以南老夫人丢去心底那点不忍,说道:“荆儿,不得放肆!” 南家的女人,任何时候,怎么能这么失态呢。 南荆儿是个自幼严苛受训的宅门闺秀,尽管生在南家落魄的后几十年,她依然保有南家女子的矜持。 可是不包括现在,现在南小姐,已经把什么礼义廉耻都抛到脑后了。 她听到南老夫人的话,手依然环绕白面车夫的腰上,眼睛里却蓄出泪水,“祖母说过南家女子一生只许配给一个人,荀郎是我的唯一,他回来了,我就跟着他。” 南老夫人一听她要跟着面前这个陌生人,顿时一惊,况且这男人现在为止也没开口说一句话,南小姐抱得这么热乎,他还是木雕泥塑一样。 就算是一直盯着“荀郎”脸的南夫人,现在也哽咽:“荆儿,你先放手,他人现在已经在了,总不会再凭空不见。” 南小姐却好像被触到了什么痛处,蓦地睁大眼盯紧,一双手臂更紧地拥住眼前的人。 荀郎,荀郎可不就是突然不见的吗? 就在屋中三个女人都面色各异气氛紧张的时候,白面车夫胶着的目光才从南小姐身上慢慢注视到空无一物的地面,他说话:“放手。” 以白面车夫平时的说话作风,这一声可算得温柔。 但是南家的三个女人没有领教过,这一声南老夫人只觉得冷硬又刺人,南夫人更是直接变了颜色。 她竟然从这一声里,听出了危险,觉得这男人是不是会伤害自己女儿。 南夫人一瞬间想迈起步子,把南小姐从白面车夫的怀里拉出来。 可是南小姐抬起头,眼泪无声落下:“荀郎,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几年没有出现,是不是因为你不再想着我。没关系,你可以跟我说的,我南家女子不会嫁给第二人,我不愿意嫁给那个刘常青,都是为了你。” 在南小姐心中,若是这个唯一的男人不要了她,她也只有结束生命这一条路。 白面车夫本来是想拔刀的,可是他的手忽然僵了,好在南夫人也心惊肉跳地看出白面车夫似乎只是外表冷漠,对南小姐也并非全然不顾惜,这才放心下来。和南老夫人站在壁橱门口没动弹。 南小姐却哭的更伤心,她话都说到了这地步,面前的男人依然没有一句话安慰,似乎是真的不再在乎她了? 白面车夫的手,最终落到南小姐的肩上,南小姐轻颤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有些羞涩地看了他一眼。 白面车夫的手就更僵硬了,良久,他却好像费了很大力气一样,把南小姐稍稍推开了半步,目光打量着她,这让南小姐不由自主紧张。 “对了荀郎。”南小姐心里的石头放下,不禁伸出手揪住白面车夫的袖子晃动,“你知不知道这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进城就发现身后有追兵,不得已在这院子里躲起来,好在你来了,不然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要躲到什么时候,当初南小姐满心以为安全,才会劝说母亲和祖母一起回燕京,没想到她一不小心,却害了全家人。 可是她抬头看了看白面车夫,又含笑低头,还好,老天爷果然还是在看的,让她们居然能绝境逢生。 南小姐口中的追兵,其实就是大晋的军,她们何其凶险,和大晋军队前后脚进城。 也有了她们还能躲藏的时机。 这时,安静的院子外面,忽然传来杂乱的许多脚步声音,还有兵痞粗声粗气地说:“这个宅子还没搜呢,正是藏人的好地方。” 南家三个女人同时色变,白面车夫的身子也不可见地僵了僵。 接着,他迅速回身,抬脚合上了这间房子的门。然后他捏着南小姐瘦弱的肩胛,把她推向了南老夫人和南夫人的地方。 “进壁橱,不要出声。”白面车夫一贯的冷厉言简。 南小姐又紧张又不安,伸出一只手来:“荀郎,你跟我们一起来。” 白面车夫默不作声,他迅速在屋子中扫了一圈,接着,他把窗户故意狠狠拆掉,丢到了窗外。 看起来,这间屋子就像是被谁凌虐过一般。 好在南夫人懂得大局,一把拢住了南小姐在怀里,低声含泪说:“乖荆儿,我们先躲起来再说。” 南小姐恋恋不舍地被南夫人重新拉进了窄小的壁橱中,三个女人挤在一起,忽然腾不出手关门。 正在这时白面车夫袖风一扫,壁橱的门已经稳稳当当关了起来,南小姐喜忧参半的眼神在黑暗中隐去。 白面车夫平复了一下心绪,在外界他就好像一个木雕,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也有心绪要平复。 外面的那脚步声已经到了这间房门外。 白面车夫再次一脚踹开了门,同时开门的那位大晋官兵,就倒飞了出去,一直撞到了院子的墙角。 旁边的官兵目瞪口呆,那个被踢飞到墙角半死不活的士兵,只是看了白面车夫一眼,就晕了过去。 白面车夫手上握着刀,冷眼扫了一圈。 不用说话,意思已经点到了。 那群大晋官兵互相看了看,有人眼中露出不屑,却最终没有人站出来和白面车夫一较高下,谁愿意做这种风险又高的事情。 院子里的官兵稀稀拉拉地退出去,墙角那人被两个抬出去,很快,安静的院子里又安静了。 白面车夫走到院子里,脚步刚刚将草摩挲出声音,就听到身后房间中,传来一声哽咽的:“荀郎。” 白面车夫就再也走不动了,半刻,身后的门被推开,南小姐娇弱的身影扑过去,从身后环抱住了白面车夫。 南小姐听出来极尽压抑伤悲:“你还是要走吗?” 白面车夫又许久没有作声,他好像比院中的树还要古老安静。 白面车夫当然是要走的,他是九王的护卫,是没有一切的空白人,他的世界中,只有九王一个主子。 可是南小姐这一声诘问,却让白面车夫如被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南小姐的哭声清晰而低沉,哪怕在这个时候,身为南家女儿,依然不能放声大哭。 这时候,一道轻柔的女声,就像是怕打搅一样,小心翼翼唤了她一声:“南小姐。” 这声音真的是很温和轻柔,而且有一种熟悉的关切感。 南小姐一下子就抬了头,顺着声音,看到了出现在院子里的,红腰。 红腰穿着在南家时的那一身衣裙,那个南夫人为了掩盖她的美貌,特意为她找的有些寒酸的那件衣裳。 但是此刻,这件衣裳带给南家三个女人的,却是久违的亲切。 “腰儿……”南小姐喃喃的。 红腰很想也对南小姐笑一下,可是她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这么残忍的事,特别是看到她环绕在白面车夫腰间的手。 对于白面车夫,她不知道的有太多,所以并不想有任何惊讶。尤其是还牵扯到南家,南小姐。 白面车夫的眼神在红腰脸上扫了一下,红腰就低下头:“大晋要撤兵了。” 就这么一句话,白面车夫就知道要发生什么。 九王派红腰来通知,他们上路的时间到了。 虽然南小姐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的手这时候却抖了一下,被她抱着的白面车夫立刻就感受到了这一下。 红腰心底叹口气,慢慢地走向南家女人,她步子走得慢,可还是停在了南老夫人面前。 她的目光认真又真诚:“您是南老夫人吗。” 南老夫人不知为何见到这个女孩子会有一种肃然的感觉,她立刻回答红腰:“我是。” 简简单单我是,让红腰放了心。她不想再生更多变故了。 将手上捧着的东西,递到南老夫人的面前,红腰声音恭敬:“这是九王殿下让交给您的。” 南老夫人的手震颤了,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样东西。单凭手里的触感,南老夫人就不敢把东西打开。 红腰微笑着,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便慢慢退回到刚才的位置。 白面车夫和南小姐,依然那般站着。 院子里一切都萧瑟枯萎,这一场分别,伤心又漫长。 请假公告 宝贝们,我很惭愧地发出这个公告。因为外出参加作家周,和其他一些事宜,每天都很忙碌,顾不上大晋这边的更新。 之前几天我也是尽量希望两边兼顾,可是发现写了几章,内容我自己都不满意。 我也不希望用低质量的更新来对付,那样做也是对不起大家。所以请大家原谅,大晋只能暂缓几天更新,这段时间我也希望整理一下思路,希望大晋后面的故事情节能让大家满意。 拥抱,谢谢大家,预计19号后恢复更新! 《大晋官婢》请假公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82章 她的使命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其实晋王并非不喜欢女人。”走在路上,九王这么说道。 他们最终翻遍了城池,也没有发现陈王姬无双的下落。不知这位神通广大的陈王,又使了什么通天遁地术,瞒过了这么多士兵这么多眼睛。 但红腰却想起了,他藏在锦盒中的那张,人皮面具。 红腰的声音里有自己都没发觉的颤声,望九王:“我们这就要去大晋了?” 九王策马,已经往前头去了。白面车夫倒是慢吞吞地跟红腰并行,他第一次没有专注于九王身侧,时刻形影不离。 而他的脸,永远都是那样一副表情,可是红腰却盯着他的脸微微失了神。 “我们只剩下大晋了。”白面车夫阴沉的嗓子,不知是不是在回到红腰刚才的问话。 红腰因为这话莫名打了个寒颤,魏国,赵国,陈国,燕国,一共五大诸侯国,她们最后要去的是大晋王朝。 她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就像是上辈子的事,世人喜欢说死过一次相当于涅槃重生,在红腰看来,什么涅槃重生,那完全就是一遍又一遍经历苦痛。 现在这乱世,死去又活来的人越来越多,没有见谁大难不死,就有后福,倒是不少的都是经历的苦事情多了,越来越活的像个行尸走肉。 红腰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庆幸她还没变成那个样子,不过也不远了。 最前头的晋王已经换上了马车,尤其是进王城之后,红腰被满耳朵的寂静包围。马车轱辘和马蹄的声音,好像成了唯一的存在。 哪个国家的都城是这样安静的?红腰惊呆。 九王那句晋王其实不是不喜欢女人,在红腰心里留下了阴影。特别是进了大晋宫门之后,扑面而来的热闹让红腰简直以为走错了地方。 马车刚才走过大晋都城云安的时候,安静的仿佛这是一座空城,有点像是当初赤丽城给她的感觉。 可是没想到,只是一道门,就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错觉到底是错觉,所以红腰看这些,才有回不过神的惊诧,不都说晋王不爱美人么,这么多女人哪里来的? 有人甚至传说,大晋王朝根本就没有女人,这当然浮夸了,这只是因为晋王后宫中,没有一个妃子。 红腰垂下眼眸看着脚下仿佛假画堆起来的大晋王宫,莫名就想到虚假的繁荣。看着前面的九王,她抓着马的缰绳赶上前。 “王爷,既然已经到了大晋,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红腰的目光,清澈地看过来。 她说这话,隐晦地包含着两个意思,一个是已经离开了大燕国境,有些话就好说了,一个就是,更早以前,她为什么来到大晋的原因。 九王含有意味的目光掠过了她:“你想问什么。” 红腰垂下眼眸,她赶了上来,但是白面车夫依然在后面慢吞吞晃悠着,这很好,她才有这个机会问出来:“车夫和南小姐,发生过什么?” 轻声几近呢喃的话,她还是怕车夫听见。 九王的目光如陈年月轮,一瞬间红腰怕九王反应出什么,泄露了她那点可笑的心机。 事事证明九王的声音淡的更加听不见,他好像是用嘴型在说:“车夫和南小姐?” 红腰看着他,周围是两个世界天地,走在宫道上,都有许多宫娥在走动,这些宫娥的衣服就更美了,清一水的绝色美人,陪着五颜六色的裙裾,给人一种误入了仙境的错觉。 可是这些莺歌燕舞,在九王面前全都失了风华。 九王若有所思地看着红腰,红腰竟然第一次跟他对视这么久,他一下笑了。 “如果你想知道,傍晚的时候,你来找我吧。”九王幽幽瞥了一眼身后的白面车夫,声音低若蚊呐,“我再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晋王打了个大胜仗,满宫庆贺,实际上这五万将士一出去,根本什么都没有做,最多在阵前吆喝了两嗓子,可依然是大晋胜了。 大燕败了。 九王就跟在燕王宫一样,又被随手分配了一个院子,依然是除了白面车夫红腰这两个人,没有留下一个宫婢侍从。 傍晚,红腰看着这落霞,就慢慢走去了九王住的地方。 九王在院子里一棵柳树下,好像在候着红腰的大驾。 红腰的目光忍不住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其实她知道这么做是徒劳,如果真有武功高强的人隐身在这里,她也发现不了。 九王笑笑地瞧着她:“不用担心,我吩咐车夫去巡视王宫了,他不敢违抗我的命令。” 红腰一时不知该不该感谢九王的“贴心”,她原本已经想好的内心面对九王时又产生了动摇。 九王却饶有兴致,手指轻轻敲动看着红腰:“红儿,还记不记得我们从魏国到这里,已经走了多久了?” 红腰预料到他会问这个,依然答复的艰难:“知道,快到半年了。” 九王点头:“很好,你记得很清楚,确实就到了。” 他这么一说,红腰觉得喉咙里更干涩。九王就是这样,徐徐地润物无声,消磨了对手的意志。 “那么。”九王笑了笑,说,“你确定你想问的是车夫和南小姐的事情,而不想问问你自己?” 半年前,在魏大监的府上,红腰直起腰跪着,说:“请把我赐给晋王。” 当初,魏大监如此看不上红腰,觉得她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 但是九王说,只有皮相的美人,当然入不了晋王的眼,晋王需要的,或许就是像红腰这样的有胆色的女人。 那时候距离晋王生辰,恰恰还有半年。 如今实在是光阴似箭,到了大晋的时候,刚好就半年过去了。 其实她有很多话是可以问的,比如九王之前说的,其实晋王并非不喜欢女人。 这话中包含的很可能就是九王知道的关于晋王的秘密,提前知道,对她并没有什么不好,而早做准备,通常需要知己知彼为前提。 “我自己,问了又有什么意义。”红腰抬起眼眸,看着院中的萧瑟,仿佛已失去了感知力。首先一个婢女,本身就没有什么生而为人的意义,如今跟着九王,这种意义就更稀薄的几乎看不见。 说得好。 九王颔首淡笑:“那车夫和南小姐的事情,对你又有什么意义?” 对自己的事情都不在乎了,为什么还要在意旁人的事情,这可真是有意思。 红腰顿了顿,也许她的确没有一个好的理由,但心头那一丝异动总是在的,不会骗她。 “也许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吧。”红腰慢吞吞说。 好奇心,这就是生而为人的奇妙处,只要你还有为人的思想,好奇心就永远会在你身体中蠢蠢欲动。 哪怕是红腰这样的时时牵线木偶的人,也有着好奇心。 九王再次瞧了瞧她,他的眸中,有一丝淡淡的兴味:“他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这个回答几乎是有些不留情面的,或者说,几乎是冷酷到一定程度。 红腰做好了听长篇大论的准备,或者各种惊天动地的故事版本,可是居然是这样? 红腰怔愣着,没有任何过往?她几乎想问九王这是不是玩笑话。 九王轻轻说道:“红儿,不能因为事实难以接受,就不去接受。” 事实总归是在的,这就是不管虚假多甜,始终是虚假。 何况你以为的缠绵悱恻,事实并不一定都是真挚感人的。有些事实听起来就像假的。 就像此时红腰低头想走,却冷不防发现,她面前的,白面车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红腰立刻回过身去看九王。 九王看着白面车夫微笑:“你巡视王宫的速度,很快啊。” 白面车夫声音僵硬:“晋王没有让任何暗卫守着,属下如入无人之境。” 一个王宫没有暗卫的存在,就好像是一个君王,在故意嘲笑着来临的人。 九王看了看红腰,温然一笑:“红儿,你可还有要问的?” 红腰慌乱摇摇头,直接就冲了出去。 自始至终,白面车夫没有看上她一眼。 她多事了,她为何永远这么多事? 白面车夫慢慢走回九王身边,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事没发生。 但白面车夫总是要好过红腰的,红腰不管已经表现的多老成,她始终只在九王身侧伴了半年,不比车夫寒暑数载,早就知道事事装死的真谛。 九王看着白面车夫,神色中说不上是单纯的微笑还是一种满意。他从院中树下起身,想要进屋。 “王爷。”白面车夫忽然凛凛开口,“还有半个月就是晋王生辰日了,在当日,王爷是否还会把红腰当做礼物献出去?” 九王慢慢转身,看着他轻轻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面车夫的声音听不出喜悲,面庞更是不会出现一丝表情:“属下想知道。” 九王片刻没有作声,白面车夫的双眸盯在九王脸上,很多人看到他那一张没有表情的面皮,就会下意识不想再去看。但其实车夫是有情绪的,只是他的表情都在眼睛里。 “会。”九王轻轻说。 白面车夫也开口:“她是代表大魏献出的礼物,她只有成了晋王的人,才算达成了她的使命。” 083章 你做不来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晋王御天行在午门城楼上处置燕国的战俘,战俘烈日炎炎下被捆绑跪在地上,面对高处华服的御天行。 红腰早上呕吐了一遍,被大晋王宫的宦官用刀尖逼迫着,来到广场上看战俘。 御天行是昔年御家的长公子,御家和南家一样,是武帝手下的权殷,可是御天行不喜欢古老守旧的南家,也对武帝陈词,他一定会压在南家一头。 如今他果然压了一头,南家被大燕贬低到土里,御天行却坐在午门的城楼,俯视大燕的战俘。 御天行在旁边给九王留了一个位置,可是九王没有坐,他走下了城楼,来到战俘聚集的广场上。 “今天死多少人,就有多少亡灵在地下恨你。”九王耳边有人这样说。 九王低头打开了他的扇子,银白的牙骨,扇面的素白好像在昭示一切难堪的过去。 他笑着叹了口气:“要是都让我背负这些恨意,我恐怕也背不过来。” 他跟大晋里应外合,引大晋官兵入燕京,让燕国一败涂地不说,还要被吞城灭国的命运。 “其实奴家才佩服九王呢。”一个面面堆笑的宦官,拿着拂尘挨近九王,身上有难闻的胭脂气,“奴家这些年一直案前伺候晋王陛下笔墨,晋王陛下说这天下有一人,可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九王一个人就省了大晋十万雄兵。” 九王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你看我那位心软善良的小婢女了吗?” 宦官慌忙指了个方向,红腰更竭力想钻出人群,离开战俘面前。 九王走过去,抓住了红腰要走的胳膊:“别逃了,我们观看战俘也是圣旨,你走了就是抗旨,在把你献给晋王之前,你要是惹了晋王不快,本王也保不了你。” 红腰这才放弃挣扎,回过神讷讷看着九王:“不是说降了不会杀吗。” 九王曾阵前对罗将军劝降,只要降了,燕军几万都可活命。特别是罗将军自刎牺牲,用一人之命保全兄弟。 九王目光看着战俘:“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燕王的亲信,特别目睹罗将军身死,早就存心跟大晋鱼死网破。今天直接处死了他们,他们也能死的痛快点,大晋也省了事。” 红腰还是想吐:“为什么让我们来看。” 九王微微眯眼笑:“因为这是一件光荣的事情,我们带领大晋攻破燕国有功,特别让我们观看战俘行刑。” 红腰扶住一棵柱子,蜡黄蜡黄的面色精神不济,“我不想留在这里,请王爷恩准。” 九王拍了一下她肩膀:“来不及了,快看。” 刚才蹭着九王的那个宦官,现在已经走到了广场最显眼的地方,用着细长的嗓音喊道:“逆贼罪恶滔天,我大晋国君宽宏仁慈,赐车裂一死,让这些人的罪孽在我大晋土地得到伸张。” 仁慈还赐予车裂,红腰脸色蜡黄,眼前一阵阵被太阳的光影晃开。 九王伸手在她唇上做了嘘的手势:“你不能叫出来。” 车裂是酷刑之最,听说比凌迟还没人性,因为车裂是尸骨都找不到,而且行刑的不是人,死在畜生的手里总归是人的耻辱。 而观看车裂的,听说总会被刺激的叫出来。 宦官温柔地垂下手里的圣旨,对着御天行的方向说道:“陛下,能行刑了吗?” 御天行坐的实在是太高了,今天的风又那么强烈,他说没说话,真是无法被下面的人听到。 可是,有传令官在啊,传令官从御天行的身边,一直排列到广场的刑台上,通过几十个人的口,传来了御天行的御令:“准予行刑。” 宦官好像得了什么赏赐一样,眯着眉眼再次看着那群战俘,战俘被麻袋套着头脸,只有两只眼睛露出来,红腰忽然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两只眼睛没有神采,可是不妨碍被人认出来。 红腰一下子呆了,之前她总想着逃离战俘,都没细看,此时才赫然发觉等候发落的战俘里面,有她熟悉的人。 九王都没来得及阻拦红腰往前的冲势:“红儿!” 每个战俘背后都站着一个监视的人,这些人根本没防着有人会突然冲上来,而且直接被红腰上来踹开了。 红腰一把拿开那人脸上的麻袋,一见之下果然是那张脸,她的手都开始抖。麻袋下面罗红柔的脸呆呆的,面无表情,就算被红腰突然出现拿开麻袋,她也没什么反应。 “罗小姐?你怎么在这!”红腰失声。 罗红柔清秀的脸孔一暴露在众目睽睽下,周围那些人都震惊了,他们当然想不到战俘里面还有一个女子。 而且看女子娇柔的面庞,根本也不像军旅之人,完全长得一副娇小姐模样。这是怎么变成战俘的? 一个传令官好像接收到了高台上面御天行的命令,上前来厉声呵斥:“这是在干什么?!” 红腰上前抱住罗红柔身子,一叠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是跟着官兵逃了嘛?” 当初罗将军最后的命令和罗红柔有关,他身边最亲信的兵好像是护着罗红柔往尽可能安全的方向撤退。 罗红柔口中喃喃:“我姓罗,所以他姓罗。我姓罗,所以他姓罗。” 红腰看向走过来的宦官,脸色苍白:“她不是战俘,你们误会了。” 罗红柔不会是战俘的,她只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姐,连战场都没上过,哪里是战俘。红腰手指颤抖着抱住她瘦弱身子,一个弱女子,不能被当做战俘去同等对待。 罗红柔不再说话了,她呆呆看着面前,其实只是没焦距的随便盯着。 宦官上前,捏着嗓子想让红腰放手:“这位女俘虏,也许是燕王丧心病狂,连女人也不放过,看到城池被攻破,为了保命自然让女人也上阵对敌。” 红腰声音艰涩:“你们进城的时候燕王已经死了,燕兵中也没有女人,是你们弄错了。” 大晋现在是一路凯歌,哪能被人质疑弄错,宦官一瞪眼,就要说话,就算弄错了那也错到底,人都在这了怎么可能再放走。他们大晋威严何在。 罗红柔这时忽然对红腰说:“你救我,我也不会感激你。燕王无道,可是三皇子是个明君,你们没给他还天下公道的机会,让大晋这群恶狼弄死了他,我会做的就是跟着他去。” 红腰愣愣看着罗红柔,她的表情是视死如常的静谧,也许她不会被抓来当战俘,是她自己混进了战俘里等死。 红腰吸了口凉气,松开了罗红柔:“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而且你的家人都死了,你不想找陈王姬无双报仇雪恨吗?” 一个罗将军死了,就这么让罗红柔生无可恋,不管罗将军在罗红柔心里多深地位,总不过她的亲人吧? 罗红柔看着红腰,周围的大晋官兵已经开始不淡定了,好好的天子行刑,竟然变成了两个女人的私房话现场,简直是对晋王权威的亵渎。 红腰用力说着话:“而且,罗将军怎么会变成三皇子,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你不弄清楚就去死,能死的安心吗?” 用言语定人生死这种事,红腰还是皮毛,她其实是在搜刮所有能留住罗红柔的句子,她觉得罗红柔真的很在乎罗将军,也许会在意罗将军的身世之谜。这是尚且没有解开的有关罗将军的事。 罗红柔直勾勾盯着红腰瞧:“人都死了,你还谈这些有什么用,我只知道他就是三皇子哥哥,是九年前跟我告别的人,他死的没有价值,也可以说是你们逼死了他。” 红腰垂眸低头,耳边传来一阵轻叹:“红儿,这种事你做不来。” 九王捏着素白的扇子,轻轻来到红腰跟前,他用一只手把红腰拎了起来。 红腰踉跄站直身体,九王敲着手心,凝视罗红柔。 罗红柔按理说最恨的该是九王,因为九王对罗将军战场上说了那番话,罗将军选择了牺牲自己保证其他燕军的性命,罗红柔此刻也看着九王,神情里看不出恨还是不恨。 九王半蹲了下去,手中扇子轻轻垂到地面,他端详罗红柔的样子:“其实我觉得罗将军没有死,你认为呢。” 罗红柔硬硬的道:“那我也无从知道了。” 九王低头想了想,又对她说道:“罗将军用长矛贯穿自己胸膛,绝无可能会活,旁人也不敢靠近他去确认,因为死者为大总还是有敬意的。但晋军随后就撤退了,留下罗将军躺在昔日的燕京大街,也许他戎马的战功能被眷顾,一条命因此换来。” 红腰转头看了看他,罗将军可能没有死透?九王给罗红柔画大饼,让她坚信罗将军还活着,这可能吗? 罗红柔的目光和九王交融在一起,九王的目光其实和他这个人的存在一样也没有实际意义,但就能让你看进去走不出他的周身、罗红柔哑然开口了:“对他来说活着还不如死,一个将军失了国家,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九王目光温和:“你一个女子竟然懂得这么多,可是他不是将军,他是燕国皇子,皇室血脉要是没断,很难说是燕国灭了。” 084章 多此一举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高台上,御天行已经不耐烦了。 很多人都抬起头看他们晋王陛下的反应,九王也看了看,忽然和罗红柔说:“你知道这些战俘会被怎么处理吗,被骨刺穿喉,铁链从肩胛骨穿进去,那样对像你这样一个女孩子来说,死的太不体面,也太狼狈了。” 一个求死的人大抵是不会在乎怎么死的,但是九王的话语就有这种力量,他能够把别人已经知道的酷刑,说的轻慢温和,却能把那股透骨子的凉渗透进人心。 好像让你觉得,听见他说话才是酷刑。 罗红柔颤抖着脸看着他,九王也和她相视:“你还想死吗。” 一个那么美丽的少女,死的难堪的画面着实让人唏嘘又反感,罗红柔看着自己柔白的四肢,想象自己死后的样子,她便骤然握紧了手心。 “我不想死了,我想有一天把你杀了,和害死了三皇子哥哥的人,让他们至少拿自己的命给哥哥抵命。”罗红柔在有些阴郁的阳光下,一字一顿说着。 九王点着头:“有志气。” 他站了起来,回身对红腰一笑:“红儿你看,这世上也有许多的人,因为他们恨着我,这种恨也支撑他们多活很多年。” 因为恨一个人入了骨髓,便拼了命都要活着比他命长,这何尝不是一种偏执。 红腰上前扶起了罗红柔,高台上,晋王御天行却冷笑起来,底下的人看不见坐在阳光下的他,但是他看着阴暗的广场地面,人的一举一动面部神情却都被他收入眼底。 他对身边传令官说了一句话,传令官立刻唱着嗓子一个传一个,传到了广场上最后一个传令宦官的耳朵。宦官立刻收敛表情,狰狞地竖着眼:“把这些扰乱行刑秩序的人,全部都拖下去,午时三刻,所有战俘都要人头落地!” 这是晋王的圣旨,所有战俘都要人头落地,罗红柔就算是因为误会跪在这里,她也要死了。因为晋王没有要赦免她的想法。 这在大晋官兵看来也合情合理,因为谁管罗红柔身份是什么,她是燕国的人,只要是燕国,不管是燕国闺阁中大小姐还是燕国士兵,都是大晋的俘虏,这有什么不对吗? 红腰不由自主看向了旁边的九王,他站在广场上,是周身唯一能接触到阳光的人,因为他的白衣正是阳光最爱眷顾的颜色。 她下意识拉住了身边这个男人:“王爷,你能不能救救罗红柔。” 九王慢慢俯首看向了红腰,看到她握着自己的衣袖,嘴角有一抹淡淡温和:“红儿,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事我都能做到的。” 红腰眼睛刺痛,发现自己竟流了眼泪,她看向地上的罗红柔,深刻知道国破家亡的道理,大小姐和路边之奴,也只是瞬息的光景。 “罗小姐……我对不起你……”一时间纷至沓来的是那句古语,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罗小姐的灭亡是五国纷争大势所趋,可是红腰心里的罪孽不会因此减轻。 她是跟九王在一起的,九王背负的天下谩骂哪怕只有一分落到她身上,都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红腰在烈日睽睽之下再次昏厥。 醒来之后是在大晋王宫的一间宫室中,旁边九王依靠藤椅,有一搭没一搭晃动着扇子。红腰睁眼看着床顶好几刻,才慢慢地问:“罗小姐怎么样了?” 九王看向她:“她没有别的结果。” 红腰翻身向床里侧,呜呜地哭泣着。 九王从藤椅上站起来对院子外道:“车夫,你进来。” 轻轻的脚步声音,白面车夫跨进门内走了进来。九王示意他一下,就走了出去。 白面车夫慢慢独自在屋里桌子边坐下。 这个世界就是心软被屠戮,善良成为扎进你心里的刀,持刀人正是你自己。 红腰这般用刀子凌割自己,别人因为看不见摸不到她心里的刀,所以连救都不能救,无能为力看着她刀入肺腑。 九王来到院中,四处观望着,这大晋王宫比其他四国都繁华的多,到底是五大诸侯国中实力最强的。 这时旁边有人恬笑着接近:“九王殿下,魏国派遣的使臣到了。” 晋王的生辰四海同庆,其他四国的使臣这几天都陆续到了晋京带着贺礼朝拜。 宦官风情地笑着:“这次魏王派来的人身份特殊,指名要见九王殿下您。” 屋子里。 红腰看着始终沉默着的白面车夫:“你已经听到了我问王爷的话,王爷说的你跟南小姐本没有关系的话。” 白面车夫最大的优势是他的神情永远不被人所知,此时他拎起酒壶给自己斟酒,声音还是平平缓缓的:“听见了。” 红腰有时候能从白面车夫的眼神里看到一些东西,但是车夫好像故意地借着喝酒,偏移了目光,让红腰无法看见。 “你是不是因此觉得生气?”红腰怔怔问了出来。 酒觞放在桌上发出轻微响动,白面车夫冷冷地:“没有。” 红腰只是越茫然了,“你保护了南小姐,可是王爷看着你保护一个无关的人,却没有阻止,为什么。” “你的话太多了。”白面车夫冷冷看了她一眼,“你跟王爷的契约关系已经要到头了,你是晋王生辰的寿礼,被献出之后,你跟王爷就不再有主从关系。我们的事情,你也没有权力再进行干涉。” 红腰是个冷清的人,但不代表她没有心,这番话就扎进了她心中,让她看白面车夫的眼光,都有些不一样。 可白面车夫直接把酒觞举起来喝,根本不在乎红腰怎么看他。 红腰慢慢抓紧了身上的被子,闭上了眼睛。 九王在大晋王宫走动不像他在其他地方受到限制,反而处处受到了礼遇,晋王比其他几个诸侯王敞亮,不是一边假意敷衍九王,一边又防范九王,晋王直接将宫内所有一切对九王敞开来,任由九王长驱直入。 来大晋朝贺的各国使臣住在不同的方向,这些诸侯国之间面和心不合,有一年使臣之中,自相残杀只剩下一个人,那年就爆发了五国之间的战争,死伤无数。 自那以后,别的诸侯国不说,来大晋的各国使臣,每个人住的院子都相隔十万八千里,离开大晋以前,全部像犯人一样禁足,却无人敢反抗大晋的国君。 实力压倒一切。 是以九王跟着那位宦官来到魏国使臣专居住的院子,一进院子安安静静的都没有人喧哗,可见其他诸侯国的人来到大晋,真是屏着呼吸在住。 一道柔糜的声音就刺耳地割破了这片宁静:“想不到咱家还能见到九王殿下。” 那位带领九王来的大晋宦官已经撤退出了院子,这点脸面还是要给的,反正鸟儿也飞不出大晋王宫。 院子内,一个穿着紫衣的纤瘦身影,躺着像女子,侧过来,却是一张皱纹满布,阴柔阴森的脸孔,这次魏国派来的使臣,是已经在魏国国内,让人闻风丧胆的阎王宦官——魏大监。 魏大监看到九王似乎很开心:“殿下,听说这次大晋吞并大燕,殿下当居首功,要是魏王陛下知道了,一定为此十分开心。” 九王对他笑了笑,温和道:“大燕毗邻大晋,被吞灭是迟早的事,所以大燕之前才会欺负弱小的陈国,希望吞了周边小国以后,有实力跟大晋抗衡一二。” 说这个,就是解释大晋对大燕就是猫戏老鼠,让大燕以为有一线生机,其实在大燕最人心惶惶的时候一举歼灭了。 魏大监脸上的厚粉像是要掉了下来:“九王殿下说的是,魏王最喜欢九王殿下真知灼见这一点,就连大皇子都对这些一知半解,还得九王殿下才能想到这么多暗中关节。” 九王轻快地笑了笑,说:“你们这次住的院子不小,来了多少人,才让晋王分了这样大的院子?” 记得之前有诸侯国只派了一个使臣,被晋王直接丢到了茅坑里住。 魏大监眼角余光朝着屋子里扫了扫:“这次带了三十多号儿,都是魏王陛下和皇太子殿下亲自选的出来,贺礼也是往多了准备,只怕晋王陛下不满意。” 九王脸上的笑慢慢收起来:“贺礼?” 魏大监眼睛盯九王:“对呀,听说这次是晋王满岁的生辰,所以比以往都要郑重,贺礼更是不能马虎呢!” 九王缓缓眯起了眼:“大监,莫非本王说给晋王献礼的事,魏王和皇太子不同意?” 魏大监立刻眼眸虚了一下,陪笑说道:“殿下不要误会,殿下半年前带走说要献的那个红腰婢女,咱家自然不会忘记,只是皇太子殿下担心,晋王毕竟多年不近女色,这个婢子能不能成事究竟没有把握,所以皇太子殿下才向魏王陛下进言,亲自带人挑选了贺礼作为备用。” 作为备用。九王为这个有趣的说法勾动了唇角,他亲和地看着魏大监:“大监,本王做的事,有过没把握的吗?” 九王一直很温和,但许久没有这样温柔了,魏大监脸上的粉不仅掉落更厉害,额角还起了汗。 085章 男女不分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没见到九王,实际上到了大晋王宫之后,她就跟白面车夫说的一样,完全被放逐了。 她甚至不能抱怨,因为现在只要九王不主动提出把她献出去的事,她就该谢天谢地了。 而她在床上躺了半日,感觉也恢复的差不多,白面车夫一看见她起身,就避之不及地离开了,不知道他这种做法是不是也得到九王的交代。 红腰有些落寞地走在宫苑里,抬头看着紫藤树,回想自己半年前为了保命说的话。 其实还是应该感谢九王的,多亏他信了她那番勇于“自荐”,她才有多活了半年的机会。 可这半年活的又快乐吗,好多人就纯粹有求生的本能,活的好不好并不介意。 红腰想的入神了,都没发现树上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其实白面车夫一直没有离开她,暗中观察人本来就是车夫的职责。 红腰想着想着,就觉得,她不能一直这么被动,她应该主动找九王说清楚才是。 这既然是她的命运,她怎么做都改变不了,那就像之前一样,豁出去,还能保留个好印象。 想到这,红腰立刻轻快地跑起来,或者她故意让自己显得轻快起来,她抓住宫女问九王在哪儿,宫女说不知道,她就问下一个。 察觉她的意图,白面车夫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阻止她。 最后,白面车夫在这种挣扎中跟了一路,还是没能阻止成功。 红腰问到了第十五个的时候,终于得知了九王在云中殿,那个据说是晋王与天禧喜欢待着的别宫。 可红腰顾不了那么多,她都要被献给御天行了,闯入云中殿的罪名会比她以后面临的重吗? 红腰一路小跑,云中殿是个四面开阔的地方,周围都是漂亮的花草树木,怪不得晋王喜欢待,因为美景尽收眼底,也就帝王的奢侈才能造出这样一个地方。 红腰不用特意寻找,抬头看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凉亭,九王就坐在那里。 九王的身影,红腰离得再远,都不会错认。 她立刻跑过去,越靠近,脚步也没有停,她觉得没有什么再能阻止她见九王。 可是到了跟前的时候,她的脚步还是堪堪刹住了。 不仅如此,她还一脸尴尬。 之前她看到凉亭里只有九王一个人,其实就算是有别人,她也不在意。可是,这里真的不止有九王一个人。还有另一个,而且让红腰尴尬地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转身离开。 那个人之前之所以看不见,因为——那个人在九王的怀里。 九王怀里,九王一直抱着那人,所以红腰站的远时,根本看不到这个人。 九王怀里那人,垂着一头青丝,纤瘦的身体完全贴在九王臂弯中,两人保持这姿势也不知多久了。 而红腰出现后,九王显然看见了她,却没有吱声。就那么抱着怀里的人,然后任由红腰尴尬站在一旁。 追来的白面车夫看到这一幕,也是一震,之后,他再后悔刚才没有阻止红腰,已经迟了。 九王看着自己怀里的人,慢慢开口:“你差不多了吧。” 这语气听不出喜怒,却也不像九王平常的那么平淡,似乎有些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面。 怀里良久静默,蓦地传出一句笑声,这笑声也骤然把红腰吓了一跳。 然后怀里那人直立了起来,头发也被甩到了身后。 红腰身子一抖,那笑声粗犷,加上此时站起来的明显高大的身形,这,这人原来是男人…… 暗处的白面车夫,表情并不比红腰好多少。 而等到那长发飘飘的男人,转过身之后,连仅剩下的一点理智也崩塌了。 这个身材纤瘦,青丝如瀑的男人,竟然是晋王御天行。 白面车夫差点从藏身的地方栽下来,很显然眼前的情况他也很震惊,不要说站的离俩人近在咫尺的红腰了。 红腰此刻的内心是空白的,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出反应。 御天行起身之后,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九王,然后才看向红腰。 九王终于开口问红腰:“你来做什么。” 红腰敏锐地听出来这温和的话音中显得比平时要冷淡,甚至于九王今天整个人散发的,都是一种很疏离的气质。 红腰颤了一下,低下头后脑勺头皮发麻。 御天行忽然嗔怪地看了九王一眼,粗豪的笑声又响起:“你怎么就肯定是来找你的,本王还真不这样以为。” 九王和他对视。 御天行忽然冲红腰扬了扬下巴,声线中有一丝讥讽冰冷:“说,你是来找本王的,还是来找九王的?” 来找他还是找九王?在大晋王宫自然是应该找晋王,这里是晋王的天,晋王一家独大,要是不找晋王,她擅自踏入晋王的云中殿干什么? 红腰浑身发冷,一时找不到话来应对。 白面车夫捏紧了手心,他如果现在上去把红腰劫走,红腰能不能就此脱身。 有些虚弱地话语,从红腰嘴里说出来:“婢子……走错路了。” 这大晋王宫太大,难道从不曾发生过宫女迷路找不到的情况吗? 庭院中一时静默,九王和御天行都没有发话,御天行忽然狂笑起来,捧着肚子笑到弯着腰,然后他顺势倒到了九王身上。 红腰脸色煞白,看着眼前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实际上是御天行贴着九王,九王一直坐着纹丝不动,但这也也足够吓人。 九王说道:“你的云中殿虽然不许别人进来,可你这幅样子万一被谁看见,也是你王室脸面的污点。” 御天行笑够了,再直起身子来,擦了一把眼睛:“什么污点,你放心,我大晋王宫的规矩不是摆来看的,能进来的也只有你。和……” 有些慵懒的话从御天行嘴中说出,他顺便看了一眼红腰。 红腰终于明白周身的冷清从何而来,这云中殿美则美矣,美景如画,可是竟然也是一个宫女下人也没有。 她意识到了自己比预想的还要蠢,不禁四肢手指冰凉看着九王。 御天行发现红腰一双眼睛只盯着九王,嘴角忍不住勾起,斜睨着九王:“这就是你要献给我的人?” 这句话让红腰抖了一下,她尽量收敛起自己神色,不想表现的太过分。 可是显然她已经惹起了御天行的兴趣,御天行更在意的是由她引起的九王态度,眯眼悠悠一笑,九王这时看着红腰,回答了御天行:“是的。” 简单两个字让红腰灰心,她还以为九王会在大寿当日才告诉这件事,实际上九王还是提前告诉了御天行要给他献寿礼的事。 红腰看着九王平淡的脸,这个九王让她有点陌生,还是说在大晋皇宫这里,九王才是真实的一面? 御天行看两人对视,忽然就促狭说道:“九王,如果你舍不得把这婢女给我,本王也不会夺人所好的。左右本王不缺寿礼,这婢女你还是留着吧。” 九王目光盯着红腰:“她虽然不算完美,可也是精挑细选的,我从来不轻易带人上路,带着她,也是觉得可能能让你感到不同。” “哦?”御天行略带兴趣的目光在红腰身上打量,这样不加掩饰的判断价值让红腰心底里不舒服,她的目光甚至从九王身上收回来,沉沉地垂了下去。 九王发现了,眸子幽幽一深。 红腰是很瘦的,哪怕跟着九王半年也没有涨多少肉,最多是气色看起来润和了些。 御天行打量够了,就还看着九王说道:“这丫头的模样可不像你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九王漫不经心说:“你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 这是一种自己都不确定的反问。也就是否定。 御天行唔了一声,再次若无若有地打量红腰:“至少……也该是孝敏皇后那样的吧,你说呢?” 似笑非笑地口吻说出来,御天行玩味地看着九王神情,九王没有神情,倒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从凉亭中走出来。 “干什么。”御天行清清冷冷地问道。 九王说道:“已经待了半天了,我累了,你自己休息吧。” 御天行一下坐在九王先前坐的那个位置上,那个位置恐怕一开始就是他的,这是他的云中殿,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凉亭中也只有一张椅子。 刚才九王坐了,他就直接坐在了九王的怀里。 “你真无趣。”御天行说道。 九王没有理睬,看了一眼红腰,意思便是让跟着他走。现在还没到晋王大寿,红腰这个“礼物”还没有正式成为晋王的,九王的话就还对她有用。 红腰木木地抬脚,呆滞地跟着九王走,穿过云中殿,走出了树林外。 等确定远离了晋王的范畴,白面车夫才敢出来,直接跪在九王面前行了个礼。 九王骨扇抬了两下让他起身,白面车夫就来到他跟前,目光讳莫地在红腰脸上转了一圈。 刚才那种情况下,红腰的表现还能牵动两个王的心。 九王这时才正视红腰,问她一句:“你今天去找我什么事?” 086章 二王之争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被问的垂下了眼眸,她还能实话实说吗,刚才晋王御天行的行止,几乎把她最后剩下的勇气都打散了,她想做那个主动的人,却还是欠了火候。 九王看她不说话,转头对白面车夫道:“车夫你先离开。” 白面车夫看了九王一眼,这一眼是判断他是真的离开,还是只是隐藏踪迹。 最后盘算出来九王是让他真的离开。 然后白面车夫就离开了。 九王对红腰招了招手:“你跟我来。” 红腰就跟着他走,穿过竹林,穿过梅林,穿过小溪,让红腰以为是不是要把大晋王宫都走遍了,九王才停下。 “现在可以说了。”九王说道。 可是红腰更不知道怎么开口,难道九王是以为她刚才不说,是碍于有白面车夫在场?可是现在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意识到今天找九王已经是个错误,现在自然不能再错下去了。 她轻轻开口:“王爷,晋王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这些君王的生辰,就是让人想破头脑,挺烦人,具体的日子还得拿黄历计算着。 九王看着她:“从今天算起第八天就是。” 这个解释够清晰,红腰明白了过来。她问道:“那我也是在当天被献出去吗?” 既然是寿礼,当然应该当天献礼的,不过红腰也不敢保证,所以想先确定一下。 九王慢慢看着她,“你看到晋王是什么样人了。” 红腰有些不确定这话是对她说的,犹疑地看向了九王。 九王的嗓音带着一丝滑腻:“你半年前的雄心还有吗,见到这样的人,你有把握抗衡得了他吗。” 红腰一向就不太能理解的了九王的话,哪怕是很简单的有时候也内藏玄机,像这种直接听都不太能明白的意思,就更加无法去揣测。 她能做出的反应,就是继续似懂非懂的盯着九王看,等着他接下来的解释,这个已经形成习惯了。 九王向红腰走了一步,笑了笑:“红儿,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在晋王身边安然求存?” 这一声仿若又恢复了九王以前的温柔,红腰一下子振起了精神,那句“求王爷赐教”就自然而然从舌头滚动而出。 九王听到这句话眉目间有一丝不可言说流淌而过,他说道:“今天他已经见过你了。你觉得他对你的想法如何?” 言外之意是,红腰留下了什么印象,此时已经注定。回想刚才御天行的作为,这个印象着实不能算是个好印象。 红腰张了张嘴:“王爷……” 这个地方比刚才的云中殿风景好像还要美些,而且更是没人,这大晋王宫的繁华好像只在进宫门的时候,装装样子,宫里竟然还有这么多大片的无人烟之地。 “你想说什么。”九王再次耐心的等她。 红腰觉得不管如何自己应该赌一把,也许就中了呢?她凝视九王:“王爷,婢子有个不情之请,婢子能留在你身边么?” 九王幽幽地看着她,红腰说不上是不是紧张,可是刚才她都跑到晋王面前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的箭,何况刚才晋王跟九王在凉亭中贴在一起,她没去之前他们还干了什么? 红腰对于晋王的心思完全拿不住,晋王又会不会在寿宴当天把她杀了,如果两个人中非要选一个,她觉得九王不会对自己草菅人命。 九王不会草菅人命,但是他会袖手旁观。这么久以来九王做的就是这种事,他对遇经的所有一切,都采取了袖手旁观的态度。 只是别人不清楚,所以才误会,觉得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因为有九王参了一脚。 实际上,九王只是没有去阻止,他没有伸出手去救他们,在刑律上,旁观者而不救,算不上有罪的人。 红腰怕的,也正是这份袖手旁观。 九王看着红腰,把她的紧张、冷汗,都尽收眼底,然后才笑了笑:“红儿,你是说你不想被献给晋王吗?” 不想被献给晋王,和单纯地想留在九王的身边,是不一样的,红儿姑娘对九王的感情,是不是已经到了只想服侍他一个主人,不愿意再去晋王身边的地步。 红腰还是能体察出九王的意思的,半年的相处还是让她比别的女人强些,她此刻更想说出些肉麻的话来,用真心说出来,当然才能让九王相信。 可是红腰硬着头皮,顾虑了半天,还是只能说:“王爷可愿意留下婢子吗?” 九王慢慢背过手去,看着旁边的青草依依,面前姑娘还跟半年前一样没有变化,只是当时在魏大监府上初见,这姑娘看着他的神情甚至比对魏大监还要畏惧。 现在都会请他留下她了。有长进。 九王嘴角有一个弧度,语调单调的可以:“半年前你主动要来,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红腰心肝发颤,这个问题聪明如九王还用问吗,既然他问出来,她连说都得厚着脸皮说。她抬起头:“半年前婢子不怕死,死不过如此,但婢子跟在王爷身边,也可以为王爷做一些事情,婢子这么被献给晋王,以后生死不由婢子,若是就这么死了,婢子突然就怕了。” 从不怕死到怕死,人心本来就易变,况且这其实是一个更好的转变,因为那句话怕死的人才对生活有希望。 红腰之前不怕死因为觉得生无可恋,不怕死的都是生不如死。 九王的眼眸在微风下模糊了起来,他说:“红儿,晋王已经答应了,让你去他身边。” 这句被风传过来的话让红腰怔在了原地好半晌,已经答应了?刚才在云中殿,九王跟晋王谈的就是这个事吗? 其实红腰什么都知道,重点不在晋王答不答应,而在九王,是不是就想让她走。 红腰垂下了眸:“婢子知道了,谢谢王爷。” 既然没有情分,那就全了礼数。 九王看着她,温和说道:“红儿,在晋王和我之间,你是想选我是吗?” 这话语中的真正询问和刚才都不同,红腰忍不住抬头看他,刚才已经说明白了晋王要她去身边,现在九王问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九王温和的目光和刚才的自称“我”,让红腰不得不再次正视了这个问题。她捏着手心,看着九王温润的脸色,确定了自己的答案:“婢子愿意选择王爷。” 风儿好像都柔和了许多,九王一笑,抬起自己的掌心对着红腰:“过来。” 红腰看着那只手,愣了,她皱起眉头,九王是不愿意被人碰的,这她早就知道,而她也的确从没有碰过九王。 可是现在九王伸了手,这是要她怎么办? 红腰再次怔忪看向九王,九王唇角带着笑,手伸着没有动。 红腰好一阵子才说服自己,一只手缓缓抬起来,碰到九王的时候还有点颤抖。 因为他是个不被人触碰的人,碰过他的人听说被毒死了,红腰也亲眼见过赤丽城的那个小丫鬟。 可是九王也的确是说过,他主动让碰的人,便不会有那般下场。 红腰终于握到了九王的掌心。 居然是那么平常的温和的味道,掌心交握中传来的温度都让她发愣起来。 九王笑了笑,抽回了自己的手。 红腰怔怔地看着半空中自己的手,好像不愿意缩回来一样,她说:“王爷,婢子可有做错什么事?” 九王声音也跟他掌心一样温厚:“这半年,你跟着我做的很好。” 红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为他这种嘉许暖了眼眶。 九王片刻,温和地说:“你去晋王身边,但是为我做事,你愿意吗?” 红腰没反应过来,好像她的脑筋一下轴住了,“王爷?” 九王忽然微微弯腰,凝视着红腰的眼睛,这才是真正能互相看的很清楚的角度,仿佛也能看到九王的心。 “我向你保证,在大晋不会待超过半年,这半年你跟随晋王,等我离开大晋的时候,我带你走。” 红腰就那么看着近在咫尺的九王,这下每一个字她都懂了,这么一来,她成了九王的奸细内应一样,负责留在晋王身旁,看着晋王一举一动,然后依然报告给九王知道。 这简直比这半年的行止还要奇特。 这声音太磁性,磁性的有些诱惑。 红腰则怔怔地:“王爷,晋王你也不放过吗?” 九王倏忽眯起了眼:“为何这样说,红儿。” 她为何这样说,红腰还是没办法从九王的目光中走出,她只是动了动嘴唇,喉咙好像哑住了。 九王直起了身,那种平视忽然就不见了,而他的衣袖,那么恰巧轻柔拂在红腰的脸上。 红腰闻到了他袖口里淡淡的蓝草香。 == “红儿,你愿意选择我,在这世间,未必是最好的选择。当年车夫选择我,跟着我过了三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他能保护他自己,活到了今天。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可你是女孩子,你若能稳住自己,不行差踏错,在我能伸手的时候,我会好好伸手护着你。这一切,也需要你在我不在的时候,能聪明地自我保护。” 087章 就是诈你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暂时的住处还是九王安排,她漫无目的的走进院子,就感到眼前人影一晃,抬头看见白面车夫。 白面车夫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王爷让我来教你一些防身手段。” 红腰看了白面车夫半晌,防身么,从前她为了九王做事,不管多么出生入死,都没有提到过要教她怎么防身。 “王爷让你教我什么呢。”之前往她指甲缝里藏毒,这次又是什么招数。 没想到白面车夫扎稳马步,摆了个架势,一本正经道:“两手空空的时候,娇小女子怎么撂倒彪形大汉。” 红腰半晌没说话,等白面车夫架势摆累了,她慢慢道:“哦,那你教教看。” == 红腰瘦弱,练武像是练跳舞,白面车夫冷冷地说道:“你不要那么用力,你再怎么也比不过男人,你要用巧力。” 什么是巧力呢,红腰不懂,她问白面车夫:“要不你让我试试?” 白面车夫不高兴地站着,“我的武功这么高,你当然暗算不到我。教你防身技艺,自然是对付和你一样下三滥的人。” 虽然理解白面车夫形容的下三滥的意思,但是红腰还是觉得刺耳了些,白面车夫大概没有读过多少的书,和她一样。 女子最坚硬的地方,是手肘,和膝盖,要学会用膝盖和手肘趁人不备。 红腰练了一会,又累了,说道:“你怎么保证我遇不到和你一样的高手?” 白面车夫显然不觉得这构成问题,冷冷道:“能比我厉害的,世间一只手都数的出来。” 红腰转身走向一旁,她本就不是习武的材料,练这些花架子到时候能不能想起来也两说。 白面车夫似乎也觉得她这个学生朽木不可雕,至少今天不打算再继续。 红腰好奇地问:“你不用跟在九王殿下身边吗?” 不止今天,自从来了大晋宫白面车夫就成了游手好闲的人,现在居然还来教她这个不懂一点武功的废材。 白面车夫淡淡的:“晋王派了别人保护九王。” 红腰看着他,白面车夫默默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现在有了自己房间,因为九王不用他跟着了。 红腰用树枝在地上画线条,其实就是一些麻团,她不由自主想着九王跟晋王在云中殿的样子,不由摇摇头。丢了树枝她站起来,想去别的地方看一看。 白面车夫却在这时候幽幽打开了门,阴森森道:“你最好别到处乱走。这大晋王宫有什么都不一定知道,我也不会保护你。” 红腰顿了顿,看着白面车夫,他却当着她的面把门关上。 一边说不会保护她,一边却来教她防身的招式,红腰看着紧闭的房门再也没有动静,才慢慢迈步朝前走。 一个宫女穿着肚兜走了过来,目不斜视擦过红腰,红腰看着她的样子,再看看自己前面走的路,似乎明白来对了地方。 红腰走到那个院子的门口,看着面前的冷傲宦官,淡淡说道:“我是大魏的臣女,让我去见魏大监。” 那鼻孔朝天的高傲宦官立时换了一副神色,惊疑不定打量着红腰,发现她真的不是穿的大晋服饰,而面貌发型上,也是明显的魏女。 最主要那宦官眼睛定在了红腰的面孔上,露出邪笑:“原来是我魏国的女子,请放心,我这就去问问大监。” 红腰特意咬紧说:“告诉大监,我是‘红腰’。” 那宦官兴许不明白意思,却也眉梢上挑一笑,转身兴冲冲进了院子。 那位宦官没再走出来,但比预想的还快,里头出来一个陌生的白脸宦官,堆着假笑肥肉:“红腰姑娘是吧,我们大监有请了。” 红腰捏了捏袖子,跟着他走进去。那宦官回头怕她不跟上,走三步看两步地把红腰带到了很远的里面一间屋子。 那宦官这才放心,转身停下了脚步,笑着对红腰说道:“姑娘,大监说在里头等您,您就去吧。” 红腰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却迟迟不动作。 那宦官脸有些挂不住,笑着又说道:“姑娘,你不是主动来找大监的吗,大监破例见了您,这可是独一份的恩宠。” 红腰这才看着他说道:“还是让你们大监出来跟我说话吧。” 宦官登时一咯噔,再盯着红腰,想说她开玩笑,却又见她一脸认真。脑中思忖再三忽然又赔笑道:“我们大监一向不喜抛头露面,姑娘是魏国人,自然晓得这点,便是在魏国的时候,大监也是从不在人前露面的。” 可是红腰看着那扇门,紧跟着就说道:“我一个女儿身跟大监独处不方便,此处院中较为合适,大监若想见我,还请从房内出来。” 宦官也听了出来,这话与其说解释给他听,不如说是说给房间里等着的魏大监。红腰挺直身子,面对着锁起的房门,方才那话,正是对着门缝儿说的。 换了平时,宦官当然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地训起人,可是这红腰……宦官极力再维护住脸面,挤出笑来,甚至有点讨好:“姑娘,不是您自己要见我们大监的吗?” 红腰一字一顿:“我是要在院中见大监,如果大监不肯,那我也只好走了。” 宦官脸色登时难看,看红腰转过身,真的要走,他一下又为难住了,眼睛频频瞥向院子口,那守着院门的不也是他们魏国的人。 红腰要走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阴柔的笑:“半年前跪在本大监脚下的婢女,本大监都快不认识这份傲骨了。” 红腰闻声转过身,房门被从里面弹开,一个年过半百的宦官被人推出来。 推轮椅的也是一个穿着肚兜的宫女,这魏大监最爱女人穿着稀少,伺候在他面前也要穿上他喜欢的衣服。 最惹眼的,莫过于红腰那套红裙。 而魏大监看到红腰第一眼,便是上下打量她,目光淫邪:“本大监送你的宝贝,你没有好好留着?” 红腰面无表情:“撕了。” 那红裙毁坏了,而且绝无修复可能,当时的情况那也正合她心意。 魏大监皱眉不满:“你这婢子,本大监那宝贝舍不得给多少人,给你穿在身上你竟然还毁了。” 红腰不说话,直到许久之后,魏大监提溜眼珠,阴阴一笑:“你来找本大监做什么?” 红腰这才把目光慢慢移过去,却也并不看他这个人:“婢子要知道,这次大监代表大魏,给晋王带来了什么礼物?” 魏大监眼眸深处是一丝狡黠如狐的警惕,这话无论如何不该是一个婢女问出来的,婢女要是问了,那就是主人的意思,他也如实说了出来:“你一个大魏婢女,有什么资格问这样的话?” 红腰盯着他眼睛的深处:“如果没有记错,婢子才是代表大魏给晋王的献礼,大监如今带来了这些,却不知道是为何?” 魏大监看着红腰咄咄逼人的神色,想着她背后的人,慢慢就冷笑起来:“卑微的小婢女,也敢在本大监面前放肆,准备贺礼到底还是魏王陛下说了算,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份量,能代表我们大魏?” 红腰说道:“半年前是九王殿下亲自挑了婢子,将婢子作为进献晋王的贺礼,大监如今不承认我的身份,是在公然否认九王殿下当初的决定吗?” 民间传言,九王是魏王陛下的次子,被魏王宫皇太子厌弃,而魏大监是整个天下都知道他是皇太子一头的,这么来说,他其实打九王脸了? 魏大监一把拍在轮椅上,眼睛露出危险的光来,却不知为何忍了片刻才开口道:“红腰,你今天来是自己的主意,还是得到了九王殿下的授意?” 红腰不说话,她今天要问的都问完了,只要保持沉默就好。 魏大监果然沉不住气了,他眼色使唤了一下刚才把红腰带来的宦官,那宦官低下头,眼睛却开始往大门口乱飘。 “打狗还得看主人,红腰,你现在是不是在提醒,本大监如今已经不能拿你怎么样?”魏大监眼睛瞟着,好像拿住了红腰的什么短处,嘲笑着,“本大监服侍九王殿下也有些年头了,殿下是什么心性,本大监早已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凉薄的。即便九王殿下说了那样一句话,他也不会多余对你这个人上心。” 红腰恍惚了一下,不得不说是对的,半年中她的种种遭遇就能够看出九王没把她的生命当回事。 九王不会对她上心,但九王确实说了要把她献给晋王,这点已经得到了保证。 红腰后退一步,开始往来的路上返回:“忠臣不事二主,不是忠臣更要如此,两面三刀的墙头草总是活的不长久。” 说完她就朝院门口跑去。魏大监既然为魏王和皇太子做事,就不要再来讨好九王,他说九王心性凉薄,那他这种做法,能讨得一个凉薄之人的信任吗? 红腰跑的飞快,以至于心跳的也有点快,九王让她套出魏大监跟皇太子密谋了什么宝贝,他们既然敢把东西带到晋王宫,肯定是觉得有机会赌一把 088章 不该看的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忠臣还有人眷顾呢,佞臣要是不站稳墙头,被人弃若敝屣都不会有人可惜。 最近在彦华殿服侍的人,都知道晋王陛下有了新宠,叫新宠或许并不合适,但是看晋王陛下的行为,往昔都没有这样近身过一个人,可是自从这个叫九王的来了,几乎是食则同器寝则同榻,每日厮守也不容他人插针。 这就当然让人想到一些别的,何况宫中无聊,唯有靠丰富的联想解闷。 晋王防着第三人靠近,连贴身太监都没有留下,跟九王在一起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有一天晚上,红腰看见白面车夫偷偷地跑出去,鬼鬼祟祟,足足过了半夜才回来,红腰站在院子门口堵着他,问:“你是去见王爷了吗?” 白面车夫摇头,还说:“不管你事。” 红腰长臂一伸,她武功没有白面车夫高强,但是现在她不怕他,说道:“你曾说过,没有王爷的命令,你什么也不会做,你出去大半宿,难道不是因为王爷事先有过吩咐吗?” 既然是九王的吩咐,她就有权利知道。 白面车夫盯着拦在自己面前的柔软手臂,他一根手指就能折断,可是他当然不能这么做,所以只能拧着两道眉,想着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 半晌妥协一步:“你明天就知道了。” 说罢施展轻功绕过了红腰,远远保证红腰追不上的速度锁进了自己屋子。 红腰在原地站着,明天就能知道了? 明天。 晋王的彦华殿传出了拘捕赵国使臣的消息,赵国这次一共来了八十多号人,似乎是赵王很想显示自己的派头,这次让使臣和晋王好好的建交。 可是这八十几位使臣,晋王吩咐一个不落地全要抓起来。 动静闹的太大,所以红腰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了,从床上爬起来这个消息就灌进了耳朵。 听说昨天赵国的使臣,有人作死地潜入了彦华殿,不知发现了什么,直接被晋王御天行亲手挖了眼,割舌。 知道了以后,红腰马上去砸白面车夫的门:“车夫!” 白面车夫一眼不悦地出来,他不能露出表情,但是眼眸的神色代表一切。 红腰说道:“我们去看看。” 白面车夫看了她许久,红腰一本正经地说:“王爷也和晋王在彦华殿中,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和王爷有关。”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太有道理了。但是,下一刻。 白面车夫关上了门,把红腰留在门外。 红腰继续敲门:“车夫!” 白面车夫出来揪住了红腰的衣领,“王爷和晋王的事,你最好不要管。” “为什么。”红腰被他拎着,仍然问道。 因为……白面车夫冷着脸,半晌把她放下来,“那你就亲眼看看为什么。” 晋王的彦华殿现在可热闹了,晋王似乎恨极了,吩咐把那些使臣,全部捆在他的院子里,当着他的面行刑。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昨天闯入彦华殿的,肯定不可能是全部的使臣,但是御天行却吩咐把八十一人全部抓起,一个不留。 更要命的,这次带领使臣过来的,是赵国已经立下的太子,太子殿下第一次出师大晋,暗中还存了和晋王修好的意思,他这个储君身份,晋王再荒唐也会敬让三分。 但是晋王居然完全没有按照套路出牌,也不知道发了什么雷霆之怒,居然要把赵国所有来的人,一个不放过。 听说,赵国的太子殿下,接到使臣的求救后,完全懵了,他觉得自己或许能向晋王求情,赶紧换上了太子朝服前往彦华殿,最尴尬的是,他人刚进殿门,就被两旁等候着的大晋士兵拿下,五花大绑锁链加身,和他那些使臣们,一起被丢到了外面。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是皇太子。这个出乎意料的消息长脚一样飞遍了皇城,尤其是那些其他诸侯国的使臣,听到消息第一个反应是不信,信了之后就遍体生寒。 但魏大监似乎是个异类,他是唯一一个跑来彦华殿观看的人。 红腰被白面车夫提溜到树上,胆战心惊地抱着一根树枝防止跌下去,一边看着底下跪着那些可怜使臣们。 而下一刻,红腰就看到了九王,她的神情平静下来。 九王坐在晋王的身旁,两个人就好像戏本上的人物,纤纤风华,玉质天成。 晋王御天行的脸色,是十分的黑,黑,黑。 虽然红腰来到大晋王宫不久,但她还真没见过御天行露出这种脸色,这个王其实有点像老狐狸,不太会把真实情绪露出来,可是这时候,他情绪流露明显到一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强烈感受到。 这些赵国的使臣干了些什么,怎么能让御天行这么图穷匕见? 红腰去过赵国,根据赵国的风貌,她大体能推断出赵王是个比较昏庸的人,可是再昏庸,也不能干出指使使臣得罪晋王的事吧? 她下意识抬头想问白面车夫,可白面车夫一句话冻了回来:“自己看。” 红腰只好又低头,这么一来倒是忘记自己身处险境了。 赵国那位太子一看这个阵仗,什么风度也不顾了,跪下去哭求:“晋王陛下,昨夜的使臣已经被陛下处理,他们看见了什么,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这太子还真不会说话,不愧是昏庸赵王的儿子,特意点明自己没看见和不知道,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御天行听见他的辩解,脸色当然更冷漠,连周身都有了杀气。 这位可是一国太子,却好像在御天行眼里连蝼蚁都不如。 红腰看着九王,九王一如既往把玩着骨扇,对周遭没有作声。九王这些天都跟御天行在彦华殿中,她能理解那些偷窥的赵国使臣,或许出于目的,想知道御天行的秘密,但是却看见了不该看见的。 九王这时朝她看了一眼,这让红腰收回了视线。她还不敢太放肆。 红腰问白面车夫:“赵国使臣干出这种事情,是不是跟你昨夜离开有关?” 说不定,就是白面车夫鼓动的。 他鼓动赵国时辰窥探晋王的秘密,愚蠢的赵国使臣就真去了,上了这个超级大当。 只是,除去一国使臣,这难道也是九王的意思? 红腰心跳了一下,却看到御天行冷笑着对赵国太子说道:“本王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去死,一个和昨夜闯进来的使臣一样,挖眼割舌,你们选一个吧。” 都听说晋王是暴君,可这暴君究竟怎么暴,今天才算是开了眼。 就算是有使臣闯入了他的宫殿,那也是因为,他把彦华殿所有宫人潜走,只留九王,这些使臣想偷窥就如无人之境。 而晋王是会武的,他穿着盔甲带着大军进入燕国都城的模样印在红腰眼里,昨天使臣闯入后,也是御天行亲自挖了他们的眼。 想到这些,红腰就觉得那双修长的手却让人作呕。 赵国太子和使臣们都呆了,竟然想让他们死?晋王疯了么,就算他晋王再强势,竟然想把赵国所有使臣包括皇太子在内,都给处死,昨天闯入彦华殿的那几个使臣,究竟看到了什么? 可惜那些使臣再也说不出话,他们也再也无法知道。 御天行忽然看着九王,唇边清淡:“王爷对本王这个决定,有什么异议吗?” 九王捏着骨扇看着他:“既然陛下要处死,那本王又能有什么意见。” 御天行面色幽冷,看向了旁边的执行太监。死跟挖眼,这根本没法选择吧? 后者更生不如死一点,哪个使臣愿意去选。 赵国太子终于找回了一点骨气,哑着嗓子说道:“晋王!你不要得意,我赵国也是有血性的,今日被你这样作践,我赵国就是举国之力,也会讨回这笔债!” 御天行冷冷的:“好啊,本王刚刚收编的十万燕国士兵,正想要找机会操练呢,你大可以让你那无能的父王,赶紧带人过来给你收尸。” 大燕收编进来的十万士兵,这句话让赵国所有的气焰都消弭无形, 赵国太子腿脚哆嗦,显然已经支撑不住。 御天行说道:“你们要是不选,本王就替你们选了。” 红腰忽然不想再看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死不如赖活着。 最后那赵国所有人都选了当个又瞎又哑的人,连同他们献给晋王的寿礼,被抛弃在晋京的大街。 白面车夫把红腰丢到树下,就自己走了,红腰得靠自己的双脚走回去。 半路上,刚才看戏的魏大监走过来,唇边讥笑着:“你还敢跑到本大监的地盘上叫板,九王殿下这下子根本不曾带着你。” 距离献寿还有几天,把红腰独自丢下,在这王宫中她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红腰看着他:“不用威胁我,有胆子你就动手。” 哪怕她落单,赌的就是你不敢。 魏大监再次沉下脸,冷冷盯着这个三番五次敢威胁他的婢女。他忽然凉凉说道:“你好不好奇,那些使臣在彦华殿里,看见了什么?” 089章 为何厌女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这里正好无人路过,因为晋王厌女的原因,大晋王宫几乎不见宫女踪影,都是宦官。而宦官的数量,远远不可能有宫女多。魏大监身旁几个穿着肚兜的女人,就格外扎眼,甚至飘出一丝诡异来。 红腰看着他:“大监把这些不堪入目的女子带进晋王宫,就不怕厌女的晋王看见,给魏国带来灾祸么。” 本以为大晋王宫能让这老太监有所收敛,没想到他和曾经记忆中毫无差池。 魏大监的手,缓缓捏住了一个女人的脸,那女人痛苦却不敢说。这表情一如既往取悦了魏大监,他甚至不觉得红腰不顺眼了,他阴柔开口:“你知道晋王为什么厌女,——却并不厌九王?” 红腰抿了抿嘴,这话中的意思是很危险的,刚才魏大监故意问她好奇么,能让连皇太子都送了命的东西,就算再神秘都不会激起她的好奇心。 她唇角于是出现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看着魏大监的脸孔,清晰说道:“看来大监是知道他们看见了什么,那刚才怎么不禀告给晋王,没准现在晋王也会对大监另眼相看。” 虽然说话平稳,但那一丝寒意透过声线传来,跟着魏大监的两个人都变了脸。 凡是知道的人刚才都被晋王挖眼了,魏大监现在说这个,是也想步那些赵国人的后尘吗。 红腰翘了翘嘴角,说完话,就胜利地往前走了走。 没想到魏大监指使手下拦住了红腰的去路,冰凉苍白的手指捏住红腰的脖子,宦官脸上好像多了一种苦大仇深的怨气,这些常年跟在魏大监身边的宦官们,已经丢失了自我的灵魂。 魏大监不止手指冰凉,呵出的气都是凉的,“你比从前聪明了不少。不过告诉你,这次我们敬献给晋王的贺礼,绝对是你不能相比,哪怕九王殿下在你身上下了什么注,也是必输……” 红腰听到他提起这次献寿的贺礼,目光抖了抖。 可是魏大监却觉得红腰是在默认,更加森冷起来:“你今日敢这样不把本大监放在眼里,晋王生辰过后,你就会成为九王的弃子,到时候,本大监想把你怎么样,就把你怎么样。” 红腰在心里调节自己的情绪,她捏住了手,再松开,捏住。终于在脖子被威胁的情况下还是转过身,看到魏大监那张脸上阴阴的神情,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怎么肯定我就会成为九王殿下的弃子?” 在凡事还都没有定论之前,魏大监如此说话,好像他已经提前知道了一切。就算晋王生辰过后,她最多也是从九王的婢女,变成了晋王的礼物。 魏大监如果因为她现在是九王附属,而不对她如何,那到时候怎么会不对晋王礼物这个身份有所忌惮。 魏大监泛着冷意的长指甲在红腰脆弱的面颊上,到额头的时候用力一刺,就刺出了一点红。 红腰抹了一把额上的血滴,看了眼魏大监。那一瞬,魏大监灰白的眼眸,好像发现了一丝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蠢。”魏大监丢下这句话后扬长离去。 红腰盯着额头的血,慢慢顺着来路走回去,在院子门口,本以为早就回房的白面车夫,站在那里,看架势好像还是在等着她。 “回来了。”白面车夫平平的说,眼睛盯着红腰受伤的额头,“魏大监和你都说了什么。” 红腰终于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抬起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先走。” 白面车夫的回答理所当然:“魏大监身边也有高手,会发现我隐匿了行踪了。” 所以他只能真的先回来,留下红腰一个人,这样魏大监才会对红腰说实话。” 红腰看着他那张根本永远没有表情的脸,良久抬起衣袖擦干净了额头血迹。 “他对自己献的礼物很有信心。”红腰淡淡说道。 白面车夫沉吟了一会,才问红腰的伤口:“他想杀你吗?” 红腰默默的,她该庆幸魏大监不想杀,否则她刚才不是要死在大晋王宫里。 她说道:“他根本不认为我对他有威胁性,至少他认为在晋王生辰之后,我就毫无疑问会成为弃子。” 白面车夫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可成为情绪的东西,而红腰等了半晌不见他说话之后,就擦过他自己进了院子。 现在偌大的晋王宫,只有清清冷冷的魏国使臣。 因为大燕已经被灭,而声势摆的最大的赵国,八十多位使臣连同皇太子,都被挖眼割舌,甚至只能靠着四肢爬回到赵国去。 陈国,现在内乱纷呈,陈国的君王姬芜君已经失踪许多日子,陈国派出去寻找的几路人马都没有消息传来,而姬芜君又没有子嗣,他的王位根本就不稳固。 于是,天地间五大诸侯,现在竟然只剩下了大晋王宫的晋王御天行,和目前还保留着和平的魏国,九王来自的魏国。 “这大约是晋王陛下,过的最冷清的一个生辰了。”魏大监看着面前的美人,唇边幽幽然讥笑。 面前的美人一把嗓音温柔绵力:“可是听说晋王御天行的为人,本身就不喜欢这些,即便是五大诸侯齐聚的时候,他的生辰也乏善可陈,至少今年,不会再有人死了。” 这是什么典故呢,因为晋王的心思极端难以捉摸,其他仰仗他的诸侯国,绞尽了脑汁想要讨好他,什么奇珍异宝,旷世美人,都曾经被送到晋王的面前,可是那些满怀希望的人最终都受到了惊吓。 珍宝没有换来和平,美人直接没有保住性命。谁让晋王厌女。 魏大监是个不足的人,他有凌虐女子的嗜好,但是对于女人的欲念,他一丝也没有。可这时候他却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面前美人:“就算晋王是个失心的人,看到你,他也会改变主意。” 铜镜中,映出女子的容颜,其实女子的美也称不上绝色,从前有许多绝色的佳丽,却也没能打动晋王心,而这女子的脸,与其说会给人惊艳,不如说会让认识的人恐惧。 晚上的时候,红腰忽然就醒了过来,这时,有一阵奇异的眩晕上来,是红腰濒死时候的感觉,可是现在她很安全,怎么又有这种感觉? 红腰一下子跪了下去,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她认得脚下的路径,这大晋王宫的地图,好像展开在了她脑子里面。 如果是别的女子,此时不清楚会做什么,但是红腰,她立刻想到九王在彦华殿,晋王的寝宫。 红腰立刻就走了过去,如果没有白面车夫拦着,她可能会一直走到彦华殿去。 白面车夫这次好在没有反应迟钝,听到红腰踉跄出门的脚步声,他就及时动作了。 来到红腰面前伸手拦住了红腰:“你要做什么。” 红腰眼里有惊恐,莫名地流露:“我梦见九王出事了。” 白面车夫皱眉,好在他还可以皱眉,来表达偶尔强烈的感情:“王爷不许我们随意离开。” 红腰很执拗:“可是王爷出事了。” 白面车夫平日里冷若冰霜,他也更不擅长与女子打交道,哪怕红腰的思维已经远远跳脱出一般女子。 “因为一个梦,你太天真了。”白面车夫可以豁出命保护九王,可那是契约,现在不可能因为红腰一个梦他去闯进堂堂大晋王寝宫。 红腰脸上的神情怔怔地:“车夫,我觉得我以前来过这个地方。” 白面车夫的眉头动了动,似乎是因为皱眉引起的锋芒,“你进去,我给你检查一下,是不是魏大监在你的身上下了迷药。” 大魏王宫里面有一种让人丧失魂智的药物,用来给魏王控制女人玩,红腰现在的状况和中了迷药的样子很像。 红腰忽然后退一步,却不是因为白面车夫的话,她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她的手颤抖着指了一个方位:“那里是蚁房对不对?就在彦华殿的斜后方?” 蚁房,这又是一个专属于大晋的名词,甚至在大晋也没什么人会提起。 白面车夫的目光发出奇异的光来,他朝那个方向看了看,又看着红腰的样子,他也许现在不认为红腰中了迷药,可是红腰没道理知道蚁房的存在。 “你说的,我也不知道。”白面车夫忽略掉心里那一丝异样。 红腰掐住了眉心,那里正是被魏大监刺破的一个红点,她不停朝那个方向张望:“车夫,我知道这个王宫的路线,我知道这里有多少间宫室,可是车夫,我并没有来过大晋王宫,为什么??” 她仿佛是真的疑惑在问白面车夫,奈何白面车夫也不能多给她答案,片刻后,白面车夫只能道:“你应该是糊涂了。” 受不了遭遇而发疯的那些人,却并没有红腰这样清澈的眼神。 果然红腰看着他:“车夫,可是我的脑子很清醒,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在这大晋王宫完完整整走一次。” 她脑子里不仅是蚁房的位置,还是整个大晋王宫的地形图,如果有人能从她脑子里把图挖出来,大概会大吃一惊。 090章 窗纸中“鬼”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白面车夫目光在红腰脸上再次沉默了很久,红腰虽然不说话,但不是感受不到白面车夫这段时间对她的“照顾”。 她有点难以为继地坚持下去,有时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很不容易的,而在有些人面前坚持也是浪费,可是在白面车夫跟九王的面前坚持往往能收到效果。 她突发奇想,抬头看着:“车夫,以你的身手,就算出现在晋王的彦华殿,也不会被人发现。你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呢?”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果他们在这里争论不出结果来,何不到事件发生地去验证一番。 白面车夫终于幽幽地说:“这个我不能答应你,王爷对我下的最明确的一个命令,就是不能踏足彦华殿,白面带你去看行刑,或许还在权宜之内,但晚上,彦华殿是王爷说明的禁忌。” 红腰从这段话中听出了不寻常,她也不敢确定地半晌才开口:“王爷也对我下禁忌了吗?” 按理说这个禁忌她不知道,白面车夫说出来的当下,已经表明了这个禁忌是九王下给他的,那么既然这样,九王未必提到了红腰。 在白面车夫一片默然目光中,红腰索性说开了:“王爷不让你去彦华殿,有说过,让你在同时也阻止我去彦华殿吗?” 白面车夫虽然沉默寡言,但他和“傻”这个词并不沾边,一个时时刻刻能判断形势的高手,怎么会没有通透的洞察力和判断力。 但是也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那就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红腰这个女子因为她先天的一些因素,思维处于一个诡异的扭曲维度,这点连白面车夫都没有办法。 他干脆地说:“王爷没有说过,但是……” 红腰不给他但是,她说道:“那也许王爷就是想让我去呢?” 白面车夫默默无言,他觉得自己很清楚,王爷应该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如果连他都禁止去彦华殿,那红腰凭什么比他有优先权? 红腰以不同寻常的手段获取了跟随九王的机会,但那不代表她真的和他一样,他是有血誓在身的契约暗卫,只要他活着,永不可能背叛九王。这个永不可能的意思,就是哪怕九王给他下了杀了自己的命令,他这个立过血誓的人也会执行,他没有个人的思考和情感。 所以很多事情,九王只会也只能交给他来做,红腰有红腰的便利,但红腰更有红腰的局限。 但这些白面车夫不会解释给红腰听,他慢慢说道:“晋王的生辰就在后日,你今日去彦华殿,不管看到的是九王还是晋王,你都会遇到和那八十多位赵国使臣一样的下场。”甚至红腰都不用心存侥幸,而白面车夫很冷酷的知道,九王不会帮她。 可是红腰是什么人呢,她曾是卢夫人的婢女,被卢老爷逼死,在尸体堆里醒来,用主动献身大晋从魏大监手下活过来,再为九王卖了半年的命。 以上的每一次,她如果没有坚持到底的性情和倔强,都走不到今天。 白面车夫似乎也知道了,他把腰间的刀横在红腰身前,说道:“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我就放你走。倘若你在彦华殿里,看到九王和晋王之间有一个人有危险,一个是你曾经的主人,一个是你三日后的主人,在他们之中,你会选择救哪一个?” 红腰眨眼睛,白面车夫问这个问题无可厚非,他自己不可能跟去彦华殿,他要守着九王的禁忌待在这个院子。可是同样的他也拦不了红腰,因为红腰刚才的话已经让他多少察觉到拦住她可能也会触碰到九王的隐藏想法。 既然这样,他只有这种方法来验证红腰的真心。 “我就选择救九王。”红腰几乎没有犹豫地说道。 白面车夫顿了顿,目光似乎也有些迟钝,但他片刻还是把刀收了起来,对红腰说道:“你走吧。” 红腰不由得看了看眼前的漫漫路途,有些艰难地看着白面车夫:“你让我从这里一个人走?” 如果动用白面车夫的轻功,她很可能在半柱香之内就能到达彦华殿之外。而这样也不会让白面车夫违背誓言,因为彦华殿的外面,并不在九王下的禁忌中。 可白面车夫很显然打算袖手旁观,他抱着手臂说道:“你不是说整座大晋王宫都在你的地图中吗,正好,借此机会让我验证你说的话,是否是事实。” 虽然红腰三天后才会被献出去,但自从来到大晋王宫之后,从九王口中确认了红腰会被当做礼物的事实依然存在,白面车夫对红腰就已经不再全心的新任。 红腰沉默了半晌,然后说:“我知道这里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路。” 她从小路走,不会被大晋王宫的侍从发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去到彦华殿。 白面车夫不置可否,没有应声也没有反驳,只是这么盯着她看。 若有若无的疏离让她不好再开口,而她也没有打算要放弃,她知道自己今天这一遭是避免不了。 于是红腰提了裙子,露出脚踝好走路,她没有那些女子的矜持,她只是个婢女身份,如果主子能认可了她,那就做到了。 白面车夫在身后看着红腰渐渐走远,他倒是也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好像就在看着红腰。然后判断自己有几分信了。 白天红腰走回来的时候,就费了好半天时间,那时候她一心回来找白面车夫,漫长的路没有让她退缩。现在呢,现在红腰是想找到脑海中的真相更多一点。 她顺利找到了那条隐蔽的小路,并且站在出口愣了好久。找到了,就说明她脑中存下的地图是正确的。 可是她为什么会有地图。 红腰走在这条小路上,一路上没有人打扰,每个王城的王宫,都是有偌大荒废的地盘的,特别是诸侯王们,争夺来的地盘,他们不可能熟悉每一寸土地,他们焦虑,他们害怕,患得患失让他们不会有心思去铺陈那些不为人知的边边角角。 红腰走的是其中一条被忽略的道路,越走,周边的寂静越把她包裹,茫然向她袭来。 直到她看见前方重新出现的焰火,在彦华殿,那些被晋王驱逐出去的宫人们,每个人,留下了一盏灯,灯就好像代替了他们守着这座宫殿,月光下面像是个繁华的废墟。 红腰很快发现,这些灯只围绕着彦华殿,殿内侧,却是漆黑一片的。 于是,这些本来是红腰路上指引的一圈亮光,此刻成了无声的屏障,好像在最后阻止红腰进去。 使得她想起白天观看赵国那些人行刑的时候,听到的不屑窃笑:“这些赵国人是不是蠢,为了那份好奇,把自己太子牵扯进来不说,现在连痛快的求死都不能,以后他们陪着瞎了哑了的太子殿下,回去以后,还不是要被赵王凌迟。” 当初红腰听到这些话,才明白晋王的险恶用心。 晋王的确没有处死他们,看着仁慈的挖了眼睛去了舌头,可是这些人回不回到赵国下场都很惨。他们是害了太子的罪魁,赵王又能放了他们吗。 也许是因为听了这个,红腰才一定想来看看九王。 这五个诸侯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但是御天行是其中的万恶之首吧? 还有身为魏国人的魏大监,也那般恶毒的揣测,晋王厌女,却不厌九王。 想到这,红腰毅然决然翻过了前面阻挡自己的那一圈灯笼,没入了彦华殿内部的夜色里。 红腰像是做贼一样,慢慢爬到了台阶最上层,出奇的是,她脑子里连御天行住在哪个房间都知道。 所以她这个贼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那间唯一一个亮着灯的房间。 红腰的心跳快了半拍。 她摊开手,想起握住九王手掌的那个瞬间。在这个房间之外,她感受到了久违九王的气息。 红腰定了定心,看到这个房间窗子里透出来的光亮就好办,至少说明御天行还是个活在人间的人,而不是到了夜晚就消失的阴间的鬼。 红腰捏住了自己手心里的那点麻药,有备无患总是好事,她此刻的脸,凑到了唯一一扇窗户的窗纸下。 她几乎要以为,自己遇鬼了。 因为,白天的时候,嘲笑赵国的那些人中,还说了:“我们晋王陛下定了夜晚不许任何人去彦华殿的规矩,也许就是一招请君入瓮的计策,让其他的君王,都以为咱们晋王陛下的弱点,就在夜晚的彦华殿中,所以不惜冒奇险,还有付出更惨的代价,实际上他们去一个,就死一个,这样慢刀杀牛羊的感觉,也许才是我们陛下喜欢的。” 此时想起这番话,只让红腰更添了几分凉意。好像是那个话已经成真了,而她就是今晚那个被请进翁的倒霉人。 但是她人已经在殿中,断无此时后退的道理。那个她从窗户中看到的,以为的“鬼”,正是晋王。 只不过那个晋王,不是白天任何人眼中看到的,那晋王脸上覆着一张白白的面具,像是贴在他脸上的一层纸。 反应过来之后红腰立刻去找九王,她目光搜索了一圈又一圈,没有,还是没有,房间中只有白纸敷面的晋王,和一个穿着艳妆的女人。 直到最后,红腰把目光落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上。 091章 慌不择路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一开始,红腰以为那个女人,也跟晋王一样,在脸上贴了一张白纸。 但她定睛仔细看看,发现只是因为女人的整个脸被涂抹的特别白的原因,女人躺在晋王对面的美人榻上面,面上活见鬼的晋王一眨不眨盯着女人看。 红腰有些着急,九王呢?九王怎么不在这屋子中?却有一个女人在。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晋王果真不“厌女”,那些赵国使臣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被灭口的? 挖眼去舌,也比直接杀人灭口要狠。 红腰勇猛地从窗户上爬下来,她是为九王来的,一定要找到九王才罢休。这个屋子里的女人很神秘,确实让人引起好奇心,但她红腰不在乎。 想到这,红腰的脚已经落到了地面,下一秒,她听见自己身体骨肉被折断的声音。 她懵然地低下头去,看见地下不知什么时候伸出来一根倒刺,直接刺穿了她的脚底板,鲜血直流染红了她的鞋子。 晋王在这窗下布置了陷阱! 这应该是自然的……红腰心开始狂跳,即便这彦华殿一个宫人也没留下,可御天行不会什么措施都不错,自己贸然来到他房间之外,就在她的周围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不出声的陷阱。 红腰的手无力从窗台下垂落,没想到这时那纸窗户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沙沙声。 紧跟着,屋内的御天行白纸覆面的脸森寒看过来:“谁在外面。” 红腰终于知道那些赵国使臣都中了什么计,她来不及多想,迅速把自己的脚从地下那根倒刺上面拔了起来,顶着血流如注,一瘸一拐开始找地方躲避。 她本该立刻走的,可是屋里有人阻止了御天行追出来的脚步,那是一声懒懒的声音:“哪里会有人,此时如果真的有人,也已经中了你的陷阱惨叫出来了。” 倒刺直接刺穿的是人的骨肉,这种剧烈疼痛意志力再坚强的人都会下意识惨叫,但是红腰却不会…… 红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脚,这个声音带给她的却是更多的彷徨惊慌。 这是九王的声音。 红腰用手指抠住窗户底下的墙砖,慢慢再挪回来,这次她不敢碰到窗户了,只是趴在一定距离外看。 却看到里面那个“艳妆”女子起了身,伸了个胳膊,手臂上面的水袖拂开。 一地绮丽。 晋王因为那个动作而站住了脚,目光也定格在艳妆女人身上。 红腰抠着墙砖的手,颤抖厉害,她盯着女人的身形,大胆的猜测也被脑海封闭。 晋王脸上划出了一道柔丽温和的笑:“可是今天外面一丝风也没有,刚才的窗户响动,不可能是自然响起的。” 艳妆女人半垂着头,好像在想着什么,半晌“她”颊边一丝发丝轻摇,好像在笑,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她的身上传出来:“可是你觉得还有谁有那样的胆子,敢来你的宫里?” 红腰抠着墙砖的指甲断成了两截,她看着艳妆女人,看着女人身上的裙子,“她”梳的发髻,身影也是窈窕动人。 “女人”说完话就继而转过了脸,正正好半张脸对着窗户的方向,唇边带笑,好像在嘲弄晋王。 这半张脸美丽,也是世间难以企及的那种颜色,可是红腰彻底崩溃起来,她得死咬着唇才能够不出声音。不让眼泪掉下来。 九王真的是在这屋子里,也像她想的和晋王待在一起,只是他让自己变成了“女人”。背对着窗户依靠在美人榻上,看他的背影,完完全全想不到他的身份。 晋王听他这样说,下意识走近一步,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危险起来:“你这样说,要怎么解释刚才窗户发出的声音,我从来也不相信巧合。” 他说话的时候,竟然伸手去抓九王的手臂,九王的骨扇拍在他手上,晋王一个措手不及就抖了抖,却不放弃地改握住了衣袖。 非要说还有什么特点,九王的骨扇依然不离手握在手里。 被骨扇拍下来之后,晋王有些失神,“你,什么时候才肯让我碰你?” 九王淡淡地:“事先的约定,是我们不接触。” 九王不爱别人碰他,他也不碰别人,晋王每晚贪恋看着他的样子,却也不敢僭越。 红腰用手捂了一下嘴,才发现她刚才用手去擦血,现在手心一下红色,摸到了嘴上更加腥味。她再也顾不得,拔起脚就想不管一切先离开彦华殿中,她后悔今天过来,她错了,她曾亲眼见过那么多自作聪明的人死于非命,她高估地以为自己不一样,实际上她沾上九王,就已经做下了无数她自己没法控制的蠢事情。 人都有情绪崩塌的时候,红腰即便自嘲,也知道自己远远达不到六欲皆空。她匆匆忙忙想走得越远越好,受伤的脚踩在彦华殿的地面上,血窟窿一直往外倒血,那“吧嗒吧嗒”的声音就清晰地响在此刻寂静的彦华殿外。 御天行似笑非笑地跟九王对视了一眼,这声音再也没有什么理由能糊弄,他的彦华殿,白天处置了八十几个不长眼的瞎子,今天却又来了个。 比白天那拨人显然更有胆气。 还没等晋王做出什么反应,九王就淡淡转动脚步:“我去看看吧。” 御天行淡淡拧了拧眉。 九王回身淡淡看他:“你这幅样子出去被看见,就不是杀掉几十个人的事了。” 如果晋王有胆量把他大晋王宫几千名宫人全部除掉,那倒还可以一试。 御天行目光微动,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脚步已经收了回来。 夜色中,吱呀一声,九王打开了房间的门。 他身影笔直,目光慢慢看向漆黑的夜色一旁。他抖开了手中的扇子,扇面上,竟然在夜晚里发出了荧荧光亮。 身后,晋王御天行懒懒地说道:“真想找到那位鬼人工匠,让他也给我造一把人骨扇子,再撒上些磷粉,夜晚给我照明。” 九王没有理会他,摇着扇子,一边看向了地面上的新鲜血迹。 红腰走的慌不择路,九王不紧不慢,却谨慎异常地循着血迹寻找,窗台下那根倒刺已经被通体染的通红,可见红腰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被刺中以后,并没有立刻离开,才让血流了这么多。 九王目光幽深,越暗的地方,他扇子的光就越亮,然后他看到血迹延伸到了彦华殿的边缘地带,已经开始氤氲开。 他慢慢地,转过了墙角,看到了抱着双臂蹲在角落里的红腰。 红腰浑身瑟缩,脸色苍白唇齿不停发抖,她流血太多了,即便疼痛的范围尚且可以忍受,也挡不住身体一阵阵越来越冷。 九王站在她面前,红腰也看着他的脚,眼睛僵直僵直的。 九王如往常一样半蹲了下来,目光才能平视到她,这时候不管因为什么红腰抖得更厉害了。 九王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张干净帕子,按在了红腰脚上的那个血窟窿上。 一阵钻心疼痛让红腰挤出了眼泪,已经是疼的说不出话,九王见状,抬起她一只脚支在他腰上,用手把那张帕子绑在了她脚上,至少算是把伤包了起来。 然后九王看着她,发现她一直在躲闪,不敢看他的眼睛,就问道:“你很怕我这个样子?” 九王现在的女人装束让红腰从心生出了惧怕,她已经熟悉了平时的九王,不再为他感到畏惧。而九王换了样子,夜晚妖邪的艳丽,就好像那邪恶也侵入了她。 红腰渐渐看向了九王,眼睛里有一抹失血过多的灰白,“王爷,我不该来的。” 九王盯着她许久,那张脸上,有恐慌,有惧怕,还有今晚看到的一切不能消化的情绪。 不过这没有什么,九王抬起手,拔下了发丝上的簪子。 于是头发披散下来,有些恢复了九王日常的样子。 可是他身上还穿着女装,但九王脸上也没有因为这套衣服而产生的多余神情,他凝视红腰:“既然你来了,就对你说清楚,这样也不至让你再猜想。” 这声音,红腰怔怔地和九王对视,再次看进了他眸底深处。 九王说道:“其实很多人对传闻都是一知半解,大约九年前的时候,晋王有一个妹妹,当时被晋王封为暗月公主,可是十八岁就死了,死之前,最让人奇怪的就是晋王没有给她提过一门亲事。 其实原因是,晋王的心里,一直喜欢他这个妹妹。也有人说暗月公主不是晋王母亲生,但到底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因为晋王这个人本身就眼高于顶,没什么人敢特别亲近他,所以晋王心底喜欢自己的妹妹这件私事,就更没有人知道。暗月公主故去后,晋王有意的引导也罢,他厌憎女人的传闻,挡不住就在五国中散播,毕竟晋王越孤单,就越忘不掉曾经的公主,他觉得所有女人都无法和自己的妹妹相比,看到她们还活在世上,而自己妹妹却再也触摸不到,他很容易对那些女人产生杀意。“ 九王永远都能把渗人的故事用平淡的语气讲出来,可这更深露重,夜色深沉,红腰的牙齿早就打过多少回寒颤,她眼皮干涩,从这段话里一点一点体会到晋王的真正变态之处。 092章 诸王变态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那赵国的八十多个使臣,实在死的一点也不冤。 陈王姬无双,已经够变态了。可红腰听着,恋上自己“妹妹”,不管是不是亲妹妹,晋王御天行,只能说更配得上变态两个字。 当初武帝天下五分,难道这五个诸侯王,就没有一个是正常人? 也许真是,哪个正常人,愿意做出暗杀明君,自己称王,搅得天下生灵涂炭的事。 红腰看着九王一身装扮,想问什么嘴巴动了动又开不了口。 九王却说道:“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穿成这样。” 刚才的故事里说到了晋王厌女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觉得天下女人只要活着的都该死,要是能换回妹妹暗月公主的命,也许一切都好说了。 九王说道:“晋王跟我有个约定,他觉得我的面貌和暗月公主有几分相似,希望我扮成暗月公主生前模样,为他解除相思之苦,我跟车夫既然来到了大晋的封地,少不得答应他这个要求。” 答应要求?红腰看九王一身宫装吸了口气,自觉一路见的奇闻异事已经够多了,可是九王一个男人,又怎么会跟晋宫一个公主长得几分像,偏偏晋王还让九王打扮成这个样,顿觉那八十好几的赵国使臣,死的一点也不冤枉。 九王从红腰面前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对红腰说:“你该走了,这沿途的血迹必须清理掉,你若是这时候被晋王发觉,又是一件大的麻烦。” 红腰看着月色下的九王:“奴婢已经走不了了。” 让她这样一路再走回原先的院子,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也许走到半路上,她的血腥味就把宫中巡逻的侍卫给引过来。 九王抬眼扫一抹黑暗中:“车夫,出来。” 白面车夫其实刚才就打算出来了,只是略略担心会打搅九王,这时九王话音落下,他就闪现在了宫门口。 这里已经是彦华殿的外面,哪怕只是一门之隔,他也不算违背命令,所以他一路跟着红腰来到了这里。 红腰怔愣地看着白面车夫,显然没想到这个。 九王看了看车夫:“你带着红儿回去,临走前把这些血迹清理干净了。” 白面车夫立刻答应,这对于他来说都是小事,倒是红腰如此大胆,又从九王口中听说了一件大秘密。 九王给红腰嘴里喂了一颗药,红腰无意识地吞下去,才觉得周身开始暖起来。 “我得回到晋王身边去,夜晚他虽然不敢露面,但若是今晚他等的太久,明晨又要生出事端。” 那些化尸水连尸体都能化干净,何况区区血迹。 白面车夫清理了血迹回来,对九王回报:“晋宫已经只有大魏使臣了。” 这是魏王喜闻乐见的,他当初就叮嘱九王,让九王想办法赶走其他国家的使臣,这次要让魏国一家独乐。 这点事对九王自然不够办的,他交给白面车夫,很快就策反了那些赵国人。 想到赵国人的下场,红腰却已经习惯了,亲眼看见燕国在自己眼前覆灭,如今是几十个人又算什么。 白面车夫把红腰背了起来,红腰有些怔愣,就看到白面车夫已经飞起来。 红腰回头看了一眼九王,夜色下,不管男人女人,都是那么妖媚无双,烟视媚行。 红腰被白面车夫妥善放到了床上,红腰知道没有九王命令白面车夫是不会对她这么好的,即使白面车夫心里还有什么感情,但那点感情也抗衡不过九王的命令。 白面车夫招来了一个白胡子老人,说是这晋宫中的御医,给红腰开了上好的疗伤药物,各种名贵药材送进了这个院子里,留下的药方就有不少。 晋宫里的御医在白面车夫面前都没有摆什么架子,可见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红腰的伤势在这几天也得到了极好的照应。 但红腰体质特殊,身体长得慢,恢复的异常漫长,至少在晋王生辰的时候,她无法完好无损地站在晋王面前,而且她伤的这么明显,晋王除非是傻了,难道看不出是彦华殿的暗器伤的吗? 这点,白面车夫淡淡解释了:“晋王擅长摆弄这些,晋宫中许多这种机关,你到时候就说自己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被暗器所伤,一定要死咬不认。” 只要不是在彦华殿伤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红腰愣了好久,她能这样胡说八道,还是因为背地里九王给她铺好了路。 蓦地就想起晋王那日躺在九王怀中的情形,如果九王一个男人,只因为跟暗月公主有那么几分相似,就被晋王如此圈禁,还对九王产生那么大的依赖,那暗月公主本人,生前被这个晋王,怎么更加变态的对待过? 尤其是,公主十八岁就死去了,尊贵的公主,怎么会那么早早早逝。 “你在想什么。”白面车夫冷冷道。 红腰反应过来,她看着白面车夫的脸,想到他也看到了九王女装,却一点感觉都没有露出来。这当然是因为他不可能有表情这种东西存在,可是,这就让人不知道他内心是不是也一样。 红腰张了张嘴,还是不禁说道:“王爷他,难道就打算以后都住在晋宫?” 如果白面车夫跟随九王几年,也知道这里头秘辛,也许就知道九王接下来的打算。 相反,若白面车夫什么也不知道,那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白面车夫眼里闪过阴郁,说道:“王爷的心思,我怎么知道。” 红腰有些失望。 而院子里居然还来了一个婆子,很细心地给红腰换了一件新衣服,她那件被血弄脏的鞋袜和衣裳,隔天下午就洗干净晾干给她送来了。 红腰越发惊奇,伺候的这么周到,很显然都是白面车夫出去找人做的,他只是吩咐一声,这晋宫的所有下人,竟然都这么给面子。甚至红腰担心她染血的衣服和鞋子,会被人看出来端倪,结果也是没有一个人多疑多问。 晋王吩咐宫廷上下,取消寿宴,这也没什么惊奇的,只有魏大监带着魏国的几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院子里,彦华殿里现在还有赵国那群人没挥散的血腥味,这个时候还办什么寿宴。 寿宴不办了,只要把寿礼献出去,就算完成任务,而晋宫上下,也没有一点自家君王要过生辰的热闹感。晋王不喜过生辰的习惯再次得到证实。 红腰对于自己“礼物”的身份还有自知,她看着自己包裹成了粽子的脚,就在想着明天的事。九王怎么把她献出去?她也算是代表魏国的献礼,可是魏大监却瞒着九王另外准备了寿礼,到时候,她跟魏大监的礼物一起出现,会产生什么波动? 难怪九王要打听魏大监的寿礼,可越是这样,魏大监藏得越严实。 再熬了一晚上,生辰这天总是来了,一大早红腰就直着眼睛,有些怅然,干坐着似乎等人来把她领走。 她现在脚不能行,肯定不可能自己走过去,要是晋王能想起来,肯定会另外下令处置她这个礼物。 但是日落西山她还是待在院子里,待得都有些呆了。 白面车夫也跟往常一样,似乎对今天这个日子没有一点感觉,更没有反应,倒是红腰这个即将被献出的礼物,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命运,有些忐忑古怪起来。 白面车夫对空中的鸽子吹了一声口哨,鸽子落下来,他解开鸽子腿上的圆筒,打开看了看。半刻后,他回神看着懵然一片的红腰脸颊,说道:“这次魏大监带来的礼物,事先连王爷都一点也想不到。” 这个意思,便是魏大监已经献出去的礼物,真的超乎想象,几乎什么都没有能瞒住的九王,这次也是兵败如山。 一点回旋之地都没有。 红腰心里狂跳起来,她费尽心机事先只知道魏大监对自己找到的礼物极有信心,可是她还是不觉得九王会失算,等到真相摆到眼前,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白面车夫把圆筒里取出的密信,用内力震碎,说道:“没办法了,王爷的计策不能半途而废,你跟我去见王爷。” 红腰直接被白面车夫打横抱起来,现在她要去见的是晋王御天行,把她像麻袋一样背在身上太丑了,所以白面车夫用双手把红腰公主抱托起来。 红腰感叹同人不同命,白面车夫因为姿势不一样,几个纵跃轻功都没有让红腰感到颠簸,一直舒舒服服到了彦华殿。 白面车夫带着红腰落到了大殿中,把红腰抱上了大殿,红腰当先一扫,还好没有再看见女装的九王,九王坐在一个席面上,手上支着骨扇,嘴角带笑,是素常的白衣装扮。 这大殿里随意摆了个小宴,晋王御天行就坐在上首唯一的位置,目光直勾勾望着九王对面坐着的魏大监的位置。 看晋王似乎被吸引了,红腰以为自己闯入殿中,至少能引起一点点反应,可是晋王浑不在意,手上端着的酒也忘了喝,就看着魏大监旁边的女人。 093章 我做婢女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觉得之前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比空气大概也强不了多少。 魏大监旁边的那个女人,她真是惊诧自己进来的时候为什么竟会忽略。 那一瞬间,她以为看到了另一个九王。 半年以前,红腰在魏大监那个阴暗的宅子里,第一次看见九王,当时日月光华好像都洒在九王一个人的身上,阴暗的宅邸也被照亮。 当时红腰就被那样的绝色所摄,但也奇,平时用来称赞倾城美人的词语,放在九王的身上也十分切合,那张脸好像和他整个人那么融于天地的合契。 可就算红腰也没有一丝一毫曾经想过,如果这张脸是在女人身上,会怎么样。 现在红腰乍然被一张意想不到的脸击中,她脑中找不到词汇,原来,原来女人长了九王这样一张脸,会是这样的效果。 魏大监旁边那个女人,身材腰肢没有一丝不适,侧影如仙子一样美。 她就好像那晚九王变成了女人,拥有九王起码九分的相似面孔。 红腰呆呆看着,她能理解此刻大殿,落针可闻的寂静从何而来,只是这个女人不同,她不是九王扮作的女人,她是个真正的女人。 魏大监脸上丑陋的笑容让他看起来更像是蹲在席间的动物:“这是我魏国大皇子精心为晋王陛下挑选的贺礼,晋王陛下一代圣主,大皇子早就仰慕,这件礼物如果能连接上陛下和大皇子之间的桥梁,也是我大魏之幸。” 谁不想跟晋国搭上关系,晋国就是那块人人都想吃的肥肉,但是很多人都是吞不下肉自己噎死了,现在魏国就好像找到了吞下这块肉最合适的方式。 晋王端着酒杯喝酒,酒却撒在了他衣袖上,因为他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女人:“好,好说。本王也很欣赏大皇子,年轻有为,难得的栋梁之才。” 魏大监有一个特点,他越得意满意的时候,脸上反倒越丑的骇人,都说相由心生,魏大监最得意的时候,就是很多人因为他的高兴而痛苦扭曲发狂。 因为他越多的快乐是建立在越多人的痛苦之上的。 魏大监佝偻着身子,不堪入目的手举起了酒杯:“贺晋国与魏国结为联盟,大皇子一定为此感念陛下恩德。” 一向被人深信不疑厌女的晋王,破天荒留了一个女人在身旁过夜,晋宫上下都是可怕的静默。 在彦华殿门口,九王身后带着白面车夫,眯眼含笑地看着魏大监:“难为你们了,找到一个那么像本王的人。” 魏大监的独眼露出幽光,阴笑:“确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应该说,费了好多年。” 九王看了他半晌,忽地笑了笑,摇着扇子从他身边走过。 红腰已经不知道用幸还是不幸形容自己,她跪坐在彦华殿的内殿,旁边是那些嘴上没毛的宦官,低着头不敢看一眼。 而晋王御天行,拉着红茹的手,那个女人的名字叫红茹,眼睛一直放在她的身上。 御天行眼睛盯着红茹,随意抬了抬手:“你们都到外面去,今晚彦华殿一切照旧,不必封锁了。” 他小心翼翼和九王一个男人厮混,自是怕人发现,现在光明正大临幸一个女人,彦华殿哪怕以后彻夜灯火通明,又有什么人敢造次。 那些宦官应了声是,眼皮也不动就从晋王的内殿退出去。 红腰悄悄抬了腿,正准备也混出去。 御天行的声音懒懒传过来:“红腰留下来,夜间没个人伺候也不方便。” 红腰刚抬起来的腿又跪了下去,敢情是拿她当伺候的宫婢使唤? 御天行抬起了红茹的脸,眯眼似乎在欣赏:“真是无可挑剔的一张脸。你真有福气。” 红茹笑的款款大方:“能被陛下临幸,才是妾的福气。” 御天行手指划过她鲜翠欲滴的嘴唇,笑道:“你真会说话,哄本王开心。” 这天还没黑呢,御天行居然就和他的女人倒向了床榻上,红腰跪着本来就累,现在把头狠狠低着,她真怕自己看到长针眼。 就算御天行再怎么宠爱这个女人吧,未免也有些故意了,女人长着九王的脸,妖艳媚骨入艳三分,把九王的入骨魅惑发挥的淋漓尽致,可是她毕竟不是九王,红腰此刻跪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你肩头这张皮,倒很有意思。”没多长时间,御天行的含笑传过来。 这声音让红腰稍稍抬了抬脖子,肩头的皮?是什么意思? 晋王的声音里有点迷恋:“红茹,你是天生就长这个样子吗?” 红腰的声音是最异常于九王的地方,软软蠕蠕的是个十足的女子嗓音:“只要妾是长这个样子,是不是天生,陛下会在意吗?” 红腰身上一层层汗浸湿了后背,听到御天行怅然的声音:“不在意,本王只要对着这张脸就可以了。” 能够一解相思之苦,面对面见到自己魂牵梦萦的脸孔,怎么可能会在意这脸怎么来。 红腰终于敢抬起头,御天行连帘子也不遮,他的手珍视无比放在红茹脸颊上。 红腰真是难受的紧,那脸有多像九王,她就有多——反胃。 是反胃。 九王这个人,先不论其他性情种种,他整个人如是完美的杰作,他那张脸让他是个男人,也能做到颠倒众生。他的脸是恰到好处,任何一点的改变都是浪费。 哪怕是安在女人的身上。 红腰不知道御天行是怎么忍受这张脸的,这个叫红茹的女人,没有任何的特色,她身上有的妖媚媚骨,倒不如说都是九王那张脸带来的效果。 而这脸在她身上极不搭调,你可有见过万年的美玉,被包裹在破败的玻璃珠子上。那样一种场景便可用来形容此刻。 曾经红腰也想过九王这样的人物,如果生而为女人是不是会成为书中倾覆天下的祸水红颜,事实证明,原来不可能,因为九王的脸长在女人身上,就是廉价破败的路边玻璃,毫无吸引力。 这个叫红茹的女人,真的有一种滑稽、和丑陋感。 她撑不起那样的脸。 也许晋王因为思念,让他自觉忽视了一切因素,可红腰忍不了,她一个人留在彦华殿,看着那张脸,只觉得每看一眼就胃里蜷缩一分。 晋王好像恋恋不舍把手从女人脸上拿开,从床边站起身:“本王还有点事,你先睡吧。” 他宽大的袍袖甩了过来,没想到他只是碰了碰红茹的脸,没有接下去动作。 所以连红腰都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御天行停留在她身边,危险而不怀好意地说:“好像,你也是九王献给本王的礼物吧?” 红腰一个咯噔,她慢慢抬起脸看晋王,御天行眼眸深处有一丝暗流:“跟本王出来。” 红腰实在没想到还有她什么事,只是御天行的袍袖刮在她身上那么明显的感觉,让她忽视不了,她看了一眼红茹匆忙从地上站起来,转身追着御天行而去。 红腰觉得一切有点虚悬,包括御天行的反应也是,来到殿外看见御天行对着月亮站着,身子就在栏杆的前面,红腰还是谨慎万分地开口:“陛下有什么吩咐?” 御天行听到她声音,眯眸瞧着她,红腰被瞧的有些战战兢兢,耳边御天行的声音也是平淡的:“你倒称得上一个美人,怎么让九王选择你的?” 红腰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话,沉默也愣了半晌,说道:“奴婢是毛遂自荐。” 她能让九王答应带她来大晋王宫,不知是她的幸还是九王的不幸。 御天行陡然眸子深邃了起来,深处带着兴味:“本王有没有想错,你说你……毛遂自荐、来本王的晋宫中?” 红腰其实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很危险,但人已在山上,不得不为之,她吸口气承认:“陛下想的没错。” 晋王眸中带着惊奇出来,他忽然来到红腰近前,围绕她两步仔细打量了一番,是个罕见的美人,但还不够绝色。或许——晋王意识到了,是因为她太小,年纪看起来有些稚嫩,或许等她到了十七八,那浑身的美丽就能散发开来。 晋王停在红腰面前,看着她悠长声音说道:“九王送的礼物,本王是不会拒绝的,或许本王可以给你安排一个女官的职位,也算看在九王面子上,让你舒服地过日子?” 女官?红腰差点摇头,她不是来当女官的,晋王这种打法乞丐的手法让她无言以对,可是她已经敏锐察觉到了,晋王对九王的抬举和依赖,好像依然没有改变。 这让她在内心开始惊奇,难道叫做红茹的女人,没有起到她的作用吗? 晋王到底是当惯了霸君的人,说了句话半天听不到红腰反应,他就开始不悦冰冷:“你难道还想忤逆本王?” 他将红腰的沉默当做是对抗。 红腰立刻明白他误会了,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不再斟酌:“陛下可是想要给婢子一个好的安置?” 她放低身段,就满足了晋王的君主之心。 晋王果然脸色缓和:“这是自然。” 看来还是看九王的面子,红腰胆子大起来,她盯着晋王的脸:“其实婢子从前就是婢女,跟着九王殿下以后也是这个身份,其实如果晋王陛下不嫌弃,婢子还想跟在陛下身边,继续做婢女伺候陛下,不知陛下可同意?” 094章 一墙之隔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晋王没事就带着红茹姑娘满大晋王宫游玩,看起来两人极恩爱,晋王有了一点烽火戏诸侯的昏君样子。至少天明后,他吩咐匠人给红茹姑娘修建一座其红楼。 红腰兢兢业业地跟在他们的屁股后,添茶倒水更衣,没有她不能做的。 御天行兴致来了,盯着红腰夸了一句:“这丫头真机灵。” 红茹坐在他的腿上,笑的仪态万方。 红腰熟门熟路,做这事情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哪门子,相反她在晋王跟前还得到了一定特权。 晋王宫的那些近侍们,看到红腰就知道退让三分,道理类似宰相门童七品官的道理,红腰卷着衣袖为御天行和红茹开路,行走在空旷的彦华殿中,好像提前观察一切的旁观者。 破败玻璃珠子红茹姑娘,好像也没有表现出突登盛宠,欣喜若狂的样子,这位姑娘总体上配得上她端庄身份,表现的得体大方。魏大监一干使臣,贺寿过后,忽然一改常态,借口想观光大晋美景,想留在大晋住一段日子。 对魏国这次“礼物”满意到极致的晋王陛下,怎么会拒绝这么小小的要求呢,满口应允,还罕见说了句,大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魏大监哪里是个会跟人客气的人,何况又有晋王的允准,他每天笑眯眯带着那些只穿着薄纱和肚兜的女人,在大晋王宫中招摇过市。 红腰闲下来的时候会想九王怎么样了,她苦哈哈寸步不离开地陪着晋王,九王就再也没来过,但是白面车夫喂养的那只鸽子,倒是每天来院子里转一圈。 之前红腰那种古怪的感觉依然在,可是看御天行整年和那女人黏在一起形影不离,她就忍不住说服自己太多心,不管怎么样,红茹的脸是很别扭,可是御天行喜欢的是曾经的暗月公主,哪怕那张脸长在红茹脸上并不好看,应该也不影响御天行喜欢。 而且,九王毕竟是个男人,御天行一代君王,肯定不喜欢每晚上偷偷摸摸的吧。现在有了红茹在侧,御天行就光明正大起来了。 只是晚上的时候,御天行还是只留下红茹一个人在殿里,从来没有临幸她。一开始听到御天行喜欢暗月公主这个妹妹,觉得他是个十足变态的红腰,这时不禁想,难道当初暗月公主在世的时候,御天行也是这个样子“小心翼翼”?这么一想,红腰反倒有点同情他了。 于是,独守了半个月“空闺”的红茹姑娘,只有红腰一个人知道,晋宫其他人依然沉浸在红茹夜夜恩宠盛隆的假象里。 这天御天行难得上了一次朝,大殿里,那个红茹姑娘,一条长腿就伸出了帐子外面。 红腰赶紧上去:“娘娘要洗漱吗?” 虽然还没有封号,但红腰习惯性地叫娘娘,好话总是不嫌多。 红茹从帐子里出来,看着红腰,红腰低着头看着很谦恭,实际上她在尽量避免与红茹对视。 红茹姑娘自从入住彦华殿以来,一直言语甚少,哪怕面对晋王,也好像一个会笑的木头。 可是今天红茹姑娘难得开口说话了,声音里面,还带着嘲弄:“你为什么害怕看我?” 什么?红腰抬起头,扯出笑:“您是晋王陛下的爱姬,奴婢怎好盯着看。” 红腰不确定对方问这个话的意思,硬着头皮抬头,仍旧被对方那张脸冲击的找不着北。 原来红茹不仅声音嘲弄,表情都是不折不扣的嘲弄着她:“你呀,嘴上说着情愿当婢女,实际上,你心里清楚你跟我是一样的身份,对不对?” 什么跟她一样的身份? 红腰索性瞪大眼看着那张脸,其实看着看着也就不像了,毕竟五官这东西,形状再像也抵不过神韵气质。她说道:“红茹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话说清楚之前,她也不叫娘娘了。 红茹两条长腿敲在一起,是个很高冷疏离的动作,如果,她不是顶着那张脸的话。 “我在宴席上,见过九王。”红茹姑娘,忽然就这样慢慢笑说了一句。 “我能理解你对那样一个男人的效忠。” 红腰拿眼看着红茹,她觉得之前自己可能是看错了重点,她不应该把重心都用在观察晋王身上,这个闷不吭声又顶着一张暴殄天物脸孔的红茹姑娘,才不应该被忽略。对,她是魏大监送过来的女人,跟魏大监沾上关系的,有真的好人吗? 红腰此刻想拍一下自己的脑袋。 红茹却继续用那种很高尚淡漠的眼神盯着红腰看:“你并不愿意像我一样伺候晋王陛下。” 红腰诚恳地说道:“我是真心服侍晋王陛下的。” 红茹一只手支在床杆上,看着红腰:“你是不是觉得,我长的这样,是对九王的亵渎?” 红腰吓了一跳,她之前对红茹太没有准备,冷不丁被打个措手不及:“亵渎?您为何这样说?” 红茹居然伸手捏了一把红腰的脸,脸上虽然还是嘲弄的笑,但红腰瞬间的脸红如血,似乎还是给她带来了乐趣:“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看我的时候,都在拼命压抑你的嫌恶。” 红茹用词还算温柔了,可红腰依然是心跳不已,她盯着红茹看,强迫自己接受这张脸:“我有一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红茹居然点头:“能啊,你问吧。” 红腰迟疑片刻,她今天好不容易要回来一点主动,问道:“你为什么会被选为献给大晋的礼物?” 一瞬间红茹脸上出现了轻佻的神色,那股嘲弄更明显了,其实红腰也面红耳赤,似乎都心知肚明她这个问题太明显了。 片刻后,红茹居然没有奚落她,而是轻飘飘地问:“那你呢,你为什么又会被选为进献大晋的礼物?” 红腰预设好的答案中确实没有想到这一问,她愣了愣,发现回答也只能是沉默。因为她的四肢和细腰,可以套进魏大监的刑具铁衣,她被以为奇货,或许侥幸能打动不食人间烟火的晋王。 她似乎也明白了红茹这么问的意义,被选来的女子,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 “你不用费心打听我的身世。” 红茹长腿踩到了地面,向下面走去,红腰盯着看她的背影,就是个窈窕的普通女子,顿时就觉得顺眼多了。 原来,她站起来,是因为门口,御天行不知何时站在那了。 倚着门框,御天行似笑非笑地看着宫殿内,两个女人若无其事的搭话。 红腰低着头走到红茹的身后,刚才那句话,她权当没听到,也不希望御天行听到了。 “看来本王偶尔上朝是对的。”御天行懒洋洋地,“是不是本王在身边,你们两个都不由拘谨了。” 这话就好像随便一个随和的帝王说出来的一样,红茹含笑摇摇头,走过去靠在他肩头。 红腰就比较惨了,脑袋低着也不敢吭声。 那一次的插曲过后,红腰决定像从前服侍九王一样,封闭情绪和五识,做一个人肉木头。都说人随着环境性格会不安定,红腰有时就再难找到当初的感觉。 可她本分还是在的,哪怕红茹再用那种神情盯着她瞧,她亦可以坦然待着。 只是红茹好像对晋王说了什么。 御天行让红腰夜晚不必在殿内守夜,单独分了一个华丽房间给她,就在寝店的隔壁。 可隔了一堵墙,意义就不一样了。 这天红腰在院子里看见信鸽,犹豫着要不要给一些东西信鸽带回去。 她看四下无人,信鸽停靠的都是隐秘的地方,她靠近信鸽,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接着有人在她腰身勾了一下,她就倒退几步回到了树荫处。 天气已经很热了,九王摇着骨扇,笑盈盈看着她。 红腰连一丝挣扎都没有,从头到尾安静的过分,每个人的手掌心应该都没有太大分别,可是她就能一下感受出,她仅仅触碰过一次的,九王的手掌心感觉。 “王爷,您怎么来了?”红腰忍不住问。 九王目光落到信鸽上:“你方才是想用信鸽吧,现在正好不用了。” 他人在面前当然比信鸽强。 红腰还是不解:“那王爷是?” 九王的骨扇一下下摇着,状似不经意地看向彦华殿:“你没有对别人提起过暗月公主吧?” 红腰一下就怔了怔,九王当然不会无缘无故问,她谨慎地说道:“并没有。” 九王笑了笑:“那就好,这件事,不要对别人提。” 红腰越想越不明白,也幸好九王在身前,她忍不住就问了:“这件事……魏大监难道不知道?” 感觉谁都可以不知,魏大监应该是运筹帷幄的样子。 九王淡淡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红腰真的是有点呆了,也幸好她反应快:“可是,红茹——不正是他自己献上来的礼物吗?” 联系魏大监前后的态度,神秘莫测讳莫如深,对礼物的十足信心,定然是因为他掌握了晋王不得不接受此礼物的秘密。 九王的目光显得有些深邃:“他和皇太子的确知道了一些秘密,不过,却不是他以为的。” 095章 心猿意马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茹姑娘的行宫修建好了,完工以后晋王就陪着她大肆犒赏了宫里面的下人,还陪着她在行宫的边边角角都绕了一圈,尽显一个君王宠爱。 红腰没有被人这么宠爱过,她对这种感受也不甚清楚,只是很清醒地冷眼旁观,看到晋王把红茹抱在腿上亲昵,两个人吃着从其他几个诸侯国进贡上来的水果,就好像把天下都踩在了脚底下。 也许这就是睥睨天下的滋味吧。 红腰觉得她小心一点,这点火不会烧到她身上,可是没想到,今天美人忽然对晋王说:“陛下,这儿只有她一个婢女,妾觉得有些寡淡。” 听这意思,美人难道打算伸手,管理都是雌雄难辨的大晋后宫了? 沉寂多时,终于打算开口了吗? 红腰的眼睛里闪过亮光,晋王果真不愧是个“昏君”,当即说道:“那还不简单,本王马上让人去招宫女,你想要多少女人都没问题。” 大晋王宫没有女人,可大晋王朝多的很。 晋王尽忠尽职地演绎着昏君角色,连红腰都有些看不过眼了,奈何美人并不恃宠生娇,咯咯笑道:“妾怎么好让陛下大动干戈,其实妾只是想要一时新鲜罢了,其实大监的身边就有很多女人,妾之前从魏国一路上,都是这些女人扮作婢女服侍的。” 晋王听出了眉目,立刻懒洋洋叫了一声:“去传个话,让大监把他身边的女人多派几个来。” 红茹眉开眼笑,主要这还是在晋王宫,想起魏大监以前的种种张狂做派,在晋王宫却收起了羽翼,就连晋王要女人,也是马上的——没到一刻钟翩翩影子过来,人就齐了。 红腰数了数,一共六个婢女,可真是个吉祥数字。这些女人虽然没有穿着肚兜,但是也多不了几件,薄薄的一层纱下面若隐若现的诱惑。魏大监莫非以为一个红茹还不够晋王消瘦,派过来几个女人也一个比一个娇媚。 也就是晋王,对别人可没见他如此的大方。 婢女来了之后,红茹姑娘的眼神淡淡地瞥了一圈,然后就娇媚地攀附着晋王:“妾多谢陛下的恩典。” 这样的“恩典”对晋王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显然他也很满意红茹美人的知情识趣。 红腰一下就闲了不少,她虽然做了不少婢女分内的事情,但不代表她就不想休息,现在哗啦来了这些人,而那些美人很显然更愿意攀附住位高权重的晋王,所以表现的更加殷勤了,这么一来更没有红腰的事。 红腰看着大监那些女人又拘谨又恨不能贴上晋王的样子,也许连这些女人都知道,起码晋王还算个真正的男人。 恶名在外又怎么样,厌女名声又怎么样,有红茹打头阵,这一切都不那么可怕了。 越看红腰就越不对劲起来,魏大监这样做真的不是“放虎归山”么。 这些女人……显然对魏大监没有什么忠诚,她们是被魏大监折磨的,哪有人是心甘情愿。 晋王陪着美人在行宫中连续住了几日,表现的对红茹忠贞不二的样子,对那些穿着稀少的女人难得多看一眼,有了这种对比顿时感觉不同,先前红茹是一枝独秀,总觉得有点孤零零,可现在被那些女人一衬托,红茹俨然众星捧月,只有她一个人能占得晋王的目光。 红腰开始渐渐明白过来,看来幸福都是需要比较的,红茹姑娘大概也很有虚荣心,觉得平时衬托不出她的优越,红腰又不是很配合,所以把魏大监旁边的女人拉过来,索性当个陪衬。 红腰觉得自己没体察出这种心意很失职,她尽可能从别的地方补偿一点儿。 这天红茹姑娘也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什么,指着其中一个婢女说道:“陛下,这个婢女好像笨手笨脚的。” 那婢女骤然一惊,她正面对面低着头,有些紧张和激动地给晋王捧着水果。 晋王吐出了自己嘴里的葡萄皮,连问都没问一声:“拖出去。” 那婢女手上的果盘咚地一声砸在地面,一脸惊愕地就被大晋王宫埋伏着的暗卫给拖了出去。 看来每个王宫都有尽忠职守的暗卫,不知道拖出去以后,婢女会被怎么处置。 可能红腰天生对暗卫这种东西有了阴影,扭头一直看着那婢女消失,都心惊肉跳着没有平复。 晋王对红腰倒是和颜悦色的:“看什么,本王总归不会把你拖出去。” 红腰心有余悸地转过脸,她实在没办法对这种事表示感谢。 所以她不能够跟晋王腿上的美人比,美人从善如流咯咯笑着:“多谢陛下。” 晋王捏了捏她的下巴。 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偶然,可是第二天只是清晨,就有一个婢女因为给红茹削苹果,结果削到了手,血溅到了红茹的裙子上,那婢女就吓得扔了刀,跪在地上扑簌扑簌落下了泪。 连红腰都觉得不对头,这种时候怎么能哭呢? 红茹美人皱了皱眉头,手捏在裙子上面:“这可是陛下特意为了我,准备的舞裙。” 旁边的人都想起来,红茹说今天要给晋王跳个舞。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听不出遗憾不遗憾,但是割伤了手的婢女却哭的更加带劲,甚至说害怕起来。 晋王果然一来就看见美人皱着眉:“怎么了?” 红茹看了自己裙子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晋王眼睛立刻落在割伤手指的婢女身上,脸上沉下来:“败事有余。” 红腰咯噔了下:“她也不是故意的。” 晋王冷着脸,终于说出来:“那也不值得原谅。拖出去。” 面对红茹美人之外的人,他还是那个不近人情的冷酷暴君。 红茹脸上看不出情绪,眼睁睁看着那婢女被拖走,眼泪和手指上的伤口流了一地。 红腰简直觉得匪夷所思,这个假脸美人的做法,为什么看起来就好像要除尽魏大监的羽翼? 难道她就这么肤浅,随意找几个女人来满足快感? 可是那厢,红茹又跟晋王对上了眼,两人恩恩爱爱粘腻去了。 果不其然的是又过一天,红茹美人又随便找了个理由,拖走了一个婢女,送来的六个婢女仅余一半。魏大监身旁是地狱,这晋王身旁也是炼狱。 红腰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了,这时候接触到红茹美人送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剩下那三个终于没了刚来时候的放肆,一身慌张地站在晋王和红茹的身旁,恨不得把自己脸埋进泥土里去。和前几天妖妖艳艳凑着往前,送上娇娆的面庞的行为大有不同。 晋王捏了一把红茹的脸:“你可真是我的知心人。” 红腰冷眼旁观着,总算有了点旁观者清的自觉性,第一天被红茹找茬拖走的婢女,是六个人中长得最娇艳的,她对于能在晋王身边伺候也很紧张,想不到一天没过就被红茹踢走了。 第二三天赶走的婢女要次一些,只不过她们主动凑向晋王的频率有点高。 红茹美人听到晋王夸她,不由笑了笑:“为陛下分忧,是妾分内的事。” 红腰不禁有一点发怔住了,这当口红茹再次对她笑了笑。红腰很显然是安全的,她跟魏大监不对付,这时候魏大监送来的女人一个个被剪除,这些只是魏大监用来排揎找乐子的玩具,红茹把魏大监的玩具毁了,是想逼他回魏国吗? 红腰觉得想不明白,可她不用去想了,她把纸条塞入信鸽腿上的竹筒,把信鸽放走了。 魏大监跑去找九王了,实际上,当他发现身边的女人被晋王盯上后,他就忽然对她们失去了兴致,把她们都打发到了最简陋的房子里,甚至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可是他的邪火无法消遣,所以,他几乎是立刻邪恶地想到了九王。 白面车夫现在又在九王身边守着,看到魏大监来,九王又不能阻止,晃了晃自己的胳膊,就拿出一副棋盘来,邀请魏大监和他对弈。 想也知道魏大监的心思不在棋上,盯着面前的绝色不住心猿意马:“九王殿下棋艺精湛,我从来也没有赢过,何必还浪费这个时间呢。” 九王伸手放了一只白子在棋盘中间:“自然不是浪费,下棋是最有效缓解人情绪的办法。” 魏大监现在的一身火气,正需要棋局好好静静心。 魏大监一下笑了:“殿下还是那么幽默。本大监在这晋宫也住了好些时日了,真是闷的人难受,哪里想到这天下最繁华的晋宫竟是这样乏味的地方呢?” 九王目光专注棋盘,说道:“大监认为乏味,是因为这里没有女人吧。若是大监住的不惯,回到魏国也就是了。” 魏大监在魏国就算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那也是左拥右抱有多少美人就有多少美人。 魏大监趁着九王抬头的阵子目光在那张脸上贪婪地扫了几下:“唉,世事难平啊。” 他一个祸害无数妙龄女子的恶魔,真不知道他在不平什么。而白面车夫也终于看出来了,那个长相奇像九王的女人,果然一开始魏大监找出来是打算给自己享用的。 096章 推她去死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信鸽不偏不倚停留在九王棋盘的边上,九王状似无意地抓起来,从腿上取下了那竹筒。 打开纸条看了看,九王就把纸条放到了一边。 魏大监目光觑着,好奇害死猫,他对九王这种毫不介怀的态度挑动了。 “殿下在这里,还能收到消息。”他阴测测不怀好意地问着。 九王没有再落子,因为棋盘上他已经赢了好一会儿了,可惜魏大监根本没发觉。至于魏大监的问题,九王本就不是一定要回答他。 待了一会,魏大监兴味索然,他知道九王不待见自己,可他就是打算凑过来。 白面车夫看准了时候,走过来下逐客令:“王爷到休息时间了。” 王侯贵胄,自然跟这些奴才们不同,九王的作息是很规整的,魏大监识趣也该走了。 魏大监投子认输,叹口气离开了。 九王这才瞥向一旁红腰送来的纸条,对白面车夫说:“执笔拿过来。” 红腰晚上就看到了那只圆滚滚的鸽子,她好奇地解下来,看到竹筒里面九王的回复。 待变。 红腰翻来覆去看这两个字,不对啊,一般有什么问题九王都会解释的非常浅显易懂,这两个字怎么看都不像回应,难道九王觉得她太多事了? 红腰不得其法,还是谨慎地把纸条烧了,躺在床上度过了漫漫长夜。 魏大监回到自己的院子,冷冷清清待了两天后,那颗心终于熬不住了。 他觉得,只有九王才符合他心中的绝色,可惜他是王族之子,不是自己这个奴才能够觊觎的,但是他还能傍上皇太子,因为皇太子示九王为眼中钉,魏大监就一心一意忠心给皇太子办事,哪天皇太子把九王弄垮了,把他从云台上面拉下来,成了地上的污泥,魏大监就能随便地动手了。 魏大监想到这里,不由叹气。 白面车夫的声音不管怎么说话都听起来有点冷硬,哪怕对九王:“王爷,还是小心那个老太监为好。” 九王捏着手中的骨扇,他这扇子非常漂亮,可是若有人知道,扇子本身是用谁的骨头做成的,估计不要说碰了,就是看一眼,都会让人浑身发冷。 九王低着头没有言语。 寻常人可能觉得这时候不该继续问了,但白面车夫了解他:“当初那老太监想要投奔王爷,却对王爷怀有不可告人的心思,王爷拒绝了他之后,他就转而投靠皇太子,就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眼下他自投罗网来到大晋王宫,王爷不打算就此除了他吗?” 老太监其心可诛,根本就是个后患,杀了又怎么样。 九王这时扇子点在掌心笑了:“除了?哪儿那么容易除了,他手下养着那么多暗棋,势力大到遮盖半个魏国,皇太子可舍不得丢掉这么大的臂膀。” 魏大监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有一点余地让他反击,他就会拼死咬人不放。 这种人,九王犯不上为他脏了自己的手。 心心念念想念九王的,不止魏大监一个人。 因为给美人修建好行宫,红茹姑娘自然就不用再住彦华殿了,魏大监派去的婢女被她除了个干净,并且身边没有女人伺候,红茹姑娘好像也不再觉得单调。 晋王回彦华殿的时候,红腰还是跟着回来的,毕竟她的主子是晋王,她从来分的清呢。 晋王这天刚才红茹的行宫回来,就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这几天他的心情一日不如一日,红腰看的分明,却不明所以他这种情绪的由来。 如今美人在怀,其他几个诸侯国闻风丧胆,无人敢犯大晋逆鳞,江山美人等于都得了,这位主子还有什么不满足。 红腰尽责地给御天行泡了一盏参茶,似乎是突然提醒了御天行她自己的存在。 御天行眼睛有些闪烁地盯着她,“红腰。” 红腰以为他有什么事,垂首说道:“陛下请吩咐。” 可是御天行忽然拿住了她的手,红腰吓了一大跳,看到御天行发呆地盯着她手腕看,就一阵鸡皮疙瘩起来,她只是个婢女,难道这个晋王突然改变主意了? 没想到御天行只是失望地放下了她,下一刻却盯着门外,冷冷道:“把九王叫来。” 门口的传令官听令就去了,红腰看向御天行情绪莫变的脸色。 九王住的院子有点远,最快的来,半个时辰后才算到了。 红腰打眼对九王看去,九王穿了一件蓝色衣服,御天行眼中有惊艳。 九王含笑着,晃了晃手中骨扇走上大殿,视线落到红腰身上片刻,颇有温和之意。红腰下意识就屈身:“……九王殿下。” 私底下她都叫王爷,九王殿下似乎也带了几分她自己的意思。 九王那件蓝色的绸衫在地上逶迤蜿蜒,和他的白衣一样,名贵到不可求的衣料。 就是红腰也要控制自己不要心浮气躁。 晋王竟然无意识伸出了手,说他是无意识,完全是从他还没反应过来的脸庞上看出的,他伸出手,是想搀扶九王。 因为此刻彦华殿中,还是没有一个侍从,而两个男人的视线又都不在她身上,所以红腰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九王走过去,晋王伸出手的姿势,和九王笔直地走上台阶的姿势,让红腰这个多少年的平头百姓觉得,比起晋王,九王更像是手掌一切的君王。 九王当然没有伸出手,他笑了笑:“陛下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晋王怔愣的,晋王哪里知道有什么事情,他只不过叫来,便叫来了,即便刚才有事情,此刻也忘记了。 “很少见到殿下这个样子。”晋王顾左右而言他,难得一个君王还要这样有话找话。 九王笑了笑,却并没有对他的衣着有过多的说明,他顺势在一张椅子上面坐下来,看向了红腰,正好撞向红腰看过来的眼神,他温言道:“看起来陛下对红儿不错。” 红腰一时愣,她不知道九王这话是对她说的,还是对晋王。 大概是,两者都有。 至少晋王接话了,他目光也盯在红腰身上,良久道:“自然要给王爷面子。” 九王此刻在椅子上倾身,那一个眼神扫过间,红腰就低下了头。 晋王忽然道:“王爷今夜可有时间?” 九王含笑着,摇头:“不瞒陛下,前些年我在大晋留下了一下事,和车夫正要去料理干净。” 晋王眼中闪过锐光,他点头说道:“既然王爷有事,自然要先办。” 红腰上前一步,手里捏了把汗:“陛下晚上是否要红茹姑娘来陪?奴婢可以去行宫叫人。” 红茹现在是大晋王宫的头牌,她之前宿在彦华殿中,然而,晋王从没有晚上要她陪过。所以恐怕美人现在还是完璧,这也是红腰越发小心翼翼的头等原因。 晋王没有说什么,九王从台阶上下来,“红儿随我来一下,我有事情交代你。” 这样当着晋王的面,晋王就好像木头一样没有反应。 红腰看了看,还是跟着九王出去。 九王没走多远,就在宫门口的转弯回廊处停了,他的蓝衣服跟长廊里的素雅形成搭配,真是何处不风景,春风拂袖草木新。 红腰开口:“王爷。” 九王转头看着她,她跟随在御天行的身边,自然不能再没规矩,换上了一身襦裙宫女服,腰身系的很高,将红腰的比例拉的很好。 九王的目光闪烁了几下,红腰一如既往静静盯着他瞧,等他吩咐。 九王笑了:“红儿,刚才在大殿中,你为什么要插手晋王的话?” 这可是狠越矩了,最主要的这不是红腰平时会做的事。 红腰目光不由闪了闪,没想到九王是问这个,她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回答,遂低下了头。 九王看着她,如以往一样看穿,又替她回答了,轻轻地反问道:“你关心我?” 红腰以为自己能尽量面不改色,可事实上还是变色了,她孤零零站在长廊入口,和九王维持臣属的距离,她一向缓慢的心跳这时候也清晰可闻。 红腰不肯走过来。九王慢慢地走过去,蓝衣长长地在地上拖曳,红腰这一瞬间有拔腿就走的冲动。 其实,刚才晋王问九王今夜可有时间?红腰那一瞬间心就跳动的厉害,她想冲出去为九王辩解。她突然就不想,看见九王再一次穿着女装,扮作暗月公主,站在晋王的面前。 好像是一种护主的、不顾一切的姿态。 这又是怎么回事?她以前对九王可没有这种感情。 九王的目光,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红腰看着面前的九王身影,忽然就捏紧了放在胸前的手,她很清楚当初跟随九王的心里,她对他的种种,闭眼任劳任怨的认命。 可什么时候,潜移默化中她就不是这种态度了。是一直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可是却奇迹似的活到了现在。 “因为婢子觉得,”红腰的眸子在九王无暇的面上轻扫而过,“其实根本就不是奇迹。” 因为九王算的很好,他运筹周密,没有出过纰漏,所以她一步步按照他的计划走,才活到了现在。 是一开始以为他推她去死,实际他都帮她留了退路。 097章 魏王女儿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九王似乎笑了起来,笑的让红腰捉摸不透,善意难辨,恶也难分。 她心头某一处被撞了一下。 然后九王就擦过她肩膀走了,红腰看着空荡荡的长廊,只是少了一个人,就好像失去了光亮一样。 红腰回到彦华殿,御天行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好像心思完全不在她身上。 红腰回想九王说的话,不知道哪里值得让御天行这样,片刻之后,御天行就让摆驾去了红茹美人的行宫,而且不让红腰跟着。 一个宦官拖着眼皮走过来,低声下气地传话说:“请红腰姑娘随意,晋王陛下不喜欢人跟着的时候,您就可以自便了。” 红腰也知道她这个身份尴尬的很,估计这宦官的意思,还是因为御天行不在寝宫,就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 红腰一贯知趣,她听了宦官的话就迈步打算离开彦华殿。到门口的时候,看到门口守着的两个宦官,那一刻就福至心灵,对着其中一个较为面善的问道:“红茹姑娘来到大晋王宫,是以什么身份跟随陛下的?” 红腰现在也算是晋王跟前得脸的人物,她的问题如果不涉及机密,这些宦官们也不敢不回答,犹疑了一番便谄笑道:“红茹姑娘是魏王陛下的女儿,刚刚从民间认回来的,来大晋以前才封了公主。” 红腰嘴巴张了又合起来,实实在在是长见识。魏王刚认回来的私生女?长得那样一张脸孔的红茹居然是魏王的血脉? 宦官犹自说起来:“是啊,要不然能长得那么像九王殿下么。” 红腰仿若被刺了一下,下一刻她就想飞奔了,脚步却又生生止住,然后回头,掂量着问宦官:“红茹姑娘年方几何了?” 宦官诧异地看她一眼,似乎是奇怪她每天伺候在侧却不知道这个问题:“十九啊,配我们陛下正好。” 红腰神情复杂地离开了彦华殿,十九岁的公主,多完美啊,可是魏王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要用这个办法攀附上大晋呢? 魏大监盯着面前的一盘棋直了眼,他才不喜欢这些玩意儿,但是因为九王跟他下了一盘,他莫名就离不开了。 他尖刺指甲点着一个宦官的脸问:“既然九王能服侍晋王,那为什么就会拒绝本大监?” 有什么区别吗,九王跟晋王那点事,要不是皇太子手下养着的精英暗卫发现了,他还没有这个献媚的法子。九王这样的男人声名狼藉,是不可能取代皇太子坐上魏国的国君宝座的。他选择皇太子效忠,一点错也没有。 忽然就有人来报:“大监,九王跟他那个冷面的侍卫出宫了。” 魏大监立刻瞪圆了眼,急急道:“就他们两个?” 魏大监已经发展到所有九王身边的人都讨厌,特别是他之前为难红腰的种种,现在红腰被派到晋王身边,多少还是个因祸得福的事,让她避过了魏大监这根毒刺。 回话的人说道:“九王一向只带那个侍卫。” 白面车夫的身手,带他一个完全是物尽其用了。 魏大监脸色多变:“吩咐下去,本大监也要出宫。” 这里是晋国,九王出去干什么?他身为皇太子身边最灵敏的耳目,一定要监视九王的蛛丝马迹。 传话的人被一脚踹了出去做准备,魏大监也赶紧站起来要换衣服,脸上是急躁跟凶狠。 可是被踹走那人没多久就爬进来,捂着脸颊说道:“大监,我们如果要出宫,是不是应该对晋王禀报一声?” 魏大监在魏国作威作福惯了,以为晋国还跟他一样,想一出是一出。可是身边跟着他的人却永远活在恐惧中。 魏大监一张嘴吐在那人脸上:“禀报什么?晋王早就准许本大监随意走动,本大监要出去,谁还敢拦着?” 那人被踹一脚又被吐了一口,却已经是比较好的待遇,他不再说什么,赶紧出去打听车马。没有晋王的许可,他们连自己的车马都没有,跑到了晋王宫专门饲养马的地方,说一声之后,那看马的人竟然真的听话牵出了一匹马。办事的那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魏大监志得意满准备出宫,这时却有一个穿着黄颜色大晋宦官服的人走过来,陪笑着说道:“我们红茹娘娘请大监过去一趟她的行宫。” 魏大监瞪着眼珠子,狠狠咬牙不甘心地从马车上下来。 到了行宫,看到御天行之后,魏大监一不做二不休,奸笑道:“晋王陛下,我们魏王这次给您带了一封国书,既然我们红茹公主得到了陛下的宠幸,这封国书便呈献给陛下,如何?” 得到宠幸了,交易就完成了,堂堂一国公主,不出个好价钱怎么会卖。 御天行也很上道,毕竟是这天下最强大诸侯国的国主,他笑得灿若花开,伸出手去:“那当然,魏王陛下的国书,怎么能等到现在才呈现给本王。” 魏大监一脸假笑,忙捧着国书递到了御天行的手里,死皮赖脸站在一旁等着。 御天行大手一挥,就打开国书一目十行看了过去,红茹在旁边,安然地看了一眼魏大监。 御天行的脸色看起来非常好,他把国书一合,就对魏大监道:“魏王陛下可真是圣明,对天下局势分析的入木三分。” 魏大监脸上一喜,喜的似乎也不敢相信似的:“这么说,晋王陛下同意跟魏国结盟,一起发兵……趁陈国现在内乱,拿下陈国?” 御天行严肃道:“当然,这有什么不好么,陈国的姬芜君既然临阵做了逃兵,他那个国家不要也何必浪费着,等我们合力拿下之后,就本王和魏王各分半壁天下,岂不正好?” 魏大监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喜悦,他实在没有想到一切会这么顺利,他赖在晋国不肯走一直谨慎地想后路,怎么才能胁迫晋王答应,没想到根本就什么都不用! 魏大监喜上眉梢的间隙,看了看旁边的红茹,想不到,为了美人不要江山这种事,真的能发生在晋王身上,真是多亏了皇太子的汗马功劳,要不是找到了晋王这个弱点,他们怎么乘虚而入? 红茹这时候手端了一杯酒给御天行,娇声说道:“陛下喝一口这葡萄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马上就是醉卧沙场君莫笑了。 御天行就着美人的素手,一口喝干了葡萄酒,抹干净嘴巴说道:“本王马上写一封国书,调动好了兵马我们就出发。” 魏大监走回去的时候都是得意地飘着的,不是都以为晋王得了“厌女”症么?还不是让他们大魏捡了便宜。 人都说得意不能忘形,这句话偏偏是魏大监不相信的,他这几十年都是得意忘形过来的,反倒是看不惯他得意忘形的人尸体都已经臭了。 直到旁边一道寒凉的视线传过来。 魏大监几乎下一刻就狠狠瞪了回去,红腰挎着篮子站在远远一棵树下,淡漠看着他一路的样子,不知已经瞧了多长时候。 魏大监心里恼怒,冷哼一声,“难道晋王也给了你肆意走动的特权?” 红腰看了眼手上的篮子,她没有特权,可是,有特权的人会吩咐她做事。她盯着魏大监:“我要给红茹姑娘,送去最新的裙子。” 魏大监缓缓又笑了起来,有些揶揄讽刺:“你现在做的事,和你卑贱的身份很相似。想必也是九王厌弃了你,才把你打发走。” 红茹现在得到了千万宠幸,要多少伺候的婢子没有,非要这个女人。 红腰一点儿也不生气,她心平气和地看着魏大监,才说道:“大监,你为何不明白,王爷从头到尾厌弃的人,都是你。” 这句话也是轻轻说的,根本没想用多重的语气来说,红腰挎着篮子继续走着预定路线,也没有多余兴趣看魏大监脸色。 魏大监浑身在轻轻颤抖,他忽然很想嗜血,想杀人,他自从来了大晋,已经没杀过人了,这让他心底产生饥渴。 他觉得难受,好像他丑陋的脸今天才曝晒在阳光下被人所知。 之前他被净身,被送进宫,不顾一切向上爬,被嫉妒他的大监刺瞎了一只眼睛,他的脸越长越丑,耳朵也不太好使,他就喜欢那些莺莺燕燕在他耳边叫唤,只有惨叫让他听的越来越欢实。 也许因为自己丑陋,他那么羡慕美丽的生物。 而且看到美丽的生物折损在自己手下,魏大监才感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渐渐地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可自拔了。 曾经那些美丽的,都被他折磨的和他一样了。 魏大监急急地跑回了自己的地方,凶狠地命令着屋子里的魏国宦官们:“去找九王,找不到本大监就禀明皇太子,你们自求多福吧!” 满意地看到一屋子神色惊恐,魏大监有些庆幸当初追随了皇太子,那是个心狠手辣罔顾人伦的主子,跟在他身边,魏大监时常感受到颤栗的圆满,九王是拉他入泥潭的恶魔,皇太子却是拯救他水火的贵人。 098章 宫女王爷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你是魏国的公主?”红腰看着她问。 红茹正在摆弄一件晋王御天行赐给她的花瓶,说道:“你以为呢。” 红腰把篮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放到浴桶旁边,坦然抬头看着她:“我认为你不是。” 红茹终于放下了花瓶,笑嘻嘻地说:“怎么,难道我不像个公主?” 这根本不是像不像的问题,红腰盯着她看好一会,才说道:“是我不相信你是九王的妹妹。” 如果是魏国公主,就是名义上九王的妹妹。 “我不相信王爷,会对自己的妹妹这样视而不见。”红腰平静地对红茹说道。 红茹美人惊奇地看着她,片刻捂住樱桃小嘴嘤嘤地笑起来,她笑的让红腰感到脸红。 然后她才放下了手,葱管一样的手指着红腰说道:“我跟晋王陛下说了,今天晚上要你留下来伺候我睡觉。” 她说的稀松平常,红腰却感到了一抹促狭在里面,她当即咯噔了一下。 红茹美人直接就脱了衣服,然后裹了一件毯子在娇躯上,整个过程看的红腰面红窘迫,看来她是真的需要婢女在旁边伺候,即便是断了子孙根的宦官,有几个能扛得住眼前的香艳。 但是她却任性地把魏大监身边的婢女们全都收拾了,也不知她图的什么。 红茹美人就招手叫红腰过去,红腰只能照做,可是她却让红腰紧挨着坐到她身边。 红腰吸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下来。女子的体香瞬间钻入鼻息,这还不算,红茹美人伸出手,在红腰脸上摩挲了两下,呵气如兰:“我当然是魏王的女儿,不然你以为魏大监,为什么不敢动我。” 魏大监那个畜生,说他是畜生,都侮辱了畜生,他连九王都敢在心里觊觎,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红茹美人长了这样一张脸,就算匹夫无罪,也是怀璧其罪,可是她从大魏国路远迢迢一路走过来,竟然安然无恙。 红腰一想,心里就激灵又荡下来。 红茹美人咯咯一笑,手却舍不得放过红腰,“替我按摩,我再告诉你一个有意思的。这样你就能心甘情愿留下来伺候我了。” 红腰看了她媚眼如丝的样子,讲心里话,红腰伺候过如许多的主子,心甘情愿的还真一个没有,就算红茹打算告诉她天下兴亡的秘密,她也不感兴趣。 可是红茹已经脱下了毯子,光溜溜舒舒服服趴在枕头上,等着红腰伸手。 红腰看着她光滑的脊背,这时倒真觉得她像一个公主。 红腰其实不会按摩,但是这时她说不会也是白说,于是赶鸭子上架地伸出了手。 她手下没有轻重,红茹美人却舒服地哼了一声。 按了一会儿之后,似乎害怕红腰不情愿,美人笑嘻嘻地睁开眼说道:“我这个公主的封号是来之前急急忙忙封的,因为从前我是奴身,名字也不大好听。你猜猜我为什么取名叫红茹?” 红腰按摩的手酸,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手法能让人感到舒坦,奈何被她服侍的人一句怨言也没有。 “奴婢不知道。” 红茹美人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明显地感觉出小婢女敷衍的语气,她讪讪笑了笑,眸子里幽光明灭沉淀:“因为,那个深受宠幸的老佞臣大监对魏王说,他遇见过一个很难忘的婢女,有一身窈窕细腰,她的名字正好叫红腰,魏王被打动了,说‘红’这个字,对男人一定是有魔力的。” 红腰的手一瞬间抖了一下不受控制,她的神色充满苍白和惊色。 红茹终于舒服地再次闭上眼睛,良久才喃喃自语:“所以,我临时被赐了这个名字,来到了晋宫。还好,晋王并不在意我叫什么名字。”而来了这里,她也算明白了,晋王只在意她这张脸,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 红腰的手似乎太酸了,她一下停止了动作,抬起来看着自己的手指已经微微泛白,都有些蜷缩起来,她的手平时也并不干粗活,身上力气很小。 红茹美人翻了个身,用手支着额角轻轻看着她,模样带着摸捉不透。 红腰只好认错:“婢子没力气了,请娘娘恕罪。” 红茹美人叹了口气:“我也不勉强你,今夜你也没什么事,就替我守夜就行了,如果我有吩咐,会起来叫你。” 红腰低声应了:“是。” 红茹美人眨着眼看她,片刻道:“你很忠心九王,即使来到晋王这里,你也宁肯只做一个婢女。” 红腰低头专心揉着自己的指头,闻言茫然看了红茹一眼。 红茹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表情逗乐了,忽然抿嘴一笑,眼睛中陡然升起黑夜一样的幽光:“其实我来这里之前,在大魏王宫中住了有一段日子,听到了一些九王的事,你想知道吗?” 红腰揉手指的动作一顿,看了看红茹,似乎不知怎么回答。 红茹无声地笑起来,大概是她发现这个看着神秘沉默的婢女红腰,其实是个白纸一样容易看破的人。她神色变得轻佻,一根手指抬起了红腰的脸颊说:“这里只有我们俩,你还担心背上一个打听主子的罪名么?你放心,这件事是我主动说给你的,不算你向我打听。” 红腰心动了。 红茹收回了手指后,就躺倒在枕头上,她其实是打发无聊时间才想要对红腰说这些,而眼前的小婢女又正好感兴趣,她就更觉有意思。 夜晚里晋宫炙手可热的娘娘和一个小婢女开始夜谈。 美人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我被从民间接回魏国宫廷的时候,也认为自己做了黄粱一梦,我是大魏的公主,被取了一个和你这婢女一样的名字,当然不服气,但是我现在看着你,却觉得之前对你的羡慕,都成了同情。” 红腰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受到打击,她问:“为什么。” 美人趴在床榻上面,目光却真实地看着红腰:“你太依赖九王了,你本来是魏国人,却依赖到忘了民间那个传闻,凡是接近九王的,都必须死。” 红腰目光怔怔的,没有作声。 “我在魏国王宫的时候,第一次被教导做一个公主,身边那些服侍的女眷,却都痴迷于一个妖魔。九王在魏王宫的影响太深了,他不需要守着一座废宫,就能让人人都忘不掉他,特别是魏王宫的女人。” 说到这里红茹意有所指看了一眼小婢女。 “看到九王之后,我承认他真的有魔力,若非我还有一丝理智在,我也会以为他是转世的妖魔,魏王宫中有许多九王的画像,我几乎随处可见。我之前在民间长大,听过很多九王的事情,但是红腰,如你所说刚才,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我岂不是成了这位九王的妹妹?兴奋伴随着我,我意识到这是女人的虚荣,这时候有一些关于九王的轶事听进了我的耳朵。” 红茹发现小婢女真是个合格的听众,表情和眉眼永远没有变化,只在安静听你说。 “九王这样的人,跟皇太子水火不容,皇太子当然不会说一句他的好。所以,你得从宫里的女人口中,才能听到九王的真相。有一个宫女,当时嘴里不乏妒意地对我说,有一个宫女曾经和九王走的很近,九王对她也很和善,后来这个宫女好像偷偷为九王做了不少事,很久时间内,只有这个宫女有特权靠近九王,得到了九王的许多秘密。还有许多人嫉妒那位宫女,想来只要九王愿意,她们是都想代替那位宫女献出一切。看啊,九王殿下平时是那么冷清的一个人,听说有的人连碰了他半片衣角,都被处以重罚,是个让人只能远远看着不敢僭越分毫的人物,当时宫中那么多恋慕觊觎的目光,突然有一个人可以堂而皇之接近九王,还能站在他身边,在她们眼中,嫉妒都不足以让那位宫女消受。” 听到这里是不是有点熟悉,红茹调笑地看了一眼小婢女,指望她给点反应,可惜对方依然八风不动。 “后来是皇太子抓住了那位宫女的把柄,冷笑着将那位宫女绑上了柱子,那宫女面对皇太子也不屈服,皇太子就找来了九王观刑,当时那位宫女的罪名,本来可以求个痛快死,但皇太子不甘心啊,他那么恨九王,就临时改为了凌迟这位宫女。那位宫女一直咬牙不认,对堂堂皇太子露出傲骨铮铮,行刑之前,九王来了。” 红茹受不了听故事婢女一直沉默,问道:“你觉得九王会怎么做?” 红腰和她一双深沉的眸子对视,九王会做什么?一位一直为他付出生命的宫女,即将面临凌迟处罚,按照红腰平时理解的九王,九王会怎么做呢? 红腰也为九王做了许多的事,她每一次都死里逃生,她昨天才对九王说,九王看似推她去死,实则都留了后路给她。 就是说,九王其实还是在关照她的。 红腰忽然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她忽然浮现起了昨日,九王听她说完话后的那个笑,淡淡的,其实疏离。 红茹嘴角的笑渐渐转沉,她附耳到红腰身边,“那位宫女最后落得死无全尸。” 099章 步了后尘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晋王御天行召见红腰,眸子显得深邃:“美人对你很满意,本王夜间不能陪着美人,就指派你去了。” 这是要红腰日夜代替御天行,去给他宠幸美人吗。美人是御天行对红茹的称呼,也是他给红茹的封号。只给了一个低阶的美人,不过就算阶品怎么低,在这大晋王宫里红茹也是独一份的女人。 御天行从台阶上走下,捏起红腰的脸端详:“美人一开始说你很特别,本王看来,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敝人跟此人看的角度不一样,彼之砒霜尔之蜜糖,一开始御天行眼中红腰就是个极普通的女人。 红腰后退了一句:“婢子本就是常人。” 她会痛会跳,会跑会叫,从来不认为自己特别,现在她更这么想。 御天行很快就失去兴趣,去找他的大臣们。 晚上红茹美人又给红腰讲轶事:“听说九王只喜欢没有心的人,越是木讷他越喜爱接近,他身边不是有一个面部表情都没有的护卫吗,听说都跟了他好多年了,他就喜欢那样没有心肝的人。我看到那个护卫第一眼就觉得胸口发凉,他带着你上大殿那一天,记得吗,好像是刚从地府归来的人。” 白面车夫吗,红腰回想起来更茫然,她都快忘了车夫给人的是什么感觉,她在车夫跟前好像已经体会不到感觉了。 红茹意味悠长地看着小婢女:“在你眼里,不管九王还是那个护卫,都已经不再可怕了,是吗?” 红腰张了张嘴想回答,又闭上了,她明白了这个问题问出来这一刻,就不需要她再回答。 红茹还像昨晚那样趴着让红腰按摩,精神放松了就越来越说的深入:“其实我觉得,我们两个是有缘的。我被取了这个名字,这也算冥冥中我们的某种联系不是?所以小婢女,我奉劝你摆脱九王,不要再被他影响了。” 红腰揉着手指看着她,红茹只叫“小婢女”,听得出公主还是介意被取了这个名字的,比如,她从来不会叫出“红腰”这个名字, 红茹抬起自己葱管一样的手指,眯眼带着一缕矜贵对红腰看,“趁着现在我也算摆脱了从前那个奴籍的身份,在晋王陛下面前还能够说得上话,你要是愿意,我就对晋王陛下恳请,把你彻底要过来。怎么样?” 美人的语气中有一抹洋洋自得,还有一种刻意做出来的高高在上。因为她之前是奴女,并不懂得真正的高高在上是什么样子,准确来说,她其实生活的比眼前小婢女红腰高不了多少。 而红腰,由于伺候过那么多的主子,最习惯的就是这种恩赏一般的语气,所以就算美人讲话的时候,觉得自己温和高贵又谦和大度,红腰还是不遗漏地把她的高傲跟自得听了个干净。 红腰于是仰起脸,看着她说道:“其实你很高兴吧?” 美人撑着额头,“高兴我能救你么?” 红腰说道:“第一次在彦华殿的时候,你说我心里清楚,我跟你是一样的。那时候我真的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昨天你终于说了原因,你说你曾经是奴籍,如果魏王没有找到你,你现在依然是个奴女,这是何其幸运的事,天下多少女子都盼望的梦想,却只有你实现了。” 红茹美人这时眯起了一双凤眸,她幽幽地看着红腰。 红腰接着说,声音轻轻的:“你是应该高兴的,这事情落在谁身上,谁都会感到庆幸,曾经那么低贱,哪怕只是过的好一点儿都会满足,何况是成为一个公主……” 红茹美人的指甲涂上了艳丽的红蔻丹色,此时她抓住了床单,眼神有些扭曲:“低贱?” 红腰的声音还是柔和的:“我明白你现在无法接受自己的过去,人在压迫中待久了,就会很想找补回来,曾经自卑的人会无比傲慢,正如你处置了魏大监的婢女,其实你也不是想怎么样,你只是想表现一下你作为公主的尊贵,你还提到了魏大监深得魏王的宠幸,那么你打压了他,岂不就证明你比他还要强得多?” 来大晋这么久以来,这位“公主”表现的端庄大度,长时间地不发一言,在御天行面前保持微笑,后来红腰忽然就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魏国临时教她的那些“东西”吗? 作为公主的体面。 红腰看着红茹一言不发的样子,其实她昨夜不该来陪着她,只是一晚上的亲近接触,红腰就把这位美人看了个透彻,想必,美人现在也很后悔。 拼了命想表现尊贵,反倒落了下乘。 红腰想美人如果不是因用力过猛,可能还不至于弄巧成拙。 而那厢,“美人”似乎在床上躺不下去了,面无表情坐了起来。她刚刚支着额头,眉目轻拧,做出美丽的姿态也很辛苦,昨天一夜如是,她为了不被红腰看出来甚至还要装出惬意享受的样子,让人相信她天生这么尊贵美态。 红腰看她不装了,也很温和地看着她。 红茹忽然抬手,锋利的指甲尖顶在红腰脸上,她仿佛有些哭笑:“小婢女,你竟然这么说我?你看不出来我在帮你,你可以不感激我,怎么能说出这种恩将仇报的话呢?” 在“美人”眼中,红腰刚才的话就是在狠狠地羞辱她,她如此“好心”想帮助她摆脱妖魔,这小婢女却疯了一样反击她。 红腰仔细地看了看美人脸庞,知道此刻在对方眼里,自己一定是不可理喻的。 红腰对她说:“其实你不是要帮我,我的作用和魏大监那些婢女一样,是用来显示你的权力,你已经用过了惩罚,现在你想试试恩宠的手段,感受一下自古君王恩威并施的滋味,我说的对不对?” 我说的对不对?与其说在反问,不如说她彻头彻尾羞辱了美人,她在语气中明明白白地表示她说的都对。 美人之前还在维持,因为觉得作为一个公主,应该有度量,但是公主的教养在美人血液里还不够深入,倒是从前十几年的生活根深蒂固。美人原形毕露了。 “你为了九王,得罪于我,值得吗?”看着美人咬牙切齿,对着自己问出这种话。 红腰这种人,生逢乱世朝不保夕,有一个靠山就该牢牢抓住,这正是她这婢女应该做的事,美人也正是考虑到这点,她以为红腰一定不会拒绝自己的“恩赐”,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恩赐,只要她能对她有帮助,难道红腰不该装傻也装下去吗? 可是,她却戳穿了她?! 红腰看着她,知道美人真的是气恼撕破了皮,可红腰还是轻轻地,清晰地说道:“不需要为了九王得罪你,我实话实说而已。” 这句话就决定,美人再“大度”,也不会要红腰了。 美人沉着脸叫来了行宫中的宦官,气势迫人地展现了威仪:“把这个不知高低的婢子给我赶出宫!” 宦官们二话不说上来,面无表情把红腰从寝宫中带走。红腰没有反抗,跟着宦官身后,甚至也没有回头。 虽然红腰是个油盐不进的臭石头,可是美人看到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宦官们,心情再次好了起来,看着自己手上常年做粗话留下来的茧子,都顺眼不少。 红腰被撵了出去,抬头看见晚上的景色,冷清幽静。她真的是欠考虑的,要逢迎美人那样的主子一点也不难,她可以做的手到擒来,公主美人也说的没错,哪怕红腰肯虚与委蛇,做做样子,至少这位美人还是她走投无路的一条后路。 可是她今晚是清醒地干了一件蠢事。 她干脆彻底,不留任何余地,得罪了现在大晋王宫最炙手可热的女人。 如果是以前,红腰会说,自己一定脑子坏掉了。 可是现在,红腰对着冷清的夜色,轻轻苦笑。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种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的事情,她是真的需要想一想了。 “红腰。”美人倚着门框,面无表情看着她。 红腰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下来,转身又看着美人。 美人幽幽目光带着一缕报复的痛快,甚至刚才她第一次叫了红腰名字:“让我告诉你,九王这样的人,只需要无情的人在他身边,供他驱策,我第一次看见你,知道你天生就是一把好刀。无欲无求,头脑清醒,还很识时务。可那是以前的你了,现在的你,所做的事和所说的话,依然很聪明。可是——你却已经越来越不纯粹了。” 美人维持着神情的矜贵,说了这一番话。 红腰沉思了一会,淡淡一笑:“并不明白。” 美人眼眸冷沉:“一个被感情左右头脑的人,一定会被九王弃用。没有例外。魏王宫中被处刑的那个宫女,就是因为后来想的太多,多的太多余,表面上她任务执行失败,才会被皇太子抓到把柄,真正的原因当然是她被九王放弃了。” 你,也就在步那个愚蠢宫女的后尘。 现在的美人一点也没有忠告她的意思,她现在只想让红腰悔恨,悔恨她信错了什么样一个人。 夜色下红腰的神情淡淡的,她半刻对美人一笑,微微福了福身:“多谢您的良言,婢子这就告辞了。” 100章 突然暴病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做事喜欢一不做二不休,她既然已经得罪了美人公主,便是得罪的彻底。 这件事过后她想美人公主怎么都会一状告到御天行的面前,就像她对待魏大监这些婢女一样,断没有理由放过她。 正所谓不破不立,红腰也是做好了准备。 可是一连几天彦华殿风平浪静,不仅御天行没提起,就连美人公主都不太爱说话。红腰有几次站在御天行的身边为他研磨,就在他眼前晃动,也没有引起御天行注意,他跟从前没什么两样地把红腰当做人肉空气。 在这高傲君王眼里哪会看一个婢女什么样子。 倒是美人公主看到红腰兢兢业业守在身边,酸溜溜吃醋道:“妾身能陪着陛下的时间,还没有一个婢子多。” 御天行当场就把美人抱在了怀里,哈哈笑着赏赐了堆满一间屋子的宝贝,红腰冷眼看着美人公主脸上的勉强笑意,看得出美人公主是想要借机,让御天行说出“既然爱妃不喜欢,那么本王立刻就让这婢女消失”这种话。 还真不是红腰过度脑补,这样的事情,在这彦华殿已经发生好几次,只不过因为没有宫女,遭殃的都是那些宦官们罢了。 红茹这个名字,已经渐渐在大魏王宫消失了,没有人再去叫这个名字,也没有人敢叫。 御天行这样的人,所有女人在他眼里都是“爱妃”,魏国来的人,不知被如何收拾了,乖乖地只敢不出大气地称呼“公主殿下”,听的美人很得意。 唯有红腰不同,美人公主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冷。 不能为我所用者,都是叛徒。 红腰其实知道,越是挣扎在市井狭窄的巷子里,人的谋生手段就越多,生性的本能越强,美人公主如果把大晋王宫当做她以前生活过的囚牢去对付,所有的人在她眼里都会变为猎物。 那次,红腰出声试探了她:“婢子还没有感谢,娘娘您如此大度,竟然未在晋王陛下的面前,说到婢子的不是。否则婢子也不能安然站在这了。” 红腰嘴唇翘起,含笑看着她。 那一刻美人公主面色是扭曲的,她瞪着红腰,一副欲将之除掉的后快。从她表情里就能判断出,她不是没有在御天行面前说红腰的不好,而是她已经说了,可是,御天行却没有像以前一样,随手就处置一个奴才那样处置掉红腰。 美人公主看着红腰眯了眼:“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 红腰宫裙窈窕:“婢子从来没有得意,是娘娘您有时候忘形了。” 忘形到宁愿抛弃自己的名字。 人生在世,名字本来就是自己的灵魂,她却丢弃的如此容易,好像那是什么耻辱。她真的还不聪明,红腰心里想。 一个人高傲,却还不聪明,空有高傲的下场一般都不会好。 她趁着美人公主还没有再次发怒的时候,再次恭敬提了提自己裙子,低头道:“恭送娘娘。” 美人公主甩手走了,得到荣华富贵渴望的生活以后,人的根性就露出来,如果不是天生生活在纸醉金迷中,骤然间得到一切,除非有大彻大悟的觉悟,这些不是富贵礼物,而是毁人不倦。 红腰一点一点挪动脚步,走出了美人公主的视线。 傍晚她走在大晋宫道上,她就像绘制地图,把每个不熟悉的地方都走一遍,难得御天行赋予她特权,若是不加以利用,她失去的机会就会更多。 红腰走到半路,一道人影从空中下来,面色苍白,是白面车夫。 “有事吗?”这么晚了,红腰问。 白面车夫的脸不知是不是被浓黑的夜渲染,比对的更苍白:“王爷刚回来,想要见你。” 红腰愕然一下,随口就答:“好,王爷在哪。” 九王似乎突然间就成了大忙人,忙到红腰若是见他,都只是等候叫唤。与此同时,她发现魏大监几乎还不死心,明里暗里走动多少人在晋宫中,这个老太监,是当真觉得御天行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越来越猖狂放肆。 九王在一块空地上坐着,摇着骨扇一手喝着送来的佳酿。 和其他那些诸侯王一样,晋王御天行也不例外地对九王格外宽容,好酒好人伺候周到,让所有知情或者不知情的不敢擅动九王这个大树。 九王看见红腰来了,对她一如既往笑了笑,连笑容的弧度都一分不多不少:“这阵子你辛苦了。” 笑容是标准的模子,语气更是稀松平常的套路。 红腰福了福身,也一如往常的回答:“这是婢子应该做的。” 九王又笑起来,他的脸上一般不会出现笑以外的别种表情,他忽然问道:“你之前有两个晚上去伺候了行宫的主人,你可有做什么不妥当的事?” 行宫的主人,这就是九王谈及美人公主的时候用的不咸不淡的口吻,红腰一听,便以为九王知道了什么风声,或者是,魏大监告的状? 想了想,美人公主不会主动提及自己的痛处,对付红腰也多半用别的法子。 红腰于是坦然问清楚:“王爷的意思是,她不能得罪吗?” 九王手指划过了骨扇的边缘,似笑非笑:“我没什么意思,那位主人向晋王说对你很不满,称你冒犯了她,想让你从晋宫消失。” 红腰心思电转,居然真的说了,还那么狠,要让她在晋宫里消失。不过,御天行没有答应。 红腰看了一眼九王。 九王用旁边酒壶倒了一杯,说道:“我对晋王说先不要轻举妄动,你的事我会来给你个警告,如有下次再犯,再惩治也不迟。” 红腰有些怔怔地,所以晋王就听了,说都没说当做一切没有发生。 红腰一瞬间想起来,所以,九王的话还是要比美人公主有用的吗? 御天行如愿以偿找到了一个长着那张脸的女人,却还愿意听九王的话,甚至是更听一层。 意识到九王喝着酒,已经注视她很久。 红腰骤然反应过来,意识到该是自己坦白的时候了,她立刻说道:“婢子行事欠周全,多谢王爷出言帮忙。” 九王摇着扇子,眯眸一笑:“说说吧,你怎么会得罪那样一个人。你不该不知晓她的身份,即便装作不亲近,也不必走得罪这一条路。” 红腰壮了壮胆子,把这几天想好的话说了,看着九王的眼睛,只有这样她能让九王相信她是真心的:“王爷的意思婢子明白,她毕竟是魏国来的公主,和她交好,百利而无一害,但是婢子陪了她两天,觉得此人即便交好,对王爷也无太大的益处。” 九王看着红腰,幽幽地没有说话。 红腰直接全部说完:“因为她对婢子说了魏王宫的许多事,其中,便提到了,她和其他人一样,视王爷为祸害。” 妖孽这个词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虽然九王从没有介意过,但红腰一向是个能少个麻烦就少个麻烦的人,保不齐哪一天,九王就不想要这个称呼了。人心都是会变得。 况且有一个抛弃自己名字的公主,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一个不喜欢代号的王爷。 九王轻轻地从地上站起来,肩膀上松松搭着的一件外袍落在草地上面,他淡淡地说道:“就因为这个?红儿,你可知这世上不喜欢我的人有很多。” 可是他们都或假或真地,拼了命亲近九王,就好像九王身上真有什么魔力。 红腰咬了咬唇,正要说什么,忽然旁边一道极冷的视线,飘落在她脸上,那种感觉,就跟被刀割了一样。 她立刻看向旁边,发现白面车夫抱着怀里的刀,靠在一棵树上,那眼神真是毕生难忘。他锐利地盯着红腰看,就如同在看一个说谎成性的骗子。 红腰心跳如鼓,转过头继续对九王说道:“王爷,她说您是妖孽。” 九王慢慢地转身,和红腰面对面,红腰的眼神中,都是淡淡的碎光。 “还有。”红腰慢慢地,“王爷可还觉得,她是您的妹妹吗?” 眼前这张脸孔,纵使气韵上完全不同,红腰也还是会联想,是否真因为血缘,才有这样相像的可能。 如果九王能给出一个答案,那是最好不过的。 九王嘴角划过一丝淡薄的笑:“她哪里像我的妹妹,脸?” 红腰咬紧下唇不说话。今天已经说的多了,本已经不对。 九王笑了笑说:“你可有见过皇太子,其实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就觉得她真是皇太子的亲妹妹。” 这个皇太子当然是指魏国那位,魏大监是皇太子的毒刀,不止一次展现了那位皇太子的谋略。 是皇太子的亲妹妹,不就是九王的妹妹吗? 红腰良久无法接话。 这时候白面车夫把刀削一样的眸光从红腰脸上转开,冷冷一扫旁侧:“有人来。” 前方是一个疾步跑过来的宦官,穿着朱红色最高品级服饰,声音纤细带着尖音:“九王殿下吗,行宫里那位娘娘突然暴病,陛下让您过去。” 101章 蛊虫发作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在帐子里,美人公主脸上盖着布帕,像一具僵硬的布偶。 一个年老的御医给她把脉,手指在脉门上不断颤抖,看他斗个没完,御天行都不耐烦出声提醒:“还是诊不出来?” 老御医原本就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给这一吓双膝跪地,叫喊道:“奴才没本事,奴才是沽名钓誉的庸医,奴才愿意自请离开御医院,去乡下做一个赤脚大夫……” 一看就知道这位是被吓狠的,大约是看见备受晋王宠爱的唯一妃子落得个如此,没准他要被拉出去凌迟泄愤。要是能自己到乡下去度过余生比这个好多了。 御天行怒了,却和老御医以为的怒南辕北辙:“本王问你诊断出什么毛病没有?!” 这御医呱啦说了一大堆都是废话,哪怕是要死了,总还有个病因吧? 红腰越过行宫里的许多宦官,视线落在床上那具躯体,不知道是不是她眼力太好,她总觉得那个已经昏迷的被子下,在不断颤抖。 红腰揉了揉眼睛,这时耳边却传来老御医的话,“陛下息怒!奴才没诊断出什么毛病!” 刚才那几位御医也是这么说的,这位是御医院的院长,总觉得自己沦为了野大夫一流。 没有毛病?御天行面色不虞,“你是说美人在装病吗?” 御医跌跌爬爬:“奴才不敢。” 御天行烦了,直接冷着脸看向九王,却也不说话。 红腰还没明白把九王叫来的意图,九王难道还有比大晋宫御医还要高明的医术吗?还是说……她看了眼被子底下的颤抖越来越厉害,美人公主难道真的命不好,突然得了暴病,御医们束手无策,所以晋王尽最后人事,让九王跟她道个别? 红腰的思维已经想到很远的地方,九王才慢慢地上前一步,“宫内饮食想必陛下都检查过了?” 御天行冷冷的眼光一扫,所有宫人都下跪求饶:“娘娘是陛下的心头肉,我们尽心尽力服侍娘娘,就是自己死了,也不敢分毫怠慢娘娘!” 御天行冷笑:“永远都是这些话。” 他可真是强人所难,他自己君临天下,让四国闻风丧胆。这些宫人们不过是最底层的,除了说点好听话保命,还能怎么样?红腰想着。 不过还好御天行只是奚落了一句,并没有真的处置那些宫人,这让红腰诧异地看了他两眼。 因为她一直跟在九王的身后,这时九王忽然偏头淡笑低语了一句:“你才刚得罪了她,她便得了不治之症,这下真是连报复你都没有力气了。” 红腰愣愣看着九王,九王一笑,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没用的人都滚出去!”御天行皱眉。只是没有主体,便是谁觉得自己没用,就自觉一点滚开。 宫人们面面相觑,忽地争先恐后鱼贯出门,才眨眼功夫而已,乌央乌央一屋子的人,都走了干净。只剩下,红腰九王,御天行三个还站在床边。 御天行脸色更冷更黑了,这大晋王宫的奴婢,个个都是实诚人。 红腰眼睛飘飘地落在床上那个躯体上,可以理解刚才御医诊脉把美人的脸蒙上不让御医看,现在红腰倒是觉得蒙上脸有一种别样的感受,特别是此刻九王还站在床边的时候。 终于不用看到两张脸对比的样子,那真是说不上的古怪。 御天行的声音有几分冷硬和疏离,不知是不是宫人不在不需要遮掩了:“王爷掀开手帕看看脸吧!” 九王便朝着脸上盖的手帕伸过去,他的手指距离手帕还有半寸的时候,那手帕忽然跟幽灵一样动了一个角,然后直接掀开了露出嘴唇。 这房间里并没有风,九王的手便顿在旁边,看起来,是被盖着脸的美人自己吹开了脸上的帕子。 露出的唇色娇艳,只是这时红腰看见那嘴唇周围似乎动了动,好像美人在做表情。但是那表情既不像哭更不像笑,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红腰忽然后脑一麻,迅速朝旁边看一眼:“王爷。” 九王慢慢地揭开被子,用手中骨扇沿着美人的袖口,一路把她的袖子挑了起来。露出的胳膊上,就是病症所在。 红腰的眼睛几乎立刻被吸引过去,她按捺住胸口想吐的愿望。那胳膊上面密密麻麻的,一道一道长条形凸起,那个形状还会蠕动,就好像,红腰想了一个比喻,有许多小虫在血管底下爬。 终于明白自己刚才看见的,被子底下有人在动,原来真不是错觉,这些长条形的东西在美人身体中动起来,带动的她四肢和皮肉都在一起动,看起来就好像她自己在扭动一样。 御天行皱皱眉,一副他也才看见的样子:“那些御医说脉象都是正常,根据脉象看没有病。” 连御医院院正都这么说了,总不能把那群年过半百的杏林高人都贬为庸医。 九王看了一眼御天行,抬起手在扇骨上拂了一把,红腰就看见那扇子顶端出现一枚尖刺。 九王眸内幽深地盯着胳膊,片刻后尖刺对准一个蠕动的长条扎进去,手法之迅速红腰都没看清楚,然后那长条就开始拼命扭动,却逃不出尖刺的位置。 九王捏住扇子两边,猛地一提,一个长长的黑色东西就从胳膊里拽出来。 红腰不止后脑一麻,整个头皮现在都已经是麻的,就看那黑色的长条在尖刺上扭动几下,就失去生机一样,再也不动,明显是离了身体血肉滋养,就死了。 九王手腕一动,把那黑条甩在了地板上,一阵恶臭之后就成了焦灰。 好歹御天行还在旁边,看到九王的举动几乎有些怒意,更不要说把这脏东西甩在他晋宫的地上。 九王把扇子的尖刺收起,淡淡开口说道:“这不是病,不会影响脉象,是蛊虫。” 御天行眉头抖了抖,听明白后神情中竟有一丝意味深长:“你是说有人在本王的晋宫里下蛊虫?” 下个毒就不得了了,还下蛊虫呢,看得出晋王陛下好久没遇到这样有趣的事情了。 九王慢慢说道:“蛊虫的成活时间是很长的,她来大晋王宫不过才一个月,不够蛊虫生长,这是她来之前就种下的。” 红腰对蛊这种东西并不了解,此刻正认真倾听。九王看着年纪不大,他掌握的资料简直可以压倒性,毕竟人精力有限,所以才有术业有专攻一说,像九王这样全部囊括的,几近可怕。 御天行的神色从幽深中转淡漠,而这时他竟然还专注看着九王的脸,只不过语气听起来不够友善:“哦?那不知道这些蛊虫都成长了多长时间,是在半年前大魏王宫长的,还是王爷觉得有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在曾经还是个女奴的魏国公主身上就下蛊了?” 那揶揄讽刺红腰都听得出来,明显是御天行不相信他这位美人是还在女奴的时候就被人惦记上,那下蛊之人就没有第二个可能了。 红腰看着旁边的脸,她也想知道九王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九王和美人都是来自魏国的,美人是魏国信心十足献上来的攀交礼物,要是被御天行知道,魏国竟然在献上来的美人身上下蛊,那魏国的得意可就要变成惨嚎了。 “蛊虫的成活时间,最少一年以上。”九王慢慢错开扇子,这么说了一句,“不过,有人会用阴邪手段催生蛊虫,这样的话,最少可以缩短到半年。刚才挑出来的那个蛊虫身体焦黑,正是被用手段催熟,所以毒性剧烈,落地就蒸发了。正常的蛊虫,就算离开宿主身体,也不会死。” 御天行眼眸渐深,这让红腰觉得,他根本不关心美人公主的死活,甚至连丢失玩物可惜的心情都没有。 他问道:“王爷以为,魏王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这魏王也是蠢了,眼下大燕被灭,陈国和赵国势弱,好不容易找到有这张脸的人,居然还要下蛊,怎么都没有理由这样做。 九王慢慢地,目光投向了御天行:“陛下从来没有和她圆房,只要有一次肌肤之亲,蛊虫的剧毒就会过继到陛下身上,到时候陛下要想活命,一辈子就只能亲近这一个女人,她既然是魏国的公主,亲近她,自然就亲近魏国了。” 亲近到可以顺势把晋国国土拱手相让。多好。 御天行渐渐挤出一丝冷笑,“魏国上下的人,都是好谋算。”这话意有所指,不知是不是把九王算了进去。 九王只是接着说道:“因为陛下从来没有亲近过她,她体内的蛊虫采集不到精血,所以提前异变,开始反噬她这个宿主。不过她本人应该是对此一无所知的,即便陛下不让她侍寝,她表现的也很安然。” 这时红腰手腕一紧,却是床上美人的手,忽然搭过来抓住了她。红腰就看到那只手上虫子乱爬,隔着皮肤好像要钻进她的身体里。 红腰罕见地出现了紧张,用力想把手甩脱,但是蛊虫操控着美人的身体,紧紧扒住红腰不放。 102章 攀咬九王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隔着皮肤,红腰能感觉到那些蛊虫在美人的手心里钻来钻去。 一阵头皮发麻的渗人感觉,忽然间九王捏紧了红腰的手肘处,力气之大红腰觉得手臂都要被折断,可她不敢叫出声音,九王也没有放手,他骨扇中的尖刺再次伸出来,沿着美人的手,刺了进去。 被刺破的皮肤连血都没有流出来,九王挑出了一只蛊虫,那蛊虫离开身体,奋力往红腰所在方向挣扎,红腰看着那黑色蠕动避开了眼睛,被九王捏住的手肘都快没了知觉。 御天行这时走上来,看着骇人的一幕,幽幽道:“看来这些蛊虫都知道危机了,想要转移宿主活下去。” 虫子怎么能有意识,但是却有生物的本能,何况是蛊虫,它们要活下去就近选择了红腰这个宿主。 紧接着,九王的尖刺又挑出了第二只蛊虫,丢到了地上。这时扒着红腰的手有些松动,那些蛊虫好像发现了危险,一窝蜂钻回到老巢,离开了美人的手。 失去蛊虫的控制,美人的身体再次变得无力僵硬,手掌从红腰手上脱落。 红腰看到自己手腕上一圈青黑,这用人养蛊的办法真是丧尽天良,她没想到自己差一点就成了虫嘴里的食物。 九王松开了红腰,红腰连忙捧住自己的手肘呵气,刚才九王好像要把她的骨头都折断一样。 抬起头,却发现御天行在看着自己,那眼神有些怪异。 九王掸了掸袖子:“看来陛下的美人因为没有得到陛下宠幸,就要命不久矣了。” 御天行的声音有些讥削:“她死了,蛊虫是不是就要跟着死?” 这倒不失为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魏国的阴谋也没有得逞,正所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九王幽幽地看着床上的躯体:“怕是陛下想的太轻易了,这种蛊虫,就叫阴阳蛊,需要阴阳两个宿主,在没有找到一个男子作为宿主之前,它们的生命力是经久不衰的。” 只不过会永远操控着美人的身体,让她持续做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人。 听着就可怕。 御天行脸色又不好看了,“男人?去哪里找个男人来?” 九王淡淡从床边站起来:“堂堂大晋国土找个男子还不简单。况且,这件事情缘起是在陛下,陛下因缘逃过一劫,作为回报,这个果当然也要陛下来善后。” 敢对大晋国君说出这种话,而且躺在床上那位,还是魏国派来的杀手。也就只有九王面对这种情形,还能表现的事不关己。 御天行眼色久久停留在九王脸上,语气带着寒凉:“这件事真的跟你没关系?” 九王看了眼御天行,“陛下还是封锁这间行宫,也许陛下早就想这么做了。” 御天行眼中眯起来,红腰错觉他竟是在笑。 红腰站在床前有些进退不得,这种时候,她还需要再留在御天行身边当“婢女”吗? 不由看向身前那个雪一道背影。这事她莫名相信沾不上九王,因为和九王沾上的,又哪里会不死人? 御天行的视线忽然向红腰袭来,红腰本就表情稀少,这一来更是一顿。 御天行冷笑说道:“既然本王的爱妃是被魏国处心积虑下的蛊,说明他们也不想跟本王真心结盟。那这个叫红腰婢子,同样是魏国的礼物,本王看你还是带走吧。” 九王看了红腰一眼,视线含了一丝笑意,直接迈出了大殿。 红腰僵硬着,一不留神她就被冠以了魏国叛徒的身份,真是不走也不行了。 一时间大晋王宫内最受宠的行宫被当成传染病隔离,真是君王心似海,许多人都跑了干净,原以为会留下几个人伺候不省人事的美人娘娘,结果是一个人也没有。 晋王此举,可真是绝情啊。 红腰跪在九王身边:“婢子没有取得晋王的信任,是婢子没有做到。” 先是有她无脑得罪了美人公主,引得美人对晋王告状,接着是九王帮她平息了晋王的惩罚,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将功折罪,就直接被晋王借着这次赶了出来。 从跟了九王开始,这种半点作用没起,还屡屡让九王主动扫地的,简直是头一次。就算红腰心大,这次都不免犯怵了。 就在这时,旁边一道阴测测的声音道:“这样没用的婢女,还留着命干什么?” 九王目光扫过去,是魏大监穿着通红的衣衫,带着两个小宦官面无神色的站在院门口。 九王眯起眼睛:“大监怎么来了?” 魏大监的衣裳就跟染了血一样,和他此刻涂得三层白灰的脸相得益彰,就像是阎罗殿唱戏的阴鬼:“这小婢女办事不力,当初她在本监和九王殿下的面前夸下海口,既然自己折了誓言,当然应该让她尝试比当日换来命的时候更惨的死法,这样才是九王殿下一贯的手段。” 九王能让天下惧怕,不就是因为谁沾上谁没命么。红腰破例活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是赚大发了。 就连红腰自己,偶尔都会冒出这种想法,何况是其他的人呢。 九王却好像注意力已经不在红腰身上,眼睛虚虚地看着魏大监:“行宫被封,大监是来问我这个事吗?” 不用把气撒在一个小婢女身上,有什么,完全可以摆到台面上说。 魏大监细细哼了声,慢慢走上前来,他今天的妆太艳了,艳的故意带着女气,他靠近一步红腰就觉得有寒气逼近一分,直到他直接坐到九王对面的凳上。 他桃花妆的眉眼似笑非笑:“王爷与我们同在魏国,却不肯在晋王的面前,为大魏说句话,连奴才都实在开始好奇,王爷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九王手指拨开了棋盘,也盯着魏大监:“本王在想什么?大监哪里觉得我没有为大魏说话?莫非大监还以为行宫这件事是本王能做主的?” 红腰莫名就看了九王一眼,刚才在行宫,御天行问这一切跟九王有没有关系,想不到,同样的话魏大监虽没点出来,心里依然也是这么想的。 魏大监脸上有粉掉落下来,他把自己涂成这个鬼样子是想别人看不透他的表情,可要是他动作幅度太大,就是粉都能被他震下来:“王爷这话搪塞的,试问这天下间,只要王爷想,还有什么是王爷不能做主的?” 语气中带着揶揄和咬牙,现在好了,精心准备的女人居然像破布一样成了块被丢弃的垃圾,他们大魏的国力还有什么资本说话? 想必魏大监和他带来的一众随从,现在懊恼的把自己舌头吞了都不解恨。 九王慢慢地拉开了骨扇:“大监,我要是你,现在一定是想办法怎么对两国的国君请罪,而不是质问本王,企图拉本王为你垫背。” 魏大监脸色变了,他罕见地对九王露出愤恨的表情来:“王爷自始至终袖手旁观,导致公主被晋王所弃,本大监一路辛苦护佑公主,何罪之有?” 这是要将美人公主身中蛊毒的事情推卸干净了。 九王这时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本王自始至终袖手旁观?真的是这样吗大监?——当初本王准备了礼物送给晋王,但是你和皇太子不信任本王,藏了一个连本王都没见过的公主,贺寿当天公主就被晋王带走,这一个月来旁人连插手的余地也没有。此时你想将过错都推给本王,是不是太晚了?” 魏大监如遭雷击才反应过来,有些话真的是要九王说明白了才能理解,包括膝盖跪的酸麻的红腰。她也是开了眼,原来眼前一团迷雾,还可以这样解开。 九王声音淡淡的:“你指责本王不为魏国做事,究竟是本王没有做,还是本王做了,却被你们处心积虑搅了局?” 概念一换意义就大不一样了,魏大监和皇太子沆瀣一气,排挤九王还在其次,自以为万无一失弄了个公主,这下可以牢牢抓住晋国这棵大树自此后扬眉吐气统御五国。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的脚被搬起的石头砸得稀烂,连个治愈的机会都没有了。 魏大监脸上的粉扑朔扑朔的掉,想必他此刻被粉遮着的脸也要更白:“王爷你是想推魏国去死吗,魏王宫的风言风语难道是真的,你其实根本不是……” 冰凉的刀刃放在魏大监的脖子里,白面车夫阴寒握着刀柄:“劝你想好了说话,你再三冒犯王爷,早该去死,王爷留你一条贱命,你最好能管住你的嘴。” 九王却嘴角笑着:“我根本不是什么?莫非大监又跟皇太子编出了什么说辞,准备往本王身上安个罪名。不过你跟皇太子都是贪心的人,总觉得这天下你们还可以得到更多,所以你们做出这种事来根本不奇怪。妄想用阴阳蛊控制晋王这个权势最大的国君,人心不足蛇吞象,赌徒要是输光了也是如此,大监和皇太子这次下的本钱,就是太多了。” 魏大监僵直地坐在对面,九王只不过是在看他们笑话,所有的可能性九王都早就想过了,即便他跟皇太子想要在这件事上攀咬九王,也是不可能的。 103章 什么交易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和白面车夫坐在庭院前的台阶上,红腰问道:“这次我失败了,如果再有下次,九王会怎么处置我?” 白面车夫面无表情,身子坐在太阳下都透着阴凉意:“不知道,我没失败过。” 真是霸气侧漏。 红腰叹了口气。过犹不及,水满则溢。好好的礼物非要下蛊,野心这么大,也得有脑子啊?连晋王一个多月都没碰女人这件事都没弄清楚,出了事才惊醒美梦,这般眼高手低,这位皇太子,未免太蠢了。 红腰想起魏国之中,百姓眼中这位皇太子的形象一向英明神武,和九王被传的不堪入耳不同,皇太子在映衬下几乎充满光辉,这让红腰也觉得,皇太子应该是多少有些真本事。 可这次的事情,害死了他自己跟魏国就不说了,还连累的她倒尽了霉。 她并不是真的想不努力做事,美人公主之前说的条件如果她答应了,也许不会被告到晋王的面前,但是她肯定会有更大的麻烦。这是红腰常年做婢女的直觉,但是这个直觉她不能讲出来,至少直觉是不能当做证据讲给九王听的。 九王笑笑地走回来,“我去行宫看过了,这种蛊虫喜阴好阳,暂时因为缺血都不动了,现在谁靠近都是极危险,很容易被蛊虫当做宿主下手。” 那美人公主岂不是孤零零在行宫中无人照料了? 之前是魏大监“流连忘返”不想走,现在当然明白,他当初想要留在大晋王宫内,是为了看晋王被蛊虫反噬的样子。现在好了,他就算现在想离开,御天行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这是红腰活了十几年来看的最爽的一次“现世报”。 几个时辰之后,白面车夫在院子里熏艾,淡淡的药味随着白烟飘在院子里,这不是驱邪时候用的么,红腰对这个味道过敏,狠狠打了个喷嚏。 她揉着鼻子,看向九王的身影:“王爷,大晋会对魏国出兵吗?” 如果会,她是不是间接成了幕后推手? 这种因为一个女人,而两个国家几十万人刀兵相向的故事,只在戏文里看过。 九王笑着看了她一眼:“红儿,这可不是你该管的事。” 有时候人笑的多了就不知道真假,红腰就吃不准九王有没有因为任务失败的事怪罪她,毕竟他的脸上永久不会让你看出痕迹来。 红腰摸了摸鼻子,实在受不了艾草的香气,就转身进了屋。 事件又出现了转折,魏大监跪在彦华殿外对晋王御天行请罪,说其实公主在来到晋国的途中,因为路途遥远时日悠长,在路过陈国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伙盗贼,把公主劫掠去了,这伙盗贼贪图魏国的钱财,企图用公主当人质换取赎金,后来在魏国众位护卫齐心协力下,终于把公主救回来。 魏大监“痛心疾首“地表示,他根本不知道那群盗贼的目的竟然是祸水东引,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在公主身上下了蛊毒,想要谋害的其实是晋王陛下。这件事虽然是无妄之灾,但也是他们魏国护卫不周导致,所以甘愿受晋王陛下的责罚! 魏大监身为魏国第一佞臣,摸透君王心思的功力绝对称得上炉火纯青,要做忠臣不易,做佞臣更要比做忠臣的技术含量高,君主身边最受宠的佞臣,都是最善于揣摩人心的人。 红腰听到他对御天行说的这番话,又推卸责任又拉了陈国垫背,看准了陈国现在一日无君,这脏水泼了更不用负责任。 可是魏大监不明白,他就是说的比这些还漂亮,御天行也不会信他了。 红腰至此相信御天行这位晋王,真的是一副欺骗性的外表,披着昏庸的皮罢了。他知道魏国公主深中蛊虫那一刻,就问九王,这蛊虫是什么时候下的。 九王就说出了,迟则半年。 红腰这等凡夫俗子也就午夜梦回骤然惊醒的一刻,才能理解这些妖孽之间的对话。 九王是不是真的想推魏国去死? 不然他为什么要明确地告诉御天行,公主中蛊虫,是在半年前。 魏大监编的那套劫匪的说词根本不攻自破,御天行肯定不会相信。 魏大监又来找九王了,他几乎上前要捏住九王的手,如果不是白面车夫将他挡着,他腐烂的银牙都要露出来了,他对着九王却是颤声哀求:“你能救公主吗?” 红腰当时正装作在院子里看蝴蝶花,耳朵却已经伸了过去。 “能不能?”魏大监颤声恳求着,现在只有魏国公主突然醒过来,一切还有指望。 九王拿着一本《太平广记》,幽幽地看着贴上来的魏大监,“这蛊虫能不能解,大监自己不知道吗,即便不知道,写封信问一问皇太子,要是有解药,也正好让皇太子送来。” 魏大监忽又恶狠狠,跟得了痉挛症一样:“九王!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九王又看了他一眼,直接从石桌边起身,走到了清静的树下继续看书。 白面车夫揪住魏大监的肩膀,想要将他提溜出去,只见魏大监忽然露出一个阴冷的神色,眼神往白面车夫一扫。 白面车夫立刻感觉到脑后凉风袭来,他迅速扔开魏大监,回身格挡住了一把一米长刀。 之前说魏大监身边有高手,魏国来的高手,甚至有好几人。 魏大监面色阴沉盯着树下的九王,露出了腐烂的牙齿,他只有在极不高兴的时候才会露出烂牙,因为他神经质地追求华美的一切,从他身上妖艳恶俗的衣服就能够看出来。 红腰终于不再装作看蝴蝶花,警惕地转过身盯着魏大监看。 一共出现了三个魏国高手,紧紧缠住白面车夫,纵然白面车夫身手卓绝,也没缠的不能丝毫分神。 魏大监冷笑一声,朝着树下的九王走过去。 红腰一时心底转过千万个念头,也许这是她将功赎罪的好机会,她要做出拼死保护九王的样子,跟魏大监拼了。 所以红腰立刻跑向九王,她站的地方本就距离树下极近,直接像大燕一样飞扑上去,瞬间拦截在魏大监和九王之间,用眼神先与魏大监厮杀了一番。 魏大监喝骂:“贱婢!” 红腰冷冷地,借着此刻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老淫棍。” 在魏国,连三岁女孩儿都被教育不要接近一口烂牙的老头子,没准就是这喜欢寻欢作乐的魏大监假扮的。 魏大监做着老淫棍的事,却死活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包括现在红腰骂他,他都是立刻青筋凸起,恨不得一口把红腰吃了。 “贱婢!当初也不看看是谁肯给你一条命……” 他不说还好,说了,红腰就下意识眼角余光去扫九王,当初是九王开口她才活命,这个老太监根本没想要放过她。 魏大监张牙舞爪地伸手过来,红腰英勇就义地站在那里。 九王终于从树下看过来,那眼神一接触魏大监,就让魏大监双腿颤抖了一下。 永远是妖孽,妖孽的王爷…… “红儿,退开。”九王淡淡说。 红腰闻言一怔,诧异地回头看了看,见到九王平淡的神色。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挪动脚步从刚才的位置退了几步。 道路通畅,魏大监瞪着九王眼睛通红,他的声音就像是从阴曹地府传来的:“王爷,你跟晋王的丑事,我魏王和皇太子都早已知道。倘若,你这一次见死不救,本大监不能安全无损地回到魏国去,即便魏国他日灭了,我魏国也会在灭国以前,把你们的丑事抖开、让天下每一个人都、知、道!” 声嘶力竭变态的冷笑,此刻都体现在魏大监身上,不知怎么红腰就想起当初在那间小小的别院里面,他折磨那些妙龄的女孩子取乐,脸上同样是一种变态,变态的狂笑。红腰那时候就没觉得魏大监是个正常人,而即便是九王跟这样的疯子对立起来,也让红腰觉得冷汗涔涔。 九王的神色看起来都没变,红腰却觉得他身上透出来冷沁的气息,脸上依然是淡笑:“魏王跟皇太子不是你,他们那种身份,说的每句话,都必须自己来承担后果。”只见九王眸子幽深起来。 在魏大监听来,这话只是又一种轻蔑罢了,他忽然手肘一动,痴痴地靠近九王的脸。 红腰又要冲过去,但九王伸手让她别动,在魏大监快要触碰到他的时候,一道飞来的匕首划破了魏大监脖子,魏大监惨呼着翻滚倒在地上,捂着脖子伸腿痉挛起来。 那匕首上看来抹了什么毒药,不然这浅浅一道伤口不至于如此厉害。 红腰忙朝白面车夫看去,白面车夫在三人中浴血,目光还冷冷盯着九王这里。 真是尽忠职守的护卫,红腰眼睛都看直了。 九王从树下拿过那本书走过去,站到在地上滚动的魏大监旁边,屈起一膝半蹲下来,凝视魏大监痛苦变形的脸道:“等到这件事了结了,我跟魏王的交易就到此结束了。” 104章 杀鸡取卵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交易结束了。 红腰听着这五个字,再看着地上面无人色的魏大监,她发现有很多事情,真的不是她所能够理解的。 但总有是她知道的。便是魏大监在喊出要宣扬晋王和九王所谓“丑事”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不会有好结局。而今时今日,红腰也算明白了,九王当天让她不要说出暗月公主的事情,并说,魏大监的确知道了一些事情,但,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件事。 原来,是这样。 白面车夫在三大高手的围攻下也不落败绩,这事情简直传遍了大晋王宫。 御天行居然还很有兴致地来向九王要人:“王爷身边有此等高手,不知愿不愿意为本王效力?” 九王笑笑:“那要看车夫的意思了。” 白面车夫面无表情,迎接着御天行殷切看向自己的目光,还是那副死人样子。 红腰心里叹口气。 九王就慢慢说道:“车夫这个人没有喜欢的东西,钱和权都不感兴趣。所以陛下想要用利益让他臣服,是不可能的。” 御天行牙痒痒:“本王不信,如果是这样,凭什么你能让他听话?” 九王眯了眯眼,自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红腰却抬起了眼眸,看向白面车夫方向,白面车夫没有喜欢的东西,未必,至少,红腰曾经看见过,他像个正常人一样流露感情,说明他完全具有七情六欲。 有趣的是,晚上红腰准备回房休息的时候,眼前又出现白面车夫那张脸。 还是那句熟悉的话:“王爷要见你。” 红腰从来不知道自己对九王那么重要,竟然最近连续要白面车夫带她去面见,她简直都不知道这是个好事还是坏事。 而九王笑盈盈地坐在宽大的书桌前,等红腰在指定的位子跪坐下来,他才含笑说:“我要取你的一点血。” 这院子还是从前那间院子,只是因为九王长住了,所以就开始狠命地布置了一番。这张桌子更是两个角摆了大大的宫灯,书卷纸册摆的密密麻麻,就是从来不读书的人,也会对这张桌子产生无限兴趣。 红腰甚至问不出,王爷你取我的血干嘛? 而九王说了话,也没有等红腰同意,就伸手握住了红腰纤细的手腕,轻柔地抬到了自己面前看着。 红腰看着自己的手腕被九王捏住,另一手,依然是用骨扇的尖刺,划开了红腰一根手指的指腹,殷红的血滴落,九王早有准备,一只秀丽的琉璃盏,接住了滴下的血,足足取了三五滴之后,琉璃盏杯底被染红了。 然后九王一副很轻柔地放下红腰的手,微笑道:“这就好了。” 红腰看着自己的手指,伤口很浅,所以流了几滴就不流了,九王就好像知道一样。 她再次抬头看了看,见到九王用一个盖子盖住了琉璃盏。 被取下来的血,第二天被喂给了行宫里的美人公主。 红腰在旁看着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作何想的,九王把琉璃盏里的血尽数滴入了公主口中,而红腰因为距离的远,这次没有看到蛊虫在皮肤下游动毛骨悚然的样子。 回头看到红腰眼睛发直的样子,九王把空了的琉璃盏放入了自己的袖中,而御天行就站的更远了,这个他大兴土木为“美人”建造的行宫,现在好像他自己根本不愿意踏入。 只是看到九王从床边退下之后,他才勉强地派了一名宦官去查探。 那宦官无法违抗命令,只能小心翼翼地靠近床榻,神情中贪生怕死。 好不容易看到了床上美人公主的模样,那宦官不由又仔细看了看,这才迅速退出来,对御天行汇报道:“陛下,奇了,那些虫子好像都不动弹了。” 宦官起初还怕,可他刚才靠近看到的公主,皮肤上没有任何异状,这才让他敢从上到下打量。 御天行眸子眯了眯,看向九王,笑道:“王爷可真是法宝,这种蛊都有办法。” 红腰这时握住了自己的手,觉得今天就是有点凉。 御天行意味深长地瞥了瞥红腰:“这血能杀死蛊虫吗?” 九王说道:“不能,但是可以让蛊虫沉睡,并且一滴血液可以延缓一段时间,如果需要长久,就需要持续地供血。” 哦,御天行悠长地拖了一声。 九王总是把所有话都说的那么明白,有人喜欢,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红腰不由想,这算是九王给她的惩罚吗? 她虽然从来没认为自己能逃过一劫,但是当真正来临的时候,感觉还是有所不同。而似乎是碍于红腰还在旁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么大的面子,御天行哦了一声之后,就没有再细问下去,而九王收了琉璃盏,也没有多留,直接带着红腰回到了院子。 但是第二天御天行就单独召见了九王,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九王回来的时候,脸上依然是平时那种淡淡笑着的神情。 至少说明御天行说的话,没有影响到九王的情绪。 九王让红腰有时间的时候到他房里一次,所以红腰就趁着午后烹茶的时候,给九王送去了一盏新茶。 还是那张大书桌,白天和夜晚有不同的风景,白天没有宫灯,但是书桌上多了别的装饰,显得更大气华丽。 红腰先洗了一遍茶具,用最上层热水泡过的杯子斟满,递给九王。 这么讲究的方法是婢女进入大户人家之前,都得会的。红腰就是只要学过的东西,不管多久都不会忘。 九王握着那只被精心泡过的杯子,嘴角含笑着,可惜说出的话却有点煞风景::“还记得之前在行宫,你坐在床边的时候,那些蛊虫都拼命想往你身上爬吗?” 红腰只以为那是一次意外,而那次以后,晋宫里也没有人敢靠近公主的床。 她只是认真看着九王,并不说话,因为她知道九王肯定还有话要说。 九王轻叹了一声:“你的血气味,很吸引那些蛊虫,但是对它们也是剧毒,所以沾上了你的血,那些蛊虫会全都溃散。” 原来,其实有这个原因?红腰恍然。 低着头,展开自己双手去看,指腹的伤口虽轻,但就跟之前受的伤一样,完全无法愈合。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异常,她其实还用过血做过武器,可是迫不得已时候用来逃命,和自己被动地被人取血,不就相当于鸡下蛋和杀鸡取卵的区别吗? 红腰没有隐藏自己微微发抖的身体,九王看着她的样子,慢慢眯起了眼睛。 在他看来,这个姑娘确实是有变化的,这种变化的产生很难说不是自己的影响。 “红腰,你血的作用现在已经被晋王知道,你觉得他会怎么做?”而且还是他亲自告诉晋王的。 红腰虽然身体还在抖,但好像只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罢了,她的面部神情,和说话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常:“晋王陛下自然会让我连续取血喂养蛊虫。” 这句话本身很怪异,被自己说出来就更怪异几分,尤其还是这种平淡的口气。 九王眸中掠过了一丝兴味:“为什么这么肯定?毕竟你虽然没有得到晋王信任,可是也从没有开罪他,他对你的印象也不坏。但是那一位,很显然已经成了魏国毒害他的罪人。” 是啊,美人公主就算再怎么得宠,现在御天行对她肯定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而红腰却没做过什么,甚至她一直是个很会看眼色行事的人。 可是红腰就是有这么肯定,她有些僵硬地盯着九王的脸看着,半晌说道:“因为同人不同命。决定一个人分量的,其实不在于性格或者运气,只在于天生下来的那个身份。她再罪无可赦,开罪于晋王,她也是公主。我给晋王留下的印象即使达到了满意的地步,我也是个婢子。婢子和公主,从开头就没有可比性。” 哪怕晋国的实力已经到了可以碾压诸国的地步,哪怕御天行轻蔑高傲完全不把魏国放在眼里,可是,他依然还是大晋的君王,一个君王的思想,是不可能跟普通人比较的。 红腰是个婢女,但她的天赋,就是可以从最高的位置,俯瞰上位者看到的一切。 帝王心术。 哪怕天下五分,武帝不再,这些诸侯王还是在不可避免地学习着驭人之术。 而与这些东西比较起来,她一个小婢女实在太容易放弃了。 九王一直在听红腰说,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接着他看向红腰,有些蛊惑的语气说道:“你想不想我对晋王求情?” 红腰愣了一下,除此之外还真的没有过多情绪表露在脸上。她熟悉九王这种语气,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轮到了自己。 曾经九王对谁说过呢,这种蛊惑人心的招数用来对付人,那些人好像下场都没怎么好。 出于内心极强的自我保护,可能下意识地是拒绝,选择跟那些下场不太好的人相反的路。 可是红腰到底是变了,连九王都能看得出这种变化,她冷静了一下,就这一下她就改变了回答,代之一种疑问问九王道:“婢子可有这种价值,值得让王爷开口的?” 105章 婢女心计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是当一个血囊经常性放点血,或许不会死。但回答错了九王问题,却会死。 哪个比较惨,红腰很容易权衡出来。 她有没有这个价值让九王为她开口求情,红腰根本想不出来,这才是最关键的。 九王笑了起来,是那种不发出声音的笑,就是像一瞬间宝树琼花盛放,玉宇楼台朗阁,红腰看着这笑颜就知道为何即使有一个女人有了这张脸,晋王御天行还是放不下九王。 能祸乱天下的妖孽,需要形神兼备,也就是所谓的得天独厚才行,公主终于还是只占了一样。这样的人可以称为美人,却无法变为妖孽。 这也是她一旦成了不能睁眼不能说话的活死人,她对晋王就再也没有吸引力。 九王说道:“红儿,我当初愿意带着你,便是你通透。” 看红腰的外表只是个年轻的少女,她表现的老成持重都是那么惊人。 如果说白面车夫是因为惊人的实力展现的强大自信,那红腰就是通透人心带来的自律。 九王身边有这两个人,便是被黑暗遮蔽的苍龙,重新有了眼睛。 九王伸出了手心,这个动作他已经做过一次,所以红腰不陌生,但却比起第一次来更惊诧和不解。 九王摊开的手掌没有等来红腰放上来的手,不禁笑了笑,将红腰之前被割破的手指拿了起来,看到他仔细地端详手指上的伤疤,肌肤相触的一刹红腰有些不适。 九王忽然问:“你胸口的伤是不是也没有消退。” 那还在赵国的时候,被那个哑巴刺客红魔女刺的一刀正在胸口上。那道伤疤现在依然很可怕,红腰甚至认为永远都愈合不了。 红腰一只手被九王握着,只能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去捂住胸前,她点点头,只是不知道九王为什么忽然又在意了,她的身体有异常人,不容易死去,受了伤却也不容易痊愈,就像是同时接受了上天的恩赐与惩罚。 九王看着红腰,眼眸眯起:“刺客红魔女。” 红腰忽然惊了一下,等等,红魔女,当时九王分析了她的来历,好像是晋国的刺客? 九王知道这个婢女是个聪明的,只需要一点点的提示她就可以看到全局。 而九王这时候提起刺客红魔女肯定不是偶然的,何况他们现在所处的土地就是晋国,红腰想到这里就复杂起来,尤其是这时指腹一凉,她看到九王再次伸出了骨扇中的尖刺,神情下意识地流露惊恐。 九王笑了笑,居然难得的说:“别害怕,即便需要用你的血压制蛊虫,也不需要这么快。” 红腰却没有放心,她不知道九王要干什么。 九王却是将那尖刺在自己的袖角上划了一下,竟然露出里面还有一层。 然后九王就收了尖刺,手在那袖角捏了捏。 红腰一眨不眨看着,九王的衣服很不寻常,这在她曾经日日与九王共坐一辆马车的时候,就知道,每日清晨总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九王就换上了一身新衣,衣服的颜色不会变,但是你永远知道那是两件不同的衣服。 就看到九王在袖角搓动了很久,然后他的手再拿下的时候,方才搓动衣角的两根手指,指腹上面有银白的粉末。 那些粉末是黏在手上的,发出一些亮光来,看着像是银粉那一类的东西。 红腰原本就是个观察到细枝末节的人,她看到被九王搓过的袖角,好像颜色淡了一些。 按理说白色的衣服,不会有颜色浓淡之分,可是红腰真的是看了出来。 就好像是,原本衣服上的颜色,被九王捏到了手指上。 九王的面前正放着一杯茶,红腰刚才亲手端来的,他把沾着银色粉的手指,放到水里搅动了几下,顿时那些粉末溶解在水里,很快就化开了。 然后九王把手指拿开,另一只手端起杯子,递到红腰面前。脸上是柔和的笑:“把它喝下去吧。” 红腰在刚才看着九王动作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这茶竟然是要她自己喝的。不由喉咙开始干涩,看着那杯茶已经凉透的茶,半晌才伸了手接过。 九王凝视着她,红腰看着那杯表面没有任何异样的茶,放到唇边把苦涩的水倒进嘴里。银白的粉末放在水里不明显,但是味道是货真价实的苦,红腰脑中那一刻就蹦出了一个名词,药衣。 是说有一种古方,是用药炮制成衣,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一件衣服耗时就要一年。这样的衣服也不能弄脏,会影响到衣服里的药性。 九王很少让别人近他身,也真的有人因为碰到了他半片衣角,就送了性命。 这样的事很多也就当成了传说听,毕竟不会有人有那么多渊博的知识和闲的没事一探究竟的心情。 喝了之后,红腰嘴里都是苦味,苦的连她也受不了,九王又给她倒了一杯什么都没有的清茶,红腰也不管不顾喝了进去,却冲散不了那种味道。 这件药衣,当初制作的时候也一定是耗费了无数的药。 九王抚了一下袖子:“喝了这杯茶,我保你离开大晋王宫。” 红腰忍住嘴里的苦味,抬头看着他。这句话其实不算什么保证,没有保证她不被取血,也没有保证她在御天行手底下可以安然无恙,只是说,她可以离开大晋王宫。 并不是红腰悲观,从前那些主人家也曾经做过狠毒的事情,想要离开的婢女,只有死了,才能自由。活着的人不能离开,只有死了才可以。 可是九王随后说:“茶中的药有护住人心脉的功效。” 护住人心脉,人最重要的就是心脉,只要心脉不断,就总还能苟延残喘。 红腰行了个礼之后,就从九王房间中出来。甚至没有让红腰保持药衣的秘密,大约是红腰这样的心性和长久以来的表现,这种警告早就多余不需要了。 她连哀叹自己命运的心情都没有,九王如果有心想对晋王求情的话,根本不需要什么护住心脉的药,正如同九王第一次掌心伸向她,问她是不是不愿意被当做礼物献给晋王。 她同样没说不愿意,所以九王就满意地笑了,然后告诉她,让她去晋王的身边,但是却依然为他做事,问红腰愿不愿意,半年之后他离开大晋之时红腰便自由。 可是御天行那件事情搞砸了,九王接着便抛出饵食,向她保证一定让她离开大晋王宫。 红腰觉得这大晋王宫俨然成了她的孤坟,最后也走不出去,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她又掌握不了自己命运。 白面车夫进屋,手里的盘子里给九王捧来了一件新的药衣,九王便当着他的面开始换衣服,一边问他:“她怎么样?” 白面车夫没有像丫鬟那样伺候九王更衣,只是笔直站在门前,听到问话便有些冷地说道:“她并不信任王爷。” 九王穿衣的手顿了顿,“嗯?” 白面车夫随手把地上的旧衣收拾起来,冷淡开口:“红罗一族天生不信任别人,她对王爷也始终没有放下过戒备。” 至少九王说的话,红腰听在耳里的第一反应都是分析,分析每一个字之间,九王不说谎,但九王擅长误导别人。 而红腰的性格就是天生的怀疑。怀疑一切,怀疑周遭近乎所有的可能。 九王笑了笑,继续将衣裳穿起,然后转过身对着车夫,说道:“那就看我们谁先吧。” 性格谨慎,走一步看十步,红腰一直觉得这是大宅院的婢女和下人都必须会做的,因为身份的低贱,命不值钱,就要想方设法避免雷区,保障自己不被波及。 而那些女主人,有心计的,会把每一个稍有姿色的婢女叫到一旁,告诉她们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男主人的话千万不要信。 色令智昏酒冲上头,说出来的浑话太多了,要有哪个心术不正妄图攀权富贵的丫鬟上了当,等待她的是来自男主人和女主人的双重迫害。 红腰冷眼旁观过不少这样的事,她不明白那些婢女为什么会一犯再犯,正如赵府的夫人其实最喜欢红腰一样,哪怕她早就看过红腰的那张脸,红腰的样子比赵府其他所有婢女都美,可是赵夫人最放心的也是红腰。 一个女人总自恋觉得自己因为美招来了许多祸患,其实只是不懂藏锋,有城府的女人就是美成褒姒妹喜那样,也不会让自己深陷麻烦的。 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色字头上一把刀,男人女人都通用。 一路走来,九王身上的浓艳鲜血交织在一块,美的目眩神迷不说,红腰见过的风霜烟雨也在数月间达到巅峰。这段时间红腰也出现了不平稳,有近似不安的情绪交织,离开魏国后第一站去的赵国,赤丽城中她被捅刀险死还生。 可是……在之后,她再没有流过血。她已经收敛了情绪,变回了那把沉默的刀鞘。 她没有再受过伤了,至少,别人再没有本事让她流过血。除了昨天。 106章 盲目自信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御天行好像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来院中找九王,面无表情说道:“我要派兵攻打陈国。” 九王从书案间抬头看着他,玉雕的面色疏淡,并没有什么意外似的。 陈国现在是无君的国家,姬芜君好像从燕国开始就消失了,这样的国家,简直就像块肥肉,只要有点兵力,再有点勇气,基本直取陈都如探囊取物。 这两样御天行都不缺。简直是过剩了。 可是也不知道御天行在烦扰着什么,在书房中不停踱来踱去,脸上的焦躁就快要满溢了出来。 九王放下了卷册,此时攻打陈国当然是好时机了,陈国虽然是五大诸侯国之中最小的,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毕竟是一个国。比平常赵国魏国孝敬的一些城池,不知道美味可口多少倍。 正因为如此,这次才连魏王都眼红,还让魏大监趁机带来一封国书,说要和晋国联合出兵陈国。 但是魏王这种做法就典型的吃相难看了,晋国的国力哪还需要跟他联合,自身的兵力就足以侵吞这口肥肉。联姻在战争中永远是微不足道的,九王相信就算是魏国公主没有中蛊虫,晋王也不会真的把好处让给魏国。 魏王也知道这一点,所以铤而走险走了下蛊这一步,这样说起来魏国那位皇太子是真的有谋略有远见,只可惜的是他踢到了块铁板。 “本王要你帮我。”御天行信心满满地说。 九王用了一个扔的动作扔下了手里的竹简,他的神情也跟平时温和不一样,有种说不出的萧索:“陛下应该知道,我帮不了你。” 御天行不屑勾唇:“你已经把大燕送给了本王,又何必再介意一个陈国?一个破败的陈国连大燕一个壁角都不如。” 讲真,这屋子里但凡有个第三人在,这句话砸下来的后果都是要石破天惊了。 但是别看御天行现在讲的随意,他也知道在说之前,让大晋的铁卫围的院子,名副其实的铁桶一般,苍蝇飞不进。 只是这话是由他说出,他是君王,这番话就好像是在说,你已经送了我这么多东西,再送一样又怎么的?实在有些无礼。 九王此刻,安静的就如一幅画,他背后就是画壁,和书桌的古朴融为了一体。 “陛下想要一统四国?”抬起眼眸,眉眼温润。 御天行被这气氛感染,挥起袖子在九王对坐盘膝下来。 九王眼睛眯着,这样看起来御天行已经膨胀了,这膨胀的毫无来由,不知什么地方让他觉得已经能袖手天下:“陛下误会了,陛下如果要攻打陈国的话,自然可以,以陛下的兵力,也只是陛下一念间。实在无需同我说。” 御天行皱起了眉,因为他看九王好像是认真的,他目光炯炯盯着九王:“眼下没有旁人,你我就直说吧。燕国的事情,你难道不是想借本王的手……达成你我共同的目的?” 御天行是个心思幽深的人,何况,这世上聪明人很多。九王,或许很早就想吞并燕国,应该说他的目标是分裂的天下,但是他只有一个人,带着一个车夫,所谓头脑不能打仗,而分裂的土地不靠打仗又收不回来,便是你总有千般机谋,也有做不到的事。 所以九王只能借兵,五大诸侯国中,只有晋国最合适。九王想得到,御天行也想的到。 御天行看九王不说话,愈发眉角张扬:“你我合作,一定能取这天下。” 即便是这院子周围有铁卫守着,但是铁卫们都套上了铜铁头箍,没有人敢听见里面他们的陛下在说什么。 在晋宫生活的人早就丢掉了好奇心,跟命比起来,心算什么。 “怎么样?”御天行巴巴看着九王。 九王脸上浮现了笑意:“看来陛下又误会了。” 院子里内外此刻都是静谧的,白面车夫和红腰也只敢坐在台阶上面,慢慢看着树叶蝉鸣,而不选择出声音。 九王徐徐地说:“在燕国我通知陛下,告知陛下燕国现在内乱,而陛下立刻就派了兵过来。非要说,是陛下心里一直想着取天下,才会在接到我的书信,立刻便举半个晋国之力走南边破了燕国的城门。” 御天行竟然冷笑一声:“这么说,是本王的错了?” 九王温和地开口:“陛下怎么会有错呢,君王的权力,不就是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说错吗?” 想当初不管燕国多少哀鸿遍野,晋国之沃土之内,御天行的耳边听到的永远都会是恭维的声音。 陛下英明神武,统御九州。 要不然天下至尊的宝座,五个诸侯王也不会抢破了头,那多有诱惑力,谁不想有朝一日问鼎苍穹,成为天下之主。那时候哪怕放个屁,都是香的。 何曾有人把充满嘲弄的话说的如此温和,九王是唯一一个。 御天行连续冷笑了几声。 九王又轻轻地说:“何况,如果陛下不派兵,我又如何安然从燕国抽身,说到底,陛下还是没错的。” 之前说没错是讽刺,这句没错带了点真,好像带终于是承认了般。 御天行的手从桌上拿开,在那个地方,出现了几个深可见的五指印。 御天行是有武功在身,诸侯王中数他最有恃无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忍住没发作。 他意味深长说道:“王爷的话还是那般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傲慢。” 九王明明没有流露出任何跟傲慢有关的东西,可御天行却这么觉得,九王就笑了笑:“要是陛下累了,就早些回彦华殿吧。” 那里不会有人敢让御天行不快的。不过听说被周围的人顺从的久了,也会出现不舒服的躁虐行为。 御天行的身子,逐渐往书桌后面的九王靠拢,“王爷,你以为本王、是魏王那些货色?” 五大诸侯王互相看不起,这里面有一部分人是因为过度自恋,不知天高。但有一些人是能力超群,自然看不起蝼蚁。 御天行动了怒火,而他提到了魏王,这是不好的预兆。 九王又恢复了石画一样的表情,御天行见状说道:“王爷,很多人都想要你手上那个武帝印玺,不过你不会让任何人得到。所以本王从来都没有打过印玺的主意,五大诸侯国中你会选择我晋国,我们心知肚明,是因为你在这里最安全。” 御天行已经不知可否,换了个表情看九王。 九王石画一样的表情终于有裂缝,御天行不由嘴角勾动,但是九王的表情渐渐地定格为似笑非笑,他缓慢地反问:“安全?陛下所说的安全,是我在赤丽城,遇到的红魔女吗?” 御天行脸色终于变了变,但只维持了极小一段时间,他下意识地保持表现出的高冷样子,但他也知道这是徒劳的。 因为九王已经目色古怪地看着他,嘴角还留着笑,聪明人之间一个细微的眼神都够了,何况御天行还神色剧变。 御天行当机立断说道:“她已经背叛了晋国。” 九王斜倚在地上的软塌上,悠悠地说:“红魔女要是知道她心心念念的晋王为了狡辩把她撇的一干二净,不知道当时送死的精神还会不会那么的义无反顾。” 御天行的脸上神色再次松动,要说失策,他根本没有想到过红魔女会暴露身份,从九王出现在燕国国土,他就猜到红魔女早就失败了,但是,他想过的,她即使是死也不可能暴露身份才对? 除非是,御天行目光下移看到九王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 御天行对自己的头脑是很自信的,他想和九王一较高下,好比是他们两人都知道对方在利用自己,可是谁能保持住脸上的笑,对对方笑到最后还不露破绽,才是最有趣。 他说九王在晋国是安全的,因为他和其他诸侯王不一样不会杀他,可是他早已派出了红魔女半路行刺,这却又怎么解释? 御天行忽然蹲下来,凝视九王:“至少你的玉玺是安全的,我对它没兴趣,在我眼里它就是一块废铁。” 他不惧地和九王对视着,希望让九王看到他眼里的诚恳。不管怎么样九王会被天下追杀还是因为那块玉玺造的孽,那玉玺比九王本身重要的多,所以他晋国才可以给玉玺提供庇护之所,这依然是那些诸侯国做不到的。 看得出晋王陛下开始焦躁了,强大的君王气概受到了挑战。 九王悠悠的笑了:“我能猜一猜陛下这么想的心思吗?” “说到底不过是武力争天下,本王手握雄兵,想踏平任何地方都绰绰有余。玉玺不过是无能的人拿来的自我宽慰罢了,他们以为有了玉玺在手天下人就会承认他们的正统。可是本王不信,本王不需要那块破铜烂铁,依然能让天下臣服。” 御天行越说越傲然地跃于脸上。 九王不由鼓起了掌:“陛下说的真不错,有君主的风范。这种自信确实是那些诸侯王比不得的,手握雄兵就能征战天下。” 就在御天行以为已经说服九王的时候,九王忽然话锋一转,似笑非笑说道:“不过,玉玺可不是破铜烂铁,它的材质是一块古玉做成的。” 古老到只有武帝皇族,那种富有千年底蕴的朝代,才能拥有的矿产奇宝。 107章 真的事情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御天行不知道九王说这个干什么,皱了皱眉。 九王忽地一笑:“陛下,我往昔曾听过一个故事,讲的就是一个如陛下这般的人。” 御天行没有什么听故事的兴致,他沉着脸,九王的反复无常已经让他有点失去耐心了。 可是九王抬眸一笑,那张脸孔端的就刺痛了晋王陛下的心,他苍白着脸,当初让红魔女去刺杀,便是想这个人如果是他的弱点,他就要彻底除掉。 由此可见他对暗月公主的情,也没有深到哪里去。他先考虑的是自己不能有弱点,而后才是暗月公主留下的朱砂痣。 御天行从齿缝间蹦出话:“你是故意的?” 九王从来都是不加以辞色的,他这时却愿意露出一个那么有蛊惑性的笑意。 九王笑了笑,这次的笑就跟方才完全不同,看的出只是随意动了动唇边做出来的表情:“有什么关系,只要晋王陛下肯听故事就行了。” 若是红腰在这屋中,大概心情便与众不用。她已经知道这世间有一个人的故事是必须听的,那就是九王,因为很多故事,真的就是——故人的真事。 九王看御天行终于重新在对坐盘膝,便清了清嗓子,捻着骨扇像是酒楼中说书先生必备的一样道具,可是由他做起来便毫不像说书先生,如同云台中有人拿了把琴准备拨弦。 御天行时常感叹,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生在尘世,曾经暗月公主就让他失魂落魄以为是天上的堕仙,而今这张三分相似的脸摆在男人脸上,竟然更有梨花柘木的动人心魄。 那厢九王的故事已经直接开讲了:“从前有一个很苦寒的人,没有背景没有身份,靠着幼年认过一些字,谋求到了一个书童的身份。这已经算是很好运气了,更好运气的,是那家少主人是个贪玩的人,每天都让书童顶替自己,于是这个书童看遍了给少主人准备的千卷书,也学了本该少主人学习的知识。一个人不识字倒还可以,一旦认识了书中大道,那颗心也就变了。这个人本来没见过什么世面,可是书籍给他打开了一条路,他发现他苦寒生活的另一端,都是想也想不到的富贵人生。晋王陛下,你说对于这个人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御天行只觉得这个故事拙劣,他说道:“狗儿闻到了腥,自此还能忘吗?” 那人发现了更富贵的人生,他怎么可能再回到平凡中,甘心一辈子。 九王眸子含笑:“陛下说的很是,没有人在发现了金子之后,还会对石头动心。这个人的生活虽然不富裕,可是也是平静安乐,在他生活的村子里,很多人都是这样过了一辈子,没有尝试过富贵滋味。可是这个人已经觉得那种平淡饮水一样的日子很痛苦了,他在少主人身边做书童,看到的纸醉金迷越多,就越不能自拔地害怕,他那双眼睛那时看到的,是他跟少主人一样还年轻,但是少主人的人生是用花团锦簇铺就的,而他的人生,竟然也是一眼望到底的贫穷。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都要过那样平凡的日子,只是想一想他就要受不了了。” 御天行被迫听了故事,就想从故事中了解到九王的心里,可是这两段话都没让他有什么感触,这种生活距离他和九王这样的人,都太遥远了。 以至于他忍不住抬头看看九王那张白瓷玉一般的脸,心说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王爷,会明白这些小人物这般详细的心理历程吗? 事实上九王的故事说的非常顺遂,“于是这个人为了不想让自己一辈子都沉浸在这种恐慌里,开始拼命借着周围一切机会往上面爬,想要距离他渴望的那种生活更近一步。这种不择手段已经达到恐怖的地步,之前已经说过那个人运气很好了,这一次,他依然碰上了天大的好运。这一下他的身份不再只是一个书童了,因为他沾了少主人的光,少主人即便没有好好读书,也果然如他所预料的一路仕途风顺,这个人寒窗苦读,却不可能得到少主人一样的待遇,然而,他想出了另一个办法,这时候到了时机卖弄,他用投机取巧的言谈,让主人家深信他满腹才学,让他陪着少主人一起去京城伴读。” 从一个贫穷村里的人,一跃变成可以出入京城的大户人家的门客,这就算称不上鲤鱼跃龙门,那也是一本万利了。 可是御天行却猜到九王接下来的话一定不会简单。 他也总算勾起了一点点真想听故事的兴趣,偏偏和他作对一样,忽然传来一声杯盏破裂的声音。 门口红腰受到惊吓一般站着。 御天行的手已经放在腰间软鞭上,能穿过他重重铁卫禁制的一定是高手,他准备好拼死一搏。 可是却看到了一身红衣潋滟的小婢女。 御天行眉头紧紧皱着,他手心捏着的暗器刚才就应该发出去了。 九王扫了他一眼,无声一笑,他想的没有错,御天行不敢对红腰动手,因为现在他还需要红腰的“血”。 “进来吧。”一声温和传来。 红腰得到许可,正打算大大松一口气,御天行的嗓音阴寒的却像是从寒冰里捞出来的:“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他晋国的铁卫守在门外,亲口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入,这小婢女哪儿来的胆子,竟然踩着他的底线进来? 红腰脸色又白了一白,九王悠悠地说道:“陛下不必愤怒,她会进来,是因为我刚才唤了她。” 御天行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九王,只是好像慢动作一样,因为他不相信九王在他眼皮底下做这种事。他慢吞吞问:“什么时候,怎么叫的?” 他和九王在屋内一举一动他都看了,而他今天是随意来的院子,九王事先就算能掐会算也不会提前让这小婢女准备进来。 九王却对这些逼视毫不介怀,面上安之若素:“就在刚才饮茶的时候,我敲了杯沿三下,我跟红腰说好,这个声音就是我叫她的。” 敲杯沿三下,这是很久前,在赵国的时候定下的规矩,红腰已经习以为常,可是今天她在外面的时候,忽然听到这三下声音,她的小心脏都抖了抖。 坐在台阶上,她甚至回头看了一眼房门,口中干咽了一口。 要进去吗,这个问题她罕见地挣扎了半刻。她知道里面有晋王御天行,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和九王有什么话,都是秘密。她只要进去,就是破坏了这种秘密。 可是,九王敲了杯子喊她,她又能拒绝吗? 心颤之余,她把目光看向了白面车夫。白面车夫也转头盯着她,只抛出了一句冷冷的问话:“你忠于谁?” 这个话和语调又是很耳熟的,红腰连回答都不敢回答,赶紧从台阶上面站起,惯例准备好清茶、端起来往房间里冲。 但是她听到了故事的前端,一个贫穷少年拼命向上爬的一种变化。这个故事和她很有共鸣,以至于看到御天行脸色的时候,她骤然失手摔了杯盏。 一切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她被御天行的目光压抑的寸步不敢行。 这是君王的怒火,她承受不起。 直到九王明确告诉她进来,红腰才低下头连地上的茶水都不敢去收拾,就匆匆忙忙过去。 九王含着微笑,倒是一点没有介意和怪罪。 倒是红腰紧张出错,想要给九王行礼才蓦地想起来,现在这屋里,她最先行礼的对象应该是晋王。 可是正如同聪明人只需一点细微动作就能判断整片森林一样,御天行也已经看出了红腰的意图,目光变得更具有危险意味。 红腰知道有些话听了就听了,有些话万万不能够听,比如御天行这种身份遣散官兵守卫着院子,他说的话就不能被听见。自己这是进入沼泽里了。 “你为什么要让她来?”等红腰终于规规矩矩行过了礼节之后,御天行才问。 九王笑着,“只是听故事而已,陛下不用这样戒备,况且说故事的时候,总需要有人在旁边奉茶。” 刚才的茶水已经被红腰撒了,她眼皮也不抬说道:“婢子给陛下还有王爷煮茶。” 九王住的这院子得天独厚,房间就有院中的泉水通过来,因为九王爱好风雅,房间内煮茶的器具和熏香从来不会少。红腰也知道让自己再出去一趟端茶来是不可能了,她只能利用现有的条件,就在这个房间里,完成九王的“奉茶”吩咐。 叫她来就为了奉茶?御天行眼睛冒火,面上压了千钧石,难道他的大晋王宫真的成了眼前这人玩耍的地方,那他还需要继续忍着? 红腰取了泉水,回身看见书案旁的两个人相对无言,她转过身把泉水依次放入准备的犀牛角杯,按照最严谨的工序进行烹茶的准备。 “陛下,这故事讲到中途,您若是不听的话,可就半途而废了。” 御天行目光凝视在九王脸上,先前说过这个故事,是让他重新认清局势,难道九王真觉得,他已经到了凭借一个故事,就会改变出兵打算的地步? 108章 膨胀的心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也许是因为不屑,也许是傲慢,他继续让九王说:“你接着讲吧。把这个故事讲完,本王想看看到底什么样的结尾能像你说的有魔力。” 九王笑着:“陛下,故事在于本身,况且结尾也不是每个故事都有。” 众人听故事盲点,就是总心急如焚地盼着结果。实际上那结果早就注定,岂是他们盼能盼来。 九王却越过御天行,看向背对他们烹茶的红腰:“红儿,如果一个人贫穷乍富,会引起什么后果?” 红腰煮茶的身影慢慢转身:“启禀王爷,晋王陛下,多半会死吧。” 御天行脸色变了变,他盯着红腰,他不止一次从这个小婢女的身上发现一些具有矛盾的毒引,就刚才进来的时候明明她畏缩胆小,现在却能一脸平静谈论生死。 “怎么就见得会死。”这话是御天行问的,他倒要知道这小婢女是真的还是装的。 对红腰来讲没有什么真的装的,她表现的时刻都是不同情境下的自己,她仰头说道:“从前赵府的老爷,会背着夫人偷偷宠幸美貌的丫鬟,那些丫鬟生米煮成熟饭后,会被抬做姨娘。她们多半都会得意骄横,变得看不起我们这些婢子,但是往往不过一个月,她们就会被发现死在荷花池里,或者吊在房梁上。” 御天行来回盯着红腰面无改色的一张脸,却见她察觉他的目光后,似乎一凛,转过身就去继续烹茶了。 御天行心底哼了哼。 九王嗅到了茶香,心情很好,骨扇轻敲又说道:“这个人呢去了京城,京城的花花世界就是他想要的,他很快搭上了左相,又攀上了右相,他的少主人被他打压抬不起头,跟他疏远了。可是这个人因此得意,正好逢朝中左右丞相争权,右相棋差一招,死的很惨,这个人再次走了一把运,居然接替右相位置,成了掌握半壁江山的权臣。” 九王说到这里,自己都感慨了一下,运气如此之好的人,简直见所未见。 这也充分说明这个故事是真的,所以才引发了感慨。 御天行这时听出了点门道,皱眉说:“你讲的是帝制时候?左右相的设置只有在帝王宫才有。” 居然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还分左右相? 九王目光看着红腰把茶壶从炉子上面取下,笑道:“故事,当然是放到久远的时候才好听。” 红腰漫步端着茶走了过来,这次很小心,给他们每人续了一杯,没有洒一滴水。 九王的声音也像是这杯水一样:“从前的人右相大人已经拒绝往来,并且对外也切断了关系。虽然身居高位,大人毕竟忘不掉出身苦寒,他觉得贫穷的人都有一个劣性,就是抓到机会就拼命往上爬,他不想成为别人利用的踏脚板。右相大人希望自己的出身也是无比清高,他需要跟和他一样高贵的人来往。” 红腰跪坐在书桌一头,想低头等着九王吩咐她出去,但终究也就是想想。 故事里面这个人,就好像是以前骤然被封了姨娘的丫鬟,拼了命穿金戴银,想要和以前的低贱身份划清界限,也看不起以前的丫鬟同僚,红腰觉得她们这群人过上了好日子,可那颗心实在没变。 九王端起茶抿了一口,笑:“后面才是好戏呢,这个人当上了群臣之首,有资格参加宫廷宴会,他在宴会上一眼看到了左相家的女儿,万中选一的美人姑娘,他一颗心就被拉了过去,开始日思夜想得到女人的方法。” 红腰手指摸索着茶壶的陈旧把手,这人一路踩着恩人向上走,连左相也不可避免,正是这乱世大多数人的写照。这个人一定有手段,但九王却说他运气好,可能是因为他的位置比其他的人更高。 当初还是武帝的时候,丞相之位已经是分权之下的最高之权,武帝是位明君,他懂得分权而治,五大诸侯能造反成功,某种意义上也是运气好。 想归想,九王的茶杯刚刚见底,红腰就体贴地蓄满了。 这动作又让御天行一眼看了过来。 “这个人既然运气这么好,那左相的女儿一定也到手了。”御天行冷冷说道。 他对这个故事没兴趣,但好像情绪在变坏。 可是这书房里的红腰和九王都不太受这种影响,九王捏了捏杯沿,这时茶已经凉了,喝起来有种寒气,这是因为这只杯子的原因:“左相不肯嫁女儿,因为这个人始终还是出身乡野,就算跟他已经平分左右,家世上还不能比。” 御天行皱了皱眉,讪笑道:“所以左相因此,重蹈了那个少主人的覆辙?” 那少主人已经被故事里的主人抛弃了,再没出过场。 九王说道:“按理说一个左相,一个右相,职权一样,也不应该有多大差距。红儿,你可知道问题在哪?” 如果九王不问,红腰是做一个很合格的观众。可九王问了,她就不能不答。 红腰坐正身子:“世代含着金汤匙,和寒门新贵,性情和方式上,都是不同的。虽然那些成了姨娘的婢女最后都莫名其妙死了,可即便她们活着,也如愿把富贵生活过到老,几十年后,她们身上的气味,和正统的闺秀名门出身,还是有明显不一样。” 这个道理没有什么好奇特的,奇特的是,御天行开始紧盯着红腰,说这话的人身份是小婢女,如果不是知道,御天行甚至会觉得,红腰从前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这小婢女算起来也跟在他身旁有一月,他竟然都丝毫没发现她异样? 忽然,红腰在御天行的注视下又闭了嘴。 九王好像打圆场一样的笑:“红儿真说的没错,左相大人故意忽视了这个人的几次暗示,在左相的心里,这个人大概就是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吧。” 特别是父亲的心里,左相那样的身份,说不定想把自己女儿嫁给皇帝呢? 御天行这时冷笑道:“九王,你到底想说什么。” 红腰也抬头看了看,故事要是已经结束的话,她会觉得这个人拼命爬了这么久,最后还是得不到心爱的女子,大约是想说明,在命运面前,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九王看着御天行神色幽幽:“等故事说完陛下就知道了,晋王陛下何时这么没有耐心,你要出兵攻打的话,自然不会指挥的这么冒进。” 红腰伸手添茶的动作顿住了,她感到一股极寒的视线传过来。御天行捏碎了九王的杯子,并且整个人已经瞬移到了九王身侧,这位晋王的武功就算比不上白面车夫,也肯定已经高手一流。 御天行伸出手搭在九王肩膀上:“你把本王对你说的话,当做轻易可以说出去的吗?” 九王就像定在了那里,和背景融为一体。 御天行抬下巴对红腰示意了一下:“你愿不愿意为了九王去死?” 听了他的话,就要在这房间中永远闭上嘴,也许九王把这小婢女叫进来就是不想让她活着。 红腰低着头脖颈僵硬,她对御天行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好感,这个人比她想象的要喜怒无常。 九王这时动了动肩膀,御天行立刻灌注内力进行施压,九王苍白的脸笑了笑:“陛下要这样听故事我也不介意,左相的手下有一窝党羽忽然叛变,掀起了很多的罪证,那个人迎来天赐良机,趁着左相一家被下狱,他得到了想要的美人。并且他将美人换了个身份,假装是自己的妹妹,这样就瞒天过海。” 九王语速很快,以至于御天行想阻止的时候,已经说到了这里。御天行危险地眯起眼睛,看得出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了。 这时红腰怯怯地说了一声:“王爷的故事、是不是要说完了?” 御天行冷冷看过去,这时却听九王说道:“说的没错,就剩最后一句话了。” 最后一句话。 御天行捏着九王肩膀的手,开始渐渐用力,他哂笑着:“九王,你是在耍我吗?” 九王无力地笑一笑:“我怎么敢。” 可是僵硬对持之中,御天行幽幽说道:“本王没觉得这个故事,对本王有什么帮助。” 红腰想到自己刚刚差点没命,这时也要为九王说一句:“故事里这个人已经膨胀了,这些会让他产生错觉,骄傲自满之下做出过激的事情。” 其实真正的贵门如左相,多的是一分定力,一个本就富贵的人,当然不会因为富贵而骄傲自满,但是故事里这个人,首先是对富贵渴望,再是不折手段往上爬,九王的故事中用花花世界形容那个人的理想,这样下去,这个人迟早会觉得——自己连当皇帝都不在话下吧。 不知为什么,这样想的时候,红腰就冷了一下。 因为九王的故事都是真的,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对应的是谁? 御天行听了红腰说的,表情里多了一丝探究,膨胀?骄傲?过后他有些意味深长地问九王:“这就是你的意思?你用这个故事来讽刺本王太骄傲?” 所以他不能骄傲的攻打陈国? 109章 恐怖故事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御天行出去后,围绕院子里的官兵也撤走了。红腰跪坐的双膝发麻,正要起身离开,九王问道:“方才晋王问你,愿不愿为我而死,你愿意吗?” 红腰刚活动的腿又跪了回去,只是头埋得比刚刚更低,良久不发出声音。 但这也是一种回答。 九王一笑:“对了,你一开始就是为了保住性命,才会选择跟着我的。” == 红腰若有所思地走到外面台阶上,白面车夫冷酷的姿势就没变过,红腰上前就问他:“你听过王爷那个平民百姓,最后登上丞相之位的故事吗?” 白面车夫淡淡说道:“王爷从不给我说故事。” 红腰默默的,白面车夫看起来跟九王很亲,但时间长她也发现,二人或许相伴了三年,也离的很近,但真的不亲。 晚上红腰睡在硬板床上,她已经连续许多天没有睡,今天开始有了丝困意。她闭上眼睛,脑袋里回想九王那个故事,进入了睡眠。 红腰一度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因为她连所谓的梦都没有,并且是从来没有。可惜的是,在赵府那么多年,她没有机会“死”过,不知道身体的异变的从什么时候开始。 也可能,只是她在义庄时候呢?她隐隐的猜测。今天红腰好像做了有生以来第一个梦,她开始有了点感觉和意识,是知道自己没有醒来,却还有意识的行为,是不是就是做梦?为了这个新奇的体验她想看看梦里有什么。 可是她这个梦做的有点不合格,她费尽力气也没看到梦到了什么,还把自己折腾的一下睁开眼。睁开眼以后她就被冷汗濡湿,像是惊吓醒来,然后她才意识到是那个故事一直在她脑中转动没停,之后,她下意识从硬板上坐起身,目光幽冷,原来,原来,她知道那个故事是什么意思了。 == 这个故事好像也没有改变御天行的急躁,他开始屯兵,并且没有打算瞒着院子里的魏国使臣。 魏大监坐不住了,他再次来找九王,这次却没那么顺利,因为九王院外的官兵拦住了他。他瞪红着眼睛:“我要见王爷。” 他知道这些兵是晋王派过来的,难道现在都要阻止他和九王见面了吗? 可惜他想错了,白面车夫冷着脸从里面走出:“王爷不见你。” 这黑锅甚至都不让御天行背,直接说了是九王不愿意见他,那就没办法了。 魏大监不死心,他穿着盛红的衣裳往里闯,他赌晋王还不敢让人取他的命。 可是,白面车夫把刀架在魏大监脖子上,他敢。 白面车夫无表情的脸上,竟给人带来一种不耐烦:“说了王爷不见你,哪来滚哪儿去。” 魏大监在晋宫这数日,把从前没有受到过的侮辱都受了一遍,他红着眼睛:“王爷为什么不肯见我,是不是他跟晋王合谋……” 他发现不远处一个纤细的身影转身,声音卡在喉咙里面,可是红腰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就一步一步走进了九王的房间。今天她穿的也是一身红裙子,并且的大晋王宫的裁缝手制的,那份子美艳,竟然有了点曾经红裙红腰的媚感。 白面车夫冷冷盯着魏大监,这人也是个有被害妄想症的,“王爷已经劝过晋王了,改变不了晋王出兵的决定,你就算见到了王爷也没有用。” 白面车夫很少这么好心解释,实在是他也很不愿意面对如此丑陋的一张脸。 魏大监把丑人多作怪这个词语发挥的淋漓尽致,还从魏国一路带到大晋王宫。 就算是白面车夫,从前跟着九王也很少见魏大监这张脸,倒是在大晋见的有些频率高。 魏大监哪里肯走:“你胡说!九王的话晋王怎么会不听?” 白面车夫气息冷了几分,他的话少,更是从没有人说他胡说。他的确不该多嘴对这个老太监解释一遍,王爷的决定,本就是没人能更改的。 他之所以还忍着不对魏大监出手,是因为,之前跟他对战那三个魏国高手,也护着魏大监来了,他不是打不过,是讨厌浪费时间。 所以当然魏大监自己放弃离开最好。 可魏大监不识时务,他的恐慌显而易见,因为晋王之前说好要和魏国联合出兵,现在晋王不会再理会魏国,那就是独自出兵伐陈,也就意味着……诸王争霸开始了。 尤其是晋王打败陈国之后,这几乎是显而易见的,晋王接下去会怎么做?拿下了陈国和燕国两个国家的晋王,还会眼睁睁放过魏国和赵国安稳? 也许陈国也被灭以后,接下来迎来大晋铁骑的,就是魏国了。 所以魏大监怎么能不一脸怕死的感觉,现在九王就是他心里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了。 魏大监看着近在咫尺却不得进入的房间,硬着头皮软语道:“王爷,请您见一见奴才。” 也只有这时候他还晓得自己是奴才身份,面对九王,他不该有过多觊觎的心思。 屋子里,九王笑了笑。 红腰听着屋外魏大监的话,逐渐转为哀求,白面车夫的沉住气让她也听了一场好戏。 红腰心不在焉地问了九王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而吸引了九王的注意力。 看到九王完全不再管外面的事,红腰抬起眼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昨天说的故事,其实不是在武帝时期吧?” 武帝时期距离现在少说也有三十年了,红腰只是觉得这故事怪异,听来最不协调的地方就是时代。 九王看着她笑:“莫非你听懂了这个故事?” 红腰长睫动了动,九王这等于是在说,昨天的晋王御天行,是果然没懂这个故事的。 红腰眼睑垂下,把心中的疑问抒发出来:“昨天王爷说,故事需要放在时代远一些,才像是故事。所以昨天的故事,和王爷从前说过的故事不一样,这个故事里面,王爷添加了许多杜撰。” 这也是红腰没有一下子明白的原因,杜撰的虚假成分太多,要没有昨天那个梦抽丝剥茧,让她灵光得以一现,她可能是还不明白的。 九王笑笑看着她,让她来听故事也是对的。 红腰明白了九王为什么叫她来听故事,一向平铺直叙的九王,竟会在一个故事上放这么多心思。 九王目光淡淡看着书桌上书简说道:“你反应的很快,这个故事里朝代是杜撰的。” 左相,和右相,晋王御天行一针见血说出这是武帝时期才有的官职。 也许是这样吸引了注意力,而这个故事却不是发生在那个时期的。 九王说这个故事里朝代是杜撰的,那官职,就依次也成了杜撰。那真的是什么都不对了,特别是红腰这种性子,深想下去这个故事杜撰的地方就像蜂窝上的孔一样,数也数不清。 那这样的故事,就算有真实作为原型,恐怕也没有人能找得到了。 可是红腰想一想昨天那个惊醒冷汗的时候,明显是,她成功地管中窥全豹,想到了那个唯一可能。 这可不是想象力丰富就可以的。 这么复杂曲折的故事,没有红腰跟着九王半年行走,和那一点对人性的深入窥伺,还有她笃信的故事真实,她若是固执地相信九王不会说假故事,就会开始用身边的一切往故事里套,套的上的就是原型,套不上的就放弃。 套到最后就变成了她半夜惊醒,吓出了冷汗。 何至于此。红腰这时候紧紧低着头,不想让自己深陷下去。 九王托起了她下巴,把脸抬起来,曾讲过的“故事”里,昨天那个,算是最温和不血腥的故事了,可是九王果然还是九王,这个故事等红腰想明白了,就觉得这个故事才是最恐怖的。 “红儿,”九王张开嘴,“你要是非害怕,也等确认了事实再害怕。” 故事里面还有几处是模糊的,红腰即便肯猜,这几点也需要求证才行。 红腰干咽了一下,还是问道:“王爷,昨天那个故事里,那个人把左相女儿囚禁了起来,还谎称是他的妹妹,那,左相女儿自己,有没有亲生的哥哥?” 那是贵为左相的人,就跟帝王一样,不太可能仅有一个孩子,还是一个女儿。可是九王的故事里怪异地没有提到,红腰习惯了听风辨声,昨天最不合常理的这点差点让她憋着没问出声。 几乎一听红腰问出这个问题,九王眼中就滑过一阵亮光。大约是,他忍不住赞赏这个小婢女,是真的听懂了。 不是虚张声势,也不是故作高深,问出的是这个问题,说明是水滴石穿,真相已经在红腰心底隐而不显了。 九王罕见地思考要不要把最后这一丝确认送给她。 红腰看到了九王的神色,趁着他没注意迅速低下头,其实她希望九王不说,只要不给她最终确认,故事就还是悬而未决的,距离变成事实还有一线,她继续装聋作哑下去也可以保持危险远一分。 可是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托起她的脸看到九王的笑意,九王点点头:“你还是对了,红儿,故事中左相女儿确实还有一个真哥哥。” 110章 自投罗网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晚上,白面车夫来到九王书房内,低声说道:“红腰私自跑出了院子。” 九王好似不意外,亲自点燃香炉里的香料,才淡淡说道:“随她,不要惊动。” 随她的意思就是让白面车夫也不要跟着,白面车夫便退出了书房外,继续守在院子里。 红腰脑子里有大晋王宫地图,在夜晚尤其方便行事,虽然不能说是如入无人之境,但是她去的地方,本就是个无人看守的。 这座美人行宫啊,落成的时候都以为要变天了,还以为会出现一个妲己妹喜之流,没想到只是个燕雀之流派。 红腰还是拉了拉脸上面罩,这是她用外层的纱衣临时做的,充充门面。 一路到了红茹下榻的地方,只看见两个躲懒的宫人守着,已经呼呼大睡。 红腰推门进去,御天行真的已经把这里列为了禁区,看他不是一个怕死的人,穿着盔甲出现在大燕国土的时候,他表现的很超凡入世,还以为他有多不一样。 第一件事情,红腰把殿中所有的灯都点燃了。 亮光照着红茹的床榻,其实红腰一进来就听见了蛊虫游动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在她头一回听见的时候把她吓的神魂出窍的声音。可现在她已经很淡定了,还知道随着她不断靠近床,那受到诱惑的蛊虫更加欢畅起来。 床榻上的女子,已经不能称为美人公主。 红腰坐到红茹的旁边,看到她皮肤底下的蛊虫,生命力顽强,而且明显的长大了。蛊虫可以跟人体共存,这也是神奇的地方,大约只有对付恨极了的人,才适合用这种方法把人折磨成生不如死的样子。 红腰拉开了肩膀的布料,手再三握紧刀,呼了口气才在肩膀上刺了一下。 刺在这个地方是因为不容易被人发现,也没有人会拉开看一个姑娘的肩头。她把取下来的血用手捏着,看着床上的人却并不打算给她喝。 红腰把小刀又握了握,手心濡湿了汗,目光在那条布满了蛊虫的胳膊上游离,她担心自己手不稳,可担心没有用,她顿时对着一条蛊虫刺了进去。 她没有九王那么好用的尖刺,最主要的通过那个手法她发觉九王的手异乎常人的稳当。红腰刚刺到那条蛊虫,那蛊虫就尖叫着游离了原有位置,可是红茹的手臂上,已经出了一道血印子。 那些蛊虫再次,像见了腥的猫儿,争先恐后爬过来,有一只蛊虫已经钻出了伤口,爬向红腰。 红腰迅速把血浇在那蛊虫头上,一声尖锐的啸声,蛊虫沾上血,身上居然冒了青烟,然后浑身焦黑,就那么半个身子死在了外面。 红腰终于见识了她的血对蛊虫是什么样剧毒,而那些疯狂涌向胳膊的蛊虫,顿时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瞬间消失了动静。看到计划奏效,红腰赶紧摇了摇红茹的肩膀。 红茹终于慢慢地抖动着眼睑,露出了浅若琉璃的眼,因为她已经快要失明了。 红腰看着她:“红茹。” 她想,现在叫不叫她公主,红茹都已经无所谓了。 红茹看到红腰,眼睛有些发怔,红腰过半天才想起来,一下扯掉了自己的面罩,用真实的脸对着红茹。 “你起身来动一动。”红腰眼睛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红茹没有起身,却是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头。 红腰看出这是她自己动的,并非出自蛊虫控制,一时放下心。 “据我所知中蛊虫的人都是有意识的,想必这段时间发生在你身边的事,你也都清楚了。”红腰说道。 红茹的眼睫毛动了动,却是有泪珠落下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行止也可怜。 红腰说道:“你不用绝望,你应该知道,我的血能延缓你体内的蛊虫。” 说延缓已经不对了,她现在已经知道,血可以直接杀死蛊虫。 红茹只拿眼看着床边的红腰,也不知是因为她不能说话,还是不想要说话。 不过这些红腰无所谓了,她鼓动干燥的唇舌,说道:“你想不想要逃出去?” 御天行已经靠不住了,都说女人出嫁从夫,公主也不例外。那就是红茹现在这大晋王宫,已经没有了什么庇护。 红茹目光动了动,终于慢慢开口,“我已经是活死人,就算有你的血,我也没有希望。” 红腰睁大眼:“有的,有希望,我给你带来了东西。” 红腰那件黑不溜秋的衣服,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居然还在怀里藏了一只瓶子。 瓶子里殷红的液体,红腰晃了晃:“这是我的血,你带在身上,就可以逃离大晋王宫,不会被蛊虫控制。” 红茹盯着那瓶血有些直眼,她却是将死之人不敢多说,这个小婢女有必要帮她吗?她瞪着眼:“难道……是九王派你来的?” 红腰下意识要否认,可是话到嘴边她猛然顿住。若有所思看着红茹,现在取得红茹信任才是第一紧要,就让她以为一切是九王的主意,对以后也有益处。 红腰先说道:“你今晚必须离开大晋王宫。” 红茹的眼中露出悲怆,并不像所想的那样兴奋:“就算离开又怎样,我还不是要死?” 红腰抿了抿嘴,果然人一要死就容易自暴自弃,哪像她这样为了活着拼尽全力,她盯着红茹说道:“留在这里,御天行会把你榨干,他也不会立刻让你死,他慢慢拖着时间,受罪的是你。想想蛊虫在你身体停留的时间越久,你存活的机会越渺茫,我会送你一把刀,你逃出去以后,最不济,还能给自己一个痛死。” 她算是客气了,红茹自己应该体会到了被蛊虫噬心的滋味。 红茹被戳中了痛处,神情立即大不一样,她瞪着红腰那瓶血。 红腰一鼓作气,循循善诱:“而且,你不会没有逃生的机会,如果我猜的没错,这瓶里这么多血,只要你运用得当,很可能可以彻底杀死你身体的蛊虫。如果让晋王那样每次几滴血的做法,你只会被慢慢耗死,所以你才要记住我的,这么多血你一次性灌入你身体,蛊虫说不定再也没有活过来的机会。” 尤其是,红茹在听这番话的时候,一眼看到了自己胳膊外面露出的焦黑蛊虫尸体,她脸色一白,要昏过去又没昏。她已经决定相信红腰的话。 红腰当机立断拿出另一张图纸:“这里我画出了魏王宫的地形图,你按照标注了红线的走,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出宫。” 她用力把红茹从床上拉起,把装满血的瓶子和地形图一股脑儿塞到了红茹怀里。 红茹怔怔看着,也许这一切,对她来说就是做了一场梦。她终于梦醒,抬起头问道:“我去哪儿?” 她是魏国公主,可是不敢相信的是回到魏国她只有死路一条,因为魏王胆小如鼠,怎么肯让被他下了蛊的公主活着。 红腰凝望着她怅然若失的样子,说道:“你听我说的,出了进宫,你要往大燕去。” 红茹立刻惊了一下,大燕?那里?现在已经没有大燕了,是晋国的附属国。 红腰坚定说道:“你信我,到了大燕以后,你直接去昔日的燕京,找到一个姓南的人家。那里只有一户姓南,你进城哪怕问一问都会找得到,你可以直接去请南家的人收留,特别是南府的南小姐,很善心,她一定会收留你。” 红茹看样子反应不过来,“南府,南小姐……” 红腰把她拉起来,慌慌张张穿好了鞋子,又反复交待了重要的,便鼓励红茹跨出这间房,逃出晋宫去。 红茹怀里抱着地形图和红腰的血,早就下定了决心,尤其是她感到现在身上真的恢复了气力,那些蛊虫好像真的不见了一样。这让她捡起了活下来的勇气。 红腰亲自领着她,一步三回头地极小心走出了行宫,确认毫无问题,也没有人想象中的阻拦跟追兵。经过这点预热,红茹已经开始放下心。 “你走吧,”红腰说,“你跟我走的是两个方向,我现在必须回到院子。” 红茹下了决心,也知道不走就是死,所以也毫不犹豫点头,转身就走。 红腰睁大眼看着她又走出一段路,才松口气,转身快步回到了院子。 她没指望能瞒住白面车夫,到了院子里面,白面车夫就在树枝上,冷冷问她:“你去哪儿了?” 红腰抬头看着他月下的冷脸,说道:“我想验证我脑中的地形图是不是真的,所以又走了几个地方,发现全都是真的,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王爷?” 红腰把脑中地形图的事,第一个告诉了白面车夫,虽然白面车夫肯定会告诉九王,可是红腰还是要装样子说出这句话。 白面车夫看着她良久,红腰的眼神无辜又平静,就和她任何时候没什么两样。 白面车夫声音寒凉,意有所指道:“你自己去跟王爷说吧。” 红腰把视线从他脸上收回,慢慢看向院子里最正中的那个房间,灯光亮着,显然主人还没有入睡。 111章 闻香美人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慢慢朝那个房间走去,却发现到了门口,大灯关了,只留下小小一盏烛火。 红腰舒一口气,慢慢地回院子最偏僻的自己房间休息。 白面车夫的目光幽幽的就像夜琉璃。 红腰却睡不着,一直盯着外面的天色看,看到眼睛干涩。 天亮的时候,晋王宫没有鸡鸣声,可是天亮依然是让红腰振奋了精神,天亮了,没有动静,足以让红茹逃走了。 后来红腰迅速从床上翻身起来洗漱,风风火火洗完脸以后,打开房门,就看到有一对刀兵对着自己。 晋宫的卫兵冷冷道:“跟我们走。” 红腰提起了心,看着面前的官兵,却被一个人直接扯了衣袖,粗暴地拉走了。 红腰被带到了行宫那个房间里,九王和御天行都在,御天行冷脸盯着空空如也的床铺,九王则在一旁,神情不辨。 “今天是按约定取血的日子……”御天行看着被带进来的红腰,咬牙切齿的说道。 九王目光也朝着红腰飘来,红腰和那双狭长幽深的眸子对视一刻。 没有接收到来自九王的暗示,红腰只能硬着头皮收回目光。 怪不得一向远离行宫的御天行,今天破天荒这么早就发现了红茹失踪,原来又是到了用血的时候,红腰想到这些,就觉得一切都好险。 九王用骨扇敲着肩背:“人怕是早就逃了,陛下现在派人去找,也是徒劳。” 御天行暴怒,狠狠瞪向九王:“她是一个快死的人,怎么自己逃走?” 九王挑了挑眉:“那就是有同谋,同谋帮她的。” 御天行神色不虞,骤然看向门前姗姗来迟的卫兵们,“魏大监他们人呢?” 卫兵首领说道:“看守魏国人院子的隐卫一直没有离开过,那群魏国人好像还不知情。” 御天行冰冷地:“不知情?本王看还是让刑令官亲自去问问,到底知不知情。” 那卫兵的首领体察君心,立刻叩头道:“属下这就去叫刑令官。” 红腰看着那卫兵出去,原来是魏大监被怀疑了,是了,蛊虫是他下的,现在人又失踪,御天行理所当然叩到了他头上。她背上出了一层汗,可她面上始终保持着一种神情,偶尔在御天行看过来的时候还是面不改色。 只有那狭长的目光,落到红腰脸上,好像含着一丝笑。 今天御天行叫卫兵把红腰带过来,是准备用她的血再来一次蛊虫祭,可御天行先到行宫一步,就看见眼前已人去楼空。 魏大监那边,完全不知晓发生的事情。看到晋国的卫兵包围了自己的院子,为首的人要拿自己问话,他就开始腿软,“晋王陛下好歹一国之君,怎能做如此背信弃义的事。” 卫兵们不管,蜂拥上前把他拿下,把他送去晋宫犯人关押的刑令府。 太医们也被召去了行宫,一看见御天行站在窗前,太医就变了颜色,赶紧上前道:“陛下,这些东西最好用火烧掉,留着都不安全。” 御天行皱皱眉,立刻从窗边移开。 红腰目睹这一幕,这些太医好像把蛊虫当做什么疫症对待,蛊虫真的会传染吗。 九王说道:“陛下,蛊虫不会传染,这种被催熟的蛊虫,即便到了新宿主的身体里面,多半也会死。” 御天行回头看着他:“为什么说多半?” 九王道:“因为还有一部分人的身体,天生适合养蛊。” 不过这类人怕是比黄金还要稀少,所以那句蛊虫到了新宿主身体,都会先行死去的话还是奏效。 可是太医们不敢冒风险,要是你伺候的是君王,你也会这样草木皆兵的。 拷问过那群大魏使臣后,行刑官来汇报:“魏大监抵死不认,称不知道魏国公主失踪。” 御天行忍着眉间的怒意:“有没有仔细问?” 行刑官抬手,脸上也有一丝阴测:“回禀陛下,臣保证仔仔细细地问过了。” 掌管刑狱的人身上都有中阴气,看来这行刑官没少折腾魏国那帮人。 御天行问不出什么,咬牙让行刑官下去,自己却看着那张床榻,良久下旨:“这里全部都烧了。” 太医正有此意,光烧一张床还是不够的,能都烧了最保险不过。 御天行来到九王身边,深邃的目光在九王脸上不动弹:“现在大魏连最后的筹码都没有了。” 九王也看着他:“如果是魏大监帮助人逃走,这么说,是魏国自己不要这个筹码了?” 御天行神色变得幽远起来,魏国人会干这么蠢的事儿吗。 可是待在行宫终究是问不出什么进展,御天行吩咐宫廷的隐卫把所有地方都搜寻一下,查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查看完毕后,就让太医焚毁这座宫。 红腰听他亲口下这个命令的时候,口气就像吃饭那么平常,她心里多了一丝异样。当初大兴土木建行宫,如今说毁就毁,与其说御天行有帝王的魄力,更像是一个败家子在挥霍。 红腰一路跟着九王回院子,九王的脚步不紧不慢,他整个人就是晋宫里的风景,百年一遇,遇到了也不会抬头看。 红腰调整着气息,放轻,尽量放轻,单独和九王待在一起,比和一大堆人待在一起的时候要困难,在她发现九王骤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时,她紧急刹住了步伐,却和九王只剩一肩之隔。 红腰张开嘴:“王、王爷,奴婢知错。” 九王眯眼看着小婢女面上的神情,“你知错什么。” 红腰把头垂得更低一点,吸口气说道:“奴婢刚才走神,险些撞上王爷。” 等来九王低低的笑声,头顶被扇子敲了一下:“你走神,是因为心里紧张或者害怕?” 九王的目光好像能洞悉人心似的,红腰张眼和他对视,又想起昨晚灭的那么及时的灯,她忽然舌头伶俐转动:“奴婢是害怕,刚才晋王陛下审问魏大监,让奴婢想起来,奴婢……和王爷,也是魏国人。如果,魏国人都被怀疑,奴婢和王爷会不会也?” 这个理由简直完美的无懈可击,红腰都不觉得是自己想出来的,好像是舌头自己说出来了。 九王凝视着红腰的神色,真是紧张中带着一点害怕,解释的也到位,他抬手随意地碰了碰红腰的头,轻轻出声:“有本王在,你怕什么呢。” 御天行要想审问九王,刚才就审问了,他没审问九王,红腰作为一个附属品就更不会被单独的找麻烦,说到底还没有那个资格。 红腰动了动嘴角,竟然露出一个很少见的笑:“多谢王爷。” 九王多看了两眼,转过身继续朝前走。 白面车夫在门口迎上九王:“王爷,魏大监被抓了吗。” 九王说道:“所有大魏使臣,这次都不能幸免。” 白面车夫顿了顿,忽然间就像红腰一样想起来,他们也是大魏使臣,应该说,没有魏大监的搅局,他们才应该是唯一的大魏使臣。 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红腰,白面车夫声音有些冷墩:“王爷打算救吗?” 毕竟该死的人,现在死的话,也不到时候。按照九王的章法,人死在最合适的时间才算死得其所。 九王却笑了笑,眼角余光瞥了瞥红腰,便不说话走进了屋内。 红腰自觉十分不自在,可白面车夫和九王又没再说她什么,这让她不自在都只能按捺在心里。 这一天对魏国来说,也算是翻了天了,毕竟两国靠着使臣维系,当初赵国使臣被剜眼割舌以后,两国之间就再无可能,现在嚣张不可一世的魏大监也重蹈了覆辙,还有什么可能翻盘。 然而九王的小院里,还是一般风平浪静。再风平浪静,红腰也很难入睡。 她发现自从做梦那一晚后,又开始连续的无法成眠了。 片刻后,红腰掀开被子一口子来到院子外,抱着胳膊在清冷的周围走动,她依然没有想好接下来要干什么。 直到她不安中闻到一股香味,这种香味不像花香也不像沉香,闻起来勾人魂魄。 她不自觉就跟着香味走,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赫然站在九王的房门外。 红腰面子里子都醒了,而香味,来自九王房中。她挪动脚步想要走,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门内传来声音:“红儿,你进来。” 红腰周身再紧绷,慢慢地转过身再挪动脚步,挪动了好长时间,就忍着白面车夫的视线在后脑逡巡。 磨磨蹭蹭还是到了门口,红腰敲了一下门,听到里面寂静无声。片刻,也只能紧着头皮,推门而进。 烛火下,九王撑着书桌,把目光从竹简上移到红腰脸上。 红腰吐了口气,回身把门关上,就慢慢走到九王旁边。 “王爷,您叫我。”低着头,声音也低。 九王看着她,狭长的眼睛在烛火下一道流光。 红腰捏着自己的手,她居然有点紧张了。 九王把竹简放到了一边,眼睛看着烛火,把竹简里夹的一张纸凑到烛火上烧掉,红腰看着那纸,九王常会有一些莫名的信件,连白面车夫都看不到。 烛火烧完,九王再次道:“还不说?” 112章 东窗事发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觉得自己就像是闻到了腥味儿的狗儿,被诱来了这片陷阱。 红腰深呼吸一下,空气中还有纸张燃过的灰烬余味,她看九王眨了一下眼:“王爷要我说什么?” 九王似笑非笑:“你不知道要说什么?” 红腰挺着腰,话她已经编好了,而且是昨晚一夜想出来的,只是,九王是什么人红腰离得近看的比谁都清楚,她那些话,会不会还没说出来就被戳穿了。 红腰低低说道:“王爷说笑了,王爷的心思,婢子怎么能知道呢。” 九王笑了笑:“你一定不记得,你不止一次说这句话了。” 王爷的心思,婢子不知道。 真不知,还是真作不知。 九王叹了口气:“今天晋王问我,谁有动机带走一个,中了蛊虫已经必死的人。我还没有想到明天怎么答复他。” 红腰故作镇定:“晋王不是怀疑魏大监吗。” 九王幽暗的眸光在她面上扫过:“这么说你也怀疑魏大监了?” 红腰又勉强笑:“婢子没资格怀疑谁。” 九王不经意间说道:“要是这件事让魏大监顶了罪,倒也是顺理成章。他作恶多端,若是别人或可无辜,他却是死上十次八次也还有余。——红儿,你心里可有一些这种想法?” 红腰胸腔里温热起来,她低着头索性不说话。 九王的眼眸幽长,对面的小婢女一应保持沉默,似乎以为这样就可以什么都不必说。 沉默了有大半会儿,红腰小声说道:“王爷若没什么事,婢子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一边脚步挪动。 九王淡淡的声音一如既往:“红儿可要想好了,有些事情不是表面上风平浪静,就能一直没事下去,等到东窗事发了,再来补救,可就晚了。” 红腰脚底板黏在了地上,她讪笑道:“王爷是在教婢子亡羊补牢的故事吗?” 这种故事,文盲也知道,九王这弯子绕的如此大,便是想逼得她自己开口说吧。 红腰扯动一下嘴角:“婢子愚笨,若王爷有什么要问的,还是直接问吧。” 九王眼深处划过幽光:“魏国公主失踪的事情,和你有没有关系?” 不知为何,他总是称呼魏国公主,好像和他完全没有亲缘。 红腰咬着牙,腮边泛酸,说道:“王爷怎么这么说呢,莫非王爷怀疑婢子?” 很轻的一声声音,是九王翻动了竹简,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红腰看了看他,接着说道:“婢子只是一个小小……” 这竹简似乎不合九王的意,他只翻看一眼,就丢到了一旁。 红腰顿住没有再说。 九王没有对红腰紧追不舍,他拿开一个竹简就仔细看了起来,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不知九王是哪里修炼的定力,竟真能做到读书读到入境的地步,要是外头那些读书人有九王一般,早就个个金榜题名高中了。 天色已经黑了,红腰忍受着双脚酸胀的感觉,觉得自己真是自不量力。 九王终于看了她一眼,放下竹简,伸手拉下了灯帽,点燃了内中油灯。 婢女在此,还要主人亲自点灯,可谓失职。红腰周身尴尬,却听九王又向外叫了一声:“车夫。” 白面车夫从门外正式推门进来,“王爷。” 九王把竹简仔细卷了起来,轻轻道:“热水。” 白面车夫点了点头就出去,红腰连忙屏气敛声,九王要洗漱休息了,她是不是能得到解放了? 却看到白面车夫再次出现在后面的一道门,那里正是红腰上次在屋中烹茶时,引用的泉水,红腰不由得有些眼睛直。 她从来没有伺候过九王,不知道九王每晚上歇息都需要什么,看到白面车夫竟然旁若无人地在房间里准备了起来,红腰顿时觉得手脚都不知哪里放。 就看到,白面车夫引来的水,直接倾注进了那个大桶中,大桶,九王是要……沐浴? 白面车夫冷冷地看了红腰一眼,手臂一挥,一扇屏风顿时搁在了木桶和红腰的视线间。 红腰还在想,这满桶的冷水怎么沐浴,就看到没一会儿,屏风内热气蒸腾,俨然连屋内都充斥了暖意。 红腰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从前她听说内力多么神奇,居然连热洗澡水都可以?!原来九王每天,都是车夫帮他引泉水,然后再把泉水烤热了? 居然还有人如此劳师动众,现成的炉子不就行了,就算内力再深厚,用来热洗澡水这不是吃饱了闲的吗? 一道视线落在红腰脸上,红腰有些出汗,也许是热的,脸上还是一副僵硬的表情。 就看到白面车夫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淡淡说道:“王爷,都准备好了。” 九王点头:“你下去吧。” 白面车夫不知为何看了一眼红腰,就直接走了出去。 红腰再次僵硬地笑一笑:“那奴婢,就不打扰王爷洗漱了,王爷若有事,奴婢明日就过来。” 九王站起身,绕出书桌后面:“今天还不曾过去,就开始妄谈明日,是不是太早了。” 红腰不敢相信地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难道九王还不肯放弃? 却看到面前长影一闪,九王已经站到了她面前,轻和的声线:“该你了。” 红腰连抬头都困难,难道真的要她说? 九王却转身:“你来为我更衣。” 红腰? 红腰眨着眼,站在地上没动。 九王已经走到了屏风面前,只感觉一阵清影,他动手脱下了自己的外袍。 见红腰还在原地不动,说道:“还不来?” 红腰如梦初醒,她伺候过很多主人沐浴,这种事儿手到擒来,而九王背对着她站在屏风对面,显然在等她过去。 红腰想到刚才白面车夫看她的一眼,不由手足发凉起来。 九王这时转过身,幽深的眼底看到红腰脸上:“红儿,你是婢女,伺候人你不会?” 红腰低下头去,却正看见九王落在地上的那件衣裳,脸上更不自在起来:“王爷,奴婢笨手笨脚,我去叫车夫进来伺候王爷好了。” 拔腿又要走,这已经是红腰第三次企图离开房间内,九王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她。 红腰的手放在门把上面,忽然就走不动了,肩上那道视线如影随形,像是冰凌的刀刃一样,刮在她脸上。红腰是婢女,对体察主人的情绪,最有一手了。 她的手慢慢从门上放下来,脚尖也转向九王,低着头说道:“是,婢子伺候王爷。” 她慢慢走到九王的身边,在她靠近以后,九王就已经再次转过了身去。没有外袍遮掩的九王,身躯竟显得有些细瘦。 红腰看着九王的腰间,伸手为他解开腰带,然后她绕到九王的前面,手探入怀中为他脱下了中衣。 红腰伺候的都是女主人居多,但即便是男主人,也有专门的婢子服侍,她最多在旁边看看,倒不至于下不了手。 红腰退开一步,垂手道:“王爷,请进吧。” 九王转入屏风里,水汽氤氲,红腰守在外头等着主子出来。 半晌之后,浴桶内传来有些暗哑模糊的声音:“如果想好了要说,就现在说,明天天亮之前,你还有一夜时间。” 红腰看着屏风内的身影,一时怔忪。九王这意思是说,过了今天一夜,她就是想说,也不行了? 主人沐浴的时候,婢子是应该跪着,红腰面对着屏风,缓慢跪了下去。 她只觉得这房间内,竟然比平时的沐浴更加热,让她这具身体都出了薄汗。 “王爷。”红腰看着屏风,叫了一声。 屏风内的九王没有回答,但自然是听到了。 红腰盯着那道身影:“即便这件事不是魏大监做的,晋国也会找到别的理由和魏国开战。不止是魏国,还有剩下的赵国,都已是晋国的囊中之物。” 屏风内传来九王的轻声:“囊中之物?红儿你对晋国的国力倒是很有信心,这还没有什么,你便断定晋国的得势了。” 红腰垂着头:“看晋王对魏国公主的做法,也就是一把火,以后即便不是一把火能解决,晋王也会做出别的动作。” 从前晋国还只是比几大诸侯国稍强,吞并了燕国以后,诸侯国之间的平衡早就被打破,就算现在剩下的赵国能崛起,想到和其他国家结盟,但是已经残兵败将,可晋国却兵马铁骑,根本不会害怕。 屏风传来轻笑,九王已经自桶中起身,少顷后裹着一件衣袍出来,目见跪着的红腰,“晋王会不会做出别的动作,做了,又会不会有效果,红儿,你言之过早了。” 红腰抬头和周身湿气的九王相对,脸上有一丝赧意:“婢子自然愿意听王爷教诲。” 九王慢慢走向她,唇角挂着笑,他看着红腰:“若取之,先予之。红儿,距离天亮可不远了,你想好了没有。” 红腰到现在还不肯坦白,他又如何会遂她的意? 红腰低垂着身子,九王带着湿意的手捏住她的手腕,将她一点一点从地上拽起来。 113章 表面与真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一阵红腰闻到九王身上有香气,和把她吸引来的香气相同。她抬起头仰视着九王,看到他沾着水的发丝,垂在肩上。 九王松开了手,红腰的手腕上湿润的地方,就开始凉下来,她立刻抽身后退了一步,跟主人靠这么近真是失礼,说道:“王爷想让婢子说什么,婢子都知无不言。” 九王声音里带笑意:“真不错,那就说吧。” 红腰吐了口气,又吸进来:“魏国公主是婢子助她逃走的,晋王毫无人性,一个已经危在旦夕的女人也不放过,可见不管是魏国还是陈国,他都不会放过。” 九王的手在红腰肩膀上按了一下,然后便走向书桌:“说的好,所以你出于正义感,决定冒险也要放了那位已经很可怜的女人。” 明明是很平常的语气,可却好像带着嘲讽一样。这嘲讽的对象,自然便是红腰。 红腰转向九王的方向,继续低着头:“除此以外,婢子当然也想帮自己,婢子……并不愿意当一个血囊被人取血,婢子身体的血是自己的,给与不给,应该婢子自己做主。” 所以她主动给红茹血让她杀死蛊虫,却不愿意按照晋王御天行的方式,去取血续命,后一种方法根本是想把她跟红茹一起耗死。 她也没有忘记……这个方法是九王出的。 九王笑了笑,目光好像耐人寻味地看在红腰脸上:“可是你刚才,不是很愿意为了他人,牺牲自己吗?甚至指责晋王没有人性。既然红儿你这么有人性,难道不知道……把人放出去,等于是叫她死吗?” 红腰和九王视线碰了一下:“那也是魏国公主自己愿意的,在宫中当个躺在床上的活死人,到了外面起码还能呼吸了空气再死。” 人生实难,死如之何。 九王眯起了眼睛,他何尝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婢女不信任自己,现在说的话也未必是出自真心,既然如此,他也就无从判断她心里作何想。 “说的真不错,红儿,我都要被你打动。” 红腰扯开嘴角,“王爷说笑了,婢子不过是说了自己的想法,既然王爷想听,婢子当然要说出来。” 九王在书桌后坐了下来,手伸向竹简的时候,发现还是湿的,“那帕子来给我擦手。” 红腰立刻抬头,走向旁边的小柜子,拿出了上面一叠素白的帕子,取出一张来到九王跟前,见九王没有把手伸给她,她便自己上前倾身,为九王仔细擦拭。 九王看着身前的小婢女:“明天,你希望我怎么回禀晋王?” 红腰擦拭的手顿了顿,然后垂下眼眸:“婢子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但还是希望王爷,保住婢子。” 这是这小婢女第一次跟他说让他保住她,以往他故意问过这些话,红腰都没有照实说,而是故作聪明地岔开话题,今晚,她居然难得的坦白。是觉得自己如果不坦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么? 红腰擦干了手,就退回书桌旁跪坐,看着九王卷了卷衣袖,就拿起书简,似乎一夜的时间,他就要这么看下去。 红腰还想说,死了她一个,并不会对魏国局势造成影响,既然如此,何必多牺牲她一人呢? 可是突然她就咽下了这些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九王身边,她一夜不困很正常,可是九王居然可以一夜没有睡意,对于普通人来说,这需要的毅力就大多了。 红腰觉得自己在这点上不能算是吃了亏。 九王伸手向桌边的时候,红腰乖觉地把茶放入了他手心,九王看过来的时候,红腰讨好地笑了笑。 九王没说什么,端过茶一饮而尽,沐浴过的人确实容易口渴。这点红腰这种婢女很是明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白面车夫推门进来,面无表情说道:“王爷,晋王宣召您。” 九王站起了身,挥了一下衣袖:“更衣。” 白面车夫看向九王,再看向红腰,默默退了出去。 红腰也默默地从地上站起来,动手为九王整理衣袍,束起腰带。 穿上外袍之后,九王径自走了出去,大门的门外,天色才微微有些亮,都说昏君不早朝,晋王御天行是不是太急着表现自己了。 红腰不懂太多,但是心急的人却往往成不了事。 她用后院的泉水给自己洗了把脸,然后想找镜子照一照,又发现九王房内没有镜子,她便顺理成章走出了屋子。 白面车夫在院子里练习刀法,刀锋虎虎生风,如此勤奋的人,加上天赋,难怪能在自身的领域中登顶。 忽然间,白面车夫的刀锋向红腰袭来,红腰还是懵懂的看着,一点没有躲。 最后刀果然停留在红腰面前,白面车夫冷冷看她:“你都不想躲?” 红腰下意识道:“你又不想杀我。” 不想杀她当然不死,要是想杀,躲哪儿能有用啊? 白面车夫重重哼一声,收刀入鞘,“从来没有人敢那么对王爷。” 红腰有些不明白:“什么?” 白面车夫冷冷盯向她:“你真以为,你能耍弄得了王爷吗?” 红腰震惊了:“我怎么会耍弄王爷?” 她脸上的神色货真价实,不如说白面车夫说的话太惊悚了。 白面车夫却还是冷哼:“我的职责并不止保护王爷,要是哪一天你做的太过,我手下不会留你情。” 红腰艰难地干咽了一口:“不会有那一天,是你多想了。我心里的王爷,比你心里的那个,还要不敢得罪。” 疯了吧,才会去愚弄九王。 再想不开也别想这种方法作死啊。 白面车夫身形一飘,又跑到树上了。红腰一大早上怪没意思,回身看了看九王的屋子,“那我,给王爷打扫房间吧。” 看到树上没有传来什么声音,红腰才敢重新踏进屋内。 九王的屋子,有昨晚焚尽的香粉,还有散落桌面的竹简,地上,有一丝水渍。 红腰很仔细地一一收拾了,打扫了香粉,又添了新的,合拢竹简,放在九王常常看的位置,水渍也被她清理了。 忙活了之后,听说九王在云中殿用饭,还宣召了白面车夫过去。红腰一个人待在偌大的院子里,要是这时候逃走,八成也能行。红腰转身进了房间,躺倒床上去,她已经不是为了睡,累的时候就想躺一躺。 非要说她有什么隐瞒,她隐瞒了“做梦”的事。其实红腰也知道那不是做梦,她是在清醒时候看到的那些画面,只不过像是梦一样,虚无缥缈也没头没尾。 就像那次,她突然脑子里就展开了大晋王宫的地形图,还告诉了白面车夫。 之前几次“做梦”都是躺在床上出现的,所以现在她习惯在床上。 她只是觉得,这件事不应该再告诉任何人了。 听说人都要有一点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晌午过后,红腰推开房门,和院中的九王来了个相遇。 九王笑笑:“怎么,红儿,听见我的声音了?” 婢子对主人的脚步声和气息都应该是很敏感的,只不过红腰特殊的身体原因,让九王不责备她这些。 红腰慢慢走过去,有些踌躇地问道:“王爷,那件事。” 九王看着她:“你现在还好端端站在这里,没有被带走,就是结果。” 红腰心头一松,再次跪下:“婢子多谢王爷。” 九王眼眸深处划过一丝幽柔,他对红腰点头:“你跟我进来。” 九王进了房,红腰四下看了看没有白面车夫,当然也可能他又是习惯性地在树上或者藏在哪个角落,总之是不可能真正离开九王。 红腰赶紧跟随九王进了屋,九王一眼看到屋内干净整洁,嘴角一勾,便在书桌后坐下来。红腰马上开始沏茶,眼色使的十分到位。 茶捧到九王手里的时候,九王幽雾一样的眼看向了她:“晋王不蠢,他问为什么你如此特别。” 红腰又一惊,御天行干嘛要问她,她就算再特别,对御天行有什么用? 九王敲着桌子,微微一笑:“看来你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无情,对于君王来说,无情的人天生就引起他们注意。” 她无情? 红腰抬头看着九王,确定他没在开玩笑,当然,九王也从来不会开玩笑的:“婢子若是无情的话,这晋宫和天下的很多人,不是连心都没有了吗。” 红腰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了跟九王分辨。 好像九王这个人就代表了一种东西,若是和他分辨,并能分辨出黑白,那就代表了一定程度上的什么。 九王眼波幽深:“你说的很对呀。可惜就在你还不了解你自己。” 红腰竟然笑了一下:“就算婢子不了解,王爷还不了解吗。” 这天下九王的眼睛看不透的人,会存在吗。被迫选择的一切,自己也没有什么余地。 九王目光盯在红腰素净的脸上,他……还真不了解。但就如这个小婢子自己藏了一些事一样,他也不能告诉她一些,他要让她继续认为她心里的那个他。 114章 九王身世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而且,”红腰目光慢慢直视九王,咬唇似有犹疑,“王爷难道、不想魏大监死吗?” 让魏大监顶罪,根本是一举数得,根源上对九王也没有坏处。 九王捏着竹简的手松开了,他看着红腰,眼眸颇有些不可思议。 红腰罕见地说道:“魏大监对王爷……始终心存不敬,他的死,也可以让王爷不再被他搅扰。” 红腰觉得下颔一痛,骨扇上的尖刺就抵着她的咽喉,她张大眼看着九王。 “你是不是以为,”九王说道,“我今天是把所有的罪都推到了魏大监身上,才让晋王对你不追究了?” 红腰心头微跳,难道不是这样吗。这件事总要找一个替死鬼的,她都想不出比魏大监还合适的人选。九王的嘴角划过一抹幽凉。 红腰不知道自己哪里想的不对,只知道九王似乎不愿意过多透露了,就让她离开了房间。红腰低头沉思的样子引起了白面车夫的注意,尤其是她一路回到自己房间还低着头的样子。 又过了几天。 魏大监忽然就被放了,但也只有他一个人,其他魏国的使臣依然被关着。 红腰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九王保了魏大监。 这让红腰心头惊跳不已,九王跟魏大监之间,应该只有利用和仇怨,九王实在没有保住他的理由。 却不知这幅样子又落入白面车夫跟九王眼里,彼此两人正在房中商议事情。 白面车夫盯着窗外毫无知觉走过去的红腰,眸子沉了沉:“红腰想让魏大监死的心意太甚,有点奇怪。” 九王也看了刚才那抹走过去的身影,眸光微眯。在魏国,想让魏大监死的女人多不胜数,但是真正付诸行动的又有几个有那个胆子,想不到红腰却是敢做。 九王手指轻敲着桌面:“她跟魏大监,没有什么交集。” 只有那第一次的晋安城,很多婢女都被魏大监逼死,只有红腰幸免。此后她就跟在了九王身边,也就是她跟魏大监从刚一接触到现在所有都被九王他们看在眼里。 白面车夫的面上永远都像冰封千里,红腰有什么理由非得让魏大监死,难道红姑娘真的是如此正义凛然,想要用自己的手为民除害。 九王敲着桌子的手忽然停顿,神情也变得耐人寻味起来,除非…… 御天行把九王和车夫红腰三个人都叫过去,却是和魏大监对峙。 御天行哂笑一下:“九王,魏大监供述说,魏国公主失踪一事,都是你在背后策划的。” 红腰和白面车夫都变色。白面车夫是表情不变,但是眼神中透出震惊。 九王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魏大监,忽地一笑:“这话从何说起。” 红腰目光迅速在魏大监身上扫一圈,见他身上早没了体面,头发乱糟糟形容狼狈,莫非他是因为这样才被御天行放了出来? 御天行不辨喜怒的目光淡淡扫了一下:“是啊,本王也不相信,所以把王爷叫来当面拆穿他的把戏。” 说的好听,他既然把九王和白面车夫都叫过来,而周围,还安插了这许多晋国的铁卫,便知道他并不真心相信九王,怕是巴不得魏大监和九王有一个人能说服他。 魏大监伏在地上就跟死人一样,他浑浊的眼珠忽然往九王这里转了转,就骤然说道:“王爷,您筹谋周密,从无漏算,从向晋国献寿礼开始,您就料到了有今天吧?” 看他那怨毒的样子,斩钉截铁的好像确有其事一样。御天行的眼光最重要也随之而来盯着九王看,好像那张脸上此时就有什么神情会透露出来。 九王没什么表情:“大监是在牢狱中,待得糊涂了吗。” 魏大监冷哼了一声:“王爷,您本不是魏国真正的皇子,何必在这里假惺惺端身份?” 这句话也和平地雷无异,至少红腰是大张着嘴巴,完全没办法让自己缓过来。 可她很快朝晋王御天行看去,发现御天行的手紧抓着身旁的座椅扶手,他的反应却似乎早就知道。 九王慢慢地朝御天行看去,御天行的目光也若有所指看过来,嘴角翘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九王,这个老太监说的话,之前我就很不信,简直荒唐透顶,所以本王希望,九王你好好给这老太监一个教训,他连王爷的身份都敢质疑,你说是不是不想活了?” 嘴上虽这么说,可御天行紧紧盯着目光,却不难发现那里面的锋利刀剑似乎要刺穿了九王的皮肉,红腰心头一凉,她明白了,魏大监之前在牢狱里,一定就对御天行吐露了这个秘密,如果不是有这个秘密做筹码,魏大监根本没有能力从牢狱中脱身。 而御天行既然把魏大监放出来了,就说明他多少信了魏大监的话,或者是……信了许多。 九王淡淡笑了一笑:“我想知道,魏大监有什么理由说出这样的话。” 魏大监忽然转过头,膝盖跪着向御天行走了几步,捏着嗓音细气说道:“晋王陛下,在魏国,对九王身份的说法,是他是魏王陛下和一民间女子的私生子,直到成年方被找回。魏国的百姓也都深信不疑这个说话,可,哼,奴才在大魏王宫服侍过几十年,从魏王年少时期就陪着,奴才可以打包票,九王的身世绝对可疑。” 面对这样的控诉跟指责,红腰感觉到白面车夫已经握紧了刀刃,她再看向周围,发现这一切都早就不像想的那样容易躲过。 今天还能活着出去吗? 御天行淡淡的,“你这奴才不要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王爷即便不是正宫所出,也不是给你这些奴才造谣生事的机会。难道你想让本王信,堂堂魏王会不查清楚,就随便认一个人做自己的儿子吗?” 听着好像在为九王说话,实际上,在场的都不是笨蛋,晋王这话分明就是要魏大监直接摆出九王不是魏王之子的证据来,有了证据才能把一切钉死。 真是好阴狠的晋王,不仅完全信了魏大监这老太监的话,还迫不及待想找准机会碾压九王。不愧是派出刺客红魔女半路伏击的人…… 红腰这时却突然想起,九王说她是无情之人,说只有无情,才能吸引晋王御天行的注意。所以御天行的心,其实才是最黑的,不然他干什么像豺狼喜欢同类的气息。 九王看着魏大监,声音竟然很温和:“是啊,说说你的证据是什么。” 魏大监这时怪笑起来,他回身眼睛看着九王的脸,就为这张脸踩在泥里的样子,是不是由他亲自动手已经不重要了,哪怕是由他所害、借别人之手他也一样会获得满足。想着他就桀桀说道:“九王殿下,在魏宫人人都怕你,魏宫永远只能有一个皇太子,可是魏王陛下……却在梦中害怕的呓语,说想把天下传给你。” 红腰立刻说道:“魏大监,你就因为效忠皇太子,就说出这种话污蔑王爷,就算魏王想把王位传给王爷又怎样,那也不是你靠着抹黑就能够改变。” 魏大监睚眦欲裂:“贱婢,你真以为本大监奈何不了你,今天你的九王注定活不下去,至于你,也会死的更惨!” 红腰接受到他眼中的怨毒,捏紧了手心的凉汗,她刚才想把魏大监往帮助皇太子争权夺利的路上引,却想不到这老太监这么狠。这样看来今天真是宁为玉碎。 御天行目光瞪紧,手也紧紧捏着扶手。 魏大监利落转头,齿间吐息道:“那个民间女子根本不曾存在,一切都是九王的陷阱,他手上有逼迫魏王陛下的东西,让魏王陛下和他做了交易,他的身份就是个来路不明的野子,更没有资格被册封为、王爷!” 当初九王爷这个封号传出,五大诸侯国包括魏国在内,都以为魏王脑子坏了。还好魏王这个人昏庸惯了,各国又有大堆事情要忙,没有人去追究这个“王”的封号。 魏大监提到“交易”二字之时,红腰面色明显的变了,因为前不久魏大监闯入院内,威胁九王出手的时候,九王就附耳对魏大监说:“此间事了,我跟魏王的交易就尽了。” 交易一词此刻再次出现,御天行面上的笑已经能用阴森形容:“王爷,你还有什么话说嘛?” 九王嘴角也翘了翘,看向御天行有些惋惜说道:“话,看来都被大监说完了。” 御天行从椅子上起身,扶着扶手一点一点地踱步过来,最主要他那些铁卫,看到君王一动也在移动,这就意味着瞬间有很多柄刀刃在朝着九王三个人蜂拥过来。 白面车夫已经早就把刀柄握住了,可就算他武功再高,红腰此时对他也不抱希望了。 御天行边走便轻柔说了一句:“让本王猜一猜,魏大监说你手上有逼迫了魏王的东西,想必就是赵王陈王那些人,做梦都想拿到的武帝在位时用过的那块玉玺吧?这东西实在是个祸害,虽然本王不屑于要它,可是没想到王爷拿着它,还真是拿到了无往不利的法宝一样。 115章 静止的脸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九王忽地就笑了笑,没有预兆地看向魏大监:“你若不说这些,我也能保你的命,你偏偏要为了活下来而撒谎,这就怪不得晋王要处置你了。” 魏大监脸色一变,恶狠狠道:“你说什么?!” 晋王也冷着脸,至少从眼下来看,他没有一点要处置魏大监的意思,他现在只想找九王的麻烦,除非让九王给他一个解释。 红腰这时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她看着九王,希望九王能想出办法。 九王摇着头,那一边逼近的大晋铁卫脸上出现一种狂热的表情。能杀了九王,就让他们那么兴奋吗? 九王等他们都靠的足够近了,好像下一瞬间刀就会落下来,将他们都变成世上的生魂。 御天行看九王始终不说话,与其说是恼火,不如说是是愤怒,他齿间发出滋滋摩擦声音:“王爷,看来你是甘愿就死了?” 九王盯着他,声线温和道:“一点也不,魏大监一向跟皇太子亲近,这次若不是防着我,担心我献给陛下的红腰不能尽到责任,他们也不会费劲心思把一个民间的公主塞过来。” 御天行脸色抖了抖,只要他还没有失忆,就知道“魏国公主”红茹是怎么来到的晋宫,而这个公主真正的使命又是什么,根本就要杀了他为好。 可是九王送的“礼物”红腰虽然一点也没有出色的地方,但是这个女子却没什么危险的,就是一个卑微的小婢女,即便得不到欢心,也干不出危害大晋国本的事情。 魏大监目光一抖,立即跪在地上哀嚎起来:“晋王陛下!这个九王之所以能骗了我魏王,又得到现在的身份,就是因为他巧言令色,最擅长迷惑人。他的话您绝对不能够听!” 魏大监如此害怕,因为九王的话,从来不掺假,他只是比别人更善于抓住事实,用真实发生的事情去堵对方的嘴。所以他甚至不敢指责九王是在胡言乱语,而是说九王惯会迷惑人。 御天行的脸色也像深井一样变幻,他盯着九王,“王爷,你如果说魏大监是因为皇太子陷害你,这个理由有点拙劣了。” 谁想不到这个理由,就因为人人都能想到,九王嘴里再说出来就一点信服力也没有。 九王目光盯在魏大监身上,说道:“魏大监的生母是魏王的凉妃,因为与侍卫私通生下了魏大监,凉妃被赐死,可是魏王却不甘心让这个苟合的孩子死的太轻松,所以他让人带着还不足月的魏大监去净了身,从此养在宫中的下奴院。魏大监在非人的折磨中也丢失了属于人的一部分,就是没有了人性。他利用宫中秘而不宣的事引起魏王注意,又把在下奴院中的所见所闻,把下奴院改造成了供魏王取乐的地方,魏王觉得这个牲畜中长大的孩子果然不一般,就慢慢养着他,把所有不愿意经手的脏事都让他来做。” 九王的声音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动听,如果再配合魏大监脸上的神色就更解乏了。 魏大监浑身都抖动起来,“你这个妖孽!我杀了你……” 御天行喝了一声:“把他压住!” 魏大监是个身子残废的人,不管外界把他穿的多恐怖,实际上他的力气比女人还不如。因为要掩饰这些,他把自己伪装的生人勿近透着的可怕。 但此时只需要两个铁卫上前,就能把魏大监压制的毫不动弹。 九王后退一步:“晋王你看,他是一个为了自己什么都能做出的人。” 魏王把这个不该出生的孩子化作了自己的一柄利刃,魏大监果然就成了一柄淬了毒还毒的刀。 御天行缓慢地笑出来,盯着九王道:“王爷,你就算逼疯了魏大监,也不能为你自己洗脱嫌疑。” 九王的声音像凉水一样温润:“我有没有嫌疑全在陛下怎么想,春来草自青,月上已天明。陛下的心里想必清楚。” 御天行忽然就靠近九王,这让那群大晋的铁卫再次紧绷,却被御天行一抬手制止了。 他来到九王身侧,附耳说道:“王爷,本王就喜欢你这样看得起我的样子。” 九王也低低开口:“这么说来陛下已经做出了定论。” 御天行后退一步,和九王露出一丝笑。 魏大监发狠地说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御天行转身看了一眼魏大监:“你怎么还不明白呢,这世上会有九王不知晓的事情吗。” 魏大监还在挣扎,他的眼睛都红了:“九王,你不是魏国的人,这天下你谁都不属于,到了最后,还是一样人人想你死。” 御天行脸上掠过的一抹似乎是失望,他看了一眼九王:“叫王爷看笑话了,本王心里真是一点儿也不清楚,所以本王决定先委屈王爷几天,去我大晋王宫的地牢住着,等什么时候本王能够知道魏大监和王爷谁说的是真的,本王一定好生陪个罪。” 这句话响起的时候,九王正回头,看到了红腰的眼神。 红腰呆呆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九王一点一点开了骨扇,旁边的铁卫立刻神情紧绷,进了一步。御天行是见过九王的扇子是可以变为武器的,虽然不足为据,但还是不得不防。 九王的脸上有点叹息,还有点惋惜。 此刻他的脸,好像就是一张静止不动的画。 不动的画……红腰忽然大叫:“魏国公主的脸和王爷一样,你是说你们原本就送了一个假公主来晋国吗?!” 其实红腰喊的是对的,人在一种境遇中待久了,往往会忽略最基本的事,就是俗称的灯下黑。越显而易见的,越被视而不见。 魏国的假公主,魏大监他们看中了一张脸把人送来,如果九王是假的,这个公主就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真。 魏大监独眼里迸射出一道暗光,他捏紧袖子,丑陋的脸正对着红腰。 他都要忘了这个小婢女,永远都是这个小婢女出现在最不可想象的地方。 红腰对着魏大监,神情有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波动。 比起这个的话,御天行的神情竟有点玩味起来,“假公主?莫非魏王不仅送了个蛊虫喂养的人给我,连身份都是假的?” 那他大晋王宫,真被当成藏污纳垢的好地方了。 魏大监目中精光一现:“晋王陛下若是此刻听信他们,去盘问这些细枝末节,才正是上了他们的当。” 现在首要的是九王这个人存不存在,比起九王,那位魏国公主真或假,又有什么紧要? 御天行瞥了瞥红腰,貌似无意地问九王道:“想必王爷这里有说服本王的东西。” 红腰正色说道:“那又何必费力去查王爷,只要能弄清楚魏国公主是不是真的,王爷的真假不也就定了?” 一个人可能是真的,或是假的,但是两个人,同一张脸,只能是两个人同时为真或假。 魏大监阴冷冷地开口:“贱婢,你还想说多少话?” 红腰咬着贝齿,看着御天行和九王。 “陛下。”九王回过身,又对上御天行的视线,“与其去地牢,不如试试其他的法子。” 御天行看着他:“什么法子。” “比如之前陛下去院中,和我说的那件事。” 御天行眸色眯了眯,就在同时他抬了抬手指,那些铁卫们同时停止了动作。 “好。”良久,御天行居然看起来很愉快。 魏大监警惕:“你们要说什么。” 御天行笑意满含看着魏大监:“大监你放心,本王会允许你将功赎罪的。” 然后他招了招手,竟然有两个铁卫上来,直接拖起了魏大监往地牢方向走。 魏大监不可置信:“晋王!你敢听信这个妖女!” 等魏大监被拖走远,耳根才算清静些。 御天行这时看着红腰,话冲着九王说:“你这个小婢女,真是没有白养。” 九王仿似没听见,低头摆弄着骨扇。 御天行眯眼看了红腰好一会儿,红腰的手在袖中捏紧一片潮湿。 “王爷,”御天行移开了视线,说道,“今天起你就宿在本王的彦华殿,和本王好好商量商量那一件事。” 九王目光清淡:“就依陛下。” 御天行满意了,挥挥手让那些铁卫休息:“都下去吧,不要在这里妨碍王爷和他的人了。” 白面车夫如同离弦的箭,一直是冰冷带着杀意地站立着,现在他看到铁卫退到了安全距离以外,才慢慢泄除了内功。 一时间御天行的目光竟有些不在九王身上,这么完美的杀手,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是战意,还有旁边瘦小的小婢女,这两个人作为手下…… 御天行意犹未尽收回了视线,看向九王的目光多了一层意思。 白面车夫察觉到那道视线,既然现在大晋铁卫已经退走了,那么,“我们现在去哪里。”他冷冷问。 御天行笑得有几分真心:“你们可以回院子了。” 白面车夫目光慢慢看向九王,红腰也立刻看过去,九王淡淡看了两个人一眼。 116章 曼陀罗水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半夜,红腰忽然惊醒,她讶异自己睡着了,掀开被子,满身大汗,。 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静悄悄的,没有呼吸声。 == 地牢,阴暗潮湿,不管哪里都一个样子,这大晋的地牢里还有一股腥臭,老鼠就在角落里爬。 那白衣就像是云霞,但落到魏大监眼里,就如同恶魔。 白面车夫给九王搬了把椅子,九王在牢房外空地上坐下,眼睛看着牢房内。 “囚徒。” 白面车夫冷冷看着镣铐加身的魏大监。时至今日,魏大监想要活着回到魏国几乎没有希望了,他要是有点脑子,也该明白了眼前处境。 魏大监贪婪看着九王,他在这牢里面对的都是脏污丑恶,只怕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美丽东西,他骨子里的卑贱血脉此刻出现了异动与喷张。 九王坐的囚牢外的位置很技巧,足够近,魏大监伸手却又够不到他。九王的目光落到那张污秽的脸上,声音里一点也没有被激怒的神色,“魏大监,本王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魏大监舔了舔干裂的嘴,用今天的话语嘲讽回去:“这世上会有九王殿下不知道的事情吗?” 他被打下牢狱,九王却获准到这地牢来,善变的晋王到底向着水,已经只有老天知道了。 “还是有的。”九王淡淡一笑,“比如本王想问你,魏国晋安城里,那一户姓赵的人家,本王知道这样的人家大监一般是看不上眼的,为什么他们竟能得到一个邀宠献媚的机会呢。虽然最后他们没有成功,自作自受,可这里面的原因本王还是想知道。” 晋安城?赵家?魏大监昏黄的眼里露出浑浊,只怕这两个名字早就被魏大监抛到记忆的九霄云外了,以至于他的手握住囚牢的栏杆,脸上是本痰噎住的痛苦神色。 “本监以为九王要问什么大事……”他喉头窜动,带着嘲弄,“晋安城的赵家是什么,本监从没听说过。” 九王点着手心,如在沉吟:“没过听过么。本王还是希望大监好好想一想,曾对那赵家人做过什么。” 魏大监忽然龇牙说道:“本监倒是很好奇,你拿什么说服了晋王,等有一天你的魏国皇子身份被戳穿,你就什么也不是了,晋王帮你,根本得不到任何回报。” 九王淡笑:“这话你应该和晋王去说。” 白面车夫似乎只是闪了闪,他就像一道魅影一样掠到了魏大监的身旁,手臂穿过牢笼的缝隙,捏住了魏大监可惜细瘦的脖颈。只有死亡的迫近才能让一个人快速说出实话:“回答王爷问你的问题,你对赵家人做了什么。” 魏大监眼眶里鼓起来,这并不是夸张,他原就细瘦,被提气一捏就好像是青蛙鼓了气,双脚也离了地面半尺。“本监……说了……根本、不认识什么……赵家人……” 白面车夫手上用力,魏大监双腿在空中乱踢乱蹬,一阵腥臊味从他的衣服上传出来。 白面车夫冷冷回头:“王爷?” 九王轻缓地说:“大监,你好好想一想,定能想的起来。” 白面车夫控制了力气,不会一下把魏大监捏死,就让他慢慢体会死亡临近的恐惧感。 魏大监此刻的脑海拼了命回想魏国姓赵的权臣奸佞,可是偌大的朝廷竟然一个也没有姓赵的。谁,谁是赵家人? 魏大监乱踢乱蹬的越来越用力,眼睛拼命向九王瞟,他希望九王给他一点暗示。蝼蚁也偷生,他魏大监比蝼蚁还不如。只要能活着他并不想死。 九王轻声地道:“赵家并不是朝中为官的人,只是晋安城一介普通百姓。” 魏大监鼓着眼睛显然还是没有想起来,他感觉到脖子里的手越卡越紧,恐惧再次袭上来。 “赵家!赵家本监想起来了!”尖细声从口中发出,魏大监整个人下一刻就被白面车夫摔到了牢房墙角。 魏大监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倚着墙角愤恨地看九王。 九王从椅子上倾身,从未那样专注地盯着魏大监,这让魏大监耳根一热。 “说说看。大监。”也是温和的几个字问出声。 魏大监咯咯笑起来,他的喉咙刚才似乎被捏坏了一样,发出的都是难听至极的阴森声音:“原来王爷费这么大阵仗,是为了那个贱婢而已。王爷大可以一开始就明说,何必用这种手段诈我。” 他险些丢命失禁,想起赵家人的那一刻,就好像慧光入命,刹那缓过了神。 明白了之后,死亡的感觉退去,恐惧却丝毫没有减少。 九王直了直身子,淡凉说道:“大监,说一说你知道的赵家的事情。” 魏大监狠狠盯着九王,有懦弱还有瑟缩,其实这个九王才像是魏王宫中的九王,不管那身皮囊如何,魏宫人从不敢在他面前多瞧上一眼。 尽管魏大监一直缩在角落里,可不代表白面车夫就真的伤不了他了。 白面车夫袖口银针,就可以百丈之外取人首级,针上剧毒也可以让人在死前受尽折磨。 魏大监细声尖笑:“赵家只是个满脑肥肠的庸俗门第,他家没有什么让本大监看得上,本大监愿意给他们机会,是他们走了运道。” 白面车夫的脚往监牢内靠了一步,他的脸上本是没有表情的,但就是这张什么都体现不出的脸孔,往往让人将他和有血有肉的人分割开来。 魏大监警惕起来,再看九王神情未变地盯着他,赵家送了婢女给魏大监,那个婢女就是红腰。 白面车夫脸前晃过红腰那张脸,红腰那么想魏大监死,是不是魏大监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比如从前在赵家的事。 赵家现在已经屠戮殆尽了,没有什么再去探究红腰的身世,唯有魏大监已经是唯一活在世上的和赵家有关联的人。 这么一想,好像就连起来了。 魏大监却完全理解错了,他能想起赵家,也是一瞬间想到了红腰的来历。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天下大乱没有君臣,他被打入这阴暗牢狱绞尽脑汁想脱身之法,可是这一向阴诡的九王居然跑来牢狱里问他一件小婢女的身份。 魏大监露出森森牙骨:“王爷莫不是来为那贱婢讨公道的吧?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白面车夫盯着他说道:“魏大监,我要是你,在还有机会见到王爷,就应该明白抓住机会好好说话了,因为,这可能是你最后说话的机会。“ 若有了解的,一定会惊讶平时冷沉的车夫竟然会说出这么长的话,而且诱供威胁一应精通。 这番话很快收到了效果,魏大监急遽闪过好几种情绪,声音中色厉内荏:“那贱婢就是个下等的女奴!在赵家她也是棋子!” 棋子。九王开口:“大监,赵家不会随便把一个女奴献出,你也不会随便收一个女婢,这中间,自然有什么弯道。” == 半个时辰后,九王和白面车夫才从牢狱中出来,看守牢狱的官兵无不恭敬,等九王走远了,才敢重新进入地牢之内。 九王来到彦华殿,把袖中的卷轴拿出来,放到御天行面前:“这就是魏大监手上的魏国地图。” 御天行迅速拿过卷轴,打开以后眼睛亮起。一看便知真假,他就知道九王不会骗他。 “王爷果然守信。”他脸上展露一个魅笑。 九王眸子幽幽:“我依然奉劝陛下三思。” 御天行意味深长:“我的确三思了,三思的结论就是有了这张地图,本王就可以一路北上,轻取天下而不败,这都要多谢王爷的成全。” 九王看着他,忽地一笑:“陛下现在已经是五国之首,同样是君临天下,这种感觉难道不是一样吗?” 为何还要去挑起战事,战火连绵,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可惜九王天生是个不善慈悲的人,他的慈悲也显得雾里看花,不辨真假。 御天行抬起双手按在九王的肩膀,目光逼近:“不一样,王爷,君与王,王与帝,始终都是毫不一样。我不是这大晋的王,我要的,是这天下的帝称,就和武帝一样,本王,要接任武帝,成为新帝。” 帝王,王永远在最后,帝者,才是天下名正的主人。 九王没有说话,这让御天行靠的他更近,离得只有一步之遥。御天行忽然抓住九王的手腕,紧紧握着:“而且,等着天下归顺,你,也就是我的了。” 九王虽然始终不出声音,但眸子里这时候好像也蒙了一层雾,御天行松开他手走了出去。大概是去殿外和他那群主战的大臣商议了。 白面车夫从外头闪现进来,脸色冷沉:“王爷,他居然碰了你。” 尤其故意趁着刚才,好像全然忘记了和九王的协定。 九王拂了拂手腕,就好像掸掉什么灰尘一样,他转身问白面车夫:“红腰呢。” 白面车夫淡冷:“我往她的水里加了曼陀罗,就算她体质异常,也会睡上一夜。” 117章 缓慢生长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地牢中,魏大监终于肯吐口,却是最终在抗不过白面车夫的化骨毒针下。 既然魏大监那么喜欢美,不知道他死后骨头都化成一滩水,他是否能接受那样的下场。 魏大监的眼睛里泛着阴狠:“我说!” 都以为红腰只是命途不济,被赵家老爷垂涎美色,献给了魏大监。可这中间,为什么就不能发生点别的,很多人,都忽视了表层之下的事实。 魏大监声音阴森森:“那小贱婢是许多年前,赵家老爷从路上捡来,赵家人以为自己捡了个便宜,那小贱婢不记得自己来历,被赵家诓骗签了卖身契。成了一个便宜奴才。” 白面车夫看了一眼九王,没记错的话,曾经红腰说她是赵府的家生奴婢。家生,就是出生就在赵家,可是……赵家人却说她是捡来的? 九王淡淡看着魏大监:“本王并不想听这个。” 魏大监刚刚幸灾乐祸的嘴角再次一狠,他就是想让九王知道他身边的小贱婢就是个阴沟爬出来的虫子,可九王竟然不要他说。 魏大监恶狠狠说:“说了那小贱婢脑子不好使,她在赵家待了些年,就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路边捡来的。不仅如此,赵家说这贱婢……到了赵家五年身量也没有长大。” 怪不得赵家老爷害怕了,红腰看起来也就十几岁年纪,断不可能五年还样子不变,就算赵老爷不害怕,赵家其他人也要怕了。 九王顿住了眉眼,画描一样的眼眸看向魏大监,“难道之前,赵家人就想要杀死红腰?” 一个来路不明不会长大的婢女,赵家那样的人家,想的自然是怎么为自己避祸。 魏大监露出了一口烂牙,神情狰狞:“赵家倒是想,那天晚上赵老爷想动手,可是小贱婢突然就醒了,甚至对赵老爷说,如果敢对她不测,她就把赵老爷多年前拐骗奴女的罪行,通报到官府。还让赵家人同意,在赵家没有倒之前,她都要留在赵家做婢女。” 就连白面车夫都有些不敢相信这话了,红腰在赵老爷打算灭口的时候,突然醒了过来,还反过来威胁了赵老爷。这样严丝合缝,逻辑紧密的做法,会是没有记忆和来历的红腰会做的吗? 九王骨扇敲着手,盯着魏大监:“看来本王猜的没错,你跟赵家果然是利益捆绑。” 魏大监尖着声音笑起来:“这么有趣的事情本监自然是感兴趣了,魏宫那些女人个个都太无趣,赵家老不死竟然特意来我面前讲了这个故事,本监当然不介意成全他。所以本监告诉他,让他把这个让他害怕的婢女送过来。” 魏大监是个无女不欢的人,越特别的女人越能勾起他的邪恶,而一个能让男人害怕的婢女,就更让他激动的血脉喷张了。 魏大监仿佛回到了当时的情境,声音也带了阴测测:“那赵家老不死,知道落到本大监手里的女人,没有一个能存活,所以他几乎是高兴地回了赵家,想把那小贱婢送走。可接下来的事王爷也知道了,那赵家老不死果然是该死,他居然来告诉本监那婢女已经悬梁自尽,一个他害怕的不敢赶出宅子的婢女,这么轻易就死了,他当本大监是蠢货吗?” 不管那赵家人怎么想,这种行为落到魏大监眼里,就是蠢。 == 九王回到小院子里,天边刚刚擦亮,白面车夫正要出声,被他阻止了。 九王慢慢走到红腰房间的门口,伸手在门环上轻轻一推,门便应声而开。他走了进去,就看到红腰裹在被中,睡得正香。 九王后退一步,和白面车夫一起走出了房间。 白面车夫衣袖一挥,门就不动声色关上了。 “王爷。”回到院中后,白面车夫开口,“王爷,如果红腰真的做出过威胁赵家人的事,那说明,至少她的记忆曾经短暂被想起来过。” 红腰隔一段时间就会忘记之前所发生的事,也就不记得自己是被赵家半路捡的,可是这些记忆不是彻底被遗忘,而是会突然间冒出来。 九王回身看着红腰那间屋子:“红罗族人的记忆大部分都找不回来,但是红腰,跟其他族人都不一样。“ 便是说,红腰有一天会不会全都记起这些,连九王都不知道。 白面车夫慢慢地:“若真到那一天,只要王爷愿意,属下可以杀了她。” 九王看了他一眼,便走向房中。 红腰在九王离开之后就睁开了眼睛,她有些茫然,然后才从床上坐起身。 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真的无牵无挂的人,连脑海的记忆都不能相信,那她还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呢。 红腰解开了衣裳以后,站在镜前看着胸口那一道疤,不管是她的身体还是伤口,都在以一个极为缓慢的速度生长着,这让她被割伤的时候不会流血过多而死,身体的缓慢机能让她不能像常人那样感觉到生死的明确界限。 她再把衣服穿起来,门外就响起白面车夫的声音:“醒了吗?王爷叫你。” 红腰穿好衣服,就打开门,看到白面车夫无表情的一张脸。她装作他们从未离开:“我准备好了。” 白面车夫把她带去九王房外,红腰转头看了看他,依然自己推门进去。 九王没有在书桌前面,红腰往里走了走,才看见九王在屏风后。 她走过去叫了一声:“王爷。” 九王抬起了眼,红腰脸上有睡醒后的倦容,正用那双清晰的眼睛看着他。 九王一笑:“红儿,睡的好吗。” 红腰缓慢眨了一下眼睛,才说道:“很久没有睡的这样沉。”这让她以为自己恢复过来了。 “来。”九王招了招手。 红腰走过去,看见九王自袖中拿出一样东西,只是那东西红腥色的,泛着不详。 “这是什么,王爷。”红腰盯着东西问。 九王勾唇:“这就是陈王姬芜君的药引。” 红腰多少觉得吃惊,她看着九王:“陈王的药引是什么?” 九王握住红腰的臂膀,把那东西放入了她手心,顿时红腰如过电一般,那东西竟然有温度。 九王这才解释:“这东西跟魏国公主身上的血蛊虫是一样的东西,只不过有些蛊是为了延续性命做出来的,你也见识到蛊虫控制人身体以后会怎么样。” 甚至能操控身体,就好像当初红茹被操控了一只手,抓住了床边红腰的手腕。正是那些蛊虫想过寄到红腰身上的作为。 红腰默默地把那东西拿出来:“王爷为何要给奴婢这样的东西?” 九王盯着红腰的脸:“这蛊虫或许对你也有用。” 红腰目光惊怔地看着九王,有些不信地,“王爷要给奴婢用蛊吗?” 就算她异于常人,难道像姬无双那样用蛊虫控制人身,就不算更大的异常吗? 九王愣了一下,道:“当然不是,这只是从陈王姬芜君的身体中提取出来的药引,如果有人能分离出来,就可以做成类似解毒剂的东西。” 魏国公主红茹那些蛊虫,也会害怕的一种毒剂,就是俗称的以毒攻毒。 红腰看着手上那猩红的东西:“王爷为什么要炼解毒剂,炼了之后,王爷想对谁用?” 九王终于发觉了异样,他幽深看了红腰一眼:“要是这解毒剂练成了,能帮你,岂不是好事吗?” 红腰也抬眼向九王看去:“可是奴婢没有中毒,王爷把解毒剂给我,是想让我变成什么样子?” 九王抿起了嘴角,眼睛却盯着红腰脸上,小婢女脸上此刻有点困惑,不像作假。她是真的不明白他要解毒剂干什么。 红腰把“药引”推到屏风旁边,慢慢地跪下来:“之前婢子对车夫说过,婢子知道这大晋王宫的每一条密道,被掩埋的小路。如果王爷需要,婢子现在就可以帮王爷把王宫地图画出来。” 九王盯着红腰看,记忆的揭开就意味着很多的秘密被拽出,他轻轻说:“那你为什么不利用你脑子里的东西,逃出这座王宫。” 红腰半晌才道:“婢子无处可去,只有王爷这里可以容身。” 九王幽深的眸内收缩,而红腰跪在地上好像毫无所觉。“你起来,不要跪着说话。” 红腰抬头看了他一眼,才慢慢起身,但目光却依然盯着地面看。 九王这才向桌边走去,看到桌上平铺的笔墨纸砚,他脑中现出了一个想法。 把笔从悬挂的丝线上取下,他沾了沾墨:“过来画吧。” 红腰从屏风边看过来,这才动身走到书桌旁,犹豫了一下,才从九王手中拿过笔。 九王的声音响在侧:“我们知道的地方就不用画了,就画出你知道的隐秘小道。” 红腰明白了,便提笔画了起来。 写字需要练习,但是画面只需要把脑海中的展现出来,尤其那些线条落在纸上就更容易。 红腰专注的画,大晋王宫是极为庞大复杂的地形,里面隐秘暗线不知其数,却不知九王在旁边看的不是画,而是她。 118章 放虎归山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九王把红腰画好的地形图拿出来,盯着看了看,问她:“你还能记起什么。” 红腰低着头:“只有这些了。” 九王看向她一眼,对门口叫了一声:“车夫。” 白面车夫从门外闪现进来,一言不发看着九王。 九王把手中的图纸递给他,白面车夫结果之后,淡冷的眸子里一动。 九王说道:“你三日内找出晋宫换防的弱点,结合红儿给的图,看看有没有空隙,可以绕过晋宫的布防。” 白面车夫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他看向红腰,红腰的神色茫然,根本没有一点信息透露出来。 白面车夫慢慢地:“是。敢问王爷此举的意图是什么?” 九王坐在书桌后,看着桌上那只华美的宫灯,“晋王要是真的想开战,大兵出城之日,我们也就再也出不去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白面车夫目光动了动,便握着地形图出去了。 九王看向红腰,似乎还在笑:“但现在有了红儿你的地形图,我们也许就有离开的机会了。” 红腰看着他,片刻福身:“婢子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九王眸子幽深不见底:“去吧。” == 半夜的时候,突然天牢里传来钟响,说是重犯魏大监已经越狱。看样子是有神秘人接应,而且地牢守卫言之凿凿说,来接应的人身法很像魏国刺客。 就地牢那种守卫,派一支军队过去也未必能打通,想不到的是,魏大监怎么就能跑出来。 这种胡扯的话竟然也有人信,而御天行更是大发雷霆,把一干守着地牢的人全都罚了一遍。斥责为酒囊饭袋,魏国来了十几个人,只有魏大监一个人跑了出去,剩下的人更加遭殃,御天行直接吩咐押往刑场。 一个细面白嫩的晋宫宦官,手里捧着青蓝色的旨意,来到九王居住的小院宣读。 “九王殿下,陛下想让你作为监斩官,监斩那群狼子野心的魏国使臣。” 九王穿着蓝色的衣袍,看着那来传旨的宦官,宦官脸上是谄媚的笑。 现在魏国诸人都倒了霉了,这“九王”还能安居一隅,实在是君恩浩荡。也不知是否真的那般让晋王陛下舍不下,才这样格外优待。 白面车夫冷冷从旁说:“有什么理由让王爷监斩。” 要处置人的是晋王,他为何不自己做监斩官,却让九王手染血腥。 宦官把眼里的轻蔑掩饰的很好,笑着说:“自然是陛下对九王殿下的看重和信任,现在旨意已经下了,就请王爷做准备,尽快前往监斩台吧。” 言外之意就是,君王的旨意都下了,你乐意也得干,不乐意也得干。 白面车夫周身冰冷,晋王这做法分明腹含蛇心,就连魏大监逃了,那么明显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那厢九王伸手接了旨,传旨宦官谄媚一笑:“奴才就在监斩台等着王爷。” 白面车夫目视宦官离去,冷冷道:“这是个陷阱,王爷不能去。” 九王转头一笑:“你都说是陷阱了,不去还行吗。” 手中的灰蓝色君旨仿若在讽刺九王。 传言中因为气愤魏国奸细逃走,而大发雷霆的御天行,此刻却正在寝宫里,含着赵国进贡来的新鲜果子。 他半边身子泡在温泉水里,眼睛半寐,除了身旁没有美人,他可称得上享尽金玉之福。传旨的宦官谄媚笑着上前:“不出陛下所料,九王已经接旨了。” 御天行头发沾着湿气,看着身旁空无一人的池水,眼睛里有釉色:“你说,本王要是找一个像九王身边那样的婢女,日子会不会不至这般乏味?” 宦官一愣,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是想要婢女了吗?奴才可以这就吩咐下去……” 御天行皱眉,冷声打断道:“不必了。” 宦官立刻噤声。 御天行声音冷漠了起来:“九王是不是魏国的皇子,本王谁的话都不相信。就让他亲自去斩了那些真的魏国使臣,本王就不信,魏国不会做出反应。” 宦官幽幽一笑:“不管是真皇子斩了自己国家的臣民,还是假皇子斩了魏国的子民,魏王都不可能继续装聋作哑,只消看他的反应怎么样,真假自然露出水面。陛下真是睿智。” 御天行舒服地闭上眼,重新回想起红腰的身影,那样的婢子,可真是尤物。 红腰走到院子里,就看到九王和白面车夫都站在树下阴影里,刚才宣旨的话她也听到了,居然让九王去监斩魏国使臣,这招真不是一般狠毒。而现在他们都被困在晋国中,想要抗旨根本是不可能的。 笑容之下都是暗刀,都是阴谋,红腰跟九王走遍五国,都是这样的感触。 九王发现了红腰,看过来。 红腰也立刻上前,福了一下身:“王爷。” 九王停止了和白面车夫交谈,倒是眸子若有深意地看着红腰:“这么久才起来?” 红腰前一晚已经被白面车夫下药,昏睡了一夜,没想到紧跟着又是如此好眠。 红腰垂着头说道:“兴许是昨日累了。” 画那样一张地形图,所需要的是坚韧心力,还要承受很大压力。寻常人精神颓废,总要休整一段日子。 九王这时没再说什么,目光也从红腰脸上收回。 白面车夫说起刚才的话题道:“王爷如果真的去了,不管结果如何,魏国都再也回不去了。” 就算九王是真皇子,此举也必定激怒魏国上下百姓,九王的声誉本身就不太好,还有很多人从未见过九王,心里就把九王当做这辈子最大仇人。现在乱世苍凉,每个人骨子里都还有血性,哪怕面对大晋的欺压,魏国百姓也不会坐以待毙。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个时候斩杀魏国使臣,还是借九王的手,可见晋王御天行这一步走的多决绝。 九王衫如广袖,站在玉琼树下看着树枝突兀,“凭着我们几个,逃出大晋王宫不可能,放了魏国的使臣也不可能。” 白面车夫冷然道:“我们可以拼死一搏。” 维持表面和平的时候都好说,御天行现在一点一点撕破脸就根本不会顾及九王,现在都是各为其主,谁还管他晋国魏国。 九王一笑,看着红腰:“红儿呢,有什么想法。” 红腰摇头:“婢子驽钝。” 天边的日头越来越升高,留给九王的时间也不多。九王是否是监斩官,并不影响那些魏国使臣的命运,影响的只是魏国其他还活着的人的生活走向。 白面车夫半晌问道:“属下有一点不明,为什么晋王要放走魏大监,魏大监如果安全回到了魏国,必然会告知魏王一切。” 不管魏大监再有人接应,也不可能插上翅膀从晋宫的地牢里逃走。除非是晋宫的主人晋王默许了。 红腰看了一眼九王:“晋王为什么只放魏大监一个人,却把其他使臣留下来送死?” 九王看了看红腰,从树下转过身:“因为传达消息只需要魏大监一个人就够了,放其他人只是累赘。魏大监在晋国已经失败,他一定会想办法讨好魏王,才能保住性命。这个讨好的办法,就是告诉魏王,两国战事已经不可避免,让魏王早做避难的准备。至少在大晋挥师之前,让魏王和王室其他人躲在安全的地方。” 一个君主国已经快要遭难了,这个国家的君主却只想着要保住自己性命。 白面车夫罕见地发问:“正是这一点,提前放魏大监回去报信,难道不是打草惊蛇吗。” 而且晋王还故意打草惊蛇。 红腰眼中闪过一抹光亮,不过没有说话。 九王注意到了,嘴角没有温度地一笑:“因为魏王宫里的人,能躲藏的地方只有一个。在魏国东北角的自语山,就是魏王修建的避风港。魏国的国土还是很大的,一座城一座城地打入魏王宫,哪里比直接焚烧一座山,来的轻易呢?” 瓮中捉鳖,可以烧山。 白面车夫那张假面上,好像也出现了一道震惊的裂缝。红腰垂着眼眸,看着自己足尖,乱世相逢,都是昏君。 晋王御天行,想的就是把魏国王室的人集中到一起,越是贪生怕死,他们越是主动进入翁中,简简单单一把火,就能收了一个君主国。现今想夺天下,不仅需要野心,还得要狠心。 “禽、兽。”白面车夫冷冷的。 九王抬头看着日头,笑了笑,手按在白面车夫身上:“快中午了,我们要去监斩台了。” 红腰突然道:“婢子也去,请王爷允准。” 九王眼中划过一抹异样,在他心里,红腰应该是有阴影的。怎么愿意主动再靠近监斩台那个地方。 红腰却缓缓地轻声道:“婢子想去看看,那些走投无路的魏国使臣,他们会怎么样。” 看濒死的人去挣扎,去想自己站在悬崖边上的样子。世人有红腰这种想法的,还真是少见。 九王静静看着她:“你想好了吗。” 再次看到残忍景象,掠夺生命,她敢保证自己还能承受住吗。 119章 我要红腰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监斩台上,那个传旨的宦官一双眼睛眯的像是老鼠。那个高高在上的九王爷,今天就会原形毕露。在他们晋国被扒下优雅的皮,成为全天下不齿和唾弃的人。 “九王怎么还没来?”宦官脸上有点扭曲,九王可不像是宁死不从的硬骨头,一个被天下人厌弃的妖孽,怎么会为了顾及几个使臣的命,就让自己抗旨。 曾让他们大晋王室和其他五国,都噤若寒蝉,就因为手里拿不属于他的玉玺,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该死了。 一想到九王为天下不齿和唾弃,晋王会不会因此还赢得了人心? 宦官立刻道:“来人!去把九王给带过来!” 一声懒懒声音传来:“大监这么着急,午时不是还没到吗?” 只见监斩台上白影一闪,九王已经出现在拐弯处,身后是白面车夫和红腰。 宦官脸上堆起来笑容:“王爷姗姗来迟,可是心有疑虑?” 割了伤疤,偏偏还要在人心口上撒盐,这位宦官从前一直是跟着晋王,到底是多恨九王。 红腰看着那宦官的脸,这才看向监斩台下,有六七个魏国的使臣跪在烈日炎炎之下。 为什么每逢此时,总是有烈日当头。 九王一身白衣站在阳光下,像是神祗,带来的却是死亡寒意。底下跪着大魏国人,都眼中迸射出愤恨。 这个妖孽,顶着他们皇子的身份,却害了他们的命。 九王对周围目光似无所觉,淡淡一笑:“心有疑虑,又能如何。” 宦官假笑了一下,目光斜向那座椅:“请王爷就坐吧。” “王爷,”红腰垂眼眸,“婢子想去方便一下。” 宦官不悦地瞥了红腰一眼,监斩还带这种不上台面的奴婢,九王有多不满这个安排。 九王道:“去吧,监斩台不比别处,不要乱走。” 红腰和他对视一眼,发现他眼中饱含深意。红腰低头便退下去了。 宦官也没心思去管一个婢女怎样,总之九王已经来了,待会他盯着九王监斩,不怕他耍花样。 绕到没人处,红腰忽然把手伸入袖中,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抛向了角落里。 看着火势烧起来,今天这烈日灼灼,好像是专门为了火势,一眨眼已经窜到老高,包围了眼前一间宫室。 一肩之隔的监斩台,宦官还在得意阴笑,今天一过,就算是武帝玉玺,也保不了九王。 那些魏国使臣们在台下叫嚣起来,愤怒怒吼着,将九王骂的不堪入耳。 可九王手边已经拿出了令牌,掌管这些人生死的就是这斩立决的命令。 宦官看着日头:“王爷,还等什么,这群人这么不识好歹,王爷对他们难道还有不忍。” 九王看着台下,那群人狰狞的表情恨不得吃下他,慢慢笑了笑:“鼓声还没有响,大监急什么。” 宦官悻悻地,一边斜眼看着负责击鼓的官员。 小小令牌在九王细长指间转动,就好像人间的美玉握着必死的杀令。 “九王殿下,您不是拖延时间吧?”宦官满目怀疑。 晋王的心思九王不会不知道,这令牌一下,他就没有回头地了。 九王看了他一眼,慢慢抬起了手上的令牌。 烈日骄阳下,忽然一股热浪席卷过来,让监斩台上所有人都懵了。这时台下面骂骂咧咧魏国众人,都一瞬间闭了嘴巴,瞪大眼看着冒浓烟的那处。 宦官还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怒道:“都在干什么?!” 一缕浓烟飘到他鼻子下面,他猛烈咳了起来!不敢置信扭头看向一边。 冒浓烟那一处跌跌撞撞爬过来一个人,语无伦次的道:“大、大人!起火了!” 九王手上的令牌放了下来,眯着眼眸没有说话。 那个官兵一脸哭丧:“有个小婢女纵火!烧了我们东侧的监斩台,火势已经过来了!” 宦官十分震惊,瞪向九王,九王却一言不发,况且浓烟已经过来了。 火势这么猛烈,又有风向又有烈日,根本是天赐良机。 宦官脸色一变马上道:“走!快走!” 监斩台上本就没多少人,一个个看到浓烟的速度快,跑的鞋都丢了,一把刀则是架在了九王脖子上,旁边那些大晋铁卫,就是防着九王在监斩的时候出什么幺蛾子,随时控制九王。 等到所有人从监斩台上下来,九王被押着,红腰也从对面被带过来。 宦官看到红腰的样子,顿时牙齿咬碎:“贱婢!你不想活了?说,是谁指使你?!” 一边眼睛却瞥向九王,指使婢女行此悖逆之举,今天九王怎么都得死。 红腰面无神情说道:“既然想要放火烧山,那放火烧了监斩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宦官听不懂红腰在说什么,尖着嗓音说道:“马上把这伙人押到陛下面前,任凭陛下的处置!” 红腰一言不发,只有九王幽幽的眼神看过来。 等着监斩消息传来的御天行,却只等来了监斩台被一把火烧了的消息。从泉水池中走出来,在彦华殿中见到了被押来的九王和红腰。 白面车夫一直在旁边没有动,他的脖子里也架着两把长刀,只是神色冷峻的可以。 御天行身上带着泉水的湿气,坐在椅子上,目光掠过底下的每个人,忽地哂笑:“王爷,你就是这样给本王惊喜的?” 火烧监斩台,胆子大到这样他的确没预料到这一点。 九王一笑:“陛下的监斩台风水不好,也就不怪火势一起,连扑灭都不能了。” 御天行唔了声:“这么看来,又是本王做的不对了。” 他手一挥,“除了铁卫所有人都下去。” 那个搅屎的宦官见状,也低头退出去殿外,留下来的十几个铁卫,都是大晋的高手一流,除此之外就是御天行和九王三人相对。 “王爷。”御天行定定开口,“本王知道你这个护卫,没有你的命令不会动手,你何不就让他也出去,本王便叫铁卫也出去,你看如何?” 这是要留下跟九王单独说话了,白面车夫跟铁卫是相互掣肘,有一方在这里,另一方就不走。 九王眯起了眼眸,这个时候御天行还想来这手,不知他想要说什么话。 片刻之后,九王看向白面车夫,白面车夫似乎有些不虞,但九王淡笑:“车夫,你就和晋王陛下的铁卫,一起去殿外守着吧。” 殿外不过是几丈之外,只消喊上一声,白面车夫顷刻就能出现在殿内。 白面车夫冷冷看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刀,忽然一提内力震碎了刀柄,那两个铁卫顿时震开一步,白面车夫跨步走出了殿内。 那群铁卫个个脸露不忿,却被御天行的眼锋一扫,此刻全都退出殿外。 偌大的殿中,竟然只留下红腰和九王。 九王看了看红腰,御天行不把红腰叫出去,到底要干什么。 御天行目光逡巡,看到红腰一脸漠然神色,他骤然露出阴柔一笑:“放火的人,是红腰?” 红腰看向御天行,神情说明了一切。 御天行目光久久流连在红腰的身上,他忽然发现这婢女的腰身,是一般女子都没有的纤细。 魏国的魏大监以变态好色出名,他相中的女人都有特点,而红腰的一把细腰,据说独有风韵。 九王幽幽开口:“陛下想如何处置?” 御天行慢慢地收回目光,忽然发现九王这张脸也多了丝看不透的情绪,他说道:“王爷,本王和你做个交易如何?” 九王道:“交易?” 监斩台被烧毁,晋王脸上好像没有意料中的狂怒,此刻居然还想做什么交易? 御天行幽幽地露出一抹冷淡笑意:“虽然监斩台被烧了,可王爷做的事情已经传回了魏国,此刻对于王爷也算不利,王爷如果坐以待毙,只怕结果不会好。只要王爷肯把你这位婢女留下,本王即刻就放你离开大晋,如何?” 留下婢女?九王目光看向了红腰,见红腰面上也有一缕诧异。 九王慢慢看着御天行,诧异道:“陛下是认真的?” 御天行眸光幽冷,落到红腰身上:“本王当然是认真,王爷这位婢女,勇气和胆量都快比得上我大晋铁卫,只要王爷愿意放弃,用这婢女换你自己的自由,本王也绝不会出尔反尔。” 大殿中出现预料中的静谧,九王和红腰,此刻目光相碰,皆是无言。 或许红腰是不知道说什么,御天行竟然想要她留下,这个君王心中,打的什么主意。 御天行等了半天,冷笑道:“王爷,一个婢女而已,他能换你安全离开我大晋,这笔交易可是划算得很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划算的交易,最多只是诱人的陷阱。 九王嘴角缓缓掠过一抹笑,抬头看着御天行,轻轻说道:“既然陛下愿意做这笔交易。” 御天行脸上露出不出意外地一笑,接着看向红腰:“那么,今晚本王就给王爷出宫的令牌,红腰,从此留在我大晋王宫。” “陛下等一等。”九王轻轻说道,“红腰毕竟跟了我这么久,陛下想做这笔交易,不如问问红腰的意思。” 御天行眯了眯眼,对九王突然的变化有些意外。 120章 谢衣公子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儿。”九王拉起了红腰的手。在她手心中,按了一样东西。 红腰迅速垂下眼眸,也收回了手:“奴婢只是一个婢子,跟着王爷或者晋王陛下,都是锦衣玉食,对于婢子来说,没有选择。” 也就是选择不选择都是一样的,晋王御天行也不会给她选择。 御天行笑了笑:“本王真是没看错这个婢子,这么一来,本王是越来越喜欢她了。” 九王目光深处有微光闪烁,片刻他推开了红腰几步,把视线移到御天行身上:“陛下喜欢,那就最好了。” 御天行幽深说道:“王爷调教的人,我怎么会不喜欢。” 九王笑了笑,没再说话。 这一天过得如此的快,九王跟白面车夫,至少跟了数百大晋铁卫,眼睛监视着他们出宫。 九王和白面车夫一步一步,走到宫门口时候,九王忽然笑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戒备森严的大晋王宫。 == 红腰摊开手掌,掌心是那腥红的“药引子”,九王给她这个,自然好像是暗示。 御天行泡在了泉水中,唇角有些幽冷:“你平时伺候九王沐浴过么?” 红腰意识到这个问题是问她,她垂下眼眸:“伺候过。” 御天行淡淡说道:“那就照样来伺候本王。” 就在前不久,九王刚刚让她服侍沐浴,就像是一场的无声训练。 红腰朝浴池走过去,御天行看到她的身影,半眯起眼睛,为了这一回,他特地吩咐了宫人在水池边摆上了一篮酒蜜,就看着小婢女,打算怎么服侍他。 红腰没有说话,低眉顺眼在池水边跪下来,先抬起自己双手:“婢子的手是干净的。” 如此才能碰触酒蜜。 御天行示意了一下,红腰就弯下腰去捧篮子里的蜜。 单是这一套动作,御天行还算满意。不愧是九王调教的女人,总该有点特殊本领才行。 红腰用酒蜜的时候,手腕突然被御天行抓住,这位年轻的晋王眼睛里有危险逼近:“本王听探子回报过,说你的身上,有特殊的东西……” 红腰一惊,手上的药引应声而落入池中。 …… 十五天后,在晋国的都城三十里外的荒地上,白面车夫和九王在这里已经逗留了三天。可是依然没有等来红腰。 白面车夫已经把每一寸地皮都翻过,旁边,是九王定定的目光。 白面车夫终于看向九王:“王爷,难道红腰没有理解王爷的意思,不知道在这里汇合?” 九王看着晋国都城的方向,沉眸没有作声。 说红腰不懂九王的暗示,是不太可能发生的。说她出了意外的可能性,倒还大些。白面车夫半晌说道:“王爷,等下去毫无意义,如果红腰没能逃出来,她很可能已经和我们失散了。” 九王这时看了一眼白面车夫,这荒地上一阵风起,自从诸侯国叛乱以来,不管他们各自建立的皇城多么虚假繁华,这周围,都是一片片的荒芜,就好像昭示了乱世始终都是乱世。 == 乌衣门第卷 红腰觉得自己被一个人抱着,手臂温暖,怀里还有梅花香气。 “公子,这姑娘没事吧?” 有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来:“她好像受了严重的内伤,你和揽月先把她放到床上去。” “奴婢明白。” 红腰睁开眼睛,好像把床边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你,你醒了?” 红腰看到问自己话的人是个圆脸女子,这张脸真是一看着就可亲,对于昏迷刚醒的人,这张脸简直太合适了。 可是红腰的目光并没有在这个圆脸女子身上停留太久,因为她被旁边另一个白衣男子吸引住了。 那身刺目的白让她有点恍惚,这男子长了一张比那女子,还要温润柔和的脸孔,只这么看着,就好像能定人心。 看红腰一动不动盯着白衣男子,圆脸女子不乐意了,转头道:“她怎么老盯着公子看?” 男子却对圆脸女子微笑了一下,也不介意红腰一直盯着他,说道:“还有哪儿觉得不舒服的?” 圆脸女子直接发问:“你是谁?你叫什么?” 红腰慢慢看着床边的两人,下意识就想了想,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 看她茫然的样子,白衣男子先发现了不对,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圆脸女子。 女子不高兴地离开了房间。 白衣男子慢慢在床边坐下,脸上带着微笑,红腰面对这张脸,就觉得舒适。 “红儿。”刚才的紧张没有了,两个字就跳出了脑海,红腰说。 男子眸光动了动,淡有微光:“红儿,这是你的名字?” 红腰其实也不确定,但看着男子的目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 红腰站在半山腰的地方,都是桃花和紫色的飞燕草,真是好一片仙境。 没有乱世饿殍,也没有遍地的尸骨,山下边就是绵延了半座山周围的宅院。这么大的宅邸,定然不是一朝一夕修建出来的,瓦片上的斑驳,也显示了这里的岁月。 圆脸女子盯着红腰好半晌,才冷不丁说道:“你是公子从外面的坟地里捡回来的。” 冷清乱糟糟的坟头,这个女子就躺在那里,一不留神看,还以为是个死人。即便是大白天看着,也还是吓人的。 可是就是这样,公子突然就停了下来,好像知道这个女子还活着。 红腰愕然的神情不像说谎,却不是愕然自己的命运……她大概是想不通,白衣男子那样的人,怎么会去坟地那种地方。 圆脸女子好像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阴森,若无其事说道:“公子是去给老太爷祭祀的,好几年才出去一趟,这次就救了你,你说你幸不幸运?” 红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幸运,她从圆脸女子的话中,知道自己是一个还没死,就被丢到坟地的人,照此说来,那种地方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去,特别是在这样的乱世,还坚持给自己的先人上香祭拜,更是寥寥无几。所以大概,她真的是被捡回的命。 圆脸女子皱着眉,救人一命她是很高兴地,可是救回来的这个人,一问三不知,连自己名字都说不清楚,身上还有严重的内伤,公子不会是捡回来一个麻烦吧? 好像是察觉到圆脸女子的想法,红腰眼神黯了黯。 圆脸女子叹息一声,在红腰怀里塞了一个白瓷瓶:“你受了很重的内伤,这里面是药,每天必须按时吃,这都是公子说的。” 红腰看着怀里的药瓶,治疗内伤的药,可是,她连怎么受伤的都想不起来。 圆脸女子同情地说:“想必那伤你的人没想留你活着,想让你死呢。” 是这样吗,红腰也想在记忆里搜寻,可是她从哪儿来,到底又叫什么,脑子里一点线索都不给她。 跟圆脸女子一起从山下回去,进到这所白色的宅院内,流水小溪,都是祥和。 这种景象,每次看到都会失神 大概是看到红腰脸上的表情,这几天在宅院里住着,她老是出现这种表情。 圆脸女子叹息起来:“你肯定受了不少苦,听说人为了保护自己,会下意识把痛苦的记忆都丢掉。” 像红腰这样所有记忆包括名字都丢掉的,是说前半生从来没有幸福过吗? 红腰下意识跟着圆脸的女子走,圆脸女子是去枫烟小筑,给她口中的“公子”送去山上刚采摘的水果。 红腰边走边看,门前那一片溪水,好像能暖人心。 “公子!”圆脸女子轻快地叫着,推开门进去,里面一个男子抬起了头。 圆脸女子也不介意红腰跟着,笑嘻嘻把篮子中水果拿出来,“公子”的目光落到红腰的脸上。 红腰总是不由自主就会把目光放在“公子”身上,他身上那种温和好像有安神的力量。 “公子”嘴边有微笑,抬起手对红腰招了招。 红腰走过去。 圆脸女子摆好了水果,看到红腰过来,就拿起已经空了的篮子,走出了屋子。 “公子”和红腰互相看着,在他眼中,一个瘦弱清秀的女孩子,保住了她的命以后,要是她能知道自己的家在哪,他也会把他送回去。 他轻轻开口:“你还是想不起以前的事吗?” 红腰垂下了头,她的脑海中空白一片,并不是她想回想就能想的起来。 “公子”似乎轻叹了一声,红腰不由自主又看着他。为什么这张脸,给人如此温暖亲切。 他见状,忍俊不禁说道:“你是不是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人?” 对于一个记忆空白的人来说,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会带给人恐惧。 他问完这句话,发现红腰的眼神是茫然的。 红腰整个人好像是空的,连恐惧都体会不到。 他神情郑重了起来。 “这里是乌巷山,这一片宅子都是属于乌衣门第,宅中的所有人,也都是乌衣门第的人。” 红腰目光这才找回一点焦距,看着他,明显在问,那你呢? 公子笑了笑,“我也是这里的人,我的名字,是谢衣。” 红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谢衣,他身上有梅花的香气。忽然就伏下身子:“谢谢公子救命之恩,我……能服侍公子吗?” 121章 无来无去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圆脸女子叫玉烟,她自己得意的说是蓝田日暖玉生烟,她家公子取的。 还有一个叫做揽月的,也跟玉烟的身份一样,又是月又是烟,不怪她们喜滋滋,确实挺风雅的。 玉烟跪在谢衣的旁边,把一套精致茶具先摆在桌上,然后去拿篮子里的鲜花。 红腰一直学着她的动作,此刻看到桌上茶具,红腰立刻伸出手,有样学样地,给谢衣倒了一杯茶。双手端到了谢衣的面前。 谢衣看着她,目光不由顿了顿。 玉烟拿了鲜花,回头看见红腰居然已经把杯子送到了谢衣面前,不由急了:“你,你怎么抢我的活儿干?” 她家公子喝茶,需要鲜花为伴,懂不懂规矩? 红腰低着头,看样子有些手足无措,她也是想让自己有事情可做。 谢衣看着她的样子,慢慢接过了她递过来的茶,一边抬手阻止了玉烟发火。 红腰头埋的更低,谢衣若有所思:“你真的想……服侍我吗?” 服侍人都是婢女做的,红腰一个没有来去的人,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做人婢女。 红腰眼睛一亮,垂头说道:“请公子成全。” 玉烟也并不是真的气红腰,她只是越来越莫名其妙,这个女子可真奇怪,她们公子把人救了回来,就算她想不起过去,在院子里当一个客人也好,哪有还上赶着伺候人的? 难道……玉烟立刻转头看着谢衣,难道真的被她们家公子美色所迷,所以刚醒来那一刻,也是盯着她们家公子瞧个不够? 红腰骤然看向谢衣,目光中微微亮光。 这么多天来,红腰整个人仿佛是空的,唯有此刻的眼神,竟真的带着一种期盼。 谢衣不由得凝神,“为什么呢。” 若说要报答救命之恩,也不是只有当婢女才行。 红腰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公子救我一命,这条命……就是公子的。” 玉烟瞪着红腰,好会说话,可是偏偏听不出来作假。 谢衣仿佛也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开口:“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过,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帮我做点简单的事。” 谢衣说的含蓄,但意思便是同意了。其实宅中仆婢众多,本来也没有复杂的事。 红腰眼睛亮了亮,几乎立刻学着玉烟的姿势跪下,磕了两个头:“奴婢谢公子收留。” 玉烟瞠目结舌,根本不敢相信这一切。 谢衣斟酌着,目光含深意地盯着红腰的脸:“那么,以后我便叫你红儿了?可好?” 红腰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继续看着谢衣。 玉烟这时反应了过来,冲着谢衣就道:“公子,你何不给她新取一个名字,红儿多土气。” 红儿紫儿的,一点都不好听,取这些名字是有多随便啊。看看她跟揽月的名字,忍不住又开心起来。 红腰没有说话,谢衣的声音倒是温柔:“不必取新的,就叫红儿可以的。” 红儿,毕竟这是她记忆里,唯一浮现出的东西。 红腰看着谢衣,嘴角竟然微微动了起来。 玉烟除了觉得红腰奇怪,倒是没有多少敌意,当下就鼓着脸道:“既然你非要伺候公子,今天就跟着我学习规矩吧!” 这也是红腰这几天默不作声在做的事,立即答应下来。 每天早晨,玉烟喋喋不休地:“公子的水要过上三遍,还要用月中的井水,公子的衣服每天都要浆洗,床褥每天都要换过,还有,公子的书桌,一天要打扫三遍,早中晚各不能忘,公子的靴子……你要帮公子放在门口,不能让露水沾湿。” 红腰看着玉烟,微微笑了一笑。 玉烟吓了一跳:“你,你都记住没有?”突然笑一下,怪渗人的。 红腰点头说道:“我都记得了。” 都记得了?玉烟将信将疑,真的假的啊?她刚才说了那么多,怎么可能全都记住了? 红腰又一笑,玉烟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足见她对公子多么上心,真是个好丫头。 可这笑却让玉烟浑身鸡皮疙瘩,这个红儿脾气这么好么,连她有意刁难都听不出来,还露出这么任劳任怨的笑? 第二天,玉烟有意盯着。看到红腰天不亮就起床,却是来到井边,先取了沁水。 红腰按部就班,完全跟玉烟交代的一模一样,玉烟从不可思议到目瞪口呆,觉得自己一定出了幻觉。 揽月捧了早点,奇怪地看着窝在草丛里面的玉烟,“玉烟,你在干……” 玉烟一把捂住揽月的嘴巴,把她拖过来:“别说话,你看。” 揽月看着门口的红腰,不知道玉烟打什么主意。 只见红腰一手端着茶水,一手敲了敲谢衣的房门,听见谢衣应答以后,才推门而入。 整个动作流畅,托盘中,茶水一滴未洒。 玉烟用力捏着揽月的手臂:“你看到了吗?她只是个新来的,怎么可能做的比我们都好?” 一点差错都没出就算了,居然显得这么沉稳老练。 揽月手臂被捏疼,说道:“她能熟练更好,才能更好的伺候公子。” 玉烟觉得揽月缺心眼儿:“你不懂,她虽然缺失了记忆,可人的本能是不会忘的,她从前,一定身份就是个婢女!” 揽月趁机拍掉了玉烟的手,说道:“你也不要下结论太早,不管怎么样,既然忘记了,就是全新的人,你莫要再猜东猜西。” 对于这种说法玉烟不敢苟同,她觉得自己多半是猜的对的。 红腰进门,就看到谢衣已经起了床,他果然不需要婢女服侍更衣,已经自己坐在了书桌前。 看到她进来,谢衣抬头一笑,语意温和道:“红儿。” 红腰小心翼翼把托盘放在他桌上,然后摆好了几种不同的茶具,连顺序都没有摆错。又在杯盏旁,放了梅花。 然后才跪着说:“公子请用。” 谢衣看了一眼桌上摆设,又看向红腰一眼,才拿起其中一只杯子,抿了一口。 清晨的茶主要是提神清胃,这茶温凉,却明显不冰凉。 这泡茶的手艺可是立见分晓…… 谢衣再次向红腰看去,红腰一笑:“公子还满意吗?” 从刚才她进门的动作,包括现在茶水的味道,谢衣心中已经有了数。 乱世人生,公主尚且不能身自有己,何况婢女。她九死一生在乱坟堆,若稍有差池,世间又少了一条命。 谢衣嘴角滑过一抹微笑:“茶泡的不错。” 红腰含笑低下了头。 看到红腰从门里出来,玉烟和揽月一路目送着她走出长廊。揽月才急急地站起来:“我要去给公子送早点了。” 揽月收拾好了早点盘子,打点精神,这才敲门进了屋。 进屋就看见,谢衣盯着桌上的茶,似乎有些出神。 揽月装作没看见,依然把早点摆到桌上,说道:“公子,今日的厨子给您预备了茯苓羹,温度正好,您尝尝味道。” 谢衣接过揽月手里的茯苓羹,舀了一勺。 揽月看他正常吃早点,片刻目光看向那些茶具,问道:“公子,这些茶需要奴婢给您撤下去吗?” 谢衣顿了顿,目光飘向还剩下一半的茶水,说道:“暂时不必撤。” 揽月低头:“是,公子。” 她抬头看到公子墙角放着那把伞,正是每年祭祀老太爷的时候,带着那把白柄梅花伞,此刻靠在墙角,现出一种孤索来。 慢条斯理吃完了粥,谢衣看着揽月:“你去吧。” 揽月迅速收拾了早点的盘子,抬头看到谢衣若有所思,片刻对她说:“中午你让红儿来书房伺候吧。” 揽月点点头,这才端着盘子走出屋内。 宅院里现养着好几个大夫,也红腰诊过脉,对于她的身体状况,几个大夫都是异口同声地听之任之。 死不了人,也治愈不了。 红腰对自己的状况显得很茫然,没见到担心,也没见到任何情绪流露。但是,好像她如愿当了谢衣的“婢女”,就一下子多了点活气。 揽月把去书房伺候的话传达给她,她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恭敬地问揽月。 “敢问姐姐,公子书房内,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揽月着重看了红腰一眼,说道:“没什么,公子规矩不多,只要他吩咐的做了即可。” 红腰又道了谢,揽月见状,只好把带来的衣服地给她:“这些是我的衣服,你先暂且穿着,我想公子一定会为你准备新衣服。” 红腰接过了衣服,她早已看出来,宅院中的婢女,尤其是揽月和玉烟这些近身伺候的婢子,走起路来都姿态曼妙,身材也十分的合宜,真有一种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的感觉。 揽月很快就察觉红腰在暗自观察自己,这些天,红腰一直都这么暗中观察着一切。 揽月并不觉得她是故意的,而是像玉烟说的那样,更像是她体内的一种本能。 揽月也装作不知,传了公子的话,送了该送的衣服,她就遵守本分地从红腰面前走了。 红腰看着那些衣服,里面有一件红色的,她忍不住就拿了起来,自己也不知为什么。 122章 奴婢不饿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可是就在要穿的时候,手一松,这衣裙忽然从手间落下来,红腰怔怔的,似乎这颜色,她并不喜欢。 片刻后,红腰还是选了一套鹅黄色的衣服,穿戴好以后,看看天色,就前往书房方向。 书房里面,谢衣在洗笔,笔尖在水里浸染墨色,竟有几分水墨画之感。 红腰上前行礼:“公子。” 谢衣用宣纸裹住了清洗过的笔尖,对红腰笑道:“书架后面还有一把椅子,你搬过来坐吧。” 红腰有点不自在,哪有奴婢伺候,还要坐椅子的道理。可谢衣的话也是吩咐,她还是搬了过来。 谢衣那厢洗干净了笔,打开了旁边的墨盒,顿时墨香袭来,就算不懂墨的人也知道这是上等好墨。 红腰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谢衣这时也看着她说:“我想让你做一件事。” 红腰马上道:“请公子吩咐。” 谢衣点点头,自己从桌子后面起了身,把那只洗好的笔却放在墨盒的旁边:“桌子上面有五卷经书,你今天开始抄写,抄出来的要分发给宅子里的人看,所以你要认真抄写。” 红腰立刻说道:“奴婢知道了。” 谢衣一笑,把书桌的位置让出来。 红腰马上走了过去,目光先落到桌上那几本经书上,伸手拿过了上面一本。 她手指在封面上划过,金刚经。 红腰整肃容颜,伸手提起笔沾了点墨,就掀开金刚经第一页,在宣纸上面落笔抄写起来。 谢衣眯起了眼,从一个人的神态可以判断出识不识字,从握笔的手法可以看出熟不熟练,红儿显然是认字也会写的。 谢衣便不再打扰她,自己转身去书架后面看书。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揽月就来给谢衣送晚饭,一进门看见书桌后面红腰在埋头苦写,顿时吃惊不小。 谢衣从书架后走出来,对揽月说道:“饭菜放下,你出去吧。” 揽月也不敢吱声,红腰显然一心沉浸在抄经之中,连有人进来也没发觉。揽月便悄无声息又退出去。 谢衣走了过来:“红儿,你饿了吗?” 红腰的笔尖一顿,才茫然抬起头:“回公子,奴婢不饿。” 谢衣眸中深了一层:“吃些东西再写吧。” 红腰这才看见放在门边的饭菜,如梦初醒,立刻站起来,把饭菜端过来,又帮着谢衣摆好碗筷:“奴婢伺候公子用饭。” 谢衣本不是这个意思,但看她一套动作做完,自己又跪下了。 有些谨慎过头了,谢衣宅中的女奴并不会如此作为,谢衣看了看面前碗筷,慢慢拿起了筷子。 他的目光落在抄写的金刚经上,字迹娟小,不算好字,可是排列工整,一眼望去也是颇赏心。 能识文断字,这在乌衣宅中不算什么,可是外面的婢女,能做到这样的,并非等闲。 “你不觉得不耐烦吗?”谢衣含笑问红腰。 红腰怔怔地抬头,看了看桌上的宣纸,已经抄了不少,可是距离抄完还很远:“奴婢不觉得。” 这样的心性,假装是假装不出来的。谢衣心里明白,便开始用饭。 用了饭,天色已黑,红腰目光一直盯着宣纸,看样子还打算继续抄写。 谢衣却看了看窗外,不由叹道:“你去休息吧,明天同样时间再过来。” 红腰点点头,顺便帮谢衣把用过的饭带了出去。 书房内也随着天色,暗了下来,忽然一道风吹过,桌上的蜡烛竟然自己亮起来。 谢衣仔细地把红腰抄写的宣纸叠起来,好好放到了柜中。 然后也不知对谁说道:“这么快就来了。” 随着话音落,窗户一阵闪,灰色身影落到了屋内,跪地道:“公子,这次我们接到了不少委托。” 谢衣端坐起来:“都是些什么人的。” 委托乌衣门第做事,这天下也没有几个人有这样的本钱,而即便是委托了,乌衣门第是不是接这个委托,还得要谢衣这个主人来做主。 灰衣服的青年说道:“魏王,想让公子帮他们一把。” 魏王,这可真是又昏君又贪生怕死,不过这五大诸侯王,又有哪一个是明君。 谢衣从书桌后走出来:“魏王的事是他自己的命运,不归我们管,就算有什么事,他本来也不是天下正统。” 五大诸侯王没有一个是正统,他们之间相互搏杀找乌衣门本来就没什么用。 灰衣青年一笑:“属下也是这么认为的。说到底这些委托,没有几个是用心的。公子就算全都不接,也不见得有什么问题。” 谢衣看向灰衣青年,伸出手:“你先拿来我看看。” 要是全都不接的话,也并不妥当。 灰衣青年把手里的竹筒递过去,谢衣已经拆开来,里面是六个精致小笺,谢衣先挑出一张看看。 谢衣挨个看过一遍,把小笺放下。 灰衣青年察言观色,问道:“公子决定接哪一个了吗?” 谢衣显然在思考,这六个请托各自有异,非要说的话,没有哪一个是一定要接,或者不接。 他手指从小笺里,挑出一张蓝色的,“接这个。” 灰衣青年扫了一眼,立刻道:“晋王忽然被诊出身体有异,可是依然带着大军挥师南下,眼看就要攻入陈国都城,所以晋王的身体,到底有没有异样,或者是传闻,还真不可说。” 这委托就是来查晋王底细的。 谢衣把小笺递给青年:“去办吧。” 青年双手接过来,领命:“是。” 谢衣守着这么一大片乌巷山,占地千顷,有时候就好像人站在利刃上。他目光落到墙角落那把白底梅花伞上面。 红腰自己居然得了一个房间,这宅院极大,大到足够婢女都能一人住一间。她看着屋里的摆设,从怀中却拿出了谢衣给的药。 她晚饭未吃,依然没觉得饥饿,自己也感到不寻常。可是吃了这药,有个好处,就是她很快就能睡着了,睡得很香,醒来以后,整天都很有精力。 红腰吃了药就躺到床上,闭眼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飞鸟晨鸣,阳光雨露,红腰准时从床上醒来,马上就穿戴好了衣服,走出门对着景象发呆。 她每天至少要看上一时半刻,才会开始干活儿。 等她走后,玉烟说道:“瞧见了吗,她每天对着院子里的小鸟都能看半天,莫非,她以前从未看过小鸟?” 揽月拧了她一下,她倒是从红腰神情中,看出一点萧索。她没有忘记,红腰是从外面来的,现在外面战火连绵,这样安静看着飞鸟过林,本来就很难得了。 红腰自己来到书房中,谢衣已经等着了,从书架旁转头对她笑:“我已经给你准好了笔墨,今天继续抄写吧。” 红腰低头:“谢公子。” 作为公子还给婢女准备笔墨,真的是平易近人。 红腰坐到书桌后,就拿起笔沾墨,动作又熟练不少。看来,也许她今天能够把金刚经抄完。谢衣在旁边不打扰地观察她,揽月这时送来了早点。 她送了双份,其中一份给红腰。 红腰有些怔忪,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吃饭这事。 谢衣坐到了红腰对面,点心和粥两人都是一样的。红腰看着面前的饭,又看谢衣拿起来,自己便也伸手拿了一块。 可是口中味同嚼蜡,红腰碍于谢衣在对面,便也勉强吃下去。 谢衣却放下了筷子:“怎么了,不合口味?” 早点都是清淡的东西,口味也都很寻常,当不至于吃不惯才是。 红腰立刻低头:“公子恕罪,是奴婢……尝不出味道。“ 谢衣眯起了眼睛,慢慢轻声问道:“红儿,你是不想吃,还是不饿?” 红腰有点无措,想了想还是低头道:“奴婢并不饿。” 揽月有些不解了,其实她也发现了,红腰自从醒过来那天正常地吃了一顿饭,这几天似乎都不大吃东西。本以为她是怕生,不习惯待在这里,可是今天饭都摆在面前,她却说她不饿吗? 谢衣慢慢地将红腰面前的碗碟端过来,声音还是轻轻的:“不饿的话,就不要勉强吃了,也容易伤脾胃。” 红腰自觉尴尬,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一些。 揽月不管心里怎么疑问,还是立刻上来把红腰没有动的碗碟撤了下去,就听谢衣温言对红腰说道:“红儿,我给你的药你有没有吃?” 红腰抬起头,又点头:“回公子,奴婢都吃了。” 谢衣点头,温言细声说:“那就好,你的病需要长时间静养,吃药会慢慢好起来。” 红腰再次低头:“奴婢、谢公子的关心。” 谢衣不在吃饭上多绕圈子,他也没有多提,“揽月收拾一下,红儿继续抄经吧。” 红腰慢慢从尴尬中缓过来,又在书桌后面跪坐好,看到铺平的宣纸,才重新落下笔。 揽月看了看二人,慢慢端着盘子从屋里退出来。 不饿?为什么会不饿? 公子给她药,帮她调理身体,这些都可以理解。伤成那样还未死,实在是命大,可是红腰自己,知不知道自己的状况? 123章 不要哭泣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又抄了一天经书,晚上陪谢衣用了饭,她仍是只吃了很少一点。 回到房间里,却发现热气腾腾,不知道谁把她洗澡水都放好了。 揽月笑嘻嘻从屏风的后头走了出来:“公子让我来侍候你。” 红腰吃惊不小,侍候她?揽月直接走到她的面前:“我帮你把衣服脱了吧。” 红腰立刻捂住腰带,诧异地看着揽月。 揽月看着她,笑了笑说:“怎么了?” 红腰有些结巴:“这,是怎么回事?” 揽月若有所思,目光盯在她脸上面:“你不用害羞,你被公子救回来的时候,我跟玉烟就查看过你的身体了。” 红腰怔愣,揽月已经走过去,伸手捞起一捧水,那水竟然是明黄的颜色,揽月解释说:“这个是药浴,配方是公子亲自调的,我每晚帮你浸浴,公子说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所谓的侍候,便是指这个吗。 红腰有些难受,不如说不知所措,揽月看了出来,笑了笑:“公子已经收了你做婢女,你就同我们一样了,你的身体调养好,对公子也有好处。” 红腰慢慢走到了水池边,她闻得到那白烟底下药的气息。 良久她低下头,声若蚊呐地:“我自己来。” 揽月背过了身子,听到身后衣裳落地声,红腰走入浴池中,溅起水花的声音。 揽月这才转身,抓过浴桶上的毛巾,开始给红腰洗身子。 红腰胸前那刀疤,依然吓人的很,曾经揽月以为,这就是红腰的致命伤,可是谢衣却说,这伤口虽然一直没有愈合,但起码有数月之久了。 揽月都难以想象,一个女孩子身上有这样可怕的刀疤。 她能认得出刀疤,宅中稍有见识的人都能认得出刀疤。 红腰有点不自在,她也不习惯自己身上有这种丑陋的东西。揽月安慰着:“你的皮子很细致,不要担心,公子说这药浴泡的久了,你的疤痕会渐渐消失的。” 红腰对她挤了一个笑,却并不成功。好像是她太久不会笑了。 揽月显得很同情。 从药浴中出来,揽月帮红腰穿戴好,又细心交代:“公子说,你今夜可能会感觉不舒适,不过不要紧,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红腰点头,她能忍受很多疼痛,包括那点不舒服。 夜晚,红腰觉得胸前像是被细密的小针刺过,可是她并不难过,相反有点安心。 第二天她如常去谢衣的书房,发现谢衣盯着她看,笑问着:“感觉怎么样?” 红腰低着头,语气细细的:“奴婢不知如何感谢公子。” 谢衣笑了笑,目光望向书桌的新纸:“好好抄经吧,宅院的人也在等着你呢。” 红腰坐在书桌后,她今早上感觉有些饿了,只是轻微的感受,却让她有点期盼。 谢衣察言观色,让揽月送了小半碗粥过来,红腰竟然也吃了。 红腰之前抄的经,已经分了下去,据说每年都有这种传统,宅子的所有人拿一份手抄的佛经,斋戒诵经一段日子。心境祥和,对做很多事情都有帮助。 去年是玉烟手抄的经,今年红腰竟然也完成的出人意表。最主要的,陡然给红腰平添了很多好感。 可是红腰却对自己没有这种感觉,有一天,她愣愣地,就问揽月:“我还能为公子做点什么?” 揽月也怔怔地。 第二天,揽月趁着在谢衣身边的时候,对谢衣说道:“公子,红儿好像一心想给你做点什么。” 谢衣和揽月相视。 在宅中所有仆婢都做着自己的事,没有人有红腰这种想法。 谢衣半晌说道:“外面是兵荒马乱,每个人都需要自己活下来的价值。” 你能活着,与你的付出是对等的,有时候这种对等还会被打破,你需要付出十倍的努力,才可能换来一夕的生存。 生活在一个你没有价值,就会丢掉命的时代。 揽月咬了咬唇,心里也掩盖住自己的不是滋味:“玉烟说红儿的身份可能就是婢女,她从前的主人,或许就是这样要求她的。” 谢衣良久没有作声,然后才对揽月叹口气:“我心里有数了,你先下去吧。” 揽月只觉得跟公子对完话之后,看着红腰就更有些不自然。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是不能互相融入对方心情的,她们虽然生活在乌衣门第中,但是对外面的世界,一直有清醒的认识。 红腰从那个世界,一脚踏了进来,灵魂却一直留在那个世界。 一段时间之后,红腰也有了自己的衣服,不用穿揽月送过来的了。这些衣服都很细致,丈量过她的尺寸,很干净也素净。红腰终于觉得自己和这个地方有点像了。 那天她在书房找不到谢衣,在谢衣的卧房也没找到人,她就有些茫然地四处在宅中走。她本可以问别人,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偏偏自己一个人就这么转悠。 越转悠,她心里越空茫。 最终,她看到前方的草丛有波动。她立刻直直地走了过去。 她看到一个大袖挥舞的身影,随着衣袖划过的是一柄利剑,带着银光,扫过了面前草丛。 这就是草丛无风自动的原因。 谢衣挽出了剑花,剑气就荡漾在四周空气中,然后谢衣单手劈过,一道剑光就冲着草丛缝隙掠过。 这时他看见站在缝隙里的红腰。 谢衣诧异之色一闪,立即收势入剑,那真气就被他带了回来,绕着他周身走了一圈。 谢衣朝红腰走过来,露出了一笑:“红儿,你怎么来了。” 红腰依然傻呆呆地站着,目光也没有从谢衣身上离开。 谢衣手上还拿着剑,剑刃银光,闪在红腰的目中。 红腰忽然跪了下来,脸色苍白。 谢衣眼中闪过诧异,“红儿?” 红腰肩膀抖动,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随着她目光的方向,谢衣慢慢看向了手里的剑。他慢慢把手里的剑,放到了地上。 然后谢衣朝红腰走过去,身影正好挡住了剑的方向,他开口:“红儿。” 红腰这才慢慢抬头,看着谢衣有些茫然。 谢衣对她笑了笑,“起来吧。” 红腰仿佛回过了神,慢慢从地上起来,眼睛一直在谢衣脸上看。 谢衣没说话,想等她起来再慢慢来。 可是红腰忽然叫了他一声:“公子!”然后身子就直直倒向了他。 谢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到两条手臂扯在自己腰上。 红腰紧紧抱住他。 不远的地方,玉烟刚给谢衣送来练剑中途的茶水解渴,见状发出尖叫一声,要不是揽月眼疾手快,帮她把茶水托住,茶水就要落地遭殃。 玉烟尖叫:“我就说她垂涎咱们公子的美色……” 揽月急忙把茶水放到草地上,伸手捂住玉烟的嘴巴:“别喊了,你看!” 谢衣身子僵硬,只见红腰抱着他,露出的半张脸,大滴大滴的泪水在往下落。 此情此景,莫名给人一种苍凉。 玉烟的尖叫被堵在喉咙里,揽月也松开玉烟。 不知过了许久,谢衣慢慢伸出双手,扶在了红腰的肩上。红腰的啜泣声渐止,在谢衣的搀扶下抬起头。 揽月连忙拉着玉烟,两人飞快走了过去。 看见谢衣顿了顿,捏着衣袖为红腰擦了擦脸上:“揽月,玉烟,你们两个把红儿带回去休息吧。” 揽月玉烟默然点头,伸手搀住再次变茫然的红腰,慢慢带着她离开这里。 谢衣看着红腰的背影,再看了一眼被自己放置地上的剑,慢慢弯腰伸手拿起来,其实这样看的话,是能看出这柄剑是没有被开刃的。 红腰被送回去,揽月和玉烟心里都多了一丝异样,或许以前这种异样还不强烈,可现在两个人的心境都如出一辙。 这一整天红腰都没有出来做事,也没有人来打搅她。 到很晚的时候,大约是太阳快落山了,谢衣敲门走了进来,“红儿。”他含笑。 红腰慢慢抬头看着他,他手上端着一碗羹,“来喝些粥吧。” 红腰慢慢地从床边起身,对着谢衣跪下去:“奴婢之前失态,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眉间,已经恢复那种平静感。 谢衣看着她,慢慢把碗放到了桌子上,伸出手把红腰从地上扶起来。 他眉眼带着温和笑意:“我知道了,你先把粥喝了,此事就此揭过。” 红腰低着头,慢慢看向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粥,眼睛似乎被热气熏的有些发涩。 谢衣松开她,把粥端到她面前,说道:“你现在先从简单的稀粥开始,每天吃一点东西。” 红腰怔怔地接过来,用勺子咬了一口放到嘴里面。 发现这粥清甜淡,隐隐还有一种花草味道。 谢衣温言道:“还吃得下吗。” 这种味道并不让人反胃,加上粥非常稀薄,即使是红腰这一碗下去,竟也觉得顺畅。 红腰再次怔怔看着谢衣,“公子。” 谢衣笑了笑,从她手里接了空碗,手指从她头上绵延滑落,掌心拂在她面上道:“早点歇息吧,今天就不让揽月来服侍你了。” 124章 教你用心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指尖暖暖的温度,红腰觉得有些安心,抱着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她如常想去拜见谢衣,揽月却在门口含笑告诉她:“公子在昨天的地方等你。” 红腰怔了一下,昨天的地方,她心中有些不适,还是转身走过去。 玉烟从旁边出来,看着红腰身影,问道:“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揽月摇头,也凝着那方向:“总之公子不会害她的。” 离得有一段距离,红腰就感受到了剑气,应该就是剑气,那把草丛都荡起来的方向。 谢衣仍然在舞剑,今天的招式比昨日的更华丽,他的衣袂始终荡在半空中,随着手上的剑划过一道道流云。 真美。 是可以称之为纯粹的一种美的,赏心悦目。而且不给人负担。谢衣在舞剑的时候,回眸,对红腰笑了笑。 手中剑不停留,忽地往红腰的方向,缓缓送了一阵风。 红腰没有躲,也没有像昨天一样发颤,剑带起的风吹过去,她原地不动地被风吹乱了耳畔的发。 那一瞬间,却有一种别样的轻柔。 这一阵剑风毫不凌厉,温柔可叹春风。恰好可动青丝一缕。 红腰嘴角翘了翘,有些赧然地低下头。 谢衣慢慢提着剑,走到了红腰面前,温和道:“红儿,你害怕剑吗?” 昨日的问题,今天才问,正是谢衣的宽和之处。 一天之差,留给红腰的就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红腰慢慢咬下了唇,目光却盯着谢衣的剑,谢衣把剑抬了起来,看到红腰一瞬间瑟缩的神情。 谢衣唇角淡笑,却依然把剑更放到红腰眼下:“这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剑,不会伤人。” 红腰眸内有光线微微一动,她盯着那剑,虽然剑身光滑,但仔细看,的确没有剑锋。 谢衣的剑舞的那么出神入化,用的,却是把没有开刃的剑。没有开刃的,便不算是兵器。 红腰蓦地怔怔的,好像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衣用手把剑轻轻推向剑鞘,看着红腰道:“若你愿意,以后我练剑的时候,你替玉烟、为我送茶水,可好?” 不管谢衣做了什么样决定,总会事先问一句可好,但这一句,却会让人更不容易拒绝。 红腰更是懵懂点下了头。 谢衣带着红腰离开练剑的地方,两人走向书房,穿过这宅中庭院溪流,就是飞鸟盘桓。 也许是跟在谢衣身后,红腰心情很宁静,抬头看着飞鸟,好像心也跟着飞了。 她闻到谢衣身上梅花的味道,看到谢衣衣袂飘起的悠长身影。 谢衣。谢衣。 他介绍自己的时候,没有说是我救了你的命,没有说他是宅子的主人,他是说,我是谢衣。 名字是谢衣。 就是这么个平平常常的名字。 忽然山间响起了晨钟,红腰上前拉住谢衣的袖子:“公子,请让奴婢为您捧剑。” 那把剑虽然没有开刃,但是通体光彩掩映,未开刃尚且能如此,可见是把绝世宝剑。 谢衣看着红腰,没有多说什么,已经抬起剑递给了她。 红腰郑重抱起来,放到怀里,剑鞘上都是古朴,剑柄上,还有谢衣的掌心体温。 红腰就这么抱着一路跟着走,揽月看到的时候,不由凝住,昨日见到剑还腿软的人,今日就可以抱着剑在宅中走动了。 正好玉烟也惊异地看着,揽月若有所思问道:“玉烟,你可还记得公子说过的话。” 玉烟可能是一时没想起来,没有作声。 揽月说道:“公子说,心底越害怕的东西,越要面对它。只有这样,才是彻底根除的方式。” 谢衣能有办法让红腰把剑这么抱着,想来也是在让红腰面对。 一天过去,红腰似乎恢复如初了。情绪也明显放下来。 傍晚书房中,那个乌衣门第的灰衣人再次来访,给谢衣呈上新的情报。 谢衣想了想,说道,“你这次外出,记得从东坞山带一株千机草回来。” 灰衣人点点头,东坞山在陈国东边境内,仿佛此时陈国的动乱,丝毫不会影响他。他只是问道:“公子要千机草,是为了新来的那个婢子?她的那些伤,不是普通的受伤。看起来倒像是红罗族那一脉的。” 谢衣这时放下小笺:“是红罗一族的血,是导致她们最后被族灭的绝症。” 既然是绝症,灰衣人道:“那公子能治好吗?” 谢衣淡淡地:“先治治看吧。” 灰衣人点头:“明白,到了东坞山之后,属下会把千机草给公子带回。” 谢衣道:“去吧。” —— 第二日红腰起床,嘴角竟然松动了一下。 她换了一件暖色的衣裳,就去给谢衣送茶。熟门熟路地走到草丛边,哪怕只走了两边,她也牢记于心。 意料之外的谢衣没有舞剑,他手上拿着一管像短笛一样的东西,看到红腰,就笑了笑招手。 红腰走上前面,把茶水递给谢衣。 谢衣就着她的手喝过了之后,就把手中之物拿起来:“红儿,你可猜得出这是什么。” 红腰盯着那管子看,并看不出什么,但她说道:“既然是公子此刻拿起,想必是武器。” 谢衣拍了拍她脑袋,笑了笑:“你猜的不错,这个叫竹叶刺,里面放置了麻药,对着侧口吹气,里面的银针就会刺出。” 红腰看着那小小一截,怕是只比手指粗细,竟能有这种能力。 而且,这东西看起来似乎是用竹子做的,外表还很新,像是谢衣自己亲手做的。 谢衣说道:“红儿,我做一遍你看着。” 只见谢衣将那竹叶刺一端,放到唇下,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只看到一阵捕捉不到的细微白雾,对面的草丛却晃动了起来。 红腰眼睛一亮,赶紧跑过去,果然从草丛间找到一根细针。 她回身眼睛亮亮地看着谢衣,谢衣一笑。 回到谢衣身旁后,谢衣便把竹叶刺递过来:“宅中婢女每人都会有一个防身,这个给你。” 红腰下意识接了过来,握在手心里。 谢衣眸光看着她,轻声说道:“我的剑在草丛里,帮我取来吧。“ 红腰立即把竹叶刺收了起来,去旁边取来了谢衣的剑。 接下来,谢衣带出了一套剑法,剑花挽在空中气息凌厉,而也不知有意和无意,他的剑带起的风,总是扫到红腰,起初红腰会有一阵阵不适应,但到后来便习惯了。 谢衣望着,唇边不易察觉一动。 他今日的剑法,是带有几分剑气在里面,如果是不会武功的人,或者胆子小的人,的确会产生不适的感觉。 可见红腰,胆子并不小,她之前的害怕和虚弱,并不因为剑意。 除此之外,谢衣练剑时候极为专注,旁边燃着香,一炷香渐渐燃烧完,谢衣的剑势才缓下来,像是清风一样,自然垂落,最后,就像是静止的静舞,让红腰看的目不转睛。 但在谢衣停下之后,红腰还是立刻反应过来,握紧手里的绢子,上前给谢衣擦汗。 红腰服侍的很仔细,她看到谢衣的手臂上也有汗,便折叠起巾子,用干净的一面给他净手。 谢衣多看了一眼,红腰的眉眼是极细腻的,就像她的人一样,心思细密,这种能将所有人情绪瞬间纳入眼底的能力,是一种对他人的体贴,也很容易伤及自己。 红腰,容易体察别人的情绪,也就容易被别人的情绪所伤。她倒在坟地生死未知,就是她被伤的最彻底的证明。 谢衣从怀中拿出了手帕,笑道:“红儿也擦擦吧。” 他手帕擦了擦红腰的额上汗珠,又重新收回自己的怀里。 红腰扶着谢衣手臂,帮他捧起了长剑,顺从地站在他的后头。没有任何一丝可挑剔的温驯服从。 谢衣拍了拍她的头,便脱下外衣,放到她的手上:“跟我走。” 红腰陪着谢衣转过一个小隔间,谢衣便停在小隔间门口,伸手把门推了开来,里面的摆设干净,明显经常打扫,里面还叠放着谢衣的衣服。 红腰认真地看着屋里。 谢衣对她轻声说道:“这里是我平时休息的地方,你早晨可以不必那么辛苦从厨房拎茶过来,这里有炭火和茶具,以后便在这里煮吧。” 红腰看着这屋中一切,慢慢对谢衣行礼:“奴婢多谢公子。” 谢衣眼内温和:“是你为我煮茶,不必谢我。” 红腰抬头,正看进谢衣的眼里。 谢衣伸手,拉过了她的手腕,往里走:“你的茶泡的很好,可是终究太过清凉,这里的茶具可以烹制出许多种不同的茶,更有一些是对病人有用的。” 谢衣把她带到了里面,一套茶具正摆在那。 红腰有些发愣地看着:“公子,也会沏茶吗?” 谢衣看着她一笑,慢慢走到茶具后的椅子上坐下,“红儿,去帮我去窗下取一些井水。” 红腰忙照做了,等到井水取过来,谢衣已经把茶炉和茶叶分门别类,在桌上看着秩序井然。 红腰跪坐在谢衣旁边,用水冲洗了他手上的茶具,谢衣便开始第一道工序。 首先是研磨,谢衣用的是一只红色花朵,对红腰解释:“这个是藏红花,药典中是活血祛瘀,其实它对女子尤为有好处。” 125章 误会跳崖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谢衣在快要煮好的茶中,添加了一点蜜水。顿时有一丝甜味飘了出来。 谢衣舀出了一勺,盛放在瓷玉杯中,递给红腰:“红儿尝尝。” 那白莹莹的杯子,趁着泛红色又暖暖的茶水,好像看着就让人如同这水一样心平气和。 红腰从没有被人这样端茶过来,有些慌地捧过了茶,茶水眼看就要飞溅出来。 谢衣稳稳捏住了她的手腕,温言道:“小心别烫了。” 红腰怔怔看了他一会,才把茶凑到唇边,极仔细地抿了一口。她声音低低的说:“公子,茶很好喝。” 其实茶的味道未必真的有多好,只是有话说,人心情开阔的时候,入口的东西都要比平日甘甜。 谢衣笑了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我们就在这里坐一坐,歇一歇中午再回去。” 红腰是个没有记忆的人,这意味着她就算和谢衣在一起,也无话可以聊。 但是一上午偏偏过去的毫不枯燥,谢衣时而讲解茶的泡法,问问红腰是否了解,细致不厌其烦。 红腰后来盯着谢衣:“公子,奴婢已经学会了,奴婢想知道,公子最喜爱喝的茶是什么?” 谢衣露出了微笑:“我喜欢口味淡的茶,红儿泡的那种。” 红腰低下头,耳根微微泛红。 晚上,揽月给红腰洗药浴的时候,注意查看了红腰的伤口,那疤痕看起来收拢了一些,周围的颜色也开始变浅。这说明药浴还是有效果的。 揽月轻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还会痛吗?” 红腰能感到药浴浸泡到伤口里,有针刺的感受,可是要说痛,似乎还达不到。 揽月说道:“公子让你有什么不舒服,就告诉我,他会酌情调整药方。” 红腰看着浴池发呆:“公子为何对我这样好?” 揽月愣了愣,慢慢舀起一瓢水浇到红腰身上,说道:“公子救了你,自然会看护你。你若是问公子为何救你,那便说是正好遇到的缘分吧。” 谢衣几年才出一次乌巷山,那个墓地林立的地方,萧索孤寂,从来不会有人去。可是红腰那天就在那里,也或许,她早已在那里不知多时,一直等到了谢衣的到来。 红腰怔怔的,好像眼睛里有雾光,也不知她有没有理解揽月的话。 只是接下来的日子里。红腰身上的气质,明显沉淀了下来。接下来日子,用眼睛能看到的速度,红腰在变化,她和这所宅中的其他人也越来越像了。最明显的是揽月跟玉烟也不再觉得红腰身上有屏障隔着。 那种润物细无声的融合。 玉烟和揽月站在一处,看着已然从外貌和气蕴都和她们相差无几的红腰:“果然还是公子有办法。” 连人的身心一起救活,才称得上真正的救人。不会只注意身体上的病痛,他们乌衣门第之外就是乱世,精神的垮塌是灵魂的枯萎,包括在这宅院中生活的,都是跟这乱世割裂的。 这日,红腰去书房服侍谢衣,却没有见到谢衣,不由愣了起来。 谢衣吩咐了她此时过来,为何人却不在?却有一个身着常服的小厮探头进来,笑着说道:“红儿姑娘,公子让我领你到马厩。” 红腰看着这位脸生的小厮,却没有怀疑,这宅子里的仆从实在太多了,至于马厩,为何突然叫她去那里? 小厮一路给红腰指路,脸上笑的一团和气,和这宅中所有人一样。 红腰知道自己虽然来了不短时间,然而每天只在谢衣的院子周围走动,若没有人带路,她必然找不到马厩在何处。 等小厮指了个方向给她,红腰就有些恍了眼。 有一匹马已经被牵出了院子,站在马旁边的正是谢衣。微微侧头的样子,和平时的公子大不相同。 红腰看到谢衣换上了一身平时不常见的衣服,袖口收紧,倒有几分像戎装。 小厮看到红腰发呆,笑道:“红儿姑娘,你过去啊,公子等你呢。” 红腰失态被提醒,立即收敛神色,提着裙子跑了过去。 越跑的近,越看到谢衣的样子在眼里清晰起来。“公子!” 看红腰微喘站定,谢衣含着笑:“红儿,你会不会骑马。” 红腰看了看高大的骏马,脑子里一片空茫,摇摇头说:“应当是不会的。公子要出门吗?” 只有出门才需要骑马,这么多天,还没有见谢衣离开过宅子。 谢衣微笑:“你愿不愿意跟我到山外转转?” 山外,就是整片乌巷山,绵延千里,至少红腰那一次站在半山腰上,并没有看到山的真正尽头在哪里。 红腰目光闪烁着明亮,她心里当然是渴望出去走走的,人对自由的想法总是不会改变。 她看着谢衣的脸:“奴婢可以吗?” 她并不会骑马,哪怕出去,也只能窥见山的一角,不识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谢衣温和地看着她,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跟我骑一匹马吧。” 红腰心中有犹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逾越了。 却见谢衣已经一笑,伸出的手就环住了红腰的腰身,红腰只觉身上一紧,竟然已经腾空,下一刻就坐到了马背上面。 身后,谢衣的手臂抱着她腰,另一手去牵住马的缰绳,声音就响起在红腰头顶:“我们从马场直接上山。坐稳了。” 红腰就感到脸上的劲风一道道吹来,谢衣平日在书房不显,马术十分娴熟,这匹骏马在他的操控下不仅四蹄飞奔而且稳健如飞。 只是这风刮在脸上似有些难受,红腰下意识偏了一下脸,谢衣看到了,忽然将放在红腰腰上的手抬起,挡在了红腰的脸上。红腰就觉得下一刻脸被温暖的掌心覆盖,接着被谢衣带进了怀里。 红腰怔怔地,脸颊贴着的是谢衣胸膛,还有一阵梅花香气。 有一种不知时间的流逝的感觉。 红腰希望这温暖一直不要消失才好。 可是渐渐地,马蹄终归回归平静,缓慢停住,谢衣含笑的声音又一次说:“我们下马吧。” 接着又是腰身一带,红腰和谢衣同时踩在柔软的青草上。 谢衣朝前走了两步,马儿就那样也不拴起来,自顾低头吃起了草。红腰立刻来到谢衣身旁,往下看,这是一片峡谷。 都说看到开阔的地方,人的五感也会随之开阔,红腰忍不住吸了一口山涧气息,那是一种万山生灵的感受到的最真切的活着的感觉。 “公子,这儿真好看。”在红腰不自觉的时候,嘴角已经勾出了一个笑。 红腰眉眼清秀,眼底也是淡淡的,这么一笑就熠熠动人起来。 谢衣看着,便说:“以后开心的时候,便如这般笑一笑。” 红腰怔了怔,看着谢衣,眼睛里面像是盛了一汪泉水:“谢谢公子把奴婢带出来。” 就好像到了另一方世界,不受这天地的拘束。这样震撼又宁静的一片山谷,哪怕是两个人站在其间,也有天宽地广的感觉。 谢衣的眸色比往常深一些:“乌巷山很大,峡谷的景观在冬季最美,结成冰霜之后,整座峡谷都是银色的。” 谢衣不知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多久,四季景色,在他脑中都已是定格的画面。 红腰每次心里有什么渴求,就会在眼睛中反映出来:“奴婢冬天的时候,能和公子出来看吗?” 现在是夏秋,距离冬至,也还要好久。红腰却已经想到了那时的事情,她对这片山,对谢衣,都已经卸下了心防。 谢衣微笑:“好。冬天我会再带你来的。” 红腰有些耳根泛红,她今日已是远远超出奴婢该做的事了。 谢衣的声音传来:“红儿,这条路转过去有野果,你去前面采摘一些,便于我们回去时候充饥。” 马儿行了这么久,加上他们逗留的时候,确实腹中应该饿了。只不过红腰对饿的体察太不明显,谢衣委婉地提起,红腰立刻反应过来:“奴婢这就去!” 这样的山会长很多的野果,谢衣指的地方更是满目望去都是金黄的金桔。红腰用自己的裙子兜着,挑着最大的兜了五六个,迅速往回走。 只是当她回去的时候,脑袋嗡地一声,她看到谢衣站在峡谷的边缘,身子已经开始往下坠。 那一瞬她,就像是刚醒来那时,整个人都是空的。 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经比大脑先冲出去,张开双手像是蝴蝶一样,从后去抱谢衣的身子。她哪怕是跳下去,也要跟谢衣一起跳下去。 “公子!” 谢衣几乎在听到这个喊声的同时,他想要回头,可是背后已经压过来一个重量,一双手绕在他的身前,把他紧紧拖住。 他也顾不得多想,连忙一提真气,让自己跟红腰都猛地向后几步,在峡谷边缘稳住了身形。 谢衣感觉到腰间的手并未放松,语气柔和下来:“怎么了,红儿?” 红腰的双臂紧紧抓在谢衣身上,从抱住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就紧紧闭了起来,而眼泪已经将谢衣的后背都濡 湿了。 谢衣冷静下来,慢慢握住腰间的手:“红儿,没事了。” 126章 随你而去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可是决堤的眼泪,不是那么容易收回去的。红腰抱着谢衣不肯松手,谢衣的安抚也未见效果。 谢衣沉默了片刻,终于感觉到红腰哭声渐止,只是她的双手已经抱在他身上,似是不愿意放开。 谢衣试着动了动,又叫了一声:“红儿。” 他料想红腰是误会了,方才他也未想到她会回来的这样快,否则也不至让她看到这种场面吓坏了她。 红腰听到谢衣叫她又颤了一下,手臂依然还缠着谢衣生怕下一刻发生什么事。 此刻两人早已不在峡谷边上,谢衣更是看见,地上散落着红腰摘来的野果。 谢衣用力,一点点把红腰的手从身上拿开,自己转过了身,面对红腰的眼睛,红腰此刻眼内是空茫一片,完全没有任何情绪,整张脸是湿润的。 谢衣伸手入袖,拿出了绢帕给红腰拭泪,直到这时红腰仿佛才有点反应,泪水被擦掉的同时一眨不眨盯着谢衣看。 谢衣也牵了她的手,“跟我来。” 却见谢衣再次来到峡谷的旁边,红腰周身发凉,却因为谢衣牵着她而没有发作。 谢衣这时探身看了峡谷:“红儿,你看那半山腰上,可看见什么。” 红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到那里长着一株紫色的藤花,正蜿蜒在洞穴的边上。她发怔。 谢衣说道:“那个就是千壁藤,千壁藤一般长在最险峻的峭壁上,像这种峡谷,很少有机会能看见。我方才,是想将这千壁藤摘下来。” 谢衣可以轻功飞到半山腰,然后摘下藤花后,再用轻功上来。不过是片刻功夫罢了,只是那样巧被红腰看见,产生了误解。 红腰心知自己是误会了,只是她盯着峡谷犹自不说话。刚才当那种失去一切的感觉席卷而来的时候,孤独感那么强烈,好像已经将她吞噬了。 红腰看着谢衣:“公子,若有一天你不在了,红儿也随你去。” 谢衣骤然一怔,看向旁边少女认真的脸容,平生竟有种接不出话的感觉。 而红腰慢慢地抱住他手臂,就那样靠在他的身上。 谢衣心底某一处震动,不是因为红腰说他有一日会不在,而是红腰竟已经把他看的这么重。 他慢慢带着红腰往后走了走,伸手拂拭了一把红腰的额头,上面同样有细密汗珠:“红儿,记得我说过,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需要为任何人活着。” 他救红腰不假,但他一点也不想让红腰产生这种想法,这让他也觉得不能承担。 生命是很重的,谁也没有能力去背负另一个人的命。 红腰感受谢衣的手掌在自己额头划过的温度,眼眸却更沉淀垂下:“奴婢知道,是奴婢希望一直陪在公子身边,如果没有公子,奴婢的生活也没有了意义。” 谢衣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劝,因为红腰越是这样平静的说话,他越体会她的决绝,仿佛劝了也无用。 看着红腰一直牵在他衣袖上的手,他低垂眼眸,慢慢对红腰说道:“好,只要你愿意,就永远留在乌巷山吧。” 红腰把脸埋在他的掌心:“奴婢愿意。” —— 多年之后红腰都会想起这时的对话,那是让她感受最温暖的时刻。她从没有觉得自己也能体会到那种幸福,有个人在这乱世之中给了你一片清守之地,任你自由来去,这个世上除了谢衣,后来竟再没有第二个人。 谢衣看着完全依赖自己的红腰,掌心就是她脸颊的温度,红腰就好像一张白纸,单纯简单眼中只有那方寸,不管她曾经历过什么以至于遗忘,现在的她就是本性,她本性中就是这样单纯而信赖别人,容易产生顺从与好感。 这样的性格,如果遇到了喜欢掌控和算计的人手里,可以想见红腰会过的有多辛苦。 谢衣收回自己的想法,“红儿,回去吧。” 红腰这才抬头看着他,点点头。 把红腰抱上马,谢衣开始顺着山路慢慢走,红腰因为靠着谢衣而觉得安心,闻着梅花的味道几乎要睡着。 于是他们晨起离开,到了黄昏时候,才进入宅子。 揽月讶异地看着公子怀抱着红腰,一手牵着马缰绳的样子,再稳重的人都露出了吃惊表情。 谢衣看到揽月,先比了一个噤声手势。 接着把红腰拦腰一抱,就从马上下来,轻声走近揽月:“你把马送回马厩,我送红儿回房。” 揽月看到红腰一脸安心地睡在谢衣怀里,真是说不上什么滋味,她点点头,上前去拿缰绳。 谢衣交代了揽月,就抱着红腰往前走。 红腰人瘦腰细,抱在怀中也没有重量,谢衣反而还怕把她惊醒了。 玉烟在门口等着,看见谢衣更惊震地说不出话,还是谢衣吩咐;“把红儿房门打开。” 玉烟赶紧照做,又马不停蹄跟着进屋。 谢衣看了一眼床榻,刚把红腰放下,就看到红腰一手还扯着他的衣襟。他又慢慢松开她的手。 玉烟忍了一肚子话,等谢衣出来,连忙就问道:“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婢女跟着主人出去伺候,怎么还能睡着了呢? 前两天白夸她了? 谢衣斟酌了片刻,才告诉玉烟:“红儿的事情,以后都交给我吧。” 红腰的敏感超出了谢衣的预料,也许要很久的时间,他才能找到治愈她的方法。那么这段时间,还是让他亲自看着她。 玉烟低着头:“是。奴婢知道了,那等红儿醒过来,我就让她搬去公子的屋子。” 谢衣很多年都不留房中婢女了,这就意味着除了一日三餐是揽月在打理,玉烟负责传递消息,再近身的人就没有了。 谢衣现在要让红腰担任这个职责,真的是……玉烟看了一眼屋内红腰。 谢衣将屋内的白底梅花伞收了起来,这伞寻常之人看到都不会舒服,那白色跟梅花总让人想到凄凉。 他吩咐了宅中其他人去摘千壁藤,在没有拿到千机草之前,千壁藤也是一味奇药。 红腰的病就是她的血脉,红罗一族人的血脉是绝症,治不好,可是这天下许多人的私欲加速了红罗族的灭亡。看红腰胸前那道致命伤,她血脉的秘密很可能早就被人发现了,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徘徊在生死,红罗族人的血对普通人是个诱惑,宁愿饮鸩止渴,也希望能多活一次。 谢衣转身,将桌上的烛火熄灭,又点燃。 一道人影就随着点燃的烛火出现,“公子,有任务吗。” 谢衣看着那人眉眼:“我上个月去了西山坟地,在那里带回来的姑娘,你让人在西山周围留下几个眼线,如果有人打探那姑娘的消息,记得回答不知道。” 既然红儿说她想永远留下来,他也不能让她失望。 从外面世界来的,又身负红罗一族的血,必然之前跟过强大的主人。如果被她之前的主人知道她还活着,一定会顺藤摸瓜找到乌巷山来。 —— 红腰醒来之后感觉自己真是一夜好眠,现在鼻端仿佛还有梅花的香气。她下意识就叫道:“公子?” 玉烟不悦地:“公子还在休息呢,你喊什么。” 红腰怔了怔,才看清床边玉烟的脸。 揽月这时端着茶点走过来,看到红腰醒了,便说道:“红儿,公子让你早上不必过去了,他昨日看书有点久,今日会多睡一会。” 红腰连忙从床上起来,揽月已经送来了早点,看起来是她已经错过了时辰? 这时揽月跟玉烟对视了一眼,玉烟嘟着嘴出去。揽月这才对红腰笑了笑。 红腰似乎想问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放下茶点,揽月说道:“昨日发生什么事了?还是公子把你带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也没有醒。” 红腰发怔,随即垂下了眼。她已经明白了昨日的失态,甚至没有尽到一个婢女该有的本分。 揽月见问不出什么,立刻从善如流转移话题:“还有,公子吩咐你今日休息一天,明日起你到公子的院子里服侍,不要忘了。” 红腰一愣:“公子让我去院子里?” 揽月深看了她一眼:“我跟玉烟也多年没有去了,通常是要负责公子的起居,还有一些散碎的事。总之你一切听公子吩咐。” 红腰还是怔怔的,揽月却轻轻说道:“我们这些人,说到底是有了公子保护,才能在这里安稳度日。外面生灵涂炭,连生死都不由自己,既然你与公子冥冥之中有缘分,对你来说,也许忘掉一切,重头再来就是一件好事。” 多少人想重头再来,只有红腰有了这个机会。万分之一都不到的机会。 揽月点到即止,她也看出红腰虽然没有记忆,但脑子可是很好使,是个聪明人。所以说完她就离开了屋子,留给红腰自己去想。 红腰直觉自己好像曾经也曾这样茫然地,面临着完全未知的一切,好像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滋生的漫长罪恶感。 可是,她陡然想到那一道温和的身影,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也不必再感到孤单了。 127章 十二门将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走进谢衣门的时候,谢衣就道:“来了。” 虽然这种情形很常见,但这是红腰第一天搬到谢衣的宅院里来,而且这一声之后,也没有看到谢衣人在哪里。 红腰端着手里的茶点,慢慢朝屏风后面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条人影。 她慢慢把茶点放下,就听到谢衣说道:“进来。” 屏风之后就是谢衣就寝的地方,一般主人允许婢女走进卧房,那是相当信任的地步了。 红腰收敛自己神色,慢慢低头走进去,看到谢衣正在穿外衣。 谢衣的腰身和四肢都很修长,不知是不是因为长期练剑,一双手也是骨节分明,想到他每天就是这样自己负责穿衣,宅中许多仆婢却都退避三舍。 谢衣发现了红腰的目光,不由一笑:“看我做什么。” 说实话婢女这样大胆盯着主人看也是少见,不过红腰素来不是寻常婢女。 她嘴角含了一丝笑:“奴婢在想,公子愿不愿意奴婢为你穿衣。” 问的是愿不愿意,而不是需不需要。这本质上就带了区别。 若是谢衣不同意,岂非是他不愿意让红腰近身? 谢衣不由一笑,看向屏风上,红腰顺着他目光看去,就看到那里挂着一条鞶带。 红腰替他拿了之后,顺手就为他系在腰间,这一动作就透了娴熟。 谢衣看着她,说道:“红儿,你回头看看那扇屏风。” 红腰依言去做,屏风上一共有五扇,每一扇上面用繁笔写了字,红腰竟能认得出。 “不理凡俗之事,搭救有缘之人。”她不由念了出来。 想到自己在宅中所见所闻,一个念头浮上来。 谢衣说道:“这正是乌衣门第的家训,你以后也便按此遵守。” 不理凡俗之事,住在乌巷山这大宅院里面,的确很轻易就能做到。搭救有缘之人,红腰不由想起,自己便是这句话的受益者。 谢衣走出了屏风,红腰连忙跟着,“世上苦难的人太多,我们终究能力所限,因此只能搭救我们力所能及范围的人,负担太重,也会把我们拖垮。” 的确,这世间已经不是一个能容得无限度善人之人,由此可见谢衣和他的门第都是极有原则的。 “公子。”红腰忽然想起,“奴婢想起之前上山的时候,周围山体层峦叠嶂,却都自有规律,如果不是公子带着奴婢,奴婢自己可能会在山道上迷路。” 谢衣笑了笑,红腰想问的他已经明白了,“我们在这里扎根许久,那些山体,都是利用天险做成的屏障,没有门第中的人带路,外人是进不来的。” 红腰莞尔,她明白乌巷山的宁静从何而来,有天险在此,不要说宅中还有谢衣。 “多谢公子告知奴婢这些。”玉烟和揽月都觉得,红腰哪怕在宅中做客人,也好过做个婢女,可是红腰懂得,此刻的信任,是做多久的客人都得不来的。 而她也知道,乌衣门第能安居此地,所靠的也不会仅仅天险这一条。这座深宅大院,里面究竟包含了多少机关暗道,只怕数也数不清。 谢衣示意红腰过去,并对她伸出了手,红腰刚把自己手放上去,就感到腕间传来一阵疼痛,她忍着没叫出来。 谢衣扣着她的手腕,流进去的是他的内力,“你的经脉比旁人脆弱,唯一要根除的方法就是洗髓,但是洗髓的痛苦并非人人能承受,而你的身上,还有致命刀伤。” 红腰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每日洗浴时她也会盯着伤口看,那么骇人的伤,曾经她究竟是如何挺过来的。 谢衣松开了她,温言道:“今天开始我教你一套心法,你把它背下来,每天服完药以后,就根据心法练一遍。” 红腰初听心法这个词,目光亮了亮:“是武功吗?” 谢衣摇头:“心法和武功不一样,只能起到固本培元的作用,但对你有益无害。” 红腰点头:“奴婢知道了,一定会勤加练习的。” 这一天红腰都在听谢衣说话,她丝毫不觉得烦闷,只觉得这把嗓音无论说多少话,都带着一丝平和,真的是没有过人的修养,做不到这点。 谢衣不动声色问红腰:“都记住了吗?” 红腰这观察人入微的本事,也是一般婢女所没有,倒好像经过训练一样。 红腰一笑,微微低头:“记住了一些,只是奴婢愚笨,方才都是公子在提点奴婢,奴婢尚且不知道应该为公子做点什么。” 她是来内院当婢女的,究竟该怎么伺候谢衣,她是依然不懂得。 谢衣将桌上那盏灯取了过来,只是一盏普通的煤油灯,可是谢衣用手一拂,那灯竟然迅速亮了起来。 红腰惊诧。 就看到谢衣再次一摆手,那灯就又灭了。 红腰眼睁睁看着,有一种想把谢衣的手心翻开,仔细看看的冲动。 可是看也没用,谢衣的手心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还有那煤油灯也是,没看出什么花样。 红腰目光盯着谢衣。 谢衣对她一笑:“宅子的各处,都有很多守卫的人,这些守卫的人为了方便召集,都是通过灯光为引,灯闪的次数、频率,都代表不同意义。” 所以谢衣就靠着桌上一盏灯,控制着乌巷山这一大片地方,还有暗中的守卫。 红腰只觉惊叹已不足形容,乌衣门第谢公子,翻手为云覆手雨? 谢衣接着说:“你要做的,就是明白我所有的手令,所含的意思。” 所以这样的事情,非贴身之人,真的做不到。红腰仿佛明白了谢衣让她住在院子里的原因,而知道谢衣怎么调动宅院中人手,也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所有的手令,那谢衣考验的是她的记忆力? 红腰盯着那盏貌不惊人的油灯:“婢子明白,婢子一定好好记忆。” 谢衣眸光深邃:“好,那我们开始第一步。” 就看到谢衣的手迅速在煤油灯上弹了两下,熄灭的煤油灯再次跳出一簇火焰。 没多久,已经昏暗的窗下翕动了起来,红腰心里一惊,刚抬起头,就看到从各处闪现出的条条人影,齐刷刷来到了屋内,站在谢衣之前。 红腰根本没看清楚人是怎么出现的,因为她注意到油灯闪烁的时候有一个间隙,那间隙快的人眼反应不过来,这些人就是在这个间隙来到了屋内。 谢衣道:“看看有多少人。” 红腰按捺情绪数了一下,正好十二个。 之前说宅中各处都有人守着,这些人,想必就是其中一拨人? 谢衣拍了拍手,目光有意无意扫向了红腰:“见过红儿姑娘。” 那十二个人立刻低头,对红腰的方向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红腰万没想到这样,惊怔之后,下意识就慌乱回了一礼。这十二个人每个人都姿势整齐,脸上神色倒不是那种凶神恶煞的,只是过于板正。 谢衣这时候才解释:“他们就是十二门将,负责守住宅院的所有进出口,刚才召唤他们的手势,你看清了吗?” 刚才的灯闪烁飞快,快的好像根本没动,但红腰还是勉强看清,便对谢衣点点头。 谢衣道:“好。” 他又拍了一下手,那十二人就像来时那样,每个人又从屋里匆匆消失。 见识过召唤手令的厉害之后,红腰让自己从震惊中平复,她看向谢衣:“他们的职责就只是守门?” 叫十二门将,这名字听着就有点让人不敢侵犯。 谢衣点头:“门是最重要的,守好了门,才能不放无关人进来。” ———— 能被允许进宅子的,才能进的来。 窗外的不远处,是揽月和玉烟在巡视四周,她们手里各拿着一盏灯笼,揽月先说道:“刚才我看到公子桌上的灯闪了。” 玉烟和揽月都曾在谢衣的宅中住过,对灯光一点也不陌生,语气中有些讪讪的意味在里面:“公子这是要拿她当自己人看了。” 揽月向窗子看了一眼,慢慢说道:“其实她看起来少言寡语,你我都知道,她看人目光敏锐,头脑灵活,在落到今天这一步前,说不定正是谁手里的一把刀。” 冲那一身伤,便不知在鬼门关绕过多少回,不够敏锐不够灵活,一回就能毙命。 而且是好用的那把刀,不然她的主人不会在明知已经凶多吉少的状况下还不放弃追寻她的下落。 玉烟这时把手上灯笼放在一旁,脸上也收起了白天的嬉笑,肃然道:“刀不分善恶,用的人是善就善,用的人是恶就恶,可是她却是个人,总能分辨善恶。” 揽月也放了灯笼,坐在她旁边:“我们在这里猜,也猜不到红儿的主人。如你所说,红儿是个血肉之躯,不管她的主人是让她做善事还是恶事,把人当刀使,还是违背了人道。” 哪怕做善事也一样,将人当做武器,本身就有违伦常。揽月这话更是剥筋见骨,依红腰的本性来说,她做恶事的可能性不大,可即便做的不是恶事,她也已经不堪重负了。 128章 引起注意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盯着那盏灯,已经超过了两个时辰,她的定力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可是依然没有记住谢衣教给她的动作。 听闻玉烟跟揽月,曾经近身伺候谢衣接近两年,近水楼台定然学了不少。 就在这个时候,她居然就听到了揽月的声音,揽月开门进来,疑惑地打量了一下房间:“怎么,公子不在吗?” 红腰立刻从桌前站起,看着揽月说道:“公子去马场了,揽月姐姐有什么事吗?” 揽月不适应地动了一下,这声姐姐真是,不过看红腰的样子确实不见得比她大,她又是后来公子身边,这么想也就接受了。 “有事,”她有些严肃,“我让人到马场请公子回来吧。” 不多时,谢衣就回来了,他这个大丫鬟一向很少找他,宅中事务揽月有能力处理的妥妥帖帖,这般把他叫回来,还是很少的。 在书房内,揽月站立在谢衣面前,表情郑重:“公子,是厨房的孙叔来报,他这几天连续在厨房发现了不对劲的东西,奴婢觉得兹事体大,必须和公子说一声。” 谢衣接过红腰递过来的手巾擦手,一边说:“是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揽月顿了顿,片刻说道:“是血。” 谢衣抬眼看向她,就听揽月说道:“像血,又不是血,厨房的人已经请宅中的郎中去看过,郎中测验的结果,并不确定那是人血。” 谢衣慢慢把手巾递给红腰,目光却还盯着揽月:“发生多久了?” 刚才揽月说厨房是连续发现异状,否则也不会报到谢衣面前。宅中上下上千口人,须臾大事并非需要谢衣知道。 揽月低低开口:“孙叔说,他上个月就发现了,只不过因为郎中没有验出什么。他未敢叨扰,只是最近,孙叔有些怕了。” 任谁一大早上,都能看见一摊像血的东西,都不会感到安生。能忍将近半个月,这位孙叔已经是不错了。 谢衣果然也在思考,乌衣门第中一向平静,可不代表会任何事也不发生,有人的地方就有事情,哪怕乌巷山与世隔绝,住在里面的人也会有各种麻烦。 谢衣的顾虑揽月其实清楚,现在谁也没有亲眼所见,厨房的孙叔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以公子的平日做事,一定会先了解透彻再说。 “红儿,这件事就交给你先去处理,你认为呢?”谢衣把目光转向了红腰。 红腰只稍稍一顿,就立刻说道:“是,奴婢这就去。” 揽月倒不见得意外,低下头道:“那我先带红儿去厨房,等有了消息再来汇报公子。” 谢衣默许。 揽月和红腰出门之后就往厨房赶过去,揽月熟悉路,带着红腰走最近的路赶到了厨房。 这厨房是个小小的院子,里面分管各处小厨房不下十余间,那位孙叔,负责的就是其中一间厨房。 孙叔看到揽月和一个脸生的丫头赶过来,立刻上前,看着红腰问道:“这位是?” 揽月简单介绍一遍:“这是公子身边的红儿姑娘,孙叔,你带我们去发现血迹的地方看看。” 孙叔赶紧扭头朝一旁走,两个姑娘跟上去,孙叔打开一扇门,领着两人绕到里面,指着其中一处地面:“那东西现在已经蒸干了,就在那儿。” 指的那个地方,看起来像是一滩水渍,现在确实干的差不多了。但是也越发让人奇怪,“血”会被蒸发吗? 红腰不由走过去,盯着那块地方瞧了瞧,这就让她发现,不止这里,这地砖上大大小小,竟有好几块这样暗红的地方。 揽月说道:“孙叔,你把事情再讲一讲。” 孙叔忍了大半个月才想到把这事捅给谢衣,没想到谢衣就派了贴身的两个婢女来,这让孙叔心里多少安了不少,他说道:“揽月姑娘,红儿姑娘,事情是这样,有天晚上不是下了小雨吗,我担心厨房里的食材受潮,所以半夜打了伞过来收拾,我推门的时候,就发现门好像推不开来,厨房从来都是没有门锁的,只有里面象征有一道门闩,从没用到过。所以我纳闷,正想要叫人的时候,门自己开了。我好像看到什么影子闪了过去。” 揽月问道:“影子?什么样的影子,人的影子吗?” 孙叔想了想:“那时候太黑了,紧张之下我也没看清楚,后来我叫了两个伙计帮忙,点了灯进去看,只看到食材被翻的乱七八糟,扔在地上。” 这听起来倒像是进贼了,可是进贼就更稀奇了,这宅子里根本没有外人,宅中的人吃穿不愁,难道还需要大半夜来厨房找食物吗? 难怪孙叔觉得心惊肉跳的,根本讲不通啊,红腰转过了身:“血又是怎么回事呢?” 孙叔忙道:“血是后来才有的,那次事情过后,厨房里丢了好几样食材,我让伙计们每晚把门锁上,以为就没事。可是就过了两三天,我们第二天来厨房的时候,就发现食材再次被扔了一地,那地上面,还多了一滩红色的东西!” 红腰顿时跟揽月对视一眼,这还真有些诡异了。揽月更熟悉宅子,这些厨房的伙计们都是普通人,不会半点防身武功,他们看到这些事情肯定加倍觉得匪夷所思。 红腰却又盯着那暗红干涸的地面瞧了一眼,说道:“孙叔,你们每次发现的血,都是一样的吗?” 孙叔忙道:“是一样的,已经让宅子的郎中验过了。” 从成分和物质可以判断是同一样东西。 还是揽月了解了红腰的意思,问道:“你们每次看见的血,是不是都是干涸的。” 孙叔这才反应过来,说道:“不,有时候是干的,有时候很新鲜,我们第一天发现的时候那血就是鲜红鲜红的。” 所以才震撼了孙叔和厨房的伙计们,岂料那堆血竟然没过多久就开始蒸发,干涸。 揽月问道:“有没有观察过,这血一般多久会蒸发。” 孙叔面露为难,片刻之后说道:“许是半个时辰以后。” 半个时辰,这简直太短了,如果真是一般血液,在干燥环境下蒸发,也不会那么快。最主要的是,地上这些暗红的印记,也不像是血液蒸发后留下的。 揽月再次发问道:“郎中是怎么验血的?” 孙叔一五一十说出来:“两位姑娘,虽然我们当初第一眼看的时候,觉得像是人流的血,可是后来郎中来取样化验,说是不太像人血,因为人要是身体里有这样浓稠的血,早就死了。” 所以已经有人默认,这只是一团像是鲜血的东西,尤其是它蒸发那么快,人的血也不会这样。 红腰这时候好像已经想出了什么,看着揽月、孙叔说道:“孙叔,如果的确是有人闯进了厨房,这地上也的确就是他流的血,那你们第一天进来的时候,他很可能就还藏身在这里,那天你们除了发现食材被扔到了地方,还发现什么吗?” 孙叔被这短短两句话说的心里跳,虽然郎中说了如果这是人的血,稠成这样肯定死绝了。但是若不是人的血,怎么能次次出现在厨房,还都是一滩一滩,他跟伙计们早就把厨房检查过,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红儿姑娘,你说那人很可能还留在厨房,可是我们进来后,根本没发现有人,食材倒是的确丢了一些……都是一些做好的熟食。”孙叔说。 红腰看着孙叔:“谁说的,也许他就在门后呢?” 孙叔和伙计打开门,正好门扉掩住了藏身的人,趁着孙叔和伙计注意力被满地狼藉吸引,那人正好从打开的门溜出去。 孙叔背脊都凉了,看向揽月。 揽月也秀眉蹙起,似乎不觉得红腰是在胡说:“假设是有人的话,就是他受伤了,这地上流的血,是他身上的,那应该不止这一处才对。” 对,尤其是偷入厨房,又偷偷跑出去的人,血迹肯定会蜿蜒流出来,绝对不可能只有一处好端端放着血。 如此看来,这事情怎么还越发诡异了。 孙叔颤着嗓子:“两位姑娘,你们可得跟公子好好说说。” 孙叔在宅中生活了大半辈子,从没遇到过这种事,难免发虚。 揽月发现红腰向她看了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心领神会之下,就告诉孙叔:“孙叔今晚先派人守着,我们会告诉公子的。” 孙叔这才放心,又谢了几句。 两人离开厨房,红腰说道:“我去禀告公子,有一个想法,我不知道对不对。” 显然揽月也心有所感,点头道:“好,孙叔他们被惊吓,但目前为止也就这些,似乎并不会真的伤人。” 但还是要尽快处理,红腰和揽月告别之后,就立刻回谢衣书房禀告事情经过。 谢衣让红腰去,果然存了历练之意,看到红腰在门口恭敬行礼,面庞没有不解和慌乱,便一笑:“都查出什么了。” 红腰得到允许就走近书房,对谢衣说道:“奴婢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就是想要引起公子注意。” 129章 此人是谁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谢衣认真听着,红腰继续说道:“有两点,发现血迹的只有孙叔的厨房,周边的人却都安然无恙,还有便是那血迹,说是不像人血,可是郎中也找不出其他解释,奴婢还是宁愿相信便是一个人留下来的。” 谢衣微笑看着她脸上:“还有什么让你怀疑是一个人闯了进来?” 红腰顿了顿,说:“因为孙叔说,几次都是食材被扔了一地,但是,丢掉的都是熟食。只有人,才会在饥饿的时候去厨房找熟食吃。” 至于故意弄乱食材,目的就是和那一滩血一样,引起注意。 谢衣慢慢道:“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只是若那是人血,也有两点需要解释的地方。流血自然是受了伤,可是你也说了别的地方没有血迹,如果没有受伤,单是为了引起注意,莫非那人故意每次都放出自己的血吗?” 这听着像是一个疯子做的,你一把火烧了厨房,也比次次放血实际吧? 关于这点,红腰垂下眼眸,她似乎若有所思,但目光却是在自己的身上看了看。 谢衣敏锐,问道:“怎么了红儿?” 红腰看向他:“奴婢在想,那个人,或许是有病的。” 这个有病绝不是骂人的那个意思,而是完全的字面表示,从红腰口中说出来,也不带一点意外。 谢衣心里了解,对红腰说道:“正常的人身体里流的,自然不会是那种血,除非此人真的身带某种疾病,让他体内的血变成了那样。” 医术上有一种溶血症,就是说人的血液异于常人。厨房里那个人未必是这种病症,但不排除也可能是血液上的疾病。 所以郎中的结果可以解释,而故意引起注意这条,就更能站稳脚。 红腰索性再大胆一点:“也可能这个人,就是需要每隔一段时间,流出身体中的血呢。就像是中毒之后的淤血,这样的话,那血自然看起来更异样。” 中毒的淤血浓黑,等闲人都不会靠近,要是郎中去看,只怕更会说身体里不能容纳此血。 红腰说的其实是同样意思,这个有病的人,跑到了孙叔的厨房,用这种方式,存在宅子里。 谢衣说道:“那就让我们这位朋友现身吧。” 骚扰厨房那种地方半个多月,吓唬孙叔那样的老实人,此人若无作恶目的,当真十分的恶趣味。 谢衣转动了油灯,手心拂了两下,对进来的人说道:“去各处入口询问,府中有没有病休之人。” 一听此言,红腰就抬头看谢衣,谢衣和她目光一碰。 她当即就明白,公子想的要比她深远,刚刚她就在想,一个乌巷山这么严密的地方,会有什么人有能力混进来。 答案是不能,如果是的话,哪怕宅中上千张脸,可是只要有一张陌生的脸出现,一定不可能半个月多还不被发现。所以,如果真有这么个人,他一定顶着的熟悉的样子。 红腰缓慢吐了口气。 “公子,此人若精通易容之术,自然可以悄无声息混在宅子里,但他一定不可能有多张脸。” 扮演多个人,就需要多个身份,这么多身份周旋,非常容易露出破绽。 专注于扮演一个人,显然容易得多。 而宅子里,所有人都各自分工,没有一个闲人。这个人如果要半个月不被发觉异常,除了脸以外,必须行为也完全相像,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谢衣问有没有人病休,如果宅中有人这半个月都在称病,自然不需要再出门做事,就可以顺利成章隐藏下来。 瞬息凝目之间,已经推敲出了一二。 而谢衣找来的手下办事也不含糊,半个时辰就回来禀报:“因病这几日告假的有二十人,其中病休超过半个月的有两个,一个是青藤苑的婢女香兰,一个是松竹的伙夫明义。” 婢女香兰,伙夫明义。 谢衣道:“伙夫明义。” 倒不是男女区别,而是松竹的附近就是厨房,身份还是伙夫。 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那个真正的伙夫明义,有没有被伤到。 红腰给谢衣捧来了外套,谢衣吩咐不要惊动任何人,就带着红腰去了松竹。 也只有乌巷山的乌衣门第,连个下人居住的地方名字都这么风雅,松竹青藤,没有一点烟火气。 可是现在还是白天,各个上工的伙计还没有回来,松竹院子里面,一片安静。 红腰忽然道:“公子,您还是在此等候,奴婢进去探探。” 要说危险,此人混进宅中还并未有人传出受伤,唯一的便是他假冒的身份名义。可即便是真的有危险,红腰这个婢女先进去也是合情合理,这个地方如果让谢衣进,才叫不妥。 谢衣目光在红腰面上流连,片刻轻声道:“当心些,有事第一时间出声。” 红腰点头,立刻把竹叶刺放入袖中收到,便朝着清冷的院子走进去。 要知道伙夫明义是住在哪一间,红腰只是目光一扫,看到了拐角处的一间屋子。 她捏了捏衣袖,便抬步走过去,谢衣一直跟身后看着。 到了门前,红腰先敲了敲门:“明义?” 正常人如果听到别人叫自己名字,在屋里一定会应声,可是屋内静悄悄的。 红腰再次敲了两下:“伙夫明义?”听到屋内安静的犹如无人,红腰却看到了窗台的那一株药草。刚刚浇过了水,叶片上还有露珠。 她不再迟疑,伸手用力推开了门。 一瞬间,她闻到屋子内淡淡一股膻味,混杂着一些别的腥气。 这两种气息都是很重的,也最容易让人闻出来,以至于叫人忽略真正需要闻到的气味。 红腰捏着袖子,一边慢慢踏入屋内,她扫了一圈,除了里间一道半掩的门,床上也没有人。 但她注意到床上被子掀开,好像谁刚刚才起身一样。 她一边往那扇门走,一边沉着眼眸,并无放松之意。 只是那门忽然猛地朝她撞了来,这一下红腰没料到,下意识就旋身躲避。 然而她躲开了木门,也立刻意识到自己中了计,她这一躲正好躲到了屋里来,睁眼看到一只手伸来,十分精准抓住了自己的脖子。 一声阴邪的笑声响起:“想活命的话,还是不要乱动。” 红腰哪里会乱动,她脖子被紧紧卡着,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这人刚刚果然是藏在门后面,看红腰走过来,出其不意推出了一扇门,再把红腰抓住。 那人见危险解除,慢慢一只手抱住红腰的身体,“说,你是什么人。” 这个声音寒冷毕露,那手在红腰脖子里,竟也是冰凉冰凉。这并不是冬季,这屋中更是燥热,此人却好像身如寒冰。 红腰尽量冷静,猜测对方意图的同时,慢慢开口:“我是这宅中的婢女。” 那人冷笑也不屑:“这宅中婢女千人,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红腰似乎隐隐懂了,如果此人的目的真的是为了把谢衣引出来,那他这个问题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于是红腰屏住呼吸,带着两分试探,“我是谢衣公子身边的婢女。” 脖子上的手似乎松了松,但也仅仅一点点而已,让红腰不至于再那么呼吸困难。 那人幽幽发笑:“哦?谢衣的婢女,他也来了吗?” 红腰决定不说,这个人善恶难测,不伤人也许只是诱骗的伎俩,而她还需要弄清楚这个人是否会对谢衣不利。 那人冷漠开口:“你们来了多少人。” 红腰脑子里飞快转动,等了片刻才说:“你假冒宅中的下人,已经被公子发现,倒不如现在面见公子,你有什么事,也可以直接对公子说。” 这人想见到谢衣,出于什么目的不知道,但她的条件开的分明,这人答应的话自然不会吃亏。 那人却冷笑,声音中带着一缕柔魅的讥嘲:“小丫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用这个方法把我骗出去,然后让我落入你们安排好的陷阱呢?” 红腰觉得他箍在自己身上的手紧了几分,居然是陡然间又提升了警惕,她无法,只能说道:“公子一向不会滥杀无辜,何况阁下的身份还不清楚,怎么可能设陷阱害你?” 她心中一瞬间认为,这个人如果费这样力气进入乌巷山,之前厨房举动又是为了引起注意,那他肯定至少想与谢衣相见。如果对谢衣这个人,没有任何一点信任,恐怕不会这么做的。 她赌的就是这个人真的有点信任谢衣,那么,以他对谢衣的了解当知道谢衣不会对一个不明身份的人下手。 而这番话,也真的管用了,那人发出幽幽的笑声,“你这小婢女,倒有几分聪明,看来果然是谢衣身边的。” 红腰正准备再说几句,让他把自己给放开,却感到脖子和腰间都是一松,那人已经放了她。 红腰顿时转过身,一眼之下再次诧异,方才听声音猜出这人年纪不大,此刻看来真的分外的年轻,身上穿的是宅中伙夫的衣服,可一看就觉得跟这个人气质不符。 “你……”红腰迟疑地,想问对方到底是谁。 那人后退了一步,有些茫然地转过了头。 茫然是根据他脸上神色,轮廓清晰的五官,只是那双眼睛上面,覆着一条长长的白绫。 红腰下一刻话语尽数吞入,她伸手在那人面前晃了晃,他是,瞎子? 130章 有求于人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这么一惊下来,红腰也说不上是否心落下来。就刚才这人拿住她的手段,若非亲眼所见,她根本不察觉对方根本看不见。 目不能视尚且有如此身手,此人的来路真不知到底为何。 那人声音却讥削冷漠:“怎么,还不带我去见你家公子?” 红腰先咬了咬唇,片刻将那人又打量一番,其实在宅子里,此人真的翻不起大浪,他既一心要见公子,想必这也只能是最好办法。 红腰便朝窗边挪了一步,那人警惕地看了过来,其实只是脸转了过来。 红腰说道:“公子就在门外,你若不放心,自己对着窗子叫一声。” 那人却蓦地一笑:“我又不是他信任的婢女,叫他怎么会应,还是你叫吧。” 红腰见他不再多疑,便几步来到窗边,半推开了窗子,便留意到谢衣站在院外的身影。 “公子,有客到。”红腰对着那身影,微微提了声音道。 谢衣一直观察屋子动静,窗子一开他就有数,闻言点点头,迈步往屋中走去。 谢衣的脚步声清晰地响在门外的时候,红腰很清楚地看见那人紧绷起来的身体,下意识的满怀戒备,好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发动。 红腰尽管觉得谢衣不会吃亏,还是下意识咬住了唇,往那人身前站了站。 那人低寒带着讽刺的声音道:“你可真是忠心。” 吱呀一声,门扉被推动。红腰刚才进来的时候,只从虚掩的门内闪身进来,谢衣,却是完完整整地推开了门。 他人走了进来,自然当先就看到了红腰和那眼睛覆着白绫的男人。 红腰一见到他,通身仿佛有了主心骨,上前叫道:“公子。” 那人虽然蓄势待发,但是直到谢衣出现,他也维持在原地未动,这让红腰心里踏实了不少。 尤其是红腰走到谢衣身边,谢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确认没有损伤,然后才继续看向那人。 两人之间都有些静默,静默的时间不长,但或许是屋中三人气氛关系,红腰颇有种度日如年的漫长和难捱, 那人先笑了一声:“谢衣公子。” 话语中却好像笃定一般,他目不能视,也不怀疑站在他眼前的是其他人。 谢衣也看着他,只是过了片刻,才道:“远来是客。” 都是四个字,各自含义不同。谢衣说的是远来是客,便是好像把这人也当做了一名客看,空气中微不可见的锋芒消弭无形。 那人笑得半真半假:“谢衣公子真是雅量,我这般的闯空门也算是客?” 谢衣回的颇有几分韵味:“梁上君子也是君子,阁下如何能不算是客。” 梁上君子是入室盗窃之徒,尚且能骗一个君子的称号,那这个人闯空门,谢衣喊他是客也差不多同样意思了。 那人脸色有些沉下来,红腰却几不可见翘了翘嘴角,公子博闻强识,此人若是因为这点就不痛快,此人性情好坏就要值得推敲了。 那人嘴角的弧度却几乎片刻上扬,声音中也带了几分若假若真的笑意:“确实是在下不是,乌巷山守备森严,在下用了些手段才进的来。好在公子是个有胸襟的人,没有与在下一般计较。” 红腰凝神起来,这个人,说起话来也不嫌牙酸,而且明显能听得出不是出自真情。 谢意目光在他脸上扫了扫,似乎在确定什么:“我宅中下人连日受惊,是否正是公子杰作。” 谢意便是如此,哪怕已经证据齐全板上钉钉,他还要听当事人亲口说一说。 那人脸露阴柔笑意,在他这张脸上笑意更不达眼底,犹如面具:“实在是公子治家有道,没有疏漏给人去钻,伙食分例既然没有多一个人的份,在下不得已……只能去厨房了。” 又是不得已,此人身份成迷,闯入宅中意图不明,说出的话却都好似棉花刀一般。 谢衣的目光微微闪了一下:“这样说来,阁下假冒的那位伙夫,是否还安然无恙。” 要是伙夫被人一刀杀了,他的食材分例自然会被留下来,这个人顺理成章的顶替。不过,他却说了没有多一人的,那便说明属于伙夫明义那一份食物,依然是明义自己吃的? 那人此时露出疏淡的表情,如漫不经心道:“我怎么敢在谢公子地盘上枉伤人命。” 小小一句话,却让谢衣和红腰都落了心。伙夫明义也没事,还好,都没有人死。 红腰这时和谢衣对视,从刚才交手短暂而过,红腰并不认为此人是手软心善之辈。一个并非善心之人,却对宅中人蓄意放过,那说明是真的有顾虑,而且顾虑似乎是谢衣的态度。若是如此,只可能是……他有求于人。 “这位公子。”红腰顿顿开口,“你是否该自报一下身份。” 这个人的目的既然已经这么明确,最该做的事却一直没有做,他隐藏自己的身份,谢衣又怎么会对他信任。 那人闻言,覆着白绫的眼睛好像就看过来,嘴角微微勾着:“久闻谢衣公子察人入微,在下的眼睛看不见,实在无法辨识是否是谢公子本人。若是的话,如果传言都是真的,公子此刻是不是已经能认出了在下是谁。” 这简直刁钻,方才他分明没有一言怀疑谢衣身份,此时却说这些,难免让人感到他是耻于说出自己的身份。 只有不光彩的人才不愿意说出身份,一时间红腰几乎这样断定。 谢衣却走前一步,一边示意红腰稍安勿躁。红腰站在原地未动,便看到谢衣的目光如溪中水流一样打量在那人身上。 可是那人故意负手站立,嘴角还带着笑,浑身没有一处能让人看出名堂来。 就在红腰心中越发古怪的时候,谢衣忽地笑一声,笑中之意就好像天晴雨过一样。 那人顿时一动,面色收紧,显然还不知谢衣笑什么。 谢衣的声音已然响起来:“红儿,你可不要怠慢,这位是姬公子。” 姬公子?红腰讶然听着这陌生的姓氏,却不期然看见那人被叫做姬公子以后,骤然变化的神色。 那人恍若也嘴角流光带过一笑:“果然是谢衣公子。” 谢衣此时看着他,看他遮眼的白绫,和格格不入的粗布麻衣,轻声说道:“既然已经知道了彼此身份,便不必在这里说了。还请姬公子把身份和衣服都还给那位伙计,我在主院烹茶,等候公子驾临。” 认出了身份瞬间就要以客礼待之,红腰迅速看向那姬公子,见他也很闲适地应道:“有谢公子招待,在下当然欣然前往。” 困扰了厨房孙叔半个月的神秘事件,在谢衣的出现下终于清白水落。半个时辰后真正的伙夫明义就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善后的事情立刻有宅中大婢女妥善处理。 那姬公子得了一身锦衣,换上后立刻就大不一样,红腰看着他脸上虽然还覆盖着白绫,可是气质已经如同伴月公子一般了。 而且现在的他一副闲适自在的模样,面前的清茶还是谢衣亲手斟的。 茶过三巡,姬公子才勾唇一笑:“你不问我怎么来的,我能来,是因为我身边最后一个护卫也被人乱箭分尸了。” 红腰一直在旁边奉茶,闻言震惊地看向那张含笑的脸孔,毫无悲伤,毫无难过地说出来。 谢衣面色不改:“姬公子,我这里,不要谈论生死的事情。” 乌衣门第始终还有乌衣门第的规矩,哪怕现在身在乌巷山,也不能沾带血腥之气。 姬公子咯咯笑了两声,端起面前的茶水又喝了几口。 红腰握着水壶给他斟茶,姬公子忽然转头闻了闻,“你说你是谁?” 这一声问的奇特又突兀,红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答。 还好谢衣慢慢看过来:“怎么了?” 姬公子好像回了神,笑一笑道:“没什么,可惜我眼睛看不见,不然也该看看谢公子身旁的婢女,是何等妙人。” 谢衣目光示意红腰先退下,红腰点头,先把水壶放下,才提着裙子慢慢沿着台阶退下去。 姬公子的面上似乎有些不安定,最主要是他心里不安定,他的手指在桌上无章法地乱动,等半天等不来谢衣的主动说话。 姬公子问道:“谢公子就不打算与在下说话吗?” 谢衣不动声色:“在下不擅长闲谈。” 这话似乎让姬公子怒极反笑了:“闲谈?看来在下千里奔波来此,在谢公子眼里并不为所动。” 谢衣看向他,眼盲之人其余感官敏锐,就好像你在黑暗中也能察觉有人在偷窥你。 姬公子冷静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不对在哪里了,因为主次颠倒,贵贱不分。他立刻扣紧了自己的指骨,想到谢衣是名门正统血脉,而他刚才的话跟态度带了之前习惯性的高高在上。 但姬公子的笑容很快就重新出现在脸上:“也是,谢公子本来就不该为乌衣门第外的事情所动。” 就算是天都塌了,只要这一方院子还在,跟谢衣又有什么关系。 131章 出手够狠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谢衣让揽月去服侍新来的姬公子,揽月对宅中上下早就见微知著,远比一般婢女有城府得多。 她利用早上送茶点的时机,见到了谢衣,谢衣问她在兰山苑的情况。 揽月面上露出老成:“奴婢去第一天,他就借口试探奴婢的身手,还说不愧是公子身边出来的人。” 对红腰他也说过类似的话,连一个婢女的身手都要试探,要么是缺乏安全感,要么就是喜怒无常和多疑。 谢衣道:“明白了,你不要去触怒他。” 揽月早看出来了这位“新客”十分不解人情,自是心里有数,就离开了谢衣。 红腰看向谢衣:“公子,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谢衣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因为红腰观察力强,所以她问的问题通常不多,难得有勾起她好奇心的地方。 红腰看谢衣看过来,立刻反应道:“若是不便,公子可以不用告诉奴婢。” 谢衣随即笑了笑:“这个人的身份,说出来多少会引起波折,所以在院子里,就称呼他姬公子为好。” 红腰了然,却看向墙角:“公子那里,是不是原先有一把伞。” 是有一把白底梅花的伞,但已经被谢衣收了起来,在红腰正式搬进院子以前。 但在那之前,红腰出入过几次谢衣书房,脑子里就记住了这把伞。 —— 揽月在回到姬公子住的兰山园,打开房门,迎面就一只滚烫的茶壶抛了过来。揽月迅速从衣袖里拿出巾子,裹住那滚烫的烙铁,接着直接甩到了地上。 姬公子眯着本就看不见的眼:“出手够狠,不留余地。” 揽月也收回了巾子,面无表情说道:“多谢姬公子夸赞。” 姬公子说道:“你们宅中所有人是不是都如此,人犯我者,什么下场都不奇怪。” 简单来讲,所谓的与世无争,就是要有自保能力。 揽月走进来:“姬公子如果想了解别的,最好还是询问我们公子本人。” 姬公子笑若浮云:“在递出委托前,最重要的当然是清楚对手的实力。” 揽月凝神看过来,似乎在惊诧。 姬公子从衣袖里缓慢拿出一个卷轴,声音幽幽:“我要委托你们一件事。” 揽月一看那卷轴,就有些吃惊,特别是对他口中说的委托,但她一时没有接话。 姬公子哂笑了一下:“有了委托,你们公子不会不接吧?” 揽月才从惊怔中回过了神,却依然是谨慎地说道:“委托的事需要与公子商议。” 她们并没有单独接委托的权力,甚至接下了委托之后执行的都不是她们。 姬公子掂量了一番手里卷轴,说道:“自然要见你们公子,你替我去安排。” 揽月看着他良久,终于觉得这事还是审慎些好,连公子在宅中都对此人采用放逐的态度,足见一斑。 听到姬公子要委托任务,而且是揽月借由红腰的口转告谢衣,红腰问:“公子,这个人已经瞎了,他要委托我们的事,只怕多半不好处理。” 一个瞎子,却手段超凡进了乌巷山,藏身半个月引起主人的注意。要说是为了过好日子,他已经成功了。 这天下,相信不会有比乌巷山更太平的地方了。 特别是身残志坚的人,意识要比常人更深重,这个时候说是执念也不为过,姬公子这时候带来的委托,肯定不是小鸡啄米那种难度。 谢衣对着空的油灯顿了一会儿,良久说道:“二十多天以前我派人去陈国境内的东坞山取一味良药千机草,因为陈国境内现在一片混乱,从他们的国君莫名失踪了以后,有半数地方都成了荒山,而此刻在我们宅院内的这位姬公子——正是陈国的这位君王。” 东坞山来回需要数月时间。那个时候想来陈国已经被晋王率领的大军攻占大部分了,陈国,是救不回来了。 此刻依然顶着“陈王”头衔的姬无双,也不想救他的国了。 红腰沉浸在惊憾中,陈国之君?任她再有想象力,也不可能想象到,出现在此的那人会是一国之君。若非说此话给她听的是谢衣,红腰几乎不会去相信。 而一个国家的君主,为什么会眼盲,为什么会狼狈至此来到乌巷山,要委托他们这座山里的人干什么?光是这个人好像就成了秘密。红腰的记忆中,没有谢衣这所宅院的具体地点,但陈国到这里,定然是路远迢迢,路途险阻。 谢衣目光淡淡就像透明:“红儿,你说他这一路到来,有多少人为他而死。” 红腰回答不出,她甚至觉得一丝寒凉蜿蜒在胸口。 傍晚的时候,谢衣带着红腰去见姬无双,姬无双一看见他就摊开了掌心卷轴,似笑非笑看着谢衣。 谢衣的目光落到姬无双脸上:“姬公子,门第中每年接收的委托是有限制的,你这份委托,我们接不了。” 是超限了也罢,是不符合规矩也罢,姬无双这个委托既然不合时宜,来的也不合道理,谢衣拒接一样有情有理。 姬无双眼盲,可身上的寒气就好像是浸在冰湖里,这张如玉温笑的脸一点也让人感不到亲切。 “我觉得谢衣公子是有私心,私心不想接我的委托。” 谢衣在他面前拢袖,说道:“姬公子说的也没错,私心本就是这个世上人人皆有的东西。” 姬无双问道:“你连我的委托是什么都不去看一看?” 谢衣的回答也简单:“不必看。” 就好像你不用看也知道四季如常,本性不移。 姬无双的笑渐深:“可是你不能拒绝我,谢衣。” 他忽然伸出手,并起两指闪电般地向谢衣袭去,红腰几乎条件反射地吹出了竹叶刺,她对这个人有种天生的敌对,刚才就把竹叶刺握在了手里,面前的人一有异动她就也立刻动了。 竹叶刺里是麻药,红腰的准头直接击中了姬无双的手背,姬无双顿觉一麻,手到半路就落了下来。 红腰往前一步,神经警惕地绷起。 姬无双却在反应过来中招的时候,再次低低地一笑:“果然瞎了就废了。” 他居然想通过偷袭达成目的,似乎是在他的感觉里,谢衣站立的位置已经足够近,只要一击制敌就可以胁迫。 谢衣依然保持那个拢袖的动作,看着姬无双:“你看,这就是委托不能达成的理由,能让你用命相拼,这个委托就得用更沉重的代价来换。” 即是说姬无双不是一个善始善终的人,他自己付出了多少,相应的他要得到的便会让别人更凄惨。 乌巷山里的人,怎么能做这种事。 “你一开始就来错地方。”谢衣说。 姬无双含着模糊不清的笑声:“我没有来错,谢衣,你闻不到吗,血的味道,就在你身边。” 谢衣垂下眼眸,终于放弃了说服他。他看向旁边红腰,红腰会意,也不留恋地跟随谢衣离开。 可是姬无双却一直“盯”着那个方向,嘴角勾起笑待听不见脚步声,他刚才说的是真的,不是什么暗喻,而是纯粹字面上的表示,谢衣的“身边”,就是鲜血的味道。 红腰走在谢衣的身边,有些不解地抬头看着谢衣,那个姬公子是一个君王,但是公子面对他时候,好像一点也不介意。 “你刚才的反应很不错。”谢衣忽然回头,对红腰一笑。 红腰怔了怔,不由轻轻垂头:“奴婢没有想到他会偷袭公子。” 没有想到还有那样机敏的反应,果然是有天赋在里面的。 谢衣慢慢勾唇,想不到姬无双眼睛看不见,感觉却是真的敏锐。两次见红腰,他就起了疑心。 在乌巷山宅中偷袭谢衣,这种行为简直是自毁长城。 揽月晚间去服侍姬无双的时候,眼神间都带了这种凛意,她甚至不介意姬无双再丢过来什么东西,这样她就可以原样返回到他头上。 揽月挑起寒凉的声音:“公子让我转告,姬公子的委托不能答应。但如果姬公子愿意,他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帮忙,就是医好姬公子的眼睛。” 其实对于一个瞎子来讲,能重见光明是命运的恩赐,愿意活在黑暗中的人怕是还没有。 可姬无双的反应真是微妙,“一双眼睛,就能抵偿?” 揽月依旧泠泠:“公子不会勉强,姬公子若是留在乌巷山,自此远离世俗,公子也会愿意帮忙。这些都是公子能做的,但光明和自由之外的其他要求,公子无心无力。” 一双眼睛给的是光明,留在乌巷山得到的是安宁跟自由,这两样东西红腰求之若渴,她以为世人求的最艰难的也是这两样东西。谁会渴求黑暗和杀戮,就像阿鼻地狱里的莲火。 可是姬无双沉默半晌,笑容中带着讥嘲和轻蔑,当初每个诸侯王都有一个生死契在乌衣门,就是保命门,他的盒子里是一张人脸面具,是乌巷山中任意一个下人的脸孔,戴着这脸孔他能有一次的机会来到乌巷山,那脸孔现在知道就是松竹园伙夫明义的。 132章 九王追查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在陈国最偏僻的一个边陲,战火暂时还没绵延到这里,也是因为这里太荒凉和贫穷,方圆十里都不见几户人家。 “王爷。”白面车夫腰间挎着刀,慢慢地往马车走过来,九王坐在车辕上。 这里的风刮的人皮肤都疼,空气太干燥,白面车夫这样的武者都受不住。 “王爷,”白面车夫再叫了一声,“有最新的消息。” 风沙虽大,九王也没有进马车里避风,他闻言淡淡一笑:“说吧。” 白面车夫眉心有淡淡皱起:“除了之前找寻的那些,属下想起还有唯一一个地方,是红腰可能会去的。” 九王面色淡淡:“说说看。” 白面车夫声线带一丝幽冷:“当初晋国军队沿东追了十里,红腰若想保命,这种情况下肯定逃不掉。所以,红腰一贯狡猾,她或许会故意铤而走险,就和那群晋军面对面。” 九王慢慢划过一个没有温度的笑:“西面你不是也找过了吗?” 白面车夫冷冷的:“属下的意思是,红腰——很可能故意让大晋官兵把她‘杀死’。” 一个弱女子被一支军队追杀,根本不可能逃掉,逃不掉,就是死遁。 对红腰来说,这是用疯狂换来一线生机的法子。 九王沉默,耳旁风沙过境,却没有这句话来的透亮。 白面车夫说道:“王爷,我认为我们有必要沿着这条线索去找,倘若红腰假死逃遁,这是目前最可能的,我们追查下去定有眉目。” 他们走了这么久,找不到红腰,一切都前功尽弃。 九王颔首:“我们走吧。” 白面车夫等九王回到马车内,立刻一跃上去,车夫开始正式赶车。 马车连续行了十天十夜,停留在荒山脚下一个小村子里。九王这个样子到哪里都是显眼,白面车夫更不用说了,一张冷脸可以吓退很多良民百姓。 但在这个山脚下,这种情形没有发生。因为兵荒马乱。 这里住的人很穷苦,到了吃不饱饭的地步,哪还有精神余力去注意一个人的外表是什么样子。 白面车夫找到了这里唯一一家客栈,老板娘在村头招揽客人,笑的万种风情。 九王含笑:“老板娘,你在这村子多久了。” 老板娘捂嘴笑:“我从小生活在这儿,这儿的事情,我最清楚。” 我最清楚,眼角眉梢,仿佛都带着笑。 九王点头轻轻说:“好,带我们去你的客栈。” 二层小楼,除了干净毫无优点,老板娘推开了最大的一件房门,倚在门上道:“穷乡僻壤,客官们多担待。” 屋子里的床,就是一个土炕,里面还填着稻草。 付了钱,老板娘态度明显更热情:“对了,两位客官如果想喝酒,我这里也有的是。” 九王微笑:“多谢。” 老板娘也不叨扰,施施然就下了楼。 这二楼也就只有三间屋子能住,一楼,都是老板娘自己的家当和陈设,这约莫就是一个自己的房子改成客栈的典型。 白面车夫冷冷看着土炕,这地方九王怎么睡。 九王看着那稻草:“你出去查一查这四周。” 这里就是白面车夫划出来的路线,如果他的想法是对的,那自然要好好查一番。 白面车夫犹豫了一下,在他的脸上表现就是迅速抬了一下眼,“王爷独自留下么。” 虽然跟着老板娘来的一路他已经仔细看过了,并没有问题,暗中也没有潜藏的刺客之类,但他还是不放心。 九王衣袖一拂,竟然已经坐在了那炕上:“去吧,不要超过半个时辰。” 白面车夫心中有数,便推开了窗户,从二楼直接落到了道上。 九王凝视这间屋子,想起他跟红腰最后一次相见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两个月如白驹过隙,白面车夫也从没有那么久都没有找到一个人的线索,除非是死人。 可是九王不觉得红腰已经死了,她眼睛里平时流露出来的目光,让她比世上任何人都想要坚定的活着。 在这个世道上,求死的人太多,求生的人大多狼狈不堪,但红腰是把求生的意志贯彻在了她身上每一处。 他想到了白面车夫的推测,她故意让大晋的追兵“杀死”了自己。 这已经超出一般的精神韧力了,如果她真的是这么做的,她会不会已经崩溃。 九王分析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楼梯里有脚步越走越近,直到门被从外面推开,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门口。 九王眯起了眼,看着门口那道身影:“车夫?” 白面车夫从窗口跳下,却堂而皇之从客栈的正门又上楼梯回来,而在他推开门之后,那楼梯下面还响起了一阵轻笑声。 白面车夫的刀已经拿在了手里,他脸色不太好:“是老板娘在楼下,她喊我们下去吃饭。” 九王挑了挑眉:“吃饭?” 这村子里的人每家都没有余粮,这老板娘还有余力给他们外来者提供饭食? 白面车夫也是讳莫如深,怪不得他刚才那样子进来,恐怕是刚才看老板娘要上楼,直接拦截阻止了她。 而这时楼梯口再次传来蹬蹬的声音,是厚底的花鞋踩在台阶上,老板娘依靠在楼梯一半的栏杆上,笑说:“要是你们嫌弃我这小店粗食,不想吃也不勉强。” 白面车夫迎上老板娘笑盈盈的脸,都说抬手不打笑脸人,这么一来也没法说话。 都说了这村子穷乡僻壤,家家都没有余粮,他们就算不吃,想从外面找也是门都没有。 九王这时从炕上走到了门前,和老板娘对视一眼:“我们这就下去。” 老板娘笑着转过身:“那我就在楼下恭候了,可别太久,太久饭菜凉了。” 最后一个字说完人已经到了楼下,这客栈里其实现在也没看见有伙计,难不成连做饭都是老板娘自己动手。 白面车夫见九王没意见,自然也就跟着下楼。看见楼下唯一一张桌子上面,果然摆了好几个碟子。 老板娘手里还抓了一把竹筷子,仰头看见他们笑了笑:“都准备好了,坐下吃吧。” 白面车夫先问:“老板娘,这客栈就你一个人?”却敢收留陌生的两个男客,不怕不安全么。 老板娘麻利摆出筷子:“原先有两个伙计,现在都走了,这穷地方没前途,年轻人都想出去闯一闯呗。” 九王已在桌边坐了,白面车夫也随之坐下。 老板娘摆好筷子,搓着手坐了下来,朝九王一嗔:“尝尝我的手艺吧。” 还真是老板娘自己下厨做的,九王见那盘子里面,黑乎乎的一团,隐隐还泛着绿颜色,不知道是什么。 老板娘微微一笑,自己伸出筷子,在那盘中菜拨弄了一下,顿时翻了个身,这盘菜的样子显得有些眼熟。 九王眯了眯眼:“蛇肉?” 老板娘放下筷子,叹了一声:“我们这里是真穷,土地贫瘠,不长熟物。山上连畜生都是没有的,所以想要猎食,只有蛇。” 只有蛇还能勉强在这里生存,其他畜生都是没有口粮而饿死,这里面也包括人。 那从客栈走了的两个伙计…… 白面车夫没有预兆地蹦出了一句:“这是毒蛇。” 盘子里是最毒的赤链蛇,色彩艳丽,老板娘用黑乎乎的一坨掩盖了赤链蛇本来的颜色,但白面车夫认了出来。 老板娘淡淡一笑,却是筷子伸出去,夹了一块肉,就放到了自己嘴里。 她嚼的斯文:“听说过河豚肉吗,也是有毒的,但是往年间人家饿极了,也只能用河豚肉来煮,沸水煮过三遍,去除了毒性,再把极少的肉分给家人果腹,如此方能勉强维持。” 这并不是什么民间典故,很多兵荒马乱的地方,是确有其事。连易子而食这种事情都有,何况带毒的河豚肉。 九王看着面前那盘蛇肉,淡淡一笑,才问老板娘:“老板娘你说过你是在这村子长大的,这村子的四周,有没有平常人绝对不会去的地方?” 平常人绝对不会去的地方有两种,一种是不能去的,一种是,不敢去的。 这村庄视野四通八达,这两种可能好像都不太存在。 老板娘口中吃完,放下筷子,“两位是想问有什么怪事发生吧?” 发生了怪事才会让人忌惮,人一忌惮才会不敢去,老板娘理所当然就想到这两个人是来问那种地方的。 也可以说是歪打正着,想法不同结果却一样,九王慢慢道:“果真有这样的地方吗?” 老板娘叹气,眼神中有些不适:“也不算是村子附近,距离这里起码还有好几十里远,有一片无主的陵墓,因为里面葬的人不清楚是谁,但是我从前曾听长辈说过,只要接近那片陵墓到一定距离,就会自己绕回到起点。” 九王温言道:“是说进不去那片陵墓吗?” 老板娘说道:“对,进不去,一两个人还是巧合,但似乎所有有意无意路过的人到了那范围内,都会被挡回来。” 白面车夫这时冷冷的:“也没什么稀奇,也许那陵墓周围设置了阵法。” 133章 闯入陵墓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普通人没有想那么多,加上那四周又是陵墓,所以更会往灵异的方面去想。 但白面车夫这种见识了更多手法的人,自然想到那周围是被设下了寻常人不能靠近的阵法。 老板娘笑着:“那我就不知道了,这还是我从前听来的事,都已经流传有十几年了起码。” 那那片陵墓只会历史更早,白面车夫看了一眼九王,似乎在征询意见。 如果有异样情况的发生,那就在那片陵墓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所有人都靠进不了的陵墓,也许正是最佳的藏身地点呢? 可是,红腰有那么本事,进入一个人人都进不去的地方吗? 红腰只是体质特殊,性格坚韧,她的身上,似乎还没有什么过人的力量。白面车夫默默未说。 九王不置一词,笑一笑:“多谢老板娘的款待,我们吃饱了。” 闻言,白面车夫也起身,老板娘看了一眼除了自己,没人动的蛇肉,仿佛早料到一般一笑。 回到房间,九王问,“刚才你出去查到了什么。” 白面车夫道:“并没有看到什么有用的,除了这附近是真的穷到人畜快要都灭绝的地步了。” 老板娘这家客栈,真是方圆百里的一个“奇迹”。 并且烽烟再起,还会越来越穷。 九王目光穿透虚无半空中:“明天我们就去陵墓看一看。” 今天他们赶路疲累,就是白面车夫也需要休息一下。白面车夫闻言默认下来。 一夜无事,晨起天蒙蒙亮,九王和车夫就都醒了。 两人并肩下了楼,老板娘居然就在大厅里面坐着,看着他们轻笑道:“唷,这么早啊。” 九王看着老板娘,老板娘眼神仿佛有深意,嘴角含笑说道:“你们要去陵墓,还是走东边的道儿更路近。” 九王淡淡:“多谢。” 出了客栈一定距离,白面车夫就把藏在隐蔽处的马车找出来,和九王一起风风火火赶往目的。 因为周围人烟罕至,路上只遇见几个村民,看见他们马车去的方向,纷纷摇头避的远了。 “这陵墓的阵法想必够古怪,成功地让这些人害怕,利用恐惧心理利用的很不错。”白面车夫一边赶车,如此说道。 九王在车内假寐,闻言睁开了眼睛,却是看向路两侧的荒凉。 这路两面全部都是碎石沙土,已经没有人想要修缮这些,战乱之下,每个人都遗忘了自己的心。 九王漫不经心说道:“陵墓周围既然有机关,你不要靠的太近了,把车停在路边。” 有机关只是猜测之说,但九王和白面车夫都不是会冒险的人。 马车在路边一靠,九王就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目光顺理成章看向那一片凄清之地,没有荒凉的感觉,只有满眼的空旷。 是一个看起来整洁的陵墓,并没有真正阴森森的感觉,难怪会有人试探地想要靠近,发现了机关才撤退。 九王往前一步,白面车夫立刻道:“王爷小心。” 九王只是在周围的枯木旁边绕了绕,表面上看不出有阵法,但越是这样的,利用天然地势组成的屏障,大多数人看不破。 九王蹲在路边,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也会如此姿态,他捡起地上一截小树枝,在指间揉搓着。 白面车夫忽然一脚踏出,在旁边的树干上踩了一下,借力到了那片陵墓的上空。 一般阵法都是设置在地面,阻止普通不知情的人足够了,要是真有武功高手经过,应该阵法就没用了。 可是白面车夫刚至半空,忽然一阵破空声袭来,那树枝上面竟然有无数的气劲飞来,堵截白面车夫的周围。白面车夫见状立刻调转方向,但是四面八方除了他来的方向,根本没有躲避之处, 白面车夫来不及多想,立刻从原路撤了回来。 “是根据普通人和武学者设置的两道屏障。”九王看着抽身回来的白面车夫,说道。 白面车夫落地之后,他跟九王才发现,居然右臂的衣袖,已经被刚才的气劲震开了一个口子。 白面车夫有些不相信,这什么阵法这么厉害? “还有人有能力布这种阵?”他不信地说,现在越有能力的人都被各个诸侯国收用,要么就是避世不出,这里荒凉十里,有高人也不会在这。 九王淡淡笑笑:“这片陵墓不小,也不会是第一天修建,早几十年的时候,这阵法肯定就在这里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烽烟起,这周遭定然也不荒凉。 白面车夫还是冷冷的样子,他双手抱臂,在想如何应对这里的情形。 九王拍了拍手,从蹲的地方站起来,看了看刚才涌出气劲的那棵树,参天大树高耸,树叶繁密很少有光照进,那隐藏在树间的一缕缕,似乎就是凌光。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红腰去向,费这么大的劲,似乎有些不值得。 九王却忽然一脚踏进了边缘,白面车夫还来不及阻止:“王爷!” 地面似乎晃了一下,寻常人定然要吓飞了魂,可九王依旧稳稳踩着,并且又踏前一步。 这些地面都又松又软,会给人一种下陷的感觉。 白面车夫想说什么,又忍住。 九王忽然开始以一种奇怪的步伐往前,走姿怪异,看似是在边缘徘徊着,地面也没有再动,可是渐渐地能看到他在往前。 有阵法,通常都会有破阵的步法,九王精通这世上很多的遁甲奇门,似乎也在用他独有的方法试探布在了陵墓周围的阵。 眼看九王已经快要从边缘更进一步,忽然白面车夫感觉到了一阵杀气袭来,他周身冰冷,迅速跳起来截住了那杀气,可是随之来的是更多数不清的包围,就好像这些参天树木里面,隐藏了不知道多少的暗箭。 白面车夫目光冷静到了极致,只见他腰间的刀已经抽出,对着空中斜斜一劈,极为漂亮地挡下了起码数十波的攻击。可是对方很显然跟他一样的高手,并且数目上直接压倒他。 白面车夫大喝一声:“王爷,请您退出来!” 看来还真有人暗中守着这陵墓,那只有退出来才会让对方罢手,否则一波波的攻击根本不会停止。 白面车夫舞出了一片银刃,可也还是抽空看向了九王。 九王居然背对着他,全神贯注以奇特的身法迅速靠近,白面车夫心下凛然。 九王说道:“撑着。” 就这两个字,白面车夫不撑也得撑住,他牙齿一咬拼了命挡住那些落刃,但是对付不仅高手有人数压制,更是敌在暗我在明,这根本是一场必输的较量。 九王依然没有退回来的意思,一边琢磨脚下的变换不停的法阵。 白面车夫再叫了一声:“王爷!” 一道利刃打在他肩头,对付看见九王不退出,显然下手不再留情,一波波简直要白面车夫的性命。 忽然之间,九王目光一冷,一个空中的身影迅速迫近了他,他还没有转身,仅仅目光来得及扫过,就看到一只大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肩头,将他猛地从地上提到了半空中,极短时间里,九王已经离地又落地,落在了他刚刚走过的边缘。 那人迅速缩手,后翻几步,有些冷漠地看着九王,和已经停下来的白面车夫。 九王一被从阵法中抓出来,围攻白面车夫的攻击就停止了,白面车夫无处格挡,只能也从空中落下。他看着那个把九王直接抓出来的人,目光第一次有点复杂。 那人穿着一身劲装,面貌装束都没有出挑的地方,但是刚刚那亮的身手,那就出挑的太过了。 那人来回看了几眼九王和白面车夫,见他们不说话,就问道:“为何擅闯主家陵地。” 这话已表明他们便是主家安排在这里,专门看守陵地的,看见外人擅闯,自然不容。 九王看了此人片刻,似是揣测不出深浅,此人也是练过的,从外表上不会留下让人能看穿他的破绽。 九王声音清清淡淡的:“敢问家主是谁?” 那人目光沉毅,显然不打算明说:“还请两位不要打搅逝者安宁,如果有什么别的理由,非要闯家主的陵地,我等也只有得罪了。” 白面车夫领教过对方的手段,当下看向九王,有这些人在,他们是绝对不可能进去的。 九王沉默片刻,忽地慢慢一笑:“是我们唐突了,不知各位是否一直守在这里,可曾见到过一名年轻的少女路过?” 那人目光扫过九王和车夫的脸,依然沉稳:“不曾,这片陵地有家主的阵法,没有人活着能闯入。” 意思便是,如果刚才九王打算硬闯,此刻也已是个死人。 对方没有一出手置九王和车夫死地,算是很温和善良了。 九王嘴角勾起一笑:“是我们错了,这就离开。决不再叨扰这里的先人安息。” 那人一直盯着他们,看他们真的转身往来路折回,并且没有再回头的打算,那人才慢慢转身,对着树影摇曳的丛林间,略略点了点头。 只见树间惊奇飞鸟,已是一片安宁。 134章 御林暗哨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百步之外白面车夫跟九王也并没有就此乘上马车离开,白面车夫回想刚才交手的细节,心里已经有数:“王爷,属下多少猜出来那些人的身份。” 白面车夫是九王亲自挑选的人,他一人可挡百军的悍勇早就被很多人闻风丧胆亲眼见过。今日被一个名不显扬小村子外一片奇特陵墓的守卫人,硬生生逼退了出来,对白面车夫来说,当可以在生命中记上一笔。 九王嘴角的神色有些疏冷:“说出来,看看我们想的是否一样。” 白面车夫淡冷声音夹杂着锐利:“那些人都是御林暗哨。” 御林暗哨,瞬间风中空气里好像都带了肃杀。 其实在很多年前,并没有这个词汇,御林二字,指的是御林军。那是帝王时代的产物,御林军三个字,代表的就是绝对的权势。 然而时代的结束也随着御林军的消亡,销声匿迹之后的结果就是成了如今神宗诡谲的御林暗哨。 九王面色上不知是不是感叹:“御林暗哨,多少年没听说这个词了,如今也不知什么人还能驱使他们。” 白面车夫目光看向那片陵寝,这很容易让人想到某一个方面,只不过,这片陵寝,一定不会是他们认为的皇家陵墓。 那些出现的御林暗哨都很年轻,是被人精心培养过的新一代,早已不是最早那一批的御林军。 白面车夫冷冷说:“王爷手里的印玺也可以驱策暗中潜伏的,另一拨御林暗哨。” 那一群武功高手,足可以抵得上一个军师。这天下还有另一群神秘暗哨,可以为九王驱策。 九王看了看那片已经安静的参天树林,不知想什么,片刻开口:“你还看出了什么。” 他从未怀疑过白面车夫在武道上的眼光,这群人暴露出来的身手一定不止刚才那些。 白面车夫望着九王,眼睛里罕见有一丝黑暗:“王爷,刚才那群人故意说出一句,没有活人可以进去陵墓。那死人呢。” 那、死、人、呢…… 九王和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属下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后,白面车夫的声线却更冷峻几分:“红腰,重伤之下,如若假死状态,可不算活人。” 生死界限之外的游离,红腰本人是不是就是破阵的关键。 九王深远吐了口气,抬手拧了拧眉心,仿若幽重:“本王也刚才突然想起来,这天下是有一支正统玄脉,是皇族后裔之外唯一也可以驱使御林暗哨的家族,时间太久我的记性不好,都快要忘记这家族的名字。” 可是白面车夫没有忘记,他代替九王说了出来:“乌衣门第,谢衣。” ————…… 红腰缓慢地打开门,对着谢衣小心翼翼问出来:“公子,您叫我?” 此时已经夜半三更,谢衣从来没有在这时候叫她过来,她忐忑中问了出来。 谢衣桌上点着灯,映衬着桌上那一盆紫色的藤蔓,那藤蔓弯弯绕绕像蛇躯一样,非常醒目。 红腰正惊诧地发呆,就看到谢衣招手叫她过去。 红腰忙着把手里的夜宵端上桌子,一边忍不住又去看那盆藤蔓,这样近距离,只觉得更狰狞。 “公子,这是什么?”她问谢衣。 谢衣居然伸手,碰了碰那藤蔓,就看那藤蔓瞬间跃起,看样子要缠住谢衣手腕。幸好谢衣快速地撤了回来,并且微微一笑。 他转头看着红腰:“害怕吗?” 红腰此刻有些出冷汗,却听谢衣又道:“这就是千壁藤。” 这个名字让红腰骤然震了一下,因为这个千壁藤,伴随的那次经历,不正是她误以为谢衣要跳下峡谷,其实谢衣只是为了要摘取这千壁藤。 她咬了咬唇,当时她根本没有心情仔细看这长在峭壁上的藤蔓,只隐隐记得是猩红伴着紫色的幽深,此刻这棵千壁藤摆在桌子上面,根须还埋在泥土里,这样大片的藤蔓,竟是被完完整整挖掘了下来。 她忽然向谢衣身边歪了一下,看见千壁藤又朝谢衣抓过去,惊呼道:“公子小心!” 却看谢衣迅速把她拉了过去,一只手握住桌上的狼毫笔,对着千壁藤挥了过去。千壁藤受挫,顿时缩回了根须附近,盘在桌上再也不动弹。 红腰心有余悸:“这藤蔓看起来像是想伤人。” 谢衣用衣袖拂了一下桌上的泥土,对红腰解释:“并非如此,千壁藤因为长在峭壁之上,藤蔓本身会牢牢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这一株保存的比较完整,所以从峡谷的壁上挖出来,还依然没有枯萎。” 红腰明白过来:“可是公子为什么一定要挖这千壁藤呢?” 她偶尔会有这样好奇,谢衣从衣袖里取出了一张手帕,在千壁藤的根须上拈了一根下来,这才转头对红腰轻笑:“为了你体内的伤病。” 红腰体内大大小小的暗伤不少,可以说是一身病痛也不为过。只是她性情内敛隐忍,加上特殊的体质,让她不会时常叫痛。 红腰怔了半晌,“公子?” 谢衣却微微一笑:“这千壁藤虽然被连根须挖了出来,但是离了那片土壤,也生存不久,而它最要紧的,也在根须之上,所以我现在把你叫过来,正是让你趁着根须最茁壮的时候,为你调行经脉。” 红腰微微沉了眼,这些日子谢衣待她一直很好,这样的深夜,他还是在为她的事情奔忙。 “公子待奴婢的恩情,奴婢一定会记得一辈子。”红腰目中闪烁亮光,凝在谢衣的脸上。 谢衣也怔了怔,他又笑起来:“好。”她能记得当然好,以后也不用再遭遇一次失忆的苦恼。 却看那千壁藤的根须硬如铁刺,谢衣用手一根根拔下来,在原本的根茎上,留下一个个粗孔。 全部拔下以后,谢衣用手帕包住了根须,然后凑到火烛一寸之上,慢慢加热这些根须。 就看谢衣把手帕放下来,上面那些根须,已经变色为红,更加像被炙烤后的烙铁一样。 红腰似乎明白了谢衣要做什么,却不好意思问出口。 谢衣伸手拿起了一根根须,捏在他的手上,这根须真的如一根钢针细长。这根须,就是代替银针来入穴的。 猜到谢衣要干什么,红腰道:“公子?” 谢衣捏着根须,也在斟酌,才对红腰笑了笑:“这事,应该让揽月这些同你一样的女孩子做,只是这千壁藤的根须虽然坚硬,到底比不上真正的银针,稍有下手不慎,容易伤了你。” 所以谢衣只能亲自动手,只希望红腰不会介意。 红腰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解下了自己的腰带,脱下了外衣。她一直脸色平静,甚至将光洁的背对向谢衣的时候,都没有露出半分尴尬。 在她心里,谢衣为她治病,没有什么不能的。 谢衣目光凝在红腰的背部,伸出一只手抵在她后心,一股绵力灌了进去,因为这根须入肉,疼痛就算红腰也不能忍,防止她痉挛之中弄伤自己,谢衣便用内功控制她。 果然剧痛无比。 红腰的手捏着自己裙子,不想发出声音让谢衣听见,人体经脉骨骼稍有更改都极为困难,她这种天生异于常人的体魄,谢衣想要调过来可见要费的是别人千百倍心力。 红腰虽然不出声,谢衣也知道她疼,根须下的精准极快,入肉之后可见血脉在背部,仿佛是一个图腾。 红腰侧头,伸手拉起自己一缕头发,咬在了嘴里。 谢衣用烛火将那些根须逐一烧断了,露出红腰背后一片伤痕累累。 谢衣拿起地上的衣服,给红腰披上,轻声说:“我去叫揽月给你洗一洗。” 揽月一直在后厅候着,进来的时候看见红腰靠着谢衣,已经没有力气了。她说道:“公子,药浴按照您的吩咐备好了,只是她这个样子,不知还能不能承受。” 药浴也一样会入五脏六腑,红腰现在只剩一口气,不知会不会洗到一半,昏倒在药池。 谢衣握住红腰的腕子,输送了一阵内力进去,红腰勉强能睁开了眼睛:“公子。” 谢衣说道:“现在你体内的根须正在衰落,如果没有药浴滋养,明天早晨就会全部枯萎,红儿,你只能再忍着了。” 红腰点头,忍对她来说,是像呼吸一样,贯穿在她身体里。 谢衣对揽月点头,揽月这才上来把红腰扶了起来,走向后面准备好的浴室。 一夜下来,红腰果然没吭一声,揽月比往常都要小心帮她浸药,天亮看到红腰泛红的面色,她心中微觉叹息。 谢衣让红腰休息至少三日,才许她再去服侍。可是与此同时揽月那边却也困扰不断,因为姬公子之事几乎抽不开身,因此玉烟临时顶替了揽月,每日为红腰药浴。 红腰自己是不安的,她本是个婢女,始终承受人情,并不知自己以何为报。红腰那日问玉烟道:“那位姬公子不是眼睛看不见么,他若为难揽月,公子还会让他留在宅子里吗?” 玉烟奇怪地看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也不是你该问的。” 红腰目光被浴池中雾气遮挡住了,虽然她从来没有表露出来,但其实那个姬公子,她一直是不喜欢的。 135章 真是害怕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巧的是,两天后红腰就在院子里遇到了揽月,揽月正大老远从厨房端着一盅汤过来,太阳底下她汗如雨下。 红腰自是奇怪,为何揽月需要自己做这些事情,可是揽月却有点着急,看见红腰只是匆匆点了个头就继续走。红腰刚刚痊愈,揽月就是有心问她好不好,也好像是来不及。 红腰趁着她还没走远,上前问道:“姐姐何以这样匆忙?” 看那一盅汤还冒着热气,揽月直接从锅上端下就走。 揽月叹气说道:“厨房还有一份我没端来,这都是公子给那姬公子调的药膳,必须趁热一起用才可以。” 谢衣的药膳可遇不可得,不知道那姬公子是不是同意给他治眼睛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让揽月一个人伺候实在为难,红腰就说道:“那不如,我端着给姬公子送去?” 既然厨房还有药膳,揽月这么匆忙就是不想让两种药膳都冷掉,这跑腿的事情无所谓谁来做。 揽月只看了一眼,手里药膳就送给红腰:“那红儿,麻烦你先送去,我现在就回厨房把另一个端来。” 红腰自然地接过来,点头说:“好的。” 揽月正要转身,又迟疑一下:“那姬公子性情和旁人不同,他说什么你不要当真。” 红腰应下来,揽月立刻就向厨房狂奔。 看来真的是苦了她了,不怪她连药浴的时间都抽不出。 红腰端着药膳就向姬公子的院子走,不消揽月提醒,她也知道这姬公子不一样,先前她就感觉到一丝不舒服,却也说不清这不舒服因何生出来。 到了面前一座幽静竹林的小院,红腰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没有别的下人了。院子里几株茶花凄凄冷冷的开着,红腰狐疑地,走上前敲响了门:“姬公子,你在里面吗?” 实在因为这竹园太过安静,她觉得有一点不妥。 可是揽月说了姬公子性情不一样,又送药膳来,说明屋里定然有人。 所以红腰定了定心,主动伸手推了推,门就打开来。虽说艳阳高照,屋里却有些昏沉,里面隐隐有个人影坐在床榻边。 红腰立刻端着药膳过去,“姬公子,奴婢送了药膳给你。” 姬无双就坐在床边,一条腿搭在床上,红腰还闻到屋子里有一股淡淡药味儿。 想到揽月经常给自己药浴,那熟练的手法,似乎明白了谢衣为什么叫揽月来伺候这姬公子。 红腰低着头:“姬公子。” 姬无双幽然笑了一声:“这声音耳熟啊,你是红儿么?” 想起来他看不见,红腰终于明白这屋子里,为什么如此暗沉。 实在对于他来说,点不点灯都是一样的。 红腰慢慢端着药膳上前,姬无双微微侧头,双眼的白绫搭在他肩膀上,微微带笑。 红腰道:“公子。” 姬无双抬起一根手指,在鼻下轻轻滑动:“又是这苦药,罢了,你来喂我。” 喂?红腰怔了怔,立刻说道:“姬公子,这药膳,揽月姑娘说,需要两种一起用。” 而另一种揽月应该马上就端来了。 姬无双慢慢侧过脸,红腰有点不自在,这也不知为何,因为他的眼睛不仅看不见,现在还遮着白绫。 他的声音就像刚才一样带着暧昧:“红儿?” 红腰点头:“是。” 姬无双问:“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红腰怔了怔,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姬无双等了一会,轻笑:“怎么不说话,莫非,你其实不叫这个名字?” 红腰觉得有异,虽然还不知该回答什么,但却已经开口:“奴婢就叫这个名字。” 姬无双嗯了声:“我从前也认识一个婢女,她名字里跟你很像。” 其实红儿这个名字,正如玉烟说的,太俗气又普通,如果说和这个名字像,想必也没什么特殊。 红腰正要说出来,面前的姬无双更加意味悠长:“她的声音,和气味,都和你太像了。” 红腰立刻抱紧了手里的药膳,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姬无双,却也只是哦了一声。 她记忆全失,说一个人和她的名字相像,这本没什么,但是,声音和气味都和她像,简直是在说,她就是那个人一样。 更何况,红腰也没有忘记,第一天见这个姬公子的时候,他状似无礼地,在她身上狠狠闻了闻。 姬无双这时悠悠地:“你似乎很不喜欢说话啊?怎么,害怕我认出来你的声音?” 红腰抱着药膳,先从他身边退了一步,她想把药膳先放到桌面上,不管揽月因何这么久没回来,她觉得自己不用在这里等待。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姬无双的声音忽然变了:“我倒要看看,你是谁。” 红腰这时已经转过了身,所以是背对姬无双的,只是她的感觉好像特别灵敏,耳后劲风穿过来,她就发现姬无双对她动了手。 红腰下意识偏过头,如果你能提前预判对方动作,自然可以躲避,哪怕没有武功。 姬无双眸色更深了,红腰居然能躲掉,可是红腰躲的匆忙,一下子手上的药膳就抱不住了,她连忙抢救,才抓住罐子的边缘。 但姬无双迅速变转身形,一双手抓向了红腰,红腰本来想把药膳先放到桌子上,但是姬无双不依不饶,直接捏住了她肩膀。 红腰痛的难受,药膳再也抱不住摔到地上,顿时滚热的热气飘起来,遮住了红腰的眼睛。 她下意识大叫了一声,抬腿就往后踢,居然真给她踢到了什么。 姬无双闷哼一声,手底下松开,红腰借机赶忙跑到桌子后面蹲下。 她想姬无双看不到,她只要不发出声音,肯定还是有希望等到揽月回来。 姬无双吃痛那一下之后,就回过了神,然后发现面前的小婢女机灵地躲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暴怒,反倒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红儿。”他又用那种暧昧的声音叫了一声。 红腰却有些发抖,这个姬公子怪里怪气,到底为什么要作弄她这个小婢女。她的确觉得自己是被作弄了,尤其是谢衣说过这个人的身份,陈王,陈王陛下,怎么可能知道她一个小婢女。 姬无双脚步朝着桌子踏了一步:“红儿?你家公子可对你说过,眼盲之人,其他五感都很灵敏。” 红腰捂住自己的嘴巴,坚持不让自己发声,身子却抖得厉害。 为什么揽月还不回来呢。 可是这时候,红腰却看到,姬无双没有走向自己,而是反倒走到了门前,然后抬起一只手,慢慢地,把门闩拉上了。 红腰怔怔地,心像是落在黑暗里。门一关紧之后,本来昏暗的屋子,自然就更黑暗了。 这样就算揽月回来,也无法进屋,没办法帮红腰。 姬无双嘴角一勾:“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还不出来吗,红儿?” 红腰把自己的双肩抱紧了,她刚才,她刚才应该第一时间跑向门口,可她不知怎么了,居然会来到这桌子底下,把自己困住了。 但她摸到了衣袖里的竹叶刺。 红腰立刻把竹叶刺拿了出来,因为这时姬无双是一步一步朝桌子走来,好像红腰的安静根本没起到作用。 所以她颤抖着手,把竹叶刺对准唇边,吹了出去。 正中姬无双的脚面,红腰觉得如果他的脚被麻药腐蚀,当然就不会再有力气走过来。 姬无双确实停顿了,他能感觉到脚上被针扎了一样。 可是他下一刻弯腰,慢慢把针刺从脚上拔了下来,然后放到手心搓着。他脸上绽开笑,保持下蹲的姿势,对着桌子底下:“红儿,原来你躲在这儿。” 他蹲下来当然就跟红腰是平视,红腰没想到竹叶刺的位置,正好暴露了她自己,浑身一颤。 姬无双却捏着一根刺,开始了回忆:“我从前也只是听说过乌衣门第这个地方,谢衣我也是第一次见,想不到百闻不如一见,这里还真是比传闻中更有趣。” 红腰觉得有趣从他嘴里说出来不是好话,她也没有勇气从桌子底下出来,只好和姬无双对着。 姬无双忽然一笑:“红儿,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抓你?” 说到抓这个字,他已经伸出了手,扣在了红腰的手腕子上面。不知道他是怎么抓的这么准,冰冰凉凉的好像阴鬼勾魂。 红腰尖叫一声,“放开我!” 姬无双冷笑,反应这么大,就好像是故意的一样。他紧接着用力,扣入了红腰脉门上。 揽月在厨房被人绊住,这时候火急火燎抱着另一个药膳往回赶,进了院子就隐隐约约听到红腰的尖叫。 她心里觉得不好,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前,一脚想踹开门,居然纹丝不动。 猪脑袋也知道出事了,她大叫一声:“红儿!” 第一反应不是关心姬公子,只是在里面的红儿安危。 红腰仿佛等来了救星,嗓音都变了:“揽月!救……” 她的声音被尽数地捂住,姬无双捏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堵住她的嘴,目光幽冷无情。 揽月心叫坏了,沉稳下来先对着门内喊话:“姬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姬无双根本没有搭理,他全部心思都在红腰身上。红腰眼里逼出眼泪,却听到姬无双凉凉没有温度的话音:“你的脉象,不对。” 红腰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就在昨日药浴之后,玉烟还高兴地告诉她,她的脉象终于有点正常了。 姬无双放在她手腕的手收回来,嘴上的手却依然捂着:“莫非,你是故意躲在谢衣这里的?” 红腰眼泪流下来,因为听到谢衣的名字,还有,如果此刻可以说话,她一定会说,她完全不明白姬无双的话。 姬无双似乎还在迟疑,门口,揽月的声音也冷了冷:“姬公子,要么我现在踹门,要么我现在就禀告公子,您看着办。” 136章 红颜祸水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看着办的意思,就是如果谢衣来了,这事定然好过不了,扣押人家婢女,让人家家主亲自前来,面上怎么都不好看吧。 姬无双索然无味地松开了红腰,红腰下意识就想钻出桌子跑向门口,可是她刚有动作,脚踝就被一记扫倒,她整个人绊倒在桌子上,头直接磕在桌角。 红腰懵了,剧烈的钻心疼痛叫她连喊都喊不出来,可是门外的揽月却听见了这一声闷响,心里头一沉,“红儿,发生了什么事?” 揽月还没意思到里面这人就是个疯子,本以为抬出谢衣有点用处,没想到还是解不了红腰的困局。 就在揽月决定先踹门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揽月,让开。” 揽月心里一喜,果然转脸看见谢衣,“公子!”来的真是太巧了。 谢衣不知是为何来的,他的身边还有玉烟陪着,只见他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过去。 揽月立刻把门给让出来,谢衣来了,她就不再多话。 她刚才那一声公子叫的清晰,屋里的红腰和姬无双肯定听见了。 红腰疼的时候听到谢衣来到的消息,双眼立刻朦胧了起来。姬无双却缓慢从蹲在地上的姿势站了起来,嘴角不知什么意思翘了起来。 他想看看,谢衣为了这个小婢女,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谢衣当然不会来踹门,也没有露出什么情绪,门口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平平淡淡的:“红儿,作为我的婢女,你不该来别的院子。” 红腰此刻说不出话,就是能说出话,她也只剩哽咽。 揽月此时不是滋味,说到底红腰还是被她拉来帮忙,早知道这样,也不会当初。 谢衣手放在门上,也不见如何动作,屋里的红腰,忽然感到震动一声,就看到插在里面的门闩,忽然掉落了下去,之后门就被推开了。 谢衣走了进来。 姬无双也听见了动静,他脸上划过了似笑非笑的神情,面对着谢衣进来的方向。 “想不到为了一个婢女,谢公子亲自找过来。”半真半假的讥讽传出舌尖。 谢衣看向红腰,她疼痛又害怕地表情在看见谢衣来的一刻,到底没有绷住。谢衣走过去,就看到了红腰手腕上,深刻见底地红痕。指印清晰,正是被姬无双捏出来的。 谢衣问道:“姬公子你在怀疑什么?” 这明显是掐在脉门上,如果不是想要人的命,那多半就是切脉。 可是红腰一个卑微婢女,怎么值得陈王惊动大驾,还锁起了门使出这种对付的手段。 姬无双懒洋洋地,剑拔弩张在谢衣进门那一刻就消散了,好像又是那个病气失明的颓废男人:“你也知道我是个瞎子,瞎子总是比旁人疑心一些,想的也更多。” 谢衣也看着他:“不知姬公子想的是什么,是我这乌衣门第容不下公子,还是公子想要一个更合心意的婢女?” 谢衣语气淡淡的,但是姬无双好像听出了不对付,歪着头露出恶劣的笑:“就是好奇谢公子是怎么把婢女们都教的这么好的,连这个新来的都这么对公子俯首帖耳的。” 谢衣说道:“你说红儿?没有人说她是新来的,姬公子既然知道自己眼睛看不见,就不该对一些事太笃定。要知道眼见的都未必真实,何况耳朵听到和鼻子闻到的?” 看来姬无双从红腰的气息和声音觉察出问题,谢衣已经知道了。 姬无双半晌没说话,又无趣地笑笑,似乎觉得索然无味,可是他觉得无味,别人也不会觉得,揽月这时走进来,她手里还端着那药膳,只可惜已经凉了。 揽月转头对谢衣说道:“公子,是奴婢疏忽大意,才让红儿有此遭遇,奴婢恳请公子的责罚。” 红腰这时跌跌撞撞走向谢衣,但她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姬无双居然再次动手,一根隐秘的毒针从指间刺过来,险险让红腰中招。 红腰就感到耳边一道劲风,谢衣已经迅速抬手,用内力震开了那毒针,并一把搂过了红腰肩膀。 红腰再次吓呆了,她看着地上被截断的针刺,根本理解不了自己为什么被盯上。 姬无双眯了眼睛:“果然红颜祸水。” 揽月脸上掠过一丝怒气,但她身份摆在这,不可能去质问姬无双。 谢衣轻轻将红腰推向门外,慢慢对姬无双开口:“姬公子,我们谈谈吧。” 看到公子清场,有眼色的揽月立刻拉着红腰的手,两人就退出了房门外。看到红腰还没缓过劲,揽月叹气,拉着她往院子外走,一边说道:“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姬公子说什么,你不要往心里去。” 这句警告绝对是有用的,能乱人心者都是狂言,特别是不知根底深厚的姬公子,他的话语只能信三成。 看着红腰额头那个红印子,揽月想带她去上药,红腰却伸手按了上去,对揽月说道:“我并不介意姬公子说什么。” 揽月一愣。 红腰捂着额头源源不绝的疼痛,目光却有些发直了:“因为就算他认识一个和我很像的人,甚至他说就是我,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记得那些事了,哪怕我以前是个杀人放火的妖怪,我现在也不会干那些事儿。都说人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以后,就会忘记前面的事,难道我不能这样吗?” 揽月不知道说什么,她没想到红腰是这样想的。没有抗拒以前自己的身份,也可以接受以前的自己和现在这个不同,只是,红腰打从心里面接受的还是现在的生活。 揽月叹气:“既然你这样想,就更不要难过了。余下的事情公子会说清楚的,我们顾好自己就是了。” 她们现在都是宅中婢女的身份了,会有谢衣这个主人替她们挡着,这次红腰的事谢衣也会出现,能劝红腰宽心就最好了。 红腰没再说什么,只知道揽月为她简单包扎了一下,下午就问玉烟,谢衣出现的缘由。 玉烟道:“我给公子送早点,公子没有等来红儿,就差我去问问。因为公子知道红儿不是会迟到的人,所以我问清楚之后就禀报了公子。” 所以谢衣听到红腰来了姬无双的院子,就立刻也来了吗?但谢衣为什么能预料到这些不测呢? 红腰现在已经回复了她之前的安静,甚至像是她刚来到宅子里的时候那种情形,揽月和玉烟看着,也不好多说,好不容易红腰跟在公子身旁,恢复了些许活力和笑容,这下不会被那姬公子吓回去吧? 红腰就是这样,平静不说话,脸上当然也不会露出害怕恐惧诸如此类的神色,只是她这个样子,就已经表示了和之前的不同。 姬无双说的那句“红颜祸水”,在场的揽月和玉烟都听到了。她们觉得这暗指的是红腰,但是以这段时间红腰流露的本性,她生的再美一些,也无法让人相信她会成为祸水。 有一种姑娘天生的气质,就不会和祸水沾边,更多的,像是被姬无双这种心机深沉之人利用的结果。 ———— 九王和车夫停留在陈国边境,这里已经开始不太平了,以他们的马车脚程,穿过这里需要一天一夜不眠不休。 白面车夫只是征询九王意见:“王爷,到目前为止我们仅凭猜测,因为这个,您就想去乌巷山?” 乌巷山可不是五大诸侯国随意的一个地方,要说天下还有不受管束的片土,就在这乌巷山。 但是他是没有想过九王会放下手边一切事,非要赶去那个地方。 九王慢慢地:“你有什么建议?” 白面车夫定定说道:“五大诸侯国您都可以去,唯独那个地方,当初被禁止王爷踏足。” 所以九王去那里,根本是不明智的。 想到当初为何不能踏足的原因,只能说得到什么,就要放弃什么。 诚如白面车夫说,天下五国随便走,为何偏要闯乌巷山。 九王淡淡的说道:“但你也说过,这是红腰最后的线索。” 这条线索要是也找不到,红腰就等于从这世上蒸发了。 白面车夫久久才说道:“恕属下直言,找到了红腰,她也未必能再为王爷所用。” 红罗血脉虽然百年难得一遇,可是再好的红腰,如果没有了掣肘,也未必是九王的。 九王却听出了白面车夫话里隐藏的,眉梢挑了起来:“你是说,即便红腰活着,也已经?” 也已经等于死了。 白面车夫是根据陵墓中,红腰可能受的伤推算出来的,红腰“假死”才能进入陵墓,那种状态下,她会产生什么不可遏止的严重后果,根本不可想象。 白面车夫说了出来:“她如果还活着,却这么久没有露出风声,那只有一个可能,她的记忆没了。” 这种天方夜谭,发生在九王和白面车夫之间,好像两个人都听的习以为常。 九王的面色稍显淡漠一些,“你是说,她又一次被洗了记忆。” 白面车夫紧跟着说:“要么就是她故意逃脱王爷的掌控,借着这次机会,但属下以为,更大可能是她已经忘了一次。” 红罗族人的血脉里就是这样,每一次的记忆清洗不知道什么时刻来临,也许十年,也许更短,一年。 以红腰的状态,她应该不超过五年。 正是因为知道这个,一向不愿意亲近人的九王,也不抵触红腰,是不是就因为这段记忆,迟早会清除。 但一向冷情的白面车夫,忽然又不那么确定了,他冷冷地等了一会,才问:“王爷还要去吗?” 九王看着面前的山峦,嘴角几不可见勾起一丝淡然:“去吧,用最快的速度到达。” 不管话语有多柔和,白面车夫几乎瞬间绷起了身上的肌肉,吐一口气说:“是。” 九王执意要到乌巷山,哪怕红腰已经不能为他所用。 如果红腰真的失忆了,她红罗一族的血脉又要再次被隐藏下去。可是,如果她在乌巷山的地界上,还有可能依这些猜测一样沉寂吗? 至于九王会在乌巷山遇到什么,白面车夫则是想都不敢想。 九王的声音却从马车里悠悠地传出来,听起来心情并未受影响:“你只知道我不能出现在乌巷山,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去那个地方吗?” 白面车夫沉默,他跟红腰曾经猜测的一样,看起来和九王极近,了解九王所有的忌讳和关键,但是,他从来没有过问过九王的任何私事。 在他看来,那确然都是私事。 九王却慢慢说了起来,也许是即使最快的速度,也要漫漫几月才能赶到那传说中的乌巷山中,也许是他需要在这漫长的路程中,给自己一个地方吐露往昔。他的声音就悠悠地从那里转到白面车夫耳朵里:“因为乌巷山这个地方,其实比五大诸侯国成立,还要遥远更多。当初五大诸侯国立国,每个诸侯王都看不起谁,互相却害怕忌惮,他们就绞尽脑汁地把自己保命符,送去了唯一他们都不敢动的乌巷山,由乌巷山的主人来保管。这样互相掣肘,谁都不必怕谁,所以他们也就当做世上再也没有这么个山,也没有保命符那些事儿,所以几十年下来,都没什么人知道还有乌巷山了。” 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在越乱的时候,越来越平静安全,听起来世外仙山一样。 可哪里是那么回事。 白面车夫谨慎地:“那所谓的五大诸侯的保命符,不,是乌巷山那个地方,不是有点像是、王爷手里握着的玉玺吗?” 九王走在五大诸侯国的时候,同样是被五大诸侯国忌惮,同样是没有人敢先动手对九王不利。 九王被取悦了,他语声含笑着:“那可太不一样了,我手里的,是催命符,可乌巷山的话,那真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洞天福地了。” 九王因为玉玺被追杀,暗中凶险,可乌巷山的乌衣门第,那是人人都不会找麻烦的地方。 137章 他伤了你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跪坐在谢衣书房边,谢衣回来的时候,就看灯影迷离,小丫头蹲在门口。 谢衣上前,轻轻拉住她胳膊,她才迷迷蒙蒙睁开眼睛。 谢衣轻叹:“跟我进来吧。” 此时已经下了小雨,谢衣是撑了一把伞,红腰好在是躲在屋檐下面,没有淋到雨。 谢衣将红腰带进了屋,就关上了门,将雨伞放在了门边。红腰忽然就拉住他的手臂,跪了下去:“奴婢又给公子惹麻烦了。” 谢衣看着在身边的少女,她仰头看着他,眼里的清澈一眼就能见底。她的额头上,还包扎着纱布。 谢衣想碰她,她却倏忽而把头埋得更低。谢衣收回手,半晌轻轻道:“他伤了你。” 红腰的声音中含着悲凉:“奴婢的竹叶刺奈何不了他。” 她看见针清清楚楚钉在了姬无双的脚上,可是他浑不受影响。 谢衣顿了顿,显然今日一天的遭遇,于他而言也是警戒。他缓缓道:“那个人,他的体质也背离了常人。” 体质,这是红腰来宅子中听到的不多但最清晰的一个词,她慢慢抬头看着谢衣:“他?” 谢衣眸内幽幽,到现在他并没有透露和姬无双后来又说了什么,以至于至晚方才归来。他只是看着红腰:“他跟你不一样,你是天生的,他是自己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所以红腰是天赋血脉,但姬无双……却是病入膏肓。古往今来,妄窥深渊的人,都迷失了本身。 谢衣扶她起来,顿了顿说道:“这件事不怪你。” 这意思很明确,她好心帮揽月送药,最多只是殃及池鱼的受害者。可是红腰真能这样想吗? 谢衣的手还按在红腰的肩上,所以红腰不能再下跪,她只是忽然看着谢衣的脸,眼里有隐含的灼光:“他是陈王,他认识婢子,说明婢子因为从前的事才落到今天,婢子也许……死有余辜。” 她的“死”法那样惨,玉烟说她是捡回一条命,如果没有谢衣,她不见得能醒过来。 谢衣疏淡的眉眼看着她,这个女孩子已经贴身伺候了他许多个时日,她的心思,心里的情绪,他都能够准确捕捉到,包括现在,她破釜沉舟地准备自戕一样。 谢衣握着她的手,牵着她走到桌旁,红腰心里都是仓皇,只是她习惯了不在脸上表现出来。 谢衣在书桌后的春藤凳坐了,才看向红腰,眼神的温和跟他每次安抚红腰一样,“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红腰等着谢衣责罚她一顿,她希望谢衣不要留情,责打她,让她感受到自己因为犯错品尝的后果。 谢衣拉开了书桌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锦盒,用手推开了上面的盖子。 里面东西还有一层绒布,谢衣却把它推到红腰面前,对她说:“打开看看是什么。” 红腰一向唯谢衣命是从,她一下掀开了绒布,却顿时缩了一下。 明晃晃一把匕首,连刀鞘都没有。 谢衣温言说道:“你还害怕这些吗?”这些曾经让她不敢动弹的锋刃,刀剑,是不是还在让她怕。 红腰眼睛发直,她立刻握紧有些发抖的手,看了一眼谢衣,谢衣也只是静静看着她。 红腰好像是明白过来,她慢慢伸出手,试图去拿盒子里的匕首。 但这匕首很锋利,手柄的位置非常小,好像专门是给女子设计的。尤其是红腰的手放上去比了比,她的五指纤长,但整体的手掌偏小,刚刚好和那个匕首的手柄吻合。 她再次诧异看了一眼谢衣。 谢衣看着那匕首,这才说道:“这把匕首叫凤鸣,是乌衣门上一代女家主的武器,她离世之后,这匕首就一直封存在这里,无人动过。” 红腰一惊,忙忙地缩回手,幸好她还没有勇气拿起来,不然岂非是亵渎? 谢衣说道:“看到这匕首刀身都是绯红色么?” 红腰自是看见了,她一直以为是这刀上染了血雾,刚才几乎让她在此却步。 谢衣声音温和说道:“你想的也没有错,这把匕首刚铸出来的时候,刀身还不像现在这样红。但是因为刀身是千年玄铁,吸附力极强,这匕首在主人手里用了几十年,浸染人血的次数多了,可能就渐渐变成现在这样绯红。” 谢衣说的是可能,但这个可能却非常有,尤其现在夜晚,外间大雨,再看这个匕首,就透着一股阴森来。 但红腰脸上似乎真的不像之前见到刀剑那样畏缩,听了谢衣说的,反而睁大眼盯着匕首瞧。 谢衣笑了笑:“听我说这些,你不害怕吗?” 红腰一怔,慢慢看向了谢衣,“公子在这里,所以不觉得害怕。” 这就好像你一个人独处黑暗里,和清楚知道有一个人在旁边陪你,那种感受则完全不同。 谢衣伸出了手,拂过红腰额上那道伤,这个动作让红腰手心开始蔓延湿意。 “你若是对今日的事这么在意,那你便随着玉烟习武,今天根源,在于你没有还手之力。若你能练出玉烟和揽月的身手,自然自保不成问题。”谢衣如是缓缓地道。 红腰眼眸内亮了起来,她看着桌上的匕首,艰难地吐出来:“奴婢,也可以习武?” 谢衣却已经把匕首用刚才的绒布遮盖起来,推上了盒子的盖子:“我今天说的这些关于匕首的话,就是想告诉你,刀兵血刃虽然让人害怕,也会断送人命。可是,所谓刀剑无眼,是说眼睛都在使用它们的主人身上,要杀人,杀什么人,都是握着刀柄的人决定。这把凤鸣匕首,虽然用了五十年,吸附了很多鲜血,但是乌衣门上一任的家主,却从来没有用它做过一件违背道德良心的事。所用兵器者,能达到这般,就算是足够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正因为有时候的一些缺陷,这个人才显得亲切。只要一生不偏方向,走正道,就算匕首上沾了血,这一生也是无憾闭眼。 红腰低垂眼眸,略有湿润:“奴婢愿意明天开始和玉烟习武。” 谢衣开口:“起来吧。” 红腰慢慢从书桌边站起,却更觉心内难言。 “至于红儿,你无需担心。”谢衣温和开口,目中倒映的红腰容颜,更是从未改变过,“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现在的这个红儿。” 陈王认识她,或者外面还有多少人认识过红腰,既然红腰自己都不承认从前那个,那在乌衣门第醒来那一天起,才能算红腰新一辈子的开始。 —— 人到底是以什么来算一辈子,私以为有完整记忆的一生,便是一辈子。 既然红腰没有这样奢侈的记忆,那么她每一次的重头再来,就也是真正的重头再来。 这一点上,红腰自己没有异议,谢衣,显然也认同了。其实谢衣认识的,本也是现在这个红腰,自相遇开始,他们之间就是这段缘起,只要这段共同的记忆在,他们的羁绊就在。 红腰有点紧张,玉烟英姿飒飒,手里的武器是一根软鞭,这还是公子第一回让她指点别人武功,这份认同感就让她满意。 “我开始了!”玉烟对着红腰的方向,挺了挺胸。 红腰忙不迭点头,玉烟大喝一声,其实只是为了气势足,就看手腕的鞭子腾挪出去,在空地上耍开来。不过玉烟虽说想表现自己,但也不会忘了正事,她每一招每一式,都好好地给红腰做样子,速度也都控制着,保证红腰可以看清。 耍完了一套,玉烟对红腰说:“看清了吗?记住了吗?” 红腰却还在脑袋发蒙,眼睛也晃,怎么回事?玉烟有点狐疑。 其实红腰的学习能力玉烟很相信,宅中她和揽月这一类婢女都是精挑细选的,哪一个都是能力超出常人,即便如此,红腰刚来宅子里,也是让玉烟都有了危机。 红腰的记忆力,说是达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也不会差太多,所以玉烟理所当然认为教红腰练武功,也不过是泛泛。 玉烟伸出手在红腰眼前晃了几下:“你怎么不吱声呢?” 红腰才缓过来,脸色却发白:“我,我有点晕。” 玉烟跺了跺脚:“晕什么,刚才我的招式,你记住了几个?” 红腰难得有点尴尬:“可能,我不是练武的材料。” 玉烟张大嘴,半天说道:“你就打算这样回禀公子?”什么不是练武材料?难道真有人连腾挪、闪躲、打人、这种动作都学不会? 玉烟极端的表示,每个人都会武功,那就是在危险情况下,下意识的揍人动作。 玉烟往树下一站,对红腰比划:“我跟你说,你就把我当成伤了你的那个姓姬的,过来报复我。” 幸好这种荒唐的举动被及时赶到的揽月制止了,红腰先抹了把汗跟揽月一起去伺候谢衣。 揽月走了一会,不禁对红腰一笑:“我以前也不会打,公子教了好久才学会的。” 没办法,再聪明的人也有短板,红腰就是这样的。即便她对兵刃已经不恐惧,也不代表她就能很快学会武功。 138章 我来找你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几天后,红腰正在林子里仔细练招,玉烟也表现出了最大的耐心和沉稳,所以几天下来,老师和学生都还满意。 趁着红腰大汗休息,玉烟就开口闲聊一样说道:“那个姬公子已经离开了。” 红腰用手绢擦汗的动作顿时停下来,目光不解和震惊地抬头和玉烟相对。 玉烟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公子已经给他治了眼睛,咱们公子一向重视原则,那姬公子想也明白这点,走的也干脆。” 听到姬无双走的干脆,红腰更是怔了一下,艰涩地还是问:“你是说,那个姬公子已经能看见了?” 玉烟则是慢悠悠说:“现在还不能,当初他是摸瞎来到我们乌巷山的,公子也会让他摸瞎走,等出了乌巷山地界,想必他的药效还会有用。” 其实乌巷山这里,也并不是什么世外桃林,来了的人,既无心留下,不该带走的,也不要带走。 玉烟补了一句:“公子是为他好。” 红腰尚未完全体会这句的意思,心里就浮起了另一层道不明的感觉,她曾在心里想过,若是这姬公子伤了伺候他的揽月,谢衣还会不会留下他在宅内。现在,揽月安然无恙,被连累的是她自己。 玉烟叫了红腰一声:“别呆了,把刚才的地方再练上一遍。” 红腰磕磕绊绊的学习真的不算是有天赋,但玉烟也不是随便教的,知道了红腰的特点在哪,她就按图索骥稳当了许多。 谢衣当日和姬公子密谈一天的内容,一直横亘在红腰的心中,但她既没有开口问谢衣,也没有丝毫打听的意思。她会觉得这里于她就是另一片桃园了,没有很多想法,能在这里待着就足矣。 而如此这般“惨不忍睹”过了一个月,红腰突然突飞猛进起来,这次不是虚的,而是实打实地用十倍乃至数十倍的惊人速度,迅速掌握了玉烟教给她的招式。 包括此前屡次练不好的,现在也都不存在了。 玉烟梦游一般,想到红腰现在的开窍,到底是大器晚成好像也不对,莫非是之前的玲珑九窍心思,终于通到了练武上面。 谢衣走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红腰十分气势地把手里的树枝在地上刮出一道气劲,地上的落叶都被扫空了。 玉烟瞠目:“公子,这也太让人想不通了。” 谢衣露出微笑,红腰把树枝放到一边,抬头看到谢衣,有些微微不好意思。 就好比你表现再好,在宗师面前还是不好意思夸口的。 谢衣点头:“红儿跟我来,我看看你学了多少。” 红腰跟玉烟对视了一眼,玉烟眼底却是跃跃欲试,太好了,红腰的深浅就看今天。 想当初玉烟她自己学成的时候,也是过了公子这一关,亲自挑战了她一下,现在想起玉烟都还热血沸腾。 红腰还想拿着那小树枝,却看到谢衣抛来一把剑,红腰下意识抱住,正是谢衣自己那把没开刃的。 谢衣含笑,他的手里拿的反而是树枝:“红儿,把你学的都用出来。” 那便是不管什么招式。 红腰被鼓起了些许斗志,何况对手又是谢衣,她没有心理压力。 红腰握住剑,和谢衣过了一招。谢衣眼里动了动,不错,这把剑在之前红腰的体力拿着是有些吃力的,但现在她学会了运用,剑在她手里也不再是阻碍。 谢衣很会带红腰进入节奏,他的目的是试红腰的潜力,红腰也不负他期望,招式虽然生疏但应对的非常机敏。玉烟在旁边看着,这可是她教出来的,好不好都是她脸上的光。 而红腰显然是极好的。 当看见她最后一个旋身,躲过谢衣的树枝时,懂得门道的简直要拍案叫绝。 最主要是,玉烟有点小不是滋味,红腰腰身太细了,也就她能这样躲过去,片叶不沾身,而刚才躲避的动作,婀娜的像是舞姿,要是男人看来,会不会还有点妩媚。 红腰脸上有薄汗:“公子,我练的怎么样。” 她一双眼睛盯着谢衣,谢衣也走过来,含笑看着她:“再练两个月,你的进步会比想象中大。” 红腰笑了,她喜欢谢衣这么相信她,就好像她做的,真的都值得。 接下来的两个月,红腰更是不用说了,连揽月都被拉过来观摩,看到林中穿梭那个红衣身影,就是她们也得惊羡,除了内功是长年累月不可能速成,红腰几乎把招式化作最精妙的保护,就是想破招接近她都很难做到。 玉烟感叹道:“咱们公子果然眼光好,随便从陵地带回来的人都是人才。” 揽月却说道:“从在陵地被公子发现,本身就不可思议了,那周围的阵法,她是怎么破的。” 两个丫头感慨一阵,她们轮番给红腰喂招,不用内力的情况下红腰已经足可抵挡一面了。 揽月抹着汗:“接下来不用咱们操心了,公子会亲自指点她的。” 就像曾经的她们一样,到了一定程度,谢衣就会开始自己来。 红腰到了谢衣院子里,这段时间她每天有好几个时辰跟着揽月她们练功,现在重新能日日面见谢衣,她心里略感熨帖。 可能是,被救起重新醒来,就形成的习惯吧。 谢衣在洗茶,就是之前他教过红腰的那些,红腰走过去跪坐在他身边,就那么自然看着他。 谢衣对她一笑:“感觉辛苦吗?” 红腰摇头,对着他眼睛:“奴婢不辛苦。” 谢衣给她泡了一杯茶,甜甜的,喝下去暖胃。 红腰忽然捉住谢衣的手,慢慢靠上去,谢衣也没有动,红腰的脸贴在他手里,安心闭上眼睛假寐。 “公子,奴婢最近睡醒过来时常觉得,梦里有东西要钻出来。” 自从红腰靠过来,谢衣就没有碰差距,他维持之前的动作问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也不是。”红腰说道,眼睛撑开一条极细的缝隙,“就是觉得,想永远这样直到老死。” 梦里的不是什么舒服的东西,常常一觉醒来怅然若失,记不住内容都让人如此惆怅,可见不愿意想起来。 她说直到老死,谢衣却盯在她脸孔上,年轻的有些稚嫩,这样的脸,什么时候才能老。 谢衣用手帕,盖在了她脸上。 红腰有些疑惑,谢衣醇柔的嗓音响起:“这样睡不会招蚊子。” 红腰咯咯地笑起来,手帕差点滑落。 这一夜谢衣单手捧书,红腰则在一旁抱着他掌心睡觉,平稳呼吸和烛火幽灯,就像是这乱世中的太平歌。 —————— 白面车夫和九王看着已经肉眼可见的山脉,马车的速度从进入群山叠峦起,就慢了下来。 白面车夫观察了周围的地形跟环境,确定了时间:“最多还有半个月。” 九王捏了捏眉心,第一次因为赶路有点疲惫:“尽快吧。” 白面车夫看着他:“此处已经没有客栈了,饮食也只能在山中寻找。” 九王点头:“这片山脉都是谢家产业,只怕你上了山打猎,要不多久就会被传入乌衣门宅中。” 这山脉水秀清明,但是遍布多少暗哨怕是不知道,就算白面车夫身手好,也双拳难敌四手。 所以,进了这里,不能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不能有一丝,让人感到你有威胁性。 所以白面车夫赶车的时候都撤了内力,原本的脚程,硬生生不得不拖慢。 “安全第一。”九王说道。 已经进入这里,如果因为举动引发暗哨戒心,入不了山门,他们可真是白来了一趟。 白面车夫也知道九王谨慎,锋芒几乎收敛的看不见了。 白面车夫在地上生了一堆火,烤了一些干粮,把它第给九王。 “如果红腰真在这一片山脉,被保护的这么严密。”白面车夫有意无意看了一眼九王。 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可能,就是红腰真的死了。但九王一直没承认过这个可能。 九王咽下了干粮,目光却盯着那片山脉,一句话也不说。 这几个月,白面车夫也甚少了解九王的心思,因为九王下的命令只有一条,就是赶路,从前执行任务培养的默契,在这几个月白面车夫也感受到寥寥。 他宁愿是希望,九王按照计划,回到魏国去。 现在的机会,几乎是不可重来的,魏国王室已经自保不暇,那位皇太子开始用最后的手段榨干民脂民膏,魏王宫已经成了脆弱的鸡蛋,九王只要轻轻一推,大厦就倒了。 但九王要找红腰,没有按照之前的计划走六国,而是来到了这里。 这时候白面车夫不会再说什么不该来这种话,他熄灭了柴火,就把剩余的灰烬妥善处理,保证不会引起暗哨的担心。 九王靠在马车里,眸色如淡水:“这里若也没有红腰,就直接回魏国吧。” 白面车夫听不出这话里有几分真意,只是郑重点了点头。他们已尽了力,这天下寸土若都找不到一个人的痕迹,只能说明她已经不存在于这世间了。 只是王爷居然会这么寻找红腰,连白面车夫都有了一丝没有想到。 139章 雨落梅花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在谢衣的房中醒来,闻到清香味,她已经枕在了枕头上,身下是柔软的褥子。 她叫了一声;“公子。” 却听到门外传来练剑声,红腰就爬起来,趴到窗户边,看到谢衣手里的剑划过剑星。 谢衣看到了红腰,对她笑了笑。 然后是一套行云流水的熟练剑招,她的目光晶莹透亮,似乎已完全被这场吸住了心神,而忘记了周边所有。那每一剑的角度、力度、速度,无不精妙到毫巅,剑诀心法,更是如同附着在剑锋之上的灵魂,与挥出的一招一式如水交融,丝毫不见谢衣出招时的刻意与生涩。 收招之后,谢衣往红腰走了过来。 “会了吗?”谢衣一手递过了剑。 红腰立刻接过来,可是她却有些怔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谢衣那样的专注。 可是随后她就冲谢衣笑了一下,就直奔门口,来到院子里,比照谢衣刚才的剑招舞了起来。 谢衣倚在窗边看着,嘴角一直带着微笑。 红腰果然把看见的分毫不差舞了出来,要气势有气势,这还需要超群的记忆力。谢衣觉得,她每次清空记忆,空白的大脑,也更容易记住以后所遇见的东西。 红腰捧着剑,递给谢衣面前。 谢衣接过来,伸手给她擦了擦汗。“在跟自己实力悬殊的对手战斗时候,你没有胜算,但人的身体总有那么几处一碰就致命的地方,你利用攻击那些地方的间隙,全身而退才是要紧的。” 红腰没有内力,持久战对她当然没有好处,而所谓的人体脆弱处,就是锁喉和命穴。 越是高手越是惜命,不会放任这些地方被人轻易触碰。 要说到把谢衣的话记住,红腰绝对是宅子里第一人。她点头,接着露出绚烂的笑。 谢衣也觉得自己有时候不能接触这样的夺目,他把眼睛移开,说道:“起来还没吃饭呢,先进屋吧。” —— 在五国中,有能人异士可以夜观天象,判断几日后的雨来风急,阴阳星盘。 但赶路的九王和白面车夫,都没有预料到突如其来的这一场大雨。山林震颤,草木枯荣。 就好像老天,都要阻拦他们的脚步。 白面车夫难得的吭声:“王爷,前方的路被水洼挡住了。” 这样的大雨,极短时间就能形成水洼,山里地势不平,一方水洼足以挡住去路。 九王已经打开了马车的门,雨势太大,直接飘进了马车内,沾染了他的衣。 九王抬头,幽幽说道:“这雨来的,不大对啊。” 这座山中,到处都是枝叶繁华,这大雨落下后,空气中飘零的,便是这些凋落和枯萎的花。飘在雨中,飘在空气里,最终落到九王马车里的,是一朵百日菊。嫣红的花瓣,只剩下一片,飘落在九王刺目的白衣上,颜色对比更强烈。 白面车夫终于道:“王爷,您进马车等雨过了吧。” 可九王似乎喜欢上了这场雨,他慢慢躺在马车中,眼睛却看着那打开的门,淡淡一笑:“这样的天气,想必暗哨也不会留心,你用内力驱使马车走吧。” 但其实不对,所谓的御林暗哨,是不分昼夜大雨的,反而越是恶劣的天气,越盯得越紧。九王选择这个时候让白面车夫用内力驱车,等于是昭告他们是要闯山了。 白面车夫沉默,但也只是一会儿,他霍然睁开眼,眼里是透亮的清光,然后马车车鞭一扬,马儿忽然发出一声连电闪雷鸣都被湮没下去的嘶鸣声,接着四蹄狂奔,小小的水洼顿时成了不被放在眼中的障碍,飞跃而过水花溅起,在那一刻,马车门再次被关起。门上挡住了溅落的污点。 白面车夫发出了怒吼,在这山里回响,混杂着雨声,听起来更像是野兽。 应该说整个马车都好像化成了不知名的野兽,朝着他们认定的目标山脉前进,这样的气势和速度,想要不惊起林中的眼睛几乎不可能。 首先是一个身影从马车顶上降落,长剑直取白面车夫后脑勺,白面车夫却好像长了眼睛,在狂风骤雨中都准确判断来人的剑招。 “铿!”强力一声刀剑交接,漫天水雾散开,光影细如牛毛,似无孔不入。黑衣的暗哨双手握剑,抡起飘乎剑风,就好像有一张网从他剑上落下,罩在白面车夫的头上。 可白面车夫的刀,就好像一堵墙,让这片剑网根本无法穿透,终于,在一个拐弯处,白面车夫借着马匹的狂奔速度,将这个暗哨直接甩下了几十米深的高崖。 以暗哨的身手,当然也不会死,但是却没有精力再来追他们。 白面车夫拼了全力赶路,能早一刻到达这山中的那片宅子,就能早一刻脱离现在的慌不择路境地。 九王在马车中,把一切都听进了耳朵。就好像,他们身处修罗地狱,周围都是步步杀机。 闻风而动的暗哨越来越多,当然不是后面的都有比马车还快的速度追来,而是越靠近那片神秘的宅子,守卫的御林暗哨就成几何数的增加。 白面车夫大吼一声:“王爷!” 这一声音代表什么,九王知道。他幽幽一笑。 然后白面车夫就跃起来了,整个人,像是腾空一样,在一道闪电中,他就成了全部山里暗哨的箭靶子。 无数袭击来到,细针入墙,可没不可透,仿若茸茸春雨入土,只润了表层。白面车夫的眸中不由闪过凌烈。对手剑尖余势未歇,强力停住,一片水雾刹那间凝为一支水箭,在白面车夫刀形成的光墙似隐非隐时突破。 御林暗哨侧身转腰,避开光箭来势,另一人接上,在空中换气,配合丝毫不乱,手指翻弹间剑柄已转为反握格击,挡住了白面车夫横削过来的后招。 这些全都是高手。 甚至没有一个是比白面车夫弱的。 真的是很可怕,但究竟可怕到什么程度,只有孤身迎敌的白面车夫能有切身体会。 并且同时,九王的马车还在前行。 维持之前那种疯狂的速度,一路冲过去。马车中的九王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的眼中只有那一片山脉。 此时,即便是那一片宅子,也该感受到,刀光剑影了吧? —————— 揽月和玉烟分别站在屋檐下,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惊悚。 山中经常有雨,但今日这一场,似乎格外特别。 有脚步声匆匆踏进谢衣的书房:“公子,前几天暗哨传来的有人闯入并非作假,此人已到山中!” 因为来人只有一辆马车,两个人,如慢无形迹在山中游荡,暗哨只是盯紧了一些。 可是今日,在这大雨中,对方突然改变了策略,开始硬闯进山。 就是这种不辨敌友,才会让人迟疑,才会让这两个外来者利用了谢家暗哨的不愿错杀好人的心,直到闯入了这么深才开始动手。 可对方明明就是计划好的,所以来回报的这人也没带什么好感。 谢衣看着桌上一灯如豆,旁边是他的剑,他也没有迟疑:“准备迎敌。” 所有乌巷山上下严阵以待,在谢衣的桌上,发出信号的灯光时,就意味着,今夜不太平了。 ——— 不知道九王怎么操控的马车,他推开了马车门,在他抬头的时候,那青瓦白墙的宅子已经近在眼前。 终于啊,乌衣门第,隐藏在这天下另一片净土,谢家。 八面攻来的长剑剑光织如密笼,绝无可逃,但白面车夫厮杀的经验太丰富了,还是让他看见了破绽,他在灿烂的火光和绚丽的花影中,猛地踏了几步,灼灼逼人的剑光便擦身而过。 御林暗哨们已经红了眼,这是他们守卫乌巷山以来,奇耻大辱! 他们已经太靠近家主的山脉,再不出手,难道任由他们长驱闯入? 忽然一声尖锐的哨子,好像要划破山谷的长夜,御林暗哨们一愣,但他们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忽然如潮水般散去。 白面车夫看到面前骤然松懈的压迫,也顿了顿,接着,他身形一飘,回到了九王的身边。 暗夜中,可以看见九王抓着马车的缰绳,人依然悠悠坐在马车中。 只是车夫一来,九王幽长的指骨就点了点那片青瓦白墙的宅子:“我们的地方。” 忽然那扇门就打开来,就好像响应九王的召唤,里面涌出来的,却依然是持着长剑的身影。 白面车夫皮肤紧绷,蓄势待发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持着长剑的人,并不是冲着他而来,而是分列站在宅子的两边,形成了围堵之势。 然而白面车夫心中已明白,这里才是真正的危险。 尤其是,当马车刚刚在那山门前停顿的一刻,快准一剑当空刺来!白面车夫眼里寒光一闪,回身架住了来袭的剑。就这一瞬间,他看见对面是个女子,身影如鬼魅般灵活,举剑,从白面车夫腋下穿透,无声却有力地钉进了白面车夫身体。 那一剑,不偏不倚,入剑深浅把握的分毫不差,出招又快又狠,白面车夫腹部中剑。 白面车夫不敢置信,九王也抬起了头。 然而让他不敢置信的还在后头,漫山遍野的鲜花就像是成了这女子手中的武器,一轮又一轮的剑招之下,那些散花纷纷扬扬,若雨若蝶,遮挡住了白面车夫黑暗中仅有的视线,只能看见繁华似锦,如火如霞。 这是什么人?! 女子手中好像还遮了什么伞,让落下的雨滴沾不到她身上,但是也挡住了她的容颜。 白面车夫不怕与人正面厮杀,但这个女子身法剑招都鬼魅,剑走偏锋完全不是寻常,而且那剑招精准,可是打过来却似乎绵绵无力,但饶是如此,还是刺破了白面车夫的腹部。 但是这让白面车夫感到有点可怕的环境终于终止了,因为那一刻,漫山遍野,亮起了灯光来。 被辉煌灯火照耀的鲜花山脉上,那些剔透宛若琉璃的枝条上,千千万万的绽放的繁花沉沉压在枝头,仿佛刚刚飘落了一场绯红的大雪。 然后白面车夫下意识看向了一直攻击他的女子,女子此刻在灯光中也不再进攻,她沉沉站在山门前,那些提剑的人就站在她两侧。 女子手中,原来真的有一把伞,白底梅花的雨伞,此刻上面是雨水水珠。 女子在伞下的容颜抬起来,定定看着白面车夫,像是一道亮光照耀在他们之间。 看到女子的脸时,白面车夫震惊在了那里,刀尖,怎么也刺不下去了。 一身红衣艳丽的女子定定看着马车旁两人,声音如这夜色清冷也带着丝丝入扣的动听之感:“何人,擅闯谢氏山门。” 140章 君策公子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白面车夫,下意识地去看九王。 九王的身影在这满山的光照之中,更加如坠仙临,正好有一道光线打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不像真实的人。 但漫山数百双警惕的眼神盯着他们,还有人眼里划过惊异到极致的流光。 九王忽地一笑,和这满山灯光下飘摇的山花形成对比,声音也柔和:“在下冒昧,前来求见谢氏家主,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伞下红腰身影修长,谨慎地端详九王和车夫,道:“我是家主婢女,红儿。” 这声名字在夜风里幽幽飘扬出来,好像带着那把伞上的清冷,白面车夫头一次体会到透心凉是什么感觉,而九王则沉默如山峦的一道暗影。 红腰忽然收伞,推开了几步,原本站在她两侧的那些谢家暗哨,如潮水一样涌了过来,将她面前挡了一条路。 这种严阵以待的保护架势……九王几不可见勾了一下嘴角。 方才的夜雨,没有沾湿他半片的衣角,或许是沾了,但此刻已经干了。 九王慢慢走上前一步,袖中滑落一样东西接在手里:“在下君策,拜会乌衣门第谢衣公子。”手上端端正正捧着的,竟是一张拜帖。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就连白面车夫都没有流露过多的意思。 而九王抬起头,却是看着那群拦着身前的家仆轻笑。 若说男色有容,那便是九王此刻的样子,而他也看见被众人围在身后的红腰,路过的一抹诧异之色。 忽然又一声尖锐哨声,那道白色的带着雨滴的大门被人打开,里面走出又一个更窈窕的女子,却是谢衣更贴身的婢女,揽月。 揽月一手举着芭蕉雨伞,嗓音清亮地对着门下说道:“收了拜帖,公子有请君策公子。” 收拜帖就代表主人允许来客进门,距离九王最近的那个黑衣人立刻把他手中拜帖接下,忽见一道平平飞出,拜帖飞入了距离十几步的揽月手里。 揽月打开看了看,看到那遒劲的字迹,和底下的私章,慢慢一笑道:“劳烦几位把道路让开吧,夜深风大雨急,主人请君策公子和其进门内小憩。” 在这样的雨夜,能被主人请进屋喝口热茶当真是极好的事。九王脸上的笑意只那一瞬更带了几分真,点头道:“多谢家主。” 在上山的途中,白面车夫似乎想跟红腰说话,九王隔空淡淡看过来的眼神让白面车夫骤然停下了想法。 因为时辰已经不早了,乌衣门第守山的人得到谢衣许可,匆匆散开以后,宅子瞬间就清许了起来。 小乔落叶,人影簪花。 揽月低低跟红腰说了什么,红腰举着白梅花伞,翩然扬长离去。 揽月叫了几个丫鬟婢子,一齐对九王和白面车夫迎过来,含笑的恰到好处:“今日时辰已不早,家主明日摆宴请君策公子,现在由我来带君公子去院子小住。” 且不说婢女身段窈窕面庞姣好,这夜阑人静,这两句绵绵话语也如同出谷黄莺一般,九王着意看了两眼,便是他走遍五国,这样的婢子也是凤毛麟角。 面对眼前盛世男色,揽月却似乎并未受影响,明眸善睐露齿一笑:“两位请随我来。” 道不尽的熨帖,可在经历一路厮杀过来的人眼里只觉得古怪。 走到半路上,九王冷不丁发问:“那位红儿姑娘,去了何处?” 揽月余光瞥了他一眼,一个客人问这种话,失礼。可她脸上勾起的微笑让人觉得礼仪俱佳:“红儿去伺候我家公子了。” 听到一声幽幽轻响,是九王错开了自己的折扇,在这已经沁凉的风里,他折扇扇出来的,却好像更能入人骨。 “好了,到了。”揽月推开一扇院门,里头景色雅意,对带来的两个客人一笑。 她对着跟过来的几个婢女拍了拍手:“你们就留在这里服侍两位客人,客人有什么需要你们要尽快禀报。” 对于这婢女的毫不掩饰九王也是略略一顿,即是说他们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些宅中婢女的看管之下,稍有不慎那位家主必然不会容他们留下来。 但是带来的婢女此刻脸上都是一派温柔,尤其是夜色下更显:“奴婢们明白了。” 揽月回过神,再次对九王他们笑:“好了,都交代好了,两位今晚就好好休息。” 着重咬了今晚,他们的闯入让乌巷山大半个山脉都不得安宁,此刻还容得他们好好睡一觉,真算是谢衣仁慈了。 似乎明天等的就不再是这绵绵情意,九王默默一笑,和白面车夫一起进入给他们准备好的房间。 本以为要有一场恶斗,没想到这样收场。白面车夫一时还缓不过劲来,或者说是……九王看着他:“不要露出你那副表情,你虽然只有眼睛能动,可这里的家主不是寻常人,不要叫他看出端倪。” 白面车夫立刻收敛心神,他的衣裳上沾了不少血,可刚才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个个都脸色平静,倒是看着他们的时候还带着一丝寒意。 这果然不是个表面风平浪静的宅子。 九王轻笑:“这后院似乎还有井水。”果然是个好地方。 白面车夫听出来了,立刻折返回去,用井水洗净了自己,然后换上了包袱里带来的干净衣裳,才重新出现在九王的视线。 —— 红腰把沾湿的白梅花伞靠在墙边,谢衣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底:“不用管它,明日一早,它就自己干了。” 红腰抬头看着他,刚才的一丝不安此刻都散去,笑起来:“公子。” 谢衣看着她,让红腰去处理今晚的突发事件,他也深思熟虑了一番,经过刚才暗卫过来的回报,她做的简直出色。 红腰把手中拜帖递了上去:“请公子过目,那位,君策公子。” 谢衣接拜帖的手顿了顿,但红腰没有注意到,谢衣打开拜帖,仔细看了上面的字,眸中有稀碎光阴流过。 手掌摩挲过那封拜帖,往年,在天下还没有这么纷乱的时候,名士之间,务必要出示拜帖,显得对方尊重,也表白自己身份。多少年了,还有人记得拜帖这个习俗。 似乎这一封薄薄的拜帖,不动声色化解了山上那一场血雨干戈。 君策,和拜帖一样古老的,还有这个名字。 不过谢衣不打算在这里多谈,他对仰望自己的小婢女笑了笑,说道:“去睡吧,明天我还要见见这位客人。” 红腰点点头,便将干湿的衣裙抖了抖,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晚红腰没有做梦,又或者她之前做的梦都成了真。 第二天红腰依然准时出现在谢衣门外,她昨天像个真正的宅中婢女一样执行了任务,不能第二天就让人觉得她形容不正,或者情绪受到了什么影响,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应对而已。 红腰手上端着茶点,送去给谢衣,谢衣也是如常就起了,这座宅子里里外外,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谢衣眉眼温和的笑,看着茶点:“你先捡你爱吃的,余下的留给我。” 厨房自从知道公子用回了贴身婢女,准备的茶点就已是两份,何况谢衣还一视同仁。 红腰捡起了一块枣泥糕在眼下看着,却没有要放到嘴里的意思,她又把东西放到盘子里,她的食欲到底还是受到影响。 谢衣那边更衣完毕过来,看她一口没吃,不由说道:“怎么了。” 在谢衣的问话下,红腰一向隐藏不住,索性直说:“公子,您可是认得昨晚的来客?” 谢衣微微一笑:“为何这样说?” 红腰把心里的想法都默默说了:“因为公子接了拜帖的神情,还有,更早一些……公子本可以在山外就拦住他们,没道理让他们一路来到山门外。” 那么多御林暗哨看着阵仗颇大,可是愣是没有把区区两个人拦住,那就是谢衣放水。 谢衣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倒是对我有信心,也许我就是没拦住呢?” 红腰认真地在摇头,然后看着他的眼睛:“不会的。” 不会拦不住的。她一个小婢女昨天利用地势和夜雨,都能占到三分便宜。 昨天面无表情的那个人,武功高强,神情可怕,就好像就刀刻在了皮肉上那种程度。可这又不是鬼魅仙幻,那些御林暗哨,每人一剑,就足够那人寸步不行。 谢衣轻轻上前,慢慢开口:“是的,君策这个名字,让我有点想法。” 因为在不久前,陈国的一国之君,被谢衣用绵绵手段“请”下了乌巷山,甚至不得睁眼看一眼。 如今对方报了君策的名,就让谢衣愿意放水让人进门,这点,红腰想不明白。 谢衣忽地一笑,再次洞悉红腰心事:“想不明白就不必想了,你就记住你想记住的事。” 这世上谁有这么幸运,只用记住自己想记住的就可以。但红腰最信的就是谢衣讲话的真心实意。 君策开门第一件事情,抖开了门前的那把白底梅花伞,只见那把伞,果然已经干了。 141章 客随主便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谢衣看着这把伞,目光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没能瞒过红腰。 对于昨天,红腰出门准备应敌,谢衣忽然就把这伞给了她,让她其实有一阵不明。 可此时看谢衣对这把伞流露出的情绪,明显这伞上,还有许多故事。 乌衣门有许多故事,这些故事即使红腰不知道,但只要她还在这深宅大院里,就能时时感觉到。 她明白有些故事是用来听的,有些故事,却是用来感受的。 一把很美丽的伞,却透着一些凄凉之意,好像是曾经一位美人手里的锦画轴。 中午的时候,乌衣门第的主人,终于会见了他新的客人。 短短几个月乌巷山上很热闹,来的人数不多,但能来的,个个都是有本事。 年轻的家主一身天青色的衣裳,让人感觉不出半点压迫之气,就那么随意地看着他开门迎来的客人。 九王一身素白,近乎眯眸地看着谢衣。 “喝点酒吧。”谢衣提起了跟前酒壶,倾身为九王倒酒,“君策公子,昨夜冒雨赶路,喝点这红梅花酒驱驱寒气。” 对方可真是周到。 这种情况下,应该向主人解释,自己是不得已闯山,或者更不得已的难解理由,总之要请家主多担待云云。 可是九王几乎能闻见那酒的香气,他微微一笑,却没有立刻去碰那杯酒。 谢衣放下酒壶,说道:“君策公子,应该说这名字,也算是别来无恙。” 究竟是如何别来无恙,只有谢衣能体会。 九王目光动了动,这才露出可以忽略的一笑:“想不到还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谢氏公子。” 谢衣点头,似乎从另一角度同意:“是挺想不到,我这里一般人都差不多遗忘了。” 九王正了正身体,脸上那一丝淡笑也隐下去,轻轻道:“还没有为昨日闯山的事情向家主道歉。” 谢衣没有言语,旁边有仆婢捧来了山上采摘的果子,一夜雨汽,对于果子来说真是脱胎换骨。 那个时候九王还不是九王,只是君策,谢衣也还没有成为乌衣门第的家主。 或可两人还算得上有一面之缘。 那句别来无恙,针对的也是两人身份那一点若有若无的联系。 九王终于端起了酒:“我就客随主便,先干为敬。” 一口酒下去,红梅的味道蔓延进四肢百骸,让九王回想起了久远以前的一些感受。 因为太久远了,以为就忘了,哪知道被带着故人味道的一杯酒唤醒了心智。 —— 白面车夫被起码三个人看着,都是高手,一等一不相上下。 面前,还有昨日开山门的丫头揽月,揽月微微一笑:“这是家主的吩咐,阁下上山的时候打伤了我们好几十个暗哨,所以阁下在宅子里的时候,必须时刻被人看着。” 说的话客客气气,但不妨碍话语中的意思表达。 白面车夫的眼睛里,露出了冷光。揽月并不惧,只能说若换了玉烟昨日去迎客,绝没有她这样的客气。 揽月扬了扬眼眸:“这是你主子的吩咐。” 白面车夫始终是那一副冷酷表情,倒没有其他动作,因为也是昨晚九王那一句话,静观其变。 揽月招手让三个高手把白面车夫防贼一样紧紧看起来,然后她离开去安排其他事。 白面车夫面对三个高手的威压,只是越来越眸内阴寒,九王那边好酒好菜,他就没那么幸运了,到现在连口水都没人端给他。 不过他不在乎这样的待遇,只在乎九王打算怎么做。 —— “我想跟你做个交换。”九王轻轻一笑,认真对谢衣说道。 谢衣看了他一会,才笑笑:“我们没有需要的。” 交换建立在供需要求上,他们之间不存在这种关系。 九王惋惜:“那就太可惜了。” 谢衣甚至没有问他要交换什么,拿什么交换,从头至尾没有表露出半点兴趣。 婢女们都留在比较远的台阶下伺候,保证了主人家的私人空间,玉烟问刚赶过来的揽月,两人远远看着亭台上对坐的谢衣君策:“那君策公子,是公子的旧识吗?” 揽月端详一阵摇头:“应该不是真正的旧识,否则公子会更亲厚一些。” 玉烟看着揽月:“昨夜有个暗哨禀报我,说此人之前风评极差,外面那些不太平多半都是因他而起,我今天又看了他的样子,那脸可难说。” 揽月昨日开山门见过九王,她此时低低道:“一个人怕是不能搅动天下不安,这里面当然不会是这么简单的。” 二人讨论着天下闻风丧胆的人物,却好像并不觉得触犯什么忌讳,而亭台上公子的身影,才让她们更注意。 至于君策,顶着那样一张脸却还风评极差,似乎已经不是一般情况下可造成的了。 那厢谢衣说:“君策公子若想在宅中小住几日,我会安排几个人给公子驱使,那位你带来的勇士,还是不要接触了。” 不仅白面车夫受困,连他也要限定自由,九王似乎许久没有遇见这样的事,微微地笑了。 一码归一码,伤了暗哨的帐,不会就这么算了。 谢衣那边刚对两个丫头招手,揽月立刻就上前,自然而然、也是自告奋勇地说道:“公子,让我去伺候君公子吧。” 之前一个姬无双已经被送走,揽月现在才不怕什么别的人。她希望这件事都由自己来做。 九王慢慢抬眼看了看她,眸中划过一丝意味,揽月大大方方一笑。 谢衣却说道:“不用你,你去挑两个会烹茶的来。” 宅中人人都会烹茶,揽月也会,谢衣这个条件等于没有条件。 不过揽月也没有拆穿,“奴婢知道了。” 九王放下酒杯,轻轻一笑:“还要多谢家主费心安排。” 谢衣也说道:“应当的。” “对了。”要离开的时候九王再次转身,微微的一笑,“我那个车夫有点难以相处,不知家主能不能让我交代他两句话,好叫他安分一点,不要再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谢衣慢慢一笑道:“当然好,有心了。” 于是揽月先领着九王去关押白面车夫的密室,这可真不是大材小用,她们乌衣门第对敌人从来不是轻视,给白面车夫的是最高规格的监视待遇。 揽月悠悠地:“请君公子背过身去。” 九王当然不会干这种偷窥的事情,他几乎轻然一笑,就背对着揽月。 揽月拍了几下暗门,使其旋转露出通道,吩咐九王:“可以走了君公子。” 这通道里面不是暗室,阳光都还能照进来,只是你要想从光照的地方找空隙离开,那就不可能了。 揽月带九王穿过了三道铁门,才算是到了关押白面车夫的地方,但除了监视自由,这里面只是另一间屋子,陈设摆放和外面也没有不同。普天之下只有她们乌巷山对犯人这样好了。 九王看到白面车夫,白面车夫直挺挺坐在一张椅子上,也看着九王。 两人对视之后,九王开口:“一切听这里家主的意思,不要有失礼和反抗。” 揽月盯着白面车夫眸子,看到那里面几乎还是一片平静,没有因为这番话而产生什么明显波澜,他的话语也是言简意赅:“是,属下知道了。” 九王点点头,就看向揽月,示意可以结束了。 于是揽月又把他带出去,关闭密室大门后,揽月嘴角勾起笑:“君公子满意了?” 九王寥寥一笑:“此处待客,极为周到。” 揽月拍了拍衣裙:“既然如此,我们也会周到地给公子安排几个下人。” 刚才一路走来不止是九王在观察,揽月深厚的底子已经看出来九王不会半点武功,那么对于他,就不需要太多的高手看守,但是,不会武功还能驱策高手,这才是主子,所以给主子的待遇,也不能差了哪儿。 九王感觉到自己被防贼一样看着,但对方的态度又是如此和软,家主和气礼貌,还没有追究太多。这种感觉,九王许久没有过了。 被人监视不稀奇,他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被人监视过来的,他安于被人监视,只要待的地方有他想要的。 九王一笑,“有劳这位姑娘。” 倾国倾城的美人揽月见过,倾国倾城的男人第一次见,她抬手抱了个拳:“好说。” 可惜乌衣门第的婢女们对男色都没有什么想法,这位君公子到这里,怕是无用武之地了。 能产生这种荒诞的猜测,揽月看来已经多少有点相信了玉烟的无聊八卦,外面那些不太平的事,莫不是因为受不住这一张脸引起的。 到了住处,谢衣的效率很高,已经有两个下人垂手等在了九王临时的院子里。 揽月指着其中一个人:“她们都是精活粗活无一不精,有什么要打听的公子也尽可以问。” 这话说的,似乎九王想打探乌衣门的心思已经跟明镜一样,九王不由得再露出一笑。 对于有好奇心的人,最快的方法无异于把所有的都直接摆出来在他面前。 揽月悠然一笑:“那婢子就先告辞了,祝君公子好好休息,过的开心。” 毫无诚意的一番话之后,院子的门就被关上。 两个留下来的下人就看向九王,九王依然是没什么过多表情流露,只是看着那关闭的院门,笑的和刚才一模一样。 142章 梦魇之术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房间里,谢衣翻开一本刚从藏书楼找出的一本经年残卷,其他人不知道家主为何要找这样古老的古籍,而这古籍上,记载的是并非普通的人物名册。 谢衣在有点残破的最后一页第三行,找到了君策的名字。古籍上记载的每一个人名都是曾经叱咤天下的人物,这名字是最后一个,代表风光的收尾。 谢衣的指骨敲在那一页上,对他而言,就算是风光的收尾,只要名字是出现在这本册子上,就代表了不一样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是红腰来了,谢衣不动声色把最后一页翻过去,只余残页。 红腰看谢衣的面色凝重,道:“公子怎么了吗?” 谢衣淡淡一笑,目光落在手底压着的名册古籍。 红腰在谢衣面前已习惯了有什么就问:“这就是公子特意去藏书楼里找了一下午的东西吗?” 谢衣轻声说:“是的。” 红腰似乎想拿起来,谢衣把压着册子的手拿开,主动为她翻开一页。 红腰好奇得到满足,就凑上去看:“这些都是人名字。” 谢衣淡笑:“是的。” 察觉到谢衣今天回答的不同,红腰看了看他,有些拿不准要不要继续问。 谢衣的掌心按在那一页上,来回摩挲着:“乌衣门第出现在世间的目的,也是为了守护曾经的家族,作为一个家族的护卫者出现。” 红腰目光闪烁:“护卫者?” 谢衣点头,摩挲的指腹和纸张产生微热:“这本册子上的人名,曾经都是我们应该效忠的人。” 红腰万没有想到这个,一本不厚的册子,好像一下子千钧重。乌衣门第的效忠? 红腰心中掀起无法平息的涟漪,但她再没有表现出任何疑问,她知道轻重,也不会让谢衣为难。 谢衣微笑拂了一把她的额头:“去把册子归还藏书楼吧。” 红腰慢慢从他手里拿过册子,却再也不会翻开看一眼,对谢衣郑重点了点头。 —— 千机草在上个月已经取回,红腰开始自己每天临睡之前进行浸骨疗毒,而她胸前那道吓人的刀疤,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薄薄红痕,而揽月说,连这红痕,也会不日就消失。 红腰嘴角溢出淡淡的笑,女子皆爱容颜,能看到自己这样的皮子,她也是有一种仿佛很久梦醒的感觉。 因为谢衣教她的远远超出所想,不管是揽月还是玉烟,都不会额外再帮她入浴,这让红腰也有些松口气,揽月和玉烟有自己的事情,不必再把心思花费在她身上。 红腰觉得泡在池子里的自己很放松。 然后她就感到灯光暗了暗,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醒了,她睁开眼睛,发现灯光竟然真的暗了下来,她刚才没有点灯么? 池子里的水,也让她刺骨的冷,怎么可能,这温泉水绝对不会冷成这样。察觉到异样,她条件反射地去看窗外,窗外的月光也是白惨惨的。 一道黑暗的飞镖朝她袭了过来,红腰笔直从水中站起,虎视眈眈看着袭过来的暗器。 这种程度的袭击,她已经能够应对。 就在这时,白惨惨月光照在红腰身子上,红腰一低头,看见了自己的胸口,碗口大的刀疤,丑陋地蜿蜒在她的躯体上。 红腰四肢开始冰凉,怎么会这样,她的疤痕不是已经好了吗? 可是她愣神的时候,攻击已然接近,见缝插针地想置她于死地。 红腰满心惊骇和困惑,但她的身体先行一步反应,从水中弹起三尺水花,迎面对击那道暗器。 铿一声,水花和暗器一起落地,但红腰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紧跟着,她好像看见一道剑光,黑暗中不需要有多锋利就能置人于死地,而红腰也顾不得羞耻没穿衣服,身体一扭就从水池里跳出来,伸手一拉一侧布帘,就当做武器挥了出去,可是布帘无声息地四分五裂,那剑光却还在笔直向前。 红腰手臂一挥,发现自己竟连力气都使不出来,唯有招式是化在了骨血里,是谢衣数月教导的潜移默化。 借由惯性,红腰再次挡过了这一击,可这一击却不像刚才暗器落地有声音。 红腰瞥了一眼旁边,甚至连床帘都没有动一下。 这剑势如此凌厉,怎么也不该连床帘都掀不起来。 红腰心里存了狐疑,那黑暗里的剑好像也休息了一样,然后才忽然像是被唤醒的野兽,嗷叫一声又出现在四面八方。 红腰觉得一瞬间身体被钉穿了,有微凉的刺痛感。好像黑暗中无数只剑,此刻她如果能看见,应该是看见自己被钉成了马蜂窝的奇惨模样。 可是红腰居然没疯,她眯起了眼睛,身上的刺痛,就开始不真实,这不是金属的剑刺进来的感受,红腰觉得这刺痛熟悉,非要说的话,最多就是绣花针。 她忽然会意,这就是摧残,让她的精神先垮下的摧残。红腰立即旋身,在她动的那一刹那,身上所有的痛觉都消失了,好像刚才万箭穿心不过错觉。 但红腰紧接着在自己手心狠狠拧了一把,没有疼痛传过来,有人说,如果你在梦里面,意识到了不对劲,最快醒过来的方法,就是让自己疼痛。 可是这个法子,对红腰是反的。如果她掐自己不痛,那恰恰表示她是在梦里。 因为经过谢衣的调养,她的身体现在已经跟普通人一样敏感,稍稍的刺痛,就会让她难以忍受。 红腰直接踢翻了面前的水桶,水流出来,她大口喘气,却发现四周连这点声音都没有。 胸口的疤,梦里的剑,这名副其实就是纠缠她几个月的噩梦。 —— 第二天红腰缺席了谢衣跟前的服侍,谢衣察觉异样,让揽月前去调查。 揽月推开红腰房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红腰倒在地上,沐浴的水撒了一地,红腰已经失去知觉。 揽月上前用衣服包裹住一丝不挂的红腰,把她抱到床上,却发现,连床的帘子都被搅碎了,散落在地上面。 揽月略一思考,来不及收拾场面,就把红腰就近抱回了自己的房间榻上。然后赶紧派了心腹的人去打扫红腰的房间。 打扫之前谢衣去看了一眼,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去过的痕迹,红腰的昏迷,房间的乱象,也不是外力造成。 宅子的医者很快就来到,给红腰仔仔细细切了脉,看了舌苔面相,最后得出一个惊人结论,梦魇术。 谢宅的医者见多识广,府上珍藏的百年医术就浩如烟海,他们每日钻研,完全能识别其中许多。 谢衣目光微动:“梦魇术?” 医者说道:“启禀家主,是曾经边陲小国,和西域宗族那边兴起的邪术。” 自然,只要不是正道正统,会被一律归类到邪术。 谢衣幽幽地:“你有几成把握。” 医者瞥了瞥红腰,说道:“找这种程度看,小人有九成把握。” 九成把握都是梦魇之术,而非普通病症造成的。而且这红儿姑娘堪受家主亲自照拂,身体的隐疾或者疾病都早就被治愈的差不多,不会突然发作。 揽月一直在旁边听着,眼睛这时瞥过来说道:“龙伯你也说梦魇之术是传自西疆,我们宅中所有人都是中土人。” 西疆那种神秘的地方先不说,这梦魇之术还只是神乎其神的一种传说,搁谁身上也不会对号。 龙伯就是那医者,宅中所有人的身体在照管下都生龙活虎,他两次郑重出诊都是为了家主带回来的这个新人。 谢衣此时目光落到红腰脸上:“若是梦魇之术,龙伯也治不了?” 医者摇头:“治不了,治不了。” 梦魇之术那就不是病,哦不,或许也可以归类为心病的一种,利用人的心魔把人压垮,然后就会出现这样不死不活不省人事的情形。 红腰的样子像是睡了,谢衣的手在她面上拂过,她也没有反应。 如果是利用攻击人心底最脆弱的方式,那红腰几乎是一定会中招的对象。 而且,门第之中所有人都是没有嫌疑的,但,不包括外来的两个客人。 留下两个可靠的先照顾红腰,谢衣带着揽月走了出来,正好迎面揽月之前派出去的人走过来,她看了谢衣一眼,这才问那人:“怎么样?” 那人沉稳一揖:“两边都去看过了,都说他们看得很紧,那两个人的确都没什么异动。” 还来个梦魇之术,真是让人何患无辞。 眼看谢衣的目光望过来,揽月沉住气解释:“公子,奴婢就是怀疑那两个人,奴婢想起在第一晚入住的时候,那个君策就曾问奴婢红儿的事。” 那时候君策问的是,那位红儿姑娘,去了何处。 但红儿只是在门口跟他的冷面仆从交了手,有什么好问的,为什么就盯着红儿一个。 揽月急道:“而且,不知道红儿什么时候会醒。” 梦魇之术,不知会把人魇住几时,要是那背后行梦魇术的人自己不肯解除呢? 眼下最坏的打算分明就是这个,所以为了红儿的安危,这梦魇术究竟还有没有其他坏处,也得一并弄清楚。 143章 百口莫辩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谁都不熟悉梦魇之术,除了龙伯的诊断没有任何可以依据的。面对未知才会让人无从下手,谢衣比以往思考的沉默时间都长。 揽月霍然抬起眼眸:“公子拿不定主意,是因为那个人叫君策吗?” 在场只有他们两个,明白这话的意义。但谢衣摇摇头,不是。 “这件事情,想一想背后的动机。”揽月一下子明白了,要想理解一个人行为,只能根据动机,对方为什么要用梦魇术,真的是因为没法直接杀人才如此,还是,其实对方的目的,也并不是想要红儿的命。 揽月立刻拔足,往石门的方向奔。 九王身边绕着两个姑娘,清一水的作壁上观,冷待着外界“又爱又恨”的九王殿下。 九王只能自己解决一些端茶倒水更衣的事,因为,即使到了这里,他依然无法让别人“碰”他。 门被人打开,揽月从院子外走进来,笑的言不由衷:“君公子住的还习惯吗?” 对方回答的也心口不一:“贵府的招待太好了。” “那就好。”揽月点点头又说,“总不好让客人不满意的。” 九王笑笑,若要他满意,这里的人怕是要不高兴。 揽月顿了顿没说话,九王说道:“若是可以,这两位也不用辛苦了。”目光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婢女。 揽月挑了挑眉,这是在对她们分配的婢女不满意?她当然不知九王的癖好,但这却让她心里一动,面上微微一笑地:“之前君公子提到了红儿,莫不是喜欢红儿来这里?” 九王看了过来。 揽月叹气:“不过红儿病了,肯定不能来。” 九王不动声色:“病了?” 揽月佯装叹气,眼角余光却看在九王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这个人的城府,说好听了不比公子差。 可九王下一句话不高不低地抛出来:“贵府不是怀疑我和我的人下手吧?” 揽月狠狠激灵了一下,接触到对方嘴角,一个不深的弧度,却好像隔着一层纸纱,只不过没有戳破。 揽月冷静下来,又盯了盯九王,转身要走。身后传来声音:“……可否让在下看了看红儿姑娘?” 因为这话让揽月留住了脚步,她生生笑出来:“你去看红儿?”似乎眼角眉梢都在问为何。 九王的神情没有变化,又或者说他只是隐去了笑容,轻轻说:“在下略通医术,也许能为家主分忧,解除一下前面的误会。” 居然是这样听起来完全正当的理由,揽月看了他半晌,或许不明白更深的意思,但能明白这句话不是在开玩笑。 揽月最终摇摇头:“这我做不了主。”然后就真走了。 玉烟去的是白面车夫那里,同样的一无所获,白面车夫甚至是一个字没说,就差用冰冷的威压让玉烟明白她错的多离谱。 玉烟被气了出来。 但两个丫头的疑云越来越重,直接去谢衣跟前告状:“公子,红儿可没时间耗呢!”…… 谢衣最近翻遍了藏书楼的古籍,里面有几卷藏书讲到了梦魇之术,破解的方法却都称得上异常凶险,应该说看过之后,宁愿红腰这么睡着,也不想尝试书中记载的那些法子。 揽月和玉烟情绪都低落,她们商量谁留下给红腰守夜。 还有一点,就是那些药浴,是否还继续给红腰用。 这个只有谢衣有资格做决定,一番沉吟之后,谢衣将红腰抱回了院子,在他的看护下进行处理。 毕竟梦魇术会引发什么后果很难说,他这种做法也可以理解。 从前红腰为谢衣守夜,往往是她固执要坚持,谢衣拿她没法,也就同意了。 现在谢衣看着床上红腰的睡颜,大概有一点能体会到非要亲眼看着才放心的感受。 谢衣把剩下的千机草研磨成汁液,涂在红腰的唇上,千机草因为药效剧烈,有毒性,所以一直是外用以毒攻毒,但是真正吃进肚子里,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会增添风险。 可是谢衣觉得可以尝试,红腰现在已经不会更糟糕了。 他倒了一杯水端给红腰,帮助她把唇上的一点千机草汁液冲进了嘴里。谢衣看红腰的脸色慢慢烧起来,他的手一直把着红腰的脉门。 如果这种方式可以继续给红腰洗髓,哪怕她此刻在梦魇中,感受不到,谢衣也愿意等她醒来不会面对一个残破身躯。 脉门没有显示出有继续恶化的迹象,谢衣放了心。 正要收回手的时候,他的手反过来被人握住。是红腰。 谢衣看着红腰快要烧起来的面颊,心知这还是千机草在她体内起的作用,而不知是什么原因,让红腰在昏迷中,紧紧拿住了他的手。 谢衣尝试叫了一声:“红儿?” 拉住他的手力气更大,似乎有反应,好像又没有。 谢衣一时坐在床边不得动,或者说他强硬收回手也是可以的,但不知为何他不想这么做。 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拿住衣袖给红腰擦了把汗,红腰清秀的五官此刻更显立体。 “银蝶粉。”红腰张嘴说道。 谢衣下意识道:“什么,红儿你说什么。”他当然听见了,而且听的很清楚,银蝶粉。 红腰眼睛是闭着的,睫毛都没有动一根,看起来她是安安稳稳地睡着。 可是嘴里,她依然在说话:“梁川所有人,都死于银蝶粉。” 此时红腰说话的语气也跟平时不太一样,当然应该不同,她现在是没有自己意识的。 不管她现在梦到了什么,梦里正在有人死去。 谢衣更无法将自己的手拿开,虽然他知道这么做也没有什么用,还是轻轻回握住红腰的手心,希望这份暖意能传进她梦里。 梁川,红腰刚才提到的梁川,好像是一个地名,但五国中现在所有城池,并没有一个叫梁川的。 那又是什么呢?红腰破碎的记忆中,不知有多少惊天的秘密,她梦魇中不管说出什么,谢衣都不会太惊讶。 梁川所有人,听起来是近乎屠城的惨剧。 谢衣有些幽沉地闭起眼,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这个世间,那些血腥厮杀在烟尘之外,被乌巷山阻挡了。可是红腰有些湿冷的手心,正在提醒他这个残酷的现世。现世没有安稳。 他会把这个女孩子救回来,是因为她倒在坟墓上的样子,就好像代表了这乱世苍凉。 谢衣的手指穿进红腰浓密的发丝中,像是感受一缕他从不曾感受过的温柔。 就在谢衣几乎沉溺进的时候,忽然一道闪电似的尖锐刮过他的内心,他霍然睁开眼。 谢衣把手抽出来,几乎箭步走到书案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那一封拜帖。 这是乌衣门第时隔几十年,收到的第一封拜帖。来自那位君策。 谢衣把拜帖缓缓打开,看见上面熟悉的两行字,是不失礼节的问候,但重点从来不是这字。 谢衣从请帖上,抠下了一点粉末,放在鼻端下嗅了嗅。 这些泛着银光的银粉末,在曾经那个天下太平的年代,每家门阀世家都会在请帖上撒一点,请帖的高端华美,彰显了这些世家的身份。 这君公子递上来的,正是这种帖子。 谢衣把粉末弹了出去,没错,正是银蝶粉。 谢衣手上的拜帖被他抛回到桌上,他有些心气浮涌。银蝶粉,就在眼前。 —— 第二天早晨,宅中好像一切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但是九王的院中,他手中捏着一卷书,在树下低头。 然后就有一片拜帖像风中树叶一样,飘在了他的书上,遮盖住他本来要看的那页。 谢衣是有武功的,刚才那拜帖他用一丝内力,就可以平稳送到九王面前。 此刻,谢衣拢着袖,从院门口徐徐走来,身后带着玉烟和揽月,还有宅内的十二门将。 九王看着那拜帖,似乎有些不明白,抬起头对谢衣笑了笑:“这是什么意思?” “君公子不必装傻,”谢衣沉沉看着他,“这拜帖上涂了什么东西,想必你一清二楚。” 可九王偏偏就是合上了书,连带把那拜帖也合起来,挑起了眉。 谢衣慢慢开口:“拜帖上用的粉末,都是金粉或者银粉,银蝶粉看似外观和这两者没差别,可性质天差地别,为什么要在小小拜贴上动用银蝶粉这种东西,君公子,你解释一下吧。” 揽月的神情,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九王,这张拜帖,最先是经过她手里的,然后才转交给红儿。 九王现在笑的云淡风轻,伸出两根手指,把拜帖从书中夹了出来,慢慢道:“家主要解释什么,既然家主知道这么多,也该知道,这银蝶粉……是没有毒的。” 揽月还好端端站在这里,银蝶粉要是能毒死人,谢衣也不会有闲心出现在这儿。 揽月压住愤恨,却还是不得不说,转头看谢衣:“公子,咱们后山上就种着好些银蝶草。” 银蝶粉就是这些草的粉末,很不容易生长出来,但的确没毒,她们后山也有。 谢衣没有看揽月,根据这几句话他已经能判断出九王对此什么都知情。 “你说的对,银蝶草没有毒性。”谢衣眸子清幽,“但那是对世上大多普通人而言。有人会因为小小的花粉过敏而毙命,恰巧这世上有一族的人,银蝶粉的粉末,对她们来说就是致命的。” 谢衣没有明说,这一族的人,就是红罗一族的人。 144章 公子,王爷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九王慢慢从树下起身,却好像在百花中一样闲适,他看着谢衣:“照谢公子所说,这银蝶粉是致命的,那你那位中了银蝶粉的婢女,现在没命了吗?” 谢衣眸子深处紧缩起来,当然没有,红腰现在并不是死了,而是所谓的梦魇之术。 九王宽袍大袖立于树下,和谢衣相对而站:“家主担忧婢女,心意可以理解,但在下千里迢迢过来,可不是为了要人命的。” 谢衣听出他弦外之音,慢慢幽深道:“那你要的是什么。” 九王笑笑,似乎觉得比较有意思,他来这里到现在,都没有人问过他要什么,现在发现了银蝶粉,这句问话就随之来了。 九王悠悠地:“谁知道,也许跟家主一样呢。” 揽月冷冷的:“你说你略通医术,通的是哪里的医术。”是不是西疆西域那些歪门邪道,让人入梦之后醒不过来。 九王再次看了看揽月,目光若有星光。 谢衣这时让揽月退回到人群里,自己踏前一步:“君公子很会把人引入你自己的话语中,不过在下没有忘记,想让君公子解释拜帖上之所以有银蝶粉的来历,而并没有对公子说其他。” 九王骤然笑起来:“谢公子又何尝不会把人引入你的话语中。” 谢衣此时依然笔直地走过来,那边厢好像有风吹过来,因为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在谢衣和九王的身上,所以大多数人都没有去注意。 而等注意到的时候,谢衣脖颈上架着一把雪亮的长刀,让他停在了九王的一步之外。 揽月的惊呼终于迟迟传来:“公子!!……” 谢衣的面庞还是那样,好像这刀架脖颈,一点没有威胁。 旁边是白面车夫,忠实地贯彻着有人近身九王一定距离,必定出手阻拦的原则。 揽月声音颤抖:“他不是被关了起来吗?怎么会这样?!” 揽月不相信是宅内的机关有异,或者看守的暗哨不力,这些都不可能发生。 可白面车夫这时一身冷傲地站在这里,颇有几分睥睨的滋味。 谢衣唇角微动,声音淡淡传出去:“揽月不要随意慌张,毕竟这世上武功再高的人,也抵不过一管迷药。” 不是暗哨们武功不济,没有看住白面车夫,是白面车夫身上,本就藏了致使五头牛都可以昏倒的迷药。 揽月还是不信,那还有密道呢?她们的密道怎么可能被破? 九王看着谢衣的眼睛,从那里面没有看见一丝一毫慌乱:“看来家主之前同意那位姑娘带我去密室见车夫,也是家主想好的。” 谢衣也和九王对视:“我得看看传说中的君公子,到底聪明到什么地步。” 能走过一遍密道就记住,还破解了阵法,让揽月都无法接受甚至崩溃。 原本展示给密室,是让此人知难而退,却想不到,此人是可以把任何难都化为无的存在。 白面车夫就像木桩一样举着刀,好像在九王面前,他就化作了一尊石头。 九王低低笑了笑:“把刀放下吧,车夫。你的武功,远不是谢家家主的对手。” 能让白面车夫接近,也都是谢衣故意的。 白面车夫心中没有那么多的疑问,他只是在听到命令的时候,就垂首放下了刀刃。 远处的谢氏族人才松一口气,揽月满脸苍白。 谢衣脸上,竟有一抹轻轻笑意:“君公子是不是经常遭遇到这样,似乎你没有做什么,罪名却最后会扣到你头上。” 你没做,但是你有意引导了。 借刀杀人与亲手杀人,可有什么区别。 白面车夫看到谢衣就知道他没有别人那么好糊弄,就尽责地站在九王身旁。 谢衣说道:“换个地方聊聊。” 半个时辰后,谢氏族人离开,白面车夫随着九王和谢衣对峙,但他在谢衣眼里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银蝶粉同样有诱人入眠的功效。”谢衣开门见山,戳了九王的纸面具。 九王一笑:“是,银蝶粉有这个用法,我也要确定家主身边那个红儿,是不是我要找的红儿。” 谢衣说道:“你是红儿什么人。” 九王眸子难得深邃:“家主是她的什么人,我便是她什么人。” 谢衣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是吗?红儿是我的亲人,也是君公子的亲人?” 后半句话带着询问。 九王神色敛了敛,没有答话。 谢衣淡淡一笑:“看来君公子说的可能也未必,现在红儿深陷梦魇,君公子若想无损从乌衣门第走出,只怕还要公子拿出诚意来。” 话已至此,几乎没有和解的余地,红腰的生死康复决定了他们自己的命运。 九王微微地露出一丝寒凉之笑来:“原来谢公子,已经把红儿当成了你的亲人。” 谢衣看着他,良久从他面前离开,他不会留太多时间给九王思索,因为多一分时间就是红腰多一分危险。 —— 回去以后,红腰依然在“睡”,谢衣伸出手抚着她的脸颊,不知是不是为她从前的遭遇感到痛心,是那种类似感同身受的苍凉。 红腰真实的年龄或许比她现在的有些差别,但终究不会差太远,银蝶粉让她沉湎梦魇出不来,足见往昔的那些记忆正在纠缠她。 他似乎明白了那位君策的做法,便是要唤起红腰的记忆来。 门外小门童前来禀告:“君策公子求见。” 来的这样快,谢衣微微瞥去:“让他进来。” 九王走了进来,他整个人好像便有一股似是而非的气质,将他周围的温度都压低几分。 九王的目光直直看向被帘子遮住的红腰,即便不看脸,通过身影他也认得。 谢衣说道:“君公子用银蝶粉让人入梦,应该有法子让人苏醒吧。” 九王看向他,微微一笑:“拜帖上的银蝶粉份量有限,本就不会让她有危险,只是醒来之后,她有多少记忆,记住的又是哪些,我也不能保证。” 谢衣缓缓看向他,没有动怒,甚至没有情绪起伏:“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九王也凝视谢衣:“谢公子可以由着自己心,把红儿当做你的亲人,可却不应该让红儿有机会去当真,红儿的记忆如果不被清洗,等待她的只有一条路,就是唯一的那一条。” 死亡。 红罗一族的人,都说他们是被一场极惨的人祸给灭了族,留在脑子里的记忆,都是跟血腥仇恨有关。这种仇恨,普通人经历一次就会毁了,如果是不断重复的记忆,被清除以后又重来,周而复始,天下间最强韧的人都会走向黑暗。 红腰还能保持心性,就是她可以忘记。 谢衣慢慢站起来,一点一点离开红腰床边:“红儿是选择忘记,还是记住,至少不该君策公子绕过我乌衣门第所有人的手,私自把银蝶粉送入她手上。” 九王眯起了眼,从在山门外,第一眼看见白梅伞下的红腰,九王就做出了快速决定。不曾有犹疑和迟钝,因为红腰,只能是红腰。 谢衣接着说道:“君策公子将我门第中的人视若无物,让我门中婢女遭受梦魇术的摧折,不管你说出多少理由,都不足成立。” 九王看着谢衣幽沉不变的脸孔,慢慢眯眸,这种氛围之下,他几乎没有什么筹码能说动谢衣。 就在这时,床上,幔帐之中,忽然想起红腰幽幽的声音,她叫了一声道:“公子。” 这一声息,却还带着梦呓的叹气。 谢衣立刻退回床边,手伸入床帘内,捞住了红腰的手。 这一声就说明,至少红腰现在,依然保有在宅中完整的记忆。 谢衣重新看向了九王:“君策公子,你自作主张用了银蝶粉,既然现在已经引红儿入梦,也该甘心再赌一把,让红儿醒过来。” 赌一把就是,红儿醒过来,究竟是记得了哪些。现在谢衣决定赌,而且不会给九王选择。 九王笑了,那一声公子,同样传入他耳里,清晰的宛若钟鸣。 “好。”他说。 对于红腰来讲,这就是一个悠长的梦,尽管一如既往的让她退缩不喜,甚至是厌恶,但终究还是醒来了。 只要醒来,梦中的一切,红腰便不想过问。 床边,谢衣轻袍缓带,目中的温和,和她这些日子日日见到的别无二致。 她牵动嘴角,对他笑了笑。 劳公子挂心,又是红儿的不是。 给公子添了麻烦,都是红儿还不够好。 让公子日夜守候在旁,红儿即使在梦中,也不敢忘。 那眼神之间是真正有默契的灵魂,不用说话也能够懂的交流,人人都说想要灵魂知己,可所能遇到的人少之又少。 谢衣叹然,伸手拂过了红腰的额发。 这番潜移默化的眼神交流,九王看的清清楚楚,因为清楚,他嘴角划过了一丝难解的弧度。 红腰表示要从床上坐起来,谢衣一伸手,就搀扶她离开枕了多日的软枕。 红腰下了地,脚踩在谢衣房中带着温润的墨玉地面上,她抬起了头,和九王正正四目相对。 没有惊讶,没有震慑,所有都平静如初。 她轻轻开口,说:“王爷。” 145章 善恶之分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衣着单薄,衬得她整个人更形销骨立。 论理,她应该下跪的。 可谢衣就在她的身边,在她身边看着她,她没有办法在谢衣的注视下对九王下跪。 因此,红腰抬起淡淡的眼眸,凝视九王:“婢子没有想到,王爷会为了找寻婢子,如此不辞辛劳。婢子何德何能。” 九王手中的骨扇轻轻敲在了身后的脊背上,他的眸中难得的没有笑意,只余不见底的深邃一片:“不管何德何能,本王千里奔波来到这里,自然就是为了寻你。” 而且这里是乌巷山,天下没什么人真有能力追踪到这里,除了九王和白面车夫。 红腰的眸色垂的更低了,九王的肯定仿佛让她心中某座山石塌陷,谢衣在身后看着,忽然抬手,把红腰拉了回来。 谢衣上前一步:“君公子,我们外面聊吧。” 九王却退后一步,再次笑了一笑:“不用了,看今晚就让红儿好生休息吧,有些话,不是聊聊就可以的。” 谢衣神情收敛,九王却再不迟疑,转身离开了这里。 谢衣转身,声音低柔:“红儿。” 红腰抬起眼眸,忽然身形软倒,跪了下去。谢衣一惊,立刻伸手去扶,却只握住她纤瘦的双肩。 “公子,一切,都是奴婢的错。” …… 谢衣沉眸:“你没有错。”从前至今,红腰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红腰再抬头,忽然伸过手拉住谢衣一只手,一点一点摊开来,把她冰冷的脸颊就贴了上去。 她突然一言不发,谢衣掌心握着她微凉的脸,还好那上面没有泪,但也没有什么温度。 谢衣就这样看着她,缓慢伸出另一只手,点了一下她的睡穴。 等良久过后,红腰安心睡着了,谢衣就把她抱起来,重新放到了那张床上。 其实什么都不用说,他已明白她想说的一切。 在床边守了半宿,谢衣终于也离开了。 他回到他那张宽大的书桌前,转动了灯火,等着被他召集的暗哨过来。 暗哨来之后,谢衣看了看他,是之前去陈国的东坞山采集千机草的那位暗哨。 “家主有何吩咐?”暗哨询问。 谢衣的脸色显得有些疲顿:“陈王离了这里,有没有到陈国去。” 暗哨低头道:“因为家主吩咐我们不必跟着,我们只暗中看他离开了乌巷山,之后,他走的方向,并非陈国,而是魏国。” 谢衣轻声:“魏国?” 姬无双眼中看来,陈国对他没有任何感情,从他母亲死后,陈王这个名号对他而言也没有任何价值,只是陈国好歹还有数万的百姓,这样沦为无主之地,真是天道有所不仁。 暗哨斟酌着回答:“不过属下知道,陈王沦落到至今,契机都在那君公子身上。君公子半年前带着他手下两个人,去了陈国走一趟,他刚离开,陈国就开始诸事不顺、混乱到今天。” 这段事情,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离开陈国后,九王就去燕国,骗了燕王,告诉燕王武帝的玉玺在陈国手中,燕王信了,就派兵攻打陈国。陈王姬无双,一己孤身闯入燕国的京城,想偷天换日,至少和燕国鱼死网破。 最后也确实鱼死网破了,九王临时和大晋结盟,晋王御天行派大军直接攻入了燕国的皇城,把偌大燕国收入囊中。这里面环环相扣,少一环都不可能成功。但因为运作者是君策,所以进行的意外顺利。 这就算用不仁也是不能形容的,应该说这里面牵扯到三个诸侯王,每个王都觉得自己可以独树一帜,劈开蹊径,最后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谢衣想起之前自己翻看的名册,君策的名字排列在最后,但这一点也没有影响天下的格局因他而改变,谢衣缓缓道:“心思缜密,满腹计谋。” 那带去陈国的两个人,其中,便有红儿吧? 暗哨说道:“看起来晋王御天行现在还是赢家,他率领的晋国铁卫,已经开始长驱直入陈国,除非这时天降神兵,否则过几个月,陈国也会是晋王的囊中物。” 谢衣面前展开了一张五国地图,手指在上头划过:“一下吞并两国,贪多嚼不烂,我怕他根本吞不下去。” 晋王现在威风凛凛的,半月前,谢衣就吩咐陈国境内的所有御林暗哨都撤退。 王者无情,那本名册上面的,都是这些王者。 暗哨觉得不对,“公子莫非要干预什么吗?” 谢衣坐在宅子里,却必须有各国的暗哨为他汇报天下局势,所谓的偏安一隅,是天下人不知道他们,他们却要受命了解天下人的状态。 谢衣没有说什么,他们从来没有干涉过,现在也不打算干涉。 他想知道君策,魏国的九王,到底在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一步步蚕食这个世界。 —— 第二日一天,宅中都处于一种异样的平静中。平静的揽月忍不住亲自去看看情况,而一进院子里,她就发现,围着九王的那些暗哨,一夜之间全部都被撤走了。 揽月怒极:“这个人这么危险,为什么不派人看管他?” 揽月是内宅首秀,平时甚少发脾气,但今天的事她似是被触了底线。 幸好有玉烟小声走过来:“这都是公子吩咐撤的,没有办法。” 的确没有办法,她们就算觉得再不应该,也不会去质疑谢衣,她们心头那一根刺,只是不希望外界的不安宁,打破她们乌衣门第的平静。 揽月不再揪着暗哨的事情不放,可不代表她要放弃,这时,她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琴声。 琴声悠扬,弹琴者的指法也很娴熟。 可揽月拉了脸色,不顾玉烟阻止直接走了进去。 院子里,弹琴的正是九王,白衣素琴,有一种武帝在世时候的世间繁华。 揽月冷眼旁观:“想不到你这样的人,也会弹奏这种曲子。” 九王显然知道她进来,头也不抬,只是那曲调,突然就激昂起来,好像千军万马过境。 揽月盯了他一会:“无论你做什么,红儿也不会放弃这里,跟你走。” 九王却淡淡笑了笑,这才慢慢地道:“你是想说见识过了平和安定,就不会再愿意见到血腥杀戮。” 揽月眉峰冷冷的,这不是明摆的吗。 但九王唇角随着琴音上扬,似乎并不认同。 揽月胸内涌窜,这个人,将红儿丢在坟地里,生死不问。在此以前,他由让红儿做了多少事,才会造成那种结果。她下意识就脱口:“你为什么可以这样残忍?” 这就是残忍,没有任何言辞可以掩饰。 微风阵阵,九王终于用手压住了琴弦,抬眸沉沉看向了揽月。 揽月根本不怕他看,咬紧牙,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找到出口,她不敢相信,真会有人那样对红儿。 九王像是看穿她所想,他的手指从琴弦上滑落,淡淡说道:“好与坏,都是相对而言的,你大可以将我当做一个恶人。” 这天下有许多种人,每个人都希望能过的安定,但最后能达成所愿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揽月正正说道:“利用,背叛,工于心计,这就是恶。” 九王看着她,几不可见的一笑:“你来我这里,如果是为了辩解善恶,那你可找错人了。” 他脸上带着淡淡讥削,揽月竟是一滞,她下意识要反驳,她眼中绝对的善与恶,本就是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这个人即便权谋心机在握,也依然还是恶。。 九王忽然话锋一转:“你知不知道刚才那是什么曲子。” 揽月顿了顿,略有冷色:“知道,《山河赋》。” 九王却点头:“没错,就是《山河赋》。那你觉得这曲子说的是什么,逐鹿天下,还是星火燎原。” 揽月到底没有沉住气,她们自幼长在乌衣门第,受到的所有教导当然不会少了这些。 “山河赋这曲子主要是胸襟,现在那些诸侯王都故作大度,想效仿武帝,但就算他们把山河赋奏的再好,也不过东施效颦罢了。”她还是想讥讽一下九王。 九王依然没有被激怒的痕迹,对着她一丝笑:“胸襟是什么,你猜刚才的问题红儿会怎么回答,这就是她跟你们始终不一样的地方。” 不一样,怎么在一起。 揽月怒色:“你说什么?” 九王神色镇定:“红儿只会说,一首曲子,终归只是曲子,什么也代表不了。” 揽月似乎怔了,想说个反驳来,可潜意识地掠过红腰平静的脸,她似乎真的会说这样的话。 九王悠悠地:“在你们乌巷山这片地方,活的是五十年前的生活,礼义廉耻,天下至道。可现在外面的世界,早已不能用任何道理去解释了。” 揽月面色隐隐发白,就在刚才,她一下子明白了九王的意思,红腰是个简单的人,过于简单的人。 我们生而在世,越是满腹经纶,看到一行字听到一段曲,就会浮想联翩,可在最简单的心境中,那仅仅就是一段字,一段曲。 所以他是在说,现在外面的世道,就是这样简单直接,不讲任何深层道理的世界? 揽月竟觉得四肢百骸,有一股凉意上窜。 她发现自己想的过于简单了,她今天不该来。 146章 不能靠近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得知揽月私自去见了九王,回来后就闭门不出。谢衣长久没有出声。 红腰靠在软枕上,看着谢衣的脸,揽月并不了解九王真正的为人,这一去,感受到的那种冷,要许久才能平复过来。 “公子,”红腰垂下眼眸,开口,“不要再让宅中的人,接近王爷了。” 谢衣来到床前,看着红腰寒凉的发白面颊:“好。” 这世界,善恶并非那么泾渭分明的。若说九王有什么力量,就是他的眼中,能看见旁人很难看清的善恶,他通透,通晓这世间有些难以启齿的规则。于是这规则灌输给不懂的人,就会让不懂的人感到寒冷。 这就是九王让天下人都不敢靠近他的力量。 都说现世安稳,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愿意看的那么清楚,生在这乱世,大家只能得过且过。 —— 九王周围的禁制,在宅中也形成了气候,君公子会弹奏山河赋,三十年前的古老曲子。而且弹得入木三分,让人觉得他如此年轻为什么会这么不详的一首曲子。 因为山河赋,是国破家亡的一首曲子。 院子周围的人,已经离开了,白面车夫像门神一样独自守着九王,就好像从一开始,一直都只有九王和他两个人。 直到白面车夫看到那一道瘦削的身影,一步步朝院子里走来,走近了,他就看到了许久没见的红腰的脸。 那一瞬间白面车夫不知道自己的心头有没有一丝波动。 “车夫。”红腰叫他一声。 白面车夫目光暗沉,“红腰。” 红腰淡淡露出一笑:“王爷在吗。” 其实九王必然在的,只不过这句话,就好像约定俗成例行公事一样,在她和白面车夫之间,上演过千百次。 白面车夫往旁边让了一步:“你进去吧。” 红腰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就踏进了院子。院子在她踏进的一刻,再次响起了琴音。 又是山河赋,不徐不疾的调子,一首曲子可以弹出很多味道。 红腰没来过这个院子,这琴音正好指引她一样,让她顺着走过去,就找到了九王所在的地方。 于是在她看到九王的时候,琴音停了。 九王撑着手坐在琴边,目光幽淡地看着红腰,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的见面,气氛自然不同。 红腰走上前,再次低头:“王爷。” 九王看着她上前,可以看见从身形到面貌都是曾经那个红腰,可唯一的,气质不一样了。 “谢衣肯让你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红腰眼眸带上一抹萧索,“是奴婢要来的,奴婢要见王爷一面。” 九王嘴角淡淡一笑:“见我,是想要告别,你决定永远留在这里,不再走了?” 红腰无声息地站在琴边,半晌,才声音平平地开口:“王爷请不要取笑婢子。” 夜风寒凉,九王换了个姿势坐着,接着问红腰:“说一说自我离开大晋的那一晚,你发生的事。” 这一段时间,是他们和红腰的空白,导致红腰失踪许久的关键。现在,红腰要亲口把这段空白补起来。 “奴婢当晚,拿到了王爷给的血蛊。”红腰看向了九王,那瓶血蛊,是两人之间最后有交集的地方,“奴婢明白,只要时机得当,就会一切按照王爷计划,血蛊让晋王昏睡后,奴婢就可以借脑中地图离开大晋王宫。但是,就在当晚的温泉池,晋王却识破了奴婢的身份。” 红腰的身份在那时就是九王身边的一个婢女,不存在识破不识破。 可红腰这句话,分明就是在说,晋王御天行,竟似知道了她另一重身份。 九王顿时眯起了眼:“他怎么可能?” 红腰声音深幽:“似乎是晋王身边有人,告诉了晋王什么。他想要让奴婢对他认罪。” 九王眼眸愈加地深:“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晋王身边有那样的人,九王居然毫未发觉? 红腰声音幽淡:“奴婢无从得知,血蛊全部倾倒在了温泉池,一池的血水,晋王想要杀奴婢,奴婢只好先动手。” 就好像回到了那个夜晚,红腰随手拿过一盏银壶,直接敲到了晋王头上。 趁着混乱,士兵还没有搜查到温泉池,红腰立刻想从最隐秘的宫道逃窜。 但因为事情已经背离了原计划,一整瓶血蛊在温泉的滋养之下,不知道会有什么效用。红腰心里没底,只想第一时间离开大晋王宫。 但是大晋的铁卫兵分四路,从四面包抄红腰,红腰逃到半路也才知道,御天行竟然大难不死,甚至,好像没有被血蛊怎么影响。 盛怒之下的御天行,不仅在皇宫布下罗网,看到过了几个时辰也没有红腰被抓到的消息,他几乎没有迟疑地,派出了所有兵力,直接围住了晋国都城。 几个时辰之间,红腰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逃离了晋国都城。 红腰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躲避了宫里的追杀,逃到了宫外,却想不到,宫外依然是一片天罗地网。红腰只能选择继续东躲西藏,可是她只是一人,困守愁城,无人支援,很快红腰就认清楚了,她不可能在这样情况下还逃得掉。 冷静下来的红腰,只有引颈待戮。 她在大晋官兵追来的道路上安静的等,等到很长时间过后,那些听闻而来的官兵,就看到了他们苦苦寻找的小婢女。 接下来,血溅马蹄,横卧无息。 不管晋王知道红腰多少秘密,可他来不及告诉所有的大晋官兵,官兵们看见倒在马蹄前的少女,只是一阵愕然。 其实他们奉命的,是活捉,并不会想要红腰的命,可是,红腰自己先“死了”。 大晋官兵由此回去复命,虚弱之极的红腰,死撑着一口气,想要逃离大晋,可没多久她就不辨了方向,甚至没有了意识,似乎只是盲目地在走。 到最后,她就撑不住倒了,倒在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再醒来,天地已大变。 九王一直听她说完,说到醒来之后,她的语气明显的变化。 他再看向红腰,记忆被拉回到那么久远,惨烈的那些画面重温,她却好像说的无比平静,只是在旁观别人的故事。 发现九王在看她,红腰立刻垂眼,整肃神色:“奴婢万没想到王爷也会来此。” 她的样子,应该是天下人都以为她死了,包括九王。 九王反问:“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红腰怔怔的,从前她猜不到九王心思,现在依然不能。 九王声音清晰的像珠子落地:“因为本王对自己的人,一向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红腰在九王的院子里待了一个时辰,不算长,也不算短。她回到了谢衣那里,玉烟立刻上来查看她,看她完好无损,才松一口气。 可是红腰眼睛却泛红,走路也有些摇晃,她咬牙对玉烟说:“今日我就不伺候公子了,告诉公子,我回去休息了。” 说着她真的就踉跄走向自己房间,并没有要去书房见谢衣的意思。 玉烟觉得是不是还是出事了,那个君策公子那么邪门,见了揽月一次就让揽月闭门不出,现在红儿也这样,暗暗觉得此事还是不简单。 在九王说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时候,红腰心里被震惊填满。可这都比不上九王接下来说的话。 “你不是想要见我。”九王含笑,“你也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你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担心我的到来,会不会让这里变得跟外面那些人一样,亦或是我会不会像对待外面的人那样,对待这里的人。” 这番话,当场听得红腰变色颤抖,与她对比的是九王的笑逐渐淡下来。 “你不必担心。红儿。”九王盯着她的眼睛,叫出了这两个字,看到她眼中光芒颤抖,“谢衣不会让这里受到我的丝毫影响,他比你以为的要有力量保护这个地方。” 乌衣门,存在的时间比红腰的年龄都长,长的多了。连九王都不被允许踏足的地方,这里的家主,怎么会是你一两句话,就能穿透的人。 九王妍妍的笑声还在耳畔:“红儿,你总是这么有牺牲精神。你心里在想,如果我想对这个地方不利,你就拼着跟我一起离开,好叫这地方继续存在。倘若是,你口中的‘公子’真的有彻地之能,让这个地方可以不被我影响,那么你就可以安心,继续——留在这里。” 红腰所有的镇定都被九王撕碎,她仿佛又回复了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婢女,那个她以为已经永久脱离的不安状态。 九王永远不会说假话,不会骗你,他就是把真相给挖开,把你的心给撬开。 甚至你成功欺骗了自己,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九王收敛了笑,慢慢问了红腰一个问题:“红儿,在你眼里,我是恶人吗?” 只是把真实展现给你看的人,算不算恶人。 九王说:“你是希望一直被蒙在鼓里,等到发现的那一天再悔恨。还是我把事情告诉你,让你自己去做选择。” 有时候你觉得自己受了伤,其实只是你自己吞了麻药。 红腰不让别人靠近九王,但其实她自己靠近,结局也一样。 147章 以柔克刚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的心动摇了,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她不再是那个从晋国逃出来的红腰丫头,曾经她以为自己身上有死亡的气息。 就好像一把剑蒙了尘土,它就不再是锋利的,现在的红腰,周身都有柔和包裹。 红腰在自己房间度过了下午,晚上如约回到谢衣身边。 她看着桌前执笔的谢衣,眉眼温煦:“公子,奴婢今天想为你沐浴。” 谢衣握着笔的手就顿了顿,他沐浴的时候和更衣的时候一样,都不是必须要人服侍。 但红儿既然有心。 谢衣笑了笑:“好。” 半个时辰以后,谢衣净手完毕,书桌也被收拾干净,两个宅中的小厮就连忙把备好的热水抬进来,然后把屏风架设好。 红腰走上前,为谢衣宽衣,一盏琉璃灯放在浴池边,温暖昏黄。 宽好外袍,谢衣穿着薄薄一层里衣就走入浴池,弥漫的雾气遮盖了他的脊背。 谢衣的身子也是贵公子的身子,如果不是肩胛骨的地方,有一道暗伤,红腰会觉得他就是传说中帝京浮华里的贵门公子。 她不由自主用手巾擦到了那块暗伤,看起来有年头了:“公子的肩膀是怎么伤的?” 谢衣由着她擦拭,慢慢说道:“很多年前为了救人留下的。” 红腰盯着那伤口:“这是贯穿伤,公子是挡在了要救的那人前面吗?” 跟人打斗是不会留下这种伤口,伤口平滑,没有多余的豁口。 谢衣嗓音中含了笑意:“莫盯着我的伤看了。” 红腰垂下眼眸,脸颊被熏蒸的有些热气。她掀开谢衣臂膀的袖子,细致地为谢衣把手臂都擦干净,因为谢衣每日不间断练剑,手心和手臂,都是能够看出来。 拧干了手巾,红腰把它挂在一边,正要取过旁边的药材给谢衣放到水池里。 谢衣突然抬起湿漉漉的手,捏住了红腰抬起的手腕。温暖潮湿,却带着谢衣特有的不轻不重力道。 “红儿,不必拿药草了,今天随意就好。”他说。 谢衣的药材是用来巩固内功的,用温泉热水浸泡,抵得别人经年之功。但今天,他不让红腰这样做。 红腰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听见谢衣说:“过来。” 红腰赤着脚,绕到了谢衣的身前,慢慢在他浴桶边跪了下来。 她两只手搭在浴桶的边缘,就这么盯着谢衣看。 谢衣额角和发丝上都挂着蒸汽,有一滴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下来,落到了水里。 红腰笑了笑:“奴婢想起玉烟说过,说奴婢会留在宅院里,完全是因为垂涎公子的美色。” 她如此一本正经说出来,谢衣不由拿过手帕擦了一下眼眉,含笑:“美色有什么不好,天下人人都想要一副好皮囊,自然人之常情。” 红腰支在浴桶边,谢衣就这样好,不管你跟他说什么话语,尴尬的或是不尴尬的,他都能笑着接下去。 谢衣看红腰手腕上,还有一圈他刚刚捏过的水渍,不由用手帕也给她擦了擦。 因为这点温暖让红腰愣神,接着她赶紧别过了脸,让一滴泪珠不动声色落入浴池的水里。 水里很多雾气,完全能遮盖红腰这一滴眼泪。 红腰想起在很久以前,她也这样落过一滴泪,她以为那个时候她的良心就随着眼泪葬送了,可时过经年,一旦那段记忆没有了,她成为“全新”的人,她依然还是那个改变不了的她。 那个时候是在赤丽城,关城主夫妇手下,她想要救下被无辜连累的“哑女”,却被哑女一刀捅心,从此疤痕缠身。 现在她心口没有了疤痕,可是心里面还是空荡。 “这世上你付出真心,未必能得人真心回报。但我们并不是因此就无路可走,因为我们选择自己的路,本身就是在坚持。”谢衣静静地说道。 这本来就是个容易让人心灰意冷的世道,如果不捂着一颗心,那么自己就会先让自己走投无路。 红腰真心实意地看着谢衣:“公子今天说的话,奴婢会永远记得。” 永远是一个很漫长的词,人的一生却不可言喻,特别是红腰这样的一生。 谢衣抬手在红腰光洁的额头上拂过,“红儿,其实人经历的所有事,都并不会真正的忘记,只是藏在深处,你若不想碰,它就不会出现。可若是你自己认为珍贵的记忆,不管过多久,它都不会被你遗忘。所以,无需恐慌。” 谢衣能从红腰的面上,看出她的平静下的波澜,她第一次担心会忘记的记忆,和以前那些血腥厮杀不同,这一段是她根本不愿意封存于心的记忆。 “不管君策对你说什么,都不要听。”热气之中,谢衣神情坚定。 怔了良久之后,红腰抱住谢衣伸过来的手臂,慢慢将脸颊贴了过去。 —— 九王在宅院里住,感到焦躁的不只有门第中的人,还有九王身边自己的人。 白面车夫沉着脸问道:“王爷,您说会赶回魏国去,是什么时候?” 九王根本没说还要在这片山中待多久,也没有暗示任何接下来的行动,白面车夫在旁边跟着终于觉察不妥。 九王却笑了笑,语气淡淡:“人人都想在这片世外静地多待一待,你倒是迫不及待想离开吗?” 白面车夫纹丝不动的脸孔,下面是黑暗波涛:“属下手中有刀,只有在外面才不会生锈。” 有人适合岁月静好,有人渴望厮杀疆场。 九王看向院子外,有意忽略白面车夫这一句话,笑道:“昨天还有小婢女给我送琴,今天连送琴的都没有了。” 大约已成为门第中最冷清的一片院子。 白面车夫声音泛着冷意:“王爷可以直接带红腰走,属下为王爷断后。” “车夫。”九王终于看了他一眼,“现在的红腰,你没见过吗?” 除了外在的模样,没有一处相似。 白面车夫冷冷道:“属下只知道,现在的红腰,就算带走,也对王爷没有任何益处。” 他以为九王只是想带走红腰,却看不出九王这样做的意义。 一个有了二心的奴婢,就不再成为奴婢了。 因为奴婢的心和别人不同,一颗心只能属于一个主人。 现在红腰心里的主人还是不是九王,这连白面车夫都看的出来。 “心不是重要的。”九王用手指在空空的桌子上弹了一下,“重要的是她本来无心,现在却有了。” 从无到有的力量,远大过本来有的心。 白面车夫那双眼珠终于向周围转动了一下,看到红瓦白墙,一片静谧,“为什么天下,会有这种地方?” 他终于问出了最冷漠最该问的一句话。 一声漫漫的话语传来:“是不是觉得这里,会把人的骨头泡的松软,这里的人,也都不像外面的那么有骨气?” 就好像点中了白面车夫心里,他迅速看过去。 谢衣拢着衣袖,就好像闲庭信步走过来,旁边的花草也成了他的陪衬。 白面车夫看着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他没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一点凌厉的气息,都是春风化雨的温和。 或许红腰那样的姑娘喜欢这种温和,但白面车夫无法体会。 九王慢慢一笑:“家主怎么来了?” 谢衣看着他:“听宅中的人说,君公子喜欢奏山河赋,但我宅中的人都不太习惯这首曲子,所以我让他们不必再送琴过来,君公子勿怪。” 九王笑的更深。 谢衣又看了看白面车夫:“你气息沉稳,极有毅力,又出入生死,这样的环境练就出来的,都是上乘武功,不过太杀伐的环境,对练武不利,武者,还是应该静心。” 九王看着白面车夫,这时候就希望白面车夫是个有表情的人,可看穿他内心的情绪。 九王沉静片刻,笑了笑说:“这世上凡登巅峰者,都必须心无旁骛。感谢家主给我这位下属上了一课。” 白面车夫这时硬邦邦的道:“我不信。” 武艺一道,他不造极,也已登峰。他冷漠看着谢衣。 谢衣的手慢慢从衣袖里抽出,原来他何时手中收了一柄短剑,对白面车夫颔首:“那我们来喂喂招吧。” 喂招,同于切磋,但切磋是同等之间,喂招是强弱之分。 白面车夫眼里难得闪过精光,九王本想开口,但在看见他眼中锋芒时,还是选择了沉默。 白面车夫是个无欲无求的人,看似。 他根本不会有什么机会露出刚才那样的神色。 白面车夫腰刀出鞘,和谢衣的短剑在一块,九王决心当个观众,他毕竟更少有机会,看到一场不会有伤亡的切磋。 白面车夫的高不需要用什么去渲染,他刀上曾沾的血,都是他的成绩。 恰恰相反,谢衣是个剑上没有血的人,是白面车夫心里认为,不可能真正练出武艺的那类人。 直到谢衣用剑指着他的咽喉,如来时一样的语气说道:“你败了。” 稀拉的掌声响起,九王从桌边站起来,对白面车夫说道:“你从密室逃出来那天我就告诉过你,你的武功远达不到谢家家主的程度。” 世上登峰造极者少,谢衣不巧是一个。 乌巷山这种地方,才适合人把武功修炼到巅峰。 白面车夫刚才数了,十招,十招就败了。他看向那个依然温和气息的男子。 148章 面冷心热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九王看着面无表情的白面车夫,慢慢对谢衣一笑,目光盯着他手中那柄细剑:“家主今日,看来是有备而来。” 谢衣已经把剑重新收入了袖中,恢复双手拢袖站立的样子,说道:“你们应该走了。” 口气平平无奇,但是这次说话的是谢家的家主。 九王嘴角有淡淡一丝笑意:“想不到乌巷山这里,也会做出赶客的事情。” 他们是递了拜帖,被主人请进来的。那便是乌衣门第的客人,就九王所知,这个门第还没有做出过主动请客人离开的事情。 谢衣摇头:“你们留在这里,对我没有影响。但是,我提醒你们,有一位不速之客,就要先你们一步到魏国了。” 那不速之客当然就是姬无双。 乌衣门御林暗哨得到的消息,从来不会出错。 白面车夫还在盯着谢衣,谢衣这时候对他说:“那日在山门外迎接你的婢女,她的身手或可与你一战。” 他说的不是红腰,是接了拜帖的揽月。揽月是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婢女,但她自小在乌巷山受训,是谢衣跟前的一等大婢女,这注定她有过人的天资。 白面车夫慢慢地把刀握了起来,他的刀,很少有出鞘之后没有沾血,就这样草草收场的时候。 可对方说的话他听懂了,这个门第之中会武功的不计其数,武功高的不胜枚举,他们刚才说的直接把人带走,断后的话,在谢衣这里就是空谈。 九王慢慢地起身,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当今世上,也只有家主能为我解答了。” 谢衣淡淡:“说罢。” 九王看着谢衣,目光里透出一缕严肃:“当初你们效忠武帝皇室,是什么让你们不再继续了?” 这声音清清冷冷,夹着一缕凉气传递过来,他嘴角勾着弧度,眼神却在谢衣脸上流连。 谢衣缓慢地吸了口气,回答的声音同样镇定:“武帝的最后一道密旨传来,就是让我们困守乌巷山,因为我们只效忠帝者,既然当今世上已经没有了帝,那我们就只有留在这里。” 巅峰的武学,隐居的世家,偌大的宅院,这些都是帝王在世的时候应有的辉煌。 如今乌衣门第硕果仅存,却还保有完整世家的实力。 是啊,这天下哪还有帝啊,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的诸侯“王”。 九王就像静立的雕像,从问出这个问题后,就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疏离:“我明白了。” 他的目光和谢衣在空中相接,骤然就自嘲一笑。 为什么自嘲,大概谢衣心里会明白。君策之名,在那本乌衣门第需要效忠的名册之上,但,他却够不上让乌衣门第效忠的条件。 因为他不是……帝者。 九王最后问这个问题,其实也是用这个压制谢衣的最后一个筹码,但谢衣不上当,应该说,谢衣的头脑清楚的多。他是乌巷山的主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效忠的前提跟条件。 现在的九王,谈不上让他乌衣门第听令的能力。 所以乌衣门第还是由他谢衣做主。 现在他要请人离开乌巷山。 九王笑了,对白面车夫道:“看来我们没的选择了。” 白面车夫从刚才败了就一直手心紧握着刀,好像不愿意放松,与他相比,谢衣从出剑到现在,都是疏朗淡泊的样子。 看似这就是高手和宗师的区别。中间横亘一个沟,到了境界才看得出。 若非谢衣如此境地,如何能几个月把红腰调教的如此地步?想到那雨夜白梅伞,白面车夫印象里还是极其深刻。 一个脚步,就在这时打断了院子的沉默,就看到红腰捧着琴,有些愣地地站立在院门口。 她似乎没想到会看见这种场面,尤其看到白面车夫手里的刀,她脸色立刻一白。 那是一种条件反射的恐惧。见多了白面车夫的刀下亡魂,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眼睁睁看着、长久留存在身体的反应。 谢衣看见了,目光沉沉看了眼白面车夫,才对着红腰开口,带着轻缓和疑虑:“红儿?” 与此同时,九王因为这称呼看了谢衣一眼。 红腰仿佛才回过神,脸色依旧有点白,她先低头向谢衣行礼:“奴婢……不知道公子来了。” 谢衣看着她手里捧的琴,“红儿,为什么拿这个过来?” 红腰面上出现一丝迟疑和忐忑,然后才低声说道:“公子勿怪,婢子想请王爷,再奏一曲山河赋。” 顾不上旁边的九王和白面车夫是什么反应,谢衣一皱眉:“为什么。” 红腰看了看谢衣,继而沉下嗓音,说道:“因为奴婢的梦中,隐约听过这首曲子。” 听到红腰对山河赋有印象,九王目光变得幽远,而谢衣的眸子骤然变化。红腰被银蝶粉魇住,醒来之后记起的不止是九王,还有断面一样的记忆。 红腰意识到她挑了一个最不合时宜的时候,立刻说道:“是奴婢欠考虑,还望公子见谅。” 谢衣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道:“梦里的事不要太当真,回去吧。” 虽然红腰的梦可能是记忆涌现,还谁能保证,那就不是一个单纯的梦?后者显然是谢衣希望的。 红腰捧着琴,再次低头:“……是。” 红腰跟着谢衣又从九王的院子里回来,那琴于是也被随意放到谢衣的书房,红腰似乎觉得自己干了件不光彩的事情,有些底气不足地站在谢衣跟前。 直到谢衣对她笑了笑:“怎么了?” 红腰鼓着勇气:“奴婢,奴婢其实,想先跟公子说一声的,但是正好公子方才不在,奴婢就……” 谢衣看她解释的样子,颇带着一种小心翼翼,那种真的担心他生气的小心。 谢衣不得不把手里的书放下,“红儿,只是想听一首曲子,不必这么对我解释。” 谁都想了解自己的记忆,便是寻常的人,想要记起一段重要的事,都不惜费尽力气,何况红腰。 知道自己是个隔一段时间就没有记忆的人,红腰心里又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的反应,恰恰是太正常了。 红腰看着谢衣,其实她明智谢衣的脾气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怪她,可她还是要解释。就好比,知道一个人会对你好,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吗? “公子。”红腰叫了他,“那日您去山崖上摘千壁藤,奴婢看见您跳下去,那时候奴婢说,若再也见不到公子,奴婢一点不会后悔随您而去,因为奴婢,现在也是这样想的。” 她的脸色因为刚才的情绪和尴尬还有些红血丝,这时眼睛清亮,就像泉水一眼看到内里的心。 就因为那颗心太真,谢衣都恍惚看见了几个月前,刚刚救醒的那个姑娘。 这几个月来红腰和他之前亲近的没有隔阂,语态都十分自在,今日一个插曲,却是让她用袒露真心来向他坚定最初的心意没变。 还是那个较真的丫头…… 谢衣笑了笑,点燃桌上的烛火,“去把书拿过来,今晚陪我读书吧。” 陪谢衣秉烛夜读,这种事红腰也熟练了,立马取了掖了书角的那一本,依偎谢衣坐下,她这贴身婢女很多时候更像个学习的,从谢衣这里学到让她一点点变得更像自己的特点。 都说你跟一个人在一起久了,气质就会相似,红腰想起从前的自己,再想起现在,她不由默许了这个观念。 —— 两人的影子投映在纸窗上,白面车夫冷冷看着九王:“王爷,您还没改变主意吗?” 看起来红腰跟这个地方难舍难分,根本不可能心甘情愿跟九王走。 九王笑了笑,对白面车夫说道:“其实你很希望我让她留在这里,是吗?” 白面车夫声音更冷硬几分:“从前王爷身边就没有她在,属下一样能为王爷分忧。” 九王点头,又摇头:“你没有说实话,你不是觉得红腰不好,只是,你心里希望着她能平静地这么生活下去。” 白面车夫眉宇下的双眼,似乎一僵。 九王笑:“车夫,你看你,就不会表达你的关怀。” 白面车夫捏紧了刀鞘,他似乎想收敛起眼眸的神色,但并不成功。 九王从石头上下来,擦过他身边慢慢抬步走进夜色:背影在白面车夫注视下拉长了:“连你都觉得,我这么硬把红腰留在身边,是个不近人情的做法。” 特别是现在红腰好像生活的很好。而他的身边,又哪有安稳的地方。 白面车夫反应过来立即追上去,整个动作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九王的声音再次传来:“就是因为她对这个地方已经太有感情了,知道了那件事以后,她怕是不会选择留……” 屋子里谢衣笔尖没有停顿,可是底下的宣纸已经被笔尖的墨汁氤氲,察觉到窗外窥伺的人已经走了,他才淡淡放下笔。 把桌上的灯又拨亮了一些。 红腰以为他累了,便说道:“公子要夜宵吗?” 谢衣揉着额角,“要一点吧,再来一碗雪绵豆沙,你爱吃的。” 红腰不好意思低头笑了。 149章 仁义多情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九王第二天一早,就给谢衣的宅院递了一张新帖子,上面写着,不日告辞。 这个不日告辞很耐人寻味,但好歹表明了一个意思,他真的打算走了。 都要离开主人家,还正正经经给一份帖子,倒好像希望别人留他一样。 揽月和玉烟,都在心头腹诽。 红腰每次服侍谢衣读书一晚,第二天上午都会休息,可红腰第二天早晨都还精神奕奕,收到九王要走的消息,她好像还有些懵,也没有过多的做出反应。 但因为九王没说具体离开的时间,因为前些时候的一场暴雨,加上山间气候多变,早上起来整个乌巷山都被雾霭沉沉包裹,能见底非常低,估计九王,最早也得明天一早才能动身。 红腰回到房间休息,熬了一夜多少还是困顿的,她眼皮很快就发沉耷下来。 “你是希望一直被蒙在鼓里,等到发现的那一天再悔恨。还是我把事情告诉你,让你自己去做选择。” 红腰大白日的从床上惊醒,自己身上的衣裳冰凉地贴在身上,那是流了汗以后又冷了,而且她的身体还是蜷缩起来的,好像下意识的自卫反应。 红腰眼神看着虚空处,在那短暂的时间她有点大脑空白,等一点点眼里有了焦距,她才注意到自己在哪里。 外面有蜂鸟在叫,红腰冷的受不了,起来抱紧了身子,心里的疑问形成窟窿,在不断放大着,九王,要告诉她什么? 谢衣对她说了,九王说的话,都不要听。 她自己也曾警告过其他人,不要靠近九王。 但是万里隆冬灯下黑,她发现自己就被困死在那灯下黑里,做着一个死循环。 红腰走在那小路上,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她只是想听九王要说什么,她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九王说她会悔恨,她并不觉得是真的。 所以她想知道,九王要说什么,如果是她记忆中以前的事,她发誓自己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谢衣说的对,有些记忆如果真的很珍贵,那她总能想起来,九王如果告诉她什么,她一定不会因为那些话就动摇。 不会的。红腰心里这样想。 宅子因为雾气的原因,显得比平时有些失真,看着那些沉浸在雾霭之中的屋顶,红腰有种真的超脱凡世登入仙京的感觉。 她心里又定了一点,普天之下,只有谢衣的宅子能让她产生安宁。 于是,捏了捏早已冷汗浸湿的手,红腰抬头看到了九王院子的大门。 就算是浓雾,也不影响白面车夫的身手,红腰甫一靠近,白面车夫那张脸就出现在浓雾中,看起来,更像是阴司的白无常。 “你又来了。”这句话中,听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红腰看着他,记忆被割断,又重新洗牌,只有白面车夫,依然是记忆里的样子。 这次不需要琴声指引了,红腰过目不忘地找到了九王的位置。 九王衣服上裹着雾气,在一段距离看不清脸的时候,他就一个好像雾气里的幽灵。 大概是他身周,都太静了。 红腰张了张嘴,发现叫不出口。幸好这时九王听到声音动了动,一动起来他身上那种幽魅的气质就不见了。他侧过头正正看向红腰,眉眼的另一种清贵就散发出来。 “既然来了,看来你是想清楚,决定选择真相。”听着这咸淡相宜的声音,红腰忽然又举棋不定,心里摇摆,公子让她不要听,如果真相是她不能承受的,那…… 九王这时轻叩了一下桌子:“其实我也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看你这么真情厚意,或许等你自己明白过来那一天,再去后悔你会更愿意。” 九王永远懂得以退为进,但这一句话,他说的有几分认真在里面,他说犹豫,能让九王都犹豫的事情,本身就极少。 红腰顿时有一种抓不着边际的感觉,迷雾中九王眉峰俊朗,带着平时没有的舒朗,和从前红腰见到的他都有些不一样。 无论从前种种,这一次,九王没有逼迫她,他还坐在这里保持沉默,就是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红腰咬着泛白的下唇,往日种种又浮现上来,让她眼前也添了一层雾:“王爷,您熟悉每一个人的弱点,用他们的弱点取胜,可是王爷,你清楚自己的弱点吗?” 九王眸中划过暗影,这句话里面,他听出了一点以前红腰的风采。 他慢慢勾嘴角一笑:“当然比别人的更清楚。” 他不是真的外间传闻的妖魔,就是妖魔也有弱点,九王也一样找的到。 红腰深吸了口气,眼睛已是清明一片:“王爷,希望您不要骗我,对我而言,现在除了这片宅院,除了这里的人,没有什么是我在意的。”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红腰了解自己心意,并把它说出来,是另一重决心。 红腰了解自己,红腰也了解九王,她知道九王对她看的很透,所以当九王说,这个真相有可能让她日后后悔,红腰就狠狠动摇了一把。 她知道什么才会让她后悔,同样的,九王也应该知道,那他说的这件事,莫非真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与乌巷山有关? 红腰对这万分之一的可能害怕,所以尽管在谢衣面前她一切听从了,但还是忍不住要找九王问个明白。 九王从红腰说话就看着她,看到她平静面孔下眸子里却百般纠缠,不由轻轻一笑:“你真的变了,变的比以前更仁义多情。” 红腰本来就是个容易起同情心的人,从最初的赤丽城救人不成被捅刀,到后来的种种事情,九王曾说,我这婢女,总是有如此多余的善良。 可红腰改不来,在乌巷山的每一天,她的多情被激发的不可收拾了。 仁义多情这四个字,从九王的嘴里讲出来,带上一抹冰凉的缱绻,透着一股别样的风情。 九王趁着红腰愣神的一刹那,迅速抓了她手腕,两根手指正正捏着她的脉门。 红腰缩回来也不是,不缩也不是,因为九王扣住的恰恰是要害。 九王片刻一笑:“他改了你的经脉,是不是?” 这个他不用明说,就知是谢衣。 红腰咬着牙关,谢衣的确说过她的体质异于常人,只有洗髓,才有一线机会。而这洗髓,正要改换经脉才能成。 九王慢慢松开她,说道:“可以想得到,乌衣门第是现今仅存的完整世家,这种改换经脉之法除了谢衣,恐怕也没人知道。” 红腰慢慢捏住自己的手腕,再次确认了谢衣为她做的一切,她觉得心头有一团棉花堵着。 可九王既然这样说,至少说明这改换经脉之法他也是知道的。 九王一哂:“他想必也告诉过你,这方法的凶险之处。” 红腰看了他一眼,谢衣之前就说过这方法不会百分百成功,但是这段日子下来,红腰只觉得一切顺利,她甚至连最开始的不适都很少感受到,而最重要的,红腰心里相信谢衣。 九王的一双眼好像成了不见底的深渊,被凝聚的云雾填满,他面若桃李的一张脸此刻就被眼眸的神色遮盖住了,让人觉得这不是那祸国殃民祸水级别的男人,而是个深谋远虑将一切都算计在内的……的什么呢? 红腰跟了九王这么久,始终找不来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就在刚才,她忽然想到了,是一个把天下都算计在眼里的、是一个凌驾在众生之上的唯一一个人。 红腰心底某一处颤了颤,是不是就是传闻武帝分裂以前,那手掌中土天下的帝王? 九王慢慢地说:“你就没想过,谢衣没告诉你全部的事实?” 红腰那根弦随着这句话拉回现实,她一眨不眨盯着九王的脸,那里面有绝对的坚定:“公子不会骗我。” 九王手指叩击着桌子,一行说下去:“我没说他骗你,我是说他隐瞒了一部分实情。只告诉你一半,自然不是骗你。” 说一半和说假话,自然不是一样,但是,两者却能达到相同效果。 看进九王深渊一样的眼眸,红腰忽然意识了什么,她脸色一白,不敢信地看了看九王。 九王眯眸轻轻地一笑:“我这里就有谢衣没告诉你的秘密,你想听,还是不想听?” 说到这里,才是红腰的正题,九王真正要对红腰说的话,到这里才开始。之前的几句对话,就好像循循善诱的引子,让红腰心中的预感变为现实,九王要说的事情,真的和乌巷山有关系,不,是和谢衣一个人有关系。 如果说红腰在乎乌巷山,不如说红腰在乎的是她这一次记忆中睁眼就看见的谢衣。 那等于是她今生醒来的第一个人。 红腰不知道自己怎么开口问的:“公子不会故意瞒着我,一定是……” 九王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叩击就像是弹琴,口中轻轻地说:“是,他选择不对你说的话,一定都是为了你好,不希望你多心或者多思,就跟他交代你不要听我说的话一个道理。” 150章 红罗一族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罗一族的血脉并不是天生不同于常人。 因为他们一族人生存的环境,在当时天下之滨触及不到的地方,因为环境恶劣,所以名为武帝的国土,但皇朝中并没有一兵一卒驻守在红罗族。 等于是个无人放养的地方。 红罗族人世代生活的艰辛,穷山恶水难以为继,慢慢他们身体结构的异变,被谢衣称作绝症。 红腰之前之所以还算正常,因为她很早被红罗族遗弃在了中土,吃着中土的水长大,她的体质,应该说兼具了红罗和中土的劣势。 因为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中土人可以接受红罗族。被人发觉红腰身份,红腰的下场不会有多好。 九王看红腰呆滞的样子,说道:“谢衣想帮你改换经脉,将你彻底变成普通人,不仅能解除你身上的病症,对你以后也有莫大好处,他还真是处处为你打算。” 他现在越说谢衣的好,红腰心里越刀割一般,有什么比反过来戕害一个帮你的人更让红腰觉得绝望的。 九王说道:“但这方法凶险,就算谢衣亲自为你洗髓,他也不敢保证成功,只怕还会担忧你受不了痛苦。因为到了洗髓的后期,你的身体对痛觉的反应会比常人敏锐十倍,从红罗族的不容易死,变成一根针都会痛不欲生的脆弱。所以我想,以谢衣对你的这份心,他后期应该会用自己的内力给你护持,这可以让你因为有了内力而隔绝其余的疼痛,但这种法子,自然很耗费内力,洗髓最后几日,更是需要连日泡在沸腾的泉水中,谢衣不仅要为你续命,还得让你能完整撑完那几日,他当然会日夜守在你身边,想来若你洗髓成功,那几日下来,我粗粗算了一下,他耗费的内力加起来,起码会折损他十年的寿命不止。” 红腰低下了头,紧紧捏着自己的手。 十年寿命……公子要为了她折寿…… 九王淡淡说道:“大概谢衣认为,救你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折损十年寿命也就损了。当然,他也可能就是单纯想救你。” 毕竟再善良的人折损自己十年命也不是好玩的,这也就是谢衣的内力,他武功臻于化境,才能有这种内力帮助红腰洗髓,怪不得说这世上,能用这种方法的,也只有谢衣一个人。 普通的人熬到油尽灯枯,知道洗髓的方法,也没办法照着做一遍。 九王微微一笑:“红儿,虽然这话不好听,我还是要说一句,这天下比你幸运之人,只怕也没有了。” 那么巧就能遇到谢衣,被从鬼门关拉回来,然后又可以有机会洗髓,可以想见红腰如果一直不知道真相,她在乌衣门第的日子就会无忧无虑的一直终老,让这天下饱受战乱之苦的人都不及羡慕。 可是现在红腰知道了,知道以后,在刚才到现在,她再也克制不住地眼泪滴落,整张脸上,都是哭泣的难过,可她没有发出声音,这种沉默的哭更让人心痛。 九王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红腰也没有止住哭泣的意思。他慢慢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雪白的手帕,慢慢伸手去给她擦拭。 但一直哭泣的红腰,却躲过去了。她偏过头,用自己的双手覆盖住了脸。 九王的手帕顿在半空,又慢慢收回来,淡淡一笑。 “事情告诉了你,选择权还在你,我和车夫明天早上就会离开这里了。” 红腰木然地走下台阶,开始往前走,只是她的样子和来时完全两样,就好像也一瞬间成为了雾霭里面的幽魂。 只是身影快要消失在雾中时,她忽然顿住,没有回头,却传来轻轻地声音:“谢谢王爷告诉我真相。” 九王也慢慢一哂,道:“你真的谢我吗,红儿。” 红腰没有再回答,她直接走进了雾里。 九王慢慢看了白面车夫一眼,跟着进了雾气里。 于是红腰没走几步,就听到白面车夫赶上来,声音平平整整:“红腰,王爷有最后一句话对你说。” 红腰站住,并不是红腰想听,她已经完全心灰意冷了。 而白面车夫的声音,就好像无端的这雾气中的灯影:“王爷问你,还记得他身上的药衣,还有给你血蛊的时候,他说的话吗?” 红腰震了一下。 身后白面车夫确定她听到了,脚步声就开始渐远,重新消失在了雾中。 药衣和血蛊……九王在晋国怎么说的?红腰发现自己竟然差点记不起来,对,九王拿着提取出来的蛊,告诉过红腰,这蛊对她应该也有用。 说是以毒攻毒,以蛊养体。就是让血蛊本身,去蚕食红腰身体的绝症。 这是即使在九王口中说出来,也显得无情冷酷的一个说法。红腰会忘记,是因为她当时根本没想记住。 这一场雾成了绝佳的掩饰,遮盖了很多人脸上的心事,红腰庆幸今天有雾,让她能看着雾气中不一样的乌衣门宅院,看着这里的一花一草,都能让她眼睛再蒙上一层雾。 雾气中好像有一个人影,走近了是揽月,揽月急促过来拉着红腰的手:“红儿,你去哪儿了?” 红腰尽力地将自己的表情做到正常,“我,我正准备回去。” 揽月叹口气说道:“公子担心你迷路了,让我来寻你,这大雾每几个月就要有一次,不要出门就对了。” 红腰点头,咧开嘴一笑。 于是在揽月带着红腰就找到了院子,她不怕在宅子里迷路,因为不管迷到了哪里,最后她还是在谢衣的看护下。 红腰冒着雾气进了屋,猫着身子走进谢衣的书房,谢衣看见她,松一口气:“怎么大雾还乱跑,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红腰笑了一笑,看向窗外雾蒙蒙一片,说道:“奴婢觉得新鲜,就好像到了真的仙境一样。” 这都是山间的雾,纯净无暇,人走在里面也并不觉得不适,除了视线受阻,倒有一种若隐若现的美感。 谢衣端详她的脸,红腰的情绪能瞒过揽月,但是她跟谢衣朝夕相对,一举一动的仪态都是受谢衣影响,她眼眸流转,谢衣就能判断她喜怒和伤情。 谢衣静静地说:“你没有听我的话?” 红腰咬紧了嘴唇,两个眼窝看起来凹陷了几分。谢衣走到她跟前,第一次有些严肃的看着她,红腰沙哑地看着那张脸,开口:“奴婢何德何能,值得公子。”以寿命相换。 天道公平,这世上果然没有便宜的事,她的命竟然要用谢衣的命来换,她宁愿现在就一剑结果了自己。 谢衣长臂一伸,红腰的神色让他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将红腰放在肩头,他更担心事情脱开了掌控。红腰的性子就因为是这样,他才觉得接下来的事情是最棘手的。 今天的雾,起的时机太不对了。 若非大雾封山,也许九王和白面车夫会提前走吧。 院子里,九王看着天空,自失一笑,“这次,我还真的不是为了把她带走,才说的这番话。” 白面车夫沉默着,就像他平常一样。但那沉默中,明显有更多的沉重。 看得出红腰为了谢衣,已经到了可以舍弃一切的地步,谢衣对红腰也称得上至情至性了,只是,折寿十年始终只是九王的说法,具体谢衣会受到多少反噬,谁也说不清楚。 如果,谢衣状况不容乐观,又或者,总有一年谢衣的付出会暴露出来,那个时候如果来的太早,变为普通人的红腰还会不会能承受住。 那天晚上,九王和白面车夫在谢衣的房间外,清清楚楚听到红腰说,如果公子不在了,奴婢就随公子离去。 这句话,九王跟白面车夫都不会觉得是在开玩笑。 红腰是个愿意清醒的疼,也不愿意糊涂的笑的人。 所以九王还是告诉了她。在事情发生之前,让她先明白了后果。 至于红腰会做什么选择,几乎熟悉她的九王和谢衣,都不觉得这会构成一个选择了。 因为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九王和白面车夫相对,忽然微微一笑,这世间的恶人和妖魔总之还是他而已。 谢衣一直提笔在桌上写着什么,红腰在旁边不间断给他磨新墨,一边会抬头看他。 谢衣凝着脸写了一封信,之后搁下笔,才继续正色看红腰。 他需要说服这丫头,考量再三,他凝眉开口:“红儿,人只有短短几十年可活,每一天错过了就无法重来,况且衡量长短的标准本就没有意义。” 是过一天快乐,还是受尽几十年苦楚,谢衣掌管着乌巷山,隐蔽世外,早就对这些看得很透,可红腰看不明白,他想让她明白。 红腰看着谢衣的脸,每次谢衣不管严肃还是温和,她都能体会到那股温柔,她嘴角慢慢翘起,也认真地说道:“奴婢明白,奴婢在乌巷山几个月,比奴婢之前很多年加起来都快乐。” 看她好像不是那般不听话,谢衣松动了一下:“只要你待在这里,我都会陪着你。” 红腰眼睛里有亮光,照耀在谢衣的面上,她声音里有朗朗的清脆:“奴婢想让公子长命百岁,还想跟公子长长久久在一起。” 谢衣听到前一句心往下沉,他说道:“红儿,你是否真的体会我的意思?” 红腰上前抓住了他手臂,用力紧握起来:“公子,奴婢明白的,奴婢真的明白,所以奴婢真的想和公子长久在一起,奴婢不希望公子为了洗髓,耗费寿命,奴婢想要用自己的法子治好病,然后再和公子永远在一起!” 151章 凤鸣血誓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眼中那种坚定同热切一样比重,证明她没有心血来潮,不是随口想的这番话。 只是她说了什么,要自己去找治病方法,然后回来陪着谢衣? 谢衣之前觉得这丫头听话,此刻完全被一种莫可名状的情绪代替,连他自己也没有感受过如此多的情绪交织,红腰那张小脸都透着一股傻气。 “红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衣声音极轻,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在耳语。 可此刻不管多低的声音红腰都能听见,她攥着谢衣的手更紧了,她很慌张,只能通过这种方法平复:“公子我是认真的,我有办法,我一定能找到办法!” 谢衣静静的:“那要是找不到呢?” 红腰的声音一下卡在喉咙里,甚至来不及掩去眼底的仓皇。 谢衣看着她,她的喜怒哀乐都能清晰地传达到他心底,从她获知自己要为她洗髓方法的那一刻,不管是留在乌巷山,还是离开这里,她的心里都不会再有片刻安宁。 他不想追究造成这一切的人,因为这本身,就有点像是冥冥中的一个玩笑。 人生中有太多这样的机缘凑巧,有时候会给你救赎,有时候就是地狱人间,红腰两样都沾上了。 谢衣再次轻轻地开口:“红儿,这里是乌巷山,已经是天下最有办法的地方,离了这里,也不会再有其他地方能提供如此多的方法了。” 天下所学,已经尽在乌巷山,想从外面的世界找到能克制红罗族人身上绝症的方法,几乎是天方夜谭。 谢衣这话没有说错,他希望红腰最后能理解。 红腰的头低着,但是从她的状态,谢衣知道她哭了。平时红腰会靠着他,但现在,她似乎觉得自己对不起乌巷山,对不起全天下,连哭都没有脸面。 谢衣伸出手,把她捂着脸的手慢慢地,一点一点用力拉下来,然后用自己的手给红腰擦了擦眼泪。 红腰终于克制不住了,在谢衣手心里面大哭不止,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揽月跟玉烟就站在门外头,两人互看了一眼,她们也没有见到红腰哭的这么伤心,是发生什么事了? 但两人还是有默契地,先把手里的茶点端了下去。她们也是看红腰今天没有按时干活,主动帮她把茶点送来,没想到听见这么震撼的哭声,这就难怪忘记干活了。 谢衣很明白,这对红儿来说,有多少冲击。 正因为知道,他此刻不能说任何教训她的话,因为这几个月,是他让红儿依赖上他,因为心里觉得有他,所以她康复的异常迅速,不止是身体,还有精神。 从外面战火里走出来的,不管是强大还是弱小,精神都是受重创的,谢衣治愈红腰创伤的这种办法,就是让她依赖上自己,用她对自己的寄托去补她心里的黑洞。 本来,如果有很多年,这些时间,足够他慢慢拔除红腰对自己的依赖,让她真正成长成一个独立坚强的个体。可是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了。 现在红腰一心仍然在他身上,他稍有不慎,就容易将她再推回那个深渊。 到了晚间,雾霭终于散了,可是夜幕也降临,这一天都只能笼罩在黑暗下。 红腰哭了很久好像累了,谢衣喂了她一杯水,失了这么多水分自是渴了。 然后红腰就一直靠着谢衣,恢复那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去睡吧。”谢衣终于说道。 可红腰打了个颤,睡觉就意味着一觉到天明,天明以后,如果没有雾气,九王和白面车夫就要离开乌巷山了。 红腰看着自己手里抱着的谢衣手掌,忽然就拒绝去想以后会发生的事。 谢衣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知道自己再不说什么,这个丫头怕是会做傻事。 “一年。”谢衣说。 红腰本来还会怔怔下去,但因为她对谢衣的声音有本能的反应,所以立刻看过去。 “公子您说什么?”她眼中露出热切。 谢衣看着她,怕自己随时会心软:“我跟你做个约定,好不好。” 红腰不敢相信:“公子?” 谢衣看着她患得患失的一双眼睛,说道:“我给你一年时间,让你离开乌巷山,去找你所说的治病办法。一年之后你若能找到,回来这里,告诉我。若你一年还找不到,你就回这里,接受我给你的洗髓。” 谢衣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摊开在红腰面前,“这算我跟你打的一个赌,输的人要承担后果,你愿不愿意?” 红腰眼中有惊异和狂喜,甚至她原本应该流干的眼泪,又有涌现出的趋势,公子要放她离山?并且允许她一年之后,再次回来? 心里的那种惊惶和害怕好像一瞬间找到了归属,原来她是怕的,她自说自话,最怕的其实还是一旦离开,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谢衣…… “公子!” 谢衣脸色动了动,最后还是定在严肃的时候:“你愿意接受吗,心甘情愿?” 红腰就差表明忠心了,点头道:“奴婢心甘情愿!” 谢衣看着她,这个条件里,有一年之内红腰找不到治病方法,就要回来接受谢衣洗髓,那个时候,她不能再说拒绝的话,但是,谢衣所想的,是一年之后,红腰如果找不到方法,会彻底选择不回来,这样也就连累不到他。 红腰的性格,很有可能这样做。 谢衣拨动了桌上的油灯,那平整的桌面上,竟然突然跳出来一个暗格,谢衣拿出了暗格里的东西,竟然是那把红腰曾经见过的匕首,据称是乌衣门上一代女家主的武器,匕首凤鸣。 谢衣这时拿出这样东西,红腰有些怔然。 果然谢衣说道:“这把匕首由你带走。” 红腰心里颤了颤:“公子,这是乌衣门第的东西。”还是上一任家主的,理所不应离开乌巷山。 就看到谢衣已经拔出来匕首,那锋利的刃,迅速在谢衣早已摊开的手心上划了一刀。 同时谢衣给了红腰一个不要惊呼的眼神:“看着。” 红腰于是呆呆地看着,接下去一幕几乎让她心脏狂跳,那把匕首割破了谢衣手掌,那么长的一道伤口,鲜血自然该马上流出来,可是,那匕首用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吸收了谢衣流出来的血液。 匕首的刀身,变得更暗红了一些。 红腰的脸却更白了,幸好谢衣在匕首吸收更多血液以前,迅速卷起手掌,并在手心裹了一条白帕。 谢衣抬起匕首:“看见了吗,这就是凤鸣匕首的另一重作用,它吸收了我的血,就具备了我誓言的份量,我要你与我订立契约,一年之后你必要带着匕首回到乌巷山,亲自交还给我,不能逾期,不能反悔,这就是凤鸣血誓。” 红腰一点也没有想到事情这样的发展,她看着谢衣的脸,淡淡的神色,可却没有半点容让的意思。 匕首就在她眼前,半晌后,她都不知道是怎么拿起来的。 但是拿了起来,她却依然迟疑地呆在那里。 谢衣看着她,说道:“红儿,如果你不肯,我不会放你离山。” 就是这么轻轻简单一句话,好像就把红腰退路给断绝了,红腰握着匕首的手心发颤,因为这话是谢衣说的,听起来再温和,也不会打什么折扣。白面车夫是一个揽月出手就可以抗衡的人,九王毫无武功,这一座乌巷山,除非谢衣点头,谁还能走出去。 谢衣因为从来不会威胁人,所以他温和。但不温和的时候,谁又能知道呢? 红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抗拒这样的公子,最后是颤抖着割下了一刀在手心,同样是被匕首迅速吸走了。 谢衣这时伸手把匕首再次拿过来,套上了刀鞘,这才说道:“这把匕首很危险,也是利器,必要的时候,可以给你防身。你要带好。” 知道了这些,拿到了凤鸣,红腰还怎么敢不带好,她有些冒汗地接下谢衣递过来的匕首。 放在手心摩挲了一阵,却又有些失落:“奴婢还有什么能为公子做的吗?” 谢衣站起身,看着她很久:“有,把灯熄了,过来陪我。” 红腰正要起身,忽然觉得膝盖一麻,好像是跪的久了,她转过脸:“公子您说什么?” 谢衣也回身看着她,目光悠悠:“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红腰赶紧摇头,动了动被压麻的腿,立刻起来把油灯吹灭,赶紧跟上了谢衣。 谢衣走进内室,用手在柜上摸索了许久,这里还放置很多千壁藤的根须,原本是需要徐徐渐进给红腰使用,这样可以减轻她痛苦。 但现在,谢衣没有了这个慢慢来的时间,即便红腰一年后回来,他也需要最后一次用上这千壁藤根须,将红腰的经脉锁死。 所谓的锁死,是不让她的经脉在常人面前显出异常,也就是,至少要管一年时间。 在乌巷山是安全的,但是,到了外面一旦红罗族血脉被发现,就会九死无生。 一整夜,谢衣都在为红腰引筋过脉。 152章 山门打开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第二天,红腰没有觉得什么不适,她看到谢衣起身穿衣,对她说道:“红儿,去准备茶点吧。” 短短一句话让红腰整夜的阴翳都散去,她露出淡淡地笑:“公子还是喝梅子酒吗?” 谢衣正好转身,红腰立刻帮他把腰带系好,听见谢衣嗯一声。 乌巷山的梅子酒都是山上新鲜采摘的梅子,喝起来醇厚清爽,可以去除一整天的疲惫。红腰这样不沾酒的人,也抿过几口,觉得清甜沁人,很对胃口。 红腰把点心摆好,一壶温过的梅子酒放到谢衣手旁。 一切都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两人之间也没有再提起昨晚的事。谢衣的点心看起来都非常清淡,符合他的禁欲养身做法。记得之前红腰刚到这里时,谢衣还吩咐过厨房准备一些别的点心,后来看红腰对吃的比他更不在心上,才把点心又换了回来。 用了茶点,谢衣走到门前打开两扇门,一阵山间凉风就吹了过来。红腰看着天边初升起的太阳,忽然恍惚了一下。 谢衣招手:“来。” 红腰喉间酸涩,垂了垂眸,朝他走过去。谢衣自然牵了她的手,往门外走去。 这宅子里的路谢衣比红腰要熟悉,可走着走着,红腰就不愿意往前了。 谢衣回过头,看见红腰再次染上霜红的双眼。 她不愿意走了,但是自己选的路,能不走吗? 谢衣把她手掌握了握,便拉着她继续朝前,前方是一座清秀的小院,里面九王刚刚走出来,白面车夫站在他一步之遥,肩上扛着行礼。 九王看见了朝自己走过来的两个人,不由眯了眯眼。 谢衣开了口:“君策公子。” 九王眉梢挑了挑,慢慢一笑道:“家主亲自来送吗?” 谢衣看了看身旁的红腰,再看着九王:“君公子来我这里寻人,人未寻到,便要走了吗。” 九王似笑非笑,片刻才说道:“因为发现,在家主这里寻人,实在是不太容易。” 何止不容易,这一座山都是铜墙铁壁,谢衣要不愿意,他们还能抢吗。 红腰这时被谢衣捏着手,也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幽幽看着九王,和九王在空中一碰。 九王就笑了笑:“家主这是何意呢?” 谢衣这时缓缓松开自己的手,像是和红腰拉开了距离,他的话却透着凉意传来:“红儿,若君公子不愿意带你,你就只能留在乌巷山了。” 他可以放红腰离山,但若九王改变了主意,他并不会多此一举去主动送人。 这也是谢衣,最后希望的。 九王的目光缓缓落到红腰身上,他看见红腰在谢衣松开的一瞬间,脸色白了起来。 他眯了眯眼:“我虽然为了寻人也算耗费心血,可也从不做勉强人的事情,倘若有人不愿意离开这里,我也不会说一个字。” 九王从来说话都不会让人抓把柄,这句话也如是,而且红腰听闻脸色也确实更白了一分。 谢衣站在另一侧,两个人对着一个红腰,无声,却犹如在博弈。 谢衣的目光落到红腰身上,第一次他希望红腰改变主意,继续留下来。 可红腰站在那里,头微微地低着,从侧面的角度,可以看见她嘴唇咬的死死的。 九王虽然说了那样的话,但他并没有真正潇洒地带着白面车夫一走了之,反而也是站在原地,安静地等着。 红腰抬起头,眼底有一圈淡淡暗影:“王爷。” 谢衣眸内动了动,慢慢淡下来。 九王和红腰相视,红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却足够清晰缓慢:“请王爷允许奴婢跟在您身边。” 九王看着少女已近苍白的脸,似乎笑了笑:“你想好了吗,我这里,可没有你公子那般的自由。” 跟着他是什么样的生活,不用多做解释红腰就能明白。 他不提谢衣还好,一提,红腰几乎克制不住勇气往谢衣那里去望。但她不敢,她知道此时只要看谢衣一眼,她就没有勇气了。 红腰咬牙走近九王,低头说道:“奴婢想好了,请王爷既往不咎,让奴婢继续跟着您。” 一番话说的比什么时候都要费劲,她整个人几乎是僵立在九王的面前。 九王慢慢摊开了自己的手,递到红腰眼前。 在曾经的相处中,他曾三次对红腰伸出过手,这个动作代表什么,不必多说。 红腰看着自己面前,骨节分明男子的手,微白中透着一种瘦长,像是一节一节竹节,修长而有力道。 红腰发现这要比想象中艰难。 她依稀还记得第一次握上这只手的时候,她是有种沉淀感的,不算是安定,但有一种天下清明的感觉。 她说不上来的感觉,以及为何会有,但是她真的不曾对这只手有过哪怕一丝一毫恐慌感。 但现在她却有类似的感觉,这只手握上好像会让她心跳产生失衡。 但九王也很谦谦有礼,他的手这样伸着,也没有嫌弃手酸催促红腰。 红腰知道自己不能永远这么耗下去,既然决定的事情,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其实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后悔了,只是面对这一切,她无法不犹豫和动摇。 她一咬牙,便握住了那只手,九王几乎立刻回握,然后露出悠悠一笑:“欢迎回来,红腰。” 红腰觉得自己的整条手臂都僵了,九王的话更好像最后一针软刀子。 谢衣道:“君公子既然要赶路,不如用了茶点再走,毕竟山里没有果腹的东西,到时候想找也不容易。” 九王来到乌巷山这么些日子,谢衣说的第一句代表主人身份的话。 九王松了手,下一刻就笑若清云:“那就太周到了,多谢家主款待。” 但红腰吃不下去,岂止吃不下去,她一点胃口都不再有。 和她一样的还有白面车夫,白面车夫应该不是胃口不好,整个院子里对着吃饭的只有九王和谢衣两个人。 红腰都被后赶来的揽月牵着手,带着她回了谢衣的院子。 揽月皱着眉,脸上有愠怒之色:“公子为了你做那么多,你倒好,现在说走就走?” 在宅子里,揽月和玉烟都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人,这点从她们对待红腰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但今天揽月显然被触怒了。 红腰什么也没有解释,她觉得揽月现在说她什么都是正确的。 揽月看着她:“红儿,我问你,你心里可有一点舍不得我们的?” 红腰根本听不下去,她得努力克制才能不跟揽月对上。 可揽月却更怒气:“我看你根本把公子说的话都忘了,你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乌巷山的人,心里以为对不起我们,还是以为我们不愿意收留你,遇到来接你走的人你就要走,你有没有想过,进了我们乌衣门第的人,除了你之外,还没有一个人主动离开过!” 红腰越听越难受,有心想叫揽月不要说了,可又哪里说得出口。 她小心翼翼拿自己当外人,不敢破坏乌巷山的宁静,这些都被揽月骂出来,可是不是这样的,她真的已经把这里当做了归属,或许曾经有过揽月说的这些顾虑,可那也早就在和谢衣的相处中消散无形了。 揽月看不管说什么红腰都不吱声,气的甩了手:“我真是看错你,辜负公子一片心!” 揽月好像不愿意多待,直接从院子里跑走了。 直到谢衣回来,将一直呆站着的红腰带进了房间,拉着她的手,按向一旁的油灯,声音轻轻:“还记得我教你的手势吗?” 红腰呆滞的目光找回了一点焦距,看着油灯和自己按在上面的手,才有些诧异地恢复了一点神气。 谢衣声音比以往更轻柔些:“打开山门吧。” 红腰要离开,就由她自己亲自打开山门,这是只有谢衣和她知道的方法,或许这个方法,是让红腰知道有归属的方式。 红腰眼睛动了动,那熟悉的油灯,还有谢衣握在腕间指点的手,她忽然入迷一样,就用特殊的手势转动了一下那油灯。 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哨音,长到从山门口传达到这间屋子红腰和谢衣的耳朵。 山门打开了。 谢衣轻轻地说道:“红儿,你该走了。” 红腰感到自己还在梦里,耳边还充斥着揽月以及玉烟还有宅中更多人的骂声,她沉浸在觉得自己忘恩负义的窠臼中,久久不愿回过神来。 谢衣轻叹,只好又拉着她的手,把她领到了门外站着。 然后他关上了门,徐徐地看着她的脸消失在门外。 山海犹记,不抵心间。 那一瞬红腰从梦境里跌回现实,整张脸都被泪铺满。她直接跪在潮湿的台阶上,一个头磕下去:“奴婢……拜别公子。” 屋内,谢衣没有回应。 红腰的眼前都是迷蒙,她的头磕在台阶上好几下,直到觉得自己就要这么磕的晕倒在门前的时候,她隐隐想起看过的一篇词,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一个手臂一把将她提了起来。 是白面车夫那张冷冷的脸。 “你不要耽误了王爷的时辰。”话音冷冷落,不带任何感情地把红腰带离了这片院落。 红腰看着缩小成一个点的熟悉院落,好像都懵了。 山门大开,这次没有漫山的守卫拦截,白面车夫直接把她推入了马车,她抬头,看见九王坐在软榻上淡冷含笑的脸。 就在马车晃了一下,白面车夫即将扬鞭纵马的时候,忽然一声铮然,琴音从宅子里响起。 赫然是《山河赋》。 九王眯了眯眼,这山河赋的曲调弹奏的不比他差分毫,甚至还有一丝他没有的气势,奏在整片山野上,竟然有铁架争鸣的错觉。 红腰就更愣了,耳边听着这琴音,仿佛是还没有从梦中醒过来。 为什么要听山河赋。 因为奴婢梦中曾出现过这曲子。 原来山河赋,谢衣也会弹,而且弹得这么娴熟。九王慢慢眯起的眼中有幽光闪过,马车外的白面车夫好像也愣了愣,直到半晌过后,车厢里才感觉到马车在慢慢移动,开始了朝山下的行途。 索引章 障眼法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九王他们刚驶出青川城,青川城是个满目焦黑的城,被一把火付之一炬。他们忍受了城里三天无声的死寂,没有活人的阴冷,好不容易才离开另一端的城门。 一伙儿衣衫褴褛的行商在对面,说是行商,因为他们的标牌上都挂着行商的标记,但是每个人的打扮都死气沉沉,好像没有了半点商人的样子。 白面车夫看到那群行商们,中间抬了一口棺材。 几个人就好像无声的送葬队伍,在四个角抬着棺材,一步一步朝前走。 那棺材的样子也是很破旧,主要体现在木材的材质,拐角处有许多都是被虫子蛀空了。但几个人抬棺材的脸色,都是面黄肌瘦,甚至没有喜怒哀乐在脸上。 白面车夫架出长刀拦住了他们的路,那伙人停了脚,但脸上面对着刀锋,居然一点害怕都没有,还是那种麻木不仁的表情。 白面车夫都忍不住眸内闪过冷光:“你们是去哪儿的,送殡吗?” 要是送殡,这伙人也没穿丧服,更没有哀乐,不知道这死气沉沉的一行人挂着行商的标识,要做什么。 为头的那人抬着麻木的脸色,说道:“我们是卖棺材的。” 卖棺材的?白面车夫目光从那破旧的棺材上面掠过,幽冷道:“人死讲究体面,你们这棺材,卖给谁?” 一口破的棺材,就是穷人也不会买,入土为安,如果入土以后的棺材都不能遮风避雨,这要怎么办?大多数人就算活着时候贫苦,总希望自己死后安生,不管有没有来世都不应该躺在这样一口破旧棺材中。 而那些商人居然裂开嘴,却也不是在笑,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凄苦表情:“我们没有多余的材料做棺材了,就这一口,还有三家等着要。” 坐在马车里的红腰,这时掀开帘子,对着外面看了一眼,那些人麻木不仁的凄苦表情,就落入到她眼中。 真的像是白夜鬼行一样。 白面车夫收起了刀,就放了那群人走,那群人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就那么抬着棺材,一步步向前面行进。有点像是准备回到阎府老家,不舍停留。 “王爷,”等那伙人走远,白面车夫幽幽道,“城里有死人,不吉祥,建议我们不停留此地。” 九王的笑声传出来“怎么,红儿好像对这些死人很有兴趣的样子?” 红腰至今依然对红儿这个称呼很不习惯,她的目光从外面收回来,看向对坐的九王:“他们的棺材是从前面运过来的,我们肯定会再遇到。” 红腰说的没错,马车穿过贫瘠的土壤之后,就看到了一个古旧的村落,村落口,赫然摆着几口大棺材。 死气逼人的一个村落。白面车夫缓缓把马车停在一棵树下面,却发现这棵树也是断口的老槐树,听说老槐树招阴,这村落却到处都栽种了这种树。甚至还有刚栽种没多久的幼苗。 进了这村落,也没有几个人,有个人盯着九王仿佛看着天上的星河。 九王一身白衣走在这里,红腰觉得周围人的目光,都慢慢聚集在身上。 有一个一直盯着九王的老妪:“你是不是来带我们走的?” 九王看向她爬满皱纹的脸,面上动容:“你们想去哪儿?” 老妪露出一丝讥嘲的笑,把脸转向一边,竟然就此不再理九王。 红腰看着九王,一本正经说:“王爷,你一身白衣,他们以为你是地府来的人。” 白衣,就是丧服,九王的衣着从未像此刻体现的这么明显。 红腰看到周围这些村民,俨然把九王当做阴间使者,看过来的目光麻木中带着一点狂热。 九王手里还捏着那把扇子,看着红腰露出极轻的一丝笑:“是吗,那看来我来对地方了。” 随着他的声音落地,他看到一个台阶上的小孩子。极小的一团,缩在台阶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最主要的是,小孩旁边还坐着一位大人,那大人也没有要看孩子的意思,就那么麻木。 那大人也看着九王。 红腰没有说话,她在观察这里的人,乌巷山上下,就是炼狱人间。这里就好像写照。她往前走来到九王和白面车夫的身边,车夫一只警惕观察四周,担心有埋伏。 如果在这里有埋伏,只会让人更防不胜防。 九王就说道:“这里的人数,不超过十个。”一个村子里,加上孩童只有十个人,而这村落之萧条也让人诧异。 这十个人除了生死不知的,其余人都一动不动注视九王这个阴间使臣。而旁边的红衣婢女,和脸色一动不动的白面车夫,被认为是阴府来的下人。 九王挑了一个面色惨白的女人,就是那个面无表情坐在“孩子”身边的人,姑且认为她是孩子的母亲。九王在她面前蹲下来,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缓声开口:“你们这里,还有其他人幸存吗?” 那女人好像不明白九王的话,九王笑了一下,换一种说法:“你们这里,还有别的人想跟我走吗?” 女人麻木的瞳仁转了一下,她面前的焦点在了九王脸上。那张脸真不像是人间的啊…… 女人挤出了一个跟路上卖棺材的一模一样凄苦的笑:“东边还有一对拐子兄弟。” 拐子兄弟?看着一村子老弱病残,这个拐子兄弟是什么人,从字面可知。 九王看向女人身边的孩子,伸手慢慢去触碰,中途被一把刀挡住,白面车夫没有情感的声音:“王爷。” 九王轻笑一下,收回了手。改为白面车夫提着刀,小心靠近,用刀柄拨开了那孩童的身体。 孩童立刻仰脸朝上,露出脏乎乎的身子,白面车夫皱眉,刀柄碰过的地方,传来微弱的生命气息。 白面车夫果断收刀入鞘,冷冷说:“还有气,不过救不活了。” 闻言,女人的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而那孩子没长开的脸,也看不出和女人究竟有没有血缘关系。 而不管有没有,坐在一个生死不知的孩子身边,不说一句,本身就不是正常有血肉情感的人能做到。这村子里的人,感觉都好像麻木的走肉一样。 九王看着那孩子,半晌后才收回了目光,对白面车夫道:“去那里看看。” 看看那对拐子兄弟。 走在死寂的街道上面,等身后生死不知的十个人甩在远处,红腰看着九王:“王爷为什么这么在意,因为这里是魏国的边界吗?” 九王在前面的身躯没有什么变化,他淡淡的声音一如平常听不出情绪:“不是红儿你一开始对这里产生兴趣的么?” 红腰只是在马车里多看了一眼那些卖棺材的人,没想到就被九王定在了柱子上,她会多看那些人,也是因为,在魏国边境看到这么多人,她感到很有兴趣。 她知道九王是要回魏国来的,他走遍晋国赵国陈国燕国的目的,好像最终都归集到了魏国。 红腰不知道,想知道,他想怎么收尾。 这就像一场拉长的旅途,看不见来路,和终点,只有九王知道最后知道驶向何方。 —— 那对拐子兄弟住的地方,门前是一摊黑红色的液体,白面车夫只看了一眼,就神情不善道:“是狗血,黑狗的血。” 一路走来看见的都是棺材和生死不知的人,现在甚至看到了黑狗血。 而白面车夫用自己的刀尖挑起了一块泥土,片刻后看着刀身,冷冷说:“这狗是被毒死的。” 红腰道:“那两个拐子兄弟干嘛要给一条狗下毒。” 九王清清淡淡看了她一眼:“你不觉得恶心吗?” 记得从前,面对类似的情景,红腰曾经吐了很久。 红腰却看着九王:“跟着王爷,难道不是神鬼勿近?” 就连这里的村民,刚才都将九王当做阴府来的人,至于神明,更不会靠近九王身边。 九王意味不明地勾唇,目光转向面前的栅栏门,白面车夫立即会意,抬手一刀光影划断了栏门。 谁知道这栏门上也有玄机,甫一刀下去,连九王都克制不住皱皱眉。一股恶臭混杂着难以形容的气味,红腰刚才没吐,现在是真要吐了,白面车夫眼里的神色几变,估计差点以为这栏门上有机关。 但难闻的气味飘荡,却没有别的异变,而白面车夫的深厚内功也辨别出,这气味中没有毒性,非要说有的话,就是任意一个普通人,都没办法在这股恶臭之下还能保持神智。 红腰一脸劫后余生,到底忍着没吐,九王收敛了所有表情,白面车夫神色比原来更冷。 三个不同寻常之人,共同踏进了这栏门后面,院子里飘满了黄纸,给坟地烧纸钱的那种黄纸,飘了满地满院子,还有两片在半空里徐徐的向下落。白面车夫辨别出来,刚才那栏门上的其中一种气味,就是这烧着的黄纸气味。 在白面车夫看来,这一切都在故弄玄虚。 忽然拐角里窜出来一个驼背的身影,极快地往另一侧跑过去,但是白面车夫更快,抢先一步抓住那个人,并捏住了他脖子最脆弱处,“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人咔咔转动脖子,眼珠有点像被白面车夫掐的凸出来。 “车夫,放开他。”九王说道。 白面车夫第一次对执行九王的命令有所迟疑,就这迟疑的片刻间,那个人猛吐了一口唾沫星子,正在溅在了白面车夫身上,大半在他挥起来遮挡的衣袖,还有一点喷到了掌心中。 九王眼色幽沉,而白面车夫迅速丢开了那人,摊手看着紫黑的手心。 九王从怀中摸出一只药瓶,丢给了白面车夫:“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白面车夫先迅疾地倒了药在手心,一股皮肉焦味传过来。他却好似感觉不到。 他看过去,“有毒,王爷。” 不仅是这个人有毒,这里所有一切,空气中蔓延着毒素。 红腰竟然有点心惊肉跳,明明耳边听到的都是安静,却觉得好似有东西让皮肉发紧。 九王掏出一只手帕擦拭手心:“什么也不要碰了,我们走。” 白面车夫一掌轰开了篱笆门,红腰迅速跟着出去,白面车夫将剩余的药一股脑儿洒在了三人周围,直到走出那条白线画出的村口。 白面车夫回头看着,村落路上,还有麻木的脸看向他们。 九王也看着那些脸:“烧了。” 白面车夫眼里划过愕然,红腰更是不可思议看过来。 九王平静注视:“不烧的话,很快这周围百里都会变成这里。” 白面车夫才渐渐缓过来,从衣袖里打出了火折子。 红腰下意识后退一步,浑身发抖地看着白面车夫把火折子丢了出去。 感觉一天一夜,就是地狱人间。 153章 发配边关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从马车里面醒过来,下意识就去摸袖子里的凤鸣,脸色随着碰到匕首的触感而好了些。 九王在旁边瞥了她一眼,说道:“这里已经离乌巷山很远了,你也可以起了。” 要说是伤心过度,现在也该缓缓了。 红腰抱着匕首根本不说话,她才发现这辆马车已经改装过了,空间缩小了一倍,从前九王直接睡在马车里的宽敞,到现在只有两条横椅坐着。 这样跟九王同坐在一个马车里,好像一切倒回了从前,她从魏国磕磕绊绊踏上了路途。 九王眯起了眼:“怎么了红儿?” 红腰脸色白了一下,慢慢出声:“王爷还是叫婢子红腰吧。” 九王眸中滑过一丝意味,正要说话,忽然马车晃荡了几下,最终停下来。 白面车夫稳稳的声音传进来,带着冷意: “王爷,前方有人拦路。” 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对话。红腰几乎一下子激灵起来。 九王看她的样子,眸内不由闪过幽幽的笑。 “打开车门。”这一次,白面车夫没有直接出手“料理”了拦路的,而是九王慢悠悠说了这句话。 于是马车门被从外面打开,红腰看见几匹劲旅,胯下枣红马嘶鸣。 红腰并不知道走的是什么路,但看到四面八达,两侧都是官道,而对面拦路的,显然也不是从前遇到的山匪劫匪。 她的心略略放了放,然后看到对面那几个人,有的还身穿着盔甲。 红腰长于魏国市井,在街道上,经常看见这些穿着魏国夹袍的官兵巡逻。 所以他们,已经到了魏国? 身穿魏国盔甲的那些骑兵,拦在路中,为首那人客客气气说道:“九王殿下,微臣失礼了。” 这句“微臣”就代表了来人身份,是魏国的臣子,称呼九王这个魏王皇子为殿下。 九王含着笑,和颜悦色看着那人:“居然是校勇骑的骆大人,怎么亲自前来接本王么?” 这话里不知怎么有点揶揄之意,那“骆大人”假模假样的一笑:“魏王陛下早就知道殿下在回来的路上,也很期待见到殿下,但是殿下从晋国路远迢迢过来,想必也知道了,现在大晋说翻脸就翻脸,我大魏边关告急,所有的战力都派到边境了,所以陛下尽管思念九王殿下心切,还是先让微臣给殿下带一道旨意。” 骆大人手臂微抬,施施然端起了一卷明黄的圣旨。 九王现在都已经入了魏国国土,这时候跑来传旨简直是故意的一样,看这个校勇骑骆大人嘴里喊着“殿下”,那是半点都没有殿下的尊重。 倒是一双眼睛盯着九王炯炯有神,一副圣旨当前,谁敢违抗的样子。 九王伸手撩开了帘子,对着那骆大人道:“既然如此,骆大人怎么还不念圣旨?” 骆青松忍了忍,虽然他没指望九王下跪接旨,但这种连个样子都不做的也是真头疼。 然后骆青松甚至都没有下马,直接就在马背上展开了圣旨,朗朗读了起来。 读完后,他把圣旨折起来,还总结了一番:“就是陛下希望九王殿下去边关,以九王殿下的才能,一定可以抵御敌军,以一当百。” 真是说胡说都不怕眨眼,原来这圣旨是直接把九王折腾到边关去,以一当百?以魏国和晋国的实力差距,就算九王真的能以一当百,也只有送死的份吧? 红腰这时才看见,在两侧官道,原来还有隐隐绰绰的人影,只是那些人影都做贼一样地躲藏在树荫处,露在明面上的只有骆青松这些人。 红腰一下子明白了,这些人,怕是都是准备阻拦九王的。 如果九王抗旨,这些埋伏的魏国官兵也不会让九王进入魏国。 红腰垂下眼眸,真的是,好久没有这样思虑阴谋了。 九王却对马车外伸出了手,骆青松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这是要接旨。 骆青松狠狠不自在了一下,九王那只手柔嫩的像个女人,可让他端着圣旨过去他就是做不到。 半晌,骆青松冷着脸把圣旨交给旁边一个小兵:“去把圣旨递给九王殿下。” 那小兵的手也颤了下,但是他硬着头皮,策马上前,发现他不敢看白面车夫。 尤其是白面车夫却会看着他走过来的样子,防止他不会对九王不利。 那士兵好不容易挪到了马车跟前,双手持着圣旨,递给了九王。士兵余光一瞥,瞥到马车里另一道纤细的身影 然后士兵抓着马缰绳,慢慢又退了回去。 九王握着圣旨,笑了笑:“雁北四关,让我去哪一关?” 罗青松再次愣了一下,发现这些圣旨上竟然没写,可魏王的意思就是赶快把九王弄走,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节。 于是罗青松支支吾吾的,说道:“殿下就去北关吧,那里有三皇子镇守。” 听起来还不错,但北关根本就是四关中最危险的地方。那个三皇子,也是个不受魏王待见的便宜儿子。 九王笑一笑,已经放下了车帘:“好,我知道了。车夫,我们转道去北关。” 居然这么容易? 骆青松瞪了瞪眼,他来时做的那些准备和建设,根本一个没派上用场。他早知道这位九王多智近妖,不能揣度,但也没想到他面对魏王明显的冷刀子,都能如此安之若素。 而白面车夫驱使马车,也是真的转道,一眼也没看骆青松和埋伏的那些人,只遵从九王的命令开始往魏国边关走。 骆青松这才拨马,带着手下的人回转,手放在口里吹了一声哨,两旁埋伏的人也松口大气,开始撤退。 刚才送圣旨给九王的那个士兵拨马过来,对骆青松低头说道:“将军,您看到刚才九王马车里,还有一个女人了吗?” 红腰坐在角落里,马车的门只开了半扇,就是九王那一边。但是红腰拿起匕首的时候,衣袖曾经露了一截,被这个士兵看到。 骆青松说不上来什么反应,面色深邃地说:“他到底是个皇子,我也不信传闻说他不近女色。” 哪有男人会不近女色,除非不是男人。 那士兵鬼祟的很,说道:“您没听过那个传闻吗,说是九王捡了一个小婢女在身边,既然是婢女,怎么会跟九王坐在同一辆车上?” 那个跟九王如影随形的冷面杀神都只是个赶车的,一个婢女还不就是伺候人的。 骆青松幽深地看了士兵一眼:“你以为九王现在去了雁北关,你就可以说他的话柄了?” 历来说九王背后闲话的是个什么下场,现在去揪一个魏国的人来问,保证能事无巨细给你说说。 士兵白了脸,低头拨马落在了后面。 九王看从刚才遇到了魏国的校勇骑,红腰就恢复了生气,甚至拿眼一直盯着他。 他索性笑了笑:“怎么,你不想去边关?” 红腰慢慢开口:“王爷还是那么受人瞩目。” 走的时候,她特意看了路两旁埋伏着的人,怕是有一个军队。派了一个军队来拦截九王继续深入魏国,这待遇比起之前走过的其他诸侯国,那是有增无减。 而且这还是魏国,名义上九王的母国。 九王哂笑,好像没听懂红腰的话,就这么说道:“我倒觉得边关不错,是个好地方。” 边关就是个吃灰的地方,一群大老粗和糙老爷们,红腰之前住在谢衣的书房,看过很多大小战役的描写,除非你能用脑子保命,不然那种地方,脑子就是最没用的东西。 红腰看着九王,她还从来没见过九王动手,甚至连大幅度一点的动作都没做过,他四肢纤长,看起来就是坐在亭台楼阁里看书的。 她还以为,九王会用手段摆平魏王宫那些人,和以前一样坐在后方,兵不血刃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但他居然接到圣旨二话不说就要去边关了。 九王的目光终于看过来,这次带了一点审视,红腰便说道:“婢子和王爷分别数月,现在需要重新了解王爷,才能为王爷所用。” 九王勾出一抹笑:“你如果准备好为我所用,我就会教你控制血蛊的方法。” 红腰身体一僵。 九王低低笑了几声:“这不是我们新的交易么,你能像从前一样毫无保留,而现在的你应该比从前还要有用,因为你现在有了身手,以后,能动手的就不只有车夫了。” 红腰手无缚鸡的时候,有手无缚鸡的用法,可以动手的时候就有动手的用法。 九王一向是个人尽其用的人。 红腰会离开她心心念念的乌衣门第,离开谢衣,就是为了她血液里的疾病。即是血蛊可能做到的事情,九王若能教她操控血蛊的方法,那就是给了她一个机会。 红腰吸了口气,对九王说道:“婢子是否有用,王爷早该知道了。” 九王轻轻说:“好,那就以这次边关为限,你继续告诉我你很有用,我就告诉你血蛊怎么用。” 红腰看着九王的眼睛:“那婢子跟王爷一言为定。” 154章 传承之物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说好了要展现价值,接下来的赶路行程却充满了枯燥。 红腰甚至要被马车给晃晕了,印象中,白面车夫在崎岖山路上都能把马车赶得四平八稳,难不成几个月没见,这车夫退步成了这样? 而让红腰看不透的,是九王居然能够坐的稳稳当当,九王之前不是只能在宽大奢靡的马车中享福的吗? 她自然不知道,在寻她的那几个月,像这样疲于奔命的赶路,九王和白面车夫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 而这次因为接到圣旨,九王也下了要尽快赶赴边关的令,所以白面车夫开始不顾一切地施展了赶车神技。 红腰连忙盘腿做好,开始默念谢衣交给她的调理内息的方式,半晌觉得自己能稳住了,这才睁开眼睛。 对面,九王正幽幽地看着她。 红腰尽管不露声色,还是觉得心内打鼓,直到她发现九王不是盯着她,而是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匕首凤鸣。 下一刻九王就说:“这就是谢家家主的传承之物?” 红腰下意识把匕首收起来,看着九王不说话。 九王却好整以暇:“如果你不是一直这一幅我欠你的脸孔,我或许可以在接下来的路上多告诉你,关于你公子的事。” 九王这个人或许无法带给别人什么安全感,但是他通晓的层面真是可以囊括天下大道。 红腰立刻眼睛看了过去,想了想,又把握在手里的匕首亮出来。 九王说这是传承之物,可在山上谢衣也没有用过这匕首。 九王淡淡地:“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乌衣门第的传承不是直系传承,谢衣的父亲叫谢筠,当年还是个一殿为臣两朝尽忠的臣属。” 红腰忍住心里的心跳,端端正正做好准备听九王长篇,因为这赶赴边关的路程实在枯燥,她也甚感难受。 九王幽幽一笑:“怎么,谢衣的事你就愿意听了?” 谢衣的事红腰当然愿意听,但考虑到现在的境遇,红腰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可就像刚才一样,她不说话九王也能猜出她想什么。 九王摇着扇子,那骨扇周边多了一圈金边,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他说道:“当年谢筠只来得及传达先帝旨意,乌衣门第就全部撤守京城,谢筠和当时的门第家主从密道护送了最后一支世家势力隐藏起来,直到乌衣门第封山,谢衣应该从那时候才接过衣钵。” 武帝覆灭有三十余年,但乌衣门第封山,只有二十年。算起来也跟谢衣的年岁相当,前面的十年,不知是有什么空白。 正当红腰打算问究竟的时候,九王摇着扇子,来了一句:“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红腰便住了嘴。 谢衣通身世家子弟的气息,并非假装,而是他本就出自真正的世家门阀,之后封山,在宅院之中不出院门,更是将那股习性保留了下来。 红腰想起在乌巷山的日子,感觉就像是在前几十年的世界里生活。 在那银蝶粉一梦之后,她的脑海中就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有关武帝时期的生活片段。 红腰当然不认为是自己活了这几十年,那些片段,大约还是红罗族一脉留下来的。 “王爷,”红腰出声,“这五大诸侯国各自为政,根本一团散沙,怎么会在当初能覆灭武帝?” 红腰这一开口就不一样了,有种凛然大道的感觉,和从前识不了多少字的小婢女不可同日而语。 九王看着她,面上渐渐浮现的神色似乎似笑非笑:“那只是你现在看见的样子,在当时他们可是齐心的紧。” 那是当然,有共同的敌人,当然同仇敌忾。一旦共同目标没了,当然是巴不得对方早死。 红腰若有所思,可是或许是因为她跟着九王走遍了五国,总觉得这些诸侯连金玉其外都算不上,里头却全是败絮,这样的诸侯国,和曾经被传扬的那么辉煌的武帝时代,总感觉不是一杆秤上的东西。 这时,红腰打断了思绪,伸手扶上了腹部,她饿了。 九王那一丝似笑非笑仿佛更浓烈了:“你莫不是饿了?” 不是饿了还能是什么,红腰忍着没说,但也知道九王的笑意从何而来,从前,她吃一段饭能管十天,现在,却越来越习惯了一日三餐的饮食。 这都是谢衣做的。 从早晨的一杯红梅汤水,再到慢慢能吃一些点心,红腰自觉自己已经越来越找回当初生而为人的感受。 这让她忐忑而欣慰。 这时九王说道:“车夫,停下来,找一些东西当盘缠。” 他们这车上根本没有食物的痕迹,想起从前白面车夫不管横行山野,都能变出各种吃的东西,现在不知道这本事还有没有保存下来。 白面车夫就停下来了,半晌,声音有些冷硬地传过来:“王爷,越靠近边境,资源越匮乏,尤其是食材。” 战火中的粮食比金子都贵,魏国的魏王陛下又不像个爱民如子的明君,这些边关负责打仗的,粮草能不能按时接应都不知道,那些士兵一定时不时来到边境不远地方打牙祭,弄得周边是寸草不生。 九王对红腰一笑:“看来我们只能饿着到边关了。” 他一个皇子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倒还能笑的出来,红腰默默无语,让自己吧饥饿的感觉压下去。 这时九王拎起了旁边的茶壶,汩汩倒了一杯水,递给红腰:“这是养心茶,车夫用五谷煮出来的,也有果腹的作用。” 白面车夫身兼数职,负责打手保镖赶车,还会厨艺,现在连烹茶都如法炮制。 红腰不知带着什么心情接过来,仰头喝了干净。 良心说这茶还真有一股醇香,不了解的看着白面车夫冷面杀神的模样,大约想到这个男人还有其他特点。 毕竟是用五谷熬制的茶,果然适合长途奔波时候的风餐露宿。红腰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九王几眼。 白面车夫又开始哼哧哼哧赶路,就好像一头累不死的牛,瞬间红腰觉得自己大概真是在九王身边受到了优待,虽然这马车颠簸,好歹还有个地方坐。 不了解九王的人觉得他对身边的人很苛刻,接近他的人都不得好死。可看看九王对那些诸侯国君主的态度,才知道什么叫有区别。 再想想那些人的下场,白面车夫星夜兼程赶车这点辛苦,好像都成了甜头一样。 红腰其实还想问一问匕首凤鸣的事,但九王没接这个话头,她也觉得深入去追问好像显得自己太不尊重乌衣门第的先人,所以便忍住了。 就这么不知道几天几夜的赶了路以后,大约知道过了几天的只有在马车外面的白面车夫,红腰累了困了就在马车里歇,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吃苦,等到三天之后从马车第一次下来,她才感觉到腰快断了。 她忽然看到面前一片荒芜,说是寸草不生果然也没有半点夸张。 九王握着扇子在这里走一圈,口中啧了一声:“这雁北关果然不负最贫穷的关卡之名。” 最贫穷的关卡……红腰忍着胃里的空乏,找到了一块石头坐着。 魏王那副样子想也知道不会让九王享什么福,发配边关也要找一个最鸟不生蛋的。 白面车夫一撂马缰,冷冷道:“方才属下就感到有人偷窥。” 然后他甚至没给人反应时间,指尖弹出了一枚石子,就听到一声惨绝人寰的声音,接着一个人从一块大石头后头滚了出来。 这人也是一身盔甲,只是破破烂烂的,胳膊和腿脚都已经护不住了。 红腰立刻从石头上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了九王和白面车夫身边。 关卡附近都会有哨兵巡逻,这个士兵大概就是这种身份,看到平时荒无人烟的地方居然来了一辆马车,于是就鬼鬼祟祟跟了过来。 哨兵一点骨气也没有,膝盖一跪:“大人饶命!” 他不知道对方是哪个大人,反正求饶的时候总要说点什么。 白面车夫浑身冷意逼人,这哨兵多少也是练过的,自然能感受到威压。 九王却笑笑地看着这个士兵,片刻说道:“你们的营地离这里应该不远了吧?” 战时的人都比较敏感,闻言哨兵苍白了脸,以为对方是敌方偷袭的,已经找到了大本营。可是他看着对方只有三个人,虽然其中一个冷脸看着是个高手,但其余两个……好像没什么武功的样子。 哨兵大了胆子,说道:“你,你们到底是谁?” 九王从衣袖里直接拉出了那卷明黄圣旨,在哨兵眼前一晃,说道:“我奉陛下的命来边关,你可以现在带我去见你们的守将。” 那哨兵似乎第一次见圣旨,眼都呆了,迟疑了很久才把圣旨接过来,打开来对着眼睛看了看。 然后他脸色变了变,整个膝盖更软了三分,不知为什么却不觉得这是单纯的圣旨带给他的威压。 果然,只见他抖出一个难看的笑,对着九王又跪了下去,艾艾地说道:“九、不知是九王殿下,小人真是有失远迎……” 九王的名字比圣旨好使,这小兵多半也是被这个吓傻的。 在边关吃灰担惊受怕手染血腥也就罢了,魏王为什么还要派这么一个“妖孽”? 155章 妖孽来了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那小兵最后近乎屈辱地带着九王一行人去露营的大帐,因为这些哨兵都是徒步的,这意味着大营再远都不会远到哪,而九王再次吩咐白面车夫把他们的马车牵到没人的地方,之后再赶去大营。 远远看见那里是一片帐篷的海洋,有一顶蓝色的帐篷鹤立鸡群,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主帅营。 这种无异于箭靶子的行为招来了九王的微笑,当然如果这只是故意吸引敌军的靶子,大约这主帅还算不上太蠢。 小兵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支支吾吾对九王说道:“王爷,您,您在此歇着,容小的,小的前去通报。”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去通报,而是要找人来包围九王,九王和颜悦色:“我听说三皇子病了,可有此事?” 一句话让小兵面如土色,连说瞎话的功夫都省了。他面露惊惧:“您,您为什么会知道?” 九王慢慢地擦过那小兵肩头,似乎无视了他,“本王得去看看三弟了……” 这声三弟就像是剑一样把小兵可怜兮兮钉在了原地,因为谁都知道,九王殿下对皇族中每个人都不上眼,他要是喊了一句三弟,那真是比阎王来收人还可怕。 九王径直去那个扎眼无比的主帅营,一路上他的衣袂翩飞和手中折扇,好像为他开了一条无往不利的路,所有人都自觉让开了。 如果说天下人对九王的形象有个大概的印象,那魏国自己的人就连印象都不用了。 看见来人谁还不知道是谁。 谁美的这么妖孽恒生,谁天天披麻戴孝一样穿着一身白衣裳,谁手里拿着一把人骨做成的扇子。 吃饱了撑的才往前凑。 九王长驱直入入了大营,似乎很满意,身后的红腰把自己当做隐形人,实际上周围那些魏国士兵也一样把她当成了透明,实在是在九王的映衬下,她怎么可能不透明呢。 红腰和这尘世隔绝了几个月,再回来,发现妖孽之名一样震慑四海。 她有恃无恐跟随九王来到了蓝色大帐,帐子里面人声鼎沸,不知道在粗声粗气说什么,总之就是一群粗人。 九王敲了敲扇子,直接用扇骨挑开了面前的帐子帘子,笑着走了进去。 一时间人声鼎沸化作了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怀疑自己的眼睛,大概是连日败仗,大家都魔怔了吧。 九王却无视所有人,径直走向那个唯一没有把他的出现当成幻觉的男人,就是唯一一个躺在床上,只露出半边身子的年轻男子。 “三弟。”九王抱拳站在床边,好整以暇又语带绵柔温和关切。 这似乎让床上那人崩塌了心神,他的两只手紧紧抓着床铺,眼睛一瞬间要脱框而出。 就在红腰以为他要疯了的时候,他嘴里发出一声“啊!!” 好像是尖叫又不像,好像是愤怒又不够,红腰还是第一次见一个人把情感表露的这么不明朗。 可九王还是笑笑,还朝那床边走了一步。 这下那床上的人彻底癫了,忽然变抓为拳,狠狠锤着床的两侧,看样子力气要把床都震塌了。 红腰心惊肉跳,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见过各种各样见到九王的人的反应,可这种样子她居然也是第一次见。 之后,大帐中的其他人,在那缓冲的过程里如梦初醒,有人大叫一声冲过来:“殿下!殿下您怎么样了?!” 那人抢先过来查看,顺便把床上的“殿下”双手死死压住,但是要这么做,他只能难度更高地匍匐在那人身上,犹如泰山压顶,牢牢把殿下抱住了。 九王挑起了眉毛,显然他也没料到这样发展。 又有一个人奔过来,但是显然床上只要一个人匍匐就够了,那人转向九王,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像是想指着问,可耻地伸到半空又折回去:“你,你,你是什么人?怎么敢,擅闯大帐?”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见到九王都一副话说不利索的样子,这让红腰想起半道上遇见的那个什么校勇骑的骆将军,八风不动安然传旨,简直是将军典范。 九王笑了笑,再次亮出了圣旨。 那人一见就腿软了一分,而那个压在“殿下”身上的人,也抽空回头,看着九王愣住了。 这时,殿下终于转过头回过神,看着九王,眼睛里居然露出了一丝羞愤之色,然后他忽然对着自己身上的人大吼一声:“给我死开!” 这一声可谓是石破天惊,那身上的人好不容易分心去看九王,被这一吓直接像是陀螺一样旋转滚了下来。 殿下气急败坏,拼命拍了拍自己身上:“蠢材!谁让你滚上来的?!” 护主心切的人反而被一顿臭骂,显然也有点反应不过来了,瘫在地上不知道怎么请罪。 这殿下还嫌不够,用力拍着身上,啪啪就跟自残一样。 可是他的眼睛,依然掩饰不住地朝九王望。 红腰一下明白了,这躺着的殿下,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对九王有点心思的。 所以他刚才的举动,不是害怕的说不出声,多半是激动的说不出声。 大帐中其他人早就被这番变故吓傻了,除了那个之前章鱼一样扒上去的,还有质问九王的那个,其他人居然都还明智地留在原地没有动弹。 可是殿下已经彻底回过神,他恶狠狠扫了帐内一圈,怎么看怎么色厉内荏:“都滚出去!杵在那像蠢猪一样干什么?” 于是这群蠢猪一样的人忍着满脸的憋屈转身出了大帐,只有一个人还在挣扎着护主:“殿下,此人身份不明,恐怕是……” 迎接他的是兜头一个玉枕头,若不是偏了几寸,此刻说不定一命呜呼。 殿下不知骂了一句什么,大约是前缀词加上去你的身份不明。 那人终于明白自己的小命在殿下面前什么都不算,方才连滚带爬地出了大帐。 欣赏了一场好戏,红腰越发把自己当成是透明的。 九王扇子敲了一下手心,摇头说:“三皇子还是这么急躁的脾气。” 原来这个躺在床上的人,就是传说病了的三皇子。只是他刚才中气十足,红腰竟没有看出他哪儿“有病”。难道是脑子? 就在这时,红腰眼皮跳了跳,她看到三皇子“挣扎”地想起来。 可是不管怎么动,他都只有上半身可以挪动,那一双腿脚,好像被钉死在床上一样,分毫未挪。 她好像忽然间福至心灵。 九王就一直看着他挣扎,也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直到三皇子脸上暴出了青筋,似乎知道自己再怎么挪动也不可能有什么用处,他慢慢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但这笑里的深意却有点悲凉:“为何不叫我三弟了?” 九王没有言语,甚至于他刚才在帐外和帐内叫的那两声三弟,红腰没听错的话都带着薄冷和揶揄。 可那三皇子犹自撑着半边身子,看过来的目光,竟然有点殷切。 九王叹息一声:“看来你是真的不能动了。” 不然受到刚才那声三弟刺激,怎么此刻也该下床来了。 红腰也没想到九王刚才的行为是这种解释,不过他一来就试探军中主帅,还真是九王的风格。 九王一笑:“既然如此,皇子好好休息吧,军中毕竟劳顿,事务太多不适宜皇子休养。” 九王说着要走,那三皇子又受了刺激,拼命抬起半边身子:“你,等等!你是什么意思?!” 九王捏着袖中明黄圣旨,缓缓转过身,笑了笑说:“我奉旨协助军中,往后,怕是要和三皇子同奉职军中了。” 短短一句话似乎把三皇子惊得差点咽气,“你,你说什么?” 这次九王没再耐心给他解释,笑了笑就转身出了大帐,刚才还沸反盈天的地方,给这么一搅和,简直是安静的没有声息。 因为三皇子好像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红腰跟着九王身边,抬眼看了看他,九王脸上又恢复了云淡风轻,刚才他蓄意领三皇子失态骂人和对付帐中幕僚的手段犹如分裂出来的,此时都融进了他的人格里,辨不清前后。 九王悠悠道:“看了我这么久,看出什么了吗?” 红腰诚实的摇了摇头:“王爷要是那么容易看透,刚才那群人也不用怕王爷了。” 都是对未知的才害怕,九王可真是此道鼻祖。 九王幽深的眸光在红腰脸上转了一圈,话虽然这么说,红腰对他的惧怕始终有限,现在更是将这有限的空间不断挤压,已经可以刚才面对满帐幕僚的时候,都不露声色地只顾听戏。 有一堆人挤在蓝色大帐的不远处,看起来像是抱团商量什么,正是刚才被从大帐中轰出来的幕僚。 九王朝那边看了一眼,那群人的议论就戛然而止,目光呆滞地和九王对视。 九王对其中一个人招了招手。 那人顿时像是被钉了一针,整个人都不好了,九王就这么含笑瞧着他,一直把他瞧到迈开腿脚,一步步走上来。 那人刚到跟前就腿软地请罪:“九王殿下,我们刚才没有说什么……” 九王悠悠地说道:“你来的正好,给我们安排两间大帐,我们需要住下休整。” 156章 剑拔弩张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有九王这个靶心在,加上红腰刻意地留意,很快就摸清了他们所在营地的情况。 真不是一个寒酸了得。若是指望这样的出去打仗,抗击外敌,只怕先死的是他们。 这也证实了,九王和那个三皇子被发配在这里,确实纯属是魏王想害他们。只不过没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现在为保家卫国而死,你就不能说什么了。 白天红腰观察过魏国三皇子的尊容,勉强算得上五官周正,但也就仅此而已了。红腰没有见过魏王,更没有见过魏王室的其他人,除了那个被改头换面的公主“红茹”。 大约从三皇子的长相上,可以推断出至少魏王的样子很是差强人意。 三皇子名字叫魏子婴,大魏皇族的确都是姓魏的,但九王不是,他姓君。 红腰忍不住又瞥向九王的脸。 长相和名字,都完全不是大魏的皇子。 九王拎着一卷书,幽幽地说道:“若你要观察一个人,最好不让人以为你在偷看。” 红腰说道:“我没有偷看。” 她甚至慢慢走过去,突兀问道:“王爷,您是什么年纪?” 九王把书拢到袖子里,看向她:“从前你是不会有这么多问题的。” 何止不会有问题,他若交给她什么任务,她一定是能不多言就不多言,还曾言多说多错。 红腰看着他,刚才那个三皇子魏子婴,年岁看起来是二十上下,宫廷养尊处优,哪怕发配到边关似乎也是个耀武扬威的性子,这样的人外表年龄甚至比实际要小一点。 九王若称呼他三弟,那九王是什么年纪的人? 红腰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问题。 九王似乎要闭目,这时帐子被揭开,走进来的人身上都带着风霜之气,“王爷。” 九王立刻说道:“车夫留下来跟我一个帐子,红儿你可以去休息了。” 红腰就这么被打发了出去,但是她来到帐子外,看见满地篝火,似乎觉得看见了新的景象。 她走遍五国,但是烽火狼烟,边关亟亟,她仍是第一次见。 忍不住就多看了一会儿,之后她发现那些士兵看她的眼神,不比看九王好多少。 妖孽的九王身旁,居然多了个女人,也是这营地里,唯一的女人,篝火照着她苍白的脸,谁会觉得她纯良无害。 大约是从那些视线中发现了什么,红腰默不吭声,也不再逗留,转身进了旁边大帐。 大帐里面布置的还真是整齐,看来她托了九王的福,得以一个人拥有一个帐子。 红腰一向是个从善如流的人,哪怕丢失过几次记忆,每次她的本性也没有变过。当下就在折叠好的床榻上歇了。 她也是挺累的,赶路这么多天,这个床榻自然比马车里舒服很多。 她现在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入眠,只不过睡眠会很浅。 于是就在这半浅的睡眠中,她居然听见有人说话,还在她的床边:“杀了这妖女!” 她心里正惊奇,准备醒过来的时候,嘴里就被塞了一团东西。 她一下被呛醒了,那东西抵着她喉咙,让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然后她眼睁睁看见黑暗中一道闪光,一道大刀就砍了下来,挥刀的人可真是毫无章法,到底都是破绽。 虽然这么说,但几个月前的红腰恐怕对着这浑身的破绽也没有办法,只有引颈待戮的份儿。 红腰立刻抓过自己身上的被子,一把盖住了那个人的头脸,接着迅速纵跃了起来。 红腰躲得有点狼狈,她觉得,对方要刺杀,是不是走错帐子了。 弯着腰躲过了刀刃,红腰看了看旁边的花瓶,想也不想抓过来,直接敲到了那人的后背。因为她的身高和这五大三粗的士兵还是有差距,只能敲到后背这个高度。 但是那也够受的了,谁也不是铜墙铁壁,书上写的都是骗人的。 那人叫的惨烈,似乎疼的一时半会儿不想顾及红腰,红腰转头,正看见另一个官兵从帐子门口冲进来。 一样的挥舞着刀,嘴里大喊如同壮胆,不知道他们两个大汉对付红腰这个小女子,还需要壮什么胆子,红腰眼看着他走到跟前,连嘴里塞的东西都忘记扯下来。而那士兵看到红腰不躲不闪,竟然还惊惧了一下,妖孽身边的婢女,是不是也有什么妖法? 红腰没有妖法,她趁着士兵愣神,一拳头挥出,打在腰眼的穴道上,这个士兵于是只来得及一声闷哼,就感觉自己失去了力气。 然后他两眼露出恐惧,这女子,真的会妖法? 红腰也没有想到他们气势汹汹这么不经打,或者说,好像不敢碰她的样子,这些士兵应该都是征战过沙场的,有什么好怕的?红腰趁乱把喉咙里塞着的布条撕下来,下意识弯腰咳嗽起来。 这时第三个士兵掀开帘子进来了,红腰和他四目相对。 最先被花瓶砸了后背的士兵从疼痛中挣扎出来,提着刀转过了身,瞪向了红腰。 看起来前后夹击,很不妙。 而后进来的那个士兵,伸着手里的刀,“妖、妖女!还不受死!” 刚睁眼发现有人拿刀要砍的时候,红腰心里是有点害怕的,可这会子,她看着两个人色厉内荏的神情,忽然觉得今晚的事情也许就是个乌龙吧。 她看着那人,慢吞吞说道:“为什么要我死?” 她来这里刚刚几个时辰,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跟他们说。 那个被砸了后背的士兵吓唬说道:“少废话!你,你跟在妖孽身边……” 他嘴里说着,妖孽两个字却几乎被他咬断了舌头,迟迟不敢发出大声。 红腰笑了笑:“你们说谁是妖孽?” 九王的妖孽之名,在魏国百姓中传的真假难辨,可她总觉得,魏王宫里的人,不该如此认为。 可那士兵却误解了意思,当即脸一白,对那门口的人使了个眼色:“上!” 两个壮汉再次扑向中间的少女,红腰忍了忍,还是没有把匕首凤鸣拿出来。 有点浪费吧,她觉得咬咬牙拼一拼,也许不需要污染这把绝世神兵。 于是红腰灵活地闪过了两个人围攻,可是这就不太容易了,帐子里空间很小,因为是给她一个人住的,那个被打了腰眼的人,虽然眼下不能动,可红腰也不敢贸然到他跟前去,所以能活动的范围一下更加缩小几分。 她一边拿起能扔的东西,全部扔向那两个人,但两个人也不知道是红了眼还是怎么的,竟然豁出去了追打红腰。 红腰看准一个空挡,一脚扫向了其中一人,她用了十分力,把那人扫了一个趔趄。 然后那个士兵好像有眼力看出来什么,立刻啐骂道:“是个练家子的,小心!” 另一个人立刻露出十分忌惮的神色来,红腰就算练家子也是半路出家,他们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实在不用如此。 但这正好给红腰一个喘息,她马上看向身旁,忽然觉得这是不是算好的,按理说军营的大帐,里面居然一件兵器都没有,甚至一个能假装兵器的都没有。 或者说,给她布置大帐的人,已经提前把这些东西拿出去了。 红腰无言,这时候那两人已经彻底逼近,两边夹击对准红腰,而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好像根本不愿意靠近红腰,靠着手里长刀挥舞,身体却距离红腰有一段,这让红腰想如法炮制对付他们,都对付不了。 红腰暗暗叫苦,谢衣教过她保命的最佳方式,就是击打对手脆弱的地方,可现在她都近不了身,这怎么办呢。 红腰忽然直起腰,对着大帐门口方向大喊一声:“你怎么才来?!” 那两人本就做贼心虚,被吼得手一抖,红腰立刻从缝隙里灵活一钻,就往门口跑去。 两人意识到上当,懊恼地追了上来,红腰扒开帐门,先朝外面小心看了看,她怕门口有伏兵。 就是这一迟疑,她感到胳膊被人一拉,千钧一发她顾不了许多,一个巴掌往后扇,耳边听到啪嗒一声,她翻身就奔了出去。 九王的帐子就在不远处,应该说就在旁边,可是两个营帐之间也不是紧挨着的,红腰怕的就是有人埋伏。 所以她出门就喊:“王爷!!” 声音咆哮在夜空当中,但是嗓子火辣辣的,那布条上是不是还沾了什么药? 周围黑暗中窜出举着火把的士兵,看见红腰以后都惊惧瞪目,红腰不想看,她飞奔一样冲进了九王的帐子。 她看见九王的帐子没有灭灯,最好是还没睡。 但是她冲进去以后,第一眼也没想到看见的这样的场景。 九王坐在桌案上面,白面车夫站在旁边,长刀正架在一个人脖子上。看起来,剑拔弩张。 地上那个人是趴着的,看装扮,和士兵一样。 也有人来袭击九王?红腰将信将疑,可是这阵势,和她帐子里根本不同啊? 白面车夫看到红腰,眉目间似乎也掠过阴翳,“你怎么了?” 红腰这时穿着中衣,应该说,她还专门缝制了一件用来睡觉的衣裙,这么讲究当然是从宅子里一并带出来的。 红腰这时只有尴尬地说:“有,有人追杀。” 白面车夫冷峻的脸色更添阴翳。 九王挑起眉,似笑非笑朝红腰看过来。 157章 迷雾之人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这场跟闹着玩一样的刺杀,就以这一种方式谢幕。 红腰终于知道了,她之所以得到“特别照顾”,是因为这营地里的人,太害怕九王威势,但是认定了她这个跟在九王身边的就是“妖女”。 于是抱着杀不了妖孽,至少杀一个妖女解恨的想法,那群士兵挑出了几个胆大的,半夜去行刺红腰。 哪知道红腰的睡眠比一般人浅,刀还没招呼过来已经反击,又因为没料到红腰居然能打伤他们,这般投鼠忌器之下,完全就懵了。 九王这里却是意思一下地只派了一个士兵来碰碰运气,而显然运气不好,刚进来就被白面车夫一刀架在了脖子里。 知道了前因后果,红腰简直不知该如何表达。她此刻真正相信,圣旨派他们来的这地方,实实在在是一盆散沙。 这时帐帘子被掀开,半夜三更还有许多人没睡,一个轮椅被推了进来。 坐在轮椅上的,就是三皇子魏子婴。他脸色很是难看,看着地上的那个士兵,那士兵本来一直像是死尸一样一动不动,此时听到了轮椅转动声音,立刻神魂复活,瞪圆了眼睛看向魏子婴,“殿下救命啊!” 不仅身手欠佳,而且还没有一般沙场将士的气节,红腰不忍直视地转过脸。 魏子婴被一个人推着,窝在轮椅里,看起来比白天在床上的时候更寡淡颓废。推着他的那个人相比较还正常一点,年纪看起来有四十岁上下,穿着是儒衫,不像是将士。 那趴在地上的人此刻头扭转九十度,还在不停求救,而他越求,魏子婴脸色就更难看几分。 九王在书案前微微一笑:“看来本王实在是不受欢迎。” 他自己应该很明白这点,偏偏要说出来,说出来效果就不同了,这让大帐里的空气更加难以流通。 魏子婴恶狠狠瞪了一眼地上那士兵,接着,挣脱了身后人的推扶,自己用两只手推动轮椅车轮,朝九王挪近了几步,艰难地开口:“……兄长……” 他这句兄长叫的就好像喉咙里掺了辣椒水,形容不出的滋味,但他不叫还能掩饰,叫出来几乎所有人都能够听出他的心不甘情不愿。 九王淡淡看他一眼,说道:“三皇子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人?” 魏子婴贵为皇子,也是这片营地的主帅,就算在魏王那里是便宜儿子,在这里他也有一定权威。 趴在地上那士兵几乎羞愤起来:“殿下!属下什么也没做,进来就被这人拿刀指着了!” 这吼出来却有点更丢人,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机敏如电的白面车夫制服了。可此刻他可以用这个脱罪,以下犯上的是白面车夫。 白面车夫显然不背这口锅,冷酷无情地反驳说:“你的刀上淬了毒,见血封喉的沙漠玫瑰。” 沙漠玫瑰,这名字听着倒有几分冶艳,好像明摆着说是边关独有的。 那人还在梗着脖子,叫嚷着:“那又怎么样?刀上抹毒犯法了?!” 简直让人不忍直视,跟泼皮无赖也没两样了。虽然知道魏国在边关的花费很少,因为魏王够昏庸无能,只想着自保,从没想过要巩固边防,但是手下士兵如此得性,却让红腰有了点唇亡齿寒的感觉,毕竟现在她和九王都在呢。 白面车夫冷冷一眼扫过去,那人咬住牙关闭嘴。 魏子婴这时终于说话:“兄长,这都是我御下不严。” 红腰顿了顿,御下不严?她还以为魏子婴会辩解两句,这就直接认下了? 显然魏子婴的想法和她不同,又或许这里人人痛恨九王,早就不是什么值得掩饰的。 九王手里捻着骨扇,说道:“三殿下不必道歉,只是我是奉旨来此,不知道何处犯了军营里的忌讳。倘若是因此,有什么正当理由,就算信不过我,三殿下也可以写一个折子交给陛下说明。” 他的称呼变成三殿下,又带了点疏离,而且即便当着这些人的面,他还是叫魏王陛下。 魏子婴脸上掠过一丝难堪,他想说什么,九王的确是奉旨来此,但不管是九王本人,还是奉旨这个行为,在他这个早就被魏王宫放弃的雁北关来说,都没什么用处。 想了想,魏子婴说道:“既然兄长没事,我会好好约束手下,让他们不再做这种蠢事。” 何止是蠢,简直自毁长城,外敌还没来,自己人先动起了手。 红腰慢慢吞吞说道:“我那里去了三个人,不知刀上是否有毒。” 刚才听到沙漠玫瑰的时候,说白了红腰起了一阵疙瘩,她前前后后想了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确定没有被刀子划破。 魏子婴这时僵硬着说道:“沙漠玫瑰是珍贵的奇毒,不会每个人刀上都有的。” 红腰听出来了,她还够不上被人下毒的档次。 此时地上被白面车夫用刀压着的男人浑身都开始僵硬起来,他悲愤地看了看魏子婴。 九王这时看了过来,嘴角勾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来:“圣旨上并没有写让本王在这里呆多久,又或者给本王什么职务,那就说明一切都得三殿下才能安排,甚至以后本王和本王的人能不能睡个安稳觉,都还要三殿下首肯才行。” 魏子婴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更加不自在,良久说道:“今日太晚了,还请兄长歇息,明天,明天……我再给兄长一个职务,今晚若是需要的话,我可以为兄长守夜。” 他鼻尖沁出了汗,这大帐一下子多了好几个人,又点着蜡烛,的确很闷热。 但红腰之前见过他跟九王的尴尬,这时候魏子婴居然肯为了让九王放心,自己留下守夜。 而周围的士兵,都是敢怒不敢言。 不知道一个军营主帅,当着外人面如此示弱,会对手下带的兵产生什么影响。 九王说道:“守夜就不必了,既然殿下说了以后不会发生此事,那本王自然相信不会。” 魏子婴眼眸低垂,那里面似乎有一丝苦涩,还有说不出的阴霾。那个中年男人终于走向前,推了他的轮椅,开始向账外走去。 随着魏子婴出去,余下的人也立刻鱼贯而出,只有还被白面车夫压着的那个士兵刺客。 士兵本来已经露出绝望,因为看见魏子婴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 但这时,九王声音传来:“车夫,放了他吧。” 又没有抓到实质证据,还能真把人杀了。 那士兵似乎不敢相信,死里逃生这种事太虚幻了,他立刻活动了一下腿脚,却因为长期挺尸一样没动,导致四肢无力,直接又趴了回去。 这一下却让他更惊恐,因为他察觉到了头顶若有若无的目光。 那士兵抓过刀,连滚带爬出了营帐。 红腰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了,看样子魏子婴真的不知情,这些士兵对他也实在没有太多敬畏,刺杀这种事,应该是几个人围着篝火,一拍大腿头脑发热就决定了。 那代表,她现在是不是也安全了。 九王看了看红腰,似乎把她全身看了一遍,“去你屋里的三个人抓了吗?” 红腰嘴里一丝苦涩流过:“没有人去抓,我是逃出来的。” 没办法,她不能要求和九王一样的待遇。 九王沉默了一下,片刻道,“角落里还有一床被褥,你可以先在这里睡一晚。” 红腰有些诧异,看了看九王,显然没想到九王会让她留在这个帐子,但看到白面车夫已经向九王走过去,看九王的样子,衣裳和白日一样整齐,显然这一晚上不打算再休息。 红腰想了想,决定还是安全为重,她走到九王说的那个角落,整理了一下被褥,就躺了下来。但其实她不可能再睡得着,本来好不容易调整好的身体睡眠状态,因为被打断,不可能再那么容易续上。她听白面车夫和九王在对着桌案上的一张布防图说话。 而那些话红腰居然大部分都听得懂,似乎是在利用现有的条件,怎么布防布控的方法,这片营地没有天时地利,也没有人和,从地形优势,到士兵的能力,比红腰之前以为的还要稀烂。 而九王就是在跟白面车夫严肃分析这些可能,以及应对。 红腰忍不住看了九王一眼,灯下九王一直在盯着布防图看,甚至没有平常发现红腰的敏锐。 他难道,真的想要帮魏国抵御那个御天行? 红腰为这个想法惊异不已,但白面车夫好像对军事都十分了解,转眼间已经和九王讨论了几套行之有效的方法策略。 因为他们讨论的太一本正经,红腰更是不可能有睡意。 在她几次看过去以后,九王终于也朝她看了过来。白面车夫便不再说话,一双深眸像是一汪潭水一样凝视红腰。 九王勾出一抹笑影来:“红儿,你在看什么。” 她在看什么,她在看九王搅乱了五国平衡之后,甚至晋王挥师攻打陈国和魏国都是九王一手促成的,在做了这些之后,九王像模像样回到魏国,入驻军营开始布置抵御大军的阵防图。 如果说这天下有最迷雾一样的人,就是九王。 158章 脑子不好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第二天晨起红腰从帐子里爬出来,有些小心地戒备着旁边那些士兵,然后她一溜烟小跑地进了自己的帐子,从里面迅速翻出一件衣裳穿好,这才从紧张的状态缓过来。 她从袖中拿出那把匕首,在手心摩挲了一下,虽然这是谢衣给她的,但要她真用这把匕首做什么,甚至对着一个活人,红腰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脑后有冷嗖嗖的声音:“这时候拿出兵器,迟了吧?” 红腰一凛,下意识握在手里,转身对上白面车夫那张冷面。一点脚步声都没听到,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红腰目光看向白面车夫腰间的刀,想到那刀出入见血,生生憋出一句:“这不是什么兵器。” 白面车夫幽幽看着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红腰看着他那张脸,心里忽然就动了动,之前她问九王年纪的那个问题,不由自主联想到车夫身上,车夫那张脸孔好像脱离了本人的躯体,也让人无法判断年龄。但是红腰想起谢衣说过,所有的武功都需要日积月累,以白面车夫的身手,他会不会年纪其实比想象中大? 没想到白面车夫居然半晌认同了红腰,盯着那匕首说道:“的确算不上兵器,女人用的东西。” 红腰迅速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匕首,然后看着车夫:“你知道这把匕首吗?” 白面车夫冷冷地说道:“知道,凤鸣。” 红腰眼中有奇异的幽光,半晌道:“那你听过凤鸣血誓吗。” 和白面车夫说话与九王说话感觉不同,不知是否是那张永远也不会产生表情的脸缘故,他嘴里吐出的话有一种和面部相似的刻板。 白面车夫巧巧地和红腰目光对上,红腰保证那双眼睛里绝对出现了一丝异样,接着那刻板话语就响起了:“滴血为誓,因为传闻这把匕首附着阴灵,滴了血誓的两方如果有人不遵守,就会被反噬。” 红腰一惊:“反噬?什么反噬?” 其实说到反噬这个词,就会有人开始信或者不信了,而红腰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来不及去怀疑。 白面车夫幽幽的目光扫过红腰脸颊,说道:“谁知道,大约是天降横祸,唯死不破吧。” 天降横祸,唯死不破。红腰结结实实地感到凉意透心吹来,等她再去看白面车夫的眼睛,却看到那一丝以为错觉的揶揄已经消失了,冷面男子一本正经说道:“都是一些逸闻罢了,并不当真。” 说完了这样的话再来一句并不当真,红腰并没有多少安慰,反倒抱紧匕首,很是冷汗了一背。 看来一夜没睡的还不止他们,三殿下魏子婴被人推着,有些暴躁地发火:“谁让你们大白天也在地上生火的?不怕把追兵招来?!” 那生火的人其实只有一小堆在烤盘缠,连烟都没有多少,却平白无故被魏子婴迁怒。他慌张地踩了火堆,把唯一的火星掐死。 魏子婴一边拍着轮椅扶手,一边眉目阴翳地看着九王的大帐。 “兄长还没起来吗?”他问旁边的人。 可是旁边的人你望我我望你,只可惜的是谁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没有人再敢进九王的帐子。 魏子婴看样子想进去,却又碍于什么,只能脸色越来越阴沉,推着轮椅在帐子外面不停地转悠。 而帐子里的人却相反很有耐心,甚至一点动静都不让外间的人听见。 魏自盈阴着脸看向身旁:“定是你们昨日的作为激怒了兄长,是谁给你们胆子自作主张的?” 他这时候跑来问罪,也没有冤大头会抢上去认,那个推着他轮椅的中年儒士目光扫了一周,轻轻说道:“昨夜并没有什么伤亡,说到底不过虚惊一场。九王殿下既然是三殿下您的兄长,理当不会为这点事上心。” 魏子婴脸上呈现努力压抑暴躁的青绿:“那要是他上心了呢?” 这番话同样距离很近的红腰在帐子里也听到了,她想要走出帐子的心也歇了歇,那个穿儒衫男子不知是什么身份,看起来他觉得自己有在魏子婴面前说话的资格,而且刚才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算刺杀了也不算大事,只要没有伤亡就行,九王如果还跟魏子婴计较,那就是不够大度。 红腰头一次听说这个理,看来昨天那剧毒沙漠玫瑰,要是抹到了她的身上,但是没有顺利把她毒死,大概也是不能算魏子婴错了。 而且他们在这里议论,莫不是以为里面的九王是聋子么? 魏子婴冷笑了一下,“你们有没有人把我这个主帅放在眼里?” 中年儒士顿了顿:“三殿下这话从何说起,莫要为了一个昨日才来的人搅乱了殿下心智。” 魏子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时那安静的大帐终于有了点响动,九王的声音传来:“殿下来了,还请进来。” 魏子婴立刻换了一副脸孔,挡开了中年儒士伸过来的手,自己推动轮椅进入了大帐。 大帐里面九王已经把昨晚的布防图收拾了起来,此刻桌子干干净净,九王在上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指。 魏子婴吸了口气,立刻道:“兄长,昨日那几个犯上作乱的贼子,已经被我处理了。” 九王微微一笑:“是吗,怎么处理的?” 魏子婴脸上僵了僵,这种刺杀偷袭的罪名,一向都是军法处置,但是……他喃喃说道:“我已经把他们赶出了军中。” 九王似乎觉得好笑,“赶出了军中?” 若是没有少块皮,也没有掉块肉,离开军营反倒还是个不错的事,至少不用在这危险的雁北关干等着被人打成梭子,还能趁机跑到远远安全的地方。 魏子婴似乎也觉得脸上无光,但他不能真的把那几人军法处置了,否则他连这小小雁北关的主帅只怕都做不下去,营里士兵对九王的积怨就能把魏子婴湮没了。 魏子婴于是说道:“那个圣旨,我已经看过了。兄长能来此处,实在是、实在是我军中大幸。昨日兄长问及在军中担任的职务,愚弟回去想了一下,觉得兄长肯来已经是愚弟的运道,不应该再让兄长多余劳累,所以愚弟想,兄长可以先在军中担任一下幕僚,愚弟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随时请教,不知兄长觉得,这样可好?” 听了这样一番“煞费苦心”的话,九王脸上的笑意更浓,有些话不是裹了一层糖衣就真的甜了,听得出来魏子婴这番话真的是“好好想了一番”,担任军中幕僚?从过军的都知道,这可真是个混吃等死的好差。 什么也摸不到,什么也管不到,你说一句话,别人比空气还空气。 九王慢慢把手指从桌上收了回来,带着淡淡的轻笑看着魏子婴,魏子婴强作镇定,和他的双目对视,似乎还在竭力表明自己这个决定的认真。 九王忽地笑了一下,昨日的称呼再次涌现:“三弟,你是觉得我奉旨来此,就是来给你当幕僚的么?” 他每次叫三弟口气都温和,叫人觉得真有兄弟情义,而不管别人怎么想,魏子婴好像真的入戏,他眼睛红了一圈,说道:“愚弟实在不想委屈了兄长……” 当个幕僚每天在军营挂个职,什么都不用做,吃好喝好不是挺好。这差不多也是外面那些人所希望的。 九王看着他说道:“你现在是魏国的三皇子,因为魏国还在,等到国破家亡的时候,不知道你还怎么显示你军中主帅的身份。”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雁北关是不行了,这些也都是残兵败将,但残兵也是兵,单看魏子婴现在还能前呼后拥,被人推着轮椅伺候的样子,就知道他远不知道穷途末路在哪里。 魏子婴脸色变了变,旁边已经有人忍不下去:“九王殿下,就算您是皇子,也不能如此犯上!” 就没有这么诅咒人的,国破家亡四个字每个人连噩梦中都不去想,他居然敢说出来,果然是妖孽。 九王眯眼看着魏子婴:“三弟守着这雁北关这么久,就算你腿不能行可以体谅,难道脑子也不行了,看不清眼前大晋势如破竹,马上就要大军压境了,国破家亡四个字我不说,你感觉不到么?” 魏子婴的脸色在刚才几番变化之后,已经撑不住了,他看着九王:“你……” 身后的中年儒士立刻道:“九王殿下着实过分,即便圣旨让您来边关,也不曾封您一官半职,恕林某直言,三殿下抱恙在身,您一来就百般弹压,不妥吧?” 所以说读书多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变好,有时候文绉绉骂人也是很有一套的。 尤其是魏子婴皱眉,当场咳了两声,脸色转为青灰,活生生的被九王威逼篡位,却无能为力的病弱模样。 魏子婴看向九王,目光里有一丝微不可见的水雾:“若兄长不想担任幕僚,愚弟也不勉强。不知这军中,可有兄长想做的职位?” 中年儒士皱皱眉:“三殿下!” 他想做,他怕不是想直接当主帅,难道以为那妖孽名声是白叫的么,连魏王都不敢直面相见,直接圣旨打发到他们雁北关,魏子婴却偏偏还这么疲软好拿捏? 159章 嗟来之食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才想起来问白面车夫:“你为什么会到我的帐子里来?” 白面车夫冰冷地回应:“我若是在,那些人会对王爷更有戒心。” 红腰莫名地不说话了,想起外面那些人对九王的忌惮,即便白面车夫不在,这戒心已经是压不下了。 红腰干脆转身看了看这帐子,她很想借此机会温习一下刀兵剑气之类,就算是这么不成气候的军营,也有这种环境。 白面车夫在身后说道:“你现在还能感觉到疼吗?” 这突兀的一句让红腰愣了愣,她缓缓直起身,看到了白面车夫一双幽冷的眼睛。 她知道白面车夫的眼神可以表现出情绪,和他永远不变的脸孔不同。红腰问他:“那你呢,你那张脸别人触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感受?” 白面车夫的脸,是一层假皮。红腰知道不会有真人的脸会一丝表情都没有,除非是假的。 所以他永远不会做出表情,但他却是个有情绪的真人。 所以此刻红腰问出这句话,有些戏谑地看着他。 白面车夫没有什么恼羞成怒,他的眼神也很平静,说道:“没有人敢碰我的脸,他们也没有机会,但却有机会杀你。” 这是实话,即使是红腰现在会了一点拳脚,也没有什么改变。 红腰笑了:“你说的对,我现在很怕疼,所以以后都有你挡在前面,我断后。” 白面车夫幽蓝的眸子盯在她脸上,红腰敢调侃白面车夫,这在从前是不会的。而白面车夫眼眸里居然笑了笑,这也只有现在的红腰才能辨认这缕一闪即逝的笑意,她松了松气儿。 “王爷看来是真的想帮一帮这雁北关,只要他们还不太蠢的话,就该答应王爷。”红腰说。 白面车夫不赞同红腰这种一家之言,他淡淡说道:“心里的不信任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红腰反问:“那你是怎么信任王爷的?” 白面车夫幽幽不动:“就像你忘记一切,睁开眼睛却看到谢家家主一样。” 第一眼看见的人,如果那个人还笑脸温和,几乎就是你这一生的重启。 红腰有心还想问下去,又自顾自把话咽了,因为从罗小姐的事情看来,白面车夫失去了原有记忆几乎是一定的。 或许是九王救了他,或许是别的,总之让他跟定了九王这个人。 —— 大帐里,九王终于是什么要求都没提,他对着那些戒备的眼神笑了笑,之后告诉魏子婴:“既然殿下觉得幕僚这个身份适合,那就幕僚吧。” 接受这个有名无实的身份,接受周围人无知的恶意,也落定了军营的生活。 九王摇开骨扇:“殿下请回吧。” 刚刚说完就送客,旁边的人都一脸怒容,那中年儒士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低头看了看轮椅中的魏子婴,终究没再说话。 这妖孽认了幕僚就最好,毕竟他才是魏子婴身边正式受封的军师。幕僚所有的主意,最后都还是要军师调配。 中年儒士怀着这种想法轻轻巧巧地推着魏子婴出了九王的大帐,觉得就算这妖孽来了,也只是屈从于这里的数千将士罢了。 人走了干净,白面车夫就撂帘子进来,看向九王:“那群人还没醒。” 还在梦里得过且过,做着天下太平的梦。 九王在扇子后露出笑来,算一算时间,他在路上耽误了好几个月,然后神勇无敌的晋王陛下这几个月已经顺利取下了陈国这片疆土,然后北上伐魏,首当其冲的就是雁北关。 不要说数千人,就是数万人对上大晋那一群铁卫都不一定能行。 暂且做着吧,反正也没有多少日子能做梦了。 中年儒士推着魏子婴入了他自己的主帅大帐,马上有人马后炮地跟过来,痛心疾首地说道:“殿下,此人留在军中,就是养虎为患!” 可惜九王拢共也没有吃他们一顿米,更是没让他们养着,就这样无端成为了养虎为患。 魏子婴显然心情不大好,冷着脸说道:“不要再说了,有胆子你却请父王收回成命!” 那人当然没胆子,他只有胆子在魏子婴面前跳,不痛不痒劝几句表忠心:“殿下!魏王陛下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由此可见他才把这个全天下的祸害给送到殿下的军营里,殿下要是不反抗,等着是在砧板上被人折腾了!” 显然这话触怒了三殿下尊贵的自尊:“张大山!本殿下还轮不到你教训!” 名叫张大山的怔了一下,怀着一脸痛心疾首走出了军帐。 危急关头,不怕能打仗的,就怕这种什么事不会做,只靠一张嘴嘴炮的。毕竟敌军在前,嘴炮又轰不死人,只能膈应膈应自己人。 魏子婴一把摔了一个花瓶。 中年儒士假惺惺说道:“殿下何必动怒,左右人已经来了,殿下把人看的严一点,也就是了。” 看的严一点,魏子婴从盛怒之中一点点冷静,他慢慢捏着拳头,看着中年儒士:“还是老师了解我心。” 中年儒士假惺惺笑了一下。 什么了解他心,简单来讲,三皇子魏子婴袖子是断的,断袖,好龙阳。 所以魏王才把这个儿子远远发配,便宜儿子的说法也是从此而来。毕竟魏王陛下少说也有好几个儿子了,又不是这一个独苗。 在魏王心里魏子婴光荣地和九王并列,都是那种不愿意见一面的膈应人。 红腰昨天才发现自己是军营里唯一的女人,原因就在这点,按理说军营都会有随军的妓子,但谁让这个军营的主帅对女人就是不感冒呢。 但红腰自然不会用多余的精力分析这些,她现在需要证明给九王她还有用,她还需要控制血蛊的方法,她还需要回到乌巷山见凤鸣匕首的主人。 第二天晚上终于是没有再闹幺蛾子,红腰不算安稳地睡了一觉,起来后她进入角色,去九王的帐子里“服侍”九王。 没想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魏子婴存在感很足地坐在帐子里,旁边有人带着一水的好菜,恭送到九王的面前。 红腰看到就饿了,而且她已经走进来,就算想出去也太显眼,犹豫半天,还是走过去。 魏子婴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女子,一直没有多说话,此时轻声说道:“兄长,军营里伙食粗糙,愚弟昨天连夜准备了这些,心里想对兄长赔罪,还望兄长不要与愚弟怄气。” 看他阴阴柔柔的样子,居然还说九王会和他怄气,这怎么可能呢,谁有本事让九王怄气。 九王那一眼似笑非笑,红腰想了想,决定发挥自己婢女本色,走到九王跟前,说道:“王爷喜欢吃哪个,奴婢为您布菜。“ 魏子婴又看了红腰一眼,红腰随便他看,耐心等候九王吩咐。 魏子婴又说道:“兄长一向食不厌精,若是这些都不满意,弟弟再去换过一遍。” 红腰没想到这三殿下是真正的财大气粗,他方才说这些珍馐都是匆匆准备的,还说军营伙食不好,这哪里是不好,是好的已经把军营的饷银都花光了吧,真打仗的时候怎么办,哪里还能允许他这么挥霍。 红腰曾经读到过兵马位置,粮草先行,没有粮草就是虎狼之师都要歇菜,本来魏王就不待见这雁北地带,到时候如果山穷水尽,这些人都打定了主意以身殉国么? 红腰伸手端过了一盘冒着香气的烤羊腿儿,转头问九王:“王爷,要切片儿吗?” 魏子婴脸色就难看了,还有点阴沉。 九王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魏子婴:“红儿,不要在三殿下面前没规矩。” 魏子婴脸色缓和了些,说道:“我就说兄长一向不喜欢这样没规矩的奴婢,何况还是个女奴。” 女奴一词让红腰竖了竖耳朵,接着把那盘羊腿儿放到了九王面前。 幸好这时有人惨烈的呼声打破了帐子里的僵局,先是一阵马蹄乱飞,有人从马背上滚落,直接就冲向了主帅营帐。 “八百里加急!” 那人嘶吼着,接着好像有人好心地指使他,主帅魏殿下不在帅营,而在另一个帐子。 然后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兵直接从帐外冲进来,噗通跪在地上,满脸痛不欲生:“殿下!晋军已经进边关了!” 这一句话登时横扫无边,扫空了帐子里隐隐的酒池肉林,奢侈颓败。 魏子婴抓着轮椅晃了晃,如果不是腿脚不利肯定就站起来了,他瞪大着眼,好像无辜的真皇子:“怎么回事?不是还有好久才能到吗?” 敢情他以为,只要晋军一日不来,他一日就可以继续醉生梦死。 那小兵骑着马显然跑掉了半条魂,这会子嗓音嘶哑绝望无比:“他们提前进军了,探子说最多五日就会打到我们雁北关,殿下,您得拿个主意啊!” 一片死寂沉默之中,红腰抽空看了看那依然冒着热气的羊腿儿,有点可惜了。现在魏子婴和这些士兵恐怕才意识到,很快他们就要成为这餐中的羊腿了。 魏子婴红着眼睛:“不会的、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变故!” 160章 同袍之意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全军上下沉浸在“不可能”、“不会的”气氛当中,但既然八百里加急都已送到,自然不会是谎报军情。这时候越逃避,越让红腰感受到这雁北关士气的惨不忍睹。现在大敌当前,这群人这个样子就像是白给大晋送人头。 而红腰的记忆,不可避免回到还在晋国之时,当时九王就分析了,晋王把魏大监放回到魏国,就是要让魏王那些贪生怕死的王室,只顾着提前逃命自保,而没有任何人会有心思整顿军防,当真豁出来迎战晋军。 这招简直是釜底抽薪,用的太好。红腰现在在边关,亲眼看到这些人吓到面无人色的样子,就更加觉得晋王真是几个诸侯王里,算是最有谋略的一个。 大魏真是没有什么国力可言。 这种时候,九王的声音就像一股清流响起:“前方的哨兵还剩多少?” 那个传信回来的士兵只顾哭,这时候终于听见有人问他话,一看之下只觉得应该是个主帅级别的人物,便捏着嗓子回话:“还剩下不到十人了,敌军距离的太近,大家都在往回撤退。” 敌军太近的时候,哨兵的作用就失去了,这时候应该赶紧拟定应敌策略,而是只顾着慌张。 九王接着说:“把这雁北关的详细地形图给我一份,其他将领跟我进帐。” 再乌糟不堪的军队也有将领,负责冲锋陷阵的前锋,或者是临阵指挥的将军。 这时候,九王话音落,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干什么,你看我我看你,有几个将领面如土色,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跟去。 而九王不理他们,径直走向大帐,那个哨兵倒是忠诚地跟了过去。 这下就有点尴尬,包括坐在轮椅上的魏子婴。他慢慢瞥了一眼四周,声音里透着狼狈:“你们还不跟过去?!” 这个时候,九王就成了主心骨,至少,魏子婴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的感觉。 是的,他还有兄长,还有九王,九王现在和他一样身在边关大营,敌军来了他也有份,他们现在一条船上,必须同进退。 想到同进退,魏子婴脸色居然掠过一丝可称愉悦的笑影。九王居然也有和他同进退的一天。 但显然九王的心里,没有任何这种想法,哨兵已经很尽责地把一张详细边防图给了九王。 一般这种都是机密,甚至魏子婴可能之前都没想过要给九王。 但形势比人强,现在也没人来阻止九王越界的举动。 中年儒士摇着蒲扇,站在空地上淡笑说了一句:“你说奇怪不奇怪,这种时候,一个妖孽在军营中,竟然会让人感到安全了。” 一个女声说道:“因为你们所有人都在混吃等死,只有这个妖孽会排兵布阵。” 对于九王随口就来的天下博学,他会兵法一道,几乎毫不诧异。 中年儒士不提防有人毫无声息靠近自己,立刻扭脸看过去,红腰幽幽地站在他面前。 “你这妖……女人怎么会站在这里?”中年儒士脸色一扭。 红腰慢吞吞道:“因为我不会排兵布阵,和你一样。” 她不说还好,中年儒士近乎脸色扭曲:“你胡扯什么?” 红腰摊开手:“我没有胡扯,你不是军营里面的军师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连大敌当前,连个兵法策略都拿不出来,倒是会站在外面说风凉话。 中年儒士把扇子指向前面,“本军师不用你这个妖女教训。” 红腰看着他:“说实话也叫教训吗,还是你会兵法,但不愿意拿出来帮助军营。” 不会是搞笑,会了是搞事,横竖这个中年儒士都不是好货。 中年儒士脸色扭曲,气得要死:“好个妖女,看我不让你尝到厉害!” 红腰看向了旁边,居然发现魏子婴正看着这里,目光很是不温和。他也不阻止中年儒士,看样子还很放纵他。 红腰算是明白了,她给九王布菜的行为,不,更早她出现在军营的时候,这个魏子婴就不待见她。也就不会出声为她说话了。 中年儒士朝红腰逼近一步,看样子要来硬的。 红腰对这军营里人的智商已经不抱希望,这军师都这副德性,其他人可见一斑。 红腰干脆拔腿走向一边,把中年儒士彻底晾了起来。她身影灵活,很快就闪到了那一堆帐篷之后,找不到具体位置了。 九王在大帐里,漫不经心掠过布防图,说道:“雁北关不是有天险么,这么快就攻进来了?” 雁北关是个荒地,但是有天险,是一道不费一兵一卒的屏障。 但此时没有人想到这些,这些人都一副被大人吓坏了的小孩模样,脸上的表情都近乎神似,还有人说道:“晋国的军队那么强盛,我们肯定不是对手。” 大晋威慑五国,这时候派出兵,深入人心的霸主形象已经让魏国这群乌合之众丧失了对抗勇气。 这也就是九王,换了别的主帅,估计没眼看。 九王手指点着那布防图,这布防图是每个主帅入驻大营的时候,从宫里接过来的。因为详细到河流分布,是每个君主国的机密。 可是这张布防图可干净了,估计魏子婴接过之后,就没再打开来看过。 醉生梦死的魏国三皇子,一点没想过有一天可能真的会被他自己害死。 九王抖着地图,不慌不忙说道:“情势现在很简单,晋国军队对待俘虏的态度已经有人做出验证了,他们吞并了燕国金羽卫,估计也没有余粮再养一个国的兵力,陈国因为无主,所有逃兵都成了丧家犬,也就我们还好点。” 屋里的几个将领都面露土色,很有点投鼠忌器的感觉。 九王接着说:“不过我们要是被吞并了,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自古败兵哪有资格谈下场,顿时几个将领更面色灰黑。 九王说完之后,才忽然道:“不过晋军虽说是吞并了大燕,收编了金羽卫,但打仗这种事,肯定不敢让金羽卫这些昔日的降兵来干,晋国再强大,也怕打仗的时候后院起火。本王再想一想,陈国的领土刚刚占领,这时候为了防止反弹,肯定会留下一部分军队驻守陈国,自然也不能让金羽卫代劳,毕竟可能让两个落败的国家勾结在一起。这样算算,大晋原本十万铁骑,留下至少三分之一在陈国,现在还剩下不到七万。七万合围我们大魏,分成四面,每一面大约万人左右。而且他们中间没有休整,一路从陈国打到这里,一定师老兵疲,算起来我们这些人也不是毫无胜算。” 九王就跟闲话家常一样,慢条斯理说了这番话。而帐子内的各人脸色已经产生了十分精彩的反转,原本他们和大晋对峙想都没有想,肯定必败无疑,可为什么听了这番话,他们居然觉得自己很有希望打胜仗一样? 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疯了,他们头一次领略到被魏国上下盛传的妖孽口舌之力,居然很有一种翻天覆地的感觉。 九王露出幽幽一笑:“打仗嘛,很大一部分是士气,晋国强大,所过之处人人都闻风丧胆,他们的军队一到,好像连兵器都不用动,就让人熄了斗志,认为除了输无第二条路走。” 来军营的都是有点铁血的,此时有人忍不住道:“凭什么连第二条路都不能走了,他大晋又怎么了,难不成还生了三头六臂不成?” 有人开口,其他的人也都露出难以忍受的愤恨之色。 真是,耻辱就是对方还没动手,就被所谓的“气势”吓破了胆子,这跟白送给对方有什么区别。 九王含笑看着这些人:“很好,我们还有多少人可用?” 刚才说话那将领立刻道:“我手下步兵有一千五百人,但个个身强体壮,上阵杀敌没有问题。” 有人半晌也接话道:“营中有三千轻骑兵,数量不多,但兵强马壮,可以以一当二。” 刚才都知道了晋军一路打过来,肯定是疲惫不堪,这种情况要是还不能以一当二,他们就真的是白吃军营这碗饭。 九王摸索着扇子边沿:“听起来万事俱备,就欠东风了。我需要几个人留下来好好研究一下打法战略,唔,能最大限度利用我们的地形优势最好,可以有主场的优势。” 那几个说话的将领,都表示愿意留下,九王笑盈盈点了几个人,然后说:“哨兵见到的晋军已经距离不足一百里,我们大概只有一点时间准备,所以诸位一定要冥思苦想对策。” 这些军营里的人,大多是年少从军,一直在边关吃灰中度过。听过九王的传言,也只是在心里落下一个印象。但这印象抵不过亲自和九王面对面带来的冲击,现在已经没有哪个人觉得九王是“十恶不赦”的了。 风沙下的铁血汉子,更看重的是一种同袍之意。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帐子外的魏子婴,看见走出来的几个将领脸色,竟是从未有过的士气大振。 161章 夺命骨扇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中年儒士游荡到魏子婴身边,语气阴测测说:“那妖女行事鬼祟,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事。” 魏子婴目光还没有从九王的门帘上挪开,幽幽说:“你是想说,九王兄长有不可告人的事吗?” 两人是一起的,一个是妖女,另一个是什么。 中年儒士抱着扇子,阴冷脸,说道:“三殿下不要被他们骗了。” 魏子婴烦躁道:“不要张口闭口都是骗,现在大军压境,你们说怎么办,军师,你可是有退敌的方法?” 要是个个有办法,何必此刻被九王牵着鼻子走。 中年儒士脸色成了土黄色,他似乎不堪忍受辱,转身快步走了。 耳边聒噪的麻烦走了,魏子婴重新痴痴地看着九王帐内,其实他恨不能自己也进去在那里面。 红腰缩在帐篷的缝隙里,看着刚才那一幕,那中年儒士是不是一根搅屎棍,为何一直在说九王的风凉话。 红腰想了想,悄悄尾随那个中年儒士而去,她本就身形小巧,加上乌巷山的几个月修习,更加身轻如燕,脚步点在地面几乎没有声音。很快随着那中年儒士来到了他的帐篷之外。 这中年儒士什么本事都没有,只靠着服侍魏子婴这一点,居然占据了军营第二大的帐篷,光看外表比九王的还奢华,还没看到里面什么样儿。 红腰看那中年儒士进了帐篷,她有点担心他会不会一直躲着不出来了,毕竟这个人看着只有嘴炮,如今他如果一直躲着不出也是个麻烦。之后红腰悄悄摸进了这帐篷后面,果然这个帐篷还开着一个后门,前后便于进出。 踩了一下周边地形,红腰计上心来,她捡起一块石头,边关就是这点好,随处可见都能捡到石头,她贴着帐篷边缘,听着里头中年儒士的走动,在最靠近他的位置,红腰立即就把石头贴着就撞在了帐篷上。 中年儒士厉喝一声:“谁?!” 他里面的动作好像是暂时停止了,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但随着他步伐一转,又有一声石子落地声,擦碰在他附近的帐篷边。 就好像外面有人在监视他一样,中年儒士本就是个懦弱性子,这时露出了色厉内荏的架势,而帐篷外的红腰和长了眼睛一样,算准了这时候中年儒士已经害怕,她干脆利落地一记石头,砸在了帐篷的正门。 中年儒士顿了顿,果然急踩着脚步,一把掀开了帐篷的帘子。他警惕的目光在四周逡巡,红腰知道他刚刚和魏子婴谈过话,现在是草木皆兵,她利用的就是他这种心理。 红腰把身体贴在另一侧的帐篷边站立,这个角度她能看见中年儒士,但中年儒士看不见她,所以她吹了一口气在手心,默念两声,就将手心的石头,运足了十分力道,两颗石头一齐丢了出去,一颗在中年儒士脚边溅起飞沙,另一颗落在斜前方的不远地方。 中年儒士果然疾步走过去,正要查看,红腰已经又一颗石头飞出,在更远的地方。 这下中年儒士好像是开了窍,他惊异不定地看着那前面,似乎开始认为是有人用这种方式引他过去。 那一瞬间红腰看见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迟疑,但居然就朝着那方向走过去。 红腰转了转眼珠,再接再厉丢了最后一块的石头,等中年儒士已经走得足够远,她立即从帐篷那出来,一闪身就进了帐篷内。 一目了然这中年儒士住的地方,被褥整整齐齐的叠放,出人意料中年儒士居然不是个懒散的人。红腰对这帐篷里的猜测并没有应验多少,但红儿是行动派,只是稍微顿了一下,就立刻向着自己的目标书案上走过去。 她早就看这儒士不对劲,大概只有这样的军营,魏子婴那样无脑子的主帅,才会觉得自己的军师毫无问题。红腰觉得,此人怕不是别国派来的细作。 刚到书案前面,红腰就看见桌上一封没有写完的信,沾了墨的笔还搁在砚台上,是中年儒士刚才听见石头声音,临时扔下了这封信。 红腰把信看了一遍,此人居然胆大包天想写信给魏王告他们的状,信里面将九王说的不堪入目,甚至红腰都没有幸免,红腰指天发誓,这封信上除了名字是真的,其他事情都是子虚乌有的造谣! 这人真是祸害,多大仇,要这么抹黑她和九王。而这封信很显然没得到魏子婴同意,看中年儒士这个娴熟的手段,想必这段时日瞒着他的主帅写了多少封信给魏王,都是个未知。 怪不得魏子婴落到这步田地呢…… 红腰觉得魏子婴比她想的还要浑浑噩噩,自己手底下的人瞒着他和魏王暗通款曲,他还能毫无所知的把人当心腹看。 红腰有一把手撕了这信的冲动。 但她顿了顿,还是忍了,她的目的不在这个,不能被这意外的信扰乱了神智,那她岂不是跟魏子婴一样了。带着这种心情,红腰迅速翻看了此人书案上的种种文书和卷轴,却都有点泄气,除了证明此人真的毫无军事才能,只有搬弄是非之能,这里居然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 而且中年儒士肯定快回来了。 但就好像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样,红腰转身的时候,一个夹在书页里的书信掉落了下来。 红腰立时一惊,低头把信捡了起来,这封信用红腊封了口,里面薄薄一片,实在很难看出什么。 但就从这红腊的新鲜程度,就知道是被中年儒士拆开看过之后,又仔细封起来的。做这么仔细,这信里不是蓄谋谋反的证据,就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红腰把信举高对准光线,想看出个究竟,奈何保密做的好,什么也看不出。 这时她听出外面有中年儒士急促的脚步声。 红腰观察了一下掉落的信夹在多少页,迅速弹进了书本,然后把桌案复原,游鱼一样从帐子后面窜到外面,顺手关闭了帐门。 中年儒士进来,什么也没发现,大步走到书案前面,那封没写完的信还在桌子上,他脸上露出一丝阴笑。 红腰准备去找九王,但九王现在在帐篷里和各大将领商量,若这个时候出现,只怕引来的目标更多。左思右想,红腰还是回了自己的帐篷。 其实她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全靠猜,中年儒士更是和魏王有书信往来,他如果把一切都推魏王身上,以魏子婴那个主帅的脾气,估计中年儒士什么事也不会有。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红腰躺在床铺上,说起来,她的作息又不可避免乱了,甚至刺杀那晚也没有睡过好觉,这样下去,她会不会? ———— 许多将领七嘴八舌地在帐篷里发表自己的意见,九王几乎没怎么说话,就笑着看他们争得脸红耳赤,有两个人还动起了手,互相谁都不服气谁,只能靠拳头来解决。 而旁边没打起来的人,看到九王盯着那两人含笑不语,都心里尴尬,有人劝那两人:“别打了吧。” 愤怒起来的人哪里肯听,打的更凶了,而且这群老粗们在边关吃沙子,嘴里也都变成了沙子,一个说对方蠢如猪,一个就反击对方还不如猪。 听他们吵来吵去打来打去都觉得自己的主意可以神兵天降,力退敌兵,对方不同意自己纯属就是找事,而在对方眼里,互相都觉得是个异想天开。 一共五个将领,自从打起来后,剩下三个就开始沉默是金,此时一静下来,就尴尬地觉得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豪言壮语,兵法策略,全都是在现今情况下,犹如一个屁……不实用。 但谁也拉不下脸承认自己黔驴技穷,只能靠装高深莫测来维持尊严。 只有那两个还在动手的意识不到,因为他们此刻全部心力都用在羞辱对方上了。 九王喝着茶,等他们打完,这都是一群身手矫健的人,他一个只能拎壶喝茶的人除了等也没有办法。 于是半晌过后,终于分出胜负,一个人直接被另一人两只手抡了起来,还没看清楚方向就被砸了出去! 巨响和惨叫混杂在一块儿,这下所有人都张大了眼,被扔出去的那个人脸如土色地发现,他被直接扔到了九王面前,还砸断了九王的书案。 更惊险的,是九王的扇子已经打开,扇子里钻出的尖刺,就横亘在他的脖子里。 魏国的人都听过九王这把夺命骨扇,听说上面也淬了毒,具体是何毒无人得知。但既然能夺命,当然就不会是让你睡一觉那么舒坦。 九王微笑:“打完了吗?” 被尖刺指着的人此刻早就冷静了下来,任是什么怒火,此刻也被浇灭了。他盯着九王,想说两句告饶的话,奈何扇子上的尖刺太近,他怕喉咙一动,就会自己划破皮肤。 九王的尖刺指着这人喉咙,目光则看着另一个人,也问道:“还想打吗。” 另一个人在发现自己扔的方向的时候也愣住了,看到九王拿出骨扇,那致命尖刺就在昔日伙伴的喉咙间,他几乎一瞬间就后悔了。 那人噗通下跪:“属下们以武犯禁,请王爷恕罪!” 这不仅是在求九王放过他,也是在求九王放过另一个人。 162章 都中毒了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有一个将领赔笑脸:“王爷这扇子上,听说也有一种奇毒,不知是什么?” 这话还隐隐有一点不那么正当的企图,天下人都不知道九王身上有什么秘密,还有那些神秘莫测的据说触碰到他就要死的人,擅自触碰到他的人为什么会死,这都是谜团。 若九王现在说了,他身上的秘密就会被别人知道一件。 那个被尖刺指着咽喉的人,是唯一对此秘密没有兴趣的,秘密通常都伴随着人血人命,只不过现在他的命成为了筹码。 九王的手指在光滑的扇骨上划动了一下,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操作,只是一瞬间那把扇子又变成了普通扇子,没有尖刺的一端,当然就没有性命威胁。 那人劫后余生想撑起两条腿站起来的时候,看见九王对他露出一笑:“在你们军营做这样的事,会有什么后果?” 那人果然还没来得及品尝劫后的欣喜,余生就被冻住了。 军营里以下犯上,不听主帅言词,是会被直接扔到大沙漠里,生死不问的。 他们这雁北关,最靠近沙土,四目茫茫,颗粒无收,断了粮草就什么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 “王爷,我们错了。” 那群汉子们都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喉咙里迸发出希望化作焦土的声音。 —— 红腰正听到那群九王帐篷里出来的人议论,带着颤音说,“九王扇子上的毒,是什么毒?” 所有人的脸孔几乎都呈面如土色状态,纷纷摇着头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红腰看着那群人,忽然就笑笑,冷不丁就说:“王爷扇子上的毒刺,比你们边关的‘沙漠玫瑰’要毒的多。” 反正也没有人会去验证,红腰好整以暇说完,看着那群人脸由土色变为灰土色。 然后他们都一哄而散,好像躲避什么瘟神。 红腰觉得出了口气,她来的第一天被人用沙漠玫瑰吓了一次,这次害人终害己,让他们知道毒可不是好玩的。 但这些人居然知道了九王的扇子,莫非九王在这些人面前亮了兵器? 她立刻凑到帐篷外边,扒着朝里面望。里面还剩下可怜的三个人。 九王支着额头轻笑着:“看来你们都没想出什么好主意,那我就只能告诉你们我的看法,你们要是有反对的,不必藏着说出来。” 那两个刚才还打的不可开交的人都肩并着肩站在角落里,没有人敢说反对,有个人直接干干地一笑:“王爷的看法,一定是我等不能相比。” 九王手里的扇子发出一声清脆响,就像是哪里的骨头断了,马上有人意识到这扇子本身就是骨头做成,发出的声音当然就和人的骨头一样。 一张地形图被摊开来,在九王的桌子上,九王用扇子尖点着那标注的一处红点:“这是两处交点的要塞,这个要塞地底下,埋着曾经的一个通道,要是晋军真的打进来,这通道就是你们可以埋伏的地方。以一当十,就看你们的了。” 那三个将领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尴尬笑笑:“王爷,那通道……能容纳我们所有人吗?” 九王瞧着他,眨眼说:“那通道只能容下百人,这一百个人就是先锋的死士,尽可能多杀掉来袭的晋军,这样你们后方就有胜算了。” 先用死士清场,这在兵法里不算什么奇事,而九王之前就说过要利用地形优势,这雁北关的地形优势就是敌人不知道的要塞点这一条通道。 策略完全没问题,可行性相当高。 那两个刚才打架的人,脸色白了白:“那一百个死士,要从哪里挑?” 九王的目光扫过三个将领:“你们手下,连几十个冒死的死士都没有?” 几个将领,一人凑一点儿,只是一百人,又不是一千人,还不到整个军营的五十分之一。 但是这一百人打前锋,却可能换来百分之五十的胜率。 那个带头说话的将领,首先滴下了冷汗。边关的颓靡,泡软了这些将士的骨头,哪个人会愿意去轻易送死,别说一百个死士,就是一个自愿去的人恐怕都没有。 九王眸子动了动,里面闪过温凉笑意:“噢,本王明白了,是没有人愿意对吧?” 那些将领们也觉得面上无光,他们进了这间帐子,和九王探讨这么久行军方案,是真的想过要拼尽全力和晋军对敌,可热血只能是一时的,恐惧却是早已扎根的绊子。 九王看着他们点点头,“本王明白,留在后方当然觉得比上前线要安全,不过,要是你们选不出死士的话,这里就不再是后方,恐怕直接就是晋军攻击的前线了。” 红腰听到这里,明白九王又一次玩弄了人心。 这群人都恐惧,那就用更让他们恐惧的对付他们。一百个人,可以让他们后方安享太平。 将领惨白着脸色中,终于做了什么决定,咬牙说道:“我队伍里可以选二十个。” 那两个打架的人面面相觑,分别流下两道冷汗,“我们、我们也会尽力凑齐人数的。” 九王说道:“这可是死士,如果不能以一当百,甚至见到晋军没有斗志,那这些人可就是白送命,也达不成构筑第一条防线的目的。” 对啊,他们这些将领可以逼着人去做死士,但面临恐惧的时候,将领的话也未必管用,要是那些人不选择留在通道里,而是四处奔逃,不仅暴露了他们通道的位置,要是晋军抓了两个做人质,他们后方大本营的地址都会直接暴露。 这样一想,几个将领又汗流浃背起来。怎么办,他们也在心里问,没有可行的方法,谁愿意去送死? 九王看着这群人的眼睛,忽然笑了笑:“你们先回去想一想。” 不敢相信九王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们,那群人的两股间都是潮露。 红腰闪身让那群人出来,等没了人,她再闪身进入九王的帐子。 迈步朝九王的书案走去,一边神色不变地说:“我看这群人今晚就要连夜跑了。” 一时的热血上脑被当盆浇了冷水,大军压境,还不趁着今晚唯一的机会跑路,这群人能干出来的事。 九王敲着桌子,就像是钟点的鼓声,带着余味:“他们跑不掉。” 红腰道:“王爷未卜先知,提前预设好了埋伏吗?” 九王眯着眼:“你闻到了吗,他们留下的气味。” 红腰愣了愣,这帐子里还充斥着那些将领们的汗渍味,九王周身一向干净清燥,现在别人遗留下的这个味道当然是极为明显,红腰在那几位将领走过去的时候,也闻到过这种味道,但就跟此刻一样,是混杂着汗腥的不舒服味道。 边关,又是军营这地方,人的身上有这种味道不稀罕,连红腰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直到九王幽幽的目光盯到她脸上:“你还记得我们来这里之前,在那满是棺材的村落,见过的那些事吗?” 这句话把红腰带往了曾经的记忆,带着一点冰凉腥味的记忆中,她手脚冰冷起来,看着九王没有作声。 那个村落,当然不会忘记。 九王在书案对面摇着骨扇轻轻一哂:“这是和那同源的味道。” 红腰再闻空气中,那种腐朽腐烂的气味就明显了起来,让她都忍不住捂住口鼻,再难耐受。 “我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九王看着微微落山的晦暗余晖道,“只是我不知道,那味道是不是已经飘满了整个大魏。” 红腰忍着身体的不适,道:“也许只是巧合。” 是那村子的某样东西和军营里的有重合,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世上没有那么多的阴暗无光,红腰宁愿相信这军营大帐的某种气味,只是不让人舒服的巧合。 九王点着手心,眸中深处含笑:“是不是巧合,本王也想知道。” 这味道太明显了,白面车夫后来进入帐篷,那一刻的神色几乎阴郁起来。在之前塞外风沙,都没有人注意过这军营的异状,魏子婴的疯疯癫癫也恰好成了一层掩饰,让人无暇想到别的方面。 但今日将领的会面,不知道是不是紧张和刺激激烈了他们内心深处的反应,这种腐朽的汗味就随着他们身体的代谢失去抑制散发了出来。 那个村落里发生的事红腰也都不愿意再回想,当初离开之后,红腰就有解脱的感觉,没想到,这一次却是军营大帐的地方闻到这种散发腐朽的终寝气息,原本就没什么胜算的魏国军,好像在冥冥中已经被人钉在了末路柱子上。 白面车夫开口:“王爷?” 九王清幽顿目光顿在桌案,那里他布画好的布防图,绝对是魏军此前最佳的行军方案,但这些魏国将领表现出的陈旧和死气沉沉的军营,仿佛再好的行军策略,都会被视若泡影。 他说道:“这是一种毒,军营里的人都中毒已深,如果不守住这片地方,我们都跑不了,没有人能跑得了。” 白面车夫神色一变:“果然是?”他后半句是,那村子里带出来的致命毒素? 九王望着自从出村以后,就泛着苍蓝色的骨扇边缘,骨扇跟九王身上的药衣有点同源,避毒驱光,能吸附周围的毒素物质,这把扇子的变色,就是在那棺材村子里面吸入了太多阴毒所致。 “当初那村子只是个不出五里的小地方,毒素扩散不开,还可以解释。可军营这片土壤有千里之广袤,居然所有人都呼吸进了毒素,这样的情况,只能是有人故意放毒。” 163章 深夜惊变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九王说他们所有人都逃不掉,九王从来不危言耸听,因为他只要说实话,就够危言耸听的了。 红腰现在还回想那棺材村,就浑身不舒服,那完全是他们行进路上的一个意外。 红腰说道:“王爷,我发现那个中年儒士——就是魏三皇子那个军师,有问题。” 九王看着她:“觉得他像个奸细?” 红腰顿了顿,道:“王爷也早看出来了么。”之前她觉得九王没注意过魏子婴身边的人,看她还是想错了,九王那眼睛怎么有他没注意到的。 九王却神情淡淡:“那个人有问题,但未必是奸细,你可以想办法查一查。” 不是奸细?红腰想到看到的那封信,便说道:“王爷身上,有让白纸显影的秘药吗?” 九王眯眸笑了笑,居然看向白面车夫:“这个你应该问车夫。” 红腰便看向了白面车夫。 之前那个化尸水,就是白面车夫手上用的,红腰一度觉得惨无人道,甚至不认为世间该有这种东西,甚至比让人死无全尸还要残忍几分。 可白面车夫的性情来历都已经成了谜,这样的指责也就不适用他。 九王说道:“从前各国之间都有探子,用的就是白纸传书,然后有密探用专门的显像药水获得纸上的传书内容,之后焚毁,不过这种方式也已经禁绝十年了,当今世上,手里还有这种药水的,除了之前还没有死绝的密探,我们应该庆幸带了车夫。” 没有死绝的密探,红腰看了看车夫,踌躇这是不是一种暗示。 白面车夫抛给了红腰一瓶药,冷冷说:“最好你的线索有效,只有这一瓶了。” 一瓶也够了,红腰看了看手里的绿色瓶子,暗自打气。 “红儿。”正要走的时候,九王叫住她。 红腰刚转身,白面车夫就迈着步子和她反方向离开了帐篷。嗯?一和九王独处,红腰就会紧绷。 她走过去:“王爷,需要婢子伺候更衣吗?” 这华灯初上,九王莫非又想起了从前。 九王从他宽大的衣袖里,两根手指夹出了一枚红丹,那丹药颜色暗红,看着就让人联想到某种东西。他说:“这就是用血蛊提取的丹药。” 红腰怔了怔,盯着那小小一枚药简直做不出她想。 九王说道:“这药压了毒性,而且只有一枚,和之前你被改的脉象正好融合。” 看着直接递到自己面前的丹药,红腰看着九王:“不是说,要奴婢证明了自身价值,王爷才肯教奴婢控制血蛊的方法吗?” 九王面色悠悠:“这只是一枚丹药,距离控制方法还早的很。” 但这也不是九王的作风,还没完成任务就先给甜头,有点让人想不透。 但红腰还是迅速拿了丹药塞进嘴里,“谢谢王爷。” 九王幽幽地看着她:“知道这空气里的化骨毒吧,那比车夫的化尸水厉害不知多少。你服下的丹药有逆转你筋脉的作用,但也会给化骨毒可乘之机,你最好用你的匕首,每天吸附你一层血液。” 红腰慢慢看向九王,不知为什么她竟然不感到惊讶,这才符合九王什么都要算计一把的性子,她的匕首有吸附毒血的功效,要是在她身上有用,就意味着,谁都可以用她的匕首续命。 这就是后路,她是最初的试验品。 红腰道:“王爷下次不必如此拐弯抹角,对奴婢直说就是了,毕竟奴婢也没什么资本反抗王爷。” 看着红腰说完就头也不回撩开帘子走了,九王书案前的表情依然是清清淡淡的,没有言语。 红腰一出门就感到那丹药真是没白服用,她好像能敏锐地感觉到空气里的流动,每呼吸一下都让她不适。 她头也不回就回了自己的帐篷,用手压着自己胸口的涨疼,先喝了一大杯凉水。 这才拿出衣袖里的那瓶显像药水,中年儒士那封信只是她的猜测,因为那么薄,很可能里面信封就是空的,而之所以用红腊封了口,也是要掩人耳目。真正的信内容,说不定就在信封本身上。 本来红腰这个猜测无伤大雅,猜中猜不中只要亲自再找机会验证一次,就可以得出结论。但现在九王给了她药水跟丹药,如果中年儒士那里一无所得,要怎么样收场? 红腰想起在那个死气沉沉的村子,九王似笑非笑说:“红儿是不是离开太久,连规矩都忘了?” 她没有忘,她只是知道自己更应该做什么。 —— 她听到外面有惨叫声,夜色是逃兵最好的掩饰,但他们每个人都在逃到半路就又逃回来,而且每个人都好像被追杀一般聚集到军营的边缘,然后睁大眼,恐惧的看着夜色。 魏子婴半夜被吵醒,推着他的轮椅面无人色盯着他手下的人,像苍蝇一样逃走,又比苍蝇还狼狈地逃回来。 而且很显然在动静闹大之前,他这个主帅还沉浸在酣甜睡梦里,对手下的人心涣散一无所知。 魏子婴脸色之难看不能形容出来,甚至火把的光下面,他的样子比仓皇逃走的士兵更像是丧家之犬。 “你们在干什么?”他艰难问。 回答他的是骂骂咧咧的嚎叫声:“晋军就要打进来了,难道真要我们送死吗?” 谁想送死,蝼蚁尚且偷生,他们不过是顺应生物的天道。 魏子婴脸上的病容好像下一刻就堆积的要死:“你们是大魏的士兵,面对晋军,就打算逃走吗?” 这话问的,不是打算,这些人已经逃走了,只不过被某种东西吓了回来,根本走不掉。 那些士兵想起了什么,脸上更恐惧难形容:“你还是大魏的皇子,你怎么不去抵抗晋军?既然你自己都胆小怕死,何不干脆放我们离开?有什么资格让我们留下来为你送命?!” 魏子婴沉浸在震惊中,也许他这个主帅实在是当得太浑浑噩噩了,心里想的是一回事,摆在面前他还是受不了,正如士兵口中的他,是个娇嫩的皇子。 “不是这样的。”魏子婴哑着嗓子,“……你们吃了大魏这么多年粮饷,居然林到头来,不想履行守家卫国的义务?” 有个士兵脸上不知怎么带着点血,恶狠狠说:“少跟我们说义务,当初老子来军营不过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还真打算老子为你们大魏国卖命?我可是听说了,连魏王那个匹夫都开始打算逃走,这时候让我们冲出去,还想让我们给他逃走多争取时间吗?!” 魏子婴脸色苍白,吃力道:“你们在说什么?竟敢说我父王要、逃!?” 士兵爆发出难听一阵笑:“做梦吧你!也就只有你还蒙着鼓里,魏王匹夫放弃了你这个残废是儿子,你还在这里对我们耍主帅的威风!” 这些土生土长的魏国人连喊魏王都开始称作匹夫,可见是已经神经有些错乱,都一副要死的样子。 魏子婴被这些神经错乱的人波及,对刚听到的事实还处于艰难的不信中,魏王怎么就会逃走,他是魏国的王,不会的,而且他难以接受的是,他怎么会是最后一个知道,这都不可能发生。 火把照耀到几个士兵,发现他们不仅脸上,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血迹,让他们看起来像个血里厮杀出来的样子。 但他们脸上吓到失禁的表情,和“浴血厮杀”早已不能挂钩。 “空气里有毒。”一声清亮的声音打破这些人的癫狂。 这时候没有人会管说话的人是谁,都是抓到稻草一般从声音来处看过去,红衣的少女屹立在帐篷的边上,士兵转过来,那种血流披面的样子,和在棺材村里遇到的一模一样。 红腰的声音顿顿:“你们走不掉,空气中是化骨毒药,你们只要离开空气的范围,身上就会开始融化,所以只能回来,待在有毒的空气里会慢慢死去,但一旦离开,就会立刻死掉。” 等于一个是凌迟,一个是断头,总要选一个死法,但刚才这群士兵已经证明了,他们拼尽全力就要好死不如赖活着,否则也不会逃到毒空气边缘,又逃回来。 少女的话清亮清晰,而因为她说话的冷静,外表的镇定,都让人与此形成巨大反差感到恐惧。 那些面部带着血的士兵一瞬间脸色可怕的如同恶鬼,其实他们身上也有伤,只是穿着衣服的地方看不见,所以才会有一种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伤口的感觉。 这话不仅让士兵害怕,整个军营大帐长了耳朵的都在死寂。 这时有沙沙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正好让寂静中的人都注意到,那是一个步履缓慢,一瘸一拐走过来的,浑身是血的士兵。 他好像刚从边缘“逃”回来,也说明他走到更远,所以才回来的这么慢。 而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刚刚跪在那群士兵不远处,那群士兵就鬼嚎一样避了开去。 那人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抬起头茫然四顾了一下。 “为什么……大家都回来了?” 这声音犹如鬼嚎,他到现在才回来,很明显嗓子里也已经被侵蚀了。 魏子婴在轮椅上颤震不已:“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那群士兵看见了他,猩红一双眼瞪过来:“魏子婴,你竟然用这样阴毒的方法阻止我们离开,一命报一命,我们跟你拼了!” 魏子婴一脸惊悚之色:“不是我!不是我!!” 本来就是一群神经错乱的人,被这样一打击,已经和疯子无两样。他们真的化身成了恶鬼,扑向魏子婴。 164章 有没有脸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凌厉的刀锋几乎在一瞬间切到,将率先扑过来的人狠狠削了出去,那人腰部还缠绕铠甲,但是这样一刀,竟然直接把他的铠甲割裂开,出刀的人似乎还留了力,不然这一刀拦腰斩了他都行。 白面车夫像门神一样站在魏子婴前面,逼视这群敢犯上的士兵。 他眼里和脸上都没有表情,在这暗夜中好像真的是一尊让人望而生畏的雕塑。 那些想扑过来的人顿时怯了,但是腥红的眼珠却盯在白面车夫的身上,好像两个血窟窿,实在很渗人。 但白面车夫不是常人,比这更恐怖的他都见过,他冷冷扫过这一群人,只要他们敢越雷池半步,他手中的刀自然不会留情。 魏子婴还惊恐地看着那些人,他仿佛全然没有适应这一番变故,爬满他那一张脸的全是各种各样的恐惧和惊惶。 但其实,恐惧是在军营里开始蔓延,那些士兵的脸上,在血污的掩盖下面也都是害怕。不管站在远近的人,是什么身份,只要身处在这片地面就都是被现在未知的变故支配了情绪。 九王拢着衣袖,从帐中走了出来。 他看着火光下人人的脸色,微微露出了一笑。这一笑更显出他妖魔的本质,让周围所有充满敌意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士兵们没有发泄的窗口,都血红的眼睛咆哮道:“都是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王族的人搞的鬼,我们不过是你们用来踏脚的一块石头。” 九王说道:“你们不贪生怕死,为什么本来已经逃了,现在又要回来?” 就好像讽刺的巴掌刮在这些人脸上面,恼羞之后就是怒,但是他们盯着九王,这个人是他们惧怕的妖孽,但是魏子婴那个蠢货的旁边又有人拿刀看着,他们这腔怒气好像找不到出口。 这时,那个最晚回来的士兵,忽然晃悠悠趴在了地上,众人以为他终于昏迷了过去。 可是,随后,他身上铠甲爆裂开来,有一团血肉从裂口的地方流出。 那群疯了的人这下更疯,都远离那个已经爆体一样死去的人,有个人癫了起来,说道:“我们横竖已经被害成了这样,为什么还怕他们!?”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然后目光转向了九王。 逃走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看到这火焰下密密麻麻的人脸,就知道他们的数量众多。这么多人,哪怕一人挥一拳,九王和魏子婴这几个人就会像柔弱的肉体被击倒。 只要人还是肉体凡胎,双拳总是难敌四手。 九王目光动了动,刚意识到这群人的反常,就看到这些人已经迅速分成了两拨,一拨朝着九王冲来,一拨向着魏子婴。 白面车夫警惕地把刀横在胸前,阻拦者他们。 有人挣扎出一丝的理智:“这些王室的败类一定有解药,他们才不会牺牲他们自己!” “对!让他们交出解药,不然我们死也要拉着陪葬。” 红腰实在没想到变故来的这么快,她以为说出那番话,会让这些人对眼下有个清醒认识,毕竟只要暴露在空气里呼吸的人全都中了毒,要是他们能拼全力守住这里,和晋军周旋到底,大约还是有点机会活下来。 但没想到,他们都认定了王族的人不可相信。 魏王宫那些人,好歹也统治了这片土地三十余年,究竟做了什么,居然如此不受信任。 红腰迅速朝九王看去,九王身上还披着大氅,这大营夜里温度骤低,帐篷又不保暖,至于炭火一类,九王从来不用。 对着那群气势汹汹的人,九王眸光暗沉浮现幽光:“我知道解药在什么地方。” 那群人本来蓄势待发,但是好像没想到九王如此识相,居然还没怎么地主动就交待了。那些人脸上距离火把近的都划过惊喜,相信其他人黑暗中的心情也很跌宕。 “在哪儿?”距离九王最近的一个人低声问。 九王说道:“就在大晋人的手里。” 也就是马上要打到这里的晋军,就是天然送解药的一群人。 那些人没有想到,甚至攻击到魏子婴面前的人也停下来朝这里看着,有人不相信:“胡说,怎么可能在大晋人手里?” 马上有人高声愤怒:“他是在诓骗我们去为他们打仗送命,大家不要上当了!” 所有人又激愤起来,还有个疯的直接挥舞着长刀砍了过来,这些人逃命都还带着兵器,明显也不是傻的,知道现在乱世时,空手就算跑出去也活不长。 白面车夫眼里精光一闪:“找死!” 他立刻出手,两把刀撞在一起,但结果毫无悬念,另一个人长刀脱手,甚至虎口被震麻了,瞬间跪在地上。看起来就好在还在对魏子婴行跪礼一般。 那厢九王说道,“晋军明日一早就会到关外,你们迎不迎敌结果都是一样的,魏王宫的那些人,不出意外现在已经弃城逃跑了,现在还在这个军营里的,都只能靠自己挣命。” 士兵们大惊失色:“果然都是你们王族的阴谋!” 这智商难怪只是个士兵,红腰清亮的声音再响起来:“王族的人都跑了没影,九王和所谓的三皇子却还在这儿,莫非还想不明白吗?” 王族跑掉的人谁还管魏子婴和九王的死活,不过都是一条绳子的蚂蚱,还互咬什么。 一身红衣的红腰也很扎眼,有人提刀指着说:“小心这妖女妖言惑众!” “她没有妖言惑众,”九王面色带着薄凉的笑,“毒素是散在空气中的,没有人有解药,你们现在可以造反,但是就算杀了主帅,杀了本王,你们的命多活一个时辰。不杀或许还有余地,你们可要想好了再动手。” 那些士兵有的觉得眼睛一热,用手一摸,发现留下来的是两行血泪。顿时眼前的视物都模糊起来。 九王没什么温度说道:“本来胜算就不大的对战,现在个个残兵败体,我看仗也不必打了。” 之前的战术还是在他们的基础上做的调整,现在一个个则是成了老弱残兵,想来大晋打进来的时候,直接弃械投降比较合适。 人就是这样,牵着走的时候不愿意,反而是激两句,倒好像个个都还像了个人样。 那士兵有人红着眼睛:“你看不起我们?” 九王看着那人,一句话就结束了一切:“自古以来的战场逃兵,什么时候被人看起过?” 忽然间听到一声呕吐,是魏子婴扶着轮椅干呕了起来,白面车夫面无表情看他一眼,魏子婴好像要从轮椅上掉下来,这副窝囊的惨样,被他不远处的士兵看了个清清楚楚。 有人眼里露出不忿,有人是嫌弃。 所有人才中癫狂中回过了神,这就是个被魏王老匹夫发配的皇子,完全没有价值,魏王宫的其他子嗣都跑了,只有他还留在这,肯定是被魏王遗弃了。 他们刚才居然会觉得,这种人身上会有解药。 他的命和他们比起来,在魏王眼里有什么区别,说到底都是一样不被放在眼里。 这反而削减了他们对魏子婴的敌意,但不远处,还有一个衣裳整洁,临风玉树的九王殿下。 这位殿下,所有人都知道他被嫌弃,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被待见,但也所有人都不敢对他怎么样。 有人颤声问:“为什么我们军营里有毒?解药真的在大晋人手里?” 九王慢慢说道:“如果有人知道军营里有毒,又怎么会来这里,你的问题恰恰问错了。” 在这里的人都不知道,除了来魏国的路上那个意外的村子,红腰若有所思。 至于解药在不在大晋人手里,九王看向魏子婴:“三弟想必知道,晋国强盛可不是靠的侥幸,他们的大军想要经过雁北关,必须有能克制毒素的解药,就算眼下没有,他们军营的医馆和军师,也会办法跟对策。” 一个强有力的军营部署,一定严密而严谨,不会像雁北关这些残兵败将一样,纯属跟闹着玩一样。所以九王把解药寄希望于大晋,是很有道理的。 但魏子婴现在什么决定都下不了,他脸色惨白,躺在轮椅上像个抽风随时过去的病人。 真的是,越看越让人没眼看。 红腰心里疑了疑,她好像在魏子婴身上看到了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魏子婴现在颤抖的脸简直如同鬼。 她一向觉得自己的直觉很诡异,当下也没有去深究。 “你们,真是耻辱。”有人颤抖着说道。 红腰讶异地发现是白天那几个将领之一,他从帐篷中刚走出,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看着那些士兵的方向。 那些士兵里有人跪下,充满懊悔和痛哭流涕道:“将军!我们不逃、就没有活路了!!” 那将领脸色又白了白:“你们逃了,又有什么活路?” 这下没有人说话了,他们个个都没有人样,而逃兵无疑是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就算活了下来,也没有脸,但现在这世道,谁还管有没有脸呢? “我们都被不知道的人耍了。” 165章 发现密道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沙漠玫瑰是他们接触过的嘴烈性毒药,最主要死状还不好看,而单是这空气中的毒素,就要比他们能想象的最烈毒药还要可怕。 那群士兵都已经面无人色,九王此刻坐在帐子里,看起来却好像没有一个身中剧毒人的样子,他用扇子抵在布防图的那个要塞点,慢慢问:“谁去?” 之前只是一百死士,根本无人愿意送死,现在送不送都是死,倒要看看这群人还有没有人往后退。 有人抬起刚才就没恢复的血疮脸,说道:“……我去。” 九王含笑:“还有谁?” 有一道声音颤抖:“我们去了要塞通道,要是离开毒素范围,我们、被化了呢?” 说到自己被化了,帐篷里都是一阵哭丧般死寂。 九王慢慢看向他们道:“那里并没有在十里界限外,就算有,你们也得去。因为这个任务,就是死士执行的。” 说实话跟敌军拼杀而死,也好过被化骨水融成一滩烂肉,痛快的死难道还不是仁慈。 那些人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们知道了,死也要死的像个人。” 九王含着笑,看着他们:“将军百战死,这本来就该是你们最好的归宿。” 不如当初从什么军呢,想要混口饭吃,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这世上没有能让你混吃等死的地方。 红腰跟白面车夫走在外头,她道:“昨夜那个中年儒士,居然没有出现。” 平心而论她觉得有点意外,甚至她以为那个军师应该出现在昨晚逃跑的人里面,这才符合他贪生怕死的样子。 白面车夫声线冷硬:“看人不能看表面,容易伪装。” 红腰看了看他,她不知道那人是否伪装,但是,“等我看到他信上内容,就知道了。” 白面车夫跟红腰商量了,让白面车夫这次为红腰“放风”,有了这个助力,干起事来方便多了。至少红腰再怎么“耳聪目明”,也比不过白面车夫的耳听八方。 所以两人商定好,就开始向着中年儒士所在的帐篷过去。 帐篷是苍蓝色的,这么一看之下更觉得奇怪,似乎从昨天半夜他们被逃兵惊动开始,这个帐篷就始终没有动静。只是那个时候,过度的喧嚣把它掩盖了,谁也没有分散多余的精力注视这里。 红腰想了想,说道:“这个人好像昨天开始就没露面。” 那他是不是一直还在帐篷里,两人互看一眼,白面车夫冷冷说道:“帐篷里不像有人。” 因为特别安静,就算那个“军师”在里面,也让人想不透原因。据红腰的描述,这人身上太多异常。而昨天最该出现的时候,这人偏偏没有出来。 红腰道:“你去引诱一下。” 白面车夫神色不善,还是伸手扣上了腰间,片刻看到他指甲里多了一样东西。 红腰还没细看,白面车夫就内力把那东西丢出去,击打在了帐篷外围。 这方法到跟红腰之前如出一辙。 可是片刻后,帐篷内还是安静如初。白面车夫仔细听了听,正常人听到门外有动静,肯定会有反应,可帐篷里太安静了,正如他说的不像是有人躲在里面。 白面车夫只能看了眼红腰:“只有你去亲眼看看。” 红腰就知道这种事跑不了她,越危险的地方越有她,她深吸一口气,踮着脚尖靠近那苍蓝色帐篷,竖起耳朵听了一听,真的没有动静似的。 她疑惑,但不敢放松大意,一步一步绕到了门口,在门口绕了好几圈,才狠狠心,手指头小心翼翼掀开了帐篷一角。 从缝隙里面往内看去。 帐篷一览无余,真的没人??红腰觉得幸运的不真实,因为她特意在外面那些人堆里绕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这个中年儒士的身影,所以猜测他没有离开帐篷。可此刻,帐篷居然是空的。 红腰再次吸气,朝白面车夫的方向看了一眼,打了个手势。 白面车夫表示会意,在原地没有动。 到现在两人的合作还算不错,红腰压下气息,抬手撩开帐篷,闪身钻了进去。 出于警惕她进去第一件事就把帐篷的犄角旮旯都搜索了一遍,确实没有人。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红腰简直怀疑自己走了大运。 但是事不宜迟,她还是赶紧绕到那书桌前面,熟练地寻找那封书信藏匿的书本。 书本找到了,但是她翻开,没有那封信。 她把每一页几乎都用手指搓过去,还是没有,信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书里了。 红腰觉得有点心里没底气来,手心都搓出了汗,片刻后,她放弃了这本书。开始抱着希望在其他地方,但是桌上的几个书籍都被翻了一空,似乎打算让红腰白走一趟。 红腰把显影药水都带过来了,现在居然万般具备,没有这关键东风。她不由想是不是中年儒士发觉了什么,才会把东西拿走,而他这么关键的时候失去踪影,难道是“逃走”了? 可是红腰想起了空气的毒素,还是打消这念头,那中年儒士如果逃到了外面,发觉不对,肯定会回来,那样的人,实在不像有慷慨赴死的气节。 红腰的手按在桌子边缘,原本没在意,但她感觉到手心里好像有风吹过来,一丝一丝的,不是错觉。 红腰立刻松开手,低头看去,刚才手按着的边缘,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只是好像边口裂了一道缝,那阵阵的凉风就是从缝隙流出来的。 红腰姑娘一丝一毫线索都不会放过,她马上蹲下来,盯着那缝隙仔仔细细研究,可惜没研究出什么。而且一到桌子的裂缝,为什么会产生风吹来的感受,这桌子明明是严丝合缝的。 想到这,红腰一阵沉吟,她明白严丝合缝的东西自然是不会产生风的,而且即便有缝隙,风的产生,也一定要有源头。 一个念头闪现出来,密道? 红腰几乎茅塞顿开,再次绕着那桌子走了几圈,可惜以她的眼光看不出端倪,但她把手按到那缝隙,没错,就是风,凉凉的,和外面那种感觉一样。 她当机立断,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帐篷门口,一眼盯着还站在远处的白面车夫,就冲他招手。 白面车夫不明所以,被她招过去。 进了帐篷之后,红腰直接引着他到桌子旁边,指着那缝隙,“你看看那道缝。” 白面车夫看了看红腰,最终走过去,盯着那缝隙看了两眼。之后目光就凝结住,伸出手在那缝隙前面挥了挥,显然也感受到了红腰说的那股风。 白面车夫神色微变:“这下面有密道。” 只有密道才会通风。 红腰有些激动:“我刚才没有找到机关在哪,我怀疑这是军营里自己挖的。” 白面车夫摇摇头:“也未必。” 说着他就找了起来,论到这种旁门左道的江湖经验,白面车夫就算失忆,还是能当红腰祖师。 片刻后,白面车夫不负所望,手指在地上一个暗格轻扣了一下,只听哗啦一声,那桌子竟从中间裂开,露出一个容得下半人高的洞窟。 红腰紧张:“是什么?” 白面车夫在那洞窟周边很慎重地勘察了一下,那阵风更明显,风的气息很纯净,这种情况密道应该很安全。但谁也不能保证,他解下了自己的刀,往那洞窟中戳了戳,听到刀鞘戳到岩壁上面的声音,除此之外也没有发现。 两人都拿不定主意下不下去,看白面车夫的样子,他眼睛一眯,似乎打算一探究竟。 红腰立刻道:“我看我们还是先走,你身手最好,但万一里面有什么机关之类,困住了你。王爷身边就没有挟制这些人的筹码了,反正我们已经发现了密道,还是和王爷从长计议。” 白面车夫看了看她,目光幽深,对他这种人,可能探索未知更有吸引力。但,红腰分析的也很在理。 片刻后,白面车夫收回了自己的刀,说道:“我去禀告王爷,你把这里布置好。” 两人迅速把密道关闭,红腰看了看书桌,立刻复原成记忆中的样子,然后白面车夫问道:“没有找到密信?” 红腰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怀疑这个人带着信从密道跑了。”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猜测,合理的甚至天衣无缝。 可两人目光相对,白面车夫才慢慢说:“如果这人真是你说的奸细,发现信件被翻,为了怕被处置,就先一步走了。似乎也说得通。” 但两人都是跟着九王一路过关斩将,越是这种说得通的东西,都觉得很玄乎。主要是,红腰固执地觉得那个中年儒士没有这种心机。 否则他只需要稍微假装一下,随便出谋划策几次,也不会让人那么容易怀疑他这个军师不称职。更高端一些,他都能在不知不觉中,引着魏子婴和这群士兵自取灭亡。 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决定此事先装作不知。 红腰从桌前站起来,坦然道;“但有一件事肯定能做,我要去告诉魏子婴他的军师大人不见了。” 166章 替罪之羊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听说性格孤僻的魏子婴对这位“军师”很信赖,从每天他和那中年儒士形影不离的样子,就看得出他的依赖,他还叫中年儒士“老师”。 而“老师”一整天没有出现,魏子婴其实早就焦躁起来,但他不敢让人去找,因为风口浪尖,他害怕中年儒士也被打为“逃兵”,那是他极不愿看到和相信的。 但红腰做了这个“好人”。 “我们有事找军师商议,但去了帐中发现无人,不知殿下知不知道人去了何处?” 魏子婴推着轮椅踉踉跄跄地来到帐篷里,看看空无一人的帐篷,目光呆愣,满脸无神,比昨天看到逃兵的时候失魂落魄多了。 有人尖锐道:“我们都没发现军师不见了,怎么就你们发现了?说不定就和你们有关,你们贼喊捉贼。” 红腰不慌不忙回击道:“因为你们昨天都忙着逃跑了,当然发现不了。” 方才说话的士兵脸胀成猪肝色,一副要把红腰吞吃入腹了的样子。 红腰故意不说出密道的事,她想看看魏子婴和这群军中士兵的反应,但这群人个个麻木不仁,魏子婴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魏子婴喃喃说:“我待他不薄,他为什么要临阵逃脱?” 似乎事实当前,“三殿下”也终于不再找借口。看起来他都不知道中年儒士背着他和老魏王“书信往来”的事,居然表情和声音中还有些货真价实的伤心。 一个皇子和主帅能糊涂到这个样子。红腰摇头。 就在她目光不得已转向九王的时候,发现九王也若有所思盯着魏子婴,目光中有些深意。 “你们昨天有人,在逃跑的人中发现了军师吗?”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但所有人都没出声,不是尴尬就是难堪,因为大家都在闷头逃跑,想跑的越远越好,谁还注意身边都有谁。 不知道平时这中年儒士都做过些什么,全军上下对他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偏向冷漠,都这个时候,谁还管他人的死活,似乎就连魏子婴的死活都不再重要了。 九王幽幽道:“三殿下为什么选这个人当你的军师。”一个毫无军师才能的人。 魏子婴眼睛里都是恹恹之色:“他从前是在宫中做侍卫教头,我离开宫中时,是他对我自请入营。” 那个时候众叛亲离的魏子婴,居然有人肯主动跟着他到这边关来,他第一反应不是怀疑,恐怕还觉得那人忠心可嘉。而比起那些逃兵,他似乎觉得陪伴在身侧的这位军师完全值得信任。但现实打了他一巴掌。 九王问红腰:“你说之前你曾在他的桌上,发现了一封写给魏王的信?” 红腰点头:“千真万确。” 而且那上面的措辞,可说不上对魏子婴“忠心”,这军师显然两面三刀很娴熟,把魏王和魏子婴都哄骗的团团转。 九王问:“营中有信鸽吗?” 士兵立刻道:“有,鸽房养了三只,有两只前段时间传递消息的时候被射死,只剩下一只。” 寻常军营里的鸽房至少要有十余只信鸽以备战时之需,这里只有三只,还死了两只,现在他们又被困这里,真是叫天天不应。 片刻后鸽房的人来报,果然最后一只信鸽也在昨夜不见了。 九王说道:“派人去你们昨天逃跑的地方搜索,找那最后一只信鸽。” 有士兵脸色蜡白:“王爷是说那毒素,连鸽笼里的鸽子都逃不掉?” 九王眯眼一笑:“很快就知道了。” 现在军师不在,魏子婴靠不住,九王的话自觉就成了这些六神无主之人的主心骨。 九王从盒子里取出一颗和红腰那枚很像的丹药,说道:“我这里有三颗溶血丹,愿意去的人可以服了,把你们的化骨毒暂时封住。” 那些士兵脸上现出激动,几乎没有犹豫从九王手里把丹药拿过来,争先恐后服下去。 白面车夫冷冷道:“四面空气都有毒素,三个人怎么搜索?” 九王说道:“先沿着东面搜,东面是魏王宫的方向。” 信鸽不是人,不会迂回,它们只会走最近的路线。 那三个士兵立刻听令去东边沿线搜索信鸽,红腰看着他:“王爷怎么不让他们顺便搜索那位军师?” 现在这种情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军师如果下落不明,才让人心惶惶。 因为这会让人觉得,他逃走了。 而九王说过,这些毒素没人能幸免,那军师又是怎么逃走的。和那个密道有关吗? 九王说道:“只要是有空气的地方,密道也不安全,从密道走一样会中毒而死。” 所以九王一开始就没想过军师还能活着?红腰心惊。 到了傍晚,三个士兵都回来了,有两个人回了营帐就晕了过去,剩下那个压抑住不屑,说道:“他们到了边境发现王爷的丹药有效,就意图逃走,果然没多远又滚回来了。” 那士兵意图邀功,将一个包裹住的布包交给了九王。 白面车夫上前用刀挑开了布包,瞬间红腰都忍住不适,那是一只只剩下骨架的鸽子。 鸽子在边缘三里外被发现,鸽子并不知道毒素这种东西,只知道一个劲往前飞,直到浑身被化骨毒侵蚀殆尽,才从空中摔落下来。 九王用扇子的尖刺,挑起了绑在鸽子腿上的一个竹筒,这些竹筒都是专门淬炼用来传递消息,此刻还完好无损。 九王从里面把信拿出来,展开瞧了瞧,嘴角便一勾。 “我看,还是把这信,交给三殿下看一看吧。”他把手里的绸布丢给了那士兵。 士兵连连点头,捧着信一路奔向魏子婴的帐篷。 红腰因为之前看过其中一半内容,此刻倒也不是很好奇,撇撇嘴说道:“魏王已经逃出了宫,这封信,就算能送出去,又能送给谁?” 难道还指望魏王在逃跑途中,还能分心处理雁北关的变故?他若能如此,也不会让魏国在他手中败落到这种地步。 而九王对密道,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奇心,甚至都似乎不曾放在心上。 魏子婴看到信之后是什么反应不知道,但本来就孤僻古怪的人一整日都没有从帐篷里出,发现自己朝夕相处信任的军师原来还是父王派来的“监视”者,若是原本就孤僻的性子只会更阴沉。 有人面无表情说:“所以是军师背叛了我们?” 魏子婴和这位军师关系密切,魏子婴毫无建树不说,现在军师都做出这样的事,这群士兵的心里只是更加心灰意冷。 红腰半夜的时候发现帐篷外面集聚了一群恶鬼似的脸孔,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白天那些士兵。 只是他们个个脸上都带着丧气,好像要死不死的那个样子。 红腰贴着帐篷走,走到九王那里:“王爷,这是干什么。” 九王看了眼:“那一百个死士。” 去要塞点第一批阻击晋军的人,红腰心有戚戚,对九王说道:“他们要是死在半路上,我们就是半途而废吗?” 九王漫不经心:“那就是命了。” 目光扫过去,这一批人里,有之前服用过溶血丹的三个人在里面,尤其是找到了鸽子对九王邀功的那个人,似乎脸上神色比其他人轻松许多。 九王眯眼,“你,做这次突击的前锋。” 那人被点到名,说不上是受宠若惊还是什么,立刻点头说:“属下领命。” 红腰却知道那溶血丹是什么东西,一样是用血蛊提炼出来的,她感到有些反胃。 可还是压着那股感觉,这些人半夜就要离开,说明夜色掩护下,可以躲避晋军的探子,但同时,说明他们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哪怕到这个时候,魏子婴还是在装死。 但已经没有人管他了,那个刚刚被九王点为先锋的人,身先士卒带着一百位死士朝地点进发,在夜里他们也尽量避免发出声音,一旦对上晋军,就是一场恶战。 这个军营,似乎已经成为九王的了。 似乎。 走了一百死士的军营好像已经空了一样安静,但其实这里还剩将近五千的活人,谁又能感觉得到。 九王淡淡道:“我们去主帅营帐看看。” 红腰和白面车夫跟着九王进去,魏子婴大半夜的也没有谁,就坐在轮椅上面对着烛火发呆。 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九王瞧着他,嘴角始终带一丝笑:“殿下这是怎么了,晋军还没有打进来,就已经心灰意冷了?” 外面那群士兵心灰意冷,主帅也半死不活,其实这营地可以直接插个旗子,缴械投降了。 魏子婴麻木的神色抬起来,看着九王道:“兄长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红腰觉得这人一直都挺让人笑话,想到刚来军营时候他的样子,那个时候还有一点皇子威严,现在则是半点也不剩了。 原来谁到了众叛亲离的时候都一样。 九王看着这间帐篷,慢慢一笑:“现在该部署的都部署差不多了,殿下打算一直在这里待着?” 可看起来魏子婴是真什么都不在乎了,垂头说道:“一切有兄长主持,愚弟自然放心。” 若之前没发生过想架空九王,让九王担任幕僚的事,这话倒还可以显得更真诚些。 九王看着他,说道:“是吗,殿下暗中筹划了这么久,还成功推出了军师做替罪羊,这就甘心收手了?“ 167章 一张假皮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魏子婴转过脸来盯着九王,样子比刚才还落寞几分,“兄长在说什么?” 红腰也看着九王,刚才那一刻她也没明白九王的话。 九王笑了一下,忽然很温和地说了一句:“车夫,把三殿下押起来。” 白面车夫是九王命令的忠实执行者,眸中划过一抹极快的愕然,就已经迅速飞身掠出去,双手擒拿向魏子婴。 魏子婴一瞬间脸上划过慌乱,下意识要躲,但他坐在轮椅上,就算他能健步如飞,在白面车夫面前也没有用。很快白面车夫就控制住了他。 魏子婴脸色蜡白,看起来伤心又伤肺:“兄长,为什么?” 九王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心,说道:“军师去了何处,殿下知道吗?” 魏子婴眼睛呆滞,似乎犹不可置信地看着九王:“我怎么会知道?” 九王幽然一笑:“想要一个人下落不明的方法,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样很多人的惯性,会习惯觉得那人还活着,只是躲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昨晚那么混乱,之后军师就不翼而飞,很多士兵心里,都会认定,也许是军师一早计划了要跑。 魏子婴似乎终于明白九王的怀疑,脸上溢出凄苦之色来:“难道兄长以为是我吗?我害了老师?” 连红腰都要觉得他伤心欲绝,甚至摆出了质问九王的态度。 魏子婴半边身子想探出轮椅,被白面车夫狠狠按了下来。魏子婴脸上的悲愤之色更狠。 “兄长,你倒不如杀了我。” 九王似乎有些兴味:“你想死?” 魏子婴声音凄厉:“兄长何必这样折辱与我?十六岁那年你我在皇城中,我不过是仰慕兄长,想与兄长同榻,第二天就被兄长身边的人告到了父王面前,自那以后,父王才对我逐渐疏远,但我心里不曾半分怨恨过兄长,甚至心里还日日盼着与你相见,我知道兄长对我厌恶,但为何连兄弟之情也不顾,即便惩罚为何不能亲自来,非让你的手下动手!?” 红腰觉得面皮抽搐,她不知为什么听魏子婴这一番剖白竟会觉得格外心惊肉跳,仰慕兄长?同榻而眠?还质问九王惩罚他为何不亲自动手? 旁边九王倒好像早就免疫了,面上神情都未动一动,说道:“你说这些事干什么。” 魏子婴继续挣扎,白面车夫继续冷酷补给他机会,魏子婴更悲愤:“我只能问兄长是否还顾念兄弟之情?” 红腰心想,那得先问你有没有把人当兄弟。 九王看着他,目光中似乎有一些玩味。 魏子婴继续“控诉”他的不满:“我知道兄长刚来大营的时候,我手下许多人对你多有不敬,军师更是从中挑拨,但我从没有真正信他们的,更不曾伤过兄长一分,为何兄长眼下还要这般对我?” 红腰觉得这魏子婴有点奇特,幼稚的奇特,他的行为怎么会表现的这样? 九王缓慢地,依然是那摸不着头脑的话:“你如果是魏子婴,你就该明白。” 这好像是九王第一次直呼其名,魏子婴说不上是不是受宠若惊,抬头看了九王一眼。 如果他是魏子婴他就该明白,他脸上遍布那种苦涩和愉悦:“兄长,我当然是……” 没等他剖白,九王就问道:“脸上面具戴的还舒坦吗?” 魏子婴那种羞涩就冻结在了脸上,他茫然看向九王:“兄长?” 九王饶有兴味地再问了一句:“故意把过去的事都拿出来当筹码说,是怕我怀疑你不是真正的魏国三皇子吗?” 魏子婴似乎“呆”了,仰脸看着九王连说话都忘记。 红腰心里警铃大作,这时再看九王方才的举动和话语,仿佛都开始透着深意起来,她心里一咯噔,不会吧? 魏子婴颤抖声音,“兄长?” 九王走到他面前,却在距离三步外的地方准确停下,温和对视说道:“我知道你怀疑我在诈你,你放心我不是诈你,我有足够理由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大魏三皇子——魏子婴。” 就在话音刚落,魏子婴的神色忽然就变了,九王在那一刻后退一步,似乎早就料到眼前的人要暴起。 “魏子婴”的身体剧烈挣扎了起来,甚至双手向后抓向白面车夫的胸口,白面车夫反手扣住他手臂,眼中的惊愕还没来得及收回,就看到,“瘸子”动了,“魏子婴”两条软趴趴的腿,灵活地往后狠狠一踢向轮椅,轮椅失控地往后撞到了白面车夫,白面车夫被这冲击力撞到了帐篷上。 九王慢悠悠说道:“装一个在轮椅上的人,很不易吧。” 一个好腿好脚的,天天病歪歪装个瘸子,还装的这么像,可见功力深厚。 但白面车夫很快就染上一层寒霜,他锐利的目光盯向“魏子婴”后心。“魏子婴”作势扑向九王,九王一动不动,但红腰下意识扑过去,想不到,就在这时候,“魏子婴”调转方向,竟然对红腰狞笑了一下。 真正的目标,是她?! 红腰大脑都不够用了,迅速从腰上拔出了刀,在那双瘦白的手抓向自己的时候,直接用匕首划了过去。 她似乎能判断出来,皮肉伤并不会阻止这个人的攻势,而这个人似乎也是认准了不在乎受伤,只想一鼓作气地拿下她。 绝望的时候,忽然“魏子婴”惨叫一声,凤鸣匕首接触过的地方并没有如他所料,只是划开一道口子,而是伤口迅速溃烂,蔓延到他整只手。 “魏子婴”自保地迅速避开匕首锋芒,但他忽略了身后的追兵,白面车夫一把抓向他肩膀,另一只手狠狠撕下了他脸上的假皮! 那一瞬间摧枯拉朽日月通明,什么都暴露了,红腰瞧着那人的脸,浑身血液再次凝固,“姬无双……” 假皮之下,姬无双阴柔邪魅,还有扯断的发丝垂在他脸上,谁能想到是他。 九王“啪”“啪”拍了两下扇子:“陈王陛下,别来无恙。” 姬无双目光在红腰脸上停留许久,才勾起一抹阴笑,看向九王:“还以为九王殿下要晚些时候才能发现。” 九王点头说道:“原本是该晚些的,只是军师这个目标,陈王陛下甩开的太急了。” 一个周密的计划,急切是大忌,不知道是不是红腰的暗中搜查过早暴露了军师,让姬无双决定早点甩开这个锅。 姬无双冷笑一下,就连白面车夫,看到这一下都有点回不过神来。但不妨碍他抓人的手很稳,稳到姬无双再长出几只手臂也不可能逃脱。 “九王殿下,你跟我还有杀母之仇。”姬无双阴冷无比地说着。 阎府的许大奶奶,红腰至今还记忆尤深,许大奶奶就是陈国的太后,一手把自己儿子推上王座的女人。 九王看着他溃烂的双手:“陛下还是先顾着自己,你本来就是蛊血养成的身体,被凤鸣这种神器一碰,恐怕和中剧毒是一样的。” 红腰僵硬地握紧手中匕首,想到凤鸣有遇血吸干的能力,可姬无双的血不是平常人,凤鸣对他来说居然是毒药。 千算万算,姬无双显然是也没有算到这点,他捂着手上伤口,阴测测说道:“九王殿下又有什么好得意,你派出去的人阻挡不了晋军,这里也迟早是晋军的囊中物,你一样是活不成了。” 听他的话,难道临死前还想拉个垫背,根本不在乎自己暴不暴露身份。 姬无双忽然看向红腰:“你莫不是忘了沾上九王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你就不怕救了你命的谢家家主被他克死、落得个和我一样的下场?” 沾到谢衣,红腰猛地变色。 九王淡淡的:“之前谢家家主就说过你往魏国来了,看来把凤鸣给红腰,还是为了防你。” 姬无双脸色一阴,又要再说什么。 白面车夫下意识要去堵他的嘴,却看到姬无双忽然把受伤的手捂向白面车夫的脸,白面车夫看那乌黑的伤口,下意识觉得不是什么好货,立刻侧头躲开,没想到就这一动让姬无双钻到了空子,直接闪到了一边。 姬无双屹立在帐篷角落里冷笑道:“九王殿下,你花言巧语哄了这群士兵为你卖命,可你现在揭穿我,不管我是死是伤,这里的人如果知道连我这个‘三皇子’都折在了你手下,你说你还有没有威信?这些人还会不会愿意听你调遣去战场送死?” 这位陈王陛下的本事,就是一张嘴能活死人肉白骨,挑唆和威胁都是炉火纯青,连九王这种段数都要退让。 地上被白面车夫撕下来的假皮已经破了,陪着姬无双狰狞的笑,可真是效果奇佳。 九王制止了白面车夫还要上前的动作,慢慢道:“车夫,不要再为难陈王陛下了。” 白面车夫就不再动,姬无双狞笑了一下:“这还差不多。” 他忽然一把抓起地上的人皮,看着破开的那道口子,阴阴看九王:“现在只有我能扮魏子婴,若你们不想鱼死网破,最好还是配合我演这场戏。” 168章 帝王之子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现在凤鸣成了威胁姬无双的唯一东西,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身边的红腰:“真没想到,事情演变成这样。” 现在红腰表面上成了“魏子婴”的贴身婢女,军营里的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一向讨厌女人的三殿下,会突然容许一个婢女伺候自己。 红腰就算不愿意也得看着姬无双,免得这个人又出什么幺蛾子。方便随时拿出匕首给他一刀。 “你可知道你的陈国民众都怎么样了吗?”红腰问他那张“薄情寡义”的脸。 姬无双道:“我这个王本就是捡来的,你们在阎府没有留许大奶奶活路,我自然就没有了在这世上的顾虑。” 许大奶奶是牵制姬无双这颗毒瘤的唯一一只手,这只手被九王亲手折断,结果就放了姬无双这只恶魔归山。 陈国只是又一个陪葬品。 姬无双冷笑着,红腰觉得跟这个人待得久了说不准要被同化,她摇着头把姬无双推回了帐篷里。说道:“王爷让你在战事结束之前,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姬无双露出一抹阴寒的笑:“九王打算把这整个军营,都当做我的‘食物’么?” 红腰瞧着他:“你不用再诓我,看你离油尽灯枯也不远了,血蛊对你已经失去了作用,在军营这么多天你都没有饮过血,足以证明你已经不需要了。” 姬无双冷笑:“也许我就是怕你们发现呢?” 红腰目光也冷淡下来:“你去过乌巷山,公子还肯放你下山,就说明你已经不能再祸害人了。” 这军营除了她没有女人,她的血谅姬无双也不敢再碰,至于其他男人,更是不会对他有用。红腰说着撩起帘子离开,姬无双眸光中透着血色,还有一抹更冷酷的笑。 那一百个死士最后覆灭于要塞千山岭,只回来两个,那两人向九王回报了千山岭的战况,晋军依然长驱直入,越过千山岭伏击,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九王用火烤着他手里的一把小刀,那小刀在火焰的吞吐中出现苍蓝色,“你准备好了吗?” 在他旁边,是一言不发的红腰。 白面车夫也在看着,他很想知道红腰和九王之间有了什么协定。 那苍蓝的刀子足足在火上烤了半个时辰,九王就那么闲适地等着,大约这样的战时,也就只有他有这样的闲心。 红腰看他把刀子从火上取下来,就走过去,掀起了自己的手臂衣袖,露出一截腕子来。 九王一笑:“其实你可以用凤鸣,可惜你舍不得。” 红腰道:“我不会让凤鸣做这样的事,动手吧。” 九王用火烤之后的匕首锋刃,就抹开了红腰手腕的皮肤,那种火烫和疼痛集在一起的感觉,估计光是听听都不会有人愿意尝试。 但是红腰咬牙居然忍住了,她看到那苍蓝匕首划过之后,她流出来的血起初是鲜红,然后就开始泛着紫黑色。 “之前那枚丹药催了你的毒性,现在你差不多该把毒血放出来了。”九王掏出一块洁白的帕擦拭匕首,边说道。 红腰用力把手臂上的血珠子甩干净,面色很有点不悦。 两个逃回来的死士竟然就是吃过了九王丹药的人,当初作战的情况没有人愿意去说,而九王等他们回来,就让人把他们都隔绝了起来。 很快前线的晋军就得了怪病,许多士兵都出现脱水呕吐的反应,这种症状不致命,但是却把晋军的行程硬生生拖了下来,随军的军医被迁怒,但这也没有蔓延病情恶化的速度,最强战力都成了躺在病床需要照顾的弱势,于是大魏的将士们,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看着晋军,像是地平线上的蚂蚁一样,停留在十里外的地方,一日一日都再也没有寸进。 探子带来的消息是,晋军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染上了这种病。 军营里原本死气沉沉的士兵一下就激动起来,敌军在离这么近的地方,被怪病击垮了,他们甚至还没有折损一兵一卒。 有人觉得,这是九王的“妖”力。 红腰无言以对,九王隔离那两个回来士兵的动作太快,好像他都知道前线会有怪病流传,所以把危险的从前线退下来的两人给立即控制了。 不知道那两人是不是庆幸自己活下来,还是活下来之后又失去了自由。 但是红腰知道晋国的国力远不止如此,他们现在就算有三分之一的兵力被拖延,还有三分之二剩下来,就是这剩下的人,也足够把他们几千人灭的干净,就是不知道九王还有什么法子。 有个士兵客客气气来找:“红儿姑娘,三殿下叫你去。” 现在红腰可是红人,她不仅是跟随九王这个现在军营的主帅来的,而且还能在“魏子婴”面前伺候并且说上话,之前对她有所偏见的那些人,现在都客气的不得了。 红腰去了帐篷里,姬无双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主要是他的脸上,还戴着“魏子婴”的皮。 那张皮因为被白面车夫给扯坏了,所以现在裂缝的地方,被伪装成了一道疤,里面还透着伤口的血肉,十分逼真。 或许陈王这个人,真的不适合当个王。 君王不管什么性情,总要站在明面上,可姬无双却始终是个活在阴影里的人。 他漫不经心对红腰说:“我猜,九王用什么方法拖住了晋军,之前那一百死士也不过是幌子。” 红腰觉得他应该不是对自己说话,想要当做没听见,却被姬无双冷笑打断了脚步。 她看向他:“王爷说了,‘三殿下’在战事结束前不得离开此处。” 她把三殿下咬的很重,换来姬无双更明显的嘲笑。 姬无双说道:“别把我逼得狠了,你觉得这里我除了能对你说话,还能对谁说?” 红腰只能朝他走过去:“你想要说什么?” 姬无双明显不屑了起来,目光却陡然深沉显得无情,道:“九王从来不会做没意义的事,他花这么大劲,难道还真以为能扛过晋军?” 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现在天下五国,晋国已经收了其三,剩余赵国苟延残喘,甚至已经主动递了降书期望避免一战,只有魏国王室最没有用,已经逃了一干二净。 九王这时候拿着一卷没什么威慑的圣旨,跑来边关参一脚浑水,如果他只是想待着,完全没必要拆穿这个“魏子婴”的假身份。 红腰看着他,问出了早就应该问明白的问题:“真正的魏国三皇子在什么地方?” 姬无双讥讽:“九王都不在乎,你一个婢女在乎什么?” 红腰说道:“你甚至知道魏子婴和王爷之间在魏王宫的过往,说明你一定和真正的魏子婴见过面,他是被你害了,你才会顶替他的身份,对不对?” 姬无双眯眼:“让我猜猜,难道是九王让你问我的?” 九王拆穿了假皇子,却并没有追究真的那个在哪里,也可能是九王觉得姬无双正好会利用这点来威胁他,所以索性不给姬无双这个机会。 红腰目光看着他,“如果你说出来,也许王爷还会让你活着?” 姬无双抚着自己的下巴,一面看着红腰:“这是个好筹码,但我一点也不怕活,也不怕死,在我眼中有意义的事不多了。” 有人会为了求生或求死而付出代价,总有因为惧怕做出的牺牲让步。最可怕的就是姬无双这样,所以他做的事情才那么残忍不可控制,红腰别过眼,几乎不想跟这个人说话。 姬无双说道:“我在乌巷山曾经想委托谢家为我做一件事,但谢衣没给我机会,其实他要是能想开点儿,当时同意了我的委托,没准我就不会花力气来这里了。” 言语中还有点揶揄,红腰立即变色道:“你自己心术不正,不要怪公子不讲情面。” 要是谢衣不答应他的委托,那就是这个委托根本不应该存在世上。 姬无双露出一截被血蛊侵蚀的腿,“你可以为你的主子说话,毕竟你只是一个婢子,在你眼里服从主子就是最要紧的。这天下分久了就要合,而似乎总有那么一个所谓的天命之人,到最后独揽大局,被一群人开始膜拜。” 红腰良久看着他,冷不丁才道:“你不会以为这个人是你吧?” 天命所归,帝王之子,这位陈王不至于头脑不清醒到这个地步? 姬无双沉默片刻,莫名一笑:“怎么可能,我对逐鹿天下可没有想法。我当初问谢衣谁会问鼎苍穹,他没有说。不过呵呵,这个问题,我想我们都心知肚明,小红儿,你也觉得就是九王、对不对?” 面对幽幽的目光,红腰下意识动摇了一下,天下之主? 但她随即咬紧牙关不出声,姬无双想从她这里探得谢衣没有说出的消息,没可能。 姬无双却缓慢笑起来,凝视红腰的神色露出讥削,看起来似乎稳操胜券,但红腰已经不会再被他表象所欺,她冷冷看着姬无双,知道他也一样心里没底。 169章 互相牵制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在魏国的民间,所有百姓都早已知道奴役了他们几十年的魏王族,已经贪生怕死的躲到深山里去了。而现在唯一在雁北关的,是他们陪着那位皇太子咒骂了整整十年的妖孽九王。 所有人心里都很恐慌。 他们在害怕。 九王吩咐所有人拔营,往前十里主动抗击晋军。 晋军不来犯,在第三天的时候甚至因为没有人知道的原因,晋军开始撤退。九王,却在这时候要所有人去正面和敌人对战。 雁北关的将士根本不愿意走,他们害怕毒素会把他们的身体变成那只鸽子尸体一样,可是九王已经命令人备了马,马前方放着一辆敞开的马车,里面是他们苍白的“三皇子”。 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许九王没有做到这样,但他挟持了魏王室仅存的一个血脉。 所有不愿意走的士兵,都看到他们的“三皇子”被九王困住,在马车里寸步不得。 九王笑着看着他们:“从这里到前面出不了化骨毒的范围,但是你们若不走,就只能让三殿下留在这里陪你们了。” “魏子婴”现在是唯一还有王族骨血的人,所有士兵看着他,都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 最后只能听九王的,所有人拔营离开。 魏国一日不灭,他们一日是魏国的人,他们还有家园,还有身份。 一时间那种冷峭肃杀的气氛,好像红腰都能感受得到。她终于感觉到一支军队应有的锋芒了。 其实,就连红腰都以为,他们会困守这里至少到晋军主动来犯,没想到,九王会下这种令。 姬无双恶毒地笑着:“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九王?” 红腰看着他:“问不问你也逃不掉。” 对于将死之人姬无双,却没有所谓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所做所说,依然带着不明原因的恶意,有时候红腰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完全异于九王的东西。 九王的行事。将人心利用到了极致,这样擅长阴谋诡算的深沉心机焉能不让人胆寒。世上大多数的都是普通人,没有过人的智计,只能根据表面的一些来判断好坏。因此常常沦为棋子之类的被动境地,被某些智谋高绝的人利用殆尽。而就算能侥幸看透计谋的一些灵慧之人,也未必就能够全然幸免被牵连,所以,当遇到一个与他同样看不见底的人时,就会免不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阴谋之斗。 姬无双,似乎就是那个人。 十里路,如果全速行驶,只需要一天,就能抵达。 而他们就到了边缘,曾经晋军扎营的地方,晋军撤退的时候,似乎还很匆忙,许多帐篷都还没拔掉,九王带着人挑开了其中两个帐篷,居然还找到了这些晋军留下的行囊。 就好像,他们只是暂且离开一样。 这景象安静的让魏国的将士如身在一片无人的坟墓,看着这些晋军留下的东西,匪夷所思又心底发寒。 为什么晋军要突然间匆忙地撤离? 甚至攻占雁北关就在眼前,他们居然放弃了? “莫不是,九王殿下的死士把人拖住了?”有人弱弱地问。 但怎么可能。 红腰见到这情况,心里已经猜到了,但她仍不敢当面说出来。能让晋军都迅速撤离为代价,不攻下雁北关的原因,肯定是雁北关有他们不想碰的东西。 那个似乎被用来吓唬所有人的毒素。 九王吩咐所有人,直接在晋军的帐篷里安营扎寨。 “这里看来就是毒瘴气的边缘了,前后蔓延十里,我们出去,晋军进不来。”九王说道。 白面车夫心里浮起大胆猜测:“这才是王爷拔营的原因?” 要抗击的晋军已经没有了,他们甚至无法往前追击,只能留在这里。 九王之前对别人说,晋军会有破城解毒的方法,现在看来,晋军的撤退,是不是代表什么。 这蔓延十里,当然已经形成毒瘴气,白面车夫都阴冷道:“怎么会这样?” 他还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只有雁北关有这种事,倒好像一个囚笼,他们来之前就准备好的。 九王哂笑:“因为只有雁北关,有大魏境内唯一的迷河,我之前就想如果要把毒散播在空气里,必须要有一个催化的源头,这个源头,现在来看就是迷河。” 据说迷河之所以称为迷河,是因为它三里之内散发着一种迷雾,这种雾本身并不可怕,但迷河终日烟云缭绕,有一种让人产生幻觉、摸不清道路的力量,因此人困陷在雾色中久了,重者便陷入深度昏迷,早年就有人困在里面没走出来。 平时雁北的人都不会靠近这条河,久而久之,也没有人想起这东西。 可是,现在这条河成了整个雁北将士的催命符。 白面车夫沉默良久:“王爷可有对策?” 片刻后九王回了帐篷:“没有什么好的对策,能保证军心不散,就已经是目前的大幸了。” 白面车夫随后跟进来:“可是王爷之前让一百死士前来,随后晋军就有人得了怪病,他们的撤退难道不是因为这种病?” 九王脸上笑意不显:“车夫,原来你有时候也和红儿一样,觉得我有本事能让那么多的大晋士兵同时患病?” 白面车夫一愣。 怎么回事?想起来晋军出事之后,军营里到处流传的九王有“妖”力,白面车夫当然不信,他信的是九王有计策让晋军疲软无法再战。 九王说道:“他们的‘病’跟我没有关系。” 白面车夫很难得地沉默了一回,然后说道:“那一百死士?”他忽然认识到事情也不像他想的那样单层面。 九王果然一笑,道:“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中毒时日无多,那为什么他们还会甘愿去抗击敌军。” 说到底什么死士,谁会愿意真的死。 白面车夫眸中光芒不断变化,他已经猜到九王派这些人是去执行别的任务,一个他们宁愿冒着死的风险也要去尝试的可能。 九王似乎有些遗憾:“我前些时候就猜到了是迷河,但我并不知道毒瘴气的边界有多深,只能先派人去探一探,而如果关键真的在迷河,当然有可能找到破坏的办法,我告诉了他们去试一试,显然试了或许还有机会。” 那一百“死士”知道活不了多久,又从九王这里得到了迷河的消息,当然个个愿意前往,哪怕为了一线生机。 能谋算人心到这种地步,也就只有九王了。 白面车夫眼神都暗了暗,“那看来只回来了两个人,那两个人回来的任务也并没有成功。” 那两人一回来被九王关押,原因并不是害怕晋军的怪病传染,是怕那两人乱说话坏了事。 九王难得一叹:“看来迷河的事,只能重新再想办法。” 死士的“任务”失败了,晋军的“怪病”是迷河或者毒瘴气之一造成的,晋军主帅大约也是个有经验的人,二话不说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撤了军。 就算放掉一个雁北关又怎么样,等到魏国四面关卡都收入大晋爪牙,一个雁北关又有什么花头。 可怜他们几千人的大魏士兵,之前注定了是白高兴一场。 但这时候也已经有人反应过来了,因为空无一人的晋军帐篷,已经说明了什么。 特别等到晚上的时候,红腰在帐篷里,直觉的浑身每个毛孔都炸着不安,姬无双看着她:“其实红罗一族的血,就传说能解百毒,当初你不是还曾经用过你的血去救人么,说起来,九王会选择把你带在身边,也许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红腰看着他那双眼睛,不管他戴了多少张皮,一旦露出独属于姬无双的眼神,那就怎么都能看出来:“你如果想吓唬我,可以住口了。” 姬无双眼睛都眯起来,心情透着轻松,“我可没有吓唬你,这外面这么多颗恐惧的人心,要是知道他们面前站着一位解毒丹,你能保证他们不会扑过来么?” 求生挣扎的人,可比世上什么都有力量,九王的那颗丹药红腰也吃过,而她的身上的确也有世人不知道的红罗族秘辛,外面那群被死亡阴影笼罩的人,可不会静下心分析,只要有一线希望,或者他们觉得红腰有可能成为帮他们解毒的人,那结果还真不敢想。 姬无双摊开了双手:“你看,我并不明白,你为何放着好好的世外桃源不住,非要跟在九王这只妖孽身边。” 他说的世外桃源,便是乌巷山,有谢衣的乌巷山。 红腰看向了他:“我也可以告诉想知道的人,陈王陛下到底是靠什么容颜不老。” 二人目光碰在了一起。到底是解毒的魅力大,还是自古以来人们对长生的追求更大。 姬无双勾出了笑:“聪明。” 红腰说道:“彼此彼此,陈王陛下都知道,想活下去都得有对方的把柄和筹码,陈王陛下虽然表现的视死如归,但我想你的目的没达到以前,也不想沦为外面人的活标本。” 170章 开始疯癫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如果之后晋军直取了东面西面的城池,将雁北关独独留下,把魏兵困死在毒瘴气中,那这简直就是史上最讽刺的一场战役。 九王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吗? 红腰直接挑开了九王的帐子,她手心里,罕见地握着开了刃的匕首凤鸣。 九王挑了挑眉。 红腰走过去,开门见山地看着他:“王爷之前说过段时间需要放出毒血,用凤鸣来吸收,可以有效延缓毒性,奴婢想起来,王爷自己还不曾亲自放过。” 九王目光掠过她手心的匕首,淡淡一笑:“你要帮我放血吗?” 红腰看着他:“奴婢担心王爷身体。” 九王柔白的手从书页上放下来,含笑看着红腰,“好啊。” 红腰直接踏上书案前的台阶,后膝一屈就跪坐在了九王旁边,端详了一眼九王的手腕。 九王缓缓展开自己的手心,一边盯着红腰:“你想看看我的血,是不是黑色的毒血?” 九王前面用火烤的苍蓝色匕首为红腰放过一次毒血,他说那可以帮她。那没什么理由,他要拒绝红腰现在的帮助。 看起来九王没有客气,红腰也干脆看着他:“婢子现在都指望王爷,自然希望王爷身康体健。” 九王的笑意未断:“这样的话就不必说了,你想做什么,做吧。” 想怀疑什么,这一刀下去,无非就是怀疑成真,或者打消怀疑,对于红腰来说,她只会选其中一个。 所以红腰的指腹在凤鸣上留下清脆的回音,暗影红光,她看着九王,手几乎没有停顿地割开了他敞开给她的手心。 血流如注,但顷刻间被凤鸣蒸发,那血的颜色正是紫黑色,比红腰之前稍微轻一些,但依然是区别的毒血。 红腰看着手心愈合的伤口,慢慢看向九王:“婢子想试一下其他地方,不知王爷可准?” 手心是九王主动摊开的,此刻黑血似乎流的差不多了,伤口处已经开始渗出正常的红丝。 九王没有说话,但眸光眯了起来,他居然也没有逼问红腰为什么还想试,他就是盯着红腰平静无比的那张脸。 而红腰没等来九王的话,但九王也没有缩回他的手,之后红腰匕首再抬,割在了之前她看中的地方,九王的手腕处。 那里有大动脉,割的偏了就会神仙难救,但红腰毫无犹豫,虽然她的刀下的准,没有碰到那条动脉。 从手腕处流出来的血最开始也是黑色,但似乎因为凤鸣已经抹过了手心,所以这黑血只是一闪即逝,很快是鲜红的血流出来。 红腰盯着看了一会,九王也看着她的样子。 之后那血眼看往地上落,红腰果断抽出了身上的帕子,立刻包扎住腕子的伤口,为九王止了血。 之后,她才直挺挺身子说道:“婢子冒犯了。” 可神情语气,哪有冒犯的意思。 九王依然笑了笑,神情清淡,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包扎,红腰不仅下刀准,也知道什么地方的伤口止血最快,这手帕一扎,血顿时就止住了。 可这也改变不了她刚刚下刀的迅速,仿佛一瞬间犹疑也没有。 似乎见到九王的血那一刻,她才肯真的相信九王和他们一样,都中了这瘴气的毒。 红腰见九王不说话,道:“王爷若没什么吩咐,婢子这就告辞了,不打搅王爷的休养。” 九王在她走的时候忽然说道,“红腰,本王还记得你之前在晋王宫时候说过,你说觉得本王从没有真的把你推向死路,正因为一直留有一线,所以你在红茹公主之间,选择了本王。” 红腰停顿了脚步,片刻以后,她说道:“正是,因为奴婢自然更信任王爷的手段,红茹公主不过是个魏国送来的傀儡,而之后,王爷也确实做了把奴婢留下,利用奴婢的手,在晋王宫晋王的身上,种下了那个日后可能会随时爆发的血蛊。” 要不是晋王御天行发现了她的行径,晋军也不会不眠不休追杀她一天一夜,最后她重伤逃不掉,只能“自刎”死遁,误中进了一片坟地,失去所有记忆的重头又过了一遍生活。 这两句话红腰只是放在了心里,面上也没有表露,但九王从少女自然的背影中,看到了一份疏离。信任他的手段,最后晋国的事情恰恰说明了九王的手段,但这次红腰大难不死,可不是因为九王留有一线,那纯粹是命运天定了。 九王听明白了,所以一哂,也没有再留红腰,任她离去了。 目前局面下,九王会坐以待毙吗?不会。但九王会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 红腰几乎连日在想这个问题,甚至她尝试站在九王的角度,分析这一场魏晋的对决,可是她并不足以看破九王,所以只能压下性子,这么等着。 九王自己也中了毒,他不可能漫漫无期等下去。 后来的确很快就有了答案,但答案,明显不那么让人愉快。 魏军里有一个人疯了,抵抗不了这种不生不死的压力,所以选择了去迷河里同归于尽。因为迷河里找不到尸骨,也就凑合了那句无来无去,不悔不怨。 但魏军每个人都反过来的,又怨又悔才会让他们走上了绝路, 而这个人,似乎达到了扰乱军心的最高段位,他的死直接在军营中造成了一连串连锁反应,余下的五千名士兵,彻底乱了。 那天晚上,九王忽然就给红腰传一个消息,让她带着姬无双搬去另一个帐篷住,暗中搬。 红腰照做了,当天半夜里,红腰听到搬走的那个帐篷里,喊杀冲天,有人直接闯了进去,似乎是想挟持“魏子婴”,而另一伙人就和他们打了起来。 不管是哪一边,都是军营里的这些人。 喊杀声大半个夜过去都没停下,红腰就在隔壁好像都能听见刀入血肉的声音,她心惊肉跳着,直到后半夜才终于渐渐止歇。 而对于这一切,九王什么都没做。 除了那个让红腰挪帐篷的指令,后来的两伙人互相厮杀天昏地暗,九王和白面车夫也没有出过帐篷一步。 天亮之后,那帐篷直接被烧光,地上有两具焦尸,厮杀了半夜听声音起码上百人冲突,但一觉醒来只有两个尸体躺在灰烬里,忽然间就好像是苍凉之下的一片哀曲。 后来这样的事也没有停止,只是过了两天,有一个士兵大半夜冲进了九王的帐篷里,被白面车夫的长刀斩伤了手臂也不愿意走,后来白面车夫用绳索困住了他,把他逼跪在了九王跟前。 从始至终九王冷漠看着,就像是冰雕刻的人,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绝情在脸上。 那个士兵虽然没死,但是从帐篷里出来之后也没了魂,坐在自己的帐篷里不再出来,和他住一个帐篷的其余五个士兵抱着被褥逃了出来。 本来大家就人心惶惶,夜里醒来再看到一个掉魂的人,岂非更可怕。 红腰的失眠也越来越严重,几乎要恢复到从前,许多天也无法睡上一次,只有她在担惊受怕之下,把手按在脉门上面,听到自己平稳的脉象,才算松一口气。 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既是普通人,就会被拖垮。 —— 军营里好像上了一根弦,从那天以后不断在紧绷,总有一天会崩断。 然而,在崩断之前,有一个晋军闯了进来。 是晋军。两个军营的探子在毒瘴气的边缘,拖回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那人身上的盔甲就是晋军的。 这个晋军应该是自己闯入,因为他浑身皮肉都溃烂了,很像是被毒瘴气腐蚀的结果。 而溃烂的伤口,似乎是他很久之前就沾了毒瘴气。 但这个人伤重,已经连话都不能说了,九王喂了一颗丹药给他,他那张脸才稍微能看了。 恢复过来第一句话,那晋军就说:“九王殿下,我们陛下想与你和谈。” 这句话对于在场的五千魏军无疑是震撼,许多人脸上甚至溢出了狂喜之色,如果这句话是从一个晋军口中说出来的,他们当然会觉得热泪盈眶。 晋军大喘气了几口,忽然好像是阻塞住一样,再次开始翻白眼,那颗丹药好像只是让他回光返照,他痛苦地朝九王伸手:“王爷,救……” 他忽然蹬腿,眼白翻了上来,彻底不省人事。 刚刚燃起希望的魏军,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看着地上没声息的晋军,好像不相信就一眨眼功夫人就死透了一样。 他们还什么关键的都没听到,这个晋军说晋王想和谈,和谈的意义就意味着双方可能可以放下刀兵,但这样的关键时刻,那个传信的晋军竟然死了。 魏军们好像都不相信自己的运气,呆呆地看着地上“尸体”,因为尸体是趴着的姿势,有一个人还直接把尸体踢了过来。 但仰脸朝上的人,只是死的更明白无误。 红腰看着这些人:“你们要干吗?” 他们中有些人,甚至有点像那一夜厮杀时候的戾气表情,重新浮现在脸上。 “他的话没有说完。”有一个士兵脸色青绿,“我们还不知道最关键的。” 九王也看着地上那人,淡淡说:“不用他说完,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171章 皇族帝裔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白面车夫忽然抽出刀,挑起了那人身上的戎装,把他仅剩下的脸颊盖住了。 “离他远一点,他的毒会从尸体里扩散。” 话音刚落,所有魏军都瞬间退开老远,而白面车夫则退回九王身边,继续严阵以待。 “王爷,这个人是晋军派来和谈的人吗?”有人期期艾艾问了一句,接下去就是围着这句话起的骚乱。 白面车夫有些森冷地看了他们一圈:“这人身上穿着戎装,和谈的人怎么会穿这些?” 戎装都是和他们一样,军营打仗的人才会着装,真要是晋国派来的和谈使臣,怎么可能一身破旧闯入这瘴气中。 那地上的晋军身份,只可能和他们曾经的一样,只是个死士。 虽然白面车夫冷冷的没说,可是刚燃起希望的魏军,此刻也已经又木了。 九王看着被遮了面目的尸体,道:“晋军也中了这瘴气的毒,他们也认为我们有解药。” 那一句死之前的求救,就说明了一切。 两个也字让在场魏军心情都沉入谷底,晋军以为他们有解药?那他们的解药呢?问谁去要? 红腰站在人群里,看到每个人脸上都浮现一层死气。 这毒瘴气连尸体都不会放过,尸体会加速腐烂,然后加重空气中的毒素囤积,简单来说就是个无解的局面。 “烧了他。”九王说道。 那个闯入的晋军没来得及说一句完整话,去世以后就被堆上稻草焚烧。所以这就是战争? 但这毒总不会是凭空来的,总有人是最先下毒的人,是什么人在雁北关的空气里,下了这一种毒? 红腰几乎一个激灵,看向九王离开的方向。 红腰直接走了进去,“王爷,为什么。” 九王瞧着她:“什么为什么。” 红腰看着他,“所有魏军都困在雁北关出不去,但是,外面的晋军也因为中毒,而打不进来。这样一来,雁北关不就成了谁也攻不进来的地方?” 简简单单,这不就是固若金汤? 所以易守难攻的雁北关,居然因为这个原因,成了晋军也啃不下来的烫手山芋? 最初浮现这个想法的时候,红腰都被自己震惊的不可思议。 但震惊过后呢?她为什么会觉得这就是眼下的现实? 她看着九王,而按照平时,九王的想法总要比她,比很多人都超前,那九王没想到吗? 九王眯着眼看门口逼问自己的少女,好像除了最开始他们的相遇带着一点说不清的色彩,之后这身份就渐去渐远,甚至她都敢质疑他了。 “你以为,这是本王做的?”九王不用费力,就能知道红腰的想法。 他不需要费力,了解一个人,只需要知道她善与恶,黑与白,就能时时掌握她的思维。 红腰让自己保持视线持平:“王爷是不是真的想守下雁北关?” 九王一向出奇招,现在看来,晋军近在咫尺都撤退了,就是因为这迷河的瘴气毒,这点子若说是九王出的,红腰一点都不怀疑。 本来就是一劳永逸的做法,至于魏军也染了毒,九王会在意吗? 联想九王从前的作为,他与普度众生本身就不划等号。 九王盯着红腰面上的一举一动,看她已经在心里下了主张,不由幽幽一哂。 “我看你是疯了。”出乎意料白面车夫说了一句。 红腰被怔了怔,她看向车夫,白面车夫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色:“这里人中的毒,早在王爷回到魏国以前,就已经没得救了。” 红腰顿了顿,因为她很轻易就回想起来魏国的时间,是的,时间对不上。 红腰略感尴尬,但她并没再说什么,毒不是九王下的,但现在雁北关的情形,她忽然就想到了另一个原因。 九王淡淡说道:“是魏王。” 这一声几乎和红腰脑海里的同时重合,她瞪着眼,九王敲着扇子,面上和语气一样没有波动。 白面车夫冷然:“想必是国中术士出的主意,丢了雁北关,把雁北关困成一座死城,敌军进不来,他们才好逃命。” 魏国养着几个无用的术士,妖言惑众就是最大的资本,九王的妖孽一说就是他们功不可没,遇到国之将倾,这群术士随便一个人忽悠,魏王为了多活几天肯定毫不犹豫。 雁北关成了毒关,关卡成了死城,等于用人命去阻挡敌军,而且还是伤敌一百,自损一万的恶毒法子。 红腰也憋出了一句:“王宫的那些人是疯了。” 哪有国还没有灭,君主先来坑杀自己的守城官兵,要是这雁北关绵延十里的毒瘴气,都是魏王那个昏君想出来的办法,简直可以上油锅了。 魏国,怎么会是这么可怕的地方? 九王这时嘴角,溢出意味不明的微笑。白面车夫冷静下来:“有毒就有解药。” “未必。”九王淡淡说道,“也得看别人有没有给你留活路。” 魏王宫那些人,有人想过要给雁北关的将士一条活路吗?既然是用来拦截晋军的毒素,肯定是越毒越好,这种情况指望解药,如何指望。 红腰冷静下来:“王爷,你究竟是什么人?” 好像真的不是红腰如此迟钝,在这样伏尸百万的时候,魏王把九王送到边关来送死,好像是在驱赶一个进入围栏里的猎物。 白面车夫冷硬说道:“会问王爷这个问题的,也只有你了。” 红腰看了看白面车夫,又看了看九王,她忽然一撩起帘子,转身走出了帐篷。 红腰呼吸着空气,感觉就算是有毒的,也比她此刻的头脑清醒。 下一秒比空气更冷的白面车夫刀锋就逼了过来,“王爷说,如果局面失控了,就要用你体内的血蛊炼药。” 红腰把那口空气压回了肚子里,清清冷冷说道:“我早做好准备了。” 白面车夫看着她,这一刻没吭声。 在红腰心里一直想着的,如果九王当机立断抛下了这雁北关,直接带着她和车夫三人远走高飞,才是目前死局的最好解法。 可九王背着一身妖孽之名,他到底想在这世上做点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现在五国沦陷了,魏国要垮了,他好像存在的意义就更匪夷所思了。 但就在刚才那个突然间,红腰觉得自己点通了。 是把以前有意忽视的一些地方攒起来了。 既然如此,就明白白面车夫为什么嘲笑她只有她问这个问题。 九王真正致命的地方,不在于他手中握着那个玉玺。而是他自己。毕竟玉玺是死物,只有九王难缠,才会让人忌惮,强大的不是物件本身,而是持物者。 玉玺,是武帝还在的时候,天下一统的权力象征。 现在九王拿着玉玺,他就成了象征的继承。 也可能,他就是象征本身。 “为什么五大诸侯国,说起九王的存在,都是众口一词的说他是妖孽?”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从旁边插进来。 红腰立刻看向姬无双,他居然挂着那张“假脸”就出来了。 “你做什么?”红腰惊起。 姬无双饶有兴致:“难得五个人那么齐心,他们私下斗得鱼死网破,却对九王一个人那么执着。” 那就是执着地把九王塑造成一个人人避而远之的妖孽。 红腰不想上当,但她忍不住问:“你又知道什么?” 姬无双看着她的脸:“我曾经就是陈王,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什么,如果五个人之间有什么秘密,难道还会是我不知道的?” 他是陈王,他是五大诸侯国其中之一。这个身份掀出来让红腰无从反驳。 “武帝距离现在覆灭有三十年了吧?”姬无双幽幽带笑,“当初说是皇室尽屠,皇太子也没来得及立就被推翻,当初武帝的血脉也被掐断,这都是后来传的。因为只要皇室子嗣不绝,五大诸侯就没有顺理成章登基的一天。” 红腰面色动容:“你说王爷?” 可是九王的年纪,对得上吗?很多东西,就是在时间面前,就显露了苍白。 姬无双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瘫子,烂在轮椅上嘲笑:“谁也没有说过当时逼宫就成功了,就算武帝中了计,他是一代帝王,难道还比不上五个蠢货。皇宫被攻占,底下逃生的密道就不知道有多少,也或许那些死士就已经足够铺路护送,只要离开皇宫,天大地大,反正谁也没有见过帝皇,只要脱了龙袍,谁知道你是谁呢?” 红腰脸色一边变着,一边无法反驳姬无双的话。他在猜测武帝没死,之后遁走了宫外,那之后呢,要是这种猜测都能成立,那之后天下所知道的一切,岂不从一开始都是假的? 姬无双继续说道:“所以九王为什么不能是武帝的子嗣?武帝来到民间之后生下的皇子,只要有皇后在,皇子的身份不难吧?” 皇后跟武帝一起逃了出来,那他们之间的孩子,自然就是帝裔,而九王的年纪,自然就在这宫外这不确定的时间里犹疑。 因为他是在众人以为武帝“死后”才出现的人,所以不会有人觉得,他就是曾经的帝裔。 172章 你是女人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的目光在姬无双脸上扫过,似乎慢幽幽道:“我知道你说话都有目的,但现在我们所有人都被困迷河,希望你不要忘了。” 不管姬无双有什么小九九,现在根本出不去十里的范围,他还能翻出大浪不成? 红腰说完就离开了,她去帐子里见九王,却意外地看见九王在软塌上假寐。 红腰慢慢走近,看见他脸上冷峻的线条,才发现九王这样竟是这个样子,他不笑的时候,或者说什么表情都没有的时候,原来他是长这个样子。 不知有没有发现过一些事,表情可以掩盖一个人本来的面目,就好像会出现一个人生气的时候,或者开心的时候,你会发现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但九王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表情。 而现在他是睡着的。 红腰眉峰动了动,她伸出了手,手指微微晃了晃,匕首凤鸣就被她抓到了手中。 甚至不知道白面车夫为什么不在他身边。 红腰已经能轻易辨别周围十步外有没有熟悉的人气息,哪怕是武功高手的车夫也一样。 而车夫不在这里,九王又睡着了。 有时候你等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 开了刃的匕首放在九王的喉结上,其实红腰知道不管人被传的有多可怕,血肉之躯就是血肉,根本不可能改变。 她把匕首在九王喉咙里慢慢地移动,她虽没亲手杀过人,但哪怕现在让她动手,她一点也不怕。 其实这天下已经乱了,九王是什么身份,有那么重要吗? 红腰握紧了匕首。 这时九王的眼睛睁开来,他第一眼就看到红腰,然后忽然之间他死死抓住了脖子里红腰手腕,并把她猛然一拉。 因为九王反应的动作太快,红腰猝不及防向前一扑,匕首直接咣当落到了床上。 而九王再一用力,红腰整个人就横空起来,被丢到了床里侧,九王跨出一只腿,将红腰压在床上,手臂压在了她肩头。 红腰看着刚才还占据主动的自己,瞬间被动制住,有些讶异不解地看着九王。 九王的表情又回到了脸上,他眯起眼睛:“红儿,你想杀我?为什么。” 红腰镇定自若看着他:“奴婢一时糊涂,想和王爷开个玩笑。” 玩笑,用匕首抵着咽喉,原来可以称为玩笑。 九王片刻没有放松压着红腰,他有点审视地在高处看着她,而红腰被抓现行,除了有点沉默意外没有一点恐慌。 红腰要杀九王其实确实是没有道理的,显然九王也在想这个问题。 九王慢慢问着:“你刚才为什么不动手快一点。” 红腰觉得刚才自己并没浪费什么时间,只能说九王醒过来太快。可她说出来的却是:“所以奴婢只是在跟王爷开玩笑。” 看她脸不红气不粗说这种话,九王却淡淡的,片刻开了口:“你为什么突然来我的大帐,姬无双说了什么?” 红腰和白面车夫不一样,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九王。 红腰脑子里飞转,“他无非是说些挑拨离间的话,还在怀疑王爷的真实身份。” 九王眸光幽幽:“我的真实身份?他都怎么说了?” 红腰说道:“他说王爷的目标是窃取天下。” 九王的目光更深邃了起来,现在红腰一点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婢女,所说的话仍然带着几分考量。 “其实奴婢也想不明白,堂堂陈王陛下,把自己弄成这一副样子的理由。”红腰接着开口,“完全不知道他想达到什么目的。” 九王和红腰目光相对,他勾起唇,这幅样子是红腰最为熟悉的,含笑深邃的样子:“从前在阎府的时候,你们做过盟友,若说你一点不了解他,恐怕说不过去。” 红腰也看着九王:“这没什么说不过去,姬无双不是普通人,他心思比王爷还难猜。而奴婢跟在王爷身旁的时候也是一样不了解王爷的。” 九王抬起一根手指划过红腰脸侧,说道:“红儿,你是了解的很,还会口是心非了。” 红腰试着动了动,却碰到了九王压住她的腿。而九王捡起了掉在床里侧的匕首,在眼前细细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红腰目光盯在匕首上,“王爷,能还给奴婢吗?” 九王看了她一眼,却看到红腰放在身侧的手在颤抖。这匕首对她那么重要,却敢拿出来沾他的血? 红腰跟着九王日夜,却也没有这么近的距离过,她一伸手就能拿到匕首,但她居然不敢。 九王刚才将她拽上床的身手…… 她狠狠有点不安,不知道九王只是反应的比较快,还是…… 九王把匕首递给了红腰,红腰一怔,赶紧伸手拿过来。 九王似乎要说什么,这时帐篷里忽然一道微风,白面车夫神鬼一样现身在床前五米处。 他盯着九王:“王爷?” 随着这微妙语气,九王看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红腰身上。 红腰保持姿势一动不敢动,落到白面车夫眼里另一番光景,现在红腰和九王的姿势,被九王压在床上的样子实在是白面车夫都缓不过来。 而红腰一手握着匕首,慢慢干咽了一口唾沫。 好在九王凝视片刻后,终于翻了个身,重新躺回床榻外侧。并且伸手将红腰拽了起来,红腰于是手忙脚乱地尴尬起身,慌乱爬下了床。 她真是不自量力,天下那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她却妄想从九王这里讨到便宜。 白面车夫:“……” 九王这时说道:“看好她。” 白面车夫匆匆扫了眼红腰:“是。” 红腰夺路从帐篷里出来,然后白面车夫也立刻跟着,在帐篷外面有一段距离才出声叫她:“红腰!” 红腰尴尬地转身再次看着他,白面车夫那假皮脸上居然有点严肃。 白面车夫盯着她看了半天,红腰都踌躇了他才说:“王爷是注定要君临天下的人。” 可他这句话却让红腰白了白脸,她立刻往周围看了看,确认没有魏国的士兵在这里。 她才转头问:“你说这个干什么?” 白面车夫却不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跟了王爷这么久,你也多少能够感觉到吧?” 感觉不感觉到,红腰都觉得莫名奇异,“那又怎么样?” 说实话之前九王招摇五国的时候,除了妖孽大概没人想到别的,可现在,不过短短大半年,曾经的五国鼎立分崩离析,不仅只剩下了三国,这三国还都陷于战火。 也许天下没有旁观者清这回事儿,但是从结果总能推论出过程。 白面车夫的眼眸居然有些深邃,这可是以前不曾有的,因为他一向很直白露出厌憎。 “你是王爷选择的臂助,是王爷的刀,某种程度上,和我的存在一样。”白面车夫盯着红腰一动不动,“除此以外,你不要再和王爷有什么牵扯。因为你是女人。” 白面车夫这个冰块,似乎到现在才意识到红腰是女人一般,榆木脑袋却在今天开了点窍,就说出这一番话。 好在,红腰不是榆木。 红腰接触到白面车夫目光中的含义,有些不是滋味也反话的问:“你,怀疑我勾引王爷吗?” 不然真想不通好端端的白面车夫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太不可思议了。 白面车夫果然是看着她不出声,可红腰却一点点惊诧了。 “我从来没有……” 还没等红腰说完,白面车夫就缓慢接过话头,继续说:“看得出你的情感跟王爷也不是一路人,你会喜欢那个谢家的家主,就是因为你们其实才有相同的体会吧。” 这是陈述不是疑问,白面车夫好像面无表情的假面下,也有超越于常人的洞悉力。 红腰生平第一次有种洗不清的感觉了:“车夫,你误会了……” 白面车夫道:“总之我言尽于此。” 他深深看红腰一眼,“等王爷站到天下那个位置的时候,就知道你做不了陪在身边的那个人。” 红腰给白面车夫一番话完全说懵了,或许平时话不多的人,真的说起来就是那么让人凉水浇头。 白面车夫进了九王帐子,先干咳一声,“红腰已经回去了。” 九王已经半坐起在软塌上面,淡淡“嗯”了一声。 白面车夫看着九王:“那丫头是不是做了什么冒犯王爷的事,如果有还请王爷不要姑息,这次我们重新带回来的红腰,已经比从前更野性难驯。” 九王似笑非笑看向他:“车夫你比从前会看人了。” 白面车夫立刻说道:“都是跟王爷学的,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属下也总能领会些意思。” 九王说道:“很好,学以致用自然不错。” 却是没再提红腰的事。 白面车夫等了一会,终于像之前一样默默退了出去。 而姬无双看到红腰回来,就简单多了,笑盈盈地问:“告诉九王了吗?” 他说的话,就是要不怕九王知道,或许知道了还更好。 红腰瞧着他:“你放心,想借我的口对王爷旁敲侧击,故意传一些话出去,那你多半不会如愿的。” 她什么也没告诉九王,姬无双想说什么,最好有胆子他自己去说。 白面车夫说的不错,她是一把刀,不假,但并不是姬无双能使得动的。 173章 不怪别人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清晨极早的时候,天色未全亮,红腰尝试撩开帘子,眼尖地发现一个身影鬼祟闪过。 直接冲着姬无双的大帐。 她就是心惊,因为现在“魏子婴”被禁止接触外界士兵,他是个危险人物。 红腰二话不说,直接跟随那诡异身影冲向了姬无双的主帅大帐。 却看到还是慢一步,一个士兵噗通一声跪在姬无双的面前,脸上颤抖眼里带着殷红,“请殿下看在我们三代都是魏国子民的份上,饶属下一条路。” 姬无双,戴着魏子婴的假皮,似笑非笑看了一眼红腰,地上绝望的人好像只是摆设。 “你想让本皇子给你什么路?”姬无双说的恶意促狭,“你不会想当逃兵吧?” 那士兵浑身剧烈动了一下,反而抬起来看着姬无双。 “我死也要死在家里。”那位士兵说。 人在面临死亡恐惧前最想到的是家人。甚至超过了变成白骨的恐惧。 姬无双眼睛里讥削更浓厚,他压抑在这里得不到释放,可怜的士兵成了马前卒,“逃兵当死罪。既然你都决定要死了,那就让本皇子送你上路。” 士兵眼中划过惊惧。 姬无双看起来是真的太忘形了,直接抽出了挂在墙上的弯刀,朝士兵砍了过去。 红腰弱瘦的身影一闪,狠狠抓住了姬无双的手,冷冷说道:“殿下,这些都是你的子民,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可惜真不是他的子民,他杀起来大概没有一点愧疚。 那士兵也心有余悸一般,不敢相信看着以为是“魏子婴”的姬无双。大概之前魏子婴“懦弱”的形象深入人心,而他们再怎么也不曾想到,自己的皇子会真的要他们命。 其实应该说,任何有点良心的皇子都不会做。 士兵哭泣起来,铁血男儿崩溃的像个婴孩,直接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其实能看出来他已经没有思维,没有逻辑了,只是全凭着本能在做。红腰都看呆了,一不留神就被姬无双反过来偷袭,不仅挣脱了她的钳制,姬无双眼中寒光一闪,手中的刀就劈向了红腰。 幸好红腰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她迅速往后跳过去,那刀就险险擦过她衣角过去。 红腰恼了:“疯子。” 姬无双手里看似无力地握着刀柄,眼睛里却是幽冷。 红腰立刻转向那哭不止的士兵,越是每一声哭传进来,越是敲动心尖的凄凉。 可是那士兵忽然止住哭,血红的眼睛盯着姬无双半晌,毫无预兆地就奔向了帐篷外! 红腰再次反应极快地去追他,跑到帐篷门口时,那人已经发足狂奔而去。 看他那个方向明显是要不管不顾跑出迷河,红腰心跳的极快那瞬间,她的心里,也有一种被困在迷河的恐惧,她昨夜醒来的时候,居然强烈升起冲进外面迷雾的冲动,哪怕心里知道会被毒瘴气化骨,心里那种蠢蠢欲动却愈演愈烈。后来她强硬压下了这个念头。 而且红腰几次张口都把到嘴边的话吞咽下去,因为她不想惊动营帐里的其他人,所以她闷头一直追着,居然让她跟前面士兵的距离越来越短。 而那士兵被石头一绊仆倒在地,趁着这时候红腰踩中了他的后腰上,瞪着眼睛看着他。 红腰发现自己也在剧烈的喘,地上士兵甚至有些怨恨地看着她。 “你是九王身边的妖女。” 红腰瞧着他:“我是妖女,而且你们的三殿下现在也是我在照顾,刚才你应该看见了。” 那士兵仓皇的脸色死灰,“妖人祸国,国师说的都是真的。” 从前这个妖人当之无愧被九王背负,直到现在魏王室的人不知所踪,连国师也不在了。没有人再做什么危言耸听天下大乱的预言,则是跟九王沾边的便都是妖人了。 红腰看着他默默半晌:“因果报应,你们的魏王本也不是什么明君。” 她本想替九王辩解,可是辩解又有什么用,或许就是真的,五大诸侯确实因为九王的行走分崩离析。 那士兵动了一下,惊恐发现他居然反抗不了一个看似瘦弱的少女,红腰压在他后腰上的腿就好像千钧顶一样。 “放了我,我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士兵绝望了。他不想管什么家恨国仇。 死也不能死在这里,森森白骨,可怜无定河边骨。 红腰看着他,眼圈越来越红。 她一下子就松开了脚,可那士兵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半天爬不起来。 红腰:“……三殿下已经同意让你走了。” 那士兵眼中燃起亮光,红腰不忍对视,别过脸道:“但殿下有个条件。” 士兵发愣:“什么?” 他一个将死之人,自己都很清楚,能做到什么条件。 红腰看着他:“在这等会。”随后她转身就走,蹬蹬去了就近一个帐篷里。 这帐篷里也荒芜了,红腰在一个土墙底下找到了一坛酒,还好是酒这个东西没有时限,哪怕埋了再多年,也一样能喝。 红腰不懂酒,她只是揭开酒坛的盖子,闻到一股浓郁酒香。 她吸一口气,从袖子里拿出匕首凤鸣。尖锐的匕首对准纤细手腕处就是浅浅的一刀,看见几滴血珠子滴在了酒中,黑洞洞的根本看不清,而几滴血而已,也根本不会影响这么浓厚的酒香。 没想到离开山之后,凤鸣沾的第一个血就是她的,而且她下刀的时候有点恍惚,总觉得眼前晃过谢衣的脸。 谢衣把匕首给她的时候让她自己立血誓的场景,就在眼前闪过去。 但红腰没敢多留,她只是恍惚了下,就赶紧把酒坛封住,装成新酒。然后抱在怀里走了出去。 那士兵居然愣愣地等着。 红腰走到他身边,面无表情递过酒坛子:“把这坛酒喝了。” 那士兵看了她一眼,露出诧异。 红腰说:“战场赴死,也要喝酒壮胆,怎么,不敢喝一口吗?” 那士兵一愣,却只是瞬间过去,他脸上浮现一丝狠色,一把抓过红腰手里的酒坛,仰脖子就咕咚咕咚喝起来。 似乎没想到自己这样还能有酒喝,那士兵几乎是一口气地停都没停就灌进去,最后他拿着空酒坛子拼命向嘴里倒,根本倒不出来了。 红腰沉着脸把他的酒坛拿下来,“你可以走了。” 那士兵似乎没想到这么轻易,依然在懵然里,而红腰反而讥道:“怎么,让你走却不走了?现在担心被毒瘴气化骨而死?” 其实这士兵刚才敢不管不顾前冲,就说明他早已置生死度外,红腰这么说也不过激他。 果然那士兵面色一凛,忽然后退几步,对红腰抱了一个拳头:“……后会无期。” 士兵的身影像是扑火的飞蛾,转眼间已经消失在迷雾里。 红腰虽然再也看不见了,却仍然站在那里双眼呆愣。她不知道她的血能不能救人,如果不能,她刚才就好像杀人一样。 一直到红腰闷头沿着原路返回去,迷雾中另一双眼睛才露出来。 白面车夫跟九王,居然也早就在这里。亲眼看到红腰滴血入酒,如果红腰这么做是为了让士兵冒死传递出什么消息,还算能够了解,可她居然就是单纯地想放走一个人。 “王爷怎么不阻止她?”白面车夫问。连他都不可思议,经历了这么多的红腰,居然还能干出这样蠢事来。 九王浑身的素白和浓雾纳为一体道:“为什么阻止,我告诉她她的血能解毒,甚至说必要时候要用她的血来炼药。到了那时候就变成了我逼她,但是现在她自己主动做了,就不能怪任何人。” 也怪不到九王头上。 白面车夫默默不语,九王对其他人未必如此,但对红腰的了解,真的已到透彻入骨程度。 “王爷是不再把红腰当做是听话的刀了吗?”因为如果是刀,就不能刚才那样随心所欲去做。 九王这时一笑:“她是刀,可从来就没有听话过。” …… 红腰回到姬无双身边,握了握拳头,才转身走到一个士兵面前,对他说:“三皇子病了,去找军中大夫过来。”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么简陋的军营环境,但一定有随军医。 这士兵也是有点麻木,但毕竟听明白了红腰的话,下意识就开始执行。 红腰看士兵走远,才掀开帘子进帐篷,冷冷迎接上姬无双对过来的眼神。 姬无双笑的恬不知耻:“找军医干什么,难道想毒死我?九王手里的毒药应该不少吧?” 都说不怕天神冷漠,就怕有一个伪善的恶魔。红腰朝他走过去,拾起了地上的长刀,在手上掂量了掂,然后对准他指过去。 刚才他行凶对人,现在就要接受被人行凶,红腰觉得这是世间最公平的道理。 姬无双眯眸瞧着她的样子:“去了一趟乌巷山,你却似乎心更狠了。” 从前的小婢女红腰,谨言慎行,审时度势,几时有这么激烈的时候。 红腰道:“只是觉得禽兽多余而已。” 郎中掀开帐篷,背着药箱僵立在门口。红腰扔了刀,对着郎中道:“进来。” 郎中不敢不从,他不知道三殿下被人拿刀指着是什么情况,但如果堂堂三殿下都不说话,他一个郎中又能说什么。 郎中怀着忐忑放下药箱:“敢问,殿下哪儿不舒服?” 红腰看着他:“你跟着殿下多久了,熟悉殿下的身体情况吗?” 174章 九王困兽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没想到这个问题问住了郎中,他一脸忐忑:“其实最近殿下都很少召我,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给殿下请脉了。” 换了平时郎中未必这么言听计从,可他刚才亲眼看到了“魏子婴”被红腰拿刀指着,所以此时能不多说就不多说。都说九王身边这个妖女邪门,看起来真是如此…… 红腰面无表情地说:“那你现在就给三殿下好好瞧一瞧,看他这段日子身体可有什么不妥。” 郎中闻言,忐忑不安地上前,却看到姬无双似笑非笑看过来的样子。 “红儿,你莫不是想背着九王自作主张?” 姬无双的语气里带着一抹察觉不易的幽寒。 红腰上前直接捡起了刀柄,送回了刀鞘,就这个动作又让郎中一惊。而红腰已对郎中再次抬了抬下巴:“快请脉!” 郎中叫苦不迭,赶紧就探身上前,想去拿姬无双放在轮椅侧的手。 却被姬无双冷冷挥开来,甚至目光阴沉看着他。 郎中伸出去的手就在半空上前不是放下也不是,他战战兢兢等着姬无双发话。 红腰反唇就问:“三皇子殿下患的是腿疾,不请脉是什么意思?” 之前九王为了稳定军心,不想让人知道假的魏子婴存在,可现在红腰不想了,她觉得就算魏国这些人知道他们的皇子殿下是被人冒充的,也好过姬无双顶着这张皮再做出甚么厌恶的事情。 姬无双和红腰冷冷对视许久,郎中杵在中间看着,他惊愕之下,本想说什么,红腰已经冷冷道:“要么我把九王殿下请过来,让殿下也一起看看?” 现在军心因为毒瘴气的事早就涣散,有没有他这个“三皇子”都一样,红腰就不信九王会向从前那样的态度。 姬无双这才冷笑:“别怪我没提醒你,诊断出什么不好的,可别后悔。” 姬无双的“威胁”红腰一个字都不会信,她马上给郎中使了眼色。 郎中悻悻地,走上前拿住了姬无双的手,却发现如同拽住了一个冰块。 姬无双这时冷冷看他一眼, 那郎中如芒在背,请脉的时候也感到一双视线在自己的脊背,可是当他一定神,手下紊乱的脉象没把他吓死。 “三殿下这,这,这是?”郎中语无伦次起来,“这脉象怎么会成这样?” 红腰一点也不意外,不动声色道:“说清楚。” 郎中抬头就看见姬无双阴冷的神色,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殿下的脉象……乱如蛮牛,根本不像是正常人有的……” 红腰还在说道:“是吗,殿下本就是重病的身子,当然脉象和正常人不一样。” 郎中一听转头茫然看着红腰,说道:“不,这不是这样,这就是……” 郎中收住嘴,猛然就打量姬无双,想走又不敢走的样子。 姬无双也盯着他:“怎么,你看出什么了?” 郎中一脸死相,看出什么,自然是看出这具身体不可能是属于他们那位魏国三皇子魏子婴的…… 郎中腿肚子都在软。 “是不是你们,给三皇子殿下下了毒?”郎中两眼发懵地看着红腰。 红腰终于察觉不对,看向他说道:“你在说什么。” 郎中嘴里发苦:“这是烈性剧毒照殿红,让人腿脚不便身心受创,所以这才是三皇子殿下被……被九王拿捏住的原因?” 红腰脸色真的不好了,而她也看见了姬无双脸上讥讽的神情。 诊断出什么不好的,别后悔。 红腰心中升起一丝怒气,她捏紧手,索性破罐子破摔:“那既然三皇子真的不太好,不如我禀报王爷,派出专人照顾,就让皇子在帐篷中安心养病,除此之外,不必为了琐碎事务操劳。” 姬无双笑的更讥嘲,郎中脸色煞白地看着红腰,红腰也就看着他:“除非是你诊错了,要不我去将王爷叫来,你当着他的面再诊一次?” 郎中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他立即张口:“并非诊错,以三殿下现在的身体,确实闭关静养比较好!” 眼看铁青脸色和深处的惶恐,红腰就知道郎中已经自动把这一切的阴暗归结到了九王身上,就算他看出魏子婴已经不是魏子婴,但也只会觉得眼前会发生的这些都是九王做的。 红腰知道九王在这些人心里的地位,她索性一笑:“今天开始每晚送一碗安神药给三殿下,免得殿下夜间不能入睡。” 郎中点头如捣蒜,恨不能马上转身离开这帐篷,而他也确实如愿了。 姬无双看着红腰:“他很快就会在军中传播,我这个王室仅存的魏三皇子是被陷害的,而幕后主使,就是你和九王。” 红腰捏着手心许久才压抑住怒气,她既然知道不能让姬无双得逞,就不再给他机会。 “他如果真有胆量传开,那也只是让魏军灭亡更快罢了。” 姬无双道:“本来就军心紊乱,也许没了这群累赘,你跟九王就能解脱了。” 红腰不知道什么是解脱,她无法忍受和姬无双继续呆着,掀开了帐篷帘子出去。 …… 看似吓唬了郎中的红腰,一整天却都坐立不安,她站起身又看看,有点想知道那个离开的士兵到底有没有离开。 她什么也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能肯定。 她在帐篷中呆坐一下午,不断的搓手又捏掌心,还掐了一下自己虎口。 “红腰,出来。” 这个声音让红腰一呆,她迅速跳起来,伸手挑开了帘子。 一身月色的九王在门口看着红腰,因为白色扎眼他如幽灵。像是那天降下的不详无相。 红腰怔怔地看着眼前人:“王爷……” “九王”的目光看起来有些奇怪,他口中传出一个很冷硬的声音:“不用叫了,王爷在那边等你。” 红腰给这声音惊得猝不及防,才意识到眼前“九王”除了一张脸,浑身其他地方都像另一个人,包括这把嗓子,完全是车夫。 她还没有从白面车夫假扮九王这件事情里缓过来,白面车夫已经冷冷又说了一遍:“我说王爷在路口等你。” 军营只有一个路口,就是被毒瘴气封闭的迷河。 红腰怔愣之下,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个地方。然而夜色中掩埋的不止黑暗。红腰脚下生根根本走不动。 她只好转过来问车夫:“你为什么假扮王爷?” 白面车夫冷冷的,“你问王爷就知道了。” 看起来白面车夫这身打扮并非有什么临时起意,这时黑暗中终于传来一声熟悉淡冷的声音:“红腰,过来。” 是九王。 红腰身上泛起鸡皮疙瘩,硬着头皮对着声音来处过去,越走越近,看见了九王。 九王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毛皮大氅,把他跟周围融入一体,所以如果不是红腰站在他面前,根本发现不了他。 大氅里面穿的还是他扎眼的白衣。以至于让红腰僵住。 直到九王脸上出现了熟悉的笑:“车夫会留在军营里代替我三天,你跟我出去。” 及至听见了九王的话,红腰震惊的无以复加,出去?离开这迷雾瘴气?她并不是怀疑九王能安然无恙走出去,她是想既然九王能走,为什么之前不走,现在却突然要走? 九王摊开了手掌,上面躺着一个纸条,“是从那个死去晋军的胃里找出的,晋王约我见一面。” 红腰毛骨悚然,晋王用这种方式约九王见面,想到那个被毒瘴气毒死的晋军她更是浑身冰凉。 九王道:“不要耽搁了,走。” 九王伸手,扣住了红腰手腕向前走去,红腰踉跄了一下,被迫撞向九王肩上,而九王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只蛮横地拉着红腰快速跟着他脚步。 很快看到了迷河边缘,穿过这里就是出口,但没人敢走。 红腰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王爷,我们这样穿出去真的不会中毒吗?” 真的就一点事没有? 九王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早上出去那个士兵早就成了过河卒,试探过了红罗姬女血的功效。 红腰脸色白了几分:“王爷你到底要做什么?” 九王捏起了她的手,有点温柔地放在掌心,然后说:“我也不敢保证没事,但是带着你会有机会。” 红腰手上传来剧痛,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被划破的手心,汩汩的红色鲜血让人感到刺目。 九王低下头,唇就按在了红腰手心。 九王温软地舔了几下,确定红腰伤口干涸,他才抬起头,自然地抽出手帕帮红腰裹住了手心。 九王再一笑:“走吧。” 红腰此生没遇到如此心灰意冷的时刻,而九王干脆握着她的伤手,牵着木偶一样的红腰把她直接带出了迷河的边界。 两人在雾中穿梭,红腰的脸被雾中的冷峭刮的生疼,更疼的却是来自内心。 九王在雾中也像长了眼睛,自然也是因为他对这一片已经熟记于心。被他捏在手心红腰的手凉如冰块,好像永远也捂不热。 走着走着,雾中有冷箭射来,九王目光一动,推了红腰一把,箭就穿透了他的一边袖子。 更多的冷箭从四面八方直接射过,敌在暗我在明,要躲根本躲不过。而红腰这时也如梦惊醒过来,她就地一滚,躲过了其中一支箭。 身体的反应早就训练的快于大脑,她再去看九王,发现九王已经单膝跪地,一只手捂住流血的肩膀。 一支冷箭居然终于成功击中目标,穿透了九王的肩胛骨。 九王黑色的大氅浸着血,染透了里面白色的衣服。 红腰目光发直,在远处说道:“王爷?” 九王看向她,嘴角勾出一抹讥嘲。若在平时自然无事,可现在血染白颊,几步之遥的九王就好像困兽。 175章 脉象普通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迷雾中渐渐骑出几匹马,最高大的一匹骏马上,那人穿着银色盔甲,头脸都被遮住,但露出的那双眼睛,却似笑非笑讥削地看着九王。 堂堂九王,这个样子也是很难得。 而几步之外的红腰已经完全缓过来,撑着刚才擦破的双腿,迅速跑向九王在的位置。 这时银色盔甲的眼睛看向了红腰,闪过一线不为人知的杀机。 红腰脸色煞白看着九王:“王爷?”凑近了才知道这血渗在衣服上是什么样。 那穿着银盔甲的人,策马上前,红腰立刻产生警惕。 她跟九王还没有完全走出迷雾,就遇到这么一大群有备而来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银盔甲的人讥削地一笑,抬手挥开了自己的面具,露出御天行那张脸。 “晋王陛下?!”红腰震惊到极点。 晋王御天行竟然亲自带着兵守在这迷河的附近,九王此刻看起来像被瓮中捉鳖一样。而跟在君王身边的必然都是大晋最精锐的铁卫,这一刻,红腰仿佛看到了大燕灭国时候的重演。 御天行的眉眼没有一点温度,但脸上却是笑着,语气也温和:“来人,先把九王殿下绑了,不要让殿下觉得被怠慢。” 刚才击中九王那一箭其实就是晋王射的,此时他看到地上带血的残箭,还有些意味不明地一笑。 只是眨眼之间九王就已经被五花大绑,绳子勒在他的衣服上,大氅被扯掉。 御天行再盯着九王看的时候,九王还是一丝笑挂在嘴边,一动不动任由施为。 御天行露出阴冷笑意,才看向红腰:“红姑娘,你可真是本王见过,命最硬的女人,看来传言你不是来自中土,而是带着秘密也是真的了。” 红腰感到一种侵骨的寒意,尤其是御天行面对她的时候,流露出的面对九王都没有的杀机。 御天行满意了,说道:“把这位红姑娘带下去,好好搜一搜身,然后今天送到本王的帐篷。” 九王抬起了眼,御天行发现了,对他恶意一笑:“王爷把这丫头一同带出来,不就是想分担本王的火气?” 红腰僵硬地看了一眼九王,两边已经出来晋军把她拉走。 红腰被塞进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马车里,散发着恶臭走了起码两个时辰,才重见天日。 她扶着马车吐了,脚都软的无法走。可是两个晋军就这样扯着她,把她带去其中一顶帐篷。 红腰仰面朝天被扔在地上,犹如一条死鱼。感觉前几个月的生活都还在眼前闪过,现在就是地狱人间了。 有人反扭住她的双手,把她拖进了水池子里,看来水是临时准备,根本没有烧开还是冰凉刺骨。两个军营里的女人过来,红腰扫了一眼就判断出她们的身份是军妓。 这群女人把红腰衣服剥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如晋王所说要彻底的搜身。 凤鸣也被收走了,红腰眼看着无能为力。 红腰的衣服被扔下去,泡在冰冷的水里半个时辰,然后一件泛着刺鼻熏香的衣服被穿到她身上。 一身狼狈,甚至没有人上前为她梳妆,衣服的不合身也全部忽略。 那些女人又在红腰身上私密地方捏了几下,确定无误才点头:“可以带去见陛下了。” 吃过一次亏的晋王犹如银蛇,防备了红腰再次使小手段的可能。 红腰被推到晋王的帐篷里,身后跟着五个精锐的晋军高手,都用目光死盯着这个曾害过君王的女人。 御天行倒是看到红腰的时候眯眼笑了,片刻说道:“行了,你们都下去。” 红腰身后五个人才渐渐走了,但所谓“都下去”,其实在帐篷里还站着另外好几个晋军。 红腰看到凤鸣匕首已经到了御天行手里,被他来回把玩着。她站在门口不动弹,身上又冷又僵,似乎已经快死了。 御天行对一个形象狼狈的女人想必也没有好感,冷冷放下匕首:“你不过来,本王也可以让人拖你过来。” 只不过被拖过来是什么滋味红腰刚才想必也体会的很深刻了,红腰才慢慢挪动僵硬的步子,每走一步都要忍受无数杀意的视线。 红腰走了五步就不再走,御天行才冷冷转身对一个老者说道:“就是她了,你去仔细看看。” 那老者立刻起身,先前他和御天行是帐篷里唯二坐着的人。 老者一靠近红腰,红腰还没反应,晋王身边有三个晋军就跟随老者过来,谨防红腰有异动。 红腰看着老者,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你要干什么?” 老者张开了手,御天行居高临下说道:“这是曾经天下的名医,谷衡道。本王要看看你一个低贱婢子活到今天靠的是什么。” 名医谷衡道……红腰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就是听说过也忘了,但有一点她忽然就知道了。 她冲着御天行笑:“连这样的人都千方百计留在身侧,陛下的血蛊莫非已经发作了?” 让她逃离晋国那一整瓶的血蛊引子,足够晋王享用,只不过晋王真是枭雄附体,血蛊在身还要征战天下。 老者一把捏住了红腰的手,瞪她的时候也在警告,红腰吃痛说不出话来。 红腰看着他,一切没有医德的人,都妄为神医。 老者目光硕硕,拿住红腰的手还要时不时紧盯她的面向,望闻问切,除了一个问他做不到,其他似乎要到极致。 御天行冷笑:“本王前段时日才确定世上有红罗姬女这回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以不死,和长生。 至少在许多不明真相的人眼里,对这些都是无保留的信了,晋王这野心膨胀的人也没有例外。 御天行有些狰狞看向红腰:“你差点害死本王,正好用你的命来换。” 红腰盯着他,此时竟然有些冷静,特别是在小半柱香之后,那老者还没说出诊断结果的时候。 御天行被这视线盯着不舒坦,压着怒火看向老者:“怎么回事?” 老者还在不停敲击着红腰脉象,然后看向御天行:“陛下,这,这是寻常人的脉象,没有特别之处。” 御天行捏紧了拳头:“你说什么?” 老者看起来也有些冒冷汗,他抓着的红腰的手不死心放下:“此女的确脉象上看不出异常,还有风寒发热的迹象……似乎是刚才的冷水浸泡之故。” 红腰在周围越来越异样中抓住自己的手腕,她脉象被谢衣改了,神医也瞧不出。 这个结果御天行没办法相信,之前的种种迹象他已经看得很分明,正常人在红腰那种情形下绝对活不下来。 红腰如果被发现红罗姬女的身份,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也曾是谢衣说过的。 红腰垂下了自己的眼,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尽管脉象不会被诊断出来,但她的血,已经确定能解毒瘴气中的毒,只要御天行稍微试探一下,她的结果就是一样的。 而对面御天行的眼眸已经转为阴冷,“关到地牢去。” 军营的地牢就是临时挖成的坑,里面蛇虫鼠蚁不知多少,人在里面真是以身饲虎。 而九王也被关在这样的地方。 不过他更被照顾,地方更大一些,四周还有铁栏。 御天行看到九王的伤口没有被包扎,所以都有些溃烂,这从前在高贵的九王身上可是从来看不见。 御天行于是又讥削了起来,“王爷。” 九王就抬起头看着他,眼睛有些眯了起来。 御天行慢慢走到铁栏的外面,盯着九王看的更清楚,心情也更好一点:“本王也听说了一些事,听说王爷之前大好局面,却消失了两个月,要是在那两个月王爷就能提前回到魏国部署,本王说不定还真没有这么容易破城入关。” 九王淡淡勾笑:“陛下野心昭昭,小小魏国自然不在你话下。” 御天行一边打量他的伤一边说道:“可惜并非如此,王爷一个人本就有逆转乾坤的能力,可惜的是王爷没能早回来,不然雁北关那一群魏军不会发展到现在可怜的地步。” 没有能力撑大局的人,魏军还没有开打就已经是一盘散沙了,晋军跟拆房子一样简单。 九王道:“陛下想说什么。” 御天行隔着铁栏看着九王宁静的双眼,声音苍幽:“你花了两个月去找那个婢女,为什么,她只是一个对你没有用的婢女而已。” 红腰确实聪明,但九王完全不需要她这点聪明。 九王嘴角弧度渐深,对御天行说道:“陛下连我两个月去做什么都知道,想必还知道更多了。” 御天行一皱眉,接着冷笑:“本王只知道你白浪费了两个月时间去找一个一无用处的女人,却不知道堂堂算无遗策的九王做这件事是想得到什么。” 有索取求回报,这才是晋王能理解的道。也是天下许多置道。 九王盯着御天行看,明白了乌巷山以及谢家的事,晋王依然不知道。 “陛下执着于想知道这些,”九王忽地笑了一下。“如陛下刚才所说,一个婢女而已。” 有什么必要非得知道。换言之御天行怀疑九王藏私,他还没有完全相信红腰被诊断的身体,那么九王就一定隐藏了什么秘密。 176章 玉玺龙脉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御天行在牢里阴鸷地和九王耗了一会,转身走到门口说道:“不必让九王殿下太辛苦了,水和饭菜只要九王殿下还撑得住,就不用送。” 御天行扬长而去的脚步声和守着牢门的人阴冷神情都给这地牢带来阴森,而九王,慢慢盘腿闭上眼睛,不能吃饭和喝水,还有伤口在渗血,怎么都会死的很快。 可惜他也不是红罗族遗脉,没有控制自己四肢缓生的能力。 “我们已经取了魏国三分之二的城池。”御天行看到地图总算满意了,“剩下的赵国不足为惧,本王动动手即可打下。” 但是老者声音缓慢:“可是陛下身中的血蛊,陛下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御天行神情瞬间变得不耐,暴虐溢于言表:“本王从山谷死地把你救出来,你承诺的赔本王一条命,要是你做不到,本王要你何用?” 老者战战兢兢,说好的红罗姬女突然诊断不出脉象,成了普通人,他的计划也被打乱了。 御天行重新把精力放到布防图上,盯着其中一个地方:“明天,把这个地方给本王取下来。” 就好像摘柿子一样,都容不得有人在反抗。 反正反不反抗,晋国已经吞灭了两个国家,铁蹄下尸骨一片。 其实御天行从前,还算不上能够上“暴君”,但中了血蛊性情大变,能维持现在这样已经不错。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老者神医谷衡道,当真是心一横,说道。 御天行有些戾气看着他。 谷衡道说:“找到之前那个魏国的公主,红茹。” 御天行顿了顿,谷衡道如果不提起,他都要忘了这个人,那个跟九王“酷似”的红茹…… 他一下看向谷衡道:“她身上就是血蛊?” 谷衡道说:“如果能找到她,不一定能用到红罗姬女,也许也可以帮陛下解蛊。” 因为谷衡道是神医,他手上只要握有血蛊的样本,或者真是红茹那样曾经被做成了蛊人的人,谷衡道很可能就能找到解药来。 御天行显然也想到了,眼睛一亮起来,但红茹这个真假公主早就离开晋王宫,现在流落到哪里都未可知,甚至她是不是还活着…… 谷衡道再接再厉:“很快天下就在陛下囊中,到时候想找到一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只要在这土地上,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谷衡道能跟在御天行身边靠的当然也不止医术,他能取悦御天行,御天行看他一眼后:“神医辛苦了。” 谷衡道谦虚一句:“不辛苦,为陛下分忧都是应该的。” 到了晚上红腰又见到了这位晋王,御天行不知是不是受白天影响,看向红腰的眼神不再那么奇怪,隐隐还有笑意,只不过这笑意也跟看死人差不多。 “也许你身上真有本王没注意到的东西,王爷那样的人会为一个女人的遭遇守口如瓶,本王听着都不大信。” 红腰不想面对御天行,逃出大晋的前后那历历在目,都是她不愿意回想。 但她有多不想面对,就说明御天行这个晋王有多想找她代价,现在留着只不过因为一点价值。 “我想见王爷。”红腰提出。 御天行有了一点兴趣,能提条件就很好,说明上了路子。 “那可不行。”他欣赏着红腰变化的脸色一边好声好气拒绝着,“你跟九王都是狡猾的人,谁知道你们串供怎么办。” 当别人都把注意放在九王身上的时候,本以为这个小婢女不足为惧,可就是这个小婢女握着刀直接捅过来了。 御天行还在红腰脸上观察到紧张,眯眼笑起来:“你可以试试提点别的,比如你要是主动用本王想知道的来交换,之前的事情我们就一笔勾销。” 得罪君王没有这样的好事,他可算是大度让她一次。 但红腰一点也没有高兴,她看着御天行,喉间发堵干涩难以为继,“我要是知道,一定毫无保留告诉你。” 这天下已经乱战,迟早都要一统的,分久则合,合久则分,她表明她不在意最后谁登那个帝位。 御天行笑了笑:“这话说的就违心了小红儿,就算九王那么对你,你心中也还会记得他是曾救过你的人,而本王从没有这种恩情。” 红腰的性格是迷河上的雾气,看透了就很简单,九王从魏大监那里带走过她,用红腰的想法这条命的确可以给九王报恩。 但那是以前。 红腰忽然说:“你是不是在找昔日武帝的玉玺?” 对于现在征战的一方,御天行占据绝对优势的地位,这种时候他除了裹挟私怨,故意来找红腰九王报复之外,当然更应该有点别的目的。 比如配得上他野心的登基玉玺。 红腰迟迟没有这么说,是因为在晋国的时候,御天行曾经很“真诚”地表示过他并不稀罕这种虚拟的代表权势的东西。 他晋王的身份就已经是权势。 但红腰刚才发现不对,不应该只去看动机,而应该从结果开始反推,反推出来最有利的可能。 那就是御天行其实还想要昔日皇帝那块玉玺。 也许统一五国之后,或者说吞并更合适,御天行需要这么一块东西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毕竟皇帝覆灭只是三十年光景,多的是百姓还吃那一套,看到属于帝者的东西不由就会臣服。 御天行笑了一下,居然看向红腰,好像在欣赏这个不知所云的婢女。 因为红腰说,“我并不知道玉玺的下落,你还是要问王爷。” 如果都能推给九王,她的价值也就没有了,她的确提供不了御天行想要的东西。甚至迷河中被抓来,九王说晋王借由了中毒晋军的肚子传来消息,要与他相见,却是这样“相见”的结果。一切都好像九王突然想不开要自投罗网一样。 “你一定在想你们怎么就中了圈套。”御天行说。 他带着大军等在迷河口,红腰见他时候一言难尽的神情让他觉得有趣。 “信是我给九王传的,他必须要出来见我,因为魏军那几千人还困守在迷河,他也必须从本王这里找到办法。” 这就是九王连夜带着红腰走的原因,却谨慎地留下白面车夫易容乔装。 “不过你提醒了本王。”御天行叹口气,他和旁边的谷衡道说了什么,“谷神医的岁数已到古稀,他不止经历过武帝的时代,还从两代朝君那里过来。说起玉玺,这个并不止是被赋了无上君权,听说还有些别的用途。” 红腰希望他不要说下去。 那个玉玺她统共只见过一两次,并没有深看,九王也不会让她深入了解。 但御天行打开了话头一样,就开始对着谷衡道说:“是有一处龙脉,玉玺其实是钥匙?” 谷衡道接话:“是钥匙,而且只要玉玺在,龙脉就不会被破坏。可以说是得了玉玺,就得了龙脉。”差点就说得了龙脉,就得了天下。 御天行目光再次闪烁:“果然是好东西。本来本王不想做这些徒有虚表的东西,但玉玺中竟然还藏着这种至宝,那就由不得本王想要了。” 就像是遇到了买椟还珠,差点错过了最有价值的内含。 谷衡道说:“不管玉玺还是龙脉,陛下都会得到的。” 御天行目光看向红腰:“本王想之前那几个诸侯拼命拉拢九王的时候,是不是因为他们就私下已经得到了这种消息。” 谷衡道慢慢晃了晃目光:“龙脉的存在在当时皇室族中也都是秘密,天下没几个人知道过。老夫是活到了这把年纪……所以之前老夫对陛下说,持有玉玺的人,肯定就是武帝一脉无疑。” 因为只有这一脉才知道玉玺中藏的秘密。 越说御天行越想得到,他立刻说道:“等把魏国吞了。就可以找龙脉了。九王十几年间都待在魏国,肯定不是无缘无故。” 红腰看着御天行,晋王的脑子很具备逻辑,但九王这个人本身,会不会留下逻辑给你,却未必。 而御天行转过身:“像昨天一样好好伺候红腰姑娘,谷神医说姑娘受了风寒,待会可得交代厨子好好熬一碗姜汤送过来。” 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糖,语气都还带着血,地牢阴暗湿冷,受了风寒等于有点致命。 “什么时候想起了有用的,再告诉本王。”御天行说道。 而御天行走出去后,那个所谓神医谷衡道,停留在地牢的门口对红腰说: “晋王陛下,看得出很赏识红腰姑娘,只要姑娘肯退让一步,陛下也不会过于为难姑娘。还望姑娘识时务、好自为之。” 红腰四肢被锁链捆缚着,闻言一声不吭,完全不为所动。 谷衡道轻哂一下,也就出去了。他大概觉得红腰就是个不识时务的女婢,连君王给的机会都不要,要说单纯或是傻都不值得多说。 人都走了就清净下来,红腰眼睛怔怔的,她想见九王,是想问他会不会把乌巷山的事说出来。 乌巷山,乌衣门第,揽月玉烟谢衣。 177章 为谁哭泣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晋王其实都恨死红腰和九王,却能忍着这些再去图谋一些别的。得说君王的心有时冷硬的的确不像常人。 红腰在昏昏沉沉中睁了眼,茫然四顾,身上每一处正在叫嚣的伤口,均是惨不忍睹。 忽然旁边多出一只手来,端着水壶,问她:“喝吗?” 红腰眼皮撩动了一下,这感受就好像有水滑过面颊,有些清爽,也很舒服。 眼前是一个晋军打扮的人,但红腰知道他不是晋军。 那人没等来红腰回答喝还是不喝水,但观察了红腰的样子,还是选择把水壶送给她,毕竟红腰手脚都被捆住,所以他耐心地用手扶着水壶,等红腰喝了两口。 这样的耐心真让人感觉不适应,红腰喝了两口只好微微偏头,不再喝了。 但清水下肚,浑身都好像注入了一丝活气。她感觉脖子里舒服了些,伤口却更加疼起来。 那人目光流动,从上到下打量红腰的伤。瞥见的地方,没有一块好肉。 红腰有气无力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这里到处都是晋王的眼线。” 言外之意识相的应该赶紧走。 那人却盯着红腰看:“你修改过的经脉维持不了太长时候,现在已经有了崩坏迹象,要是晋王心血来潮,再让那个谷衡道给你诊脉一次,你就完了。” 红腰四肢动了一下,再次抬眼看向这个人。 这个人和红腰对视,很认真地说:“我是御林暗哨。” 御林暗哨……红腰四肢微微颤抖起来。 暗哨把水壶盖起来,别到了自己腰间,这水看来并非晋军军营里普通的水,恐怕是有什么疗伤功效,自然不能留在这里。 “怎么……怎么会找到这里?”红腰语无伦次的不知道说什么。 御林暗哨说道:“我们的眼线遍布多广,恐怕要超乎姑娘想象。” 他的称呼也换成了姑娘,这点让红腰恍若隔世。 御林暗哨是从前身御林军演变来的,从皇城守卫过渡到暗中的探子,没人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 红腰咽着干涩的喉间,“这里的事,公子都知道了吗?” 就像她仍是谢衣身边的婢子,她还是乌巷山的姑娘。 御林暗哨拍了拍手,回道:“我是第一个来这里的。现在这天下每个角落里,都很不太平。” 就算御林暗哨要收集情报,也很需要费一些时间。 “不过,”御林暗哨说道,“我今天就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包括姑娘身上的事情,飞鸽报告给公子。” 这当然是必须报告的事,不管是晋王在这里的所作所为,还是红腰已经被囚禁于此这件事情,谢衣想必都得知道。 而红腰眼睛忽然像点了一团火,她看着那个暗哨:“不要把我的事告诉公子。” 御林暗哨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姑、娘?” 红腰的脸色都因为激动泛着异样的白:“这里的事你都可以报告,除了不要提到我。” 暗哨似乎明白了点儿什么,顿了顿,但是道:“可是公子最希望知道的恐怕就是姑娘的事。” 隐瞒主子最想知道的情报,暗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权力。应该是没有。 红腰其实从刚刚听到谢衣就已经陷入有点不自控的情结,她也知道御林暗哨说的是真的,她虽然被称一声姑娘,但即便她还在乌巷山,也没有资格当着暗哨给谢衣传递消息。 可她说道:“我无颜让公子知道我这样。” 她离开乌巷山时,心里忍受着千难万难,包括谢衣的山河赋,只要想起来她都觉得没脸面对。 御林暗哨端详着她,似乎是知道这位姑娘和主人的某种关系,对她有所不同。 暗哨总算是说道:“其实说与不说都没有不同的地方,公子虽然不离开乌巷山,但我们御林的情报都是出自天涯海角,公子会把这些收集到的情报综合,得出最后的判断。所以我把这里的情形传递给公子后,公子很快就能明白一切。” 就算刻意隐瞒了红腰这一节,在谢衣那边也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看到红腰低头不语,这位暗哨转了个身,又把水壶解下了,重新递上前:“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姑娘再喝一点儿水吗?” 红腰盯着那水壶双眼缓慢朦胧,那暗哨居然又好脾气地和刚才一样喂她喝了两口。 之后红腰咳了起来,暗哨还看了看自己的水,说道:“姑娘这样下去不行,可能身体熬不住。” 暗哨是出于实情角度,红腰是身体伤痕加上情绪受阻,如今又被关押在这湿冷的地方,说到底谢衣改了她的筋脉,却改变不了她的体质。 红腰嘴唇微抿,片刻,哑声笑道:“命都快没了,还能管这些吗?” 暗哨认真地说:“我以为姑娘和公子在一起之后,就没有这样的想法了。” 红腰被这话悚然惊了一下,她冒冷汗,是,她刚才猝不及防又冒出来大不了一死的想法了。 但是不能死,她本来就不该死。 那暗哨收起了水壶,说道:“好了,我该走了,姑娘在局势明朗之前还是忍住,哪怕真到了最后关头,公子和乌巷山还是会来救姑娘的。” 这句话差点让红腰压不住,她紧紧咬住了自己的牙关才没有发出了声音。 而那暗哨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真的转身走开。 然后红腰就开始哭了,一点也不顾忌地牢之外的眼睛和耳朵,而她呜呜咽咽好几个时辰的事情,马上就被御天行知道了。 御天行第一反应是皱眉,对守地牢的晋军确认是红腰哭了,然后他幽长眯起了眼睛。 御天行带了谷衡道,到另一间地牢见九王,谷衡道见面就开始给九王包扎伤口,仔仔细细地上药,认认真真地诊脉,然后汇报给御天行九王需要休养。 “那就按照谷神医说的,开一些滋补的药膳来吧。” 谷衡道听后,也没有多留,很识趣地就先离开了地牢。 九王盯着自己身上包扎的伤口,淡淡问道:“陛下这又是要干什么。” 御天行说:“只要你把玉玺交给我,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九王眨着眼:“陛下不是想说这个吧。”怎么听怎么儿戏,而且第一天见面御天行不就已经用过这句话忽悠过了。 御天行微微一叹,干脆让人搬张椅子,隔着铁栏坐在九王的对面。 “王爷,这天下有太多秘密,而本王也是前些日子才想明白,知道这些秘密的,只有王爷。”御天行竟是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本王来猜一猜,王爷手上握着王牌,这王牌应该不止有玉玺,对不对?” 之前他堂堂晋王,的确表现过对玉玺不屑一顾的样子,因为对晋国自身兵力的过于自信,导致晋王认为用武力夺天下也没什么不能做的。 可身边有了谷衡道这样的人点拨,晋王瞬间就变得通情达理。 九王虽然被包扎了伤口,可衣服上依然是斑斑点点,看起来触目。 他看着御天行的时候也没有被拆穿的情绪波动,要么就是御天行真的说的很无稽之谈,要么就是坦荡无双的默认。 默认也是一种认,但有人会觉得不对,御天行说道:“从认识王爷的那天起,本王就一直想知道王爷手里的底牌。” 九王平静看着他:“也许一切都是陛下多想了。” 御天行微哂,多不多想已经不重要,一个坐着马车晃遍五国的男人么,有这么无聊? 若一个人有千张脸,是不是表示他同样有了无数个身份。 九王缓缓说道:“假若陛下登基,想必也不愿让人知道我和陛下在晋王宫的那些经历。”晋王思念作为公主的妹妹,将九王当做日常的排揎,当时在晋国如果没有晋王这样的纵容默许,九王还未必能取得那么大的助力。 诸侯国的堕落,必有君王在背后推波助澜。 成为君王,如果不能压抑自己的私人情绪只为江山百姓,那就会是乱局的开始,而只要是肉体凡胎,大多数人都压不住这种情绪。 “王爷。”御天行有些轻快地说出来,盯着牢笼说,“本王取得天下登基后,也会把王爷厚葬在皇陵。” 九王无声的笑,直到后来御天行又说了一句话。 “那个红儿,她会为什么人哭泣?”御天行静静地问出来。 九王果然抬头,目光里有点点细碎亮光,那里面藏得,好像是别的情绪:“哭泣?” 御天行有些惋惜,“本王本以为她是眼泪一定是为王爷的,但本王思来想去这中间没有想通的关节,王爷算无遗策,总不能连女人的情绪都算进去,要知道女人心可是天下连神仙都认不出的东西。” 九王在听到哭泣那一声的时候,眼里就光晕细碎,那里面藏的,就,仿佛那种沉淀了百世千年的幽情,流转波荡,看着御天行的脸,可又好像不该是对着他。 “红腰一向悲天悯人,晋王陛下为了天下杀了那么多人,大概这一哭,就是为了晋王陛下的冤孽。” 178章 我的脑子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晋王走后,九王嘴角微微上扬。 两个牢头看了心里没停下发怵,总觉得一个被传闻天下的妖孽,这个样子有点让人发寒。被这样对待还能笑出来,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 红腰哭了半夜,守着地牢的人以为红腰疯了。正准备要向御天行禀报,红腰就冷静下来。 “我要见晋王,我把我知道的一个秘密告诉他。” 士兵闻言一听跑的飞快,御天行来的更飞快,一进来就换上和颜悦色:“早这样不就少受苦了?想通就好。” 红腰盯着御天行,故意动了动自己四肢,御天行极有眼力见让人把捆着红腰的锁链开了。 “送把软垫子给红姑娘坐了,顺便给姑娘来杯参茶润喉咙。让她好好说。”御天行笑嘻嘻的说。 红腰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很久,终于说道:“这件事,陛下最好屏退左右。” 马上有人色厉内荏:“妖女,不要耍花样!” 这个人的后果是被御天行甩了一耳光,道:“全滚出去。” 御天行不用怕红腰,隔着一个铁栏,她一个弱女子翻不出花。而且她和九王还有差距,达不到动动嘴就能够让人丢盔弃甲的地步。 这至少是晋王的想法。 于是所有人真的退出去,只留下御天行和红腰相对。御天行很君子的一笑:“怎么样,现在满意了吗?” 红腰默默把参茶喝完,才抬头看着御天行:“我接下来说的话,才是你最满意的。” 御天行目光深处闪着笑意:“那得你说出来才知道。” 红腰默默看着御天行,片刻后,说:“九王不是魏王室的人。也不是魏王亲子。” 御天行眉峰一蹙,哂笑:“这就是你的秘密?”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还值当被红腰当做郑重其事说出来? 魏王和王室那些人直接抛下九王去避难,想也知道虎毒不食子这句话放在这里不适用,问题出在不食子三个字上。 红腰盯着御天行:“但你们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九王是用某种东西交换了魏王室的条件,让他栖身在王室中一员,九王背后真的身份,就算你们猜到了,也证明不了。” 御天行闻言果然眼神有些危险:“难道你还能证明?” 红腰慢慢地说:“看你想怎么证明,如果想证明九王不是魏王室的真皇子很简单,但你的目的要是想透过身份这层,去看透九王的真面目,那你永远也做不到,不止你,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到。” 白面车夫脸上尚且有一张货真价实的“皮”,可九王什么都没有,他的笑就是伪装一切。 御天行显出了兴趣:“继续说,本王想听。” 红腰“如他所愿”,“魏国之前送给你的公主,是个被人用药蛊养出来的皮囊,就算再像九王也没有血缘关系。魏王族其他人,三皇子魏子婴,更是因为亲近九王被流放下落不明。” 御天行哂笑着道:“所以坊间流传,九王身边人都迟早会倒霉。”他的语气里是揶揄,目光里则是讥嘲之色。 红腰目光幽深:“三十年前,有人见过武帝的尸骨吗。” 这一句比任何还要奏效,御天行收敛了全部神情,有些沉沉地看着她。 红腰也看着他,把话题带回曾经最为安全,因为三十年前每件事都可以是秘密。 “没有人见过,武帝的宫殿只是被烧了,可是每一代王朝都有代代相传的密道,而且只掌握在帝王手里,就算你们是五大诸侯,也不可能知道清楚。” 御天行这时缓缓勾出一抹笑:“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僵持了一阵谁也没先说话,御天行注意到了红腰的神情,也缓慢一笑:“能活过三十年的,早已不在这里,秘密所谓的意思,是你可以确认存在但其他人却不知道的事,恐怕不是你口中说的这种逸闻。” 怀疑武帝没死,尸首不翼而飞,这怎么看都是酒楼说书先生的素材。 “不是逸闻。”红腰凝视他,“晋王陛下,敢不敢把曾经武帝的画像,拿出来?” 御天行捏住了拳头,已经有几分冷意的笑:“你到底想说什么,本王的时间不是需要你浪费的。再这样顾左右言他,本王也帮不了你。” 红腰越不移开视线:“是陛下在顾左右言他吧,武帝的画像……是不是早就被五大诸侯国联手封了?” 不然只不过区区三十几年,一代武帝怎么就会销声匿迹。 当然五大诸侯国抢来的天下,心里不平,于是根本不允许出现武帝的任何希望和线索。 “我说不是逸闻,而是确有其事,那是因为,这一切都在我的脑子里。” 御天行骤惊,盯着红腰的眼神骤然死死不动,不知道说的什么天方夜谭,这难道不比逸闻还耸人听闻。 红腰好像下决心一说就说个底干净,说道:“陛下不好奇,我是凭借什么逃出大晋王宫,就算我药倒了陛下,我独自一个人,绕过你们大晋数万铁卫,驻扎在晋京皇城内外的人,我是怎么让他们都不发觉地离开,陛下觉得说得通吗。” 当然说不通,虽然后来红腰还是被晋军被围堵在城门口,但那之前,她已经足够让人惊奇。 御天行一度为此耻辱。 此刻他盯着红腰脸上:“你说什么都在你的脑子里……是什么意思?” 红腰盯着他,目光头一次穿过人心:“大晋王宫的地图在我脑子里,三十年前这地方被改造成的是武帝行宫,那里每一寸土的走向,包括你的屋檐下的刀痕纹路,我都清清楚楚。” 那是她一次短暂昏迷之后,从脑子深处浮起的记忆。那之后这件事情只有她和九王、车夫三人之间清楚。 御天行捏紧了自己的手,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忽然凉笑:“你才多大,小婢子?” 不要说她的解释如坠云雾,就算真有悬乎的“记忆”说,那也差不多是个谷衡道这样存活很久已经知道天命的人的岁数。 红腰说道:“在陛下地宫下面也有一道密道,那密道本来通往五国的护城河,可是所有密道都从中间断开了,这些年陛下在尽力修缮,五国中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他们的国土建立在可以联通的密道上面,根本没有安全性可言。但这一切却是晋王陛下你的宝藏,一旦密道被全部修缮成功,陛下完全可以不动用武力,也能用密道控制五国的咽喉。” 密道通往的无一不是五大诸侯王的寝宫,挟天子令诸侯不是什么神话,差一点就在大晋王宫中实现了。 当然,历史永远只是差一点,要不就要重写了。 但红腰一个一个抛出的重磅已经够用了,何止够用,御天行在听到密道修缮几个字时候已经下意识想动手杀了她。 红腰很遗憾他没有动手。 御天行反问:“你这都是怎么知道的?九王?” 御天行只能想到这个唯一解释,难道九王已经神智鬼算到了这种地步,连地宫里的五国密道都什么时候被他早发现了? 红腰知道只要和九王放在一起比,她总是被忽略的那一个。 “我说了,这些都在我脑子里。”越是匪夷所思的话就没有人信,御天行凭什么相信一个小婢女的脑袋中会无故出现这种东西,除非是巫术么? 红腰还是盯着御天行看,她体会到有时候让别人感到不痛快,自己真的能得到救赎。 “我不是让晋王陛下信的。我是告诉晋王陛下,密道后来被毁,和武帝就有关联。也许就是为了让世人都不能发现他从密道逃走的痕迹,也坐实武帝已经被杀的事情。” 红腰恹恹说道:“所以晋王陛下费尽心机打仗其实没有什么意思,因为这天下是谁的,到现在都还说不清。” 看起来晋军占尽先机又怎么样,拿下了燕国和陈国的领土,似乎壮大的不可一世。 但就是那高台上的琉璃,动一动粉身碎骨了。 御天行慢慢挤出一个寒意的微笑:“本王得承认,你编的很像个样子。” 只有不停地求证才显得已经动了疑心,故意否认则跟欲盖弥彰相同。 红腰慢慢地:“假话才担心被拆穿,还是陛下以为,就算你把五个诸侯国都推到了战火里,可是找不到龙脉,以及传闻中的武帝其实没死这件事,有这两样不确定,陛下登得了帝位吗?” 这天下的人心都是很有意思的,曾经有人王朝覆灭,打着先帝遗孤的幌子就能够复辟皇朝。现在正经的皇帝传出没死的消息,尤其又是饱受在战乱中的百姓,简直能成为一道曙光。 这五国数也数不清的心怀希望的民众,只要给他们一把火,都不会畏惧晋国的这些铁骑。 所以真正错了的,是晋王以为他已经胜券在握,实际上,红腰说的这些话他想明白了,就会知道自己四面楚歌。 御天行放在了身侧的手发抖发凉,他怎么都有些不明白地看着红腰,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之前他追问九王,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找一个低贱婢女的问题,是怎么样可笑。 九王找的不是红腰,而是一个和他自己如此相像的女人。 179章 武帝画像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御天行承认他真是被这女人说的心服口服,他先前竟是小看了,这张嘴已经可以和九王在伯仲。 只可惜,红腰刚才说了会让他满意,可惜这些话他不仅不满意,还更让他起了杀心。 所以这么一张嘴,要是再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来,他不介意先杀了她。 “你还想跟本王合作吗?”御天行冷笑了一下。 红腰机敏地道:“当然,我虽然不知道九王把玉玺藏在哪,龙脉又在哪,但我知道九王之前游历五国的时候,曾秘密做过的一件事。这件事哪怕不需要玉玺龙脉,也可以让晋王陛下的天下没有那么顺利就能取得。” 御天行现在对红腰的话,已经和听九王说话一样带了模棱两可,他索性幽幽地笑:“本王倒好奇九王在各国耳目注视下还做了什么。” 这句话就表明他并不完全信任红腰,红腰却目光炯炯的,说:“九王要做事情方法有很多,而且你们盯着九王的时候,可没有连他身边的人一起盯。” 九王身边的人,就是那个冷面车夫,这个车夫武功高强,谁都知道他一定在暗处保护九王,就算看不到他的身影也不会有人怀疑。 可红腰的话里,却蓦然意有所指。 御天行眯眼:“你是在说九王派了他身边的人为他做了一些事?” 红腰直言不讳:“我一直跟在九王身边,我知道很多的时候,车夫都并不跟我们在一起。” 御天行站起来踱步,白面车夫不跟九王在一块,有身边的红腰说出来,又能说明什么。 他停下脚步,慢慢看向红腰:“不如你先说说,九王到底指使车夫干了什么事。”如果还能妨碍到他攻占其他诸侯国,难道九王还有本事在暗处布置了一个军队? 如果真的这样,那之前被灭的燕国和陈国怎么都没见动静。 御天行心中哂笑。 红腰用眼睛盯着御天行:“自古君王都有一句奉行的话,得民心者得天下。九王不需要拉拢什么武力,他只要在行走诸侯国的时候,给这些民众灌输你们不是正统之君的念头,那出现多少战乱和灾祸,都会被这天下人归结为是你们的过错。” 要是天下有个帝君,当然不必忍受分裂之苦,而坐着去看五个不是正统出身的“王”为了自己的利益争权夺利,看着百姓去受苦,所以燕国和陈国就算是灭国了也没百姓哀悼。 御天行果然变了颜色:“你说九王对那些民众说了什么?” 红腰没有说话,就看着御天行沉默也表明一切。 御天行却在一冷之后反应过来,想起什么,骤然冰凉的眸目盯到了红腰脸上:“得民心者?九王自己,有得民心这个能力吗?” 一个天下皆知道的妖孽,就算他对别人蛊惑五大诸侯的国君都不值得信任,难道百姓就会反过来信任他?所以御天行刚才一瞬间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觉得笑话。 红腰却好像不觉得是笑话:“九王没有得民心的能力,但武帝的嫡子有。” 御天行目光清幽渐深起来:“九王说他是武帝的后人?你亲眼见到了?” 红腰顿了顿:“我没有见到,但我感觉的出来。” 御天行冷笑:“你是在跟本王说故事吗?又是你的脑子感觉出来了?” 红腰盯着他:“晋王陛下不信任我,却还不得不听我说话,也是够辛苦。或许陛下可以离开了,我该说的也已经告诉了陛下,毕竟我左右不了陛下的想法。” 御天行一哂,却没有真的离开,说道:“王爷身边一直带着那个冷面车夫,这次却只带了你,否则也不至于让他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所以看起来他对你很信任,比那个车夫还要信任一样。既然如此,你怎么会松口告诉我这些对他不利的事情呢?”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你不说的时候严刑逼供也让你说,等你说了,又会引来千百怀疑,还是不断佐证为什么说的是真的。 红腰盯着他:“晋王陛下自己说的话莫非忘了。” 九王知道或许有埋伏,遇到御天行,带她出来是为了分离御天行的注意,因为血蛊之事已经让御天行恨死了红腰。 御天行一笑,“我还是不相信是因为这个原因。” 红腰说道:“因为红茹公主的事,只要九王还有那张脸,陛下就不会真的伤害他。” 御天行看着她:“所以你是在说,九王故意让他自己落到现在地步。” 红腰冷冷的:“我没有说。” 御天行看了她一会,声音慢慢提高,对地牢外面吩咐道:“来人,给红腰姑娘松绑。” 红腰被从修罗架上放下来,然后幽沉的眼睛盯着御天行:“车夫没有跟来,就是因为九王更信任他,因为比起我,车夫才是那个更需要留在雁北军营的人。” “你的意思是?” 红腰幽幽说道:“因为现在的雁北关魏军之中,有一个比晋王陛下,还危险的人在那里。所以无论如何车夫都要留下,确保那个人插翅难飞。” 御天行实在不由来了兴趣:“此人是谁?” 红腰没打算隐瞒,看他一眼道:“是被你灭国的陈王。” 御天行神情顿时敛了敛。 这时,打开红腰镣铐的士兵,已经又慌慌张张离开地牢里,谁也不敢把怒火拉到自己身上。 陈王的“名声”在五诸侯国中还是很响亮,当然和陈王那别具一格的行事有关。当然还有一些隐秘难堪的传闻。 “原来如此,”御天行慢慢对红腰一笑:“那本王也算明白了。” 红腰说的每一句没有不带着震撼的效应。 “其实在本王来你这里之前,”御天行顿了顿,开始含着模糊的笑,“刚从王爷的地牢出来,凑巧王爷也对本王说,他身上带着毒瘴气的解药,可以为我们晋军解毒,条件就是放过雁北关的军民。……红腰,你说本王应该优先听取你跟九王谁的话呢?” 红腰半晌没有吭声,她跟九王说的话看起来不冲突,但她刚才说了九王想策反天下人和诸侯国为敌,现在九王却把毒瘴气的事告诉御天行,以此交换雁北关数千条命。 看着红腰神情,御天行觉得自己总算拿回了主导权,一点一点笑着离开了地牢。 红腰觉得浑身脱力,目光呆滞起来,九王告诉御天行他带着解药,莫非已经是暗示御天行,“解药”是她? 红腰这边得到了一丝优待,可以在地牢里不带镣铐的活动,有了点自由。说明晋王陛下“认可”了她的情报。 但红腰没有任何乐观的感觉,甚至越来越心慌,她只想赶快从这里出去。 —— “九王对天下人游说,说他是武帝的嫡子……”御天行轻轻笑起来,“这么说起来,我们都成了王爷脚下的踏脚石了,本王就算把几个诸侯国都打下来,想合并到一起,最后恐怕还是要给王爷做嫁衣。” 还省了九王去动兵拉拢,去收买人心。 九王打的就是渔翁得利的主意,他只要等几个权王自相残杀够了,他在身后坐收成果就行了。 因为傲慢的五个诸侯王,怎么会多注意一个手上没有兵权的闲散王爷 可九王实际上需要兵权这种东西吗,不需要。 晋国的军师说道:“陛下,不要相信这个妖女的话。谁知道是真是假。” 要是假的呢,他们晋军所向披靡,眼看天下中原在握,难道因为妖女的几句话,就真自己吓自己了不成。 御天行说道:“本王也不想相信,但既然是妖女,妖言惑众的本事自然不小。” 那些话,真是让人仿佛见到了九王第二。 听进去只会认为有道理。 军师又说道:“其实从九王手里拿到玉玺才是最稳妥的,用玉玺找到龙脉所在,不管什么民不民心,既然榆木百姓想要正统,那陛下用龙脉开疆拓土,还有谁比陛下更正统。” 御天行激赏看了军师一眼,却道:“军师不愧是个明白人,不过,本王还是想看看武帝的画像,你去帮我把谷衡道叫过来。” 军师沉默了一下,才依言退出去。 神医谷衡道出现,看到御天行还是没有行礼,因为诸侯国的礼仪,他不习惯。 御天行凝视谷衡道“不知道神医有没有什么瞒着本王的。” 顾恒毅听着言辞不善,立刻一惊。 御天行接着说:“神医活了大半辈子了吧,七十古稀的岁数,莫非没有见过武帝真人?” 都说当时皇帝爱民如子,常常会有民间的祭祀游行,作为那个时代活过来的人,谷衡道难道会几十年都没有见过武帝的真面目。 谷衡道立时反问:“陛下的意思是什么?” 御天行看着他淡笑:“本王就是想问问神医,还记不记得武帝的模样。” 谷衡道终于怔然下跪:“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余年,纵使见过,我也已经忘记了。” 一张脸怎么可能会记得三十年,除非是朝夕相对之人。 御天行不知信没信这个解释,他反正盯着谷衡道看了许久,直到谷衡道额角都开始苍白,才漠漠一笑:“这样说来,就算武帝站在面前,你们也没人认得出来。” 180章 妖孽之名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看到谷衡道露出的吃惊表情,显然对御天行问出这个问题有些惊疑。 御天行坐在大帐内一下午,都不知道想什么,但神情却越来越难以捉摸,还带着笑。 临到夕阳西下,他忽然兴起,吩咐:“把王爷带过来。” 那门口的士兵闻言身子抖了一下,半天不动静。 御天行皱了皱眉,不悦说道:“本王的话没有听见?愣着干什么?” 士兵脸色却更白的可怜,舌头打着结,想要说什么,被御天行冷冷盯过来眼神看的哆嗦。 士兵鼓着勇气干笑一声:“陛下,干嘛要见那个妖孽呢?” 御天行目光幽冷:“本王要不要见是本王的事,你只管把人带来。” 士兵这才难看地笑了下:“是……属下明白了。” 士兵临走的身影跌跌撞撞有点像逃难,从地牢传消息到把人带来,按照道理半柱香都不到。 可御天行足足等了快一炷香,就在他怒从心头起,准备杀人的时候,九王终于被带过来。 御天行一见,九王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之前包扎的伤口也扯裂,一身白衣染成了血衣。 先前士兵的支支吾吾似乎都找到解释,御天行勃然大怒:“本王只是让你们补给他吃饭喝水,谁准你们动他的!?” 除了之前那士兵,还有两个把九王带来的,三个人一起跪在了地上,哆嗦着求饶。 “陛、陛下息怒,看守地牢的有两个人……有两个曾是魏国的降兵,他们的家人说是因为王爷的缘故才没了,所以一时泄愤……” 御天行把面前的酒壶杯子统统丢了出去,砸的这几个人惊慌失措,伏在地上像死人一样不敢喘气。 御天行让人进来把他们都拖出去。 他站起来,在九王身边走来走去,这个男人就算被踩进烂泥,这一身依然有不掩的高贵清气,很难说这种高贵不是在灵魂里。 “王爷。”御天行轻轻开口,“我们并不想闹成这个样子。” 九王笑了,和御天行双眼对视:“没有什么,那两个守天牢的人,他们的家人的确是被我害死的。” 九王手上没有直接沾过血,但间接的血腥从来没有少过,很难想象他还能记得一个士兵的家人。 御天行暗暗诧异了一番,然后说道:“本王这里有上好的酒,王爷喝了先解个渴。” 看着御天行变戏法一样从书桌下面拿出的酒坛,九王眼睛里面还有一丝浑浊血气,嘴角弯笑:“陛下,酒并不能解渴。”除非是饮鸩止渴。 御天行拿着酒重新的站到他面前,说道:“这个时候还恪守那些规矩,王爷不觉得没意思么。” 喝酒解不解渴两说,但是喝酒,就是饮毒一样的痛快。 但这只是晋王御天行的想法,九王笑着摇了摇头。 此刻他嘴角的血迹也让他看起来触目惊心,四肢肋骨的地方,都是勒痕。 御天行看了一会,伸手捏住了其中肩膀的淤青,慢慢凑近九王的脸:“王爷,还记得本王在晋王宫说过的话没有。本王为什么要夺这天下。” 九王一直挂着淡笑不作声。 御天行用一只手勾起九王脖子,语气也散漫了起来:“本王说过,等这天下到手的时候,王爷,自然也就是本王的了。到时候本王想怎么对王爷,王爷其实也就跟现在一样没有办法。” 九王喉间一口腥甜上来,不由咳嗽起来。 那厢晋王等九王咳嗽好几声后,才放开手,脖子一松,九王的咳嗽就渐渐平息下来。 九王慢慢看着御天行,“陛下,你可知我这张脸,也不是真的。” 御天行眼里一道寒光,才盯着九王。 可九王好一会才笑笑,看向了帐篷随意一处。 御天行扳过他的脸,说道:“你给本王说清楚。” 什么叫他的脸也不是真的。九王索性看着御天行:“红茹的脸是被魏王用血蛊养出来的,我的脸,自然也是。” 御天行捏着九王脸的手就此竟然颤抖起来了,他看着九王:“你说谎。魏王根本没胆子给你下蛊。” 应该说谁都没胆子。 九王淡淡一笑:“是吗,可是我敢。” 魏王和他对视,九王能自己给自己下蛊,养出这样一张脸来。 魏王也许是不知道怎么规整自己的情绪,只能没什么意义的笑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九王偏头脱离他掌控:“当然因为这张脸,才配得上是‘妖孽’的脸。” 御天行盯着他许久没出声,所以九王才那么了解血蛊,甚至知道用血蛊压制毒性的方法? 因为他本身就留着血蛊温养的身体,这具身体百毒不侵,也就不惧怕毒瘴气。 御天行直立起身,有些居高临下地说道:“所以就算你真长得和曾经的武帝有几分相像,也不过是巧合?只是被血蛊养出来的故意的样子。” 九王含笑:“陛下要这么理解也没错。” 御天行忽然就笑起来,片刻道:“王爷,你是想让本王连一点情分都不给你留吗?” 九王没有说话,也或者他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御天行打开手里的酒喝了几口,神情略略放松,接着走回了书桌之后,隔着遥远看着九王,重新挂着笑:“本王也觉得没关系,王爷,其实只要现在对着这张脸,本王不是很在乎这脸是你本来长的,还是后天挂上去的。” 九王幽笑:“果然不愧是晋王陛下。” 御天行伸手拿过一支笔,沾了沾墨:“现在就麻烦王爷,写一封信给你那个冷面随从,听说是他现在在魏军之中假扮你,那就让他来接王爷,想必他会很愿意。” 九王摇头:“他不会愿意,离开之前,我告诉过他,除了我亲口说出的话,哪怕我的书信都不要信。” 御天行拿着狼毫的笔顿了一下,慢慢再抬眼看着九王。 九王身上除了一张脸没有伤痕,其它地方也奇怪都布满了伤痕,那两个魏国的降兵在泄愤的时候,难道刻意避开了九王的脸。 可人其实有这样一种心理,在你很害怕一个人的时候,甚至看见他那张脸就会感觉恐惧,这种情况下哪怕你要报复,也不敢去碰触对方的眼睛,更不敢去和那张脸对视。 所以两个士兵只是对着九王的身子发泄愤恨,却不敢面对内心那张让他们由衷感到恐惧的脸。 只有这张脸,才配得上“妖孽”的名。 御天行把寒冷的双眸眯起来:“那要是你要死了呢?用命护卫王爷的随从,还会顾及雁北关那群杂碎?” 白面车夫如果知道九王快要没命了,他必须赶来,这时候那些不得离开的命令是不是就成了空文。 哪知,九王再度温雅地笑了一下:“只要我不会去,车夫一辈子,都会困死雁北关。” 死都不出来,白面车夫第一要务并非保住九王的命,而是听九王的令。 九王死不死,要看九王下什么命令。 至此御天行终于明白了,他扔掉了狼毫笔,走过来揪住了九王的衣襟:“王爷,如果你做的这么滴水不漏,那本王就只有率大军,去雁北关一趟了。” 反正引人前来,还是自己前去,都是殊途同归罢了,现在御天行已经不在意这些细节。 九王似笑非笑:“陛下不怕毒瘴气了?” 御天行也一笑:“不是有王爷么?” 两人对视了一会,都笑了一下。 御天行叫来了谷衡道,让他给九王浑身又包扎了一遍,让谷衡道送九王回了地牢。 谷衡道折返回来之后,问御天行道:“陛下是不是已经有计划了?” 御天行嘴角笑意未消:“何止,本王觉得这真是绝妙。” 谷衡道看着御天行,见到他也看向了自己,御天行微微一笑:“只是到时候要神医好好出力一番了。” 谷衡道立刻躬身下跪:“老朽追随陛下,万死不辞。” 晋军有一般主力,都在攻打魏国最后的防卫关卡上,晋王御天行亲自带的这支晋军,保守估计,也仅占据晋军三分之一的兵力,可这位后方的陛下,却在做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奇怪事情。 跟着御天行的晋军,在沿河驻扎两天之后,又接到了拔营而起的命令。 御天行甲胄加身,威风飒飒的在行军最前头。红腰被两个晋军看着,就看着御天行,好像看到了在大燕灭国之日,第一次见到他骑着马懒洋洋出现的样子。 手握雄兵,却不懂得对天下慈悲。 御天行回头就看见了九王,他让人给了九王一身新衣服,是他自己的,这满军营卑贱粗鲁的士兵,也唯有他的衣服能给九王一穿。 那是一件偏素色的长袍,松垮穿在九王身上,和晋王完全不同的气蕴。 御天行莫名一笑,就吩咐开始行军。 红腰从御天行身上移开之后,就看着九王,九王也淡淡扫了扫她,二人目光触碰到之后,都没有实质的意义。 红腰继续跟着队伍里走,九王则有一匹马,他骑在马上的样子,高高挺立,若有古书的长安,便是一夜忘尽长安花。 181章 龙脉所在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有一种美是你不自知,却让山水为你转,入画成诗。 红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雁北关,她根本没想到会这么回来。那个“神医”谷衡道再次策马上前:“晋王陛下,这迷河方圆五里都有很大的毒雾,依小人之见,就让这雁北关的人知道九王已经在我们手中,他们阵脚大乱,自会自己出来。” 御天行嘴角勾起笑:“找几个会叫阵的,去迷雾前面对魏军叫阵。” 红腰一听就明白了,就跟之前死在雁北关的那名晋军一样,只要被派去迷雾里穿梭的,都只是在干送命的事情。 这御天行把自己晋国士兵的命也并不当做是命,随口派人一点也不犹豫。 “我去!”红腰颤声喊了一句,“不如让我去通知。” 御天行目光朝她看过来,好像很开心:“你这小婢女倒也有胆气,本王差点忘了,你跟九王一起从这瘴气里出来,倒是至今无事。” 红腰见他又意味深长有流露出怀疑的意思,不由得道:“因为王爷那身衣裳,我跟在身边也免受毒侵。” 九王的那件药衣剥下来之后已经被谷衡道私自拿走,作何用途只有谷衡道自己清楚。 御天行想了想说道:“那你现在进去,岂不是也找死吗?” 红腰立刻道:“陛下身旁有神医,若我成功为陛下将消息带到,还请陛下网开一面,饶我不死。” 御天行愣了愣,随即露出被取悦的表情,他凝视红腰:“本王在晋国就觉得你是玲珑心肝的人,真会哄人欢心。” 红腰接着说:“陛下准了?” 御天行一笑:“不准。你跟九王一个都不能去。” 红腰愣住,马背上九王笑意微深。 那边,御天行已经随便点了两个晋军出列,让他们过去叫阵。然后御天行转过身来,眯眼含笑道:“在晋国已经被你和九王联合摆过一道,现在你们就是说出花样来,本王也只能是姑且听之。” 红腰紧抿着嘴巴,她之前说了那么多,就是说御天行还是不相信,她是没指望他会轻信,可这样…… 尤其那神医谷衡道望了一眼:“陛下这个决定是对的。妖孽和妖女都不能相信。” 红腰很想腹诽一句难道你就值得相信,却见到那几个晋军已经进了迷雾之中,并且每个人都从谷衡道的手里拿了一枚丹药。 那丹药看起来跟九王之前给士兵的很类似,但红腰知道不是同一种。 御天行偏偏还转向九王,含笑说:“王爷,本王知道你跟你那个冷面随从之间,一定有什么隐秘联系,若王爷肯传个话,让他主动出迷雾来相见,本王一定好好感谢王爷。” 九王看他一眼,淡淡一笑:“陛下也说了这地方有进无出,就算我让车夫过来,他没有解药,怎么肯来?” 御天行漫不经心说:“之前王爷不是说已经带了解药,可以为我晋军解毒,本王现在答应不伤雁北关一兵一卒,只要王爷拿出解药来。” 九王只是慢慢朝谷衡道看了一眼。 御天行一哂:“王爷信不过本王的神医吗?” 九王也笑笑:“如同陛下信不过我一样,我也信不过陛下身边的人。” 御天行道:“那就太遗憾了。” 和谈基本不可能了,那谷衡道也若有若无看了一眼九王,便策马走回到御天行的身边。 “陛下,还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小人可以炼制一种火油,这些雾气都极易燃烧,到时候把迷河附近方圆十里都烧干净,自然这毒瘴气就解了。”谷衡道阴森森说道。 晋王似乎觉得是个好主意,这么做法除了会误伤人命,的确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但是迷河里的人肯定是逃不出来,所以谷衡道才说是到万不得已才用,但这个万不得已,主动权还是掌握在他们晋国人手里,而里面困住的,却是魏国的士兵。 红腰这时看向九王,期盼从九王脸上看到什么。 九王若有所思,在这个角度,他一直盯着御天行看。 好像他想知道御天行的什么事。 红腰被一个晋军不客气地拉到了路边,那晋军看着她的眼神都含着怨毒。红腰选择低下头,避让不看。 那几个晋军一进去就好像没音讯了,可这本来就好像是意料之中的。 直到太阳落山之后三个晋军回来了两个,那两个灰头土脸:“陛下,不管我们怎么叫阵,魏军龟缩不出,我们根本没办法。” 御天行的目光又看向九王,这次笑容淡了许多:“王爷,这样的发展也是王爷想要的?” 九王才慢慢一笑,和御天行相视:“我与陛下的协定是只要陛下放弃雁北关,那我就给陛下和陛下手下的晋军不受毒瘴侵扰的解药,可至今陛下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不肯放弃一个小小的雁北关卡。” 这个关卡攻不攻下来对晋国收复魏国一点影响都没有,放弃也没什么损失,可御天行就是不放弃。 九王眼中闪过微光,这为什么还真是他想弄明白的。 御天行目中幽幽,说话却没有直面回答:“本王答应放了雁北关的将士,还不一样吗?” 九王慢慢说道:“可是我跟陛下说的,是放弃雁北关这个地方,而并非雁北关的人。” 一字之差就是谬以千里,而九王从不会犯这方面的错误。 御天行的不满已经十分明显,他阴沉的眼神里带着不悦,其实若对象不是九王,他可能已经翻脸了。 这时那谷衡道居然又上前:“陛下,小人有个主意,既然九王和我们互相之间都不信任,不如我们做个顺水人情,可以先放九王殿下和他的婢女回去,条件是,让大魏三皇子魏子婴来我们军中做人质。” 大魏三皇子,魏子婴,这个名字甫一出来让红腰都抬头频频望过去。 九王就更不必说了,脸上一闪即逝的似笑非笑。 御天行眸色幽深,只见谷衡道策马紧紧靠近御天行,抬起一只手掩住,对御天行耳边说了什么话。 御天行神情闪动之后,就对九王一笑:“王爷以为这个主意如何?” 用九王换“三皇子”,听起来真是个划算买卖。 对双方都是。 红腰身上有些冷,她在地牢里,已经告诉了晋王所谓“魏三皇子”的真实身份,这个时候提出来是做什么?难道御天行也还没有说,这个所谓“神医”还不清楚? “用三皇子换我?”九王慢慢重复了一句。 御天行看了谷衡道一眼:“神医这个主意可真是神来一笔,本王之前都没想到。” 谷衡道说道:“九王说他那个随从只有他本人能命令,那留着九王于我们没有一点益处。魏子婴既然是大魏的皇子,那些魏国的人怎么也会看他的面子。” 这神医分析起来居然有几分军师的味道,但红腰在旁边听着,却觉得此人更像个神棍。 看起来御天行已经被说服了,再次朝九王看去。 “如果王爷同意。”御天行有些斟酌的意思,“就让你那个随从,带着‘魏子婴’到边界来交换你。” 看御天行的表情就知道他明知道那个魏子婴是假的,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还要交换。 出于一种直觉和对危险的感知,红腰心中警铃大作。 那个神棍神医刚才在御天行耳朵里都说了什么,一定与此有很大关系。 九王心念动了一会,便笑了笑:“那陛下愿意放弃雁北关吗。” 御天行还要说什么,那谷衡道忽然道:“陛下,答应他又如何,如他所说雁北关在魏国只是个九牛一毛之地,现在我们有他们仅剩的皇子在手上,至少魏国已经在我们囊中。” 看不见的地方谷衡道冲御天行使了个眼色,看出御天行并不悦。 而且这个眼色也并不是看不到,正好红腰看到了。 御天行慢慢一笑:“好,本王答应。” 九王看了他一会,似乎确认这番话有多少可信。御天行招手,便有人送过来纸笔。 “虽然王爷说书信也无用,但本王知道王爷定有其他办法让你的随从相信你。” 九王接过纸笔,写了一行字之后,交给了御天行。 御天行对九王一笑:“等本王把魏国收入囊中,到时这雁北关,对王爷来说也不过还是囚笼。” 又何必垂死挣扎,这时候放弃不更好。 九王慢慢看着他问道:“那陛下缘何对这个囚笼之地这么感兴趣。” 御天行拢袖,意味深长别过脸去,把信给了一个探子。 这封信能不能把车夫引来,尚且是个未知。 所有人就地安营扎寨,唯一的好处就是此处没有临时挖出来的地牢,红腰被塞进了一个充满女人呛人胭脂气的肮脏帐篷里,里面好几个穿着露骨的女子,都是晋军的随军军妓。 红腰忍着作呕,蹲在其中一个角落中。 正好那些女人也没空理睬她,彼此相安无事。 御天行在自己的帐子里多放了一张软塌,对九王一笑:“王爷,请吧。” 九王一身是伤,又随军走路,没什么客气的,就在软塌坐了。 御天行悠悠说道:“食则同器、寝则同榻,不知道我跟王爷能不能培养出一些同袍之意来。” 九王倒了一杯凉水,喝到嘴里才发现是烈酒,压着喉间咽了下去。 御天行再笑,目光深了一分:“王爷,你的婢女告诉本王说你之前在那些诸侯国中,蛊惑那些百姓说你天之正统,存世的帝裔,如此就算本王真的打下了这天下,那些百姓也不会认本王。” 九王的脸上淡淡的,好像听到红腰“背叛”他一点感觉也没有,把那烈酒重新放回了桌子上。 “王爷为什么不说话呢?”御天行有心想让九王恶心一次,很有兴致地继续追问。 九王没让他失望,眸光一转看向御天行说道:“陛下突然同意,用魏三皇子来交换我,是不是打算等三皇子一离开雁北关,立刻就用那名神医的办法,一把火点燃雁北关周围的毒瘴气,烧光沿途两地之后,陛下想要雁北关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九王语不惊人死不休,而且说出话都是有板有眼,连个疑问的口气都不会带。 御天行跟九王认识多久,这种方式他已经足够了解。 御天行眯起了眼睛,这时候他就不知道说什么更能有效了,只是慢慢口中吐了一句:“王爷?” 九王幽幽:“陛下的目的、只在雁北关是不是,雁北关有什么让陛下特别注意的?” 要的仅仅是雁北关这个地方,所以人不重要,雁北关的那些魏军全部不在御天行的考虑中。 所以关节就能够想得通了,御天行执着于雁北关,必然不是因为这里是魏国领土这么简单。 白天神医说的话,可真是欲盖弥彰。他大概还想在九王面前,维持雁北关只是一个想攻占的假象。 御天行大概是了解九王的,话说到此,他忽然一笑,语气骤然就转了音:“王爷既然知道,怎么还同意让你的随从把人带来?” 九王的信已经写了,而且内容并没有掩饰,御天行好像已经有恃无恐。 九王盯着御天行,一时不理会他的话,“所以是谁让陛下这么执着雁北关?” 在魏国的版图上,也就是个蛮荒地方的雁北关。魏王哪怕发配,都选择把九王发配到这种地方的一毛不拔之地。 御天行一笑,眼底幽深:“因为龙脉,王爷,传说中龙脉所在,就在雁北关。” 182章 心生疑窦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御天行认定了九王是在明知故问,九王却实实在在惊了一次,雁北关有龙脉?这种事情是怎么传出来的? 但九王看着御天行“胸有成竹”的脸:“我现在就算说不可能,陛下也不会信是不是。” 御天行果然露出一笑来:“不管可能不可能,本王总要亲自看过才知道,王爷说是吗。” 当然是,连九王都无法辩驳这个论据。就换了是他在晋王的位置,他恐怕也得这么做才行。 九王只是感慨,传出这个话的人。 怕不是简单的要御天行相信这么简单。 御天行要是真的放火烧雁北关,就为了什么龙脉,就算龙脉真给他找到了,这么多尸骨,只怕龙脉都得变为死地了。 但一个昏了头的君王,告诉他这么也会被当做是废话。 “谁的天下不是踏着尸骨打下来的,本王就算烧了雁北关,雁北关也不过才几千将领。” 但那根本就不同,就算逐鹿天下需要血流成河,但被动杀孽和主动杀戮有本质区分,晋王现在就昏了头的野兽,闻了腥味就持不住了。 御天行想要解药,不是为了救他的晋军,而是为了能畅通无阻进入迷河,到达雁北关腹地,去找他所谓的龙脉。 这也说明“神医”谷衡道的确配不出解药来。 御天行一笑,看着九王目光微动:“王爷要是现在不忍心,也可以把解药拿出来,本王答应你不伤害魏军一兵一卒,只要让我的晋军顺利进入雁北即可。” 九王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也看着御天行,慢慢一笑:“就算有解药,也只是对之前误闯迷河的那些晋军而言,而没有让陛下的大军全都进入雁北的灵药。” 御天行顿了顿说:“那本王跟王爷的交易就无论如何也达不成了。” 他倒是很遗憾,还问道:“说起来王爷的那件用炉鼎炼出来的药衣倒是好东西,神医拿去精研以后,有没有可能找到王爷不中毒的原因?” 九王看他一眼:“他若真是神医,有什么不能。” 听出九王的讽刺,御天行拉下脸,这谷衡道是他从边关一座荒山找回来的,是当年武帝时代的仅存医者,可看九王的口气,也并不把谷衡道的医术放在眼底。 虽然谷衡道解不了迷河的毒,但诚如他说,是因为迷河周围布满了雾气,这些雾气成为毒素天然的屏障, 谷衡道说道,除非是上天降一道天雨,改了迷河的风水,否则谁都出不去。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天还没透亮御天行就从帐篷里大步出去,“雾里是什么声音?” 这个时候响起一阵奇特的哨音,是守在迷河边线的晋军探子发出来的警戒。 “陛下,有人正闯出来!”晋军手持刀剑,如临大敌看着雾色里面。 御天行也看见了,雾气中有两道身影正疾步过来。两到身影,其中一个人被另一个夹在腋下,另一人则健步如飞迅速逼近了晋军。 御天行嘴角微扬:“看来王爷果然有办法,你的随从这么快就来了。” 雾气中白面车夫的身影是很好认的。但御天行的笑还没收起来,就看清楚了白面车夫带来的那个人,原来并非“大魏皇子”。 白面车夫已经距离晋军非常近,在毒雾的边缘停下来,并把他腋下的人丢到了地面。 这时御天行和晋军都能看见了,赫然是昨天没有回来的那个晋军。 被白面车夫扔到地面以后,居然还能有力气抽搐几下。而昨天回来的那两个晋军,在夜间已经毒发,此刻生死不知。 白面车夫冷冷看着对面几丈远的御天行和晋军,慢慢对着九王说道:“王爷,属下来迟了。” 御天行恼羞成怒,冷冷看着九王:“为什么会这样?” 九王反问:“陛下难道是在问我吗?” 包括谷衡道在内所有周围晋军都怒视着九王,觉得是九王耍了花样。 九王昨天传出去的信御天行逐字逐句看过,确定没有什么机关,可今天白面车夫为什么没把人带来。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红腰惊讶极了,白面车夫斜睨着他脚边的晋军,说道:“这个人潜入雁北关大帐,意图趁夜制造混乱,带走魏皇子。” 那地上的晋军抽搐起来,变得更加厉害。 带走魏皇子,这个罪名扣下来显然是生不如死。 这下变成九王饶有兴味了,看向御天行:“看来应该问陛下是怎么回事?” 昨天的几个晋军探子都是御天行派出去,当时九王可没有听到御天行下了什么“掳走”魏国皇子的命令。难道说这群晋军自作主张? 御天行冷沉的目光看向了谷衡道,谷衡道一惊:“陛下,这些都是一面之词,为什么昨天其余两人都回来,他却是被九王的人抓到了?” 这些人上下嘴唇一碰都是攻心计,御天行脸色难看的很,也许就是九王和车夫故意留着这个晋军用作离间之用? 这时地上那晋军抽搐的更厉害,抬起头艰难地对谷衡道的方向:“神医,解药、解……” 可惜话没说到一半就断气了,他能在毒瘴气里支撑这么久实属不易。 谷衡道此刻寒着脸:“死无对证,魏军的这种手段未免太卑劣了。” 而白面车夫始终不踏出迷河边界,他站在那里,别看只有薄薄一层雾气作为屏障,但他不过来,也没有晋军胆敢过去。 御天行再次气得笑:“王爷的命,还抵不过一个魏皇子?” 他们想交换,却没人肯交换。 白面车夫盯着地上晋军尸身,原本如果他没有发现这个晋军,可能会觉得用姬无双来交换九王没什么大不了,但晋国这样鬼鬼祟祟也要处心积虑接近魏皇子的样子,让人本能开始生疑了。 而白面车夫觉得如果他都开始生疑,九王应该会更生疑。 九王捕捉到一缕刚才御天行跟谷衡道之间的微妙,他慢慢地道:“晋王陛下了解你找的这个神医是什么人吗?” 一切看来,好像这个谷衡道比较有问题。 谷衡道果然眼睛瞪了过来。 御天行却冷漠道:“不劳王爷费心,神医为人本王信得过。” 谷衡道连忙道:“小人对陛下忠心耿耿,否则当初也不会愿意出山帮助陛下。” 九王哂笑:“神医隐居的哪座山?” 这年头世外高人都喜欢找个山去住,美其名曰隐居,但就像是乌衣门第谢家一样,真要有隐居打算,就应该找个乌巷山那种地方,世人不知,谁去找你。 谷衡道寒着脸不去看九王,见御天行没有再追究下去,便直接选择缄默。 “雁北关本王一定要得到。”御天行凉笑一声,盯着白面车夫说,“你回去告诉那些魏军,若是傍晚之前不撤出,本王就烧了雁北关。” 眼看谷衡道脸色再变,他似乎想说什么改变御天行决定,可放火烧雁北是他在御天行心里放下的种子,此时再要改变,谈何容易。 白面车夫八风不动的脸上多了几许冷沉,他期间朝九王看了几次,九王在御天行说过那番话之后,出人意料没有反应,倒是在白面车夫又一次看过来的时候,淡淡说道:“保护好皇子殿下。” 御天行脸色幽冷,原来这就是九王想说的。 白面车夫丢下那个晋军,再次消失在迷雾中,这次连御天行都知道他恐怕是真不会出来。 “王爷,何必呢,毕竟你也担着一个魏国皇子的名声。”御天行慢慢说。 这样枉顾魏国那些人的性命,真要一把火烧掉了雁北关,九王还真不怕成为那个被五国土地都唾弃的人。 谷衡道眼珠子转了一圈:“那些魏军出来也是一死,小人看他们会死守到底,宁愿和晋王陛下死磕。” 御天行看他一眼:“神医傍晚前能把火油炼出来么,本王可不打算失信。” 见御天行心志坚定,谷衡道都有些心惊,他索性下马跪下来:“陛下,就算小人现在去熬火油,也需要至少几日时间来准备,今天是断断练不出的。” 御天行拉下脸:“你是想让本王失信?” 谷衡道连续磕几个头:“小人不敢,其实陛下刚才的话说出去后,已经可以威胁到魏军,不如就给他们几天时间,魏军要是因此起了内讧,反倒省了陛下的事,即便他们冥顽不灵,三天后小人的火油一炼制好,就可以将他们都斩草除根。” 御天行盯着谷衡道:“要是三天后你炼不出来呢?” 谷衡道立刻叩头,声音都重了几分:“陛下可军法处置。” 把军法都抬出来,御天行眯起了眼:“神医既然这么有决心,本王不同意就不讲人情了。” 谷衡道郑重:“谢陛下的信任。” 九王盯着谷衡道的脸,眼底有一丝笑若隐若现。只有九王并不意外,“魏三皇子”没有如期被交换出来,这个神医一定不敢放火烧雁北。只不过有些猜测适合放在心里,说出来就不会有人信了。 183章 自立为帝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红腰被绑到晋王的帐子里,她凝视御天行:“你明知道那个三皇子是假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御天行身旁只站着谷衡道,他一挥手,帐子里其他人就退出去。 御天行慢慢把手里的匕首放下来,看着红腰:“本王要看看你还能说点什么。” 红腰怒目:“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御天行看一眼谷衡道,谷衡道直接走向红腰,红腰警惕:“你要干什么?” 谷衡道盯着红腰:“陛下,虽然脉象上面她跟红罗族没有关系,但小人还是觉得有异。” 御天行冷冷说:“人就在你面前,想怎么求证你都可以做。” 红腰看着她的凤鸣匕首被御天行把玩在手里,她被那群女人搜身以后就失去了凤鸣,现在再看见却咬牙。 看着逼近的谷衡道,红腰忽然福至心灵:“你们本来想要的人就是陈王姬无双?” 语音落,谷衡道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和惊愕就转了过来,红腰最不陌生这种表情,一个人想欲盖弥彰的时候便会如此。 御天行看着红腰:“自作聪明过头,就不是聪明,是自找死了。” 红腰真是被御天行的想法震到了,陈国都灭了,姬无双这个人,还有价值吗?如果说有,那就是长生。 晋王御天行,想要吞并诸侯国自立为帝,这些野心人人知晓,所以也就罢了。可是想“长生”?想到这里,顿时看到御天行那张脸红腰都觉得不好了,眼前这男人的野心是不是膨胀的太快了? 谷衡道这时出身:“妖女,休要再妖言惑众。” 红腰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妖言惑众,就算刚才冒出来的想法很惊悚,但她也证实不了。至少御天行要姬无双的目的让人想不明白。 红腰立刻后退了几步,怎么也不相信晋王有如此心机,她看了看谷衡道:“你们真的在找陈王?” 御天行慢慢从书案后面起身,踱步下来:“姬芜君的消息是你透露给本王,本王原本只有一半几率猜测陈王进入了雁北地界,却并不敢十分肯定,但红腰你坐实了本王的猜测。” 这信息量太多,尤其这两日连番的冲击就没有停过,红腰甚至还没从看到白面车夫的惊讶中缓过来,此刻正面应激御天行的话语如同又被擂了一锤子。 她底气不足地说道:“你把陈国都灭了,还要找他们的王,就算要赶尽杀绝,也不必带累整个雁北关。” 其实,御天行要真的想姬无双死,让他直接死在迷河里不是更好。 御天行盯了一眼红腰:“本王轻易不做赶尽杀绝的事,除非有人实在不配合。” 好像九王,御天行觉得逼着自己火攻雁北的,恰恰是九王。 红腰看着他说道:“陈国灭在你手,你还指望曾经的陈王配合你?” 御天行似乎又被红腰认真的表情取悦,说道:“不管是曾经的陈王还是现在的,他本身对于陈国都不曾有过感情,陈国灭或者不灭,他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红腰竟然反驳不了。 御天行又说:“况且本王给他的好处,也不会比他做一个傀儡诸侯王少多少。” 五大诸侯国严格来说只有晋王不算傀儡,晋国强大的国力让他把其他的诸侯都捏在手心一样。 红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慢慢开口:“陈王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人,他阴险狡诈比你们都要狠毒。” 御天行是晋国的王,还有膨胀的一颗心,自觉所有人都在他脚下。 可姬无双不是这样的人。他曾经玩弄过的那些心机手段并不输给御天行,他唯一不如御天行的,只是他是陈国一个小国的王,而御天行却坐拥晋国万里江山。 但真要瞥去国力,只单从两个人层面对抗,御天行可不见得有胜算。 红腰的“好意”提醒换来御天行一个轻描淡写的笑容。 “本王当然知道陈王不是简单的人,不然他也不会是如今陈国的王、也许就成了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和他原本的命运匹配。” 姬无双那一段隐秘过往,亲生的爹是个富商,母亲怀上孩子又嫁给老一代陈王,剩下姬无双是个李代桃僵的假王。 红腰再被意外砸的无以复加,御天行连姬无双的真实身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御天行笑了笑,神情渐冷:“本王怎么会怕一个失去了国家,也没有真正王脉血统的人?” 这样说来他的确用不着忌惮姬无双,可红腰就是无端犯了一身鸡皮疙瘩。 谷衡道阴测测的声音插进来:“陛下,不要被这妖女故意带偏了,她是在心虚。” 红腰被叫来这里是为了她不同于常人的身体异象。 御天行回过神来,对谷衡道说:“你还不动手?” 红腰顾左右言他也好,甚至于猜出他们目的,这都不是要紧的,总之猜不猜得出他们都会这么做。 谷衡道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陛下,其实就算脉象看不出来,可如果是红罗族的人,他们受伤之后的表现,也和正常人完全相反的。” 御天行总算重新有了点兴趣:“那又如何?你想叫她受伤看看?” 谷衡道这次没有迟疑,瞥了眼红腰:“这有何不可,只是一个婢女而已。” 其实即便是诸侯国的公主,放到现在御天行面前,也不会高贵到哪去。 御天行神情动了几下,眸光在红腰的身上停留,这婢女到底有没有红罗的血脉,实在是无法判断。 “神医用什么方法自行去决定,本王只想看见结果。” 谷衡道说道:“是。” 真是没有人问红腰意见,在御天行的目光里她思考了千百回反抗还是不反抗,在目光触及到凤鸣匕首时,她忽然说道:“让我自己来,你们想看我伤成什么样?” 红腰用一句话再次让神医跟晋王止步,晋王索性眯了起眼:“自己动手也愿意?” 往自己身上扎刀和别人扎,如果你试过就会明白哪个更残忍些,所以御天行忍不住觉得有趣。 红腰寒着脸:“我自己来,但你得把匕首还给我。” 御天行慢慢看向手里,把匕首翻了两下,平心而论这就是把比较锋利的神兵而已,没有机关也没有炼毒,他不相信红腰有了匕首就能玩出花。 凤鸣再次回到红腰手中,握住熟悉刀柄那一刻就觉得安了心。 红腰索性端着刀,平举自己的手臂,“这样划上一刀够不够?” 御天行半眯着眼,淡淡看向谷衡道。 谷衡道脸色不善,“为什么还不动手?” 他以为红腰是故意拖延。 红腰眸子沉了一下,匕首一用力就在光洁的玉臂上面流出一道红痕。红腰马上皱眉痛苦,对疼痛做出最真实反应。 主要那血如断了线的血珠子,一点也没留情面落到帐篷地上,谷衡道盯着这血越发吃惊。 红腰刀口划的深,正常人这样,自然要血流不止,红腰现在的血就没停止过,可这一幕看在谷衡道眼里就怎么有点不愿相信。 红腰用另一只手手心捂着伤口,盯着御天行:“陛下满意了吗?” 她的伤口没有出现之前的凝血,也没有其他异常反应,此刻流出的温热液体反倒让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御天行也皱皱眉,他领兵出征,不代表他喜欢见一个女人流血。 谷衡道没有见到他期望的现象,立即对御天行说:“也许红罗族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御天行面色不虞:“是或者不是,都只有一个结果,还有什么可从长计议。” 要是能找到红罗族人是御天行的首选,但这个族已经销声匿迹比皇朝崩溃还要久时间,就算找不到御天行也不会认为奇怪。 只能说神医谷衡道一直对这个传说中的族人有种偏执。 偏执就在于他认为肯定有红罗一脉混在诸侯五国中。 红腰捂着伤口:“陛下没别的事,我就告退了。” 声音未见得恭敬,她不是御天行的婢女,留在这儿,也没人会给她包扎。 御天行瞥了她一眼,对于红腰,他没有太多的情绪,她走或者留也不会影响他,只是她与九王的关系始终是他隐隐不悦的来源。 反正这帐篷内也没有士兵,匕首也拿到了手,红腰左右环顾一圈,迅速抬腿退出了帐篷之外。 御天行漫不经心道:“神医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本王不想待在有血染过的帐篷。” 谷衡道不虞,从衣袖里拿出一瓶化骨水,倒在之前红腰那滩血迹里,顿时白烟散尽以后,地面便恢复了原样。 这周围都是化骨瘴气,平时难炼的药现在一点都不费神,且要多少有多少。 “陛下,还有一事。”谷衡道阴测测,“何不杀了这妖女。” 她既然不是红罗姬女就更好办了,她的命根本就不值钱。 御天行眼睛眯了又张开,嘴角的弧度片刻更深:“不心急,本王还不想和王爷闹得太僵……” 谷衡道脸上并不赞同。 红腰回到帐篷以后,那几个军妓都被带走了,正好就剩她。她迅速把凤鸣放在手心里,看到匕首上她的血已经没有了,和以前一样凤鸣吸附了所有附着的鲜血。 她想起来谢衣说,就算她红罗族的脉象被人发现了,但只要用凤鸣划伤,伤口依然会像普通人那样流血不止,因为凤鸣本身就是乌巷山谢门的神兵,和普通兵刃有泾渭区分。 184章 旧人脸孔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一个晋军站在迷河入口,满脸煞白的看着地面上一具白骨。 “是从里面逃出来的魏军……我亲眼看见的、只是一炷香,他就倒下去变成了这样。” 这毒雾瘴气的腐蚀性太强了,这还是晋军第一次看到这么真实的场面。 “两天后,我们就要打进去。”有人咽了口唾沫。 看到这种情形之后,谁还愿意拿自己命冒险,晋军也不愿意穿过毒瘴气去和魏国的人正面交锋。 晋军有一个将军站出来,色厉内荏说道:“我们有谷神医随军一起行进,怕什么?” 马上有晋军反驳:“可是,前面吃了神医药的人,还是死了。” 那将军顿时一恼:“想临阵逃脱?都站出来,我看看还有谁有这种想法,我不禀明陛下治你们一个扰乱军心的罪!” 先前说话的人再也没出一个屁来,其他晋军更是敢怒不敢言。 谷衡道的帐篷被封锁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打扰神医炼制火油。 这种取人性命、造大杀孽的事情,谷衡道和晋王都不拒绝,御天行是一代君王也就罢,可谷衡道却妄自顶着一个世外高人杏林神医的名声,主动要给晋王这个刽子手炼火油,等于是把最终行凶的武器亲自送晋王手里面。 红腰在帐篷里踱来踱去,甚至冲动地想去找九王,但她也知道九王一直没有离开过帐子,而他的帐子里,晋王也一直都在。 就在心乱如麻的时候,营地里有人快马闯入,闯入者高头骏马,手里举着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陛下!启禀陛下!镇南来的消息!” 闯入者不顾阻拦,一路骏马飞驰到了明显属于晋王的帐篷门口,才从马匹上滚下,双手捧着信跪在帐篷门口。 守着营地四方,却还是被闯入者强硬突围、长驱直入,那些晋军们纷纷面面相觑,并且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还是如愿以偿进入了晋王的帐篷。 看那人脸上的喜悦就知道。尤其进了帐篷之后,此人也没忍住殿前失仪,直接颤抖着在御天行面前跪下来。 御天行不露痕迹地皱了一下眉,但表现出来依然是个大度的君主:“不要急,有事说出来。” 那人双手颤巍巍平举着信,一脸过激难耐:“陛下、是镇南来信、镇南那一片从朱雀关开始,已经全部打下来了……” 魏国不大的国土从北地一分为二,大部分沃土都在镇南处,包括魏国皇都,而朱雀关起始,一直到白虎关口,就是魏国的疆域边界。这个人带来了镇南那边带兵将领的信,说朱雀关开始已经全部拿下,基本就意味着…… “陛下,魏国、我们拿下了!”那人终于颤抖着捧信的手语无伦次说道。 晋王放声笑了出来,他看着那名激动不能自已的晋军,这人为了带到这封信,从镇南一路跑到雁北关,就算不眠不休也已经至少过了六七日。 他温言说:“好,辛苦你带给本王这个消息,三日之后本王就把这儿雁北关赐给你,封你做诸侯。” 那可怜士兵这下更抽搐,怕不是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九王闻言,慢慢开口说道:“晋王陛下,古语有云,见好就收。此时放弃雁北关,也许对陛下而言,是件好事。” 御天行眉角一挑而上:“王爷说这样的话就太不了解本王了,本王就喜欢锦上添花,此时取下雁北关入囊中,得到龙脉,不正是意味着天下已经都到本王手里了。” 九王一哂:“陛下不知道贪多嚼不烂的事?” 御天行露出森森牙齿:“胃口小当然吞不下,可本王能。” 在这个节骨眼带来消息,对御天行就是天赐礼物,让他身心舒畅。雁北关,龙脉,长生,就在眼前,自古哪个称王称帝的达到了他的成就。 拥有其中的一个不稀奇,是像他一样同时拥有这么多。 所以九王看着御天行,同样的事情不同眼睛看到,就会天壤区别,所以他认为晋王这时候还不懂思考,就已经是站在摇摇欲坠的危险悬崖边上了。 三天很快就到,御天行的耐心也耗尽。其实走的越顺的人越会失去耐心,晋王一路攻城掠地,势不可挡,在雁北关破天荒盘桓,已经是让他不悦,现在又等了三天,三天中,他知道除了雁北关以外,他基本已经得到了魏国。 “神医呢,让他出来见本王。”御天行有些面无表情,其实还有些猜疑。 谷衡道的帐篷被打开,这位神医看起来意外地精神奕奕,他对着帐篷里拍了两下手,有两个士兵帮忙推着两大车走了出来。 车上面是一只只的木桶,御天行一盯就挪不开眼,心中对木桶里装的什么已然有数。 谷衡道抱拳:“小人不负陛下之望,这些火油,足够引燃雁北关的毒瘴气了。” 御天行果然再次身心大悦,在马背上就仰天笑出了声。 “来吧,把火油搬上来,看看这些魏军是不是要死守到和魏国共存亡。” 红腰狠狠眨了两下眼,又狠命摇了一下头。 那些木桶便被一哄而上的晋军来抬走,谷衡道指点他们把木桶摆放到瘴气最浓烈的地方。 看到手底下井井有条,眼前就是咫尺的雁北关,御天行再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木桶足足布置了近半个时辰才作罢,之后谷衡道说:“需要用特制的火把引燃这些木桶,今天有南风,火油会顺着雾气一直烧到雁北关的腹地。” 听起来极为彻底,毒瘴气蔓延了多远,火势也就会经久不歇的多远。 晋王感慨之余,又漫不经心瞥了眼九王方向,悠悠说:“王爷,这五千将士的生死就在你手里。” 九王不为所动:“晋王陛下说笑了,要用火油烧光雁北的,是你晋军,硬要本王为你们背锅,本王何尝不是敬谢不敏。” 御天行冷硬的很,慢慢转过头不再看九王。 “王爷待会,可不要为所做的决定后悔。“御天行面上浮现一丝森然之情。 那些火把被点燃,就是白天也把人的脸照的火光通透,也许是晋军也对这一刻兴奋着。 御天行这两日心情不佳,他也不想让别人佳,对着雾气冷笑一声。 雾里好巧不巧传来语气浑厚一声:“住手。” “干大事”之前都要被人阻止,御天行认出了雾里走来的白面车夫。 白面车夫这次腋下又带了一个人,但这次妥妥不是晋国的士兵。那人也没有被白面车夫丢到地上,和车夫的脸一起露在了众人面前。 “陈王陛下……”御天行如愿眯起了眼。 白面车夫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冷瞥了一眼姬无双:“没有什么魏国皇子,只有这个人,你们要的是他吗?” 谷衡道看了御天行一眼,对上白面车夫:“你可以放了陈王陛下,我们考虑放了雁北关将领。” 姬无双是被白面车夫捏着脖子,他脸上那张魏子婴的面具不知道飞到了哪里,露出他原本的样子,妖冶的渗人。 白面车夫的手用了点力气捏着:“为什么你们晋国需要陈国的王?” 如果真是魏国皇子,用他来换取雁北关五千魏国将士生命,倒还是个理由。可一个不相干的亡国之君,晋国和晋王要来干什么,事物反常太过就是妖异为由。 谷衡道再看了一眼御天行,见他还是不说话,索性又开口怒怼:“那是我们的事,你只需说交不交陈王陛下,不交便是雁北关五千的将士赔命。” 一个神医威胁人竟流露阴鸷,比御天行这个君王还要狠辣。 但再怎么凶相毕露,白面车夫也不会怕他,甚至手臂稳稳还在姬无双脖子上:“让雁北关五千人赔命,那就先让陈王死在你们的火油里吧。” 其他将士起码还留在后方几里处,火一旦燃起来,先死的就是姬无双。 姬无双被白面车夫控制着,一直面露邪魅笑。 御天行沉沉盯着白面车夫:“行了,这个人没有九王的命令,是不会改主意。神医,你准备点火。” 谷衡道神色并不好,他只能再盯着白面车夫一会,见他果然不像是会改主意的神态。 红腰冷汗都出来了,这一放火,就是无力回天。 怎么能这样这些人…… 她盯着御天行,不放松地紧紧盯着。 御天行回过头,冲红腰一笑。就似有感应,红腰的眼神里蒙上了阴影。 “王爷与自己的随从之间,犹如人的影子和灵肉。”御天行这时缓慢笑起来,再次开口说道,“所以当王爷不配合的时候,本王也的确没什么办法。但只要是个人,都会有弱点,本王的弱点就曾被王爷拿在手中,虽然王爷的弱点本王是没有机会发现了,可王爷身边这个随从,本王自信还是有机会。” 其实聪明人听到这里,心里隐隐就该有点感应了,在场的几个偏偏都是聪明人。 白面车夫眸色几乎染上一层清冷,他的弱点,连他自己都未必相信。 九王的眸子,也幽沉了下来。 红腰捏住汗,看见了御天行拍拍手,在点火油之前优先下了另外一个命令:“把人带上来。” 不知从哪里,晋军忽然就费力推着一辆马车上来,那马车动摇西晃的,而且非常简陋。明显不会是给御天行准备的工具。 马车推过来,那几个晋军立刻躲得远远的。 御天行轻笑出声。 九王盯着马车,在短暂的沉默里看着御天行:“晋王陛下,你又牵扯了什么人进来?” 他与晋王同住同睡,也没有事先知道一丝半点。 御天行意味深长,看神色他是真的为着什么一直在守口如瓶。本以为底牌亮出的晋王,没想到却还一直有暗藏的手段。 “不如你们打开看看。”御天行露出寒凉的笑意。 用他的话说,马车里的人是针对白面车夫的弱点,可白面车夫真的会有弱点这种东西吗? 但一切猜测止步于此,晋王已经拉开了简陋马车的遮帘。 里面的人,谁也想不到。 一个年约碧玉年华的少女,满脸泪痕,手脚都被捆着在马车里。 纵使哭泣,这少女脸上也带着一股清贵如霜的神色。那是在逆境折辱下,也不屈服的傲骨。 看到这个少女,这张脸,白面车夫的手居然真的剧烈颤抖了一下,仿佛亘古寒冰触碰到了尖锐锋凌。 御天行再次放声笑出来,任谁处在他这时,都会如此反应。 传说中九王身边的不动情修罗,没有人味的走肉,那都不过是笑话罢了。还是应了那句话,只要是人,总会有弱点、有软弱的。 九王看到少女的脸那一刻,幽深的眸内几不见底:“大燕南家小姐,南荆儿?” 大燕贵门女眷,昔日武帝时代,鼎盛世家南氏的小姐,南荆儿。 曾对着白面车夫的脸,呢喃喊过“荀郎”,曾让白面车夫第一次破例愿意“秘密”保护下来的小姐。 185章 李代桃僵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御天行脸带微笑:“还要多谢红腰。不是她,本王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这一句话带来的冲击度比南荆儿现身还要强烈,最先盯过来的视线居然是白面车夫,带着怨毒。 但越是这样的神色,才让御天行满意,说明冷情车夫真的对抓来的南荆儿与众不同。果然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御天行说道:“要不是红腰告诉本王,大燕小姐南荆儿,就是九王车夫的软肋,本王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到这神来一笔。” 可不正是神来之笔,否则白面车夫的弱点,谁能找到。 只怕,连九王本王,都未必知晓。当初在大燕发生的事情,真正看见了的,只有红腰。 白面车夫堪称可怕的目光盯向红腰,也许他们都想过红腰会背叛九王那一天,但没想过是今天。 九王道:“红儿……” 红腰忽然道:“不要这么叫我,不要叫。” 红儿,她本名红腰,自从被冠以这个称呼,她就踏上了另一条路。 现在她忽然不想再听到这名字,至少不要被九王叫,她受不了。 白面车夫虽然还挟持姬无双,但一双眼睛已经开始直勾勾盯着马车上的南荆儿。 这张脸,他本以为这辈子不会遇到了。 如果不遇到,他顶多就是放在梦里想一下。 可是南荆儿此刻眼泡红肿,虽然极力保持自己南家女儿的威仪,却再也不可能。 而且她看到红腰,倒好像也认定一切因她所起,慢慢闭上了眼滑下一颗泪。 九王这时嘴角淡淡:“罪不及孤女,晋王居然把南家也牵扯了进来。” 御天行慢慢倾身在马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军:“本王占据天时地利,这天下都会是本王的,本王就算带着一个区区南家,又有什么问题。”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御天行显然已经这么觉悟了。 谷衡道一边也策马近前:“恭喜陛下,得偿所愿,求仁得仁。” 御天行说自己占据了一切天时,又有什么不对,事实这天下也的确成了他囊中物。不管谁说晋王野心大,那也都是眼红晋王拥有的一切罢了。 御天行抓着马缰绳:“废话不用说了,车夫,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看着南家小姐去死。不想的话,交出九王的玉玺,放了陈王,再好好归顺本王旗下,本王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听到御天行的砝码又加了许多,白面车夫眼内似乎划过一抹愕然。 御天行大笑:“现在陈王也好,玉玺也罢,天时地利人和,本王都要,王爷的身本王已经搜过了,玉玺当然不在他身上,那么,就是在你这个最亲近的随从身上了。” 白面车夫闻言更加狠狠瞪着红腰,红腰站在马旁低着头,头发遮盖脸根本没有反应。 最狠的就是背后捅刀子,白面车夫保护九王太久了,和九王两人之间一直都是铜墙铁壁,没有把后背留给过别人。 所以,到底是女人。御天行想起什么,自哂一笑。 九王脸色幽沉:“晋王陛下,做人还是留下一线的好。”南家与此毫无关系,却无端再被牵连。 马车上南荆儿一直幽幽地盯着红腰看,似乎因为在这里,这位曾经当过她几天婢女的姑娘实在显得格外显眼。 御天行兀自说起:“本王给一炷香时间,到了之后本王就点燃火把,顺便请这位南小姐早登极乐。” 白面车夫手臂抖得更加的厉害,这让晋军那头几乎欢欣鼓舞,要是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他们这些士兵不用卖命,更没有风险。 九王看着红腰:“不愿伤及无辜,不是你一直想的吗。” 但居然把南荆儿主动供出来,送给御天行当人质,这种种做派透着连九王都想不到的绝情。 就因为之前红腰的表现,九王所以才想不到的。 红腰这会终于抬了起头,开口说道:“王爷,请恕奴婢实在无法再信任你了。” 信任过那么多次,得到的都是失败。连命都是搭进去几次,九王说的没错,在他身旁的婢女,没有活得长的,红腰若不是天生体质,也死了不知几次。 “红腰。”这时白面车夫压抑着嗓子叫了她一声。 就算出于对九王的不信任,又有什么必要吧南荆儿牵扯进来?! 而红腰扭过脸:“王爷现在的不平,是因为被威胁的人是车夫。倘若是旁人,别说南小姐,就算再多人的命,王爷又何曾放在眼里。” 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出自红腰之口,九王跟车夫看着红腰,御天行却已经开怀笑起来。 “一炷香已经快过了,本王言出必行。” 不管放火还是杀人,晋王都做的出来,马车上南荆儿不仅被缚住手脚,更是直接有人把刀架在了她细细的颈子上。 南荆儿有些颤,却还是昂着头,看到白面车夫的时候眼睛再次蓄满了泪水:“荀郎,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不愿意成为你的累赘。” 南小姐说出的话还是带着南家人的傲气,尽管已经成为阶下囚。就好像前面在燕国的时候,她们南家受制于刘家,也没有屈服过。 白面车夫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刀,九王这时一皱眉:“车夫,小心!” 提醒的声音怎么也快不过突发的情况,姬无双劈手夺刀,刀锋反手在白面车夫的喉咙上,整个动作也就一眨眼功夫。 姬无双在白面车夫耳边吹了口气,“你,也会走神?”对于白面车夫这样的人,居然因为情绪不稳握不住刀,还被对手后来居上,真是可以说洗刷不掉的耻辱。 南荆儿一直惊呼,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姬无双握着刀,凑近白面车夫耳边:“说吧,说出来你的女人和你就都活命。” 白面车夫从刀被夺开始好像就从惊愕中回过神,他扭过头看着姬无双。南小姐的哭声从前面清晰地传过来。 御天行简直满意极了,对九王道:“王爷,您还觉得本王是贪多嚼不烂吗?” 九王慢慢和他对视:“那要看陛下现在有多膨胀。” 乐极生悲,物极必反,这是万事万物的运行规律。 御天行不屑:“看来本王高估了王爷,本以为王爷有什么精妙后招,也不过就是几句话。” 九王看向白面车夫,精妙后招?他没有。但白面车夫是不是就此废了,因为一个女人。 姬无双这时抬起头,眯着眼朝御天行笑了一下:“本王还要感谢陛下为我开辟先路,让本王能在这里唱一出大戏。 御天行也一笑,眯眸道:“好说。” 姬无双回头盯着白面车夫,忽地一笑:“这个随从一向对九王忠心的很,想必不会问出什么了。” 白面车夫嘴唇都是发白的,就算他整张脸都是假,眼眸和嘴角的情绪也是真。 一炷香很快燃尽,御天行几乎慵懒说道:“先杀那个女人。” 南荆儿被拖出来,脸上依然带着泪痕,谷衡道阴测测地盯着她看。 “不如就用化骨水,这么漂亮的女人,在眼前可以一点一点化干净。”谷衡道阴森一笑。 白面车夫一双眼睛变成腥红色。 红腰脸色都变白了。 “杀了。”御天行才不在意用什么方法。 一个晋军捂住了南荆儿的双眼,谷衡道从袖子里拿出了化骨水,走近了南荆儿。 白面车夫忽然想要暴起,姬无双眼里精光一闪,直接用刀子划开了白面车夫的脖子,只要白面车夫真敢不怕死起来,这脖子立马从头上搬家。 “王爷!”白面车夫发出了如困兽一般斗声。 有趣的是,居然在那么一瞬间,看到了白面车夫好像准备放弃般地动摇。 但还是迟了,惨叫声响起的那么猝不及防,甚至白面车夫都不敢看向马车。 九王神情冷凝,慢慢顺着声音来处,看到已经血流满地的马车。 马车横杆上,也都飞溅了血,对伤口和死人见过太多的九王,一眼还能判断出这是被利器贯穿的动脉血。 这就不是连血肉一起化干净的化骨水造成的了。 一把匕首从谷衡道身体里抽离出来,带着纵深的鲜血,之后一个翻转,匕首就要挟住了旁边想要上前的一个晋军。 那晋军顿时再也不敢乱动了。 谷衡道大睁着眼睛,估计倒下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而匕首上特殊的纹路,显示了它的身份,凤鸣。 “南荆儿”,脸色冷冷看着晋军,这一番变故大概是慑住了所有的人。 御天行脸上神情急转直下,几欲睚眦欲裂,神医的“尸身”就躺在他的面前,而那个手握鲜血的少女竟然有点像修罗。 “你竟然……”御天行看着不知何时挣脱了手脚捆缚的绳子,还能从容杀人的少女。 九王的声音幽沉:“本王刚才就说了,晋王陛下做人还是留一线的好。” “南荆儿”脸上当然也浸了不少血,但她居然没有一点刚才哭泣颤抖的感觉,抬手就抹了一把脸上。 与此同时,“红腰”身子受不住地晃了晃,九王早有预料地伸出手,稳稳接住倒下的身子。 186章 弥天大谎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白面车夫被姬无双压在地上半跪着,一双眼睛更加猩红了。 “南荆儿”抹了把脸,那脸上就好像浮起了一层皮一样,看着有点可怖。 之后再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一层浮起的皮并不是错觉。 一只手拉着皮的边缘,慢慢撕拉了下来,把带血的面皮扔到了马车上面。那个穿着襦裙,戴着钗环的少女,摇身一变就成了别人。 倒在九王怀里的“红腰”这时剧烈颤抖一下,睁开眼看到九王简直吓死了。 九王悠悠地瞥她一眼:“南小姐,这场戏演的不错啊。” “红腰”就更抖了,干脆把自己缩成一团。刚才“她”面对九王问话,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就恍若背词一般不自然。眼厉的九王怎么会看不出来。 因为她确实就在“背词”,都是事先红腰教她说的。 马车上拿着凤鸣匕首,满身血污的少女才是真红腰。至于两人什么时候调换的,恐怕谁也不知道。 御天行这时脸上终于崩裂:“你敢欺瞒本王!?还杀本王的人!?” 红腰神情冷冷:“你们违背道义抓来了南家小姐,乌衣门第谢公子,接了南家人的委托,要保护南小姐无由。” 听到乌衣门第,九王的眸色就深了。他记得,乌衣门不会掺和世上大势,尤其现在晋王一手王牌,眼看取得天下。 红腰甩了一下匕首上的血,黑黑的这神医不知是什么体制,血连凤鸣都吸收不了。 她冷漠抬头:“你若不掳南家人,也不会招到谢公子出面。” 南家,世家,谢家,也是世家。这层关系,只怕当今很多人都想不到。 武帝皇朝终结之时,所有世家也受到重创,保存实力最完整的只有一个谢家。南家也是其中沦落最惨的一家。 世家委托,乌巷山的乌衣门第,当然会接这个委托。 这层关系,九王也是想一想就明白了。 但是…… 红腰曾在乌衣门第待过好几个月,甚至谢衣手把手教过她,这些东西,她最清楚不过。 也最适合,拿出来利用。 想到这,九王看着怀中南荆儿,几乎意味深长起来。 南荆儿只顾瑟瑟发抖,她已经怕的睁不开眼睛来。让一个清门小姐见血,旁边还有大军压境,真的是夜晚噩梦里的内容。 御天行握在马侧的手紧紧捏着,“南家的事,是你、故、意,透露给本王的?” 红腰盯着他:“我只是告诉陛下,南家小姐有可能是车夫唯一在乎的人,可并没有让陛下将人掳来做人质。说到底,这都是陛下自己的决定。” 先抛个诱饵,等狼上钩,也是说到底,晋王如果没有贪心的念头,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 御天行可算明白了,连连冷笑,“来人,杀,都杀了……” 看来他的晋军都被当做了傻子,大晋铁骑在周围布控,真以为杀了谷衡道就能逆转局面。 “点火,烧。”御天行冷冷看着拿着火把的人。 红腰适机开口:“晋王陛下,别怪我没有说,这火油一旦烧起来,着火的可不止雁北关,包括瘴气以外的这些大晋士兵,也一样被波及。” 御天行眼眸收缩:“你说什么?” 火势只会沿着有毒瘴气的空气燃烧,这是谷衡道之前说过的。瘴气这边没有毒雾,又怎么烧的起来。 红腰一字一顿说:“这个‘神医’,本来也不是晋王陛下一伙的。” 御天行受够了,“先把这个妖女给本王捉过来。” 他身旁的晋军立刻而动,红腰也从马车上跳下,抓过被自己用匕首挟持的那个晋军,就拦在了自己身前。 “你们要自相残杀?”红腰问。 御天行捏着手心,“杀了,不然你们一起死。” 红腰一把推开了晋军,撒开腿就朝南小姐跟九王所在的地方跑来。 身后晋军狂追,然后空中就有御林暗哨飞下来,截住晋军的路。红腰跑到九王他们身侧后及时停下,返回身看着晋军:“谢公子说过,只要能保护南小姐安危,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这当中也就包括和晋军对峙,这句话所给予谢氏门人的权力就太大了。 想做什么都可以。红腰看了眼身后的南荆儿。 南荆儿却还很怕红腰,狠狠瞪了她一眼,急急躲避红腰视线。红腰不由道:“对不起。” 说起来这些算计和阴谋,还是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了。 这时,一道尖刻阴邪的声音比御天行还要冷酷:“谢衣居然让自己的人干涉大势走向。” 这刻薄声音来自姬无双。 当看见红腰拿着匕首,自称保护南荆儿的时候,还有现在凭空的两个御林暗哨出现,姬无双的眼眸就染上了阴狠。 红腰审慎地开口:“谢公子是在执行委托,至于干涉了大势,那也是你与晋王用世家族人的性命做赌注。” 双方大军光明正大拼个你死我活都不会让乌巷山动容,但拉了一个本已置身事外的南氏世家,还被南氏族人一道委托请到了谢氏。 当初在乌巷山的时候,红腰就知道所谓委托,不是人人都能,也不是人人都能被接。 可是南家有资本,他跟谢家一样同属世家,手中肯定有委托令,而且这个委托,谢衣大半可能不会拒绝的。 这依然被红腰想对了。 都是世家,谢衣怎么会不念旧情。 南家人委托的内容也充满人情味,就是要保护他们的小姐南荆儿。至于一个女子的周全,会不会影响到天下大势,这谁能知道。 九王慢慢道:“谢家委托的漏洞,谢衣倒也乐见其成。”没有这个家主的首肯,御林暗哨和红腰是不会动的这么及时的。 要知道,当初陈王姬无双,或者是九王,都曾在谢家委托面前,被拒之门外。 九王眯眼,眼内有流光:“你居然为了本王,动用了乌衣门第的势力。” 红腰看了他一眼:“若真让这火烧起来,波及的何止万条人命,王爷言重了。”实在不是为了谁。 九王拢袖:“你获取晋王信任的方式,实在让本王刮目相看。” 红腰从他怀里接过南小姐,并且帮她撕下了脸上面具:“欲擒故纵罢了。” 当日在地牢里红腰见到御林暗哨,询问阻止晋王的方法,随是暗示,但也足够。随后彻夜哭泣还是对晋王说的那些话,都是早早预定好。 至于事先和九王通气,那是不存在的。御天行聪明地把她和九王彻底隔离,可是只要她跟九王还能眼神交流,就不会有问题。九王配合地演到了这里,哪怕事先他不知道红腰要做什么。 红腰把昏迷的南荆儿放到地上,余光里瞥见了九王上前了一步。 因为他看到御天行吩咐别人,把谷衡道的“尸身”抬走。 “本王会杀了你们,为神医填命。”御天行眼里充斥着血丝。 九王默然片刻,“看来晋王陛下的血蛊,被这位谷神医‘压制’的很好,难怪得陛下这么信任。” 御天行森笑:“现在本王既然遇见了王爷你,那本王的血蛊,就请王爷来医治吧。” 难怪谷衡道死了晋王没有直接崩溃,那是在九王还在面前,还有一线希望的时候。 九王说道:“但这谷神医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本事,他为什么能压制住血蛊,陛下想必没有派人好好了解。” 御天行眼里红血丝渐浓:“都到了这个时候,王爷还有话说?” 谁都知道九王说的是实话,这实话比谎话更伤人。 九王目光掠过笑意,朝姬无双那边看了一眼:“答案就是那边,陈王陛下以少女血气为引子,达到驻颜续命的地步,正是源自昔年遇见的一位‘巫医’,这件事瞒不过各个诸侯王,但那位‘巫医’身份,想必不会有人清楚,便是眼前这位谷神医了。” 御天行似乎懵了,不止他,红腰都头皮一麻,很是惊愕地看过来。 “九、王?”御天行咬牙切齿,“你和你的婢女拿本王当做痴子?” 这些话就如同在编一个弥天大谎。 九王一笑,目光继续盯在姬无双的身上:“问问陈王陛下呢,想必就算改头换面,陈王陛下也不会忘记这位曾经坑过他的神医,甚至说不定,早就跟神医握手言和一番了。” 这话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所以任何时候就不该让九王开口,既然给了九王开口机会,就别怕九王说出什么惊天动地来。 御天行僵直着眼睛看过去,姬无双面貌森森,从谷衡道“躺下”他就在盯着看。 因为渐渐中,御天行终于明白了,雁北关有龙脉,陈王能长生,火烧毒雾瘴,他都是第一次从谷衡道嘴里听说的,可雁北关真正有的,只有这个陈王是真的。 “看起来,陈王陛下和他的神医一起设下圈套,只等晋王陛下带着大军来雁北关。陛下的血蛊给了他们极好的机会,神医用药物控制人最容易,到时候此计一成,相当于晋王陛下就是陈王的囊中武器了,所以陈王才不介意区区一个陈国被灭,反正陈王也早已觉得陈国那块弹丸之地,是他所不齿,如今拥有晋王陛下打下的江山,才是陈王需要的。” 187章 炙阳之血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御天行青色的脸颊上浮现一丝森笑:“王爷,你说的话值不值得信本王不知,但本王知道,现在把你们拿下,本王就赢了。” 话音落下,炙热气流就席卷了大半个土地,空气中的火油味把人从震惊中拽醒。 与此同时慌乱的还有晋军,晋王居然真的点火了,那他们怎么办? 九王方才说火势燃起来他们也逃不掉,所有人看到被点燃的火油桶,都只有绝望。 那火焰燃起,竟是幽蓝色的火。就好像青天白日燃起了鬼火。 这火的颜色再次让人惊了一下。 而且火的确在一瞬间就蔓延向雁北关方向,这样看过去,一片苍蓝,好像置身幽冥。 “怎么会这样?”御天行苍白着脸。 红腰此时看着他:“乌衣门第谢公子,手里正好有抑制这迷河三千里的瘴气的解药,放在火油桶里,一旦被点燃,火势烧过这瘴气所过处,就都是被净化的。” 被净化的意思,就是被困守雁北关数日的魏军,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出来了。 御天行似乎一瞬间还没彻底清醒,他盯着红腰看,“谢家?” 红腰后退一步,到九王身后,谢家是世家势力保存最完整的,世家中有这种克制毒雾障的解药,并不会稀奇。 有前线的晋军膝盖发软地回来,“陛下,属下听见了雁北关传来的军鼓。” 雁北关五千将士,这回也可以立威了。 御天行脸色变为铁青,他慢慢看向雁北关方向肉眼可见的烟尘,自然知道是数千铁骑才能造成这种声势。 “晋王陛下,”姬无双冷眼押着白面车夫,阴笑一下,“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 御天行的神色阴狠的可怕,他怎么可能还会信任姬无双? 姬无双却狂笑起来,用手里的刀将白面车夫拉了起来,转向九王:“王爷,你这随从的命总会值一点的,不如王爷来做个交易如何?” 九王看着他:“好啊,你把车夫放了,我把巫医给你。” 地上“挺尸”的谷衡道显然不配再叫神医这个名字,若真是巫医,不知手上还有多少人命在。 只是九王这一命换一命,似乎也太…… 姬无双眼里都是嘲弄:“王爷,你当世上所有人除你之外,都是傻子吗?” 九王一笑:“陈王陛下当然不傻,那么用车夫的命交换谷衡道,你换不换。” 姬无双拉下脸,一瞬间闪过阴鸷跟冷漠。 红腰隐隐觉得奇怪,她看了一眼地上谷衡道“尸身”。平心而论,她不确定谷衡道有没有死透,刚才那个匕首,她是照着心窝子扎的,但谷衡道不傻,最后一刻有没有防备她不知道。 但就算没有刺中心窝,这么久谷衡道一动不动,也该死了。 白面车夫这时冷冷出声:“王爷,不用顾及属下,此人今天必死无疑。” 就算姬无双再命大,还有本事搭上晋王身边的线,那也拗不过天要罚他,今天就是他的报应。 姬无双盯向了车夫:“死在你心爱的姑娘眼前,真的一点不在乎吗。” 南荆儿现在被红腰护在了身后,但刚才她戴着红腰面具伪装的时候,已经把一切看在眼里,待会短暂昏迷以后醒来,想想都知道会看见什么。 白面车夫眼睛深处有厉光,接着却是一字一顿重复:“王爷,不必、顾、及、属、下。” 姬无双冷笑一下:“有种。” 九王看着御天行:“雁北关五千将士,对上晋王陛下,不知哪边更有胜算。” 御天行手里的马缰绳几乎扯断了:“王爷,你莫非不知道本王带来了多少兵马。” 九王点头:“知道,以陛下带来的兵力,的确可以压过雁北关的数量,可带兵打仗,可不是拼数量的。” 要是人数多就代表一切,那史书上面也不会有那么多奇观了。 御天行咬牙:“王爷什么意思。” 九王说道:“雁北关的将士们,说到底被关在笼子里面,陛下的晋军四处征战,遇到这里的困兽,怕也如同船行驶到阴沟里,容易翻。” 困兽之斗,对上精壮兵马,是求生意志占上风,还是会有意料不到的答案。 御天行阴冷的笑:“王爷以为,本王到了这时候,还会选择退路吗?” 他大晋直取镇南,只差一个雁北,他带兵亲征,会让天下看到他折返回去的笑话? 在御天行看来,这就是笑话。 他抬起了手:“所有晋军,准备迎战。” 晋军们本以为会避免一场血战,现在才从梦里惊醒,个个都捏紧了手里兵器开始整装,不管是逐渐近前的滚滚烟尘,或者这些已经看出形势的晋军,都知道避免不了一场恶战。 “我们得走了。”九王对着尘烟,也不知对谁说。 但红腰看了看他:“我们怎么走。”现场形势,不像是能让他们平安走掉。 九王看了她一眼。划过一丝深笑,慢慢转向姬无双:“陈王陛下,你现在只有跟着我们走才有出路。” 也不知姬无双听懂了没有,眼里暗光浮动。 “放了车夫,有他我们才走得掉。”九王再次开口。“当然陈王陛下没了累赘,也才更容易脱身。” 白面车夫的战力是几人现在迫切需要的,若说千军万马之中惊险逃离,那就车夫还有点机会。 红腰看向那几个御林暗哨:“还有他们也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御天行冷笑:“你们想走,简直痴心妄想。” 九王的目光逡巡一圈后,落到谷衡道身上:“晋王陛下一直要找的人,其实一直就在身边,却无端走了许多远路。” 御天行警惕,不等他开口,姬无双已经冷冷道:“换。” 他居然真的要一个死人,愿意把白面车夫放出来。 御天行忽然道:“慢着,谷衡道是本王找出来的人,就是他死了,尸体本王也不会交给任何人。”何况是这样一个带着不可告人阴谋的巫医,就算人死了,御天行还要把他鞭尸示众。 九王看出御天行想法,看了一眼姬无双。 姬无双则是把刀握的稳当:“王爷,要不要你的随从,全在王爷一念之间。能否说服晋王陛下,也看王爷了。” 白面车夫冷然,“你也太拿大了。” 姬无双眯眼,就算白面车夫武功高,被刀抵着咽喉又能怎么样,他又不会手软,只要有一丝妄动他就要他死。 白面车夫道:“你之前靠着女子的精气才能续命,难道就没有发现,有些人的血,你本来就不该碰。” 姬无双眼眸更深。 因为白面车夫之前脖子被划破了一条细线,血也流出来一些。由于姬无双谨慎,用手按压渗血的刀背,已经多时。 九王悠悠说道:“车夫练的功夫是炙阳,他的血在注入真气的时候,会产生灼伤的力度。” 姬无双目光移动到自己手背上,有一块发黑的地方。 白面车夫冷冷说道:“尽管用刀杀了我,我们同归于尽。” 他就算不能动,催动真气却不费力,用一身沸腾真气跟姬无双拼个两败俱伤,他又有什么怕的。 姬无双盯住他的眼,忽地慢慢笑出来:“不愧九王身边的人,红罗姬女,炙阳之血,怪不得他留着你们两人就够了。” 御天行的视线冷冷看向红腰,姬无双曾经通过谷衡道想挑破红腰的身份,这样把她送给御天行就正好当一块挡箭石。可没想到红腰的脉象会被改,但经过刚才,姬无双马上就明白,除了谢衣,还有谁会做。 九王慢慢地道:“晋王陛下一定不知道,你这位神医,就有红罗族的血脉。” 御天行震惊之色一闪:“你说什么!?” 九王对姬无双的方向露出了笑:“不然陈王陛下怎么会冒险用‘死人’交换,就算谷衡道挨了红腰一刀,究竟有没有真的死,陈王陛下也不确定。毕竟红罗族人的身体,无法用常人去衡量。” 红腰就曾胸口中刀而未死,之后还有几次险死还生。 御天行脸色近乎煞白盯着地上那个“尸身”,恍惚是错觉,他都觉得“尸身”动了一下。 谷衡道说过,陛下,倘若你取下雁北关,又能得到长生的门道,那这天下以后,不都是陛下一个人的。 他本人却是红罗族的血脉,在御天行身边骑驴找马,利用御天行帮他找其他遗留的红罗族人。 红腰如同木雕泥塑,她盯着九王背影:“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九王转身,对她一哂:“……因为以血给病重之人续命的方法,就是红罗族人独创的。” 没理由一个隐居世外几十年的“神医”,会平白无故知道这个法子。除非,“神医”神的地方,就在于能给人续命。 世人都逃脱不了生死,能强行给人延长生命,自然要被当做“神医”。 红腰几乎要瘫坐在地上,幸好一只冰凉手腕阻止了她。 九王这时已经又转过身:“但晋王陛下就算留下谷衡道也没有用,因为究竟怎么用红罗血脉给自身延命,谷衡道一闭口,大概也只有陈王陛下知道了。” 188章 封侯拜相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御天行彻底崩了,若说之前他还有什么顾忌,此刻只要是能平息怒火,他什么都做得出。 “谁取了九王和这几个的项上人头,本王就给他封官加爵,拜相封侯。” 晋军都热血沸腾了,出入战场生死,一个人的命却抵他们一生都无法达到的功绩,而距离他们最近的九王,当然成了首选。 九王低低说道:“走。” 红腰不知道走哪儿,九王拉仇恨的能力还真是一如既往,但这是在战场上,九王说话之前是不是应该掂量一下。 而及时醒过来的南荆儿,刚才冰凉的手就拉住了红腰,现在更是害怕地贴过来。 姬无双眼色腥红,白面车夫暴起的那一刻,他也毫不迟疑一刀削下去。正如之前说的那样,他不会给白面车夫反抗的机会。 但白面车夫不为所动,起身那一刹那脖子就被刀割开了口子,鲜血飞溅到姬无双双手。姬无双好像被滚烫的沸水浇了,手剧烈颤抖刀都几乎脱手。 白面车夫一脚踹他胸前,捂住脖子就朝九王飞奔。 南荆儿身体软的像柿子,盯着白面车夫逐渐靠近的身影差点没哭昏过去。 红腰虽然被南荆儿靠着,但头皮也发麻,她还得站直了以防撑不住南荆儿的体重。 那群御林暗哨这时像是大雁一样围过来,把南荆儿为中心围在中间。 “大小姐,跟着我们走。”他们忠实执行着保护南荆儿的命令。 红腰赶紧把南荆儿扶起来,“我们都别离开南小姐身侧。”那才能保命。 厮杀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些大军混战在一起,踩死个把人都如同蚂蚁。红腰七手八脚把血擦在自己裙子上,她身上裙子是南荆儿的衣服,南荆儿一看就晕过去,还是红腰扯着她往前面走。 但那些晋军就跟疯了一样,总有人拼命往九王身上扑,封侯拜相,谁不想一步登天。 白面车夫抢了其中一个士兵的刀,一刀一个抹了下去,周围都是晋军倒下的身体,本来就狭窄的路,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 南荆儿觉得还不如昏过去,可白面车夫的身影好像成了支撑她的一道光柱。 姬无双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看了眼手中白面车夫的长刀,这把刀其实也是神兵利器,就这样被他主人毫不在意地抛弃了。 姬无双盯着地面的人,挥刀走了出去。 谷衡道的“尸身”就横挺躺在那,无人问津,哪怕御天行现在都没空管他。姬无双走过去,被一个晋军发现了,晋军对死人谷衡道没兴趣,但对陈王却很感兴趣。 那晋军提刀就过来了,也许逮住这个曾经的陈国君王,即便不能封侯拜相,也能混个将军做一做。 天穹顶盖一样苍蓝的火焰从每人头顶消失,那些魏军的脸上,都是杀机。 他们自动把被困雁北关的惊恐都发泄到晋军头上,还有九王告诉他们的话,不杀了晋军,不从晋军中间开出一条血路,他们也活不了。好不容易离开了雁北关,每个人的命都是从鬼门关捡回来的,刚捡回的这条命,谁还甘心交给晋军? 而晋军许多人,则还记得那条,取了九王一行人的人头,便能封侯拜相的话。 三心两意的晋军很快让魏军找到了可乘之机,纷纷冲着防守薄弱的地方疯狂冲过去,将好几个晋军瞬间斩于马下。狼狈的晋军将领,开始勒令手下的人暂时放弃追击九王,全心应付晋军。可不要说现在混乱不堪的局面,就算听到了,晋军也不想这么做。 一边是数千兵马的魏军,一边是斩了九王一个就能得到封官加爵,谁都想去做更容易的。 于是心猿意马换来魏军更强烈的反扑,他们没有顾虑,反倒斩杀越多晋军,他们越兴奋。 原来,大晋又怎么样,大晋的铁骑又怎么样,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一方士气越勇,另一方还在围攻九王,结果可想而知。 眼看晋军死伤惨重,许多晋军将领都开始心生恐惧,他们甚至寄希望他们的王,让他们的王站出来说句话。或许能终结这些可笑的局面和想法。 但看到御天行,却只发现他满脸的戾气和满眼血腥。 于是,晋军将领们也疯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拉过了旁边一个盯着九王、想要逃离战场的晋军,直接刀子抹了脖子。 喷溅的鲜血镇住了晋军,将领冷血拎着手里的尸体:“不想打仗的,都是这个下场。” 反应过来的晋军都头皮发麻,而将领直接把尸体丢在了脚底下,冷酷的目光扫过每个人。 如同冷风刮进了心内。 于是,局面,终于开始逆转了。晋军开始拼命,魏军也不甘示弱。都是你死我亡,你死我才能活。 双方厮杀红了眼睛,苍茫十里,大约没有见过这样的修罗战场。 南荆儿整个人都麻木了,走在尸骨堆成的路上,嗅着空气中的血腥之气,并不知自己还在不在这个人世。 白面车夫回头了好几次,最后一次,他终于忍不住,抬手击昏了南荆儿,将她夹在腋下,走在开路的暗哨后头。 御林暗哨瞥了一眼没出声音,只要能保证南荆儿安全,昏迷还是清醒并没有区别。 红腰忍不住看向九王,九王一身衣服浴血残红,衬得他好像修罗池子里捞出来的。 “十里外城门关卡处,那里有人接应。”九王不知对谁说道。 雁北关最近的一个城池,红腰心里一紧,那里就是珈蓝城。那座城不出意外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是空巷了,九王说有人接应是谁? 但是白面车夫包括前面引路的暗哨,已经迅速接受了这个指令,开始专心致志开辟前路。 白面车夫听九王的不奇怪,可御林暗哨居然也对九王的话不质疑,除非是谢衣安排的。 朝着九王他们围过来的晋军越来越少,更多的都被卷入战场红了眼,但依然有边缘的一小撮在孜孜不倦追踪。 白面车夫脖子上的伤口汩汩流血,染红了他半边身子,但他还小心地把南荆儿放在没有血的干净左手上。 红腰默默看着,最终垂下了脸。 “倘若御天行能活下来,也一定会去珈蓝城。”前面,白面车夫忽然头也不回地说道。 九王淡淡:“所以我们找到接应的人,就会离开珈蓝城。” 红腰看了眼身后战场,这是她第一次亲眼所见战事带来的画面冲击,那么多飞扬在空气里的都是血,也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些诸侯王真是死有余辜。 九王看了看她:“这种场面,看过一次就够了。”一次就足以记一辈子。 红腰回过神,看着他:“王爷呢,王爷看过几次。” 九王嘴角只是淡淡一动,就脱下了自己已经沾满血的外袍,随意丢在了路边。 有一个晋军将领摸爬滚打地来到御天行身侧:“陛下!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陛下先行撤退吧!” 御天行眼底浮出红血丝,“撤退?雁北关就在眼前,你跟本王说撤退?” 那晋军将领颤巍巍说道:“至少陛下先走,我们……” 御天行直接拔刀架在了将领脖子:“再多废话一句,本王先送你上路。” 那将领再次摸爬滚打回去,拼了命指挥晋军拦截魏军,晋军的人数的确远远超过残兵弱将的魏国军队,单是拼人数,也能把他们活活磨死。 只不过,磨死当然需要时间,将领咬牙。 除了围绕御天行寸步不离保护的晋军,其他人都投身进了战场上。 御天行目光在人头攒动之中搜索,发现不止九王,那一行几人都蒸发了。接着他敏锐地看到了地上的那具“尸身”。 “谁看见了陈王?” 周围人没有回答,所看过来的晋军脸上都是一副惊惶疲惫的神情。 —— 回身看看汇聚的战场,竟有种苍凉的感觉。 不止御天行想不到,他和手下的晋军恐怕都没有预料到今日这一劫。 看起来,魏军个个在拼命,这股气势把晋军铁骑都冲散的溃不成军。可是魏国已经不在了,魏军所谓的拼命,其实早就失去了意义,支撑他们的,是另一种求生意志。 白面车夫用刀尖抵住地面,跪了下去。他看起来一步都难再走。 御林暗哨从他手中接过了软绵绵的南荆儿,一本正经道:“我们要去复命了。” 白面车夫一语不发。 南荆儿没有少一根头发,此时全身而退,皆大欢喜。 九王对他们一笑:“多谢了。” 暗哨们忽然看向红腰:“公子还让我们问红儿姑娘一句话,是否愿意随我们回去?” 红腰慢慢抬起眼眸,有些艰难道:“请代我……对公子复命。” 御林暗哨点点头,不置可否地带着南荆儿双双顺着岔路离开。把南荆儿带回南家人身边,才是给今次真正画上句号。 九王声音淡淡响在红腰耳边:“既然舍不得,何不刚才跟着走。” 红腰只怕做梦都想和御林暗哨一样,回去对谢衣复命。 红腰看向九王一眼:“我会的。” 到了时候她一定会回去复命。 189章 顺手牵马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接应九王的人戴着面具,说话时声音压得低,生怕被人认出来的畏首畏尾。 珈蓝城无比空阔,早已经没有人烟。那个接应的人给九王找到了马车,还给了九王一卷西行的地图。 那人鬼鬼祟祟道:“王爷,您从蜀道离开,必然无人发现你们。” 九王把地图卷进衣袖里,点点头轻柔说:“辛苦你了。” 戴着面具的人眼里透出光,遂低着头,左顾右盼地逃离了珈蓝城门口。 红腰盯着那人背影若有所思好久,才慢慢看向九王,九王淡淡说:“车夫,走吧。” 白面车夫还有伤在身,却又要开始赶马车,红腰想了想,说道:“不如我来赶车吧。” 白面车夫硬邦邦的推拒:“不用。” 九王眼里划过一丝深笑,便不管红腰自己上了马车。这珈蓝城犹如鬼城,红腰看了看白面车夫阴冷的面色,就抱着双臂也踏入马车厢内。 她怎么不知道,白面车夫对南荆儿的生死,比她想的都看重。 她把南荆儿拉到战场,白面车夫自动把这笔账算到了她头上。 红腰不想多做解释。 九王在对面眯着眼睛:“是不是觉得自己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 红腰瞧了他一眼,并没有多少从战场逃离的劫后余生,对她来讲,只要在这山下,那就都一样。 万丈红尘哪里都是战场,只不过有的地方不见硝烟。 红腰道:“那个人的声音,我听出来了。” 那个戴面具的接应人,就算压低嗓子,各种掩饰,可红腰在乌巷山受过谢衣的垂训,这点把戏瞒不过她的双耳。 九王没有作声,但神色很悠长。 红腰于是也用轻轻的声音说道:“他是之前,前来通知晋王、镇南已经大捷的那名晋军。” 就在昨日带着捷报,告诉御天行整个魏国的镇南方向已经被晋军拿下,这也是让御天行大悦之中认为,只要拿下雁北,魏国就是囊中之物。 九王也看着红腰秀白的脸,没有作声,也没有否认。 红腰唇齿带笑:“那么王爷,为什么攻打镇南的人,会是王爷的手下?” 还是说镇南大捷的消息,本身就是扑朔迷离。 九王这时勾唇慢慢笑了:“既然红儿如此好奇,不如我们现在就到镇南去,如何?” 按照探子说,如果说的是真的,那此刻魏国的镇南方向,就已经是晋国的天下。 但,如果不是真。 红腰看着九王的微笑,慢慢就转过了头。九王也没有再说,闭上眼睛靠在马车里假寐。 本以为在马车里又要十天半个月,红腰甚至做好准备,没想到,马车只是行驶了两个时辰就突然停了。 白面车夫道:“王爷,为安全起见,我们最好换马车。” 红腰懂了,看向九王。 九王也没意见:“马也一起换了,这是大晋的铁棕马,别的地方找不到。” 白面车夫原地把马车拆解,碎片都丢到草丛里,更是把套马的绳索丢进了河道重走。 九王和车夫的戒心如此之重,就算是看起来无问题的车马也并不信任。 白面车夫给了红腰散碎银子,沉声道:“拐个弯官道上有人家,你知道怎么做。” 靠近官道的人家都有多余车马,红腰拿着银子,就顺着他指的方向过去。 走了约半柱香果然看到人家,红腰看了一下左右,确定周围没有别人,才缓慢走到了那家人门前。 敲门之前她又犹豫,看了看自己浑身沾血的裙子,如果这样开门,看见她第一眼主人家反应必然会惊恐。 想了想,红腰也只能硬着头皮敲响门扉。 随着一声:“谁呀!” 门吱呀被打开来,开门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妇女,看到红腰愣了愣。 红腰有意把自己带血的裙摆捋到后面,虽然没有用,但她仰起脸,对呆滞的妇人说道:“嫂子,我是从雁北逃难来的,能给一口水喝吗?” 妇人瞠目结舌,半晌才说:“那地儿不是早就没人了吗?” 红腰垂下头,手有一下没一下扭着衣角。看起来她不仅逃难,这幅样子显然还受过追杀。 那妇人眼里划过一道深意,开口说:“那你进来喝口水吧。” 说着让开门。 红腰一愣,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院子内,一匹枣红马正拴在院子里吃草,白面车夫说的没错,住在这附近的人家,都会养基本的马匹用做工具。 她慢慢抬脚进去,身后砰的一声,妇人已经把门关上了。 红腰立刻转身看着,妇人却走过来:“进屋吧,茶在屋里。” 红腰跟着妇人走,这时却有点嘀咕,她不由就多看了两眼院子。院子里那棵树干,后面一闪而过人影。 红腰心内一跳,下意识就跳起来,这时那妇人猛然转身,脸上竟然闪过惊恐。 树干后的人影猛扑向红腰,好像一头恶虎。 红腰浑身鸡皮疙瘩起来,身体先于头脑反应掠了几步,然后她拔出了匕首凤鸣。 扑过来的人见目标落空,却并没有停留,而是转身再次抓向红腰。 看着眼前伸过来的细长手臂,指甲上还留有鲜红的血,红腰想也没想再次躲向旁边,只是这次很狼狈,甚至被对方手指抓破了皮肤。 姬无双森然的面孔面无表情盯着红腰,再次朝红腰攻过去。他手中有长刀,是白面车夫那把。 红腰连尖叫都叫不出,她的凤鸣和刀刃碰在一起。 姬无双脸上连笑容都没有,他慢慢划着长刀,在红腰的匕首上划出一道铿锵声。 陈王的身手一向拔萃,红腰却只是身在乌巷山上,临时抱佛脚学过几个月,不管谢衣有多强,她也不能瞬间学成高手。 凤鸣适合近身使用,可姬无双手握长刀,注定了红腰近不了身。 红腰第一反应不是和姬无双硬抗,而是逃。 凤鸣回撤之后她就转向跑向院门,可是姬无双的长刀都把她阻了回来。 努力几次都宣告失败。 这一家的妇人早就蹲在门口瑟瑟发抖,根本不敢逃。 红腰从没觉得姬无双和附体阴魂这么像,姬无双挑落了她的腰身衣襟,用刀刃逼着她靠了过来。 姬无双的气息吹在红腰耳朵里:“红罗细腰,只要有你就够了。” 谷衡道死没死谁也不知道,但红腰确实货真价实的红罗姬女。 有活着的,谁还去顾着死的。 红腰让自己冷静:“他把你害成这样,你就不恨他吗?” 姬无双却还和谷衡道狼狈为奸,居然还和他联手算计天下人。倘若他们的计划真的得逞了,此刻倒霉的岂不是所有人。 姬无双轻轻地吐气:“自从太后死后,本王在这世上也就活够了。活着一天,能让你和九王不能安寝,本王就很满足。” 他说的是许太后……阎府的许大奶奶。 猛然间院门被撞开,红腰眼中闪过亮光。 白面车夫长臂一伸就格挡开了红腰和姬无双的距离,之后他跟姬无双拳拳到肉拼了几招。 红腰落地之后被九王拉过去,九王居然也跟来了。 红腰觉得自己应该是惊魂未定,看到院子里,白面车夫居然毫无悬念,在姬无双的手肘和腿弯的地方狠狠敲下,姬无双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白面车夫动手压着他的身体。 九王绕过红腰,慢慢走过去。“陈王陛下。” 姬无双一双眼睛才发现已经是猩红色,似乎是当初在阎府地下的时候他的样子。 要从战场上带着谷衡道“尸身”离开太难了,所以姬无双那么狡猾,选择直接来追红腰,这个举动只怕御天行都被涮了,才会轻易让姬无双从眼皮底下离开战场。 “陛下毒入心肺,没得救了。”九王观察着姬无双的样子,说道。“不如给陛下一个痛快。” 姬无双嘴角幽冷,眸中透着对九王的冷漠。 在雁北关军营的几个月时间,毒素就已经足够蔓延心府,现在的姬无双那么容易被白面车夫制伏,当然也是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白面车夫从他手里把自己的佩刀拿下来,然后架在了姬无双脖子里。 红腰脸色泛白地盯着姬无双。“他恨我……和王爷。” 姬无双有今天,是因为谷衡道,但没有了谷衡道,姬无双也会病发而死,而最初找谷衡道“治病”的人,却是救子心切的许大奶奶。 很难说这些因果,是系在谁身上。九王微微一笑:“车夫。” 落在白面车夫的手里,姬无双很难再有活命的机会。 白面车夫要动手的时候,姬无双眼里划过一道讥嘲,对九王说道:“王爷,虽然这天下的事,看起来你无所不知。但有一件事,我死了,王爷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白面车夫闻言抬头,“王爷?”可惜,没有从九王眼睛里看到动摇。 他便动了手,喷溅的鲜血昭示姬无双颈动脉被割破,流出的血已经泛黑,如果不是在他走投无路的情况,谁也取不了这位陈王的命。 姬无双的身体也凉的很快,他露出的双手显示他这具身体的残败,都是茧子和皱纹。 院子里的妇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白面车夫擦了一下自己的刀,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找回佩刀,真是冥冥中物归原主。 红腰僵硬着被九王拉走,连同院子里那一匹马,被白面车夫顺手牵了。 很难相信一代陈王,就这么死了。 190章 面见赵王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他们从蜀南上了官道,打点起精神的红腰终于认出来了,这是去赵国的路。 赵国,五国中唯一还幸存的诸侯国。 其实也就是苟延残喘,而红腰还是接受不了,姬无双就这么死了。她总时刻担心,他还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车夫出手,不会有人活得下来。”九王看穿她想法,“你还应该谢谢车夫,陈王一死,就不会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了。” 红腰和九王相视:“谷衡道如果没死呢?” 到现在也不知谷衡道是死是活,如果御天行知道了真相,选择救活谷衡道。 九王嘴角一勾:“未必,因为他是伤在你的凤鸣之下。” 红腰微震,凤鸣,是神兵利器,连她都试过被伤之后的伤口是什么样子。 她不禁觉得,这一环一环,是不是都是注定好的。 白面车夫杀陈王很简单:“此人野心勃勃,他一天不死,对王爷都是威胁。” 红腰曾经觉得,陈王姬无双,是除九王之外,让她感到最有威胁感的人。 他一死,御天行好像都不算什么。 赵国都城晋阳的防守格外尴尬,里里外外起码围绕了十几圈都是赵国的守卫,刚距离晋阳城估计还有五里的时候,就有士兵战战兢兢地上前盘问。 白面车夫那张脸,就是招牌。 九王的身份被亮出来,那个赵国的士兵脸上,竟然一闪而过惊喜。 “九、九王殿下!”那士兵也不知是为什么激动的,“居然是九王殿下!” 他一声嗓门也喊的前后左右许多人听见,忽然就窜出来一个赵国负责守城的将领:“是九王殿下,打开城门,让殿下直接进宫去!” 听着这些赵国人的呼声,红腰心头升起诧异。 白面车夫甚至连迟疑都没有迟疑,马车几乎片刻未停地冲进了赵国都城。 而城里的情况居然和城外如出一辙,里三成外三层,街道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士兵守卫,感觉整座城已经被包围起来。 陈国燕国被灭,赵国已经是唯一剩下的诸侯国了,赵王现在心里作何感受,似乎都体现在了这些草木皆兵的士兵身上。 看着这么多人站在街上,百姓却几乎见不到人影,红腰不禁想,赵王是把国内所有的兵力都调动到晋阳这座都城里了吧? 一路上果真没有拦着九王的,那些士兵看到一辆马车孤单驶入,神情都是含着不敢置信。 等到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就更不敢吱声了。 红腰也发现,等终于到了赵国王宫,这种防御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就算赵王怕死,也不用把自己住的宫殿围成这幅样子。 赵王从座椅上滚下来,直接朝九王过来,“王、爷?” 九王现在都还穿着那一身脏污的衣服,他的形象和传闻中大相径庭,而赵王应该也是唯一没有见过九王面孔的诸侯王。 那次从赤丽城,九王直接就离开赵国,并没有和这位君王打照面。 此时相见,九王眯了眯眼:“赵王陛下?” 赵王伸出手,即将碰到九王的手又突然缩回来,有点激动。红腰明白了,赵王大约是听说了触碰九王的人都会中毒的传闻。 九王露出阴柔一笑:“陛下将都城围成这样,是认为能防止晋军打进来吗?” 赵王大约没想到会这么直接戳破窗户纸,脸上尴尬着:“本、本王也知道不可能……” 就算赵国的兵力再多一倍,都围住晋阳城,晋军三万铁骑到了,也一样能踏平。 赵王既然知道拦不住,还调派这么多的兵,典型的贪生怕死。 红腰想,而且调派这么多兵力,很显然是把守在赵国其他地方的兵力都调过来了,那其他地方无人防守怎么办,就这样让晋军可以长驱直入,却只是守住他一个晋阳都城。 想到这,红腰对赵王的印象蓦地就不怎么好了。 虽然之前赤丽城的事就没认为赵王是个明君,可毕竟近距离看见感受还是更深的。 赵王道:“本王让人准备热水和衣裳,给九王换用。” 九王看了一眼红腰,赵王就懂了,连说:“本王把栖梧宫所有宫人都撤出来,只让王爷的婢女近身伺候。” 这赵王倒是会做人,只是红腰就不那么开心了。 九王三人被引路去栖梧宫,放好了热水和干净衣裳,所有宫人离开了一干二净。 白面车夫从怀中取出银针试毒,片刻后说:“王爷,安全的。” 九王盯着那桶冒着热气的热水,其实赵王的心思,他差不多已经懂了。 白面车夫自木桶边退了一步,九王走上前。 红腰等了一会,硬着头皮跟上前,九王身上的外衣早在战场上就扔掉了,现在一身脏污的内袍,袖口还被割破。 红腰伸出手,要给九王解衣带。 白面车夫守在屏风边上,面无表情盯着。 就算这里所有宫人撤了,他也不会对九王的安全掉以轻心。 红腰替九王解了衣,九王就踏入木桶中,红腰拿起搭在桶边上的毛巾放入水中浸湿,为九王洗背。 九王闭着眼睛,淡笑:“赵王这里,应该有不少疗伤的药。车夫。” 不止白面车夫脖颈上骇人的伤口,这一路过来,包括九王的身上都有伤,红腰闻到了这木桶里面,还被放置了药材。 赵王也真是用心备至了。 但天下哪有无故的善意。 毛巾在九王身上滑过,九王的容貌艳极,皮肤并不如女子细嫩,但若是和男子相比较,九王经历过这么多路上尘霜,还能有这一身皮,真算是天公作美了。 红腰握着毛巾,水流从指尖流过:“王爷来赵国意欲何为?” 论理赵国是唯一存下的诸侯国,可这里也如飘摇中的孤岛,并没有任何保障。 不知怎么,她有个预感,九王并不是来帮助赵国,就像赵王现在的想法,他是来推赵国最后一把的。 最后走向覆灭的一把。 九王那边拿起来新衣服,是极精细的丝织,而且居然是白色。九王慢慢笑起来,赵王事无巨细,也听过传闻,只是他怕是不知道九王穿白衣的缘由是什么。 九王穿上这件衣服,红腰站在他面前系上腰带,退后几步看看焕然一新的九王。 白面车夫慢慢收敛紧绷的气息,身上平和下来。 他和九王对视一眼,就转身出去通知宫外的翘首盼望那群人。 九王手里握着骨扇,踏进赵王的大殿内,赵王盯着九王许久,大约直到身后红腰芊芊玉腰地走出来,才算是回过神。 红腰也换了套衣裙,这赵王宫的宫女灵巧温柔,伺候起人真是绵骨三分,还给红腰梳了一个赵王宫流行的头式。 赵王看着走进来二人,和随后进来的冷面车夫,不由乍然说道:“王爷身边,果然个个美人。” 红腰看了一眼白面车夫,车夫这张假皮,其实倒也算得俊美。 赵王应该是个很注重享乐的人,不然宫中宫女不会个个这么柔骨千姿。 “王爷。”赵王对九王露出殷勤之笑,“本王想与王爷商讨一些国事,不知王爷可肯赏脸。” 九王笑笑,不置可否。 赵王权当九王应了,居然立刻挥退了众人。连一个宫女都没有留下来,这还是第一次有诸侯王敢在面对九王的时候,全部遣散自己身边人。 而九王这边的红腰和白面车夫,都还好好地留着。 赵王声音听着并不有底气:“听城外的士兵说,王爷是从雁北关方向来的?” 九王凝视赵王:“没错。” 赵王舒了口气;“听说晋王……在雁北关吃了败仗,雁北关的那些魏军也都死守那一片,不知……是不是真的?” 最后问这句是不是真的简直欲盖弥彰了,赵王明显故意问的这句。 赵王说道:“本王前线派出去的探子,说晋王之所以这么行迹失常,是因为雁北关有什么龙脉。晋王一向有野心,也许就是要找龙脉问鼎也说不定。” 九王一笑:“看来陛下,派了不少探子去前线。” 赵王尴尬:“情势所逼,没有办法。” 现在已经没有比赵国更被情势逼迫的地方了,此话倒是真情实感的流露。 九王淡淡说:“我们离开雁北关,也已经有日子了。” 就是雁北关的最新情形,也已经无法知道。 赵王这时却眼睛亮着,说道:“据说晋王也没有在雁北关找到什么龙脉,而王爷必定不知,晋王在雁北关失利后,就被晋军护送往镇南。可是镇南,那边的大将军却叛变了。” 镇南的大将军叛变?还有这么巧的事?红腰站在九王身后讶异。 九王神色幽然,骨扇抵在手心没有动作,一双眼眸透着阴凉。 赵王脸上的激动掩饰不住,又说道:“真是没有想到,晋王已经把半个天下都握在手中,却栽在身边人的跟头上,也不知是上苍顾他还是不顾。” 若是顾,怎么能让一个小小雁北关就成了天堑,甚至最亲近的大将军竟也会叛变。若是不顾,凭什么只有他晋王一路势如破竹,拿下了一个又一个诸侯国。 但赵王脸上的幸灾乐祸还带着一点劫后余生的神色,是掩不住的。 191章 一起覆灭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赵王有些迫不及待问:“王爷以为呢?” 这种乱世,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本就很容易叛变。 对权势跟天下的诱惑是个男人都抵抗不了,晋王却在关键时刻把重兵丢下,自己带了可怜的两万人马跑去荒僻的雁北关,怎么看都像是脑子突然出了问题。 但是赵王看着九王,眼中就有些激动,自从知道九王也在雁北关,一切好像就解释通了。 九王不用看都知道赵王误会了什么,他眸中勾过一抹阴柔,幽幽一笑说:“那位夏侯将军,既然占据了这种先机,最好的做法当然是,弑君。之后他顺理成章接管晋国,自己称王。” 晋王辛苦一场,等于为他人做嫁衣,得来的半个天下都正好成了那位将军的囊中之物。 赵王眼中都是兴奋,浑然没有一点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感觉。 红腰觉得奇怪,就算那个什么将军取代了晋王,那也会成为新的晋王,而他既然篡位夺权,说明比御天行更有野心,到时候不还是一样会率兵把赵国吞并了吗?赵王现在有什么可高兴。 “听说是打下了镇南的那个夏侯将军,想和晋王平分天下,”赵王也知道自己不能表露的太明显,紧跟着收敛一下道,“不管怎么样,晋王聪明一世,吞并了我们这些诸侯国,他身边的人却想和他分一杯羹。” “平分天下?”九王为这个说法眯了眯眼睛,“确定是平分?” 赵王愣了愣:“探子传回来的信是这么说的。 九王淡笑:“那陛下可就要小心了。看出来这夏侯将军虽然有野心,可对晋王心里依然存着情谊,还不会把事情做绝,那夏侯将军的志向,也不过是在这乱世里圆一个当王的梦而已。” 就怕做梦的人做不彻底,瞻前顾后还藕断丝连,或许这夏侯将军只是受了身边人的挑唆,想要自立为王过一把瘾,那他对晋王痛下杀手的念头自然没那么强烈。 赵王眼界浅薄看不到那么多,听了之后脸色又泛白:“那,他们鹬蚌相争,总会有所损害吧……” 看来不管是什么人,都有崇高志向。红腰看着赵王,就赵王这样的,居然还想着能渔翁得利呢。 九王眸光幽幽:“就算是平分天下,剩下的赵国也是他们共同的猎物。” 红腰很喜欢九王一下把事实说清楚,这样直白才能让赵王不再做梦。 赵王膝盖软了,眼睛盯住了九王:“王爷,请王爷随我来一个地方。” 似乎也不是存心等九王同意,赵王就转身往大殿深处走去,到了暗门处转身看九王,九王才捏着扇子慢慢过去。 白面车夫面无表情地跟着,红腰见状,也自然跟在后面走。 赵王开了暗门走进去,对于“王宫”中有点密道已经不觉得稀奇了,而这密道烛火通明,和外头竟也没有区别。 赵王停留在其中一幅壁画面前,有些神情激动地看着九王。 红腰目光慢慢移到画上,明白了赵王为何而激动。 那画上的人,极像九王,除却眉眼的风霜,单从五官取舍,起码有六分相似。 刹那间心里闪过光芒,红腰似乎知道了画像上的人是谁。 只见赵王突然就跪了下去,噗通一声结结实实:“王爷,您才是天下正统,这么多年是我们混淆帝裔血脉,恳请王爷,主持大局!” 这一跪真是够石破天惊的,更不要说这些更惊悚的话。 九王却自从见到画像就一直看着,片刻才问道:“这画像你是从哪得到的。” 赵王立刻膝行几步,到画像之下:“其实本……我很早就私藏了这幅画像,宫中无人知道。不,包括其他几个诸侯王,他们也都不知。” 的确,看画像上人龙袍加身,武帝画像要是被人知道藏在深宫,赵王恐怕也不能这么安稳。 九王不知想什么,忽然一笑。他看向跪在地下的赵王说道:“陛下刚才说让我主持大局,不知道是主持什么。” 赵王就差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他道:“如今这天下……这样的时局,正是要王爷出面的时候。” 红腰就知道他们进晋阳城时那番礼遇不会平白来,这赵王也跟其他几个王一样,对九王抱着企图。只不过他的企图是指望九王出来收拾残局,好保他赵国安危。 就在这时,赵王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什么东西,双手恭敬捧着递给九王:“王爷,我愿将王位让给王爷。” 此举动若在平时必然惊动,但此刻在这密道里,赵国又正风雨飘摇。 他就是不让,这王位他到底还能坐多长时间,谁也不知道。 九王看着跪地的赵王,烛火中,武帝的画像逼真的好似能从画中出来。他慢慢一笑:“陛下当了那么久赵国的王,即便如今四面楚歌,想必陛下也能度过。” 既然为王,就应该和国生死存亡,危难关头放弃王位,王位之于赵王,也就是个只能享乐不能担当的工具。 赵王却误解了九王的意思,他双手继续捧着诸侯王的印玺:“王爷才是真正的配拥有王位的人,恳请王爷收下。” 九王伸手接过了印玺,赵王明显神情一松,连膝盖都跪的不那么稳了。 九王眯眼笑了笑:“既然陛下有此心,这印玺更加不能这么交给我,便是我现在拿出去,赵国上下的人岂不以为我是偷的?” 赵王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说:“王爷放心,出去后我就召集群臣,宣布禅位的消息,绝不让王爷名不正言不顺。” 九王捏着玉玺,眼中笑意幽深。红腰便有种不好的预感,来源于长期跟着九王的直觉。 赵王迫不及待就起身要离开密道,九王盯着那画像看了一会,才淡淡信步走出去。 赵王用最快的速度让人向宫内宫外传信,把所有亲随重臣全都叫到大殿去,时值多事之秋,士兵都将晋阳城围了水泄不通,听到赵王召见,个个都是怀揣不安重担进宫。 而到了大殿上,丝竹声歌,许久没有过的氛围。 赵王坐在王座上面,看着不断进来的大臣,脸上还带着几分“和煦”的微笑。 众臣更加窃窃私语着,不知发生了何事。 九王穿着丝织素白的衣袍,像是慢动作一样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他捏着骨扇的神态,让在场群臣都仿佛刮进了冷风。 有人正要质问九王为何来,就看到他们的王起身,亲自把九王迎到了身旁的座位。 众臣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 只见赵王见人都到齐,立刻抬手阻止了丝竹乐声,然后目光掠过众人的脸面,慢慢一笑说道:“本王今天,决定把王位,传给九王。也请众卿,做个见证。” 众臣盯着王位发懵,大殿里突然安静了许久,然后就炸锅了。 那群老臣,都像是硕鼠一样瞪着眼,谁不能当王,偏偏是九王。 “陛下,您膝下的皇子也满了年岁,就算陛下想要退位,也该是让正统……”这群人憋口气,忍着怒。 可他们不说还好,一说正统,等于戳了赵王的痛脚。赵王眼睛一瞪,更加坚决地道:“本王心意已决,印玺已经交到九王手里,王爷才是昔年帝皇爷的嫡出,说到正统没人比王爷还正统,总之此事勿要再议!以后赵国便是王爷一人说了算!” 那些老臣们就像是被扇了一巴掌,赵王再荒唐无道,也在这王座上坐了十余年,他在朝臣心中就是认定的,现在这个王二话不说就退位,眼中却是毫无一干老臣存在。 终于有人说道:“九王真是帝皇爷的血脉吗?” 就算坊间早有传言,一个比一个玄乎,但赵王这样的身份,当着一干臣子的面这样说,是不是就事实钉上了。 赵王看了一眼九王,见九王不表示,愈加底气十足地应道:“当然是千真万确!” 那群老臣看着九王的神情有怨恨有戒备,他们都没有那么大岁数,所谓帝皇爷在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见过,现在突然冒出一个人说是天下正统嫡出,让他们怎么去接受。 而且这嫡出和正统是谁不好,非得是妖孽九王爷。 可是赵王觉得已经完成任务,宣布完就匆匆从座椅上下来,甚至有些躬身谦虚地请九王上去坐一坐。 九王笑着看一眼那座位,他对那位置却没有半点兴趣。 只是九王站起来,赵王也连忙站到九王身边去,显示自己退位的决心,绝不越过九王。 他这决心来的快又狠,九王觉得不能拂逆了这番意思。 九王慢慢站到王座的前面,含笑看着殿内众人。众人从愤世嫉俗到敢怒不敢言,都在接触到九王看过来目光之后选择装傻。 九王温和的声音开始响在大殿里:“既然赵王陛下盛情,一定要将赵国交给本王。那么现在起,赵国想必应该就由本王说了算。” 还没等群臣说什么,“赵王”再次狠狠表了一把忠心:“王爷放心,必然王爷做主,王爷想吩咐什么,尽管吩咐。” 九王慢慢一笑,目光继续落到大殿里千面百转的人身上:“那本王就说了,晋军从今天起已经入关,所有还留在赵国不走的人,都会和赵国一起覆灭。” 192章 空城之计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赵国本来就是一个诸侯国,既然是诸侯国,那就连臣属都不是,自立为王在这乱世中讨生活本身就有违天道。 九王的神情幽幽,红腰好像能从他脸上看见这番话。 有个老臣气的浑身颤抖,指着九王:“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这个被他们叫了无数声妖孽的人,怎么就跑到王座上面大放厥词? 九王慢慢看着他们:“觉得本王说的不对吗,现在大军合围,赵国有什么能力在这些中存活?” 最后还是要覆灭,和其他几个一样的下场。 忽然有大臣如梦方醒一般,脸上胡须染上霜色:“你,都是你,当年魏国的传说是真,你就是造成诸侯动乱的罪魁祸首,一切都是你促成的!” 都说九王被钦天监诊出命格有异,不为魏国上下所喜,天生孤煞,他靠近的人事都要遭殃。 这才多久,区区半年余,原本还相安无事的五国成了笑柄。 而看起来坐收渔翁之利的御天行也没好下场,被亲信之人背叛,损失了数万精兵。 之前大家都恨晋王御天行霸道,非要觊觎五国,可最后看看,不就是九王去过晋国以后噩梦才开始的吗? 红腰看向赵王,刚才他还在为了把王位交出去感到庆幸,脸上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消失。 有个大臣也看向赵王,这位王好像发呆一样:“陛下,您说句话啊!”痛心疾首。 赵王好像浑然忘了自己刚才让位的事,怔怔问九王道:“王爷,你在干什么?” 九王淡淡一笑:“陛下不是将赵国交给我么,那么我希望大家都逃难去,找个安全的地方,了此残生。” 赵王的脸色由白转青,明显这句话说出以后,底下群臣的反应更强烈了。 “王爷……本王、本王并没让王爷放弃赵国!”赵王近乎声嘶力竭。 群臣一时陷入安静。 九王似笑非笑:“放弃?既然陛下决定把赵王交给我,那我如何做难道不是自由。况且不是陛下先放弃了吗?” 传位这种事,真传还是假传,赵王心里难道没有点数。 赵王显然没料到这些,脸色苍白,看起来极激动。 白面车夫一直防卫着周围人异动,好在这些老臣只是有些激动,并没有表现出动手倾向。 九王说道:“现在带着家眷离开赵国,还能有活路的机会,继续留在这里困守愁城,最后晋军入关,再想走就寸步难行了。” 看看晋阳城现在守军森严的样子,说是为了防备外敌,但恐怕里面的人想出去也不易。 果然九王的话音落地,那群老臣的神情马上就变了。 若说从刚才群情激愤,变到现在,有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了。 有人谨慎不安地看向了九王。 赵王感觉到不对劲,立刻变了脸色上来,狠狠道:“都是赵国的肱骨重臣,就算赵国被打进来了,也该和赵国同存亡。” 九王凝视他:“陛下自己都想独善其身,还要求别人留下共存亡?” 那群老臣心弦被勾起,立刻神情又变了变。 赵王苍白脸:“你胡说什么,本王也绝不离开赵国……” 九王盯着他眸光深邃,赵王不想离开,他还想继续坐拥赵国,还想当这个王。可事到如今,他没本事,抵御不了御天行的大军,患得患失之下,就把主意打到了别人身上。 赵王忽然转向群臣,紧绷脸色说道:“谁也不许擅自走,若被本王发现,休怪本王不客气。” 九王不由啧声:“陛下不是把王位传给我了吗?还是陛下后悔了?” 赵王恼恨,盯着九王眼睛发红。 红腰觉得这筵席真没什么意思,每天就是看他们不同的脸上各怀鬼胎。 简单来讲,这世上没有坐享其成的事情。就连头脑可怕的九王都做不到。 ———— 赵王彻底慌了。 开始在寝宫中来回的踱步,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晚上就有人来回报:“陛下,不好了,左丞李大人全家都出城了!” 夜色是绝佳的掩护,看守晋阳城门的士兵,也不敢阻拦左丞大人。 接着是校尉、中丞,晋阳城那些老臣家里,约莫空了一大半。 赵王恐慌发怒:“守城的人都是干什么吃?” 那个小宦官吓得坐在地上:“陛下,守城的罗将军,自己已经逃出城了。” 赵王后退一步,小宦官趁机爬起来溜走,赵王瞪着眼睛,好像在看什么荒唐的戏。 九王却在赵宫里一个隐蔽的地方,刚好鸿雁从树梢飞过,白面车夫排查了树林没有人埋伏,这才返回九王身边说道:“赵国也差不多了,都是逃兵和没有斗志的残将,不管是谁都可以轻取。” 九王围绕着槐树走动,看着树上槐花飘落。 白面车夫眼眸渐深:“只不过陈王说的话……” 九王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白面车夫声线冷凉:“陈王这个人跟其他诸侯王都不一样,满腹计谋,他说的那个王爷永远也不知道的事,会不会就和,龙脉相关?” 这世上连九王都不知道的事情,就是连九王都在寻找的龙脉。 龙脉的线索据说藏在玉玺当中,可九王拿到了玉玺,却找不到龙脉。 只有跟九王最近的白面车夫知道这点,但姬无双的狡诈超出常人外。 白面车夫顿了顿道:“当时如果留他一条命,再细细询问……应该能问出什么来。” 九王在树下站定:“陈王存心不告诉你的事,你用酷刑也不会得到答案。” 姬无双自己说许大奶奶过世,他就无所谓生与死,白面车夫想留他一命问话,基本就不可能。 所以九王当初让车夫杀了他的时候没有片刻犹豫过。 白面车夫沉声:“属下还是不明白,王爷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也或许是在诈王爷。” 九王片刻一笑:“人已经死了,谁知道呢。” 红腰面无表情靠近:“我刚才看见有宫女收拾细软,往宫门方向跑了。” 九王唆使这些人大难来时各自飞,本来赵国的半数人都击中在晋阳城,再从晋阳城跑出去,赵国还有什么剩下,就是空架子。 九王看了眼空旷的赵宫,慢慢笑笑:“要是人都走了,晋阳城关起来唱一出空城计,也许连晋王都没有兴趣出兵了。” 一座空城还有什么好攻打的。 赵王这时候才算反应过来,宫门口互相推搡挤着出去的人到处都是,一座赵王宫此前养了多少人,这个时候四个宫门都不够用。 赵王在人群中看见九王,痉挛之下抓住一个人衣角:“去,去把他给本王抓起来。” 九王也看到赵王,神情幽深看着他。 旁边拉住的正是一个士兵,看管王宫安危,见到被赵王拉住,他脸上却完全没有表情。 赵王提高了音量:“你们、本王命令你们!” 没有人听他的了,那些士兵仿佛明白过来一样,纷纷丢掉了手里的长矛,开始挤入出宫的人潮。 赵王脸上都是愤恨,被人无视踩在脚底是什么样的。 王是别人烘托卑微侍奉的才是王,没有人在你身边围着,那就是落入泥潭的普通人。 赵王觉得自己真是错了,哪怕坐在王位上,直到赵国真被攻打那一天,起码他还是王。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改变,他提前被打下了高台。 他用痛恨的眼睛盯着九王,可是直到赵宫被撤空了,九王才走到他面前。 “陛下不走吗?”九王轻声细语。 赵王觉得自己还根本无法接受眼前这一切,就在早上他还是被数万赵国士兵保护在皇城,万人拥戴的王,为什么一天下来全变了。 九王看着他淡淡说:“其实陛下还是走的好,以陛下来说,直接从宫中密道离开,远比其他人便利。” 提到密道,赵王抬头看他,半晌才能说出一句话来:“王爷,你一定会被杀的。” 九王含一笑:“真有那么一天,也承赵王吉言。” 赵王一身狼狈,逃离自己的王宫。大概是诸侯国里第一个出逃的王,因为还没开打就失去了兵力,连受降的资格都没有。 九王看着赵王走远,对白面车夫说了一句:“去密道。” 白面车夫似乎明白九王的意思,去了少顷片刻就回来,带来了密道里那副画像。 展开在九王面前,九王看着上面的笔墨,伸手沾了沾。 “是真迹。” 红腰试图从九王眼里看到他对画像的特殊感情,但是没有,九王没有反应。 九王让白面车夫拿出一瓶特殊无色的墨水,将墨水沿着画像人物的身体一路下来。 好好的画就像要被这么毁了。 直到画像上人物形象褪去,显露出纵横交错的山河万里图。 九王再次捧起了这幅画,眸中闪过淡笑。 武帝在位时制作的画像,画中画都是当时工匠嵌入的江山舆图,所以九王刚才试验这幅画是否为真迹。 白面车夫盯着地形图:“这幅图上面,是不是就有龙脉?” 这么完整的描绘当初江山的舆图,也不知当今世上是不是仅存这一幅,而龙脉必然就在这完整地图上的某一处,存在于武帝的江山里。 193章 满目疮痍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在空旷的赵王宫等着未知结局,九王并没有从那份舆图上看出名堂来,他在槐树下面敲着骨扇,红腰看见有种莫名悚然之感。 好像是画境里的白狐。合抱粗的槐树,拿着人骨做成的扇子,那身白色的衣服,像是丧服。 如果不是路过那个村庄,红腰永远也不会联想到,九王的白衣看起来像丧服。 可村庄的那些人,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莫非九王这么多年,都是在为人服丧? 九王忽然直直朝红腰看过来,就好像白狐勾人的眼睛,红腰忽然激灵灵抖了一下。 想起来了,画像上武帝的脸孔,虽然和九王极像,但看到画像的时候,红腰完全没有武帝是颜貌惊人的感觉,只能感受到帝者的英气从画像上传来。 可九王不是,他一颦一笑,都是魅惑。那种惑的你找不到方向的感觉。 就好像那个“换脸”出来的公主红茹,哪怕再相似,也好像完全没有用处。 九王看着红腰许久,慢慢一笑:“过来红儿。” 红腰慢慢朝他走过去,“王爷,晋军马上就要打进来了,王爷有什么对策。” 九王看着红腰:“红儿认为我会有什么对策。” 红腰看着他,她其实每一次都把九王的细致到眉眼处都看在眼里,可却从未有一次穿过他的皮囊看到里层。 “王爷,晋国的那位夏侯将军,是不是王爷的人。” 否则怎么解释从镇南派来的探子,却暗中帮助九王离开。 九王笑起来就更像活了太久的老妖:“比起当初在魏大监宅院里的那个小婢女,你可算是完全不一样了。” 红腰说:“人总会变的,王爷。” 九王慢慢道:“说的对,人总会变,放到从前,我也许会放过陈王。” 他跟其他的诸侯不同,让他独自死在血蛊的反噬中,比起如今更痛苦千倍。 红腰不知有没有理解九王的意思,她觉得九王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 因为他依然是那个让诸侯怕的九王,所过之处,应了谶言的人人都四散逃离。 流离失所,背井离乡,这些却好像在九王身上不奇怪。 九王抬眼望了望红腰:“去把车夫找过来。” 红腰有点奇怪,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周围树梢,一般白面车夫距离九王不会有五步远。 九王说道:“他就在赵王寝宫的栖梧巷子。” 似乎明白红腰一定会听懂,等红腰一路找过去,果然看见站在巷子里孑然一身的白面车夫。 “我好像来过这个地方。”白面车夫说。 红腰看了看他,没有陪他伤春悲秋,说道:“王爷找你。” 出人意料,白面车夫半晌没有说话。 红腰准备再说一遍的时候,白面车夫说道:“哦。” 回到槐树下看到九王,九王抬头:“车夫,备马,我们走。” 白面车夫诧异了一下,一如既往没有问为什么,红腰诧异道:“王爷要出宫吗?” 现在晋阳城里的人,应该也都跑的差不多了吧。一座空城,九王难道还有观光的兴致。 九王说道:“离开赵国。” 看得出连白面车夫都极快地划过惊愕之色,说道:“王爷这个时候离开赵国?” 九王选择赵国,不就是因为晋军最终会打到这里吗? 红腰从来也没有明白过九王的想法,就算当时能够懂,过了一会也糊涂了,她安静站在一旁不再吱声。 九王骨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手掌,第一次见他缓慢打开,露出光白的扇面来:“我想到陈王那句话,代表什么了。” 白面车夫眼中掠过幽光,“是,属下知道了。” 陈王说有个秘密九王永远会不知,这个秘密九王的确不知道,但现在九王似乎在说他已经想了出来。 在马车里,白面车夫给马喂了干草,让马自由飞奔出城。 俗话说老马识途,白面车夫已经不需要再浪费自己引路。他坐回马车里静静问,“王爷要去哪?” 直到马儿出城,还在一径狂奔的时候,红腰打开马车帘,才悚然惊醒:“这是去雁北关的方向?” 白面车夫凝视九王:“王爷可是为了龙脉?” 红腰看过去,这已经是她不止一次听到了。 九王摇着扇子,“还记不记得在晋军军营里,晋王曾经见过我,我问过晋王,为什么要得到雁北关。” 红腰跟白面车夫目光无意中碰到一起,白面车夫冷淡移开,说道:“晋王会去雁北关,是因为那个巫医的妖言惑众。” 九王扇子顿了一下:“本王一开始也这样想,不对,是晋王去那里的目的本来就是骗局。” 红腰还有点没明白:“整个雁北关不就是骗局么?” 九王视线落在红腰脸上:“雁北关是龙脉所在,这是晋王相信的。告诉他这些的人是谷衡道,那,又是谁告诉谷衡道这些的?” 低矮车厢里响起九王这些话,红腰跟车夫都互相看了看,车夫眼神一阴。 九王敲着手心,没有说话,车厢里三个人却都心思相同。 那就是姬无双,还能有谁。 白面车夫道:“难道真的在雁北?那群魏军守了雁北关那么多年……” 九王淡淡笑了笑。 还有他手上刚拿到的舆图,舆图上最不起眼的一点,却是龙的眼睛,就在雁北关的方位。 武帝皇朝有很出色的占星师,那些人根据天宿方位划下的圈住帝者龙气的地方,非常精准。 皇朝被灭,但龙脉未断,这就是那群诸侯争撕破头的原因。 也许就能借着未断的龙脉,再出一位帝者。 白面车夫默然,出了马车厢来到外面,飞驰的黑马已经失了控,差点冲向悬崖。 白面车夫强力拉住了缰绳,在这时候,里面九王和红腰纹丝未动。 “车夫的脸……”红腰慢慢开口,“当真不是他自己的吗?” 九王看了看红腰,唇边有深意:“怎么这么问?” 红腰和九王相视,或许是跟九王在一起久了她习惯去看视角的多面,而白面车夫,车夫是不是南小姐的荀郎,这就是她第一个想起疑问的问题。 车夫的过去只有九王知道。 九王慢慢看了眼车厢外:“我发现车夫的时候,他脸容被毁,旁边有个人刚死不久,我用了他的脸给车夫换上。” 红腰目光不变:“那就是除了王爷,没人能证实这些事。” 九王眼眸眯起:“你想说什么、” 红腰也看向车厢外:“没什么,只是觉得一个人记忆可以改变,但感情还会留着。” 看车夫对南小姐,并非无情。若真如九王说的,这张脸是取了别人的换上,为何会对南小姐一见如故。 这就是罗生门,没人知道真相。 九王不语。明显听到一切的白面车夫,却始终挺直背脊,看起来毫无反应。 再次踏足雁北关地界,连迎面的风都不一样。 风沙苦咸,看着比原先萧索更多。 九王拿出了袖子里的盒子,拧开,露出莹润的玉玺。 这是武帝曾使用过的,诸侯王要它不止是代表的权势,还有里面所藏的秘密。 那玉玺竟发出一种柔光,风沙里好像带着暖意。 “王爷参详这东西许久,也没找到窍门,难道到了雁北关就会有所不同。”白面车夫盯着九王手里玉玺说道。 九王对着薄透的玉质看了一会,慢慢一笑:“这玉玺里藏的,是舆图缺失的部分。” 听起来太玄,红腰也朝着那薄通透的玉玺看了两眼。 九王说道:“先入雁北,取道蜀中。” 他收起了玉玺,吩咐道。 这里没人拂逆他,三个人走在风沙之中,空气里还有血腥气。不可避免遇到尸骸,红腰撇过脸不忍看。 越走深红腰越觉得难受,慢慢适应了作呕的感觉,倒不如说麻木了。 “九王殿下……”有人颤声喊了一句。 红腰看到一个穿着破破烂烂魏国盔甲的士兵。 雁北关毒瘴气被谢衣的解药破除,但这些士兵一夜间发现根本没有了可以容身之处,走了的走逃的逃,却还有人坚持留在这里。 九王转身看着那名士兵:“雁北关还有多少人?” 那士兵颤了一下,口唇干裂:“还有、不到一千人。” 五千人马只剩不到一千,说不上是幸存还是凄凉。 “带我去你们的地方。”九王说。 那士兵毫不迟疑,转身就往前走。甚至让红腰有点惊诧,这士兵为什么对九王没有一点防备。 这士兵出来的理由肯定不再是为了放哨,那不知他是要做什么。 九王问:“雁北关的粮草早就没有了,你们靠什么活?” 士兵声音沙哑;“我正是出来找食物和水。” 红腰忍不住了,把满目疮痍尽收眼底,到了营地之后更是如此,破破烂烂帐篷,还有更多人幕天席地。 这就是曾经大魏的士兵? 有人看到九王,眸子亮了亮。带路的士兵转过身,红腰看见他的脸,这群人的确不需要对九王有什么防备,因为他们实在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九王殿下怎么还会来此处?”士兵哑着嗓子问道。 194章 调离雁北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这个问题九王自然不会去回答,他目光掠过每一个人,这些士兵都已经面黄肌瘦,就算继续呆在这,也支撑不了多久。 魏军给九王准备了一顶帐篷,营地里唯一还算完整的帐篷。 雁北关一役,他们对九王多少带了点敬畏。 九王研究手上的玉玺,红腰挑帘子进去,一眼看见,她觉得,如果、如果九王真的是武帝后代,为什么他会不知道玉玺的秘密。 她一边走进去:“王爷,车夫请您示下,用不用调离雁北关的其他人。” 毕竟龙脉是件性命攸关的事,这群魏军留在这里,不知会不会造成阻碍。 九王却顿了顿,第一次心思有点不在上面:“随他们自己吧。” 红腰点点头,准备退出去,九王忽然又说:“你先过来。” 红腰看了看他,又慢慢抬腿走向九王。来到桌边,九王瞥她一眼,将手上玉玺递过去。 “你看这上的缺口是什么。” 红腰不由看了看,见九王所指的,是在玉玺极通透的中心内部。 红腰看不出来,她对九王摇头。 九王眯着眼眸,似乎极不愿意,却又放下玉玺。 红腰看着他,企图从他脸上看到一点端倪,但九王就算露出情绪也很难猜透具体意义,所以红腰看了会儿也就作罢了。 晚上军营里竟然燃起篝火,雁北关风沙大,夜晚气温骤降常人难以忍受,帐篷内更是如寒冬砭人肌骨,外面的士兵看着九王的帐篷,见到九王依然待在里面没出来。 篝火烧的旺,那些士兵个个围绕越近越好,哪怕如此依然刺骨寒冷。 “王爷……您,不出来吗?”终于有个士兵小心翼翼凑了过去。 九王在桌面上摆了一盏油灯,但油灯的温度几乎接近零,他穿着单薄的单衣,居然对严寒毫无所觉。 外面的士兵虽然没说,但心里都蒙了阴影。 正当他们要近一步的时候,白面车夫握着刀走了出来:“站远一点。” 已经快要靠近九王帐篷口的士兵,赶紧缩回到篝火旁,没人再敢上前。 倒是红腰,慢慢靠近了一堆篝火,魏军认出这是之前那个“妖女”,都主动自觉让了让。 红腰连忙蹲下去,双手搓了搓凑近火堆。 她是早就被冻坏了,刚才怕这群魏军出其不测,毕竟从前的记忆实在不能算愉快,她有些投鼠忌器。但天实在太冷,等着也就忍不了了,就算被暗算也好过冻死。 红腰搓了一会手,总算感到了一丝暖,才有余力是看九王帐篷。 天的确太冷了,她相信九王肉体凡胎,一定受不住。 接着瞥到白面车夫,白面车夫的武功深不可测,不怕冷倒也寻常,想起在乌巷山中,每到夜晚天凉,也是温度骤降,可谢衣穿着薄薄单衣,从来无事。 红腰不禁想起那一次,九王制伏她用的身手,快疾迅速,可是这半年来,除了那一次,九王的的确确从未显露出任何动静来。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九王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今天是满月?” 外面的谁也不知他问谁,但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天上,硕大一轮月亮挂在头顶,确实是月满人圆。 白面车夫片刻沉声说:“回王爷,是满月。” 话音落,九王帐子直接被掀开,他人走了出来。 抬起头看到天边那轮月亮,九王清亮的眸子越发深邃起来。 红腰几乎下意识从篝火边站起来。 九王说道:“玉玺中心的那个圆形缺口,对应的日期就是满月时候。” 红腰几个时辰前才亲眼看见过,她走向九王,九王看向那群篝火旁的魏军:“记得之前在军营的时候,有人说过雁北关有幽灵,被当做逸闻,谁亲眼看见过?” 篝火旁有一个人慢慢举了手:“回九王殿下,我,我看见过。” 九王瞧着他:“在什么时候看见过?” 那人说道:“那天夜里我放哨,走的稍微远一些,准备折返的时候看见天边有一道光,里面还有影子晃,我,我也没敢细看,就折返回来了。” 要在平时这士兵怕是要被嘲笑胆小,说不定已经被嘲笑过,所以说话的底气才不是那么足。 但时至今日,此时此刻,没有人笑得出来。 有士兵恹恹的问:“九王殿下问这些干什么?” 他们在雁北关一日,担心的都是温饱,再没有其余心思去想其他的。 九王看着他们,目光却虚了一下:“你看见天边有光,那天也是满月?” 那人士兵犹疑了一下,“是……好像是,我记得那天特别亮。” 这些士兵可没有赏月风花的兴头,月亮是圆是弯,他们并不会特别在意。 可红腰和白面车夫都听出了九王的意思,此时齐齐看向了九王,见到九王的脸在月光下面更加白皙清透。 有点像玉玺那种柔和光泽。 “你们今晚最好都撤离雁北关,我们离开赵国的消息,这段日子一定已经传到了晋国耳中,”九王看着篝火边的魏军幽幽说,“他们很快就回再次追到这里,你们趁现在,最好是提前走吧。” 魏军们每个人都是怔怔的,可九王没有说笑的意思,他看向白面车夫和红腰:“我们往北边再继续走走。” 红腰跟白面车夫都已经习惯了,他们都是孑然一身,上了马车就能跟着九王随处随走。剩下那些魏军面面相觑,为什么大晚上不先休息,却还要赶路。 九王没有迟疑,二话没有说就朝旁边听着的马车过去,白面车夫已经拉过了马缰绳,红腰也紧赶慢赶上了马车。 那群魏军好像还有人想说什么,忽然间刚才那个魏军站起来,几步来到了马车边,有些急切地扒着马车边缘说道:“九王殿下、您,您带上我吧?” 九王掀开车帘看着他,那人脸上有不安,但低声说道:“我可以为王爷指出确切方向。” 九王眸光幽深,“你不怕跟着我,只能死的更快?” 那士兵眼里又燃起火光:“死得其所,也好过在这里。”暗无天日,混吃等死的日子。 九王慢慢一笑:“马车里坐不下了,你愿意跟着,就随车夫在外面。” 那士兵已经大喜过望,立刻叩了头,就跑到白面车夫跟前。白面车夫眼神都没有撒一下,直接挥舞缰绳启动了马车。 九王到哪里,战火就跟到哪里,满目疮痍的雁北关,还没来得及恢复,就又要面临被晋国的铁骑践踏的地步。 可此时此刻都顾不了这些,那个魏军不知在白面车夫耳旁说什么,白面车夫似认准方向,开始拼命赶路。 天上的满月这时呈现了不同的颜色,红腰细看,竟有点泛红。 “红月照殿,山河万里。”九王这时说道,“雁北关特殊的地形会造成一种错觉,天上的月光照在这种地形之上,经过风沙反射,我们看见的月亮就是红色的。” 红腰惊了惊,再去仔细看,果然月亮周围的天色,也显得比平常要暗许多。 九王看了一眼月亮:“红色越深,说明我们越接近地脉所在了。” 红腰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爷,所谓龙脉,真的能改换乾坤?” 乾坤又岂是那么轻易变换的,真要存在一个龙脉就能逆转天地的事,那这么多血流成河,战火绵延,都成了什么。 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个笑话吗? 九王没有言语,倒是看了红腰一眼,神情捉摸不透的含笑,但红腰觉得不算什么好的笑。 而且龙脉到底是个什么,御天行自负那么久,被一个龙脉的传言就坑在雁北关,他之前连所谓代表帝者权势的玉玺都不想要,却会如此在意一个莫须有的龙脉。 在红腰心中,这就是莫须有。 更重要的是九王都在找这个,九王的讳莫如深就好像在默认,他掌间把玩着那个玉玺,好像那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那个魏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不敢叫唤出来,只能拼命缩着头。 相反白面车夫还在挥舞扬鞭,就像是夜空中一匹孤狼勇士。 红腰说道:“王爷,就算找到龙脉,又能够做什么。” 龙脉不是什么可以活动的东西,只是因为地势形成,既然这样九王就不可能拿它来做什么,红腰的想象力的确只能到此为止。 九王这次没有故作深沉,他一笑:“等找到你就知道了。” 红腰终于识趣地没有再发问。 又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感觉就跟失了控一样,这样的赶车方式,红腰他们早已习惯,可外面的魏军却已经晕吐过去。 白面车夫先是冷冷看一眼,后来直到前面出现一丝可疑亮光,他才神情一变,立刻转身推醒旁边的魏军,魏军浑身痉挛抽搐,白面车夫一股内力输送进去,沉声说,“醒醒。” 那魏军颤巍巍醒了过来,先是恐惧地看了一眼白面车夫,然后对着那张无常一样的白面,才像是有所反应,“我,我……” 白面车夫松开他,冷冷说:“你看前面,是不是你说的地方。” 195章 画龙点睛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那人颤巍巍抬起了头,一瞬间,只见恹恹的神情骤然变得激动尖锐,白面车夫冷冷说:“就是这里?” 那人拼命点了点头,“是,是。” 白面车夫放缓了马车,飞奔不断的车速总算是降下来,那人来不及等马车停稳,就急忙跳下去,在地上滚了几滚之后,再次踉踉跄跄朝着那地方扑过去。 红腰忍着四肢酸疼步下马车,一眼看去地坪交接的地方一道霞光飞起,的确震撼。 而天空中的月亮,果真变成了血色。 而那个魏军还在不断往前面奔跑,奋不顾身的样子哪里像他描述的害怕,倒像是恨不得扑向霞光所在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红腰诧异。 白面车夫冷眼说:“龙脉里涌现的龙气,历来被看做是祥瑞之兆,那人怕是早就想再来一次了。” 红腰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地方距离魏军扎营的地方实在太远,而那个魏军说自己是上次外出放哨,才偶然见到的异象,可是外出放哨,又怎么可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红腰顿时语塞。 看起来九王和白面车夫早就听出来那个人说谎,却还是不戳穿。 九王从衣袖里再次取出玉玺来,原本莹润玉质的玉玺,在血月的照耀下,竟然也由内而外染上了红。 九王幽幽盯着,就看到玉玺折射投影在地上,形成一朵金莲。 九王嘴角一勾:“我们回头走。” 红腰看了看那个魏军背影,几乎要看不见,他们走的跟他是完全相反方向,不知道他走到尽头又会遇到什么。 九王很耐心地捧着玉玺在前面走,白面车夫从头严谨一丝不苟,可红腰就没那么幸运了。她口干舌燥,又冷又饿,真是巴不得睡死在这地上面。 可惜她还没那胆子让九王停下歇息,只能一边揉腿一边跟上,跌跌撞撞的。 眼前不断地出现刚才那魏军看见的景象,原来这里龙脉涌现的龙气,四面都有,而那个魏军却只以为他去的那个方向有龙气。 红腰忍不住问道:“王爷,还没到地方吗?” 九王凝着玉玺,嘴角勾出弧度:“我们已经到了。” 若非是九王,红腰定然觉得被涮了,就看到脚下山脉连绵,他们走了大半个圈子也没有走出应有的地点。 “这一整片,都是龙脉。”九王幽幽说着话。 红腰诧异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脚底边,地上泛起金色,才发现是地平线起了阳光。 他们这是走了多久,居然都从夜晚走到天快亮了。 白面车夫忽然握紧了刀:“王爷。” 九王扬起手中的玉玺,玉玺里面那圆形的缺口依然还在,似乎缺少什么东西填满。 红腰发现异常,此时天边的血月,和旭日几乎一同升起,两边一轮月亮,一轮太阳,真是毕生没见过这样诡异的场景。 红腰觉得胳膊上起了一阵疙瘩,立刻转身看九王, 可九王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白面车夫都又沉着声音说了一句:“王爷。” 红腰慢慢走到白面车夫跟前,白面车夫粗着气说道:“有马蹄声来了。” 红腰顿了一下,慢慢看着他:“很多吗?” 白面车夫冷沉:“很多。” 如果是一两匹马还可以解释,或许是魏军派人追过来了,可白面车夫脸色沉凝,直言不讳地说来的马匹很多,此时天下能有千军万马的,非晋国莫属。 红腰的心随着白面车夫的神情落下去,真要是晋军来了,他们也跑不了。 而且九王连续忽视了红腰和白面车夫,一直盯着玉玺没变。 红腰有点冒毛:“王爷,您在等些什么?” 九王慢慢在他站立的地方蹲下去,手放到膝盖撑着:“龙脉中有一个龙眼,根据玉玺指的方位,这里就是眼睛。” 红腰头一次听说龙脉中还真有龙眼,可看九王脚下,地上都是砂石,这龙眼难道是摆设。 白面车夫霍然转向南北方位,“越来越近了。” 红腰没有那样超绝耳力,她慢慢地转头看过去,对前方极目远眺,就这样眺望了大约半柱香,她看到了远方烟尘卷起来。 千军万马的气势,地面都要颤抖起来。 九王也看到了,他却只是更快速地调整着玉玺的方位,让它沐浴月光照在他所说的龙眼地方。 红腰想镇定一点,虽然不知有什么意义,她也希望九王能尽快找到龙眼。 这群人都在追着龙脉,追着九王,这一切是不是能到今天结束。 九王说道:“一定还有什么被疏漏了。” 他抬起头,看着只剩一线的月光,和逐渐亮起来的阳光。 阳盛阴衰,再等下一个满月,就又是一个月。 御天行在队伍最前头,手上拉着一只大晋的旗帜,猎猎作响朝九王方向疾驰。不知他是怎么找到这的,仿佛只要九王在哪,再难找都能找得到。 红腰他们方才漫无目的在广袤雁北绕了大半夜,直到天明才到了此处,晋军靠着铁蹄就飞驰过来。 红腰到底没撑住,退回到九王身边。 那一匹马总算是到了近前,带着身后的无数铁骑。他站在这里,是不是代表那个什么夏侯什么将军失败了? 红腰心想。 九王的分析又是没错,那个夏侯将军不够狠,所以还是做不了御天行的对手。 “王爷。”发出这样声音的人,仿佛已不再是那个晋王御天行。 白面车夫横刀上前,要和御天行正面相对。 但他一个人,怎么也不可能撼动晋军几万人马。 看起来,他们一路从魏军扎营的地方过来,那剩下来的一千魏军现在是何下场,都没人知道。 “王爷。”晋王语气更森冷,“您跑了这么多年,可曾累过?” 九王终于慢慢站起来,他一向干净的手上站着泥土,却也没有让他显得狼狈。他一笑:“晋王陛下追了这么久,不知道是否累了。” 红腰清晰地看见御天行双眸变成了红色,那是感染血蛊的人必经的过程,她是真心觉得这一次,凶多吉少。 从哪方面看,就算九王舌灿莲花,也不可能再让乾坤有什么变化。 御天行鲜红的眸子看过去:“王爷脚下踩得,就算这么多年苦苦追寻的龙脉?” 九王说道:“陛下脚下的,也是龙脉。” 御天行冷冷看了一眼地面,龙脉,这些就算龙脉。 他再次抬眼;“果然只有王爷,才是找到此处的最重要关键。” 御天行离开雁北关,若不是九王又回来,他怕是永生永世都不会回来这里,就此与龙脉失之交臂。 四周这时忽然起了风,不像大漠里的风,很阴冷,像是山野树林,在夜晚刮的风一样。神经紧绷的御天行立刻警觉起来,喝令后面的人停下,不要往前。 随着风的声音越来越大,人坐在马上,也好像要随时被吹起来的感觉,然而就在咫尺近处站着的九王三人,却好端端纹丝未动,根本不受大风的影响。 这一阵风起的诡异,看眼前景象就知。 御天行抓紧马的缰绳:“本王敲响军鼓,在鼓声落下前,王爷走到本王这里。若王爷没有,本王就拿王爷的身边人祭刀。” 说着,晋军中响起一阵阵鼓声。 九王意所不明地笑:“龙脉已经找到,我对陛下还有价值吗?” 御天行冷笑,几分狰狞:“王爷自然应该庆幸是本王得了天下,本王还会顾念旧情,若是其余诸侯王在这,自然不会在意王爷的命。” 他每次提到顾念旧情,都让人想到背后那悚然的原因。 军鼓越来越响,白面车夫纹丝未动站在九王身前,这个男人好像存在的意义就为九王,天崩地陷也阻止不了他对九王的信念。 可红腰却感到更心冷。 御天行冷语道:“王爷,军鼓要停了。” 极为紧张的时刻,九王抬起头,就在那瞬间,天空像被乌云盖过,整片天地,立刻暗下去,瞬息之间,如同由白日,进入到夜晚。 在幽暗深处,那一轮血月,重新掌控了力量。 晋军一下受到了惊慌,正要起骚乱,御天行忽然暴喝一声,让那些晋军都如同投鼠忌器了一般,再次安静下来。 九王手里的玉玺这时候忽然光芒暴涨数倍,在九王身上罩下一道荧光。 “这是什么?”御天行死死盯着。 乍然迸起的强烈的光,光华慑人,异彩流淌,一瓣瓣流动着金光从玉玺出现,刹那将地面照的骇亮。 九王淡淡说:“陛下和诸人苦苦找寻龙脉,怕是还不知道龙脉到底是什么吧?” 自古龙脉只有帝者有资格拥有,每一代帝者都要坐镇龙脉,龙脉若是有异动,就会波及江山社稷。简单来说帝位稳固,就必须保障龙脉无恙。 这,只是流传这么多年,人人都相信的传说而已。 和传说不一样的又是什么,为什么龙脉有这么大影响。 九王背过身,慢慢走了两步,就是这时,他脚下的地面,突然震动了一下。 御天行心里一荡,下意识转身去看,却在这一瞬地动山摇,他站立的整片地面,开始以常人预料不到的速度急速抖动,好像在地底,有人拼命摇晃一样。 196章 盛世桃花 千千.,最快更新大晋官婢最新章节! 晋军马蹄下的沙土松陷,反应慢的,发现短短时间半条马腿都陷进了沙子里。 晋军顿时慌乱了,陷进去的晋军开始拼命拍马,马也发出了一声声的嘶鸣,但是陷落的地面仿佛沼泽一样,牢牢吸住马匹。 随着马的陷入,马背上的人,也开始不安全。 有一个晋军立刻弃马跳下地面,御天行只来得及说一声:“不可下马!” 就看到那个跳下来的晋军,自身的两条腿也被沙土牢牢吸住,瞬间埋得严严实实。 晋军都开始乱起来,而这还只是开始,所有的地面都开始出现陷落,唯有九王站的这片据说是龙脉眼睛的地方,兀自毫无动静,而九王就静静地看着。 突然,那个腿部被吸住的晋军,因为拼命挣扎,也不知触动了什么,地上的土忽然疯狂卷起来,而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所有的身子便被掩埋了下去。 这是活生生发生在眼前的事,红腰不知怎么形容自己感受,这就是屠宰。 她看向了远处,顿时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原处。 那是一片像是黑雾一样的地方,整个烟尘起来。 不是一小部分,是整个雁北的地面,都在颤动。 “九王!你搞什么鬼!”听声音可以知道御天行已经失控了。 他可以打败仗,但他不能知道败在哪里。 九王手一松,玉玺就掉在地上。红腰这时才发现,玉玺原来已经变回了原来的颜色,血月给的那种红褪的很干净。 而玉玺落下的地方,正是有一个圆形缺口,跟玉玺上的一模一样。 “因为龙脉就是一条被荒废的地脉,地脉底下是多少年没有固化的流沙,陛下带着千军万马踩在这样的地面上,理所应当就是引起震动,现在流沙的结合被破坏,只要是地脉覆盖的地方所有地面都会开始坍塌。” 御天行不敢置信地看着九王,这是多震惊的事实,九王居然现在才说。 不止是他,红腰也彻底懵了般盯着九王看,唯有白面车夫还是一脸冷漠地站在九王的身旁。 惨叫声和绝望声,已经开始响彻遍地。 凡是听到九王的话的,恐怕没有人还能心存希望。 红腰曾以为已经体会过够冷了,可现在她才觉得僵硬无所觉是什么。 御天行双眼的血蛊催发到了极致:“龙眼,只有你站的龙眼不会下陷!?” 御天行从来都很聪明,此时他忽然就开始拨马朝着九王冲过来。可他忘记刚才还在提醒他手下的晋军,此刻在危险面前,他带头失了控。 他的马整匹陷进去,而他直接一头倒栽,眼看要被流沙吞没。旁边一个大将军冒死伸出了长矛,将御天行挑起来,带到他的马上。 但那些晋军已经接收到了讯号,都开始疯狂朝着九王冲,但咫尺天涯,就好像隔了一道天堑,不管看着多么近,没有人能真正抵达彼岸。 九王就静静看着他们,像个不近人情的神。 红腰,就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人,倒在她眼睛里。那样可怕,流沙吞噬人马甚至是无声的。 而且速度惊人。 晋军号称千军万马,在万里流沙的面前,也微不足道。 最后晋军拼了命的,御天行狼狈的,映入眼帘的都是每一张如临末日的脸。 —— 从龙脉起,就是一个骗局,一场把诸侯国最后战力,都吸引到雁北关覆灭殆尽的骗局。 这场骗局人人都信了,将活地狱描绘成西方极乐,引得人人争往地狱跳。玉玺就是开启地狱的钥匙,理应只该被每一任帝者持有的东西,却因为贪欲,所有有贪欲的人最终成了打开修罗之门的推手。 御天行半截身子被埋入泥沙后,还狰狞地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却已经触摸不到的九王说道:“只要本王他日还东山再起,必然要你付出代价!” 可九王从来都不回应这样的话,大抵是听的太多了。仔细看他的视线甚至都不在御天行身上,而是虚空看着,仿佛没有落到具体的着力点, 雁北关一役后,那个地方就成了一个禁词。 一夜间人人都醒悟了。九王挑动五国纷争,最后利用流沙地脉,坑杀晋军主力数万人。灭掉了存世的诸侯国所有的兵力。 这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一场战役,一个人战役。 从头到尾,九王都是一个人。 而那以后,天下人才渐渐得知九王这个称号背后真正的名字。 君策。 利用五大诸侯国互相猜忌,利用他自己的身份,走在刀刃边缘上,却也是走到了底。 红腰现在都无法回想起重新见到谢衣的场景,只记得天边再次出现霞光的时候,她就看见了一顶雪白的轿子,像是洁白无垢的雪一样覆盖在无垠的黄沙里。 从里面,走出来谢衣的袍袖,柔和温浅。 她预想过很多次重见谢衣的局面,却从没想过是在这样毕生难忘的境遇中。 “乌衣门第王谢世家,恭迎帝者君策。”那一刻谢衣带着门人出现的时候,如是说道。 乌衣门第,恭迎新帝者。 后来红腰懵懵懂懂中被谢衣带走,后来又在那本世代帝者的名册上,亲自写下了她和九王的这段生平,哪怕后来她再也没见过这个已经成为了君策的男人。 说明在世家的那本册子上,正式承认了君策这个名字。 九王,则从此不会再被任何人提起。 天下百姓很久没有体会过一统的日子,好像一时间都再也见不到战火和硝烟,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会看见许多同样茫然的脸孔。 这些人中有人是曾经晋国的,燕国,赵国,彼此老死不相往来,却都聚集在同一个街头看见了。 就像是有生之年的什么不可思议的奇景。 直到数个月后。 有一个褴褛行人跌跌撞撞逃到一个小酒馆,酒馆里说书先生正在说书,老板因为见他衣裳残破,目露轻蔑。 可是当此人抬起头,从那张五官上,才隐隐分辨出是谁。 酒楼老板甚至以为他是哪里来的乞讨乞丐,来门口想把他轰出去,御天行眼珠转动,愤懑起来,张口想要说什么,忽然像被蛰了一下神情委顿,站在门口盯着说书先生不吱声。 酒馆老板看他变脸,先还戒备,接着看他又委下来,顿时更怒火上涌:“叫花子!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赶紧滚!” 御天行就听着说书先生在激扬顿挫地打着节板,“你们都说这天下,是不是繁华转眼成空,都说野心越大的越不知最后结局,看看那晋王……” 老叫花子忽然掩面离去,狂奔地落荒而逃,而被惊了一脸的酒店老板忍不住对着他背影吐了一口:“晦气!” …… 晋安城被划为帝京之后,有许多辆鲜亮的马车进城,说是被重新宣召的南家人。谢家与南家不同,谢家完成了迎接新帝者的使命,最后只要谢衣还在,谢家依然要在家主手中度过完整一世。等到谢家的底蕴瑰藏重新归属到皇权的手中,那时候谢衣已经不在了。 在南家马车上有一位高贵的南家小姐,穿着长裙红霞,脸赛桃花。 甚至在帝京的城墙上,都能看见她的美貌。 而城墙上,也确实有两双眼睛在注视这盛世桃花。 九王的笑看起来跟从前并无二致,他说道:“车夫,我放你走,我们的协议已经达成了。” 白面车夫不用再像九王的影子,他可以走了。 彻底走了。 白面车夫却站在城楼看着那抹红霞,对九王说的仿佛听不见一样。 九王笑,转身拾阶而下,走下了城楼,白面车夫果真没有跟下来,还在城楼上盯着红霞望着,仿佛那已经是他全部的注意力。 红罗 红腰后来又想起了很多记忆,那是红罗族人安放在她脑海的。像是一幅娟丽不属于她的画卷,被她躺在乌巷山的草坪上一点一点阅览殆尽。 诸侯纷争彻底断了红罗血脉,那如今这局面,也便算她报仇了。她只是偶尔又想起自己的族人,她在这世上曾经是孑然一身的,也没有与其他的红罗人见过,她只是茫然中就到了中土,那个带她来到中土的人,却是在记忆中再也想不起来。 这世上终究也有曾经的九王跟谢家也无法解答的事,而红腰,也并不为此纠结。 《大晋官婢》红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