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妖女好生放肆》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一章 驱鬼 昏夜无光,云遮月!

微风吹过干草,卷起一阵窸窣的声响,又被风挤进窗户的缝隙里,直教人辗转难眠。

摇晃的烛光被囚禁在灯罩里,无力地挣扎着,将唯一一道影子拉得老长。

姬轩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红衣女人,按着桌上那把玉剑的手已经缓缓离开剑柄。

这个女人长得很漂亮。

朱唇一点,肤白若雪。

只是那双眼睛显得格外空洞,不似生人。

妖娆的半身之下。

是一片空落,没有腿。

他朝着女人抬手作揖。

“姑娘这般人间滞留不肯离去,可有什么冤屈?”

“……你,不怕我?”

耳畔响起若有若无的呢喃声。

有如传自幽谷,却又正好能被人听清楚。

姬轩摇头笑道。

“姑娘可曾害我?又曾与我结怨?若是二者皆无,我又为什么要怕呢。毕竟是在监天司吃这碗饭的人,纵然最开始会有些畏惧,不过做得久了,也就习惯了。”

“你这个年纪……看上去不像是做了很久的样子。”

姬轩继而翻开桌上一本书,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红衣女子。

他并没有接过对方的话来。

不可与鬼怪做太多的交流,这是加入监天司的时候他学到的第一课。

“监天司卷宗,黄字卷。

王家小妾投井案。

玄元历二百六十五年,正月初五。

王家一妾室投井,王家遍寻三日,于地下河打捞上那小妾的尸身。

当时尸身已经溃烂、被河中鱼虾喰食得面目全非。

后于王家寻得一柳树妖,将此案定性为妖鬼蛊惑人心所致。

为整理资料成卷,王家提供了那名妾室的画像。

当时那妾室刚嫁入王家,身上穿的应当还是婚服。

之后王家因为某些原因搬走,这宅院也空置了一段时间,一年前才又有人住进来。”

那红衣女人没有任何反应。

惨白的脸上五官有如印上去的一般,看久了甚至让人有些恍惚。

但姬轩却明显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变得阴冷了许多。

他知道,这是妖鬼惯用的伎俩。

“玄元历三百一十八年,七月十三。

也就是七天前。

李妇打井时听闻井中哭声。

后幼儿坠井,幸好李妇发现得及时,没有酿成大祸。

李家家主遂梦中得见以女子向其索命,于是请了许多有名的道士来此驱邪,却终究一无所获。

今天早上。

李家来我监天司报案。”

“那些道士浪得虚名罢了。”

“我知道。”

笃笃笃。

姬轩的指尖点在桌案上,发出一阵有规律的声响。

当年凶宅闹鬼,如今的房主来监天司报案。

这本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

可以他多年办案的经验看来,这其中却是疑点重重。

鬼怪不会无缘无故害人,它们大多都心有执念,对害死它们的一些相关人士有着近乎偏执的执着。

甚至会一直纠缠着那些人的子孙。

但当年的王家也就算了,现如今李家平白遭了殃,这又是为何?

而且李家……

为什么宁愿去请那些不靠谱的道士都不愿一开始就让监天司出手?

“所以现在摆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两条。”

姬轩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符箓。

这符箓刚一出现的时候,便觉得四周阴寒之息骤然散去。

他把符箓按在桌上,同时又另一只手重新按在了桌案的玉剑剑柄处。

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我也不和你继续废话。

往生符,可护你轮回转世。

或者你可能还需要一些外力的帮助,比如说……这把斩灵剑。”

红衣女子的身形变得暗淡了些许。

仿若随时都会散去。

便听得一道轻叹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位监天司的官差大人……

我可以轮回转世。

不过,希望大人可以帮我伸冤……当年害死我的绝对不是柳妖……”

替鬼查冤。

这可不是一件可以轻易答应下来的事情。

姬轩知道,一旦答应了这些阴死鬼物的事情,那就会在冥君的簿子上记一笔。

到时候是会被清算的。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予人约定,也有律法约束。

予鬼约定,自然也逃不过报应循环。

不过姬轩作为监天司的人,管的就是这天底下神仙鬼怪的事情。

“此事,我代监天司应下了。”

……

“快让我看看,你们说的美艳女鬼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哎别挤,老刘你都一把年纪了看什么女鬼,听说看一眼鬼物少一年阳寿……我还年轻,还经得起折腾。”

“啧啧,这身段不错啊,当年王家那位公子可惜了,无福消受……该死,姬小子办完事了,你们都给我下去!

这这、成何体统……看门的两个新人呢?

上茅房去了?看一半就去上茅房?

还真忍不住啊……”

“嘘,都小声点,别吵醒了陈捕头!”

……

身后,一缕青烟消散。

台上灯烛也不似方才那般扭曲。

安静地燃烧着,将这间书房的大部分区域照映得透亮。

那红衣女子

姬轩只听得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

纸窗外头隐约看见一些人影攒动。

等他开门一瞧,正看见几个穿着正装的监天司捕快一脸紧张地排成一排。

带头的那位陈捕头却是不见了踪迹。

李家的那位家主早已经趴在不远处的坐席上睡着了。

“你们……都在做什么?”

姬轩面色阴沉似水。

看着眼前这些正统的监天司捕快,心里颇为无奈的暗叹。

但还是板着一张脸,冷声道。

“你们知不知道,方才我差些就没命了!

让你们布置的天阳离火阵呢?

阵旗都折了!

老刘,别藏了,手里那半截我早就看见了。”

被唤作老刘的中年捕快顿时耷拉着一张脸,垂下头。

其余几人迅速将那唤作老刘的捕快藏在身后。

就听得姬轩一声轻叹。

朝着他们摆了摆手。

“行了……明个允我早走半日,今天的事情也就揭过去了。”

姬轩知道这些人原本都是来监天司混日子的。

一身本事并没有多少。

可偏偏名头在外打得响亮。

此言一出,一众人脸上顿时笑颜展开。

可后一句又让他们瞬间身子一震。

但见姬轩脸上露出玩味之色,笑道。

“如果实在想看艳鬼,我建议你们夜里去‘谷子坟’那边转转,兴许能碰见几个。

钱哥,记得把那边昏过去的陈捕头送回去。

我先回监天司把这个案子结了,你们也早些收了东西回去吧。

诸位。

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监天司就不会太平了。”

“姬小……咳咳,姬主簿慢走!”

姬轩朝着他们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唉。

办案也好,超度鬼魂也好,原本就不该是他的事情。

却不曾想,到头来还是得靠他。

原因自然只有一个。

他是这帮人里边,修为最高的。

而且他也的确擅长和鬼打交道。

之所以会做这些分外之事,原因也很简单。

那位陈捕头出手阔绰。

这一个案子给的花销,就抵得上他干一个月主簿的工作。

……

待姬轩离开。

老刘才从人墙里头探出脑袋。

长舒一口气。

“嗨,这姬小子每次和他说话,都觉得是在和那位‘司幽’大人说话一样。他明明才这么点大啊,陈捕头虽然也严厉,但总觉得压不住他。”

“人家是主簿,咱们是捕快,能一样吗?不过陈捕头这回居然真的请得动他。”

“这孩子不简单……”

有人感慨。

他们认识姬轩才不到三个月时间。

这三个月来姬轩的地位从区区撰写案件记录的主簿,一举成为了他们这帮人的主心骨。

“能不简单嘛,听说他背后大有来头,而且他还姓姬!”

“嘶——该不会是……”

“也可能是巧合,天底下姓姬的也不少。

大家慎言,慎言。”

说话之人的脑门被猛地拍了一下。

对方吃痛哀嚎。

却是惊醒了倒在草丛里的陈捕头。

……

三百一十八年前。

灵王朝。

被所有人认为已葬身鱼腹的灵帝归来。

弃新帝、传长生法。

更年号为玄元。

立监天司以正天下生灵之法度。

三百一十八年后。

天下安泰,道门兴盛。

一少年通过了监天司的重重考验。

以弱冠之龄成为了丰和县监天司的主簿。

姬轩。

灵王朝帝都燕宁人。

履历所书,其身家颇丰,因不满家中安排诸多事物负气出

走。

来到了这偏远的丰和县。

只是其身份细细琢磨之下有颇多疑点,因丰和县监天司正值用人之际,故暂不追究。

……

回了监天司。

在主簿的台桌前坐下。

姬轩摊开了空白的书簿,以黑砂在纸上誊写。

「监天司卷宗,黄字卷。

李家恶鬼案。

玄元历三百一十八年,七月二十……」

这地方位于监天司衙门内一个偏僻的角落。

莫说现在三更半夜,就算是大白天都不会有多少人过来。

所以很是僻静。

房间内的亮光来自一枚悬在半空的圆珠。

这是一件名为回光珠简易的法器,只要以灵气催动,就会发光。

很是方便。

在那位灵帝推行长生法的当下,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布置。

不过其造价不低。

只是还未等姬轩手中的东西书写完毕。

就见那枚圆珠上发出的白光一阵闪烁,顷刻间由白变蓝。

自光球之上投映下一道模糊的人影。

一道沉闷的男声入耳,话语略显讥讽。

“姬轩,朕看你这几日过得倒是清闲。

如何?

交代你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希望你不要忘了,你还是戴罪之身。”

“我哪能忘了啊。

不过这两天有些地方闹鬼,所以跟着他们一起解决了一些案子。

我可没有闲着,不过说到查案,我的确是查出来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我今天去了一处凶宅,还驱了一只艳鬼……”

“哼,朕不想听这些无用之事。

抓鬼这种事情你可是最在行。

你究竟在那座山里学了些什么本事,朕全都知道。”

那道模糊的人影冷哼一声。

霎时间。

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只是姬轩脸上笑容不变。

随意地靠在椅背上。

“这艳鬼的身份乃是凶宅旧主的小妾,因心生愤懑化作冤魂不愿轮回,将凶宅的新主叨扰得快疯了。

这么漂亮的女鬼他却无福消受,可真够倒霉的。

帝君你说是不是?”

“然后呢?你把那女鬼送入轮回,案子不久结了……

莫要岔开话题!朕让你调查的那件事情究竟有没有眉目。”

那道沉闷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仍旧是压抑得紧。

“当然有啊,燕贵妃中的那种毒,其出处我已经从女鬼口中得知。

只需要继续顺着这条线调查下去,相信真相很快就会出来。”

“……你可知欺君之罪?”

“帝君仙法无边,我怎么敢呢。”

“把女鬼的案子结了之后,集中调查朕交给你的任务!切莫继续分心,若是燕贵妃出了什么事情,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别以为那座山里的几个老不死可以护着你。

他们只是区区化外之人,莫非还管得了朕的家事不成!

一个月。

朕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朕要看到你带着成果出现在燕宁,出现在朕的面前。

若是见不到——朕可不会管你是不是‘鬼师’!

你是朕的侄儿!”

家事?

呵。

姬轩低眉。

朝着那道模糊身影恭敬行礼。

但觉四周的压抑氛围转瞬即逝,再抬头观瞧,回光珠的光线已然恢复原样,也再无那道蓝色的人影。

他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一般。

姬轩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笔放到一旁,再审视了一番自己写的卷宗。

口中却是轻念。

“帝君啊帝君……

这件案子可还没有结束。

李家以禁术饲鬼反遭其害……

他们当然不敢第一时间叫监天司来处理这件事情。”

监天司结案时,得在卷宗上印下红戳。

可姬轩甚至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红戳拿到台面上来。

再看姬轩的脸上已满是寒霜。

他皱着眉,低喃思忖。

“这是触犯了人鬼界限的禁忌。区区凡人怎么敢……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那燕贵妃也不过是染上了‘尸毒’,稳妥处理活活个半年应该也不会有事情才对,而且帝君身边能人无数,说不定尸毒早就解了……

唉。

一个月也着实有些吃紧了。”

或者说……

那位帝君还有什么更大的图谋。

毕竟回想当日他所做一切,实在是有些荒诞。

……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二章 原委 姬轩来历确实非同一般,他本在山中修行。

虽说是逍遥王的三子,不过他在刚记事时便被一个老道带走修道。

可是十四天前。

帝君百年寿宴,宴请各皇族血亲。

更是发请帖,请‘逍遥王’之三子姬轩出山。

宴席上姬轩也不知怎的,语出轻佻,让燕贵妃献舞。

致燕贵妃被阴人谋害,中了尸毒。

姬轩自知闯下大祸。

虽有心辩解,却被他的父亲逍遥王拦了下来。

帝君并未立刻处罚于他。

而是让其查清楚燕贵妃身上所带‘尸毒’出处。

尸毒乃是起源南域,因炼制尸毒有伤天和,如今早已被明令禁止,销声匿迹百年。

却没想到又出现在了世人面前。

经过抽丝剥茧,姬轩辗转来到了南域丰和县,凭借高超的技术水平成功混入了当地监天司。

他自然不是在白忙活。

譬如这次的闹鬼事件,其实也算是他的一次尝试——作为尸毒的发源地,这里总有几个死于尸毒的人。

只需要抓几个闹事的鬼物询问一番便可。

这就是姬轩一直以来正在做的事情。

很无脑,但也无可奈何。

而且那尸毒,可致幻。

所以王家小妾或许并非死于柳妖之手。

这些天他协助攻破了几个案子,便是为了其中的一些蛛丝马迹。

而那离奇投井的小妾,兴许就是解开迷障的钥匙——姬轩这般认为。

……

竖日。

李家家主李有才被送上了监天司衙门。

大开中门,衙役们手中的‘水火棍’在地上那么一捅。

李有才当头跪下。

口称大人。

他是以协助提供案件细节的名义被唤来此处的。

便见正堂上方坐着的国字脸中年男子不怒自威,双眸瞪得浑圆。

他正是丰和县监天司府衙中的‘司幽’。

姓高,名不咎。

乃是监天司一把手。

姬主簿坐在一侧,面前的卷宗摊开。

升堂!

……

但见高不咎一拍惊堂木。

口中直接大喝一声。

“堂下之人,报上名来!”

“草民李有才,叩见大人。”

“李有才?哼……”司幽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你可知罪?”

“唉?大、大人,草民何罪之有?”

李有才一愣。

他茫然地看了看堂前的高不咎,又将视线落在一旁的姬轩身上,眼中忽然迸发出一丝精光。

慌忙匍匐上前。

对着姬轩道。

“姬小兄弟,你、你不是说那件案子已经结束了,我只需要过来提供一些其他方面的细节就……”

“嗯。确实是如此,所以你只需要提供一些细节就够了。”

姬轩淡笑着颔首。

旋即起身,向高不咎递过一本书簿。

高不咎双手恭敬接过。

“接下来我们司幽大人会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大……大人?”

“咳咳。”高不咎清了清嗓子,认真地看了一遍姬轩传上来的书簿,冷冷地道,“李有才,本官且问你,可懂阴阳五行、长生之道?”

“这……草民的确略懂一些。”

李有才略作犹豫。

恭敬道。

“你修为几何?”

“草、草民愚钝,二十年有余不过练气五重。”

二十年练气五重,的确是低了。

但作为寻常百姓而言,满足日常生活倒是足够。

并非所有人修炼是为了求道,在长生法普及的当下,更多人只是单纯为了活得舒服一些。

毕竟一些法器可比使用那些普通的物件方便得多。

“练气五重倒是正常,不过……”

高不咎话锋一转。

“你能否解释一下,在你家上空何来私自搭建的‘聚灵阵’?还有你家地下的地脉灵气,何故引来了荒山的阴死气息,在你家墙壁上为何留下记载御魂之道的‘仙箓文’?

区区练气五重,倒是好本事。”

“这——”

三问直接将李有才给问倒了。

他面色瞬间变得蜡黄。

结结巴巴地不肯吐露一个字。

啪——

惊堂木再起。

只听得高不咎冷声道。

“你答不出?那本官便替你回答了吧。

聚灵阵是为了养灵,阴死之气是为了炼魂,那御魂之道早已被律法定为禁术,却被你堂而皇之刻在墙壁上。

真以为临时将其抹去了,本官便查不出来吗!

须知万物有灵,你的一举一动,天都看在眼里!”

“呃——”

李有才浑身猛地一颤。

这才颓然垂下了头颅。

“……如大人这般人物是不会懂的。”

“本官的确不必——”

高不咎眼眸之间闪过一抹煞气。

正要拍板。

却听姬轩在边上轻呼一声‘且住’。

“稍待。”姬轩轻声在高不咎的耳畔呢喃,那位司幽大人即刻神情一滞,缄口不言,“了解犯人犯罪的时候的心理,也是办案的一部分,让他说完。”

“二十年……我修炼了二十年境界一无寸进!

你知道这是何种折磨吗!

在陵水县他们就看不起我,到了这里还是没有一个人看得起我!

眼看着我大限将至,但昔日友人还正值青春,你知道我的感受吗!

所以我按照‘那个人’的说法过来了,找到了那座凶宅……”

等等。

那个人?

哪个?他背后还有其他人?

姬轩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正要开口问询。

却感觉四周的气氛有些不对经,原本应该是温暖的夏季上午,却徒然气温骤降,分立两侧的衙役甚至那张脸都开始冻得煞白。

但见李有才的身上蓦地迸发出黑色的火焰,瞬间将其全身笼罩。

他的身躯在火焰中化作齑粉,可原地却留下一片雾蒙蒙的黑气。

姬轩看在眼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凝重之色显露于脸上。

“你……你疯了不成,竟然把自己硬生生炼制成了鬼物!”

“纵然化身为鬼又如何,只要能继续存在下去……就算做鬼又如何!都是你……都是你们的错,还有你姬轩!若非你今日这般,我又何必落得如此下场……”

黑雾瞬间扩散开来。

于其中幻化出一只红色的骨手,朝着姬轩的方向一把抓来。

周围的衙役见状,惊叫着奔逃走远。

顷刻间公堂之上竟然只剩下了姬轩和高不咎两人。

姬轩没跑,高不咎倒是想跑,可惜被姬轩拦住了去路。

“你可知,一旦化作鬼物,你的意识、存在都会崩溃,再生的鬼物甚至都不会是你自己……罢了,看样子你已经疯了……”

“姬、姬轩……姬主簿?”

“司幽大人小心且去安全的地方躲着,莫要被伤着了。”

姬轩淡定地安抚高不咎,一只手已经按在了桌上玉剑的剑柄处。

司幽高不咎哭笑不得。

他倒是想跑来着。

只是姬轩的双脚自始至终都不曾挪移半步。

但见其闭眼。

口中轻诵。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玉篆驱邪,拔剑式——”

仅仅是一瞬。

连时间都要为之凝固。

一道剑光,自玉剑上激射而出,若丝若缕,纤细得几乎看不见。

却散发着万丈光芒。

将那团黑雾对半切开。

耳闻一声非人的惨叫。

再睁眼时,这公堂之上哪里还有什么邪祟。

唯余一地齑粉。

姬轩颔首。

满意地在卷宗上盖了红戳。

“姬主簿……好本事。”

“小道罢了。”

……

“殿下刚才那一剑可真是好风采,没想到您居然有如此修为,刚才可把我吓坏了……”

“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计俩,司幽大人可是说错了。”

监天司公堂后边便是司幽休息的地方。

而此时,原本应该是司幽正坐的那把椅子上,却并没有坐着司幽大人。

高不咎面色阴沉似水,来回在姬轩面前踱着步,他时而抬手面相姬轩,张口却欲言又止。

如是这般反复了有七次。

姬轩终于是受不了,轻咳一声。

“我说司幽大人,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情的话,我想把这份卷宗先收进密宗阁。”

“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高不咎一双眼睛通红,忽而抬头看向坐在正前方的姬轩,脸上表情有些狰狞,酷似小说里的反派,“您可是听见了,那个李有才背后还有人,他的履历上有关一年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可他、他怎么就死了呢?殿下,现在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结案呗。”

姬轩耸了耸肩。

整个监天司知晓他身份的人,只有面前这个高不咎。

这也是一层保险。

在出发之前,他其实就已经了解过这位高不咎的履历,从出生开始历历在目。

所以他知道对方是一个老实人。

这种老实人要么一辈子不出头,要么就只能做一个浑官。

虽然坐上了司幽的位置,但这一辈子也不过如此了。

不会打官腔的他估计也没有什么晋升的机会。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姬轩发现此人其实没本事。

“李有才的家里人也都问了一遍,那个李氏是半道上花了些钱从隔壁镇上春楼里赎出来的,对李有才根本就没有一点了解。

甚至到刚才为止都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傍上了一个打款,吃喝不愁了。

那孩子也不是他们亲生的。

也是买来的。

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除了这个。”

姬轩的手里一枚巴掌大小的红色玉佩赫然浮现。

在他的指尖宛若游虾一般攒动,叫高不咎看得额头直冒冷汗。

那可是唯一的线索,是最重要的物证。

“这玉佩能接下我一剑,本身就不是凡物。

而且从里边我还找到了炼制‘鬼物’的蛛丝马迹。

自从监天司设立以来,炼制鬼物因为有伤天和,就一直被我们列为禁术,任何修士都不能以任何理由修炼。

若是违背了这条规矩——

杀无赦。

司幽大人,现如今你这丰和县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若是继续顺藤摸瓜下去,查出来了什么……

日后可就真的飞黄腾达了啊。

在这里我就先恭喜你升迁了。”

这般正笑着,高不咎却面露难色。

甚至还有些委屈地压低了声音。

“咱们这南域是小地方,可经不起折腾啊。

殿下您走了一了百了,可我这——

安分一些就行了,现在出了这么个案子不得叫上头问责……”

“你啊……”

他轻叹一声,摆了摆手。

姬轩知道此人就是这么一个性格。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如此老实的一个人,难怪这官做不大,只能屈居于这偏远的南域,做这小小的一隅司幽。

“反正到时候我会帮你去美言几句,至少你也可以离开丰和县,去富裕一些的地方过上好日子。

司幽大人。

也改为自己的家人考虑考虑了吧?”

“……殿下说得是。”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三章 山葬 姬轩将桌上的半碗茶一饮而尽。

起身正了正衣冠,将放在一旁的卷宗抱在怀里。

“若是司幽大人没有别的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对了。

关于李有才背后之人的事情,希望大人可以让手底下的几个捕快都查查。

那个人藏得很深,若是再不揪出来,怕是以后丰和县会更加不太平。

到那个时候,或许真的会如司幽大人所愿,这所谓的‘功绩’会变成掉脑袋的‘催命符’。”

“是,殿下说得对。我这就向下传话,那贼人跑不了多久。”

高不咎闻言浑身一颤。

面露苦涩,却也只得弯腰一拜。

只是他的腰还未直起来,又听见姬轩在那边问询。

“有关于三年前发生的那个案子,就是封存于监天司卷宗黄字卷的那个。

王家小妾被柳妖蛊惑投井自杀。

这个案子的卷宗我前天刚刚看过,不知司幽大人还有没有印象?”

“自然记得,虽然是三年前的案子,不过这案子在丰和县当时轰动一时,影响极大。

所以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不过殿下,这个案子咱们私底下聊聊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传扬出去。

毕竟王家在咱们这儿也算是大家族。

都说家丑不能外扬……”

“这我自然知道,司幽大人所说的一切,我并不会外传。

不过我想知道的也不仅仅是三年前那件案子的始末。

我要你把你所知道的包括王家的所有情报全都告诉我。”

“关于那件案子的卷宗全都封存了,殿下您可以随时查看。

不过……

殿下要这些做什么?”

“昨天晚上,我代监天司与一鬼物结下了一段因果。”

“原来如此……唉?殿下您、您再说一遍?”

高不咎脸上紧张的表情这才刚刚舒缓开来,又变得紧张起来。

这位殿下在来到丰和县之前,天下安泰,丰和县虽然是边陲小地方,却也没什么风浪。

可这位殿下来到这里之后,偏偏多了许多事端。

“昨天晚上我所见到的女鬼,就是那王家当年死去的小妾。

另外卷宗是卷宗,谁也不知道当年记录卷宗的主簿品行如何。

反倒是你……

我现在倒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言罢。

高不咎的面色瞬间就垮了下来。

……

王家是丰和县的大户。

虽然比不上那些富饶地方的豪绅,但在这偏远的一隅,也算得上是举足轻重的世家。

说是世家。

其实也不过在这里延续了三代。

王家有良田百顷,以耕种作为收支的主要来源。

王家家主又是一个好交朋友的人。

所以在附近几个县里,也结识了许多和农业有关系的有钱人家。

玄元历二百六十年夏。

因为正妻久不怀孕的缘故。

王家当时的长公子迎娶了一位隔壁县的士绅次女,添作小妾。

后二年,长公子继任王家家主之位。

王家家主尽享齐人之福,传说他们一家人和睦,只是这数年间仍旧未得一子。

虽然也有传言那位小妾最后怀有身孕,但这个传言还未得到证实,便在玄元历二百六十五年,强行给画上了句号。

正月初五。

王家小妾投井自尽。

后查明王家院中有柳树成妖,疑似蛊惑那王家小妾自尽以此吸纳生灵怨念用以修炼。

自此。

这一桩案子就结了。

……

“我这里有三个疑问,还请司幽大人为我解惑。

第一,那小妾的家里人可曾寻来,若寻来王家如何应对?

第二,小妾的尸体可曾寻见,若寻见可有相关验尸记录?我。

第三,柳妖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姬轩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伸出一根手指朝着面前虚空中指指点点。

这是他在思考的时候总会有的一些小动作

便见高不咎朝着姬轩欠身一拜。

恭敬答道。

“殿下,关于这三个问题……

那小妾的家里人确实寻来了,不过也没有闹太大动静,据说是他们私底下解决了。

至于尸体……

嘿嘿。

那个,王家不让验……听说是早早下葬了。

还有柳妖,据说是一把火烧了。

所以也没有什么记载,不过这不是很久以前的案子了吗,殿下现在问这些做什么?”

“司幽大人。”

姬轩一改方才的淡然气质,瞪着一双眼睛,面露凶相。

语气蓦地拔高了数丈。

他转身看向高不咎,那瞬间整个房间内的气温骤降,让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殿、殿下?”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据说’把尸体埋在了什么地方?”

“据……哦不,是在鸡爪山!”

姬轩深深地看了一眼高不咎,已经是露出一丝愤恨之色。

他甩袖便要转身离开。

却在走到正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

“关于三年前那场‘柳妖害人’的案子还没有结束。

司幽大人,随时等着我的通知,重审此案。

到时候我希望你可以亲眼去看,亲耳去听,而不是靠着‘听说’!

这件案子……让陈捕头去做吧。”

只听得砰地一声,门扉重重地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高不咎一脸委屈地低下头。

……

果不其然。

姬轩待在他的办公之处凳子还未坐热乎。

那位相熟的陈捕头就已经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两只手使劲地揉搓。

那是一个国字脸的中年人。

一只眼睛被眼罩遮住,另一只眼睛周围有些难以名状的伤痕。

看上去颇为可怖。

这位陈捕头与他乃是相识已久。

基本上姬轩遇到的所有与鬼物相关的事情里,都有陈捕头的影子。

而这一回,也不例外。

“哎嘿嘿。

姬主簿,小姬啊……有个事儿而想和你商量一下。”

“哟,是什么风把陈捕头吹来了。”

姬轩将一点墨水都没有沾上的毛笔搁置一旁。

笑着脸从座位上站起了身子。

“这不是又有事情要麻烦姬主簿了嘛。

昨天的那个女鬼,姬主簿您还记得不?

就是为了那件事情!”

陈捕头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只独眼观瞧着姬轩脸上表情。

眼看着姬轩神情没有丝毫动容。

连忙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布袋子。

直接放在了姬轩桌上。

嘿嘿一笑道。

“这个……这个是我们所有人凑出来给您的酒钱。”

“陈捕头,瞧你说的……咱们俩谁跟谁。

还用得着这些。”

这布袋丢到桌上的时候能听见里边一阵金铁交鸣的声响。

姬轩当即将袋子收了起来。

脸上表情也变得舒缓了许多。

“姬主簿说得是!咱们俩谁跟谁呢。

其实这一次来还是为了那女鬼的案子……

张家张有才虽然人死了。

不过那女鬼……据说大有来头,是我们这儿王家曾经的一个小妾?

此番司幽大人打算重审此案。

您看……”

看样子高不咎办事效率挺好。

姬轩心中不禁这般想着。

但他还是板起一张脸。

“可是陈捕头,一直和鬼怪打交道,是要折阳寿的。

我终究只是一个主簿。

做不得监天司的正经活啊。

要是让其他人知晓了,说到上头去……”

“不不,怎么会!

姬主簿您尽管放心,这一次我们加钱!”

一只手。

已经紧紧地握在陈捕头掌心。

姬轩脸上笑容更甚。

“成交。”

……

鸡爪山,

和谷子坟、稻草坑一样,都是附近县里边用来埋人的地方。

也就是墓地。

不过这其中可是有着讲究。

埋在鸡爪山的大多数都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据说那边风水也好,埋在里边的家族后裔都出过大官。

谷子坟里葬着的多是平民百姓,不过自从几年前里头埋了好几位春楼的花魁之后,据说到了晚上都能听见里头传来歌舞的声音。

而稻草坑……是一处乱葬岗。

那些没名没姓的、死在路边无人照看的人,会被卷上草席,丢到那边。

稻草坑多豺狼野兽,据说里头还有真正吃人的妖物。

“唉,我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件事情,早知道当初就该赖在山里头。

后面的。

省着点力气,少说些话。

待会儿我们要干的是力气活。

来这里也是为了公事。

别动什么歪脑筋。”

眼看日迫西山。

姬轩却已经走到了郊野,目之所及可见一座勉强可以被称作是‘山’的小土丘。

上边雕栏玉砌好不漂亮,可惜那些都是缩小版的。

甚至怀疑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捏碎了。

活人给死人布置的玩意,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走在山间小道上略显得阴冷。

此地葬着许多尸体,将这地方变作了一片人为的阴地。

令人不禁心头一阵恶寒。

若是凡人,定然不可能久呆在这里。

倒是身后跟着的两人时不时地交头接耳。

等姬轩转头的当口,又若无其事地互相把眼神错开。

这一路上来来回回了几次,姬轩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冷声道。

“我说,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姬主簿别生气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主要还是觉得有些事情说明白了……会惹得姬主簿生气……嘿嘿。”

老刘尴尬地搓着手。

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个邋遢的老人。

他却是监天司里最有资历的捕快。

这份资历就在于他活得够久,虽然一身修为微薄,但手里头布阵的手艺可不是吹的,据说还用阵法镇死过先天境妖邪。

他那只长着左半边的枯萎白发,据说是年轻时候斩妖留下来的伤。

平日里也没少听他吹牛。

至于他身后跟着的虎头虎脑的年轻人则是新来的捕快,叫做顾虎。

别看他长得矮小,却是有一身的力气。

据说此人聪明机灵,就是胆子不大。

此番那陈捕头专门派这两个人随他而来,可见那位陈捕头对他有多么关心。

只是姬轩很清楚,这两个人根本就保护不了自己。

“是、是呀姬主簿,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嘿嘿……您尽管往前走着,不必管我们。”

“是嘛。”姬轩面色一冷,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待会儿进了鸡爪山里头你们可要干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明白,姬主簿您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

保护您是陈大人亲自下发的命令。

我们当然不会有丝毫马虎!”

看着老刘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

那身前软甲都被拍出了一层薄雾般的烟尘。

让姬轩觉得这副软甲或许是真正字面意义上压箱底的东西。

“我对你们两个放心得很。”

姬轩脸上旋即展露出笑容。

他回转过身子,悠悠的声音传下。

“所以你们也肯定不会做出那种刨人祖坟的事情来吧?那可都是一些留给死人的东西。”

“不、不会, 不会的!”

顾虎脸上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被老刘拖拽着继续前行。

再看回身的姬轩脸上已经是有些无奈。

他知道能在监天司混下去的人,多少都有些问题。

顾虎与老刘贪财。

尤其是老刘,年轻的时候还做过一些不干净的事情。

这些他早就调查过。

只希望此番莫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

鬼蜮迷泷天障 第四章 夜盈 上山的道上,姬轩再次回想起女鬼说的那些话。

王家小妾直到死前都不曾知道王家院子里有过什么柳树妖。

当日正午,她本想趁着大雪初霁,在院子里走走。

却没想到身子忽然开始不听使唤。

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将她朝着井的方向拖拽,然后将她整个人推了下去。

直到她死前,意识都是格外清晰的。

她甚至能听见远处廊道里丫鬟的嬉闹声。

她想要呼唤,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在整个身体被投入井中的瞬间。

她听见了笛声。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线索。

她并非是在院子里就听见笛声,而是在身体被投入井中的瞬间听见的。

在听见笛声的瞬间,就觉得眼前一片昏暗、浑身炙热,有呕吐的感觉。

这些症状和中尸毒的症状极为相似。

但王家却丢出了一个‘被柳妖蛊惑而死’的设定。

所以不管如何,他都打算把埋在土里的某个人挖出来看看。

……

“老刘,你说姬主簿大晚上的跑来这里作甚?”

“嘘,听说是查案,不过他都叫我们拿着锄头铁锹,应该不会就作为摆设吧?”

“那、那凭什么他挖东西是查案,咱们挖东西就……”

“嘿嘿,你小子懂什么,咱们只想挖钱,人家那是来挖人的!”

“挖什么人?难不成是他媳妇?”

“说不准就挖到了哪家的媳妇呢。”

“还是别家媳妇?真刺激。

我倒是知道有几家闺女死得早,那叫一个水灵……”

……

听着背后的疯言疯语,姬轩心中默念静心的咒语,继续加快了步伐。

这几个果真是不当人子,虽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监天司里的人才是。

王家祖坟就在小山丘的山腰上。

远远地就能看见一排玲珑别致的雕栏,将一些精美的房舍围成了个小院子。

这块地是王家买下来的,虽说是大户人家的祖坟,却只有一亩见方。

“王家在丰和县扎根了两百多年,埋得下那么多人吗?”

一行三人站在小院的门口,却迟迟不肯再上前一步。

原因无他。

这小院的门锁了。

祖坟虽说是一处重要的地方,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人看着,基本上每个月丰和县的府衙都会有人过来巡视一圈。

而这里的钥匙,除了王家自己有一把之外,通常都会给府衙留一把,用作巡查。

恰巧今天不是府衙来巡视的日子。

姬轩之所以不去府衙那边讨要钥匙,也只是因为如今府衙那位县令刘大人,和监天司的司幽大人并不对付。

“姬主簿有所不知,现在 那些有钱的主都已经不兴把人直接埋土里了。

费地方不说,还得给死人另外准备供奉。

还不如直接一把火烧干净,拿骨灰盒存起来。

嘿嘿。

到时候祭拜只需要把那些盒子摆在一起,不就只需要准备一份供奉了?”

老刘笑着说道。

时不时将

视线朝着四方张望。

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姬轩闻言,却是轻笑一声。

“只给一份?

那到时候他们的祖上怎么分供奉,直接靠抢不成?”

“嗨,其实也不是不行。我要是死了就让家里小的偷偷给我埋佛龛里,和佛祖抢食吃……”

“咳咳。

说正事。

老刘,你们谁去把门开开。”

此言一出。

老刘的脸刷的一下就拉了下来。

变得阴晴不定。

他连忙后退三步,摆了摆手道。

“姬主簿您说笑了,我哪儿会什么溜门撬锁的把戏。

嘿嘿。

倒是不如今天我们先回去,等改日拿了钥匙,带着更多的人一起过来怎么样?”

“我们是来查案的。”

姬轩一本正经地说道。

瞪了老刘一眼。

“现在案子脉络不清晰,王家也是嫌疑人。

若是等我们去府衙也好、王家也好拿了钥匙过来,指不定线索就被人处理了。

怎么。

老刘,你是不是怕了?”

姬轩轻笑一声。

又将视线落在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上。

这扇门很简易,不过在鸡爪山上,能配得起门的地方也不多。

在门上,赫然挂着一块匾额,上书:王家宗祠。

眼看着天色渐晚。

太阳有一大半都要沉入视界之下,朱漆大门两侧镶嵌的夜明珠开始泛起幽幽蓝光,恰似一只匍匐猛兽的双眸。

巨口封存,似乎随时有可能挣脱上边的锁链,将所有人吞噬。

山风吹拂,恰似饮冰。

凉意透彻心扉。

老刘使劲地摇了摇脑袋。

“我才不会怕什么鬼怪……

有姬主簿在,再厉害的鬼怪还不是走不过姬主簿三招!不,不对……是一招!

我只是觉得吧。

就这样开了人家宗祠的门有些不大好。

起码……

对。

不礼貌。

哪有这样直接闯进去刨人祖坟的理!

咱们可是监天司的捕快!”

这时候倒是正气凛然了?

姬轩不由得鄙夷。

觉得这老刘现在的模样还挺有意思,正想调侃两句,却是忽然心中一动。

听得那朱漆大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

咯咯咯……

咕咕……

“啊啊!!”

原本贼头贼脑的顾虎此时却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拼命地将自己的身子朝后拱。

很快地就靠在不远处的一棵杉树脚下。

面色早已变得惨白。

这么一个修士居然会怕成这样?

顾虎虽说修为不错,但以他这般心性,此生造诣应当也就这样了。

姬轩这般想着。

没有去管顾虎的状态,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扇朱漆大

门。

夜幕,逐渐地降了下来。

天穹上最后的一些深邃红光散去,化作遮天蔽日的绛紫。

不。

这或许才是天穹原本的模样。

晴空万里。

遍野星河。

昏暗的山林里,唯一的光源,却只有王家宗祠门柱上镶嵌着的两颗夜明珠。

泛着幽幽蓝光。

原本紧闭的朱漆大门,错开了一道缝隙。

上边挂着的厚重铁链,不知何时起,竟是消失了。

“嘶……有意思。”

姬轩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脸上带着木然,感慨道。

却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一条粗壮的臂膀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是老刘早就将他半个身子缠在姬轩的身上。

那胳膊就挽在他脖颈,而且越发用力。

老刘的声音带着哭腔。

“姬、姬主簿,您刚才……看到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扇门明明刚才还锁着,怎么现在就开了?”

“唔,没怎么看清楚。”

姬轩侧着脑袋。

皱了皱眉,将身上缠着的老刘给推开。

他的确是没看清楚。

甚至从进入鸡爪山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散开了自己的灵识。

所谓灵识,乃是修行之人到达某一境界之后,神魂锻炼出来的某种能力。

一如生灵的第三只眼睛。

灵识之中。

并没有感觉到异常。

那铁链子一如字面意义上的,突兀地消失不见。

“那、那要不咱们先回去,改天再来怎么样?

改天再来,好好看清楚!

姬主簿,您不是常说捕快办案的时候就是要不抓住一个细节,若是中间有所疏漏,就得推倒重新来过。

这、这不就是疏漏了嘛!

那咱们还不快……”

“我的确说过那些话。”

姬轩有些诧异地看着老刘。

他觉得这位老捕快某些方面上的才能有些不可思议,那句话可是他在刚来的时候随口那么一说的。

没想到对方居然就这么一直记到了现在。

他随即摊开双手,脸上的笑容却是变得越发兴盛起来。

“不过老刘,我说的是‘捕快’需要这样做。

这和我这个小小的主簿又有什么关系呢,倒是你们两个……是陈捕头叫来保护我的,可不能趁机溜了。”

“姬主簿!”

“如何?”

“您给个准信,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既然人家好心好意帮我们开了门,若是就这样走了……岂不是拂了人家的面子。

老刘,拿着家伙。

我们进去。

至于顾捕快……”

姬轩扫了一眼树下已经双眸失神的顾虎。

摇了摇头。

“顾捕快就在外边替我们把风。

如果外边有什么东西靠近,就及时通知我们。

我们会尽快赶过来的。”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五章 祠堂 “姬主簿您可放心,我现在觉得自己身体倍儿棒!”

顾虎爬起来的速度飞快。

甚至姬轩一只脚还没踏上门槛。

那扇朱漆大门还没有打开。

他就已经从树下站起身子,顾不得一身的烟尘,直接就冲了过来,然后……一把抱住了老刘的腰际。

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姬轩看在眼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

“我说顾捕头,你好歹也算是通过了监天司的考核才加入的监天司……

莫说是现在,以后你可是得见识更多的妖鬼,就你现在这个胆子怎么成?

按常理,你可是捕快,我区区一介主簿可是手无缚鸡之力。

分明是你得保护我来着。”

“行啦,瞧把这孩子吓的。

姬主簿您也别生气。

新人嘛。

害怕也是正常的。

想当年老刘我第一次捉鬼的时候,可是吓得尿裤子了。

现在还不是一样?”

“一样什么?”

姬轩挑了挑眉,又将视线落在老刘的身上,沉默片刻。

倒是让老刘有些不好意思了,干咳一声。

“那、那什么。

其实吧,也分场合。

这地方是人家的地盘,咱们可不是得盘着。

那要是回了县里边,老刘我分分钟叫那些女鬼知道什么是阳刚之气!”

“……进去吧。”

看着老刘在说话的时候还不忘了往自己身上贴黄符。

他心中暗自感慨。

陈捕头是好心想要帮他,可这两人此时却有些累赘。

一个练气七重,一个练气四重。

在这种小地方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不错的修为了。

姬轩已经回转身子。

推开了错开一条缝隙的大门。

只听得沉重的门扉咯吱作响,缓缓地打开了更大的缝隙。

王家祠堂的全貌,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说是在夜里。

虽说辨认得出全貌的人似乎也只有许生一人。

灵识过处,能感应到这院子里的三座木屋,里边了无生气,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过来了。

最中间的木屋里有一座巨大的供桌,上边摆放着三个金色的托盘,里边空无一物。

托盘后边,则是一盏长明灯。

也不知这长明灯里边用的是什么油,燃烧起来的火光竟是分外地血红。

血红的光火后边,分立着一块块的灵位。

乍一看之下,显得分外毛骨悚然。

空气中莫名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他此番行进并非莽撞。

自己有对付鬼物的手段。

哪怕是再凶厉的厉鬼,姬轩敢断言绝对不会在自己手底下撑过五息时间。

除非……对方不是鬼。

“中间的是用来祭拜的宗祠。

只是这里毕竟是用来埋骨的地方。

若仅仅是宗祠在这里,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可这么一处地方,要想找到埋骨的……嗯?”

思忖之下。

姬轩将视线落在了另外两侧的木屋上。

他皱了皱眉,转身看向已经浑身都是黄符

的老刘。

“把工具先放在这儿。

我去这边,你们去那边。

找找看他们埋骨的地方在哪里。

这地方看上去挺大,不过要作为丧葬之地,还是划分得小了一些……

有些古怪。”

“噫——”

“怎么了?”

姬轩正吩咐下去。

却听见那顾虎嘴里发出一声怪叫。

此刻竟是整个身子都盘在了老刘的身上。

活像一只猿猴。

他惨白的脸颤颤巍巍地转向姬轩。

支支吾吾地道。

“我……我看见有鬼……就在祠堂里边……刚才看见一道黑色的影子!”

“当真?”

顾虎拼命点着头。

姬轩闻言便朝着那祠堂走去,同时朝着顾虎的方向挥了挥手。

“那我这就把那只鬼捉出来。

你可是监天司的捕快,甚至还是一位修士。

是时候得习惯这种地方了。

区区恶鬼而已,你真以为祂们会比你手里的符箓还厉害?”

正说着。

姬轩已经站在了长明灯之下。

光火将他的面颊映照得通红。

可能是因为那光源的关系。

现在并不能看清楚前方摆放的这些灵位上确切的文字。

甚至他都觉得这些灵位上根本就没有一个字。

不过。

虽然刚才顾虎言说此地有什么鬼魂的影子,但他却并没有从这里感觉到一点异常的灵气波动。

这其实也很古怪。

毕竟鸡爪山是一处墓地。

怎么可能会没有鬼物出现?

要说白天阳气兴盛那还讲的过去。

可现在是晚上。

这里居然没有半分鬼物出没的迹象。

“淮阳木……果然。

不过……

为什么?

王家有必要花费那么大的代价使用这种灵木装点祠堂吗?”

淮阳木,是一种至阳的灵木。

可驱邪避鬼。

有这么一套淮阳木的供桌摆设,莫说是什么小鬼了,哪怕是王家祖宗都不一定敢来这里吃供奉。

这么一想。

那王家人倒也是狠厉。

不给祖宗供奉,甚至还要赶他们走。

只是那终归是人家的家室,姬轩心里再如何不快,也没兴趣去管。

姬轩的手指划过供桌。

置身此地时间越是长久。

他越发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

那种味道也不知是燃烧了什么,总之就是令人作呕。

“这儿并没有什么鬼物的痕迹。

我说顾捕快。

你如果那么害怕鬼物的话,过些时日我给你捉一只厉鬼来练练你的胆子怎么样?

老刘。

你也是……

这边按道理并不会出现什么强大的鬼……物……”

正说着。

姬轩转身走出了祠堂。

却发现小院里空荡荡。

哪里还有什么老刘、顾虎的踪迹。

这时候。

姬轩的脸上终于是显露出一些凝重的神采。

在这里,的确是存在什么‘东西’。

但那绝对不会是鬼!

念及至此。

他心中暗动法诀。

小心谨慎地一步步挪出了祠堂。

他看见地上还有一些黄符,以及一些简单的布阵用阵旗。

这些都是老刘的所有物。

原本他是打算让老刘在附近布置一些驱邪的阵法。

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不过现在人都已经不见了。

再想这些已经无用。

铁锹还刚在地上,蹲下身子触摸,上班还残留着人的体温。

也就是说直到刚才为止,老刘和顾虎都还在原地。

「嘻嘻。」

耳边,听见了银铃般的笑声。

身后的草地,无风自动,发出一阵窸窣的声响。

叫人心中不禁透着无尽的寒意。

「啊哈哈。」

仿佛有什么人在耳畔低声呢喃。

原本半开着的出口门扉。

不知何时,已经被关得严实。

“什么人!”

“装神弄鬼……

你可知我是谁,有本事给我出来!”

没有任何的回应。

姬轩对于这个结果早就了然,他面无表情地向前。

手里还举着铁锹。

朝着另外一座木屋的方向走去。

……

王家祖坟的布局很简单。

小院里一共三间房,正前方就是祖祠。

两侧分别葬着直系和旁系。

根据当年王家留下来的说辞,小妾已经过门,嫁给了当初的王家长公子,也就是现在的家主。

算是直系。

合该葬在直系那一屋。

姬轩从监天司卷宗里了解过这里的布置情况。

这间小屋看上去有些阴森。

不论是门上、墙上都贴满了黄符纸。

有些是新帖的,有些是贴了有点年头的。

看痕迹最近贴的那张应该是在三个月前。

可能跟环境氛围也有些关系,他总觉得门背后有一双眼睛正看着他。

背后不自觉地有些阴寒。

姬轩推了推房门。

发现原本应该被紧闭的门户未曾上锁。

长生锁早就被打开了,就挂在了一边的门把手上,婴孩手腕那么粗的铁链子落在地上盘成一团。

每一节链子上都烙印着古怪的符箓。

这东西有驱邪镇鬼的作用。

当然,还能防盗。

若非家族祭祀、添了新坟,轻易不得打开。

咯吱——

木门从外边推开了。

姬轩便觉一股透彻魂魄的寒气扑面而来。

从祠堂里传来某种腐朽的气息。

他总算是看见了。

一点幽蓝色的火焰在虚空中燃烧。

无风自动,微微颤抖着。

姬轩的脸上,显露出凝重之色。

鬼蜮迷泷天障 第六章 无铭 一座小房子自然不可能葬得下那么多人。

上边的房舍是给活人用的。

真正的墓葬。

在地底。

顺着幽蓝色火焰飘落的方向看去。

便见一扇铁门镶嵌在地上,铁门光洁如新,似乎随时都有人打理。

上边装着两个圆环把手,被做成了蛇的模样。

而那道幽蓝色的火焰,却是径自没入了铁门里,消失了踪迹。

“这是‘荧’。

阴魂聚而成火。

不属于鬼怪,其实更像是某种特殊灵气的聚合产物。

而产生的缘由……”

他回忆着自己所能知道的一切信息。

姬轩在山里修行的时候,和那些老家伙学了一身本事。

对这一方面专攻。

自然知晓它代表了什么。

人死而结怨,唯有怨念足够强盛的地方才能留住本应该随着时间消散的阴魂。

由此,才会产生那种‘荧火’。

这里有人枉死。

看这团荧火的程度,死的人甚至还不止一个。

“封印……”

姬轩皱了皱眉。

当他即将把手放在圆环上的时候,被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弹开了。

这多少让他有些恼火。

不过是区区凡人的一座坟而已,有必要使用那么多修士的手段去防护吗。

这王家。

当他们家祖坟是什么仙人遗迹不成?

……

随着一声沉闷的炸响。

让原本寂静的山林里平添了几分喧嚣。

从微微闭合的门缝里飘出一些浑浊的烟雾。

始作俑者的某人灰头土脸地从小屋里走了出来,掩面不住地咳嗽。

但脸上还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虽说对王家来说有些过意不去。

但他最终还是把那个简单的封印给解开了。

“什么嘛,原来封印的范围只是存在于门上。

只要把门周围的地砖全都……咳咳。

师尊留下来的这玩意真的是用来和鬼干架的吗……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这怕是一些修士都受不起。”

……

待其中云消雾散。

姬轩手里拿着一枚夜明珠。

用湿布捂着口鼻。

小心地没入了被他强行打开的地下通路。

地下才是陵墓的正体。

对于熟知各种陵墓构造的姬轩来说简直就是轻车熟路。

向下延伸的甬道墙壁四周都安置着长明灯。

只是其中的灯油已经耗尽。

看上去也常年都不曾有人添置。

早就没有了原本的效用。

甬道并没有延伸多久。

尽处是一扇已经倾塌的石门。

有半扇已经破碎成渣滓,另外完好的那一半上,却雕刻着颇为复杂的纹路。

这是……一幅画?

不得不说。

画上有山有水,依稀可以辨别出一只走兽。

那是一条若蛟龙一般的生物,上边篆刻着细密的鳞片,栩栩如生。

显然当初建造这里的人品味还不错。

虽然他觉得这种图案落在墓葬里多少有些违和。

并且这扇门有一半破损。

所以这幅画也只有一半完好。

石门之后。

豁然开朗。

一块块大小无二的石碑立在地面上。

每一块石碑的后边,全都安置着一座棺椁。

这和他理解的墓葬其实是有些出入的。

因为正常的墓葬,这些棺椁都应该被埋进土里,意为

入土为安。

此处虽说已经是地底。

可这般放法,确有不妥之处。

距离他最近的那块石碑上,赫然写了‘王生子钱之墓’六个字。

‘生’是名,‘子钱’是字。

过去确实有取字的传统。

不过如今已经被废止得差不多了,也无甚缘由,仅仅是因为不方便。

这里,便是王家墓葬所在。

再看远处。

一团幽蓝色的‘荧火’在其中某块墓碑前盘桓。

待姬轩靠近的时候,却又迅速飞到了另一处碑前。

姬轩驻足留观。

却发现这块墓碑竟是没有留下所葬之人的名字。

「嘻嘻,啊哈哈……」

与此同时。

似男非女的笑声再次入耳。

这一回,那笑声虽然还是忽远忽近。

但却无比地清晰。

那声音的源头,就在此地!

“装神弄鬼……”

姬轩再次冷哼一声。

下意识地将一只手按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

他能感觉到四周妖物的气息越发浓郁。

只是声音的主人始终不曾现身。

也看不出对方有什么企图。

对方绝对不是鬼物。

在这里虽说阴气强盛。

姬轩却并没有感觉到丝毫与鬼物相关的气息。

反倒是面前那团荧火上下跳动,若是看久了,心中竟莫名生出一种悲戚的感觉。

姬轩暗叹一声。

已经是将腰间的玉简横在面前。

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是某种古老的歌谣。

“生无咎,死无诹,此生岸,不可留……”

……

荧火消失了。

最后驻留的地方,是第十七座没有署名的墓碑。

原本姬轩还以为那荧火可以帮他找到王家小妾的墓葬所在,但事与愿违。

找到的这十七座无字碑,并没有一处与那王家小妾有关。

因为他打开棺椁的时候,发现里边躺着的都是男性。

姬轩挠了挠头。

颇有些无奈。

「看来刚才的荧火,是他们的怨念。

枉死之人,总共十七位……

我只是来看看那小妾埋在哪里。

怎么又凭空多出来这么几个枉死的。

啧。

看来得去找个仵作……」

姬轩皱着眉。

只朝棺椁里边看了一眼,便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里边装着男人的尸体,身上衣着颇为华美,却并没有什么陪葬品。

甚至看上去——颇为痛苦。

至于他们怎么死的。

姬轩也看不明白。

他也不是什么专业的验尸人。

只是记录下了这些尸体的状态。

……

姬轩在这里转悠了一圈。

却并没有找到王家小妾的墓葬。

对此他却没有半点失望,反倒是心里越发兴奋起来。

他在地下墓园里找到了第二条向上的通路。

顺着第二条通路往上走。

竟是来到了一间与进入地下时候差不多布置的房间。

直到他离开地下的墓园,都没有揪出来诡异笑声的源头。

对方似乎也没有出现的打算。

让姬轩颇为懊丧。

推开门便发现。

自己此刻正站在埋葬‘旁系亲族’的小屋门口。

「原来是这种布置。

虽说直系旁系在外边的人看来是有所区分。

但两个房屋内部的通路却通往一个墓园。」

姬轩微微颔首。

抬头看了一眼东方昏沉的白光。

又听见了脚跟前若有若无的鼾声。

低头一瞧。

才发现老刘和顾虎此刻就双双抱着,坐在墙根睡得正香。

……

“嗷——”

“别叫唤了,小心把狼招来。”

顾虎委屈地揉着腰。

刚才踢的那一下不轻,够他叫一路的了。

至于姬轩却已经在整理留下来的工具。

把原本解开的长生锁又给重新按了上去。

然后在锁孔里头装了些沙土。

“姬主簿,您这是做什么?”

“整理现场,待会儿你们叫上几个监天司的捕快,来这里搜查一番。

直接把长生锁毁了就好。

找到下边十七座没有写名字的墓碑。

然后把王家现在主事之人叫来监天司。

具体要做什么……稍后我会回去给你们写下来的。”

“姬主簿,咱们还、还来啊?”

“怕了?”

“没、没有,哪里的事。

昨天晚上我可一点也没怕。

姬主簿您可最清楚了。”

姬轩看着那张憨厚的脸,不由得撇了撇嘴。

这小伙子确实是一点没怕,因为他根本就是睡了一晚上。

若是真的有什么害人性命的鬼。

他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既然不害怕,那待会儿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姬轩拍了拍手。

经过他的不懈努力。

总算是将两个房间的锁眼全都给堵死了。

这样也就不怕王家人见情势不妙来此毁尸灭迹。

眼见这小伙还有些胆怯。

姬轩脸上便露出恬然的微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淡淡地说道。

“放心,这可是你们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升官发财?

说到这个,那两个人可就精神多了。

尤其是顾虎,那双眼睛似乎已经塞满了钱印子。

老刘不住地搓着手。

“那姬主簿,咱们是不是要先让一个人留在这里看着?”

“怎么老刘,你想留在这里?”

姬轩闻言,脸上多少有些揶揄。

“不不不,我也就这么说一句。

嘿嘿。

就这么一说,当不得真。”

老刘干笑几声,身形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姬轩颔首。

眼看着天色逐渐转亮了。

朝着他们摆了摆手。

“走。

我们先回去。”

“现在走……不回遇见鬼吧?”

“大白天的见什么鬼。”

“嗷——”

“别嚎了,小心把鬼招来。”

“哦……”

“说起来,我倒是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在注视着我们。”

听了姬轩此言。

两人跑得更快了。

“姬主簿不要再开玩笑了!”

“就、就是,就算闹鬼,也是您把小妾的坟给刨开了,女鬼要你负责……哎哟,老刘你怎么打我。”

“叫你多嘴,还不快走!”

前边两人嬉闹得热情。

只是在后边紧跟着的姬轩却是面色有些阴沉。

方才那句话,并不是什么玩笑。

因为他的确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一直在盯着他们……不。

或许只是在盯着他一人。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七章 哎嘿 姬轩让陈捕头带着人马去王家祖坟刨坑。

虽然陈捕头脸上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耐不住姬轩的坚持。

带着人马也就去了。

只是言说到最后若是兜不住底了,需要需要让姬轩挡着。

关于这一点。

姬轩是反对的。

并且当即拔出了腰间的玉剑以此威胁,可耐不住对方跑得贼快,又是人多眼杂,姬轩一时间也没找着机会下手。

至于姬轩本人,却是直奔名为‘稻草坑’的乱葬岗。

……

稻草坑原本是用来堆放县里边生活垃圾的地方。

几年前一场瘟疫席卷了灵王朝。

此地不知不觉间也就成了丢弃死人的乱葬岗。

根据当年王家留下来的供述。

柳妖被焚烧之后就丢入了稻草坑。

在一个修士眼里,这种做法是漏洞百出的。

一来,谁也无法保证柳妖会不会复生。

二来,作为妖物的柳妖残躯就这样放置在野外,很容易招来一些别的妖族。

虽说丰和县道目前为止并未出现什么妖物伤人的记录。

但这不代表此种做法无伤大雅。

自然,在被问及这件事情的时候,高不咎的脸色并不好看,只是一个劲地赔罪。

……

目之所及。

是一片高矮不一的丘地。

枯黄的草色中偶尔能见到一点青翠。

却终归掩盖不了此处衰亡的事实。

浑浊的空气中腐臭与腥气交织在一起,甚至此处的灵气脉络都颇为混乱。

黑色的鸟在高天徘徊。

不时发出一阵阵沙哑的嘶鸣。

因为无人打理的缘故,甚至一时半刻都找不到落脚点。

丘地中央,有一片经年不散的阴郁雾气。

看久了甚至会心生悲戚。

姬轩站在稻草坑边缘,面色有些难看。

兴许是灵王朝边境的缘故,乱葬岗的范围极大,也不知里头究竟埋了多少人,反正姬轩觉得目之所及的这片区域阴死气息浓郁得离谱。

要想在这里边捞一具尸体,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就算不被什么山野猛兽吃了,那也已经腐朽得辨认不出样貌。

但是幸亏姬轩早有准备。

他在超度王家小妾冤魂的时候,得到了一缕对方的气息。

再加上他的秘法,若是真相如他所料的那样的话——

姬轩两手掐诀。

口中轻念。

随即指尖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玄妙的符箓。

但见一道淡金色的流光绕着姬轩飞了三圈,随即迅速朝着稻草坑的深处飞去。

「果然如此。」

姬轩心中大定。

不急不缓地朝着那光源的方向走去。

未过多时,便见那道光源在一处明显的土丘上止住,在半空中来回转悠。

姬轩却在此时止住了脚步。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一只手落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

冷冷地说了一句。

“都跟了我一天一夜了,也该出来了吧。

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躲在哪里吗?

还是说……

你觉得仗着自己身上的法器,觉得可以躲过我的眼睛,或者能从我的手底下逃走不成?”

话音落下。

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姬轩心中不禁冷笑,手掌一翻,玉剑已然出鞘。

霎时间,剑气纵横。

甚至将四周的阴气都划开了,裸露出一片清澈的地界。

虽说,仅有一瞬。

这一剑拔出。

便听得不远处某个地方传来一道轻呼。

姬轩冷笑一声。

睁开了眼睛。

他就知道有人在跟着他。

而且还是从鸡爪山的时候就跟在他身后。

其实在鸡爪山姬轩就有把对方揪出来的打算,只是可惜那个人身上应当是存在什么秘宝,彻底掩盖了身上的气息。

四周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一直到他进入监天司才散去。

原本姬轩以为对方已经放弃。

却没想到,当他离开监天司之后,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再次涌上心间。

不过这一次。

姬轩是做足了准备。

他淡定地背负着双手。

缓缓转身看向剑气扫过的地方,他是抱着必杀的心态出剑的,但以他毫不留手的力道居然未能伤及对方分毫。

姬轩的心中开始有些凝重起来。

他沉声道。

“灵王朝不忌妖族。

化形妖族与人族享有同样的权利。

自然。

你们同样也应该遵守相关的律法制度。

所以按照律法,如跟踪这种事情,可是不被允许的,若是就这样把你抓去监天司,也能给你定罪。

——看你应当年纪不大,也不妨提醒你一句。

所以。

为什么跟在我身后?”

“哎嘿~☆”

瘫坐在地上的小姑娘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

眼前是一个精雕玉琢的小姑娘。

一袭素裙,腰缠粉带。

头上戴着精巧的珠钗。

乍一看,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只是看上去略微有些年幼。

比姬轩看上去要小个三四岁的模样。

这小姑娘是妖族。

而且年纪绝对不会超过百年,方才那一剑应该是把她身上的某样隐藏气息的法子给破了,现在这小姑娘身上非人的气息极盛。

其实姬轩只看一眼便知道了。

不论是她身上独属于妖族的气息还未褪尽,还是未曾彻底化去的本族特征。

那对毛茸茸的耳朵耷拉着。

身后白色的蓬松尾巴清扫着枯草。

沾上了一片泥土。

都证明她修炼的功夫都还不到家。

狐妖?

姬轩微微挑眉。

深山老林里多的是精怪化形,出狐妖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只是眼前这小姑娘应该不是寻常的狐妖。

“别给我傻笑。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如实讲来。”

“我……

我就是路过。

前辈是修士,别为难我一只小妖啦。”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

前一刻还满是笑脸。

后一刻就已经委屈得将要哭出来似的。

只是哽咽的声音还没有持续多久,就及时止住了。

姬轩把玉剑搭在了她的肩上。

一缕剑气悄然散逸而出,却在触碰到小姑娘身体的瞬间烟消云散。

这一幕姬轩看在眼里,心头大骇。

但他脸上还是极为镇定。

冷笑道。

“从昨天夜里我就能感觉到你的视线。

你这所谓‘路过’,竟然能一路与我来到这里,倒真的是巧合得很。”

“我一直在那边修炼,哪里有你说的跟踪嘛……”

“你身上并没有沾染墓地中的死气。

这说明你在鸡爪山甚至不会超过一天。

……给你一个机会,三句话,让我把剑收起来。”

“那我……我是青山一族公主!”

“第一句。”

“觉得你挺有意思的……”

“第二句。”

“给你个机会,做我的入幕之宾怎么样!”

姬轩嘴角微微一抽,把剑收了回去。

倒不是说他被说动了。

只是觉得再与这没脑子的小姑娘闹下去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青山一族,是妖狐一族中的大族,出美人、男俊。

只是青山一族与灵王朝世代交恶。

可以说是不容水火。

灵王朝对妖族与人族一视同仁。

但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青山一族。

凡在灵王朝发现了青山一族的族人,杀无赦。

所以这小姑娘肯定是在瞎掰,要是真的青山一族,怕是早就被人给生吞活剥了。

所以到头来她还是没有说实话。

姬轩也知道自己的玉剑剑气对她没有作用。

心里头正琢磨应该把这小姑娘怎么办。

可见到姬轩把剑收了回去,小姑娘脸上瞬间再次恢复了笑容,眯缝着一双眼睛。

朝着姬轩伸出手得意地道。

“知道了就好。

这次本公主就原谅你了。

给你个机会,还不快扶本公主起来。”

“自己起来。”

姬轩上下打量着小姑娘。

目光微冷。

“就、就不起!”

小姑娘被那种清冷的视线盯久了,缩了缩脑袋。

干脆将脸别了过去。

“……你边上有鬼。”

“大、大白天的哪里有什么鬼!再说了……我才不怕呢!”

“它托我问你,它已经埋在这里一百余年,它的头你坐着是否还舒服?”

那小姑娘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姬轩顺势,两手掐诀。

便见一根金色的细丝瞬间缠绕在对方身上。

把她裹成了一个小粽子。

而姬轩则手里紧握着细绳的另一边。

看着小姑娘的脸色变得越发委屈,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就站在这儿不要乱动。

这是缚妖索。

你越是动弹,就绑得越紧。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等我处理完了这件事情,有的是时间和你耗。”

“你、你怎么敢这样对我,我可是公——”

“我不信。”

“就凭你自始至终都没有讲真话。

虽说我只是暂时加入监天司。

但好歹也是……

总之。

你的话并不可信,我会一直绑着你,直到你说真话为止。

或者……

直到我把你丢进监天司的牢狱。”

眼看小姑娘眼中流露出惊慌之色。

姬轩也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也有些重了。

便轻叹一声。

“如何,想说真话了吗?”

“哎嘿~☆”

……

鬼蜮迷泷天障 第八章 拔秽 姬轩手一翻。

掌心便出现一盏青铜灯。

他把青铜灯安在地上,原本毫无光彩的青铜灯便瞬间燃起了淡蓝色的火焰。

紧接着,他把附近堆积的土清理干净。

所看到的是一具骸骨。

女人的骸骨,虽然大部分都已经腐朽,骸骨的颜色也已经被此地阴气侵蚀成了黑色。

但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

姬轩嘴角微微向上翘起。

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具骸骨的主人,正是那王家的小妾。

“喂,我说……监天司平日里都做这些挖坟掘墓的事情嘛。

还是说,唯独你喜欢一直往坟地里跑?

倒是说句话嘛。

唔……

这绳子也勒得太紧了些,帮我松开嘛。”

小姑娘一脸的委屈。

她自从站起来之后就一直在附近乱晃。

这般走动时而触发了缚妖索的力量,将她勒得更紧了。

原本娇小的身子。

更是被勾勒出了些许腰身。

姬轩转身,揶揄道。

“哦?

你说我一直往坟地里跑?

呵。

知道得那么清楚。

这么说。

你果然是在跟踪我了。”

小姑娘适时闭上了嘴。

将目光看向别处。

却见周遭光线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去。

现在明明还是上午。

但天光落下,并没有让人心里感受到一丝暖意。

“……那个。

喂。

你不觉得,四周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看着我。

不、不会有鬼吧?”

“你在开玩笑?”姬轩的眼中满是诧异,像是在看一个傻子,“我刚才就说过了。

这儿可是坟地,又是乱葬岗。

如果没有鬼那还叫什么坟地,能被丢在这儿的尸体大多都是枉死、横死的无名之辈。

尸体身上的灵气得不到修士的净化,定然有怨念汇聚,将此地化作鬼域。

生人若是在这里呆的久了,遇见那么一两个鬼也在情理之中。”

“可、可现在是白天!

大白天的怎么可能有鬼。”

“你怕鬼?”

“我……我才没有……

大白天的,有、有本事让它们滚出来!”

小姑娘怯生生的模样惹人怜惜。

只是姬轩脸上无动于衷。

开什么玩笑,这小姑娘会怕鬼?

她可是昨天晚上在坟堆里耍了自己一夜。

“这就是关键的地方了。

这盏灯的名字叫‘千魂引’。

乃是家师亲自炼制的一件法器,可以维持一定范围内的阴气不被白天的阳气压制。

同时也能吸引附近的鬼魂。

让它们得以在白天也能显现身形。”

姬轩笑着说道,脸上还带着些许得意之色。

他不知何时已经将玉剑插在了地上。

两只手中各攥着一把符箓。

黄符随着他口中轻念一声‘叱’,抛向天空。

如雨一般落下。

霎时间,只觉得此间一股阴风拂面。

叫人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只待那双眸一闭一睁的当间。

面前竟是出现了一道道虚幻的身影。

它们互相重叠、漂浮在半空中。

看上去颇为诡异。

“鬼,是鬼!真的有鬼!”

身侧小姑娘的尖叫声入耳,听着略有些凄厉。

倒是姬轩白了她一眼。

冷冷地说道。

“昨天夜里装神弄鬼了那么久,还以为你早就见过了鬼怪。

没想到居然会怕成这……

唉。

别装了。

退到一边去。”

眼看着那小姑娘顺势就要往他怀里钻。

一副惊惧的样子。

姬轩本想嘲笑两句,却偶然发现小姑娘眼眸中的一丝狡黠。

当即冷哼一声。

把小姑娘推开。

“那你帮我把身上的绳子解了?”

“做梦。”

小姑娘见一计不成,撇了撇嘴。

退到了一边。

将半张脸藏在长发之后,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

“存无由,死无诹。

执长生,鉴去留。

别离本是人间苦,忘川河过再无求。”

两个诡异的手诀落下。

姬轩的手中一道白光迅速蔓延,化作一根半人高的长杖。

这根杖子通体漆黑。

一端印着一条蛇的文理。

另一端系着三根白绫。

待他念完那句意义不明的诗文后,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说原本的姬轩可谓是与人亲近的普通人模样。

在手握长杖的瞬间,竟是有了几分神圣感。

他的双眸。

化作了如同脚边青铜灯一般的蓝色。

“诸位,我知道你们被困在这里数十年,乃至是上百年。

被此地阴气所累。

化为冤魂、厉鬼不得超脱。

甚至浑浑噩噩早已消磨尽了灵智,但是……若你们尚有作为生前‘人’的愿望。

我可以帮你们轮回转世。

只要你们……回答我一些问题。”

「唔……呃呃……」

「杀、杀了……」

「不要丢下……」

面前的虚幻身影变得越发凝实。

甚至有一些开始变得狂乱。

在姬轩展露出自身力量的瞬间,朝着他扑面而来。

姬轩冷哼一声。

手中长杖点地。

“诏曰,以正法,驱邪拔秽”

便见一道蓝色涟漪自他脚下扩散而出。

朝着他扑来的鬼物瞬间散去。

没有丝毫抵抗的魂飞魄散!

这一幕出现后。

其余的一些鬼物动作顿时就收敛了起来,看来他们虽然化作冤魂、厉鬼,但也遵从内心深处的畏惧。

“操控生机的……法术?

不对。

是道术?

为什么他会……”

一旁的小姑娘眼见这一幕。

面色徒然一变。

掩嘴轻呼,煞是惊讶。

但她很快便变回了原本的神情。

安静地站在原地。

他用脚尖点了点地。

“有谁知道,当年被丢弃在这里的这个女人,是谁送来的?”

再看姬轩眉头微皱,手指在前方虚空轻轻一点,一道虚幻的身形顿时化作一枚光球,朝着他飘去。

“唔……”

“那有谁知道,近百年来有没有哪个死去的妖族被丢在此处?

自然。

是那些修士没有处理过的。”

又有一道光球飞来。

待连续问了五六个问题之后。

姬轩手中长杖直指高天。

再听一声低喝。

四周原本阴冷的气息以他为中心顿时消散一空。

脚边的青铜灯熄灭。

一道道虚幻的身形一齐散开。

原本神圣的气息散去。

姬轩本人也恢复了当初的模样。

“诏曰,以灵神,介通幽冥。”

……

“想好了吗?”

“唉?”

“我是在问你,想好跟我说实话了吗?”

小姑娘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面色都已经发紫了。

她看上去已经彻底动弹不得。

虽说一开始就已经提醒过她缚妖索的能力,但好像她从来都没有听进去过。

以至于现在倒是真的乖巧了不少。

嗯。

应该都是形势所迫。

沉默了好半饷,这才憋出一句。

“你是……鬼师?”

“哦,你知道的还不少。

居然还知道‘鬼师’?

再多说一些,说不定我就开始相信你那个什么公主的身份了。”

姬轩揶揄地笑道。

他早已解开了缚妖索的力量。

要是再继续下去,说不定这小姑娘早就没命了。

再看小姑娘哭丧着一张脸。

眼角已然渗出泪滴。

呜咽地说着。

“姬殿下怎的这般欺辱一个柔弱女子……”

“嗯?小狐狸,你叫我什么?”

“姬、姬殿下啊……”

“你知道我是谁?”

姬轩音调瞬间拔高了许多。

下意识地就揪住了小姑娘的肩膀。

“逍遥王三子姬轩嘛,难道还真的是什么监天司主簿不成!”

“……我从未告诉司幽以外的任何人我的真实身份。

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还有……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

那你接近我又是为了什么?

如实回答我,否则……我不介意对你使用搜魂。”

“嘻嘻~☆”

“别给我装傻,我现在倒是觉得,你可以是青山一族的族人了。”

这般说着,姬轩已经把手按在了玉剑的剑柄上。

面上显露出凶光。

“灵王朝修士遇见了青山一族的族人,可当场将其杀之。”

“你——鬼师不能杀生,别以为我不知道!”

“但这里的鬼可以。”

“是、是你们帝君说的嘛……”

“你到底是谁!”

“我……都已经说过了,是青山一族的……”

这一回,小姑娘是真的哭了出来。

……

鬼蜮迷泷天障 第九章 阻碍 “姬主簿好!”

“嗯,你们好啊。”

“姬主簿您回来了啊,陈捕头在等您,哦对了,司幽大人也在,还有一个……呃,不认识。”

“让陈捕头多等一会儿,我马上过去。”

“唉?姬主簿,您身后绑着的那个妖族幼崽是……哦哦,我明白了,原来您好这一口。”

“……没有的事。”

午后。

姬轩回到了监天司。

来的路上遇见的监天司同僚太过热情。

倒是有不少人将视线落在了那个妖族小姑娘的身上。

熟悉姬轩的人都知道,这位姬主簿虽然待人谦和,但与他们始终都保持着一份距离。

虽说不像冰山那般板着一张臭脸,但也远没有到平易近人的地步。

他好玩笑,却始终不会说一些出格的话。

他好美酒,却未曾见到他喝醉的样子。

他好美色,却对花楼里的姑娘不曾睁眼瞧过一次。

永远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甚至那些监天司的同僚们都有些惊诧于这么一个人居然会加入监天司。

有这长相气质,去读点书考取功名,然后傍上个比自己大几年的美人不好吗?

但这些幻想在今天之后似乎出现了少许瑕疵。

毕竟姬轩回来的时候脸上却很明显有些愠怒。

以及,在他的身后还拖着一只妖族幼崽。

待姬轩走开后不多时。

众人便讨论开了。

“嘶……怪不得前些天请姬主簿去花楼他啥反应都没有,原来是觉得花楼里的姑娘不够媚?”

“可花楼里也有狐妖跳舞啊。”

“那可能是她们化形的模样不对姬主簿胃口。

说起来咱们后日……”

“同去?”

“同去!”

……

为了能让对方走得动道,姬轩还是无奈将她身上的缚妖索给完全解开了。

原本他还想把这小姑娘先在监天司的牢狱里丢一段时间,杀杀她的胆气。

可又转念一想,这小姑娘虽然行踪可疑。

很明显已经有了足以让人把她丢进去的理由。

但若是真的让她破了防,在牢狱里乱说一通。

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藏着的身份岂不是很容易被揭穿。

于是。

他把小姑娘绑进了更为安全的地方——他的房间里。

“在这里好好呆着,千万不要乱跑。”

姬轩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小姑娘鼻尖。

此时这小姑娘虽然仍旧是一脸的哀怨。

但好歹是止住了哭声。

坐在床沿上摇着腿。

“如果……我就乱跑呢……”

“那你就没命了。

这里被我布置了五重降妖的阵法。

但凡你修为没高过我,不论是从外边闯进来,还是从里边闯出去,都落不得什么好处。

甚至……”

姬轩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冷笑一声。

“我可能还会省一顿晚饭钱。

需要我在门口放个菜盆吗?

到时候自己躺进去。”

小姑娘死命摇着头。

脸上哀怨的表情更甚。

撅着小嘴,轻声道。

“殿下比传言中凶多了……净欺负人。”

“若是你嘴里哪怕有半句真话,我可不会把你如何!”

姬轩瞪了那小姑娘一眼。

甩手就要出门。

临门口。

他又转身看向那小姑娘。

“你刚才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

是帝君让你来的?”

“唔……”

那小姑娘点了点头。

姬轩低头沉吟片刻后,再不作犹豫,开门便走了出去。

只待姬轩前脚离开,床上的少女脸上表情再变。

再看她现在哪里还有半点委屈的模样。

反倒是颇为惬意地直接躺了下去。

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那双眼睛隔着发丝注视着已经被合上的门。

“嗯唔……

呼。

殿下……我说的大部分可都是……真的哦。”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

又将视线瞥在横断了大半个房间的屏风上。

这屏风上有法术的痕迹。

而且感觉上似乎没什么危险。

小姑娘悄然站在屏风近前,伸手在上边轻轻一点。

这里的屏风并没有多少花哨。

甚至只有简单的几点水墨画。

可就在小姑娘手指落在屏风上的瞬间,霎时便有一片金光从屏风上铺开。

“这个是……”

她面色煞白。

看着面前呈现出来的东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

监天司后堂。

当姬轩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发现里边坐着的不仅仅是高不咎一人。

原本他以为陈捕头也在。

不过却没有在这里发现陈捕头的身影。

倒是在高不咎边上出现了另外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那个人乃是一干瘦老头,穿着青衫白衣。

下边是一身黑。

拽着个山羊胡子,一双小眼睛眯缝着。

盯着高不咎。

他坐的位置与高不咎竟是平级。

眼看姬轩来了。

高不咎好似找到了救星一般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

“参见司幽大人。

听说您找我有事,不知……可是查到了什么?”

姬轩朝着高不咎行礼。

同时目光瞥向坐在他边上的山羊胡老头。

这老头在听见他说话的当间,眉头不经意间皱了一下。

这让姬轩料定,此人应当是王家的人。

果不其然。

高不咎朝着他摆了摆手。

又陪着笑脸道。

“唉,免礼免礼。

来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王家的王管事。

乃是专门管理王家祭祀、丧葬事宜的管事。

哦,对了,王管事。

这位就是方才和你提起的姬主簿。

关于上午你跟我说的提案……”

“关于司幽大人的提案,按道理咱们是没理由拒绝的。

毕竟是公事。

若我王家真的祖祠出了什么事情,丢的可是王家的脸。

不过嘛……”

山羊胡老头在这节骨眼上发话了。

那声音尖锐又有些沙哑。

总之听着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很不舒服。

落下半句不曾落下,那双小眼睛自上而下瞥着姬轩,似乎是在暗示姬轩冲上去把他给揍一顿。

只是发现姬轩并没有接下话茬。

对方也只得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过既然司幽大人想要查,那也得公事公办不是。

报批的文书何在?

搜寻的人手如何定下?

工具是否经过咱们双方检验?

这些可都是得放在台面上的。

不是嘴上说一句就能定下来,要是损坏了祖祠里头的东西……我想司幽大人应该也不想落得个坏名声才是。

不过话我可是说在前头。

咱们王家的祖坟里头可没有什么‘枉死的无名尸体’,还望大人明察。”

山羊胡老头脸上笑容有些阴恻。

此言一出。

高不咎的脸色顿时就垮了。

他半句话也没说,只是将目光看向姬轩。

姬轩知道对方是戳中了高不咎的软肋。

如他这般好不容易熬到了司幽的位置,又在一个位置坐了那么久,为的可不就是能够过得安稳。

若是名声不再了,朝堂查下来,哪里容得他继续安稳下去。

姬轩皱着眉。

他能感觉到山羊胡老头尖锐的视线中毫不掩饰的敌意。

虽说他暂时还不知道王家到底是如何的庞然大物。

但也不至于让高不咎转眼就把他给卖了吧?

但姬轩转念一想。

对方只是知道下令搜查的人是自己,却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到底算我被卖了还是……没有被卖彻底?」

他当即朝着抱拳欠身。

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不卑不亢地道。

“既然王管事这么说了,那我们事不宜迟,这就开始走程序吧。

以免……夜长梦多。”

“如此便好。”

山羊胡王管事将双手背负。

站起身来。

两人对视片刻后,几乎是同时笑出了声。

高不咎挠了挠头,茫然地看了片刻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

一套程序下来耗时还不少。

待三人拟定了方案,那王管事离开的时候。

已经是到了傍晚时分。

姬轩觉得自己的脸上表情已经有些僵硬了。

虽然不知道那王管事为什么一直在发笑,不过他跟着笑了那么久,多少也有些累。

在他看来,一切都已经定下。

那王家祖祠里的长生锁被他动过手脚。

地下的墓园也被他留下了印记。

哪怕他们真的有通天手段把一切证据都搬走了,他也不是不可以使用秘术做一些逾越的事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司幽大人还真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呢。

没想到一个区区王家管事就让你把我给供出来了。

若是来的人是王家家主,你是不是得把我的身份也一起说了?”

姬轩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看上去就像是要离开内堂。

却在半道上停下了脚步。

冷冷地说了一句。

此话落下。

便听得身后噗通一声。

姬轩回身,便看见高不咎已经跪了下去。

鬼蜮迷泷天障 第十章 无邪 眼看着他蜷缩的身躯微微颤抖。

稍稍抬起的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

面色煞白。

“实在是……是王家的刁难……

下官也不想的。

还……

请、请殿下责罚。”

“责罚就免了。

毕竟您可是司幽,而我不过是区区主簿。

若是我真的责罚于你,反倒是让他们看出你我之间的关系。

……姑且就先这样吧。

我对没有发生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我也希望你能明白。

你是堂堂监天司的司幽,而不是……王家的一条狗。”

“是、是……多谢殿下宽恕,多谢……”

“好了。

别跪着了。

抓紧时间筹备人手,今晚我们就去搜查。

另外。

看好王家动向,一有可疑的情况就向我报告。

千万不要再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以及……”

高不咎唯唯诺诺地点头。

将脑门都贴在了地板上。

几乎要将地上砸出一个坑洞来。

在听见姬轩最后说出来的那几个字的时候,脸上突然显露出一丝诧异和惶恐之色。

但见到姬轩板着一张脸,连声应下。

“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很好,那现在我们来聊聊那个王管事。

他说自己是在王家专门管理丧葬的管事。

此事,属实否?”

“王家名册内,确有这么一位管事。”

高不咎闻言,轻舒了一口气。

将脑袋稍稍抬起来了一些。

便看见姬轩不知何时,正蹲在他的近前,与他四目相对的当间,又赶紧将目光收了回去。

唯唯诺诺地道。

“只不过具体具体生平还需要去府衙调阅相关的档案……”

“无妨,接下来我会亲自前往府衙查阅。

司幽大人让主簿去府衙整理文书。

这一点……司幽大人应该还是办得到的吧?”

“是、是……殿下,那位王管事可有什么问题?”

“唔。

生人却带着死气。

既然他平日里负责王家丧葬、司仪的活,那沾染这些就在所难免。

只不过有一点。

高大人,这活人的身上,可不应该有堪比墓葬死尸的死气。

既然你也是修士,当然也注意到这一点了吧?

不仅仅是他,高大人……你身上其实也有一些死气呢。”

高不咎双拳微微攥紧。

声音有些沙哑。

“……是夫人。”

“嗯?”

“您想必也有所耳闻。下官的夫人常年卧病在床,前些日子请了炼丹师来看了看夫人的状况,他说……夫人已经命不久矣。”

言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悲痛。

对于这一点,姬轩其实早有所耳闻。

在他来到丰和县之前便已经将高不咎的个人资料看了个遍。

高不咎有一个夫人

,是他年轻时候的结发妻子。

只是这位高夫人却没有高不咎那么好的天赋,只是一个寻常的凡人。

她本就体弱多病,这几年来更是常年卧病在床。

姬轩虽然并没有去探望过。

但这段时间也会给高不咎一些调理身体的丹药。

权当做是安抚。

姬轩闻言,上前两步,将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高大人也不必悲观。

此番我离开丰和县,可带着你们二人一起走,等到了帝都,自然有更好的炼丹师给令夫人看病。”

“多谢殿下。”

高不咎将头埋得更低了。

眼角更是挤出两行清泪。

只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

再看姬轩却早已推开了内堂的门,走了出去。

待他头抬起来的时候,姬轩早已经失去了踪影。

高不咎咬着下唇,眼中闪过些许凄凉,伸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露出些许斑白。

……

姬轩在主簿日常工作的台前坐下。

虽然看上去已经是日落时分。

但主簿的工作却还得继续延后半个时辰的样子。

话虽如此。

他今天其实也没怎么干主簿的工作。

就算如此,摆在他面前的文书也少得可怜。

一天下来要做的活,原本也不过如此。

做这份活的人本应该就是混吃等死,哪里会有他这般辛苦?

“姬主簿,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四方门户全都关严实了。

您晚上回去的时候记得小心一些。

莫要触发了阵法。”

“好嘞。”

便看见从外边一个穿着布衫制服的年轻人探出头来,朝着姬轩摆了摆手。

姬轩颔首。

看着对方将屋子的门顺带着关上。

头顶回光珠的光线也变得敞亮起来。

这个时候通常监天司也要关门了。

再有一个时辰。

姬轩让高不咎安排的人也会就位。

这当间的时间就显得多余。

“呼。

是时候了……”

姬轩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想起那只小狐狸与他说过的那番话,姬轩自然是不信的。

但他觉得帝君绝对知道一些什么。

所以他也只敢把那小姑娘囚禁起来。

却也不敢对她做更过分的事情。

姬轩两手掐诀,口中轻念。

便见回光珠投射下来的颜色变成了幽幽蓝光。

照映出幽暗的光火。

那芙蓉帐榻正暖。

绣着龙凤的纹理。

以及两个人的模样。

其中一人,正是灵王朝当朝帝君。

这枚回光珠是姬轩与帝君之间用来联系的法器。

虽说通常只有帝君单方面来找他,但他也可以联系上帝君。

此刻。

姬轩再见到帝君的时候。

帝君正在和某一位眼生的贵妃玩游戏。

光影再次流转。

当姬轩眼前再度显现出帝君的模样的时候。

对方已经重新穿上了衣衫。

背后则是很普通的一面白墙,也看不出身在何处。

他面色肃然,看不清喜悲。

见姬轩欠身行礼,方才用沉闷的声音道。

“姬轩,何事唤朕?”

“帝君,我此番在丰和县,见到了一只狐妖。

她竟知道我的身份,对我似乎很熟悉。

而且据她所说,似乎和您有些关系?”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来找你了。”

帝君的声音里透着些许诧异。

看来他是知道此事的。

姬轩心中暗自点头,也庆幸自己没有先一步让那小姑娘成为今晚的加餐。

“您果然知道?”

“朕自然是知道的。

怎么,你可有什么不满?

本来还想让你回燕宁之后再让你们认识,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去找你了。

哼……

你挑这个时候唤朕,难不成只是为了这种小事?”

“我想知道,她到底是谁?”

“你且直接问她便是,她与朕约法三章,不会对你说谎,还有呢?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情的话,朕就先去休息了。”

“她知道我是逍遥王的三子。”

姬轩急忙道。

但帝君却是已经背过身去。

淡淡地说道。

“朕告诉她的。”

“她知道我的传承何处。”

“也是朕告诉她的。”

“……她知道‘鬼师不能杀生’。”

“姬轩,你想说什么?”

一股磅礴的灵压突然间落在姬轩的身上。

好似要将他整个人都抹去一般。

这却仅仅是一道投影!

姬轩眼眸中露出些许精芒。

缓缓开口。

……

高不咎已经传音给姬轩。

让他半个时辰之后去监天司门口。

据说是人已经全都叫齐了。

只是王家也来了几个人,言称是去带路。

姬轩没有理会这种小事。

反正物证都埋在地下,铁证如山,不容他们辩解。

他此刻已经到了自己住处的门前。

低头观瞧片刻,发现那小姑娘没在盆里躺着,房门也是关着的。

四周布置下来的阵法完整,并没有任何磨损和被破坏的痕迹。

看样子那小姑娘还挺乖巧。

并没有……

“殿下杵在门口做什么?

不是要回来歇息了嘛,怎么在门口站了这么久。

……殿下?”

“你、你——咳咳,你怎么在这里?”

房门从里边被人咯吱一声拉开。

但小姑娘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

让姬轩脸上仿佛是被人打了一般生疼。

当他转过身去的时候,发现素裙少女正站在自己身后,两只小手背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盯着姬轩,澄净无邪。

鬼蜮迷泷天障 第十一章 小雪 “瞧殿下这话说的,我可不就是乖乖地呆在这儿了嘛。

哪儿也没有去,谁也没有看见我呢。”

少女双手背着,身子微微向前倾斜。

发丝垂下遮住了半张脸,头上戴着的琼花珠钗微微颤动,翩然若蝶。

“你是……怎么出来的?”

“就这么走出来的呀。”

姬轩有些错愕,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声音因为心中的震惊略显得尖锐。

察觉到背后已经是靠着门扉,才定了定神。

开什么玩笑。

当他这里布置的阵法是儿戏不成?

莫说是一只尚未完全化形的小小妖物,哪怕是已经化形完全的大妖,他都有自信断言,对方绝对不可能突破这阵法。

姬轩想都没多想,一把将少女拽进了房间里,再次将门缝合上。

接着沉声道。

“再走一次。”

只见少女委屈地撇了撇嘴。

自然地推开了门,然后走了出去。

回身再道。

“然、然后呢?”

“不应该啊……”

“就是出个门而已,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嘛……”

他眉头微皱。

沉这一张脸,心中思绪翻涌。

这绝对不正常。

在姬轩的眼中,少女的确是穿过了他布置下来的阵法。

甚至那些阵法根本没有一点反应。

仿佛少女本身就不存在一般。

迟滞了片刻,姬轩淡淡地问道。

“是因为你身上有什么青山一族秘宝?”

“呀,殿下终于信我说的话啦?”

少女闻言,脸上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将头微微扬起。

一副得意的模样。

她知道,姬轩已经通过什么渠道知晓了她的身份。

只是姬轩仍旧是沉着脸,甚至还瞪着她。

“……不许叫我殿下。”

“为什——

哦~

我明白了,是不是他们都还不知道你的身份?

没想到殿……公子还喜欢书里边那种调调呢。”

姬轩没有去理对方不着边际的话语。

既然确定了对方的来历。

那么她有一些玄妙的宝物护身,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没有犹豫。

接着道。

“你是青山一族的族人,叫什么名字?”

“公子可以叫我‘雪儿’”

少女眯缝起一双眼睛。

正一步步朝着姬轩走去。

在他面前三部的距离停了下来。

“所以说,你的确是专门来找我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昨天夜里戏弄我们?

那两个人虽说是修士,可禁不起折腾。”

“昨天只是试探。”

雪儿手里不知何时揪着个金丝镶边的小袋子,正从里边取出一颗瓜子往嘴里送。

察觉到姬轩的目光注视,便将那袋子递到姬轩面前。

“要尝尝吗?

这可是青山的特产……”

“这是中午监天司厨房刚产的。

来的路上我听说了。

监天司厨房遭了贼。

丢了很多东西。”

“切,无趣。

果然公子如传言一般,无趣

得很。”

雪儿脸上表情一转羞恼。

侧过身去。

美眸一挑,音调也拔高了些许。

“不过既然是帝君赐婚,圣主共允。

那我自然也不会拒绝。

以后还请多关照哦,夫君~☆ ”

“帝君赐婚?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姬轩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那一声‘夫君’吴侬软语,直叫得他浑身哆嗦。

雪儿从袖子里那处一卷黄色的帛布,这帛布被红线包裹捆扎得严实,隐约可见那帛布上纹绣的龙形图案。

她笑着将此物在姬轩面前晃了晃,又见姬轩伸手来抢。

手一翻,那帛布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少女身上有储物袋一类的法器!

姬轩顿时头大了。

再听少女声音响起。

“这是你们帝君半个月前和我们圣主商量好的。

刚才那就是指婚的诏书。

圣主让我贴身带着,就怕你们灵王朝的人赖账哩。”

“这该死的帝……”

姬轩情不自禁地就要说出那句大逆不道的话。

心里头却早已经把那个人骂了不下百遍。

也就是说,所谓的赐婚一事,竟然是在他尚在帝都的时候就已经背着他偷偷地定下。

心中愤懑自然是难以平定下来。

等他按捺住心中冲动之后,轻舒一口气。

“……青山与灵王朝通婚,以什么名义?”

“自你我成婚之日起,双方不动兵戈百年。

百年之后你我若是健在,且相处和睦。

那条约会继续延后下去,直到……”

后半句话,不言而喻。

只是那青山圣地的圣主也不知是脑子里进糠了还是被人夺舍了。

居然能想得出这么荒唐的点子。

很难不多想一些别的东西。

譬如如今青山一族内部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需要时间周转。

毕竟在姬轩熟知的历史中,双方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雪儿姑娘,其实这件事情我觉得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虽说君命难违,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可以找个自己喜欢的人。

没必要在我这儿干耗着。

我已经算是化外之人。

此番事件了结之后便要回山里修行。

于我而言这婚约并不能束缚我。”

“我不讨厌你。”

雪儿眯缝着的双眼睁大了一些。

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点。

在微笑之后,姬轩明显感受到了另一种情绪。

“帝君给了我和夫君有关的资料,所以我知道夫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虽说确实有些不尽如人意。

不过这就够了。

夫君若是日后要回山里去,那我就陪着一起走。”

“……你会后悔的。”

姬轩目光清冷。

将手从腰间玉剑剑柄处滑落。

这个少女竟然能顶着他的杀意说出这番话来。

实在是让人意外。

不过……

‘不尽如人意’,这个评价却是让人有些窝火。

“夫君尽管看着就是了。

既然是认定的事情。

我可不会后悔。”

“所以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无趣的人呀。

清心寡欲,看上去对人和善热情,实际上心里比寒冰还冷。

就是一具尸体都比你强,起码还可能尸变。

再看看夫君你……

啧啧。

除了半个月前让那位贵妃姐姐出了丑以外,简直就不像一个活人。”

‘不像一个活人’。

这个比喻,让姬轩心中微微动容。

他眉头微皱。

接着道。

“以后,不许叫我夫君。”

“唉——

不就是一个称呼嘛。

夫君也没必要为了这个生气呀。”

一点寒芒先至。

少女背后的梁柱上出现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痕。

但少女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惧怕。

反倒是缠上了姬轩的半条手臂。

柳叶眉弯成了月牙儿。

就要将姬轩朝着房间里送。

“那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回房里歇息,做一些有趣的事情吧~☆”

“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公子~都有我了,公子还要出去找别的女人吗?”

“我要去坟地。”

……

当姬轩出现在丰和县郊区的大路上,与陈捕头汇合的时候。

陈捕头朝着他点了点头。

一队人马,总共二十位监天司捕快,再加上五位带路的王家下仆。

还有高不咎。

至于那位王家的管事倒是没有跟来。

也不知去了何处。

“……所以说,那王管事一直呆在王家未曾出来,也没有做出任何逾越的事情?”

“可不是。

但那些兄弟可没偷懒,看得真真的。

那王管事还去了王家家主的一个小妾的厢房。

足有一个时辰没出来。

嘿嘿。

看不出来那老家伙腰不错啊。”

“……带路吧。”

姬轩摇了摇头。

有些无奈。

陈捕头朝着那五位王家下仆挥了挥手。

虽说这件事情是姬轩挑起来的,不过明面上还是这位陈捕头带头。

至于姬轩。

则仿佛作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就跟在这群人身后。

一行人举着灯烛,朝着鸡爪山的方向行进。

未过及时,便看见陈捕头已经放慢了脚步,自然而然地和姬轩并肩行走。

对方微微侧头。

压低了声音小声询问。

“我说……姬主簿,这事情能成吗?”

“放心,我已经布置下了东西。

就算他们现在想要掩盖证据已经是来不及了。

再者说,就算他们真的把证据都消灭了,我也可以招魂。

放心,到时候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一切责任全归咎于我。”

“说的没错啊!

我就知道姬主簿能行。

嘿嘿……”

陈捕头搓着手。

笑呵呵地道。

又扭头看向姬轩身后的方向。

迟疑了片刻后小声问道。

“那个,姬主簿……您身后那位是……”

“不必管她。”

“哦……”

在两人身后。

一素裙少女正散漫地跟着。

神色看上去略微有些不善。

……

鬼蜮迷泷天障 第十二章 道阻 行至道中。

天公却不见好,原本就有些阴霾的上头,又下起了雨。

夏天的雨,那可从来都没有温柔一说。

那豆大的水滴从天上落下,再加上劲风的拉扯。

让地面仿佛是被群马碾压过去一半凌乱。

雨水溅落在地面上的铿锵声响,一如身旁有铁蹄略过。

原本撑着的高杆野草,此时也耷拉着嫩芽,仿佛是不甘心地在风中摇摆不定。

那二十个捕快到底是修士,避水诀还是使得,衣服上也没有几点雨水。

就是苦了带路的五个王家人。

他们虽说也是修士,但修为低下,连避水诀都不会使用。

只得撑着一把无甚用处的伞,那雨伞也只是堪堪护着他们的脑袋,半身还是被风雨肆虐得成了落水狗。

“这场雨有些奇怪……怎么偏偏就今天晚上,在我们要办事情的时候下雨了。”

姬轩皱着眉。

跟在陈捕头身旁,小声呢喃着。

倒是陈捕快嘿嘿一笑道。

“原本这个季节气候就多变乖戾。

不就是下一场雨而已。

是您想多了,再者说,这天底下哪有什么修士能操纵老天爷的脾气!”

“镇上的雨师怎么说?”

“呃……您有所不知,这儿的雨师已经空缺了有三年啦。

不过这些年倒也风调雨顺,没出什么岔子。

司幽大人三年前就已经休书一封,让上边定下新的雨师,只不过……三年过去,一点动静都没有。”

雨师,是灵王朝的一个官职。

由懂得看天象的修士担任。

虽说天意难违,但通过天象预知未来的风雨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灵王朝之中,就专门有这一类人。

“说起来,为什么当年雨师空缺?”

“这……”陈捕头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难色,停顿了片刻后,才接着道,“说来也有些奇怪,三年前雨师暴毙在家里,据说是修行出了岔子,一身的灵气散尽。

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有七日。”

“走火入魔?”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见到现场的同僚们说,那位雨师死状有些……凄惨。”

“幸好风调雨顺啊……”

“可不是嘛。”

他摇了摇头,感慨一声。

姬轩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聊下去。

不过心里却将此事记住。

兴许是因为风雨的缘故。

这一趟路要比昨天花费了更久的时间。

远处看上去能见到鸡爪山的轮廓,可偏偏过去了好一会儿,一行人才站在了山脚下。

好在这场雨是阵雨。

当他们站到山脚下的时候,雨已经渐渐地小了。

“几位官爷,我们王家祖祠得往这边走。”

其中一个头发凌乱的王家家丁站在了最前边开路。

姬轩原本也想站到最前边看着。

只是刚下过一场雨,山上的泥泞程度出乎他的意料,原本就在最前边的那几个监天司的捕快,也不乏脚下湿滑摔得前俯后仰的。

姬轩可不想某一刻脚下悬空,然后摔个跟头。

他虽说是修士,但这里都是练气境界的修士,可做不来那种御空而行的手段。

至于他……

“陈捕头,派两个人在这附近巡逻。

切记这段时间里不允许任何人上下山。

若是遇见了什么鬼鬼祟祟的人,直接抓了。

尤其是那五个人。”

姬轩的视线自始至终都一直没有从那五个王家的仆从身上离开过。

他有一种直觉

这五个人不简单。

今晚或许会出现什么变故。

陈捕头拍了拍姬轩的肩膀,自信地道。

“姬主簿尽管放心,包在我身上!”

“还有你。”

姬轩又看向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雪儿。

这小姑娘原本距离他很远。

可自从踏入鸡爪山后,就开始自然而然地跟紧了他,现在大有把半个身子都缠在他身上的架势。

“唉。

待会儿可能会有打斗。

你可以离我远一些,避免被殃及。”

“公子是在关心我?”

“不……我只是觉得你有些碍事。”

小姑娘脸上才绽开的笑容顿时僵住。

但仅仅是片刻,便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那半身甚至缠得更紧了一些。

“我就知道公子最心疼我了呢。”

……

不经意间。

那五个王家仆从已经将他们二十多监天司众人围在一起。

姬轩全都看在眼里,但心中笃定。

区区五个练气境界的小修士而已。

如此修为,根本就不够他看的,若是他们胆敢发难,那姬轩也不介意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孱弱。

只是,这一路上似乎太平得有些过分了。

一路上姬轩的确是见到了昨天夜里一闪而逝的光景。

确信自己是走在与昨天相差无二的路上。

也并没有被这五个人带偏了方向。

最前边那个人嘴里还哼着歌。

浑浊的歌声,落在山野之间,无端地让人心生戚戚之情。

不知不觉间,四周的空气中多出了些许令人不悦的灵气波动。

那是阴气。

姬轩是在前边那个人已经唱了有一段时间,察觉到四周灵气变动才注意到的。

当下他便厉声高呵。

“前边的人,说你呢。

不许唱歌!

听到了没有!”

走在最前边的那个王家仆从歌声戛然而止。

对方转过头来,被火光映照着的那张粗糙脸面上。

闪过一丝愠怒。

姬轩看得分明。

「果然,这些人没安什么好心。」

他心中暗想。

那诡异的歌声招魂。

有点类似于他鬼师的手段。

只是对方明显修行还不到家,唱了那么半天,居然一只魂都没有招来。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

为了让此行不出意外,姬轩腰间的那把玉剑,已经出鞘了些许。

寻常鬼物是根本不敢近身的。

……

又有五人先后掉队了。

虽说前边有人探路。

但雨后的夜路实在是不好走。

那五个人被迫留在了半道上。

剩下的人,就被那五个王家仆从带领着,来到了一座小院前。

这小院精致。

四方雕栏玉砌,好不华美。

紧闭的朱漆大门上,有铁链将门把手一道道盘踞。

其中一人熟稔地取出了钥匙,那铁链子便顺势落到了地上。

第二个人推开了半扇门户。

第三个人,则对着一众监天司修士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第四个人则对着他们谦卑地道。

“几位,我们到了。”

监天司的捕快们面面相觑,都将视线落在了陈捕头的身

上。

至于陈捕头,则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姬轩。

姬轩并未当即做出决断。

他此刻正站在距离那扇朱漆大门稍远一些的地方。

眉头微皱。

他察觉到了不同之处。

昨天他离开王家祠堂的时候,并没有锁门,因为他根本就找不到当时的锁链落在何处。

但他清楚地记得,当时所见到的王家祖祠,没有现在看到的那么新。

“你确定这里是王家祖祠?”

姬轩的问题却不是用来询问那五个王家仆从,而是身侧的小姑娘。

雪儿脸上笑容不变。

却什么也没有说。

眼见如此,姬轩皱着眉,知道再问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就率先走进了这座院子。

只是随后目之所及,见到的却尽是似是而非的景象。

最中央的供堂里,已经没有了淮阳木所制的供桌。

供桌上三个盘子里摆满了供奉之物。

后边立着三排王家先祖的灵位。

两侧的屋子也被锁着,门扉上却没有镇魂符。

「怎么可能呢?」

姬轩压下心中升起的不安,选了一间屋子让人打开。

却发现对方轻而易举地就解开了锁住房门的链子。

推开门。

一道直通地底的甬道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再往里边,就是我们王家直系的墓葬。

几位官爷想看什么、想查一些什么,尽管去看便是。

我们家老爷说了,一定全力配合几位官爷。”

其中一个王家仆从笑着道,此人正是之前唱歌被姬轩打断的那位。

虽然他态度极为谦卑,但姬轩能从对方的说话语气中察觉到一丝情绪。

对方显得极为放松。

甚至见着姬轩目光也没有半分躲闪。

姬轩心生狐疑。

却也不动神色地朝着身后一众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进。

这甬道里头潮湿。

湿气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墙壁四周镶嵌了夜明珠,让人不用点着火把也能看清楚前边的路。

姬轩走在最前边。

身后是陈捕头等人。

边上跟着一个王家的仆从。

至于小姑娘则留在了地面上,说什么也不肯下去。

在甬道尽处。

姬轩终于看见了让他骇然的一幕。

在他们的面前,一座石门挡住了去路。

跟在身侧的那王家仆从径自走到了石门面前,虔诚地跪了下去,三叩九拜。

随即起身转向姬轩等人,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那目光竟有些扎眼。

“诸位官爷里边请。

王管事事先有过交代,给了开门的钥匙,这种钥匙总共就两把,一把在王管事手里,也就是小人手里这一把;还有一把在家主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这些后,他转身便取出一把钥匙,插进了石门的锁孔里。

只听得一阵粗糙的摩擦声。

这扇石门应声开启。

姬轩看得分明。

那石门上雕刻的画像,赫然是一只神鸟。

但这怎么可能?

昨天夜里他分明是看见这里的石门已经破损,上边雕刻了如同蛇一般的灵兽。

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油然而生。

未等石门彻底开启,姬轩便第一个冲了进去。

眼看着姬轩第一个进入。

无论谁都没有察觉到,那拿着钥匙的王家仆从脸上,露出一阵阴霾的笑容。

鬼蜮迷泷天障 第十三章 错判 这里充斥着阴气,踏入其中的瞬间姬轩便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涌上心头。

此地存在一座正常墓葬所拥有的一切。

但唯独少了姬轩想要看见的东西。

比如那十七座无铭的墓碑,还有理应会显现的荧火。

但姬轩并没有显露出丝毫慌乱之色。

他镇定地走向理应是第一座无铭墓碑存在的地方。

入目是一座坟,坟前石碑刻有‘王九四得兮之墓’的字样。

看到这块墓碑,姬轩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扬起。

随后他又迅速查看了其余十六座无铭墓碑所在,见到的景象与他心中猜测一般无二。

“如何,官爷可曾查到了什么?

虽说我王家只是在县里头有些富庶,可也耐不住有人贼心不死。

若是真的有贼人惦记上,那可就全仰仗几位官爷了啊。”

一位王家仆从站到众人面前。

脸上的笑容显得僵硬。

虽然他面对着陈捕头,但那双眼睛就如毒蛇一般,死死地咬在了姬轩的身上。

至于陈捕头则有些灰头土脸。

目光不时瞥向姬轩的方向。

原本他就只是一个摆上台前的幌子,虽然也知道要寻找十七座无铭墓葬,可他的手底下那些捕快愣是找了有将近半个时辰,都没有找到一点线索。

只得尴尬地回应道。

“呵呵。

不要着急,我们很快就找完了。

司幽大人也很关心王家近况,自然不会让王家难堪的。”

“如此最好……喏,人不是来了?”

就在两人谈话的当间。

姬轩已经面沉似水地走了过来。

压低了嗓音,朝着陈捕头说了两字:“收队”。

当即,陈捕头的脸色就垮了下来。

再看那王家的仆从,则是一脸的得意之色。

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收队!

完事了,都给我走!”

陈捕头咬着牙,大喝了一声。

姬轩走的时候背影看上去有些仓皇。

隐约间还能听见背后有些许笑声。

“官爷,这件事情……怎么说?

嘿嘿。

没事儿。

我们都知道,司幽大人那是为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着想嘛。

不日我们管事还会再来拜会,到时候……嘿嘿。”

姬轩的脚步更快了。

一眼瞧见挡在面前的雪儿,目光微滞。

“呀,公子上来啦……公子怎么愁眉苦脸的?”

“回去,我有话问你。”

……

回来的路上姬轩看上去有些浑噩。

身后被拽着的小姑娘似乎也意识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难得半个字都没有从嘴里吐出来。

一直到回了自己住处,关上了门。

那张原本有些浑噩的脸上,只剩下阴沉与肃然,哪里还有半分恍惚的样子。

雪儿被她一把按在了椅子上。

正对着屏风。

姬轩摆出茶盏,倒了一杯茶水后一饮而尽。

随即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他说过你不会对我撒谎,所以方才我问你那是不是王家祖祠的时候,你没有回答我。

是你不想回答,还是不知道?”

“我——”雪儿开口正要说话,却发现现在姬轩的双眸冰冷,隐约带着杀意,赶紧将头低了下去,细声细语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嘛,我是昨天才来的这地方,没想到还没进来找你,就看见你带着人往外边走……”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

眼看着姬轩腰间玉剑被拔出来一点,雪儿眼眶里已经有些晶莹打转了。

谁知得到了这个回答之后,姬轩干脆收了玉剑。

背过身去。

冷冷地说道。

“既然如此,接下来也就没有你的事情了。

去休息吧。”

一听到休息两个字。

雪儿便瞬间改了脸色,来了精神。

只见她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飞也似地跳上了床,把帷幕垂了下来。

从帷幕之后,隐约还透着几分羞涩的言语。

“那……那公子,我们就早些歇息吧~☆”

“你在做什么?”

对于突如其来的一幕,姬轩可以说是毫无准备的。

他原意是想让这小狐狸走开,却没料到对方身手如此矫捷。

轻易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再听帷幕之后少女略带慵懒的暖声。

“自然是来服侍公子啦。

公子莫非是忘记了,现在我们可是夫妻,帝君钦定的呢~☆”

“就算是帝君赐婚,他也不会放着你在灵王朝乱跑。

最低限度也是让你待在逍遥王府,被我父王看着!

而不是任你来这里找我。

……你除了要告诉我赐婚一事,是不是还有些事情没说?”

姬轩咬着牙。

已经站在了帷幕之后,眼看着后边那道娇小的身影正做着睡前最后的步骤,他压下了心中掀开帷幕的念头。

雪儿并没有回应姬轩的问题,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只有一阵沉默。

姬轩摇头,便后退了几步,又将视线落在不远处屏风上,双眸微眯。

“既然你不想说,那便算了。

今夜便让你在这里住上一晚。

明天开始……”

说了一顿狠话之后,姬轩便退出了住所,关上了门。

对于修士而言,只要有一个打坐的地方其实就足够了。

过去姬轩在山里头多的是风餐露宿的生活。

今夜,也无非是如此罢了,难道还有比过去更糟糕的日子不成?

他回到了自己办公的地方。

来回踱步许久后,又朝着放置监天司卷宗的地方走去。

……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

姬轩已经抱着一摞卷宗,回到了书案前。

回光珠倒映下的光幕在姬轩手中法诀掐动之下一阵扭曲,顷刻间变作一面由符文组成的光壁。

一道道符文在光壁上不断流转,化作让其看得懂的文字。

首当其冲,第一行:

「六月三十,帝君筹备寿宴,餐饮名录如下……」

「七月初二,帝君诞辰,长亘殿摆宴,受邀之人名录……」

及最后一行。

「七月二十一,问魂十五名,证实:王家小妾弃尸荒野,运尸者五人……」

一道道金色的细线,勾连着熟悉的、陌生人的名字,仿佛构建成了一张网,将他们尽皆囊括在其中。

看着眼前这些名字、条目。

姬轩沉默许久后,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

但他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微笑。

……

七亭九落十八院。

这是王家新宅的规模。

自从他们把凶宅卖给李家之后,就马上搬到了丰和县郊区的新居。

这地方颇为偏远,方圆数十里的田地尽皆王家所有。

尽百民夫为王家栽种庄稼、灵草。

王家的生意,甚至已经做到了隔壁三县,其势力之大,不可估量。

虽说现在已经快半夜。

但王家内部灯火却依旧透亮,廊道之间如同白昼。

王管事正紧张地在王家正门张望。

门前的灯笼高挂。

随风摇摆之间,将王管事脸上阴霾之色照

映得摇摆不定。

也不知过去几许。

但见前方有人影攒动。

却是原本带领那些监天司修士的五个仆从,从暗淡的道路尽处走来,他们手里没有灯笼,也没有任何其他走夜路需要的工具。

尤其是为首之人,脚踏实地如同白天一般。

“怎么样,成功了吗?”

“有我在,怎么可能会出纰漏?嘿嘿……王管事放心,尤其是你说要盯着的那个叫姬轩的主簿。

我承认他确实有几分本事。

不过也就那样,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而且我也注意到了,他应当是不久前误入了那个地方。

和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没有必然联系。”

为首仆从打扮的中年男子却是笑着摆了摆手。

那脸上尽是轻蔑之色。

王管事眼见了他,竟是恭敬地弯下腰。

“不管如何,这件事情还是得向家主请示一下。”

“去吧去吧,可累死我了……

爬山这种事情现在可轮不到我做。

我现在可是王家少爷!”

王管事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欠身微微行礼。

便回身离开。

……

竖日。

姬轩是扶着墙离开他办公的地方的。

昨天彻夜未眠是一回事。

刚才他也知道了那位司幽大人带给他的那句话,可着实让他气了一把。

“高不咎,你个活该在这小地方挨饿的蠢货!

不过是暂时没有成效而已。

居然敢停我的俸禄!

你以为你是谁,当朝帝君不成,孝敬钱是孝敬钱,俸禄是俸禄,这能是一种东西嘛,早晚把你欠我的都吐出来……”

这种话自然也就在没人的时候说说。

表面上,见了高不咎,姬轩还是得拜身行礼。

毕竟在监天司,主簿是文官,和捕头平级。

……

当他再次推开自己住处大门,走进去的时候。

发现里边格外地安静。

床上的帷幕已经收了起来,被窝里也没有某个可疑的身影。

心里真松了一口气。

却忽然听见身后一道滑腻的声音传来。

“公子~☆”

“你——你怎么在这里!”

“公子这话说的,这儿也是我的房间,我自然也在这里啦~☆”姬轩连忙转过身去,瞧见雪儿已经换上了一身粉裙,笑盈盈地望着他,在她的手里正抓着草纸,里头卷着几个热腾腾的馒头,“这可是我特地为公子做的早饭呢。”

“监天司出门左拐,第二个路口,刘大娘家里的馒头。”

可姬轩却有些冷淡地回应道。

顿了顿,接着补充了一句。

“两个钱一个馒头,再穿一条街的那个铺子只要一个钱,你买贵了。”

眼看着少女脸上笑容越来越僵硬。

姬轩心里也是稍稍有些不忍。

从对方手里接过了草纸。

“……谢了。”

“公子喜欢就好。”

那少女脸上笑容更甚。

简单地吃了点东西。

姬轩便要开始谋划接下来的打算了。

既然昨天夜里错失良机,没让他明面上抓到王家把柄,那么接下来就不应该再用强硬的手段去逼迫对方了。

王家经历了这一件事情,肯定已经有了警惕。

所以接下来的一切,都改摆在暗处。

「若是能联系到燕宁的那个人,他应该有办法……」

姬轩心里正这般想着。

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拍门声。

“姬主簿,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鬼蜮迷泷天障 第十四章 案发 差人喘着粗气。

脸上一阵青白。

方才拍门的那只手还未放下,见着姬轩之后马上落在他的肩上。

瞪着的眼珠子如两个铃铛,满是血丝。

“……姬、姬主簿,大事不好了,南七街口出了一桩事情,需要您去看一下。”

“放松,慢慢说……需要喝口水吗?”

姬轩轻轻地将那只手从他的肩上移开。

话音刚落。

就见身后一只小手伸了过来,端着一碗水。

雪儿正站在姬轩身后。

瞧见姬轩望来,笑容越发兴盛。

差人喝了水,情绪看上去也稳定了不少。

这才说道。

“南七街口,第五户人家。

有个叫江翠的。

已经有九个月身孕。

今天早上被发现死在自己床上,死状……非常凄惨。”

说到这里。

差人的脸上不免露出悲戚和不忍之色。

这差人也算是监天司的老人,呆了有一段时间,按道理见惯了风浪。

却没想到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怎么死的?”

“不知道……”

“你们这些捕快不是都去了现场,为什么会不知道?”

姬轩皱了皱眉。

心中不免有些来火。

可对方却面露惊惧之色,只道。

“六个捕头都去了!可他们自从进屋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

此言一出。

姬轩脸色顿时就变了。

六个捕头,全都折在了里面?

不过是区区丰和县,这么一个偏远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事情?

自从那一位帝君传下长生法之后,灵王朝尽是修士。

若说府衙只是管理人之间的纠纷。

而监天司则是作为专管妖鬼的地方,监天司的捕头,最低标准就是练气九重。

因为是司幽钦定,所以绝对不可能有丝毫水分。

此等修为,说句不好听的,足够在此等乡野之地横着走了。

“你觉得我能对付这件事情?”

姬轩眯缝起一双眼睛。

语气略微有些沉闷。

那差人认真地点了点头道。

“姬主簿您就别谦虚了,以您的修为都可以做捕头了,这种事情还不手到擒来!”

“闹事的是人是鬼?”

“这……”

差人语塞。

只说他来得匆忙,甚至没有打探清楚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姬轩随即看向身后的小姑娘。

“你给我留在这儿。”

“不,我要跟着!”

“可能会有危险。”

姬轩皱眉。

却见少女还是那般倔强。

又添了一句。

“那你会打架不?”

“本——”雪儿原本颇有气势的开头,在姬轩的眼神注视下甚至还没来得及走完半句,顿时就焉了下去,“我……大概会点吧。”

“那就跟上来。”

差人在前头带路。

姬轩两人紧随其后。

……

“姬主簿,您若是求财,为什么不和司幽大人说一句,给您一个捕头当当,这主簿虽然是文职,但我们这儿只是小县,也捞不了多少油水啊。”

跟前差人在前边走着。

忽然提了一句。

只是话音刚落,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赶紧咳嗽两声。

“那个,姬主簿您就当我乱说,嘿嘿……刚才的不作数,不作数。”

“说说也无妨,反正也不是什么不

可说的秘密。”

姬轩对此倒是毫无所谓。

反正对他来说,这也不过是另一个‘谎言’而已。

直接笑着道。

“若是做了捕头,可是得冲到第一线的。

有了案子就得第一时间赶到。

我这个人平日里懒散惯了。

可做不到起得比鸡早。”

“咱们这丰和县可是小地方,平日里哪里有那么多事情去做。”

“是嘛?”

被姬轩盯着后辈的差人顿了顿,随即苦恼地摇了摇头。

“按常理,的确如此……可最近也不知怎么的,事情忽然就多了起来。

不过那应该也只是特例。

再过些时日……”

“那我就等再过些时日,再考虑要不要去做什么捕头。”

……

虽然过去一段时间也经常有人找姬轩做事。

但他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会凑上去。

他知道自己能力的局限性,以及自己的目标。

所以非鬼祟不去,哪怕监天司的人再如何恳求都无用。

只是这一回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一点。

六个至少练气九重的捕头,全都栽了进去。

发生这种事情很不正常。

让姬轩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些许危机。

……

「监天司卷宗,玄字卷。

玄元历三百一十八年,七月二十三。

阴阳师御鬼案。

南七街口,五户,周家儿媳姜翠,暴毙于家中。

口供:

周家独子周元闻得侧旁血腥味,梦中惊醒,见身侧妻子目光呆滞,表情僵硬,触之无体温……

掀被见腹中空洞,血溢满衫……

遂出门告监天司。

之后家门紧闭,遂不复入。」

……

监天司的捕快已经将这户人家周围的人都遣散了。

姬轩眼熟的有刘老头等人,正挡着看热闹的人群。

有几个长了点横肉的,把刀往面前那么一摆,顿时就吓跑了不少的看客。

“空有一身修为,却无搏杀之术,在这儿反而是最危险的。”

这是姬轩对那些百姓的评价。

寻常人修炼只为了生活,哪里会什么杀生之术。

“那几个人长相倒是不错。

只可惜修为不够……”

“姬主簿,已经够了啊。

咱们这小地方要那么高修为作甚。”

“若是真的出现了什么危险,譬如今日若没有我,你们当如何?”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给朝堂写信啊!”

差人自然而然地说道。

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三人经过当做路障的捕快,终于站在了这户人家的家门口。

门口有几个捕快正蹲着,面色阴沉,手里的长刀已经出鞘,就对着那扇大门。

门边墙角,正颓然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长得挺大众,此时正板着一张苍白的脸,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这是周家的那个孩子,叫周元。”

“一尸两命,原本还有一个月就是他们家大喜的日子,实在是可惜……”

姬轩感慨一句。

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快步走到了那扇门前,将手落在门扉上。

霎时间,他的面色便是猛地一变。

口中轻念。

“这不可能……”

……

门背后有浓郁的阴气。

单是手掌触碰到门扉的瞬间,姬轩便觉得自己仿佛触碰到了一块万年的玄冰。

若非现在是白天,恐怕这里边的阴气都要透过门扉溢出来。

可想而知,里边究竟有多少凶险。

“那个孕妇……生前修为几何?”

他压低声音轻声问道。

一直紧跟着的差人连忙道。

“练气三重。”

“只是练气三重吗?会不会这段时间她有所长进?”

“这不可能啊,姬主簿您可太高看他们了……练气九重之后才刚触及修道的门槛。

像他们这种小民一旦有了点修为,可就懒得再继续修炼了。

而且咱们这地方,那资源也不允许啊。”

姬轩闻言颔首。

丰和县灵气贫瘠,地下也没有什么灵脉,需要继续修炼练气五重之后的境界就得使用聚灵阵。

朝堂批准搭建的聚灵阵在这里只有一座,便在监天司。

但这又产生了新的问题。

因为这门后边的‘东西’,其实力绝对超过了练气九重。

这怎么可能?

“对了,口供你们录了吗?

给我看一下。

折了六个捕头进去,恐怕这一卷卷宗会放在玄子卷里头,甚至还得往上报。”

“都在这儿呢。”

就在姬轩不断思索的当间。

忽闻耳畔传来少女尖锐的惨叫声。

回身便见那小姑娘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抬手指着前方,面色惨白。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姬轩皱眉。

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在思考里边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根本没有注意雪儿的行动。

却见雪儿眼眶里有晶莹在不断打转。

哭丧着道。

“我……我看见里边……有鬼!”

“大白天的哪里有什么鬼祟——”

姬轩下意识地说着。

将视线顺着少女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

却见原本灰白色的墙上,出现了一个小巧的手印。

殷红的手印,边上还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这……闹鬼了,大白天还闹鬼了!”

有捕快瞧见了这一幕。

惊诧道。

此言一出。

剩下来那些看客们纷纷哗然。

但这时候,姬轩已经懒得搭理他们了。

看着这些东西。

姬轩目光一凛。

手一翻,掌心便浮现出一根半人高的长杖。

这根杖子通体漆黑,一段系着白绫,一段有衔尾之蛇的纹理。

他用杖子敲了敲墙壁。

呢喃自语。

“这血手印是从墙壁另一边沁出来的。”

“公子,里头……真的有鬼啊?”

“嗯,自然有。”看着少女哀怨的表情,姬轩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朝着她点了点头,“雪儿姑娘,请吧。”

少女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

姬轩自然不可能真的让这小姑娘进去冒险。

可他也没料到雪儿的反应那么大,抱着一根梁柱哭闹着怎么也不肯松开。

让姬轩不禁感叹。

之前她说的‘会打架’,估计也做不得真了。

……

用杖子顶开了门。

见到的是一片昏暗,只能看见一些简单的房间布置,乍一看也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血腥气,以及某种奇怪的香味。

只是在姬轩深入这座宅邸十步之后,听得砰地一声。

唯一的出口被关了上去。

虽说现在是白天,但眼前,却瞬间一如黑夜。

鬼蜮迷泷天障 第十五章 心怀鬼胎 一盏灯。

出现在姬轩掌心。

那古朴的青铜灯燃着一簇幽幽蓝色的火焰。

将四周照得清晰,却也平添了几分森然。

周元是丰和县种地的农夫。

几辈祖上积攒下来的几亩田地并没有在他的手底下荒废掉,反倒是让他们周家变得颇为富庶。

所以家里头的摆设也是相当豪华。

桌上摆着的茶壶是会自动煮水的法器,像是正堂也摆了一枚回光珠。

这在丰和县已经算是上流人士了。

但此刻。

姬轩却发现这些摆设正变得如同被尘土遮蔽了一般满是污渍。

「阴生秽……」

手中的杖子在桌上轻轻一划,便看见杖子一端有如同尘土一般的黑色粉末洒落。

姬轩不再犹豫。

飞速上了二层。

那是周家休憩的地方。

总共五间房间,周家儿媳暴毙之处,便是正中的那一间。

当姬轩赶到二层的时候,分明看见了在地上倒下去的六个人影,他们便是六位监天司的捕头了。

单从他们身上灵气判断,这六人还没有生命危险。

被鬼物撞祟会失去意识,只是没想到这几个人都有练气九重的修为了,还是没有一点抵抗之力。

唯一撑了一段时间的那个捕头。

也不过是强行挪了身子靠近楼梯口而已。

差一分便要从二层滚下去。

他们尽皆面门朝着地,身上很是狼狈。

最中央房间的大门紧闭。

但姬轩已经从空气中闻到了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

哒。

哒。

哒。

那是鞋子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咯吱——

一块不平整的木头被姬轩踩下,弯曲了些许。

随即,这一声变得越来越长。

尖锐得几乎要将姬轩的耳朵都震聋。

姬轩皱眉,手中的长杖猛地砸在了地面。

顿时四下瞬间安静下来。

再定睛一看。

原本闭合的正中房舍,大门却是已经敞开。

“唔……咕……”

从里头传来一阵轻微的喘息声。

仿若婴儿。

鬼婴!

几乎是瞬间,姬轩便想到了这个词。

若是有未出生的婴儿胎死腹中,便很有可能化作鬼祟,这种被称作鬼婴的鬼祟大多抱有未能出世的强烈怨念。

若是生母已死,那就极有可能连带着母亲一起成为鬼祟。

那凶险程度也会更甚。

若是真的成了气候,到时候莫说什么练气九重,若是一个不好,练气之上的境界都不一定降服得了。

之前那差人还笃定地说请人上书,到时候请来的人还没到,丰和县可能就要从灵王朝消失了!

「不过不应该啊……

鬼婴的成形条件非常苛刻。

而且这里灵气匮乏,原本就不可能会出现鬼婴……」

姬轩心中疑惑。

但他暂且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解决眼前这个祸患。

他手持长杖,掌掴剑柄,一步便要踏入那房间。

顿时。

姬轩便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若是说周家现在已经被阴气笼罩,那么这房间里就彻底地成为了鬼域。

非亡者,不可进!

霎时间,姬轩便感觉到一股巨力笼罩下来,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往外推。

至阴之息。

仿佛是一只手捂着他的鼻腔,让他喘不过气来。

眼前视界越发昏暗。

几乎就要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甚至是边上的桌椅、梳妆台等摆设,那些轮廓线条都开始扭曲。

便在此刻。

但见姬轩抬手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线。

面前便浮现出一道玄妙的金色符箓。

口中厉喝一声:“诏曰!”

下一刻,天地清明。

这房间里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甚至阴气都散去了不少。

但唯独血腥味仍旧盘桓在鼻息之间。

姬轩绕到床边,也正好看见了血腥味的源头。

顿时,姬轩的面色便有了些变化,口中下意识呢喃。

“好凶厉的鬼物……”

……

姬轩在山中修行,自那几位先生手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那山里头多的是不问世的典籍经传。

他拿的是镇魂杖,说的是渡魂诏,点的是千魂灯,引的是无根魂,以积阴德,长修为。

这便是鬼师传承的一部分。

所以他一眼便看出来,眼前的鬼物,他渡不了。

这已经是至阴至邪的厉鬼,根本没有机会再入轮回。

只能将其镇杀。

床上的女人长着一张鹅蛋脸。

略微泛黄。

鬓角之间还能见到未曾擦干净的脂粉。

那张惨白的脸略微有些肿大。

檀口微张,内中含着黑血,早已凝固。

满是血迹的被褥半开着,看上去有些凌乱,倒是符合之前所说的‘周元夺门而逃’这一情况。

也幸亏那小伙子跑得快,再晚一会儿,估计人就要交待在这里。

小腹处衣衫破损,有明显粗暴撕扯开的痕迹。

腹中却是干瘪……

与之相较,这女人胸口那处,却有着不同寻常的隆起……

当姬轩的目光落在那处隆起的瞬间,便觉得一道尖锐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那里是女人心口,这鬼婴没有盘踞腹部,反而是到了心口处。

恍惚间,姬轩想起一个词,拿着杖子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心怀鬼胎……」

“唔……咕……咕……”

幼儿哭嚎的声音落入耳中,并且越来越尖锐,姬轩的眼前,仿佛看见了一只小手,正一点点地从女人的身上蔓延开,要爬到自己近前。

姬轩不再多做犹豫。

将杖子直接穿破了地板,立在当前。

同时拔出了腰间玉剑。

口中直念。

“诏曰,天地四方,万象归熵,以正法,驱邪拔秽!”

玉剑在前方划过一道痕迹,便见前方幻化出一道足有一人多高的金色符箓,这符箓中烙印着某个图案。

笔直地朝着前方压下。

霎时间。

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响彻。

姬轩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意。

从床上女人胸前飞出黑色的雾气,竟是直接冲破了姬轩幻化出的符箓虚影,直接飞出了房间!

那鬼婴逃走了。

但姬轩却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失落的表情。

他只是木然地将床上的被子一提,盖过了女人的身体。

随后将杖子从地板上拔了出来。

隐约间,他听见外边传来喧嚣声。

以及有人迅速靠近的脚步声。

……

「监天司卷宗,玄字卷。

玄元历三百一十八年,七月二十三。

阴阳师御鬼案。

姬主簿轩不敌鬼物,使其遁走,南七街口哗然。

幸监天司修士维持秩序,无大碍。

掳走周元,六捕头皆无碍。

据人口述 ,鬼物遂至‘谷子坟’,无所踪。」

……

当姬轩帮着他们把那六个捕

头搬出来的时候,脸上多少有些懊丧和悔恨。

问及里边情况,也只道自己学艺不精。

那是一个极为凶厉的鬼物,他需要做足准备才能彻底将其扼杀。

只让人们这段时间莫要深入谷子坟。

就算有丧葬,也最好停尸三日。

最多给他三天时间,那鬼物必灭。

至于周元的死活……他只能说是尽量保证对方不会有大碍。

也让周家做好收尸的准备。

对于几个差人略带失望的表情,姬轩全看在眼里,却也没有解释什么。

毕竟从前姬轩给人的印象那是无敌。

尤其是面对鬼物,哪里失手过。

倒是雪儿一直跟在边上,不停地用言语‘安慰’他,让他有点想开开荤。

……

等回到了监天司。

姬轩将主簿办公的地方大门一关。

在门缝上贴上一道符。

就听少女嬉笑的声音传来。

“公子堂堂鬼师,应该不会连鬼物都制服不了吧?

那东西虽然凶得很,不过还远没有达到‘观山’的境界。

所以公子……

是故意的?”

“下来。”

姬轩回身,便看见少女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晃着那双套着白丝的腿,将裙摆略微抬起……

姬轩轻咳一声,皱了皱眉。

“现在还有差事。

你若是实在没地方去,我倒是可以把你再关起来。”

“所以公子并没有否定?

不过居然让那些寻常人陷入危险……想必公子也有所算计,甚至不惜让他们。

我还真以为公子嫉恶如仇呢。”

嘭——

玉剑被姬轩按在了书案上。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女,淡淡地说道。

“我若是当时灭了它的魂,它可能会临死反扑,将那六个捕头撞祟,散了那些人的魂。

当时整个房间都化作了鬼域。

一切都会如它所愿,我不敢赌。”

“……那就当公子这般想吧。

不过他们就算现在活了下来,基本上也废了吧?

嘻嘻~☆

只不过是半天不到的时间,阳气就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这可比春楼里的那些姐姐们厉害多了呀。”

“哦……她们有多厉害?”

“我可比她们厉害,公子想不想试试~☆”

姬轩不再言语。

抽出了缚妖索。

……

鬼婴虽然凶厉。

但姬轩抬手间便可除之。

问题是鬼婴出现的时机、源头,他尚且一无所知。

回光珠照映下一道深邃的影子。

化作一个年轻人的半身。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也不过是二十来岁,但额头鬓角却已经有了一缕极为鲜明的白发。

所谓少年白头,吃喝不愁。

这年轻人的确是吃喝不愁,毕竟他是燕宁人,曾经的高官之后。

“……无忌兄,事情便是这样。

不知你可有什么头绪?”

“不是,你等等……我有些没缓过来。

我说姬殿下。

当初发生那种事情之后。

你一声不吭地从燕宁消失了之后我们都以为你被帝君秘密咔嚓了,没想到你居然在外边玩得这么厉害?

真是士别三日……你们有三日吗?”

姬轩回过头。

看向身后被他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雪儿。

木然地摇了摇头。

“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这是从哪里拐来的小狐狸?”

鬼蜮迷泷天障 第十六章 阴阳 这年轻人叫公孙无忌。

其父如今在朝中身居高位,他却没有走上仕途,反倒是请了一个老道士去家里,跟着对方学了半吊子阴阳术。

虽说本事只有半吊子,但他修为却已经到了练气十二重。

只差一步。

便能步入‘观山’之境。

算是燕宁最典型的纨绔子弟。

“行了,不开玩笑了。

你想知道鬼婴的炼制方法, 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不过待会儿你可得告诉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说起来,这在阴阳术传承中的阴术里边有过记载。

只不过以人做鬼婴……有伤天和,一般阴阳师只知其法,却不会真的去做。”

炼制……

姬轩听见这两个字之后,脸上略微有些变化。

只是他没有说什么。

便听对方接着讲道。

“鬼婴成形,必要条件有三个。

一是充足的灵气,这灵气必须是属阴,譬如月华之阴、地水之阴等。

你在的地方极为偏远。

需要用到聚灵阵才能达到效果。

至于聚灵阵在什么地方……我觉得你应该有想法了。

二嘛……

是怨念。

婴儿若是未出生就死了,那它的怨念必然是对未能出世的愤怒。

那种怨念蛮不讲理,它的母亲必然会一同化作鬼物伤人。

可既然你说变成鬼物的只有那婴儿……那就说明鬼婴成形的时候,它所怨恨的目标已经变了。

你说它掳走了那一家的丈夫,也就是它父亲。

这就说明一点——鬼婴所怨恨的目标,不……是鬼婴被替换的怨念,其目标就是那个人!”

“这件事情,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姬轩瞪大了眼睛。

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激动。

嘴角也微微向上扬起。

但此言一出,公孙无忌却是摇了摇头。

“但也不尽然。

前些年燕宁花楼里一个花魁难产死了,被葬在了花楼包下来的墓葬里。

结果那地方灵气充沛,未曾离体的死婴化作鬼婴,将它的生父活活烧死。

所以到目前为止,这只能算作一个猜测。”

姬轩笑容有些敛去。

那双眸子里深邃无光,看向面前的半身虚影。

“所以说,现在我们讨论的一切都只是猜测?”

“不,是既定的事实。

鬼婴成形基本之其三——源头,生母越是心中怀恨,腹中胎儿若是死了会继承一部分生母的怨恨。”

对方言语沉稳而缓慢。

他似乎总是把话说一半就停在那边,要看姬轩的反应。

至于姬轩,却并没有多少反应。

靠在书案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公孙无忌的脸。

对方随即叹了一口气。

“唉。

好吧好吧。

没想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趣。

明明连那种事情都做过了,我还以为你也已经改了性子。

花魁的孩子化作鬼婴是一个巧合,那花魁下葬的时候据说其实没有完全死,体内还有一口气没有咽下去。

鬼婴便是吞噬了那一口气,成了气候。

至于你那边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但有一点……花魁的孩子在杀了生父之后便自我消散于天地,这是心中怨念得到解脱的象征。

恨将自己生下来的人,恨抛弃自己母亲的负心人……因果散了,鬼婴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并且花魁的孩子到消散为止,都没有伤到它生母的尸体。

不是做不到。

而是不能做。

至于这其中的道理嘛……我想你应该也清楚。

所以你刚才说……那鬼婴掳走了人?”

那这就绝对不会是简单的一场意外可以解释的事情了。

这一次,姬轩表情可以说是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知道了鬼婴的根源,那也就可以制定出对策。

若是鬼婴要杀了那周元,可以说早就动手了,何必要将其带走。

这终究只是一只刚成型的鬼物,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婴儿。

并没有多少灵智。

“还有一点,你和我说的‘心怀鬼胎’。

尸生怨灵,损其肉躯。

这原本应是不孝,也是大凶。

那鬼婴不可能在做出那种事情之后什么事情都没有。

除非——”

“这件事情,接下来全交给我便好了。

另外我这次联系你,还有一件事情要问询。

无忌兄。

我这里有一张安葬墓的方位图。

还请你……不吝赐教。”

姬轩却没有等对方把话说完。

直接打断了公孙无忌的话语,将话锋又是一转。

这一回。

姬轩手里赫然是出现了一幅简单的地形图。

上边被标注了十七个黑点。

“就这些?”

“还有几个人的尸体描述,我也想请你看一下。”

“……我可不是令吏。”

“我给钱。”

“让我看一眼先。”

……

小院里覆着一层白雪。

仿佛前不久还有阴云,这一刻已经是雪后初晴。

中年妇人靠在藤椅上。

闭着眼睛,嘴里哼着古怪的歌谣。

在她脚跟。

面相尖锐的老者穿着单薄的衣衫,双膝跪地。

头都不敢抬起来看一眼。

王家宅!

明明外边骄阳似火,可唯独这一处,却是和外界有着天壤之别的气候。

也不知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将此处变成这般模样。

老人长得面熟,若是姬轩在这里的话,定能够认出来,此人正是在监天司内堂与他针锋相对的王管事。

能够让这位王管事如此卑躬屈膝的人并不多。

中年妇人想来是王家高层。

小院里寂静,只能听见两道交错的喘息声。

王管事已经在这里跪了有半天。

两只手撑着地面,在雪里头已经泛紫。

膝盖早就已经麻木,没有了知觉。

也不知过去多久。

只见某一处屋檐上飞来一只青鸟。

这青鸟在屋檐边缘旋转了几圈,正要飞入院中,却在进入的瞬间,化作一块寒冰,直挺挺地落到了地面上,碎裂开来。

直到此时。

中年妇人口中的哼唱才停了下来。

便听见一道温和如同春风化雨般的声音传来。

“王管事……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回禀家主,稍微有些麻烦……

不过我们肯定会尽快去做的!

这一点请您放心。

另外我们收到消息,那个小子如今分身乏术,根本无暇来调查我们——唔!”

藤椅上的中年妇人稍微挥了挥手。

就见不知何处飞来一道寒光。

将王管事一条手臂给卸了下来。

一片雪地里,瞬间便沾染上了刺目的殷红。

王管事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永远不要指望敌人给你机会……

那个小家伙不简单。

他的履历多半是假的,就算是我们王家也查不出他背后究竟是谁。

现在你看见他分身乏术,那也只是那

个人的手段而已。

那个人……

呵。

王管事,你觉得那个人是敌是友?”

“……不知道。”

王管事咬着下唇。

龇着牙道。

他此时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

仿佛随时都会失去意识。

“那个人藏得很深。

甚至我都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能把鬼婴做出来的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更何况。

对于我不了解的人,从来都不会把他当做朋友。

他需要提防。

但这个小家伙也不会是省油的灯,才来几天就找到了我们的‘那个地方’,你说他只是一个主簿?

简直是笑话!”

“那、那家主,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杀了他,分尸,灭迹。

最好让他只是失踪。

别让任何人知道他死了。”

中年妇人说话声音倒是莺声燕语。

但说出来的内容却令人胆寒。

得闻此言。

王管事眼中也闪过一丝厉色。

埋头应道。

“得令。”

“过来吧。”

“唉?”

王管事一愣。

他能感觉到身后似乎是多了一个人。

但随后,他眼前的光景便定格在被他的鲜血染红的雪地里。

老人的头颅滚落一旁。

逐渐降温的尸体边上。

站着一个青衫中年人。

这中年人对着妇人行礼。

便听得妇人慵懒地道。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新的王管事。

千万……

不要让我失望。”

……

身体被某种东西捆缚住。

眼睛被一块布蒙了起来。

不知道身处何处。

脑海中只有不知多久以前的记忆。

他只记得出现一道黑雾,将自己席卷,升入空中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面前应该是站着一个人。

因为除了边上莫名的水滴溅落的声音外,还有一个男人沉闷的呼噜声。

虽然姑且算是醒了过来,但现在决不安全。

他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叮——

一只脚不慎颤动了一下。

他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声响。

顿时,呼噜声戛然而止。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他呼吸越发孱弱。

听得脚步声一点点朝他逼近。

掌心已经满是水渍,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就听耳畔传来一道令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一般的声音。

一字一句地,仿佛要刻在他的心里。

“周元,我们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啧啧。

在这小地方过得还不错嘛。

还记得吗?

当年我就说过,你抢走了我的东西,我一定会要回来的……现在……呵呵。

没有想到吧!

老天爷没有让我死,他让我又回来了!”

有什么东西贴在了他的脸上,塞住了他的鼻孔、要钻进他的嘴里。

鼻息之间。

只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耳畔,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还有某个男人近乎疯狂的笑声。

他的意识,又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

鬼蜮迷泷天障 第十七章 山林多妖魅 与公孙无忌又闲聊了几句。

当姬轩问他要不要来这里帮他做事的时候,光幕中那张白嫩的脸瞬间就消失了。

对方回绝得很快,没有任何余地。

这也在姬轩的预料之内,他本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先帮我去拿几份卷宗,然后带着我的令牌,去府衙里取点东西。”

姬轩将雪儿身上的缚妖索松开,取出笔墨写下了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

这一回小姑娘倒是没有轻易动弹,锁与不锁其实已经没有区别了。

“对了,如果府衙你进不去,就悄悄地潜入……帮我把那些东西带回来。”说完那些话之后,姬轩又想到了些什么,接着叮嘱道,“切记,这一路上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府衙就在监天司隔壁一条街,离的很近,差不多三炷香的时间就可以回来。”

“公子刚才不是已经把所有要问的都问清楚了嘛……

既然不是什么对付不了的鬼物,那按照公子的职责,应该马上去将它处理掉才对呀。”

小姑娘将桌上的纸捧起。

扫了一眼后收起。

“传言鬼师每一个都宅心仁厚,爱惜天下苍生,恨不得除尽恶鬼……公子好像和他们不一样?”

“其实都一个模样。”

姬轩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雪儿。

那双澄澈灵动的眼睛里,藏着什么更深的东西。

姬轩想要去看明白。

“你应该心里清楚……好了,快帮我拿东西去。

先去府衙,回来的时候顺带着去监天司放卷宗的地方一趟。”

“公子怎么不自己去……”

“你不是要嫁给我吗?

既然做了我的未婚妻,自然应该帮着为夫我做点事情不是。”

姬轩冷冷说道,说出‘为夫’二字的时候几乎是咬着牙。

小姑娘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上前一步就要靠在姬轩身上。

对方却先一步错开了位置,让她扑了个空。

雪儿撇了撇嘴。

正了正身子,刚才那般动作就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

嬉笑着道。

“那夫君且在这里等着,千万不要走开哦~☆”

“快去快回。”

……

小姑娘头也没回地走了。

姬轩便坐回了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他自然不可能亲自去取东西。

作为一个‘做了错事’的主簿,他若是再大张旗鼓地出来,甚至还死皮赖脸地索要一些特殊的卷宗资料,那可就有大问题了。

就连今天上午十分外出,他都是乔装改变之后才和差人离开的。

除了监天司里当差的人之外,也没有被其他人认出来。

雪儿却是没有这方面的忧虑。

一来她出现得突然,丰和县内除了姬轩之外没有人知道她的跟脚。

二来她身手绝对不凡。

能作为青山一族的族人,在灵王朝活到现在,绝对不仅仅是靠着帝君的一道旨意。

姬轩取出三炷香。

以及一个香炉,将三炷香插了进去——他是真的打算等三炷香的时间。

眼看着第一炷香被点燃,灰白色的烟线笔直往上,又在某一刻扭曲、散开。

在他坐了差不多有半柱香时间的时候,姬轩突然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声。

双眸微眯之间,可以看见略有一丝困意。

他把玉剑横在桌上。

轻慢的语气出口,充斥在密闭的房间里。

“我知道你们是王家派来的。

你们王家恨我入骨,知道我触怒了你们。

我知道。

当夜没能抓住你们的把柄,所以这一次必然会遭到反噬,直到我们一方彻底咽气位置。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你们觉得练气十重的修为……真的能杀得了我吗?”

无人应答。

狭小的空间里,门窗紧闭。

屏风、书柜错落。

阴影交织得参差不齐。

空气中那根香的味道更甚了。

而此时的姬轩,已经从自己位置上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脸上显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活动了一番筋骨。

又哼着小调,托着剑柄,朝着某个方向笔直走去。

“迷神香……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这是一种在燕宁非常流行的东西。

每次我下山回去的时候,都会带上一些。

它能安神、静心……使意识暂时失去对肉身的掌控,从而能够更加容易地感知到天地灵气。

是燕宁那些修士闭关修炼的时候必备之物。

唔……

为什么我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因为无论什么东西,若是用得多了,都会渐渐失去作用啊。

更何况它对我早就已经……”

话还未说完。

姬轩手中的长剑便往着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一送。

只听得噗嗤一声。

原本堆砌在书架上的书簿四散开来,掉落在地上。

露出了藏匿在书架之后的,一张带着惊恐之色的人脸。

长剑的剑尖已经没入对方咽喉深处。

但姬轩脸上却没有半分意外之色。

鬼师不可杀人……不,应该是无法杀人。

哪怕是杀人利器就握在手里,鬼师也绝对不可能伤及生灵分毫。

之所以会出现眼前这一幕。

仅仅是因为‘这个人早就已经死了’。

「咬舌自尽?

呵。

倒是果断,没想到……他们真的敢在监天司杀我。」

姬轩并不觉得意外。

他和王家的矛盾高不咎早已知晓。

若是他死在了外头,那高不咎就有理由相信是王家动的手。

势必会将他的死讯上报出去。

届时升官发财的是高不咎,死无葬身之地的是王家。

为人忠厚?

老实巴交?

姬轩自认为已经将高不咎的品性看得很透彻了,但他也知道,就算是再如何清高的官,都不可能拒绝一次飞黄腾达的机会。

若是真的拒绝了,那说明诱惑还不够大。

再者,姬轩死在了监天司。

那这口锅可就落在高不咎的身上了。

帝君是知晓姬轩所在何处的,若是他死了,帝君手中兵马千万,随便调出来一支便可踏平这里。

至于那时候的高不咎,定然是项上人头不保。

而王家,兴许早就已经撤离了。

……

就在姬轩思绪落到此处的时候。

门开了。

一脸愤懑的小姑娘将一大摞的卷宗甩进了屋子。

稚嫩的鬓角淌着汗。

“公子……你可没和我说居然要搬那么多东西……

还有这些书!

凭什么不能塞进储物袋里!

太过分了,你们灵王朝怎么想出来这种毒辣的符文的!”

她甚至都没有和姬轩打个招呼。

便已经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了位置上。

为自己倒了碗茶水。

正要喝着呢。

就看见书案上的香炉,里头还插着两炷香没有被点燃。

当即得意地朝着姬轩傻笑。

“瞧,这不是只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我就说嘛……

那么

近的路,怎么可能花费那么久,就算他们还……唔……怎么,公子你……”

一杯茶水还没有进肚子里。

小姑娘的半身忽然就摇晃起来。

口中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

“……怎么有两个……唔。

这我可吃不消……怎么还变多了……

那个……怎么还有人藏书架后边……”

头一歪,小姑娘就昏了过去。

姬轩只是摇了摇头。

将门扉再次合上。

从散落一地的卷宗里抽出一本。

这是府衙的卷宗,上书一行小字——王氏家谱。

至于其他几本露出封面书名的,就有些杂乱了。

什么三年粮油收支一览、未来灵草种植面积计划文书……

数不胜数。

……

深夜。

姬轩正带着雪儿走出房门。

来到监天司正门口,正与进门的高不咎撞见。

“唉,姬殿下,这位是……”

“存着的余粮——嘶!”

姬轩话才说到一半,便感觉后腰一阵刺痛。

再看身后的小姑娘正一脸哀怨地盯着自己。

便轻咳一声。

“是我从燕宁请来的帮手,司幽大人还是莫要深究的好。”

“唉,小人晓得了。

二位这是要出门查案?

下午的时候听说您去取了一些黄字卷的卷宗,还有听说府衙那边一些东西也失窃了……”

“高不咎!”

姬轩猛地厉喝一声,让对方那张脸都颤了三颤。

身子蜷缩成一团。

眼里只剩下了惊恐。

“小人多嘴,多嘴了……

那个。

姬殿下您慢走,我今天晚上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眼看高不咎要走。

姬轩赶忙上前一步。

一把揪住了对方衣袍,冷笑一声道。

“司幽大人,那么晚了都能碰上,你说是不是缘分啊?”

“这……我……”

“接下来我要去谷子坟查案。

白天时候有目击者说鬼婴进了谷子坟,而现在正是夜晚,阴气极重,尤其是墓地里头。

司幽大人……需不需要同去?

说不定还能碰上几个艳鬼呢。”

“姬殿下,小人是有家室的……”

“唉,什么家室不家室。

男人嘛,都懂的。

就算吃不着,看看也是好的。

而且这么晚了,你家夫人应该也睡下了。

倒不如跟着我走一趟,如何?”

虽说是询问。

但显然姬轩并不打算让对方有什么选择的权力。

拽着高不咎就往外走。

高不咎哭丧着一张脸。

颇为无奈地朝着监天司内望了一眼。

“对了,司幽大人是不是身上有女人脂粉的味道?”

“啊哈哈哈,殿下说笑了。”

……

一路上果然是没有了人迹。

自从禁令颁布之后,也就没有哪几个不长眼睛的去谷子坟寻死了。

这是一片槐树林。

虽说是阴木,但按照灵王朝的规矩,这片阴木林里封了守墓的阴君,也就是当了官的鬼。

反倒是能镇住此地的阴气。

只是当姬轩看见一处明显被人刻意损毁的阴君奉庙的时候,面色便彻底冷了下来。

“山林多妖魅。

这里已经失去了阴君护佑。

难怪……”

鬼蜮迷泷天障 第十八章 阴宅居恶鬼 俯身端倪了片刻。

姬轩发现这座半人高的阴君奉庙应该是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损毁了。

丰和县三处墓葬之地。

鸡爪山、谷子坟都应该有阴君奉庙。

以镇压其中的阴气。

另说,稻草坑作为乱葬岗,其实却是一个三不管的地方,也没有设立阴君奉庙——就算现在设立应该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原本谷子坟里阴气应该被阴君镇压,其中不会有多少鬼祟出来闹腾。

但根据一些监天司的卷宗却能发现,谷子坟里头怪事还是挺多的。

譬如有那些个醉酒了的路人邂逅了某个死了几年的花魁,第二天阳气被榨得精光等等。

若是阴君恒在,这些按道理都不该出现。

“这座阴君奉庙……毁了有一段时间了吧?”

姬轩没有起身,询问的语气有些冰冷。

他知道现在站在身后的高不咎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阴君奉庙损毁,监天司对此却是不闻不问,甚至都出现了一些鬼物作祟的事情,还是不曾上报。

更不曾将这里修复。

“司幽大人,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这……这个……

殿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啊殿下,明明之前此地阴君奉庙还是完好的,也根本没……”

“不必害怕。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这和你没关系。”

姬轩转身。

看着高不咎那张惨白的脸,以及摇摇欲坠的身体。

仿佛只消吹口气,对方就会直挺挺地倒下去一般。

他的语气又转而变得温和。

“这里先前被阵法覆盖,莫说是你们,就连我都不一定找得到。

朝堂建立阴君奉庙的时候会让阵法宗师亲手布置特殊的幻阵。

虽说布阵方法就藏在就近的监天司里头,却并不会告知监天司的司幽究竟藏在何处,唯有危急时刻才会说明。”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姬轩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高不咎的身躯猛地一颤,那双沧桑的眼眸中几乎就要哭出来一般。

“老臣……”

“明天派人来修缮一下吧。

过些时日,我让人来重新册封新的阴君。

同时布置下新的阵法。

这里继续暴露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是!”

高不咎恭敬地行了一礼。

三人接着朝里走。

阴气便越发地兴盛。

这片槐树林很大,或许是因为晚上视野并不开阔的缘故,甚至有一种此地无边无际的错觉。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暗淡的雾气。

恍惚间,他看见前方出现了一片空地。

空地中央有一座古旧的小屋。

里头正亮着一盏灯烛,幽幽地泛着光。

隐约间,还能透过烛光看见里边的一道伛偻身影。

眼见这一幕,姬轩当即不再犹豫,将腰间玉剑拔了出来。

葬地何来人烟?

阴宅所居,定是恶鬼!

一念生出,姬轩便不再犹豫,加快了行进的脚步。

他来到了小屋近前。

这屋子看上去倒是有模有样,若是粗略看去就像真的一般,但记载姬轩的眼中,这座小屋赫然完全由阴气构成,本就是虚幻之物,而在这片虚幻之后,蕴藏着大凶。

只听得咯吱一阵响动。

还未等姬轩更进一步。

那扇门扉便从里头拉开。

探出一个睡眼惺忪的老人脑袋。

“唉……我说,小伙子这么晚了……”

“诏曰,天地四方,万象归熵,以正法,驱邪拔秽。”

一道冲天剑气,几乎遮盖住了眼前一切光景。

还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剑光便将前方的小屋笼罩。

隐约间,还能听见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待剑光散去,姬轩面前哪里还有什么破落的屋子。

只剩下一座枯朽的坟冢。

那坟冢的墓碑

倒在一旁,上边字迹早已看不清楚。

土堆上裂开一道口子。

内部中空,可以见到一个足以容纳一个人钻进去的坑洞。

“殿下好身手……”

身后的高不咎满是赞叹之词。

惊诧的表情毫不掩饰。

“小道罢了。

接下来我要进去抓鬼,之后里头可能会出来一些其他的东西……

唔。

比如说活人。

若是出来了活人,还请司幽大人不要再犯什么错误了。”

姬轩看向高不咎。

若有所指地道。

高不咎闻言,连忙堆笑道。

“殿下放心,我好歹也是练气十重的修士。

抓个活人而已,怎么可能有失手的时候!

您可就瞧好了,下官这一身本事虽然不到家,但好歹也是一地司幽!”

姬轩点了点头。

正要说些别的,目光一转,却发现不知何时,那小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姬轩皱了皱眉。

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说到底,他其实根本看不透雪儿。

之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好像是装出来的。

令人捉摸不透。

“另外如果看见了雪……看见了刚才跟着我一道来的那个小闺娘的话。

让她待在这里,不准她继续乱走。

更不能下去找我。”

“是,殿下。”

交代完最后一句话后。

姬轩这才深入了这座坟冢。

……

坟冢从外边看虽然不大。

但钻进洞里之后,却是别有洞天。

经过一道狭长的通路之后,便见豁然开朗。

姬轩手里举着灯,手中的玉剑已经换了根杖子。

这里空气潮湿、浑浊,且夹杂着某种腐烂的气味。

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做墓穴的地方。

但这里的确躺着一个……不,应该是两个人。

令姬轩有些失望的是,这里的灵气浓郁程度并不高。

只能说差强人意。

尽管四周被刻意安置了许多的粗糙灵石。

“被鬼婴撞祟之后接下我的剑气,不得不说这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其实若是你不让鬼婴撞祟附体,反倒是不会有事。”

他正一步步朝着躺在地上的某个人靠近。

这个人尚有呼吸。

靠在石壁上,支撑起枯瘦的半个身子。

此人赤着的上身满是疤痕。

看上去沧桑的脸,约莫已经有六十,头顶没有头发。

那双浑浊的眼睛睁死死地盯着姬轩。

他似乎要挣扎着站起身来。

而就在姬轩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前方突然涌现出一道黑气。

化作一个婴儿的模样,赤红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姬轩。

霎时间,四周空气凝结,变得异常阴冷。

鬼婴!

没想到这鬼婴居然还没有散去。

姬轩挑眉。

暗道莫非是因为俯身于此人身上的缘故,刚才的‘律令’未能彻底生效。

“别紧张嘛。

我又不是什么恶人。

更不是监天司的捕快。

说到底……我其实根本就没有权力抓你。

我来这里归根结底,只是为了铲除鬼婴。”

姬轩不急不缓地说道。

看着对方那张越发惨白的脸。

倒也没有马上动手。

哪怕现在的他只需要手中杖子向前一挥,那鬼婴便能魂飞魄散。

听见姬轩这般话,那道伛偻的身形突然挣扎得更加用力了。

浑浊的眼中,竟是淌出两行血泪。

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来。

“不要……住手……别伤它!”

“为什么?”

“因为——”

“因为它是你的孩子,你的亲生骨肉,是吗?

刘文广。

当年以阴阳术为司幽赏识、被推举出丰和县后不知所踪的刘文广——应该是你本人吧?

毕竟卷宗里头是这样写的。”

伛偻的身形听见姬轩这番话后,竟是挣扎着向着他跪了下来。

再看那原本对姬轩张牙舞爪的鬼婴。

此刻居然是飞到了那人近前,飘忽不定。

“前辈您……到底是谁?”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鬼师。”

“鬼师?”

此人抬起头,眼中满是茫然。

姬轩对这种反应司空见惯,毕竟鬼师传承早就已经不为人所知。

他没有解释下去。

而是沉着脸,接着道。

“我知道你心里有千般的委屈,但再如何,你也不该害人性命。

现在你的手里……可是有着三条人命。”

“三条?呵呵……

啊哈哈。

三条!

那又如何?

前辈您知道我这些年哪怕是在梦里,都要这个人死!这个叫周元的狗贼,他畜生不如!

畜生不如啊……

他害了人命,他也害了人命啊!杀人偿命有什么不对!”

刘文广一个脑袋磕在地上。

一边说着,一边发出略显诡异的呜咽声。

另一边,躺着一具尸体。

赫然是被掳走的周元。

周元居然那么快就已经死了?

这倒是让姬轩觉得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个叫刘文广的人应该至少会折磨对方一段时间,不会那么快杀了周元。

“杀人偿命没错。”

姬轩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但一条人命,却要三个人付出代价,这有些过了。

而且惩罚他的人,也不该是你。”

“他们全家都得死!”

“哪怕他妻子,曾经是你的妻子?”

“唔……”

这个人将脑袋埋在胸口。

哭得更加悲戚了。

只是对方哭了一阵,又突然暴起,手中亮出一道寒芒,朝着姬轩便冲了过来。

姬轩自然没有松懈,以长杖相迎。

霎时间,便有金铁交鸣的声音回荡在此间。

此人刚才虽然哭了一阵,但兴许是假哭。

从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根本就没有半点散去的样子。

这个人。

已经疯了。

姬轩皱了皱眉。

若是没有必要的话,他是不愿和生灵斗起来的。

当即又道。

“刘文广,切莫继续执迷不悟!”

“呃啊!”

嘭——

杖子横扫。

将对方直接冲到了石壁上。

那道伛偻的身形撑着,一个劲地咳血。

再见姬轩已经朝着那鬼婴的方向走去。

“咳咳……

住手,不要……不要伤我的孩子……”

“何必呢?

你的孩子本应该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可你却将它炼制成了鬼婴……他本应该有轮回转世的机会,可现在……

你让它亲手杀了自己的生母。

这一段因果已经解不开了。

诏曰——”

姬轩口中轻喝。

那道律令却是戛然而止,在他的面前,伛偻的刘文广张开双臂,挡在了姬轩的面前。

随即,重重地跪了下来。

沙哑的声音显得极为虚弱,甚至有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二十二年前……我因司幽大人赏识。

得以离开丰和县。

拜真正的阴阳师为师。”

姬轩手中的杖子插在了地上。

并没有再继续下去。

他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正在死去。

鬼蜮迷泷天障 第十九章 朱元离火术 二十二年前。

丰和县出了个精通阴阳术的天才,叫刘文广。

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阴阳术,总之,当他被监天司司幽举荐的时候,已经是达到了丰和县修炼圈子的上层。

练气七重。

这在偏远的小县城里已经是拔尖的人才了。

刘文广有个妻子。

在他离开丰和县的那一年,她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

司幽举荐,要刘文广即刻前往璞阳璞阳的监天司,那里有一位修阴阳术的宗师要收他做徒弟,舟车劳顿,刘文广妻子修为太低,经不起这般折腾,自不可能带上家人。

刘文广当年言说,待他回来的时候,便将她接出丰和县这个小地方,去外边过好日子。

只是刘文广的妻子直到最后,都没有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

“可笑我自以为天资过人,谁料去了更大的地方才知道自己终究是坐井观天,我知道若是想要继续精进需要更多的时间,那可能需要数年、数十年、甚至是百年,所以我放弃了……

我是个俗人。

我有家室,还有个没能见面的孩子……

我只想学点阴阳术为家里赚点钱,没想过走多远……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把我扔了出去。”

这个人的生机正在消散,死气浮现于脸上,将那张原本就有些不堪的面容变得更加狰狞。

“但是没关系……

我志不在此,只要有这门阴阳术的手艺,回了这里我还能够赚大钱,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可是……

为什么……”

“离家三年,再归来时,你却没见到自己的孩子。

甚至看见自己结发妻子和别的男人呆在一起。

而那个男人……是你昔日好友。”

看着此人。

姬轩脸上不见悲喜,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刘文广听见这句话后,身子不禁颤抖了一分。

干涩的唇角分开。

“前辈,您怎么全知道……”

“监天司的卷宗只会记录一些案子。

但府衙里的卷宗可就详尽很多了,我找到了你和周元两个人曾经一起经商的记录。

种植灵草、申请小型聚灵阵的记录也有,虽然府衙没有批示,但档案还是留了下来。

还有。

那些田地原本有一小半是你家的,可对?”

“……周元是畜生。

他下药伤了我妻子胎气,让她流产,又霸占了她……

但是为什么她……她会做出这等不贞的事情……”

“这都想不明白吗?

你走了三年,你妻子不可能一直等你。

起码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对修士来说或许三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但她不能算是修士,只是一个有点修为的普通人。

远在天边的丈夫和近在眼前的好友,你觉得她会选哪个?”

姬轩冷笑。

“不是这样的!

她应该不是自愿的。

我知道她……一定是周元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刘文广的声音越发孱弱,却带着几分癫狂,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鬼婴连发出几声怪叫,拖拽了几下刘文广的衣襟。

这鬼婴原本应该只是刚出生的灵智,此刻看去,竟好像变得更加灵动了,简直就像一个活人!

可越发如此,姬轩心里想要将其灭杀的念头就越发强烈。

刘文广还活着。

但那双眼睛里的怨念更深,令人发指。

他打不过姬轩,但不代表他不会怨恨,而这种心中有怨的人若是死在这种阴气极重的地方,容易化作恶鬼。

杀鬼很简单,但姬轩却不愿以这种方式让他结束,如李有才这般被他直接打得魂飞魄散的化鬼之人,他不愿再遇见了。

他想要化解对方的怨念,或者说让其心中怨念散去一些。

“能和我谈谈后来发生的事情吗?”

“……前辈想问什么?”

“阴阳术中有炼制鬼婴的方法,但能炼制鬼婴的地方却不多,需要足够的灵气、时间。

你是在哪里炼制的鬼婴?

那处地方应该存在,却不是在这里。”

“前辈问这个做什么……”

“你为了这次的局筹备了那么久,甚至不惜将自己早夭的孩子……等等!

这个孩子如果是你的,那另一个孩子你是埋了还是——”

就在姬轩觉得眼前这个人正在专心听自己讲话的时候。

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

在他的眼前,刘文广原本应该已经快死了,却在下一刻气息突然暴涨。

一股几乎可以肉眼看见浓郁的死气,将此人身形笼罩。

再看对方身旁的鬼婴不知何时,竟是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姬轩的表情顿时变得极为阴沉。

刚才的问题已然是有了答案。

他早该想到的。

既然刘文广将自己的孩子塞进了那个可怜女人的肚子里,让其暴毙身亡,那对方肚子里原本的孩子在哪里?

若是简单地埋了倒还好。

就怕见到眼前这一幕。

两只鬼婴!

炼制鬼婴的时间最少也要一个月,也就是说替换肚子里孩子的事情最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发生了!

但怎么可能?

这刘文广的阴阳术修炼得根本不到家,他或许在这里可以被当作是天才,但离开了丰和县根本就没得看。

刚才交手的时候其实也看得出来,没有了前辈的教导,他的修为也好,阴阳术也好,全都停滞不前。

他若是想炼制鬼婴,得至少十个月以上!

也就是说……

姬轩厉声道。

“刘文广,另一只鬼婴是谁帮你炼制的!

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此等大恶,早已是天理不容!”

“呵呵……

啊哈哈哈!

前辈既然什么都知道,那就再想想啊?

说不定——是我自己炼制的呢!

天理不容?好、好啊!

这天理本就不公,既然容不下我——那有本事就来灭了我啊!”

一阵怪异的笑声之后。

那刘文广突然暴起。

直冲姬轩面门而来。

姬轩提起长杖相迎,这一回姬轩是动了真火,对方居然有第二只鬼婴,而且身后还站着某个人!

这一棍,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对方腰际。

直接将对方一条裤腿都震碎了。

也就在这一瞬间。

姬轩看见了刘文广大腿上的一道印记。

正上前一步。

却见对方身周两只鬼婴突然化作两道乌光。

直接没入了他的体内。

顿时,此人身上气息更甚。

同时被两只鬼婴撞祟,这已经是彻底救不回来了,甚至此人已经注定了要魂飞魄散。

姬轩看在眼里,双目眦裂。

这个刘文广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哪怕是刚才被自己的力量震慑,也不曾有丝毫动摇。

刚才的示弱,竟然全都是为了从这里离开!

他凭借着两只鬼婴的力量,再加上自己甩出去的一棍。

竟是借力直接闪到了洞口,直接窜了出去!

该死……

姬轩心中暗骂一声。

现在的刘文广非常凶险,简直是不要命了。

这时候他出去想做什么?

就在姬轩打算马上离开这里的时候,忽然感到大地一阵颤动。

脚下的碎石之间,竟是有水迅速蔓延开来,头顶不断有灰尘落下。

「这里要塌了!」

他面色一变,看向不远处血肉模糊的周元尸体。

……

“公子

,你可算是出来啦!”

姬轩刚露头,就被雪儿抱了个满怀。

小姑娘的脸直往他胸前蹭,露出来的半张脸上满是委屈,愤愤地说道。

“刚才那个老头死活不让我来找你,我本来守在外头,谁知道忽然从里边钻出来一个半人半鬼的怪物,可把我吓坏了呢~☆”

他看向高不咎,对方正收回最后一道法诀。

不远处一丈多高的炎柱散开,露出一具被烧成焦炭的人形。

眼见姬轩看向他,略带歉意地低下头,小声道。

“那个……

姬殿下,万分抱歉,下官实在是抓不住他。

这个人凶得很,一上来就要找我拼命,寻常法术根本就制不住。

眼看着他就要逃走,我怕他出去犯事,就……”

“你做的很好。”

姬轩却是根本无所谓一般地拍了拍高不咎的肩膀。

神色淡然。

没有一点波澜。

“抓人其实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保护其他普通人的生命。

能做到这一点,说明你的确有资格坐在司幽的位置上。”

“多谢殿下夸奖!”

“不必谢我。

哦,对了。

刚才你用的是朱元离火术?”

“正是。”

“这道法术阳气极盛,将这里的阴阳平衡打破了。”眼看高不咎脸上还是茫然一片,丝毫没有明白过来的模样,他又道,“有人在下面挖了个洞,引动了地下河的水。

你的法术又使得灵气激荡,地下河道里的水被搅动,现在地下的河水渗出……

简单的来说就是。

让这里所有墓葬的亲属迁坟,他们若是不愿,那以后他们祭拜的时候还能带点佐料盛碗汤。

无亲属的……就让府衙去想办法。

这已经不是监天司的事情了。”

“殿下……”

高不咎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又指了指已经被烧得辨别不出模样的人形。

“那他怎么办?

这是谁,怎么就藏在墓地里头?”

“这是杀死周元一家的凶手,先把他带回监天司,暂时不要公布他的事情。

等三天后我们结案。”

“哦……”

高不咎恍然,点了点头。

正看见姬轩拉着雪儿离开。

马上又叫住了他。

“那,那我要怎么把他带回去?

殿下。

咱们现在可没事先叫上帮手啊。”

“这就是你的事情了。”姬轩回身,脸上洋溢着和善的微笑,“司幽大人,我想在明天早上看见这具尸体摆在监天司。”

“……是。”

高不咎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

让姬轩来帮忙?

他可不敢这么说。

那可是堂堂逍遥王的殿下。

“另外动作快些,你虽然毁了对方的身体,把此人杀了,但还没有毁了他的魂。

怨气成祟,他已经化作了鬼物。

等他恢复了伤势,迟早回找你。”

“唉?为……为什么找下官?”

姬轩看向高不咎的目光中透着冷冽。

“因为杀他的人是你。

冤有头债有主,自然会找上你。

他与鬼婴相合,恐怕还会祸及你的家人,比如——你妻子。”

高不咎脸上瞬间煞白。

见状姬轩却是笑出了声。

淡淡地说道。

“且安心就是,刚才只是诳你。

他区区练气境界的修士,哪里来的力量魂魄离体还能存活。

更何况你那火焰极阳,应该是连带着把鬼婴一起烧掉了。”

“是、是嘛……”

高不咎这才神情舒缓下来。

……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二十章 残魂无觅处 回了住处。

姬轩刚合上门,就看见小姑娘已经要冲到他床上,赶忙一把揪住她的手腕。

“你怎么进来了?”

“公子~

时候不早了,当然该做一些晚上该做的事情啦~☆长夜漫漫,公子……”

“你不想这样做。”

“我是公子的未婚妻,迟早都会是公子的人嘛~☆”

小姑娘脸上带着妩媚,烛光之下那双眼睛更是玲珑剔透,楚楚动人。

叫人看了心中燥热。

但姬轩却并不为所动。

“心有欲而无情,你的眼睛出卖了你。”

姬轩却没有松手,雪儿的脸上,此时渐渐敛去妩媚的表情,反倒是有些清冷。

主动将手抽了回去。

皱着眉,委屈地道。

“公子怎的好生无趣……”

“夜深了,去休息吧。

边上一处屋子我让人今天收拾了出来,可以让你暂住。

等此间事了,我带你去燕宁。”

姬轩摇了摇头,抬手便要送客。

不由分说便将小姑娘赶到了屋外边。

正要关门。

却见雪儿抬手挡住了门扉。

“公子~☆”

她身子前倾。

又用热切的目光盯着姬轩。

看得他稍稍有些心里发毛。

“公子,刚才你说的那个……就是一个修士出门求道,回来的时候发现妻子跟了别人,孩子也没了。

那……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一段时间,公子会不会也忘了我,娶了别人呀?”

“若这真的是帝君赐婚,我这么坐了便是违反了灵王朝的律法。

是要废了修为进天牢的。”

“那公子——”

“我父王说我小时候让算命先生算了一卦。

那位先生说我命硬,不宜婚嫁。

我也觉得一个人过得挺好。

还有别的问题吗?”

“……哦。”

雪儿垂下头。

半张脸藏在了阴影里。

她情绪看上去有些低落,似乎刚才姬轩并没有说出她想知道的回答。

……

待门合上后。

雪儿站在门外,夜色渐渐要将她柔弱的身躯吞噬了一般。

……

「地下水脉。

阴阳失衡。

鬼婴融合。

阴阳术。

禁术。

魂魄重塑……」

躺在床上,半宿没合上眼的姬轩心中正在快速推演。

心中仿佛有一块极大的阴霾。

压住了想要探求的真相。

方才他及时从刘文广的残躯上收走了一缕魂魄,原本他想用搜魂来寻找对方记忆里可能存在的‘另一个人’的信息。

却意外发现了一件令他更为震惊的事情——刘文广的魂魄被人动了手脚!

他的记忆是残缺的。

有某个人,将刘文广的记忆割裂开来,只保留了他所记恨的记忆。

怪不得此人根本无法交流……

任谁被这般对待了,都不可能保持理智。

但那个人是谁呢?

姬轩的思绪渐渐沉入黑暗。

隐约,似乎听见了开门声。

……

是夜。

无形的风打在衣袍上,透着一股子邪性的寒意。

或许是不久前才做了那种事情的缘故,现在整个身子都是哆嗦的。

毕竟使用法术将一具尸体搬运了那么远。

天见可怜,他虽是监天司司幽,但那也只是文官,境界是境界,实力是实力,他并不会多少法术,就连这最简单的御物术都只是入门水平。

“呼……”

高不咎长舒了一气,站在监天司内部一座院子前边。

他刚把尸体搬进监天司存放证物的房间。

正打算回自己住处。

原本高不咎的家并不在监天司里,只是自从成为

司幽之后,为了公务便利,也就一家人都搬到了这里。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院子,靠近自己房间。

却在一直是刚刚触碰到门扉的时候,房间里突然亮起一道光。

吓得高不咎连忙倒退了几步。

便听得房间内传来一道女人柔弱的嗓音。

哀怨中带着一丝责备。

“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再过个半个时辰,兴许我得出来找你。”

高不咎闻言,顿时就拉下脸来。

沉吟片刻后轻咳一声。

“那个……

忽然有公务,所以晚了一些。

你怎么现在还醒着?”

“自然是在等你啊,我的……”

……

第三日。

司幽高不咎当堂坐下。

姬轩、六捕头分列两侧。

堂中正摆着两具尸体。

刘文广被烧得他父母见了都说不认识的程度,用一块白布盖着,而周元的尸体被监天司从地下捞了出来,捞出来的时候也已经残缺,身上还留有被某种动物喰食的痕迹。

周元的老父亲正跪在堂外边泣不成声。

在一众捕快拦截的人墙之外,更是一片哗然。

此时。

司幽念着判决文书。

“……自此,本案终结。

犯人刘文广因旧恨杀害周元及其妻女。

手段残忍,天理不容。

又炼制律法所禁之鬼婴,在抓捕期间负隅顽抗,当场毙命。

其魂飞魄散,免去灼魂之刑法。

念周元老父年迈,监天司下批千钱。”

一旁陈捕头微微俯身,向着姬轩小声道。

“姬主簿您真的是神了。

简直就像是亲眼所见。

唉。

姬主簿,您是不是……真的在他们身上装了眼睛?

您到底是怎么找到犯人的?”

“其实也不难。

当日我进去探查,见到了鬼婴,本想将其诛灭。

随后又想到这应当是仇杀。

便寻了一些和周元有关的档案。

顺藤摸瓜,这才将贼人制服。

其实这件案子很简单,困难的是它背后的事情。”

“背后的事情?”

陈捕头挠了挠头。

目中透着不解之色。

姬轩则颔首道。

“我们把这件案子背后的东西写了出来。

周元霸女、强占田地。

之后周元家肯定会和刘文广一家有矛盾。

刘文广那里只是死了一个儿子,还有兄弟姊妹。

但周元却是一根独苗。”

“那不是——”

“那是府衙的事情,不归我们管。

陈捕头,有时候别人的事情深入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眼看陈捕头还要再说些什么。

姬轩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对方微微欠身。

“受教了。

姬主簿真乃大才。”

姬轩这才露出一丝微笑。

受人追捧,这种感觉还挺不错。

只是就在下一瞬间,异变突生。

堂外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凄厉的嘶吼。

“姬轩!

你个没心没肺的畜生,你不是人!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他!

你明明有这个能力救他的……”

姬轩皱眉。

手里正要按下去的红戳悬了一半,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便见一个老态龙钟的青袍先生,正被三五个捕快紧紧地抱着腰。

面色狰狞地瞪着姬轩的方向。

“这个人是周元父亲。”

陈捕头在姬轩耳畔小声道。

这老先生倒是穿的一身儒装,似乎读了几本书的样子。

眉目间与躺在地上的周元有五六分相似。

姬轩颔首,将红戳按在了卷宗上。

接着道。

“不必去管他,我们把案子结了就行。”

“嗨。

姬主簿您就是太善良了。

殊不知有小人心比鬼祟还要阴毒!”

陈捕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倒是有些意思。

此刻姬轩已经将卷宗卷起。

“若是他真的闹事了,那就依法办理。

灵王朝的律法可不是摆设。”

“哎——”

陈捕头欲言又止地还要再说些什么。

但姬轩已经离开,走的时候沉着一张脸。

看上去有些愠怒。

“终究是心善,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啊……”

……

身后周元父亲狠辣的目光令人背脊发凉。

但姬轩担心的却不是他的威胁,而是他背后有什么人在引导这一切。

毕竟姬轩虽然在监天司里是出了名的,可他的名字却因为司幽的关系并没有传到监天司以外的地方。

走到外边基本上也没有人能认识他,更不用说叫得出他名字的了。

能做到这一点的——背后必然是有人指点。

……

「监天司卷宗,玄字卷。

玄元历三百一十八年,七月二十六。

阴阳师御鬼案。

毙凶刘文广于谷子坟。

其手下戕害性命有三。

罪大恶极,然人死灯灭,不另做追究。」

……

监天司卷宗收纳处。

这里虽然有着极为普通直白的名字。

却也有着与之相反的极为森严的阵法守护。

内有四道门,分别代表‘天、地、玄、黄’四种不同等级的卷宗。

尽管如此,此处多的是黄字卷的卷宗,玄字卷的其实寥寥无几,更高层次的那更是没有一卷。

将卷宗塞进它应该存在的地方之后。

姬轩便进了黄字卷的门扉。

他在一排排架子边上踱步。

目光过处,是一卷卷用封条缚住的档案。

「一,二,三……」

「七卷。」

「呵……」

……

“要我说,是那个司幽办砸了。

墓地之下的地下水,那就是阴河!

据说连通着地府!

你们把地府的水给强行搅混了,那里头的鬼物不都得出来?

我说殿下,您觉得呢?”

回光珠倒映出公孙无忌的身影。

他身后是一片模糊,也不知道在何处。

姬轩坐在位置上,转着手里的毛笔,笔杆子时不时地砸在他脸上。

大门紧闭。

只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问题不是谁的问题。

现在分责任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只想知道……地下水被搅动之后会出现什么变故。

这两天已经有普通人被撞祟了,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的。

那些个人都是喝了自家井水……井水不也是地下水,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

“譬如说——唉。

罢了。

殿下你先不要轻举妄动,这已经是阴阳术的范畴了,和灵脉有关。

我即刻从燕宁赶过来。

先说好……你得加钱。”

“要钱自己去逍遥王府拿,我这儿可是一个子都没有。”

“迂腐,迂腐啊殿下,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好歹我们也算是朋友吧?

是吧?”

见姬轩不再言语。

公孙无忌的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

“我说……殿下,我们是朋友吧?

那老王爷是脚趾缝里都抠不出几根毛来的……”

“我等你。”

姬轩丢下三个字。

手一扬。

前方的光幕顿时破碎。

……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二十一章 恶人心 撤去了回光珠。

雪儿便从桌案下边探出头来。

有了上次的遭遇,让她学乖了不少。

再也没敢在姬轩使用回光珠的时候冒头。

“我还以为你喜欢那样。

上次被绑着给人看见……似乎还挺开心?”

姬轩扫了她一眼轻笑一声。

开始整理这些天堆积起来的一些卷宗。

毕竟是做了主簿,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也不知过去的主簿到底是不是过劳死的,总之姬轩觉得他自从做了主簿之后,单是份内的工作,要干的活也是不少。

监天司也变得忙碌起来,送来的卷宗越来越多。

“哪有!”雪儿俏脸变得绯红,瞪了姬轩许久,才冷哼一声,侧过脸去,小声嘟囔着,“谁知道你后面什么都不干来着……”

“什么?”

“我……咳咳。

公子~刚才堂上那个老头骂你骂得那么凶,你真的不生气啊?”

这是在转移话题了。

这小姑娘居然也要脸面?

“刚才你跟着一起去了?”

“我一直都在公子身边的呢~☆”

小姑娘笑盈盈地把脸凑了过来。

把零食袋往桌上一摆。

那袋子口开着,里边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姬轩伸手往里边摸索一阵,拿出了几枚干果。

往嘴里塞了点。

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生气。

我又不是什么圣人,怎么可能不生气。

但我也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去报复。

而且他说得也没错,如果我早点追过去的话,肯定是能保证救下他孩子的。

甚至……

我从一开始就能拦下鬼婴。”

他顿了顿。

眼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但我还是放跑了它。

就算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我绝对还是会那样做。

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真正抓住凶手。”

“真正抓住凶手?”

雪儿眨了眨眼睛,满是困惑的神色。

“那个叫刘文广的凶手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天晚上被司幽烧得什么都没啦。

可吓了我一跳呢,没想到那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司幽居然在这方面行事那么果断呢。”

“这可不一定。

案子确实是结了,我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盖了红戳。

但我还剩下了些东西没写。

其实写不写无所谓,权当是……提前把结果定下了吧。”

姬轩摇头,讳深莫测得笑了笑。

继续将注意力落在了眼前的卷宗上。

“对了,高不咎托我告诉你一声。

府衙的那些卷宗资料你可以找个机会还回去了。

这段时间府衙乱了套。

所以暂时没人会管材料失窃的事情。”

“公子~

那不是公子让我去拿的嘛,怎么现在还要我还回去。

唔……”

“听话,今晚我带你去看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

雪儿顿时来了精神。

姬轩停下了手里正在做的事情,淡淡地说道。

“瓮中捉鳖。”

……

是夜。

家家户户早就熄了灯烛。

监天司发出来的通告还是有用处的,在指出这段时间夜里容易闹鬼祟之后,就罕有人走夜路,那些常在夜里经营的生意也暂时偃旗息鼓。

街角巷口也少了许多生气。

这夜是伸手不见五指的。

浓云遮蔽了星光,将一切都化作墨色。

咔哒——

一扇门的门栓被打开。

厚重的木门呻吟着开启了一道容得下半个人的缝隙。

门外的人警惕地打量了四周一眼。

确定没什么危险,这才一溜烟钻进了门的另一边。

“哼……

他冷笑一声。

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虽说在黑暗里,但他的身手却如同在白天一般矫健。

他来到某个地方。

抬手不断地摸索着,只是数息之后,他的额头上便开始淌出汗水。

心跳也变得快了许多。

呼吸越发急促。

就在他精神极度紧张的瞬间,一道响指从不远处响起。

紧接着,四周的黑暗中照映出刺目的光辉。

“唔——”

那道身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眼睛下意识地闭上。

就在此时。

他的耳畔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是一个年轻人的笑声,带着几分愉悦,几分讥讽。

“因为我不是捕快,所以我一直很不理解作为凶手的一种行为。

既然你都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也确认了我的确是真正结案了。

那卷卷宗也被送进了收纳处,监天司有规矩,落入里头的卷宗除非不可翻案。

为什么就非得回来再看一眼这里呢?

对自己所做之事的确认?欣赏?

听说确实是有那么一些人喜欢欣赏自己犯下的‘罪行’

还是说……这里有什么对你而言不能放弃的段东西?

你是哪种人呢?”

姬轩坐在正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面前的茶水已经凉了一半。

两根手指落在一叠泛黄的纸上。

规律地敲打着。

四下分立几个捕快,陈捕头正站在正门,那个叫顾虎的小捕快拦着臂膀站在上楼的通路。

每个人都是蓄势待发,手里的刀在回光珠的照映下格外敞亮。

“又或者说,你是不是在找这些东西?

唔。

有点意思,明明是一些纸,上头却有灵气……

周元的父亲,不……还或许应该叫你……刘文广?”

话就说到这里。

一旁坐着嗑瓜子的小姑娘细声在姬轩耳边呢喃一句。

“公子,这叫钱契,上边印的是可以在钱庄兑换多少钱的数字,用带灵气的朱砂写的,看这里的——唔!”

姬轩悄悄取出了缚妖索。

……

刘文广?

姬主簿说此人居然是刘文广?

这个玩笑可有些大了。

一旁陈捕头欲言又止,他很想问问姬轩是不是吃错药了。

刘文广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甚至死得格外凄惨,现在还被曝尸在外头,连个落葬的地方都没有,他家里剩下的人都不愿承认此人与他们有关系。

边上其余几个捕快呼吸有些急促,却是没有轻举妄动。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相较于那些个捕快的凶光。

这老先生的表现倒是显得格外镇定。

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姬轩,冷声道。

“方才我不过和朋友喝了几杯,正要回来。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倒是几位官爷能否给个解释,为什么大半夜的要在我家里?

姬轩,我可是知道的,你是监天司的祸根!只要你在,监天司就不得安宁!

你——”

“来这里,是为了杀人。”

姬轩把话说得明明白白。

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此言一出,透着一股子肃杀。

那老先生的眉头不禁一颤。

干笑两声,话语中带着恨意。

“杀人?

姬轩,姬主簿,您害死了我的孩儿,这还不算——现在还要害死我吗!

你到底是不是人,你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你的血到底是不是热的!”

这老先生眦目欲裂,声音震天响。

大义凛然的模样尽显。

但姬轩却是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水。

清了清嗓子。

“老先生演得不错。

差一点我都信了,你之前在堂外边说得声泪俱下,甚至外边的人都差一点要闹起来。

莫非你是真的做周元的父亲做久了,真打算把你从前的好友认作儿子?”

“姬——”

“唉,别急啊,其实我倒是想问你一句。

自己的儿子被抓走了那么久,你居然还能安稳地坐在家里三天?

呵呵。

那几个派出去专门盯你的人都做好了被你暴打的准备要拦着你。

可你居然就好端端地待在家里等我们监天司的消息。

根本不给他们挨揍的机会,可真是一位好父亲。”

“是你们监天司的人让我待在家中,莫非我真的闯出去——你们真的会让我走?”

老先生面色狰狞。

恶狠狠地瞪着姬轩。

“当然不会,监天司的规矩在那里,你若是闯了那就是违法。

唔。

或许这种情况是律法的约束。

那今天下午你才知道自己孩子死讯,晚上居然还有心情和朋友出去喝酒?

这个借口可不怎么样。

真的一点也不像一个刚刚丧子的父亲说出来的话啊。”

那老先生脸上的表情渐渐地沉了下来。

死死地盯着姬轩。

眼中幽光,仿若要将其吞噬。

“不管我去哪里,和你们都没有关系!

这里是我家。

我也不是你们监天司的犯人,我的行踪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是啊,没有任何关系。

周元的父亲到底在哪里,都和我们没任何关系。

但刘文广就不一样了。

哦,对了。

你在找这些钱契?

那刚好,我这里有一桩关于这些钱契的案子,现在这些钱契是证物,我们需要带走。”

“姬轩,你不要太过分了!

现在给我滚出这里!

你当真就不怕监天司的体面毁在你手里吗!”

他在咆哮。

质问姬轩的同时,身子却在不停地后退。

在提及钱契的时候,那张老脸面色明显不对劲。

“你知道这些钱契牵扯到哪些事情吗?”

姬轩揶揄。

“我——”老先生面色微变,沉下半张脸,沉默了许久后才淡淡地应了一声,“不知道。”

“你不知道?

哈哈,好一个不知道。

那我就帮你回忆回忆,三十年前丰和县出了个卖灵草的铺子,叫‘翠霁斋’,在府衙内文书中有记载,翠霁斋的创立人有刘文广、周元,还有一个女子,也就是现在周元的妻子:姜翠。

姜翠家里曾经是行商,有一些积蓄,到了她这一辈家产都给了弟弟,家里人只留给她些许钱财。

周元在丰和县有那么几块闲置的土地——当时的周元一心扑在女人肚子上,最喜欢去花楼。

算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小子。

至于当时的刘文广,虽然会一手阴阳术,但是不入流。

便是这样三个人聚在一起,决心要做一番大事业。”

说到这里。

那老先生的眼中也流露出追忆之色。

“灵草种子是姜翠买的。

浇灌用的灵泉是刘文广用阴阳术引来的。

周元出了土地,同时也负责将种出来的灵草售卖出去。

只是翠霁斋并不怎么成功。

虽说不至于赔本,但也没赚多少个钱。

毕竟这里是灵王朝边境,灵气匮乏,在这里生长出来的灵草不论是药性还是成长周期都要次一些。

姜翠是一个要强的女人。

翠霁斋的巅峰,是刘文广尽心尽力地提高自己阴阳术的两年后,也是他们成婚的那一年。

这看上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毕竟身边比较亲的男人就那么两个。

一个是不学无术的混子,一个是追求高远的修士,高下立判,就算是一头猪都知道哪里吃饭给得多,更不用说是一个活人了。

你明白,他也明白。

你们都是明白人,所以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应该很清楚。”

……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二十二章 恶人心·续 回光珠映照出来的光线稍稍地闪烁了一下。

似乎是其中供给的灵气有些波动。

那个老先生摊了摊手。

眉头一挑,道。

“这个故事倒是有意思。

不过和那些钱契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

翠霁斋完了,因为刘文广被司幽看重,要让他离开丰和县去别处深造。

这对于翠霁斋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没了刘文广的阴阳术,便不能再种植灵草了,原本就只有微薄盈利的小店,也就只能关门大吉。

这在府衙文案里头都有记载。

在刘文广离开后三个月,翠霁斋关门大吉,铺子门面卖了,里头什么都么就剩下,根据府衙的记载,铺子卖了三万钱,里头东西折合总五万。

所以有意思的地方就来了。

这是五万钱的钱契,在丰和县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只是那周元还没来得及去花这笔钱,就被周元父亲扣下。

当然。

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你也完全可以反驳我。”

但对方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双眼睛阴厉地盯着姬轩。

双手已经藏在了袖子里,交叉在身前。

“因为这件事情让周元心情很不爽,所以他随后在花楼醉酒,在没有付定钱的情况下与花楼里的姑娘情热,然后……被人赶了出来,暴打了一顿。

这也在府衙文书里记载。

因为只是寻常的普通人之间滋事,所以并没有上报监天司。

更有意思的在后面。

那件事情后七日。

周元成亲了。”

明明是新斟的茶水,里头的热气却好似逃窜一般四散开,不知不觉,四周的温度降低了一些。

回光珠的光线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灰雾。

老先生的双手下意识地颤抖了一瞬。

“他娶的人叫姜翠。

没错,就是刘文广的妻子,当时姜翠已经有了身孕,坐上花轿的时候甚至还挺着个肚子。

三个月的时间。

将自己友人的妻子抱上了自己的床,甚至过了不到一天,姜翠流产……”

“够了!”

“呵。

有句俗话说的好,朋友妻什么来着?不客——”

“我说够了!

姬轩,你说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关于那钱契,确实是我从周元那边扣下来,那孩子年轻的时候不学无术,花钱没个底,怎么可能交给他!

至于钱是不是卖了铺子得来的,这和你们监天司也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府衙没有找——”

“当然有关系啊,刘文广。

我话还没说完呢,慢慢听,一个字也不要落下。”

眼看着对方的反应,姬轩心中暗暗点头,他知道,一切都如他所料。

对方的心,已经开始乱了。

“离开丰和县三年,刘文广幡然醒悟。

觉得自己并不是一块修炼的材料,而且家里头还有妻子儿女,你也不愿就此舍弃他们。

所以三年之后他毅然归乡。

见到了人间炼狱。

关于刘文广的行踪其实在府衙里边是有出入的。

因为事实上府衙文书记载,刘文广离开丰和县后不知所踪,到今天之前他都没有出现过,一直都是失踪人口。

但那天夜里,我却分明从他口中听到了他已经回来过一次的事实。

他失踪了二十二年。

但他在十九年前就应该在丰和县,那么这十九年间他又身在何方呢?

对。

他或许会在其他地方,灵王朝那么大,总能有他的藏身之处。

这一点我自然考虑到了。

可直到我发现了钱契上的某种东西,让我把之前的假设彻底推翻。

刘文广,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监天司查案

有一门特殊的法术,可以分辨物体上的痕迹。

多亏了陈捕头。

我们才发现了钱契上残留的血迹。

那血迹属于两个人,你猜猜看是哪两个?

哦,对了。

十九年前周元的父亲被人打伤过,虽然没人在场,不过据看到的人说,那个老头看上去伤得很严重。

可奇怪的是……他没有去医馆,回了家躺了几天就自行痊愈了。

你说他是被谁打伤的?”

一旁的陈捕头微笑着点头。

脸上满是光彩。

再看那老先生。

却是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待姬轩话还未说出口,先一步叹了口气。

随即缓缓垂下了头颅。

“我原本只想亲口问一声为什么,只想知道翠是否真的已经对我失望。

如果她真的认为我不配做人夫,不配做人父。

那也只是我咎由自取。

呵呵……

学了一辈子阴阳术。

以为可以从此以后过上好日子……没想到……

没想到啊。

居然落得这般田地。”

老先生——不。

现在应该叫他刘文广。

他仿佛是卸下了什么似的,目中徒然变得清明。

也在这一瞬间,他身上的气息发生了某种变化,姬轩眼中,刘文广身周开始出现一些特殊的灵气。

在这时候,他居然突破了!

此人原本竟然已经到了练气十二重的修为,现在更是突破了练气境界,达到了下一个层次。

踏出了下一步的刘文广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脸上流露出几分喜悦与苦涩。

再见那几个原本围聚在四周的捕快,却是瞬间脸上变了颜色。

陈捕头也是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这种突破的征兆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练气之后的境界,名曰:观山。

这需要心境上的突破,并非单纯地吐纳修炼便可达到那个境界,有太多的修士一辈子都卡在那一道关口,至死都未能堪破。

但所有人都没有动弹,因为他们眼前的姬轩姬主簿还是正襟危坐。

未曾显露出分毫的慌张。

“没想到……我居然在这时候还能突破这道桎梏。

真是……

来得太晚了,实在是……太晚了。”

“确实是晚了一些。

你若是能在舍弃自己原本的身体之前突破,倒还真的有机会从我的手里逃出去。

可现在的你。

以鬼婴的力量强行凝聚出足以脱离肉躯而不消亡的元神,寄宿在这具被你炼制成傀儡的身体里。

仅仅是心境方面的突破想要逃走——办不到。”

姬轩适时插了一嘴。

打断了刘文广的幻想。

让其脸上欣慰的表情不由得一滞。

随即对方更是大笑起来。

“没错……你说得没错。

姬轩。

我很佩服你,当初我以鬼婴的力量在那里设置了足以斩杀练气巅峰的阵法。

却被你一剑破之。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的真实修为应当不仅仅是练气,那时候的我要向从你手中逃走,只能凭借运气——不得不说,那时我的运气还算不错。”

刘文广自嘲地笑了笑。

但姬轩却不以为意。

这的确算是运气,当初但凡姬轩不是鬼师,绝对会以全力将刘文广留在那里。

那一棍子,绝对能要了他的命。

“使用鬼婴的力量遁走,挣脱肉躯的束缚。

这也是阴阳术?”

“不错。”

“说说看吧,十九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轩眯起眼,看向这个已经老态龙钟,此时毫无斗志的老人。

这不是他的身体,但现在却是他的

囚笼。

一只手在雪儿的零食袋里又继续摸索了一阵,突然姬轩眉头微微一皱。

仿佛是见了鬼一般。

姬轩从幽深的口袋里拔出一只尚且温热的鸡腿。

回头再看那小姑娘却是一脸天真地看着自己。

眼眸中似乎正渴望着什么。

……

“十九年前,我从外边回了丰和县。

发现翠霁斋已经关了门。

变成了个米铺子。

我其实早就料到会变成这样,没有了阴阳术的支撑,翠霁斋根本无法供应灵草。

关门是迟早的事情。

但在我临走前,是留给姜翠很多钱的。

想着就算是没了我,她也能生活下去一段时间。

足够等到我回来。

可是……

我没在家里见到姜翠,却在周元家门口,看见了……

她也看见了我。

只是那模样,就像是从来都不认识我一样。

不论我怎么哀求,她都……都不认识我,甚至叫不上我的名字……

原本我以为她是在生气。

直到……我看见她……被周元那个崽种抱在怀里!”

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发出一阵咯吱的响声。

藏在阴影里的那双眼睛,满是愤恨与绝望。

“她嫁人了,嫁给了周元,那个混账小子!

我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

当初合伙的时候他就经常出言不逊,姜翠明明一点也不喜欢他!

可是……”

……

妻子跟着自己过去的朋友跑了。

孩子也没了。

十九年前的刘文广彻底被绝望吞噬。

他饱尝了妻离子散的痛苦。

陷入了疯狂的他使用阴阳术,在稻草坑挖出了自己的孩子。

又以赌局诱使周元父亲来到他的面前,他知道周元父亲嗜赌如命,这种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对任何人都格外吝啬,却对自己慷慨。

果不其然。

周元父亲出现了,甚至都没有认出离开三年的刘文广。

那一天。

刘文广把周元的父亲魂魄打散了。

殷红的血,从老迈的身躯缓缓淌下,浸润了那张五万钱的钱契。

周元的父亲被做成了一具人偶。

他要周元付出代价。

哪怕那个代价需要让自己的亲生骨肉化作极恶的鬼物。

然后机会来了。

就在今年,姜翠怀孕了。

刘文广知道,他可以开始行动了。

……

“说完了?”

姬轩把只剩下骨头的鸡腿往桌上一放。

再要往零食袋里取东西的时候,却发现小姑娘已经抢先一步,将桌上的零食袋一把夺了回去。

正愤愤地盯着他。

这般护食的模样倒是有些……

他随即摇了摇头,将玉剑横在桌前。

刘文广现在算不得活人,但若是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是死人。

这种名为夺舍的方式,其实是将死人强行续了一段命。

好在姬轩虽说不能伤了他性命,把他打个半死还是做得到的。

“那就收工吧。

陈捕头,你们可以去抓人了。

放心。

如果出现什么意外的话,有我在。”

“好嘞。”陈捕头更是春风得意地扬起脸,朝着那几个小捕快挥手,“都给我去把人绑了,收队收队!明个请你们去翠香楼喝花酒去,哈哈哈。”

“老实点儿!”

“不许动!”

便有几个小捕快上前,将刘文广五花大绑。

对方也没有什么抵抗。

应当是心灰意冷。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二十三章 灾祸 姬轩仍旧坐在桌前。

最后一杯水被他捧在掌心里。

看着刘文广被押解出去,临近门口的时候,姬轩忽然叫住了对方。

“对了,刘文广。

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姬主簿请问。”

刘文广停了下来。

那几个押解的捕快也止住了脚步。

杯中的水,倒映出回光珠的亮色。

那颜色却略显暗淡。

“还是刚才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回来?

按道理若是你就这么走了。

就算我找到了钱契,只要抓不住你,也完全拿你没办法。

可你却选择了回来。

为什么?

我不信一个蛰伏了十九年当人父的人,会为了区区五万钱契折返。”

“因为这不是属于周家的东西。

那是我和姜翠……是我们的。

周元背信弃义,他已经没有拿着这些钱的资格。”

刘文广沉声道。

姬轩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在他看来,钱契已经不仅仅是作为金钱,而是一种寄托……怪不得他没有花掉这笔钱。

若是他在十九年间把五万钱契花了,那可就是真的死无对证了。

“我也有一个问题。

姬主簿,监天司真的有能辨别十九年前血迹的方法吗?”

再看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最开始时候的慌乱之色。

他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姬轩颔首。

淡淡地说道。

“通过今天从你身上采集下来的一些血液,监天司是可以辨认出是否与钱契上的相吻合。”

“我原本的身体被你们带走,但这具身体似乎并没有给你们取走血液的机会?”

姬轩闻言笑出了声。

摇了摇头道。

“那时候你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与几位官差发生了不小的争执。

当时有几个官差伤了你。

从你身上拉下一些血迹。”

“原来如此……姬主簿你早就算计好了吗?”

对方闻言苦笑。

失落之色显现在脸上。

“姬主簿,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十九年间,你被关在哪里?”

“唉?”

姬轩话锋徒然一转。

让谁都没有想到。

这个问题在旁人看来甚至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就连一旁吃零食的雪儿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瞪着眼睛看着姬轩。

之前不是才说过,刘文广潜伏在周家十九年,就是为了让周元也感受一下他当年的痛苦。

可现在又问对方十九年间被关在了什么地方。

这可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你不用急着辩解。

我知道你十九年间以周元父亲的身份操纵着这具人偶。

既然这个老人一直在周家。

那么作为背后操纵者的你——又在何处?

作为一个尚且需要进食、需要生存下去的大活人,不可能在十九年间藏在市井里那么久。

所谓人多眼杂。

你就算把自己关在哪个隐蔽的小房间里,在处理生活不便利之事的时候,也总会出现在众人面前。

但整整十九年,没有一个人看见过你。

甚至府衙文书中也没有任何记录。

你定然是被关在了某个地方,某个灵气充沛,足够你炼制出鬼婴的地方。”

姬轩笃定这背后存在不为人知的真相。

眼前这个区区半吊子阴阳师。

是绝不可能在没有他人协助的情况下,短短几个月内炼制出鬼婴的。

定然存在一个能让他藏身的地方。

一个不需要任何与外界接触,就可以存活十九年的地方。

刘文广身上已经被捆上了束缚灵气的绳索。

他现在就算是想要逃走,也已经没有了任何手段,彻底地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任人宰割。

更何况此人内心已经被冲垮,彻底地失去了防备。

就在姬轩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知道最终答案的时候。

却见刘文广突然张口大吼了一声,硬生生地挣脱了那两个捕快的双手。

朝着姬轩怪叫。

“我没有!”

“刘文广,都到这时候了你——”

“我没有说出来,我没有!

没有背叛您。

别过来。

求求你别过来……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发誓,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刘文广的身上。

几个捕快想要靠近。

却被陈捕头抬手拦下。

姬轩原本以为刘文广在和他说话,但现在细看之下,却发现此人的目光并不是看向自己,而是某个更为遥远的地方。

刘文广双眸已经布满了血色,他惊恐地大叫着。

整个身躯因为极度的恐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就连刚才姬轩那般审问都没能让他弯下膝盖。

可如今却——

在所有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

姬轩却是突然站起了身子,朝着周遭众人抬手。

厉喝一声。

“大家快走!

离开这间屋子,快!”

“姬捕头,发生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要活命的就走!”

姬轩话还未说完。

正要去拽着雪儿,带着她一起走。

却发现身侧已经没有了那小姑娘的影子。

便迅速离开了周家的房子。

此刻。

正是深夜。

晚间的夏风吹在脸上,带起不知从何而来的瓦砾沙尘。

刮得面颊生疼。

千家万户灯火寂灭,唯一的光源,就只剩下了捕快手里的那几根烛火。

众人分立大门两侧。

随时注意里边的动静。

刘文广的身影在不远处,被回光珠照映得诡异。

从房间里传来一阵沙哑的哭诉声。

他整个人都蜷缩在地上,仿佛是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一般。

正在所有人都困惑不已的时候。

姬轩率先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轻声低喃。

“来了。”

轰——

剧烈的爆鸣声。

夹杂着热浪、血色的雾气、腥气的风。

姬轩闭上了眼睛。

在他面前不知何时撑起了一把小伞。

却是雪儿站在了他的身前。

至于其他人脸上,则或多或少地沾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一阵风浪之后,陈捕头沉声道。

他摸了一把自己半张脸,能混上捕头的位置,大风大浪他已经看得多了。

所以也没有吓住他。

但其他几个捕快就是另外一幅模样了。

老刘正被一个年轻捕快搀扶着来到墙角,不住干呕。

隐约听见他咒骂的声音。

“他身上带有某种自杀的法术。”姬轩推开了面前挡着的小伞,取出一块丝帕,掩住口鼻,重新走进了周家的大门,模糊的声音从丝帕之后传来,“方才我提及的问题,触发了那道法术……不,或许不是这样。”

屋子里如今已经变得一片狼藉。

桌椅被掀飞,摔在墙上粉碎。

泥土墙被气浪直接打出了窟窿。

地上的残渣混着血色。

已经分辨不清它们属于什么。

「直接将刘文广体内灵气搅浑,化作最纯粹的力量爆发出来。」

「这种法术很简单。

所以要想查清楚谁下的很困难。

刘文广知道自己被下了法术吗?

若是他不知道,那么法术的源头……」

“姬主簿?”

“有一个假设。

就是这道法术是人为触发的。

当我在盘问的时候,附近的某个人觉得刘文广会说出对他不利的话。

所以就杀人灭口。”

一盏青铜灯,握在掌心里。

姬轩手中古灯映照下。

原本看似归于平静的房间里突然多出了一些幽蓝色的晶莹光点。

那些光点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迅速消散。

他抬手,将其中一道光点纳入掌心。

霎时间,姬轩身形微微摇晃,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公子?”

“没事,这里阴气过重,我们还是出去吧。”

随即。

姬轩与陈捕头商量。

让其将这里迅速清理一番,而后将今日所看见的一切塞进肚子里,不得告诉任何人。

陈捕头当即神情肃然地应下。

知道这件事情远还没有结束。

藏在暗处的那个人手段高明。

虽然暂时不知道他将刘文广变作这副模样意欲为何,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刘文广死了,周家的人也没了。

仿佛一切线索都消失了。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哦……”

雪儿跟着负手而行的姬轩。

小心地藏在他的身后。

边上就近的几家人家已经开始相继亮起烛光。

刚才那一声爆炸,也惊动了许多人。

那几个留在原处的捕快,接下来也有得忙了。

……

这是尚未消散的,某个人记忆的片段。

原本不应该留存下来。

却因为鬼婴消散前的阴气过重,将那一片魂魄的碎片保留得相对完整。

不见天日的铁栅栏之后,手脚被捆缚着无法动弹。

一日三餐有之,却只达到了可以下咽的程度。

不知岁月几何,不觉春秋几度。

这里灵气充沛。

虽然在这里炼制出来了鬼婴,但他也被永远地束缚在了这里。

甚至不知道是否还有出头之日。

那具人偶里存在他的残魂,虽然已经失去了与他的联系。

但应该也过得不错吧?

起码。

是比现在的他要过得好的。

手指在墙壁上划下又一道痕迹。

这只是单纯的计数,只能算是漫长岁月中,能让「自我」保持清醒的一种方法。

哒。

哒。

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就和当初带他过来的那一阵脚步声相同。

浑浊的空气中,开始弥漫出血腥味。

熟悉的味道。

心底里有某种‘仇恨’的情绪在搅动。

有什么东西,伴随着尖锐之声摔在了地上。

“我来给你送礼物了。

喏。

这是出去的钥匙,你已经自由了。

想明白出去之后要做什么吗?

周元……记得这个名字吗,他的妻子姜翠怀孕了。

呵呵。

啊哈哈哈……”

……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二十四章 天性 “先天之上……”

王家。

一处降雪的院落里。

中年妇人已经从藤椅上站起了身子。

此刻天星暗淡,但她抬头远眺的时候,那双眼眸之中似乎还存在点点星辉。

“派去的先天境界死士,杀不了他。

那个人留下的暗桩,也杀不了他。

他的修为应该已经到了先天之上。

观山?

呵……

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妖孽的天才,小小年纪就达到了那个境界。

看样子他的身份的确是不简单。

燕宁人?

燕宁的小妖孽,来这里做什么。

唔。”

中年妇人脚下的积雪。

越来越厚重。

在其身后,一道瘦弱的身影正跪在地上,浑身被积雪覆盖,面色清得发紫,俨然是没有了声息。

“王管事,还愣着做什么。

把朝儿叫出来,该是他为我们家族奉献的时候了。

……王管事?”

中年妇人唤了几声,却没有应答的人。

回身便看见那张被冰雪几乎就要覆没的脸。

皱了皱眉。

呢喃自语着。

“看来,得先找个新的王管事了。

……怎么。

暗桩被拔了,你很心痛?

这是来兴师问罪了?明明做出这些的都是你。”

“……”

中年妇人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然是站着一个黑袍人。

……

这一路上姬轩都觉得,有什么人在背后盯着自己。

那种如同被针尖刺穿的目光。

让他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好在很快便回到了住处。

暂时闲下来的姬轩又想起来今天刚送进去的卷宗。

朝着雪儿招了招手。

“雪儿,悄悄地帮我去卷宗收纳处把我今天放回去的卷宗再拿出来。”

“公子在说什么傻话呢。

我才不去。

听说下午的时候那边已经被司幽临时增设了几处阵法,现在已经根本溜不进去啦。”

“唉……”

那卷宗上记录的东西与今夜发生的事情还是有些出入。

可已经送进去的东西,哪里还有再拿出来修改的道理。

但这小姑娘显然不会那么听话。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竟然已经开始自说自话地爬上了床。

姬轩不由得瞪了她一眼。

沉声道。

“别闹了,那么晚了快回去睡觉。”

“我这不是正要睡嘛~☆

嘻嘻。

公子该不会……不敢上来吧。”

“大夏天的两个人挤一张床,太热。”

“没事,我体凉着呢~☆”

姬轩刚要起身的双腿不禁一颤。

……

盘膝坐在床上的姬轩睁开眼睛的时候。

外边已经是天光大亮,身边也没有了雪儿的踪影。

那小姑娘是昨天夜里就走了的。

临走前似乎还生着闷气。

直说姬轩不是个男人。

居然真的打算在床上打坐修炼到第二天。

“唉……”

他轻叹一声。

从床上走下,出门才发现已经是午时,该是吃中饭的时间。

可到了地方。

却发现食堂里头没什么人,几个脸熟的捕快凑在一起。

神色也不怎么好看。

雪儿正端着一盆菜在那儿扒拉。

一脸的委屈。

瞧见外头有人来了,那几个坐着的捕快纷纷侧目。

瞧见姬轩,顿时就像是见到了活菩萨一般,扔下了手里的东西,凑了上去。

“姬主簿好!”

“姬主簿,吃饭了吗?嘿嘿……要不咱们一起凑一顿,外边去吃一顿好的如何?”

“去去去,瞎说什么呢。

姬主簿你看。

咱们也不用吃多好,外边随便吃点也就得了。”

看着面前几人殷切的模样。

让姬轩不禁想起还在山里的时候,见到房檐底下的那一窝雏鸟。

“发生什么事情了?”

“其实……是这样的。”

其中一个捕快哭丧着个脸,无奈说道。

今个中午,监天司的烧菜师傅突然告诉大家,得吃半个多月的素。

原因是整个丰和县的牲畜在一夜之间全死光了。

并且那种死法极其诡异,禽类的脖子留有被野兽撕咬过的痕迹,头被咬掉了。

牛马、猪这些则被剖开了肚子。

监天司里的人去看过一些现场。

都说那些牲畜是被妖兽给杀了,肉里头可能存在妖毒,寻常修士吃不了,吃了会致命。

至于监天司,原本今天烧菜师傅会做鸡肉,可现在连肉的材料都买不着了。

“吃鸡的妖兽……”

不知为何,姬轩想起昨天晚上从雪儿的零食袋里抽出来的那根鸡腿。

目光瞥向她。

小姑娘被姬轩盯得浑身不自在。

缩了缩脖子。

“公……公子,看着我做什么嘛。”

“我听说有一种喜欢吃鸡的妖兽。”

“那、那是黄仙!可不是我……我们长得就不一样!

再说了。

生的哪有熟的好吃!而且死的也不只是鸡啊!”

“是嘛……”

只是话虽如此。

姬轩的目光仍旧未曾从雪儿的身上离开。

“这就有些麻烦了。

我倒是无所谓。

诸位可都是干体力活的官差。

没肉吃可怎么办……其他人呢?”

“嘿嘿。

几个捕头去下馆子了。

没咱们的份儿,幸好水里还有鱼……不过这段时间鱼也不能多吃,水里头也不干净。”

一位捕快搓着手道。

现在的水里,很多都会混杂地下阴河的成分。

其性寒。

多吃容易得病。

“说起来,昨天晚上我好像听你说过,要不要把你吃了……”

“这和现在说的事情不!一!样!”

一道黑影从姬轩的耳畔飞过,在身后墙壁上砸出一个浅坑。

小姑娘羞愤地收回了手。

再看桌前,已然是少了个碗。

那几个捕快见状,则纷纷向着姬轩行礼告退。

溜得比脚底抹了油的老鼠还快。

也不再提什么去外边吃一顿的话了。

在原地站了许久,姬轩才反应过来,面色绯红地向着小姑娘抬起一只手。

“那个,抱歉……我……”

“哼!”

……

那小姑娘跑得倒是挺快。

一溜烟便没了踪迹。

在追到一处转角的时候,姬轩倒是差点和陈捕头他们撞了个满怀。

此时在陈捕头身边还有五个穿着相似软甲的人。

三男二女。

他们都是监天司的捕头。

比起先前见到的几个焉了的捕头,他们倒是显得油光满面。

见了姬轩,陈捕头率先嬉笑着与他打了个招呼。

“哎哟,这不是姬主簿嘛。

饭吃过了吗?

嘿嘿。

怎么样,晚上和我们一道出去吃顿好的?”

“这……不大好吧?

我听说昨天夜里出了事情。

对了。

陈捕头,昨天夜里那件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哦哦,你说的是妖兽把牲畜都杀了的那件?

哈哈。

不碍事的。

只要他们有得卖,咱们就有得吃,姬主簿只管放心!”

“是啊,姬主簿别推辞了。

还有刚才的那只妖族的孩子。

也一道跟来吧。

看她的模样,也不像是吃素的,倒是别把

她给饿坏了。”

“就不要推辞了。”

眼看着这些人如此热情,姬轩也只好拱手。

笑道。

“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这才对嘛。

那今个晚上我们等你,就在……”

“对了,陈捕头。

那周元的父亲,有没有在来找过你们麻烦?”

“啥?周元……哦,我记起来了,不是两天前那个被寻仇宰了的倒霉蛋嘛。

他父亲昨天就没了影子!

听说是连夜溜了,嘿嘿。

估计也是个怂蛋,顶撞了咱们监天司的人,在堂上那么闹腾,还想不想混了?”

这回,倒是轮到姬轩惊讶了。

陈捕头说的话里头并没有任何其他映射的东西。

仅仅是非常直白地把话给说了出来。

以防万一,姬轩再问。

“陈捕头,昨天晚上的事情,你们真的没事吧?”

“没事没事。

已经问隔壁县里头买了牲畜。

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原样。

姬主簿真不愧是姬主簿,啧啧,居然把民生看得那么重,你又不是帝君,瞎操这个心干啥。”

“慎言,慎言!”

姬轩闻言,面色顿时一变。

让那些个捕头一阵乐呵。

也就走开了。

但这一幕放在姬轩的眼中,更是让他确定了,陈捕头是真的彻底忘记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

莫非有人对他的记忆动了手脚?

昨天夜里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或许是真的?

……

眼看着姬轩继续朝着某个方向寻人。

那小姑娘却早已经站在了不远处一座屋子的房檐角上。

那般明目张胆地站着,竟然根本没有一人发现。

此时这小姑娘脸上哪里还有什么羞愤。

却是颇为玩味地盯着姬轩离开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

此日。

清晨。

那是稍早一些的时候了。

天际的白光还不是那么耀眼,堪堪将残夜斩开那么一道狭窄的口子。

年迈的独轮木车碾过青石路,在集市前停了下来。

一日之计在于晨,做早上生意的人,要比所有人起得更早,这是常识。

一身碎花裙的老妪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

开始给自己的摊子整理出一块不大的区域。

她摆的尽是蔬菜。

用灵土栽培的蔬菜,再淋上一些带灵气的水。

可以让它们保持更长久的新鲜。

在老妪坐下后不多时。

又有几人相继来了集市,他们纷纷与老妪打招呼,显然是熟络得很。

“邱婆,又给自己孙子赚娶媳妇的钱呢?”

“要我说还是卖那些个猪肉来钱快,邱婆你要不和家里老头子商量商量,再购置一处养猪的地儿?”

“邱婆,早啊!”

每当这些话落在耳中的时候。

年迈的老妪就会撩起鬓角的些许银丝。

朝着他们会心一笑。

今天。

一如以往。

虽然清晨有些寒冷,但马上就会转暖,并且热起来,她得在真正热得不行的时候把这些菜都卖掉。

却忽闻。

远处传来某个人的悲鸣。

“为什么,为什么都死了!

我……我的这些鸭子怎么都死了!”

“什么?你等等……

唉。

我的鸡,我的鸡也是,昨天晚上也没把他们饿着啊。”

“还有我这里——”

少顷。

原本就有些喧嚣的集市里,就越发地嘈杂了。

被称作邱婆的老妪脸上带着些许愁容。

好奇地眺望着出现骚乱的地方。

“啥……啥情况?

出什么事了,怎么那边那么乱?”

……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二十五章 携衣 有人请客吃饭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尤其是知道了监天司接下来这几日的窘境之后,姬轩更是不会拒绝这种邀请。

最后,姬轩还是在厨房里找到了与好心大娘交换干果的雪儿。

与她说了今晚赴宴之事后,对方却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直接把姬轩往监天司外边拉。

言说是要给他挑选合适的衣衫。

“公子这几日穿着放在工作的地方倒是可以。

但既然是去赴宴。

自然应该穿得随意一些,公子什么都不必多说,放心交给我便是。”

“可是——唉。”

姬轩本想要拒绝,但看见小姑娘这般模样,心中莫名地有些触动。

在她的眼中。

并没有看见往日里那般做作。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展露出片刻自我的时候。

——或许能趁此机会,多了解她一些。

更何况花的其实是也不是他的钱。

因为了结了刘文广那一案,陈捕头私底下又给了他一些钱。

这钱他可是收得名正言顺,毕竟这些原本就不是他应该做的活计。

于是这位暂时落得个清闲的姬主簿又旷工了。

接下来一路上。

雪儿便开始为姬轩详细讲解在什么地方都应该如何穿搭衣物。

从头上的发饰到腰间挂坠,听得姬轩是一愣一愣的。

他还从来都没想过,原来单是穿着方面就会有那么多讲究,作为过去生活在山里头,不拘一格地修炼的他,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就算被人请下山过,打扮什么的也从来都没有注意过。

回家时有侍女负责他的行头。

行走在外边也从来都没有人对他的穿着指指点点——毕竟在燕宁敢这么做的人,屈指可数。

但有一点也令姬轩感到不可思议。

这小狐狸知道的那些都是谁教的?

她为什么会那么清楚?

青山一族的公主……平日里会琢磨这些东西吗?

若真的如此,那灵王朝不得早就把他们给平定了。

……

道上时不时地会落下阴冷的目光,有些扎人。

姬轩知道那些目光的源头在何处。

虽说‘姬轩’这个名字在过去名不见经传,过去就算走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但经过刘文广在堂前那么一闹腾。

不管事实的真相如何。

他算是小有名气,只不过多是骂名。

在昨天之后,‘见死不救姬主簿’的名声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虽然高不咎暗地里派人手阻止过流言蜚语的传播,却不见成效。

其背后肯定是有人搞鬼。

但流言的出处不可寻觅,自然连背后的人也抓不住了。

更何况现在只过去了半天有余。

姬轩得承认。

最开始他的确是有些慌的。

毕竟他的存在应该是秘密,而且‘姬姓’、‘来自燕宁’,这两个要素很容易让某些人联想到一些事情,从而打草惊蛇。

但后来他发现,那些传播流言的人并没有深挖他的身份。

他们只是把关注点落在了‘见死不救’上边。

痛骂的同时,甚至忘记了姬轩只是一名主簿。

按常理主簿只是文官,是不可能对捕快们的工作指手画脚的。

他们不曾有一人想过这一点。

「放出这个消息的人,定然是知道我在监天司实际情况的人。

更何况。

当初刘文广一开口便叫我姬主簿,这本就是一个破绽,我们根本就不曾见过面。

所以我的身份一定是别人告知与他,会是他身后的人吗?

可惜……他死的有些突然。

我甚至没来得及细问。

不。

或许就算我问了,他也来不及说出来,马上就会死去。

那个人,对我有足够多的了解。

但那些知晓的信息,也只是我在这里编造出来的谎言。

此人并不知道我真实的身份。

那么……会是王家的人吗?

当初进王家祖祠,那位王管事很清楚提出这个建议的是我。

王家……

或许是时候再去探查一番了。」

姬轩其实早就有打算探查一番王家。

只是这几日实在是繁忙得很。

抽不出空隙,调查尸毒的进度也就暂时搁置了。

这未免太过巧合。

“太恶毒了!”

“作孽,作孽啊!”

“啧啧,监天司里头能有什么好人,还不是吃着人饭干着贼的勾当!”

“要我说,大家还不如……”

那些顺着风传来的流言不断地侵扰着姬轩的心神。

让他的脸上不禁流露出几分厌烦。

阴沉着一张脸,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但那些背地里龌龌龊龊的声音却并没有断绝。

他不屑于解释。

也不想解释。

但不代表他不会生气。

……

“公子,喂……公子!”

“什么?”

“唔。

问你话呢,发什么呆。

这件觉得怎么样?

虽然颜色看上去朴实了一些,不过面料却不错。

穿出去也不显得太过招摇,但整体看上去也不算寒碜。”

小姑娘手里正举着一件深青色的短衫。

上边一角印着灰色的鹭草。

才刚刚说完,姬轩口中那半句‘就这件吧’还没发声。

雪儿又举着另一件白色的短衫。

“这件也不错呢。

而且白色淡雅、无垢,和公子还挺搭的呢。

不过这件衣服得配上那条腰带……”

姬轩怎么也没有想到,单是给自己买衣服,就花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

这期间他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要试穿的衣裳越来越多。

小姑娘甚至还有余力继续挑选,看样子似乎要把这一家衣服铺子里的东西全都拿一遍。

直到最后,姬轩才换上了足足一个时辰努力的成果:一身素色短衫,腰间挂着深青色的环佩,另一边挂着玉剑。

这副新装扮看上去如何暂且不论,花销倒是让姬轩着实胃疼了一阵。

临走出来的时候脸上也是一片苦涩。

但小姑娘看上去确实极为兴奋,盯着姬轩来回看了很久。

说这才是她夫君该有的样子。

正当姬轩觉得事情已经结束的时候。

却见雪儿正朝着下一家铺子走去。

“唉,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公子自然是已经结束啦,不过既然他们邀请了我……那我怎么可能穿成这样就和公子一起走呢!”

见姬轩诧异的脸色。

小姑娘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放心啦,这不花公子的钱。

我从家里头出来的时候,圣主赐下了不少呢。”

“赐下了什么?”

“嫁妆呀。”

“……那不还是我的钱。”

这句话倒是说得极小声。

姬轩被雪儿拽进了卖女衣的铺子里。

这地方通常不允

许男子进入。

还是雪儿解释了一会儿姬轩是她的丈夫,这才应允入内。

“其实……你现在穿着身也挺好看的。”

“敷衍!”小姑娘白了他一眼,随手挑起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裙,落在身上,细声细语地道,“公子,这件怎么样?”

“这件……能穿出去?”

“你——

嘻嘻。

这当然不能穿出去啦,公子~难道你晚上就不想看吗~☆”

少女一改方才的语气,眼眸中带着媚态。

抬手间,仿佛这衣裙已经穿在了她的身上,露出……

“不想看!”

“哦~我明白了。

看来公子是想……

其实如果公子愿意,我什么都不穿也是可以的~☆”

姬轩羞红着脸。

显得有些狼狈。

……

王家。

一间简谱的小屋里。

略显病态的年轻人正坐在木椅上。

这木椅看上去有些奇特,两侧并没有腿,反倒是多了四个小轮子。

他手里捧者一本书。

泰然自若地端起书案上的那杯水,温文儒雅的男音,缭绕于梁上。

“诡道者,既不可攻坚,则攻心为上。

如何。

‘他’现在是什么状态?”

“真是神了!

那小子现在成了过街老鼠。

……不,虽然还没到那种程度。

但也不远了。

小人远远地瞧见,他脸上表情就跟吃了屎似的。

这就是招惹我们王家的下场!

嘿嘿。

甚至百姓那边,他们对监天司的印象又变成了当年那模样。

少爷您果真是算无遗策,这回那姬轩可就无暇顾及我们,等日后找个机会……”

“不,不不不。

他就算自乱阵脚,心神不宁。

我们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虎落平阳,那也是虎。

龙游浅滩,那也是龙。

观山境界的修士,可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想要让他死,那就非得让其——毁道心、葬修为,自灭于天地。”

“少爷既然已经出关。

那是不是就证明家主已经认可了您,当年的计划也可以——”

“……咳。

咳咳。

去煎药吧,其他的事情,莫要多说。”

病恹恹的年轻人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待手掌摊开,却见一缕殷红。

他的某种,倒映着如黑夜一般的空洞。

跪在书案另一边的王家仆从赶忙站起身子。

颇为恭敬地笑道。

“明白,小人这就去煎药。”

待眼前的下人离开之后。

坐在木椅上的年轻人那张苍白的脸,隐约间有一道道如同裂痕的黑线浮现。

让其看上去竟有些狰狞。

羸弱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那流言……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

素腕盈袖舞霓裳,

莺暖春楼诗千行。

杏雨斋是丰和县有名的酒楼,虽说在这里的人大多吟不了几首诗,但绝对是有几个钱的大爷。

及夜。

当姬轩带着雪儿赶到的时候。

监天司订的位置上,已经是做了个先到的人。

高不咎坐在主位,见着姬轩赶忙站起身子,脸上露出有些憨的笑容。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二十六章 第一个 这张圆桌还挺大,坐得下十多个人。

听高不咎所说,过会儿那六个捕头还会带一些各自的家眷。

比起同僚之间的聚餐,这更像是朋友之间的宴会。

两人寒暄了几句。

分宾主入座。

聊的也多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许是对那小姑娘来说太过无趣,在一旁坐了不多时,便起身离去了,也不知到了何处。

又过去半盏茶的功夫。

“司幽大人,您的夫人怎么没带出来?”

“唉,其实也不过是小事。

就前两天晚上晚归被发现了,逮了个正着。

现在还在家里生闷气呢。

原本还想带她出来,结果死活不愿意,我又想着带出来了可能会拂了大家的兴致,嘿嘿。

不碍事的,晚些时候我再买些东西回去便好。

希望她能喜欢。”

“司幽大人与自己的结发妻子还真是恩爱。

明天又有一些丹药送来,希望能对她的身体有所帮助,早日痊愈。

若是可以的话,司幽大人还是多让她出来走动。

总是待在家里也会闷出毛病来。”

“哈哈哈。

说得也是。

主簿所言甚是啊。

我会注意的,过几日有机会,便和她一起去外边走走。”

高不咎大笑着说道。

摇了摇头。

将杯中另外半杯茶水一饮而尽。

略带着斑白的胡茬上,沾了些水滴。

眼看着人还没到,两人却已经先行叫了两个凉菜,垫了垫肚子。

“说起来,司幽大人想令妻买些什么?

让我也参考参考。”

“参考?

主簿……呵呵,原来如此。

那小妖竟能有如此福气,得到主簿的厚爱,当真是福缘不浅呐。”

高不咎眼中闪过一丝恍然,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

正了正身子。

原本有些老态的神情也变得精神起来。

“要说送礼物的话,还是得送一些当下时兴的东西。

这样才能体现您的心意啊。

不过咱们这小地方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要是真的说得送点什么的话……紫鸢花倒是不错的选择。

这也是咱们地里头唯一能活下来的灵草了。”

“什么是紫鸢花?”

“那是一种生长在土里头的灵草,极为珍贵,有驻颜、聚灵的功效,虽然效果不大,不过在当下女修中也是极为追捧的。

而且现在正好是紫鸢花收获的季节……

对了主簿。

关于流言的调查有了些许进展……”

“唉。”姬轩摆了摆手,神情略有些不屑,“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有什么好说的,现在又不是在监天司,聊什么公事。”

“是,是!”

……

又是半盏茶过去了。

眼看着外边天色越发阴沉。

那六个捕头总算是先后到来。

他们大多数都带了各自的家眷,倒是真的一点也不客气。

这对于高不咎来说是常事,待手下如亲朋。

在灵王朝,却是不多见。

原本空落的圆桌上,也开始有些拥挤。

雪儿也趁着当间,坐回了姬轩身侧,也不知之前她去了何处。

所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姬轩本不愿喝酒的,可耐不住盛情,还是浅尝辄止了一小杯。

可就是那么一小杯,便已经让他面色绯红地坐在座位上,身子都有些倾斜,半靠在身旁雪儿的肩上。

“哈哈哈,看来姬主簿的确是不擅饮酒。

之前手底下的几个小伙子说请你吃饭却没见你喝酒。

还以为你是拉不下脸。

原来你是真的喝不了。”

“废……废什么话!

想当年我还在燕宁的时候,那可是千杯不醉!

这区区……唔!

咳咳……

小地方的杂酿还能把我给撂倒了!”

虽然姬轩嘴上说着狠话,可已经是一手扶着额头,一手紧攥着圆桌的一边。

早已露出一副醉态。

踉踉跄跄地站起了身。

与在座众人拱手。

“唔……不行。

我得先失陪一下。

诸位先吃着喝着……我马上回来。”

此言一出。

桌上便瞬间洋溢着笑声。

其中一个看上去颇为英气的女捕头更是大声说道。

“没想到姬主簿酒量还不如一介女子。

看来往后得再多练练呢。

哈哈哈。”

“我……我去帮忙!”

雪儿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

两人绕过酒馆前堂,拐进了一处隐蔽的小巷。

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在他们身形消失后不多时。

却见有几个醉汉模样的青年,摇晃着身子。

东倒西歪地靠在酒馆边上的门柱下。

一边将手里的空酒壶往嘴边送,一边说着若有若无的胡话。

少顷。

便有几个小厮从酒馆里出来呵斥、

他们就又重新站起了身子,吵嚷着,跌进了姬轩消失的巷子里。

一个。

两个。

第三个人正要深入,却是不知怎的,脚底忽然转了个圈,身子一斜。

走了另外的方向。

……

巷子深处。

姬轩脸上虽然仍有红晕,眼中也满是赤红。

却已然没有了半分醉态。

在他脚跟,正前后躺着两个年轻人的身影。

他们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仿佛是昏了过去。

一旁的雪儿正有些遗憾地看着巷口,第三个年轻人离开的方向。

那个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并没有进来。

“真是可惜,若能够把他也抓到……”

“就算抓到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姬轩摇头轻叹,他蹲下身,抬手将食指中指按在了其中一人的脖颈处,“这两个人已经死了,灵气逆行,自断经脉……好狠的家伙。”

“我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死士!”

“被人拘了魂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失去了自我。

他们不是死士。

而是一群修……不对。

他们是被迫的,只是一群普通人。”

这两个人死亡的时机太过凑巧,甚至姬轩分辨不出究竟是主动自杀还是存在某个人让他们自杀。

他甚至都来不及聚魂,那两个人体内的魂魄便散了。

“你先回去,和他们说一声,嗯……就说我身体不适,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然后让他们把这里两具尸体处理一下。”

“公子要去什么地方?”

那小姑娘闻言,当即两眼仿若放光了一般。

整个身子就凑了上来。

“不如带我一起去?”

“我去茅房,你也跟着?”

姬轩做出了解腰带的动作。

……

雪儿脸上满是失落。

垂头丧气地走了。

待她离开之后,姬轩提着腰带,蹲下身。

小心地挑开了其中一人的衣服,露出半身。

看见了让他心神都为之一振的东西。

那是一道莫名的印记,像是某种数字,却又不知道其含义。

上一次见到类似的印记,还是在刘文广的身上。

之后他把这个问题丢给了公孙无忌,可到现在都还没有得到答案。

而且这两天也不知道是怎的,公孙无忌那边竟然音讯全无。

根本联系不上他。

“这到底是……什么印记?”

“谁知道呢,需要我帮忙查一下吗?”

呢喃低语之后,背后却忽然出现了应答声。

姬轩心中大骇。

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玉剑。

转身的瞬间,发现背后竟然不就是站着本应该离开的雪儿。

此时雪儿正眯缝着眼睛,笑盈盈地与姬轩对视。

姬轩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这小姑娘怎么出现得如此突兀,若非她主动出声,自己根本察觉不到背

后还站着一个人。

尤其是大晚上,小巷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以及小姑娘那双泛光的眼睛。

据说一些妖族修炼不到家,无法完全化形,还保留着作为‘兽’的特征。

原本姬轩还以为雪儿露着尾巴、耳朵是故意的。

现在想来,心里竟有些失落。

就听雪儿话语揶揄。

“外边就是大街。

公子就在这儿上茅房?”

“咳。

这件事情你别管——”

姬轩话到嘴边,却是徒然一顿,细细打量了雪儿一眼。

沉吟片刻后道。

“你真打算帮我?”

“我可以帮夫君做任何事哦~☆”

“……那你先上去,这件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

直到千家万户灯火寂灭。

酒楼也好、春楼也罢。

都早早地打烊了。

丰和县的宵禁已经持续了快五天,自从地下河道出现异常之后,连带着这地方的天地灵气都发生了些许变化。

已有多人证实,在晚上走夜路可能会撞见鬼祟。

现在坊间多有传闻,说是地下河道连通了地府冥河。

若是已经喝了井水的,大晚上的出来容易见着平日里看不见的东西。

家家户户有井的都把井口用石头压着,上边贴上镇邪的符箓。

生怕会出事情。

……

嘭。

嘭。

嘭。

快要失去光彩的瞳孔中,倒映出殷红烛光的颜色。

大红灯笼发出暗淡的光,将狭窄的巷子勉强照映出一片区域,将一个人的身影拖拽得狭长。

钝器敲打的声音。

仿佛要将浑噩的黑夜唤醒,手臂拉出扭曲的倒影。

嘭!

那只瞳孔中,只剩下了黑暗。

于黑暗中。

仿若传来了脚步声。

……

竖日。

老妪推着她的独轮车。

又早早地赶到了集市里头。

她仍旧是坐在老位置上。

丰和县里的喧嚣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虽说牲畜都死了,但她卖的都非肉禽,对她的生意没有半点影响。

或者说。

反而是让她的生意好了许多。

过不多时。

便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抱着个碎花布包裹,将它放在了老妪身旁。

腼腆一笑。

“邱婆,这是您昨天拜托我取来的封镇符箓。

我爹说过。

咱们都是老相识了。

也不卖多贵,就给个纸墨的钱就够了。

如果您一时没带够钱的话,先赊着,嘿嘿……反正这钱也不急着用。”

“瞧你这孩子说的……

待会儿随我回去取!

你邱婆还能赖你账不成,行了……先走吧。

我这儿东西卖完了就来寻你。”

坐在地上的老妪笑着说道。

一边抬手,将碎花布包打开,露出里头的一沓黄符。

脸上笑容更甚。

“不过邱婆,这里头可是够您贴几年的了。

符箓可和其他的法器不同。

时间越久里头的力量就越孱弱。

您还不如用多少买多少……”

小伙子原本只是好心提醒,可他话音刚落。

却见老妪面色瞬间拉了下来,瞪了他一眼。

嗔怪道。

“这几天多灾多难。

井水喝不着,外边也走不开。

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怪事!那些个监天司的酒囊饭袋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我呀。

人老喽。

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这孙子……”

“唉,您说的对。”

他连声应下,哭笑不得地道。

……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二十七章 明察 姬轩只记得自己又被灌了几杯酒。

意识便开始有些浑噩起来。

他的酒量其实还可以。

只是劣酒上头,又吃了点东西后,便昏沉地倒了下去。

酒馆里的喧嚣也逐渐疏远。

“唉,这人呐,总是喜欢做一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人常说喝酒误事,明明之前就有一次前车之鉴。

可还是不记疼。

公子~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小姑娘侧耳在姬轩鬓角边上呢喃一句。

只是姬轩此时早已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最后还是高不咎站起身,向几位捕头说了点勉励的话。

他们便领着各自家眷离开。

这一席尽了,宾主散去。

高不咎与雪儿说了几句,让她照顾着姬轩,也离开了。

姬轩被酒馆小厮背到了角落里,送上了一碗醒酒汤,可小姑娘托着碗在他唇边塞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找到一处可以送汤进去的缺口。

他嘴巴可闭得严实得很。

还怎么叫都叫不醒,眼看着四下无人,酒馆的几个小厮已经开始收拾准备打烊,小姑娘忽然将视线落在了手里的瓷碗上。

看着里边盛着的琥珀色汤水,映照出四角回光珠的泱泱白光。

她面色微微泛红。

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之色。

深吸一口气,直接闷了这碗汤,把姬轩的脑袋拧正,然后把脸凑了上去。

……

当姬轩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隐约间他记得自己的确是走出了酒馆。

可回去的路很长。

长得不论他怎么走都走不完,那段记忆又特别地模糊,让姬轩一度觉得是在梦中。

侧过脸。

昏黄的烛光下,见到的是一张稚嫩、精致的少女的脸。

她正半靠在撑着帷帐的木杆子边上,合着眼睛。

青丝垂落,遮住了半边眼眉。

原本姬轩以为她是睡着了,可当他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少女几乎是瞬间坐得端正。

“呀,公子已经醒啦?”

“唔……你带我回来的?”

小姑娘眯缝着眼睛,沉默了片刻后。

摇了摇头。

“是请了酒馆里的那几个伙计帮忙,把你送到了监天司门口。

然后让值守的捕快把你搬到这儿。

我就把你拖到了床上呢~☆”

“谢谢。”

“嘻嘻,我可以为公子做任何事情呢。”

“……是嘛。”

姬轩默然。

虽然只过去了那么几天。

不过这句话他却从雪儿的嘴里听过不下百遍。

她在这几天里为姬轩端茶倒水、各种杂活的确是什么都做了。

“那帮我去倒杯水。”

“好!”

小姑娘起身离去,少顷便将一杯茶水端了过来。

“公子,水来——”

她话还没说到一半,盯着姬轩,愣了片刻。

再看姬轩也趁着这个当口坐了起来。

手里正捧着一根玉簪,这玉簪上头缠着一朵紫色的小花,看上去有鸡蛋大小。

“关于白天的时候和你说的……那个,我……”

姬轩双眸微闭。

深吸一口气。

随即轻轻吐出,声音略有些颤抖、滞涩。

低着头。

“对不起,若是当初冒犯了你,还请你原谅。

这是我为你挑的……那个……

请你收下。”

“噗嗤。

公子原来还在想着白天的事情呐。

还以为您支开我是为了做什么,原来只是这般。”

小姑娘顿时乐了。

脸上笑容绽开。

若非手里还端着茶水,恐怕是得笑得更欢。

“原本我就没放在心上,因为我早就知

道公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嗯……

不过既然公子这么有诚意,那我就收下啦~☆”

小姑娘一只手接过那玉簪。

随后转身道。

“这杯茶水凉了,我去给公子重新倒一杯。”

“唉?”

“不过公子的赔礼居然不是自己,可真是……让我失望呢~☆”

这一句落下,当即让姬轩一头栽倒在床上。

不多时,雪儿又端着一碗水送了过来。

此时,她头上已经戴上了那根玉簪。

“公子,觉得我好看吗?”

“好,好看。”

“那……这碗水我就先放这儿了。”

之后的展开倒是让姬轩觉得有些诧异。

这小姑娘什么时候居然转性了,原本可是要他推搡着才肯离开自己的房间,乖乖去睡觉。

今天居然是自己走出了房门。

甚至临走前还叫他好好休息?

“莫不是喝醉了?”

姬轩茫然地看着已经闭合的门扉。

又一次闭上了眼。

……

“傻子、笨蛋、白痴……

这簪子明明都是十多年前的款式了,怎么还有人会买这个送姑娘的。

也亏你送得出手。”

背靠着门扉。

雪儿取下了那根玉簪,放在掌心小心地用手指摩擦着。

浅月下的眼眸中,神色变得少许柔和。

原本笑盈盈的脸上,此刻竟有些清冷。

“不过……

还算凑合。

这次就放过你啦~☆

下次……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呢,这次算你有心了。”

可呢喃之后,又有些怅然地回转过头,那双眼睛仿佛能透过门扉,看见更深处的光景。

玉簪也被她紧紧地攥着。

“不过你真的……有心吗?”

……

竖日。

姬轩能感觉到监天司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走在廊道上也没看见什么人。

临近门口,却见到了一个熟人。

把值守的顾虎拉来一番询问。

刚揪住他的时候,那小子眼见姬轩,甚至想要跑走。

却被姬轩一把揪住衣领。

便听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子一阵胡言乱语,手舞足蹈地要挣脱姬轩的束缚。

“出大事了,咱们……咱们……

总之就是出大事了!

现在陈捕头、路捕头带着他们的人出去了,咱们监天司里小半的人都走了,那个……”

“顾虎,你先冷静一下。”

“不、不是,是那个……有尸体……”

“顾虎!”

姬轩大喝一声。

手中玉剑旋即出鞘,顿时,四方天地都为之一滞,一股阴冷的杀意笼罩下来。

那顾虎面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当时就瘫坐在地上。

胯间似乎都湿了一些。

再看姬轩已经收起了玉剑,淡淡地说道。

“我之前在书中看到,当人在生死之际,会瞬间冷静下来。

如何?

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我……我好像看到了一条河……看到了我爷爷在喊我过去……”

“唉……”

“姬主簿,我……没死吧?

你没……没杀了我?”

顾虎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发现脑袋还在上头。

虽然仍旧是哭丧着个脸,不过好歹看上去是冷静了下来。

“我杀你作甚?”

“我……我前天跟着去谷子坟,看有没有哪家的坟地迁走了,还有没有剩下什么……”

“你跟着谁去的?”

顾虎的嘴巴当即紧紧地抿在一起。

茫然地看着姬轩。

“顾虎?”

“今个早上,死了个人。

尸体一大早搬来了,那简直是……开膛破肚,连皮囊都不带完整的。

可恐怖了!

为了这件事情,监天司的两个捕头都出动了。

小半的捕快也都被带走。

这种事情在我们丰和县可是头一遭!”

“是嘛。”姬轩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那刚才为什么要跑?”

“我……我以为您要来追我呢。”

“哦,这倒是不假。

我的确是要追你。

怎么,值守的人只有你一个?其他人都过去了吗。”

“可不是……”

“再多叫几个人吧,就凭你……不见得能守得住监天司的大门。

而且这段时间不最好不要一个人呆着。”

顿了顿。

姬轩又意味深长地道。

“也不要跟着去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好嘞,谢谢姬主簿!”

“谷子坟一行,可有什么收获?”

顾虎刚咧开的嘴角,瞬间就垮了下去。

……

杀人案。

那和姬轩没什么关系。

也不是尸毒的线索,所以他也没有深入。

接下来他需要去李家旧宅看看,在李有才死后,李家旧宅的所有权暂时归于监天司。

这是姬轩私底下与高不咎讨论的结果。

李有才修炼的鬼化法门的来源,需要在那座宅邸中寻找线索。

而且那座宅邸曾经是王家的宅子。

他希望能从中得到什么线索。

“嘶——

这不应该是夏天嘛。

怎么这里那么冷,而且灵气的流向也不对嘛。

公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莫非,是觉得这儿有情调~☆”

雪儿在离开监天司一段距离后,便显现了身形,跟在姬轩身后。

他们正两只脚踏在李家宅邸中。

背后的墨色大门已经关上。

小姑娘挽着姬轩的手。

斜靠着,发丝之间偶有异香传来,那根簪子正插在她的发间。

“来这里,是为了办正事,你既然是从燕宁来的,应该也知道我在燕宁做过的事情。

燕贵妃被害,虽说未危及性命,但我终究是铸下大错。

他让我追查尸毒的踪迹,彻底剿灭其源头。

而这里,就是我所找到的线索之一。”

姬轩解释道。

他对于雪儿能发现这里的异常感到惊讶。

毕竟以这小姑娘现在所展露出来的修为,是远远达不到能清晰地感知到天地灵气变化的程度的。

有那么一个可能就是,雪儿的修为在他之上,并且隐藏了自己的修为。

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毕竟姬轩曾经给她全身上下都检查过了一遍。

此处天地灵气匮乏,比之宅邸之外乃是天壤之别。

若说丰和县的灵气可以比作小溪流水,那么这里,便是一缸的死水。

待在这种地方,姬轩甚至觉得自己呼吸都会觉得难受。

“这里原本有一处聚灵阵,是此地原主人违规搭建的。

我本以为监天司接手了这里后会毁去此地的聚灵阵。

不过还是高估了他们。”

姬轩抬手在虚空中画出一道符文。

便见头顶之上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微的灵气化作的细线。

这些细线逐渐勾勒出残缺的一幅阵图。

待姬轩手落下,那些阵图便散去,消弭于无形。

“聚灵阵是前段时间刚刚毁掉的。

并且还是被过度使用导致其内部灵气枯竭,无法维持阵法。

在那之前……

监天司的人应该没有一个看出来阵法所在何处。”

真是一群饭桶。

姬轩心中暗骂,他能发现四周修士探查的痕迹。

显然,这些人探查得还不够彻底。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二十八章 冥河水 姬轩站在原地,目光在四周扫过一遍后。

终于是轻叹一声。

“这地方可能会有凶险。

灵气比之外边稀薄了不止一点。

想来是在我们来这里之前,有什么人就已经使用过了此地的聚灵阵。

他对这里的情况应该是比我们要熟悉的。

难保对方不会留下什么后手阻碍我们。

雪儿……你之前说你功夫不错,可是真的?

后边我可能会需要你——”

“公子,其实我床上功夫不错呢~☆”

小姑娘朝着姬轩眨了眨眼。

嬉笑道。

“……唉,你还是跟在我后边。

切莫随意走动。

此地灵气匮乏,短时间内也找不到什么补充灵气的手段,省着点。”

雪儿挺着胸膛。

脸上竟还有些得意。

姬轩只觉得心口有一股子的闷气。

他已经有些后悔,将这小姑娘从监天司带出来了。

虽然就算他不提出此事,小姑娘也肯定会私自跟上来就是了。

……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花园里。

自李家将这座宅邸买下来之后,并没有给此地做出多少改动。

这座小花园还是当年王家将其卖出去时候的布置。

只是如今种在花圃中的花草,却早已经枯朽。

此即为强行全力驱使聚灵阵的后果,周遭灵气枯竭,连草木都无法生存。

再者。

聚灵阵的力量将宅邸内外几乎化作了两方世界。

恐怕没有几年时间,这里是不可能恢复原本模样的。

地上是一片狼藉,一如疾风过界,据说李家被遣散的时候,这里来了很多人。

有些胆子大的不顾日后被监天司追究,直接开始在里边巧取豪夺,虽说只有小部分被追回了,但姬轩心里对此事却是心知肚明。

那口井,就坐落在花园一角。

在查封了李有才的宅邸后,此处一切物事都被要求保持原样,尤其是这口井,更是被严加看管。

不得有任何人接近。

井口的四周被黄草覆没,井口上的封石看上去也不是近期才存在的,上边长满了青苔,甚至一些烙印在封石上的符文已经变得模糊。

虽说如此。

但封石与井口的边缘还是存在一些明显的划痕。

想来李有才曾经动过这里。

姬轩将封石挪开。

顿时便感觉到一股磅礴的阴气从井底喷涌而出。

让周遭的温度都变得阴冷了几分。

一道道黑气的幻影,化作狰狞的人形飞向虚空,旋即散开,化作黯淡阴郁的雾气盘桓在头顶。

这一幕来得快,去得也快。

那些雾气很快消散,但此地阴冷的气息却一直未曾散去。

“呀——!”

雪儿将半个身子藏在了姬轩身后。

小心地探出半张脸,看着那口井。

姬轩已经把那跟长杖取出,把青铜灯放在井边。

顿时四周的阴气就好似遇见了克星一般褪去。

“我们要下去。”

“唉?可是公子,这里边不是说会有危险嘛?”

“王家小妾是投井死的,我需要知道她在井底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口井不简单,底下阴气汇聚,恐怕里边的井水和地府的那条河有了关联。

而且……”

而且可能还有尸毒。

这种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擦干净’的,一但沾染,便会有如附骨之蛆,怎么也甩不掉。

“唉,算了。

我下去,你在边上帮我看着,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就

带着这盏青铜灯离开。

别的不需要去管。

千万不要想着下去救我。”

“公子注意安全~☆”

姬轩落下这些话,便毫不犹豫地从井口跳了下去。

耳边还传来小姑娘最后的那句话的回音。

……

「监天司卷宗,黄字卷。

王家小妾投井案。

玄元历三百一十五年,正月初五。

王家一妾室投井,王家遍寻三日,于地下河打捞上那小妾的尸身。

下略。」

……

姬轩脚底玉剑横着,载着他缓缓飘下。

阴气,也是天地灵气的一种。

所以作为鬼师,他能够操纵阴气,甚至能以阴气修炼。

并不会为阴气所碍。

这口井打得很深,但水位曾经应该很高,周围石壁上还贴着青苔。

只是如今都已经枯竭了。

那王家小妾曾经说过,坠下之后的瞬间听见了笛声。

他曾经听说过在过去曾经存在一些古怪的传承,有一种修士可以用乐器操纵尸体,只是那些修士干的净不是什么人事,最后被其余修士打压、消失在过去的岁月。

若是那一脉的传承并没有断绝,或许笛声的来源也就有了根据。

继续向下。

姬轩终于看见了一些端倪。

在当年的灵帝传下修炼功法之前,凡人挖井都是以挖到地下水脉便算是结束,随后会在水脉缺口上用青砖堆砌成一口井。

但现在所有人都具备了修为,为了能让井水可以存在得更为长久,不至于很快干涸,他们会将井挖得很深。

而且也不会再用青砖堆砌,反而会使用一种没有任何缝隙的石板。

姬轩所见到的石板上,可以很明显地看见一些被人刻意抹去的划痕。

虽然这些痕迹如今也尽是被生长着的青苔覆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原本应该被抹去的痕迹,却反而是借着这些生长茂盛的青苔重新浮现了出来。

譬如如今呈现在姬轩面前的,那副完全由青苔所描绘出来的图案。

这是一扇简单的四方门户。

有门把手、门缝、门栓。

可当姬轩将手放在石板上的时候,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眼前的石板,仅仅是寻常石板而已,并没有特殊的地方。

沉默了片刻后,姬轩再次向下。

刚才那座门户的下方,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一圈青苔生长得格外茂盛,这说明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井水的水位是到此为止的。

曾经在这里,定然是存在着什么。

「看来他们临走的时候,以为把证据都湮灭了。

不过若是当年我在这里,也不见得会发现这些。

不过……

这里好重的阴气,源头竟然不是这扇门?」

这里曾经存在一座能通往某处的门户,可如今却被抹去,原本姬轩以为阴气的来源会和门户有关。

直到他继续向下。

来到了井底。

这口井已经彻底干枯,就算前些时日的地下河流涌动,都没能让此地重新焕发生机。

「不,不对。」

姬轩看了一眼四周。

这里就是王家挖的井。

狭长的井身通道尽处,是一个如同葫芦一样的空洞。

这空洞不大,满打满算也就两人高。

下方的浅水肉眼可见。

在姬轩手中光火下,散发出一阵迷离的光彩。

甚至能看见水下的黑色石块。

这里一度干涸。

没有了生机。

但前几日发生的那件事情,还是让这里有了些井水。

姬轩将手中的长杖放下,一段置入水中。

顿时,一股透彻心扉的凉意自长杖传入他的体内。

姬轩连忙将杖子收了回去。

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此次情况不容乐观。

地下暗河的涌动,将不属于凡间的东西显现于世。

甚至让这里的一洼井水有了些许‘冥河水’的特性。

咔哒——

不合时宜的响动落入耳中。

在姬轩眼前,一道瘦弱的身形,正蹒跚着从水中站起。

朝着他一步步走来。

那是一副骨架,也不知是谁死在了这里,身上的衣着已经破败不堪,残缺的骸骨呈现黑色。

他本应该就此不见天日。

却因为这里井水的缘故,让骨架得以‘回魂’。

传说冥河水拥有让死人回魂的力量,先不说那是否真实,不过这里的井水定然是没那种逆天之能的。

它只是被阴气引动了本能。

“诏曰,以正法,驱邪拔秽。”

手中的长杖发出一阵柔和的光晕,照射下那骸骨顷刻间四散崩溃。

姬轩将其中的一只骨手挑起。

看着缠绕在上边的暗淡黑色。

双眸微眯。

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抓住了线索。

这骨手上边的黑色细线,正是尸毒!

这个人,是因为中了尸毒才死在此处!

而且看样子已经死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尸毒虽然要了他的命,却也护着他的骸骨,延缓他的溃烂。

姬轩小心地收走了部分的骸骨。

又在周围的水中扒拉几下,挑出了一块青色的令牌。

见到此物。

姬轩冷笑一声,将其收起。

旋即将视线落在周遭的墙壁上。

不远处,有那么一块石壁上没有生长一点的青苔。

上边篆刻下的字迹歪曲,需要辨认好一阵才能认清楚。

这是某个人,用自己的手指在石壁上硬生生地抠出来的。

其中夹杂着他的血肉。

以及血肉之中的尸毒。

文字很短,只有三行,最后那几个字印记其实有些模糊了,应当是那个人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却也让姬轩知道了此人身份,以及……少许的真相。

天翻地覆的祠堂、十七个枉死之人的墓葬、尸毒、还有……这最为关键的三行小字。

「有谁来救救我吗?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为什么,为什么我非得死在这里不可!

爹,你好狠的……」

……

当姬轩准备折返,正飞到半路上的时候。

却发现头顶的井口,竟是被人给盖了上去。

不仅如此,盖在井口上的那块镇石上居然传来了强烈的灵气波动。

可见的镇石部分流转着金色的符箓印记。

那是专门用作镇压、封印的符箓。

要想从井中破出,一瞬间变得万分困难。

一时间姬轩有些紧张了,他之前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自己要探查的东西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外边发生的事情。

现在出口通路被堵塞,那外边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即,姬轩就祭出了玉剑。

他探指成剑,在虚空中那么轻轻一划。

璀璨的剑芒便又玉剑横空而来,直接斩在了镇石上。

镇石之上的符箓印记仅仅坚持了三息时间,便顷刻间化作虚无,紧接着便听见一道剧烈的轰鸣声。

那镇石爆炸开来,碎屑四散。

当姬轩从井中一跃而出的时候。

就听见远远地一阵熟悉的声音。

“快来,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是花园的方向!”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二十九章 白发人 几个穿着监天司软甲的修士从花园入口走了进来。

领头的是老刘,以及几个长得还不错的捕快。

老刘见姬轩从井底出来,当即上前一步惊呼。

“我说姬主簿,怎么是您在这儿,我还以为是这里进什么贼人了。

您……下井做什么?

那底下可是凶险得很。

有没有受伤?”

“没有……”

姬轩皱了皱眉,转头看见倒在一旁,看上去已经昏过去的小姑娘。

又有些诧异地将视线落在了老刘的身上。

将他原本的问题给丢到了一旁。

反问道。

“我说……老刘。

今天是轮到你们守在这儿?”

“可不是,为了避免出什么意外,我们都是每隔一日就会轮换值守的人。

这不是……正巧轮到我了嘛。

和你说啊姬捕头,这地方可邪乎得很。

明明是夏天,可怪冷的。

还有……”

“老刘,刚才你为什么会冲进来?”

姬轩手一扬。

打断了老刘的话语。

再看老刘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显然是目光一瞥,看见了雪儿。

“这……我们是听见了爆炸声,所以赶来查看。

姬主簿,这里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您有没有受伤?”

姬轩摇了摇头。

将手中的玉剑收了回去。

随即嘱咐一声。

“老刘啊,帮个忙。

让这里的弟兄们查探一下四周有没有可疑的痕迹。

另外我有其他的问题想要问你。”

老刘闻言,当即心领神会。

朝着身后的几个捕快喝道。

“弟兄们,去布阵,将这里的一切都查仔细了!

连一只蚂蚁也不要放过,有什么可疑的线索立刻通知我!”

随即便跟着姬轩来到一处角落里。

低头憨笑着道。

“姬主簿,您还有什么事情吩咐?

尽管说,别和我客气,

您是知道的,我现在可就指着您给财路了啊,不仅仅是我,弟兄们可也都靠着您呢。”

“废话不必多说了。

你们都是在哪里值守?

为何我先前进来的时候没看见你们?”

姬轩两人是从李家宅邸的正门进入。

却未曾看见有任何监天司的修士值守。

甚至深入宅邸也没见到人。

却见老刘挠了挠头。

笑得有些尴尬。

“实不相瞒,姬主簿……其实咱们之前在后边房间里那个……吃肉呢。

您猜怎么着。

真的是神啦。

李家后边养了几只鸡居然还活着。

嘿嘿……

您要不要也来点儿?

还有好几日咱们县里头才有肉吃,现在倒是可以解解馋。”

“老刘!

这成何体统!

虽说现在李家宅邸已经暂时成了监天司的东西,那也不能——”

姬轩话说到一半。

却是轻叹一声。

“晚上还有吗?”

“有、有!

晚上我们等着您嘞。

千万别和司幽大人和陈捕头说,这东西现在可是僧多粥少,多个人就是少块肉。”

姬轩不动神色地点了点头。

接着道。

“井底下有一具骸骨,给我把它捞上来。

原封不动地送到监天司。

然后井底还有一块刻了字的石板,给我把它扒下来,然后做个赝品贴上去。

记得……隐蔽一些,别让人知道。

待会儿我给两道符。

井底下阴气太重,贴了好防身。

这件事情若是了了,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您就放心吧!”

老刘搓着手,两眼看上去都泛着光。

脸上笑容更甚。

姬轩颔首。

随即便抱起还躺在院子里的雪儿,往回赶。

「监天司卷宗,黄字卷(升玄字卷)

活尸连环杀人案。

玄元历七月三十日。

第一起案发现场。

寅时。

监天司捕快巡街,见横尸于巷口。

其胸膛作崩裂状,面目全非,有钝器锤打印记。

……」

……

姬轩送雪儿回房间是走的后门。

一路上他除了感觉到四周目光略带刺耳之外,其实还感觉到今天的各个地方氛围都好像有些紧张。

道上行人神色匆匆地与他擦身而过,每个人眼中都透着焦急、忧虑。

他也仅仅是从一些人只言片语中知道,昨天夜里丰和县又死人了。

丰和县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姬轩看过卷宗,在他来之前的那份最近的黄字卷卷宗,是三年前的一起入室抢劫案子。

可是最近这段时间,丰和县却变得格外地混乱。

混乱道姬轩开始有一种错觉。

仿佛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若是没有他这个人,那么丰和县还会继续安泰下去。

而当姬轩被差人叫道堂前,给高不咎做笔录的时候,才知道一路上那些路人所说的‘死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躺在地上的是一个人形。

看身材约莫二十来岁。

大部分身躯都被白布包裹着,透过白布印出来的轮廓,可以看出这个人身体的些微惨状。

整张脸凹凸不平。

胸膛被剖开,胸骨全都被掰了出来。

犯下这种罪行的人,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虽说姬轩本人很想将这个案子归纳为玄字卷,但监天司对于卷宗的分级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

这种情形,还远没有到玄字卷的程度。

堂前跪着的老妇人穿着碎花裙,头发斑白,约莫七八十的模样。

哭哭啼啼地说不处一句完整的话。

她大多数时候都将头埋进自己的长发里,目光时不时地瞥向安置在一旁的尸体上。

越看,哭声就越大,越是声嘶力竭。

双肩颤抖着,仿佛要将自己的魂都给哭出来。

姬轩看向老妇人,又看向坐在边上的高不咎。

而高不咎却只是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个案子有些特殊。

老妇人似乎是不愿叫更多的人看见,让监天司不要请人围观。

所以原本会出现在堂外的一些看客,也都被请了出去。

“大人,大人!

青天大老爷!

您可千万不能不管啊,青天大老爷,这是我们邱家唯一的血脉了啊。

昨天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一晚上过去这人就没了啊。

到底是谁,你狠不狠心呐!

要让我邱家绝户,还要把我那宝贝孙子的心肝都掏出来啊——!”

这声音震颤。

一股悲戚之意笼罩在堂上。

真叫人闻者落泪。

但姬轩还是将自己主簿的工作给做完了。

……

死者名叫邱道元,原名邱小明。

因为在修炼一途上有些天赋,所以在十年前被开蔺郡的道宫收为弟子。

改名为邱道元。

这邱道元在道宫自然是勤学苦练,十年之间就已经成为先天八重的修士,据说已经得到了道宫的推荐名额,要把这个孩子再往上送。

得知了这个消息的邱道元自然是欣喜万分。

便回到了丰和县。

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唯一的亲人,他的爷爷和奶奶。

现在堂下跪着的人,就是邱道元的奶奶。

其真名已经不甚记得,单说周围认识她的街坊邻居,都唤她一声邱婆。

根据邱婆所言。

昨天夜里邱道元与儿时玩伴饮酒作乐,直到深夜都没有回来。

邱婆以为那孩子只是贪玩儿,因为邱道元年纪已经不小,邱婆也没多想,觉得他肯定是在外头过夜了。

或许第二天就会回来。

可当邱婆早上去集市卖菜的时候,却听说在某个巷子里见到了一具尸体。

邱婆平日里是一个好事的人。

有这些热闹自然是想要凑上去瞧瞧。

可就是这一瞧,便认出来倒在地上的那

具尸体,竟然就是她的孙儿。

白发人送黑发人。

邱婆怎么也没想到会有那么一天。

当所有证词都问完了之后。

有个捕头正上前要搀扶邱婆离开。

却见邱婆死死地抱住那捕头的脚跟。

大喊着。

“求你们……求你们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我这孙儿死得不值。

他年纪轻轻就……

我、我……

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我要他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啊!”

身后老妇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姬轩手里捧着卷宗。

心底里也是有些憋闷。

他是鬼师,知道鬼物眷留人世的执念有多么深刻。

但今天他却见到了活人对于死者的执念。

那是同等深刻的情感。

甚至让姬轩产生了想要帮她一把的念头。

但紧接着这个念头就被他自己毫不留情地掐断了。

他是鬼师。

只会去管鬼物的事情。

有些事情想想就好,若是真的过界了,那可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

回到主簿办公的地方。

那桌案上早就泡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却不见了泡茶的人。

姬轩四下探查无果。

也只得轻笑一声,坐到了位置上。

……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怎么。

听见我说这句话,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是夜。

下着雪的小院里,周遭悬着灯烛,照映出一方完全不同的天地。

藤椅上美艳的中年妇人叠着双腿。

神情淡漠地看着面前站着的黑衣人。

“我看不出那个叫姬轩的小子深浅。

我觉得你知道他的身份,但既然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家族做你手里的枪。

虽然这些年来你一直在帮我们。

但我不知道你的身份。

不知道你的力量。

甚至——我没见过你的脸。”

那黑衣人只是耸了耸肩,摊开双手。

先抖了抖衣衫上的落雪。

随着时间的推移。

此地越发阴冷。

如同坠入冰窖。

从黑袍之中,传来若来自幽冥一般的沙哑声音。

“你们不必信我。

我只是一个提供线索的‘线人’。

背叛,或者是顺从……我从来我从来都不会在意你们的决定。

你们……

你们王家,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哦,对了。

你的那个后辈很不错。

能想到那个方法扰乱他的视线,所以……我暗中推了一把。

不过……还不够。

对他而言,名誉根本无足轻重。”

“若是那天他没能发现我们的那处祠堂。

我也不会处心积虑地去对付他。

我们派出平最强的两个死士,却全军覆没。

我甚至把朝儿也喊了出来,可你却说这种方法对他没用处?

那我倒是想问问。

他到底是谁!

若我们真的惹不起他——”

“……你走不掉的。”

“你说什么!”

“他迟早会灭了你,现在……他已经拿到了‘钥匙’,即将打开你的‘房间’。

他看到了那口井,以及下边的东西。

他得到了足以让你去死的‘关键’。

但他不会马上对付你。

因为他的‘高傲’,以及所谓的信条。

只要你们不

可一旦他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也就彻底地失去了反抗的机会。

我也会给你一定时间,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毫无征兆地,一道道蓝色的裂缝出现在虚空中,将那黑袍人环绕。

但只见一束光辉闪过。

再看黑袍人已经消失不见。

小院里,传来中年妇人愤怒的咆哮声。

……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三十章 铁证 年轻人惬意地坐在椅子上。

房间里的熏香正烧到一半。

香甜的气味顺着灰色的烟柱飘到半空,随后刹那之间散开。

手里关于丰和县历史的书籍才看到一半。

他的脸上却已经露出了些许不耐烦的神色。

年轻人叫王朝。

因为种种原因,在多年前被迫闭关修炼。

这些年来他不问世事,可就在近几日被唤醒。

复苏之后的王朝纵览丰和县这些年的变化,觉得甚是无趣——饶是王家离开了他那么多年,一切都还是如他当年所预料到的那般。

王家仍旧偏居一隅。

当年的那些事情,似乎也全都不了了之。

而他本人。

也仍旧只是王家的一个区区公子。

这天地、世间。

还是那般了无生趣——王朝这般想道。

便听见了自己这间书房里,有人径自推门而入的声音。

来人脚步沉闷,却有些杂乱无章。

想来是情绪有些混乱。

再加上那个人进来的时候这般粗暴,那扇门几乎就要被对方给拆了,此人身份也不言而喻。

“家主,您找我?”

王朝是背对着来人。

哪怕知晓对方身份,他也没有任何行为上的谦卑。

虽然言语之中带着敬称,但态度上却并没有丝毫尊敬的意思。

“朝儿,你可还是在生我的气?”

“岂敢,我即是王家子嗣,自然一切都听凭家主吩咐。

当年无论家主如何选择,我都不会有丝毫怨言。

我没有错。

但……

您是对的。”

王朝的身后,中年妇人无奈地叹息一声。

当年因为她的决定,让王家暂时退出了某一场纷争。

虽然结局是他们王家至今健在,但同时也损失了许多。

只能畏畏缩缩地藏在丰和县这个小地方。

“朝儿……”中年妇人伸手想要搭住王朝的肩膀,但手刚伸出来,便顿在半空中,那张脸上满是怜惜,“对于当年之事我无话可说,或许当年按照你的谋略,我王家会有不同的结局,但是……现在不同了。”

“观山之形意,我马上就要到达那个境界了。”

“诶?”

中年妇人一愣。

随即面露欣喜之色。

“好、好啊。

我王家没想到还能出现第三个观山。

朝儿,好样的,若是你真的能突破到那个境界,你便是下一任家主!”

“等我突破到了观山之形意的境界,我会离开王家。”

此言一出。

中年妇人脸上的表情随即一僵。

半饷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眶中,竟是有些湿润。

“不必说什么废话了。

家主此番找我,是为了那个叫姬轩的事情而来吧。

昨天晚上我派出去三个人尾随。

最后只有一个活着回来。

回来的那个人告诉我,姬轩本人对于坊间流言虽然表露出厌恶的反应,但监天司里的人却并没有对姬轩表露出类似的情绪。

那些捕快、捕头平日里最是在意名声,换做寻常人,早就让他滚出监天司了。

这般包庇他,怕是……

叫姬轩的这个人,身份不简单。

哦,对了。

就在流言出现后的一段时间里,便有人开始探查流言出处。

虽然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不过。

传出流言,的确在我的打算之内可是。

此事非我所为。”

王朝语气顿了顿。

接着微微侧过脸。

余光透过昏暗的房间空间,看向站在身后之人。

“又是‘那个人’帮了一把吗?”

“是他所为。”

中年妇人点了点头。

那个黑袍人从最开始就与王家有接触。

可以说王家能顺利从那次纷争中全身而退,那个黑袍人功不可没。

中年妇人知道,此人并不是王家的盟友。

“朝儿,现在王家似乎是

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

姬轩那小子的身份不一般,而且修为也不低。

我们派出了如此修为的修士都没能将其性命留下。

他的修为极有可能是已经到了观山境。

那种境界的修士,已经很难靠死士的数量去把他累死了。

如此修为的人居然会出现在丰和县。

我怀疑他和当年的那件事情有关系。

更何况。

监天司的司幽现在正在向其他县调遣助力。

极有可能会对我们不利。

若是他们真的发现了什么,到时候我王家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家主大人!”

王朝忽然厉喝一声。

声音瞬间拔高了许多。

态度一转,如同是训斥。

“当年之事,你应该已经让所有不该张开的嘴巴都闭上了吧。

如此胡思乱想,甚至快自乱了阵脚。

说他为了那件事情而来。

您又有什么根据?

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们既然能追查到那种程度,您又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当年为了避嫌。

将旧居卖了出去,甚至没有改动里边的任何布置,除了——

但那口井里边的一切都已经湮灭。

除非有人能逆转岁月,将那里的一切从过去给搬过来,但怎么可能?”

中年妇人的脸阴沉得可怕。

当年之事,又勾起了她内心深处一段不算好的回忆。

“这就是了。”

王朝颔首。

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敲打了几下。

“那么再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为什么我们王家会被盯上?

因为被人撞见了我们在鸡爪山上的祖祠。

而那里的秘密,家主——应该只和你一人有关系吧。”

中年妇人无言地点了点头。

她闭上了眼睛。

藏在袖子里的手竟是有些微微颤抖。

“我查过姬轩的底。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不过自从他来到丰和县之后,就开始掺和各种大大小小的监天司内务。

他一个主簿,通常来讲自然是没有这个资格这样去做的。

所以您觉得他的身份不一般,这很正确。

而姬轩去鸡爪山之前,查处了李家,理由是修炼禁法。

唔。

禁法……

我们丰和县已经有很久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了。

所以他去鸡爪山的初衷,应该是和李家有关。”

“那为什么——”

“关于这一点,我也已经查过了。

李家闹鬼,将案子报到了监天司。

然后只过去一夜,这件案子就结了,不仅仅如此,李家也被人给一锅端了。

而且我也打探到。

当天晚上那姬轩驱的还是一只艳鬼……呵呵。

家主不妨想想。

当年我们王家可有什么知道得太多的女眷死在了那里。”

中年妇人的脸色越发凝重。

再听那王朝却是一嘴的讥讽。

“有人招惹到了王家,第一反应不是去想为什么。

而是想着直接把对方给杀了。

在知道对方是一个硬骨头的时候才想着自己是不是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了。

若姬轩真的是燕宁那边派来,为了当年那件事情的话。

不论我们能否动得了他,都不可能真的去与他作对。

因为这原本就是死局。

不过目前看来。

他还没有查到那一步。

不过说起来,居然会演变成这般模样。

看来家主这些年,是——”

“朝儿!”

“哎呀,失言了。

还请家主恕罪,我们说回正题。

那个人都告诉了你什么?”

中年妇人将自己在院子里听见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他没有告诉你解决的方法。

只是告诉你……王家有难。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我们王家,成为了‘弃子’。

当然,基于那个人发现的东西。

弃子可以是我们王家,也可以是……”

这一刻。

王朝转过脸。

似笑非笑地盯着中年妇人。

“从今天开始,王家一切事物尽皆交给我调配。

包括家主你。”

“我要王家继续存在下去。”

“可以。”

“成交。”

……

丰和县虽然很少有死人的案子。

不过监天司还是布置了很大的一间专门盛放那些尸骸的‘净室’。

在这里,灵气以一种特殊的脉络流动。

将保存在这里的一切都维持着发现它们时候的模样。

一具朽败的黑色骸骨,正悬浮在一座阵法中。

弓着背的老人手上戴着特殊的法器,手里捧着各种工具。

对着骸骨各处敲打。

不时低语一阵。

“骨长……

硬度……

根据推断……”

“如何?”

“姬主簿,此人男性,修为在练气六重,而且粗略估计,他起码已经死了有五年。

至于具体的时间……嘿嘿。

因为他死的地方不好,阴气已经将他的身体侵蚀干净。

实在是看不出来啊。”

老人苦笑着道。

而站在他身后的姬轩则眯缝着双眸。

在他手里攥着个小瓶子。

里边放着的正是那位燕贵妃中的尸毒。

而这个老人正是监天司的令吏,专门负责对捕快找来的各种证据做鉴定。

“此物与骨头上的尸毒相比较,又如何?”

“竟然是同种源头的尸毒,姬主簿,您这尸毒从何而来?

此物不是应该已经被监天司明令禁止炼制。

缘何还会出现?”

“这你就不必管了。”

姬轩摆了摆手。

打断了对方的发言。

这具骸骨被人从井底搬出来,没有被任何人知道。

他现在也没有告诉别人尸毒的打算。

这具骸骨与王家有关联,需要谨慎对待。

“你确定这具骸骨除了老刘那几个之外,没有被任何人看见吗?”

“刚才老刘火急火燎地找我来着。

说是找到了一样棘手的东西。

他也没说是什么,只让我在外边等着,直到您过来。

所以我确定,保证一个人都没有发现这具骸骨!”

姬轩脸上表情不见悲喜。

只是点了点头。

“也不是我不放心你们。

只是兹事体大,知晓它的人越少越好。

此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哪怕是司幽也不能说出去,记住了吗?”

“好嘞,姬主簿您放心。

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年老的令吏拍着胸脯保证。

就在两人准备一前一后离开的时候。

姬轩忽然抬手。

落在了这年老令吏后颈。

便见一道乌光闪过。

这令吏的脸上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再看那阵法中的骸骨,竟是已经消失不见。

此人转头看向姬轩。

又望了望手里头的工具。

“姬主簿,我这是……要做什么来着?

嘿嘿。

刚才和您聊天走了一下神。

竟是把这茬给忘记了。”

“唉……

是要查验早些时候的那具尸体。

我要把它的特征记录在卷宗里头,这是主簿的活。”

“哦哦,对。

瞧我这记性,姬主簿您这边请,那具尸体便在……”

跟在老人身后的姬轩心中暗自点头。

如此一来。

这便是最后一个知晓这具骸骨存在的人。

……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三十一章 鬼喰 将邱道元的尸体完全展现出来。

老人熟稔地将它的状态、死亡时间、以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姬轩也按部就班地记录。

像这种并非鬼物作祟的案子,哪怕看上去再如何离奇,他都爱莫能助。

最多也就在心里感慨一句可惜了这么一个修士。

能从这小小的丰和县往上走,甚至还能走得更远。

着实是可惜了。

“唉,这孩子也是一个可怜人呐。

家里头现在只剩下两个老人,老无所依……

这以后的日子也是难过。”

做令吏的老人看完尸体状况之后,便抬起白布,要将它重新盖上。

此人死状极为惨烈。

但饶是如此,既然进了这座净室,那便是直到此案凶手被抓住、或者此案经过三年成为悬案之后,方可由家属领回去落葬。

那个叫邱婆的老人家恐怕还得等上三年。

“你刚才说,这具尸体上有咬痕?”

“对,对!就是咬痕!

姬主簿,您说这该不会是什么妖兽吃人吧?”

“你是令吏,你应该能判断是不是妖兽吃人。”

“这……我也判断不了啊。

关键就在这里,我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妖兽的牙印。

作孽啊。

也不知道凶手几时能抓住。

就我们丰和县这小地方的捕快……”

“为什么不去向上头请求调配支援?

既然是妖兽作乱。

请支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丰和县的上头?”老人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摆手道,“不可能的,我们的司幽大人这性子,怎么可能会有人听他的话?指不定那些人正看着司幽大人哪天马失前蹄,栽倒了呢。”

这老人虽说只是一个令吏,说起上头坏话来却是毫不含糊。

直接把高不咎的性格脾气给说了个遍。

“要不是这小地方没什么油水,嘿嘿。

哪里轮得到我们的司幽大人坐上这个位置。

唉。

其实我们司幽大人也是一个可怜人儿……”

正说着话。

却忽见一道黑影从已经盖住的白布里头落了下来。

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

再看,那却是一条干瘦的手臂。

“这——怎么会如此?

手臂可是连在尸体上的,没有任何人碰啊?

诶?

真是奇了怪。

难不成他还有什么隐疾……

姬主簿,您也看见了啊,这是手臂自己掉下来的,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到时候他们怪罪下来……您可得为我说几句。”

“别碰它!”

眼看着老人就要弯下腰去将手臂重新捡起来。

姬轩突然上前一步,猛地揪住了对方的手腕。

但为时已晚。

令吏已经将那条断臂握在了掌心。

但见这一瞬间,老人手上戴着的法器竟是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同时冒出一股子灰烟。

姬轩见状,连忙大叫一声。

“快丢掉它!”

“哦哦!”

令吏也不傻,都到这时候了马上就反应过来。

将手臂丢掉,同时迅速脱掉了那件法器。

但见这法器上流光闪烁了一阵后,便彻底地失去了光彩。

令吏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心痛之色。

“姬、姬主簿,这是发生了什么?

您是不是知道一些?

我这——”

“这具尸体上有尸毒。”

这手臂已经不再有尸僵,随着方才

令吏那么一抛,甚至出现了弯曲,但那五根手指此刻却已经变作了黑色。

形如焦炭。

胳膊部分的断口能看见一些暗红色的血,缓缓地淌出。

姬轩声音略显得有些沉闷。

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也能看到尸毒。

“你刚才说,尸毒不是此人致死的原因?”

“没错,姬主簿您刚才应该也看见了,此人心口有一个洞。

应该是某个修为在他之上的人,直接以手穿透了他的心口,一击毙命。

不过他似乎没有一点反抗。

体内灵气在生前并未出现任何剧烈的波动。

可以说,完全是在没有抵抗的情况下遭受了那种致命伤。

反倒是您说的尸毒。

当初带这具尸体回来的时候,可是没有任何人发现。

就算是刚才我也……”

这些尸毒藏的实在是太深了。

甚至它根本不像是被人下在体内。

更像是直接出现在此人体内。

「需要跟进这个案子吗?

很可能这个案子的背后,存在更多关于王家的线索。

但是此人的死状不也看见了吗?

若是真的扯上了关系——

再说。

现在手里掌握的这些证据,已经差不多可以给王家定罪了,那是无可辩驳的罪证。

我现在只需要花点时间,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然后直接去王家给他们传达帝君的诏书。

对。

没错。

不必去管这件事情,我只需要把自己手里的事情做完,完成了帝君的任务,就可以回去了。

到时候哪怕是我父王亲自来山门送信,我都绝对不会再踏出去半步!」

“这件案子的信息就先记录到这里。

对了。

不知令吏晚上可有空闲?我想请你去看一样东西。”

“这……”

令吏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像这种额外的工作负担,莫说是他,姬轩本人其实也并不喜欢,但没办法,为了他的最终目的,有时候也只能做出一些牺牲。

“今夜子时,监天司后门等我。”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

玉瓶的瓶塞稍稍开了一道缝隙,很快就合了上去。

但就是这么一瞬间,就能闻见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令人仿若置身于仙境,仿佛下一步就能羽化飞升。

“这里边是一枚延寿丹,练气境界修士服食此丹,可延寿十年。”

“姬、姬主簿!”

“在那里等着,这枚丹药就是你的。”

眼看着姬轩又将丹药给收了回去。

令吏的眼中那须臾的渴望之色更胜。

那眼眸充血,瞪得老大,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延寿丹。

对于寻常人而言,绝对算得上是天大的诱惑。

哪怕现在人人都可修炼,练气境界修士寿命至多也就是两百年。

这还是修炼到后头的,前边那些底层修士的寿命更短。

但只需要一枚延寿丹,就可以平添十年寿命。

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的大机缘!

姬轩知道,对方绝对不可能错过。

果然,令吏使劲地点着头。

一口应下。

……

回了住处。

便看见雪儿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她已经换上了新买的衣服。

薄若蝉翼的纱裙下,一条白尾敲打着地面。

已经将那块地砖清扫得一尘不染。

听见开门的声音,才猛地抬起头,揉了揉睡眼

惺忪的眼睛。

看着走进来的人,脸上满是不高兴。

姬轩自然知道她的脾气是哪里来的。

不禁笑道。

“唉,你说你也在外边玩闹了一天,怎么就这样躺在我的床上?”

“公子这是觉得……我身上的衣裳脏了?”

“对……”

“那我把衣裳脱了如何~☆”

“……对不起。

不过你也是,我就借了你一样东西,怎么就闹那么大脾气?

又不是不会还你了。

再者说,之前你也说过,不管是什么都可以问你要的。”

说到这里。

姬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边那一小堆的零食。

其中不能在外边长时间保存的早就被吃干净了。

但饶是如此,这么一堆零食,换做他的话甚至可以吃上一个多月。

“公子你实话实说,到底用我的袋子装了什么东西?”

此时雪儿已经完全坐了起来。

看着姬轩的目光中,似乎多了几分——警惕。

姬轩不急不缓地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水。

淡淡地说道。

“你应该对我为什么会来丰和县有所了解。”

“嘻嘻,当然知道啦。

公子是调戏燕贵妃,被帝君给赶出来了呢。

您居然真的是被赶出来了,在燕宁的时候,好多人都说您秘密地被帝君给杀了呢。”

姬轩端着茶碗的那只手下意识地颤抖。

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姑娘纯洁无瑕的眼眸。

“那看到我还活着的时候,你是不是很惊讶?”

“怎么会呢。

公子才不会死,我可是知道的哦~☆

另外。

别想岔开话题,公子拿我的袋子装了什么?”

“唔……”

这应该是一道送命题。

毕竟告诉这小姑娘,拿她装零食的储物袋去装了骸骨。

对方不得跳起来追着他打,虽然打不过他。

于是姬轩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可以巧妙回避这个问题的答案。

“放心,等过段时间,我送你一个新的。”

“是嘛。”

小姑娘脸上马上就绽开了笑容。

姬轩闻言,略作高深地点了点头。

……

子时。

姬轩特意溜进小姑娘的房间里,点了一根帮助睡眠的迷神香。

小心地绕过了在夜里值守的捕快。

来到了监天司的后门。

这里平日里不会有什么人来。

但因为此地阵法颇为厉害,唯有监天司的人才能无恙地穿行此间,所以也不会有人仗着这里侵入。

当姬轩小心地推开后门,迈出第一步的瞬间。

他的面色瞬间变了,有那么须臾的惨白,又顷刻间变得愤怒,但吐息一次后,那张脸上再次变得波澜不惊。

脚下的地面显得有些粘稠。

清冷的月光,平等地将孤寂、寒冷分享给每一个人。

勾勒出小巷里成堆的杂物轮廓。

「这是在向我宣战吗?

呵。

没想到,这就已经忍不住了吗?」

姬轩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背过身去,关上了门。

那老令吏原本是为了讨要延寿的丹药才答应了此事。

但他或许根本就没有想到。

这反而要了他的性命。

……

第二天。

令吏被害的消息放在了高不咎的桌上。

司幽大人难得地破口大骂。

言称要向周围的县调集监天司人手。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三十二章 交易 “姬主簿,您说这算个什么事嘛!

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着有人在我们监天司的头上闹事。

现在好了,我们这儿唯一的令吏也死了。

甚至不知道杀了他的人是谁!”

“陈捕头,冷静。”

“你让我怎么冷静!

我们是监天司!

是灵王朝的刀剑!

我是个粗人,做捕头就是为了不受人欺负,骑在别人头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当做鱼肉放在砧板上!”

无能狂怒,也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一大早陈捕头便冲进了他办事情的地方。

一身的煞气不说,那双眼眸通红,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

不过饶是如此,陈捕头对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也是毫无头绪。

一点办法都没有。

犯下事情的人没有留下丝毫的蛛丝马迹。

令吏就仿佛是站在那里,自行被拆解成了一块块,分散到各处。

灵气波动并未有丝毫混乱。

表示对方甚至都没有反抗。

唯一落下的,也就只有姬轩一只脚踏出的时候,留下的那个脚印。

若非姬轩是那个报案的人,以及他本人没有一点杀人动机,恐怕他现在就已经被关进了监天司的牢狱。

“唔……呵。”

姬轩为陈捕头倒上了一杯茶水。

被对方一饮而尽。

“那个杀人的凶手还没抓到,帮我们破案的人就已经先死了。

我说姬主簿。

您觉得这是不是有些太巧了?怎么就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个案子的当口死了?

我总觉得这里边儿有事情。”

“也可能是巧合。”

姬轩摇了摇头。

陈捕头喝了一碗茶水后,似乎是脑子多转了几圈。

他的猜测姬轩也曾经想过。

但很快就被否定了。

毕竟……这一次杀人者做得干净利落。

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不。

其实线索还是留下来的,那个人能在自己有求于令吏的当口干脆地将其灭杀。

这就是线索——令吏之死,与他姬轩有很大的关联。

“总之,你们还是先把注意力放在那个案子上。

我应该已经把昨天令吏观察到的线索都给了你们。

那老人家也是一个可怜人。

能帮她一把,早些破了案子,也算是功德一件。”

“可是这——”

陈捕头还想继续再说些什么。

却被姬轩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发言。

“陈捕头,您该出去办事情了。

事有轻重缓急。

令吏之死,我们肯定不能就这样算了。

他们敢打我们监天司的主意,就要准备好与之相对的代价!”

“哦……”

陈捕头挠了挠后脑勺。

他总觉得姬轩话里有话。

就好像已经知道了杀人的凶手是谁一般。

但姬轩很快就将注意力落在了面前的文书上,陈捕头也只得讪讪一笑,离开了这里。

等到陈捕头离开后不多时。

便见两排书架中间,走出一个素裙小姑娘。

雪儿迈着莲步。

小心地站在姬轩身侧,俯下身来,在他耳畔轻吹一口气。

“公子~☆”

饶是这般,却并没有得到姬轩的回应。

甚至笔挺端坐着的身子都没有丝毫动摇。

“公子,你刚才是不是失言啦?

怎么那么快就把杀人凶手给说出来了,不是说那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嘛。”

“因为他们也在怀疑我。”

姬轩停下了手中的笔。

淡淡地说道。

“我这般说了,是为了让他们放下心里对我的些许防备。

至于我什么时候会告诉他们真凶是谁。

……虽然目前还只是猜测,但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什么嘛。

公子这不也是猜出来的。

明明什么实质性的证据都还没有发现。”

听着小姑娘的哀叹。

姬轩心中也有些恍惚。

没错。

自己现在的确是没有一点证据。

不过要想彻底抓到那些人杀人的证据,还是需要一些决定性的东西。

沉思了片刻后,他继续道。

“今晚我们去稻草坑。”

“诶?公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放心,跟着我你会非常安全。”

边上的小姑娘已经是面色变得煞白。

满脸委屈地垂下了头。

……

监天司里的气氛的确开始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自从令吏身亡的那一刻开始。

几乎所有人看姬轩的眼神中,或多或少都带着戒备。

报案的人不是凶手,这个本就是不成立的。

作为第一发现者,姬轩极有可能在杀了人之后报案,以博得监天司的信任。

纵然这种拙劣的方法有极大可能会被识破。

但这不是根本的问题所在。

因为在姬轩来到这里之前,丰和县本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地方,虽然土地贫瘠、灵气稀薄,但却是一个适合人居住的好地方。

直到一个叫姬轩的人,从燕宁来到了这里。

灾星、祸人。

仿佛他本人就已经成为了灾难一般。

原本监天司的同僚们还对姬轩颇为和善,仿佛无所不谈。

那也仅仅是因为刀口没有往监天司头上落。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人心若是变了,可没有那么容易变回来。

……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县。

径自朝着稻草坑的方向走。

日渐西沉,对于寻常人来说,这着实不是一个出去的好时辰。

尤其是去墓地。

一路上小姑娘有些恹恹不乐。

面对那些平日里嬉笑着一张脸,可关键时刻却瞬间变了天一般的监天司众人。

她显得格外打抱不平。

两手插着腰,格外地气愤。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嘛!

凭什么要怀疑公子。

一个胆小鬼带着一群窝囊废,也有脸质疑我们!”

“人心如此。”

对此,姬轩倒是颇为冷静。

他好像是看透了一切一般。

对于这些人的反应没有丝毫的意外。

“可同富不可同难,可共枕不可共济……一句话能拆出来几十种意思。

小人尚有善心,君子亦可苟且。

这也是人心有意思的地方。”

“哪里有意思了嘛!

公子~☆

你都差点要被抓进牢狱里问罪待诏了,还在琢磨这些啊!

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我不会死。”

姬轩漠然道。

耸了耸肩。

雪儿闻言,那张脸却是越发绯红。

也不只是夕阳照映,还是本就如此。

她忽然快步走到姬轩面前,停下脚步。

“所以说,还是我们妖族坦荡,心里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活得舒坦!”

“是啊……”

姬轩颔首表示同意。

同时也绕过了雪儿身体。

“家养的抬手便是要饭,野生的张口就是吃人……哪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公子~☆那今晚让我吃了你好不好嘛~☆”

“哪有你这样又要吃饭又要吃人的。”

……

两人之间的打闹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临近谷子坟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

这里已经离开丰和县有不小的一端距离了。

野草漫天,遮盖了大部分的荒地。

夜虫已经开始戚戚地奏起了乐声,婉转哀怨,也不知是在悼念哪个无名的亡者。

今夜已是斜月盈天,微弱如萤火的星辰明灭不定。

狭窄的羊肠小道上。

两人的面前,放着一把木椅。

这椅子上装着两个轮子,看上去颇为古怪。

一边的扶手上镶嵌了一颗回光珠。

将周遭一片区域照映得敞亮。

椅子上坐着一个病恹恹的年轻人

在见到这个人的瞬间,姬轩便一把拽住雪儿的肩膀,把她藏在了自己身后。

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之色。

此人的修为看上去是练气十二重,但身周气息若有若无地散逸出某种玄妙之感。

观山有三境,眼前的这个人,恐怕已经是触及到了第一境‘形意’的门槛。

“道友是何人,为何拦住我们去路?”

姬轩对着面前此人,双手抱拳。

也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人虽然长得面生,但身上的穿着总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

此人并没有回应姬轩的问话。

而是抬起头,看向漫天星辰。

缓缓道。

“如此良宵美景,姬道友居然要去如此煞风景的地方。

实在是可惜……

不如就此止步如何?”

此言一出。

姬轩顿时就抄起了腰间玉剑。

精神百倍集中。

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芒。

此人是知道他名字的!

“你到底是谁!”

“王家养的一个废人罢了。”

相较于姬轩表现出来的紧张。

对方却显得漫不经心,竟是没有丝毫保留地直接说了出来。

居然王家!

此人是王家的人!

对于此人的出现,姬轩倒是不觉得意外。

毕竟都这时候了,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对他的所作所为听之任之。

“王家的人,来找我做什么?”

姬轩不禁眯起了眼睛。

此人若是与他单打独斗,他的胜算毋庸置疑。

哪怕是将其打残了,事后让雪儿出手也无可厚非。

莫非是王家觉得可以用修为压制他不成?

还没等姬轩将心中的疑问细想。

就听见此人接着道。

“我是来与姬道友做一笔交易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炼制尸毒乃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就身份而言,他与王家已经是绝对不会存在任何转圜的余地。

直到对方说道。

“我可以提供尸毒的解药。”

“你在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饶是姬轩,心头也是猛地一震。

下意识地把玉剑握紧了几分。

但随即他便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难看起来。

果不其然。

见到这一幕。

此人轻笑一声。

“果然如此……道友真的是燕宁派来调查那件事情的人。

看来这的确是我们王家的报应。

当年之事确是我王家之错,但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你们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是又如何?”

当年那件事情?

哪件?

这一回。

轮到姬轩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他是来调查尸毒源头,而且燕贵妃中毒的消息被封锁在了皇室之中。

知晓个中详情的少之又少。

就算王家真的手眼通天,知道了一些什么,那也不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吧?

纵然心中有些疑惑。

但姬轩脸色不曾有丝毫变化。

总之。

既然对方没有当头莽过来,那就不妨先看此人要说些什么。

于是他接着道。

“但我现在手里已经有足够多的证据,又凭什么要与你做交易?”

“若只是想除掉我们王家,以你现在手里的证据的确可以办到。

但你既然来了这里。

就表明你不止是想要一个王家那么简单。”

姬轩默然。

他是真的有些懵了。

除了王家之外,这里还有什么其他可以深挖的东西吗?

莫名地,姬轩想起了那个当着他的面化身为鬼的李有才。

李有才的所作所为背后都有人指使。

这个年轻人说的是否与李有才有关?

念及此处。

姬轩提着的玉剑,稍稍放下去了一些。

……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三十三章 夜行军 他在忌惮!

王朝看着姬轩的表情。

以及微不可查的动作。

心里已经有所决断。

知道自己这一步是走对了。

冒着可能会被革杀当场的风险出现在了这里,只为了那一线转机。

这个叫姬轩的人果然是燕宁派过来调查当年之事的!

这就是所谓的秋后算账!

如今他王家抢先一步与此人接触,可以说是占得了先机。

将其暗中杀害?

开什么玩笑。

王家的那个女人足够愚蠢,他王朝可不是没脑子的人。

既然身在灵王朝。

普天之下帝君若是想要杀一个人,哪怕其能上天入地,都会被揪出来。

他接着循循善诱。

“尸毒的解药还是其次,我知道这不能作为宽恕王家罪行的筹码,所以——

我知道道友要去稻草坑里寻找证据。

不过稻草坑里的凶险,道友可知道?

尤其是几天前此地发生变故,阴气变得比以往更加浓郁,让里边的那个东西更加凶险,如今成长到什么程度已经难以估量。”

稻草坑没有阴君奉庙。

本就是一处三不管的野地。

再加上前段时间地下河道紊乱,阴气大肆外泄,让这里边越发地凶险。

姬轩知道稻草坑最中央有什么。

从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个隐患。

但他却没有多管,没想到今天却被别人提及。

不由得多看了此人几眼。

王朝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心中越发笃定。

“所以稳妥起见,道友还是莫要继续深入的好。

真相固然重要,但小命却更重要。

那里边葬着的人的确可以将我王家推入万劫不复。

但有些情报,却只有我王家能够提供,可以让道友把握住比区区王家更有价值的东西!”

他的双眸在放光。

说到这里的时候,显得情绪颇为激动、亢奋。

双腿似乎都在颤抖着,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般。

只是话音刚落,姬轩身旁的小姑娘就开始愤愤道。

“公子,这人的话信不得!

瞧他穿的一身白,俗话说得好,穿得越白,心眼越坏。

他不仅穿得白,那张脸白得都要掉粉了!”

“话也不能说这么绝,起码有些人脸白是天生的……”

姬轩回头,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将玉剑往地面上一插。

笑盈盈地看向王朝,他的心里已经有所决断。

细想来。

王家是丰和县最大的世家,但还不会被帝君放在眼里。

那位帝君是打心眼里的黑,若只是为了单纯泄愤,可不会将他打发到这种小地方来。

更不会仅仅让他来摧毁一个王家。

“你叫什么名字?”

“王朝。”

“很好……王道友是吧?

说说你的条件吧。

尸毒的确有些棘手,但也不至于作为你王家得以苟活下去的代价。”

“当年鲁襄王兵败,行军至鸠河后不知所踪……”

姬轩原本以为对方会说出什么有意思的黑幕。

可当他听见‘鲁襄王’这三个字的时候,面色已经渐渐地阴沉了下来。

……

那个奇怪的王家病秧子最终离开了。

姬轩也最终没有走入稻草坑。

转身离去。

他已经从对方的口中知道了想要的答案。

「关于鲁襄王留下的后手,姬道友不妨去调查一下这两天闹得有些沸沸扬扬的杀人案。

或许能得到意料之外的线索。

你应该也已经察觉到了。

那件案子并不简单。

姬道

友。

我们是敌人,虽然我有意帮你一把……不过你若是连这个谜题都解不开,那也就没必要继续追查当年之事了。

……自然。

我王家任你鱼肉,但你也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更多的事情。

姬道友千里迢迢地从燕宁赶来这里,应该也不会只想着剪除区区王家吧?」

那个自称是王朝的年轻人态度有些迷惑。

此人虽然以王家人自居,言语中却并没有多少对于王家的依附性。

不过。

王家之后的内幕。

埋藏在丰和县背后的故事。

姬轩倒是开始对这些有了点兴趣。

毕竟,那和鲁襄王有关系。

“你好像有些不高兴?”

“当然不高兴啦!公子怎么就那么容易信了那个小白脸。

我看公子平日里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可是把王家的罪状一条条都罗列得分明。

这回好不容易抓到一个。

哪怕是用搜魂也好,这人证也有了,到时候王家可就真的彻底完蛋啦。”

“真看不出来,你还会想这么多?”

姬轩轻笑一声,挑了挑眉。

没想到这小姑娘平日里看着有些呆傻,倒是真的会想一些东西。

小姑娘手背负着,走在姬轩的前边。

脸上多少有些不悦。

谈吐间表露出来的情绪,就好似这两个人是什么世仇一般。

非得整死另一方才算结束。

“总之,公子这一步可是走错了,要不我们现在回去马上把他给绑了?

瞧他那模样,现在应该也不可能走多远。

是个好机会呐。”

“我刚才在他身上下了印记,他已经没有地方逃了。

若是想要抓他回来的话,随时都可以。”

此言一出。

小姑娘的双眸顿时就放出了光彩。

但姬轩随后又道。

“但我现在对他提供给我的‘代价’有些兴趣。

所以暂时不会对他下手。

放心吧,我不可能放过他,也不可能放过王家。”

“鲁襄王……那是谁?

听上去,好像是你们灵王朝的一位王爷,他很有名吗?”

“有名,那可太有名气了。

三十年前名气堪比现在燕宁最漂亮的花魁了。”

姬轩调笑道。

却并没有详细地展开讲述。

两人正行至道中。

姬轩忽地拽着小姑娘的手腕。

朝着道旁的一片低矮草丛里钻。

这一幕来得猝不及防。

雪儿差点就叫出了声,但在她叫出来之前,姬轩就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附耳轻诉。

“噤声。”

“唔!”

“有人来了……嘶,别咬!是真的有人来了!”

在姬轩怀里扭动的娇躯瞬间就没了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

蹲在草丛里的姬轩只觉得双脚都已经麻木了。

就连他都开始有些不确定,方才是否真的听见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在他们离开大路,钻进草丛的瞬间,那嘈杂之声就仿佛是消失了一般。

可还没等姬轩心中多想。

却见大路上影影绰绰地,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人马!

这些人穿着整齐的甲胄。

看上去似乎是监天司的款式。

但他们明明双脚沾地,却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

不。

姬轩觉得自己听不见脚步声的根本原因,是因为自己已经离开了那条大路。

这些是什么人?

莫非是高不咎从外边请来的增员?

他的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但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些人若说是监天司的捕快,那他们身上的阴气似乎又太重了一些。

就仿佛是从尸堆里刚爬出来的一样。

不管如何,等明天见着了高不咎,一问便知。

姬轩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队人从自己眼前消失。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因为吃痛松开了捂着小姑娘的那只手。

“他们也是监天司的人?”

“不清楚……高不咎今天的确与我说过,会写信给附近的县里,以及上头。

虽然说了会请求增员。

但他还没有告诉我那些人的回应。”

姬轩摇了摇头。

将雪儿从地上搀扶起来。

“我们回去吧。”

“公子~☆

我腿麻了嘛,要公子抱着才能好起来~”

……

竖日。

姬轩起了个大早。

他打算再去看看邱道元的尸体。

既然那个王家的病秧子都这么说了,那此人身上定然还有什么他没有发现的疑点。

来到净室的姬轩心里不停地思考着得失。

却忽闻外边传来一阵窸窣的嘈杂声音。

不多时,就看见几个小捕快搬着一口棺材进了净室。

他们仿佛压根没看见姬轩两人,将棺材搬进来之后,便打开了棺材板,将里头的人给倒了出来。

霎时间,一股腥臭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你们在做什么?

如此对待证物,可是不敬!”

姬轩忍不住上前询问。

这地方有规矩。

放任何证物都不能如此轻慢。

万一有了什么损伤,造成捕快的误判,可是需要承担责任的。

听见姬轩的问话,那两个小捕快才察觉到除了他们以外,此地还有别人。

见着了姬轩,更是颇为恭敬地朝着他弯腰行礼。

口称姬主簿。

只是他们的目光多有闪躲。

姬轩能从这些人的眼中看到一些恐惧,乃至是埋怨。

“姬主簿,这……这是新送来的。

那个……

万分抱歉,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有机灵的小捕快已经开始赔礼道歉。

但他们抬头却发现姬轩的神情没有半分好转,仍旧是阴沉得可怕。

便又有一人向前躬身。

“姬主簿,您……您想怎么罚,只管给句话。

我们也不是怂货。

您只管说,我们也就当给个教训。”

只是姬轩却是上前一步。

看向已经倒在地上的那具尸体。

这具尸体看身材只是一个孩童,浑身上下基本上都是完好无缺,但唯有一点——没有脑袋。

脖颈的断层没有鲜血溢出。

泛着摄人心魄的黑色。

看着便令人作呕。

“死的这个人是谁?”

“回姬主簿,这人是街南边一个农户家里的孩子。

这孩子天生就是病秧子,原本也朝不保夕。

没想到……”

没想到大夫说这孩子最多有半个月好活。

但实际上只多活了三日。

姬轩取出一根银针。

顺着尸身脖颈扎了下去。

拔出来的当口,便看见一些暗淡的黑色雾气正缠绕在银针上。

这具尸体内,也有尸毒的存在!

断首、剖腹……

姬轩的脑海中,联想到了前些时日的事情。

那一天晚上。

整个丰和县的家畜尽皆毙命。

禽类被咬去了头。

牛马猪被掏干了内脏。

一切,是如此相似。

……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三十四章 第二个 没了令吏检查尸体,让寻找线索的过程变得困难了许多。

姬轩并不擅长此道。

所以也只能靠着自己原有的手段。

找到了‘尸毒’这一条线索。

至于更多的,他看不出来。

总之,姬轩看上去万分愤怒地甩手离开了净室。

打听到高不咎所在后,挽起袖子便来到了堂前。

堂上高不咎正端坐正当中,讯问下边跪着的一对老夫妇。

在他身侧,一个年轻的捕快正手执毛笔,在卷宗上写着什么。

眼见姬轩出现。

坐在高不咎边上的年轻捕快立马停下了手里正在做的事情。

看着姬轩,他的脸上显得有些很不自然。

但更多的是慌乱。

“咳。”高不咎清了清嗓子,端正了身姿,将正在做的事情暂时放下,此时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姬轩的身上,“姬主簿,我未曾传唤你来此,何故——”

“他们是那对农夫?”

扎眼的目光落在身上,但姬轩却丝毫没有在意,反倒是抬手朝着做了他的事情的那个年轻捕快挥了挥。

示意他继续。

站在这里的多数人对他的出现感到有些愤懑。

尤其是那几个手持长棍、分立两边的捕快。

虽说还没有到仇视的地步,但姬轩还是能从他们的眼中读出一些东西来。

愤怒、埋怨、嫌恶……

就好像他姬轩一下子成了某个大恶人,而这些人,则好像根本没有与他共事过,仿佛是陌生人一般。

“那具尸体我看见了,所以我有几个问题想问这对老夫妇。”

“姬主簿,这里是监天司的公堂,可不是什么任人出入的食堂。

有什么问题待会儿可以在后边我们一起讨论。

现在还轮不到你……”

“司幽大人,我就问几个问题。”

“唉……行吧。”

正如姬轩预料到的那样。

高不咎的脾气便是如此软弱,哪怕此时他占尽了道理,也会在适当的时候服软。

他在监天司里的威望其实并不高。

比起上司,高不咎更像是没有架子的‘友人’。

这对于为官这件事情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在高不咎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已经能看到有几个人的埋怨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姬轩走到那对老夫妇面前。

这两个老人已经是哭红了眼睛。

跪着互相依偎在一起,连呼吸都因为悲伤过度而显得有些急促。

姬轩在袖子里掏了掏。

递过去一块方巾。

“两位老人家,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们。

希望你们可以如实回答我。”

这两个老人只是哭,别的一点反应都没有,看上去也并未对姬轩的话做出任何回应。

姬轩沉默片刻后,蹲下身子,抬手轻轻地落在了其中一人肩上,拍了拍。

接着道。

“请你们相信我们,相信监天司。

我们比你们更想抓到真凶。

这已经不只是二位的事情了,整个丰和县都在遭受威胁。

诸位——”

突兀拔高了自己音调的姬轩,突然站了起来。

朝着四周的人拱手。

“这件案子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如果不能及时抓住凶手,那么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遭到毒手。

所以我希望——”

“那么令吏是否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不知是谁在外边喊了一声。

姬轩将目光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却并没有找到说话之人的身

影。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眼角余光还是没有捕捉到说话之人的方位,“但我觉得可能会与这个案子有所关联,毕竟他也的确发现了一些决定性的证据。”

“那么……证据呢?

你说这是连环杀人案的证据,在哪里?”

问话的是高不咎。

见此刻高不咎面色冷漠,那张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还记得我们丰和县的家畜在一夜之间全都被杀了的事情吗?

你们还记得,它们的死状吗?

剖腹、断首。

没错,它们和现在这两个案子死者的死状简直是一模一样。

当然,这并不能成为决定性的证据,若是实在要将它们混为一谈,的确是有失偏颇。

但诸位还请上眼。”

姬轩的手里,正提着一只鸡。

这只鸡无首,也不知是死了多久,拿出来的瞬间,便有一股腥臭的味道弥漫在堂上。

令人不禁纷纷掩住口鼻。

但姬轩却不以为意,而是又取出一根银针,猛地扎在无首的鸡尸上。

待银针拔出,便看见银针上缭绕着一股子淡淡的黑色雾气。

“可能诸位有些眼生。

毕竟这已经是理论上绝迹百年的东西。

在百年之前,此物被称作‘尸毒’,以特殊的手法藏尸、纳垢、蕴毒……后成尸毒。

此毒性极烈,几乎是触之即死。

百年前,当朝帝君念苍生疾苦,将此物列为禁忌,一切藏匿、炼制之法皆不允许流传于世。

但凡有发现炼制此物之人,格杀勿论。

简而言之。

我和令吏当天发现了尸体中的尸毒,并且找了些家畜验证我们的猜想,原本那天晚上是他叫我出来告诉我答案的。

只是可惜……”

高不咎稍稍低下了头。

一阵默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围原本有些不善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复杂,一时间鸦雀无声。

那几个捕快瞪着眼睛,互相对视着。

却只能看到对方眨动的眸子。

耳边两个老夫妇的哭声渐歇。

姬轩再次看向他们,淡笑着与他们道。

“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你们看。

这已经不仅仅是你们家的事情了。

我能理解你们的感受,我也经历过至亲的生死别离,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您二位的孩子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死了。”

其中头发稀疏的老头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使劲地点了点头。

“官、官爷您说,我们……知无不言呐!”

“很好。”姬轩脸上的笑容更甚,“那么第一个问题,你们的孩子在生前可有喜欢的姑娘?”

“诶?”

老头一时间傻了眼。

茫然地看着姬轩,觉得他似乎是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但姬轩这时候脸上的表情又显得极为认真。

迟疑了半饷,老头才摇了摇头。

“我们家的这孩子命苦,这身子出去溜达一圈都累得慌,平常就待在家里看看书什么的,哪里还有什么喜欢的姑娘。”

“原来如此。”

姬轩点了点头。

「没有喜欢的姑娘,还是纯阳之身。

有书看,说明家里并不贫穷。

起码这孩子还知道上进。

而且杀人者……不为求财。」

“之前有大夫说他命不久矣,有没有说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这、我们也不清楚。

这孩子原本只是体虚,做不得力气活。

可突然有一天就病倒了。

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不说,晚上还

睡不着觉。

整天就睁着个眼睛,怪吓人的。

请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对了,这个司幽大人也问过。”

“嗯,那他平日里吃什么药?”

“都是一些进补的东西,唉……什么天山灵株,只要是我们有钱买来的,都给他准备了。”

“大致是明白了。”

这时候姬轩的眼神其实已经有些憾色。

他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老夫妇。

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话说到一半,又似乎是想起来一些东西。

把嘴给闭了上去。

姬轩旋即起身,朝着高不咎拱手行礼。

“司幽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烦请堂审结束之后,嘱人将卷宗送过来。

我这边再整理一下。”

“下去吧。”

高不咎摆手。

在姬轩即将离开的时候,又道。

“待会儿我会来找你,关于‘尸毒’……还有那两件案子的事情,我要和你详细讲讲。”

“随时恭候。”

……

半个时辰后。

监天司内堂。

姬轩坐在正当中,悠闲地端着一碗茶水,俨然是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

在他眼前的某个真正身居要职的人,却已经来回晃动了有五六回。

“高大人,不妨坐下来休息一下如何?

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

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只能尽力去解决事情,而不是……唉,你再这样晃下去,我可就真的要在这里睡一觉了。”

“可、可是殿下!”

“来,笑一个。”

“殿下,我这……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高不咎的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略带着狰狞的笑容。

在姬轩的安抚下,好不容易才坐到了位置上。

但那杯茶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殿下,您方才说这是连环杀人案?”

“正是。”

“可我们丰和县还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案子啊。”

“没关系,高大人现在不习惯并不碍事,凡事总得有个第一次嘛。”

“殿下您就别取笑下官了,不知您现在有何示下?

我这……这根本就是一头雾水了!

那尸毒又是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在丰和县?

您可一定要救我啊殿下,再过不多久开蔺郡的道宫就要来人兴师问罪了啊!”

“道宫?他们为什么——哦,原来如此。”

姬轩突然想起来。

那邱道元是道宫的弟子。

灵王朝对于修士很看重。

尤其是真正踏上修炼一途的修士,道宫作为灵王朝分散在各处的‘正统修道门派’,也自然对于他们的弟子尤为看中。

道宫有人寻来,那自然是得知了一些什么消息。

但姬轩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道宫兴师问罪?

关他一个小小的主簿什么事情。

只是看着边上高不咎哭丧着的一张脸,心里还是暗叹。

“罢了,到时候实在不行,我出面替你挡着就是。”

“当真?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高不咎闻言,顿时喜出望外。

连忙俯身就跪了下去。

不住地磕头。

“对了,高大人。

可知道道宫那边会派谁过来?”

“是一个女修,有传闻那女修是邱道元的道侣。”

“哦,道侣啊。”

「元阳已消,唔……」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三十五章 拜访 尸毒并不是自然的产物。

若生灵死后尸体内自然会产生尸毒,那这天下早就生灵涂炭了。

根据与阴阳师相关的古籍记载。

炼制尸毒需要先寻找到怨念极重之人,使其怒火攻心而死。

后将其尸体存入阴气汇聚之地。

以定尸丹使其尸体不会腐败,而后阴气结合积怨化作能够腐蚀心脉的剧毒,此谓之尸毒。

自然,这些只是书面上简单的介绍。

实际操作起来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没想到居然是如此阴毒之物,这可怎么办……殿下,要不还是请示一下燕宁那边,让上头来增员如何?”

“说到这个,你不是已经修书一封给边上几个县的监天司了嘛。

如何,有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他们会派人过来吗?”

“这……”说到这里,高不咎顿时那张脸就垮了下来,颇为委屈地摇了摇头,哀叹道,“我与他们关系本就一般,现在他们听说我这边有难了,没一个给回应的。

更不用说是派兵增员了。

那同级就是冤家,谁还不希望别人过得比自己差一些。”

“……无妨。我会以我的名义向燕宁求援,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燕宁那边不会坐视不理。。”

“那就多谢殿下了!”

看着对方激动的神情。

姬轩微微颔首。

既然高不咎亲口说出来没有一方会派人来支援丰和县,那么昨天晚上看见的那一队人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顺着‘尸毒’的这条线索继续追查下去。

储藏尸毒需要大量的阴气。

凶手定然是在阴气极重的地方。

他既然能在夜里如此迅速地杀人逃跑,肯定是藏在镇子里头。

所以接下来需要高大人十二个时辰高度警戒。

加强外头巡逻的队伍,同时严格把关出入丰和县的人口。

若是必要的话,只准进不准出。

不可放过一点可疑之处。

另外那些家畜的尸体,需要全都焚烧干净,尸毒畏火,烧干净了也就没事了。”

“是,殿下!”

茶也喝完了。

姬轩觉得自己也讲的差不多了。

正起身欲走。

却见高不咎仍然是跪在地上,挡着他的路,令他有些疑惑。

“高大人,可还有什么话想说?”

“殿下,下官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然不知道当不当讲,那就最好不要讲了。”

“下官要讲!”高不咎连忙高呼,猛地一头磕下,“下官斗胆请问令吏之死……不知殿下觉得是何人所为,是否与现在发生的连环杀人案有关系?”

“我觉得有关系,但我没有证据。”

姬轩面沉似水地说道。

再看高不咎的脸抬起,眼中略有些悲戚。

断断续续地道。

“那令吏在我监天司当值数十年,兢兢业业……

可下官不知是何人所为,也不知其死亡的起因后果。

若是、若是真的与此案有关联的话,我……下官必会还他一个公道!

还有就是……

殿下或许已经知晓了现在监天司里的一些流言蜚语,还有县里头的那些话……

下官不敢逾越,但还是想请殿下不妨暂且休息一段时间。

莫要继续外出走动了。

现在丰和县的乱子越来越大,先是炼魂之术,又是鬼婴秘法,这会儿又冒出来个什么尸毒。

丰和县已经变得与过去不一样了。

请殿下一切小心,不妨暂且——”

“高大人。”

姬轩弯下腰。

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一脸谦卑的中年人。

“莫非高大人也觉得,我是一个灾

星不成?”

“下官不敢!”

“你最好不敢。”

高不咎颤颤巍巍跪在地上,眼角余光看着那双靴子的主人从自己身旁离开。

身后的传来木门闭合的声音。

只听得砰地一声。

跪在地上的高不咎身躯也是猛地一颤。

……

姬轩从内堂出来,就碰上了几个熟人。

是陈捕头带着他的一帮子手下,就围聚在离内堂不远处的过道边上。

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更像是从一开始就在等着姬轩一般。

眼见姬轩出现,陈捕头立马搓着手,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姬主簿,您也别生气,嘿嘿……咱们也都是混口饭吃的,有些事情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犯不着为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把自个儿饭碗给丢了。

您说是不是。”

陈捕头的话令姬轩有些摸不着头脑。

茫然地看着对方。

便是这么半饷愣神的功夫,对方接着道。

“我们其实都相信您的为人,别人怎么说那是人家没眼光,可我们心底里敞亮。

您帮了我们那么多,怎么可能和那老头子的死搭上关系。

还灾星?

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陈捕头,其实也大可不必如此。”

“嗨,姬主簿您只管放心,咱们是跟着您混的,知道规矩。

这几日您就暂且安心休息。

把所有事情都往旁边挪挪。

今个儿咱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暂时抽不开身,等明天咱们出去好好地喝上一杯!”

姬轩的面色从最开始的茫然,到后边强笑了几声,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耸了耸肩道。

“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罢了。

此事就此揭过吧。

反正对我来说,做不做这个主簿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能认识你们这几个,便是我的福分。

就算以后我离开了监天司,也会一辈子记住你们。”

“姬主簿……”

陈捕头身后的老刘面色复杂地盯着他。

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但姬轩知道,这个人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该说的也早就说清楚了。

“姬主簿放心,那个小子虽然占了您的位置,但司幽大人不可能让他坐的长久。

到头来大人还是得倚仗您。

您可千万别再说什么离开这儿的话了。”

姬轩颔首。

朝着在场诸位躬身。

「或许,这里还有那么几个不同于其他人的。」

他的心里一度这般想着。

先是被停了俸禄,然后又无故闯入正在办案的堂前。

在外人看来,姬轩是十有八九要被赶出监天司了。

也难怪他们会说出这些话。

姬轩转身,开口道。

“对了,之前那个老婆婆……就是叫邱婆的。

你们似乎都认识她?”

“她丈夫曾经是这里的捕头,那身手可厉害了!”

“原来如此。”

问完话后,便朝着后边的人摆了摆手,扬长而去。

……

回到办事的地方。

书案上早早地就放上了记录的书卷。

书卷被摊开一页,边上整齐地摆了笔墨,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再边上一点,是一个白裙的小姑娘,正晃着腿。

“公子,听说你挨训啦?”

雪儿刚见到姬轩出现。

便笑盈盈地调侃起来。

“哼,不过是做给人看的把戏而已。”

“真的吗?那个送卷宗过来的人族可是得意得

很呐。

好像您今天就会卷铺盖走人了呢。

公子如果实在是心里窝囊,憋屈得紧,我也不是不能帮公子去教训他一顿呢。”

“你给我好好地待在边上,我就安心了。”

姬轩这般说着。

已经将卷宗看了一遍。

记录的东西与他心中猜想的大同小异。

边上的雪儿已经开始把一小堆零食搬到了桌旁一角。

咀嚼的声音入耳,让姬轩的内心多少生出点烦躁。

他不禁道。

“雪儿,你现在是不是没事干?”

“公子如果想干,我也可以……”

“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去办,这是丰和县的地图,你去帮我找到阴气最重的地方,然后在地图上画出来,如果可以的话再看看里边有什么。

我再给你一物,此物可以协助你感知阴气。”

姬轩已经从兜里掏出一张地图,还有一盏青铜古灯。

在其中一块地方画了个圈。

然后郑重地递给雪儿。

“这件事情只能你去办,我现在暂时不能在外边露面,只有你……你拥有可以隐蔽自身的宝物,寻常修士发现不了你。

切记注意自身安全,若是实在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也不要勉强。

遇到危险了就——”

“知道啦~☆”

雪儿一把接过地图。

看上去有些失落。

“公子现在也是个大名人了呢,以后我都不敢跟着公子出门啦。”

“唉,快去。”

姬轩又催促了一声。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不情愿地走了。

……

「监天司卷宗,黄字卷(升玄字卷)

活尸连环杀人案。

玄元历七月三十一日。

第二位被害者,农夫之子……

系断口有咬痕,初步判定其非兽类妖物所为……

气血盛极而衰,本为阳命,滋补过度,阳极而败,岁至白头,本命不久矣……」

……

过午的集市已经开始有些萧条。

大多数清晨开始在这里摆摊的生意人,也开始早早地收摊回家。

邱婆整理完了一地的残渣。

双手微微颤抖着,扶着墙壁站起了身子。

独轮车上的货物已经快卖干净了。

一头花斑的长发盘起,比以往白发的比重更甚,碎花衣裙有些凌乱,也不只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理,还是在这里被风吹得久了,此时显得更为萧瑟。

一道道复杂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其中夹杂着怜悯、悲愤、痛苦的情绪。

“邱婆,这是您要的封镇符箓!”

年轻的小伙子似乎早就等候多时。

见邱婆整理了家伙事,正要离开的当口,便迎了上去。

将一个偌大的包裹放在了独轮车上。

见着了包裹,邱婆的脸上便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谢谢你啊小伙子,我这儿刚好有些钱……”

“唉,邱婆您可千万别谈钱了,这就当是我们家送给您的。

您可千万别推辞。

要是被我爹知道了收了您的钱,那我可得被吊起来打。”

“这、这怎么好意思……”

老妪脸上有些为难。

她知道年轻人如此对她的原因。

但她说不出口。

那件事情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百般推辞不掉后,邱婆这才红着眼,接下了东西。

……

一处几乎成为危楼的房檐。

素裙少女低着头,看向不远处的三合小院,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微笑。

呢哝细语地舔舐了半边唇角。

“找到你了~☆”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三十六章 规律 监天司正堂。

差人将那一对老夫妇送走之后。

高不咎火急火燎地离开了,神色看上去有些凝重。

却没人知道原因。

“诶,我说……这真的是连环杀人案?”

几个捕头正倚靠在门柱上聊着闲天。

留下来的捕快正一点点整理各自的行头。

把棍子、佩刀摆回原来的地方。

将高不咎留下来的茶盏、纸张收起。

也不忘了擦拭一番堂前正当中那块烙印着‘公正严明’四个金色大字的牌匾。

虽然方才高不咎吩咐下去的时候语气急促且坚决。

但他们是知道的。

还没有到要真正着急的时候。

说话的那个捕头抬了抬眉毛。

言语中略微透着些迟疑。

再看另一头。

被他搭话的那个捕头咂了咂舌。

一脸不屑的模样。

“姬主簿是危言耸听了。

年轻人嘛,总有那么一段心高气傲的时候。

不过是前些时日被司幽大人看重了,办了几件像样的案子,就把自己当做是天下第一了。

他就是一个主簿,文职而已。

哪里懂什么办案查案!

还连环杀人案?我做捕头那么多年了,可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什么连环杀人案。

要我说。

是姬主簿看那些怪志小说看多了,心里头胡思乱想呢。”

“可我听他说的那什么尸毒……”

“尸毒?那是什么玩意儿,我长这么大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他一个小毛孩儿懂个什么。

虽然丰和县就是一个小地方,但也不是一个孩子能指手画脚的!

谁知道他是不是动了些什么手脚,给我们看到的又是不是他自编自演的。

要我说,司幽大人没有当堂拆穿他,那是我们家大人宅心仁厚!

还想让我们加强夜里的巡守?

我们可不是他这主簿的手下人。”

此言一出。

周遭两个捕头纷纷出言附和。

表示深有同感。

“那我们今晚……”

“该吃吃该喝喝,天塌下来了也不管我们的事情。

至于这个案子……实在查不清就算了吧。

反正那个娃也快死了,早死几天而已。

到时候让司幽大人给点钱也就打发了。”

此言一出,那几个还没走的捕快更是附和了起来。

直言说话的那个捕头是真性情。

说话之人得到了这般肯定,脸上红光更甚。

一时间勾肩搭背,拽着其他几个捕头就往外走。

“走走,今晚上我们再去吃一顿好的。

记着啊小子们。

如果晚上有人来找,就说我们去巡视了。

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除了司幽大人亲自说要召见我们,其他的一概别理会。”

他转头面露凶狠之相,瞪着那些个小捕快。

令他们尽皆不自觉地抖了抖身子。

……

深夜。

主簿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回光珠倒映下来的光幕上,开始出现一行行新的名词。

「鲁襄王、帝君、征伐、失踪……」

看着光幕上不断闪烁交替的符文。

姬轩时而露出迷茫之色,时而又微微颔首。

少顷。

他忽然开口道。

“鲁襄王,本名姬斯尘。

是现在帝君的亲叔叔。

当年鲁襄王坐拥南域疆土,为此地藩王,其血脉世代守护南域

边疆。

手中更是执掌南域大部分的兵权——这里的兵,非是那些寻常凡人的兵士,而是开始修炼,并且掌握了强大兵之一道秘法的修士。

当初青山一族三犯我灵王朝边境,有鲁襄王携一众兵士将其击退。

在当时来说,鲁襄王姬斯尘的名字,是不弱于燕宁当红的花魁的。

他威名在外,为我灵王朝立下汗马功劳。

但如今关于鲁襄王的一切都被人淡忘……

其原因,在于五十年前的一次重案。

鲁襄王叛乱,天下诸侯共诛之。

这件事情早已结束多年,是我出生以前发生的事情了。

我也只听我的父王讲起过。

所以这里如果真的存在什么‘威胁灵王朝的势力’,那它的价值就远超一个小小的王家。”

“那公子就这样把秘密说给我听了呐?”

“这的确算是我灵王朝的一段秘辛。

但也不是不能说给你听。

毕竟现在距离鲁襄王叛乱被平定已经过去很久,南域虽然暂时没有了藩王,但将士还在、阵法也还在。

你们青山圣地根本就钻不了空子。

再者说……”

姬轩回身看去。

原本空无一人的座位上,不知何时正坐着个素裙少女。

她正翘着二郎腿,颇为不雅地摆弄着略显单薄的裙摆。

“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回去吗?

“呀,公子这是在威胁我了?”

“虽然不知道帝君为何会允许你进来,不过据我所知,自从青山圣地与我灵王朝决裂以来,就没有一个族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小姑娘撇了撇嘴。

把之前拿来的地图往桌上一摊。

姬轩正要上前去取,地图却被对方一把按住。

“公子可知道,我今天找到了一些东西,可有意思了呐。”

“什么东西那么有意思?”

虽然是这么说着。

但姬轩的那张死鱼脸却纹丝不动。

这时候,小姑娘才将手给松开,那张地图彻底展露在他的面前。

直到此时,姬轩的耳畔才响起雪儿天真无邪的声音。

“这里阴气汇聚之地总共有七处,不过每一处都没有特别明显的共通点。

比如这里的池塘,下边应该是有一块灵气偏向阴寒的灵石。

这边的集市应该是过去宰杀了太多的牲畜,积攒了许多的阴煞气息。

还有这边的房子,里头使用的木料应该是掺杂的一点‘五鬼木’中的一种。

……

最有意思的是这边。

阴气的来源居然是一个人呢!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这盏灯出了问题,怎么指路的方向忽上忽下的。

谁知道那阴气源头居然是一个人哩。

至于公子所说的尸毒,我倒是没什么印象呐。

可能是我眼花了也说不定。”

姬轩将视线抬起,刚好与雪儿四目相对。

在那双澄澈无垢的眼眸中。

仿佛有什么别样的神采。

少女空灵的声音落下。

让姬轩的神情都为之一震。

“简直就和……”

“够了。”

他打断了雪儿的话语。

将整张地图都摊在掌心。

总共七个黑点,分布在地图上各处。

看上去有些杂乱无章,但若是将地图上标注出来的道路看作是点与点之间的连线的话。

一个个黑点交织、组合在一起。

就像是化作了一个诡异的符文。

只是其中尚有一处,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这里……雪儿你刚才说这里有什么?”

“哪里?

哦~让我瞧瞧。

这里是一户人家呢,里边关着一个人,感觉就像是监天司的重犯一样。

关着他的房间四周贴满了用来封镇的符箓。

而且另一边房间里头摆着监天司的法器呢!”

“监天司的法器……”

姬轩抬手,指尖敲了敲自己的侧耳。

目中流露出思索之色。

“是嘛。”

“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我今天去了一趟府衙,去看了一些东西。

真相应该马上就明了了。

你做得不错,回头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满足。”

姬轩满意地点了点头。

将地图塞进怀中便要往门外走。

只听得身后传来少女娇柔的呼声。

“公子怎的那般愚钝呐,我当然只要——”

砰地一声。

门重新合了上去。

少女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姬轩的身影。

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整个身子就像是要融化了一般瘫在椅子上。

看着姬轩离开的方向,撇了撇嘴。

……

此时在监天司门口值守的捕快长得有点面生。

但这两个人倒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见着姬轩便颇为客气地打了一声招呼。

只是这种客气的语气里边满是疏远,三者之间也保持着一段距离。

两个捕快似乎对姬轩有些畏惧。

姬轩也不念有他,拱手对二人便道。

“二位,这是我调查出来的七处可疑的地方,还望你们能派人前往这七个地方巡视。

其中之一,定然就是真凶所在!

现在这个时辰不算晚,可能凶手还没有开始行动,趁着这时候将其抓获,定能够阻止其下一次的行凶!”

“姬主簿您说得有道理,还请放心,此事交给我们二人。”

其中一个捕快脸上略带着不耐烦,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但只是瞬间。

另一人就拽着他的胳膊朝后一拉。

从姬轩的手里恭敬地接过地图,满脸严肃地道。

“我即刻去通知诸位捕头。

若是能抓住凶手,将其绳之以法,自然是最好。”

“如此……多谢了。”

姬轩眉头一挑。

便转身离去。

等其离开后不多时。

就见先前最开始要说话的捕快颇为愤懑地瞪了自己同僚一眼。

“我说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刚才我正想拒绝他呢。

不过是一个区区主簿,还真当自己是那么一回事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

你想想看,姬主簿现在还在我们监天司,甚至没有任何处罚。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我们的司幽大人还是看重他的。

有些话背地里说说也就得了,真要顶撞了他,若是哪天司幽大人把他提拔成捕头,成了我们的上司怎么办?”

方才接过地图的捕快淡笑道。

将地图收进了怀里。

“行了,我先出去一趟。”

“诶?不是,你真要根捕头说啊?”

“怎么可能,你脑子进水了不成。”他哑然,“我就出去溜达一圈,你在这儿好好看着,如果姬主簿杀个回马枪,就说我已经去通知捕头了。”

“行嘞。”

“想我给你带点什么吗?这大晚上的也没点乐子,宵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这时辰快宵禁了吧,那这样,我给你带点酒来。”

留守的捕快顿时喜笑颜开。

……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三十七章 庸人 “……是那般薄情郞儿,弃……嗝!”

面红耳赤的捕头扶着墙。

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戏曲。

蹒跚着往家里的方向走。

夜风有些清冷,却吹不散他身上的一股子酒气。

“休叫妾……唔……”

才走了几步。

又是弓着腰,拼命咳嗽着,仿佛要将肚子里才吃进去的东西都给吐出来。

道中灯火稍显昏暗。

他孤零零地走着,时而一个踉跄,将某个角落的杂物撒了一地。

在旮旯里边躺了好半饷才重新站起身子。

指着面前根本不存在的某个人,又是一阵傻笑。

现在这个时辰,已经是宵禁,除了巡夜的监天司修士以外基本不可能再遇见任何人。

今晚的酒局的确是尽兴。

没了司幽在一旁看着,少了拘束,只是几个弟兄姐妹们一起喝酒。

就算明天要晚上一会儿到班,那也值了。

“唔!丫的,谁敢挡着老子的路,不要命……命了吗!”

捕头面前突然被一片黑色笼罩,只觉得身子似乎撞到了什么。

这大晚上的还能有人敢撞他?

他当即开始摸索腰间的长刀,骂骂咧咧地就要抬起头来。

“知道老子是谁嘛。

告、告诉你,老子是王法!

这丰和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嘿嘿……老子就是那么牛,有、有本事去上头告老子……嗝。”

他的视线渐渐地上移。

朦胧的视界里。

隐约间看到面前是站着一个人的。

这个人穿着熟悉的甲胄。

身高体型估摸着与他自己差不多。

「此人也是监天司的人?

既然是监天司的人,怎么可能会不认自己?

他怎么敢撞到了自己之后一点反应也没有?」

“小子,告、告诉你,老实点儿滚开,把你身上的钱都……都给老子交……唔!”

捕头凶厉的话语戛然而止。

原本赤红的眼眸随着视界逐渐变得清明而变得有了几分恐惧。

他看见自己面前正站着一个‘监天司的修士’。

但看不见这个人的脸。

瞬间,他的酒醒了。

但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那双好不容易恢复了清明的眼眸,便再次落入黑暗中。

「咕噜。」

……

玄元历三百一十八年,八月初一。

丰和县监天司正堂。

原本以为被冷藏的某位姬姓主簿再次回到了他应该在的位置。

面前空白的卷宗摊开,一字未落。

面无表情地盯着堂下跪着的数人。

他的手里没蘸墨水的毛笔在指间灵巧地旋转着。

像是在玩乐。

身侧高不咎闭着眼睛,脸上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愤怒与杀意,整个堂中安静得出奇,仿若一潭死水。

连一根头发丝下来的声音都能听见。

明明是宽敞的堂内,气氛却压抑得仿佛置身于狭窄的牢狱中。

静。

已经持续了月末半个时辰。

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般寂静的背后,却是一阵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

「啪嗒」

毛笔被姬轩‘不慎’丢到了地上。

仿佛是一颗石子被丢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花。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姬轩的身上。

姬轩略带歉意地向着周围笑了笑,

正要起身去捡,却听身侧的高不咎淡淡地说道。

“捡起来。”

姬轩才刚刚起身。

又听他接着道。

“姬主簿,没让你去捡。”

“哦。”

姬轩乖乖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又看向堂前跪着的几个人。

眼中流露出些许戏谑。

当即其中一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就要朝着那支笔掉落的地方走去。

但高不咎又突然发难。

“谁让你站着了?”

此人又老老实实地跪了下去,艰难地挪动着膝盖。

今天的正堂难得开了一次封镇的阵法,此阵打开后,阵内所有修士修为都会被封印,唯独持有司幽的信物才能保持自身修为。

所以这几个人如今都只是一些普通人。

他艰难地将笔放到姬轩面前,露出一副惨淡的笑容。

昨天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天就从高天跌落入深渊。

人生的大起大落,不外乎如是。

至于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这个叫姬轩的少年,似乎从加入监天司开始,就从来都没有一次是‘跪着’的。

为什么?

这个疑问很快便被高不咎的责难打断。

“你们看看,只要听话……就算是拿支笔这种事情也是能做好的。

不过你们既然是监天司的捕头,真的就只能做这种小事吗?

监天司发给你们俸禄是为了什么,给你们拿去喝酒?听曲儿?还是看戏!

你们倒是说说,昨天晚上你们究竟去做了什么!”

“是值守的兄弟没有……”

“住口!”高不咎猛地一拍惊堂木,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子,那两道眉毛都要愤怒得竖起,原本就有些病态苍白的脸上,此刻甚至多了点红晕,所有人的心底里都是不由自主地一颤,“就算昨天差人没有通知你们去搜查那几处地方,宵禁令本官也早已下达,可你们却玩忽职守——对本官之令不闻不问!

好好想想吧,如果你们昨天晚上没有偷懒。

那个地方的惨案……是可以及时发现的!

那个人根本就不该死,是你们害死了她,你们——”

高不咎攥着惊堂木的手高高地举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对于他这般反应,姬轩倒是觉得有些刮目相看了。

没想到原本温文儒雅、怯懦胆小的高不咎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是他本性如此,还是因为姬轩在场呢?

方才辩解之人顿时羞愤地垂下了头颅。

紧咬着下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们不配做捕头了。”

“司幽大人——”

“此案结束之后,所有捕头停职查办,其职位由本官另立他人代行。

待本官修书一封给开蔺郡监天司,再做打算。

至于你们……

此案之后,便进牢狱里边听候发落罢。”

正堂里又持续了片刻的安静,再听高不咎怒喝一声。

手里的惊堂木终于是拍了下来。

砰!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让本官留着你们吃饭吗。

给本官去搜,那七处地方全都搜一遍!

就算是一块石头也不要放过。

一旦找到任何的线索,第一时间告诉本官!”

“是!”

跪在地上的几个捕头灰头土脸地滚出了正堂。

那几个小捕快也跟着一起溜了出去。

整个正堂,也只

剩下了两人。

姬轩眼见着这一幕。

拍着手。

“不愧是司幽大人,没想到平日里这般怯懦,在关键时候还是有点作用的。”

“姬……殿下谬赞了。

让您看到了难看的一面。

实在是……”

“无妨,有些事情我们去内堂再说。

此事你做得不错。

我会向上边提一句你的,到时候高大人升迁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

“高大人似乎有些为难?”

“不、不,哪里的事情。

能被殿下赏识是下官的荣幸,哪里会为难呢。”

原本还是一脸阴沉的高不咎,此时瞬间绽放出了笑容。

……

「监天司卷宗,黄字卷(升玄字卷)

活尸连环杀人案。

玄元历八月初一。

清晨扫街的中年人发现了漂浮在潭水中的尸体。

其为春楼一姑娘,昨夜陪客人离场后不知所踪。

死因:失血过多。

其腹部被掏空,有明显咬痕,痕迹规整,初步判断非妖兽所为。」

……

其实一开始被邀请的时候,姬轩是拒绝的。

他毕竟是逍遥王之子。

就算隐藏了身份,来到这个几乎没人认得他的穷乡僻壤。

那也不可能为了这一时之快让自己、乃至是逍遥王这三个字染上任何的污点。

虽说他自小就在山里修道,早就不将自己看作是皇室成员。

但俗话怎么说来着,作为一个姬姓的男儿,走出去若是干了些什么不该干的事情,丢的是帝君的脸面。

想到这里。

姬轩忽然觉得丢不丢人、事后会不会被哪些别有用心的人拿出来讲已经无所谓了。

毕竟去春楼里逛也是人之常情。

帝君还在大晚上和妃子玩游戏呢。

谁又比谁高尚到哪里去。

“就是这儿了,姬主簿咱们现在可是偷偷地溜出来的。

到时候您可千万别过河拆桥啊。

都是自家弟兄。

嘿嘿。”

陈捕头带着五六个捕快,拉着姬轩就钻进了某个小巷子里。

白天的时候他也是跪在地上那些人里的一员。

可现在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沮丧的神情,甚至根本看不出他不久前还被上司给臭骂了一顿。

“放心,我心里有数。”

姬轩拍了拍陈捕头的背后。

咧着嘴。

他是知道的,陈捕头今晚原本要去守着李有才的宅邸。

但现在李有才宅邸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那具骸骨早就被取走。

所以他现在去不去其实都无所谓,或者说最好别守在那里。

或许会有一些惊喜发生。

“我们来这儿也不是玩乐,是因为知道王家的王管事今晚会出现在这里。

而这里恰巧是春楼。

为了不让对方起疑心,我们不得不花点小钱、喝点小酒。”

“哈哈哈,姬主簿爽快人!”

“和您直说了,诶,那小妖精没跟来?”

“没呢,我把她药晕了,没一晚上醒不过来。”

“那就成,嘿嘿……这里的狐妖那才叫妖,那身段……啧啧。”

几人勾肩搭背。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

不多时便没入了扇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黑色石门中。

……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三十八章 春楼 因为宵禁令的缘故,明面上所有的生意都不能过戌时。

但也总有一些特殊的生意,会背地里偷偷地延长一段经营的时间。

春楼便是其一。

这春楼乃是烟花地的统称,是才子佳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一些小有名气的春楼有名人题字、作诗。

留下不少的风流韵事。

但也有些地方却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甚至也没有一个像样的门面。

姬轩他们去的这座春楼就是其中没有门面的小地方。

丰和县比之其他地方都要小,或者说南域本就相对贫瘠,这种规模的春楼比比皆是。

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穿过黑色的门户。

姬轩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引入眼帘的便是一片金碧辉煌的亭台水榭。

正中一座五层高楼,更是灯火通明。

仿佛每一处檐角都放着能发光的东西,让整座楼看上去达到了‘不忍直视’的地步。

年轻的男女川流往来。

其中几人的身上,姬轩还感受到了一种野兽的气息。

是妖族!

妖族在灵王朝并不罕见,但大部分妖族都不会来春楼这种地方。

他们的审美与人族多有歧义,总觉得人族的姑娘浑身上下少了点什么,不甚美。

这地方比之外边所看到的要大得多。

也多亏了如今几乎所有人都开始修炼、有了些许修为。

才能让这仿若是须弥纳芥子一般的玄妙神通以如此朴素的方式呈现出来。

目之所见的一切,大部分都是假的。

是幻境。

远处用作装点的亭台水榭忽明忽暗。

虽然有通往那个地方的道路,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到那里。

一行人刚出现在这里。

就见一个装扮艳丽的中年妇人挥着手绢。

朝着他们迎了上来。

姬轩见状,下意识地躲藏在众人中间。

生怕被人看见。

倒是陈捕头上前一步,熟稔地从怀中抽出一张钱契。

“老妈妈好啊。

今个儿给我们安排一桌半遮的位置,找两个漂亮的狐妖跳舞。

随便来几个小菜吧,就和上次一样。

这钱契就先放你那儿,到时候剩了多少直接给我。”

“好嘞,陈大人您里边儿请。

幺儿,来接客啦。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这几位可是做官儿的大人,好生伺候着,莫要给他们怠慢了。”

中年妇人应是此地老鸨。

打扮得倒是花枝招展,从其身上气息来看,约莫有四五十岁。

长得虽然有点吓人。

尽管如此。

从其面向来看,她年轻的时候也应是一个美人。

她几乎是一把抢过了陈捕头手里的那张钱契,招呼来一个看上去稚嫩的青衣少女。

那青衣少女朝着陈捕头他们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即深入其中。

陈捕头做完这些后,朝着身后几人招手。

“嘿嘿,跟着我就是。

姬主簿您是第一次来吧?

没关系。

不碍事的,以后有的是时间体验,现在先带你尝尝鲜。

和你说这里的狐妖可是一绝,据说它们每一个都有青山一族的血脉呢!

青山一族姬主簿可知道?

传说他们一族多俊男、美女,可惜咱们灵王朝和他们似乎有过节,要不然咱们这里距离青山一族其实也不远,三千里地而已。

坐飞行法器也就三个日夜。”

“诶,陈捕头此言差矣。

说不定帝君哪天就脑子抽

了,与青山一族讲和了呢?

到时候那一族的漂亮妖狐还是能看得见的。”

“姬主簿说的没错,说的没错啊!”

陈捕头赞道,与姬轩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一行人分宾主入座。

陈捕头坐在主位。

姬轩就坐在他的身侧。

所谓半遮的位置,实际上就是在一处大堂里边,用屏风遮住周围的人,划出一片区域。

外边的人能听见里边的声音。

但不会知道里边究竟有什么人。

很快便有三个穿一袭薄纱的美艳女子,点着碎步来到他们面前。

朝着一行人欠身行礼。

这三个美艳女子头上顶着一对毛茸茸的狐耳。

身后拖着蓬松的尾巴。

确实是狐妖无疑。

那张脸用轻纱半遮,眼眸中带着不同于人族的奇异色彩。

如同琉璃一般,有着令人眼前一亮的异域风情。

她们身上有青山一族的血脉?

姬轩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

半饷都没有将视线移开。

便在此刻,忽闻耳畔传来陈捕头的笑声。

“姬主簿,您觉得如何?”

“她们舞跳得不错。”

“这还是正经的舞,如果想看不正经的,得加钱。

而且也不能在这里。

姬主簿想不想试试看?”

一边的老刘随声附和道。

姬轩有些许迟疑。

思忖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正经的就算了……改日,改日。”

“那行,改日咱们一起。”

还一起?

姬轩有些惊愕地看了老刘一眼。

这老捕快年纪挺大,心态倒是挺年轻。

姬轩闻言,也只得笑笑。

酒过三巡。

姬轩其实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眼前六个狐女动作虽然还没有停下来,但已经有些模糊。

身旁两个陈捕头的影子,更是有点摇晃,看着晕。

“……不过姬主簿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得看看真正青山一族的舞蹈。

那是真的一舞倾城。

看一次少十年寿命都值得了!”

“是、是嘛。

那改日一定……”

“不过姬主簿您也就听个乐,据说青山一族不论男女,跳舞都……诶,快看,那不就是王家的王管事吗?”

“什么?”

姬轩闻言。

当即猛地一拍自己的面颊,强行瞪大了眼睛。

将视线从狐妖的身上挪开。

却看见严密的屏风隙缝里,闪过一道穿着王家仆从衣衫的身影。

他赶忙从位置上站起了身子。

在陈捕头的搀扶下,他透过屏风看见了那个年轻人。

对方正在背着一个人往外边走。

“看吧,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王家的王管事。

现在街坊里传的那些对姬主簿不好的事情,绝对和王家有关系!

怎么样。

要不咱们上去揍他一顿,反正夜黑风高,他也看不见咱们的脸。”

一旁陈捕头脸上显露出狰狞之色。

却被姬轩一把按住了肩膀。

“你说他是王家管事?

王家管事不是一个老人么,怎么会变成年轻人?”

“姬主簿您可真会开玩笑,王管事一直是这模样啊。”

瞬间。

姬轩的酒就醒了一半。

他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也不顾陈捕头他们挽留,迅速与陈捕头等人告假离席。

独自一人跟了上去。

王家的秘密不仅仅

是女鬼含冤那么简单,其背后可能会牵扯到鲁襄王。

这不是一般人能够有资格知道的。

……

出了春楼。

便感觉一股子冷风扑面而来。

昏暗的巷子里,只有几点人家门口放着的灯烛,勉强照映出前路的轮廓。

四周已经没有了方才王管事的身影。

虽然中间磨蹭的时间不长。

但他还是跟丢了。

“该死……”

姬轩咬着牙。

正想着要不要回去接着喝酒。

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细软耳语。

“公子好生狠心呐,家里明明有那么可爱的娇妻,还要来这种地方寻花问柳~”

“嘶……”姬轩扶着额转回过身子,果然看见雪儿正站在自己的身后,哀怨的眸子里闪烁着泪花,看得他心里不禁一紧,“你、你怎么来了,我不是明明……”

“公子是想问我怎么找到的这里呢,还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少女莲步款款地朝着他逼近。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雪儿今天穿的衣裙与往日略有不同。

她也不管会不会有人看见,半个身子已经缠上了姬轩的胳膊。

将头埋在他胸前。

“公子居然还要去找别的狐狸呐,明明我也不差呀~☆”

“雪儿……”姬轩抬手正想说些什么,可憋了半天,却落声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跟着公子一路了呢。要不是怕被里边同族认出来,还真的想进去也看看呢。”

“那、那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就是王家衣服的人?”

“哦~原来公子说的是那个人呀,他背着一个人走开了呢。”

“快说他在哪里!”

姬轩一把攥住小姑娘的肩膀。

少女吃痛,惊呼一声,挣扎着躲开了姬轩的手。

“哎哟,公子好生无情呐~☆”

“别闹了雪儿,快告诉我他在哪里,只要你告诉我,事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可是真的?”

雪儿眼中徒然一亮。

笑盈盈地又搭上了姬轩的胳膊。

“自然是真的,我是都是你未婚夫了,还能骗你不成?”

“那……到时候公子若是不依,我可就得用强了哦~☆”

少女一边说着。

一把将姬轩推开。

“公子跟上来即可,那位王家的人虽然隐蔽得很好,没有留下属于他的痕迹,但他背着的那个人却没有丝毫防备。

一身的酒气……可明显得很呐。”

……

年轻的王管事喘着粗气。

将背着的人丢到了一辆马车上。

他到底还是年轻人,背着一个比他模子还要大的成年人,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正坐在马车边上歇息。

将腰间的水袋子打开,里边的东西使劲往嘴里灌。

与他有关的痕迹尽皆被磨灭得一干二净。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对于这些东西都做得格外熟练。

“唉……”

王管事看了一眼被他丢到马车上的人。

不禁暗叹一声。

此人与他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可以说两人甚至只有一面之缘,但就算如此,这对于此人来说,也是一段孽缘。

“要怪就怪你活得不是时候,摊上了这件事情。

家主对你们的要求间隔越来越短了。

我也没办法。

为了家主的夙愿……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啊。

啧。

也不知道家主什么时候才能……这都是第几个人了。”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三十九章 日上三干 年轻的王管事正坐在马车边休息。

过了片刻,他的呼吸便变得匀称,又过了数息,开始传来鼾声。

直到此时,姬轩才从马车的另一侧显现身形。

他的手里还攥着半截没有燃尽的香。

边上雪儿掩着口鼻。

“嘻嘻,为什么做坏事的人总喜欢自言自语那么多东西呐。

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真以为不会隔墙有耳吗。

不过公子这是做什么?”

“找到王家犯事的证据。

刚才那王管事说的实在有些模糊。

我得搜魂。

幸好这种迷神香可以凝神,就算施展搜魂之术也不会伤到他的记忆。”

“不过这个人的一生也就废了呐。

被搜魂术检查了记忆之后三魂有缺,如果没有特别的机遇,一生都不可能突破观山境了。”

雪儿后退几步。

眯着眼睛。

身体稍稍前倾,长发从肩上滑落几分,半遮住衣领的缺口。

姬轩冷哼一声,撇了撇嘴。

一只手已经毫不留情地落在了此人的额头上。

一点幽幽绿光自掌心落下,化作玄妙的符文,没入其体内。

搜魂!

此为受到限制的禁术,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修炼。

需要修炼此术,得具备不少条件,还得在‘道石’前发下天道誓言。

同时被施展了此术的人终生都难以踏入下一个大境界。

只是三魂有缺而已,这已经算是改良过许多次的结果了。

要是放在过去,搜魂术施加的对象定会落得个痴呆乃至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这种事情他当然是知道的。

不过……

“这种小地方而已,这里的人要想突破下一个境界是很困难的。

更何况这个人年纪已经不小。

天赋也不行。

顶多也就是练气四重的修为,此生更是无望观山之境。”

“说得倒是好听。”

“你说得对,这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

姬轩此言一出。

小姑娘脸上原本就已经展开的嘲讽之色瞬间就僵在了那里。

她倒是没有想到姬轩居然会承认得那么干脆。

沉默了片刻后,她才咬着牙道。

“公子还真的是一个‘无情’的人。”

“做任何事情的时候,每个人都会给自己找到恰当的理由。

这句话若是说得直白一些,便是会找到说服自己的借口。

而这种借口大多数时候并不是要让对方心服口服。

而是要让自己心安理得。

我一直觉得这是生灵很自然的本能。”

姬轩的掌心下,这年轻的王管事身躯微微颤抖着。

闭合的双眸,眼珠在不住地打转。

嘴角甚至开始流出口水。

在这个人的记忆里,姬轩的确是找到了他一直以来想要的答案。

那十七座无铭之墓、素未谋面的王家家主、还有那处彻底变了模样的祠堂……

但姬轩心里还是有一个疑问。

那座葬着无铭之墓的祠堂是真实存在的,但却不知在哪里。

“呼。”

可能是体内灵气运转速度快了一些。

让姬轩才被压下去的一股酒劲又给提了上来。

他的脑袋又开始有点晕晕乎乎的。

手中术法一断。

便指着马车里边。

“那个人……让他也醒醒,我有事情问他。”

“哦。”

雪儿应了一声。

提起马车里烂醉如泥的某个人,抬手便是一巴掌呼了下去。

啪的一声。

清脆的声音仿佛要将这片夜都给惊醒。

随即少女便乖巧地躲到了姬轩身后。

眼看着马车里的人呻吟着坐了起来,骂骂咧咧地就要往外边走。

“哎哟……这疼得,谁打的老子!

小笯,小笯?

嘶。

这什么鬼地方。

把老子弄来这里做什么,你小子是不是活得——”

姬轩抬手便是一把玉剑横在对方脖颈。

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

“放心,我不是什么恶人。

只是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若是你如实回答的话,我不仅不会对你怎么样,甚至还有一场机缘送给你。

首先,你与王家什么关系?”

……

回监天司的路有些漫长。

夜风吹在脸上,让本就浑噩的意识变得越发混沌。

醉意是最难熬的。

尤其是去而复返的醉意,被这股穿过街道的风一吹,就像是种子得到了光与热。

顷刻间在他的体内蔓延开来。

“我们……还有多久到?”

姬轩被雪儿搀扶着,已经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

眼角撇过的光景虽然颇为眼熟。

但也已经不记得究竟是过去什么时候看见的,还是不久前才刚刚经过的。

他的记忆隐约有些断层。

思绪被混乱的脚步声、以及自己的喘息、心跳打得粉碎。

“快到了呢,公子别着急嘛。

不过公子……

既然那么喜欢在外边玩耍,怎么现在那么急着回去?”

“唔……”

头有些疼。

姬轩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

反正雪儿总是这般回应,那言语中带着刺。

但姬轩正晃着脑袋,无神的眼中什么也看不清,自然看不清她的脸。

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毕竟现在姬轩的脑子里只剩下‘回去休息’这一件事情了。

“公子可别忘了呐,接下来我要什么您都依着我~☆”

“唔……对,我是说过,什么都……什么都依你。”

“看,我们到啦~☆”

……

这时候的姬轩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哪里了。

甚至已经有点听不清楚雪儿的话。

被她搀扶着,走进了一间房间。

然后躺在了床上。

……

烛火吹熄。

床边的帷幕落下,将绣在薄纱上的山水张开。

轻风跃动。

纱上的山水仿若有了灵性。

莺啼燕语,云峦叠嶂。

此中景,不甚言。

……

竖日。

姬轩是扶着腰,踉踉跄跄地走出来的。

还没走多远。

就见老刘迎面而来,看模样有些急切。

见着了姬轩,连忙上前拽住他的肩膀,差点把姬轩给甩到墙上。

老刘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关切地问道。

“啧,姬主簿您这是……怎么脸色那么差?

昨天晚上也不过是喝了几杯。

身子这就虚成这样了?”

“唔……夜里吹了点风。

那小丫头不听话,带我晚上绕了些远路。

咳咳……

不碍事。”

“哦,原来如此。”

老刘点了点头。

又是咂了咂舌。

“不是我说啊,

姬主簿您这酒量是得多练练了。

以后等您身份上去了。

那酒局是免不了的,昨天晚上只是喝了几杯而已。

以后喝酒的场子可多了,到时候您总不能醉倒在桌上。”

“那种事情以后再谈!”

姬轩面色略微有些不自然。

瞥了老刘一眼。

“这么急着来找我……是不是昨天晚上又死人了?”

“哎哟,姬主簿您猜对了!

这回死的是一个老道士的道童,现在这老道士就在堂前哭诉呢!

只是司幽大人还没有到,所以没有正式开堂。

陈捕头让我先来找你。”

又死了一个道童?

姬轩心里暗道不好。

那凶手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一开始下手的对象只是一些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家畜。

紧接着毫无防备的人、没有反抗能力的女子、直到现在竟然杀了一个身怀修为的修士!

“小道童是头没了吧?”

“对、对!

姬主簿您怎么知道,莫非真的有什么规律……”

“这种事情待会儿再说,老刘你先跟我去堂前。

此事今天必须给我了结了。

对了。

昨天不是说让那些捕头去搜七处阴气汇聚之地。

有什么线索吗?”

“别人我不清楚,不过陈捕头是去了过去一个故友的家宅。

那边刚好就是您标注的‘七处可疑之处’之一。

陈捕头说没什么发现。

嘿嘿。

不瞒您说,当时我也在场,那边的确是冷了一些,就您说的那什么阴气汇聚……反正老刘我是感觉不出来什么。

不过那地方估计是风水不好。

我们都劝人家搬家,当初那个邱捕头退出监天司的时候带走了他的佩刀。

说是放家里镇邪。

现在这佩刀都锈了,好好的一把法器,愣是变成了寻常的东西,连普通的铁刀都比不上了。

不过那家人也是倔,说什么祖上传下来的地方,不好搬。”

“那地方风水真的不好?”

“谁知道呢!

邱捕头还在的时候,就喜欢把一些咱们监天司里不要的东西往家里带。

说是监天司阳气盛,那些东西可以镇邪。

后来他隐退了。

司幽大人也爱才,应允了他的要求。

还倒贴了上头的钱,另外置办了法器。

要不然这些法器可不是能轻易带出去的。”

……

「监天司卷宗,黄字卷(升玄字卷)

活尸连环杀人案。

玄元历八月初二。

游方道士孤闫子报案。

称其小道童夜半失踪,后循贴身灵玉,于后半夜见其尸骸横于山野。

一身血气消散、脖颈断层有喰食痕迹。

据比对,与前两案齿印相同。

暂判为同一‘人’所为。」

……

姬轩的双手撑着下巴。

上下打量着堂前站着的青袍修士。

此人天庭饱满、面露富态。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虽说看上去白发苍苍,但却长着一副婴儿脸。

怀抱拂尘,端的是仙风道骨。

其背后背着的那把剑虽然并未出鞘,但绝对是一把极具灵性的宝剑。

姬轩看得出来,其剑鞘中蕴藏着深厚的灵气。

孤闫子。

这是此人见了姬轩后自报家门说出来的道号。

据说在此之前,无论谁问他问题,都套不出此人称呼。

鬼蜮迷泷天障 第四十章 交代 这个叫孤闫子的老道士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悲伤。

他的道童死了。

但他还是处事不惊地立身于堂前。

从其双眸中根本看不出一点情绪。

宛如一尊石人。

姬轩也没管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闭目休息。

等着高不咎出现。

但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高不咎倒是没等来,反倒是又有一个差人,将一青衫白裙的女子带了过来。

“各位捕头,这位是派来问询情况的吴倩,吴前辈。”

这女子长得倒是英气。

弯月眼,柳叶眉。

居高临下地仰着头,扫视了周遭一眼,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老道士。

原本有些嚣张的气焰竟是压下了一些。

她柳眉轻挑,眉宇之间暗含杀机。

以责问的口气道。

“我来这里是为了向你们讨要一个公道。

十天前我们道宫里一位叫邱道元的弟子来这里探亲。

可来到这里之后,始终没有与我们取得联系。

在四天前,他放置在道宫的魂灯灭了。

我们道宫的几位长老对此事高度重视,所以派我来这里看看。

究竟是谁有胆量,竟敢挑衅我们道宫的威严。

以及……

你们监天司究竟要如何给我们道宫一个满意的答复?”

仿佛针扎一般的目光。

落在所有监天司修士的身上。

大多数人都沉这一张脸,低下头根本不敢去看那英气女修的脸。

还有一些人只是茫然地看着那几个捕头。

他们窃窃私语,不时伸手对着那英气女修指指点点。

一瞬间堂上就变得有些嘈杂。

“诶?邱道元是道宫弟子?”

“这事儿你知道不?”

“哪儿知道去,那孩子从小就聪明,但我还以为他是出去做生意了……没想到居然是做了道宫弟子。

啧啧。

可惜了啊……要不然丰和县里也算是又出了个名人。”

邱道元是道宫弟子这件事情,并没有传开来。

这关乎到道宫的面子。

同时也是因为高不咎不想将此事闹大,特意留的一手。

甚至监天司内只有少部分人知晓邱道元的真实身份。

其实高不咎是打算私下里了结此事。

却没想到这个英气女修来得如此之快。

刚出现就点破了邱道元的身份。

“要什么交代,我们丰和县虽小,也不是你一个道宫修士能随意欺辱的!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真当自己还在道宫不成,那小子死了你找杀了他的人去啊。

找我们监天司讨要什么交代,脑子有病我建议你去看看!”

“有人死在你们丰和县,是你们守备不森严。

是你们监天司的失职。

如此重大的过失,万死也难辞其咎!

再者说。

这不是又死一个人了?

哈!

你们监天司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连区区一村都护不住!

真是废物!”

吴倩的脸上顿时便阴冷了下来。

怒声责骂的同时。

一股直达内心的压力笼罩而下。

这女修竟然是直接展露出自身修为,想要以灵压使在场所有人屈服!

边上的老道士丝毫不为所动。

只是闭着眼睛。

仿佛面前之事与他没有一点影响,也与他无关。

便在这时。

一道声音悠悠传来。

“根据灵王朝律法,有监天司玩忽职守,情节严重的。

需革职查办,罚俸禄最高十载。

视其职位、过往政绩,可从重或从轻处理。

这其中也没写明

非得要了某个人的性命。

这位吴道友,来讨公道确实是你们道宫的权力,但其中不包括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

你这般做,是逾越了。”

那灵压顷刻间消散一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落在说话之人的身上。

原本闭着眼睛的老道士。

在这一瞬间突然睁开了双眸。

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

却是姬主簿翘着二郎腿,手里攥着一本书卷。

颇为闲散地歪着头,目光稍稍落在那英气女修的身上。

吴倩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会儿也正在气头上。

叫骂的当口被人打断,心中积怨一下子倾泻而出。

冷笑着道。

“你又是谁?”

“主簿而已。”

“主簿?

呵。

区区主簿,也配和我说话,知道我是谁么,你——”

“吴道友。

你是道宫离脉弟子,也是邱道元的道侣。

按照监天司的规矩来做的话。

你可以协助我们破案。

但你不能作为道宫的代表站在这里,这不合规矩。”

吴倩气极反笑。

她本应该在十天前答应邱道元,与对方一起前来这里,拜访自己夫君的亲人。

只是她在临出发的时候忽然变卦。

让邱道元一人前来此地。

她是不屑来这里的,尽管这里是自己夫君的家乡,她也看不上这么个灵气稀薄的小地方。

在吴倩眼里,与其浪费些许时间去拜访邱道元的亲人,还不如闭关修炼。

毕竟既然踏上了修炼一途。

那么人世间原本的感情就变成了累赘。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与过去彻底斩断因果。

吴倩一直是这么想的,可碍于邱道元与她之间的感情,这段话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

毕竟她知道。

邱道元唯一的亲人就只有两个年迈的爷爷奶奶。

就算她不说出这些话,那两个老家伙也活不了多久。

几年而已。

对修士来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但在邱道元离开的十天后。

她却从自己师尊的口中得知了邱道元已经丧命的消息。

一时间让吴倩有些茫然无措。

在几经哀求之下,好不容易获得了来到这里的资格。

她自然不会放过这里的人——便是这些人的失职,害死了自己的夫君!

吴倩心中的怒火越发兴盛。

“不合规矩又如何?

你能拿我怎么样,区区主簿而已,以你的微末道行,也配称我一声‘吴道友’?

待会儿我定要把你的嘴巴给缝上,把你的舌头剪了!

今天我就是来砸了你们监天司,为我夫君报仇雪——”

“既然不合规矩,你就不应该站在这里。

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

同样……我们也会给这四天里的每一个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

关于凶手的线索,我们监天司已经有了眉目,今晚便可见分晓。”

姬轩淡淡地说道。

让吴倩闭上嘴巴的并不是姬轩讲的道理。

而是他从桌子后边拿到桌面上的那把玉剑。

此时这把玉剑已经出鞘了些许,从剑锋之上,传来一股子透心的凉意,无论是谁,只消看见这把剑的剑锋一眼,就有一种被斩首的错觉,脖颈就是一阵凉意。

此剑一出。

甚至周遭的灵气都为之一震。

吴倩张大了嘴巴。

满脸的错愕。

表情从愤怒,转变为茫然,最后是深深的忌惮。

她不禁后退一步。

尖锐的嗓音有一瞬间变得失真。

“你、你到底是谁!”

“区区主簿而已,吴道友既

然是被害者家属,那么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还请退回去,传讯让其他道宫弟子前来。

另,吴道友如果实在是想要手刃真凶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行……

等司幽大人到了,请示他让他允你行刑便好。

毕竟犯下如此罪行的人,早就是杀无赦的重罪了。

虽然有律法规定了专门的刽子手,不过不巧得很……丰和县的刽子手已经空缺了几年。

特殊情况下。

谁杀还不是一样的。”

这吴倩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双拳紧紧地攥着,藏在袖子里。

“这把剑,你哪里来的?”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如何?

在司幽大人来这里之前,你有足够的时间选择。

一旦司幽大人到了,你现在就是扰乱正堂办案的秩序。

我有足够的理由把你抓起来。

到时候再让道宫来赎人,你信不信,我监天司不会受到任何责罚。”

足足十息之后,吴倩才冷哼一声,愤然离开了正堂。

但她并没有走远,只是站在堂外一角。

在她离开正堂后不多时。

就看见高不咎一脸歉意地从一处角落里走了出来。

在正中间坐定。

惊堂木一敲。

浑厚的声音落下。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老道士这会儿算是彻底睁开了眼睛。

只是这双眼睛并没有看向高不咎。

他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将高不咎放在眼里。

他的关注点,现在完全在姬轩拿出来的那把玉剑上。

就算高不咎唤他,他也没有一点反应。

顿时,高不咎的脸色就有点拉了。

这里可是正堂,审案子的地方。

就算下边的不是犯人,那也不能藐视司幽,这可是等同于藐视灵王朝的律法。

他吹着胡子。

再次敲响了惊堂木。

正要再次发声。

却见那老道士拱手朝着高不咎行礼。

“贫道孤闫子,一介云游道士而已。”

“将昨天夜里发生之事细细讲来!”

老道士除了一开始态度极差之外。

后来倒也配合。

讲出来的东西与姬轩一开始了解到的也相差无几。

临末,姬轩道出今晚便能擒获凶手,希望老道士能够同行。

老道士欣然同意。

等退了堂,高不咎还拉着老道士不停地道歉。

虽说责任不在于他。

但这关系到他头顶的乌纱帽。

与老道士聊天的时候,高不咎那张脸都快带着哭腔了。

只是老道士并未接受高不咎给出的任何谢罪礼。

“贫道那小道童也是命该如此……

既然跟着贫道一路修行。

那生死就全看天意了。

贫道并非蛮不讲理的人。

只可惜……这孩子命苦,他才离开家两年,前两天才给家里报过平安。”

这时候的老道士总算是脸上多出来一些生动的表情。

但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跟在高不咎身后的姬轩。

“司幽大人若是真的心怀愧怍,也不必赠贫道什么东西,那些都是身外之物。

不过……

若是非得要贫道从大人身边得到什么,才好让大人心安的话。

那贫道就斗胆……请这位主簿,呃……”

“姓姬。”

“哦哦,原来是姬主簿,还请姬主簿为贫道那小道童立命如何?

贫道只有这一个要求。

若是应下了。

此事就此揭过。”

居然是立命!

姬轩闻言。

心头就是一震。

这个老道士,绝对有问题!

鬼蜮迷泷天障 第四十一章 谜题 为死者立命。

这可不是通常人们所谓的‘修身养性’那么简单。

死者已矣。

甚至魂魄都已经再入轮回,何来的修身养性一说?

那便是要向地府阎君焚香祈命。

修的是来世身,养的是再世性。

和跪在庙里边向着漫天仙佛祈求来世安康不同。

那是真的能够改命的鬼师一脉禁术。

倒不是说这一法术有什么缺陷,或者说代价。

纯粹是因为鬼师一脉的传统。

其为鬼师。

当渡世间滞留之魂,解今生苦、传往生途、授来世业。

立命一说,就像是私塾里头家长给教书先生塞钱,让他们的孩子能获得更好的资源。

莫说姬轩不同意,就算同意施展这种法术,那他今后也别想再回到山里头了。

私自施展这种禁术,是大忌。

“不可能。”

姬轩直接一口回绝了对方。

高不咎原本脸上还带着希冀。

听见姬轩甚至连犹豫都没有直接拒绝了,他面色一变,正要说些什么。

但姬轩却斩钉截铁地道。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种法子的,也不知道你和你那小道童到底有多少感情,但是道友,为死者立命是禁术。

你若是实在想要这么做。

还请去找我的师尊。

想必道友既然能看出来我的身份,那肯定也知道要我的师尊在哪里。”

老道士的脸上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五官扭曲在一起。

干涩裂开的嘴里发出沙哑的笑声。

“呵呵呵。

姬主簿既然这么说,贫道也就不再强求了。

若是日后得闲,去拜山也不错。

只是希望到时候姬主簿能引荐一二。”

“若是有缘,自然可以。”

有缘恐怕也没这个份。

姬轩维持着笑容,心里却不禁诽谤道。

那几个老不死的虽然本事挺大,心眼却是极小。

而且见钱眼开。

如果没有什么他们看得上的东西作为谢礼。

就算这个老道士在山门前跪上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得到他们。

“这、姬主簿,道长你们在聊些什么?”

“无事了,司幽大人。

现在我们可以聊聊如何抓住杀人凶手了。

此人对我们丰和县来说是一大祸患,若是今日不除,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受害者。

而且他的杀人动机——

我相信他以后若是更加强大了,恐怕一天里会杀更多的人。”

说到这里。

姬轩将目光瞥向孤闫子。

这个老道士知晓他鬼师的身份。

他对孤闫子留了一个心眼,此人会出现在丰和县绝非偶然。

甚至最坏的一种情况就是,昨天晚上那小道童的死。

就是他故意为之!

“当然这位孤闫子道长也会一起跟来的对吧?

毕竟以道长的帮助,我们拿下犯人应该是轻而易举。

孤闫子道长,您不会拒绝吧?”

“贫道自然会跟着一起去。”

老道士颔首。

抬手指尖捻着自己狭长的胡须。

长眉盖住了一线眼眸。

任谁也看不见此人的眼睛。

高不咎闻言,当即笑开了花。

“有道长这句话就成。

那、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直接去抓人?

说起来,姬主簿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

您此前自己去调查过吗?”

“非也。

我所得出的结论,全都是根据这两天捕快给我的卷宗。

这里的捕头也好,捕快也好。

都是监天司亲自任命,他们也的确有一流的查案本事。

所以线索其实早就已经齐备了。”

丰和县的监天司原本就是混日子的地方。

虽然这段时间看上去忙碌了许多。

但他们骨子里还是原来的那些人。

懒散、无为……修炼到那么高的境界有时候只是为了获得更多的享受。

所以尽管这些捕头、捕快根据自己的能力找到了一些可以被称作是线索的东西。

但他们却从来都没有认真地思考过。

姬轩早就已经看出来了。

这段时间里他对于非鬼祟作乱的案子一概没有多问。

但那些卷宗却是看了个遍。

这些案子大部分都会成为悬案,尽管里边的线索可以说是十分详尽。

真相也是呼之欲出。

……

及夜。

其实也没有多晚。

天际的夕阳才刚刚沉下。

东方已经被绛紫色的云分化出了一片瑰丽星空。

街上行人依旧。

一如过往。

三个带满了家伙事的捕头身后,跟着二十来个小捕快。

老道士被这些小捕快簇拥着,面色不变。

仿佛整个人入定了一般。

吴倩则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她身周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令人望而却步的气场。

任何人都不想接近。

而她本人也是面色复杂地盯着与那两个捕头正交谈着的某个人。

姬轩!

这个人她一点也看不透。

原本她是打算在堂上大闹一番,将此事闹大了。

到时候无论自己会不会赢,道宫的人肯定会知道。

届时再卖卖惨,这小小的监天司还不是任由拿捏?

但吴倩却万万没想到,这小地方居然能出了姬轩这么一个人。

她看不透姬轩的修为,在她的眼里,这个年轻人好像就是一个普通人,体内灵气空洞。

根本看不出有修炼的痕迹。

可正是这个年轻人,让她有了一瞬间命悬一线的悸动。

「是那把剑的缘故!」

吴倩眼角余光一直落在姬轩腰间的玉剑上。

那把剑定然不凡。

在姬轩手中竟然能危及她的生命。

越是看着那把剑。

吴倩的眼中便越是炙热。

「如果这把剑在我的手里——」

……

“诸位可都准备好了?”

姬轩朝着在场众人拱手行礼。

他名义上只是一介主簿。

所以这次行动带头的人应该是高不咎。

可这位司幽大人去了‘温柔乡’大半日,还没有出来。

眼看着时辰快到了。

这带队的人也就变成了两个捕头。

陈捕头他认得,另一个女捕头却有些不熟络。

好在陈捕头威信还是有的。

所以跟两人说话并没有费多大力气。

“接下来我们要去抓人,此人性格残暴、一身阴气极重。

且武艺高强。

昨夜的死者修为在练气四重,死前保有清晰的意识。

其体内的灵气有逆流、紊乱的倾向。

代表其生前反抗过。

所以希望诸位切莫掉以轻心。”

“姬主簿,说了半天那贼人究竟是谁?”

陈捕头挠了挠后脑勺。

颇为纠结地看了一眼身后一帮子弟兄。

上次聚集了那么多人的时候还是去鸡爪山。

那次姬轩失策。

惹恼了王家不说,他自己的威信也损害了不少。

手底下弟兄们颇有怨言。

这次若是再失败了。

怕是从今往后都要抬不起头来。

“是谁不重要,而且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个人,又怎么知道他是谁呢?

这只有接下来亲眼看见了才能晓得。

重要的是为什么是他。

有一点方才司幽大人其实说对了,在你们调查那七处阴气汇聚之地之前,我其实也去看过。

那么,为什么会是‘他’呢?

我想先给你们解释一下他的动机。

这样待会儿你们下手的时候可以把握分寸。”

姬轩耸了耸肩。

语气略显调侃。

那些个盯着他的人目中带着些许愤怒。

这姬主簿就像是在玩儿他们一般。

什么叫‘是谁不重要’?

待会儿若是再抓错人了怎么办?

真以为司幽大人不会降罪?

但陈捕头扬起手。

面色淡然。

“姬主簿,您继续说。”

“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那天,丰和县的家畜都死了。

记得它们的死状吗?

禽类全都被咬去了首级。

牲畜全都被掏走了内脏。

鸡性阳,朝啼鸣,通寰天,其首聚阳。

牛性阴,眼观冥,见神鬼,其脏腑积阴。

接着我们看死的第一个人。

邱道元元阳已泄,纵情无度之下真阳转阴,剖其五脏。”

说到元阳已泄这处。

吴倩已经是羞红了脸。

走到了队伍最后边。

但姬轩的声音还在继续。

“农夫之子,其命纯阳,又服食过量补药,阳极却未生阴,断其首。

烟花女子,性阴,剖其五脏。

道童性阳,断其首级。”

念到这里。

周遭的几个人已经是半饷不吭声了。

那些个小捕快更是以一种惊诧的目光看着姬轩。

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而姬轩则淡淡地说道。

“此人犯下如此多的罪状,目的只为了一个——聚阴阳!

但这些终究是从死人身上取下的东西。

此法不能长久

要想维持住阴阳平衡,就需要依赖更多的首级、脏器。

牲畜的不行,就用人的。

凡人的不行,就用修士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直勾勾地盯着姬轩。

但姬轩此时却是轻笑一声。

“等到地方了,你们就全知道了。”

……

这二十多个人聚在一起格外醒目。

一路浩浩荡荡地走下去。

他们也没有怕暴露行踪,也不去管那些百姓的指指点点。

姬轩渐渐地走到了所有人的前边。

“一共七处阴气汇聚之地。

看上去有很多选择,可实际上真正奇怪的地方只有一个。

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肯定很惊讶。

为什么我会带你们来这里。

为什么不是别处?

甚至这里你们曾经探查过,什么都没有发现——你们当然什么都发现不了,因为当你们出现的时候,阴气的源头根本就不在这里。”

姬轩带着众人。

来到了这里。

他先是向身后的人做出了嘘声的动作,随即抬手敲响了小院的门扉。

从里边传来沙哑低沉的询问声。

“谁呀?”

“邱婆,您睡了吗?

我是监天司的主簿,想来这里问询一下关于您孙子的事情。

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空闲?

多有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

鬼蜮迷泷天障 第四十二章 谜底 里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到了门前,声音的主人与外边的人只有一门之隔,但门户却没有打开。

但听得里边沙哑的声音接着道。

“原来是监天司的大人。

主簿大人您想问些什么,不妨就在这儿问了得了。

我刚打算去睡。

这晚上的也不甚方便。

穿得也有些简陋,怕是得怠慢了主簿大人……”

“那么我也就不客气了。

敢问邱婆,您的孙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里边邱婆的声音略微有些迟疑,仿佛是思索了片刻,这才接着道,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听上去有些悲怆,“是七月二十九,我记得……那孩子回来的时候很高兴,说什么娶了一个仙女作妻。还说以后有机会的话,要让我和老头子都看一眼。

他说呀。

哦,对了……修士之间可不是寻常的夫妻关系,得叫道侣,对对。

诶。

那孩子说他的道侣长得那叫一个俊俏。

简直就像是真的从天上下来的仙子一样……”

“那他又为什么出去?”

“谁知道呢……

小明小的时候有几个玩伴。

兴许是找他那几个好友出去喝酒了。

我记得他们关系不错,其中有个孩子是做肉铺生意的,就在集市口开了一家铺子。

赚了好些钱。

嘿嘿。

那孩子也是一个实诚人……”

“他确实是一个实诚人,所以我也相信他不会说谎。”

姬轩适时开口。

打断了里边邱婆的回忆。

也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卷卷宗,将其摊开,顿时这纸上就显现出金色的文字。

泛着微光,颇为神妙。

“根据卷宗记载,肉铺主人是邱道元、又名邱小明的儿时玩伴。

当夜他们的确是见过一面,但并未喝酒。

两人交谈甚欢。

只是在分别之际,邱道元曾经询问对方一个问题。

‘可曾见祖父?’

这句话表明邱道元当时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叙旧,而是为了寻找他的祖父。

邱婆,您的孙儿是出去找他祖父,您可曾知晓?”

里边半饷没有冒出声音。

周围的几个捕快却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有那么一两个埋怨地道。

“我说姬主簿,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来什么地方也不可能来这儿啊。

可能您还不知道,这里是——”

“这儿住着的人可是咱们监天司的老熟人了。

您可千万不能胡扯啊。

要是真的捅了什么篓子,这次可不会善了!

当年的邱捕头脾气暴躁,别怪我们没有提醒。”

“姬主簿——”

姬轩打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压下了他们越发激烈的讨论声音。

里边的人兴许也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

苍老的声音中已经开始夹杂着愠怒。

“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那可怜的孙儿尸骨还没落葬。

你、你们就已经翻脸不认人了吗,苍天啊,开开眼吧!

这些东西真是不当人子了啊!”

尽管里边的人叫骂声不断。

姬轩却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反倒是饶有兴致地等着里边的邱婆骂也骂过了,嗓音渐渐地压了下去。

才接着笑道。

“邱婆可是闹完了?”

“你、你们到底……”

里边的人声音已经彻底哑了

下去。

浑浊得甚至有些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靠着一些断断续续的音节去猜测其中意思。

幸好这里地处偏僻,路上也没什么人。

再加上有几个捕快在街道各处拦着。

要不然还真的会出乱子。

“若是有什么地方冒犯到邱婆了,还请您开门。

我们当面向您赔罪。

今日来此只为公事,还请您谅解。”

“走,快走!我不和你们谈什么公事,有本事你们把凶手给抓住,凭什么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两个老人!”

“邱婆说得很对。

既然如此,那我们这就去缉拿凶手。

还望邱婆莫要怪罪了,为了您的安全,我们会派人在附近守着。

一旦出现什么凶险,也好第一时间赶来。”

“不需要,我们要歇息了!”

便听得门的另一头脚步声渐渐远去。

姬轩闭上了眼睛。

沉默片刻后,淡淡地吩咐道。

“你们围住这个院子。

切记,哪怕是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

二位捕头与我在这里守着,里边有动静就立马砸门闯进去。

还有二位。”

他看向那老道士和吴倩。

这两个人的修为不低。

属于意料之外的‘战力’,但不可信任他们。

将他们带在身边,也仅仅是为了让他们能身处自己的监视之下。

“请孤闫子道长与吴道友在院子两侧守着。

若是逃出来的人各个捕快难以应付,还望两人能出手。

当然,这些只是保险。

里边的人不一定会逃出来。”

老道士缄口不语。

但已经朝着一边走去。

吴倩目光灼灼地盯着姬轩,神情有些怪异。

但还是颔首同意了。

随即姬轩将一张做工粗糙的地图摊开,这上边画着简单的房屋布局。

“这是我派人绘制的房屋布局图。

你们凑合着看。

待会儿我们进去之后,去这个地方。”

他在地图上指了指某个地方。

“然后……”

……

夜风越发阴冷。

很快就到了宵禁的时候。

街上的灯火一片片地熄灭。

终于再也没有一点人烟了。

可能最开始没有人会觉得他们要在这里等待那么长时间。

现在那些只穿着单薄衣衫的捕快已经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来回踱着步,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让自己能够暖和一些。

夏季的夜晚本不会如此,但这里是阴气汇聚之地。

甚至让人有了一种入秋的错觉。

终于,陈捕头的耐性好像有些消磨殆尽了。

他率先开口道。

“我说姬主簿,不是我怀疑您,实在是等得时间太久了,如果里边真的有什么凶手的话,为什么刚才不直接闯进去,非得在这儿干巴巴地等着?

您倒是给句话。

有些弟兄都已经累得不行了。”

“我们在这里等了多久?”

姬轩闭着眼睛反问道。

陈捕头沉吟片刻后应道。

“约莫一个时辰,腿都有些麻了……”

“这一个时辰里,里边的人总共探查外边十四次。

光是这里的门户,就已经被偷偷打开了七八次有余。

不必着急。

因为里边的人肯定比我们着急得多。”

姬轩对天地之间灵气的感知异于常人。

所以能察觉到有灵气的源头在门背后

来回移动的迹象。

陈捕头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显然他是不知道这些的。

目光落在那扇门户上,走上前去,推了推门扉。

这扇门扉紧闭,压根就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那姬主簿,凶手到底是谁?

总不可能是邱婆吧。

第一个死的就是邱婆的孙子,虎毒尚且不食子,那邱婆就这一个独苗。

邱婆怎么可能会把自己孙子给害死?”

“邱婆不是凶手。”

姬轩颔首。

这时陈捕头脸上怪异之色更甚。

“您该不会说的是邱捕头?

姬主簿,这个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啊。

先不说邱捕头为人嫉恶如仇,做不得那杀人放火的事情。

就算他真的有心去做,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这样去做啊。

您可能不知道,他——”

“他并不是年纪到了才辞去捕头的职务。

我查过他的信息。

当年那位邱捕头有着一身的本事。

在监天司里也有极高的名望。

只可惜天妒英才,他在修炼的时候不慎出了岔子,留下了病根。

原本他应该成为下一任司幽……

这几年据说他一直躺在床上,有记载他半身不遂,也有记载他一直陷入沉睡不曾醒来。

不管是哪种传言。

都表明他身体其实已经垮了。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我看过邱婆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去购买补药的记录。

但是——”

姬轩话才刚刚说到一半。

却听见小院里突然传来一道极为凄厉的惨叫声。

是里边出了什么问题!

众人当即屏息凝神。

两个捕头也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扇紧紧闭合的门户。

姬轩正抬手让两个捕头去撞门。

谁知那扇门户却主动地打开了。

便看见从里边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一个伛偻的身影。

此人浑身浴血,弓着身,捂着肚子。

出了门的瞬间便倒了下去。

陈捕头见状,抬手便要去搀扶,便在此时,异变突生!

其实姬轩倒是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提醒。

紧随着这伛偻身形的,是一股暴戾的灵压,这灵压夹杂着阴煞之气。

腥臭伴随着恶风。

朝着门外众人扑面而来。

「吼——」

似人非人的吼叫声。

直击身心。

甚至将那两扇门扉都震得从门框上卸了下来。

所有人的眼前,仿佛都出现了一双泛着光的赤红眼瞳。

但随着吼声散去。

眼前的虚幻也瞬间消失不见。

“邱婆,邱婆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女捕头抱着奄奄一息的邱婆。

可不论怎么呼唤,对方都没有一点应答。

早已经昏了过去。

“先不要管她了。

凶手就在里面,刚才是他给我们的一次警告。

不过他本人应该是出现了一些问题,要不然刚才就该直接冲出来,而不是继续蛰伏在里边。”

姬轩这般说着。

已经先一步走进了院子里。

一根杖子落于掌心,其一端点在地上的瞬间。

四周浓郁的阴气竟有了消散的迹象。

他四下张望了一圈,随即扭头看向外边还在紧张观望的众人。

咧嘴一笑。

“诸位,与我一同去见见这个案子的始作俑者如何?”

鬼蜮迷泷天障 第四十三章 不得志 这是一座三合的院子。

三面房舍都盖了两层,但屋顶上铺的青瓦大多都已经零散地碎开。

墙壁上也已经出现了裂痕。

显得分外古老。

墙角有一口井,井盖被封住了,上边还贴着封镇的符箓。

边上栽种了看不清是什么品种的树,长得倒是枝繁叶茂。

可枝叶之间,却隐约渗透着不少的阴煞之气。

此树生长的地方聚阴,是以经年累月之下,本身也具有了一些聚阴的特性。

虽说这里因为姬轩的缘故,阴气散去了不少。

但还是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姬轩并没有要求他们去做更多的布置。

不过这些捕快还是开始布置下各种困阵、杀阵。

可见他们对于这次行动也算是下足了功夫。

“姬主簿,三种杀阵全都布置好了。

到时候里边的贼人一旦逃脱,那就叫他有死无生。

嘿嘿。

不过那个……”

老刘有些为难。

来到姬轩面前的时候有些踟蹰。

“真的是邱捕头?”

“是,也不是。”

姬轩摇了摇头。

没有继续说下去。

邱捕头的相关信息他也有所了解。

那是近几年来监天司里极为崇敬的榜样。

要说他是杀人凶手,想必会毁了很多人的道心。

他与两个捕头来到原本地图上勾画的那个房间门口。

这小屋与周围的造型、布置有着很明显的差异。

它就是一座四方的小屋。

有棱有角,没有房檐,没有窗户。

根据那些探查的捕快所言,唯一的出入口,就只有眼前这一扇门户。

其整个小屋的四面墙上凹凸不平。

当姬轩抬手在墙面一阵敲打的时候,墙壁上原本依附的粉漆脱落,露出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那些是镶嵌、篆刻在墙壁内侧的符文。

随着最初的一块剥落,仿佛是触发了什么一般。

周遭的墙体也旋即发生了变化。

一道道散逸着斑斓光彩的符文,就像是迅速生长的树木枝干,从一处墙体蔓延开,迅速将整座小屋都笼罩在内。

姬轩将手中长杖一端抵着门。

“诸位,准备好。

我要开门了。

到时候一旦出现什么危险,还请二位捕头能护着点我。

毕竟我只是区区主簿。

可还没有与这等凶残之物打斗的实力。”

“住手、别打开,住手啊!”

就在此时。

忽然听见后边一阵急促的呼声。

却是邱婆被两个捕快搀扶着。

挪了过来。

此时邱婆的脸上已经是失魂落魄。

虽然一身污渍已经被清洗干净了,但看上去却是越发潦倒。

那双眸子满是哀求地盯着姬轩。

发了疯似的两只手往前使劲地挥舞着。

就像是溺水了一般。

说话都有些哆嗦。

声嘶力竭地哭叫道。

“别、别开门,我家老头子睡了,别打扰他休息……他身体不好,脾气也暴躁,求求你们别开门打扰他。

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

你们、你们不是想要问我问题吗?

快来问啊。

问完了就走吧,我家老头子身体……”

“邱婆——”

两个搀扶着他的捕快因为老妪奋力的挣扎。

险些摔了一跤。

但同时这老妪也

是向前一头栽在地上。

不住地呻吟。

姬轩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而看向对方。

他向前迈出两步,来到老妪面前,蹲下身子。

“邱捕头得了什么病?”

“他、他没病,就是身子虚,喜欢睡觉,他……”

“他睡了几年,对吗?”

老妪脸上的悲愤之色越发浓郁。

在姬轩话音落下的瞬间,隐约带着哭腔。

“没有,没有的事,他还会醒过来的……他只是睡得有些沉,只是……”

“两年前的五月,你就再也没有买过任何药了。

对外只是说邱捕头的身体已经好转,不再需要依赖药物。

但这是假的,对吗?

他不会醒过来的。

他自从两年前闭上眼睛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对吗?”

“不是、不是的……”

“虽然你们家里都是吃的自己种的饭菜。

旁人也很难看出来你们家里的变化。

但是邱婆,可能你没有注意到,你们家里的那些丢弃的饭菜很多。

你能想到多做一个人的饭菜来隐瞒事实,但你却没想到消除后续的证据……不,这在你的眼里似乎并不算是什么证据。

只是一堆垃圾而已。

但有些东西是隐瞒不掉的。

陈捕头来过这里吧?

他来的时候你刚刚吃完饭,一桌子菜挺丰盛的啊。

明明应该是两个人的菜量,却只洗了一个人的碗筷。

不计代价也要做成这副模样。

这两年,你应该也过得挺累的吧?”

“姬主簿!”

有捕快不忍邱婆此时的状态。

开口正要与姬轩说道。

但姬轩却抬手示意对方住嘴。

“姬主簿,您这样是否有些咄咄逼人了,邱婆现在状态很不稳定,还是等她先休息一会儿再——”

“……只要日子能过得平平安安的,累点也算不得什么。”

沉闷的声音落下。

在场所有人的声音尽皆止住。

他们的目光看向邱婆,眼中有不解、困惑,在他们的注视中,邱婆终于是低下了头。

片刻的沉默后。

老妪沉沉地叹了口气。

“小伙子,你很聪明。

在丰和县当一个主簿,可惜喽。

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去更大一些的地方闯闯吧。

在这里……

什么名堂都闯不出来的。

这里早就……早就是一个没有人会看到的旮旯了。”

“人各有志。”

姬轩听出来老妪话语中的无奈和哀伤。

她说出来的那番话好像是别有深意。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唉。

人各有志吗……

小伙子,希望到时候你别后悔喽。

在这里是没有出息的。

当年我那老头子信誓旦旦地说,会带我去更大的城里住,会出人头地。

可谁知道还是……

他睡下以前都在念叨着,说他后悔了,当年就应该离开丰和县,就不该巴望着司幽大人的人情。

最后害了司幽大人,也害了自己……”

说到这里。

邱婆竟真的哭了起来。

那一声声悲戚,令人闻之落泪。

连姬轩都有些受不住,别过头去。

有的捕快面色已经是变了。

那位邱捕头最后竟然是后悔留在了丰和县,这与他们内心深处的憧憬完全背道而驰。

至于邱捕头透露

出来的‘离开这里,去别处发展’,让他们脸上闪过些许慌乱。

这些姬轩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禁嗤之以鼻。

这几个捕快在这里安稳日子过惯了。

应当是想着能在这里混个几年资历,然后去更大的地方混。

可这种想法无疑是天方夜谭。

丰和县本就相对安逸,能在监天司里干过超过五年的人又少之又少。

要想去更广阔的地方,无疑是痴人说梦。

“所以邱婆您应该是修士?”

“唔……咳咳。

唉。

小伙子,为、为什么这么说?”

“这里的符箓都是专修此道的修士布置,但我并没有查阅到任何关于这座小屋修建的时候,有什么修士来此施下符箓的线索。

所以这些符箓应当是您自己烙印。

您是修士,您和邱捕头是一对道侣,而非是寻常的夫妇。”

老妪无力地点了点头。

都到这时候了。

她似乎也没有了任何想要隐瞒的打算。

“那么您应该也清楚,邱捕头的状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起码当年他闭眼之后,您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要不然也不会在这座屋子上留下那么多的符文。”

“……他只是睡着了。”

“邱婆,都到这时候了,你还——”

“他、他真的只是睡着了,我向你们保证,他一定会再醒过来的,他还是那个邱捕头,还是——”

“他杀人了!”

姬轩的当头一喝。

让原本哭声渐歇的邱婆再次放声哀嚎起来。

陈捕头皱了皱眉。

凑到姬轩耳侧轻声道。

“我说姬主簿,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接下来怎么做您给句话。

咱们到底是——”

“我来开门,你们防备着点,里面本应该凶险异常,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里边的‘人’并没有出来。

现在实际情况未知。

我会尽力护住你们。”

从刚才邱婆的言语中,姬轩已经对当前发生的事情有了十足的把握。

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但见他长杖点着看上去厚重的门扉。

单手掐诀,这长杖猛地一震。

霎时间听得一声闷响。

门扉轰然炸开。

一股刺鼻的腥臭味,伴随着冷冽的阴风扑面而来。

姬轩的眼中,屋子里头的黑暗闪烁着红光,直冲向他们。

“速退!”

他厉喝一声。

身后的众人马上分散开来。

当即里边的‘人’冲了出来。

仰着头,朝着天穹发出一阵似人非人的吼叫声。

四周檐角,那些个早就做好准备的捕快纷纷施展法术,祭起阵旗。

“起阵!”

一道玄妙的阵图从地面升腾而起,悬在半空中。

只是瞬间,这天地间灵气就发生了变化,阵法之内,阴煞之气变得极为羸弱。

见着这一幕,姬轩心里却是哭笑不得。

这阵法能大幅削弱那个‘人’的力量,但同时也会压制住他的力量。

明明当初提醒那些捕快带好装备的是他,但这回可是真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姬主簿您安心打,阵法的事情交给我们了!”

阵法一处,老刘正拼命朝着姬轩摆手。

姬轩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

可话到了喉咙口却又给咽了进去,只留给老刘一个微笑。

……

鬼蜮迷泷天障 第四十四章 活死人 阵法的光辉。

将院落照映得如同是白昼。

也让众人看清楚了,从屋子里冲出来的那个‘人’的样貌。

那是一个老者。

国字脸,脸上皱纹一道道盘根错节。

黝黑的皮肤上有点点斑块。

穿着黑袍,头上系着一根深色绳子做的头箍。

浑身上下看上去倒是颇为干净,只是在他的嘴角还留有新鲜的血液。

在他的身上,姬轩感受到了生机与死气纠缠在一起。

仿佛此人同时存在‘活着’与‘死亡’两种状态。

他闭着眼睛。

仿佛是睡着了,而红光的源头,却是来自他的两只手。

十指已然完全变了模样。

如同一根根扭曲变形的利刃。

黑中透红,煞是诡异。

“邱……捕头?”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

难以置信地看着立身场中的这道身影。

“怎么可能,邱捕头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他、他莫非是修炼了什么邪术?”

“他真的是那位邱捕头,但是怎么——”

在众人瞠目结舌地交头接耳的当间。

姬轩也是一脸凝重地看着此人。

监天司内有档案记载。

邱捕头退出监天司的时候有练气十重的修为。

但现在姬轩却完全看不透他。

此人胸膛起伏,呼吸之间有阴气搅动。

在他的体内仿佛蕴含着源源不断的阴气,如此数量,已经不是寻常的练气境界可以比拟。

他已经从一个汇聚阴气的载体,成为了阴气的源头。

“邱处,你可还有自己的意识?”

姬轩手中长杖紧攥。

冷声喝道。

邱处,是邱捕头的本名。

只是这般喝问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滔天杀意。

“吼——”

似人非人的嘶吼声再临,夹杂着阴煞气息。

震得周遭人耳朵几乎都快要聋了。

刺耳的声音还未散去,原本站在当间的身影突兀地消失,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

与此同时姬轩的身体也随之倒飞出去。

砰地一声,砸在了不远处墙壁上。

烟尘散去。

姬轩摇晃着站起了身子。

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

他半闭着眼睛,眼前视线因为方才突如其来的一幕变得有片刻的模糊。

“姬主簿!”

那些个捕快、捕头们纷纷紧张地将目光落在姬轩身上。

紧张地盯着姬轩。

而姬轩则撇了撇嘴。

朝着天上大喊一声。

“二位若是再不出手,等此等凶物成了气候,到时候莫说是报仇。

这凶物造成的危害可比二位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到时候开蔺郡的道宫宫主必定会被问责。

与此事相关的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你们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未能见到道友的玄妙法术,实在是遗憾。”

苍老的声音自天地间传来。

声音的主人在阵法外边一隅站定。

正是那老道士孤闫子。

此时他攥着手里的拂尘,淡然地看向再次显现身形的‘邱捕头’。

“不过既然是道友相邀,贫道自然也不好拒绝。

只是出自私心。

希望日后能有机会领略道友的‘立命术’。”

“这种私心你跟我师尊说去,少在这里叽叽歪歪的!”

“哈哈哈!”

老道士爽朗地笑了几声。

飞身入阵。

就站在姬轩的身前。

再看另一边,那唤作吴倩的道宫弟子也从房檐上落了下来,与老道士并肩而立。

她的目光瞥了不远处暂时停止行动的邱捕头一眼,又看了眼另一边的邱婆。

转身

对着姬轩。

转过脸的时候,脸上嫌恶的表情还未彻底退去。

“姬主簿,能和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这个人是道元的爷爷。

为什么……他会杀了道元?”

“原因很简单。

因为邱捕头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

现在维持着他现在状态的只有一缕残魂,以及——”

「唔——咳!」

说到这里。

那邱捕头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几下。

张口吐出一滩黑色的脓血。

被脓血触及的地面仿佛是被腐蚀了一般,发出滋滋的声响。

一股腥臭味瞬间传开。

姬轩见状,甩了甩自己手里的长杖。

“这是什么?”

老道士目露异色。

掩住了鼻子。

“看上去像是一种毒。”

“关于这个你们就不用管了,后边的东西全交给我们监天司就好。

二位。

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尽量拖住这鬼物的行动。

接下来我会施展秘术,彻底将其制服。

在这中间不允许有任何打扰。”

“可是那一脉的秘术?”

老道士闻言,眼眸中亮起一道精光。

盯着姬轩。

姬轩只是颔首。

并未多说。

而吴倩此人,却自始至终都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也没有多说什么。

下一瞬间,三道身影尽皆消失在原地。

这小院里开始传来一阵阵破空声。

三道影子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此地展开搏斗。

至于姬轩,则是悠闲地将长杖落在地上,用其一端在地面勾画着什么。

一边淡淡地说道。

“这种毒的特性是腐蚀生灵的生机。

它从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是为了置人于死地。

我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的。

因为我曾经亲眼见过生灵沾染此毒之后会发生什么。

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

如果接触的量足够。

那几乎就是必死无疑的。

——但是我错了。

此毒或许并非为了杀生而存在。

它还有其他的用途,例如——代替生灵体内的一些东西。

能让已死之人,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活下去。

这种结果,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邱捕头’。

两年前他就应该已经死了,但现在却仍然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甚至一身的本事还没有退化。

甚至还保有过去的修为,乃至更多。

那种毒接替了天地循环中维持生灵生命的权能,也就是所谓的‘生机’。

将人化作直到身体残破为止都不会停止活动的傀儡。

所以你们现在看见的这个人。

虽然还在行动,打得有来有回。

但他却没有睁开眼睛。

他已经死了。

或者说是‘睡着了’。

永远也不可能再度睁开眼睛。”

“原来如此,活死人……过去贫道曾经听说有类似的法子,可以让死人重新活动起来。

只不过那种法子被帝君所禁。

没想到今日再度显现于世。

虽不知其奥秘。

但能得见如此玄妙,已经满足了。”

那老道士站定片刻。

虽说与邱捕头打了一会儿。

但他的呼吸仍然没有紊乱。

身上衣袍也不见丝毫凌乱的迹象。

这些姬轩全都看在眼里。

心底已经是记下。

「那小道童的死,或许是此人故意为之。

此人心性淡泊。

冷酷无情,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做任何事情。

为死人立命吗?

或许,只要是一

个死人,为谁立命都是一样的。

他知道我是鬼师。

那么以后他定然不会轻易地放过我。」

“纠缠不休,姬主簿,你那边还没好吗!”

倒是那吴倩已经显现出疲态。

她手里的长鞭拍打在邱捕头的身上,已经让其皮开肉绽。

没有丝毫留手。

动手便是全力!

“在等我三息时间。”

姬轩慢悠悠地将长杖插在地面上。

抬手一根手指落在面前虚空,指尖有幽幽蓝光,勾勒出一道复杂的符文。

与此同时。

他口中轻念。

“诏曰,南有恶魅,北往征伐,囚天以道,禁神以灵。”

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

四周的天地灵气有那么一瞬间的滞涩。

在那片刻的滞涩出现的当间。

吴倩终于是失误,被浑身散发着恶臭的邱捕头一拳轰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

老道士眼看着形势不妙。

连连后撤。

只是有那一瞬的灵气滞涩,让其身形出现了片刻的破绽。

结果也被一腿扫飞。

邱捕头借势。

径自朝着姬轩的方向冲了过去。

尖锐得扭曲的利爪,向前直取他的脑门。

而也就在此时。

天空中祭起的阵法分崩离解。

一股浓郁的阴气自地下喷涌而出。

阴气化作幽蓝色的流线,迅速缠绕在邱捕头的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

五根利爪距离姬轩的面门只差毫厘。

他的身形却是陡然而止。

紧接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被缚住的邱捕头身形便再也没有动过。

“这……这是、没事了?”

早就先一步躲进房间里的几个淡笑捕快探出头来。

小心翼翼地张望着。

陈捕头长舒了一口气。

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那老道士则早就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

仿佛没事人一样,拍了拍手。

“不愧是那一脉的传承。

果然厉害。

传言你们的法术专门克制这类鬼物,果然不假。

既然此贼人已经伏法,那么接下里也就没有贫道的事情了。

贫道的道童在天之灵,想必也会欣慰了吧。”

老道士露出和蔼的笑容。

朝着姬轩拱手一拜。

“既然道友了却了贫道心中一缕缺憾。

那么贫道在这里也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对于监天司,贫道是放心的。

希望诸位能给这里的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此番已经无事。

诸位,还有姬道友,我们……后会有期。”

老道士转身便走。

没有丝毫留恋。

瞬间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也没有人上前阻拦。

这位可是苦主,连他都放心将一切都交给了监天司。

那么作为监天司的这些个捕快,也就自然没有理由去拦下对方。

毕竟。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在孤闫子转身的那一瞬间,目光瞥在姬轩身上的时候。

姬轩只觉得自己背后一阵发凉。

孤闫子。

这个道号被他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他没有挡着众人的面说出姬轩鬼师传承的事情。

就算偶尔有撩拨的话语,说出来的东西也是语焉不详。

他根本就没有指望过其他人能听得懂。

他从一开始,目标就只有姬轩一人。

“老头子,老头子……呜呜……”

再看那边。

从昏厥中醒转的邱婆。

此时已经是抱着被缚住的那身影的双腿。

嚎啕大哭。

鬼蜮迷泷天障 第四十五章 转折 两个捕快上前要将邱婆拉开。

可邱婆却怎么也不肯松手。

只是呜咽着。

就那么僵持了好半饷,才幽幽地抬起头,看向姬轩。

迷茫的眼眸中,出现片刻的神采。

“这位大人……敢问我家老头子会、会怎么样?”

“杀人偿命。

他虽然已经死了,但根据灵王朝律法。

他需要被斩首。

鉴于其体内有某种极为危险的毒,所以最好的方法是直接焚烧。

在那之后,此案就算结了。

没有人会来找您的麻烦。”

“还有我们不会公布杀人者真实姓名。

这是一次活尸杀人。

所以和您也没有一点关系,您大可不必担心日后会有人知道此事。”

姬轩话才说到一半。

边上的陈捕头就已经接着说道。

察觉到了姬轩的目光后,陈捕头脸上旋即露出一抹苦笑。

“我那老头子……非得……不可吗?”

“既然加入了监天司,那么眼里就本应该只存在律法。

法理与人情孰轻孰重。

我想邱婆您应该心里最清楚。

当初邱捕头尚在的时候,他最是嫉恶如仇。

我想他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死后留下来的身体为祸人间。

邱婆。

已经结束了。”

“可是……他本不会伤人的。

为什么。

他本应该不会伤人的。

几天前他还不是这样的……”

姬轩本想提醒陈捕头, 他刚才擅自所做的决定已经逾越。

只是当听见邱婆这番言语之后。

才要说出去的话便戛然而止。

是了。

为什么这个老人会暴起杀人?

尸毒代替了生灵体内的生机,让身体机能继续按照生前的状态继续成长下去。

这种类似的法子并不少见。

过去有许多世家乃至是帝王。

都会用类似的方法保存自己的肉身。

然后将自己埋藏在某个灵气汇聚的地方。

他们期望有朝一日能够再度醒来,重新活过一世。

这位邱捕头现在的状态和过去那些帝王世家的老家伙状态极其类似。

但只有一点。

邱捕头所化的活死人,通常来说 不可能如此厉害。

就算是尸毒也罢。

如果没有什么人的刻意引导,最多也就化作一具不腐不烂的尸体。

而不是暴起伤人的鬼祟。

“你们跟我过来。”姬轩朝着几个捕快招了招手,又指了被束缚住的老人,“这道法术能维持到第二天清晨,你们千万不要动他,等白天之后,活死人的气息就会削弱,到时候你们就能轻易将其制服。

在那之前。

这种鬼物谁碰谁死。

别想着我帮你们擦屁股,刚才的法术只能施展一次。”

“明白,明白了!”

“快跟上!”

一行人中分出几个。

随着姬轩朝着那座诡谲的小屋走去。

……

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

当姬轩一只脚踏入小屋的瞬间。

便感受到来自房间内的恶意。

小屋里头布置非常简单。

正中央是一座简易的祭台,上边放着一张玉床。

可以看出来邱婆一家过去也阔绰。

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些高档的东西。

有阵法篆刻在地面上,以玉床为中心朝着四周蔓延。

墙壁各处贴满了符箓。

那是一种封镇符箓,功效只有一种,就是镇压。

四个墙角各安置了一盏油灯,也不知油灯里头是用的什么油,点燃的火焰呈现出渗人的绿色。

再看地上。

姬轩的眉头不禁皱起。

零散的鸡头、鸭头……

有撕咬痕迹的

内脏……

人的碎片……

“唔——呕!”

有个捕快受不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旋即转身往外跑走。

抽搐着摔在了地上。

再看另外几个捕快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姬轩仿佛没事人一样。

踩着脚底下的东西,一步步向前。

此处阴气极重。

而阴气的源头,却不仅仅是方才被制住的活死人。

「是这张玉床?

不。

玉床的材质是很普通的玄刚玉。

这种玉材根本不能主动聚集天地灵气。

难不成是这里布置的阵法?

这里的阵法看上去倒有几分聚灵阵的模样,但聚集的天地灵气似乎并不多。

活死人的成因,除了要维持肉身不腐不败的尸毒之外。

还需要充足的天地灵气。

因为尸毒的作用只是维持身体机能。

能让尸体按照活着的时候那样去修炼。

尤其是要让活死人真正地动起来,需要更为狂躁、充沛的阴气。

邱婆说几天前还不是这样。

这说明发生变化是在近期。」

他抬手,摸了摸玉床。

指尖落下,只感觉到一股透彻心扉的冰凉。

原本不应该存储太多灵气的玉床里边,赫然是积压了集齐厚重的阴气。

姬轩突然想到了,前段时间地下河道紊乱。

灵脉暴走。

将谷子坟彻底变作一片大泽。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地下阴气暴动,直冲上来,将这里的灵气成分改变。

从而促生了现在的邱捕头这副模样。

原本邱捕头的状态,应该就是一具陷入永远沉睡当中的尸体。

甚至有朝一日,这里没有了邱婆灵气的供应,这具尸体马上就会腐烂。

“姬主簿,这、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捕快骇然。

壮着胆子来到姬轩面前询问。

“这里莫非是施展什么邪术的——”

“倒也没有那么复杂。”姬轩叹了口气,扫了一眼四周的一片狼藉,淡淡地说道,“她想要这里维持阴阳平衡,达到‘温养’的状态。

只可惜她算错了一招。

以这些东西达成的阴阳平衡,是不可能长久的。

甚至已死之人本就渴求生机。

那具尸体得到的越多,就渴望越多。”

说到这里。

姬轩忽然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后。

淡淡地说道。

“你们……把这里收拾一下。

小心一些。

此地阴气汇聚。

或许会吸引过来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动作快些。

把这些人的遗骸都送回去。

然后叮嘱他们的家属,这些遗骸需要马上焚毁。”

“呃啊啊——”

外边的惨叫声更甚。

却不知是谁发出来的。

“姬主簿?”那两个捕快正要应下,却忽然听见外边传来惨叫声。

但姬轩却丢下一句。

“你们忙你们的。

外边的事情,全都不用去管!”

“是!”

焚尸。

这种事情通常是不会去做的。

所谓叶落归根,灵王朝的人死后都是直接埋进土里,很少有人会将尸体焚烧再做处理。

那些长者都说尸体有缺损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日后会遭报应。

几个捕快闻言。

当即不敢怠慢,上前开始忙碌起来。

至于姬轩本人。

则飞奔着离开了房间。

……

吴倩退到了少有人见的一角。

此时她的眼中只有骇然和不甘。

她本以为这姬轩也不过是仗着那玄妙的法器。

但刚才姬轩施展的法术实在是有些骇人,四周灵气全听他的调动,化作锁链束缚敌

人。

这可不是寻常修士能做得到的。

更何况那根杖子——吴倩的眼力劲不小,但她愣是没有看出来那根杖子到底有什么来头。

甚至觉得那不过只是一根寻常的木棍。

需要继续寻找时机吗?

还是说……就此作罢?

那双眼眸中神采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修道争取的就是一线生机,要想走得更远,就必须要对自己足够狠。

「与机缘造化比起来,些许危险又算得了什么?

再者说。

若是就这般放弃了,岂不是显得我怕了他!

区区丰和县里能出现什么修道大能。

方才或许也只是此人最强的手段,我不信他现在的实力还处于巅峰时期!

不过此人如果真的实力超群,那就不能硬碰。」

正当她心中不断地思索接下来要的算计的识货。

突然之间,四周天地灵气又是一震。

原本化作锁链束缚住邱捕头的天地灵气,随着一声脆响。

眨眼之间便分崩离解。

院落中扬起一片沙尘。

待沙尘散去。

吴倩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正身处院落中央。

身体已经动弹不得,在她的脖颈之间,一只苍老的手。

正紧紧地捏着。

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诶?这是什么情况?」

……

沙尘扬起的瞬间。

院落里边就开始乱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

“莫要慌张,站在原地不要动!”

“该死,这里的天地灵气有问题,根本无法驾驭!”

等到沙尘散去。

映入众人眼帘的,赫然是立身场中的三人。

唤作邱婆的老妪弓着背。

一只手提着吴倩的脖颈。

另一只手掐诀。

苍老的脸上,显现出一抹阴厉和悲哀。

而在她身后站着的,赫然就是闭着眼睛的邱捕头。

“邱婆小心,邱——诶,邱婆?”

两个捕头正大声喝叫。

却在视线落下的当间,喊叫声戛然而止。

在他们的眼中,原本应该被好好地保护起来的邱婆。

竟是凶态毕露。

甚至是挟持了某个人作为人质。

“邱婆您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从邱捕头那边离开,邱捕头……他已经成为了活死人。

是邪祟!

待在他身边十死无生!”

“你们别过来!”

邱婆疯了似的吼道。

手指压下。

那吴倩脸上顿时显露出极其痛苦的神情。

“再向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她是您孙子的道侣。

邱婆。

你真的下得去手吗?”

便在此时。

悠扬的声音落下。

正是姬轩,从那房子里走了出来。

一脸淡漠地看着场中的三人。

“果然是你。

我一直在等着你什么时候会露出马脚。

不过你居然现在才……

活死人杀人之后,是抱着怎样一种想法,才会将那一部分尸体带回来的呢?

那些被取下来的‘部分’好好地摆放在房间里。

做出这些的人会是谁?

起码不可能是一个连‘自我’都没有的活死人吧?

既然如此。

就定然有一个操纵这一切的人。

那个人可以操纵活死人的行动。

可以将一切罪责撇清干净。

可以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做任何事情,却不会遭到怀疑。

那个人会是谁呢?

答案不就已经呼之欲出了么。

邱婆。

将丰和县家畜、禽类尽皆灭杀,杀害四人性命的人。

就是你。”

鬼蜮迷泷天障 第四十六章 睁开眼眸 邱婆一脸震惊地盯着完好从小屋里走出来的少年。

半饷说不出话来。

迟了许久才颤颤巍巍地道。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活着出来!

这里面——”

“如果你说的是里边以玉床为阵枢的杀阵。

它压根就没有启动。

虽说我的体质有些特殊,导致玉床上的阵法不起作用是一回事。

就算我实际上只是一个普通人。

那也不至于上这个当。

说实在话,把阵法的纹路堂堂正正地篆刻在地面上的确有一手。

毕竟通常情况下。

我不可能在这时候还会去怀疑一个‘备受打击的老人’。

但是很遗憾。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你。”

姬轩则抱着双臂,与老妪保持了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

若是继续靠近对方的话,说不准这个道宫的使者会出现什么意外。

到时候他倒是不会被追究责任。

就是会苦了高不咎。

到时候他这个司幽的位置或许就丢了。

“不可能,我应该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小伙子。

能告诉我吗?”

老妪脸上满是阴厉之色。

与方才的凄楚模样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自然可以。

你的破绽其实从一开始作案的时候就留下来了。

一夜之间。

所有家畜尽皆毙命。

毙命的方式之离奇,让大部分人都将这件事情从‘凶杀案’中脱离。

仅仅将其当做是某种玄乎其玄的怪谈。

哪怕是监天司的捕快都查不出任何始作俑者的线索,因为犯案之人很聪明。

断首、剖腹。

做完这些之后将包括灵气在内的一切痕迹抹去。

那个人知道监天司这些捕快的德行。

也自然知道她根本不会被发现。

直到这里,包括我在内。

对于这件事情可以说是没有丝毫头绪。

家禽伤口断层能看见明显的撕咬痕迹,但咬痕的源头却不是妖族。

而如果真的有什么‘人’能做出来这种事情的话,那绝对是一个疯子。”

“……我好像没有什么破绽。”

“有,破绽很大。”

姬轩摇了摇头。

他看见被制住的吴倩面容扭曲。

尽是痛苦之色。

老妪的一只手封住了她的根骨,让她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这时候如果要让吴倩自行挣脱逃走。

恐怕是天方夜谭。

“当我们发现这一切都并非是妖物所为,确定是人为的时候。

矛盾的地方就又来了。

那个人费尽心机地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完全可以留下一些痕迹,将线索刻意指引到某个确定的‘存在’身上。

为什么呢?”

仿佛是在自问自答一般。

姬轩没有等老妪继续说话。

接着道。

“因为她明白这里的监天司捕快都是一群什么人。

如果被他们找到了线索,这群人就会一路死追着不放。

但如果什么线索都不存在的话。

他们就会放弃。

这些人拥有一流的办案手法。

但这些人却不肯付出哪怕半点的努力。

正如你说的这般。

这里是没有未来的。

在丰和县只能混吃等死。

根本就不可能成就一番事业。

而这也是你所希望的——尽管会造成一段时间内的恐慌,但只要你没出什么差错,日后也无法怪罪到你的头上。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

我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

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会调查所有人的关系、行为。

包括你委托县里边那个画符的年轻人给你准备的一年份的封镇符箓。

这些我全都查清楚

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

死者体内存在那种至阴之毒,让我想到了你藏身之处应该在聚阴之地。

丰和县很小。

总共也就那么几处地方。

但只有你这里——所谓聚阴的源头,竟然来自于一个活动的‘人’。

活尸。

或者说活死人。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知道真凶不可能是活尸。

它的背后定然有一个操纵者。

活尸没有灵智。

虽说能遵循身体生前的状态继续存在下去,但本身并不是真正的生灵。

自然不可能做到‘将线索全都抹去’这种事情。”

老妪沉着脸。

闭上了眼睛。

听了姬轩的一番话之后,她的呼吸略有片刻的紊乱。

但旋即就恢复了正常。

冷漠地盯着姬轩。

周围几个捕快尽皆瞠目结舌。

看着姬轩的神情就仿佛是见了鬼一般。

“第一个受害者是你的孙子。

为什么?

你应该最喜欢他,他也是邱家的独苗。

甚至拜入了道宫。

成为了真正的修士。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没有杀他。”

老妪双手微微地颤抖了几下。

只差一点。

被她抓住的吴倩就要丢了性命。

甚至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根骨被封住,让吴倩根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那孩子不小心破开了封印,把老头子给放了出来。

那天是我出去找老头子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唉。

白天的时候我们吵了一架,所以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会变成这样。”

……

玄元历七月二十八日。

邱道元与邱婆大吵了一架。

随即夺门而出。

出门的时候,可能是动作大了一些,脾气也暴躁了许多。

便将小屋的封印不慎解开了。

邱捕头所化的活尸趁此机会离开了封镇之地。

自那天起。

邱道元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邱婆白天尽可能维持旁人眼里正常的生活。

晚上就开始四处寻找邱捕头的痕迹。

鬼物尽皆惧光。

在日光下几乎无法动弹。

所以它们出于本能,会将自己藏的很好。

只有到了晚上才能找到它们。

但邱婆没有想到的是,邱道元居然也在寻找邱捕头的踪迹。

于是在那天晚上。

一无所知的邱道元,撞见了早已化作活尸的邱捕头。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

“这孩子好狠的心,为什么要抛下我们!

为什么……

为什么拜入道宫之后就要抛下我们!

什么斩断红尘,他难道忘记了我们养育了他几乎半辈子吗。

就为了修道……就可以把我们两个老人撇下不管了吗!”

所以,这就是他们吵架的原因。

姬轩淡漠地看着这个已经显现出癫狂之态的老妪。

这些话于他而言,似乎有些难以理解。

虽说他记事的年龄较早,但在山里的时间,绝对比在家里的时间要长久。

至于他的家人,似乎也没有因为他的性格而责怪他。

但是再看这个老妪如今的模样,姬轩的心里又觉得有些悲哀。

“邱婆,认得这个吗?”

“这、这是那孩子戴在身上的一枚戒指,我记得……小伙子,那又如何?”

“这是储物戒。

拜入宗门的修士都会分发一个,里边能储存一些不包括扩生灵在内的杂物。

原本上边是存在烙印,无法被储物戒主人以外的人打开的。

但现在主人已死。

这枚戒指也就成了无主之物。

其中的很多东西也就成为了证物。

刚好。

我在里边找到了一件东西。

这是一

份地契。

开蔺郡的地契。”

“咯咯……哈哈哈!

咳咳。

呵。”

姬轩话音刚落。

却忽闻吴倩凌乱的笑声。

原本被束缚住的女人蓦地瞪大了眼眸。

被掐得沙哑的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

浑身仿佛又恢复了力气。

双手紧紧地揪住邱婆的手腕,开始奋力挣扎。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一直说自己没钱。

连个下品法器都不肯给我买。

甚至是生日礼物都是自己做的。

怪不得……

他居然把钱花在了这上边!

老太婆你可知道,道元心心念念地要带我来见你们。

甚至不惜省下了平时修炼用的丹药。

就是为了能让你们能够活的长久。

呵……哈哈哈哈,没想到,当真是没想到。

道元……没想到先死的那个人居然会是你。”

“住口!那地契又能说明什么!”

“道宫弟子都住在山门内。

他们有各自的洞府。

修炼效果要比在开蔺郡下的城镇好上千百倍。

这座地契原本应该是给你们所留的。”

姬轩说着。

将手中储物戒朝着地上一丢。

顿时,地面上金光一闪,一堆瓶瓶罐罐也随即显现出来。

“还有这些修炼用的丹药。

本来都应该是属于你们的。”

“可、可是他说以后不会、不会再回来了……”

“只要带走你们,他自然也就不必再回丰和县了。”

“他说斩断红尘……”

“只是想让你们忘记这里的一切,那红尘也并不包括你们。”

邱婆有那么片刻的失神。

便在此时。

吴倩抓住机会,猛地纵身一跃。

与邱婆拉长了一段距离。

她手持长剑,淡淡的杀意显现。

却在下一刻。

被陈捕头按住了肩膀。

“你敢阻我?”

她瞪着陈捕头。

双眸已经是通红。

陈捕头则是连看都没有看对方。

“现在是监天司办案的时候,你若是出手,后果自负。”

“那个姬主簿说我可以杀了凶手!”

“案子还没结,你动不了。”陈捕头冷哼一声,吴倩的修为虽然在他之上,但她才从束缚中挣脱出来,根本没有半分反抗的机会,“等卷宗上盖了红戳,案子也就结了,在此之前你的所作所为,与我监天司毫无关系。”

此言一出。

吴倩的脸上就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

致命的争执,或许只是一场永远也解不开的误会。

就算现在误会全都解开了,可付出的代价却已经无法再让人们回到从前。

“我们只想活下去,放过他,我可以给老头子下咒,让他从今往后不会再杀人!”

邱婆的声音有些声嘶力竭。

她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心中唯一绷着的那根弦,刹那崩碎。

“让我们离开这里,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出现在丰和县!”

“这不可能。”姬轩摇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将其焚尸可解残毒,而你……现在你也走不掉了,暂押老妪听候发落吧。”

他是认死理的人。

虽然邱婆这一家如某些小说上的故事一样,看上去也挺惨。

但灵王朝律法如此。

“负隅顽抗只会徒增伤痛。

一旦太阳升起,这具活尸就会失去反抗的能力。

还是说你想继续拖延一下时间,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人来救你?”

“呃啊啊——!”

在姬轩的笑声中。

邱婆突然暴起。

两道身影直接撞向姬轩。

而姬轩挑起了手中的棍子一段。

三道身影几乎是瞬间交错。

这一刹那。

他分明看见,那原本闭着眼睛的活尸睁开了双眸!

鬼蜮迷泷天障 第四十七章 火 「怎么可能?」

镇魂杖一端仍然被姬轩握在掌心。

此时他与邱婆之间极近。

原本只需要向前再进一步,就可以将这老妪打昏过去。

但就是那么小小的一步。

在他的眼中却被无限地放大。

一只枯槁、扭曲的手。

正紧紧地攥住镇魂杖的另一端。

掌心与长杖接触的地方正冒出一阵白烟,一点点黑色浓稠的液体,正从手指缝里低落到地上。

活尸是邪祟。

是握不住镇魂杖这种鬼师传承的秘宝的。

所以结局显而易见。

这具活尸突然出现在两人之间。

然后被长杖捅了个对穿。

「但是……为什么?」

……

「邱瑾,你已入道宫十余载。

通学降妖除魔之法。

现本座这里有一门径,可允你入监天司为官。

你可愿意?

这可是一次机会,本座先提醒你。

若是你能加入监天司,你的道侣也能过得比现在更好。

本座知道她前些天被流月那边赶了出来。

现在也正是窘困的时候。」

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

拜入道宫原本就是为了能出人头地。

为了可以在结束道宫的十五年修行之后能有一个好的出路。

倾尽全力。

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刻。

而且……

在这里也遇见了那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人。

所以面对师尊给出来的机会,就欣然接受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继续深造修炼。

作为一个‘寻常的百姓’,这种修为已经足够在世间大部分地方混上一口饭吃。

「哦?你居然想要回家乡去。

本座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决定。

那地方偏远,要想爬上来可是千难万难。

若是你想要站得更高,有更多的机会,本座可以推荐你在开蔺郡的监天司任职。

……

无论如何都想回去?

呵。

罢了。

本座也不多劝你,既然是本座的徒弟,定然是有什么计较的吧。

若是能在你的家乡达成你心中抱负,本座也欣慰。」

因为那是自己的根。

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家乡虽然地处偏远,但何尝不是一次机会?

在开蔺郡虽说有师尊照拂,但师尊不止一个徒弟,不可能方方面面都顾及得到。

与其在开蔺郡这么不上不下地等到机会。

倒不如回去。

成为鹤立鸡群的那个人。

毕竟。

「那些最后成名的大人物,也有颇多是边陲出身。

他们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总有一天,自己会再度来到这里。

不。

不仅仅如此。

这里也只是自己路上的阶梯。

自己将会走得更远,甚至是——到达燕宁!」

直到最后一刻,才回想起来当初的愿望总是那么远大——且自负。

回到这里的时候,的确是作为道宫的人才得到了优待。

但这里的一切都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安逸。

实在是太安逸了。

同僚们每天的日常无非是喝酒吃肉。

这种小地方也没有几个像样的案子,虽说作为监天司的人有这种想法并不正确。

「但是长此以往下去,又该如何出人头地?

妻,事已至此,或许我们应该想一条后路了。

但那终究是最终手段。

如今的司幽待我不薄。

可断然不能做出那等背信弃义之举

。」

花了三年时间。

从捕快晋升为捕头。

又花了十年时间。

成为了监天司里第二把手。

在监天司可以说是一人之下。

但这些还不够。

「邱瑾,邱瑾……唉。

是本官误了你啊。

那呈上去的文书又被退了回来,上头的几个人是真的没有眼光,居然会拒绝你。

他们、他们居然只是为了个人私怨,只是为了针对本官!

居然就那么白白地把你这良才留在了这里!

真是苍天无眼!」

司幽大人与上头的几个人是对家。

这是过了许多年才知道的。

具体原因不知,但现在丰和县的管辖范围已经变得那般狭隘,与那段恩怨脱不了关系。

但是那样又如何呢?

能感觉到心中的报复在逐渐地堕入黑暗。

逐渐地,开始接受了现在的生活。

甚至说出了那般原本根本不可能说出来的话语。

「属下觉得待在这里也挺好的。

司幽大人不必介怀。

能在这里与属下家人待在一起,尽享天伦。

是属下这辈子修来的福分。

更何况司幽大人待属下一如兄弟。

就算上头传召,属下也决定不会应允,会一直陪伴在司幽大人左右。」

人总是要为自己说出来的话付出代价。

只是为了可怜的自尊心。

就失去了一切。

直到离开监天司的那一刻,才会开始觉得后悔。

「那天应该答应司幽大人的。

为什么要拒绝。

就因为曾经的那句戏言吗?

啊……

那真的只是戏言吗。」

那种愧疚、悔恨的感觉常伴左右。

从每一天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一直到夜晚在梦中都会为自己所犯下来的愚蠢懊悔不已。

那个最爱的人为此也操碎了心。

可惜。

现在的自己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只能将期待托付给后辈。

儿子不行,就让孙子去,代自己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这一次。

千万不要再‘重蹈覆辙’。

无奈。

不舍。

后悔。

那一天,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闭上眼睛的?

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但现在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对不起。

没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实在是……对不起。」

……

活尸的心脏部位被捅穿了一个大洞。

这伤势对于活尸本身来说并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反倒是镇魂杖具有镇压邪祟的力量。

若是长时间沾染,会让活尸直接被净化。

成为寻常的尸体,再也不会有任何神异。

空洞的眼眸睁开。

脖子扭曲成一个彻底脱离了正常人范畴的角度,再也不会映照出任何人身影的眼眸,盯着身后的老妪。

姬轩只能看见一个简单的侧脸。

但他分明看见了。

这个原本已经算作是死人的‘活尸’,在睁开眼睛的瞬间嘴角向上扬起。

它居然在笑?

姬轩有些难以理解。

老妪此刻满脸的茫然,显然是对现在发生的事情没有半点心理准备。

「是活尸体内残存的本能?

还是说有部分的残魂并未消散,寄居其中?

但是不应该啊……

这是生者与死者的界限。

就算有本能也好,残魂也罢。

它真的有能力做得到这一点,强行挣脱操纵者的束缚,做出这些动作?」

姬轩的思考还在继续。

而长杖另一端的身形,却是很快委顿地倒了下来。

落在了邱婆的怀里。

小院里,凄厉的哭声响彻。

……

“我想知道他身上的尸毒是从哪里来的。”

老妪始终埋着头。

连正眼都没有看过姬轩。

两眼盯着地面,双目无神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已经维持了这个状态有一段时间。

在痛哭了一阵之后,陡然安静了下来。

虽然现在她看上去没有一点威胁。

但还是被缚住了双手。

“你不用想着欺瞒我。

或许你不知道,邱捕头的死其实与他体内的尸毒有很大关系。

那种尸毒是经年累月的沉淀。

少量并不会致命。

但会让人的身体不断地被蚕食,最终身死。

而你应该不会炼制尸毒这种东西。

在你的身上,我没有感觉到尸毒特有的那种‘气息’。”

虽说老妪身上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阴气。

但还没有达到那种令人发指的程度。

只是老妪根本就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让姬轩一时半会儿也没了脾气。

“罢了。

我会给你时间回答我的问题的。

这段时日你就待在牢狱里好好地想想。

应该如何与我说话。

……其实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邱婆。

你应该知道自己日后会被处死,毕竟杀人偿命。

无非是死前将答案告诉我,或者是死后由我给你搜魂。”

天上的星辰开始变得暗淡。

夜风刺骨,现在更是存在一股凉意,叫人神魂颠倒。

那些捕快已经开始搭建简易的木架。

打算就近将这具活尸焚烧。

以免其再度暴起伤人。

叫吴倩的道宫来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也找不到踪迹。

但也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姬轩背负着双手,缓步走出了小院。

东方既白。

一切似乎都成了定局。

他打了个哈欠,开始显露出几分困倦的睡意。

尽管他现在实际上没有一点疲惫的感觉。

但姬轩还是打算回去以后就在床上好好地躺个一天。

「开蔺郡监天司司幽,因私人恩怨断绝丰和县官员升迁之路。

这样可不好。

应该找人问问……

看来帝君是在燕宁眼不及八方。

对边陲之地发生的事情,也不尽然都在掌握之中。」

姬轩自然是在调查邱捕头信息的时候,察觉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记录的信息中,监天司司幽曾经向上边请求举荐邱捕头去开蔺郡。

只是投出去的文书尽皆石沉大海,一点回应也没有。

……

这般想着。

路已经走了一半。

眼角余光闪过一道熟悉的倩影。

正抬头观瞧。

身后却突然传来嘈杂的喧嚣声。

姬轩回头,见到的是远处微亮的天际,升起灰色的烟柱。

「监天司卷宗,黄字卷(升玄字卷)

活尸连环杀人案。

玄元历三百一十八年,八月初三。

活尸杀人案。

寅时。

要犯荀秋兰与其操纵之活尸焚于自家宅院。

荀秋兰,原丰和县监天司捕头邱瑾之道侣。

练气十一重。

使其道侣化作活尸伤人性命四起,牲畜性命不计。

其行为之恶劣,罄竹难书。

故作此判决,查封其族名下所有财产……」

……

鬼蜮迷泷天障 第四十八章 锦 “公子,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呐,不去看看吗?”

“那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倒是你。

你怎么没有好好地待在房间里,反倒是出来了?”

姬轩有些头疼。

那道烟应该是几个捕快开始焚烧活尸。

接下来只需要等着他们把最终结论带回来,就可以结案了。

让他头疼的是现在眼皮子底下的这件事情。

眼见少女在他面前转了两圈后,拽住了他的袖子。

微微前倾的脸上满是纯真。

少女的眼睛眯成了一对月牙。

笑嘻嘻地道。

“晚上公子许久不曾回来,实在是等不及了,就出来找公子啦。”

姬轩闻言轻叹。

这小姑娘曾经被他的迷神香迷晕了小半天。

现在定然是有了戒备。

要不然绝对不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那种简单粗暴的法子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咦,公子面色好像不对嘛。

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告诉我嘛,说不定我可以给公子排忧解难呐。”

少女摇晃着姬轩的手臂。

将他的脚步强行止住。

姬轩沉吟片刻后,还是打算将发生在那个小院里的事情说出来一些。

让他没想到的是,雪儿听罢,竟是忽然间变得泪眼朦胧起来。

抱着姬轩的一条胳膊就要哭出声来。

滞涩的话语中满是哀伤。

“公、公子,这也太感人了!

道侣虽死,留下来的残躯居然还会护着自己的另一半。

那种事情……

真是让人羡慕呐!”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姬轩白了她一眼。

他生死别离本就是世间最大的痛楚。

但已死之人的尸体就算能翻出花来,都与生者没有任何关联。

更何况那种活尸原本就不该存在。

死者未能下葬安身,本就是这个人最大的不幸。

可是姬轩这般想法还没有说出来。

就见雪儿的脸色有些耷拉下来。

“公子~你就不能像个人样嘛。”

像个人样?

刹那之间,他的心神一阵恍惚。

片刻之后,便显露出和善的笑容。

“你说得是,的确挺让人羡慕的。”

“嘻嘻~☆

公子,反正现在还早着,不如我们去四周逛逛?

前几日听几个朋友说。

边上有一处挺漂亮的荷花池。

现在这个季节正是荷花盛开的时候呢。”

“不去。”

“诶~☆”

“我现在要回去休息一会儿,然后还得见一个人。”

看着姬轩显现出来的疲态。

雪儿不禁咂了咂舌。

颇为懊丧地半个身子瘫在他胸膛。

“公子要见的人,难道比我还要重要嘛~☆”

“你应该见过他,就是那个公孙无忌。

他和我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我们已经相识了有十二年。”

“从小玩到大居然花了十二年呐,前天晚上与公子玩儿的时候,才花了半盏茶功夫呐。”

这话说得姬轩老脸一红。

拽着少女就往监天司的方向跑。

幸好现在天色尚早,路上也没什么人。

要不然他这张脸就丢尽了。

“公子轻点儿嘛,都把人家弄疼了。

要不换只手牵着?

嘻嘻。

待会儿要接着和我玩儿吗~☆”

那两个人越走越远。

嬉笑之间,让冷清的街道恢复了几分生气。

……

王家宅邸。

王家家主似乎才发过一场火。

冷若寒霜的脸上就差把‘杀人’二字刻上去。

在她的面前。

俊朗的年轻人悠闲地放下手里的茶盏。

仿若根本就没有看见她此时的表情。

“……所以这就是我给出的答案。”

他澄澈的眼眸中深邃,仿佛能倒映出世间所有的色彩一般。

王家七少爷。

王朝。

这个名字曾经在边陲名噪一时,传言他工于心计,料事如神。

可为治世之能臣,也可为乱世之谋士。

他不曾拜入道宫,却拥有堪比道宫核心弟子的修为。

但就是这么一个风云人物。

却不知为何在风华正茂的年纪,突然销声匿迹。

“只有这一个办法。

唯有如此,才有可能保全王家。

若不这么做,那位帝君的怒火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家主您应该也不是不知道。

那个地方您应该也看见了。

知道灵王朝为什么一直姓姬吗?

那就是答案!”

“可当年——”

“当年不一样,当年我们有这个胆量,是因为背后有那个人。

可现在那个人死了。

甚至尸骨无存,那位帝君可不会念及什么亲情,家主您应该也心里清楚。”

中年妇人不甘地低下头。

咬着牙沉声道。

“他不见得已经死了!”

“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我们已经蛰伏了五十年!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五十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吗,朝儿……里边大部分的布置还是你……”

未等中年妇人说完。

王朝就已经抬起一只手,打断了她的话语。

义正言辞地道。

“当年之事,我只不过是奉命而为。

当年家主命我闭关修炼。

了断了我当初的一切布置。

从那一天开始。

我与王家的恩义就已经尽了。”

“朝儿,你好狠的心——”

“狠心?

家主说笑了。

要论心狠手辣,我哪里比得上家主分毫。”

年轻人恬然的笑容中,透着冰冷。

“我也自然知道家主这两日在做些什么。

只希望家主莫要上头。

到时候害人害己。

生死之事,反正我已经不在乎了。

大不了,就是看着偌大的王家,随着我一道葬下罢了。”

中年妇人脸上一阵青紫。

半饷说不出话来。

……

及夜。

王家覆雪的小院里。

美艳的中年妇人面无表情地从黑袍人手里接过一枚暗红色的玉简。

“这就是你说的,那门秘法的下半部分?”

“我不必骗你。

王家主是识货的人,不妨亲眼看一看便知。

当年传你这门秘法的人是我,可惜当年兵荒马乱,只得到了一半。

现在另一半被我机缘巧合之下寻见。

特意送来。”

这个黑袍人站在那里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不论风雪如何落下。

对方身上衣袍连半点的积雪都没有。

甚至衣角也没有一点震动。

黑袍人与王家家主相识数十年,当初若非黑袍人提前告知那位大人出事,想来也就不会有如今的王家。

此人对王家有再世之恩。

但中年妇人也知道,这个人绝对有什么企图。

她已经从黑袍人手里拿了太多好处。

而对方似乎从来都不求回报。

这本就不正常。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不管你信不信。

我已经从你身上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所以现在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好好地活着。”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但中年妇人还是从黑袍里边感受到了一抹凌厉的视线。

“我很期待你将这门秘术修炼完全的那一天。”

沉闷的声音落下后不久。

在这片方寸的风雪中。

便再也没有了那道黑袍人的身影。

中年妇人抿着唇。

手紧紧地攥着掌心的玉简。

“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

姬轩一直睡到了下午。

才被回光珠主动传来的灵气波动惊醒。

尽管他事先在房间四周都贴了符箓。

但他也不知道这只小狐狸究竟是怎么悄无声息地绕过层层阵法、符箓。

直接躺在了他的身边。

待他从床上坐起身。

原本搁置在一旁桌上的回光珠便悬浮在半空中。

光幕落下,化作一个锦衣少年的虚影。

抬手对姬轩行了一礼。

似笑非笑地道。

“殿下的温柔乡看上去还挺舒服,就是这小狐狸穿得有些多。

实在是憾事。”

姬轩瞪了公孙无忌一眼。

顺手又将薄纱盖住了少女的身子。

心里痒痒得,恨不得立马这位仁兄的嘴给缝上。

“少说这些没用的事情,穿再少也轮不到你看。

说起来,前几日我本来想联系你。

可无忌兄那边似乎一直没有反应?”

“啊哈哈……这几日在赶路。

倒是忘记了会有人联系我。

殿下您且在那边等着就是,我再过三天,肯定赶过来!”

此话落在姬轩的耳中。

却让他面色一沉。

低头思忖片刻后沉声问道。

“事情当真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说殿下,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啊。

地下水脉紊乱可不是什么小问题。

阴气上浮,阴河蔓延,侵蚀阳间。

若是没有一个解决的办法,恐怕丰和县迟早会化作一片鬼域!

到时候那鬼婴……”

“鬼婴我已经解决了。”

“诶?这么快!

咳咳。

不过我是信得过殿下的。

殿下驱邪避祟的本事一绝,要不然当年也不会……”

“你此番联系我,只是为了告诉我你快到了?”

光幕中的年轻人连连摆手。

“怎么可能!

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嘛。

主要是想知道殿下那边现在状况如何了。

据我所知,丰和县总共有三个村子组成。

外边有三处用以葬人的坟冢。

……你们那边当真无事?”

“无事!”

姬轩语调不由得拔高了几分。

这厮废话倒是挺多。

“那就好,希望你们能挺得住。

记得这三日内千万不要再做出任何刺激地下水脉的事情。

之前你跟我说的那个叫……什么的司幽。

提前跟他说好,如果不想被问罪的话就带着自个儿老婆孩子赶紧跑路。

要不然上头一旦问责下来。

他怕是不仅仅要在边关充军几年了,甚至脑袋都保不住。

当然,事情处理好了罪责会减轻一些。

唉……

我也不是什么恶人,该说的也提前都说好了啊,到时候——”

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事情。

姬轩才趁机将心底里的问题给拿了出来。

“无忌兄。

不知你可知道这丰和……不,开蔺郡与鲁襄王有什么关系?”

……

鬼蜮迷泷天障 第四十九章 迷 鲁襄王在边陲的封地总共有七郡。

开蔺郡是其中之一。

这些姬轩早就知晓。

但关于鲁襄王与开蔺郡之间还有一个更为紧密的关系。

这里是鲁襄王的埋骨地——公孙无忌是这般说的。

关于这一点,姬轩从未听家里人提起过。

也没有从任何典籍中找到详细的记载,根据公孙无忌所言,那位鲁襄王是在开蔺郡被帝君亲手削去了首级。

其躯体被真火焚烧,真正地挫骨扬灰了。

“殿下,您可千万不要出事。

我会尽快赶来见你。

丰和县比看上去要凶险。

稍有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若仅仅是地下水脉紊乱也就罢了,与鲁襄王扯上关系的一切你都不要去管!”

这公孙无忌说完这番话后,立马中断了通讯。

面前光幕散去,回光珠落到了地上。

对方似乎是正在一处狭隘之地。

姬轩总觉得那个纨绔子弟周围光线有些昏暗,除了他这个人的轮廓以外,根本看不出他究竟在何处。

“那公子是打算不管了么?明明那个王家的俊小伙还打算用鲁襄王的线索换他们一族活路的呢。”

床上原本躺着的雪儿已经坐起身子。

轻纱垂落,勾勒出玲珑的身段。

一双玉足勾在床沿上,轻微晃动。

“而且若是不管的话,王家公子也动不得呐。

那王家似乎与公子正在调查的那件事情有着极大的关联。

若是就此搁置的话,不知那位帝君会不会生气呢。

到时候——呀!”

“不会有那个时候。”

姬轩上前两步。

一把将小姑娘重新按倒在床上。

雪儿舔了舔嘴唇,却发现面前的少年眼中根本就没有一点欲望。

那双眼中甚至有些冰冷。

“我会在麻烦发生之前把它解决掉。”

“那、那公子,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要不然我们先……”

眼看着少女眼神越发迷离。

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

但少年却并不为所动,甚至有些麻木地推开了她的手臂。

“你没有对我使用媚术的资本。”

“什么嘛,明明公子那天晚上……”

就在少女抬起一条腿,脚尖抵住床边帷幕要将其拽下来的当间。

却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有序的敲门声。

笃笃笃。

随着三声落下,高不咎的声音响起。

“姬主簿,休息了吗?”

“何事?”

“就是……想问您丹药的事情。”

姬轩恍然。

他才想起来,前几天答应给他去求的丹药还没有交到他手里。

这一回高不咎求的丹药倒不仅仅是续命用的。

更多的还是一些增长修为的丹药。

想来他结发妻子应该恢复了一些。

“待会儿回你自己房间里睡去。”

“嘻嘻~☆”

身下的小姑娘笑得花枝招展。

抬手便将他推到一旁。

姬轩整理了一下衣冠,径自走向门口。

……

“呵,总算都结束了。”

回光珠在空中抛飞了一段高度。

安稳地落在了年轻人的掌心。

周围金光散去,显现出昏暗的房间轮廓。

他搓了搓手,脸上露出轻浮的笑容。

“还好有屏蔽周围感知的法术。

要不然被殿下知道我在这种地方,非得跟我父亲告状去。

嘿嘿……”

房间四周垂下一条条粉色的绸带。

将不远处站着的五个婀娜身影遮住轮廓。

这般若隐若现的美,也别有一番风韵。

看得他直咽口水。

方才他以法术隔绝了身周一切的声音、气息。

现在法术被撤去,听着帷幔之后娇柔的喘息声。

这年轻人走路的步子都有些踉跄起来。

“小

娘子们,是不是等急了?

别着急。

春宵一夜值千金,今晚我们可以好好探讨探讨生命的本质。

放心。

本少爷是修士,对于这方面的研究,可是很专业的。”

……

虽说那件连环杀人案已经告一段落。

在其他人眼中,这件案子甚至可以说是结束了。

但监天司里的气氛却仍旧显得颇为压抑。

就在他们与活尸纠缠的那个晚上。

李家宅邸终于是出事了。

那边花园里封印的井突然爆炸。

监天司的众人整理了半天现场,将原本坍塌的井底重新挖掘出来的时候。

发现原本被放置在里边的‘骸骨’也好,篆刻在墙壁上渗人的文字也好,甚至是积水中的尸毒。

甚至是井壁上那扇刻上去的门户。

全都消失不见了。

就像从来都没没有出现过那样。

“想必做这件事情的人定然会觉得我们会这样想吧。

不过可惜……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们或许怎么也没有想到里边的东西其实早就被我们置换过了。

这里面只有追踪用的陷阱。”

姬轩与陈捕头手下众人围在井边。

两手抱在胸前。

“现在只要知道他们究竟把证物搬去了哪里……”

“报!在王家宅邸附近找到了‘萤石’的痕迹。”

正说到这里。

外边一位差人突然闯了进来。

连声道。

“陈捕头果然料事如神。

那贼人不敢将这些证物随意处置。

已经搬了进去。”

“诶,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多亏了姬主簿。

若非他提前布置下这些,恐怕现在我们也只能束手无策了啊。

只是……”

姬轩能看到陈捕头脸上贪婪之色尽显。

谄媚地弯下腰。

“姬主簿,您说的可都是真的吗?

那王家真的如此大胆,居然有胆量炼制那种早就被明令禁止的尸毒?

不、我当然不是怀疑您。

只不过这王家上次已经被惊动过。

现在他们会不会已经把证据全都销毁了?”

“这就不必担心了。

证据是不可能消失的。

陈捕头要记住一句话。

人在做,天在看。

有些事情就算你以为天衣无缝,这老天爷也都会看在眼里。”

“嗨,陈捕头您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又不是做坏事的人。

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姬轩拍了拍陈捕头的肩膀。

脸上不见悲喜。

淡淡地说道。

“不过你现在的笑容,的确像是一个反派。”

“哈哈哈,姬主簿说笑了,要说笑容的话刚才姬主簿不也……啊哈哈。”

散落的石头碎屑已经被清理干净。

姬轩的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个叫做王朝的年轻人。

他后来查过这个人的信息。

知道对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妖孽。

‘谋士’的称谓在他的身上似乎再恰当不过。

比起过去的记载,姬轩更愿意相信对方会比过去更加可怕。

毕竟一个原本在幕后指挥一切的‘掌控者’。

在那天晚上却亲自上台来,站在了姬轩的面前。

现在发生的一切会不会都按照王朝的心意继续下去?

会不会所有都是对方刻意安排好的。

若是他的话。

或许早就已经察觉到了井中的一切。

但他还是将破绽留了下来。

若真的是这样。

「他不在乎王家会死多少人。

或许王家早已经落下了‘弃子’。

而他想要的,只是我的一个承诺。

他想要我留下王家的血脉。

哪怕为此需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而作为交换。

他会给我关于鲁襄王的线索。

鲁襄王……传说他有一支悍不畏死的军队。

但他仍旧被帝君斩杀。

据说是死无葬身之地了,但怎么可能?

空前浩大的鲁襄王军队在这里肆虐了三年有余,缘何帝君来此一剑将其斩杀?

若帝君当真有那个实力,为何要拖三年?」

姬轩觉得心中有一层薄薄的雾霭。

让他看不清前路。

「不过王家必灭。

王家……诶?

为什么王朝会知道鲁襄王的事情?

莫非……」

……

“弟兄们!”

眼看着天色渐晚。

陈捕头抽出腰间长刀,站在高台上。

双目炯炯有神。

“未免夜长梦多,今晚咱们就去王家,杀他个措手不及!

到时候立了功劳。

咱们所有人都有钱拿,都有酒喝!

这可是天上掉馅儿饼,咱们独一份的!”

在陈捕头身后。

姬轩将高不咎签下的搜捕令攥在掌心里。

要到这张搜捕令可不容易。

那高不咎在内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了好半饷。

这才耐不住姬轩的施压。

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若非如此,他们又何必等到现在?

“哦!”

“陈捕头威武!”

众人嘈杂的喊叫声让姬轩稍稍回过神来。

他还在想着刚才与雪儿之间的对话。

如他所料。

八月初一那天晚上,这小姑娘是特意绕了远路。

让他在夜风里吹了好半饷。

将本就压下去的酒劲给重新提了上来。

要不然也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

不过那天夜里也是无可奈何。

在醉酒的状态下。

他早已经辨别不清方位了。

“那么都准备好了吗!

咱们走!

负隅顽抗者,杀!”

‘杀’字脱口而出的瞬间。

便有一股滔天煞气从陈捕头身上迸发出来。

让姬轩略微感觉有些惊讶。

看上去贪财好色的陈捕头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没有一点真本事,是断然不可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

……

今夜的王家有些萧条。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原本隔着老远就能看见的一座敞亮宅邸。

现在却只有阑珊的几点灯火,颇为萧条。

浩浩荡荡的监天司众人。

如同一把利刃,直接插在了王家正门前。

陈捕头丝毫没有客气。

直接把门口两个家丁撂倒。

随即一角踹在了门上。

只听得一声轰鸣。

那扇足有两人多高的深棕色大门应声而倒。

拍在地面上溅起一阵烟尘。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从宅邸内迅速传来一声爆喝。

紧接着便有十几名长得魁梧的大汉一字排开。

这几人都有着先天七重的修为。

可以说王家能在丰和县如此肆无忌惮,是有这个资本的。

而这里明面上最高修为的人,也只有一个陈捕头。

为首的是一个精瘦的歪嘴老头。

嘴角还粘着油水,似乎刚刚还在吃东西。

跋扈地道。

“哟,这不是监天司的差爷嘛。

怎么着。

喝醉了?

来这儿砸场子了不成?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睁开你们的狗——”

啪!

陈捕头率先出手。

还未等这个老头把话说完。

一个巴掌就把对方给掀飞了出去。

那道身影在半空中旋转了四圈,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生死不知。

刹那间。

全场寂静。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五十章 山有歧路 “都给我去搜但凡是沾染上‘萤石’粉末的地方全都给我搜仔细了,哪怕是挖地三尺也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陈捕头抽着刀。

将那个歪嘴老头踩在了脚底下。

身后众位捕快纷纷叫嚷着一拥而入。

比起正规的监天司捕快,他们倒更像是一群刚下山的土匪。

很快王家宅邸就被翻了个底朝天。

出乎姬轩的意料。

这些人根本就没有一点反抗的迹象。

甚至在那些被捆缚着聚在一起的王家人中,他见到了当初带他们去鸡爪山的王家祠堂的那些人。

以及最后被带来的,那个由两个捕快一人按着双手,一人推着带轮子的椅子来到面前的那个人。

王朝。

他就像早就料到了一切。

不做任何反抗。

不说一句话。

那双眼眸中波澜不惊,幽邃得令人发寒。

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对于现在王家发生的一切,没有丝毫的动容。

“姬主簿,这人自称是王朝。

他指明要见您。

嘶,姬主簿您可千万小心,这个人修为不弱。

说不准会耍什么花招。

别看他现在白白净净的模样,心底里估计黑得很呢。

要不然怎么会断了两条腿,很明显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陈捕头说话语气虽然狠厉。

但那张脸上却没有半分的凶狠,甚至还带着笑。

他话音刚落,姬轩就上前一步。

用相似的神情看向王朝。

“这也在你的算计之内?”

“道友是知道的,我无心于道友起什么争执。

既然道友想要知道真相,想要王家付出代价。

那么我现在不过是将这些代价提前交出来。

姬道友,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很多,将那个操纵活尸杀人的案子了结居然只死了四个人。”

啪、啪、啪。

断续的掌声响起。

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只是短暂的宁静之后。

从姬轩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咆哮。

那是一个年轻的捕快。

看年纪与姬轩差不了多大。

此刻这年轻捕快正双目眦裂,咬着牙关。

“才死了四个人……他们都是枉死,凭什么你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在你的眼里,那些人难道全都不值一提吗!

听你的口气,你早就知道凶手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不提前说出来!

若是提前说明白了,说不定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了!”

“所以杀人偿命,凶手最后也死了。

这不是皆大欢喜了么。

更何况这起案子与我王家也没有半点关系。

我又凭什么告诉你们真相?

那天晚上我早就说过了,这是我给你留下的题目。

能多久解开,都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对么?

姬道友。”

王朝的双眸眯成了一道缝隙。

虽说看不清那双眼睛,但给人一种越发危险的感觉。

他的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

姬轩能感觉到有数道复杂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这王朝操控人心的手段不俗。

简单的几句话就让这些原本对他有好感的捕快们出现了嫌隙。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

正在此时。

又有几个捕快从王家宅邸深处走了出来。

“报!

王家宅邸内所有人全在此地,并无遗漏!”

“报!

寻到了‘萤石’粉末的痕迹,但并未找到更多的证物。

疑似已经被人搬走!”

越来越多的捕快回来。

他们或带着金银细软,满面红光地走

过。

或拎着大小包袱,迅速躲进了人群。

陈捕头没有出言制止这些行为。

王朝对此也熟视无睹。

直到最后,所有人全都聚在了一处宽敞的地方。

姬轩摇了摇头,轻叹道。

“李家宅邸的那口井里,你自然也看见了我们留下来的布置。

所以你也知道。

王家其实是逃不掉的。

那些足够成为让你王家万劫不复的证据了。”

“我自然知道。

五十年前王家以禁法炼制尸毒。

其罪无可恕。

虽说当年炼制尸毒的时候,那条禁令还没有颁布。

但王家后人却将此等阴邪之物流出。

此罪不容辩解。

所以我也为此准备了相应的代价。”

竟然直接将这些罪状都说了出来!

这王朝要么是疯了。

要么是在走一步大棋。

不过姬轩虽然脸上不见悲喜,但身后那一帮子捕快可就乐坏了。

证据确凿是一回事。

现在犯人主动招供,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这次

“这就是你准备的‘代价’?”

“代价当然不止这些,姬道友。

当初我就说过。

我想要从你的手里护住我王家血脉。

你我都心知肚明,王家到底犯了什么过错。

所以我特地——”

“姬主簿,这破地方咱们都搜遍了。

那王家家主不见了。

边上几个下仆也都招供。

还有几十个王家的人也消失了。

您看……”

陈捕头适时来到了姬轩身侧开口道。

便在下一瞬间。

王朝突然笑出了声。

抬手掩嘴。

原本微眯的眼睛又陡然睁开。

深邃的眼眸中,竟是透着一股疯狂。

“这就是我为姬道友准备的代价了。

家主所为有伤天和。

犯下滔天杀孽。

其党羽尽被归于一处。

任凭诸位鱼肉。”

身侧的陈捕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王朝。

瞠目结舌。

“你……你这厮该不会!”

“放心,我可还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

他们终究是我王家的人。

是我的亲人。

我怎么可能对他们下手。

姬道友觉得如何?你应该也知道他们在哪里吧,毕竟给那位王管事才搜过魂没几日。

还是说想要我带路?”

这王朝揶揄道。

果然。

那个半夜出来的王管事也早就在这个人的算计之内。

姬轩不由得有些感慨,这个王朝的行为作风,如果能为灵王朝所用的话。

想必是灵王朝的幸事。

只可惜。

他姓王。

既然注定了不能为灵王朝所用,那就只能将其毁灭。

“姬主簿,那些人在哪里?

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明白?”

陈捕头挠了挠后脑勺。

满脸困惑。

可王朝此时却用异常的语气开口。

“听不明白的话,我奉劝你们尽早逃走。

呵呵。

因为再过不多时。

整个丰和县,都会化作人间炼狱。”

“小子你什么意思——”

“不可轻举妄动!”

正在此时。

姬轩一把将陈捕头的肩膀拽住。

他张望了一眼四周。

面色逐渐有些凝重起来。

淡淡地说道。

“走,我们去鸡爪山的王家祠堂。

带着这个人一起去。

千万不要让他给逃了。”

“鸡爪山?

姬主簿

您上次不是带我们去过一次。

那里不是什么都没有么。

为何……现在还要过去,莫非您找到了什么新的线索?”

“算是吧。”

已经走在最前头的姬轩回身笑道。

王朝被人推着椅子。

身旁围着两层的捕快,被严加看管。

而此刻走在最前边的姬轩脸上。

早已满覆寒霜。

向前的步伐顿了顿。

又道。

“手里实在是塞不下的人可以先回去。”

“诶嘿嘿……”

“姬主簿大义!”

“那个,姬主簿我先撤了!”

“嘶——忽然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

原本聚满了的监天司捕快顿时走了个七七八八。

只留下十五六人。

一时间让这里萧条了许多。

“这帮子饭桶!”陈捕头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大腿,“姬主簿您不必多说了,等回头老子一定把那帮软蛋给打得他娘都认不出来!”

“噗嗤!”

“小子,不许笑!”

王朝原本流露出来的片刻笑容瞬间掩去。

……

今夜格外地冷。

寒风就像是一双双冰凉的手。

不停地与脚跟擦过。

或许是因为地下水脉越发紊乱的缘故。

夜里的阴气也越发浓郁,甚至已经到了鬼物可以出来作祟的程度。

但这一路上却没有遇到一点鬼物。

虽说没有什么麻烦是一件好事。

但身后的某个人却总也闲不下那张嘴。

“姬道友,之前一直跟在你身旁的那只小妖狐呢?

怎么今天没有看到她。”

“她不必跟来。”

“是不必还是……不能?”

若非对方是活着的生灵。

姬轩都想直接让他闭嘴。

他沉默片刻后,反问道。

“你又是如何希望的呢?”

“呵呵……哈哈哈。

姬道友果然有意思。

我倒是希望那只小妖狐不必跟过来,毕竟以道友的实力。

想必所有的危险都能过迎刃而解吧?”

“是嘛。

你还真是‘忠心耿耿’呢。”

王朝这般反应也让姬轩有些意外。

此人虽然从头至尾都透着一股子绝情灭性的气质。

但他却是有人性的。

将王家的财帛尽数献出、把王家家主和一众党羽聚在一个地方、甚至是他自己的生命都能化作筹码。

他真的只是希望让王家能延续下去吗?

姬轩有些不理解。

自身的存亡,为什么会……

心中的思绪。

很快就被陈捕头给打断。

“姬主簿,这里就是当初咱们上山的道。

之前山道是下了场雨,所以有些泥泞,不好走。

花的时间也就长了一些。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您小心一些……”

“我们不走这里。”

“诶?不走这里,那还能走哪条道啊。

姬主簿。

上山的道本来就这一条。

难不成还能凭空变出一条道来?”

陈捕头的疑惑很快就解开了。

只见姬轩手中翻出一根长杖。

一端猛地敲打在面前一棵树上。

但听得一阵锁链的响动。

原本山道一侧细密的树林中突然开辟出一条小径。

这还真的是凭空变出来的山道!

“鸡爪山其实早就被王家买下。

其最终归属的是王家。

我说得没错吧?”

姬轩侧过脸,看向王朝。

而坐在椅子上的王朝虽然没有言语。

但脸上的笑容已经表明了一切。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五十一章 道分阴阳 陈捕头几人听了姬轩的话。

尽皆瞠目结舌。

这件事情他们可不知道。

“姬主簿,这是怎么回事?”

整座鸡爪山的所有权是王家的。

虽然明面上王家将这部分的所有权交给了朝堂。

现在归府衙管辖。

但其中的布局、建筑等产业。

尽皆属于王家。

或许王家能将地契这些东西藏起来。

但那么多年以来经营的生意、资金流动却做不得假。

只要稍微再深入一些,很容易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若非如此。

他们也不可能在这座山上随意地布置机关。

没错。

这并不是修士的阵法,而仅仅是简单的机关。

因为机关的触发不需要灵气,所以若非是仔细观察,连修士都可以瞒过去。

可谓是一道盲区。

姬轩自嘲地一笑。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栽在了那种低级的把戏手里。

若是那天晚上他可以再仔细一点。

甚至是直接出手将那几个人镇压。

以雷霆手段对其严加拷问的话。

或许这个谜题早就被解开了。

不过……

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

他估计还是做不出那种事情吧。

“关于这件事情,我之后会告诉你。

不过现在还是让我们谈谈你们王家另一座祠堂的事情吧。

那天夜里下着雨。

视线昏暗。

再加上那两个烦人的王家仆从以秘术干扰我的视线。

你们就是这样瞒过我的吧。”

“姬道友可真是冤枉了他们了。

那几个人是真的只喜欢唱歌而已。

可从来没有用过什么秘术。

只可惜。

他们五音不全。

实在是辜负了他们的一腔热情。”

“……是嘛。”

“不过我倒是觉得,姬道友与其纠结过去发生的事情,不如先想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刚才我就已经说了。

再过不多久,整个丰和县——”

王朝脸上的笑容越发冰冷。

他虽然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

但却给人一种随时都可能会消失的错觉。

一种压抑的危机感,落在姬轩的心头。

正在这时。

自天际忽然传来一声炸响。

一道白色的光柱冲天而起。

将夜天突兀地撕得粉碎,就在鸡爪山的上空,光柱凝聚出一道黑色的圆环。

圆环四周环绕着白色的光焰。

那圆环内部的黑。

甚至盖过了夜色。

某种与阴气完全相悖的气息,自地下喷薄而出。

这种气息霸道、肆虐。

甚至让在场所有人都生出了一种‘灼热’感。

“姬道友对这一幕应该不陌生吧?”

声音的主人抬起双臂。

微睁的眼眸中,那一缕疯狂之意再也不作任何掩饰。

“希望姬道友千万别记恨王家。

毕竟这种事情并不是所有王家=弟子的意志能决定的。

我也曾规劝过家主莫要一错再错。

不过真的是太可惜了。

家主一意孤行,原本

我们这些只想要安稳活下去的王家弟子根本就拦不住她……

但现在也正是时候啊姬道友。

若没有我将你们带来此地。

你们兴许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呢。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丰和县化作人间炼狱——”

再看姬轩现在已经是阴沉着一张脸。

朱唇开阖。

沙哑的嗓音落下。

“关于我……你都知道多少?”

“你觉得呢?姬道友。”

面前之人将一只手伸向姬轩。

那阴寒的笑容将他原本就因为惨白而显得病态的脸变得越发歪曲、狰狞。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还没等王朝把话说完。

姬轩就已经推开身侧众人。

朝着那道白色光柱所在的地方奔去。

……

四周的空气越发燥热。

因某种阵法而引动的灵气,将这里几乎化作一片绝地。

树木在倒下,残损的躯干落在地上,顷刻间化作齑粉。

大地在龟裂。

缝隙之间的黑色有如向着黑暗不断扩张的手。

蜿蜒着,要将触及到的一切落入深渊。

风扬起热浪,将沙尘吹打在他的脸上。

却没能将他的脚步停下。

前方的山道越发陌生。

四周那种燥热的灵气也越发浓郁。

甚至到了一种寻常修士无法驻足的地步。

阳气。

这是某一类灵气的统称。

其中分支错综复杂,但现在这些至阳的灵气却尽皆出现在了这里——在这个原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姬主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嘶。

这儿可够热的啊。

明明已经是大晚上了,居然还能比白天热,咱们这是碰上了什么倒霉事情了?”

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陈捕头竟然是一路跟到了这里。

虽说现在的陈捕头满脸的疲惫之色,甚至看上去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倒下。

但作为一个修士能跑到这里。

不禁让姬轩高看了他几分。

“合泰失衡,阴极阳生,成鬼域。”

虽然姬轩也知道现在并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说出了一句话。

因为就在他的眼前。

那座被错过的王家宅邸,历历在目!

“我们到了。

陈捕头还是不要继续深入的好。

此行练气境界的修士必死无疑。

接下来的事情尽管交给我。

你们只需要守在外边……防止有人从里边逃出来。”

“嘿,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鬼地方!

那王家看来把咱们耍的团团转啊。

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个地方,那帮狗腿子早就被老子打瘸了!

不过,姬主簿您当真要进去?”

就在姬轩决定继续向前的时候,他的手臂却被陈捕头一把拉住。

但见对方满脸纠结之色。

指了指王家祖祠门外头的两道身影。

这两个人站得笔直。

身上穿着王家的制式衣服。

显然,王家的人就在祖祠里边。

但这两个人现在的状态却非常不对劲。

他们虽然身上散发着浓郁的生机,但整个人却是干瘪的,赤红的两眼突出,嘴巴张开,吐出来的舌头黏在下嘴唇上。

模样好生诡异。

“放心吧,他们已经死了。”

姬轩另一只手拍了拍陈捕头的手背。

和善道。

“这里的灵气古怪,想必是刚才异象出现的刹那。

将这些人变成这副模样的吧。

陈捕头且安心在这里呆着就好。

放心,不会有事的。”

就在两人说话的当间。

剩下来的几个捕快也推着王朝赶了上来。

只不过他们的状态就比陈捕头要差了许多,还没来得及上前几步,就已经坐在了地上,颓然地喘着气。

显然是没有再继续站起来的可能了。

有一个捕快断断续续地道。

“姬、姬主簿,人都到了。

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会儿。

等大伙都休息好了,我们再……”

“我现在就进去,里边太危险了,你们在外边给我等着。

“姬主簿!”陈捕头的手忽然用力,以一种让姬轩都为之诧异的力量让他止住了脚步,那目光之中坚定,透着精光,“不要说那些没用的,就算里头是刀山火海,我也跟你走定了!是你让兄弟们赚够了本,现在我就跟你走这一遭,倒要看看里头都是些什么魑魅魍魉!”

姬轩沉默片刻后。

终于是长叹一声。

“那你帮忙背着王朝。

其他人在外边守着。

切记,一切以自保为先。”

“您就放一百个心,我们都惜命得很!”

陈捕头这才咧开嘴。

背起王朝就跟了上去。

……

王家祖祠内外。

分明就是两方天地。

前脚空气中的热度能让人恨不得把自己一层皮给剥了,后脚这方寸之地里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所谓阴极阳生。

若说外边是阳的体现,那么这里就是阴极。

这里的布置与姬轩第一次来的时候大相径庭。

左右两处房舍已经坍塌了一半。

正前方的祠堂供桌上也不是空无一物。

分别悬着三件东西:一把断剑、一个破碗、以及一根断掉的珠钗。

这三样物件散发着氤氲的光辉。

让在场三人的视线不得不强行落在上边。

就像是某种引人注目的法术。

但姬轩很快便从那种束缚中挣脱出来。

他看见了。

头顶上的圆环将此地照映得如同是白昼。

正悬在三人上方。

那是此地整个大阵的核心,但周围环绕着极为浓郁的阳气,让他的法术无计可施。

根本不能那么轻易地将其破解。

地面被黑色的尘土覆没。

周遭可以闻到一股焦糊的气味。

“这什么鬼地方!”

陈捕头已经开始骂娘了。

丰和县原本就是太平的地方,过去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他何曾见过这般阵仗。

而接着陈捕头的话茬。

姬轩冷静地应道。

“有人以阵法之力将阴气汇聚于此,借阴极阳生之力,欲穷尽生灵之究极,登峰造极。

甚至不惜为此将整个丰和县化作鬼域。

原本丰和县灵气稀薄,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完成的。

但前些时日地下水脉紊乱,大量阴气涌出。

使得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化作可能。”

“姬主簿,您能不能……”

虽然陈捕头没有将后半句讲出来。

态度也比较婉转。

但姬轩还是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其中的意思。

「讲人话。」

“有人以阵法之力汇聚阴气,借助阴气衍生的极阳,想要以那种力量长生。”

“原来如此……”陈捕头终于是点了点头,但严重的茫然之色丝毫不见消退,“那种事情能办得到吗?”

“当然不行。

以整个丰和县境内所有生灵作为祭品。

包括一草一木在内。

尽皆化作其生机的一部分。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需要与其相匹配的极阴。

此法有伤天和,为天地所不容。

先不说成功率,就算当真以此法续命,那此人续得的这些寿命也定不会长久。”

此等邪法。

成功率十不存一。

只是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姬轩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扬起。

“居然是如此伤天害理的秘法。

姬主簿,咱们抓紧时间将此法破除,为民除害!”

“是啊,应该尽快将此法破除……”

「不知道这门秘法,究竟能孕育出什么样子的鬼物。

我不理解。

死亡,真的有那么恐怖吗?

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想为自己续命?」

……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五十二章 鬼域 鬼域。

修士的世界里,将足以凝聚出极阴的至阴之地这般称呼。

有关于它的成形极为复杂。

可能是人为,也可能是天地间自然凝聚。

但不论如何,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腥风血雨。

当年鬼域现世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那场灾祸,直接吞噬了半座城的生灵。

不过好在现在只是鬼域刚刚成型的阶段,一切危机尚且在酝酿中。

若是现在这种情况的话,还来得及解决这件事情。

王家家主。

姬轩对这个一切的始作俑者开始产生了点兴趣。

能义无反顾地使用此等禁忌的法术。

甚至为此布置了那么多年月。

只为了能够大成如同虚空幻梦一般的遥不可及的目标。

甚至不惜想要葬送整个丰和县的生灵。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该有多么愚蠢啊。

“这儿真的有地道嘛,姬主簿……咱们都已经站在这儿了,可里边儿啥也看不清啊……”

三人走到其中一座小屋门前。

虽然门户早已被打开。

但或许是因为头顶的光源极为特殊的缘故,光与暗的界限格外分明。

从外边根本看不清里头究竟有什么。

这扇破损的门户。

此刻更像是一座魔窟,安静地等待着猎物。

姬轩从储物戒里取出两枚玉符,递给了王朝与陈捕头。

“这玉符可以帮你们暂时抵御此地极端的灵气。

我最后说一遍。

里边的危险可能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就算我可以自保,你们也不一定能够活下来……还有你。

王朝。

尤其是你。

虽然你是王家的人,但也不代表你可以在这里如履平地,外边那两个人是怎么死的,我想你应该也心里清楚。

真的到了危难关头。

我不会护住你们任何一个人。”

这番话看似毫不留情。

但姬轩却希望陈捕头可以因此退却。

对于他这点微末修为来说,继续深入未免太过冒险。

只是这陈捕头却仿佛一头牛一样犟得很。

义正言辞地道。

“姬主簿您不必再说了。

我知道自己有几分能耐。

我这个人就是喜欢点小钱,咱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吃的是公家的粮,睡的是公家的床。

当上这个捕头就是为了享受。

不过有一点。

您当咱们是兄弟,那我也当您是兄弟。

现在兄弟你要下去,让我待在外边听天由命,那我做不到!”

只是为了‘兄弟’两个字就能做到这一地步吗?

姬轩觉得这陈捕头的脑袋肯定是坏了。

对他而言,所谓的兄弟……不过是一些酒肉朋友啊。

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但……

“我明白了。”

姬轩深吸一口气,率先朝着前方泾渭分明的黑暗中踏出一步。

“祝你能活着出来。”

……

「我曾以为修道没有尽头。

束缚我的仅仅是这片天地。

我可以走得更远,可以站得更高。

只要我能够离开这里,离开这种小地方。

‘我注定会成仙。’

若是当年,能放出那种豪言壮志也不奇怪吧。

但修道需要的资源并不仅仅是自身的天赋。

我一直都是明白的。

所以那一年……」

耳畔传来了诵经的声音。

十七座黝黑的棺椁,飘在祭台四周,以一种玄妙的轨迹游荡、勾勒出黑色的弧线。

祭台前的蒲团上。

穿着黑色长衫的身影恭敬地叩拜。

口中念念有词。

在祭台下方。

是更多的、肆意堆砌的身影。

不断地有幽蓝色的光点自虚

空中凝聚。

这些光点飞向高天,经过头顶的白色圆环之后,又化作白色星辰,重新落下。

「没有什么是恒久不变的。

就算是山川、河流。

也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发生变化。

哪怕是天……

每一日看见的也都不尽相同。

‘所以修道的意义便在于此,超脱于天地,不再受到任何制约,你所看见的山河也好、生灵也罢。

其实都是一幅名为世界的画作。

你、我、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其中的一部分。’

他是这么说的。

对此。

我深信不疑。

万物于天地而言,皆为刍狗。

我们都是平等的,平等地低贱,直到——从这幅画中超脱出来。」

有人从虚空中显现出来。

跪在祭台前,恭敬地俯下身子。

“家主大人,探子传来消息,这里有外人闯入。

之前在外围布置的阵法察觉到了闯入者的灵气波动。

刚好能感应到那些人的方位。

为了您的大计着想。

需不需要我们……”

“不必。

能走到这里的人,哪个都不是泛泛之辈。

就凭你们这些人,如何能是他们的对手。

就放他们过来吧。

到时候……我会亲自接待他们……

不。

等等。

或许你们可以派几个人陪他们玩儿玩儿。

只不过别造成太大的损失。”

“是,家主!有您赐予我们的力量,那些闯入者根本就不足为惧!”

跪在地上的人兴奋地站起身来。

看着面前的家主。

“我们定不会让家主失望。”

“去吧。”

来人很快便消失了。

而这幽暗的一方天地里,再度恢复了沉寂,只有一阵阵迷离的诵经声。

以及……

一声沉闷的叹息。

……

黑暗中是另一片天地。

虽说鬼域之内一切皆有可能。

但不管看多少次,姬轩都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些不可思议。

前方是一片幽邃的虚空,具体这片虚空有多大,姬轩也不明白。

只是想来定然要比原本的小屋面积大得多。

这或许是对方的障眼法。

但姬轩不敢去赌。

在鬼域中若是走错一步,那都僵尸万劫不复的下场。

此刻三人正踩在一块悬浮的石台上,虚空之下,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姬、姬主簿,咱们现在还能反悔不?”

陈捕头正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臂。

都快把他给掐胖了。

姬轩还是有些高看了陈捕头。

他原以为在这等恶劣的条件下,这个人可以突破一下自我。

谁知道才没过多久,就已经被打回原形了。

要不是身后那扇门消失不见,恐怕他早就溜了。

“若是可以出去的话,我倒是想让你离开这里。”姬轩无奈地摊了摊手,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过很可惜,这里的主人似乎并不打算将活口放出去。

倒是这位王少爷。

你知道接下来我们应该往哪里走吗?”

他将视线落在王朝的身上。

果不其然。

王朝微微颔首。

抬手指了指前边某个方向。

“于极阴中寻找一线极阳。

跟着那道气息就可以进入此地中心。

生路只有这一条,除此之外踏足任何地方都会陷入万劫不复。

姬道友能将家主的算计推演到这个地步。

不得不说……

实在是令人钦佩。”

“你在嘲讽我?”

“我怎么敢呢。”

王朝淡笑道。

此时此刻的他显得极为放松。

似乎是放下了一切防备。

“我只希望能帮到你,一直在对你示好。

希望姬道友到时候能高抬贵手,留我王家一条生路。

我自始至终,都是这么想的。”

“可此地鬼域若是真的成了,连带你在内的所有人都会死。

王家会从这世上永远消失。

……原来如此。

看来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内。

你这个疯子。”

这时候。

王朝反而是不说话了。

只是那张脸上的笑容看上去颇为诡异。

一行人摸黑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后。

姬轩便感觉到了四周的一缕至阳气息。

那种气息令他心生烦躁。

“关于你那位家主施展的秘法,你可知道什么头绪?”

“那可是她的宝贝。

我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当初她开始修炼的时候,曾经透露过那门秘法的名字。

叫什么……

哦,对了。

《仙冥诀》,当初她原本是有修行底子的,只不过在得到这门功法之后,就立马重修了……姬道友怎么不往前走了?”

“王朝。”

“如何?”

“若是此番我能解决这件事情。

我以个人名义担保,王家可以留下血脉。

你们需要隐姓埋名,甚至是离开灵王朝。

这里是灵王朝边境,我向你们保证……在你们离开的路上不会有追兵。”

姬轩走在最前面。

没有人看见,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只见到他身躯在微微颤抖。

“哦,条件呢?”

“我要你们家主掌握的《仙冥诀》。”

“成交。”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先解决掉这些碍事的家伙……你应该只是断了双腿,不至于断了经脉吧?”

话音刚落。

前方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尖啸声。

那是鬼物的嘶吼。

令人心悸,直击人心。

在姬轩话音落下后不多时。

被陈捕头背在身后的年轻人两手掐诀。

身周涌现出金色的符文。

浩然的灵气激荡。

“此处灵气难以操控,姬道友可千万别折在了这里。”

“哼。”

……

谷子坟。

短短几天的时间,就让这里从一片荒地坟冢,变成了一片泥泞的大泽。

大部分的坟冢已经迁走,在新的阴君就任之前。

这里彻底的阴气彻底地失去了控制。

水面上泛起水雾,将目前三丈外的一切都笼罩在其中。

若隐若现。

水中多幽魂。

雾里通妖魅。

再无生人有这个胆子靠近这里。

哪怕是一些修炼有成的修士也不会轻易踏足此地。

原本二层楼高的老槐树上,水面已经漫过了树干。

仅露出单薄的枝干。

其中一缕枝叶上,赫然站着一人。

那是一个素衣白裙的少女。

头上顶着一对毛茸茸的狐耳,背后的尾巴轻轻扫过残存的枝叶。

“……我确实还是完璧之身,不过那位殿下允我留在他身边,这就说明机会还是有的。

哼。

早晚我都能勾住他的魂儿,到时候他还不是我的。

倒是姐姐你……真的不打算出来吗?

明明只要妹妹我挪一下封印,你就可以重见天日呐~☆”

素洁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

仿佛融化了这里的阴寒之息。

她的目光看向高天之上。

那一道斩破了黑暗的光柱。

“那我就祝姐姐能找到那个如意郎君,早日脱困啦。

嘻嘻。

不过看样子……是要变天了呐。

姐姐,真的不想出来吗?若是现在还不出来的话,怕日后就没机会了呐~☆”

……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五十三章 痴念 「虽然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几次。

但他的理念、他的抱负。

注定了他与大部分人都不一样,他肩上所背负的,是常人无法承受之重。

我知道自己无法与他并肩,永远都不能。

但是好歹,我希望有朝一日能站得与他更近一些。

那一年我抓住了机遇,觉得他能给王家带来更为繁盛的未来。

而他也一如我所料的那样。

给予了王家一切。

我能为他付出所有。

——当年的我曾经是这么想的。」

阴极阳生,阳极阴变。

此天地之理。

随着白色的光点越来越多。

这里也开始变得比较先前温暖了许多,但此处的灵气也越发滞涩,浓郁到了极致,甚至无法被人吸纳。

跪在祭台前的王管事最后一次抬起头,看向要自己奉献一生的那个人。

王家家主。

那是他心中的一道永远都解不开的枷锁。

是赋予了他生存含义的人。

就在今天,此时此刻。

他的主人要在这里达成那么多年来的夙愿——成仙!

“家主……大人。”

“何事?”

祭台前方,已经不见了王家家主的身形。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白色的光茧。

朦胧中可以看见光剑内有一道道暗淡的脉络流转。

似乎正在孕育着什么。

声音正是从光茧中传来。

“非常抱歉,家主大人……小人可能已经没有……”

“王管事。

你……不。

你们最是忠心于我。

我都知道的。

所以放心吧,你存在的意义——并不会白费。”

王管事颤抖着抬起双臂。

眼中满是渴望。

沙哑的嗓音伴随着黑暗中唯一的诵经声,逐渐淡去。

原本红润的肌肤上一点点显现出灰败的枯槁纹理,黑发正在吐息之间变成了灰白。

他明白,时间要到了。

自己的主人即将走到最后一步。

而自己也会作为最后一个‘付出’的人,化作她的一部分。

这是他存在的意义。

「我动摇了。

在得知那场大战的预兆之后,我退缩了。

与他同生共死?

追随在他的身边?

为他付出一切?

不。

我曾经的确是这么想的,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是王家家主。

那位大人说得很对。

人是会变得。

人心更是不可捉摸。

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率先会怀疑他的人,竟然就是我自己。

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情?

这个问题他或许已经再也没有机会问我了。

不。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意过作为一个个体的我。

提前隐遁到了这么一个偏远的角落苟延残喘。

不惜断绝了一切与过去的联系。

甚至在安顿下来的半个月后,得知了那位大人失踪的消息。

‘那个地方’我也曾去过,亲眼目睹过堪比天威的力量。

我不知道是否会有人能从那种力量中存活下来。

但那个人肯定不会是我——我侥幸逃走了。

逃离了被诛杀的命运。

逃离了当年的约定。

带着族人来到了这里。

但……

这不应该是结束。

他说过生灵

应该有更为广阔的天地,不该被束缚在如此狭隘的地界。

他说过修士应该去穷极无尽的大道。

哪怕是‘不择手段’。

不对——他没说过不择手段的话。

但这究竟是谁说的?

唔——」

……

“一切……都已经晚了。”

“呃——”

“家主不会……放过你们……”

“叛徒……”

金色的符箓化作剑芒,穿透一道道身形的躯干。

那些‘人’——若是还能将其称之为人的话。

他们前赴后继地扑来,就像是不要命了一般。

几乎将整个视界都化作了一片晦暗。

直到最后一道身影。

无力地垂下了他那只已经变形如同铁杵一般的手。

扭曲的骨刺连着经络。

象征着生机的幽幽蓝光被镶嵌在关节四周,正逐渐变得暗淡。

脸上仅剩下的那只眼睛也永远地合上。

“也亏你下得去手。”

姬轩不由得揶揄道。

王朝在对待往昔同胞的时候没有丝毫手软。

可谓是杀红了眼。

在这里倒下的大部分人可以说都是王朝一人解决掉的,还有极少数是陈捕头凑上去补了一刀。

至于姬轩。

只负责将他们打残。

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我这是在救整个王家,所以他们都是必要的牺牲。”

“是嘛,不过你完全可以在更早一些的时候,直接阻止你们家主的。”

这时候王朝又没有了声音。

只是笑得更频繁了。

他总是这般,在问到一些关键性问题的时候戛然而止。

“……就算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不可能继续活下去。

这里特殊的灵气已经将他们化作了鬼域的一部分。

甚至他们已经算不上是生灵,只能说是获得了意识的‘肉块’。”

“在理。

不过这有何尝不是为了给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姬道友。”王朝眯缝起一双眼睛,“那仅仅将他们打残,不去终结他们最后一口气的你,又是否太过伪善?你那把剑我可从来都没有看你拔出来过。”

“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想杀他们来着。”

“呵,你我其实是同一类人。”

姬轩侧过脸去,不再理会这个疯子。

对于王朝提出来的观点,他自然是反对的。

他与这个疯子可算不得一类人。

毕竟……

“我们得抓紧一些了。

这里阴气与阳气开始趋于平缓。

是鬼域逐渐稳固的象征。

鬼域核心已成,那些拦我们的人实在是有些耽误事情。”

“他们本就是来拖时间的。

而且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接下来前面还有更多的障碍。

若是我们继续想刚才那样耗下去,最后的结局就是团灭。”

王朝指尖捻着一张金色的符箓。

遮盖住苍白的半张脸。

“所以我想与姬道友打个商量。

接下来再出现拦住我们的人的时候,我会与这位陈捕头留在这里替你分担火力。

而你——需要一人解决这次的问题。”

“我同意了。”

姬轩想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他们人手本来就不多。

三个人,想想就知道根本拦不住敌人多久。

鬼域一旦成型,就可以凝聚出无尽鬼物,除非断绝

其本源,要不然这些鬼物杀不尽的。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干一些更加有成功率的事情。

只是两人这般定下了策略的同时。

一直背着的陈捕头却已经面色发苦。

吼——

不远处再次有黑潮袭来。

“就是现在,姬道友!”随着王朝一声呐喊,姬轩身形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前方,“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了。”

……

「我得到了那门秘术。

虽然只有一半。

但它真的可以延续我的寿命。

从那天开始,我就知道这门秘术正是天地间的至理。

阴阳变幻皆在其中,修炼至大成阶段,其可通神,可成仙!

‘天地万物皆是一视同仁地卑劣。’

那位大人说得没错。

所以只要我能够超脱出来,天地间的万物都为我所用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我渴望达到那位大人的高度,渴望与他站在一起,甚至是——

‘超过他吧。’

内心深处一道声音告诉我。

这是失去了他之后,我的下一个目标。

超脱于这片天地。

看见不曾有人看过的风景。

为此——

‘我平等地爱着每一个孩子、看待每一个王家子弟。’

‘我同样平等地赐予他们各自的宿命。将他们的生命,换来我的寿元。’

‘这的确算得上是邪术,若是被他人看见的话,定然不会原谅我的吧。’

‘但只要我能超脱于这方天地,想来他们——那些被我赐予各自宿命的人,也都能理解我的吧。’

‘画中人,终究不是真实地活着,唯有超脱,唯有——’

杀人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当年的记忆,也随着被强行续上的命变得越发模糊。

那个人是谁?

与我说这些话的人是谁?

给我那本秘术的人又是谁?

偏偏到了此时此刻,那些本该模糊的记忆又逐渐地变得清晰。

宛如——

呵。

原来……如此……

大人……我可曾真的……离你更近了一步……

若能……再见……」

虚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幽邃的门户。

这是由血肉堆积起来的门户,上边沾满了腥臭的气息。

在姬轩显现于此的瞬间。

这扇门便开始迅速蠕动起来,从正中央开始裂开,化作一只眼睛。

带着竖瞳的,非人的眼睛。

与此同时,四周虚空也裂开一道道缝隙,亮出了与门上竖瞳相似的一只只眼睛。

令人不禁胆寒。

“不过是鬼物而已。”

姬轩却不为所动,只见他抬手便是一道法诀打出。

幽蓝色的细线自他指尖落下,化作一根根锋利的流光顷刻间穿透了污秽的门户。

那只竖瞳的眼睛顷刻间爆裂开来。

将他半身都染上了恶臭的液体。

原本蠕动的门户马上便垮了下来。

四周虚空一阵震荡。

前方的黑暗,蓦然显现出一丝白色的光点。

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最后。

原本宁静的心再次泛起了一丝波澜。

当他的手向前穿过光点的瞬间。

姬轩如是想道。

「不知这注定的失败会早就何种鬼物。

又不知此等鬼物若是能将其送入轮回。

又能否再次打破我体内的桎梏。

呵……」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五十四章 长生 眼前白色的光晕逐渐散去。

撑开了一片可视的范围。

姬轩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狭窄的甬道里。

四周的石壁已经被一层黑色的灰覆盖。

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泛起幽幽蓝光,令人心头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息。

散布着不安。

蜿蜒向下的石阶也不尽然都是平整的。

从地下探出一根根如同树枝一样的刺,肆意地在虚空中蔓延。

幽邃。

深远。

未知……

眼前的光景仿佛能勾起人心中的恐惧。

姬轩闭上了一只眼睛,继续前行。

甬道尽头可以看见一座恢弘的石门。

这石门他很熟悉,早在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看见过。

一如当天所见到的那样。

哒。

哒。

哒。

双脚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原地留下难以磨灭的回音。

好似要将这声音硬生生地嵌进地底。

空气中混杂着腥臭,那种味道比之监天司的净室好不了多少。

面前的石门上,赫然篆刻着一只盘桓在云雾中的异兽——螣蛇。

这种异兽过去被凡人崇拜为飞龙,实际上却比真正的龙族体型要小上许多。

若是说从那位被他搜魂的王管事脑子里,姬轩知道了这位王家家主想要做些什么。

从王家如今状况,让姬轩知道王家家主为此所付出的代价。

而从眼前这扇石门上,姬轩却已经找到了破解此局的方法。

以及她的内心。

他不再犹豫。

抬手推开了这扇石门。

……

伴随着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他将镇魂杖砸在脚下踩着的一块悬空平台上。

咚——

长杖刺破了脚下的地面。

发出一声闷响。

入眼已经不再是墓园。

而是一片地底空洞。

这里的一切也不是鬼域所化——姬轩能感觉到眼前一切都是原原本本的现实。

前方是一座无人的祭台。

其正上方悬浮着巨大的白色光茧,这光茧向着四周蔓延开一道道线,刺破了周围的石壁,将它固定在空中。

光茧内隐约可见暗红色的阴影,伴随着某种规律的鼓动,沉闷、压抑的气息越发强盛。

「这便是那秘术修炼到最后的结局。」

姬轩心中暗念。

眼角余光却是看见了祭台下方的一堆惨绝人寰的景象。

那些是被王家家主带来此地的仆从以及血亲。

他们为了达成王家家主的心愿。

甘愿来到这里。

付出自己的生命。

只为了达成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完成的目标。

「愚蠢。」

「可笑。」

四周虚空中,闪烁着一些瑰丽的白色光点。

随着无规律的热风摇曳。

在不经意间触碰到其中一点光点的瞬间,姬轩的眼中闪过一丝恍惚之色。

「原来如此……

秘术将生机抽取并储存在这里。

由修士体内强行抽取出来的生机,作为维持此地极阳的基石。

而这些被强行取出来的生机又夹杂着那些人的魂魄碎片,以及……记忆。」

在触碰到一枚光点的瞬间。

姬轩的脑海中便突然闪过一幅之前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记忆片段。

那些记忆并不属于自己。

但有那么一瞬间,让他感觉自己切实地成为了另一个

人。

「真是好险……

若修为在练气境界的话,我想必会因为记忆错乱而疯了吧。」

此时他倒是开始庆幸那两个人没有跟来。

要不然起码陈捕头准会马上死在这里。

四下寂静无声。

甚至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呼吸。

以及白色光茧中,某种存在鼓动的声音。

在其周围有十七座黑色的棺椁,环绕着旋转。

每一座棺椁的一端都亮起一盏灯。

看上去颇为诡异。

大地已经破碎。

大小不一的截面挣脱了天地间的理,悬在半空中。

化作废墟的一部分。

「秘术的核心规律在于生死、阴阳的转换。

由极阴化极阳,又从极阳转为极阴。

阴阳转换之间,便是夺天地之造化的根本。

若是此地有充足的灵气、施展这门秘术的人有足够强大的修为。

此术倒是理论上可以完成。

可惜……」

就在姬轩向前一步的瞬间。

异变突生!

原本燥热的空气转瞬变得冰寒刺骨。

悬浮在各处的白色光点,刹那间向着光茧汇聚,于其上化作一片瑰丽,如同星河。

只是这片星河中,却暗藏着杀机。

面前的地面碎块开始凝聚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平台,直通中央的祭台。

眼见这一幕,倒是让姬轩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他开始跳到其中一块悬浮的石台上。

一点点靠近白色的光茧。

耳畔开始传来一阵阵模糊的诵经声。

空灵玄妙,仿若要将人羽化带往仙界。

“聒噪!”姬轩嫌恶地抠了抠耳朵,颇为不耐地瞪了前方光茧一眼,叹息道,“这种不伦不类的言灵术最多也只能影响到一些练气四五重的修士,我都能站在这里了,你居然还会对我使这种小把戏?也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白色光茧正中,随着一阵蠕动,裂开了一道幽邃的口子。

从这道豁口里只能见到没有边际的黑暗,但旋即黑暗中赫然闪出一只偌大的眼瞳。

一股冰凉的视线落在姬轩身上。

四周天地灵气在这一瞬间变得格外沉重。

“以生灵的生机为基石。

将阴阳之道演化至极致。

不惜龟缩在这种小地方也要布置出如此庞大的阵法。

逆转阴阳之理。

超脱生死的界限。

——想必若是将那门秘术穷尽了,你真的可以获得悠长的生命吧。

但可惜……你修为不够,所以还没有承受如此庞大生机的资本。

更何况这里的生机都是被秘术强行从生灵体内剥离出来的。

本就含有杂质。

若是强行将其炼化。

所能导致的结果只有一个——你的意识会被各种他人的思绪搅得稀烂。

你的身躯会因为承受不住磅礴的生机而散开。

重归于天地。

——但看现在的情况,你好像已经撑过了这一关?

呵。

有点意思。

就是不知道你还保有多少自己的意识。

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步步向前。

却暗藏杀机。

每走一步。

光茧上的星河中便会凝聚出一道道虚幻的利刃,朝着姬轩当头砸下。

这光茧中的气息越发强盛。

练气七重、八重……

观山之形意境……

还没有结束!

当它的气息达到顶端的时候。

视界四周

甚至都因为那磅礴的气息而变成了一片纯黑。

观山总三境,每一重境界都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形意、神韵、坐忘。

此三境有如天壑,将无数天才阻拦在大道之外。

单是第一境,形意之境,就已经有了举手投足之间引动庞大天地灵气的力量。

而这光茧中的气息。

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了形意之境,虽然没有到‘神韵’的门槛,但如此强敌若是就这样放着不管。

那么不仅仅是丰和县,整个开蔺郡至少有一小半的土地都会遭受重创。

这鬼物,已经到了非得开蔺郡内顶级监天司修士出面的程度。

“呵呵……哈哈哈。”

姬轩的身形都在颤抖。

甚至笑出了声。

只是那双眼眸中尽是冰冷。

“这就是你所求的长生么?

抛弃了作为‘人’的根本。

舍弃了所有人、甚至是你自己的生机也好、记忆也好。

然后以秘术塑造成了这种可悲的东西——当年那个疯子都比你有意思。”

他的面色瞬间冰冷下来。

一步已经踏在了祭台上。

那光茧就悬在他的头顶,将他所处的这块地方压出了一大片阴影。

咔嚓——

仿佛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从姬轩的头顶飘散下一点点白色的东西。

落在他的身上,形似绒毛。

眼见这些。

姬轩眉头间闪过一丝诧异。

将镇魂杖直挺挺地插在地面上。

拔出了腰间的玉剑。

郑重地闭上了眼睛。

口中开始念诵起古怪的歌谣。

“生无咎,死无诹,此生岸,不可留。传尔一苇渡川海,不见彼方莫回头……

听我今日诵,渡尔轮回。

鬼师姬轩,在此开阴阳解限,凡求超脱者,尽入轮回……”

吼——

头顶上方纷纷落下一阵洁白的羽毛。

如同是下雨。

再抬头看去。

那白色的光茧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偌大的暗红色球体,这球体正中赫然生着如同是眼眸一般的纹理。

紧接着圆球从当间裂开,化作一对黑色的骨翼。

这一刻。

姬轩看见了那门秘术尽头,将此地布置成鬼域的罪魁祸首的结局。

单从身材来看的话,那应该是一个女人。

有着纤细的四肢和腰身。

背生双翼。

墨黑的身上散布着白色的纹路,在脸上的纹路更是生成了一枚眼睛的形状。

在祂的身上,正充斥着难以想象的极阳气息。

姬轩舔舐了自己的嘴唇。

两手因为内心激动的情绪不住地颤抖着。

“没想到你果真是没能够将秘术修炼到极致。

呵。

想想也是。

就凭这里驳杂的生机,能孕育出‘羽化’的鬼物才怪了。

不过无所谓。

我为鬼师……当渡尽世间一切游离之恶鬼、当教鬼祟为正道。

诛恶灵以求长生!

但愿你,有这个资格助我修行!”

话音刚落。

姬轩的身形便从原地消失。

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立身虚空,就站在那扭曲妖异的面前。

一只眼睛在瞬间化作了黑色。

细小的黑色符文从掌心蔓延,短短三息时间,便将整把玉剑尽数覆没。

那是与眼前妖异之物完全相反的——阴气!

“希望将你度化的功德,可以让我跨出那一步。”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五十五章 残响 “诏曰,南有恶魅,北往征伐。”

两道黑影在虚空中不停地碰撞。

四周的灵气迸发出破裂的声音。

一丈长的剑气自上而下,斩向妖异。

却被对方用双翼直接挡下。

黑色双翼上出现片刻的缺口,粘稠的血液自空中洒下,但那伤口却很快便痊愈。

「没想到鬼域蕴育出来的鬼王还有两下子。

可这里也没死几个人,那么点生机真的能将她变成这副模样么?

不对。

原来如此。

看来她前期准备得不错,背后应当是得到了什么人的指点。

只不过现在她空有一身力量。

没有灵智也只能算是杀戮机器而——」

就在姬轩心中思绪产生的瞬间。

前方妖异突然一个俯冲。

笔直地朝着下方祭台落下。

刹那间以祭台为中心,一道金色涟漪散开,将十七座黑色棺椁连接在一起。

十七座棺椁中突然迸发出黑色的锁链。

朝着姬轩冲来。

眼见这一幕。

姬轩心头一震,正要闪躲。

却听见下方一道怪异沙哑的声音。

“我们终于见面了。

姬轩。

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快就来到了这里。

看来从燕宁来的家伙果然是比这里的人要聪明一些的。”

姬轩一阵失神。

便是这么一愣神的当间,他就已经失去了闪躲的机会。

下一刻。

他整个人都被十七道锁链贯穿。

手脚、胸膛、乃至是咽喉。

锁链原本无形物质,是阴气所化。

却在此刻化为实体,将姬轩死死地定在了半空中。

殷红的颜色,几乎是瞬间就将他半个身子浸染。

“不过多少有些不自量力。

这段时间里你明明可以逃走,离开丰和县。

却还是选择留在这里,未免也太高看了自己,也太小看了我。”

声音的主人。

将身形从闭合的双翼中显现。

那扭曲的异形并没有脸,但只要将视线落在祂身上,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情绪。

祂在笑。

笑得很开心。

“呵呵……啊哈哈哈!

我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没想到吧?

小鬼,我承认你的确很强大,若是我没能够突破到现在的境界,没有这股力量。

怕是在你面前根本就毫无反抗之力吧。

不过现在的我已经达到了那个境界,已经超过了他。

我已经成——”

“若你说的是羽化升仙的话。

实在是抱歉。

你还远没有达到那个层次。

莫说是死这么几个人。

就算你将开蔺郡所有生灵全都献祭,也不可能羽化。”

突兀传来的声音,将妖异的话语打断。

姬轩被定在半空中的身躯稍微动弹了一下,一根手指颤动,将原本紧握在掌心的玉剑松开,笔直地坠落而下。

刚巧落在其中一根锁链上,将其毫无阻塞地斩断。

“不可能!

灵锁穿过了你身上几处要穴,就算你是观山境界的修士,你的元神也逃不走,你更不可能有活下去的可能!

你应该死了才对!”

妖异尖叫连连。

狭长的手指在前方虚空中紧紧一握。

白色的剑光凝聚,朝着姬轩飞来。

但在靠近姬轩身周须臾,就一寸寸崩溃散开。

“呵。

原来是觉得我已经死了。

这才那么多话。

不过就凭你这些计俩,何德何能杀得了我。”

姬轩的声音浑厚。

哪里有受过伤的感觉。

自从第一根锁链被一剑斩断之后。

紧接着便是第二根、第三根……

失去锁链的棺椁向着下方深坑坠落。

被砸个稀碎。

“咳咳……

我承认,这是一个不错的阵法。

若是换做其他人来的话必死无疑。

我的确是看走眼了。

没想到你居然能够撑过外来记忆的摧残,抱有自己的意识。

阴极阳生,你是极阴中诞生的极阳,也就是这鬼域的鬼王。

的确有点意思。”

最后一根锁链崩溃。

姬轩的身上还存留着惨不忍睹的血洞。

但锁链消失之后,他身上的伤口再也没有淌出鲜血。

只是看上去有些狰狞。

十三道棺椁内的尸骸已经被妖异炼化成了阵法的一部分。

而这道阵法是杀阵。

一旦中招就会被封住元神以及身周要穴,几乎是十死无生。

十三道棺椁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也就是说这位王家家主在实施计划之前,就已经算到了自己可能会遭到攻击。

但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姬轩从虚空中缓缓飘下。

同样落在了祭台上。

他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妖异一番。

这妖异虽说还是非人的模样,但从行为举止上来看,已经有了几分人样。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维持自身意识的。”

“小鬼,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让我对你的感官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承认你有站在我面前的资格。

但你刚才说我不是羽化仙?

我现在有永恒的生机,体内阴阳二气自行流转。

无生无灭!

这若是还不能算作羽化仙,那什么才算?

你可知道什么是仙,我就是——”

“极阴生阳。

有死物借其造化而得道。

此物虽性阴,却向阳而生。

乃拓其念,以夺天地生灵之阳。

此念称为鬼域。

此物,我们一般都称之为——鬼王。

由死物中蕴生的极阳,并非是真正的极阳。

鬼王需要别的方法才能将体内虚假的阴阳平衡转化为真正的阴阳之气。

成为真正的‘鬼仙’。

至于你,你根本算不上是仙。

只要打破了你体内阴阳平衡,我自然有办法杀你。”

“……我不信。”

“信不信随你。

其实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区区观山形意的力量根本算不上是仙。

你的鬼域还不完整。

你还需要将潜藏在整个丰和县的阵法彻底启动。

献祭整个丰和县来完善你的力量——但就算如此,想必到时候你也不可能突破观山形意的。

要想进入神韵的境界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力量。

至于你。

只不过是一只可怜的蝼蚁。

连甘愿为了所谓的长生放弃了自己身为人的身份。

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暴毙。”

姬轩摸了摸脖子。

他脖颈上的血洞已经好了大半。

再过不多时,或许连伤疤都不会留下来。

化为黑色的玉简悬在他身侧。

他话音刚落。

面前便有一股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虚幻的长剑与他擦身而过。

姬轩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喂喂,该不会只有这点能耐吧?

你可是鬼王,是这鬼域的掌控者。

居然连这点准心都找不到?

吞噬了那么多人的生机,该不会只是把自己强行堆到观山形意的境界就结束了吧?

那可真是难为你了——”

第二道剑气没有丝毫迟滞地当头斩落。

而姬轩只是朝着边上走了两步。

剑气再次与他

擦过,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但这还不是结束。

第二道剑气消失的瞬间,前方的妖异身形已经是不见了踪迹。

姬轩只觉得背后一股巨力落下。

他的身形便化作黑色的流光。

撞到了一边石壁上。

整个人都嵌在了上边。

“很好……

很好!

小鬼。

你成功地激怒我了。”

似男非女的声音从妖异再次出现的方向传来。

姬轩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淤血。

心头不禁冷笑。

受到这般嘲讽,祂果然是生气了。

一如计划中的那样。

“咳咳……脾气还真是暴躁。

我说你还是人的时候,也是那么暴脾气么?

这样可是没有男人会喜欢的。”

“去死!”

黑色流光闪现在姬轩近前。

纤细的手指直接攥住了他的脖颈,朝着对面的墙壁一把扔了过去。

嘭——

对面石壁上也被砸出来一个深坑。

但姬轩的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刺耳。

“就、就这么点本事么?

只会嘴上说说而已……你根本就杀不死我。

咳咳……

观山的力量居然被你用出了练气的水平,可真是厉害。”

“闭嘴,给我死啊啊——!”

姬轩的身体就像是沙包一样被对方从这头扔到那头。

这妖异身上的气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地狂躁。

越来越密集的光剑落下,在距离姬轩近前崩碎。

点点白光化作碎屑。

有一些触及到了姬轩的身体,让他眉头紧皱。

这些光点代表着从生灵体内抽出来的生机,其中蕴含着那个生灵的记忆。

与之接触,就会不自主地接收对方残存的记忆片段。

对于那种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的记忆,姬轩的感官很是不好。

嘭——

他又被击倒在一处石壁上。

妖异的攻势越发狂暴、越来越没有章法。

刚开始的时候还会谩骂几句。

可到了最后,却只剩下嘶吼声。

纤细的手掌眼看着就要再度将他的脖颈攥住,但就在这一瞬间,姬轩抬手。

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是时候了!」

“疯够了吧?”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虽说被折腾得格外凄惨。

姬轩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损了大半。

但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意识是变数。

拥有自己意识的鬼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纵鬼域中的一切。

包括其中的灵气、地势、环境等等。

自然也可以操纵这座阵法的阵枢。

也就是说这鬼王的手里此刻正攥着丰和县所有人的生命。

只要他原意,随时都可以抽取他们的生机。

但现在不一样了。

失去自我的鬼王,已经变回了杀戮的机器。

虽然更加疯狂,但这种疯狂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一根筋。

因为落于下风而强行启动阵法的概率已经被降到了最低。

“王家此任家主,王妍。

我以逍遥王三殿下的名义在此代行监天司之职。

汝修炼邪法、散布禁物。

戕害灵王朝生灵,置灵王朝法度于不顾。”

身旁悬浮的黑色玉剑徒然传来一声剑鸣。

仿佛是将此地滞涩的灵气划开了一道口子。

阴云中,透出一缕光线。

一股罡风直接将靠近的妖异推到远处。

再看姬轩,稳稳当当地立身虚空中。

“不知悔改、谋害皇室血脉……

诸罪并罚,判汝——立斩,形神俱灭。”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五十六章 度玄门 第一步,扰其心智。

……

姬轩有如闲庭信步一般地在虚空中闪躲。

那些光剑近其身,却无法伤及他分毫。

刚才被揍得那么惨当然是故意的。

触之不及的目标多少会让人心生退意。

唯有让对方看到希望,却怎么也无法达成心中所愿,才能让其最终疯魔。

而现在,他要破坏鬼王体内的阴阳平衡。

妖异久居虚空之上,尖啸之间上方星河中不断地凝聚出光剑虚影。

光剑如雨落下。

下方深坑中,有阴气裹挟着碎骨,化作一座座尖锐的骨塔迎击。

姬轩操纵着死气。

不急不缓地将他能使用的一切化作对抗的力量。

双方僵持之下,各自的法术纷纷碎裂散开。

整个空间都开始震颤。

石壁都动摇了。

操纵阴气的姬轩好似力量没有穷尽。

但那妖异却已经显现出了疲态,头顶之上的星河规模开始迅速缩减,可对方对此却浑然不觉。

灵气大开大合。

霸道无比。

直到某一刻。

姬轩两手合十,双眸猛地瞪得浑圆。

口中轻喝。

“囚天以道,禁神以灵!”

幽蓝色的阴气化作锁链。

自天地之间凝聚,无始无终。

贯穿了上方已经变得暗淡的星河,这一击,直接将妖异击落。

重重地摔在祭台上。

祭台不堪负重,霎时间碎裂开来,妖异的身形直接穿透了祭台,砸向更深的深坑。

此刻,姬轩身上的气息已经比方才更加高涨。

甚至隐约有了超过观山形意的趋势。

他缓缓降下身形,站在一块狭窄的浮空平台上。

自从妖异坠下之后。

这鬼域中再次恢复了平静。

寂静的氛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蔓延开。

那鬼王就此湮灭了吗?

不。

姬轩知道祂没有那么容易死。

虽说鬼师的法术天克这等鬼祟,但要想击杀一只鬼王,单凭方才的法术根本办不到。

更何况……这里的鬼域还没有消散。

只有真正将鬼王击毙,才能将这片被化作鬼域的地方恢复原本的模样。

“若是你只有这点本事的话。

还是趁早散了鬼域。

主动被我度化,方能有一线生机,轮回转世。

我给你一个机会。

希望你好好把握。”

姬轩抬手。

身侧的黑剑一分千百,在头顶化作规律的剑阵。

四周阴气凝聚的锁链并未消散。

他的法术远还没有结束。

果不其然,就在他话音刚落下的片刻。

从下方深坑里徒然冲出一道巨大的黑影,几乎盖过了眼前大半的视界。

那分明是一只巨大的骨手!

深坑内的尸体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化作一堆白骨,而后成为这只骨手的一部分。

滔天煞气,一如传说中屠灭一整个世界的魔君再临。

眼见这一幕的姬轩嘴角反而是微微翘起。

在对方施展的法术中,再也没有一丝的极阳气息。

对方体内的阴阳平衡已经崩坏。

甚至正在遭受阴气的侵蚀。

若是就这样放置不管的话,这鬼王最多也活不过一个晚上。

……

但很显然,姬轩想要的是马上解决眼前的祸患。

在巨大骨手朝着他拍过来的时候。

姬轩已经将两手平伸。

在他的掌心,镇魂杖不知何时已经回来。

杖身在他的手中灵巧地绕了一圈,划过一阵罡风后。

一端被他猛地迎向骨手。

晦涩的音节。

将六字缓缓吐出。

“开阴路,度玄门!”

阴气组成的锁链迅速收缩。

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力量。

将骨手一寸寸瓦解,露出其中消瘦的身形。

异形被缚住架在半空中,其身后显现出一道巨大的门户,这道门户被黑色火焰包裹,由赤色的锁链环绕。

门扉上满是倒刺。

在这道门扉刚一出现的时候,这里的空气突然之间下降了几层。

仿若从盛夏一下子跌入至冬。

幽邃、衰败、终焉……

这扇门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在出现的瞬间就让人心中生出无尽哀思。

甚至是产生自灭的念头。

它在鬼师的传承中,叫‘玄门’。

而在其他人的口中,又有另一个称呼:鬼门关。

不过现在这道门并不完整,以姬轩的力量最多也只能幻化出如此一道门户。

这就是鬼师的手段之一,也是修行方法的一种。

将不听话的鬼王强行推入这扇门里。

天地就会降下某种特殊的灵气。

功德。

一些修士将这种灵气这般称呼。

眼看着妖异已经无法动弹,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姬轩却反倒是闭上了眼睛,将手里的动作给停了下来。

“从燕宁来的大人物,找到了关于尸毒的线索,并且在这里将犯下诸多罪行的人就地伏法。

你是不是想让我这么觉得?

我当然可以这么去记录。

甚至可以放过现在仅存的王家人。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那口井里的尸毒的确是来自王家。

死在井里的那个人身份想必不一般吧?”

话音刚落下。

从他身后便响起一阵突兀的掌声。

一道身影站在虚空中,面容因四周幽蓝色的锁链光辉而变得惨淡。

他此刻气息有些虚弱。

起伏不定,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运动。

额头都渗出一丝汗水。

“姬道友果然是心思缜密,不知你如何能发现我的?”

“每个人身上的灵气都不尽相同。

尤其是你的更为特别。

所以很容易记住。

王朝……既然你在这里,那陈捕头呢?”

“我刚才就把他打晕了,就在过道里。

姬道友不必担心,我不是一个噬杀之人。

或者说。

我其实并不喜欢用杀戮来解决问题。

如果不是必要情况的话,我不会动手。

哎呀。

这地方可真难找,我可是绕了一大圈才来这里的。”

“而且你现在也不能动手。”

姬轩淡淡地说道。

他没有转身。

单凭灵识中的感应,便已经将对方的一切掌握。

王朝显然不是如他口中所说的那样,绕了一大圈才来到这里。

他刚才突破境界了,成功踏入观山境!

一身灵气激荡,未曾平复。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现在的王朝对灵气的操纵还有些生疏。

“原来如此。”王朝颔首,目中闪过一丝思索之意,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好像确实是这样。那个人……是当时的王家大少爷,专门负责看守炼制尸毒的场所,其传送阵就设在井中。

说起来也是命苦。

这孩子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居然就这么窝囊地死在了里头,甚至不久前他的小妾也投河自尽,死在了里头。”

“哦,你说投河自尽?”

“哈哈,姬道友可别想抓住我的毛病。

这当然是在文书里的记

载。

实际上那个女人是中了尸毒死的。

都到这时候了,我也不会隐瞒什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尸毒这种东西有点不好把控,过去王家子弟很容易被误伤。

更不用说这种妇道人家。

行了姬道友。

既然事情已经快解决了,那是否就表示,你可以兑换当初的承诺了?

我想你一定想知道的,关于鲁襄王——”

“在那之前!”

姬轩声音突然拔高了许多。

打断了王朝的话语。

让对方不由得一愣。

“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完。”

“姬道友尽管问,反正以我的水平,肯定逃不出你的手心。”

王朝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耸了耸肩。

“你在着急?”

“没有,这也算问题吗?”

“呵……是关于那个王家小妾的问题。

根据记载,她是隔壁县里一个富商的女儿。

因为家道中落,委身于你们王家做妾。”

“这有什么问题吗?都是白纸黑字写着——”

“关于那个富商的资料,我发现是假的。”

姬轩轻吐一口气息。

淡淡地说道。

在他身后的王朝声音戛然而止。

“隔壁县虽然距离这里比较远,但若是想拿到他们的县志,尤其是其中特定的一部分,还是比较容易的。

刚好。

我有那么一个平日里闲着没事干的朋友。

他就在开蔺郡。

据他的调查,隔壁县里文字描述的确有那么一个富商。

家道中落,被迫卖掉了自己最小的女儿。

但是你猜怎么着。

我那位朋友去富商家里转了一圈之后,发现那位富商居然建在。

当初被卖掉的女儿已经赎了回来。

甚至还和我那位朋友友好地见了一晚。

咳咳。

那么……当初嫁给你们王家大少爷做妾的女人,又是谁?”

四周温度又下降了几分。

姬轩倒是对此浑然不觉。

但身后的王朝此时此刻却是面色煞白。

双唇颤抖着,半饷之后才发声道。

“姬道友,已经……够了吧?若是这些性命不够,干脆姬道友连我也一起杀了如何?”

“我不是在和你谈条件。

王朝,不……王道友。

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这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整个灵王朝。

你应该知道。

瞒不过去的——想要以一种罪孽来隐瞒另一种罪孽这种事情,终归是不对的。”

王朝站在虚空中的身形微微晃动。

退回了入口处仅存的小块平台上。

整个人半坐在地上,满是自嘲地干笑两声。

“我只是想……”

“这是错的。”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错的!”

“……你果然和我不一样。”

姬轩微闭上眼睛。

深吸一口气。

“当年的小妾并不是不慎中毒死的,她的确是中了尸毒,但她会死,完全是因为她必须去死。”

“够了……”

“当时的她还怀有身孕,按常理肯定会被严加看护,而不会去那个满是尸毒的花园里。”

“够了!”

“所以当时她是被你们杀死的,因为她是——”

“我说够了!”

“是鲁襄王的血脉,或许不是直系,但起码是与鲁襄王有着极大联系的人。”姬轩紧闭着的眼眸徐徐睁开,那双眸子里一如深渊潭水,不可捉摸,“所以她必须死,为了你们王家能继续活下去,必须从这个世上消失。”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五十七章 崩塌 玄元历二百六十五年,正月初五。

当年死去的小妾并不是富商之女。

其真实身份是鲁襄王的直系,或旁系血脉。

具体身份如今已经很难考究。

其实姬轩一开始并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

因为他最开始只是觉得这小妾死得蹊跷,希望能从她的家族那边获得什么线索。

所以他就让那位无所事事的朋友去隔壁县里寻找相关的人物。

不过好巧不巧,虽说时隔五十八年,但那位富商仗着微末的修为,仍然健在。

那位朋友见到了富商和他的女儿。

之后把疑问重新丢给了姬轩。

王家要杀人肯定需要理由,尤其是长公子的小妾,身份比那些下人怎么说都要高上许多。

更何况那位小妾当初已经有了身孕。

就算真的有家族长辈对小妾不见喜,那也不可能连着骨肉一起杀——除非那个孩子和他的母亲全都是不应该活着的人。

而五十年前,在灵王朝边陲最不该活着的人,就只有鲁襄王了。

这仅仅是一个猜测。

直到姬轩得到了关键性的证物。

“你有什么证据……说那个女人是鲁襄王的血脉!”

跪在地上的王朝沉着脸。

嗓音变得沙哑。

就像是在沙海中行进了一个月都没喝水、濒死的旅人。

两手死死地撑在地上。

但尽管是这样,王朝此刻已然是冷静了下来。

原本有些癫狂的双眸也变得分外平静。

“证据难道不是你自己给我的么?

为了让我不去稻草坑。

你将她的一块骨头带给了我。

我不知道稻草坑里到底有什么危险,不过既然能让你忌惮成这般模样,甚至不惜将一块真骨给我。

或许里边真的有什么危险也说不定——嗯。

那是一块女人的骨头。

不论是年龄、死亡年份、还是其中的尸毒都是真的。

想必你也知道,要在短时间内仿造出这种骨头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

没错,最开始我只是想将其作为你们王家炼制尸毒的证据。

但好巧不巧——我那位朋友把问题丢给了我。

她会是谁?

这个问题我其实也没有多想,监天司有一种鉴定血亲的秘术,可以通过灵气来鉴定人与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幸好。

这小妾生前是修炼了的,本身也有足够的修为,所以她的骨头里藏着的灵气还有剩余。

所以我只需要将另外一个与鲁襄王有血缘关系的人找到就可以了。”

“……可是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鲁襄王的血脉。

姬道友你是如何找——

难道是!”

“没错。”

姬轩轻笑一声。

侧脸赚了过来,眼角余光看向王朝。

那是失魂落魄的模样如今格外地凄惨。

“灵王朝的皇室姓姬。

鲁襄王又不是什么外姓王爷。

身体里流淌着的自然是姬姓血脉。

而血脉……这是不论经过十代、百代更迭,都绝不会消失的东西!”

平台上王朝怔怔地抬起头。

目中已然是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他抬起一只手。

仿佛是要向前抓住什么似的。

就像溺水了一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都要抓住一线生机。

“原来是这样……你居然是……”

“五十三年前炼制尸毒只能算作从犯。

最多也就死那么几个人。

王家元气大伤,但远没有灭族那么恐怖。

但谋逆的罪名……可是真的万劫不复了。”

“是我输了。”

好似放下了心中的包袱。

王朝颓然倒下。

当他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在他身周原本凝聚出来的些许灵气甚至都开始溃散。

他的道心破了。

作为一个谋士,他算计了所有,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但他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

他明白了人外有人,自己不过是坐井观天的可怜人。

那自傲的道心轰然崩塌。

「可惜了。」

姬轩心中莫名闪过惋惜的心绪。

并不是作为对立的敌人,而是作为同样踏入修道门槛的同道中人。

练气只是满足日常生活的基础。

观山才算得上真正地成为一个修士。

姬轩轻叹一声。

“王家家主怂恿家族子弟炼制尸毒,妄图以邪法修炼成仙。

其一干党羽尽灭,王家家主已被伏法。

王家经年所得九成,尽数充公,残余血脉半数入戍边参军,三代而终。

——有关于你们王家案子的文书,我的确可以这样写。”

“诶?”

此言一出。

王朝眼中又显露出几分光彩。

“不过我需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另外……

有关于鲁襄王的秘辛,我也要你一并告诉我。

传言鲁襄王五十年前发难,又在此地肆虐了三年。

但你们却在五十三年前退守此地,甚至杀害了与鲁襄王有血缘关系的女人。

从时间上来看,不等灵王朝出兵讨伐,你们就已经被鲁襄王给覆灭了。”

“这件事情姬道友就算不问,我也会说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我们监天司的人是不是你杀的?”

“监天司的人?”王朝茫然地眨了眨眼,苦笑道,“姬道友高看我们了,那可是监天司的修士,就算给我们一万个胆子都不敢碰啊。更不用说是这种与你们讲条件的情况——甚至我们根本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不是么。”

……

虚空中。

深红色的锁链四散。

石门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响声,从内部徐徐撑开。

露出其中的幽邃。

那是不可久视的深渊。

是被称作‘万灵归宿’的死地入口。

连接着‘地府’的大门。

一股吸扯之力从门内深邃处传来。

宛如不见底的漩涡。

将四周飘散的阴气迅速融入其中。

再看被锁链仅仅缚住的妖异身形,其身上的黑色一缕缕飘散。

原本就有些消瘦的影子,现在越发干瘦。

黑色飘散的当间。

又有一点点白光从其身上剥落。

这些白光并没有被石门吞噬,反倒是散落在四周各处。

其中有一些被姬轩触碰到。

让姬轩神情不由得变得恍惚了一些。

「这些是……她的记忆。」

直至此地阴气彻底散去。

锁链崩溃的瞬间,那扇石门将妖异最后的痕迹都吞噬殆尽。

头上的穹顶开始颤栗。

有越来越多的碎石砸落下来。

王朝重新立身于虚空。

他的脚底是空的,就算突破到了观山境界,得以站在空中,他双腿的伤势仍旧未能恢复。

鬼王消散,鬼域自然也就崩溃,无法继续维持现在这般模样。

“不想死的话就一起逃出去。”

姬轩

三步来到王朝身侧。

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刚才和我说的那些话很有价值。

所以我决定放过你……至于你们王家以后会做什么。

就与我没关系了。

希望日后不必再见。

王道友。”

“……多谢了。”

听见姬轩这般称呼之后。

王朝眼中的阴霾散去了些许。

……

“快逃!什么也不要管!”

“想活命就别留在这里!”

“喂,你们有什么飞行法器快祭出来!该死的,这里灵气还没有恢复,飞行法器用不了!”

灵气再度发生了变化。

头顶的诡异光环消散。

此处异景也变成了寻常的天穹。

他们从没有任何一刻,觉得头顶熟悉的天空如此亲切。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么?

还未等这些人欢呼。

便有另一重灾祸降临。

大地在颤动。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土地上,突兀地裂开了缝隙。

将毫无戒备的人们卷入黑暗中。

剩下的人在哀嚎。

哭叫着。

朝着他们认为的安全地带冲去。

灾难来得太过突然。

甚至许多人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捕快们还没有达到使用飞行法器的修为,便使出浑身解数朝着山下奔逃。

捕头则早先一步取出了飞行法器。

在尝试几遍未果后,以更快的速度冲下山去。

在他们身后。

整座山开始一点点陷进去。

“陈捕头……还有姬主簿在里边,还没出来!”

“现在就别管他们了,我们自己都要没命了!”

“快逃啊!”

……

诡异的白色光环自天穹散去。

原本紊乱的灵气再度一点点恢复了它原本的脉络。

星辰重新显现在众人面前。

那样地璀璨夺目。

“瞧,我就说不会有事情的嘛。

什么都恢复原本的模样了哦。

不过看样子,姐姐真的不打算出来呐。

那种人有什么好等的。

继续留在这里也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

都那么久过去了,他估计早就已经死啦。

骨头都不剩下啦~☆”

少女坐在树干上。

一双修长的腿轻轻摇摆,不时将长裙掀开些许光景。

她话音刚落。

只见下方水面突兀地泛起一阵剧烈的涟漪,将如夜天一般的第二片星辰搅得粉碎。

“姐姐别生气嘛。

好啦,我不说啦~☆

以后有机会我会帮姐姐留意的,现在封印已经被破解得七七八八了。

姐姐想什么时候出来都可以呐。”

少女轻轻一跃。

跳到了水面上。

光洁的双足并未在水面上泛起任何波动。

她就像一朵在夜幕下安静盛开的莲花。

朝着身后挥了挥手。

“这几日多谢姐姐教我的那些小技巧呢。

真的很实用。

就是那个榆木疙瘩总是没什么反应。

——他真的是一个男人么?

唉。”

少女离开了大泽。

本想先那个人之前回去。

可在回去的半道上,被人拦下了去路。

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在别人面前暴露踪迹,但事实就是这么发生了。

俏脸上的笑容。

开始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五十八章 陷落 岩层开始崩落。

甚至都来不及抬头,只能凭借灵识的感应来规避危险。

脚下玉剑一个剧烈的转折。

将姬轩的身形急速甩到甬道另一端。

而在他原先的行进路线上。

一根石柱从上方直愣愣地往下一冲。

只差毫厘便会贯穿他的头颅。

在他的手里还抱着陈捕头的腰际,两个人共用一件法器飞行确实是显得臃肿了很多。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陈捕头到最后都没有醒转的迹象。

好在将那妖异送入玄门后,体内已经开始逐渐生成一股精粹的灵气。

多亏了它,姬轩才能毫无顾忌地催动御剑术。

陈捕头看上去精瘦。

但现在实际抱在手里的感觉却比想象中要重上许多,让姬轩不得不怀疑这个只有先天十重修为的中年人是否还练过什么体术。

“关于给你们家主仙冥诀的那个黑袍神秘人。

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不管是身高、性别也好,只要是那么一点印象都可以告诉我。

他既然能预先为你们王家留下后路,定然是与鲁襄王有着密切关系的人。”

姬轩对方才王朝告诉他的内容继续追根问底。

他知道如果不能在这段时间里把问题问清楚。

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王朝肯定不会乖乖地与那些王家剩下来的人领罚。

去戍边参军,三代而终。

这可不是寻常人想象中的在边关建功立业那么简单,戴罪之身就算是建立再多的功业,都不可能有翻身的余地。

所以那种判罚,其实已经是将王家逼入死路。

但对于王朝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宽松的判决了。

毕竟不服判罚出走灵王朝的罪责,仅仅是终身无法踏入境内而已。

“姬道友也未免太高看我了。”

王朝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看上去就比较优先,在虚空中的每一步落下,都恰巧地避过了从上方塌陷下来的危险。

鬼域开始崩溃。

将这里扭曲成怪异之所的力量消退,天地开始将这里变作其原本的模样。

但这个过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期间会产生诸多危险。

空间会扭曲、灵气会异变、眼前的光景甚至会出现不该存在的幻觉。

原本甬道的长度并不长。

但因为因为鬼域的力量而扭曲。

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可王朝却根本没有将其当回事一样。

这不禁让姬轩侧目。

此人虽说先前道心溃散,但应该还留了一手。

一度道心溃散的人,重新拾起了他心中所执。

是否这也在他的算计之内?

“那个人就算是家主都不曾知晓其身份。

他对我们王家有所求。

但又不知道求的是什么,甚至现在我们王家都已经覆灭了,还不知道……哦,对了。

他曾经与我们家主说过。

想要从我们王家获得的东西,已经得到了。”

“已经得到了么。”

姬轩微微皱眉。

心中闪过片刻的思索。

随即袖袍一挥,前方的石壁随着幽蓝色的锁链向前突刺,轰然倒塌。

一股清凉的风拂面而来。

王朝见状,率先冲了出去。

身形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只听见一声空灵的呼喊。

“多谢姬道友此番相助,我王家定感恩戴德,离开灵王

朝地界。

此番我王朝不再入灵王朝半步。

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当姬轩冲出地表、与翻飞的烟尘隔开不少距离之后。

四周哪里还有什么王朝的影子。

他立身虚空中。

怀里抱着的陈捕头仍然处于昏睡的状态。

放眼望去,星海无边垂落四野。

恰是晴空万里。

斜月已经移转到西边,将清冷的微光洒下。

脚下的山。

塌陷了一大半。

碎石中混杂着枯骨、破碎的墓碑、残垣断壁。

视界之中已经看不见那些捕快、捕头的身影。

也不知他们是被埋在了土里边,还是已经逃了出去。

鬼王已死。

与其有关的一切尽皆被摧毁。

但其留下来的创伤却仍旧让活着的人们永远记住了这一天——山藏大凶,鬼王乱世。

文书里兴许会这般写道。

但那已经不再是姬轩的任务了。

有关鬼王、鬼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严重,需要让开蔺郡那边的监天司亲自派人来处理。

至此。

理论上姬轩已经将燕贵妃中毒一案彻底了结。

丰和县监天司主簿的身份也可以安然放下。

甚至明天就可以卷起铺盖走人。

「不,还没有结束。

那个家伙不可能只是单纯地让我过来查一个尸毒的源头。

这种事情随便派一个人过来就行了。

他精明得很。

知道我的身份、师承。

肯定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让‘鬼师’亲自过来处理的!

而且——」

待下方烟尘退散。

姬轩身形降下。

第一块踩中的石头突然沉降,让他迅速跳到另一块石头上,然后将陈捕头的身子挂在一旁。

他死死地盯着前方倾塌了的树林。

尚在苦苦支撑着挺拔身形的树,勾勒出漆黑的暗影。

夜风送来泥土与青草混杂的腥气。

以及——毫不掩饰其存在的杀机。

一个黑袍人。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的不远处。

让姬轩的呼吸都不由得为之一滞。

并不是此人有多高的修为。

而是这个人在姬轩的灵识之中,根本就不存在!

这种情况他曾经遇见过,在第一次见到雪儿的时候,那小姑娘就给他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但这也只是雪儿身上带了某种法器遮蔽了气息。

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这个黑袍人——身上没有属于人的气息。

甚至在显现身形之后,姬轩只能从对方的身上感知到某种十分阴冷的气息。

他是谁?

心中闪过这个疑问的时候。

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杀机更甚,有一种倾泻而出的趋势。

打不打得过对方暂且不论。

如今姬轩是不想动武的。

现在他体内灵气亏空,消灭鬼王之后得来的精粹灵气只剩下了大半,若是继续使用下去,会对他原本的计划造成一定影响。

“你就是那个王家背后的人?”

姬轩率先抛出了一个问题。

他倒想看看这个人作何反应。

观察得稍微久了一些,姬轩也赫然发现对方的杀机并不是锁定的自己,此人身上还存在淡淡的血腥味——应该是不久之前经历了一场恶战。

“你是谁?”

“……哼。”

回应姬轩的只有一声冷笑。

对方没有更多的言语,反

倒是手臂一挥,从虚空中掉出一条人的手臂。

上边的血还是热乎的。

粘连在断口处的衣衫一角,姬轩看得眼熟。

思索片刻,才豁然想起来,那是离开的王朝的衣服!

这王朝居然被砍掉了一条手臂!

“那位道友原本就道心不稳。

毕竟刚刚成为观山修士。

能被你砍掉一条手臂,或者是被你杀了……这其实算不得什么。

如果你是打算威胁我的话,我奉劝你走点心。”

姬轩话语中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他倒是真的想看看这个将王家玩弄于鼓掌中的人究竟有多强。

只是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将王朝一条胳膊丢出来后,便晃着身子。

重新隐没在黑暗中。

就仿佛根本没有出来。

这个人不仅仅和王家有关,甚至和鲁襄王也有一定的关系!

姬轩本想马上追上去。

却忽然听见边上陈捕头的细微呻吟。

“唔……这天怎么黑了。”

“陈捕头,你醒了?”

“诶?

姬主簿,您怎么——嘶,我这身子是怎么了?”

陈捕头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

却在手臂动弹了一下的瞬间,忽然浑身开始抽搐,表情变得极为狰狞。

姬轩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陈捕头还是不要轻易乱动的好,你现在手脚骨头都断了,灵气逆行伤了脾胃,再差一步我就可以直接把你在这里埋了。”

“嘿嘿……咳咳!

姬主簿您别说笑了。

听得怪渗人的。”

“我现在在说实话。”

看着姬轩极为认真的一张脸。

陈捕头面色终于是垮了下来。

“那、那姬主簿有什么疗养身体的良药吗?”

“有,而且都很贵。”

“干脆你直接给咱一刀得了!”

姬轩思忖片刻后,摇了摇头。

重新以法术将陈捕头的身子悬在半空中。

“无故杀监天司的人是重罪。”

这般话说完。

陈捕头便两眼一歪,昏了过去。

昏睡。

对于一些时候而言,反而是一种幸福。

……

在原本的山脚。

姬轩总算是带着负伤的陈捕头与一众捕快汇合。

当问及是否遇见了某个断了一条手臂的年轻人,或者是某个看上去鬼鬼祟祟的黑袍人的时候。

所有人都是摇了摇头,表示没见到。

若那黑袍人真的将王朝给杀了,想必是已经毁尸灭迹。

而黑袍人本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至于他的身份。

姬轩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有了点头绪。

已经成为过去的王家达成了他们的使命。

与鲁襄王有关联的黑袍人。

以及那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阴气——这个人可能也修炼了什么禁法,将自己变作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你们将陈捕头带下去,记得小心一些。

用多少丹药都要把他的命给救回来。

他家里不差钱。”

“好嘞,陈捕头是咱们大哥,说什么都不能怠慢,姬主簿就放心吧!”

几个捕快前后将人带走。

一行人还在整顿。

就听见远远地传来一片嘈杂的脚步声。

只见黑暗中点亮了一排灯火。

最前边的光,照映出一个熟人的面孔。

高不咎。

鬼蜮迷泷天障 第五十九章 生死答问 高不咎看上去颇为狼狈。

一身青色长袍也没有穿束整齐,长发甚至来不及盘起,用绳子简单地梳在身后。

一脸的睡眼惺忪。

走来的一路上都穿着粗气,那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差点就要完全翻了过去。

好不容易站在了姬轩的面前,他才喝上一口水。

“我、我说……姬主簿,还有你们这几个,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刚才有几个王家的人过来,说你们三更半夜地刨人家祖坟去了。

说得有模有样的。

嘶——

你们这是连这座山也都一锅端了啊。

好家伙。

可真够仔细的。”

他说话的当间,目光扫过四周。

最终落在了远处已经坍塌大半的鸡爪山上。

面色略显苦涩。

“这我要怎么给上头说啊……”

“高大人勿怪,嘿嘿。

您可能还不知道,今天我们弟兄破获了一起大案子!

刚才天地异象您看见了没?

那可了不得,差一点整个丰和县都要完蛋了,多亏了咱们呢!

姬主簿,嘿嘿,您说对不?”

姬轩还未开口。

就有一个滑溜的老捕快上前一步。

抢先说道。

对于此人这番行为,姬轩没什么好说的。

他又不需要继续呆在丰和县。

可能明日就会离开,所以这里的功劳不论给谁,都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

“什么,丰和县刚才差点没了?”

高不咎闻言。

当即瞪大了眼睛。

脸上仅有的朦胧睡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死死地抓着那个老捕头的双肩。

沉声道。

“关于这一点,希望你能详细与我说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刚才天上出现的那玩意我也看见了。

这儿的几个修士都以为是什么重宝出世。

……说起来,你们有没有看见几个修为挺高的修士?”

老捕快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们方才实际上也就在鸡爪山外围走动。

危险来得太过突然,自保都成了问题,谁还有什么精力去管别人的生死。

这老捕快滔滔不绝地将姬轩之前与他们所说的一番话复述了一遍后。

高不咎便搓着手。

纠结了半饷后。

朝着新带来的几个捕快招了招手。

“你们上山去,注意找找看还有什么别的线索。

还有姬主簿。

你随我来。

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是嘛。

正巧……我也有些话要问高大人呢。”

姬轩的目光从最开始就没有从高不咎的身上离开过。

看着高不咎心疼地随着那些捕快来去。

慰问每一个负伤之人。

将重伤者抬上飞行法器。

一切做得井井有条。

他的确是将这些人看作是自己的弟兄,而不是单纯的手下——尽管在不久前,这些‘弟兄们’还被他严加训斥。

但这一会儿。

就像是过去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几个新来的捕快已经深入腐朽的山林。

鸡爪山不复过去的形态。

只剩下了一半的高度。

如今也不过是范围宽广一些的土丘罢了。

姬轩被高不咎带离人群后。

立马显出了原形。

哭丧着一张脸,话语中带着无与伦比的委屈。

仿佛下一瞬间就会哭出来一样。

……

“我说殿下啊,殿下!

您这……到

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能不能提前和下官说一声啊。

下官方才刚刚睡下。

被子都还没捂热呢。

如果不是因为那几个王家人来势汹汹,怕是我今天就来不了啦!”

“是嘛……其实高大人不必慌张。

毕竟事情已经解决了。

从今以后——”

“哦,对了,下官还没有恭喜殿下呢。

恭喜殿下达成心中所愿。

如今这丰和县是真的恢复成过去那般风调雨顺的日子了。

这可都要归咎于殿下的功劳!”

高不咎弯下腰。

将整张脸都背了下去。

原本盘在脑后的长发。

也因为这一动作垂落下来。

让他的打扮显得更加凌乱。

姬轩见状。

脸上显现出些许揶揄。

“达成心之所愿呢……呵。

高不咎啊高不咎。

我来丰和县是为了什么,你可知道?”

“不、不是为了调查尸毒一事吗?

殿下。

您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尽管说,下官——”

“我就是为了调查尸毒才来的这里,但是——”

姬轩说到这里。

话语不禁一顿。

清冷的眼眸中,带着三分警惕,七分嘲讽。

他后退了三步。

与对方拉开了一点距离。

与此同时,高不咎的身形不由得一震。

“但是我何曾对你说过此事?

高大人。

司幽大人。

您是否有些自作聪明了些?”

“可、可能是下官听您说起过,殿下的每一句话都被下官记在心里,只是这些日子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多少有些混乱。

您容下官再想想。”

高不咎的身形压得更低了。

但姬轩却反而摇头轻叹。

“不必继续想了。

高大人,我现在认为你与王家有密切的关系。”

轻慢的言语。

仿佛是利刃。

贯穿了高不咎的心。

让他噗通跪下。

抬起头,惨白的脸上带着绝望和苦楚,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殿下——下官冤枉啊!”

“你觉得自己冤枉?”

“下官不曾与王家有关系!更不曾——”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高不咎的咽喉内仿佛有什么卡住了一般。

嘴唇开阖,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说啊,更不曾什么?”

“我、下官……”

“其实你若是想自证清白也容易。

在这里将你当夜施展的那门法术再施展一遍就好。

叫‘朱元离火术’,对吧?

这是一门监天司司幽入职测试的时候必修的法术。

对于一个已经达到了这般修为的司幽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吧?”

高不咎闻言。

脸上的惨淡之色逐渐地收拢。

开阖的双唇紧闭。

将头也微微低了下来。

此时他的双目迷离空洞,仿佛丧失了魂魄一般。

但还是没有任何言语。

宛若一个死人。

直到姬轩的下一句话,化作最后一把利刃,扎在他的身上。

“或者我们等到明天早上如何?

我特别喜欢东三街口的那家包子铺。

那儿的包子皮薄肉厚。

啧啧。

这两日已经有一些铺子恢复了禽肉供应不是么?

说不准明天早上能吃上一顿好的。”

姬轩的手中。

那把玉剑已经恢复成了纯白色。

但没有被他收进剑鞘里,反

倒是剑尖逐渐抬起,对准了高不咎。

“司幽大人办不到吧?

呵呵。

当然办不到啦。

毕竟一个将自己修炼成鬼祟的人,就算修为再如何高深,又怎么能够接受得了早上的第一缕太阳光呢?

还有你的手上……留的血腥气还没能够洗掉呢。”

说完这句话的瞬间。

姬轩便能切实地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变得格外冷峻。

如同坠入了冰窖一般。

面前的高不咎瞬间被黑色的雾霭笼罩。

阴风化作龙卷。

将其身形彻底地遮盖住。

直到三息之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高不咎,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不。

姬轩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脸。

他整个人都被黑袍笼罩。

那张脸被埋进了黑袍兜帽深处——但在姬轩的眼中却看得分明,兜帽深处,是一片虚无。

什么都不存在。

见到这一幕的姬轩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反倒是缓缓地拍了拍手。

淡淡地说道。

“果然是你。

那个在背后操纵王家的‘黑袍人’。

甚至与鲁襄王有着一些关系。

这一回是我发现得太晚了点。

嗯……

其实也难怪。

毕竟你身上的阴气我原以为是来自于你的道侣,没想到啊。”

“下官也没想到。

姬殿下居然会挑这个时候把事情挑明。

如果您能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乖乖地离开丰和县的话。

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又何必非得趟这次浑水。”

在高不咎变化出如此模样之后。

姬轩分明看见四周出现几个捕快的身影,这些捕快尽皆木然地围绕在他周围。

一身的阴气,甚至辨别不出是活人还是死人。

沉默片刻后。

姬轩口中缓缓突出三字。

“活死人?”

“哈哈哈!没错,就是活死人。

哎呀。

那位大人留下来的东西可真是好用。

看吧。

只需要一点点的尸毒。

他们就可以化作永远都不会死的战士!

而且他们还能保留生前的所有修为,甚至还能借助阴气修炼,继续成长下去!

哎哟。

话说的有点多了。

不过无所谓。

反正接下来……姬殿下绝对会束手就擒。”

“是么。”

姬轩的眼睛眯成一道缝西。

眼角余光扫过,觉察到四周所有人尽皆覆盖了阴死的气息。

他们已经不再是‘人’。

对于这些鬼祟之物,他从来都没有输过。

手中玉剑突兀地向前一送。

没有任何征兆地,穿过了高不咎的身躯。

甚至带起一串血光。

但紧接着出现的一幕却让任何人都没有想到。

姬轩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高不咎的确是受伤了,但比起对方的伤势,姬轩本人却在下一瞬间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地单膝跪倒在地上。

“咳咳……不,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姬殿下。

既然下官打算这么做了,就没想过留后路。

更不会没有任何准备。

鬼师不能杀生——一旦对生灵造成了致命伤,这种伤势也会迅速愈合。

生灵并不会死。

反倒是施术者——鬼师会承受来自天地间的反噬。

下官说的对吗?”

在听见这句话的当间。

姬轩便觉得脑袋一沉。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鬼蜮迷泷天障 第六十章 囚笼 「我曾经相信命运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一切的苦难、灾厄。

都只是为了以后的幸福所比由的基石。

但是我错了。

错得离谱。

那一天。

祂告诉了我真相。

让我明白过来。

你其实一点也不幸运,等待你的也不是灾厄之后的幸福,只要你继续存在下去……」

……

眼前视界只剩下一片浑噩。

仿佛有人在耳边呢喃着。

或是放肆的嘲笑。

或是咒毒的低语。

天空带着点赤红。

本该恢复原初的夜色中,重新升起了暗红的光柱,将夜天之下的每一寸都化作邪土。

当初姬轩觉得扎根于丰和县的阴气汇聚之地颇为玄妙。

若是真的有什么的话,它们应当属于某种阵法。

只是当初被‘真凶’给搅乱了思绪,也就将此事暂时搁置了。

可现在。

这道阵法被激活了。

空气中开始回荡着血腥气。

连带着四周的天地灵气都变得粘稠如血。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双手被铁链子掉在昏暗的牢狱里。

背后隐约传来钻心的疼痛,时刻地提醒着他。

他的根骨已经被封印。

无法调用任何天地灵气。

一盆冰凉的水。

当头浇下。

让姬轩勉强睁开了眼睛。

铁门后的光景逐渐地从模糊变得清晰。

他看见了那个将自己带来这里的人。

高不咎仍旧穿着一身黑袍,但袍子的兜帽已经被取下。

露出那张苍白的面庞。

在他的身后分立十道身影。

他们尽皆阴沉着一张脸,目中无神地直视前方。

他们。

赫然就是监天司的十位捕头!

“姬殿下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或许这才是高不咎原本的形态,脸上再也不存在什么谄媚的笑容。

只剩下歪曲的嘴脸,挂着不知是讥讽还是恐吓的表情。

在他的手里还好端端地拿着那根镇魂杖——在原本姬轩的想象中,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弱小的鬼物根本无法靠近镇魂杖,更不用说是触摸它。

而现在此物安然地被对方拿在手里,那答案就只剩下了一个——高不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哪怕他身上此刻每一处都透着阴气。

但他却是一个活人。

这让姬轩不禁想到了尸毒的功效,它能将活人化作活死人。

使得活死人可以如同活人一般存在、修炼。

那眼前的高不咎是否也使用了尸毒?

“没什么好惊讶的……咳咳。”

“呵。

殿下还真会逞口舌之利。

明明你现在生死都握在下官……哦不对,握在本尊手中。

却没有一点惊慌的样子——真是令人不爽!”

话音落下。

一道乌光突兀地在姬轩面前凝聚。

随即瞬间贯穿了他的身躯。

噗嗤!

原本就破落的衣衫,顷刻间震碎了一半。

那道乌光化作的利刃在姬轩的身上留下了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

姬轩咬着牙。

他的眼眸中甚至已经开始变得有些迷离。

却还是没有吭声半句。

这是致命伤。

若是换做寻常修士,怕是早就已经死了。

“那天你当着我的面处罚这些捕头不是为了挽回自己的名望……

而是为了试探我……看我能不能分辨得出‘活人’与‘活死人’的区别。

那天这些捕头还没有完全变成活死人。

所以你也在赌。”

“呵呵……啊哈哈!不愧是姬殿下,猜对了一半。”

高不咎将手里的镇魂杖丢到一边。

随意地拍了拍手。

摇头道。

“不过有句话你说错了。

本尊并没有将这些捕头‘变成’活死人。

而是将他们‘替换’成了活死人。

毕竟要想将活人成功转化为活死人,除了必要的尸毒之外,还需要一些其他繁琐的步骤。

嗯……

这就没必要告诉殿下了。

第一次替换的时候那场面也确实有趣,那个小伙子在晚上见到了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吓得都尿裤子了。

哈!

若是有机会的话,真的想让殿下也好好看看。”

“原来如此,监天司的修士身上多少带一些杀伐之气与阴气,燕宁的司幽甚至以杀入道,一身阴气可撼动天地。

我还以为你们监天司的人都是这副模样。

看来是我失策了。”

他微闭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思索之意。

就算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姬轩还是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流露。

他仍旧平静地看着铁门后边的人,哪怕此刻他的身上已经中了致命的伤势。

“呵,他们把你当做是兄弟,没想到最后尽皆沦为你的棋子。

可笑,真是可笑……

没想到一介软骨头的小小监天司司幽,背地里居然能干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所以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杀了我,然后与那鲁襄王一样揭竿而起?

哈。

鲁襄王的结局你应该不是不知道吧……咳咳。

他奋斗了大半辈子,将自己的一切都贴进去了。

可最后是什么结果?

坐在朝堂之上的人还不是——唔噗!”

第二道乌光所化的利刃,穿透了姬轩的胸膛。

依旧是致命伤。

但姬轩也只是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吐出一口鲜血。

他的身躯早已被红色浸染。

“咳咳……呵。

你果然是知道的。

但我还是有些好奇……你究竟是从何得知?

区区监天司的司幽应当没有知晓这个秘密的渠道。

甚至……鲁襄王也不一定知道。”

迟钝了片刻后。

姬轩忽地眼眸中迸发出一抹精光。

直愣愣地盯着铁门后边的身影。

他的声音或许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变得沙哑。

“你……究竟是谁?”

“本尊是一个罪人。”

伴随着这句话之后的,是一阵更为悠远的沉默。

高不咎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张凳子。

悠闲地坐了下去。

一声轻叹,其中仿佛包含着某种更为深邃的情绪。

“一个欲将你们灵王朝所有人都拖入冥府的罪人。

原本本尊打算放过你。

……起码是让你安然离开丰和县,然后半道上再下手的。

只不过殿下未免有些太聪明了一些。

总是能做出让本尊反应不过来的事情。

迅速地将连环杀人案解决也好、不顾坊间流传的污言秽语也好、与那个王家叛逆联手将王家过早地葬送也好……

甚至是拆穿了本尊的身份。

很好。

非常好。

果然与那些寻常的皇族不同,姬轩,姬殿下。

你和你父王很像。

可惜他比你更加聪明一些。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也就是计划提前了那么几天而已。”

这高不咎话锋一转。

十足地吊

了姬轩的胃口。

从此人的口中,姬轩听说了与自己父王、那位逍遥王有关的消息。

可见此人绝对不仅仅是什么丰和县的司幽。

而且他以‘本尊’自称。

这可和他原本的人设格格不入。

但是。

“如果你所说的只是那些活死人的话。

他们根本无法撼动灵王朝的任何一处土地。

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他们也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高不咎——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此番作为只会招致你的自我毁灭!

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绝对已经惊动了开蔺郡的监天司。

想必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让修为更强的高手来此坐镇。

到时候你又能做什么?”

灵王朝能在凡间屹立近千年,有着深厚的底蕴。

不论是对外展露的獠牙,还是对内钢铁一般的秩序。

都不是区区邪道能够撼动。

但听了姬轩此言。

高不咎只是轻笑了几声。

“姬殿下不要着急。

您很快就会知道了。

现在只是开胃菜,等过上一段时间您就会知道本尊的意图!

殿下,时代变了!

您真的以为灵王朝还和五百年前一样吗!

鲁襄王只是一个旗帜。

只是开端。

杀了他一个人,还会有更多的鲁襄王站出来!

一些市井小说里头不也总会写么?

哪怕是弱小的火焰,也能灼伤真正的仙神。

越是强大的对手。

这份弱小就越是强大。

总有一天,本尊要让你们所有人都切身体会到本尊当年的痛苦!”

当年的痛苦?

这句话就好像是穿透黑暗的一束光。

将姬轩心中唯一的疑惑一扫而空。

他看着对方从凳子上站直了身子。

起身欲走。

连忙开口喊住。

“等等!高不咎——咳咳。

在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告诉我。

或许我们能够谈谈!”

“谈?本尊和你们这些皇室的世子没什么好谈的。

就算你是鬼师,本尊无法真正杀死你。

也有数不尽的法子让你痛苦!”

这句话是有作用的。

起码高不咎现在停下了脚步。

在他原本阴厉的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波动。

姬轩见状,接着道。

“是和你道侣有关的吗?

如果是因为她——我可以去燕宁找最好的炼丹师,为她炼制丹药!

只要你现在放了——呃噗!”

第三根乌光化作的利刃落下。

这一击。

差点将姬轩的半条腿都斩了下去。

越发难忍的疼痛。

让姬轩此刻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他死不了!

如同字面意义上的那样,既然成了鬼师,就拥有了不死的特质。

对于大部分修士来说,这无疑是天上掉馅饼,是一场机缘造化。

哪怕受了致命伤、头都被砍了下来。

只要拥有足够的天地灵气,都能恢复!

但对于鬼师来说,也不尽然是好事。

“姬殿下莫非是脑子坏了。

都到这时候了还妄图从这里逃走么?

还想和本尊讲条件?

这是不可能的。

本尊的道侣……从最开始就被本尊亲手杀了啊。”

看不见的铁门。

重重地关了上去。

回荡在昏暗视界中的只有墙壁上一成不变的夜明珠。

以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鬼蜮迷泷天障 第六十一章 倾覆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

虽说修炼无岁月。

可能闭关一次就会耗费几个月甚至是几年的时间。

甚至一些修为高深之辈会闭关数十年、上百年。

但很显然。

姬轩的修为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尤其是身在这里。

盯着面前一成不变的铁门栅栏、夜明珠的光仿佛能一直照映到岁月尽头。

浑浊的空气中不知是混杂了什么。

腥气之余,还夹杂着点刺鼻的气味,令人作呕。

时不时地能听见外头传来的呻吟,以及铁链拉扯的声音。

虽说此地灵气充裕,但大多都是阴气。

倒是极为适合那些鬼物修炼。

这里是监天司的牢狱,虽然姬轩是第一次来这里,但他却并不会觉得陌生。

毕竟在刘文广的记忆片段里边。

关于这里的一切他都已经一清二楚了。

——若是在这里的话,想必定然能够炼制鬼婴吧。

姬轩不禁这般想道。

「果然,他连‘最后的人性’都已经没有了啊。」

所谓为道侣求丹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在姬轩来到丰和县、与高不咎表明身份的那一天开始。

高不咎就在欺骗他。

十五次增丹不是为了给道侣治病。

仅仅是为了让姬轩能够放心——让他以为高不咎尚是如过去文书中记载的资料里写的那样。

是一个‘非常好控制的怂货’。

刚才那番谈话并不是为了让高不咎放过姬轩。

他明白。

已经发生的事情绝对不可能会因为一句‘既然放过了你那么就此揭过’而平息。

他只是在试探。

「这个高不咎虽然嘴上说受到痛苦,需要让整个灵王朝的人都感受他的报复。

但实际上他早就失去了‘痛苦’的情绪。

或许在他的心里还残留着与他道侣的羁绊。

但也绝不可能因为那些情感而扭转他的心智——这个人早就已经疯了。」

姬轩这般断言。

不论是疯狂地嚎叫、愤怒的眼神、对过去道侣的怀念、还是对灵王朝的恨意。

这些都是假的。

在这个人的内心深处,有着什么更为深邃的东西。

「或许这个人真的可以颠覆灵王朝?」

虽然有些荒唐。

但就在刚才高不咎离开的瞬间,姬轩的心里不禁生出这种念头。

这绝对不是对此人修为和力量的认可。

而是对此人心智的某种猜测。

彻底展露自己獠牙的高不咎不再做任何的掩饰。

而作为其野心的起点。

丰和县,乃至是整个开蔺郡都将生灵涂炭。

更何况他方才也透露过一个消息。

「鲁襄王只是一个旗帜。

五十年前……不,五十三年前那场骚乱还没有结束。

它才刚刚开始!」

所以为了天下苍生也好、单纯为了自己也好。

——必须马上从这里离开!

姬轩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但他却无能为力。

两只手都被铁链绑着。

根骨被封印。

身上三道致命伤。

让他只能维持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如果……起码有人能够将他背后扎着的那根楔子拔掉。

让他得以解开根骨的封印。

但这种事情目前看来是不可能的。

毕竟又有谁会来这里救他。

指望那个强行化形的小狐狸?

那肯定是不行的,没了自己在身边,说不定她现在早就死了。

或者是公孙无忌?

也不知他现在正睡在哪个女人的床上。

估计他就算来了,也不一定能救得了自己。

至于帝君……

他早就联系不上帝君了。

也不知为什么。

帝君切断了与回光珠的

联系,就像是将他作为弃子——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帝君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冒着得罪那座山里几个老家伙的风险干这种事情。

……

在眼睛开阖了几千下后。

看不见的方向铁门咯吱作响。

那熟悉的身影再次坐到了姬轩的面前。

高不咎似乎很享受这种情况。

这回专门让人搬来了一套茶具。

请人沏上了一壶茶水。

“嗯……本尊其实不怎么喜欢被别人从上往下看。

虽然殿下您或许觉得这算不得什么。

不过本尊就是这样一个人。

就是这么地小心眼。

呵呵。

你看。

现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份不是对调了么?

现在的你——只能仰视本尊!”

那笑容绝对算不得是发自肺腑。

姬轩也心里明白。

对方是故意这么说的,只是为了激怒他。

所以姬轩干脆低下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姬殿下啊姬殿下,你可知本尊为你操心费力了多少?

哈!

丰和县原本就太平了百年。

就算那鲁襄王反叛,战争的火焰都没能烧掉这里一根杂草!

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这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穷得一滴油水都捞不到,就算是这样!

本尊还是做了这里的司幽,还是把这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但全都因为你,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

因为你的出现让我不得不给你一点事情做。

燕宁来的大人?

身份显赫?

那种东西关本尊什么事,像你这样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就该老老实实地滚回你的燕宁!

可本尊发现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你这小子看样子似乎是真的打算在这里长干。

明明是文职的主簿,却开始插手武官的活。

只想坐在位置上坐享其成?没那么容易。

本尊要让你体会到自己有多么幼稚,然后麻溜地滚蛋——”

“所以你就开始制造出那些寻常捕快解决不了的案子?

咳咳……呵。

哈哈。

只是为了让我走,不惜害死了那么多人命……

把李有才的案子推给我的人是你。

刘文广也是你放出来的。

朱元离火术也是你故意为之。

杀了他是其一。

让邱捕头体内阴阳失衡是其二——这都是为了让我能够抓紧时间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王家上。

然后王家家主就上当了。

你的确是从她的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本应该是这样。

因为她是你的替罪羊。

有她在,你的行为都会被合理化。

呵……

这个傻女人。”

“他们本来就罪该万死!

触犯了监天司的律法。

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犯下了滔天罪行。

是本尊给了他们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他们的命是本尊的东西。

所以那些死掉的人,终究是死有余辜!”

“你似乎有些着急?”

“唔——!”

高不咎急忙将那口茶水咽了下去。

面容扭曲了片刻后,马上恢复原状。

一道乌光再次落在姬轩身上。

这一回,直接砍在了后背。

姬轩没有一点反应。

如同是一个死人。

对于疼痛的感觉已经麻木了。

体内的血也几乎要流尽。

仅仅依靠着鬼师的力量,维持着‘不死’的状态。

“闭嘴,现在是本尊在与你说话!”

“你在焦虑。

为什么?

你的计划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是不是遇到了强敌?

如今的灵王朝

,还是我熟悉的灵王朝吗?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改变。”

短暂的沉默之后。

高不咎突然掩着半张脸。

咯咯地笑出了声。

原本暴戾的气息仿佛根本不曾出现过一样烟消云散。

袖袍一挥。

当间一枚黑的的小东西滚了出来。

直接弹到了牢房内部。

就落在靠近姬轩的一边。

还没等姬轩将视线落下,就听他冷冷地说道。

“……你很聪明。姬殿下。”

铁栅栏的门被打开了。

但姬轩却并没有高兴起来。

因为进来的人并不是为了救他。

高不咎将那枚黑色的东西捡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巧落在了姬轩眼中。

黑色……非也。

这是光线的作用才将其原本的颜色遮盖。

而如今再次展现出来的,是混杂着恶意与不详的血红。

此为一块血玉。

只有拇指大小。

上边雕刻的花纹虽然模糊不清,但姬轩有一块相似的——正是那李有才身上截获之物。

他还记得,在那块血玉上勾勒出一只从未见过的异兽。

像是某种巨蛇,却背生双翅。

有双尾。

蛇头上长着一对尖角。

姬轩曾见过长翅膀的一种叫螣蛇的妖兽。

与之大相径庭。

“李有才的禁术是你给的?”

“不错,他曾经有机会成为我们的道友。

可惜了。

都是你的错啊姬殿下。

若不是你,他也不会死了。

他有什么错呢?

本尊倒想问问殿下。

他也只不过是拘了几只小鬼,只不过是想要控制住那只厉鬼而已。

他没有杀人。

没有做恶事。

只是将活人死后留下来的残渣废物利用一下而已。

这又有什么错?

反倒是殿下你,将他多年心血付之一炬,是你逼死了他!”

高不咎言语中每一个字无一不透着疯狂。

这股疯狂仿佛能吞噬周遭的一切,情绪似乎都要化作了可见的某种东西。

但姬轩仍旧是没有丝毫变化。

那句冰冷的话语。

将对方的疯狂彻底打断。

“尸毒是鲁襄王曾经用过的手段。

你虽然也有。

但你并不对鲁襄王抱有多少的尊重。

也就是说你……不,你们并不是鲁襄王的下属。

而仅仅是与鲁襄王‘有所关联’的某些人。

你们拥有玄妙的法术。

乃至是禁术都可以毫不吝啬地送给他人。

你——你们背后究竟是什么?”

“姬殿下。”高不咎突然抬手将姬轩的下巴牢牢地攥住。

脖子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而歪曲成一个诡异的形状。

深邃、悠远、空洞。

那双眼睛里仿佛能容纳下整个天地——这当然只是姬轩此刻的感觉。

在那一瞬间。

只觉得眼前的人忽然像是变了一位。

“你还没有资格知道。”

“咳咳……我早晚……都要亲手杀了你!”

“殿下有这个心很好。

希望你能如愿。

呵呵。

啊哈哈哈哈。”

似乎是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高不咎很快地消失在了视界尽处。

真是。

让人厌烦的男人。

姬轩莫名地烦躁起来。

他回想起山里师尊与他说的那番话。

若是鬼师被人拿捏了短处,陷入两难的境地——可以先放空自我,耐心等候。

「‘反正对手早晚都会死,而鬼师不灭。

只要将对方先熬死了。

那也约等于自己的胜利’

呸。

这些老不死的脑子里就没什么好东西!」

……

鬼蜮迷泷天障 第六十二章 约定 玉环罗腰带,锦袍紫金靴。

只可惜天色尚晚。

这少年如此富态的打扮却无人得见。

他一只手里折扇轻摇。

另一只手里拿着个八卦镜。

不时地左右摇晃,时而面露惊喜,时而又眉头紧蹙。

这折扇上镶嵌了八枚品相不错的灵石,恍惚间有流光洋溢。

那八卦镜上更是玄妙。

如同将整个天地都烙印其中。

只见一眼。

就仿佛能窥见天地间一切的山川河道。

他自然看见了天上显现出来的那一轮诡异的白色圆环。

可当他赶来此地的时候。

这圆环已经消散。

甚至少年能发现这里原本汇聚的阴气也一同散去。

远远地可以看见一座小山正缓慢沉下。

“养尸地?

那可是大凶啊。

不过遇上殿下算你倒霉。

呵。

看来那‘鬼王’是真的命不好,这鬼域才刚刚形成,还没来得及享受血食,就已经被消灭了啊。

殿下可真有你的。

看来我还可以继续在外边转一圈——诶?”

正当他原地舒展了一圈胫骨的时候。

手中八卦镜里的玄妙景象突然随着一阵颤抖烟消云散。

变回了一块毫无价值的废铁的模样。

少年见状,当即将脸拉了下来。

“唔……到底在哪儿呢?

我不会又迷路了吧。

这倒霉玩意怎么还带有效期的?

除了极品灵石无法补充其中灵气?

看来回头得好好地敲泉珍阁一笔……”

这般呢喃自语着。

少年耳边却忽然听见了远处传来一阵女人的喊叫声。

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

而且听上去似乎是遭难了!

这少年当即目露精光,顷刻间来了精神,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

心里已经在想象着那个女人的模样。

随着眼前视线逐渐变得开阔。

远远地只看见两道身影交错在一起,战斗……不。

这只是单方面的虐杀。

一个青衣女子如同猫戏老鼠一般,将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用剑气围住。

这小姑娘头上顶着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背后还有一条尾巴,妖狐幼崽?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

就在他心中迟疑片刻的瞬间。

身形已经是站在了两人近前。

“哟,这位小兄弟也是来抢功劳的?”

那青衣女子察觉到有人出现,手中攻势减缓。

将注意力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顿时神情一滞。

甚至显得有些苍白。

“小、哦,不,前辈您是何人,为何来此……”

“你没必要知道。”

少年冷哼一声。

到了此时,他也总算是想起来,那只岌岌可危的妖族幼崽究竟是谁了。

念及至此,少年的脸上露出片刻凶狠。

“喂,我说……你在做什么?”

“回前辈的话,晚辈是道宫弟……”

“聒噪,没问你是谁!”

一阵罡风随着少年抬手,笔直地落在那青衣女子身上。

对方顿时倒飞出去,随着一声惨叫。

身子摔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青衣女子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淤血。

眼中惶恐之中,带着几分怨毒。

但她又不敢违抗这个少年,毕竟方才少年出现的当间,她可是看得分明的。

少年凌空而立。

并没有借助法器,就这么悬在半空中。

这可是观山境修士才能办到的事情!

并不是她能够招惹的。

“晚辈……正在除妖!”

她颤声道。

两手捂着身前胸口。

方才的罡风并没有对她造成多少的伤害。

但她身上的衣衫已经没了大半。

也不知这少年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灵王朝律令,境内妖族不可无故捕杀,你可知?”

“这不是无故捕杀,她、她是青山圣地的奸细!前辈您是知道的,这里与青山圣地接壤。

虽说这几年青山圣地老实了下来,不过他们的探子还在渗入我灵王朝。

这是要毁了我们灵王朝根基!

所、所以我这是——”

“嗯……我知道了。”

少年颔首。

朝着青衣女子挥了挥手。

“你可以走了。”

“诶?”

“怎么,下半身衣服也不要了?”

青衣女子闻言,面色绯红地转身就跑。

再看少年缓步走到那小狐妖面前。

笑盈盈地看着她。

“果然是你。

殿下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嗯……这些先不管了。

今天你就当没看见我。

我还没到丰和县。

你也不知道我来过这里。

如何?

还有我可是救了你性命,不知你该如何报答我?”

“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若是没有公子相救,想必我就会被那个女人抓起来丢进道宫的伏妖窟了。

就不知,这位公孙公子想要我如何报答?”

小狐狸虽然状态有些凄楚。

伤痕累累地坐在地上。

但她还是展露出一丝笑容。

“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我都可以帮您。”

“这个嘛,嘿嘿……”少年挑了挑眉,从怀里取出一枚钱币递给小狐狸,“告诉我这丰和县哪里的姑娘最好就行!记着啊,是最好的,这儿和青山圣地接壤,应该不少狐妖光顾吧?现在帝君也开始昭告天下,取消了对青山圣地族人的绝杀令。想必……”

“唉……殿下若是能有公孙公子一半的趣味就好了。”

小狐狸掩着嘴。

轻笑道。

“这儿的春楼暂时还没有开业。

丰和县近几日发生了许多事情。

所以那些都停了……虽然还有几个胆子大的没关门,不过估计入不得你的眼睛。

若是公孙公子不忌口的话。

不如去南边一处大泽,原来是一处坟冢,叫‘谷子坟’。

那儿姐妹多呢~☆”

……

嘴里已经干涩得说不出一句话。

双目已经失去了视界许久。

在完全陷入黑暗之后,就已经停止去计算时间过去多久了。

「或许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干尸的模样了吧?」

脑海中回想起当初进山的时候看见的情形。

不由得苦笑。

监天司的牢狱里还算安静。

只有不多的一些囚犯呻吟的声音。

丰和县在姬轩来这里之前向来都是民风淳朴。

要说什么人犯了事被关进监天司,那都是稀罕事。

可能会被街坊议论超过一个月的时间。

又是铁链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什么人被送出去了。

过了一阵。

又有人被送了进来。

如此往复。

似乎就算被关了起来,外头的日子却已经恢复不了过去的平和了。

总之,和姬轩并没有多大关系。

原本那高不咎还会过来接着嘲讽。

可能是一天一次?

又可能是两天?

但随着姬轩渐渐地张不开嘴、发不了声、身体变得麻木。

没有一点反应之后。

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没有人给姬轩送饭菜。

也不存在什么水给

他喝。

然后,直到意识都开始分辨不清现实与幻觉。

达到混淆生死的地步。

那是连真正的死亡都无法做到的奢望,只属于鬼师的痛苦。

……

黑暗中,仿佛听见了有人在呼唤。

这一回又是否是幻觉?

每次当他以为终于可以解脱的时候,都能或多或少地‘听见’有熟悉的声音。

有时候是师尊,有时候是旧友,有时候是父王……

每当这时候,已经感觉不到的身躯就会传来一种深入魂魄的疼痛,将他的意识强行地拉回这具身体里。

哒。

哒。

有水落在了喉间。

带着些咸腥味。

虽然对于这具身体来说犹如杯水车薪。

但姬轩还是做出了一点动作。

舔舐了一下嘴唇。

然后……似乎是咬到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背后仿佛被抽掉了什么。

涸泽的经脉中,有纤细的灵气开始流淌。

姬轩觉得自己的感知在逐渐恢复。

从半死的状态一点点地挣脱,开始能够听见周围的声音。

他听见了。

某个熟悉的声音,正在他的耳边哭泣。

……

“四个月,没得商量!

就你那点幻术的本事还想骗过我?

门都没有!

偷了那么多家吃的就给人家留几片树叶,还振振有词!

我管你背后是什么人!

我可不认识你。

灵王朝律法对百族一视同仁,哪怕是当朝王爷犯了法也得乖乖受罪!”

一个捕快打扮的人来到牢狱。

将一只被链子缚住的白色小兽丢进了某间空下来的铁门后边。

又是一阵破口大骂。

“乖乖地在这里待上四个月,听见了没有?

这几天本来就事情多。

还有你这种小妖给我们找麻烦!

哼。

连化形都没有的小妖就该老实躲在山里,我们可都是修士,没人会中你的计。”

白色小兽蜷缩在牢房一角。

浑身瑟瑟发抖。

只待那捕快离开后许久,才舒展开身体。

它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娇小的身躯便一瘸一拐地靠近铁门边上,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其中的缝隙。

它的确是学艺不精。

或者说以它现在的修为,根本就不可能会什么精妙的法术。

哪怕是这一族最擅长的幻术,在它的手里也如同纸糊的一样没有丝毫意义。

以它的修为。

甚至连自主地化形都办不到。

「不过就这种小地方还想困住我?

你们也太高看自己了呢。

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们玩儿,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殿下一定不会丢下我的吧?

得赶在被那个人发现之前找到他呢~☆

毕竟这可是关系重大的约定啊。

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说不定……

唔。

这地方可真脏。

那时候我会不会真的被殿下关在这儿啊。

那可不行呢。

或许。

我可以找个机会把殿下关在这里,谁叫他吓我来着。

那样也不错呐~☆」

然后。

一如台上戏剧那般荒诞的事情。

就发生了。

它看见了其中一座牢房中的身影。

纵然身上的衣衫已经破落。

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了一处完好的地方。

干涸的皮肤包裹着脆弱的骨头。

两条手臂高高挂起,仿佛随时都会断开一般。

尽管已经变成了那副模样。

但是——气息是不会骗人的。

……

鬼蜮迷泷天障 第六十三章 时代变了,大人 将他从黑暗中拉回来的,是不断呼唤着他名字的声音。

根骨的封锁被解下。

灵气正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经脉,化作他的一部分。

之前击杀鬼王获得的灵气已经散去了大半,这具身体现在就是一个满是缺口的水缸,只要不做出修补,其中的灵气就会自然散去。

不过好在姬轩是幸运的。

监天司地下藏有聚灵阵。

所以这里灵气比外边要浓郁数倍。

虽说在牢狱中聚集起来的大多数都是阴气。

寻常生灵甚至无法将这些灵气用来修炼。

但姬轩却不然。

随着灵气在身周流转,他逐渐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甚至能够睁开眼睛。

世界在这一刻恢复了光明。

睁开眼眸的刹那。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昏暗的夜明珠光线中,倒映出来的暗淡身影。

将自己残损的身躯抱在怀中。

两条手臂上传来的力道略微有些刺痛。

以及些许久别于牢狱之内的温暖。

“……别嚎了。”

姬轩几乎是用尽现在所能能使出来的大部分力气说出这三个字。

可谁知道才说出这三个字。

抱着他的人手臂上传来来的力气更重了一分。

“……咳,快松开……”

“殿下您终于醒啦!呜呜……我、我还以为殿下永远也醒不过来了,您没死真的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只是一个劲地哭。

口中传达出来的话语随着不断的呜咽和越发紊乱的呼吸变得模糊不清。

但好歹从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小了许多。

虽然在意料之外,不知道她是如何突破监天司的重重封锁来到这里。

但对姬轩来说,被这小姑娘救下来绝对算得上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对于她。

这个突然闯入自己计划中的妖族少女。

莫名其妙地拿出了到现在还没能看仔细的帝君诏书。

打一开始就以自己未婚妻这般自居。

修为低下、能力莫名。

甚至每天都会做出一些主动招惹他的言语。

处处都透着诡异的这么一个少女。

居然会冒着生命危险出现在这里。

姬轩原本从来都不对她抱有任何期望。

但此时此刻。

他的心里却第一次涌现出某种别样的情绪。

仍旧有些干涩的嘴唇开阖。

从喉间发出来的声音如同濒死之人的呢喃。

“为什么、要来救我?”

“您说什么瞎话呢。

殿下与我可是有婚约的关系!若是就这样抛下殿下不管才奇怪呐。

再者说……

我和殿下的约定还没完成呢,怎么可能……就这样自己一个人走呢!

殿下您别再说话了,先好好地休息。

您可算是活下来了,如果您在这儿死了,那我、我……”

少女话语中的意思似乎有些奇怪。

但如今姬轩已经来不及细想太多。

虽然不知道时间总共过去了多久,不过少女的这般举动太大,很难不被人察觉。

更何况现在牢房大门已经被打开。

再想隐瞒下去已经变得极为困难。

不过好在现在姬轩的修为正在逐步恢复。

灵气将身体的损伤暂时稳住。

他身上的气息也在逐步攀升,直到练气十二重之后,顷刻间身上的气息消散。

仿佛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殿、殿下!”

“不必担心。”看着少女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姬轩笑道,“这是功法的缘故,我的修为已经快恢复了。”

“殿下,我们先出去找地方疗伤……”

“不必。”

少女正要起身将姬轩搀扶起来。

却被姬

轩反手一把拽下,坐到了地上。

与姬轩对视的她,目光一瞬变得闪躲起来。

“殿下,再不走的话……”

“唉。

此地被聚灵阵包围。

其中灵气充裕,正是恢复修为的绝佳之地。

更何况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无法支撑自己长时间化形……你不必一直保持现在这个模样的。”

“……殿下。”

少女晦暗的脸微微沉下。

长久的沉默之后。

一阵微弱的光华流转,顷刻间笼罩住少女的身形,待光华散去。

原本坐在边上的少女已经消失了踪迹。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幼兽。

练气二重。

此刻从这白色幼兽身上传来的气息正是练气二重,丝毫没有作假的成分。

如此修为,甚至只能算得上是开了灵智的寻常野兽。

“殿下、千万别、别看我……”

“为什么?我倒是觉得你现在的模样也不错。”

「果然。

她的修为原本给我一种雾里看花的错觉。

起初我以为是她的修为远高于我的缘故。

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的修为感觉上如同云雾一般薄弱,是因为她真的只有这么点修为。

按常理来说。

她甚至无法做到‘化形’。

虽然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帝君对此应该也心知肚明。

青山圣地将这么一只强行化形的族人送来灵王朝,绝对不安好心……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求和’。」

不过这些事情是以后要考虑的。

现在姬轩一心打算恢复修为,然后尽快解决

“我们在这里先休息一会儿。

不必担心。

我的修为已经恢复了一些。

已经有一战之力。”

之前的败因,是姬轩完全没有意识到高不咎是一个活人。

饱含杀意的全力一剑之下,来自天地规则的反噬,让他重伤不起。

但这一回他必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说起来,你刚才所说的约定是指什么?”

“呀,刚才我有说这些话了吗?殿下怕是听错了呢~☆。”

幼兽的口中传来稚嫩的女童声音。

正当姬轩以为她又要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

又道。

“……再说这种事情,等殿下回到燕宁会知道的啦。”

“是嘛……我会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的。”

“……殿下?”

“怎么?”

“您不讨厌我吗?像这样变回原本的模样、我听圣主说你们人族最是讨厌异族,尤其是像这样的身体——呀!”

姬轩抬手。

一把将那白毛幼兽抱了起来。

放在腿上。

手掌触及的感觉,与方才被少女抱住的触感相近,一样地温暖。

这只小狐狸平时古灵精怪的,每一个字里都带着谎言的味道,虽然也确实帮了他不少忙,但更多的时候都会让他手忙脚乱一阵子。

所以罕有流露出这般沮丧的情绪。

「看来她真的是很在意自己这般模样。

这就是所谓的青山公主的矜持吗?

还是说,有什么别的隐情。」

“在我的眼里,生灵百族之间并没有特别大的差异。

莫说你变成了现在这副原本的模样。

就算你当着我的面变成了草木,于我而言都并没有任何差别。

唔……或者应该这么说比较容易懂吧。

在我的眼里只有生灵与死物。”

“殿下还真是温柔呐……”

温柔么?

姬轩笑着摇了摇头。

他可不认为自己懂什么叫温柔。

到目前流露出来的所有情绪,都只不过是……

“嘘,噤声。

有人过来了。

而且不止一个。”

远远地,传来铁门移动的声音。

而此刻。

姬轩掌心一翻。

那把白色玉剑不知为何显现在手中,明明他身上所有储物用的法器都被收缴殆尽。

但唯独这把剑,与其余的法器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能理解我!

当年追随那位大人的时候不是一起战斗的战友吗?

为什么现在到这个时候了反而畏畏缩缩,不肯与本尊站出来!

这些人就那么怕死吗!」

监天司内,高不咎的居所被装点得颇为昏暗。

明明是白昼却如同黄昏般,盖住了大半的天光,将高不咎的脸大部分都沉入了黑暗中。

此刻他正来回地在房间里走动。

脸上不时流露出急不可耐的神色。

“司幽大人。”

门外传来恭敬的呼声。

让高不咎的脚步为之一顿,皱了皱眉头后,冷冷地说道。

“进来。”

“大人,又有七封信送到了。”

来人是捕头打扮。

在高不咎面前单膝跪地,将一沓信纸呈上。

高不咎见到这七封信,脸上闪过一丝期望。

这是半个月前发出信号之后传达回来的最后七封信件。

若是连这七封回信都拒绝了他的提案的话,他可就真的玩儿大了。

振臂一呼,群雄揭竿而起——这终究只是理想中的状态。

当年的一众‘义士’仍在,而那位帝君却不一定还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这原本应该是绝佳的机会。

「拒绝……

否定当年所做的一切……

还是拒绝么。

呵。

这帮贪生怕死的混蛋!」

揪住最后一张信纸的高不咎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他害怕自己因为不够冷静而背过气去。

“对了,有个送信过来的人托属下传话给大人。”

“什么话?”

“呃……”此人有些迟疑地别过脸,在踟蹰半饷后,吞吞吐吐地道,“说叫大人您以后不要再联系了,‘你自己想要送死,别带上别人,时代已经变了。’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时代变了?

哈!

好一个时代变了!

当年只是一时之失,让那无能的庸才在座上多呆了五十年。

现在我们有的是机会,却反倒要畏手畏脚?”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整间房间里的空气骤降。

在桌上摆着的茶水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结成了冰块。

高不咎视界之内的一切都仿佛被覆盖上了一层白霜。

再看方才那个传话的捕头,早已化作了一具冰雕。

阴冷诡谲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高不咎。

笼罩开蔺郡的天机阵法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你是继续留在灵王朝,还是随为师一道回归宗门?”

单膝跪地的冰雕逐渐崩落、瓦解。

在地上化作了碎末。

而原先冰雕存在的地方,此刻赫然是站着一人。

一个紫袍白衫、露出半条赤红色手臂的男人。

“时代的确是变了。

当年的暗桩、同志应该是见识到了那位帝君的强大。

这种道心上的损伤很难恢复。

所以你也不必强求他们一定要如你一般……唉。

如何?

好好想想吧。

现在马上离开这里的话,为师可以帮你安然离去。”

高不咎咬着牙。

眼眸中闪烁着名为仇恨的火焰。

心中的恨意,如同被风吹起的野火,熊熊燃烧。

鬼蜮迷泷天障 第六十四章 道行不义 姬轩把白色幼兽藏在角落里。

自己重新攥着铁链,挂在半空中。

在他的身上缭绕一圈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的淡淡的薄雾。

这是某种低级的幻术,可以将身上的伤势重新复现出来。

来人很快出现在姬轩面前。

为首的竟是姬轩的老熟人。

陈捕头!

在他身后还站着几人,有老刘、顾虎、还有一些平日里见着眼熟,却已经记不得名字的几张面孔。

“姬主簿、姬主簿?”

铁门后边的陈捕头小声地呼唤了几遍。

在得不到任何回应之后。

悄然打开了铁门。

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将姬轩手上的铁链子解开。

姬轩整个人颓然摔倒在了地上,发出一阵模糊的呜咽声。

勉强睁开了眼睛。

现在他身上的状况在外人眼中虽然不堪,但也比先前好得多。

只要不是高不咎亲至。

就几乎不可能看穿他现在的伪装。

“唔……是、陈捕头?”

“姬主簿您果然在这里!

事情我都听说了。

司幽大人真不是个东西,枉我们弟兄把他当做是自家人。

交心交底了那么多年。

谁知道就是一个吃里扒外的货。

诬告您是什么青山圣地的细作不说,还把您打成了这般模样……您可还走得动道?

嘿嘿。

我让人背您出去吧。”

陈捕头朝着姬轩伸出一条手臂。

欲扶他起来。

可姬轩却坐在地上不为所动。

沉默了半饷后,清冷沙哑的声音在牢狱中传开。

“陈捕头身上好重的阴气。”

“嗨。

都这时候了姬主簿您说这些做什么。

咱们这些在监天司里当差的人可不就是一身阴气嘛。

都是吃这碗饭的人。

就算折点寿,只要给的钱多也就值了。

来来来,快起来,什么也别说了。

咱们先出去,找个地方帮您把封印根骨的楔子给拔了。

到时候……”

“到时候想要如何炮制我?”

“诶?姬主簿您这话什么意思?”

陈捕头愣神了片刻。

他正要开口,却发现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姬轩手中的剑正抵在他的胸口。

悲痛、哀伤……

姬轩觉得自己应该会在这时候产生这般情绪。

但实际上眼角却没有一点反应。

脱口而出的话语中,只剩下了冰冷。

“丰和县的捕快和捕头更换的速度的确挺快。

他们大多都是死于非命。

——在来到丰和县之前,我就已经查过这里的相关资料。

所以我本以为丰和县作为边陲的小地方,本应该是混乱无序、监天司作为制约生灵的力量已经遭到大部分人的抵抗。

‘灵王朝的朝堂对这里根本没有任何管辖的余力’。

我本是这么想的。

但实际到了这里之后,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

此地百姓安泰、丰衣足食。

不论是人还是妖,百族一如燕宁那般修礼法、并没有看见什么需要监天司的修士拼了命去做的事情。

虽然因为我的出现,让这里住着的百族生活有些崩溃。

但在那之前——这里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什么非得死人的案子了。

所以我不信这种地方的监天司修士身上,会存在那么浓郁的阴气。”

始终睁着的眼睛开始有些酸涩。

开阖之间。

姬轩总是从眼角挤出来那么一两滴眼泪。

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的‘熟人’。

“这是我的盲区。

因为我最开始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因为燕宁的监天司修士就是这般模样,所以我会自然而然地将你们去和他们做出对比。

同时得出了‘你们是正常人’的结论。

呵呵……没想到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得还这么离谱。”

陈捕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脸上焦急的神情也在下一瞬间僵硬了起来。

若是盯得久了。

甚至会觉得有些阴厉。

双方沉默许久后,陈捕头后退两步。

“姬殿下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被关进来之后。”姬轩自嘲地摇了摇头,“唉,有些事情只有到后悔的时候才能想清楚啊。这也是生灵的通病,虽然我……”

“殿下很聪明。

‘这几个月承蒙殿下关照我们这些弟兄。

让他们都建立了功绩。

如果能被开蔺郡知晓的话,我们几个甚至都能获得受用终身的奖赏。’

他是这么想的。”

“所以真正的陈捕头也被活死人吞噬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年前。”

十年前。

这是姬轩来这里之前的岁月。

就算知道了,也是无可奈何地什么都办不到。

“为什么我看不穿你?”

“大人说我体内阴气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与寻常人无异……当初与您见面的时候其实就有几分试探的意味,但您没有发现。”

可不是没有发现么。

那时候在姬轩的眼里。

这个人可是真正的活人。

根本就没有往其他的方向去想。

毕竟‘司幽高不咎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怂货、庸才,他手底下的人能有多大的胆子’。

“但他们是这两天才变的。”

姬轩的视线穿过陈捕头。

落在整齐站成一排的数人身上。

顾虎原本憨厚活泼的模样不再,脸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蜡黄。

老刘此时身上阴气更甚,就像是半个身子已经躺进了棺材里。

只差咽气。

至于其他人……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怔怔地盯着陈捕头,沙哑的嗓子里挤出来尖锐的喊叫声。

“那个令吏是你杀的!”

“姬殿下为何这么说?”

“因为你不是活人。”吐息三遍后,他的情绪再次平复下来,“当初我使用的封印记忆的法术,无法对活死人奏效。所以若是一定有那么一个人知晓老令吏与我晚上有约的话,除了高不咎之外就只有你了。

高不咎说他没有杀人——他当然不会在那种关键时期杀人,毕竟只要我走了,他的计划就不会败露,没必要在那时候暴露。

所以剩下来的人就只有你。

将我带至净室的人!”

“没错,是我。”

陈捕头眯着眼睛。

他此时已经不打算继续装下去了。

“但现在我们的确是站在一条路上的,姬殿下。”他朝着姬轩躬身行礼,竟有些恭敬,让姬轩一时间摸不清头脑,“十年前我成为了‘陈捕头’,拥有了属于这个人所有的记忆、性格、职位,将他的生活变成了只属于我的东西。

虽然我一度对大人忠诚,但有时候我也会不时思考,自己究竟是谁。

此身的过去已经没有任何痕迹可寻。

只有名为‘陈览’的捕头活在世上——作为陈览,监天司的捕头。

我认为现在大人的所作所为是不正确的。

所以我现在会带人来救您出去。”

这是什么意思?

叛变?

手底下的人觉得现在上头的人倒行逆施,准备倒戈?

‘天无绝人之路’、‘正义的绝不会迟到’。

若是在被救下之前的时候。

姬轩或许会这么想吧。

但现在……

“若是我不走呢?”

“没关系,姬殿下。

不管您愿不愿意走,待会儿姬殿下都会随我们离开。”

陈捕头这般说着。

从他身后站着的一排人中,走出来一个身高与姬轩差不多的人。

这个人原本根本没有多少存在感。

属于扫视一周都不记得究竟有没有看过他的类型。

但就在这个人从人群中站出来的时候。

姬轩便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这个人无疑是活死人。

赤着半身,原本站在人群里还以为他是穿了一件浅色的衣服。

但现在走近了一看才发现。

这个人只不过是肤色偏灰了一些。

脖颈上顶着的是没头发的脑袋。

面孔没有五官,但能感觉到一种被盯上的视线。

这无疑是鬼祟之流。

就在靠近姬轩的瞬间,这活死人突然从中间裂开一道黑色的缝隙,就像是张开了一道竖着的嘴。

姬轩诧异地看向陈捕头。

试探着询问道。

“你该不会是想要吞噬我?”

“鬼师的身份自然是麻烦一些。

但是姬殿下不必担心。

您现在的根骨已经被封印。

已经不足以支撑任何杀伐的法术。

而且……这把剑也不是什么鬼师传承之物。

嘿嘿。

咱们可是事先被告知了,鬼师传承的法器一共也就两样。

那灯和棍子都不在这里。

玉剑虽然玄妙,但也需要灵气操纵。

您已经无计可施了。”

这般说话的当间。

活死人裂开的那道口子已经靠近了姬轩的玉剑。

竟是毫不犹豫地将其连带着他的手臂一同吞了进去。

“鬼师不会死。”

“没关系,只要将殿下您的身体分成几块丢在不同的地方,那姬轩姬殿下就只有今天从这里出去的那一个!

想必殿下不会指责司幽大人的过错,更不会揭穿司幽大人的真实身份。

甚至还会给大人更多的奖赏——什么!”

就在陈捕头滔滔不绝地讲述的时候。

这没有面孔的活死人突然浑身扭曲了起来,不存在的口中传来一阵非人的呜咽声。

下一瞬间,血水便沿着气浪崩裂开来,溅了陈捕头一脸。

姬轩手中的玉剑上,未曾沾染半点血色。

但他整条手臂却已经被粘稠的某种液体浸染。

被液体接触到的皮肤上,开始显现出些许黑色的斑纹。

“这就是尸毒么?

我还以为是什么烈性的猛毒。

甚至已经做好了接下来躺个一个月的准备。

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你说是吗?陈捕头。”

再看姬轩已经从地上站起了身子。

原本灰败、不堪的伤势一扫而空。

灵气,重新在他的体内运转,落下压抑的灵压。

歪嘴冷笑道。

“虽然我也同意找别人代替我回燕宁复命。

至于你们说的什么奖赏高不咎、不追究责任这些,若是我心情好了也可以帮你们这个忙。

毕竟你看。

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进山修行,所谓的逍遥王三殿下只不过是一个虚名而已。

不过很不巧,现在我并不高兴。

所以我觉得反正都得从这里出去,倒不如只有真货离开比较好。”

鬼蜮迷泷天障 第六十五章 登峰造极 “这不可能!”

陈捕头身形迅速退到了最后。

警惕地盯着姬轩。

这无疑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纵然身为不死的鬼师,其身体构造也与寻常人无异。

被封锁住了根骨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但是为什么?

“你的根骨已经被楔子封印,就算你是仙都不可能——”

“你说的楔子,是指的这个吗?”

姬轩踢了一脚地面。

某个黑色的圆锥形的东西滚到了陈捕头脚跟。

上边带着早已泛黑凝固的血液。

这枚楔子竟然已经被取了出来!

到底是谁做的!

究竟算漏了什么!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可能有反抗的力量!

这把剑……

对了,这把剑是什么法器!大人说你身上的储物袋也好、法器也好已经全都被收缴干净了才对。

甚至是丹田内也不存在任何炼化的特殊灵气。

不。

刚才不是你动的手,一切原因都归咎于这把剑!”

姬轩闻言,略带诧异地看了陈捕头一眼。

虽说此人只不过是继承了陈捕头一切的冒牌货,但他的脑子却并不愚笨。

竟然能注意到这把剑的不同。

或许是因为这一点。

让姬轩脑海中闪过一些属于过去的回忆。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道。

“这是我的命。”

这哪跟哪啊!

陈捕头已经分不清对方是在嘲讽还是真的在回答他的问题了。

失策一步的他几乎被逼入了绝境。

整个人都贴在了墙壁上。

“姬主簿、姬殿下……其实咱们还可以继续谈谈。

您看。

您现在已经可以离开这里了。

但现在的您也不是最佳状态,我、我可以为您提供一个安全的地方休养。

不知您意下如何?

看在往日情义的份上……”

“唔、看在往日情义的份上吗?”那张脸上显露出悲哀的表情,虽然姬轩本人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一步步地靠近对方,老刘也好、顾虎也好,全都第一时间朝着姬轩的方向冲来,前赴后继,“和你们喝花酒的时候,我真的挺开心的。”

虽然这般说着。

但姬轩手中的长剑并未停下。

“姬主簿,改日再和老刘我喝酒!”

“嘿嘿,我再也不怕鬼了……”

“那日姬大人临阵脱逃,下次可就没那么容易溜了!”

他们挥舞着刀剑。

说着一如日常那般的话语。

扭曲的表情几乎将心中最后的一点东西撕得粉碎。

直到第一个人触及了姬轩的剑刃。

从姬轩的口中,只说出了一句。

“嗯……以后若是有机会的话。

我们再喝一杯。”

凌厉的剑芒犹如在虚空中篆刻下文字。

行云流水般没有丝毫滞涩。

穿过了顾虎的前胸。

扫过了老刘的眉心。

那个人的咽喉、这个人的后腰……

一如闲庭信步般,等到最后剑尖抵在陈捕头眉心的时候。

他身后已经没有一个继续站起来的人。

活死人固然悍不畏死。

但如果打乱了其体内的阴阳平衡,就会顷刻间化作一具真正的尸体。

“姬、姬殿下,我……”

“谢谢你,陈捕头。”

“诶?”

墙壁上多出了一道血痕。

这一回。

姬轩身上的衣衫总算是出现了一滩污渍。

他有些恍惚地回过身,看向牢房中一角。

“出来吧,已经安全了。

我们……出发,回燕宁。”

“殿下,您的脸色好可怕呢。”

幽幽的声音传来。

小兽从一堆杂草里探出脑袋来,轻踮着脚滚到了姬轩脚跟,被他抱在了怀里。

姬轩闭眼。

摇了摇头道。

“有吗?

我觉得……我并没有什么变化。

还有。

别再叫我殿下了。

我不喜欢。”

“可现在您已经不必隐瞒身份啦。

像这样称呼您不是应该的嘛。

而且您家里边的人肯定也希望我这么……”

“家里的仆从不会这样叫我。

毕竟我已经不再是皇室中人。

只是一个留有姬家血脉的寻常修士而已。”

“那、那叫您什么呀,唔……您不会生气了吧。”

剑光一扫。

闭合的铁门犹如纸糊的一般。

顷刻间分崩离解。

牢狱之外的空气,与里边乃是天壤之别。

当姬轩踏出此地的瞬间。

就仿佛是来到了另一重天地一般。

夜幕之下。

只剩下萧然与冷寂。

就算幸运地脱困了,见到的天地也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原本在天穹上启动的某种阵法,此时也不在运转的状态。

结果到现在他甚至都不知道那种阵法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随你,除了‘殿下’。”

“那……公子?不行,总觉得生分了呐。要不‘夫君’怎么样?虽然我们还没有真正成婚,不过那也是早晚的事情嘛。”

……

「这就是荒魂的力量。」

高不咎心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份怒火究竟源自何处。

但他却知道自己需要去记恨灵王朝。

记恨在这里存在的一切。

「我已到达登峰造极之境。

可惜你已不能再度站在我的面前,为我起舞。

当年的我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会做出那种事情?

出于对你的愧疚?

还是对自己无能的自责?

愤怒是解决不了事情的,甚至只会将人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我深知这一点。

但不论是当年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从来都只有‘深渊’这一条路可走啊。

要恨。

就恨我吧。

你的怨念,常伴我的左右,终将成为我的一部分,不论是你使我走向毁灭,还是我将你的恨消耗殆尽。

起码此时此刻——你是本尊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唯一证据。」

也不知是不是某种后遗症。

高不咎此时的心境波澜很大,如同是置身于暴风雨中。

狂躁的情绪似乎随时都能将他的意识吞噬。

他整个人扶着墙。

站在自家小院里。

一直到听见身后传来冰冷的判决声。

“杀妻、造反、袭击并囚禁皇族、修炼禁术……逍遥王三子姬轩,代监天司行使杀生之权。

丰和县监天司司幽,高不咎。

诸罪并罚。

处以极刑——原本我是想这么做的,只是看样子就算我不动手,高大人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姬殿下,是你!”

高不咎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惊慌。

但很快就平复下来。

整个人仿佛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瘫在墙上。

“没想到……你居然脱困了。

而且看样子修为也恢复过来了啊。”

“还得是多亏了监天司布置的聚灵阵。

姬轩在此谢过了。”

这句话嘲讽的意味毫不掩饰。

但高不咎却只剩下了苦笑。

哀叹一声。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若是能晚一些,或是你再早一些过来……”

“可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是活人了。”姬轩打断

了对方的感慨,摸了摸怀中幼兽的背脊,细声道,“可惜了……原本还想教你怎么杀人呢。”

“原来是它!”

见到姬轩怀中的幼兽。

高不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身形竟是变得暗淡了许多。

“本尊还在想着那小狐狸逃去了何处,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呵呵。

没想到。

当真是没有想到啊。

姬轩,你可知本尊为了今日究竟准备了多久,付出了多少!”

“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不过是败家犬的狺狺狂吠。

这些牢骚还是去地府说去吧。”

就在两人聊着的时候。

姬轩突然暴起,手中玉剑朝着高不咎当头砍下。

高不咎见状连忙闪躲开。

一股浩然的阴气化作黑雾。

将他整个人都充实得涨了几圈。

“就算你已经恢复又如何!

本尊之力已经到达了极致。

区区没有传承之物的鬼师能奈我何——”

这般尖啸随着三丈长的剑芒落下戛然而止。

巨大化的高不咎如同泄了气一般被扫开。

一条手臂在剑光中化作虚无。

姬轩见状就要乘胜追击。

剑芒当即一转。

但就在即将落到高不咎脑门的瞬间。

一道黑色光幕当即将玉剑挡了下来,强烈的反震,直接将姬轩倒推出去踉跄在地上站定。

再看那高不咎的面前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紫袍白衫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脸压根就看不清楚容貌。

但他的一条手臂却裸露在外,显现出仿佛火焰一般的赤红。

在此人出现的瞬间。

一股压抑的感觉笼罩而下。

此人不可敌!

姬轩的心中当即作出判断。

怀中的幼兽四肢死死地拽住他的半身。

身躯在瑟瑟发抖。

还没等他心中想好接下来要做何应对的时候。

这个男人却并没有理睬姬轩。

反倒是转身看向高不咎。

“所以刚才为师就已经告诉过你了。

炼化荒魂虽然有危险。

但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若你还是‘高不咎’,那么今天就算是为师也救不了你。

就像当年的鲁襄王姬斯尘之所以会死,并非他的对手有多么强大,而是他直到死,都是‘鲁襄王’。

同样的。

你杀不死那个小小的鬼师。

只是单纯地因为他是鬼师而已。

跟我回去吧。

留在灵王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回去,然后解开你最后的记忆封印,踏入观山第三境。”

说到这里的时候。

此人又顿了顿,虽然没有再转过身来。

但姬轩感觉得很清楚。

他在看自己!

“这位鬼师小友。

不如与我打个商量如何?

今日此事就此作罢。

高不咎已死。

你也不必继续追究我们的事情——对了,你的师尊,他还被砌在石像里吗?”

这句话让姬轩已经彻底没有与之为敌的念头了。

他知晓自己的师尊。

而且似乎对鬼师很熟悉。

估计高不咎所知道的关于鬼师的一切,都是出自这个人的口中。

“家师安好。

不知前辈可否告知姓名?”

“不可言,不可知。

不过你若真的想知道的话……

把那枚玉佩给你的师尊瞧上一眼。

或许会知道什么也说不定。”

一团迷雾将眼前两道身影笼罩。

夜风吹过。

从夏季转瞬变成寒冬的院子里。

只剩下坐在地上的姬轩一人。

……

鬼蜮迷泷天障 第六十六章 荒魂 刚才那个人的实力令姬轩感觉到了一种危及自己性命的压力。

观山境……不。

可能在这之上。

他自然有‘高不咎背后可能会存在超然背景’的准备。

但方才发生的这一幕。

恰好比出门买口酒就撞上了某个远古时期的魔头那么离谱。

通常情况下高不咎身边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强的人?

而且听此人的语气和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

似乎是高不咎的师尊!

这是一个宗门那么大的势力!

而且方才见到高不咎的状态,很显然已经彻底地褪去了‘人’的身躯,真正地化作了鬼物。

鬼修。

这种修道之人并不是没有,但在凡间属于禁忌。

他们应当只存在于地府。

由一些身具灵性的鬼物修炼而成。

除非成仙,要不然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在阳光下。

既然成为了鬼物。

那就会被姬轩克制——难怪那时候他会这般失落。

只不过……

“荒魂……没想到这个世上居然还存在荒魂。

而且还被高不咎吞噬了。

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了啊。”

“夫君~荒魂是什么?”

“是一种用生灵魂魄炼制出来的东西。

此物虽然可以让人脱离肉体凡胎,得以在凡间修炼成鬼修,但终究是有伤天和。

炼化此物需要太多生灵魂魄。

等同于是拿别人的命来成全自己的命。

曾经此物在整个凡间引起不小的骚动,后来应该是被毁掉了才是。

古籍中记载。

荒魂出则天下哀,而上一个持有此物的人,被称作‘鬼帝’。”

谈及鬼帝这二字的时候,姬轩脸上少有地显露出凝重之色。

毕竟天下有七大绝地。

其中一处便是那位鬼帝的手笔。

此人当年修为滔天,传说已经触及到了‘仙’的领域。

为了将其击毙,当年整个天下都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传闻有仙陨落。

“不过无所谓了。

反正天塌下来有帝君顶着。

那个老家伙在朝堂深宫蛰伏了那么多年,鬼知道修为究竟有多高。

反正挺厉害的。

而且这种事情也与我们毫无干系。

倒是高不咎走就走了,却还留下来这么一摊子的事情。

监天司司幽自缢么?

可真是……

此间事情一笔勾销,斩断过往?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小屋的门半开着。

里边烛光摇曳。

纸窗破开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

有一束光从里边穿透出来,落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推门进去,但见房间里一片狼藉。

姬轩的青铜灯被摔在了地上,从中间断裂开来。

那根镇魂杖身上满是白色的刮痕。

想必曾经也经受了许多的磨难。

高不咎试图将这两件法器毁灭,但看样子并不顺利。

“夫君,您的东西都毁了呢。”

“法器只是形体。

重要的是‘道’和传承。

只要这两件东西没有弄丢,那么就算是纸做的灯、稻草堆的棍子。

也能堪一用。”

少女困惑地歪了歪头。

姬轩现在说的这些话对她来说还是有些深奥了。

她已经可以重新幻化出人的身体,只是模样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幻。

就像是水中倒影。

“不理解也没关系。

这些对你来说还是太过深奥。

虽然说我对修炼并没有多少心得体会,不过你如果有什么困惑、或者是不懂的地方,还是能问我。”

“我才不要修炼哩,只要能一直跟着夫君就好~☆”

少女笑嘻嘻地缠住了姬轩的胳膊。

高不咎的住处看上去很空旷。

甚至算

不得是一个能够住很久的地方。

但也不排除他在临走之前将这里的东西都收拾干净的缘故。

桌上安置着盛满了灯油的烛台。

一根白绫从房梁上垂下。

挂着那位始作俑者冰凉的身躯。

没错。

以姬轩的眼光来看。

这的确算是畏罪自杀,试图造反的穷凶极恶之辈、丰和县监天司司幽高不咎自缢于自己的家中。

——若是没有经历方才的那些事情的话。

这或许已经算得上是能够被接受的解释了吧。

甚至不仅解决了尸毒来源的那件案子,还拔除了藏在灵王朝边陲的隐患。

但那个赤色手臂的男人临走前说出来的话让姬轩实在是难以安下心来。

那个男人与山里边的师尊是认识的。

他只关心这一点。

“尸毒源头来自于叛军残党。

协同者丰和县王家一族若干。

其制毒之处已毁。

其首领高不咎自缢,其余众人判罚者若干……

文书上就这么记吧。

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交给燕宁监天司,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悬挂的身躯已经彻底冰凉了下来。

没有一点生机。

原本应该穿在其脚上的一双鞋不见了,透过屏风反而在床边寻见。

反倒是此时他的双脚上正套着一双小了一大圈的粉色靴子。

看状况似乎是将双脚硬生生地塞进去一般。

那是一双女人的靴子。

套在高不咎的角上显得尤为诡异。

“噫,这人怎么还穿着女人的鞋子呐。”

少女将身子紧紧地贴合在姬轩手臂上。

可姬轩本人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

只是扫视四周,淡淡地说道,“就在不久前,这里还存在一道冤魂。”

“诶?”

听见冤魂两个字。

少女攥着姬轩的手臂更紧了。

惊怖地环视一周。

“这、这里还有鬼?”

“放心吧,那道冤魂已经不见了。”

简陋的书桌旁。

堆着个和时节完全不搭边的火盆。

里头的火焰已经熄灭多时,从残余的片段纸张中,隐约能分辨出这些都是信纸。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高不咎当真是只有一百多岁的修士吗?

玉简不比信纸快得多。

而且只要将玉简捏得粉碎,就算是燕宁的监天司都不一定能从一堆碎末里找到什么证据。

他莫非是睡了一百年?”

火盆里的信纸只需要请相关的修士来修复一下。

就可以完全复现纸上的内容。

看来高不咎是真的没有料到姬轩会重获自由。

连最简单的销毁证据都没有做。

或者说,是做的还不够彻底。

“这张床明明是两个人睡的,还有两张枕头呢。

该不会是那个司幽大人夜里寂寞难耐,找了姑娘吧?

嘻嘻。

没看出来你们灵王朝的官员都那么放得开呐。

这儿可还是监天司。”

“他有道侣。”

“诶?可为什么……”

“他的道侣早就死了。

被他亲手杀了。”

“真是一个薄情的男人呐……看样子是真的睡了一百年呐。

夫君快看这里!

书架上的书大部分都已经烂掉了呢。

只有这本……呀!”

却是已经走到别处的少女一声惊呼。

将姬轩的心神都牵引了过去。

当他抬头看去的时候,却发现一排书架正缓缓移动。

露出一道幽邃的甬道。

密道!

姬轩攥紧了拳头。

高不咎的房间里灵气异于其他地方。

而这条甬道显现的瞬间,房间里的灵气浓度便更上了一个层次。

这股灵气属阴。

精粹得仿佛来自真正

的地府。

“这、这里边是什么地方?”

“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呆在这儿别乱走。

我进去看看。”

“不嘛,我也要一起走!”

少女不顾姬轩的警告,跟了上去。

……

越是向前。

甬道中的灵气就越发浓郁。

甚至四周石壁上都开始有些粘腻。

手中的夜明珠照映下,周遭开始浮现出厚重的雾气。

踏过积水坑。

打开烙印着古怪大蛇的门户。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

宽敞的地下室内。

塌陷的石柱东倒西歪。

由纯粹阴气组成的符文在半空中若隐若现,组成一篇晦涩的文章。

废墟深处。

一扇被刻画在石壁上的门户图案若隐若现。

“这是……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会死在那里。

怪不得我找不到那个地方。

原来它一直在这里!

炼制、储存尸毒的场所,高不咎的底气,都来自这里。

它原来一直就在监天司的地下!

呵呵。

原来。

尸毒居然是这么用的吗。

高不咎、高不咎!

莫非道最后一刻,你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姬轩的神情又有些失神。

轻微的叹息声落下后。

他拉着少女走向了那扇被刻画在石壁上的门户。

这是一座简易传送阵。

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普及于灵王朝。

但能布置得起的,基本上都是一些达官贵人。

因为维护它的费用太贵。

“夫君,发生什么事情啦?”

“……我可能要摊上大事了。”

“哦。”

“或许已经来不及了吧……不过起码得去看看。”

……

储存尸毒的地方当然不止一处。

高不咎心里很清楚。

在除了丰和县的其他地方。

还存有当年未曾被清缴的后手。

若非当年的鲁襄王暴毙,可能一切胜负还未可知——人不能总是将目光看向过去的失败,他知道这一点,但总是忍不住会去想。如果当年能够这样做就好了,说不定可以不必落得现在的下场云云。

可自从那突如其来的一战落幕后。

一切计划全都戛然而止。

落魄的他找到了当年一同作为鲁襄王附庸的王家,然后通过王家的关系,成为了监天司的司幽。

丰和县的规模比其余县要小很多,这是因为前任监天司司幽的不作为而做出来的惩罚。

当然。

高不咎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些。

他只想要将灵王朝覆灭。

只有这样才能排解心中的愤怒,都是因为灵王朝她才会死——难道她的死不是因为自己吗?

灵王朝没有一位炼丹师肯为她治病,而她的身体也在日益恶化。

修为衰退、灵气枯竭、衰老、虚弱……

「开什么玩笑!

她可是修士!

与自己同境界的修士!

怎么可以因为这种奇怪的疾病而死!

所以。

干脆就让她成为鬼吧。

哪怕她会恨我,会成为我修行路上的阻碍,那也无所谓,这都是她还在我身边的证明。」

动手的那一天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波澜。

还是和往常一样替她穿衣、洗脸、喂她吃饭。

然后……

动手了。

「计划很顺利。

她化作厉鬼,缠在我的身上。

让我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

我开始向朝堂申请疗养身体的丹药。

一点点积累自己的资源。

炼化荒魂需要杀很多人,我不在乎……现在正是夙愿得偿之时。

我要在这里。

与你成为真正唯一的个体。」

……

鬼蜮迷泷天障 第六十七章 残骸 传送阵原本是双向的。

只是如今另一边的阵法结构被抹去,而这边也被人刻意地强行破坏了其中的灵气平衡。

导致阵法无法正常运转。

不过当姬轩重新将阵法激活。

穿过折扇透着朦胧光线的门户、最终站在一处狭窄的空间里的时候。

他并没有感到惊讶。

“这里是……”

“李家宅邸,也是王家故居。

我们在那口井里。

当年王家参与了高不咎炼制尸毒的计划。

而这座传送阵就是他们往来的证据。

原本这座传送阵会被某个王家的人毁去,但就在那个人从这里出来之后,发现上边的井口已经被封住。

但他又无法再通过传送阵回去。

于是本应该毁掉的证据被留了下来。

抓稳了。

我们要去的是别的地方。”

他正欲御空遁走。

却骤然听见了远处有人呼救的声音。

……

“救、救命,救命啊!”

“该死的,你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我们又没有犯事。

都是良民啊!

为什么!

你、你们倒是说句话啊,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呜哇——”

女人抱着孩子。

蹒跚地在大街上挪动,却不知要逃往哪里。

她想要活下去。

却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一处是能够让她安身的地方。

灾难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面无表情的捕快冲进了家。

不由分说地将丈夫的头砍了下来。

婆婆使出了全力抵住后门,将她和孩子从家里推了出来。

却发现外边不过是更为残酷的炼狱。

原本应该护佑一方的监天司捕快就像是疯了一般扑向所有目之所及的人。

没有任何理由地开始杀戮。

甚至张开嘴,将血从伤口的方向吸吮。

怀里的孩子在哭闹,也不知是不是知晓了自己‘命不久矣’,开始用尽全力地以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求求你住手,不要——”

女人终于是精疲力尽地倒了下来。

蜷缩在墙根。

看着提着刀的捕快就站在她的正前方。

火光在街道上蔓延。

一直延伸到女人的瞳孔中。

“求求你,起码……起码不要伤了我的孩子,他还小,还——”

颤抖的声音因为内心极度的恐惧,已经变得扭曲。

甚至都听不清楚究竟说了些什么。

一直到眼前剑光闪过。

殷红的血。

溅在她的脸上。

哭声戛然而止。

高大的捕快委顿倒下,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凌空而立的少年。

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少女。

这个少年——不知为何,只觉得长得眼熟。

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他究竟是谁。

“多谢前辈相救,多谢前辈!

呜呜……”

此时此刻的她唯一能脱口而出的,就只有这句话了。

而少年只是皱了皱眉。

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这句话一般,自顾自地抬起头。

“失去了高不咎的制约。

这里的活死人全都暴动了。

他们会不计一切代价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也就是生命。

所以这里……”

这还是姬轩第一次为了做一个决定纠结那么长时间。

在他思考的当间。

少女的声音已经落入耳中。

“夫君是想救下所有人?”

“倒也不是所有人。

只是作为逍遥王的孩子,放着这些活人不管终究是

会落人口舌。

更何况。

作为鬼师。

若是放着这么多活死人于不顾,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他腾升而起。

站在空中的更高处。

口中轻念法诀。

便见脚下升起一根根幽蓝色的锁链,只是瞬间便向着四周蔓延开来。

每一根锁链的尽头,都恰好贯穿了一只活死人。

而锁链的范围,正随着口诀念诵不断地扩张。

搂着姬轩胳膊的少女眼中露出明亮之色。

笑嘻嘻地道。

“这就是观山境界修士的法术吗?

不对。

夫君这已经算是道术了吧?

果然,夫君的传承不一般呐。”

姬轩没有回应。

丰和县有三个村。

每一个村里都有数十户人家。

虽然不多,但对此事的姬轩来说,已经是不小的负担。

好在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天道也会给与相应的回报。

……

丰和县外。

早已沦为废墟的鸡爪山下有一片旷野。

在大部分山体塌陷之后。

上边唯一剩下来的坟冢也被人迁走。

如今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土包。

当姬轩总算是赶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虽然他心里也清楚,就算自己恰好赶了过来,估计也做不了什么。

那是现在的他根本无法匹敌的修士。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里的数十伏尸。

“这、这些是——!”

身旁的少女环顾四周凄惨的景象。

整个身子都要缠在姬轩的身上。

光华闪过。

她又重新化作了幼兽的模样。

钻进了姬轩的怀里。

姬轩轻抚着她的后背毛发。

淡淡地说道。

“都是被尸毒操控的活死人。

他们原本都是丰和县的百姓。

只不过这段时间里被高不咎抓住,死在他的手里,连魂魄都没能够步入轮回。”

他们是在一瞬间失去了生命,其魂魄不知所踪——大抵是直接魂飞魄散了。

积压在此处的阴气比寻常丧葬地的阴气要凭空多了几分肃杀。

魂魄或许会马上消散。

但残留的怨念、对不知向谁发泄的恨意、由生灵魂魄所造就的情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散的。

姬轩对荒魂的了解比大部分修士都要多。

炼化荒魂需要死很多人。

而这些人,就是所谓的牺牲品。

他们虽然已经魂飞魄散,但他们的‘意志’却仍旧盘桓在此。

若是放着这些怨念不管,恐怕这里早晚都会吸引来一些强大的鬼物。

或者这里本身就会孕育出什么东西来。

“真是可惜了啊。”

“没想到夫君也有这么悲天悯人的时候呐~☆”

“不,生死伦常不过是天道的一部分。

就算是枉死。

那也是命中注定该是如此。

或许这么说你会觉得有些无情,不过我并不会觉得他们可怜。”

姬轩蹲下身。

从怀中将那盏青铜灯取了出来。

这座青铜古灯虽然被高不咎毁了、已经断裂成两半。

看样子也不是普通地用几粒米粒能够粘上去的模样。

但随着姬轩手中灵光一闪。

被分为两半的青铜古灯竟脱离了他的掌心,悬在半空中,其上一点点蓝色幽光闪烁,化作明灭不定的火焰。

“我只是可惜他们难得在世上走一遭。

却未能看尽天地百态。

没能够在世间享受几天,就过早地回去了。

唉。

回去吧。

哪怕是魂飞魄散,天道都

会平等地给你们重新凝聚三魂。

回去。

然后等待……下一次的轮回。

听我七日诵,度尔入玄门……”

随着低沉沙哑的歌谣响起,四周的阴气竟是开始逐渐地散去。

青铜灯上的火焰越发明亮。

仿佛从黑暗中开辟出了一道堪比白日的光明。

怀中的小狐狸探出半个脑袋。

好奇地四下张望着。

在她的眼中。

四周的氛围竟是开始逐渐改变。

仿佛有一道道虚幻的身影出现在烛光映现的区域内,朝着姬轩深深一拜后,消散于无形。

而姬轩就似入定了一般,除了口中念诵之外一动不动。

就像睡着了一般。

这种状态总共持续到了天明。

当姬轩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

目之所见的仅有剩下来的一片残骸。

风正紧。

让他情不自禁地抖愣了下身子。

野草从残骸中倔强地探出头来,带着几分枯败的黄意。

……

「监天司卷宗,地字卷。

鲁襄王造反案。

……

批注。

又记——党羽高不咎,作丰和县监天司司幽。

炼制禁物、草菅人命。

丰和县三村壮年总七十九口死于非命……

时年,玄元历三百一十八年,九月初二。

抚剑官姬轩……」

……

回到丰和县的时候。

街上多少显得有些萧条了。

老人拄着拐杖打开了铺子的门户。

将收进去的摊位重新摆到了街边。

孩子们一大早地就开始在街角追逐打闹,仿佛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是假的。

近一个月的关押。

让姬轩再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物是人非。

这些照常在路上行走、尚且活着的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现在的监天司里已经空置了大半。

没了壮年的地方就是这样。

也不知这片土地要想恢复到原本的模样,需要多长时间。

姬轩回到了监天司自己的住处。

将房门紧闭后,一声交代都没有倒头就栽倒在了床上。

他实在是太累了。

虽说鬼师不一定需要睡觉。

但这种劳累并不是来自于身体。

……

雪儿坐在床边。

呆呆地看着躺在床上、毫无防备的少年。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如此状态。

要换做平日里。

他就算是在夜里烛火都灭了的时候,都有余力防备她的‘偷袭’。

但是现在……

没有奇怪的‘香炉’,

没有会主动缠上来的绳子。

也没有乱放剑气的某样法器。

甚至作为目标的他如今是任人摆布的状态。

念及至此。

少女下意识地攥紧了盖过床沿的纱被。

在‘同类’的悉心指导之后,她总算是知道了脱光衣服后需要做些什么。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如果把握不住这一次。

下次说不定都要到猴年马月了。

她面色绯红地站了起来。朝着床上挪动。

「加油啊雪儿,想想看过去的日子。

你不会还想过会那种生活吧。

你可以的。

一定行的!

你可是青山族人,他只是精神睡着了,他的身体还醒着呢!」

帷幕被脚趾轻轻一扯,瞬间就盖住了里边的光景。

曾几何时。

纱被也从帷幕中滑落到了地上。

不经意间露出的手,仿佛在虚空中要抓住什么,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

鬼蜮迷泷天障 第六十八章 帝君的旨意 「还是失策了。」

姬轩两只手臂承载桌上。

那张脸大半都埋进了掌心,拇指在额头缓缓揉搓着。

面前的水已经喝了一半。

但还是压不下内心的烦躁感。

这对他来说的确算得上是足以被他铭记一辈子的重大事故。

他只记得这小姑娘馋的是他的身体。

所以平日里都对雪儿有所防备。

哪怕是在夜里睡觉的时候,枕边都会放上一根缚妖索。

玉剑也一直被他安置在桌上以备不时之需。

料想着那小姑娘就算有着通天的本事,能够绕过他布置下来的阵法。

那也绝对不可能有机会接近他。

而且就算是真的被她爬上床了,她也定然无计可施。

姬轩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能力异于常人。

哪怕是在夜里休息的时候,都会及时地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做出反应。

上一次让他后怕的时候还是在那天出去醉酒之后。

这只小狐狸差一点就成事了。

不过只可惜那小狐狸也是个半路出家的,甚至不知道后边究竟要做些什么。

这才让姬轩逃过一劫。

「没想到我居然也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这小狐狸当真是狡猾得很。

还以为她救我出来的时候真情流露, 以为她会有所改变。

没想到……」

到头来还是馋的他身子。

趁着他毫无防备、神魂陷入长眠的时候下手。

该说不愧是青山一族的族人吗?

到现在姬轩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这只小狐狸的确应该是青山那边派来的。

这单纯作用在身体上的媚术运用得炉火纯青。

经过甚至没有唤醒他的意识。

很难想象这居然是一只刚刚化形的小妖能做出来的事情。

「若是这件事情被父王知道了……不。

或许早就已经知道了吧。

如果我此番回去。

定会被拆穿的。

毕竟……」

“这些应该都在您的算计之内吧,帝君陛下?”

沉闷的嗓音里多的更是一种平静。

仿佛是暴风雨后重归于祥和的湖面,甚至不起一点波澜。

在他正对面。

回光珠正悬在半空中,投映下那道熟悉的威严身影。

此人一身黑金色龙袍、两手背负,单是出现在那边,整个房间里就好似突然地变成了另一方天地一般。

不怒自威。

甚至这种威仪连天地都要变得畏缩。

灵气都开始凝固,变得不由任何人掌控。

他便是灵王朝至高无上的存在。

那位久居朝堂、在燕宁守护了百年和平的灵帝。

只可惜这位灵帝的面庞仍旧是笼罩在一片云雾当众。

帝君不曾说出一句话。

但姬轩却已经自顾自地将剩下来的那半杯茶水一饮而尽。

“唔……

如果您是来检查臣子办事进度的话。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燕贵妃所中之毒的来源就已经查清楚了。

个中缘由、起因经过。

我都已经记录成册。

不过——”

“姬轩。

你逾期了。”

“哈!帝君您真敢说这句话。

莫不是您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鲁襄王叛乱、当年留下的残党、监天司的渎职……

这些您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

帝君。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丰和县有问题。

是不是早就知道丰和县的监天司司幽是什么人。

丹毒的源头?

呵。

好一个丹毒,您这是想让我给您一段佳话,‘逍遥王三子将功赎罪不惜以身犯险,取得尸毒解药’,还是想让我帮您把这儿的烂摊子给收拾了

?”

“姬轩……”

帝君的声音仿佛是重锤。

直接敲打在了姬轩的心中。

将他震得耳朵都要嗡嗡作响。

但姬轩却仍旧站起了身子,开始平视这个曾经几度令他垂下脑袋的人。

讥讽地自嘲几乎就盖过了此刻耳朵里的嗡鸣声。

“真是妙啊,帝君。

您下的一手妙棋,不必亲自到来就能解决一方之患。

甚至还为我树立了一个劲敌。

为我和我的师尊招来日后数不尽的麻烦。”

“姬轩,你是朕的侄子。”

“我是洞虚山三十六代弟子,鬼师传人!”

看着姬轩此刻怒目圆睁的模样。

帝君从身后抽出一只手。

放在身前。

“朕、的确是利用了你。

但此间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待你回来燕宁,朕会给你一个令你满意的解释。

到时候你想知道什么。

朕都会告诉你。

但在那之前,朕需要你……”

“又想利用我做什么?”

“……开蔺郡内有一天坑。

去那里,帮朕看看。

是否有什么东西留着。

这事只有你能办。

是只有身为鬼师的你,才能完成的使命。”

“使命?”姬轩不禁歪嘴,他心里其实已经有点紧张,毕竟之前帝君主动断开了与他的联系,晾了他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对方的态度也好、情绪也好,全都变得有些不正常,这让姬轩不禁有点想得寸进尺,“帝君,请问您又有什么出格的事情想要安排臣子去做?”

两人之间沉默的氛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帝君仿佛是被人叫住了一般,侧头应了一声。

这才重新将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当初朕要你寻找尸毒的来源,以及其解药。

你没能按时交到朕的手里。

这的确是你的失职。”

“你——”

“但是此番过错并非全责在你。

所以朕并不打算降罪与你。

至于丰和县发生的事情,朕深表遗憾。

没想到当年的一位良才,居然落得了如此下场……实在是令人惋惜。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

朕也算是明白了他背后之人的身份。

所以接下来——朕要你去那个地方,帮朕好好地看看。

这不仅仅是朕的要求。

更是得到了你师尊的授意。”

言罢。

帝君单手抬起。

手指在虚空中划出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符文。

这道符文姬轩看着眼熟,竟是他师尊的手记。

「去」。

符文仅代表了这一个意思。

这倒是让姬轩有些意外。

他的记忆里,那个老家伙向来都喜欢窝在山里头,最多也就和山脚下的几个姑娘打得火热。

怎么可能会和朝堂扯上关系?

“对了,那青山一族的公主,相处得如何?”

帝君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

让姬轩心中原本积压着的愤懑瞬间就少了一半。

他猛地张大了嘴巴,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地连语气都变得有些凌乱。

“您、您说这些做什么!

再说了,她……”

临末。

姬轩神情显得有些阴沉。

在滞涩了片刻后,缓缓地将头抬起,那眼眸中只剩下深邃。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青山一族的公主,对吗?”

“姬轩,她是……”

“帝君不必再说。

你我应该都知道她是什么。

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真正青山一族的公主可不会像她这样……”

由光影组成的魁梧身影稍微

晃了晃。

气氛又变得压抑了几分。

让原本就已经入秋了的天气越发地寒冷。

“青山圣地可是为了这次和谈,将他们的公主送来了。

‘以情缘作契,修万代之好。’

那位青山圣地的圣主可是这么白纸黑字地写了的。

朕也觉得她应该是真的希望我们能够和平相处。

百年的征战已经让双方都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是时候有人当机立断了。

唔。

不过这些也只不过是流于纸上的文字。

对你来说其实根本没什么……那么。

那你打算怎么办?”

在姬轩的沉默中。

帝君的身形渐渐地散去。

最终回光珠骨碌一下落在了地上,打了个旋。

……

据说燕贵妃的病情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开蔺郡天上遮蔽天机的某种阵法,也因为主持它的人不再,逐渐地崩溃,可以被外人所窥视。

那些个被天机蒙蔽对此间事情一概不知的某些高官顿时就炸开了锅。

开蔺郡那边的监天司很快就接管了这里。

可以说寻常住在这里的百姓甚至都不知道他们顶头的监天司里已经换了一批人。

那些进出监天司的陌生面孔在他们看来,也只不过是寻常的职位调动。

这些自然地被张贴在了丰和县的告示栏里。

姬轩仍然住在监天司里。

在开蔺郡的人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

并且将手里整理好的资料一并递交了上去。

他是真的不想再管丰和县的这些破事了。

按照原定计划,他本应该去帝君嘱咐的‘天坑’探查。

但在那之前。

他还想等一位老朋友。

虽然不知道那位老朋友此时究竟在谁家的温柔乡里睡着。

但他现在反倒是没那么着急了,安心地候着。

可姬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的那位老朋友居然会三更半夜地闯进他的房间。

随后直愣愣地被防护的阵法给砌进了墙里。

……

“无忌兄为何三更半夜、衣衫不整地闯进我的房间里?”

伴着夜色。

姬轩站在院中。

身旁少女提着个灯笼,照亮一方。

公孙无忌此刻正头脚颠倒、面色憋得发紫,双唇哆嗦着,两眼中的水甚至都打着旋。

哭丧着一张脸。

“殿下您倒是先把我放下来啊……”

“我觉得无忌兄现在这般模样其实不错。”

“诶——殿下您听我解释啊。”

“我听着呢。”

姬轩蹲下身。

擦了擦公孙无忌脸上的些许烟尘。

他身上没有酒气,应当也不是喝醉了。

但借着触碰的当间,姬轩赫然发现此刻公孙无忌体内灵气亏空。

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将他体内灵气耗得一干二净。

“本少爷。

本少爷去了丰和县的谷子坟!

听、听说那边儿的姑娘水灵,诶嘿嘿……

结果可了不得。

就顺着那姑娘的声音一路找下去,好像是……摊上了什么大事。

那个、不小心放出来一个大妖,这可不怪我啊殿下,谁知道那边还有什么封印。

结果就从里边腾地一下,跳出来一只那么大——嘶!

哎哟……

那么大的一只白老虎。

不由分说地就抓住本少爷。

您、您想啊。

本少爷是那么脆弱的人嘛,什么妖精没见过,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说到这里。

公孙无忌的声音忽然弱了下来。

脸上悲戚之色更甚。

“没想到翻船了,这……这回可能真的要得了虎子了……”

鬼蜮迷泷天障 第六十九章 那少年 公孙无忌从墙上被抠了下来。

脱臼的双手被接了回去。

仰面朝天地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姿态。

雪儿已经自觉地回了房间,院子里只剩下两人。

地上烛火安静地燃烧着。

一如现在的气氛,对于两个数月未曾见面的朋友来说,未免有些尴尬。

姬轩坐在地上。

看着自己的老友许久后。

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个忙,我帮不上。”

“殿下您可别这么说,我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你一个人了啊。

您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

再说了……

如果本公子在这里交代了,您怎么向朝堂交代呢。”

说到这里。

公孙无忌不禁又有些希冀地瞪大了眼睛。

才安生的手颤颤巍巍地要抬起来。

但最终还是被一阵呻吟重新打回了原形,姬轩一把将那两只手重新按回了地上。

“嘶——

殿下您这可不好啊。

我们不是朋友嘛。

这可不是对待朋友该有的态度啊。

您难道忘记了当年我们一起在燕宁风光的日子了?”

公孙无忌一直盯着姬轩的脸看。

只可惜。

不论他如何瞪大眼睛。

也没能够从姬轩的脸上读出来任何信息,当即撇了撇嘴。

“无趣。

果然殿下还是和以前一样。

无趣得很。

枉本少爷前几天觉得你已经完全开窍了,没想到性格还是这么恶劣!”

“前些天帝君联系我的时候,他可没有这么和我说过。

唔。

我还以为他已经觉得我像个人样了呢。”

“……这个先不提。

既然你不肯帮本少爷。

那本少爷之后另想办法就是了,大不了一不做二不休,认命得了!”

公孙无忌此番言论,大有一种泰然赴死的模样。

脸上写满了悲壮。

只是那双眼睛却仍旧将视线落在姬轩的脸上,眯缝着窥伺。

“唉。

罢了罢了。

你这酒肉朋友也指望不上了。

我们还是聊聊这里已经发生的事情吧。

看样子朝堂的反应还挺快。

这里的地下水脉已经被开蔺郡的阴阳师给平定了下来。

凡间的阴阳二气也趋于平衡。

原本地下河道蔓延出来的地方也开始恢复。

这一次地下水脉紊乱总共影响到了三个县。

除了丰和县之外,其他两个县里除了出现鬼祟作乱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危害。

就算是坟冢那些阴气聚集的地方,也因为有阴君坐镇,从而幸免于难。

但唯独丰和县。

有三处地方至今都被开蔺郡的修士刻意避开。”

他挣扎着从地上坐起了身子。

一手扶着腰。

另一只手撑住地面。

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重新再躺倒在地上。

“第一处,是一个叫鸡爪山……哦,现在那边应该叫鸡爪丘了吧。

没想到除个鬼王居然能弄塌半座山。

殿下果然还是和那次一样不计后果。

幸好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

而且那边的养尸地被破,短时间内的确不应该有太多的活人靠近。”

毕竟活着的修士阳气兴盛。

若是刺激到了那边积淀的阴气,说不定会引起一些麻烦。

姬轩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养尸地。

但他还是凭借那边阴气的状态,让接手此处的开蔺郡修士这么照做

了。

再有。

“那边是王家布置的后手。

里边可能还存在一些关于某个案子关键性的证据。

所以我暂时没有让任何人轻举妄动。”

“原来如此。”公孙无忌点了点头,“第二处是一个叫谷子坟的地方……那边也没有阴君把手。为什么殿下也没找人来处理?

您就不怕里边蕴育出什么骇人的鬼祟。

到时候酿成更大的祸事?

谷子坟的状态您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莫非您是故意的?”

他未免有些咬牙切齿。

若是能早一步派人来搜寻谷子坟的话。

说不定还能顺便把他给救下来。

可惜姬轩脸上此时仍旧是没有泛起一点波澜。

“这也是我刻意为之。

因为地下水脉紊乱的源头便是在那里。

天地伟力并非我们这些生灵能够妄加揣度。

与其强行镇压其中阴气。

不如让其自然消散——我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在此之前,已经有过相应的教训作为警告。

当年的晋渊国为了开辟所谓的六十四道水脉来镇压国运,最终举国上下一切生灵,尽皆被埋入‘晋渊’之中。”

“切,那是他们自己作死。

改变整个境内灵脉、水脉、天脉的走势。

就算是仙都要考虑一下相应的代价。

区区一条地下水脉能翻起多少浪!”

公孙无忌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

但他也只能这般说说而已。

毕竟姬轩说的也不无道理——而且就算是知道了他在谷子坟,这位‘善解人意’的殿下估计也绝对不会来找他。

通常情况下除非是天塌地陷了。

哪里会有这么不解风情的人这么做。

犯过一次忌讳的姬轩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听好了,殿下。

这种时候哪怕是我爹已经杀到了门口。

你都不准闯进来!’

作为他的酒肉朋友。

姬轩将这句话牢记在心。

“那第三处这么解释?

叫稻草坑的鬼地方。

那分明就是一个乱葬岗啊,虽然本少爷没实际去看过,但那个方位分明就是‘绝阴’,其中甚至在地下水脉紊乱之前,就已经蕴育出大凶之物。

那般鬼祟你怎么就放着它不管了?”

“这就是我想要与你商量的事情了。”

眼看着已经步入正题。

姬轩终于展露出几分淡然的笑容。

“对我来说,无忌兄的阴阳术是必须之物。

所以我希望无忌兄能够助我一起消灭那只鬼祟。

这不仅仅是为了你我的功绩。

更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

姬轩甚至已经朝着公孙无忌伸出一只手。

公孙无忌不禁有些郁结。

若说别人忽然冒出个‘为了天下苍生’的念头,或许可能还会有点道理。

但姬轩……或者说对此时的姬轩来说。

那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不过公孙无忌还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借着姬轩的力站直身子。

“怕是没这么简单吧。

若是寻常的鬼祟,殿下一个人应该也能解决。

你可没那么好心会让本少爷赚这个功绩。

而且本少爷也不在乎。

要那么多功绩作甚,还不如来几个女鬼来得实在……喂,殿下您这是什么表情。

那稻草坑里的鬼祟到底是什么玩意?

您应该早就已经知道了吧?

要不然为什么还要等本少爷给你

帮忙?”

姬轩沉默了一阵。

忽然背过身去。

整张脸都藏在阴影里。

“我在来到丰和县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这个乱葬岗里头的东西了。

那是已经成型多年的阴气。

不。

已经不能单纯地用阴气来形容它了。

是由阴气汇聚而成的‘妖鬼’。

稻草坑内所有的阴气已经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只要它醒来,就能掌控稻草坑内所有的阴气——也就是鬼域。

地下水脉的异动,将阴气推至凡间。

想必它在这期间也积攒了更多的力量吧。

无忌兄猜得没错。

我想让你一起对付的并不是寻常的鬼祟,而是一只鬼王。

与当年的那只如出一辙。

并非鸡爪山里刚刚成型、甚至连自己的鬼域都无法彻底掌控的低级玩意。

而是彻底与鬼域融为一体。

已经大成的——真正的鬼王。

甚至它和当年的那只鬼王有过之而不及。

刚刚被我们惊醒的它,或许会比想象中的更加凶猛。

一旦中间出了什么纰漏,那铁定是十死无生。”

富态的少年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可是还记得当年讨伐鬼王的情形。

当年朝堂损失了足足二十位观山境修士,姬轩本人更是受了放在普通人身上十死无生的伤。

最后将鬼王诛灭的还是姬轩的师尊。

“殿下您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这才过去几年。

就算是妖孽也不可能在几年时间内达到可以讨伐那种东西的程度吧!”

沙哑的嗓音甚至被惊恐的情绪填满了。

当年的一战他没有参与。

但远远地也看见了骇人的一幕。

‘有朝一日也要变得那般强大。’

公孙无忌虽然说过这种话。

甚至真的将当初参与讨伐鬼王的修士当做了目标。

但现在的他自认为绝对够不上那种力量。

“放心,我对自己有信心。”

姬轩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对方仍旧有些闪躲之意。

无奈地摇了摇头。

“无妨,这件事情其实也不急。

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随时都可以和我说一声。

反正到时候真正对上鬼王的人是我。

你只需要用阴阳术帮我布置一个阵法……唔。

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

但在那之前。

无忌兄你可以先想一下利弊。”

此言一出。

公孙无忌当即流露出笑容。

只要不是强制性的命令,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大不了他再跑个腿,请山里头的那几个老人,也就是姬轩师尊出来。

到时候什么鬼王、鬼仙,统统都不是事。

“哦,对了无忌兄。

忘记与你说一声。

方才我布置在外边的几处阵法被人触发了。”

“什么阵法?

我来的时候可没发现什么阵法……”

姬轩嘴角一翘。

后退了几步。

“有一个人闯入了监天司。”

“什么!什么人居然有胆量闯这里,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殿下您放心。

我这就让他知道厉害!”

“她就在你的身后。”

公孙无忌下意识转身。

才站起来没多久的双腿瞬间就又软了下去。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七十章 夜闻声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只练气十二重的吊睛白额大虎。

当它从黑暗中探出头来的时候,的确是颇有威慑力。

那双夜天之下仍旧炯炯有神的眼眸仿佛两颗坠下的星辰。

虽然修为有所损减。

单从体表灵气来看,应该还有一些暗伤。

对于寻常人来说已经算是灭顶之灾了。

可对于姬轩来说,自然是不足为惧。

而公孙无忌的修为与他应该是相当,但如今却怕成了这副模样,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作为燕宁高官的子嗣。

他从小得到的修炼资源可以说是得天独厚。

但现在他体内灵气甚至微弱地几乎感应不到。

这位公子哥曾经说过。

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都绝不会有人能伤得了他一根头发。

就算受伤了也是在女人肚皮上。

心里正这般想着的时候。

就听见一道成熟的女声从老虎口中传来。

这是一只母老虎。

看来这就是公孙无忌变成现在这模样的原因了。

只是其中尚有许多疑点。

毕竟一个见惯了那些的老手,怎么想也不可能栽在这种事情上吧。

“没想到你居然跑到了这里。

我的样子就这么让你害怕吗?”

“不、不是,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这位姑娘。

那个……

这几天你身体也恢复了,也爽够了,要不……要不就这样放了我得了?

何必再继续缠着我呢?

我、我们过去真的不认识啊。”

公孙无忌就像是要哭出来了一般。

双腿还在瑟瑟发抖。

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清。

这虎妖进来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发现了其踪迹,但因为对方一直藏在暗处,没有轻举妄动。

姬轩也就没有第一时间说出口。

“我、本少爷对天发誓!

生下来二十余年,从没来过丰和县!

不要说丰和县了,最远到的地方也不过是洞虚山……

而且本少爷叫公孙无忌,和你认识的人根本完全就是两个人吧!

就算你怀孕了想找个接盘的,也不必死赖着我啊。

我、我承认家里是有点钱。

父亲在朝中也身居高位。

但我们之间是没可能的——

我说,姬殿下您多少也讲两句呗。

我们两个可是过命的交情。

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亓禹……

我待你的心从未变过。”

“都说了本公子不叫亓禹!

燕宁公孙家长子公孙无忌,年不过三十。

自出生起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妥妥的好男人。”

“咳咳。”姬轩咳嗽两声,打断了公孙无忌的发言,“所以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把人家搞怀孕了,然后始乱终弃来这儿避风头?”

“您可冤枉我了啊殿下。

我的为人您又不是不清楚。

虽然挺喜欢女人。

但也不至于做这种事情吧……是吧?

您这什么眼神,难不成我还说错了不成……再者说,哪有那么快就怀上的。

而且应该没那么准吧。”

“不,无忌兄你误会我说的话了。

我的意思是。

你曾经化名‘亓禹’把人家肚子搞大了,然后现在人家来找你?”

“姬轩我们可是过命的朋友啊!”

姬轩歪了歪头。

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冷静一下,随即挡在了公孙无忌的面前。

朝着虎妖拱手。

“这位道友不知能否把话说给我听听?

我身后这位朋友虽

说人品的确有点问题。

但他父亲乃是朝堂重臣,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子嗣做出此等荒诞之事的。”

这只壮硕的虎妖蹲了下来。

威严的脸上流露出人性化的表情。

“亓禹……我终于找到了亓禹。

两百年了。

我已经在这里守了两百年。

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他还是和当年一样地温柔,不惜自损修为也要助我修行……”

……

浑身无力的公孙无忌最终还是被那只吊睛白额大虎给叼走了。

姬轩甚至没有半点阻拦。

事情的经过让他觉得有些荒诞。

虽然作为鬼师的他,对于阴间地府也算是有点了解,但那边究竟是什么模样,除了死人之外谁也不知道。

更不会有谁知道人死后其魂魄究竟会在那边经历什么。

虽然对于轮回、转世的研究,如今的修士乃至是仙都没有停下探索的脚步。

但就如今的文书记载,目前尚不存在任何一个修士能以转世之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视野。

所以对于虎妖所说的,公孙无忌是某个人转世的说法。

姬轩的心里还存着点怀疑。

毕竟单从‘气息、神态’上贸然将两个相差了两百年的人合并成一个人。

多少有些不真实。

亓禹。

那是虎妖口中提及的公孙无忌的‘前世’。

其真实性有待考量。

据说是两百年前的一名猎户。

不过公孙无忌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也的确是咎由自取。

见着了刚从封印里出来、柔弱的小姑娘,脑子一热就扑了上去。

一身修为主动送出去不说。

差点半条命都被榨了个干净。

倒也应验了他那句话。

‘以后本少爷就算是死,也是死在女人身上。’

……

「四方灵气稳固。

阴阳暂时并没有过激的震动。

地下水脉正在消退。

唔……

之前有一只大妖从里边跑出去了,怀疑是过去某个修士将其封印在此。

初步估量,可能为练气巅峰。

大抵是和我没什么关系了吧。

毕竟那里现在有几位前辈守着。

而且还有那位殿下在。

哪怕是观山境的大妖应该都不在话下。

唉。

这荒郊野外可是越来越冷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儒生打扮的年轻男子靠在树下。

手里的铁算盘在指尖来回拨弄着。

时而眉头紧皱,时而闭目沉思这里是丰和县的外围郊野。

三处坟冢之一的谷子坟外围。

这位儒生乃是开蔺郡修士。

专门负责对此处的灵气进行跟踪与记录。

在此地阴君赦封之前要让这里不出乱子。

「不过是小地方而已。

能出什么乱子?

而且那位殿下似乎已经把这里最大的乱子都解决了,还能有什么妖魔邪祟有胆量进犯。

唉。

上头的那些人就是喜欢小题大做。

轻微的阴气波动……

嗨。

只是寻常的自然现象罢了。

多虑了,多虑了啊。」

丰和县灵气本就稀薄。

是那些修炼中人都看不上的一片荒地。

如今地下水脉被镇压,退回了地底。

那些鬼祟就更不可能出来了。

在他看来,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明显就是无用功。

「谁叫我们都是操劳的命呢。

再过半个时辰就有人来顶班了吧。

怎么还有半个时辰啊。

能不能快些来……我有点儿困了都。

唔……」

年轻男子摇了摇头。

手里的算盘紧贴在脸上。

透心的凉意顿时让他打了个哆嗦。

这上头的人是不是脑子都不正常。

大晚上的往坟地里跑不是有病嘛。

「如果有一壶酒可以暖暖身子就好了。」

他这般想着。

却在此时,一阵阴风迎面而来。

吹得他算盘都有些拿不稳了。

只是这阵风过后,年轻男子的眼中闪过片刻的茫然,随即一转惊喜。

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

按照他品酒数十年的经验,能传来如此醇厚香气的酒,绝对算是美酒佳酿!

但随即他脸色又冷了下来。

眨眼之间,眼眸中已经恢复了清冷。

「不对劲。

这里可是坟地。

怎么可能有酒味?

按说是人家供奉的酒那也说不过去,毕竟这儿的坟早就迁走了。

还能剩下来的也都是一些孤坟。」

年轻男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算盘捏得更紧了。

另一只手摸向自己腰间的长剑。

但一通摸索之后,却并没有摸到自己的佩剑。

反倒是摸到了一只手。

酥软滑腻的手。

带着比阴风更为冰冷的寒意。

霎时间。

年轻男子一个激灵。

跳转过身,却发现背后什么都没有。

再低头看着掌心,原本被他紧攥住的手也不见了踪迹。

正当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的时候。

一道酥麻的女声从他背后传来。

“如此良辰美景。

这位公子不如过来,与妾身共饮一杯,暖暖身子?”

便是这么一声呼唤。

年轻男子的眼眸中,只剩下了木楞的茫然之色。

……

「监天司卷宗,黄字卷。

玄元历三百一十八年,八月十二。

开蔺郡阴阳师吊死于丰和县外,第一发现人为与其换班的阴阳师。

初步调查显示其死前一身修为被疑似禁术吸干。

精血亏空。

浑身留有酒气。」

……

天光亮起时。

少女慵懒地抬起双臂。

两只手在前方胡乱抓了几下后。

睁开了眼睛。

当她侧目看着不远处少年端正地坐在桌边的时候,不禁有些恼怒地冷哼一声。

“夫君前些天还与我说,叫我不要随便进您的房间呢。

怎么这会儿就把自己定的规矩给破了?”

“我只说了晚上不可以随意进来。”

姬轩把冒着热气的包子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口中说着模糊不清的话。

“而且现在……唔,可不是什么大清早。

早集都已经结束了。

就这几个包子还是赶巧了买的最后一屉。”

小白撑起半身坐了起来。

将目光落在窗外。

不悦之色还未消减。

“他们该不会还没……”

“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倒是不错,进来以后马上就清净了许多。”一个包子已经被吃完了,姬轩下意识地就要去拿最后剩下的几个,但掌心还未触及盛着包子的纸袋,就见雪儿腾地从床上窜了出来,“唉,别急啊,又不会少了你的……吃完之后赶紧整理一下,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夫君想要我做什么~☆

不过……大白天的是不是不大好。

那个、我还没准备好……

呀,这就开始解腰带了嘛。

要不等晚上怎么样——啊啊!别、我不说了还不行嘛。

夫君真是小气~☆”

缚妖索重新被姬轩挂在了腰上。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七十一章 未尽的供奉 开蔺郡死了个阴阳师。

但这件事情与姬轩关系不大。

更何况这几日他也发现那个代管丰和县监天司的修士见他的眼神里颇有几分埋怨。

他也懒得去管。

又三日。

在那些修士被越来越多的琐事与谜团包围住的时候。

姬轩已经带着公孙无忌站在了稻草坑的边缘。

虽说此行早已提醒他九死一生。

但公孙无忌仍然是义无反顾地从温柔乡里挣扎着逃了出来。

玄元历三百一十八年。

八月十五。

午时!

虽说秋意渐浓。

但冷风吹在脸上仍带着夏天的那股子刚猛。

其中的肃杀之意犹如一把把刀子。

硬生生地刻在身上。

有人说秋天的风带着阳气,那是天地间灵气循环中因为季节更替而逐渐散开的属于夏季最后的‘火’。

正因为是迟暮。

所以比真正的夏季更为猛烈、肃然。

公孙无忌跟在姬轩身后。

一袭轻薄的深青色长衫在风中颤抖。

他两手使劲揉搓在一起,呼出一口热气。

希望能以此缓解风带来的寒意。

“呵,这鬼天气……殿下您要不还是再考虑考虑?

以本公子的经验。

我们其实犯不着为了这区区鬼王以身犯险。

只要能将您师尊请来。

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帝君不愿让师尊来这里。”姬轩转头扫了他一眼,手里的镇魂杖杵在地上,砸出一个不小的坑,沉闷的声响让公孙无忌心里咯噔一下,后退了几步,“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帝君向来都是这样。

能打哑谜的绝不会把全部的话都说出来。

就算最后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也绝不可能从他的口中了解任何实情。

这地方的鬼祟他肯定是知道的——他想让鬼师来除去这里的鬼祟,但又不想让外人知晓这里鬼祟的存在。

甚至他没有对我下令,让我来解决这鬼祟。”

公孙无忌的脸色当即垮了下来。

挣扎地回身看了一眼来时的路。

他知道一旦走到了这里,就已经没有退回去的机会了。

三天的时间。

在聚灵阵的帮助下,公孙无忌已经恢复到了原本的修为。

观山形意,与姬轩此时的修为相当。

“既然帝君什么都没说,你就不能当这件事情不存在嘛……”

“我也想,但鬼师的教义不允许。”

公孙无忌当即摊开双手。

颇为无赖地嚷嚷着。

“反正也没什么人看见,而且也不会有人知道啊。

到时候等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

你师尊或者帝君自然会亲自出手。

又何必让你来这里解决此物?”

姬轩闭眼。

指了指上头。

“师尊说过,天在看。”

“好嘛……

这会儿殿下您又像是一个义士了。

您是真的有这份胸襟,想要为了天下苍生把那鬼王给灭了?

换句话说……

如果您不是鬼师,还会这么做?”

这句话换来的是片刻的沉默。

在公孙无忌的眼中。

手持长杖的少年冷漠地睁开了眼睛。

“不会。”

“哈!这才是本少爷认识的殿下嘛。”

天光正好。

但也耐不住疾风将仅有的暖意吹得支离破碎。

从外围看去。

整个稻草坑就是一片逐渐向中心下沉的雾海。

边缘地带还能看见一些低矮的灌木丛。

可中心地带却是完全被一大团的雾气笼罩。

越是靠近中心。

雾气的颜色就越是深邃。

姬轩曾经以御空术在高空俯视,见到过稻草坑中心的‘那个东西’。

虽然只是轻微一瞥。

那个东西好似在沉睡一般,也没有发现姬轩的存在。

而是在雾海中浮沉。

但姬

轩还是一眼看出了,那绝对不是寻常修士能应对的鬼祟。

“那是一只飞头蛮。”

平静的语气中,说出来的却是有如惊涛骇浪的结论。

让倾听对象的公孙无忌瞪大了眼睛。

骇然的同时,脸上的茫然半饷都不曾消退。

“殿下您说的是那个、在书里说的最低级的鬼物,飞头蛮?”

“正是。”姬轩颔首,见对方仍旧是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接着道,“传说妖族有一青帝,乃是一株最普通的青草得道成仙。连青草都能成仙……那么普通的飞头蛮,为什么不会成为鬼王呢?”

“话是这么说……不过青帝的传说都过去多少年了。

那都是飞升了几万年的妖仙。

天知道它到底是不是真的!”

公孙无忌努了努嘴。

但他还是没继续反驳姬轩的话。

“反正殿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只要能活着回去就万幸了。

……真的只需要我在外边布阵。

别的什么都不需要去做吗?”

“只需要你布阵即可。

将中心部分与外界雾气以阴阳术隔开。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

鬼王可以操纵鬼域内的一切。

可以说只要鬼域不亡,鬼王就是不灭的存在。

王家家主成就的鬼王灵智低下,是硬生生地被姬轩给耗干了鬼域中的灵气。

但这里的鬼王却不同。

要想打败它,就必须用当年的那个法子。

将鬼王的核心单独地消灭。

“不过这里的雾气可真大啊。

这儿真的只是一个乱葬岗嘛。

真有人有胆量把尸体丢进来?”

这位高官少爷把头缩进袍子里。

一只手里攥着个罗盘。

双唇哆嗦着念念有词。

时不时地探起头张望四周。

原本雾气只是有些稀薄。

但随着两人深入,肉眼能见的距离变得越发拮据。

明明还是正午。

现在甚至已经抬头看不见天上的太阳了。

若非公孙无忌的阴阳术。

换做其他人怕是早就已经迷失在这里。

“这雾气自然不是一蹴而就的。

起码文书里有记载,在五十年前这里根本没有那么大的雾。”

等等。

五十年前?

姬轩心中闪过一丝灵光。

这鬼物是否与鲁襄王的叛乱有关?

这般思绪还没有出现多久。

就听得公孙无忌一声惊呼。

“殿、殿下快看,前边好像有一个人!”

顺着他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

便看见在浓雾中隐约有一个人的身影。

那道人影正跪在地上。

当两人小心地靠近那道身影的时候。

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具骷髅。

因为身上的衣袍仍旧粘连着骨头,支撑着框架。

寒风吹起,将地上的衣衫吹得摇晃。

所以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活人。

“什么嘛,只是一具骷髅,吓死本少爷了……”

眼见这只是一个死人。

公孙无忌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哪怕待会儿这死人突然发生异变也不害怕。

毕竟身边还有一个专门克制鬼祟的鬼师存在。

但姬轩凑近观瞧的时候,脸上表情却是突然凝重了起来。

“这具骷髅的状态有些不对经。”

“嗨,能有什么不对劲的。

这里阴气浓郁,将这具骨架侵蚀得彻底。

让其都有些化玉了。

这才让它还没散架。

而且就算它真的有什么异变,也——”

“五十年骨架化玉?

再者说他可能死了不到五十年。

无忌兄。

你真的觉得这有可能吗?”

修士的骨头可能在经年累月之中化玉。

这是由于骨头没能够彻底烂掉,却因为灵气集聚,最终化作‘灵石’。

“还有它现在的跪姿。

两手平伸,掌心向天。

这种跪法你就不觉得眼熟吗?”

公孙无忌闻言,当即咽了一口口水。

迟愣了片刻后。

终于是吐出一句。

“每年祭祀道祖的时候似乎就……”

“前边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道祖。

那又会是什么呢?”

“殿下您可别吓我啊,我胆儿小。

这儿看上去也没什么女鬼。

我……我可不想死在这儿。”

稻草坑深处的风已经不似外边那么猛烈了。

这里的灵气虽然越发浓郁。

但也越发粘稠。

无法自如地流动。

接下来在姬轩的指示下,公孙无忌在固定的方位设下了阵法的契子。

深处的雾气呈现出淡黄色。

夹杂着某种特殊的腥味。

看见了更多的身影跪倒在地上。

两手平伸向前,虔诚地保持着叩拜的状态。

有的身影开始维持着一些破碎的身体部位。

手脚、面孔……

甚至在一张保存完好的脸上,姬轩看见了近乎疯狂的虔诚。

这一幕看得人背脊发凉。

一直到最后。

当姬轩终于站在稻草坑中心区域的时候。

身后的公孙无忌已经是屏息不语,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此地雾气反倒是骤然散开。

两人就像是穿过了一面墙,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座一层的庙宇。

三角的顶上,有着一块悬空的四方平台。

这平台四周各悬着一把剑,剑身缠绕着黑色的火焰。

单是远远地看去。

就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平台上此时空无一物,想来飞头蛮并不存在于此。

那鬼王虽然仍在沉睡,但却会在雾气中随意游走。

仿佛是梦游一般。

这本应该是前进的好机会。

但姬轩的脚步于此止住。

他看见了庙宇前的一切,那是站在门前的六个黑袍人。

他们手中拿着各种东西。

有些是剑、有些是瓶子……

维持着进门的动作,仿佛是时间将他们的一切都静止在了那一刻。

甚至姬轩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了生机。

「活死人。

居然这里也有活死人。

看来这里果然与鲁襄王有关系。」

念及至此。

他与公孙无忌商量着。

“现在鬼王不在,我先进去探探虚实。

你尽量躲藏起来。

不要被鬼王发现了。

传讯玉简拿好,等我的信号出现之后,马上祭起阴阳术,将阵法维持三炷香的时间,就算我们赢了。”

“殿下,您真的没问题?”

都到这时候了。

公孙无忌还是颇为紧张。

他是记得当年鬼王的实力的。

那种力量可以说是毁天灭地都不为过。

可姬轩反而是一言不发地转身,朝着庙宇走去。

……

凑近了看,这六个果然是活死人,男女皆有。

年纪看上去也不大。

虽然他们体内的阴阳二气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但他们的魂却早已消散。

留下来的只有残骸。

他们的手里分别抱着无锋的长剑、无口的玉瓶、一卷无字的书……

惨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未能彻底消退的虔诚。

这是本该一场祭祀。

但祭祀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在庙宇深处,那黑暗的幽邃里。

是他们供奉之物。

由于过度的灵气而变得膨胀,由于浸润了大量的阴气而变得灰白,由于失去了根基而开始游荡。

那双微睁的眼睛空洞无物。

从来都没有什么别的神像。

供奉的从来都只有它。

在姬轩的目光落在它身上的时候,它漆黑的眼眶里,闪烁着幽幽蓝光。

飞头蛮!

它一直在这里!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七十二章 不忠的祈祷 与飞头蛮对视的瞬间。

姬轩就有了马上遁走的念头。

若这鬼王已经复苏,那么接下来想要成功地将其核心封入闭塞的阵法空间内就会变得格外困难。

但还未等他后退一步,却见这飞头蛮眼眶中的蓝光只是遵循着某个周期在闪烁。

并没有任何灵压落在他的身上。

他也没有任何被注视的感觉。

念及至此。

姬轩几乎是瞬间就握住了通信玉简。

玉简上闪过一阵流光。

霎时间。

随着外头一阵轰鸣声。

地面都开始颤抖起来。

大白天突然变得暗淡。

高天之上,稻草坑的中心地带能看见天上的太阳,但此时太阳的光辉被周围七颗冉冉升起的星辰覆没。

七颗璀璨的星。

支撑起一片虚幻的星图。

将这座庙宇笼罩在内。

朦胧的壁障瞬间将庙宇与外界隔开。

在这一瞬间,四周的灵气流动顿时止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似乎是触动了什么。

飞头蛮原本闭合的嘴唇微微张开。

那感觉就像是要醒转了一般。

姬轩见状。

当即手中的镇魂杖往地上一戳。

引魂灯朝着天上猛地一抛,这青铜古灯燃起焰火的刹那,四周天地灵气尽皆被其吞噬。

很快便将这里的灵气几乎给抽空了。

直到这一刻。

飞头蛮似乎还在醒转的途中。

只是在虚空中浮沉着,嘴巴越长越大。

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开始在庙宇中涌现。

「这鬼王到底多久没清理过嘴巴了。

唔——

这股味道可真是。

幸好没有让无忌兄一起跟来,要不然现在他准跑了。」

探手一招。

玉剑入掌。

师尊说过。

这把剑很特殊,这世上鲜有能折断这把剑的力量。

而且它与鬼师的法术意外地十分契合。

“诏曰:南有恶魅,北往征伐,囚天以道,禁神以灵。”

自青铜古灯的焰光中飞出一根根虚幻的锁链。

将那飞头蛮缚住。

这已经算是直接的接触了。

但对方似乎并没有任何进攻的举动。

虽然这般看上去有些诡异,但此时的姬轩根本就没有往其他方面去想,现在正是生死攸关的时刻,走错一步都将万劫不复。

鬼师不会死。

但不代表鬼师不会受伤。

更何况外边还有一个人等着他。

锁链缚住飞头蛮的瞬间。

姬轩便已经一跃而起。

来到了它近前。

手中的玉剑当头劈了下去。

没有一点花里胡哨的剑技。

剑身上覆盖了一层特殊的灵气,但凡是接触它的鬼祟都会被这种灵气所伤。

无一例外。

只见剑尖轻而易举地刺穿了飞头蛮。

硕大的头颅随着锁链散去,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原本膨胀的头颅随着那一剑迅速缩水,仿佛是漏气了一般。

密闭的空间内,已经是充满了那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就这样结束了吗?

姬轩曾经幻想过各种情形,哪怕是最安全的一种,都需要经历一番你死我活的苦战。

但现在自己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仅仅是一剑落下,飞头蛮就被自己解决了?

控制一片鬼域的鬼王?

足以动摇灵王朝边疆的威胁?

就这?

干瘪下去的鬼王看上去是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

他长得有姬轩三四分相似

这点姬轩早已心中有数。

头颅的主人乃是一位皇族。

封号——鲁襄王。

于五十年前发动叛乱,却莫名地消失无踪,叛乱也很快被平定了下来。

根据文书记载,叛乱是被帝君亲手镇压。

但也有人觉得那位鲁襄王并没有死。

帝君宅心仁厚,终是不忍心将自己亲族斩杀。

将他给放了。

但现在看来,这位鲁襄王的确是被帝君给杀了。

脖颈处的断口直截了当。

斩去头颅的这一击没有半点犹豫。

鲁襄王死得应当是憋屈的。

他的头颅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

不知为何受人祭拜。

又不知为何成为了鬼祟——不,或许姬轩心里早就已经有答案了。

未能完成称帝梦想的积怨、被斩断前路的愤怒、被亲族手刃的疯狂。

无论哪一种。

都会让魂得不到安息。

“殿下,里边怎么样了?

刚才只瞧见了蓝光。

其他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啊……您到底有没有事?

如果出了什么事记得告诉我一声,我马上跑!”

“已经没事了。

这鬼王……当年叛军之首鲁襄王所化的飞头蛮。

已经被……”

他本想说被自己斩杀。

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任何实感。

此间处处透着诡异。

鬼王明明应该已经消失了才对。

可为什么心中的焦虑并没有消失。

反倒是越发地烦躁起来。

姬轩总觉得自己看漏了什么。

正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鲁襄王头颅的上方。

中年人的头发早已掉光,裸露出凹凸不平的头皮。

上边烙印了些什么。

当视线投下的瞬间。

姬轩几乎是立马攥着传讯玉简朝着另一边的公孙无忌大喊。

“先不要撤去阵法,无忌兄!”

“啊?殿下您早说啊。”

另一句话却是直接从庙宇门外传来。

这公孙无忌竟是已经站在了正门口。

他都能进来了,那么外面发生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见姬轩神色紧张。

公孙无忌也是愣住了。

“……我说,殿下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飞头蛮被除了。”

姬轩沉声道。

引魂灯已经被收了起来。

但镇魂杖却丢给了公孙无忌,被对方一把接过。

“这不是好事嘛。

殿下您真有两下子啊。

那可是鬼王,当年差点把燕宁卫城给掀了一半的鬼祟,您居然这么简单就给——”

“鬼王不是我除的。”

“诶?”

鬼祟滞留人间,为一害。

鬼师引此方亡魂鬼祟重入轮回,或斩杀恶鬼。

都是‘替天行道’。

天道会降下名为功德的灵气。

这也是姬轩本人修炼的根源。

但此时姬轩体内却根本没有一点灵气的变化。

也就是说——这鬼王在他们两个到来之前,就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而此事烙印在鬼王头顶上的那两个字,更是印证了他的念想。

「恭喜。」

短短两个字。

却带着刻下二字的人内心的情绪。

一眼望去,却仿佛能看见某个人正站在他的面前。

指着他的鼻子放声大笑。

“无忌兄,你可能会有危险了。”

“殿下您别一脸诚恳地说这种危险的话啊!

还有我们两个不是在一起的嘛。

您该不会放着我不管一个人跑路吧?

……所以是什么危险?

还有什么比鬼王更恐怖的东西吗?”

“先跑,路上与你说。”

“喂等等本少爷啊!”

姬轩手一挥。

这枚头颅被他收了起来。

这可是鲁襄王的脑袋。

拿回去给那位帝君也瞧瞧,足够让他在帝君面前理直气壮一回。

更何况鬼王残骸若是能被洞虚山里的师尊瞧见。

兴许那老人家还能透露一下鬼师的秘辛。

……

“正因为这些凡人的祈祷,你的师兄残魂才会保存至今。

当年被我们都不看好的请神术变种。

没想到还是有些用处。

只可惜……要想让你师兄重新恢复意识,还得去池子里洗一下。”

深夜。

活人辟易,百鬼夜行。

但此间乃是鬼王的‘域’。

甚至连百鬼都得惶惶离开。

对于活人来说,这里是生灵禁区,穷极一生都不一定能到达的地方。

对于鬼物来说,这里是吞噬祂们的深渊。

而这座深渊,甚至还会移动。

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庙宇上方的平台上。

为首之人上前一步。

与悬在虚空中的硕大头颅只剩下毫厘的距离。

“唔……你师兄的后人们也没有把这头给洗洗干净。

味道差了一些。

不过无所谓。

反正也不是拿来吃的。”

“师兄他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

“被砍下了脑袋,残魂以此地阴气为凭依苟延残喘。

虽然化作了鬼王。

但自身意识却在逐渐消退。

——说起来还得感谢他的亲族。

毕竟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姬家的血脉,是罪该万死的‘鲁襄王’。

若非如此。

我也不好将他带回去了。”

为首的黑袍人抬起一只赤色的手臂。

指尖点在那硕大头颅的眉心。

这头颅上下带着某种庞然的气息,可在黑袍人面前就仿佛是一只温顺的绵羊。

竟没有丝毫抵抗。

随着头颅颤抖,黑袍人赤色指尖一根灰色的条状物,从头颅中一点点抽出。

“不过就算能恢复身体,这颗头也用不了了吧。

唔。

但我倒是觉得这样最好。

作为鲁襄王的他已经死了。

那么接下来,以后的他……就是我真正的弟子了。

高不咎。”

“弟子在。”

他身后的黑袍人上前一步。

恭敬一拜。

“那位鬼师……

就是你之前抓到的那个人。

这里存在那么大一个鬼王威胁,他定然不会放着不管的。

所以接下来为师打算替你给他制造一些小麻烦。

昨天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让你给他留几句。

现在你有什么话,想要留给他的吗?”

后边那位黑袍人顿时将头抬起。

阴影之后的那双眼中。

透着精芒。

……

鬼王的确是一大威胁,但绝不是全部。

在鬼王消失之后,因鬼王而聚集在此的阴气会瞬间迸发出来。

激荡的阴气会破坏这里活死人的阴阳平衡。

在活人居所,阴阳平衡被破坏,会使得活死人自身崩溃。

而在这种阴气聚集仿佛无穷无尽的地方。

活死人会化作一种名为僵尸的鬼祟。

而整个稻草坑里,埋藏着不知多少活死人。

“接下来的威胁,是天地本身。”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七十三章 背叛的余音 失去了魂的飞头蛮。

比起鬼王。

它更像是一种镇物,镇压在这里,成为平衡此地阴气的契子。

但现在镇物被毁。

阴气开始暴动起来。

公孙无忌直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对于生死看得如此平淡。

据传言这位身份尊贵的殿下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修士带走,进山修行。

虽说当初第一次将殿下请下山的是他。

那几年与这位殿下相处时间最长的也是他。

但公孙无忌还是不清楚这位殿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姬轩到底要做什么。

虽然姬轩看上去和寻常人无异。

哪怕他现在正拉着自己朝着稻草坑的外围狂奔。

那种不顾一切的模样令人不禁动容。

就算是这样。

公孙无忌的心里还是会下意识地产生疑问。

「这真的是他现在心里想要做的事情吗?」

当年他曾经问过公孙无忌。

在公孙无忌的眼中,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公孙无忌直到现在还记得,在自以为两人关系已经好到亲密无间的时候,说出来那个答案之后。

他是没有一点犹豫地离开了的。

经过整整三日。

当姬轩再次出现在公孙无忌面前的时候。

仍旧是与过去那般无二。

那个问题、那件事情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诏曰,天地四方,万物归藏,以灵神,介通幽冥。”

平静的口诀落下。

身后仿若是出现了一道天地间存在的豁口。

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入其中。

那据说是鬼师一脉专属的法术,他并不知道这位殿下修习的‘鬼师传承’究竟是什么。

也无法理解‘鬼师’真正存在的意义。

那两个字甚至不曾出现在任何灵王朝的典籍中。

仅仅存在于姬轩口述的话语里。

只知道那是某种对鬼祟有着如同是天敌一般克制的传承。

“咳咳……唔。”

疾驰的身躯随着身后一股罡风击打在身上。

让姬轩的身形为之一顿。

便是这失神的当间。

他直接将公孙无忌向前强行推出去数十丈。

公孙无忌甚至都来不及回头看。

就听见姬轩的喊叫声。

“往前跑,不要回头!”

“殿下——!”

人都是自私的。

哪怕是最能征善战的将军,也会暴露出人性的弱点。

鲁襄王姬斯尘当年也是为灵王朝死而后已的悍将。

有传言。

只要他的刀还横在天海关上。

就不会让青山一只苍蝇上了灵王朝的饭桌。

这自然是夸大的。

那位姬斯尘最后也败给了自己的人性。

但若是说有谁真的会抛弃自己的弱点。

完全地为他人做事的话。

那大抵也只有姬轩殿下了——哪怕这不是出自他的本心。

“殿下您可别死了啊!

本少爷待会儿会回来看看的。

如果可能的话会给您收尸的啊!”

这句话是出自公孙无忌本心。

公孙无忌自己也明白,此刻就算是留下来也只是多一个人丧命。

他不想死在这里。

所以只能尽可能地逃离此间,哪怕有人会为其付出生命。

更甚的罡风。

直接拍打在公孙无忌的身上。

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离开了多远的距离。

只记得前方的雾气正迅速变得单薄,视界前可视距离开始变得宽广。

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向前猛地扎了过去。

从地上起身的刹那。

他回头瞥见了原本一片迷雾的稻草坑。

看见了‘那个东西’。

“不、不是吧?

难道本少爷真的要去给他收尸?

这玩意……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打得过吧!”

……

听见了祈祷的声音。

这些是混杂在淤积的阴气中,那些已死之人不曾消散的念。

在鬼王的鬼域中,时常都能见到这些东西。

只不过王家家主所化的鬼王还没能够彻底掌控鬼域。

那些已死之人的念头未能彻底被炼化。

不像这里。

积压的冤魂之念想早已彻底融入了此地阴气里。

趁着阴气未曾完全迸发出来。

他将公孙无忌推了出去。

而将自己留在了这里。

仅仅是刹那之间,他整个人就被阴气吞噬。

然后,他的身形就被风强行推搡、挪移。

朝着中心那座庙宇的方向逐步前进。

「狗帝君,你凭什么坐在那个位置上尸餐素位!」

「可悲、可叹!这怎么可能就是我们一族的命运,为什么我们要世世代代守护你这种人!」

听见了过去某个人的哭诉。

虽然不知道是何人,但言语中满是悲愤与凄凉。

仿佛是抱着对天地的愤恨在此了结一生。

而后。

前方出现了一个跪在地上的身影。

是一个已经尸变的活死人。

纵然化作僵尸。

它仍旧跪在地上,虔诚地两手向前。

仰起的头颅以一种活人难以企及的角度直愣愣地抬着,那双早已空洞虚无的眼眶里,淌出黑色的水。

「王爷、我的王爷……」

「您说过此举定是大义,您说过的……天理站在我们这一边。

天下的百姓也站在我们这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吗?」

一样的姿势。

一样的悲凉呐喊。

这一回。

前方却多出来两具新的活死人。

此处阴气足够它们发生蜕变。

但这些化作僵尸的活死人却还是维持着那种诡异的虔诚姿势。

僵尸应该会对血食有着本能的渴望。

姬轩在古籍中有所了解。

这种有形体的鬼祟最是难对付。

也不是因为它们有多厉害,只是要花费更多的力气。

「灵帝不公。

天盲地聋。

我等无妄。

何遭此劫。

愿得残身披金甲……

王定归来搅风云……」

「何遭此劫……」

看见了越来越多的活死人。

这些活死人的装束都维持着五十年前的模样。

有的眼眶、嘴里还塞着泥。

有的胳膊、脚腕都腐化了。

仍旧挣扎着跪在地上。

从原本的哀怨呐喊。

渐渐地变成了整齐的祈祷声。

单是目之所及,男女老幼超过百人有余。

很难想象在这里居然埋藏着那么多的鬼祟。

毕竟整个丰和县一共也才多少人,有名有姓的压根也不会丢在这种地方。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姬轩并没有觉得这个答案有多荒诞,这是在见到那座庙宇的时候,心里就已经隐约猜测到的,「文书记载,鲁襄王姬斯尘

全族三百余人,尽灭。但却并没有指出这些人死在了哪里,甚至连鲁襄王死在何处都没有任何文字记载。」

「若说是皇族之耻、反贼之魁首,不得让人祭拜从而模糊了他们埋葬的地方,这或许说得过去。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帝君那个老家伙肯定是知道这里究竟有什么的。

但为什么……

他的心真的有那么大吗?」

虽然这个问题本身就很成问题。

毕竟帝君是连自己枕边人都能用来算计的狠人。

但姬轩也并不是不可理解。

无情方是帝王家。

他很明白一个身居高位的人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这些都是他在书里真实学到的。

但这档子事情被姬轩发现了。

这就让他有些迟疑。

这位身居朝堂的帝君,居然连这种隐患都要留着,他真的配坐在那个位置上吗?

「呵……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我只是鬼师。

其他的反正和我没什么关系。

解决了这件事情之后,我就该回山里继续修行了。

到时候不管燕宁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吧。」

……

祈祷的声音入耳。

听久了甚至让人心生烦闷。

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就仿佛是要将人的脑子都彻底地清洗一遍,印成声音主人想要的样子。

事情的进展与姬轩想象中的似乎有点出入。

无主的阴气本应该随着时间的流逝散去。

就算再如何狂躁。

在失去了‘根’之后,也迟早都会归于平静。

而他最多也只是随着阴气化作的‘浪’随波逐流一段时间。

反正鬼师又死不了。

所以受再大的伤也无所谓。

但此刻他终于是察觉到这些阴气并没有消散的迹象,反倒是有序地朝着谷子坟的中心汇聚。

那边还有什么东西不成?

正当姬轩心生困惑的当间。

他也总算是被推搡着,来到了谷子坟的中心。

那座庙宇已经被阴风吹得支离破碎。

只剩下那方悬台仍旧以某种特殊的力量悬在半空。

四方悬台边上漂浮着四把两人多长的剑。

剑身上还缠绕着漆黑的火焰。

与方才离开的时候有所不同的是,现在四把长剑正被某道如同山岳一般高耸的身躯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那是一个中年人的模样。

穿着虚幻的蟒袍。

头戴鎏金紫阳冠。

下半身还在凝聚当中。

单是见到它的第一眼。

姬轩的脑海中就仿佛是被一击重锤给砸中了。

他隐约记得师尊曾经与他说过。

「积年的信仰,有时会诞生名为‘神’的虚幻之灵。

譬如血脉子嗣在坟前的悲痛缅怀。

有时候引来的并非是死者的魂魄。

而仅仅是那个人在世间烙印下的幻影。

这本是虚幻之物。

但也有可能化作鬼物,而这种鬼物没有对祈祷之人任何的感情,仅仅是作为幻化出其形体的根源,去完成祈祷之人的愿望。

祂们本身并不是恶。

但祂们会成为阻塞天地的尘垢。

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情,若是某天真的遇上了祂们……」

姬轩横起手中玉剑。

双眸微眯。

兴许是紧张、或是兴奋地,双唇在微微颤抖。

“区区残余之灵……

干就完事了!”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七十四章 舍身的动机 与天地为敌。

这其实说的有点过了。

如今在姬轩面前的不过是一团失去了控制的‘灵气’。

在这团灵气还没有完全凝聚出全身的时候。

姬轩已经朝着高大的中年人影子飞了过去。

紧接着那高大的身躯动了起来。

其中一把冒着黑色火焰的阔剑径自朝着姬轩的方向拍了过来。

没有任何杀意。

仅仅是这么一个挥砍的动作。

甚至都没有感觉到对方将注意力

一如师尊与他说的那般。

这些虚幻的神灵一开始根本不存在自己的意识。

祂们的所做所为都是遵循着某种本能。

而眼前的‘鲁襄王’是遵循着那些埋葬在此的后人积压的怨念,要将灵王朝的皇族赶尽杀绝。

他们对于来自同族血脉的恨意。

甚至盖过了他们过去曾经对抗的边疆仇敌。

一步、两步!

借着阔剑的剑身,姬轩一跃而起。

脚下的鞋子都沾染到了黑色的火焰。

瞬间便焚烧殆尽。

但姬轩却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的眼前,只剩下了这道虚幻的神灵。

三步。

踏在了那条由阴气凝聚而成的手臂上。

这一瞬间,‘鲁襄王’那茫然空洞的眼眸总算是转到了他的身上。

但仍旧觉察不到一点杀意。

看不见自我的萌生。

尽管如此,四周阴气汇聚而成的灵压仍旧仿佛是一只只手,拖拽着他的身体各处。

仿佛要将他从天上拽下来。

四步。

姬轩凌空而起。

踏在了那巨大身躯的眉心。

手中玉剑马上就要朝着虚幻神灵的眉心刺下。

便是在这一瞬间。

一股浩荡的声音在姬轩心中响起。

「朕,鲁襄王……昏君血裔……斩……」

四方黑剑在同一时刻朝着他拍了过来。

那架势,看上去甚至连祂自己的头颅都会拍碎。

这是虚幻之灵的局限性?

还是留存在此地那些已死之人的怨念的力量?

甚至不惜自灭。

也要遵循怨念的指引,要将姬轩抹除,甚至是碎尸万段。

但此刻姬轩手中的玉剑已经刺下。

燃着幽蓝色火焰的青铜灯,还安稳地放在地上。

从火苗里窜出来一根根锁链,将庞然大物缚住,看上去脆弱的锁链竟是止住了这四把剑的轨迹。

与此同时。

姬轩口中念念有词。

可口中的口诀还未说完,就见一道黑影从下方猛地跃起,朝着姬轩扑了过来。

那竟是一只僵尸!

原本应该跪在地上的它们,此时却忽然活络开来。

纷纷前赴后继地朝着稻草坑的中心追赶。

远远地只看见一片黑潮。

有的僵尸已经攀援到了锁链上,攥着它们往姬轩的方向挪动。

有的甚至已经来到姬轩近前。

没有任何知觉地抓到了姬轩手里的那把剑身,随后瞬间化作齑粉。

它们没有任何恐惧。

此身早已化作了毫无情感的鬼祟,只剩下了一口怨念。

姬轩看了那些僵尸一眼,眼中流露出片刻的思索之意。

然后将他们从视界中移开了。

有僵尸拽住了他的手臂。

有的咬住了他的肩膀。

有的在撕扯他的脚踝……

但姬轩手里的剑,仍旧义无反顾地刺入那虚幻的神灵里。

一直到地上青铜古灯的火焰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幻化出一扇不应存世的石门。

……

天地间传来一道无声的咆哮。

在所有靠近稻草坑的生灵心中回荡,经久不息。

只见偌大的灰黑色身躯,被蓝色的锁链拉扯着倒下。

任凭其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束缚。

有黑色的‘潮水’蠕动着往那高大的身躯上覆盖。

仿佛要将其一并压下。

最终那庞然大物消失在视界中的时候,都没有听见一点动静。

就在看见这一幕的人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的时候。

一股震耳的轰鸣声,夹杂着无情的罡风,冲天而起,朝着四下扩散。

……

黑色的云雾如同一只手,高高地攥向天穹。

而后化作雨水。

倾盆洒下。

阴气崩溃而导致的爆炸已经将这里四周都化作了废墟。

鬼祟、泥土搅和在一起。

甚至不需要去刻意地祛除。

它们也迟早都会消失。

失去了此地独有阴气的庇佑,它们已经无处可逃。

雨还在下个不停。

身后的泥泞仿佛已经化作了无底的池沼。

要将整个身子都吞噬进去,让该回归的东西重归泥土。

虽然看不见太阳,但确实能感觉到天光正在驱散残留的阴气。

将这里的一切回归正轨。

听见了那些残留的怨念。

看见了祂们最后的执妄。

留下来的疑问……也得到了答案。

耳畔,传来某个人混乱的喘息。

以及碎步踩在水洼里溅起的点点涟漪、又滴落在水面上的声音。

他没有睁开眼睛。

但已经知道了,那个人就出现在他不远处。

“本、本少爷没来晚吧?

殿下您还有出气不?

嘶……这地方可真够惨的啊。

要换做是本少爷可不一定能留下一个全尸。”

“万幸……我还有全尸。”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赶来的人吓了一跳。

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他近前。

“殿下您这说的哪里话,您这不是还活着嘛!

嘿嘿。

没想到殿下您这么厉害。

居然连阴阳术御使的‘神灵’都能打败。”

“阴阳术……那是阴阳术?”

“诶?您不知道啊。

这可是实打实的阴阳术。

以念为力量,将不存在的某种东西幻化出形体。

在很远的一些地方有一个小国。

他们将这种阴阳术修炼到了极高的地步,甚至能代替人力!”

请神术是阴阳术。

姬轩心中暗念。

“这可真是有点意思了……在我的眼里,它似乎只是鬼祟。”

“您当然也可以这么认为,毕竟这玩意纯粹就是人造物。

只是灵气凝聚出来的。

根本没有意识。”

旁边又响起水花溅落的声音。

公孙无忌还在感慨。

“不过殿下您何必拼命呢。

这回是您命大——当然您的本事也是厉害。

但也不至于这般性命相搏吧?

您到底在想些什么。

该不会真的是‘为了天下苍生’吧?那可太假了。”

姬轩沉默许久后,侧过头去。

他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张开嘴,舔了一些雨水入口。

“无忌兄你还记得吗?

当年我向你提问,你的回答其实并没有让我心生不满。”

“是啊——

殿下您怎么可能不满呢。

您什么时候真的觉得不满了,那才像个人样。”

有什么东西被他丢了出去。

在空中飞过一段距离后,落在了水里。

“情感的源头,来自于渴望,或者说欲望。

只有渴望得到你的认可,才会对你产生不满。

对美丽的东西应当爱慕、对丑恶的东西应当厌烦、对亲近的人应当回以亲近……

凡事种种。

都是你教给我的。

甚至比父王教我的还要多。”

“那是,也不看看本少爷在燕宁逛过多少花楼。

怎么。

殿下您还想去,这是终于开窍了?”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

我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对于‘欲望’似乎有些许了解了。

那天师尊对我说。

我若是想突破下一个境界,就不能一直待在山里修行。

应当出去看看。

知道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知道自己所欠缺的东西。

那就是欲望。

我到底为什么而活着。

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

过去我可以用自己是鬼师、是逍遥王的三子这般说辞去解释要做的事情。

但那是错的。

无忌兄。

生灵会做出一些不符合他们身份的事情。

——经过这次丰和县之行,我终于明白了。

监天司的司幽会犯下屠戮百姓的罪名。

名门的弟子会做出不义之举。

望族的根源可能是背叛与毁灭。

每个生灵都在扮演着一个角色的同时,尽可能地隐藏着另一个自己。

欲望是独立的,并非是身份赋予的。”

“殿下……”

“而正视这一点后,我终于发现了。

我的欲望……是活下去。”

“诶?”

“无忌兄,我倒是无所谓,但再这样坐下去,你身上的衣裳可就全脏了。”

并没有给公孙无忌多少的反应时间。

姬轩已然是开口。

此间危难已除,是时候离开了。

但在此之前。

“嗨,殿下无需担心,本少爷早就想到这一点了,所以衣服已经全脱了。”

“……不觉得丢人吗?”

“这儿又没什么人看,哪里丢人了。”

“……不,我觉得丢人。”

……

自杀。

最后的一缕怨念将呓语声留在姬轩脑海中的时候。

他终于明白了过来。

在此埋葬的姬斯尘血脉。

全都是自杀、自葬于此。

这种怨念——不,应当是信念,甚至超越了生死。

对于这个在史书上寥寥几笔带过的人。

头一次,让姬轩产生了要看清他的念头。

只是这里关于鲁襄王留下来的痕迹实在是少得可怜。

……

回到监天司的时候。

已是黄昏。

两人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看上去也没人知道稻草坑的事情。

虽然那边动静挺大,但一路上却并没有遇见什么看热闹的人。

监天司比往日里要显得更加忙碌。

正在姬轩被公孙无忌搀扶着走进住房的瞬间。

推开的门内,雪儿正静候着站得笔直。

仿佛是早就知道了他们会在这时候出现。

她的手里一卷金色的帛布摊开。

面朝姬轩的那一面上纹绣着九爪的金龙。

这正是当初雪儿给他窥探一瞬的婚书!

八方各纹着一道小剑。

少女故作深沉地清了清嗓子。

娇滴滴的声音落下。

“逍遥王三子姬轩、蓬莱阁阴阳道大弟子公孙无忌接旨。”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七十五章 灭世的谏言 日西沉。

月如钩。

三个人围坐在圆桌边上。

素裙少女还是老样子,自顾自地在面前堆满了零嘴。

仿佛对刚才的那件事情没有半点自觉。

公孙无忌强睁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微微摇晃的脑袋仿佛随时都会朝着前边倒下去。

而另一边的姬轩还是和三人刚坐下来那时候一样。

正襟危坐。

甚至面前的水都没有碰过一滴。

三人之间的沉默已经维持了有一段时间。

若是再这般等下去,怕是得到第二天清晨都不一定能商量出一个结果来。

而这一切,都要从雪儿挡在他们面前、将那封诏书念出来的时候说起。

此时这封诏书就被摊开在圆桌的正当间。

上边黑字写得也明明白白,还盖上了帝君的玺印。

青山圣地欲与灵王朝重修旧好。

双方为首者都有意愿阻止这场延续数百年的战火。

故以通婚为契机,结下一段姻缘。

青山雪为青山圣地送来的公主,至于将她嫁给谁,诏书上边指明了逍遥王的三子姬轩。

这其中自然有许多疑点。

例如雪儿早在来到灵王朝之前,就已经知晓了她的未婚夫是谁。

不仅仅是姬轩的名字、身份。

甚至连样貌、修为等等,都了如指掌。

灵王朝的皇族血脉开枝散叶了千年,尤其是五百余年前那位帝君将修道功法普及之后,所有人的寿命都有了长足的提升。

更不用说是那些皇族血脉。

甚至有些皇族血脉因为实在是与帝君辈分相差太远,已经被列为庶民。

要想从那么多有名的、没名的、有实权的、只剩下世袭罔替的名号的这些族人中,精确地找到姬轩。

其实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姬轩的父王逍遥王就是一个没实权、只剩下名号的小王爷,在燕宁名气不大。

也就这几年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多了点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这些暂且搁置不提。

诏书并非仅仅提到了婚约。

要不然也不会让公孙无忌也出现在这里。

那位远在燕宁的帝君仿佛真的手眼通天,拥有预知未来的力量。

「两国化干戈为玉帛,实乃普天同庆之大事。

然三日前先帝托梦,言灵王朝有祸事临头。

后燕宁雨师出关,泣血成书与朕谏言。

当天暴毙。

其血书种种,皆天下将成或已成之祸事。

朕不愿天下苍生毁于一旦,亦不愿太平盛世存于须臾。

特封姬轩为御前抚剑官。

持此密诏,与蓬莱阁公孙无忌断绝此罪恶之根源。

复灵王朝安泰。」

这段话后边,印着一片殷红的画。

那仿佛是被火焰缠绕的高山、或是倾塌的城池。

单是扫视一眼。

便如同亲身经历了一场惨剧,能听见有人在呼救、山崩地裂,将一切都化作了烟尘。

什么都不复存在。

这是那位身死雨师描绘下的谏言中那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是拓印下来的碎片。

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却是如此地真实。

愤怒、悲哀、无奈……

公孙无忌将自己的灵识第一次落在那画上的时候,甚至都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

姬轩也想学着挤出来点眼泪。

可挤眉弄眼了好一会

儿,才就此作罢。

“洞虚山是绝对安全的。”姬轩将撑起来的双手放下,手指落在面前茶碗的边缘,指尖缓缓划过,里边的茶水开始泛起一阵细密的纹理,“就算整个灵王朝全都化作废墟,也绝不会有人威胁得到洞虚山。哪怕是天塌地陷的灾害,那几个老家伙也能想到保全的办法。”

“殿下——”

“我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小王爷的孩子。

才出生没几个月,就被师尊带走修行。

哪怕是家里人,一年也不一定能见上超过三面。

对我而言……燕宁的一切甚至没有山里那几只豺狼来得亲。

我是洞虚山修士。

所以不管你对我有何种期待,我的回答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我做不到于你们共情。”

说到这里的时候。

公孙无忌已经有些灰心地低下了头。

他并非是才知道这个消息——或者说他就是为此而来的。

解决丰和县的叛乱、除掉了稻草坑的鬼王。

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详细地写在了这卷诏书里。

看上去就好像是姬轩认真地在按照上边的剧本演出。

而观众,自然就是那位高居朝堂的帝君。

这让姬轩的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烦躁。

他不知道这种无处安放的情绪要如何发泄,但若是遵循着这种情绪,他会拒绝诏书上的内容。

“……我看见过完整的。”公孙无忌埋下头,这般类似的对话他们已经进行了不知道多少次,姬轩言语中早就已经透着不耐烦,有了赶人的架势,但他仍然坐在这里,对姬轩直言出来的拒绝没有丝毫动容,“这份诏书上只有一部分预言,但我是完整地看过的。

殿下。

本少爷不是什么好人。

在燕宁的名声也不好,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以后能有多大的本事。

就算当年将您从山上请下来,为的其实也不过是自己的一些私心。

但是这回不一样……

殿下。

燕宁……是我的家。

帝君说只有您可以解决灵王朝未来的灾祸,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请您再考虑一下。

您说过找到了自己心中所执着的东西,想要活下去。

那为何不——”

“这件事情,先放着吧。”

“诶?”

“再准备几天,我们去看看天坑。

根据王家家主留下来的记忆,那是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至于这诏书上的事情。

等我们回了燕宁,当面见过帝君之后我们再讨论。”

“可是殿下——”

“天色已经不早了,无忌兄还是先去休息吧。”姬轩率先站起了身,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若是无忌兄这回再像刚才那样跪下来,我不会再扶了。”

公孙无忌颤颤巍巍地从位置上起身。

面色惨然地,一步步离开了房间。

当背后的门户闭合。

他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看向天际已经要沉到另一边的弯月,朦胧的天光仿佛要将群星都浸润其中,揉作一团。

……

世上根本就不存在那么多的巧合。

自从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一场局之后,他对帝君的信任已经降到了最低。

雨师暴毙?

留下灵王朝即将毁灭的谏言?

他知道雨师大多都会观天象。

有些甚至也会那种卜算吉凶的法术。

但要说真正的预知某种事情,他不能说不存在,但起码

姬轩本人是没有遇见过的。

毕竟天机不可测。

未来是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充满了不确定性。

在没有真实地见到证据之前,他不会去相信任何人。

但是……

关于公孙无忌的话,他也不是完全不打算考虑。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这并不在鬼师的职责之内’。

若是过去的姬轩,定然会这么去想。

并且不会给公孙无忌留有任何的余地。

「人是会去做一些职责之外的事情的。」

或许山里的那几个老家伙让他出来走走,就是为了让他明白这个道理。

虽然不知道这对于修炼究竟有什么益处。

他也没有感觉到因为明白了这个道理,一直滞涩他的修为屏障有什么松动的迹象。

「但是师尊。

这是否也在你的考量之内?

鬼师突破下一个境界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还有当年……」

思绪在外边飞了一会儿。

回过神来的时候。

房间里的回光珠光线变得暗淡了些许。

但对面坐着的少女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

“所以接下来,你会做什么?”

他直勾勾地盯着素裙少女。

这个在诏书上黑字写着的,属于他的未婚妻。

那位来自青山一族的公主正自顾自地吃着东西。

仿佛永远也吃不饱。

那张嘴永远都塞不满一样。

从一开始就没停过。

……

第二天。

姬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左右不见了昨天夜里的少女。

待出门了才知道。

‘姬轩被任命为御前抚剑官’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夫君这是生气了?”

少女再次盘在姬轩面前。

这一回。

能看见那双灵动的眼中,闪烁着一抹惶恐。

抱着他的双臂也比以往越发用力了一些。

姬轩闭上眼,摇了摇头。

“反正是早晚的事情……就算我想要阻止你,你也不可能就此作罢吧?”

“嘻嘻~☆”

少女憨笑着。

没有过多的言语。

就在两人一前一后准备出门的时候。

一道身影突然从天而降。

公孙无忌遍体鳞伤地落在了他们的面前。

……

他浑身上下充斥着阴气。

虽然这并非是人之将死而先露出来的灵气紊乱的现象。

但很显然。

这位纨绔又不知道跑哪里去,惹了一身的祸回来。

造成他身上伤势的存在并非是人。

而是某种野兽——姬轩这般判断。

姬轩想要上前搀扶他,可公孙无忌却兴奋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激动地说。

“殿下,殿下您一定要看一下这个!”

“无忌兄,你身上的伤……”

“不必管我。

这点伤势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是这个您一定要看一眼。

在雨师的谏言里曾经说过,会有鬼族大肆屠戮生灵,所以本少爷就去地下水脉的入口蹲着了!”

“然后呢?你见到鬼族了?”

“没有!

一只鬼影都没见到!

不过本少爷天生就命犯桃花,见着了一只女鬼,诶嘿嘿……嘶,那身段绝了!”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七十六章 天宫第一卦 姬轩木楞地看了一眼公孙无忌手里的东西。

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可话落到喉咙口了。

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原本昨天晚上到现在积压的烦闷,在见到公孙无忌这般模样后,神奇地烟消云散了。

这里还是监天司范围内。

一处偏僻的小院里。

平常也罕有人会过来。

但姬轩却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木然地将脸扭到了别处。

“无忌兄还真是和过去没有什么两样。

明明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没商量出一个结果。

今天就已经恢复了全部的状态。

我还以为你经历了那件事情之后,能够稍微收敛一些。”

“那件?哪件事?

嘿嘿。

别管哪件事情了。

总之。

殿下您自己都说了,昨天的事情暂且搁置。

而且本少爷一开始也不是为了找姑娘,是真的想要寻找鬼族的线索。

谁知道本少爷天生的命犯桃花,随便去哪里都有漂亮姑娘主动缠上来。”

他洋洋得意地扬起了头。

将手里的那件东西往脸上擦了擦。

这般模样实在是无耻了一些,让姬轩与他的距离越发地远了。

“你是招蜂引蝶也好,命犯桃花也罢。

总之还是先把手里的东西收起来吧。

那件东西实在是有碍观瞻。”

“殿下您这是不懂艺术!

这是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是万千与本公子一般男人们梦寐以求的珍物!”

虽然这般说着。

但公孙无忌总算是将那件东西给重新收了回来。

他就像是一个从草丛里抓到蝴蝶的孩子。

兴奋地要将手里的成果展示给大人们观瞧——哪怕大人们眼里只看见龌龊。

这般言语。

倒是将一旁的雪儿给逗乐了。

咯咯地笑个不停。

“你如果实在忍不住,我推荐几个铺子。

那儿的女子裘裤还是新的。

也不会有那么重的阴气。

而且那件裘裤……它的主人怕是不简单。”

“穿过的和没被穿过的能一样嘛……

殿下还是放的不够开啊……”

公孙无忌小声嘟囔着。

姬轩的目光再次落在公孙无忌的衣兜那边。

露出半个粉色尖角的布料上积蓄的阴气并不像是贴身于鬼祟身上自然形成。

更像是某种法器上流转的灵气。

“能与我说说那只女鬼的状况吗?”

“这还不简单……”

公孙无忌眉飞色舞地把自己如何来到谷子坟、又如何地遇见了那只女鬼、如何经过一番搏杀,将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从女鬼身上带走了一件今天的战利品。

幸好这里没什么人。

要不然这番话听得直臊得慌。

雪儿已经是笑得两只手在姬轩背后一阵乱捶。

整张脸都已经埋在了他的背后。

“无忌兄可真是厉害。”

听到最后,姬轩只能是佩服这位花丛老手的本事。

和过去一样零散地拍了拍手。

还在燕宁的时候这位纨绔虽然平日里钻进春楼的时间比在家睡觉的时间还少。

但他好歹懂得个你情我愿。

可这回……

“不过无忌兄,你确定那女鬼是从地下水脉里出来的?”

“那可不,本少爷还能骗你吗!

那美人儿可真是水灵,尤其是从水里钻出来的时候。

身上的衣服就跟没穿一样。

当时本少爷就扑上去——”

“打住!”姬轩连忙抬手,生怕公孙无忌再说出来什么出格的东西,“你还是说说看这一身的伤是怎么弄的吧。

既然那只女鬼不是你的对手。

甚至还被你……咳咳。

那你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

说到这个。

公孙无忌当即面色就苦了下来。

委屈地望了望四周。

这才小声呢喃道。

“本少爷……居然被女人给打了!她到现在还在附近追查本少爷的下落。

嘘——

轻点儿声。

要是被她发现了都不知道人是怎么没的!”

“哪位女侠如此大义?”

“殿下您说什么?”

“不,哪个女人惹了你?”

这个问题其实是多余的。

因为在刚才,姬轩就已经感觉到某种熟悉的灵气波动出现在监天司内。

那只吊睛白额大虎竟然在大白天绕过了明面上监天司内的所有阵法。

唯独被他布置下的阵法察觉到。

此刻,已经悄然出现在这个小院里。

虎这种生物对于其余的生灵仿佛拥有某种天生的克制力量。

更不用说是已经开始修行的虎妖。

所以从刚才开始,雪儿就已经将身子藏在了姬轩背后。

“当然就是那只母老虎啊!

殿下您说这像话嘛。

本少爷从出生到现在,除了被娘亲打过之外,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而且最可恨的是……本少爷打不过她了!

那女人简直是疯了一样,从早到晚都在缠着我,还不让我找别的女人。

前些日子本少爷就听你说这儿的狐妖一个个长得俊俏。

到现在都还没遇上一只呢。

而且现在开蔺郡直接接管了这里,原本停业的春楼也都恢复了……那些地方本少爷一个都还没去过!”

姬轩闻言,微笑着点了点头。

对于公孙无忌来说,这的确算得上是一种折磨。

这几日这位小公子的状态他其实也都了解。

除了与他出去闲逛之外,就是在监天司与那虎妖腻在一起。

“当然。

只要有个女人陪着本公子,那去不去都无所谓。

只要是个漂亮女人!

谁都可以。

可、可她居然让我修炼!

大晚上的不睡觉居然让我和她修炼!开什么玩笑,本公子如果想要修炼,至于嗑丹药提升修为吗。

最可恨的是她、她居然不让本公子找别的女人。

连看都不允许看。

这也就算了。

还一口一个‘亓禹’地叫我。

鬼知道亓禹是谁!

本少爷可不是什么亓禹,睡在本少爷床上的女人居然叫着别的男人的名字。

殿下您说说这像话嘛。

……对了殿下,您是不是有一根缚妖索?

要不把它借给本公子两天。

诶嘿嘿。

就两天,到时候还给您。”

“啊啊,是嘛。”

姬轩长叹一声。

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根麻绳。

丢在公孙无忌的面前。

公孙无忌见状连忙将其抱在胸前,可感受了一会儿,又有些茫然地盯着姬轩。

“有些事情我不便插手。

不管你是否有前世、不管你前世是谁。

你现在是我认识的公孙无忌。

我记得你说过,感情是相互的。

而不是其中一个人单方面地自我感动。

所以我帮不了你。

缚妖索没有,这根两钱的麻绳无忌兄可以

将就着用一会儿。”

姬轩深深地看了一眼公孙无忌身后的那道身影。

拉着雪儿离开了原地。

那坐在地上、衣衫褴褛的公子哥将悲愤的表情收起。

神情复杂地转过头去。

……

宝光璀璨的金銮殿内空旷、寂冷。

魁梧的中年男子稳坐在正前方的金色御座上。

一只手扶着玉雕的扶手。

另一只手里却空落落的,这边的扶手被整齐地削去了一半。

他刻意地避开自己的掌心触碰到那道被光滑切断的豁口。

眼眸中深沉似海。

“南域生祸,有星坠于野。

其火燎原。

焚林者虽自焚,然其种不灭。

盘踞苍穹以伺万灵。

……

当年未能除尽的残渣已经复燃。

而且并没有被彻底解决。

他的第一卦已经应验了。

那么……接下来朕该怎么办?

若一切都不可避免的话,朕便已经没有退路可走。”

这位是当朝帝君。

灵王朝如今权力最大的人物。

一身修为深不可测,甚至有传言,据说灵王朝的帝君已经触及到了‘仙’的领域。

而此时在帝君面前,赫然是站着一个灰袍老者。

这位灰袍老者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帝君的眼睛。

让帝君每次都会忍不住去抚摸御座上残缺的一角。

对于眼前的老人。

他有着深深的忌惮。

不论是从修为上来说,还是身份上。

“五百年前那位灵帝种下的因。

五百年后您需要承受的果。

这就是天道。”

“朕不认可。”

深邃的眼眸中。

闪过一丝凌厉。

帝君忽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抬手道。

“看看现在这灵王朝。

看看朕的子民!

每个人都是修士。

每个人都不再受到天道所制定下来的寿命的束缚。

他们可以自己选择是活下去,还是从容地死去。

五百年前的灵帝出海寻仙。

三百一十八年前他奇迹般地归来,带来了所有人都能修炼的长生法。

这是我们靠着自己的手一点点争取过来的。

而不是所谓的天道给予!

祂有什么资格要朕和朕的子民承受代价!”

“当朝灵帝。”沙哑的声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位老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有一点需要指正你。付出代价、承担后果的不会是灵王朝的所有生灵——而是只有你,以及你的血脉。”

顿了顿。

这老人缓缓转过身去。

“所以我才会允许你去算计我的弟子。

只要他还是你的血脉。

只要他还姓姬。

我就不会过多干预。

前些天是给你的一次警告。

不论他的状况如何,而且……妖族的生育周期与人族大不相同。

尤其是已经开始修炼的妖族。

想要怀上一个孩子更是千难万难。

所以留给‘灵王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若是到时候我的弟子真的有什么危险,我也不介意亲自出手,将你们那位灵帝从云上天宫抢走的东西拿过来。”

“……你果然是知道那件东西是什么的。”

帝君眉头一皱。

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再看老人已经消失不见。

金銮殿上只留下一道悠远的声音回荡。

“云上天宫第一卦,不知道你们灵王朝能否守得住它?”

鬼蜮迷泷天障 第七十七章 约会 街上多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小贩在人群里吆喝。

高亢的嗓音却很快淹没在人潮深处。

天边降下两道身影,在这偏远的小村子外边化出身形。

这里是距离丰和县临近的一县下属的小村子。

就算御空飞行,全速前进的状态下也需要量两炷香的时间才能赶到。

虽说在丰和县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

但好像并没有对其他地方造成太大的影响。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开蔺郡发生过一场灾难。

“黄符、丹砂、还有一些法器……无忌兄说这里有一位还算可以的符师。

那间卖符纸的铺子隔壁就是卖法器的铺子。

也省得我再大老远地赶去开蔺郡主城。

不过买这些东西倒是其次。

今天最主要的还是帮你买新衣裳。”

姬轩牵着少女的手就往村子里走。

身后的少女轻声应了一句。

半句话也没多说。

她原本只是想跟在姬轩边上,并没有任何明确的目的。

昨天拿出来的那卷诏书看上去让姬轩生了不小的气。

姬轩原本就对两个人之间‘婚约’的关系有些厌烦。

若非两人身份摆在那里。

她怕是连对方房门都进不去。

「又是身份。」

少女早就察觉到,姬轩对于这两个字的执着近乎疯狂。

她有时候很不理解,这到底有什么可纠结的。

为了‘身份’甚至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做出那种事情。

那样活着不累吗?

但这些话她也就在心里想想。

要说出来,肯定又会惹得姬轩不高兴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

姬轩这个人,真的会产生不高兴的情绪吗?

“姐姐,买束花吗?”

稚嫩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姬轩带着钻在了人流内。

这个村子倒是颇为热闹。

与丰和县下边三个村子现在模样态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每个人脸上的精神状态都很高。

尤其是能看见眼前这种年纪与她看上去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穿得朴素,手里提着一个花篮。

里边盛放着一束束与现在的季节截然不同的鲜花。

小姑娘正用一双渴望的眼神盯着她。

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随即身旁便有一道身影俯下身来。

“唔……用冰凝术把花在盛开的瞬间彻底冻结。

这样就能在不同的季节看到不符合当季的东西。

有点意思。

你喜欢哪一束?

尽管告诉我,我可以买下来。”

“夫君……”

她转向姬轩的方向,欲言又止。

与姬轩对视的瞬间,却又忽地将视线下移。

花篮里的花确实都很好看。

但她却不是因为想要买花而停下脚步。

“怎么,你不是喜欢花吗?”

“不、不是的,只不过里边有一束在青山特产的‘风铃兰’,我有些好奇……”

她垂下头,轻声道。

姬轩不疑有他。

从那小姑娘手里提着的花篮里头取出一束。

又递给那小姑娘一枚钱。

“你若是想家了,可以回青山圣地。”

“诶?”

“这里距离青山圣地很近。

只需要再往南一小段,跨过那条界河。

就可以回到青山。

你我之间虽然有婚约,但也没有规定你必须时时刻刻地跟在我边上。”

姬轩毫无情绪波动的话语让她心里有些发颤。

将头埋得更低了。

“……夫君这是在赶我走吗?”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并不是想要赶你走。

你若是不想走,也可以留下。

来,拿着吧。

这束花是送给你的。

风铃兰……我记得这种花,在小的时候,有一位从边疆退伍回来的老将军曾经将这束花带去了朝堂,进献给帝君。

在那之后。

帝君出了朝堂,将这束花以法术投影给所有灵王朝的人看。

只是我那时候还小。

也不知道其含义。

在我看来帝君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一束花而已,有什么必要大张旗鼓——”

“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少女的声音下意识地拔高了一瞬,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心里已经生出了些许悔意,但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哪里还有不说出来的道理,“这束花在青山,代表的是族人之间的情谊……”

仿佛是意料之内的。

她眼角余光看见了姬轩木然的表情上,那双眼睛闭了上去。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不,他不明白。

就算他在其他人面前演得再如何通情达理、再如何开朗健谈。

唯独这一点我可以确定。

他还不明白……」

“走了。

今天就是专门陪你买衣裳的。

前段时间听说你为了吃饭,把身上大部分的东西都拿出去卖了。

幸好你那时候是化作了原形。

要是被人知道你的身份。

我怕是——咳咳。

总之你现在应该还挺缺衣裳的吧?

没关系。

今天我们有大把的时间。”

那笑容虽然和蔼。

但多少透露着虚假。

假的东西始终都是假的——少女这般想着。

攥着姬轩的力道更重了一些。

迎给对方一个笑容。

……

给雪儿买衣服的确是放在首位的。

虽然为了之后那天坑一行需要准备好万全之策。

但今天实际上就是来和这小姑娘提升感情的。

「无忌兄曾经说过。

需要对自己的女人好一些。

尤其是买东西这件事情上绝对不能马虎,要尽可能地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这个倒是简单。

钱我这里倒有的是。

那高不咎离开的时候留下不少资产。

都没有被开蔺郡的修士收走——哼。

这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东西。

是帝君为我留下来的。

在这里潜伏了那么久,还想让我打白工?门儿都没有。」

帝君亲赐的姻缘。

这回姬轩算是彻底地把这件事情给吃准了。

少女的确是青山一族送来与他成婚的‘公主’。

既然是他的女人。

自然应该与她增加一些感情。

这一点公孙无忌曾经教导过,强扭的瓜不甜,就算解渴,那也要在吃之前多放一段时间,起码能不那么涩。

燕宁里多少个媒妁之言,成了一对对连面都没见过的公子小姐。

关于这一点。

姬轩曾经问过父王。

那位逍遥王曾经也坦言。

他与王妃之间的感情都是日后才升起来的。

「先给她买点称身的衣服。

然后……对了。

胭脂水粉也得买一些。

无忌兄说了好些个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唔。

真是难办。

要不都买了吧。

反正钱应该是够的。」

对于自己的计划姬轩还是挺满意的。

虽然刚才那一束花的出现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他自认为没有犯错。

看身边的少女脸上露出来的笑容。

多么灿烂。

只不过那

束花上的冰凝术似乎快要化解。

那束花的模样也渐渐地变了。

……

“哎呀,这位公子的娘子可真是美若天仙。

穿什么都好看。

真是让奴家好生羡慕呢。”

铺子里红裙的俏狐狸正朝着姬轩挤眉弄眼。

看得周围的人不论男女,尽皆心生荡漾。

狐妖的媚,那是刻在骨子里的。

很显然这家铺子的主人深刻地意识到了要如何赚大钱。

就连接待的人都换成了狐妖。

“道友说得不错。

不过我倒是觉得……什么都不穿也挺好。”

“咯咯咯,公子可真会开玩笑。

奴家这儿还有几件贴身的衣裳。

公子要不也让您的娘子试试?”

这位狐族修士咯咯地笑个不停。

花枝乱颤。

这狐妖在两人刚进铺子的时候,甚至还把雪儿看成了他的妹妹。

无他。

不仅仅是在姬轩的眼里。

在其他人眼中。

雪儿实在是太小了——甚至不应该化形。

但该说不愧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狐妖。

甚至根本没有显露出片刻的惊诧。

就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给他们介绍商品了。

就在两人调笑的当间。

少女又换上了一身新衣,在姬轩面前缓缓转了个圈。

两手负在背后。

“夫君~怎么样?”

“挺好看。

对了。

这位道友还推荐了几款新的,需要——”

见到姬轩手里那几片薄如蝉翼的布。

少女三两步走到近前。

将它们拿了过去。

娇声道。

“夫君如果喜欢的话,我们晚上回去之后,我一件件穿给夫君看呀~☆”

“咳咳……我觉得、可、可以。”

姬轩咳嗽了几声。

心中悬着的一颗心还没有落下来。

他方才总觉得雪儿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按道理已经逛了连续三家铺子。

买的东西也差不多了。

可少女的状态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纱。

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少女一直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

一开始姬轩也觉得那是出自少女真心。

直到某一刻他忽然察觉到了一点。

再高亢的情绪,时间久了也会有消沉的时候。

要想永远维持在这个状态,只有一种可能——她在演戏。

这些都是她装出来的。

姬轩很清楚,因为曾经在燕宁辗转于各种场所的逍遥王三子,就是这么一个人。

她在瞒着自己。

并没有显露出内心真正的想法。

“嘻嘻~那夫君可就好好期待一下今天晚上啦~☆”

“唔……嗯!我很期待。”

……

两人很快就离开了最后一家铺子。

之后的一切采买都很顺利。

符纸、丹砂、法器也在姬轩的意料之内——稀缺,但不至于买不到。

“我们该回去了。”

姬轩已经祭起了飞剑。

一只脚落在上边,超后边伸出手。

少女随即跟上。

他看不见少女的脸。

只能感觉到对方抱着他的胳膊上传来的温暖。

“夫君……”

“嗯?”

“今天……我过得很开心。”

“这种机会以后多得是,我向你保证。”

“嘻嘻~☆

那夫君可要准备好了呢。

我可是很能花钱的!”

一道风啸,原地的两人已经化作流光飞入天穹。

只剩下一束逐渐凋零的白色花朵。

一点点落在地上。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七十八章 银装 灵王朝南域七十二郡。

开蔺郡属于最为靠近边疆的一郡了。

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其中一些县的管辖范围就被莫名地削减。

原本属于村庄的一些地域也莫名地荒废。

人口开始集中。

根据最新绘制的南域地图来看。

这里已经出现了大片的空白区域,若是有人经过这些区域的话,还能看见一些荒废了的人迹。

没人知道它们到底为什么被废弃。

但那也仅仅局限于寻常百姓。

“当年那一战但从结果上来看,的确是帝君胜了。

可帝君也赢得并不轻松。

根据朝堂里的一些人说啊,当年帝君回来的时候直接闭关了三个月。

甚至遗诏都已经写好了。

帝陵里边也都随时候着要准备后事。

万幸帝君并没有出事。

就算是这样。

那一战留下来的祸根还是没有彻底祛除。

灵气过度使用导致的地脉移动,大量的生地变成死地。

原本适合生灵居住的地方,也会变成一片葬土。

越是修行,就越是明白天地究竟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所谓的‘人定胜天’在真正的天地伟力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公孙无忌坐在马车靠后的位置,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长篇大论。

姬轩虽然认真地听着。

不时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但怀里的小狐狸已经是沉沉地睡去,将脑袋整个地蒙在了蓬松的尾巴里边。

马车前边坐着的那个美艳高挑女人攥着缰绳。

虽然一言不发。

但只消看上那么一眼,就会有一种威慑感。

长发垂落,勾勒出曼妙的身形。

很难将她与那只吊睛白额大虎联想到一起去。

说实话。

那只母老虎化形之后的样子的确不错,也难怪公孙无忌会义无反顾地犯下那种错误。

姬轩原本只想带着公孙无忌两个人马上前去天坑所在。

但耐不住另外两个拖油瓶如影随形地跟着。。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也将她们带上。

也不知公孙无忌后来与虎妖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从他离开丰和县一阵后,再回来的时候虎妖已经与公孙无忌和睦了许多。

“说回正事吧。

我对于那些凡人迁移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关于‘天坑’的传言,可都是真的?”

“殿下您这就……

呃。

好吧。

既然都这么说了,那……”

突如其来的人群流动让南域出现了许多空地。

这些空地因为灵气更迭、地脉异常而变得不适于生灵居住。

经年累月就会发生一些出乎意料的变化。

而天坑。

就是在灵王朝南域显现出来的一个巨大的坑洞。

这坑洞乍一看只有方圆数十里。

但深入其中却足有百丈。

内中瘴气纵横、毒雾环伺。

是绝对的生灵禁区。

寻常修士一旦深入其中,必死无疑。

这天坑是在文书中记载的鲁襄王死后一年之内突然出现的,据说显现的时候毫无征兆,甚至直接吞噬了一城。

那可不是寻常的小村落那么简单。

而是建立在边境的守城。

其中的兵士皆是修为强横的杀伐之士。

可这些人却没有一个能够活着从里边出来。

“有传言,那是鲁襄王死后的怨念,将一地化作了绝境。

但也有传言说,那天坑其实正是帝君一手造成

是他将鲁襄王斩杀的铁证,天坑之下,就埋藏着鲁襄王的尸体!

但事实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当年有一位达到观山第二境的修士尝试下到天坑最底层。

那位修士还是一个名人,当日下去的时候还特地让许多人在边上旁观。

说是要揭开底下的秘密。

可能还说了一些……呃,对帝君不好的话。

嘿嘿。

‘揭开帝君残忍嗜血的真面目’什么的,这种话总有人说。

可才下去半个时辰,他就忽然冲了上来。

仰天高呼一声后直接吐血而亡!

后来验尸的时候,说这个人被吓死的。

死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而且你猜他死前喊了什么?”

公孙无忌翘着二郎腿。

颠簸的马车摇得他半个身子都开始轻微晃悠。

姬轩淡笑着摇了摇头。

怀里的小狐狸多少还是将他的手给捂暖了一些。

“总不能是‘天地不仁’什么的话吧?”

“有鬼。”

“诶?”

“他说‘有鬼’。

就这寥寥两个字。

修士对于鬼祟的认知其实已经足以让我们对它们失去了恐惧之心。

不过是人死后留下的魂魄。

或是什么阴气凝聚而成的东西。

对我们来说也‘不过如此’。

灵王朝普通百姓都敢壮着胆子去坟地里找女鬼了。

更何况是一个达到观山第二境的大修士?

第二境,神韵之境。

那种修士能被所谓鬼祟给活活吓死。

这很不正常。”

姬轩沉默了。

在短暂的宁静之后,轻吐出一口带着白雾的热气。

“据我所知,在灵王朝会去坟地找女人的,只有无忌兄一个人。”

“哈哈哈,瞧您说的。

不过这种季节去天坑的话,估计会更加困难一些啊。

这只马妖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我们送到那个地方。

可惜……

如果我们能御剑飞过去,或者用传送阵直接传送到相邻的村子里的话。

应该能省下不少时间。”

姬轩当即面色一沉。

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而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些冒失的公孙无忌,也乖巧地闭上了嘴。

顿时。

整个马车里再次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姬轩怀里的小狐狸两只耳朵微微颤动。

埋进尾巴里的脑袋悄悄地抬起来一些。

……

南域的冬季还是一如既往地来了。

北风虽无形。

却让屋子里的人们不愿意从床上挪动半点。

第一朵雪花飘下的时间,早已不被人记住。

但一夜之后遍地的银装,却又让人情不自禁地外出玩乐——如果天气不是那般寒冷的话。

车辙碾过无暇的雪层。

留下漆黑的烙印。

又在无尽飘雪中渐渐地失去行迹。

已经过去了四天。

虽说修士可以不惧寒冷、甚至可以长时间赶路不需要休息。

但也耐不住这般折腾。

因为南域的灵气逢大变,几乎所有的传送阵都失去了作用。

而用来探路的法术也在接近‘天坑’的过程中失效。

若想使用御空术从天上辨别天坑所在。

也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危险。

这里已经处于灵王朝与青山圣地的交界处。

如果贸然飞到上边,很容易被当成敌人遭到攻击。

所以他们不得不在临近

的小村子里寻来一只马妖,让其带着他们,从地面一路前往天坑。

这马妖据说是五十年前住在天坑附近的小村子里。

所以还认得路。

……

“所以那里就是天坑……”

及夜。

马妖已经幻化成一个老人的身形。

龇着蜡黄的龅牙。

腆着笑脸,指着远处某个地方。

“几位前辈明早就可以过去了。

小老儿就不跟着一起走了,就在这儿候着。

到时候回来的路费咱们再重新算一下,嘿嘿。”

这马妖搓着手,目光时刻都在盯着姬轩腰间系着的那个袋子。

正当他把话说完的瞬间。

边上的公孙无忌突然暴起。

直接就攥着对方衣领子。

怒声道。

“我说小老头,刚才谈价钱的时候不是说过算来回路程的嘛。

怎么还问我们要钱?”

“诶诶,这位前辈您别激动啊。

千万别激动。

这不是……怎么说呢,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来之前谁知道能下这么大雪。

而且雪地里走路也不安全。

小老儿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跟你们来这儿的。

更何况……您几位如果去了天坑……”

“如果去了天坑,会怎样?”

姬轩靠前两步。

虽然没有显露出丝毫情绪。

但无由地让四周变得越发寒冷了一些。

马妖没有继续说下去,支支吾吾了半天。

干脆就缄口不语。

耍起赖。

“无忌兄,把他放了吧。”

“诶?殿下您这是——”

“放了他,这件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姬轩摇了摇头。

这马妖可能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没想过要这么做。

但错就错在公孙无忌这一路上对他的称呼。

‘殿下’这两个字可不是谁都能叫的。

在说出这个称呼之后会发生什么,公孙无忌完全没有考虑清楚。

“哼!”

他猛地将马妖甩到了一边雪地上。

老头在地上打了个滚。

嬉笑着又站起了身子。

想要靠近公孙无忌,却发现那个高挑的女人已经缠在了公孙无忌的身上,当即阴晦地转过身去。

那女人给他的感觉仿佛是见到了天敌一般。

……

“赚钱嘛,不寒碜。”

老头拍了拍身上积雪。

只要这里还是灵王朝的疆土。

只要他还是灵王朝的生灵。

只要他不触犯灵王朝的律法。

他就是绝对安全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壮着胆子做出这种事情,现在可是在荒郊野外,若是真的如同书上写的那般被杀人灭口,可不值当。

“这一路可是赚了。

那鬼地方……就没听说过有人进去了还能活着出来的。

嘶——”

想到天坑。

相关的记忆虽然已经模糊,甚至好像被遗忘了一些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每次将目光落在那个方向的时候。

心中仍旧是忍不住悸动。

仿佛大难临头了一般。

心口甚至会如同刀绞一般隐隐作痛。

正这般想着的时候。

老头听见了身后那两位公子哥的惊呼声。

以及……

背后突如其来的一阵呵气。

低头一瞧。

心口果真是插上了一把刀子。

刀尖上的殷红,就像是那一年……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七十九章 天地一剑 “何人逞凶!”

“大家小心——”

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突然了。

公孙无忌还在一个劲地埋怨那只马妖的不地道。

但还是时刻拽着那吊睛白额大虎,防止那个美艳的女人下一瞬间就原形毕露,把对方一口给吞了。

在那道黑影突兀地出现在马妖身后,将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刀直接刺入对方体内的瞬间。

姬轩已经落在那道黑影的侧面。

手里的棍子朝着对方当头落下。

可那道黑影却是一击脱离,直接将马妖朝着姬轩的方向一丢。

等姬轩将那马妖给退到一旁的时候,那道黑影已经重新隐没在黑夜深处,不见了踪影。

“为什么?”

他口中轻声呢喃。

却忽闻不远处又是一声炸响。

正巧瞧见了他们原本坐着的马车被炸成碎片的场面。

这一回姬轩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那道黑影是不想让他们离开这里。

公孙无忌连忙赶到近前。

“殿下您没事吧?刚才那个人是谁?还有这个……这只马妖还有救不?”

“我倒是没什么。

此地灵气与城镇里多有不同,没想到居然连我都没能够发现得了对方。

不过……

一剑刺穿了心脏。

这马妖修为并不高,练气五重这才刚刚触及到了化形的层次。

应该是没救了。”

姬轩蹲下身子。

小心地检查着马妖尸体。

失去了性命之后,原本伛偻的老人模样也逐渐恢复了原形。

在观山境之前,化形只能算是一种法术。

唯有在观山境之后,才会被赋予其他的意义。

如今施术者已死。

马妖也变回了一匹棕色老马的模样。

一通摸索之后。

姬轩将马妖身上的钱袋子丢给了公孙无忌。

“拿着。

就当是给我们垫付的丧葬费了。

找个地方把它埋了吧。”

几人将马妖尸体埋进了附近的坑洞里。

原本虎妖和那只小狐狸还打着物尽其用的算盘,想吃一顿好的。

被姬轩两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通。

妖物不是不能吃。

关键这妖物是灵王朝的百姓。

吃了难保会出事情。

“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公孙无忌两手一摊。

四人围坐在燃起的篝火边上。

让雪天里多处些许暖意。

现在是真的没有退路了,原本在地上赶了一天的路他们并没有发现,可就在方才两人尝试过御剑飞行。

结果御剑术才施展到了一半,就有一种诡异的灵压突然席卷全身。

让御剑术凭空失效。

这地方已经处于天坑的外围。

已经透着诡异。

“既然那位暗处的朋友并不打算和我们起正面的冲突。

而且还将马妖杀了,车驾都毁了。

这就说明它在邀请我们——所以何不遂了它的心愿。”

火焰在风中肆意地扭曲,将姬轩那张脸照映得忽明忽暗。

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察觉到那个黑影的气息。

但黑影绝对还在周围,并没有离去——姬轩能感觉到那种如坐针毡的视线。

以及藏在风中的一缕淡淡杀机。

“明早天一亮我们就启程。

现在你们先睡一会儿。

我在这里守夜。”

“诶?可是殿下,怎么好让您做

这种事情!”

“我和你们不一样。”姬轩忽地直勾勾地盯着公孙无忌,让对方脖子都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放心交给我就好,其他的不需要去管。”

“可——”

“无忌,既然殿下这般说了,我们也不好拂了他的美意不是?”

虎妖两条手臂缠在公孙无忌的脖子上。

双唇在他耳畔轻吐着香兰。

公孙无忌这才没有继续往下说。

眼看着那两个人在不远处铺上了一层垫子躺了上去。

姬轩也总算是将一只手从怀里又重新变回小狐狸的少女身下取出。

在他的掌心。

一缕幽蓝色的光点赫然浮现。

「希望能有我需要的东西吧。

如果当年那场灾难的亲历者。

不知道你究竟在那时候看见了什么……」

「搜魂!」

……

和往常一般无二的碧空。

藏在就近的村子里、装作是退役下来的战马已经有一些年数了。

虽说已经开始有人怀疑他或许已经成精。

但无关大雅。

他是知道的。

灵王朝内妖族与人族享有同等的待遇。

若有生灵化妖,也只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一些有本事的妖族甚至可以走上仕途。

但他却并不打算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像这般悠闲地在生活。

在这个村子里只需要每隔一个月代他名义上的‘主人’去送一些信件、粮食,就可以收获接下来大部分的清闲。

而且前段时间据说从那边又送来一些长得俊俏的母马,就养在不远处的那座边城里。

以他的手段,几乎是不消半盏茶的时间就能到。

他对自己的手段很自信。

这几年来,甚至已经通过努力,让大部分被送去那边边城的母马换了一批又一批。

让那些守关的将士们头疼不已——但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而今天。

按照原定计划,是要去见见他的新欢。

可正当他慢悠悠地逛到村子外头,准备施展法术的时候。

他看见了‘那个东西’。

天穹无端地以那座城的范围黑了一圈,就仿佛是白天被剜出来一个口子,化作了黑夜。

不。

那或许不能用黑夜来形容,因为取代了天穹的是一片赤红。

有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剜开的口子边缘垂落。

就像是天穹受伤而溢出来的鲜血。

它们在半空中凝结、交织。

化作一把赤色的长剑。

畏惧?

恐惧?

绝望?

不。

他的心里甚至根本来不及去存在这种情绪。

双腿想要挪动、逃离。

却发现身体已经整个地被钉在了地面上。

双眼想要闭上。

却发现连不去看这一幕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剑落下,恍若天威。

没有一点声音。

只是单纯地看见那把剑沉下的瞬间,一座城就这样突兀地消失在了原本的地方。

坚实的土地在这一刻仿佛是平静的水面一般突然泛起了波澜,草木砂石被卷起,四散而去。

飞鸟走兽在摧枯拉朽的罡风中直接化为齑粉。

那是传说中的天罚吗?

不。

那是人为发动的法术。

他亲眼看见血色之后的残光。

在暗淡中更为深邃的人影。

有什么东西从天上坠落而下。

但那时候的他已经无心再去思考究竟看见了什么。

这一幕落在了他内心的最深处。

成为了他记忆的一部分。

却无法被他想起来。

……

「这是生灵对于自己的一种被动的保护措施。

为了能够继续存活下去。

生灵会自动忽视一些难以理解的事物,以此保全自己的理智。

所以在他原本的记忆里。

是发生了一场难以估量的灾难,导致他必须背井离乡。

但他却不能想起来那场灾难究竟是什么。」

手中残魂最终消散无踪。

当姬轩再次抬起头。

将视线落在远处幽邃的远方的时候。

眼眸中闪过一丝空洞。

天坑的成因,是一把剑从天而降。

姬轩承认那的确是一种非常恐怖的法术——或者称之为道术才配得上这股力量。

「灵王朝历代帝君都会学到的,当年那位灵帝所创造的道术——天地一剑。」

它可以形成天坑的外貌。

但这种道术却无法形成天坑内部的状况。

这只是借助了遍及灵王朝的巨大阵法所施展出来的强力一击。

瘴气纵横?

怪异肆虐?

甚至里边还有能把大修士活活吓死的鬼祟?

那根本就不可能。

至于那道术结束之后从天上坠落下来的人影。

姬轩觉得这倒是有点意思的。

能在那道道术之下还未能形神俱灭。

那个人应当不简单。

不过……

就算如此。

刚才的黑影又算什么?

“哼……乌合之众。”

……

黑暗中。

晶莹的眼眸微微眯起。

瞧着远处火堆旁的人。

黑袍中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一切。

一如计划中的那般。

……

复行数十里。

见山峦叠嶂如波。

歪曲的树木仍旧顽强地盘踞在土地上。

木屋孤零零地立在山与山之间。

被枯草占据得没有一点空隙。

还有些残骸未曾被积雪覆没。

当站在其中一座山丘之顶,放眼望去。

才算是真正地看清楚了天坑的全貌。

这的确是一座大坑。

被山峦团团环绕,根本找不到一条通路——正如马妖记忆中所见到的那般,地面就像是水一样泛起涟漪,却再也未能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看来燕宁里有本书中记载的,天坑实际上就是帝君出手的痕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啊。”

望着那幽邃的坑洞。

公孙无忌兴奋地揉搓着双手。

他对于姬轩的本事没有丝毫怀疑,既然姬轩先前说了能带他们一起下去,那就肯定能办到这件事情。

至于传闻有大修士直接被吓死在这里。

他可不管。

“不过帝君居然没有解释一下这件事器。

明明动用了那种强大的道术。

按常理都不应该就此默不作声吧?”

“他纯粹是怕麻烦而已。”

姬轩冷哼一声。

这种事情帝君只要愿意,自然可以亲手解决。

但他却将这件事情一直推到了五十多年后的今天。

姬轩指着天坑的某个方向。

“那边阴气较为稀薄。

我们先去那边看看。

小心了,不要掉下去。”

恶冥往世葬土 第八十章 死城 天空仍未放晴。

虽说雪已经停了,但山峦中的冷风还是将地面上的积雪再次吹起。

夹杂着徘徊于此地的空洞呜咽声。

打在众人脸上。

天坑的边缘更是垂下一条条晶莹的冰棱,一如垂直向下的悬梯。

或是择人而噬的野兽的牙齿。

并不是所有修士都那么跳脱,仗着自己一身的本事就潜入这些险地寻找什么机缘。

周围因为灵气的缘故寸草不生、更不用说是什么灵草宝物了。

更何况在这里还死过一位大修士。

所以这五十余年来,几乎不会有人出现在这里。

尤其是这种恶劣的天气。

「那个东西应当不是特地在这里等我。

它只是不想让任何人从这里离开。

我根本没从它的身上感应到任何生灵的气息,所以它大抵也不会是什么善类。

那位观山神韵境的修士被吓死只是说明他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但既然他能活着从下边上来。

就表示下面不存在足以瞬间要了他性命的东西。”

站在天坑的边缘。

再往前一步就是深邃不见底的深渊。

哪怕现在是白天,往下望去也只能看见一片深灰色的云雾。

正如文书中所记载的那般。

深不见底、惶惶如阴冥之存于现世。

“下方的瘴气我来想办法。

那终归只是阴气的一种,只要有我在,你们就不会受到这些灵气的侵蚀。

不过关于昨天的那件事情……那个东西估计还会跟在我们后边。

我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本事随我们一道下去。

所以接下来警戒的事情就交给这位虎道友了。

一旦察觉到了什么异常,还请道友能够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这不单单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你自己。

既然你打算随我们一道来到这里,就应该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

姬轩并不知道为什么这虎妖会不顾一切地跟过来。

甚至姬轩一开始还恐吓了对方。

但那虎妖根本就不为所动。

对于她的实力、修为姬轩全都一无所知。

“殿下放心交给我便是。”

这高挑女人眯缝起一双眼睛。

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危险的气息。

“无忌兄,我需要你的阴阳术来屏蔽我们的气息。

并非只是简单地遮掩。

而是将我们的气息完全融入这方天地。

我记得你之前从春楼偷偷地溜回家里的时候经常用过。”

“殿下,话可不能乱说!”

公孙无忌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

已经是不顾一切地抓起姬轩的胳膊,那双眼睛瞪得浑圆。

“这怎么能叫溜回家!

以本少爷的身份还需要偷偷地溜回去吗?

那明明就是——”

“行了。

只要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那倒是没问题,不过这法术还是有点消耗,你们可得抓紧时间。

虽然本少爷不知道殿下下去做些什么。

不过……

都到这里了,殿下您真的不能再透露一些?”

姬轩只是晦深莫测地摇了摇头。

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毕竟那位帝君当初只是告诉他,让他下去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

至于下边究竟有什么,又或者说应该有什么。

他是一概不知。

沉默片刻后取出来青铜古灯,只道。

“等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御风、踏云。

随我下去。”

姬轩怀里抱着小狐狸。

率先从天坑的边缘跳了下去

在那之后,公孙无忌和虎妖二位也先后落下。

便如同是石子投入了波澜不惊的水面。

泛起一阵涟漪。

又悄无声息地重新归于平静。

在他们原先站着的地方。

此时又显现出一道黑影。

这黑影弯下身子,黑袍中的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下方绵延不绝的灰色雾气。

似男非女的笑声。

一点点扩散开来。

随即毫不犹豫地俯身,坠落而下。

“咯咯……”

……

镇魂灯的光,将四周雾气撑开一个不规则的空间。

他们脚下生风。

缓缓坠落而下。

四周起初仅仅是一些寻常的雾海,但随着越发深入,这些雾气中就开始出现了瘴气。

瘴气也是阴气的一种,寻常生灵若是存在于瘴气之下便会容易生病。

而一些修士却也钻研除了某种利用瘴气修炼的法子。

但饶是他们也绝不会来这里修炼。

因为这里的瘴气浑然一体。

根本无法被人吸纳。

他们顺着崖壁一路向下。

视界之内的崖壁上开始显露出一些不规则的植物生长的痕迹。

“这是有人用铁索将人悬挂在这里,过去有人尝试深入其中。

可惜失败了。

他们以为不依靠修士的能力可以绕过这里的某种规则。

但他们没想到这里根本就没有任何规则。

只是单纯地会‘置人于死地’而已。”

那些做出尝试的人失败了。

有些人的尸体被吊了上去,得以被其他人看见。

有些人的尸体却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那一株枯萎的藤蔓上缠绕着的骷髅还张着嘴。

仿佛在述说着什么。

但它的魂早已经散去。

“这里的瘴气浓度上升的很快,我们现在只是下降了这段距离。

就已经达到寻常修士无法生存的地步。

而更深处的瘴气浓度,或许真的可以威胁到观山神韵境的修士生命。

更何况这雾气里边……似乎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姬轩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落在虎妖的身上。

刚才虎妖就说过,雾气里存在一些别的生灵。

虽然单从直觉上并没有感到任何的危险。

但姬轩还是不打算满足自己的这份好奇心。

更深邃的地方。

青铜古灯散发出来的蓝光越是耀眼。

而撑开来的一片区域也越发地狭窄。

甚至现在已经看不到头顶的天光。

入目只剩下了一片蓝色,以及前方翻滚的黑色雾气。

他不知道那位神韵的大修士有没有到达过这里。

但置身此地,姬轩也终于有了一种淡淡的压迫感。

他开始有点后悔将边上的几人带过来了。

若仅仅是他自己一人深入。

最坏的结果也只是永远地被困在这里而已。

就在姬轩这般念想的时候。

只看见眼前豁然开朗。

听得边上公孙无忌的一声惊呼。

“天哪、殿下这到底是什么?”

“……一把剑?

唔!

亓禹快闭上眼睛,这把剑看不得!”

“夫君——”

姬轩没有闭上眼睛。

所以这一幕他看得分明。

见到眼前的这一幕,姬轩或许有些理解那位神韵境界的大修士为什么会被吓死了。

那位大修士必定是穿过了浓郁的雾气。

最终出现在了这里。

这雾气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将天坑内外化作了两方世界。

而下降到一定程度之

后。

雾气的范围就会戛然而止。

入眼,是一片蓝色。

蓝色的火焰在各处飘忽不定。

有的沾染上了某块石头,正熊熊燃烧。

有的化作飞鸟,如同具有了自己的灵智。

而这些蓝色的火焰,正是从那把巨大的、插在一座古城上的黑色剑身上飞出来的。

这座城。

恐怕就是当年的边城了。

也是帝君与鲁襄王决战的地方。

当年的那一间很彻底,将所有的痕迹都埋在了这里。

而那把剑——确切地说这仅仅是一把剑的残影。

那道道术的威力还未散去。

就算敌人已经被歼灭,还在不停地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与此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阴气不断地敲打着青铜古灯幻化出的壁障。

“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姬轩咽了口口水。

缓缓地下落。

「这里或许就是道术的杰作。

如此天地之力,将整个地貌都发生了改变。

把一座城都硬生生地砸到了地底。」

古城已经是残骸。

大部分的建筑都已经倾覆。

每一片砖瓦上,都带着蓝色的火焰。

这种火焰似乎本身并不具有什么威能。

它们只是维持着燃烧的状态。

依附在这里。

“当年那一剑。

把这里的一切生灵都葬送了。

至今我们都不知道当年究竟死了多少人。

这些人其实不全都是有罪的。

就像那些监天司的捕快一样,他们有些并不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

对灵王朝的律法也没有什么同理之心。

他们仅仅是想要赚点钱活下去而已。

可帝君如果不这么做的话。

那么接下来会死更多的人。”

一行人朝着那座城池靠近。

四周阴气越发浓郁。

姬轩朝着公孙无忌使了个眼色。

公孙无忌见状,拉着高挑女人渐渐放缓了脚步。

“所以抛去成见。

无忌兄觉得,现在的帝君,配坐在那个位置上吗?”

“嗨。

殿下您怎么一下子问这种严肃的问题了。

本少爷可不管人家适不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

只要本少爷还能去春楼。

还能见着姑娘。

管那个位置上坐着的是王八还是老鼠!”

这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大案。

但姬轩心中还是不禁莞尔。

果然和那个纨绔聊起来,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这把剑将所有的阴气全都汇聚在一起。

虽说剑气本身的破坏力让此地无法产生任何鬼祟。

这些火焰——它们会灼烧神魂。

但只要身体不去触碰它们,就不会有一点问题。

小心一些,我们进城看看。”

站在这座城门口。

姬轩忽然心有所感。

若是那位帝君想要他去确认某样东西到底还存不存在的话——估计也只有那个了吧。

“不过在那之前。

我得方便一下。

毕竟人有三急——摊上任何一件事情,都不能马虎了。”

这般说着。

姬轩忽地手中长剑朝着公孙无忌的方向猛地一挥。

剑刃散发出来的光化作流虹,但公孙无忌却动都没动。

任凭那剑光与他的身体擦肩而过。

最终落在了不远处某个阴暗的角落里。

再看姬轩冷眼盯着那个方向。

“我不喜欢留下祸根。

既然你能跟着我们一路走到这里。

恐怕也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了吧?”

恶冥往世葬土 第八十一章 不存在之物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将那虎妖吓了一跳。

连忙护在公孙无忌面前。

而公孙无忌则是看向剑光落下的方向。

稍许有些茫然地瞪着眼。

在那里锋利的剑光将一块黑色的石头劈成两半。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茫然地转头看向姬轩。

却见姬轩也有些诧异地盯着他。

“这个、殿下……”

“方才我有所感应,那个跟在我们身后的东西就藏在那个地方。

不应该啊……

它应该不会……”

姬轩呢喃着。

无奈地耸了耸肩,看向虎妖。

“道友可曾注意到什么异常?”

“殿下或许是多心了。

我并没有感觉到附近有任何生灵的气息。”

虎妖脸上的一抹煞气刚刚消退。

方才那一幕来得太过突然,若非公孙无忌及时将她的手臂攥住,怕是会直接朝着姬轩扑过来。

姬轩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那个东西或许已经被他击中。

但此时一剑出手,却并没有落下什么决定性的根据。

他不是没想过多说几句,但见到公孙无忌对那虎妖似乎是维护了一些。

让姬轩一时间也不好多说什么。

在场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他言听计从。

那虎妖看上去处处维护公孙无忌。

但毕竟是凭空冒出来的,决不可轻信。

“刚才那一阵闹腾,估计已经将它惊动。

接下来我们得小心一点。

那道道术留下来的力量虽然庞大,但它的存在是有目的性的。

那就是诛杀鲁襄王。

如今鲁襄王已死,他的头颅虽化作飞头蛮,但也已经被我们破坏。

所以只要我们不去故意惊动那道术。

在这里就是绝对安全的。”

正说着。

姬轩已经先一步走入了这座荒废古城的城门内。

古城是连着地面一道沉降。

仿佛是洒落的书籍一般,堆砌、插在地面的缝隙中。

踏入其中,就好比是登上了一座山峦。

视界可见的一切或多或少地都带着点倾斜。

……

一滴殷红的液体,从虚空中映现。

落在地面上。

方才空无一物之处,悄然显现出一道黑袍身影。

它正半跪在地上。

一道狰狞的剑痕直接贯穿了它半个身体。

但它仿佛浑然不觉一般。

口中低沉、沙哑的声音所汇聚而成的,仍旧是那尖锐的笑声。

……

这座城已经死了。

什么也不剩下了。

当年那一剑并没有任何慈悲,将一切存在过的生灵都化作了虚无。

唯有知晓这一剑真实的人才会知道,那道道术究竟有何种可怖的威力。

守城的将士、养精蓄锐的兵马、牲畜……

是真正地从人间蒸发了。

不论身份、地位、天赋。

他们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剩下——这道术的限制,是只能对生灵起作用。绝对的限制也带来了绝对的力量。

所以一城的生灵消失了。

只有他们曾经守护过的城池留了下来。

插在此间半空中的黑色巨剑。

就是他们的墓碑。

是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无忌兄,你博览群书,知不知道这天底下最大的生灵是什么?”

走在最前边的姬轩突然停下脚步。

扭头问了一句。

公孙无忌闻言当即眼中透着一股精芒。

要说到这个那他可就有兴致了。

“古籍记载,再往

南边,越过青山圣地有一海。

其中生存着某种名为‘鲲’的巨鱼。

那体型怕是得有整个灵王朝那么大。

传说它的背上还有一座仙宫呢。

嘿嘿。

说到仙宫,本少爷有朝一日一定要去瞧一眼那里边的仙子是什么样——”

“亓禹!”

虎妖在公孙无忌的腰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让对方疼得直冒冷汗。

“诶诶,本少爷就说说……较什么劲呢。

殿下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莫非也对那些神仙怪志的故事感兴趣了?”

“唔……有整个灵王朝那么大的生灵嘛。

有点意思。

不过那么大的生灵,怕是行动起来也十分不便吧。”

姬轩朝着某座不起眼的小屋走去。

这座小屋已经塌了大半。

从废墟瓦砾中,还能看见一些锅碗瓢盆的生活痕迹。

“殿下,那也不尽然。

您猜如何,那鲲也擅长幻化一道。

而且它们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出生就到了可以化形的境界,书中记载它们能幻化成鹏鸟,非得可比一些修士养的仙鹤快多啦。”

“原来如此。

天底下竟然也有如此玄奇之物。”

“殿下您……这是什么?”

“是答案。”姬轩从瓦砾中翻腾出某个像是从什么东西上剥落下来的碎片一样的石头,将它塞进了储物戒里,“这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了。走吧,我们再去瞧瞧这里应该存在的东西还在不在。”

公孙无忌挠着脑后的一撮头发。

颇为不解地嚷嚷着。

“殿下您到底在打什么谜语,能不能说明白一些啊。

现在可不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的把戏了。

小心到时候谜语还没说完,人就先没了……”

“哈哈哈!

不过这回我的确是得卖一个关子。

毕竟如果现在就说出来的话,我怕有人会忍不住出手。”

“出手?

果然昨天晚上那个东西也在这里?

殿下您放心吧。

这儿已经没有了瘴气让本少爷分心。

本少爷的阴阳术绝对可以让它吃不了兜着走。”

一边说着。

公孙无忌还摆出一副战斗的模样,两只手在半空中不停地比划着。

姬轩只是笑。

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们一路来到上方那柄黑剑虚影的正下方。

漆黑的剑身上还缠绕着蓝色的火焰。

剑尖就距离他们头顶十丈,仿佛随时都会从他们头顶劈下来。

站在近前,就有一种无形的压迫,叫人肝胆欲裂。

“闭上眼睛,不要看。”

姬轩将怀里小狐狸的双眼给蒙了上去。

那种道术留下的痕迹已经触及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也难怪那位大修士看见这些会恐惧。

对于天地的理解越是深刻,就越是能够明白眼前之物的恐怖之处。

除非某一天,达到那个境界。

要不然这种心理阴影会永远地留在脑海中。

小狐狸一直被他护在怀里。

让姬轩感到诧异的是,这虎妖似乎并不简单,居然也能直视那漆黑的剑影。

至于公孙无忌。

公孙无忌似乎对眼前的东西只有惊叹,暂时并没有显露出其他的反应。

“我说……殿下您到底在找什么?

这儿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咱们那位帝君可是把这里打扫得干净,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所以很奇怪。”

“有什么可奇怪的。

道术就是这么厉害。

更何况帝君都什么境界了,那一击之下这儿什么都没有不是很正常?”

姬轩摇了摇头。

公孙无忌或许并不知道。

但他可是从马妖的记忆里看得一清二楚。

那一天。

漆黑的巨剑落下。

将这里的一切都化作虚无。

但与此同时。

还有一样东西留了下来。

那道从天而降的身躯。

那个与帝君分庭礼抗的人——鲁襄王,姬斯尘!

见姬轩对着空无一物的地面沉思。

公孙无忌干脆就坐在了地上。

就坐在他的面前。

但姬轩的眼眸中也没显露出嫌恶,只是略带空洞地看着地上。

他终于是将心里的耐性给消磨得差不多了。

“殿下,您倒是说说呗。

一直瞒着我算个什么事。”

“鲁襄王的尸体。”

“诶?您是说那个鲁襄王的尸体掉在这里了?

这怎么可能!

他的头不是都化作鬼王被咱们给收拾了,再怎么说他身体也不可能在这里啊。”

这件事情想想就很离奇。

鲁襄王的头颅飞到了稻草坑里,成为飞头蛮。

而他的身躯却坠落到这里。

“但我知道,当初那具尸体是坠落到这里的。”

“那现在这里不是什么都没有?

五十年过去了。

尸体估计都已经腐烂消失了,连骨头都剩不下。

是殿下您多心了。”

“那一剑虽然杀了姬斯尘。

但却并没有毁去他的身体。

也就是说姬斯尘的身体其实是有足够的力量去抵抗那门道术。

他之所以死,只是因为境界不够,无法抵御道术中针对元神的力量。”

“那……”

“不错。

现在我们有两种假设。

第一种,就是姬斯尘在落入这里之前,率先被什么人给夺去了身体。

所以现在他的身体并不在此处。”

一颗头颅就能化作鬼王。

那剩下来的尸体会变成什么?

对于姬斯尘当年的修为,他并不清楚。

大抵也是和帝君不相伯仲吧。

若真是如此,那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够那位帝君头疼一阵子了。

“而第二种情况。

就是当年的一剑将他的头颅砍下,而剩下的尸体仍然坠落在这里,但在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人成功地来到了这里。

将姬斯尘的尸体带走了。”

若真的是这样。

那么接下来帝君可就不知是头疼那么简单了。

但不管如何。

本应该存在这里的东西,却已经消失不见。

而本应该不存在这里的东西……

姬轩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储物戒。

转头看向他们来时的那条路。

“不管怎么说。

帝君交代我们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道术留下来的力量经过数十年、乃至百年,会自然消弭于天地。

并不需要我们去关心。

而这里的情况。

我们也无能为力。

一切都解决了。

无忌兄,收拾收拾我们就走。”

“这、这就没事了?”

公孙无忌有些诧异地盯着姬轩。

他们可是费了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

结果就是为了看一眼这里的情况。

“对,我们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不过嘛。”

姬轩突然话锋一转。

手中长剑笔直地落在某个方向。

揶揄的声音在空寂的黑暗中响彻。

“这位朋友是否也想和我们一起走?

还是说你留在这里。

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恶冥往世葬土 第八十二章 见什么心起 前方的昏暗虚空中突然有那么一点扭曲。

然后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

突兀地显现出一道黑袍身影。

这黑袍身上还有一道狰狞的血痕。

看上去仿佛是被劈成了两半一样。

当它出现的瞬间,一股阴森的气息便散逸在虚空中。

让姬轩眉头不禁一挑。

不紧不慢地道。

“遁去身形于虚空。

将自己的身体与灵气短暂地归于一体。

还有这股藏不住的阴气。

你果然是鬼族。

就是不知道你头上有没有长角?”

“殿下,那篇谏言里——”

“稍安勿躁。”

姬轩抬手,打断了公孙无忌的发言。

手中的玉剑已经横在身前。

将剑尖挑向那道黑袍身影。

“真是没想到,当年自甘堕落的罪民居然也有光明正大地出现的一天。

你们怎么还没死绝?

或者说你想告诉我,你们这几千年来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四周的空气冰冷得似乎都能将呼吸都冻结。

怀里的小狐狸已经将身子蜷缩成了一个球。

使劲地往他衣服里钻。

而那黑袍身影就站在原地,发出似男非女的沙哑笑声。

前些天公孙无忌尝试去地下水脉的入口寻找关于鬼族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原本姬轩也认为那所谓的谏言只是危言耸听。

毕竟鬼族——已经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

鬼族是鬼祟的一种。

并不是专门指某一特定的种族。

而是一种群体。

但要从根源上来说,他们曾经也算是生灵。

传说很久之前,凡间曾经遭遇了一场劫难。

阴阳崩溃、大道缺失。

有生灵为求生存而主动与阴气同身,将阴气炼入体内,以适应自然。

其最强者,被称作——鬼帝!

鬼帝眷从,那些已经由生灵彻底化作鬼祟的他们。

则被称作鬼族。

鬼帝残暴不仁,而鬼族则是他的爪牙,为祸一方。

当年鬼帝陨落,其眷从尽皆奔走逃亡,本以为已经彻底灭绝了才是。

所以现在大部分人对于鬼族知之甚少。

唯有姬轩在鬼师传承中得知了一些关于鬼族特征的记载。

“……你很危险。”

沙哑的声音总算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这样看来,这位鬼族还算是保持着作为生灵的理性。

就是它全身都被黑袍包裹着。

双脚离地悬在空中,甚至半身还维持着透明的状态,能透过身躯看见后边更深处的街道,看着有些渗人。

姬轩神色淡然。

“对于鬼祟来说,我一直都挺危险的。”

“现在离开这里,我可以当做你们从来没出现过。”

双方僵持了片刻后。

那鬼族忽然语气软了下来。

让姬轩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这或许是一个陷阱。

鬼族之于天下苍生而言,是必须剿灭的祸患。

对方没理由就这样放他们离开。

难道就不害怕他们走了之后招来帮手,把它给端了?

更何况这鬼族打从一开始就杀了马妖。

表明其根本就没想过让他们离开。

念及至此,姬轩不动神色地收起了玉剑,但却并没有让其归鞘。

“既然你不想打,我们也不会冒这个风险。

反正我们也不是来这里剿灭鬼族的。

不过在那之前。

不知你可否为我们解惑一二?

比如这里应该存在,却已经消失的某样东西——”

话音刚落。

姬轩突然抬手,将公孙无忌推到一旁。

与此同时。

虎妖身形也是速退了三步。

他本人则站在原地没有丝毫退让,眼睁睁地看着四周浮现出一道道紫色的诡异符文交织成某个图案。

仿佛是囚笼一般。

将姬轩束缚在里边。

再看那黑袍已经出现在姬轩近前。

阴冷的气息越发强盛。

它抬起一只手。

袖袍中的五根手指显现出来,能看见一片片晶莹如同是玉片的细密的鳞。

紫色的符文迅速收紧。

就听见一声尖锐的怒叱。

“你……很危险。

所以。

请你务必死在这里。”

整片空间仿佛都被冰结了。

寒冷得甚至能让人失去思考的能力。

眼前被紫色覆没。

渐渐地,在姬轩身上显露出紫色的冰晶,并且这些冰晶迅速蔓延开来,很快便将他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座雕像一般。

被推开的公孙无忌见状连忙双手掐诀。

掌心阴阳二气流转。

朝着那黑袍拍了过去。

但黑袍见状却是一步错开,躲过了那阴阳二气的光球。

可公孙无忌一步迈出,直接出现在黑袍的近前,谈手成拳。

直接朝着黑袍的脑门抡了过去。

这黑袍本要躲开。

但另一边又是一阵罡风席卷而来。

却是原本被多开的阴阳二气所化的光球。

在虚空中突然停滞、化作了公孙无忌的身形!

同样是一拳下来。

“武极天,化阴阳,天雷正法!”

只听得一声闷响。

公孙无忌身形退开数十步开外。

而黑袍身影却仍旧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怎么可能!”

“吼——”

巨大的白虎裹挟着风,利爪再次落下。

这一回。

那黑袍身影却是被打了个正着。

直接拍飞到了不远处的废墟里。

“殿下——”

公孙无忌一声惊呼。

但原本应该被诡异冰晶封住的姬轩,身形却凭空地消失了。

再看那黑袍身影消失的废墟里。

姬轩正一只手提着那个黑袍,悠闲地走了出来。

“不必担心。

区区鬼祟的法术而已。

无忌兄又不是第一次认识我,怎么连这都要大惊小怪的。”

肩上的小狐狸两只前爪正拽着他的头发。

不时地嘴里发出威吓的声音。

那两只小眼睛瞪着看上去早已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的鬼族黑袍。

“虽说这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

不过无忌兄还是得帮个忙,从它的嘴里套出来点话。

我要去其他地方看看。

这里就交给你了。”

这般说着。

姬轩便将手里的黑袍身影丢到了公孙无忌面前。

其实他想知道的东西早就已经明了。

这位鬼族并不知道他‘鬼师’的身份。

也自然不会知道他们一行过来的目的。

对于他们的到来,可以说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

若非如此,这鬼族断然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被他抓住。

也绝不可能在一位鬼师面前使用鬼祟的法术。

将阴气与生理体内的灵气强行转换,这种法术若是换做其他的修士,怕也是挨不过多久的。

“殿下且安心交给我了!

嘿嘿。

本少爷肯定把它脑子里知道的所有东西都给撬出来。”

公孙无忌已经将黑袍掀开。

脸上露出危险的笑容。

……

埋藏于地底的巨大生灵。

虽然比不过之前公孙无忌口中所说的‘鲲’,但对于他来说,现在目之所及的也足以让他震撼。

那些鬼怪杂谈一类的书籍,姬轩向来是懒得去看的。

因为那些对于修炼来说没有一点用处。

对于如何为人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不认为脑子里多出来那么一些没用的知识有任何益处。

所以现在的他自然也比任何人都要惊诧。

「天坑之底为椭圆形。

四方有裂纹、状如锁链、树根者皆有。

这里并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地方。

在那把剑出现之前,这座城池坠入此地之前——这里定然还有着什么其他的东西。

或者是将这里撑出一片巨大的空洞。

或是……

这就是那个生灵本身的大小。」

俯下身子。

姬轩再次从一堆瓦砾中取出一件甲壳状的碎屑。

这东西看上去还挺平常。

上边也没有遗留下任何气息。

就是一件死物。

或许也正是这样。

它才能在那一剑之下保存下来。

当年那一剑,将范围中所有生灵全都毁灭了。

「灵王朝的地下,究竟又埋藏了什么?

这件事情帝君又是否知情?

那一剑……

若是他知情,斩杀的目标又是鲁襄王,还是……」

这般想着。

脑海中

突兀地闪现出一股眩晕的感觉。

就仿佛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头上一般,强行将他的意识从那般念想中抽离出来。

“唔——”

他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

肩上的小狐狸落了下来,化作少女的模样。

抱住他的胳膊。

“夫君您怎么了?”

“无妨,只是……可能有些累了。

我需要休息一会儿。

等无忌兄审问完了之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继续留着也没什么意义。”

至于这里其他留下来的东西。

这可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了。

“那……夫君接下来就打算回去了?”

“嗯,先回燕宁一趟,见一下父王和母妃。

当初离开的时候没有与他们详说,走得匆忙。

这次估计得被他们好生训斥一顿了。

之后我就会回洞虚山继续修炼。”

“嘻嘻~☆”

“你笑什么?”

少女脸上的笑容看着颇有些狡黠。

颇有些当初第一次见到她时候的模样。

雪儿把半张脸蒙在他衣袖里,小声道。

“那岂不是说,我也很快就可以见到……”

“好像是这样。”

心中莫名开始焦躁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这里长时间的压抑氛围,还是因为其他的缘故。

姬轩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出现那种不合理的情绪。

但或许……

「现在的我,一定会让父王高兴的吧?」

悄然而生的欢愉。

就像是一点清泉,落在本就干涸的心里。

他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出现这种情绪是在什么时候。

不知不觉间。

两人已经走到了古城的边缘。

正打算往回走的时候。

姬轩却突兀地面色一变。

眼睛死死地盯着公孙无忌所处的方位。

下一瞬间,那个方位便传来一阵惊天巨响。

甚至悬在半空中的黑色巨剑都仿佛颤动了些许。

当即姬轩面色一变。

冷声呢喃着。

“这个不要命的花痴!

脑子里除了床上那点东西之外还能想些别的吗!”

……

黑白二色的气旋,化作阴阳鱼的纹理。

将数把幽蓝色的火焰所汇聚而成的光剑挡在外头。

在阴阳鱼之下。

公孙无忌衣衫褴褛的模样显得颇为狼狈。

那高挑的虎妖正坐在地上。

怀里似乎抱着什么。

而在他前方不远处的虚空中。

赫然存在足足十名黑袍的身影。

它们立身虚空中,浑身散逸着不详的气息,为首之人正探出一只骨手,手指在虚空中缓缓刻下诡异的文字。

可对方的动作还未完成。

只见远处突兀地闪出一道剑光,径自将那为首之人斩成了两半。

这一回。

那黑袍身影并未遁入虚空。

而是实打实地到地上,迅速化作一滩污血。

但见顶在公孙无忌头上的光剑悄然散去。

而剩下的黑袍身影,则纷纷四散开来。

它们并未离去。

只是用凌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方才剑芒出现的方向。

在那里。

姬轩缓缓走来,手中的剑已然归入了剑鞘中。

眼看着姬轩赶来。

公孙无忌连忙是朝着他欣喜地招手。

“殿下您可算是来了!

这几个鬼族的法术好端霸道。

居然能操纵部分此地残余道术能量。

要是您再不过来救我,我可就真的得让您帮忙收尸啦!”

“或许……

那样也不错?

起码无忌兄的风评不会更低。

作为蓬莱阁的阴阳师,对鬼族应该也有所了解才是。

我们本可以直接离开的。”

而姬轩则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心里无奈的情绪非常地清晰。

造成现在这种状况的元凶本人却根本没有半点自觉,干笑着摸了摸后脑的一撮头发。

“这、这不是见……那啥心起了嘛,而且……殿下您应该也懂啊。

我们不是朋友吗。

这都是性情使然,嘿嘿,性情使然。

而且您想知道的那些本少爷可都打探清楚了。

啧啧。

鬼族的深浅可真是……”

恶冥往世葬土 第八十三章 树 公孙无忌的话还没说完。

姬轩就已经把他的嘴给捂上了。

这位脑子里除了床笫之事之外什么都不着调的坑货似乎并不会看气氛。

周围那些个鬼族之人已经是剑拔弩张。

颇有一言不合就要冲上来的架势。

但他们却没有第一时间冲杀上来。

站在距离姬轩最近的那个鬼族,黑袍之后的视线里出了愤怒和杀意之外,更多的却是惊惧。

他们似乎并没有想到他们的为首之人居然没在姬轩身上走过一招。

甚至是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而他们的反应。

则已经不仅仅是没有意识到姬轩鬼师身份,而是根本不知道‘鬼师’是什么。

这很不正常。

鬼师传承虽然稀少,但在过去也有辉煌的时候,尤其是专门克制鬼祟一脉的力量。

最起码在一众古老鬼物当中应该不至于连个名号都不知道。

如此明显的差异。

让姬轩觉得他们现在的这般震惊、困惑的情绪全都是装出来的。

更何况这种地方居然有鬼族?

他们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姬轩没来得及多想。

已经向前一步,双手抱拳。

“几位,我们并非是来这里讨伐鬼族的。

也并不想多生事端。

若是几位就此退去,我们可以当几位从未出现过。”

“幽芷被你们所擒,那是她自己学艺不精。

踢到了铁板。

你们杀了她乃是天经地义。

这位道友的法术对我们鬼族有着天生的克制。

方才我们长老之死也情有可原。

我们不是你们的对手。”

一位黑袍鬼族向前飘了一段距离,其身上决然的杀意滔天。

牢牢地锁定了姬轩身后的公孙无忌。

仿佛是与他有着血海深仇一般。

不。

确切地说,这的确算得上是血海深仇。

“但你的这位朋友却千不该万不该——”

“无忌兄,你到底做了什么?”

“啊?那个……”公孙无忌这时候反倒有些扭捏了,傻笑了小会儿,目光视线一直朝着边上挪动,“可不就是,把严刑逼供的那一套都给用上了嘛,还能做什么。既然是殿下拜托的事情,本少爷自然是力求做到最好!

用尽了法子。

总算是撬开了她的嘴。”

“根据书中记载,鬼族并不会对单一个体的生死存在‘怜悯’的情绪。

寻常方法也不可能让一位鬼族吐露他们一族的秘密。

刑讯逼供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意义。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每一位鬼族都不会因为单独个体的生死而生出多余的情感。

这其中也包括了他们自己。

根据古籍记载,有过无数案例证明,对鬼族使用任何刑罚、乃至是将其形神俱灭,都不会让他们吐露任何秘密。

所以姬轩对公孙无忌能否从那鬼族口中套出什么话早就心里有谱了。

他根本就没指望过公孙无忌可以说出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都准备听对方说一些丧气话了。

可是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的模样。

姬轩早就发现了附近鬼族生活的痕迹。

甚至也知道窥伺他们的鬼族不止一个。

方才第一次动手立威,也是为了让那些鬼族掂量一下出手的代价。

避免后边的一些麻烦。

他的师尊只教了他那些法术,可没教他‘除恶务尽’。

对于所谓的举世之敌,姬轩甚至没有任何想法。

“我……”公孙无忌呢喃了一声,让姬轩不禁皱起眉头。

“说大声点。”

“殿下,这件事情咱们就不能私底下聊嘛……”

“但我现在就想知道。”

高挑的虎妖已经将脸侧了过去。

仿若一具石像一般毫无反应。

公孙无忌的脸当即垮了下来。

“殿下,要不咱们还是想想怎么解决眼下的危局——”

“有我在,此地鬼祟不可伤及你一根头发。”清冷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目光微挑,看向近前的那位鬼族,“若是有哪位觉得我在大放厥词,自可以亲自来试试。我知道你们说的什么‘一族尊严不可辱’,也知道过去你们有多么疯狂。

但是不要忘了。

当年的鬼帝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

所有鬼族尽皆后退了几步,尽管如此,此间气氛却没有丝毫改进。

试试就逝世。

为首的那位鬼族收起了凌冽的目光。

已然

是多了几分惧意。

“嘿嘿。

有殿下这句话那我就放心了。

方才本少爷是打算用刑,结果一看,这鬼族姑娘长得还挺水灵,那本少爷可是一个惜花之人,整个燕宁都知道。

向来不会对柔弱女子动手。

所以——”

“你和她……”

“那大可不必!

鬼族一身的阴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本少爷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啊。

不过是用了些许阴阳术而已。

殿下您应该也知道鬼族的一些秘辛,它们原本是生灵,却因为炼化了太多的阴气而化作鬼祟。

可不就赶巧了嘛。

本少爷这儿有一门逆转阴阳二气的阴阳术,原本只是想尝试一下,结果还真的把她少部分身体转变成了‘生灵’的特征。

然后还没等本少爷自己逼供,她自个儿就把什么话都给说出来了。”

公孙无忌说得轻描淡写。

但言语间,能感觉到周围站着的几个鬼族已经重新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将原本因为姬轩那番话而变得畏缩的氛围瞬间又变了回去。

“唔……事情的大概我算是明白了。”

姬轩扶着额。

长叹一口气,将内心深处的躁动平复下来。

“无忌兄,这件事情你做得不错,下次不要再做了。”

“诶——”

公孙无忌顿时有些委屈地低下头。

他明明是完全按照姬轩的吩咐去做的。

到头来连一句好都没有得到。

“关于我朋友的所作所为,我深表遗憾。

他也不是存心羞辱你们鬼族。

想必你们应该也不会因为我的这番话原谅他的吧。

所以此事就此揭过。

我们会离开这里,不会继续叨扰诸位。

还请诸位能够让开。”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绕了那么一大圈,我其实只是为了能够让你们冷静一下。

好好地思考这个问题。

对上我,你们究竟有几成胜算?

我想我已经讲的够明白的了。

趁着我还不想动手,你们应该知道自己要如何选择。”

越来越多的目光落在姬轩的身上。

但姬轩本人仿佛浑然不觉一般。

将镇魂杖从储物戒中抽了出来。

这根长杖落地的瞬间。

四周的天地灵气仿佛都为之一颤。

“无忌兄,我们走。”

“啊?这、这就走了?”

“你想留在这里,我也不拦你。”

手里的棍子在虚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颇为不雅地被姬轩扛在肩上。

大步向前。

公孙无忌搀着虎妖起身,憨笑着四下张望一圈后紧跟了上去。

“等等!”

有几个鬼族围了上来,不顾方才姬轩的威胁。

当姬轩停下脚步的时候。

明显能感觉到他们又有些畏惧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

“……还请把我们的族人还给我们。”

“那可不成。

本公子既然来了这里,哪有空着手回去的道理。

再说了。

方才你们都没有管她的死活,现在还想着要人?

门儿都没有!”

公孙无忌仰起头。

语气中尽是桀骜。

“你——”

鬼族中人虽然恼怒,但也无可奈何。

他们都知道,只要姬轩还在,那么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

一直到他们踏上飞剑。

慢悠悠地向上深入晦暗的云雾为止。

那些鬼族没有一个有胆量靠近分毫。

而就在姬轩等人离开之后。

某个鬼族的黑袍人缓缓地将头上的兜帽摘了下来。

露出一张苍白的、年轻男子的面孔。

他单从外表来看的话,生得与寻常人族无异。

那双尽是灰白的眼眸遥遥地望着头顶。

“传下去,都去准备一下吧。

我们得离开了。

这里很快就会被那些人发现。

继续作为我们的据点,已经太过危险。

那个力量克制我们的人,他的身份似乎并不简单……不能排除是有生灵开始注意到我们的行动。”

“幽牧大人,那幽芷那边……怎么办?”

“幽芷那边你们不必担心。

作为我们的同族。

她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我早有安排。

方才你们都做得不错,若是继续紧逼下去,恐怕我们就不得不使用最

后的手段了。”

这位被称为幽牧的年轻鬼族脸上显露出些许悲哀和无奈。

那双手紧紧地攥着。

“如果当年鬼帝不曾……我们又何必落得如此下场。”

“那幽牧大人,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先把那把剑收走,然后我们去试试……能不能把那口井打开。”幽幽的目光,落在悬于半空中的黑色剑影上,那是将此地化作如此炼狱的源头,也是他们的机会,“若是此事成了,我鬼族定能重塑当年无上荣光。”

“嘿嘿,到时候幽牧大人就是下一任鬼帝!”

“哼……

此事是否能成尚未可知。

在此之前,一切幻想都是徒劳。”

“是、是!

大人教训得是!”

在幽牧一声令下。

有足足十名鬼族,悬在那把黑色剑形虚影周围。

……

云雾中令人心悸的灵压并未出现任何异常。

姬轩能感觉到其中存在某种强横的生灵。

但一直未能亲眼得见——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毕竟那种规模的灵压,已经让姬轩生出一种‘不可战胜’的预感。

那是比寻常鬼王还要强大的力量。

“呼,总算是出来了。

这次收获还算不错啊,本少爷可是帮了殿下一个大忙呢。”

公孙无忌跳下飞剑。

一行人直接出现在了天坑范围的边缘。

好在风雪总算是停了下来。

姬轩还从马妖身上得到了一块粗糙的地图,循着地图上的简单标示,应该也可以回去。

“是嘛,可我好像并不记得公孙公子派到过用场呀~☆”

姬轩怀中的小狐狸跳到了雪地上。

化作一个小姑娘的模样。

挡在了公孙无忌面前。

但下一刻。

还不待公孙无忌开口,就听姬轩笑道。

“雪儿莫要这样说。

无忌兄的阴阳术其实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他帮了我们很多——所以无忌兄可曾有所发现?

那里究竟有何诡异之处?”

“哈!本少爷就知道殿下不会辱没功臣的。

殿下您是不知道,施展那门道术可是非常废腰的。

嘿嘿。

让公主殿下失望了呢。”

“哼!”

雪儿扭头冷哼一声。

而姬轩则用某种鄙夷的神色盯着公孙无忌。

随即公孙无忌不顾这灼人的目光,便朝着姬轩挥手,面前灵气幻化成灰色的气旋,在半空中凝聚出不规则的形状。

“咳咳。

殿下且看。

这是我们从天坑外围一直落到地面上的灵气分布。

虽然入口处还有些阳气……也就是生机。

但随着继续深入,仅剩下的阳气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好像是这雾气里存在什么壁障。

把阳气彻底地隔绝在了外边。

所以就导致突破雾气范围之后我们所到达的那片地下空间里,几乎都是阴气。

这是阴气所凝聚出来的形状——也就是那片空间的形状。”

“这是——”

姬轩瞳孔一缩。

“不错。

和殿下方才与我说的一样。

天坑并不是道术的力量直接造成的。

那门道术会直接抹去生灵的痕迹,却无法对天地造成任何伤害。

也就是说。

这里——那座城池的地下曾经存在一只巨大的‘生灵’,而这就是那只生灵的形状。”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但如此生灵……真的存在吗?

姬轩有些不理解。

毕竟此时此刻。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公孙无忌用阴阳术探查到的,整个地下空间的形状。

笔直的下降通道尽头。

那仿佛是四散开的花簇,深深地扎在地底。

不知埋藏在地下多少年。

也不知究竟是何物。

在记忆中,也没有从哪本文书里看见过类似的记载。

若当真存在此物的话,恐怕会比灵王朝本身还要古老吧。

若它并不是独此一只的话,那么在灵王朝还不是灵王朝的时候,这里又是什么模样呢?

“这是一棵树的树桩。

哪怕被砍下躯干。

都犹有生机,甚至还能够继续存活,被道术认定为生灵。

若它尚是完整的模样……”

那恐怕现在几人站着的地方,都会是它树荫遮蔽的范围了吧?

姬轩情不自禁地抬起头。

看向那灰白的天穹。

……

恶冥往世葬土 第八十四章 观 “这世上真的有那么大的树吗~☆”

雪儿紧靠着姬轩的半边身子。

学着他的模样抬头看着天。

双眼眯成一条缝隙。

抬手,指尖穿过了虚幻的灵气所化的景象。

“那么大的一棵树,都能在上边盖房子哩。”

“公主殿下说得没错。

不过传说在青山圣地就有那么一棵参天的灵木。

你们的圣宫就建造在那棵灵木之上。

您应该不至于没见过才是。”

“当然没见过啦!”

被公孙无忌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惊到。

有些炸毛的雪儿瞪了他一眼。

声音瞬间拔高了许多。

“不过那棵树在千年前就已经塌啦。

要不是那场变故。

你——你以为你们灵王朝能在我们圣地边上继续存在多久?

说不定早就向我们圣地称臣——!”

少女话说到一半,却是忽然瞪大了眼睛,话音戛然而止。

狠狠地跺了跺脚。

“好啊,你居然套我的话!”

“是嘛,那公主殿下不妨继续说说看,那场变故是什么?

反正两国已经交好。

这种程度的话还是能说一些的吧?”

公孙无忌此时心情正好。

见到雪儿这般慌乱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有些紧逼了些。

他曾被这个少女诱骗去了谷子坟。

在那里度过了一段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正要乘胜追击。

但姬轩却在此时横插进了两人当间。

“这种事情应该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要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容易地说出来。

无忌兄,你又被她耍了。”

“诶?”

“呵呵,公孙公子还真是有意思。

没想到那么记仇呐。

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却还心心念念雪儿的事情呐。

这可不行。

雪儿是夫君的。

可回应不了公孙公子的心意了。”

这小姑娘突然掩嘴轻笑。

双肩随着笑声微微颤动。

却是忽然话锋一转。

“公孙公子既然对青山也有些兴趣,倒是不妨日后亲自去走上一遭。

我们青山一族的族人。

可比您想的要厉害多啦。”

“什么厉害?”

“当然是……什么地方都厉害啦~☆”

姬轩适时抬手。

给少女的额头来了一记。

打断了她轻佻的话语。

“这种事情以后再说。

好歹给我们的无忌兄留一些幻想和悬念。

反正无忌兄早晚都会去,不是吗?”

“啊……殿下说得有理。”

公孙无忌连忙点头应下。

嘴角一阵抽搐。

“快些走吧,再往前一些,我们就能使用御剑术了。

这地方灵气紊乱,连御剑术都用不了。

实在是——”

“夫君你刚才带我们上来的时候,不也用了御剑术嘛。”

“那不一样。”

“哪里——”

“哪儿来的那么多话。”

少女再次化作了小狐狸的模样,跳进了姬轩的怀里。

探出来半个脑袋,有些哀怨地抬起头来看着姬轩。

……

风雪尽了之后。

天地间便被清晰的纯白浸染。

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地刺目。

这种纯白具有极为强烈的排他性。

根本容不得半点污秽。

哪怕仅仅是一块高出雪地的青石,都仿佛能够破坏整片纯白的完整。

更不用说是那座破落的道观了

这座道观看上去有些年头。

正门前的牌匾上用钝器篆刻着三个字:五玄观。

这座道观的名字一如它现在的模样一般。

毫无名气。

而且看上去也马上要被这片天地掩埋了。

兴许再过几个春秋。

这里的房屋也会彻底倒塌、最终什么都不会剩下来了吧。

“根据地图上所示。

这里就是那只马妖曾经的故乡。

而这座道观的主人。

就是马妖曾经栖身的地方,记忆里道观里边的道士修为仅仅练气五重。

勉强比寻常百姓厉害一些。

平日里这个村子如果遭到了一些妖魔、邪修的侵扰。

大多都是这位道观观主摆平的。

其实那种情况也不多。

根据马妖的记忆,这里距离边城很近。

只要有打斗,就必定会被那边的将士们察觉到。

唔……

建造在村子里的道观么。

这道观的主人倒是不拘一格。”

循着马妖留下来的线索,以及它原本的记忆。

姬轩带着他们来到了这里。

也就是马妖原本的故乡,刚巧没有被那惊天一剑影响到的边境一隅。

这里已经被灵王朝朝堂明文列为生灵禁区。

寻常人无法来到这里。

一般的修士也不会自讨没趣地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道观就立在村子正中央,四通八达,却规模很小。

只有一殿。

里边原本应该供奉着道祖。

兴许是这里的人撤退的时候太过用心。

连里边的道祖石像都被搬走了,供桌也好、香炉也好,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还挺有情调啊。

殿下您看,这儿画着山水。

啧啧。

还有美人呢。

美人……诶嘿嘿……这幅美人画得不错,反正都是荒郊野外的,就这样风吹日晒地实在是可怜。

倒不如……”

“咳咳。”

姬轩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朝着公孙无忌边上抬手一指。

便见一道金光,化作一根绳索,紧紧地缚住了某道身影。

只听得那个方向传来一声娇软的惊呼。

却是一个被黑袍裹挟的娇小身躯从公孙无忌的边上被拽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一头银色短发,额头正中长着一根小巧的犄角。

裸露出来的四肢肌肤上覆没着银白色的细密鳞片。

重点是,这小姑娘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浓郁的阴气。

「鬼祟。」

不。

这么说或许已经有些偏颇了。

虽然她身上大部分都被阴气笼罩,但唯独一条手臂,却带着一股阳气。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她的身上仿若是浑然天成。

「若是换做其他人做的话。

这只鬼族怕是早就已经死了吧?

不愧是阴阳术……」

这般想着。

姬轩已经与公孙无忌的双目对视在了一起。

“我有些事情想要问她。

无忌兄如果想来的话也可以一起跟来。

哦,对了。

我对无忌兄的任何决定都不会去怀疑。

但是有时候……我觉得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唉,罢了。

无忌兄开心就好。”

“殿下您这话说的。

其实有什么问题您也可以直接问我。

她先前可是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本少爷了。

连他们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也都透露出来了!”

姬轩只当做没听见。

无奈

地摇了摇头。

这位公子哥有时候就是脑袋里想得太简单了。

那时候暗地里的鬼族不少,这小姑娘到底说了几分真假还未可知。

“不管怎么样,我要再问几句。

……你来吗?”

“那就不必了。

殿下记得待会儿把人还我就行。”

小狐狸再次从姬轩怀里探出头来。

虽然没变成少女的模样。

但那狭长的嘴还是咧开,吐着舌头,显然是心情不错。

“有那么高兴么?”

“嘻嘻~☆

被缚妖索捆住的终于不是我了呐!”

“……唉。

绳子还挺长,你想回忆一下过去的感觉也不是不行。”

……

道观深处的大殿里。

姬轩坐在了原本道祖石像摆放着的那块石质青莲上。

居高临下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鬼族少女。

四方已经被他用阵法布置出了一片隔绝一切的壁障。

虽然公孙无忌说了他不会过来,但也难保不会隔墙有耳。

毕竟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不适合让更多的人听见。

一盏青铜灯。

被摆放在两人中间。

它并没有被点燃,但有它出现的瞬间,这鬼族少女身上的阴气就好像是遇见了天敌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

鬼族少女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

两只手紧紧地抠着地上的尘土,以及凹凸不平的砖块。

仿佛要将整个地面都给抠出来。

“鬼族的气节吗?

呵。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遵守什么鬼族气节?

在天坑底下的时候,你不是什么都说出来了?莫非那时候说的都是假的不成。

是你自己说出来。

还是让我代劳?”

“幽芷,我叫幽芷。”

“是嘛。

幽芷……名字是人和人建立因果的桥梁。

也是缘分产生的起点。

通常第一次见面不都应该是先从介绍名字开始的嘛。

雪儿。

该你了。”

“夫君,我该做什么呀~☆”

小狐狸乖巧地探出脑袋。

“青山一族有一门叫‘言灵术’的法术。

她刚才不是把名字告诉我们了吗?

该你了,用言灵术让她接下来再也说不出一句假话。”

“可、可是……雪儿不会言灵术嘛~☆”

“你不是青山一族的公主嘛,怎么这都不会?

而且之前你不是说过。

你什么都会的嘛?”

“嘻嘻~☆

雪儿床上的本事什么都会啦。”

……

“我们接着聊正题。”

姬轩拍了拍手。

仿佛没事人一样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那只小狐狸正被他用缚妖索捆着,吊在半空中。

虽然鬼族少女已经失去了束缚。

但她仍然是一动不动地跪着。

「啪。」

姬轩打了个响指。

笑盈盈地俯下身。

两人之间的青铜灯突然之间燃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这一瞬间,四周的空气温度仿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之下。

“方才本来是想用点硬的。

不过可惜……刚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接下来我们来点更硬的。

你要如实回答我说的话,如若不然,这盏引魂灯可以让你提前下地府,我不介意当这个引路人。

那么。

告诉我。

你的同族们——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所谓的‘葬土’,又是什么?”

恶冥往世葬土 第八十五章 画中人 这些鬼族的确是在谋划着些什么。

鬼师的力量可以窥伺一些鬼祟的记忆。

但这种力量并不是完美的。

只要鬼祟的实力比他少许强大一些,或者挣扎得剧烈一些。

姬轩就无法完整地读取对方记忆。

这比之搜魂虽然有异曲同工之妙。

或者说,这其实是搜魂秘术的一种变种,专门对鬼祟有效。

失去了泛用性的同时,又不会损害鬼祟本身。

姬轩的确在这个鬼族少女的记忆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但很可惜。

鬼族少女的记忆里存在某种极为强横的禁制,这种禁制像是某种天生的禁锢力量,让姬轩无法看见对方的所有记忆。

哪怕这鬼族少女的修为比他低了足足一个小境界。

“不可能,你怎么知道这些!”

听见姬轩这些话后。

这鬼族少女面色就是陡然一变。

瞬间变得狰狞了许多。

那双白色的眼睛凸起,仿佛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而姬轩依旧是平静地道。

“告诉我,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你杀了灵王朝的子民。

按照灵王朝律法,一命偿一命。

但你运气似乎不错。

身为鬼族的你,现在还有利用的价值。

我允许你用你身上的一些秘密来将功折罪,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恶人。”

鬼族少女低下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青铜古灯。

又看奖姬轩。

神情显得有些复杂。

沉默片刻后,淡淡地说道。

“我只能告诉你他们要做什么。

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会说。”

“这样也行。

只要你能够体现出自己所说之事的价值。

我可以让无忌兄放了你。

甚至可以当你从未出现过。”

只要知道一点线索就好。

姬轩并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

他知道,有时候不能一味地压迫,这位鬼族少女心里似乎有什么别的打算。

但鬼族少女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姬轩有些诧异。

“我不要你们放了我。”

“诶?那你——”

“刚才那个男人会一种逆转阴阳的法术。

他将我身上一部分肉体化作了生灵的肉体。

我要他将我完全化为生灵。”

这一回倒是让姬轩有些诧异了。

鬼族对于自己的身份有着近乎病态的执着。

当生灵转化为鬼族之后。

它们应当就已经彻底地抛去了对过去的留恋。

那种心理层面的转变可以说几乎是无法逆转的。

但这鬼族少女似乎有些不同。

“你……为什么要变回生灵?

我能感觉到。

在你体内曾经有过生机。

你曾经也是一位生灵,但是为什么……”

“这不需要你管!”

“呃……也行。”

姬轩心里刚刚升起来的好奇心被压了下去。

之前窥伺对方记忆的时候,他并没有见到任何关于这鬼族少女过去的记忆。

所以自然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说起来,我还有些羡慕你。”

“哼,你不是想要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吗?

那就不要在别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听那个男人叫你殿下?

想来你在灵王朝的身份也不一般吧。

奉劝你一句。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哪怕是在这里把我杀了……”

“嘘——

接着我刚才的问题说下去。”

跪坐在地上的鬼族少女脸上顿时有些阴晴不定起来。

身前幽蓝色的火焰明灭不定。

仿佛将她整个身躯都倒影在了火焰中。

不过。

那个男人吗?

没想到无忌兄的魅力居然也会失效。

这要是在燕宁,还有哪个女人会这么称呼他?

有意思。」

……

“收。”

幽牧站在虚空中。

负手而立。

随着他口中一声轻喝。

前方巨大的黑剑虚影,便被蓝色火焰所化的锁链团团围住。

四周的几位鬼族修士口中正念念有词。

吟诵着模糊的经文。

而每一个音节落下。

这黑剑虚影就变得缩小了一圈。

最终。

黑剑彻底化作巴掌大小,直接飞到了幽牧的掌心里。

这座古城之上。

再也没有了镇压一切的巨剑,失去了压力的此地仿佛是出现了什么变化。

那些阴冷的火焰失去了源头。

已经开始逐渐散去。

将这片地底世界重归于黑暗。

这把剑并非实体。

而是灵王朝帝君出手留下来的痕迹。

是一道远超法术的力量,被称作道术。

它拥有将生灵抹去的能力。

现在却被其他人收入了囊中。

“祂没有阻止我们。”幽牧抬起头,看向头顶上的一片雾霭,神情略微有些失落,“可惜了,祂虽然默许了我们的行为,却不曾想过与我们结盟。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唉。”

“大人,一切都准备妥当。”

有一位鬼族朝着幽牧遥遥地一拜。

满是恭敬。

幽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沙哑的嗓音在黑暗中回荡。

“五十年的准备。

这一次,必将成功。

走,我们去葬土,去‘见证我们的辉煌’。”

“那幽芷那边……”

“她会理解我们的。

若是她能活下来,日后就是我们鬼族的英雄。

哪怕她死了。

也永远存在我们鬼族心里。

更何况……我认为那是她的使命,我们鬼族诞生之初,不都是为了完成各自的使命么?”

苍白的笑容。

有如被冰封住的雪花。

惨淡、又有些孤寂。

……

“让鬼帝重现人间?

创造第二次属于鬼族的辉煌?

你们那位首领还挺有想法的啊。

据说当年鬼帝是被其余几位仙共同围剿,直接形神俱灭。

天地间还留有一处与他葬身之地有关的绝境。

‘葬魔渊’。

难不成你们所说的葬土,就是指葬魔渊?”

姬轩盘坐在莲花座上。

一只手撑着下巴。

有些散漫地盯着下方的鬼族少女。

在他背后,小狐狸正趴在他肩上,吹着散落在鬓角的一缕长发。

缚妖索对她确实没有一点效果——当初被乖乖地缚住,应当也是她自愿被绑着的。

“那个地方才不是什么葬土。”

鬼族少女冷哼一声。

这句话她已经说了不下三遍。

但姬轩最多也就问到这里,若想接着套她的话,可就套不了了。

她精明得很。

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

“那我们换一个问题。

和葬土、你们的计划都没有任何关系。

你是在成为鬼族之后才得以进入那天坑。

当初你们深入天坑的时候,有没有找到一具尸体?”

这鬼族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姬轩知道,这算是问对人了。

当即又道。

“那具尸体现在在何处?”

“首领和外面的一个生灵做了交易,那具尸体被带走了。”或许鬼族少女人为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直接讲了出来,“我不知道那个生灵是谁,不过他应该是过去唯一一个活着能够深入天坑,然后出去的人。”

“你确定是唯一一个?”

“哼,不信就算了……怎么样,知道这些应该就够了吧?

你如果还想知道别的东西。

我也告诉不了你更多。”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姬轩朝着鬼族少女抬起一根手指。

“那具尸体被带走之前。

它的头颅可还在?”

“……没有头颅。

诶?

你怎么知道?”

鬼族少女有些诧异地盯着姬轩。

但姬轩已经收回了手指。

从莲花座上站起身。

向前走了几步,将地上的青铜古灯收了回去。

随着他手一招,四周立下的阵旗顿时飞入掌心,布置下的阵法壁障散去。

只听得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一个少年踉跄摔了进来。

“无忌兄。

方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不需要一同进来么?

怎么现在反倒是打起了偷听的主意。”

姬轩似笑非笑地盯着贸然闯进来的人。

正是公孙无忌。

此时公孙无忌的脸色看上去有些晦暗。

仿佛是才完事的模样。

听了姬轩的嘲讽,不禁笑道。

“殿下您……诶嘿嘿。

见谅啊。

实在是您花的时间太长了点。

有些不放心。

本少爷只是担心您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而已。”

“危险倒是没有。

无忌兄。

那面墙搬完了?”

“还差那么点儿。

那美人儿实在是顽固得很。

哈哈哈。

殿下您得再等等了啊。

本少爷马上就收工!”

“若是实在要花点时间的话,不如今晚就在这里过夜。

把你的鬼族女人带走。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眼看着天色已晚。

日迫西山,要想在今天赶回去怕是不可能的了。

他们干脆就决定在这里先休息一晚上。

两国联姻的事情应该早就传开了。

所以边疆也少了战事。

让这里的氛围也变得轻松了一些。

不必担心半夜里突然从哪里冒出来一队兵士的情况发生。

鬼族少女很快就被公孙无忌带走了。

正当姬轩回到道观正殿里,取出回光珠的时候。

却听得外边传来一声惊呼。

他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收了回去。

冲出去的当间,就看见公孙无忌正有些失魂落魄地拍打着一面墙壁。

在他边上,虎妖正手里提着灯笼。

颇有些焦急地四下张望着。

口中还不住地念着公孙无忌的名字。

“发生什么事情了?”

姬轩赶到的当间。

公孙无忌突然转身,一把扑到了姬轩怀里。

那双眼睛充血,仿佛是魔怔了一般。

狰狞地道。

“没有了,没有了!”

“冷静一些,什么没有了?”

“没了,哈哈哈,没了!”

“冷静!”

姬轩皱了皱眉。

抬手打在了公孙无忌的后颈。

公孙无忌怪叫一声,栽倒在地。

再看狐妖朝着姬轩款款拜下。

“殿下,亓禹他……好像是中邪了。”

“堂堂观山境修士居然会中邪?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亓禹要把那面墙给抠出来。

可半道上墙上的画突然消失了。

连带着那鬼族一起不见。

然后亓禹整个人就……就变成了那副模样。”

顺着虎妖的声音。

姬轩看向那面粉白的墙壁。

这是道观里相对完整的一面墙。

若是记忆没出错的话,墙上应该画着一个青衣罗裙的仙子。

但现在,墙上却什么都没有了。

恶冥往世葬土 第八十六章 人祸(其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坐在地上的公孙无忌悠悠醒转。

面对他的是姬轩凝重的脸色。

“无忌兄还记得否?”

“唔……

感觉脑袋有些疼,好像是被谁打了一下。

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别的感觉了。”

姬轩目光略微有些闪躲。

方才他虽然下手重了一些。

不过好歹是把公孙无忌给打回了神。

“那你知道刚才在做什么吗?”

“我应该在搬砖……咳咳。

我不是应该在挖墙吗?

那面墙有古怪,虽说使用法术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其破坏,但若是想完整地把它给挪移出来。

似乎怎么也办不到。

简直就是浑然天成。

和地面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可惜这回来得匆忙,什么工具也没带。

本少爷都打算放弃了。

但刚才好像忽然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情,我一下子精神就恍惚起来……”

公孙无忌一边说着。

视线已经落在了那堵墙上。

霎时间,目中满是恍然。

“对了!我想起来了。

那堵墙上的仙子画像突然就消失了。

然后我就觉着心底里忽然有一股莫名的失落。

接着就……”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憨笑道。

“实在是抱歉啊殿下,后边的事情我是真想不起来了。

不过那墙壁的确是有问题。

折腾了那么半天。

我居然心底里没想过要将其直接挖出来。

您说奇怪不奇怪。”

“谁知道呢,刚才你就和中邪了一样。”

这面墙有问题?

姬轩上前一步。

摸了摸墙面。

这堵墙单是从灵识的感知里并没有任何异常。

虽然保存得相对完好,但上边也已经存在了细微的裂痕。

恐怕要不了多久。

这里也会和边上的一堆倾塌的砖块混起来。

被灵识操纵的天地灵气一点点深入墙壁内部。

甚至穿透了墙壁本身。

来到了另一侧。

姬轩都无法感知到这面墙壁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莫非是公孙无忌在与他开玩笑不成?

姬轩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极大。

公孙无忌的为人他最清

楚不过。

但就在这般念想还未出现多久的时候。

身后却是陡然传来一声惊呼。

待姬轩回转身体的时候,却只看见一片即将消散的白雾。

迅速没入地底。

而地上原本躺着的公孙无忌竟然就这样消失了。

“亓禹!”

“公孙无忌人呢?”

那么大个人,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这怎么可能?

而且公孙无忌的修为已经达到了观山形意之境。

此等境界不说强无敌。

那也是在灵王朝横着走的。

尤其是这种荒芜的边境,除了那些个守着边疆的兵士以外,还会有哪几个闲的没事干的大修士来这种灵气稀薄的地方。

更不用说是这种被明确列为生灵禁区的荒废村落。

“殿下,亓禹……无忌他刚才还在我怀里。

突然地面上就出现了一股白烟。

无忌就不见了!”

“地面上出现白烟?”

姬轩的灵识朝着地下蔓延。

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并没有感知到任何阴气活跃的痕迹。

不。

这里的确是存在某种不同于阴气的另外一种灵气波动。

但姬轩不是阴阳师。

他最多只能感知到那种气息的存在。

却无法进行跟踪、追查。

阴气、阳气。

这是修士对天地间灵气根据其特性粗略做出来的划分。

寻常修士用以吐纳的灵气被称作清气。

属于阳气的一种。

而就在这座道观里。

不知不觉间,竟是充满了阳气。

“你随我来,不得离开我超过十步的距离。

这小家伙给你抱着。

交给你了。”

姬轩将怀里的小狐狸递给了那高挑的虎妖。

兴许是还无法习惯对方的气息。

小狐狸被她抱起来的时候,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

“殿下,您说无忌他到底……”

“公孙无忌的修为不在我之下。

更何况他的师承特殊。

一身本事更是出神入化。

不会在这里栽了的。

放心便是。”

“希望如此……”

“对了,虎仙子。”

这只虎妖似乎并没有名字。

平日里姬轩也都是这样称呼她。

“先前你能循着公孙无忌的气息

找到他。

现在是否还能感知到他的气息?”

若是能感知到对方气息的话。

想必也能更快地找到公孙无忌。

但虎妖却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无忌的气息飘远了。

已经离开了这座道观。

但具体在什么地方……却非常模糊。

像是在很远的地方,但他的气息却仿佛一直在我的周围,从未离开。”

手中玉剑出鞘。

姬轩觉得接下来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而对手恐怕并不是鬼祟。

他的法术造诣其实是很偏门的,获得了完胜鬼祟的力量,其代价便是在其余本领上显得捉襟见肘。

这么说或许更直白一些。

姬轩曾经随着他的父王逍遥王修炼过剑术。

仅仅用了三个月,逍遥王便彻底地放弃了教他孩子剑术的想法。

一人二妖出了道观,开始循着公孙无忌的气息,在这座荒废的小村子里游荡。

而就在他们离开之后不多时。

原本素白的墙壁上,却渐渐地映现出一个人影。

……

「仙人当然是最强的,这不是毋庸置疑的嘛。

知道为什么仙人会定居在这里不?

那是因为这里是边疆!

作为仙人,就是要在这里守护我们一方安宁!

看见那半座山了不?

曾经可是实打实的一整座山,不过被仙人一剑给砍掉了一半。

听我的太太……太爷爷说过。

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灾难。

是仙人出手,将我们所有人都救了下来。

……什么?

仙人哪里来的?

那当然是燕宁来的啦。

最厉害的仙人都是从燕宁来的。

听说在燕宁也有一座五玄观。

只有最厉害的仙人才能被称作是‘五玄观主’!」

……

入夜。

又起了一股子风。

虽说雪花已经不会再随着风扬起。

但还是让人打心里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打在身上。

手里的回光珠散发着璀璨的光辉,将四周照映得如同是白昼一般。

但光能够驱散黑暗。

却无法驱散这里的诡异。

前方。

一排低矮的白墙上。

赫然有一片如同是孩子粉饰的涂鸦。

在明亮的光辉中,显得格外刺眼。

恶冥往世葬土 第八十七章 人祸(其二) 刺眼。

这应当是用来形容光线的词。

但那面墙因为黑夜变得有如泼了墨,而墙上的涂鸦却在没有丝毫光亮照映的情况下显现出轮廓。

这是一个简笔画出来的小人。

线条状的手正朝着姬轩扬起。

仿佛在呼唤他过去。

“无忌兄的气息当真就在前面?”

姬轩眯起眼。

他总觉得前边的壁画有些刻意。

就像是当着你的面放了一个捕兽夹,让你跳进去一样。

这种级别的陷阱多少有些低端。

虎妖郑重地点了点头。

姬轩随即手一挥,一道剑芒自剑刃上射出。

直接落在那堵墙壁上。

只听得一声炸响。

那面墙轰然倒塌。

连带着那副画一起陷入了烟尘里。

但就在下一瞬间。

虎妖突然又道。

“无忌的气息消失了。”

“诶?”

“在那边!”

虎妖又指向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这一幕未免有些诡异。

只是毁了一堵墙而已,就算公孙无忌在墙后边,也不可能一剑把他直接劈到了完全没有关联的另一边啊。

“有些不对劲。

你们自己注意安全。

千万不要离我太远。

若是察觉到什么地方有问题,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姬轩又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现在这座村子里已经彻底被黑暗笼罩。

只能凭借白天的粗略印象来判断究竟身处何地。

「观山境。

若这里真的存在修士。

若那个修士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那个修士的境界,至少也得是观山境!

不过这种法术到底是什么?

挪移?

换位?

是空间类的法术吗?

不应该啊。

那种法术需要浓郁的天地灵气。

灵王朝内的传送阵一天要消耗多少灵石,这还是用在最简单的传送阵上。」

路边衰败的废墟尽了。

姬轩的面前。

再次出现一堵白墙。

那墙壁上,赫然又是一幅如同是孩子手里的涂鸦一般的绘画。

这一回虎妖的回答也很明确。

有关公孙无忌的气息,还是在那堵墙上。

姬轩不言有他。

直接就是一道剑气,把那堵墙给搅成了粉末。

果不其然。

公孙无忌的气息又转移到了另一处地方。

“殿下……”

虎妖有些焦急地张望四周。

两只手纠缠在一起。

被她抱着的小狐狸都开始忍不住挣扎了起来。

但姬轩仍旧是不为所动。

“下一处地方。

我们继续。

大不了,也无外乎是把这里的一切都毁了。

既然人家不愿与我们硬碰硬,就代表实力方面我们是占据上风。

而这般戏弄还在继续下去。

也证明了此时无忌兄是安全的。”

随即一切也和姬轩想象中的一样。

第三堵墙、第四堵墙……

白墙倒塌的瞬间卷起烟尘。

随之一切都化作齑粉。

而当他们站在这一堵白墙面前的时候。

姬轩也总算是察觉到了这里究竟诡异在哪里。

这里赫然就是他们见到第一堵白墙的地方。

而现在,原本被姬轩摧毁的墙,完好无损地立在原地。

“原来如此。”

姬轩手中的玉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剑吟。

这一回,却没有落下毁灭墙壁的剑气。

而是朝着那面白墙缓缓走去。

“对于观山境,我了解得其实并不多。

因为我修炼的功法与寻常修士并不相同。

所以我下意识以为我只是个例。

但现在看来,大抵都是一样的。

这股灵气我无法‘看清’,因为我没有无忌兄那样的眼睛。

我只能凭借本能感应出来,这是不属于阴气的另一种灵气。

是存在于天地间的,自然的力量。

被修士提炼、散开后的另一种力量。

但是这很奇怪不是吗?

因为现在可不是白天。

原本应该旺盛的阴气却被抑制住了涌现的规律,让这里只剩下了日落星移的自然表象。

如这种异状。

曾经我也不是没有遇见过。”

这般呢喃自语的时候。

姬轩已经站在了这堵白墙近前。

仔细地端详着墙壁上简陋的壁画。

上边的绘画看上去应该是有了一定的岁月,颜色全都沁进了墙壁里边。

他抬手,指尖落在壁画上粗糙人影的一只手上。

霎时间。

姬轩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开始浮现出一阵虚幻的光影。

“那种情况原本被称作‘鬼域’。

乃是完整的鬼王——达到观山神韵境自然掌握的某种力量。

我知道其原理。

但我一直以为那种力量只属于鬼王,而生灵能掌握这种力量……我还是头一次知道。

唔。

原来如此。

这就是达到观山神韵境之后的能力么。

但是为什么我就算知道了原理。

还是无法踏出那一步……

究竟还欠缺了什么。”

……

那是属于过去的记忆。

一如鬼域中四散的残魂碎片那样。

而今这里剩下来的,也不过是过去的些许痕迹。

记忆的主人朝着一群孩子招手。

那群孩子便在墙壁上,画下了简单又纯真的笔划。

「看来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

或许也不会传到这里了吧?

都已经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了。

怎么可能还会穷追猛打地跟来?

今天村子里的孩子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说是燕宁,结果被他们奉为了仙人。

……真是有够好笑的啊。

明明现在只要是个人都能得到一本修道功法。

修炼已经在灵王朝彻底普及。

谁还不是一个仙人?

就因为我是从燕宁来的?

哈!

难不成在他们眼里,燕宁里都是仙人?」

不理解。

但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油然而生。

或许被这么称呼,也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毕竟。

当年的他。

的确在燕宁混得风生水起。

……

眼前光景退去。

白墙已经随着虚幻的景象一同消散无踪。

取而代之的却是前方突兀出现的一扇门户。

古老的门户,上边雕刻着龙凤。

大门之上‘五玄观’三个字饱经风霜,几乎就要辨认不出来了。

或许这才是正确的开启方式?

眼前这道门仿佛是在邀请。

某个至今未曾露面的人,向姬轩发出来的请柬。

他对五玄观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很快姬轩就不继续深思了。

毕竟燕宁修士众多,有那么一两个没名气的传承门派再正常不过了。

“殿下,这是——”

“虽然现在问这个问题可能本身就有些傻……咳咳。

虎仙子当年全盛时期修为几何?”

“当年我曾踏入观山神韵之境。

可惜这些

年心境发生了些变动。

境界已经跌落下来。

需要重新修炼。”

虎妖没有半分迟疑。

直接说了出来。

这种修为方面的问题算是修士的隐私,可见虎妖已经对姬轩彻底放下心来,当然,姬轩也明白,这种放心是建立在公孙无忌这层关系上的。

“究竟什么才是神韵之境?”

“殿下是指——”

虎妖侧了侧脑袋。

不理解姬轩为何问这种问题。

“对灵气的把控、对天地的理解。”

“殿下想知道我自然知而不言,可现在事态紧急——”

“那我换个说法。

成熟的鬼王有观山神韵境的修为。

它们能操纵一方天地的阴气。

使得方圆百里化作生灵禁区。

那种能力我们称之为‘鬼域’。

所以作为生灵而言,修士达到观山神韵境之后,是否也有相类似的力量?”

虎妖迟疑片刻后,点了点头。

至此。

姬轩心中的疑惑全都解开了。

他看向那扇石门。

冷哼一声。

“走吧。

我们继续向前。

若是不出所料的话,无忌兄肯定就在前面。”

……

这种力量被称作‘域’。

若是修炼到后边,修士可以改换天地,这并非是什么虚妄的狂言。

最起码在能够触及的‘域’的范围之内,修士可以做到一定程度上掌握天地的力量。

甚至更进一步。

能够施展‘道术’。

观山境虽说只有三重,但每一重之间都可以说是隔了一道天壑。

能够不如观山境本身。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都已经足够穷尽毕生的精力。

“在我的‘域’之内,我就是规则的制定者。

你的朋友只能按照我定下的规则前进。

你以为他们在一点点接近真相?

不。

绝无可能!

记忆是一种侵蚀。

等他们到达这里的时候。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末路!

经过这些年的等待,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不必拘泥于外在的形态。

只要能够活下去。

我管你是什么身份。

你迟早都会是我的!”

黑暗中,阴阳两气化作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

将两道身影扣下。

公孙无忌正盘膝坐在地上。

双眸紧闭,额头已经渗出了点点汗水。

他的确与神韵境只隔了一道墙的距离。

但这道墙对他而言,有可能比天地都要宽广。

在他身侧。

四肢长着细密鳞片的鬼族少女正紧张地坐着。

面色一阵青白。

只听得罩子外边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

“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

我能感觉到你身上传来的杀意。

你和他并不是一路人。

甚至可以说是——仇人。

我只需要你帮一个小忙。

把他体内的灵气封住,唔。

很简单。

锁住他的根骨就行,你应该知道根骨在哪里吧?

只要小小的一步。

你就可以脱离他的束缚,重获自由!

而我也向你保证。

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接下来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都不会阻拦。

我可是神韵境修士。

而他们修为最高也不过是形意境。

斗不过我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唔……真是调皮的孩子。”

黑暗中,一道曼妙的身影一闪而逝。

……

恶冥往世葬土 第八十八章 人祸(其三) 穿过那扇石门。

入眼的却是一片繁华的街市。

这是幻觉,目之所见的一切全都带着模糊的光晕。

但又总觉得身临其境。

似乎自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站在此间。

看着周围穿梭的人流,心中闪过的是幻影主人的心绪。

「被他们发现了。

这些该死的妖族,为什么能追杀到这里?

村民们知道了我的实力,将我奉为上仙。

上仙?

甚至为我建造了一座道观。

五玄观?

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

或许……我的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吧。

啊。

就算到了这里,落魄如此,我也仍然是做到了,成为了五玄观的观主。」

「呵呵。

所以说妖族就是妖族。

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冲杀了进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你们的每一条性命、甚至是你们杀了的每一个人,最终都只是成全我的工具而已。

今天我也轻易地守护了这座村子。

兴许过不多久,监天司就会派人来给我点奖励吧?

好歹是帮了他们那么大的忙。

总不能对我的贡献视而不见?」

「我乃五玄观主。

有我在此。

魑魅魍魉,不得靠近半步!」

……

心中莫名的郁结消散。

那位五玄观主在这里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这种情绪似乎能影响到这里的气氛。

接下来显现出来的幻影也变得越发明快。

姬轩回身看了一眼边上的虎妖。

那美艳的脸上正带着些许笑容。

不知是因为收到此地幻境的影响,还是因为她本身就心情不错。

倒是怀里的小狐狸。

闭着双眼砸着嘴。

似乎是在做一场美梦。

就在姬轩觉得这里的幻境不过如此的时候。

有那么一群人,突然出现在幻境中,令姬轩的神情微变。

那是一群黑袍人。

只是这一回,这群黑袍人并没有将脑袋蒙在兜帽里边。

为首之人,是一个面容模糊的年轻男子。

他正站在‘幻境主人’的面前,声情并茂地交谈。

这是有关鬼族的记忆!

幻境主人曾经接触过鬼族,甚至还记下了这些鬼族的样貌!

虽说如此。

但只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的话,这几个鬼族的容貌未免太过模糊。

下意识地,姬轩向前走了一步。

在他身后,似乎能听见有人在呼唤他。

但随着他一步向前,意识却已经深入到了另一个层次。

……

“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陷阱都能陷进去。

还是说你有什么特殊的倚仗不成?

小狐狸。

你说你的殿下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从相差了一个境界的修士幻境里跑出来。”

虎妖站在原地。

怀里抱着的小狐狸已经重新睁开了眼睛。

朝着地上一跳,化作一个白裙小姑娘。

她哪里是睡着了,压根从一开始就保持着清醒的状态。

“姐姐着急了?”

小姑娘看向虎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两只手靠在背后。

“若是姐姐实在心急,倒是可以直接过去呐。

毕竟姐姐也说过嘛。

男人还是得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好。

若是一个不小心不见了,可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呐。”

“可你这位殿下虽然人

还在这里。

但心却已经不在了啊。”

“看来姐姐不了解殿下呢。

这位殿下可是永远都不可能变心的呐~☆”

少女脸上笑容分毫不减。

就在两人说话间。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姬轩眼皮子突然颤了一下。

少女见状,身形一晃。

再次化作了一只小狐狸,躺在虎妖的怀里。

永远都不会变心?

只有死人才永远都不会变心。

虎妖脸上有些晦暗。

焦急地将目光落在远处某个方向。

她到现在还是只能隐约感觉到公孙无忌的气息,却无法彻底锁定对方的方位。

这片‘域’的主人是一个天赋不错的修士。

虽然无法将虚幻彻底化作真实。

但已经做到了将真实掩埋在这些幻影里。

令她渐渐地有些恼火起来。

若是修为未曾跌落。

又何必跟着这个男人走?

她不明白为何公孙无忌会心安理得地奉这个男人为主,对这个男人恭敬有加。

单论修为的话,两人的修为应当是不分伯仲。

至于身份?

她已经打探清楚,公孙无忌的身份乃是当朝宰辅的孩子,而这位‘殿下’虽说有着皇族血脉,但终归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小王爷的子嗣。

“亓禹的心一定是我的。”

“嘻嘻,姐姐就那么肯定嘛~”

“所以我需要你帮忙。

再多教我一些那种事情。

在那之前,我会把他绑住的。”

……

天际的烟花。

树上的红纱。

明媚的流水。

还有一段未完的佳话。

这些,都是美好的回忆,但这些回忆最终,却全都败给了‘天赋’。

「是啊。

天赋。

为什么我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当年我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被赶出来。

又是为什么会被这些妖族追杀。

最终又为什么选择蛰伏在这种边荒。

都是因为天赋啊。

因为天赋不够。

所以只能忍气吞声地拿着最少的资源修炼。

因为天赋不够。

所以就算修炼到了那个境界,都还是无法得到师尊的认可。

他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瞧过我。

是啊。

我不配。

因为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到达的境界,同辈甚至只需要花上一半的时间。

最后甚至只落得个‘记名弟子’的称号。

被师尊委派外出游历。

这算什么。

还不是想要赶我走?

那些个外出游历的师兄师姐们,又有哪几个是真的回来的?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我就非得经历这种苦难不可?

我原可以待在家里安享愉悦。

为什么非得进山修行?

啊。

当初,如果没有接触修道该有多好。」

……

姬轩睁开眼睛。

心里没有半分感慨。

记忆主人的这段人生,的确算得上是失败的。

灵帝将修道功法平等地送给了每一个灵王朝的子民。

但修道最重要的却还是那个‘悟’字。

简单的一个字,却也断送了不知多少人的长生美梦。

“看来殿下还算是有些本事。”

身后虎妖妖娆的声音传来。

只是语气里多有埋怨。

“若是您就这样站下去,把魂都给丢了,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这里和鬼域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因为这里的域是人布置的。”

姬轩摇了摇头。

并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随即将目光落在虎妖怀里的小狐狸身上,那毛茸茸的两只耳朵正微微颤动。

“雪儿。”

“唔……”

小狐狸抖了抖身子。

睁开迷离的双眸。

“等此间事了,我教你修道。”

“诶?”

小狐狸有些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显然是没有料到会听见这句话。

“之前我特地将那鬼族的境界压制死了你都没能奈何得了她。

甚至连言灵术都没有学到。

想来过去种种神通都是靠着法器的便利。

那可不行。

就凭你这点微末的道行,若是继续留在我的身边,以后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小狐狸再次跳到地上。

化作少女的模样。

满是哀怨地盯着姬轩。

“夫君,我天赋不好~☆”

“其实早就该注意到的。

我看你体内灵气稀薄,也没有专门吐纳的痕迹,甚至都没刻意修炼过吧?

在青山圣地你或许可以养尊处优。

但这儿可不一样。

在灵王朝可没人伺候你。

我记得南域有一处妖族聚集地。

过些时日我带你去。”

见姬轩态度坚决。

小狐狸越发委屈了。

……

接下来又会出现什么幻境?

说实在的。

这些幻境第一次看的时候尚且会觉得新鲜。

但看的次数多了。

也多少有些乏味。

这幻境主人的一生,多少有些枯燥了。

而且姬轩也发现这幻境里有些东西不没有展现出来。

譬如对方留在这里的理由。

如此一位大修士居然会留在这里——不仅仅是从燕宁离开在这种灵气稀薄的地方定居,甚至此地早已被划分为死地,仍旧滞留在这里。

这到底是为什么?

就在这般念想出现的时候。

前方却不再有新的幻境出现。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掌心的回光珠甚至照不到尽头。

唯余寂寥的风声。

以及风声中夹杂着的,那一抹暗淡的杀意。

姬轩突然暴起。

跃向虚空。

手中玉剑朝着某个方向劈下,但却并没有劈到任何东西,破空的剑芒直接砸到地面上,溅起一阵尘土。

而还未等他在原地站定。

一抹血光突至。

目标却不是姬轩。

“小心!”

……

“呵呵呵。

啊哈哈哈!

居然没有效果?

为什么会没有效果!

这门法术甚至连同境界的修士心神都能蛊惑。

而且他的确是主动陷入我的陷阱了!

为什么!

呼。

看来你们能多活一会儿了。

真是没办法。

就让我来亲自出马——区区观山形意的小辈。

真当自己能够翻了天不成!”

尖锐的嗓音满是无能狂怒。

黑暗中的那道身影没入无形,只剩下仿佛是金属摩擦地面时候发出来的一阵声响。

再看此处。

黑白二气流转之间。

已然是出现了裂痕。

公孙无忌仍旧是紧闭着双眸,面色虽然苍白,但身周气息却在悄然发生着某种变化。

在他身侧的鬼族少女神情呆滞地盯着他。

目中流露出复杂之色。

恶冥往世葬土 第八十九章 夺舍 她恨不得这个男人马上去死。

鬼族与生灵之间有着与生俱来的敌对关系。

那是自根源中产生的,永远也无法调和的、不可共存的关系。

现在这个男人就坐在她的身旁。

甚至没有一点防备。

只要她伸手就能让这个男人永远地沉默。

这或许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了。

但她心里很清楚,也只有这个男人能完成她的愿望。

那一刻。

在天坑之底。

本该作为生死大敌的生灵并未将她杀死。

「本少爷还是第一次见到鬼族的姑娘。

嘿嘿。

小美人儿别怕,本少爷最是怜香惜玉。

只要有本少爷在,就不会有人能伤得了你。

唔……

先来回答本少爷的几个问题吧。」

那只肮脏、令人作呕的手抓住了她的一条腿。

这生灵的嘴脸看上去令人厌恶。

但想象中的‘下一步’却迟迟没有出现。

「原来如此。

主动从生灵化作鬼族。

虽然还保持着原本种族的特征外貌。

但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另一种存在。

阴气代替了阳气。

在身体里达成了另一种循环。

那么闲话少说。

本少爷第一个问题是,你们鬼族是否都是由生灵转变而来?

‘生育’这种行为应该与鬼族的存在方式相悖。

但也不排除一些特殊的例子。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少爷,难道本少爷还说错话了不成?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生与死的对立、融合。

那可是研究阴阳术最核心的东西。」

难以理解。

这个男人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原本只是想虚与委蛇地拖延时间。

被附近埋伏的同族所救,或者是被一无所获的他恼羞成怒地杀害。

这都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的结果。

毕竟在成为鬼族之后,她就已经不在乎这种东西了。

但这个男人总是能让她大吃一惊。

「原来如此。

果然鬼族虽然不能‘生育’,但也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繁衍之道啊。

毕竟虽说是将生死逆转而产生的东西。

但其归根结底。

也拥有这种‘生灵时期的本能’。

既然如此……

对了,在那之前我想对你做一个实验。

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毕竟就算拒绝本少爷也不会停手的。

哈哈!」

这个男人果然还是忍不住要动手了。

她这般想着。

直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只手上的阴气,奇迹般地转化为阳气。

一旦变成鬼族。

就永远也无法变回去。

这是她当初早就做好的心理准备,也是所有鬼族认定的事情。

但就是现在。

她的认知开始被颠覆。

原来。

还能这么做吗?

「你好像没有不高兴?

那咱们继续啊。

嘿嘿。

这回咱们再转变一下下半身。

你这么个小美人儿居然化身鬼族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倒不如变回去给本少爷暖暖床。

嘶。

话说在前头。

本少爷可绝对不是在馋你身子。

这只是作为阴阳师的一种学术性……呃,好吧。

馋了又怎么样。

本少爷就是馋了!你别瞪我啊……」

轻佻的言语令她忍不住想要掐断这个人的脖子。

虽然在这个男人打算更进一步的时候,族人便出来打断了他的施法。

但是——将鬼族重新转化为生灵。

这种方法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千万不要死那么快啊。”

……

这血光晦暗。

从漆黑的周遭突兀地激射出来。

让在场的人都没有一点反应的时间。

三道血光,奔着此地三个身影而来。

虎妖轻描淡写地侧身,将这一道血光躲了过去。

那血光砸在地面上,化作一块斑驳的青石。

她柳眉竖起。

环顾四周。

“没想到堂堂观山神韵境的修士,居然会做出背后偷袭的勾当。

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啊。

没有以境界碾压,看来你的实力也不过如此。”

而姬轩挥动玉剑,将冲过来的那道影子直接劈成了齑粉。

这只是很普通的御物术而已。

但根据施术者的修为。

这种简单的御物术已经可以对观山境修士造成一定伤害。

只是如此法术,实在是算不上高明。

但唯独小姑娘那边。

只听见一声惊呼。

少女眼看着那道血光朝着她冲来,做不出任何反应的她只能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在安静了须臾后。

少女缓缓地睁开眼睛。

却看见姬轩正挡在他的面前。

手中的玉剑还维持着挥出的动作。

但此刻。

姬轩的身体,赫然是被两把三尺飞剑贯穿了心口。

在手中玉剑按照原定轨迹切开那道血光的时候。

那血光却突然分成了两股。

那一剑,劈到了空处。

“咳咳……唔。

看来你也还算聪明。

知道什么样的计谋最有效果,也知道如何让我受伤。

原来如此。

怪不得在我的灵识范围之内什么都没有出现。

观山神韵的力量吗?

这回。

是我失策了。”

“夫君——!”

少女见状,凄厉地大叫一声,往前一把抱住了姬轩的身子。

那两把剑是实打实地对着他的心口穿过。

施术者的伪装做得很好。

首先以两种寻常之物让姬轩以为对方的攻击手段便是那些。

而后才是真正的杀招。

两把飞剑合二为一,化作流光直取少女面门。

但其真正的目的却从最开始都没有变过。

“你没事……吧?”

姬轩抬起头,嘴角上扬。

露出别扭的笑容。

小狐狸正一只手按在他胸口。

慌乱之余,却只是哭泣着。

“我、我没事,倒是夫君……”

“呵呵,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出事的。”

哒。

哒。

哒。

哗啦——

脚步声之后,伴随着某种锁链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一直藏身于暗处的某个人。

终于是露出了身形。

那个人散漫地拍了拍手。

尖锐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幸灾乐祸。

“果然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你虽然没有中我的法术,但终究不会放着身边的人性命不顾。

若是按照原计划的话。

你们还得继续看几次幻境才能到我的面前,不过无所谓了。

毕竟我不是什么注重形式的人。

只要结果是正确的,那都无所谓。”

这是一个男人。

却怪异地穿着白色的衣裙,轻薄的纱裙遮住的身躯,竟是显得有些妩媚。

那尖细的声音、婀娜的模样。

就如同朝堂里曾经见到过的那几位公公。

手脚、脖颈被斑驳的锁链缚住。

略显泥泞的脸上满是憔悴,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但姬轩却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极为强横的气息。

在其出现的瞬间。

四周天地灵气仿佛都发生了某种改变。

变得不再入自

然那般容易被人吐纳。

变得仿佛彻底凝固了一般。

随着心意操纵天地灵气,此即为凭虚化境。

观山神韵大修士。

他朝着姬轩微微欠身,开口咧出一嘴的黄牙。

“或许你们早有所耳闻。

但我还是先正是介绍一下自己。

我正是五玄观主。”

有所耳闻?

姬轩的脸色微微一变。

若是方才幻境里接收了一部分此人记忆也算得上的话。

那的确是有所耳闻了。

“……前辈想做什么?”

姬轩尽可能地露出苍白的面孔。

一副将死的模样。

幸好小狐狸把他的身子抱得严实,要不然伤口已经不往外渗血的事实就要露馅了。

正面打的话肯定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这位五玄观主的修为与他们相差了一道天壑。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是实打实的生灵。

姬轩对鬼祟的力量在他面前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

但这一幕似乎刚巧戳到了对方某个点。

让其不禁笑了起来。

“哈哈哈!

看着自己的爱人死在怀里的感觉怎么样?

我要看的就是这个!

你们痛苦、哀嚎却又无能为力的表情!

至于我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得到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而已。

那个小子的天赋不错啊。

小小年纪就已经达到了观山形意的境界。

恐怕身份、地位不小吧?

假以时日定能站得更高。

所以——这些马上就会是我的了!”

“你要夺舍?”

“嘻嘻,啊哈哈哈!没错。

就是这样!

待我夺舍成功以后,你们一个个的都会死。

但在那之前。

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何能抵挡我的法术?

小子。

你应该已经全身心沉浸在我的记忆里了。

为何能挣脱出来!”

“咳咳……

你的记忆,不过如此。

糟粕而已。”

“小子你——!”

这男子脸上立马显露出恼怒之色。

但就在下一瞬间。

他又笑了起来。

因为彼时,姬轩已经彻底地垂下了头,眼看着是没有了声息。

“可恶的小子,临死都想膈应我!

罢了。

就让你们再多活一段时间好了。

尤其是你。”

男子看向阴沉着脸的虎妖。

露出邪性的笑容。

“我看上你了。

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

……

这穿着白裙的男子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虎妖默然走到姬轩身侧。

淡淡地说道。

“现在怎么办。

你的殿下已经死了。

你——”

她话音未落。

却见小狐狸已经一把攥住插在姬轩身上的一柄剑,将其猛地拔了出来。

沉重的剑身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就算全拔出来了又如何?

难不成他还能重新活过来不成?

别白费力气了。

有这功夫还不如帮姐姐我找一下出路。

现在那个人——”

“现在那个人笃定我已经死了。

所以连法术都已经全部撤去。

真是没想到。

居然会碰见一个心这么大的人。

有胆子夺舍宰辅之子。”

虎妖的话断了一半。

她眼睁睁地看着受了致命伤的年轻人重新坐了起来。

甚至破损的衣服深处,那两道狰狞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

他正以一种温和的笑容面对着在场两人。

“虎仙子,现在你能否找到无忌兄的下落?”

恶冥往世葬土 第九十章 压榨 虎妖错愕了一阵之后,微微颔首。

现在四周的灵气已经恢复正常。

对方将那种神秘的法术撤去,似乎是笃定了这里不会再出现什么变故。

“这个人的确是掌握了某种挪移的法术。

但根据他刚才的行为来看,这种法术有限制。

进行挪移的时候必须有所凭依。

就像传送阵一样,要想传送到某一个地方,必须站在阵法里。

所以此人的凭依之物,便是这墙上的图画——不。

应该是构成图画的某种东西。”

姬轩若无其事地起身。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顺着方才五玄观主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在不远处寻找到了一块已经损坏了的石砖。

这石砖上印着一些涂鸦的痕迹。

此时姬轩将石砖放到鼻息之间闻了闻。

顿时一股异常的气味涌现。

“果然如此。

墨里边应该是掺杂了一些东西。

不过这种法术似乎有点缺陷。

起码我们不能顺着上边残留的法术痕迹,直接传送过去。”

“好歹是一个神韵境修士。

若是这么蠢。

可修炼不到这种地步。”

“说得也是。”

虎妖的说辞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作为曾经的神韵境修士。

她对于一些同境界的法术还是有着不俗的理解。

“我们走吧,希望到的时候无忌兄还活着。”

“殿下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哈哈哈。

我可是对无忌兄信任得很。

他可是在燕宁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的风云人物。

混了那么久都能活到现在。

区区一个力量发挥不出十成的野路子神韵境修士而已。

还能翻了天不成。”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姬轩对公孙无忌能否安然无恙还是有些怀疑。

毕竟对方与他相差了一个小境界。

能够活命就已经是万幸,就算他们去了也不知道能起到什么作用。

五玄观主之所以没有继续对他们动手,也仅仅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而已。

若是再次出现在那个人的面前无疑是自寻死路。

如同‘逆天伐仙’之举并非完全不存在,世上也多的是天才人物。

但姬轩自认为做不到这一点。

身边带着的两只妖族一个早已经跌落境界,另一个甚至都没修炼过。

继续上去硬碰硬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现在他唯一的倚仗。

或许就是借住某种外力。

但在那之前。

他需要做足准备。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得商量一下如何解决掉眼下的麻烦。

希望虎仙子能多告诉我一些关于神韵境修士的消息。

关于这个境界我还是有些不太理解的地方。”

“殿下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那可是神韵境修士。

不是哪里都能看见的阿猫阿狗。

我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若是那个人认真出手的话,你绝对不可能活着。”

“所以我打算让你待会儿带着小狐狸先走。

我向你保证。

无忌兄会随着我一起回来。”

可虎妖无动于衷的模样令他有些无奈。

“你信不过我?”

“殿下,你无法证明自己有那个实力。”

……

「父亲说过。

做男人就该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可惜朝堂上的那位已经把天下大权尽皆握在手里,半点空隙都不给其他人,连一杯羹都分不到。

当朝宰辅。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只是在外人眼里光鲜的表面。

既然后者做不到,那就只能去追求前者了。」

时间是永远也不会够的。

公孙无忌很清楚自己正面临危局。

甚至堪比当年

燕宁卫城的鬼王入侵。

帝君随着一众修士远走帝陵扫墓,潜伏的鬼王突然暴起,几乎将卫城化作一片死地。

那时候有强大的鬼师出手相助。

那这一回呢?

这回似乎只能……不,是必须靠自己。

而自己能倚靠的,就只有修炼了那么多年的阴阳术。

当初他在蓬莱阁花了一年的时间登上天骄榜前三,这可以算得上是天资卓绝。

但没人知道他的目标根本就不在这天骄榜上。

和燕宁里的某些人比起来,所谓的天骄榜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一些下里巴人的自我安慰而已——他从来都是如此认为。

更何况他是亲眼看见了区区形意境居然可以直接与神韵境力量对抗的人,尽管那个人本人所说,这不过是些许巧合。

而且对抗的结果也十分惨淡。

但他明白。

那就是他想要追寻的目标。

区区神韵境。

不知不觉间。

那个伟岸的境界,仿佛压在他头顶无论如何抵抗都无法违逆的境界,竟然是变得唾手可得。

没错。

就是唾手可得。

哪怕是现在。

到达那个境界,也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契机。

为此,他需要彻底明悟‘阴阳之理’。

在那之前。

他的性命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

“看来老天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啊。

呵呵。

啊哈哈哈。

半个时辰不见,是不是想我了?”

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前方突兀地出现了白裙男人的身影。

五玄观主此时双眸瞪得通红,整个人都仿佛是要膨胀开来一般。

身上的白裙无风自动。

看上去有些怪异。

阴阳二气所化的罩子里。

公孙无忌仍旧盘膝坐在地上,苦苦地支撑着。

四周的灵压实在是太过强横。

令他除了抵挡之外任何事情都做不了。

鬼族少女仍旧坐在他旁边。

眼看着五玄观主出现,瞬间就警惕起来。

“你在害怕我?

不必害怕。

说起来我们也算有点缘分。

鬼族……是吗?

想当年我也遇见过鬼族,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哈。

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啊。

没关系。

总之我能有现在的成就,也多亏了当年那些鬼族。

说什么‘生前的功法已经毫无用处,倒不如结一个善缘’。

唔。

当真是善缘啊。

要不然我怎么可能还活到现在?”

五玄观主朝着阴阳二气所化罩子探手一指。

天地灵气在上方凝聚出一个大印。

朝下猛地一拍。

阴阳二气顿时散开,罩子上开始出现裂痕。

公孙无忌的身形一滞。

嘴角开始渗出点点血迹。

“我早就该集中精神把你们逐个击破了。

刚才可真是失策。

不过没关系。

你那位朋友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我听那两个女人叫他殿下?想必身份一定很高吧?

不过无所谓。

大不了我离开灵王朝,料想也不会有人能追查到我身上。”

狰狞的脸随着掌心向下按压,露出狂喜之色。

五玄观主全力施为之下,护着公孙无忌的罩子上裂纹更多。

且光晕正逐渐变得暗淡。

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你见过我的族人?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又见了谁?”

“小娃你想拖延时间?

门都没有!

更何况就算给你再多的时间又能如何?

我今天真是走运,原本以为会老死在这里,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这位

前辈。

莫非觉得还能吃定我们了不成?”

公孙无忌在此时却是突兀地开口,他仍然维持着原本的坐姿。

眼睛却已经睁开。

在他的身上,某种特殊的气息正在酝酿。

“就算是神韵境修士又如何?

不过是一个罪民。

当真以为自己能够活着从这里出去吗?”

“不准叫我罪民!”

五玄观主的情绪似乎被公孙无忌这句话给彻底点燃。

发了疯似的。

不顾一切地操纵天地灵气。

那大印再次拍打在阴阳罩子上。

这一回。

薄如纸片的罩子毫无意外地化为虚无。

而公孙无忌本人也被气浪掀飞。

直接倒在了五玄观主脚跟。

被对方一把揪住脖颈。

拎了起来。

身上的锁链隐约带着暗淡的金光。

此时凑近了看。

才发现此人身上的锁链大部分都镶嵌进了血肉深处。

“呵呵。

还想着你有什么本事。

原来也不过如此。

体内那么多灵气,是想着在这里突破神韵境?

原来如此。

怪不得。

拥有那么多灵气却没想着离开,你是想在这里干掉我?

哈哈哈!

有意思。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今天我就让你知道,这两个小境界之间,是存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壑。

你永远都不可能跨过!”

夺舍!

那也是被明文禁止的禁术。

修士一旦迈入形意境,可凝聚出坚实的元神。

其元神不毁,长生不灭。

就算肉躯损坏了,只要另寻一具身体,也能继续存活。

而夺舍之术,便是建立在这一理论基础上被创造出来的法术。

所谓鸠占鹊巢。

将原本身体的魂魄打散。

再入主其中。

也就等于是拥有了第二条生命。

这其中自然要有魂魄与魂魄之间的较量。

但五玄观主不认为自己会输。

毕竟。

哪怕此身已经被禁锢在此,身体不复当年。

他的元神。

仍旧是那个神韵境的元神!

……

这个村子已经只剩下了废墟。

但循着公孙无忌的气息。

他们还是找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块石碑。

只有半个人高。

上边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字。

就算这块石碑的年代久远。

岁月的力量仿佛也在它身上失去了作用。

姬轩面无表情地看向虎妖。

“你说无忌兄的气息就在这里?

确定吗?

会不会是感应错了。”

“不可能。”

虎妖冷声道。

迟疑片刻后,接着询问。

“这块石碑是什么?”

“醒世碑。”姬轩如实道,“修士寿命悠长,有些修士触犯了律法,虽不致死,但也不能让其继续存在于世间。

故监天司立下醒世碑。

其为九蛟缚体,除非立下此碑之人亲至。

若不然。

下边镇压之人将永无出头之日。”

他顿了顿。

抬手抚摸着石碑上的文字。

“而这些文字则是监天司写明的此人被封镇在此地的缘由,以及此人生平。

是罪状。

也是墓碑、坟冢。

下边的人会将自身灵气复归天地,此身会融入天地灵气循环的一部分。

一直到死为止。

这刑罚叫‘还命于天’,可不是所有修士都有资格挨这一下。”

“夫君懂得真多!”

“也算不上多。

只是父王多了个在监天司挂名的闲职。

所以我偶尔能去那边转转,看点书。”

恶冥往世葬土 第九十一章 认同 如此想来。

那个五玄观主身上缠绕的锁链正好束缚住了他的修为。

而此人被镇压在这里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五十年。

因为在五十年前此地出现天坑之前,那只马妖的记忆里就存在五玄观主的身影。

在马妖的记忆里,那位五玄观主只是一个有点修为的小修士。

甚至修为比它还要低上一些。

在那个时候。

五玄观主还没有遭到镇压,身上没有锁链束缚。

所以事发应该是在天坑出现之后。

那马妖的记忆中,它见到天穹之上显现出一把巨剑,将一座城池都毁灭之后,记忆便出现了断层。

重新恢复记忆的时候,马妖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

而时间已经过去了七日。

待他回到村子的时候。

发现整个村子里的生灵已经全都搬走。

至此,马妖的记忆中有关这个村子的一切结束。

而记忆中关于这个村子里那位五玄观主的一切,都没有了后续。

这是一块用来警醒世人的石碑。

并非是为了纪念某个人。

而仅仅是为了让后人知晓,某个罪人被埋葬在此。

醒世碑之下就是镇压罪人的一片空间。

罪人会在此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以‘将自身归还于天地’的方式赎罪。

而关于那位五玄观主所犯下来的罪行。

却被人刻意地毁掉了些许片段的文字。

“原来如此。

他所做的一切造成的后果暂且不提。

但这也算得上是一种‘不符合身份’的行为。

身为救世济人的‘五玄观主’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的确有资格被以‘还命于天’的刑罚镇压在此。”

姬轩粗略地看了一遍碑文。

扭头看向雪儿,发现雪儿正困惑地皱着眉。

不禁笑道。

“你是不是没学过灵王朝的文字?”

“没、没学过。

那又怎么样嘛。

谁知道灵王朝的人还会专门用另一种文字来记述东西。

好好的仙箓文放着不用。

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干嘛。

夫君~☆

上边写的什么呀。”

“那之前念诏书的时候你是怎么做到的?”

“嘻嘻~☆来之前可是跟着礼官学了好久呐。

只需要背出来就行啦。

根本不用去记上边写了什么呢。”

“唉……”这小狐狸的性格应该也足够让那些教条的礼官们头疼一阵了,姬轩在参见帝君之前,也随着那些礼官们学习了一些李奕,那些个老家伙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对他们这些身上流淌着皇族血脉的‘殿下’们可是毫不留情,“罢了,我们还是来聊聊这块石碑的事情吧。

接下来我们会有一场硬仗。

在到达那边之前。

还有足够的时间。

虎仙子待会儿还请保护好雪儿。”

“殿下想要如何去那个地方?”

“石碑之下就是镇压五玄观主的空间。

无忌兄也会在那里。”

姬轩用脚踢了一下石碑。

“虽说下边的空间周围会布置一些比较难缠的禁制。

但大部分都是用来束缚住里边的罪人。

至于其他的防御阵法。

我在监天司的一些卷宗里看见过类似的,应该能够破解。

所以我们只需要顺着它往下挖就好。”

“你确定?”

“理论上只要往下挖,连地府都能挖出来。

区区一个被镇压的空间,算不得什么。”

正说着。

姬轩已经从储物戒里取出三把铁锹。

这铁锹上流转着些微灵气。

此物竟

是法器!

见虎妖仍旧有些迟疑,他当即又道。

“快些挖啊。

难不成你真的想给无忌兄收尸?

正常开启空间的方法只有布置它的人才知道。

所以现在我们就这一个方法了。

再说。

你以为这只是寻常之物吗?

简直就是笑话。”

……

「观主大人,东边又有妖族闹事!」

「观主大人,求求你赐下丹药,我的孩子快不行了!」

「观主大人,我也能和您一样成为了不起的仙人吗?」

「观主大人……」

「这是我所护佑的一方百姓。

他们会赞颂我。

将我当做真正的仙人。

是真心实意地将我当做他们的依靠,这种感觉。

真是让人心情愉悦。」

那是被埋藏在过去的记忆。

某个男人成为了边缘村子的守护者。

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封赏。

没有得到任何人的任命。

原本只是以‘这种地方适合躲藏’为目的藏身于此。

甚至并不打算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

但不知不觉间。

已经在这里呆了快一百余年了。

那些监天司的人还没有认出我来,或许是宗门内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吧。

无所谓。

他们不会理解的。

那种被人爱戴、尊敬的感觉,是在宗门里无法体验到的快乐。

就像我同样也无法理解师尊将我赶出来之前和我说的那番话一样。

我到现在都不理解,为什么师尊会觉得我没有天赋。

「你没有这个天赋,此生修道无望。

不若就此归去。

明日宗门会委派于你外出游历的任务。

你应该明白怎么做。

若是达不到下一个境界,便不要回来。」

哈!

下一个境界?

我现在可是形意境,花了四十多年就已经到了形意境,这还算没有天赋吗!

我可是跨过了多少个修士一生都无法卖出去的那一步。

就算这样。

我还是无法成为师尊您心中的模样吗?

「师尊的话是对的。

这一百余年来,我确实是没能够踏入下一个境界。

师尊说过。

观山境三个小境界。

每一个小境界之间都如同隔着天壑。

这不是光靠‘努力’就能达成的,还需要悟性和决心,换言之,就是‘天赋’。

有修士闭关百年直到自己化为一坯黄土,都没能够突破到下一个境界。

也有修士只是三步之间,就能从凡人成为仙人。

这我当然知道。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百年光景,我付出了那么多,却终究还是一事无成呢?

究竟还差了些什么?」

听见了早晨那些百姓来到五玄观门口请香的声音。

啊。

真是令人愉悦。

在那些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成为他们的中心。

师尊想必也没有经历过吧?

……

呼吸变得越发艰难。

公孙无忌觉得自己的生命仿佛风中残烛一般。

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但随着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越发真切。

体内灵气仿佛是被激发了一般。

越来越凝实。

控制住体内灵气。

阻止对方的灵气侵蚀。

将那股不属于这具身体的元神力量推出去。

对于灵气的把控、对于自身意识的认知正在越来越清晰。

他的脑海中开始回想起当年第一次接触阴阳术的时候。

走马灯?

只是循着记忆的线,想起了当年想要成为一名修士的初心。

「父亲。

我也想像您一样三妻四妾!

也想让我的孩子有那么多漂亮的娘亲!

所以我决定了要成为一名修士。

要走得更远,见更多漂亮的姑娘,然后把她们全都带回来!」

那是小时候的愿望了。

为了达成这个愿望。

他去蓬莱阁修习了阴阳术。

功成名就归来之后。

果然如他所料,这燕宁的女子见着他纷纷倒贴过来——但他知道那样还不够。

「父亲。

我觉得三妻四妾已经不能满足得了我了。

作为修士如何能够被这种传统的律法束缚。

我有一个新的梦想。

总有一天,我要这天下遍布我的子孙!」

所以,为了这第二个宏伟的梦想。

他开始钻研阴阳术中的创生之法。

生机的本源是什么?

生命是如何诞生的?

经过在春楼中日日夜夜地研究探索,他终于是小有成效。

如此。

区区燕宁。

如何能够满足得了他?

“唔——!”

他的一只手挣扎着攥住对方的手腕。

抠住连接着血肉的锁链,使劲地一掐。

就听得一声惨叫。

那五玄观主吃痛,直接将掌心里攥着的公孙无忌给丢了出去。

锁链似乎是收到了什么刺激。

上边金色的纹理变得突然璀璨了一些。

让五玄观主单膝跪在地上,浑身止不住的抽出。

五玄观主狰狞地瞪着他。

“该死的,小子好胆。

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咳咳……”公孙无忌倒下后不多时,便见那鬼族少女出现在他近前,这鬼族少女步履蹒跚,身上也满是烟尘,未等她多说些什么,公孙无忌便一把搂住了她的腰际,惨淡的脸上挂着笑,“小美人儿,还差一些咱们就能得救了,帮你家少爷一个小忙如何?”

“哼。”

鬼族少女有些厌恶地别过脸。

但两只手推了推,还是没挣脱他的手臂。

“你要我怎么帮你?”

“情绪、意志是突破下一个境界的关键。

不拘泥于过去所学到的东西。

而是以自己的理解……

简单的来说就是,你亲我一口先。”

“诶?”

“本少爷可不骗你,只要你亲我一下我们危机肯定能解决!”

见鬼族少女脸上流露出更甚的嫌恶之色。

公孙无忌连声道。

“快些啊,那边那个老鬼快恢复过来了!

到时候我们都得死!

我若是死了,你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鬼族少女有些诧异地扫了公孙无忌一眼。

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但随即便感觉到不远处那五玄观主正逐渐恢复的浩然气息。

径自闭上眼睛。

将脸凑了过去。

……

冰凉的触感落在唇间。

就像亲吻上了一片不化的寒雪。

阴阳术中的确有关于道侣之间修炼的小技巧。

但那只是寻常的法。

将这些法演化到极致,所能产生的另一种存在。

是情绪。

更加精准地描述的话。

是‘情爱’。

在这一刹那感知到的,是脱胎自阴阳术的某种全新的力量。

并非是一味地模仿。

也不是将他人的东西挪用过来。

而是全新的。

当法有了自己的‘神’,心有了自己的‘韵’。

便算是彻底地踏入了那个境界。

恶冥往世葬土 第九十二章 背叛 这就突破到了神韵境?

片刻的迟滞之后。

五玄观主嘶吼一声。

朝着公孙无忌的方向冲去。

他知道时间刻不容缓,修士突破的瞬间会因为体内灵气的激荡而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修士选择闭关的场所都是深山老林。

因为那种地方相对而言人烟稀少,就算突破收到他人暗算的几率也会大大降低。

这一刻。

束缚着他的锁链被绷得笔直,与其身躯连接之处甚至都开始往外渗出鲜血。

但随着他两手掐诀。

四周空气仿佛瞬间置于熔炉,温度骤然拔高。

有无形的火焰在燃烧着,炙烤着此处。

只是如此灼热的空气中,却反倒是夹杂着某种冰冷。

如同死亡一般的冷意。

仿佛要冻结在场所有生灵的心意。

便在五玄观主抬起的一掌即将拍到公孙无忌身上的瞬间。

在他面前,突然闪现出一道白色的身影。

那身形实在是太过弱小。

就算出现在他的面前,也只能抵挡住这堪堪那么一息的时间。

随着一声闷哼。

鬼族少女直接被拍飞了出去。

再看公孙无忌身上的灵气已经趋于平缓,便在这双眸眼皮子动弹了那么一下的当口。

五玄观主的另一只手,已经拍在了他的额头上。

霎时间。

四周天地灵气再度激荡。

此处空间都仿佛要崩塌了一般,四周传来轰鸣声。

大地都在动摇。

……

生灵有三大穴窍:丹田、心门、天灵。

分别储存着生灵的三魂。

因种族不同,三大穴窍的位置也不尽相同。

而人族的天灵,位于眉心。

其中天灵蕴有灵台,但凡突破神韵境,便可凝聚出元神,稳坐灵台之上。

此时。

公孙无忌体内天灵穴窍,氤氲流光中,一道虚幻的孩童身影正逐步凝聚完全。

这便是一个人的元神。

根据修士的研究,元神的模样最能反映一个修士的道心。

此元神如稚子一般无瑕,恰证明了他的心性与悟性。

但未等公孙无忌元神彻底凝聚成型。

一股暗红色的雾气便从外部涌入此间。

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鬼面。

“就算你成功踏入神韵境又如何!

不过是区区新生的元神而已。

我弹指间便能毁掉它!你尚且不知道神韵境修士的妙处。

无法自如地操纵天地灵气!

这便是修士之间的鸿沟!

桀桀。

小娃子,到最后你的一切都将会是我的!”

似男非女的声音在四周回荡着。

黑风裹挟着灾厄一般的气息,朝着稚嫩的元神伸出一只骨爪。

但就在下一瞬间。

这稚嫩的元神突然睁大了眼睛。

精致的小脸上仿佛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稚童的声音仿佛是一把利刃,划破了血色鬼面带来的灾厄气息。

竟是直接将对方的攻势阻挡在外。

“这位道友喜不喜欢女人?”

“这不可能!你只是才晋级神韵境的修士而已,就算我被镇压在此地数十年,我体内灵气逐渐枯竭,但我的元神却不朽不灭!”鬼面中传来五玄观主难以置信的声音,此间氤氲之气流转,竟是将那鬼面的面积逐步地压缩,最终化成一个虚幻的黑衣人,“不可能,这不可能!”

“道友,我在问你话呢。”

稚童的声音空灵而又神圣。

但问出来的问题却令人扶额。

“你喜欢女人吗?”

“不喜欢!”

“唉……道友这般违逆自己的欲望,可真是令人

心痛。

本少爷可是很喜欢女人的。

恨不得每天晚上都有一个小美人睡在边上,而且每天都不带重样的最好。”

稚童的小手在身前合十。

便见四周氤氲之气涌动,竟是幻化出来一道道曼妙的身影,朝着五玄观主的方向飞去。

那稚嫩的脸上。

带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另类的笑容。

“就让本少爷教教你小美人儿的妙处。”

……

「寿命快要走到尽头了。

哪怕当时年轻气盛,一股劲修炼到了形意境,以为从此平步青云。

甚至可以成为那传说中高高在上的仙人。

但现在。

我终于也明白过来了。

天赋。

呵呵。

啊哈哈哈……

居然又是天赋?

百年。

我在这个境界困了百年啊!

为什么!」

凡人的供奉、朝拜已经无法再触动心神。

能感觉到体内磅礴的灵气在翻涌。

整个身体也迎来了极限。

若是再多一丝灵气,甚至就会让身体裂开。

但就算是这样。

仍旧无法找到突破下一个境界的契机。

「若是当初没有修炼该有多好。」

脑海中的念头久久无法散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生了魔障,但却无可奈何。

练气修士的寿命极限是两百年。

到达一个阶段之后,体内的气血、生机、灵气就会逐渐地散开。

没有一点方法可以留住。

这就是天地的理。

但凡生灵,终有一死。

哪怕成为了修士,也逃不过这个既定的宿命。

若是想要继续延寿,就只有埋头苦修。

可就算达到了观山形意的境界,也不过是再多延长最多一百五十年岁数。

这多出来的一百五十年,看上去很长,但在修士眼中,却也极为短暂。

眼看着身体越来越衰老。

已经能感觉到体内灵气在流逝。

灵根已经出现了衰竭的趋向。

「为什么老天爷就是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他常常这么想。

可这种事情,不就是无可奈何的吗。

于是心灰意冷之下。

他娶了一个凡人的妻子。

「哪怕自己不行。

或许下一代、再下一代呢?

灵王朝的帝君心很大。

给了所有人成仙的契机。

所以。

哪怕机会很渺茫。

总有一天,自己的后人能成为仙人的吧?」

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七年。

在七年后的某一天。

他邂逅了这么一群人。

这群人很古怪。

借宿在他的道观里。

整天都关在小房间里不出去。

原本他只是以为,那些人不过是有些不可描述的难言之隐。

但就在最后一天。

其中一人在离开前,将一块玉简交到了他的手里。

「道心溃散、无法突破?

没想到现在的修士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观主……这般叫你应该无所谓吧?

你要记住。

修炼乃是逆天行事。

唯有‘与我唯一’的信念与气势,才能让你成为真正的修士。

这是我生前修炼的功法。

就算作是这几日叨扰的谢礼了。

哼。

日后希望有缘再见吧。」

那是一群谜一样的人物。

浑身被黑袍裹着。

透着一种令人厌恶的气息。

但那个人拿出来的东西,似乎不凡。

于是他小心地将灵识探入了玉简里。

那一天。

这个自称是五玄观主的男人,彻底地改变了。

「所以。

既然你们将我奉为仙神。

那么仙神偶尔向你们索要一点东西的时候。

你们应该也不会拒绝的吧?

呵呵。

肯定不会拒绝的吧!

毕竟你们的一切都是我给的!

没有我,你们早就是一坯黄土,连埋骨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

……

“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姬轩两手背负。

随着两人缓缓下沉。

那三把铁锹在脚下仿佛是钻头一样,不断地旋转。

为他们开辟出一道可以容纳三个人的通路。

当姬轩方才将铁锹拿出来的时候,可是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两道嫌恶的目光。

“或许是早有预谋,或许是兴致所致。

那一天。

在那把剑毁灭了变成的那一天。

自称五玄观主的男人,将这个村子所有生灵尽皆屠戮一空。

当监天司修士赶到的时候。

他正站在血池里。

脚下堆满了尸体。

‘灭杀生灵,化作自己的生机,以残缺的心智强行冲破境界之间的天壑。’

这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如此一来。

此人的心智也会随之发生改变。

唔。

但能做出这些事情的人,想来心智也不会变得再坏了吧。”

姬轩抬起一只手,手指在周围土壤上轻轻一划。

放在鼻息之间闻了闻。

“还带着点血腥味。

这里死的人可不少。

所以那块石碑上记载的内容大致属实。

当初监天司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恐慌,将这里的痕迹尽皆磨灭。

同时抹去了尚且有一线生机的生灵所有记忆。

他们估计也不会想到有人会重新回来这里。

所以醒世碑没有放在隐蔽的场所。”

“噫——”

雪儿面色惨淡地保住了姬轩的后背。

娇小的身躯还在微微颤抖。

“那、那夫君,这里会不会有鬼呀?”

“那倒是不可能。

这位我五玄观主的灵气散开。

甚至连晚上都无法轻易凝聚阴气。

所以压根就不会存在什么鬼祟……我们到了。

接下来就按照刚才的计划行事。

虎仙子,接下来就有劳了。”

姬轩握住雪儿一只手。

下方三把铁锹忽地一顿。

高挑的虎妖颔首。

两手已经握住了一把足有成年人手臂那么长的棒子。

这棒子上镶着一根根倒刺,看上去令人汗毛倒竖。

只见得三把铁锹突然光芒大盛,化作一把。

朝着地下捅了下去。

霎时间,飞沙走石。

四周都在颤抖,一股浩大的生机喷薄而出。

那是属于一位神韵境修士的生机,虽然被抽出了身体,但还未彻底融入四方天地。

被储存在了这里。

强忍着内心深处的不适。

姬轩双脚用力。

猛地带着两人一头扎下。

随着砂石渐渐散去。

入眼却看见不远处微光中的两个人影。

公孙无忌正盘膝坐在地上。

而那位穿着白裙的五玄观主,则一掌落在他的眉心。

“无忌!”

“等等,有些不对经!”

虎妖正要冲过去。

却被姬轩一把拦住,但见寒光呼啸而来。

那带着倒勾的棒子差点就抡在了姬轩脸上。

“虎仙子,我觉得你应该先冷静一下。”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九十三章 时机未至 虎妖凶狠的面容一收。

重新将目光落在公孙无忌的身上。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此时公孙无忌身上正发生着一些特殊的变化。

浑身灵气内敛。

灵识中那个盘膝坐着的人渐渐变得模糊。

仿佛与天地都融为了一体。

从现学的道中明悟出新的理。

即明悟本心。

这是凝聚出元神,正式迈入神韵境的象征!

而反之。

原本充满生机的那位五玄观主的身躯却开始被阴气浸润。

他体内的生机就仿佛是被强行抽离了出去。

毫无阻碍地从他身体里边游离出来,散逸到此处空间四周。

原本充盈的身躯。

正迅速变得干瘪。

未过及时,便化为一坯黄土。

就在几人等待的当间。

便看见一团血红色的雾气从公孙无忌的眉心飞出。

在前方虚空幻化出狰狞的异形。

霎时间。

四周灵气激荡。

仿佛要将整个地下空间都要震碎、塌陷了一般。

一股似男非女的尖锐啸声直接从姬轩的内心深处传达而出。

「咦嘻嘻、美、美人儿。

不对。

不对劲!

为什么我会想到美人儿?

该死的、错了!

全错了!

我着了他的道!

啊啊——!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背叛了我!

为什么你们就算是死了都不想让我离开!

我是五玄观主!

是给了你们活下去机会的仙人!

那么你们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去死!

呵呵。

哈哈哈哈!

……

小子,我承认你很厉害。

这般年纪就能触及神韵境的门槛。

就算是当年的师妹也不逞多让。

但是到此为止了!

我若是想走,你们根本就拦不住我!

哈哈哈!

只要把这里给震塌了你们一样会死在这里!

无所谓了。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噫!」

突然间。

五玄观主的声音戛然而止。

忽然用一种极为惊恐的语气大叫了起来。

「为什么,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你还能活下来!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血色雾气在虚空中化为一张满是金色裂纹的鬼面。

姬轩见此情形,不禁摇了摇头。

此人说到底都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这五玄观主原本是打算夺舍公孙无忌,打算借助公孙无忌的身体重新回到人世间。

如此摆脱醒世碑对他施下的束缚。

但他本人似乎并没有察觉。

醒世碑的束缚并不仅仅是作用在他的肉体上。

就连他的元神,都已经遭到醒世碑上力量的侵蚀。

虽说无法强行将其崩碎。

但若是他打算离开醒世碑一定范围,上边的力量定然会让他痛不欲生。

同时就近的监天司也会第一时间有所感应。

他根本就是笼中鸟。

已经彻底失去了自由。

“你已经死了。”

姬轩看着半空中的鬼面,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并不是真的觉得高兴。

只是人为现在应当做出这种表情。

对于一个已死之人留下来的残魂,他知道应该如何去应对。

“夺舍之事只是虚妄。

先不说以你现在的力量已经不可能办到。

就算无忌兄没有突破神韵境。

你也无法做到。

他的灵台上可是有着一位神韵境修士留下来的秘宝。

就连鬼王都无法伤及他的神魂。”

「不可能!

骗我的……

对。

你一定是在骗我!

其实你早就已经死了,这是幻术,是哪只小妖怪施展的幻术!

混账!

我要杀了你们。

我一定要杀了你们——不会再有人背叛我了!」

霎时间。

整个空间都开始颤抖起来。

四周的生机正顺着好不容易被打穿的孔洞冲出地表。

而与此同时。

天地也开始为了达成阴阳平衡而在此地汇聚出阴气。

这里本就是地下。

再加上此地原本就死了太多的人。

积怨之重不可想象。

如今已经没有了压制这股力量的束缚。

要想汇聚出可观的阴气简直是轻而易举。

炎热的四周。

忽然透出一股清凉。

而姬轩原本有些紧皱的眉头也缓缓地舒展开来。

“可恨之人……但还没到需要可怜的程度。

我会对你们一视同仁地做出相同的判断。

以‘鬼师’的身份。

平等地将你们送去该去的地方。”

姬轩双手合十。

面前一道青灯虚影逐渐凝聚出实体,在灯芯上燃起仿佛亘古未变的幽幽蓝色火焰。

这一刻。

炎热的气息朝着阴冷不可逆地急转直下。

原本在动摇的空间似乎都开始冰结。

姬轩开口。

一首晦涩的歌谣。

开始在这片冷寂的空间里回荡。

“听我七日诵,度尔入玄门。

诏曰,天地四方,万物归藏,以灵神,介通幽冥。”

虚空中裂开了一道深邃的口子。

虽然此间仍然是一片昏暗。

仅有墙壁四方的犄角旮旯那几块夜明珠照映出此地轮廓。

但这道深邃的豁口,却仿佛是不属于此世的黑暗一般‘夺目’。

仿佛能吞噬一切。

而在这道口子的深处,隐约可见一道石门。

由各种狰狞之异象构成的石门缓缓开启,传来一股吸扯之力。

那五玄观主的残魂根本就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任凭骨爪在虚空中挣扎,都无法挣脱那种诡异的力量,瞬间便消失在幽邃的裂口深处。

只是数息。

此地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呼。”

姬轩轻舒了一口气。

原本他的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抱着可能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半死不活的状态留在这里的决心。

来到了此地。

虎妖本应该在下来以后直接和五玄观主缠斗在一起。

然后他再激发此地醒世碑的残余力量,能够短暂地控制住五玄观主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可以迅速逃走。

同时尽可能地找到就近的监天司。

毕竟那样做的后果,就是让醒世碑彻底地失去作用,等同于是把这个人间祸害给放了出来。

为了让虎妖能够短暂地使用出神韵境的力量,他甚至不惜拿出了身上仅有的六品丹药。

此丹能够让人短暂地突破极限。

可以使用高出一个小境界的力量。

极限虽然也就是观山第三境。

但这已经是极为逆天的功效了。

这可是那位帝君亲赐的东西。

要知道就算是帝君平时修炼吃的丹药,也不过是六品。

在整个灵王朝能够炼制出六品丹药的炼丹师简直就是屈指可数。

仅有一位被供奉在朝堂。

“总算是安全了。

好在那疯子已经失去了肉体。

天地规则判定此人已死。

要不然我也耐他不得。”

这次固然有侥幸的成分。

但姬轩发现他似乎一直挺幸运的。

“倒是无忌兄这回可是出尽了风头。

临阵突破,凝神化韵。

这事情若是传到了燕宁。

不知道那些姑娘们又该如何疯狂,那些公子们又该如何自惭形秽了。”

“殿下过誉了。”

温文尔雅的声音落下。

公孙无忌从地上站起了身,轻轻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

淡然流露出来的笑容。

一如谪仙临凡,给人一种超然的感觉。

一时间。

姬轩甚至有些恍惚,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早就被夺舍了。

但他的下一句话却是瞬间原形毕露。

“那些美人儿再疯狂也不过是夜袭本少爷罢了。

至于那些同僚。

呵呵。

本少爷早就连他们长什么模样都已经忘了,也不会去在意他们的想法。

这燕宁未来的那些孩子,说不定尽姓公孙呢。

至于本少爷父亲嘛。

嘿嘿。

说不定他直接把宰辅的位置都让给本少爷了。

到时候也教教那些个朝堂里的迂腐老头,什么才叫真正的男欢女——”

“夫君,这人怎么有些恬不知耻。”

“雪儿,有时候不该说的实话可以憋在心里。”

公孙无忌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撇了撇嘴。

“殿下,您这语气是跟谁学的啊?”

“雪儿前些时日性情就是这般。

我觉得还挺有趣。

她说这样能让人觉得很会聊天,而且不至于被人觉得轻浮。”

此言一出。

公孙无忌顿时瞠目结舌。

再看那小狐狸已经是躲在姬轩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先不说这些了。

此间事了。

我们去找个地方好好地休息,然后吃一顿。

就算是为了庆祝无忌兄更上一层楼。”

“那感情好。

殿下想吃什么?

不管吃多贵的,本少爷一律包了!”

“在那之前,请你们先上去。

我要留在这里一会儿。”

“呃、殿下?”

“这里的醒世碑与地脉相连,说明通过这里可以接入监天司。

而监天司与燕宁那边有联系。

所以我想试试,能不能在这里和帝君说上话。

想来帝君也很想马上知道我们的调查结果。”

公孙无忌当即肃然。

搂着瘫软无力的鬼族少女。

随着虎妖一并离开了。

但雪儿却仍旧留在了这里。

姬轩瞥了她一眼。

并没有多言什么。

这小狐狸已经看了他太多的秘密,甚至比他想象中知道的还要多。

所以继续留她待在身边也就无所谓了。

他抬手一挥。

幽幽的光点在掌心凝聚成一个光球。

其中隐约可见一个虚幻的身影在挣扎着。

那是名为记忆的碎片,是就算魂魄归于地府,也无法短时间内从世间消失的片段。

这种碎片通过灵气作为载体。

暂时地残留了下来。

“便让我看看你的秘密。

你记忆中的鬼族究竟是什么模样。”

……

就算记忆已经变得模糊。

已经失去了作为‘生灵’的意义。

道心破碎。

以疯狂的意识短暂地达到了那个境界。

这是在修炼那门功法之前,最后一段算得上正常的记忆了吧。

哪怕知道修炼了这门功法之后,‘我’将变得不再是‘我’。

但是。

谁又能拒绝这种突破境界的诱惑呢?

毕竟这门功法,根本就不考虑天赋啊。

「啊。

已经无可奈何了吧。

难道‘我’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吗?

离开宗门。

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孤独地老死。

为什么天赋就那么重要呢?

搞得好像没日没夜地修炼的我们,就像一群傻子一样。」

「他们要辞行了。

虽然说了希望再次见面这样的话。

但我觉得这并不可能。

他们好像是要去很远的地方。

那不是用现实中的距离来衡量的遥远。

而是时间。

‘时机未至’。

我好像隐约听见了这四个字。

他们……又要去何方?」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九十四章 献给明日之诗(其一) 回光珠在虚空中绽放出璀璨的光辉,一如划破黑暗的一轮明月。

手指在虚空中勾画。

迅速凝聚成几个符文被打入回光珠里边。

下一刻。

只觉得一股摄人心魄的灵压自回光珠上涌现。

其正下方。

凝聚出一个穿着金丝龙袍的中年人幻影。

正是这灵王朝最为尊贵的存在。

当朝的帝君!

姬轩恭敬地单膝跪下。

口称尊号。

“参见帝君。”

“嗯?没想到你居然会对朕如此……

咳咳。

此番主动联系朕,是有什么急事想与朕说的吗?”

“我们去过天坑了。

也见到了当年您施展的道术残留下来的痕迹。

若帝君指的是那道术残留下来的剑影,它的确还在那边。

估计也得有个百年,那股力量才能自然消散于天地。”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姬轩总觉得帝君身后那一片黑幕似乎有些晃动。

而且他身上的龙袍似乎也有点古怪。

但一时间也说不上来究竟怪在哪里。

自从上次事故之后。

帝君就不会在联络的时候映照出周围的光景了。

虽然姬轩本人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又不是公孙无忌。

“还有呢?”

“帝君觉得还有什么?”

“姬轩——!”

浩然如天威一般的声响回荡在此间黑暗中。

虽然只是一瞬。

不远处的小狐狸甚至已经匍匐蹲在角落。

这是至强者散发出来的灵压,对修为低下的生灵有着天生的压力。

就算此刻显现出来的不过是幻影。

“帝君,你是否知道?”

“……你想说什么?”

“所有的生灵都消失了。

道术的威能足以撼天震地。

就算是献祭了一座城的生灵,它的余威甚至还无法消散,仍然在起作用。

没有生灵能够靠近那里。

如果没有我,他们甚至在刚刚下去的时候就已经被四散的灵气给同化。

化成了虚无。

关于使用道术的后果,帝君可曾知晓?

仅仅是杀一个谋反的鲁襄王而已。

帝君。

为何非得如此大动干戈?”

这确实很不正常。

帝君很强。

但他的强大就在于他的身份。

可以调用灵王朝一切的身份。

燕宁内也不是没有修为比帝君更高的强者。

只要那些人出手,区区鲁襄王而已,根本就蹦跶不出什么水花。

但帝君却没有那么做,反而是冒着可能犯下天下之忌讳的可能,直接出手将一座城的生灵给抹去。

这要是真的写进史书里头,怕是会被安上个暴君的名声。

“关于这件事情。

等你回来之后,朕会好好地和你说。

姬轩。

既然你已经去过了那里。

那朕也就不再卖关子了。

鲁襄王姬斯尘的尸首可在?”

“姬斯尘的尸体?

早就被人拿去卖了。”

他笑道。

说到这里,姬轩的话语又开始变得轻佻起来,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但下一瞬间。

姬轩便感觉到这位帝君的心情似乎变得更糟糕了。

此地氛围比方才更显压抑。

“你说过没有生灵可以深入天坑。”

“我的确说过,但谁又说进去的是生灵呢?”

“……是谁?”

“燕宁雨师死前留下代表毁灭灵王朝预言的诏书。

里边应该也写到过某个早已经消失了千年的种族。

鬼族。

那是鬼帝的附庸。

是生灵强行转化阴阳从而创造出来的怪物。

它们拥有生灵一般的思维,却如同死物可以借助阴气修炼。

它们是鬼祟。

也是众生之敌。”

姬轩嘴角微微上扬。

鬼族这种情报极为稀有。

说出去怕是得掀起不小的风浪。

但这些和他们又有什么干系?

能够把这条消息说出来本身,就已经具备了足够的价值。

“姬轩,那些鬼族现在可还在天坑?”

“都和他们干过一架了。

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啊。

那些鬼族再蠢也不会留在原地等着我们去砍吧?”

“……你既然和他们交过手,为何不直接将他们——”

“帝君您可什么指示都没说啊。”

姬轩两手一摊。

摆出一副无辜的面孔。

“不过他们据说要去一个叫‘葬土’的地方。

不知帝君对那里有什么了解?

哪怕是一点点的线索也可以。”

虚幻的帝君身形沉默了片刻。

恍惚间。

似乎与这里的联系断开了那么一会儿。

等到帝君重新开始冻起来的时候。

沉闷的声音落下。

“虽然这边暂时查不到什么。

但只要你亮出自己御前抚剑官的身份。

那么灵王朝上下的监天司都会听你号令。

……你这是要继续查下去?

姬轩。

你方才不是说对一国存亡没什么兴趣吗?”

姬轩摇了摇头。

淡淡地说道。

“追查此事不是为了灵王朝。

而是为了我自己。

那些鬼族是祸患,也是鬼师必须要除掉的目标。”

“呵。”

说到这里。

姬轩突然话锋一转。

“不知帝君打算给我和无忌兄什么赏赐?

发现鬼族可不在您交代的事情里边。

我可不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

这好处可不能少了。”

“哼。”姬轩似乎能看见帝君的幻影撇了撇嘴,虽然那张脸至今都蒙在一片雾气中,看不真切,“关于此事,朕会考虑的。

其中赏赐逍遥王燕宁监天司司幽之位也是早就定下的。

至于公孙爱卿的孩子……

等他来了燕宁,朕定不会亏待于你们。

你也不必有所猜忌。

此番事了,你的成长完全超乎了朕的预料,呵呵,该说不愧是朕的亲戚……”

“少给我打感情牌。

帝君您可得说话算数。

等我回了燕宁,你可不能出尔反尔。”

“混——

哼。

朕乃是一国之君,如何会说戏言!

你可还有什么要与朕说的?”

“‘御前抚剑官’,这个官职大不大啊?”

“怎么,你是答应了朕?”

“那哪儿能啊。

这可不在我职责范围之内,我只是一介区区的鬼师,一国存亡之事怎么想都和我搭不上边吧?

行了。

那句话就当我没问。

明天我就准备回燕宁了。

天色不早,还请帝君好生歇息。

莫要累坏了身子。”

“……唉。”

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

帝君的幻影就此散去。

回光珠失去了原本的光彩。

直接砸落到了地上。

仍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姬轩此时心里也有些懵。

他觉得帝君似乎是转性了,怎么就变了一个人?

若是往常,用这种态度和帝君说话的话。

这位帝君怕是早就跳了起来。

但现在就像是刻意地忍住了内心的躁动。

让姬轩自己都觉得有些蹬鼻子上脸了。

他其实原本还想问问帝君,知不知道边城下边的那棵‘已经被砍断,但又未曾死绝的古木’的事情。

但他还是觉得不要将这个问题说出来为好。

帝君瞒了他许多东西。

这让他心里不免生出点郁结。

还有这里的某个已经消失的生灵。

那个走错了道路,最终拼上残魂化为虚无的某个神韵境修士。

这个人也做出了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

最终走向了自毁。

「那么我是否也是如此?

天赋?

果然是天赋吗?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所谓的天赋到底是什么。

还差一点。」

……

结束了通讯的帝君重重地咳嗽一声。

身上虚幻的龙袍霎时间散去。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帐子深处。

嘴角下意识地扬起。

刚要上前几步。

却听见床边站着的女官细软的声音。

“娘娘和小皇子已经睡着了。

还请帝君换别出去睡。

莫要惊动了。”

那张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起来。

……

“我们该走了。”姬轩朝着小狐狸招了招手,雪儿腆着笑脸走了过来,再没有方才畏手畏脚的模样,“再不离开这里的话,怕是会出事情。”

“夫君在说什么呐~☆”

姬轩没有多言。

只是攥紧了手里已经开始发烫的传讯玉简。

穿过狭长的通路,外头的气氛果然是已经变得剑拔弩张了。

鬼族少女正与那虎妖针锋相对。

虎妖手里的棒子扛在肩上,暴戾的灵气卷在一根根倒刺上。

似乎都能燃起来。

那鬼族少女虽然手里空无一物。

但气势却丝毫不弱。

二者目中的杀意毫不掩饰。

但她们的身上,隐约还能看见金色的纤细锁链,将她们束缚住。

而公孙无忌正站在她们中间,傻笑着两头张望。

她们绝对是已经动过手了。

只是如今被公孙无忌镇压。

……

“我、我说你们冷静一下。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床上好好说的。

二位娘子把手里的兵刃放下。

和气一些。

嘿嘿。

和气一些嘛。”

公孙无忌脸色多少有些难看。

忽见姬轩从深坑里飞出,顿时就来了精神,连忙上前招呼。

“哎呀,殿下您可算是出来了,快帮本少爷劝劝这两个小祖宗。

刚才可是差点就把本少爷骨头都拆了。

还好本少爷技高一筹。”

“你说的技高一筹……就是把我的缚妖索给偷了?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无非就是问我更喜欢谁。

那本少爷肯定是全都最喜欢啊,这妻是妻,妾是妾,你是你……哪个都是本少爷最喜欢的,有错吗?

结果她们就要打起来。

实在是令本少爷寒心……”

公孙无忌欲哭无泪。

姬轩大致是了解了。

那虎妖似乎是想要杀了鬼族少女,说她是危险的敌人,却遭到了公孙无忌的阻拦,如此才引出了这个话题。

“无忌兄,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她们要打的人是你?”

“那必不可能。

殿下您是知道的。

偌大的燕宁有胆子打本少爷的女人只有我母亲。”

看着公孙无忌信誓旦旦的模样。

姬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我觉得你还是自己去说服她们比较好。

这毕竟是你自己的家事。

哦,对了。

接下来我打算带着小狐狸去凤霞山。

看看有什么适合她修炼的功法。

无忌兄有什么打算?”

“帝君交代的事情既然已经完成了,那自然是会燕宁。

本少爷要去燕宁给暖床丫头体内阴气彻底扭转过来。

嘿嘿。

燕宁家里边刚好有一处绝佳的宝地。”

“那我们先去吃一顿好的?”

“走!吃一顿好的!”

姬轩笑着将手一挥。

缚妖索便回到了他的掌心。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九十五章 贪欢 如幕的雨水摔打在齐整的青瓦上。

并不是和那些文人诗句中说的那么好听。

起码那种美妙的幻想在现实中确实不怎么样。

边陲的小村子少了那些谈天说地的文人,反倒是多出来一些粗犷的喧嚣声。

开蔺郡地广人稀。

灵气大多数都集中在几个小地方。

一些修士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拼尽全力,偶尔能出来几个有些资质的修士。

但要说在读书这方面有所建树的人。

灵王朝这几百年历史中,在开蔺郡还从未出现过。

书都没有几本。

哪里还有什么读书人。

就算隔着地板,都能听见下边那群人口无遮拦的笑骂。

下边的都是一些在正堂里围聚一起的修士。

方才刚到此间的时候,姬轩甚至会觉得有些嘈杂、混乱。

而这里。

则是酒馆为了一些比较私密、尊贵的客人所准备的厢房。

甚至装点得颇为正式。

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没想到这儿一顿饭钱还花掉本少爷不少。

过去帝君曾昭告天下,取消了同一物价,因地制宜。

但这些菜的价格居然和燕宁不逞多让。”

公孙无忌晃着手里的茶盏。

泛黄的茶水里还飘着几片干瘪的茶叶。

这茶叶已经是这里最好的了。

单是一口,就不一定是寻常人能够负担得起的。

而凸显价格的又何止是这一碗茶水。

“毕竟这里已经是此地最好的酒馆了。

平常人哪里有那么多的钱来这里吃。

更何况我们点的也都是一些贵的。

要说便宜的菜品,这里也不是没有。”

姬轩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自己面前的碗里多添了点菜。

眼看着桌上的几道凉菜已经被吃掉了大半。

但实际上送来的菜还未过一半。

这一回他们可算是让公孙无忌大出血了一回,把他带来的零花钱给用得七七八八。

见公孙无忌摇了摇头,将手里的茶盏放到桌上。

眼里已经带着些迷离。

“诶,那怎么行。

既然说了要请你们吃一顿好的,本少爷还会怕了这里的菜钱?

哪怕是将这里买下来的钱,只要本少爷想,那还是拿得出来的。

怎么样。

殿下若是喜欢的话,本少爷就把这里买下来送给您。”

“那还是算了吧。”

两人谈笑之间。

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至于其他的三人,却是一言不发地埋着头。

气氛曾经有那么一瞬变得有些尴尬。

但好在姬轩并不会在意,而公孙无忌本人却仿佛对此浑然不觉。

“不过话又说回来,殿下您知不知道我当初到底是怎么被抓走的?

神韵境修士能迷惑住本少爷心神,那本少爷就认栽了。

但他到底是怎么把本少爷给凭空弄走的?

刚才问娘子她死活不肯说出来,您知道为什么吗?”

姬轩正将筷子送到嘴边。

听见公孙无忌的问话动作便是一滞。

深深地看了一眼对方那求知若渴的表情。

轻咳一声。

“无忌兄。

这种小事我觉得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而且你看。

我们现在在吃饭呢。

在吃饭的时候说这种事情,可能会影响到食欲……当然,我是肯定能吃得下去的。”

“那可不行!

本少爷突破神韵境后都无法使用乾坤挪移之术。

总觉得还差了些什么。

那个死变态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那可是和空间有关的法术。

就算

是传送阵也得几个不俗的观山境修士才能联手布置出来。

可他却一个人做到了。

若是我能学到这么一招半式。

以后再去找小美人儿的时候可就——”

姬轩将视线落在另外一边。

虎妖正闭着眼睛,专心地撕咬着手里的那块猪骨头。

鬼族少女并没有吃什么东西。

她不是生灵。

不需要做这种生灵才回去做的事情。

而雪儿。

则好像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不时地看着姬轩。

脸上是眯缝着眼睛的笑容,看不透彻。

“传送阵本身其实就是一种运用空间的法术。

炼制传送阵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将法术的运行轨迹固定下来,刻在阵盘上。

只需要将灵气灌入其中,便能催动阵法,达到传送的效果。

听师尊说过,在观山之上的境界理论上就能独自使用那种法术。

但观山境乃至其下的修士,则需要一些小小的帮助。

必比如说灵石。

还有某种媒介。”

姬轩言语中,目光变得有些深邃。

他说话的语速开始变得迟缓起来。

希望能在说话的当间,能有什么人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好巧不巧,在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厢房外边传来了敲门声。

说话声戛然而止。

随着紧闭的门扉被打开,小厮周围飞着几个托盘走了进来,腆着笑脸,手一挥,便将托盘上的热菜送到了众人面前。

随即又是挥手,空着的托盘主动落到了他身后的竹筐里。

当门扉再度关上的时候。

姬轩率先举起了筷子。

热情地招呼着道。

“来来来,快吃!

这菜若是凉了可就不好吃的。

难得咱们的无忌兄有这个兴致请我们一桌,大家可别浪费了无忌兄的一番好意。”

“没事儿!

殿下您还是先说说那传送的事情吧。

如果菜凉了还能再让他们做。

这话说到一半不说了,您日后可不一定接着说。”

好小子。

猜得真准。

姬轩面色不变,心里已经是暗骂。

“……你真想知道?”

“那可不!

本少爷做梦都想学那种法术。

就算不知道具体的修炼方法。

知道原理之后本少爷就能回蓬莱阁,让他们一帮书呆子帮忙把那种法术研究出来。”

“唉。”

姬轩沉闷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从那本书里曾经看到过‘无知是福’这个词。

贴在现在的公孙无忌身上似乎是再恰当不过了。

“我刚才说了,传送阵的启动需要媒介。

他将传送阵布置在了画中。

那幅画便是阵法的一部分。

如此那面墙便化作了传送阵的基盘。”

“怪不得!本少爷就说怎么老是搬不动,这堵墙就像是长在了地上一样。

还以为是这几日消耗太大。

诶嘿嘿。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公孙无忌恍然道。

“那、那那幅美人图后来消失了是怎么回事?”

“因为阵法启动了。

构成那幅画的基础其实并不是多么复杂的材料。

毕竟传送的其实就是那个五玄观主本人。

而无忌兄你只不过是顺带着被送走的。

媒介被消耗完了,画自然也就消失了。”

说到这里,姬轩又戛然而止。

扫视了一番四周,发现那些个女人的神情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其实这种残缺的法术想要学起来并不困难。

重要的并不是法术本身。

而是

媒介。

无忌兄。

将两份相同的媒介构成传送阵本身,可以进行短距离的传送,这就是那门法术的秘密。”

“那、那他到底用的是什么媒介?

头发?

血液?

代价大不大?”

“是精气。”

“原来如此……诶?精气?”

那张求知若渴的脸上开始出现些许不安的神色。

姬轩干脆将眼睛闭上,不再看对方的表情。

“无忌兄乃是身经百战之人。

应当也不必我解释。

所谓的‘精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吧?”

噗——

咳咳——

边上的几人终于是绷不住,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

……

玄元历三百一十八年,十二月十二日。

酒馆的小厮还在来回地奔走。

吆喝着将酒馆里的气氛点燃。

那些客人们多的是挎着刀背着剑的。

边境本就不太平。

就算有监天司镇守,那也不可能在这么大的开蔺郡防住那么多事情。

在青山圣地和灵王朝还未和解的那段岁月。

也总有那么几个大妖会突破边关将士的封锁,趁着还有几口热乎劲兴风作浪。

所以就算是寻常的百姓,在身具些许修为之后,也多少学了点防身的本事。

听说更为边缘一些的地方已经开始落雪。

这里披上银装也是早晚的事情。

若是换作以往,便早就已经开始筹备过冬的事宜了。

可今年略有不同。

听说青山圣地会在边陲开辟出一条商道,与灵王朝进行初步的合作。

到时候这开蔺郡还得热闹起来。

“放屁的百世和好!

那群细胳膊细腿的狐妖都没什么好东西!

整天眯着个眼睛,天知道他们心里在打些什么注意。

也不知道帝君是吃了哪门子的迷药答应了这件事情。

和亲?

和亲个屁!

我那些弟兄们难道就白死了?

守着边关的——唔。

嗝!

那些将士们,难道就……白死了吗!”

忽而某一桌上的大汉拍着酒碗。

把面前的菜撒了一地,引得旁人纷纷瞩目。

但也仅仅将目光放在那个大汉身上片刻,随即也就将目光移开了。

两国签下和亲盟约的事情也并非是所有人都乐得见其有所成效。

也有一些人并不愿意见到这一幕。

这是必然的。

毕竟就算是帝君,也不可能同时满足所有人的愿望。

有些仇恨。

或许只能通过时间将其淡忘。

但也永远不会消失。

而这一幕。

在这种边陲之地可以说是经常发生的了。

“周兄,你喝醉了!”

边上的同伴见状,赶紧将这个大汉一把按回了座位上。

同时神情紧张地四下张望。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可不能被有心人听见,尤其是监天司的人。

前段时间已经有几个口无遮拦的人被送去监天司,那是竖着进去躺着出来的。

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也是三天下不了床。

“我、我没醉!

放开我,我还能……唔!”

“唉。”他的同伴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周围几位拱手,带着歉意道,“几位,我先送周兄回去,他有些喝醉了。”

“哈哈,那我们可得等着。

今天还有三壶酒等着你呢!”

“你们等着便是。”

大汉的朋友背着他便往外走。

在他们离开后不多时。

一道影子,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飘去。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九十六章 分别 铁马踏破紫阳关,正是男儿立业时。

灵王朝南域再往南一些的地方。

有一道被称作紫阳关的关口,那里埋藏了多少为了建功立业而在战场上拼搏的男儿雄心壮志。

哪怕是去年。

都有将士们恪守于荒凉的旷野,为了斩下对面敌人的头颅而擦拭着手中的刀枪。

鲁襄王倒下了。

但并没有改变灵王朝的总体实力。

整个南域仍旧在帝君的掌掴中,没有让出去分毫。

帝君的惩处

生灵头顶上悬着的那把剑,仍旧未曾消失。

但就在今年,一切都变了。

灵王朝帝君昭告天下,与青山圣地两百余年的对峙,以灵王朝的胜利结束了。

他们甚至不知道究竟如何获得的胜利。

但结果显而易见。

青山圣地投降了,将一国的公主嫁了过来。

这个消息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

当边关的将士们还在准备着厮杀一场,为之磨炼了自己的力量和武艺后,突然被告知战争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不是所有人修炼都是为了得道长生。

他们都是只一群粗人,离开了边关还能去做什么?

更何况在边关厮杀了那么多年。

在那边埋骨的人又有多少?

积压了多少的仇恨?

是一句‘已经不用再战斗了’就能平息得了的吗?

“……归根结底,我们也不过是一群被上边人利用的工具而已!

当初将军说什么仇敌就在眼前、宰了那帮子茹毛饮血的畜生。

现在可倒好了。

人家将军回去领赏了,解甲归田也不知道在哪里快活。

姬家哪个小畜生抱得了美人归。

多少年的仇敌啊。

转眼就变成了枕边人。

只有我们!

什么都没有!

那袋子钱能买多少东西,能换回来那些弟兄们的性命吗!

他们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看!”

龌龊的巷子里。

大汉已经把肚子里的酒糟给吐了个干净。

又坐在地上,将一脑子的愤懑给倒了出来。

悲愤欲绝地撕扯着自己友人的衣角。

他原本应该在战场上积累足够的战功,然后在开蔺郡谋得一个更好的差事。

就算没资格去更好的地方,再不济也能在某个小县的监天司里谋得一个捕头的头衔。

像他们这种小人物虽然不起眼。

但过去也是那些监天司的‘抢手货’。

若是有个从边关退役下来的兵士做捕头,那监天司的格调就一下子上来了不少。

可现在他功业未满,当年的愿望却是早夭了,只得匆匆回乡。

如今也只能躲在犄角旮旯里,诉说着心中的苦闷。

甚至还要担心这一番话不会被某些有心人给听了去。

到时候又是一顿牢狱之灾。

“唉,老周你也不必这样。

现在虽说没有仗打了。

但我们好歹是能安稳地活着了啊。

至于离了边关之后该怎么办,那现在可不是就在想法子了么。

我听说灵王朝北边也不怎么太平。

打算去那里看看,说不定还有用得上我一身本事的地方。

老周你怎么说?

前两年不是还说过,要赚够本然后娶妻生子来着?

老婆本应该也够了吧?”

“唔……

老婆本是够了。

不过想想就来气啊。

你说、这算个什么事。

如果没有那该死的和亲,我这会儿肯定能赚得更多。

说不定不仅仅是老婆本。

还能在灵气充沛的地方买一座房子!”

听着大汉此言。

他的朋

友不禁摇了摇头。

苦笑一声。

“你呀,有时候就是喜欢胡思乱想。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前些年拼死拼活的,可不就是为了让后边的百姓能够过得好一些?”

“诶,哪里过得好了!

只有那姓姬的过得好,老子就是不服!

如果……唔,如果没有那和亲,如果那个姬家的小子到老子面前,老子一定拧下他的头!

嘿嘿。

可别以为老子那么好骗。

当年的鲁襄王就已经证明了姓姬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最后苦的还是我们!”

“诶你——”

友人刚要说些什么。

但声音却戛然而止。

大汉只觉得一股阴冷的灵压落下。

将他的身躯彻底包裹住。

将他原本就有些浑噩的脑子一个激灵,变得清醒无比。

他的友人仍然维持着要说话的模样。

但整个人就僵在那里,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术。

而灵压的源头。

在他的前方虚空中。

随着一股莫名的黑雾散去,显现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这孩子看上去也不过是三四岁的年纪。

那么冷的天气,身上也不过是挂着一片单薄的红色肚兜。

“你说得很对。

凭什么受苦受难的只有你们?

而那些达官贵人却不费吹灰之力地坐享其成。

这位道友。

知道当年的灵帝为什么要让所有生灵都能平等地获得修炼功法吗?”

这孩子的声音却反常般地成熟。

更像是一个中年男人。

矛盾的感觉。

让大汉一时间有些发蒙,甚至都没有意识过来,面前这个孩子如今正双脚离地悬在半空中。

观山境修士!

他只顾着摇头。

灵帝传下长生法,这种事情他只在过去当个故事听。

至于具体内容鬼知道去。

这光脚孩子笑得更欢了。

“那是给所有生灵的一次机会。

谁都可以有机会成仙。

谁都可以有机会达到天下最高的那个位置。

无关血脉、身份、种族……

在那时候开始。

‘灵帝’就只是一个称号。

并不再属于某个人、某条血脉。

所以……你明白了吗?”

大汉点了点头,但眼里仍旧满是茫然。

他不懂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究竟想做些什么。

但前面那几句倒是真的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仅仅是到‘这位道友’这四个字之前的那部分为止而已。

“那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那位姬家的小子,接受了青山一族联姻的某个王爷的子嗣。

他现在就在这里。

就在开蔺郡。

这是他的画像。”

粉雕玉琢的孩子小手一挥。

便是一张虚幻的影像出现在虚空中。

那赫然正是姬轩的样貌,甚至穿的衣服款式都和今天一模一样。

大汉见此一幕。

顿时神情为止一震。

曾经清醒过一阵子的眼眸,霎时间便被一片血丝侵染。

赤色。

开始将视界覆没。

……

两人在村子的入口处分别。

离开的时候,公孙无忌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也不知是因为虎妖决定要直接用传送阵去燕宁,还是因为听姬轩说了那番话。

不过临走的时候。

公孙无忌又有些神秘地说,还是要将那种传送的法术给学会。

他就这样带着虎妖与鬼族少女离开了。

说是先去燕宁复命,已经等不起去瞧瞧帝君究竟为他们准备了什么赏赐。

而今

村子的客栈房间里。

姬轩和雪儿正面对面坐在床上。

接下来他打算带雪儿去凤霞山,但在那之前,他觉得有必要让这小狐狸先打一下修炼的基础。

妖族与人不同。

作为单一的种族而言,妖族体内的灵气更为充裕,可能本身并没有修炼,却拥有一定的修为。

“今天我开始教导你修行。

书中所言。

妖族化形需要至少练气六重的修为。

而此‘化形’二字也不仅仅是局限于化为人形。

山石、草木……但凡天地间常有之物皆可。”

少女尽可能地绷着一张笑脸。

她已经跟着听了一路的讲解,方才喘出来的半口呵欠也被强行给按了回去。

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毕竟在这种地方做着完全不想做的事情。

总是会觉得倦怠。

“但你化形是凭借外物。

所以实际上修为并不高。

接下来我会教你如何感应天地灵气,你需要借助这种感觉将灵气引导至丹田,然后感应出自己的根骨。”

“呀~☆”

一边说着。

姬轩手指便在少女的身上比划一道。

让她不禁娇呼一声,身子下意识地向后一缩。

随即马上抓住姬轩的手,身子向前一倾。

发丝间晶莹的双眸仿佛都渗出水来。

就像是在无声地诉说。

纤薄的双唇微微开阖。

“夫君,要不我们……”

“不行。”

“诶——”

“给我坐正了!”

姬轩面色板起,横眉倒竖。

一幅怒发冲冠的模样。

少女不满地撇了撇嘴。

眼中迷离之色尽数褪去,低声轻呢。

“夫君就没想过,要个孩子什么的?”

“没有。

这也不是你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

在回到燕宁之前,你首先要做的是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青山圣地让你过来和亲,应该不是就为了和我睡一张床上那么简单吧?

若真的如此。

呵。

那这个青山之主可当得实在是不怎么样。

真够傻的。”

“才不是呢!

圣主大人他可是青山最厉害的狐仙。”

“是嘛。”

姬轩只是轻笑一声。

并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下去。

……

“这位爷,您当真是那位客官的朋友?”

客栈的店家小二还是有些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实在是这个男人他平日里看着也眼熟。

应该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但他要找的却是个看上去明显是外乡人的少年。

而且或许是错觉。

他总觉得这个大汉如今模样有些不对劲。

赤红的双眸就像是拿针戳过了一般。

有些渗人。

但大汉谈吐却和一个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甚至还能拿出来那位年轻客人的幻象。

只说是边关的战友。

说得头头是道。

再有大汉看上去似乎并不好说话。

若是拦着他,日后指不定会被掌柜的责骂。

天见可怜。

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店小二,为了讨口饭吃在这里做活而已。

所以他只能带着大汉来到那位客人的住所。

现在正在前往的路上。

“我那朋友是第一次来这儿。

当年兵荒马乱的。

还以为他早就死了。

没想到居然还能见到他。

哈哈!”

“啊哈哈哈……”

店小二只得跟着一起笑。

但心里终归是有些发憷。

恶冥往世葬土 第九十七章 练气 一点灵气被孱弱的灵识感知。

小心地经由经脉,融入丹田深处,再从丹田自然地导出。

这是这是一次正常的吐纳循环。

灵气并非滞涩在身体某处。

而是自然地被导出。

修炼并非是将灵气蛮横地吸纳、贮存在身体里,而是通过吐纳,将身体变得与天地越发契合。

“我、我成功啦!”

当少女好不容易将灵气在体内运转一个周天的时候。

立马惊喜地叫了出来。

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挣脱开来。

猛地扑在了姬轩的怀里。

“夫君,我是不是很厉害呀~☆”

“还不错。”

姬轩微微颔首。

只用了两个时辰的时间便初步地感应到天地灵气。

这绝对算不上天才。

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平庸了。

青山一族的妖狐应当天生就拥有一定的修为。

也就是说。

他们应该从一开始就会修炼。

而不是想这少女一样在床上干坐了两个时辰,才稍微触及到一些门槛。

但按照这样看来,之前少女使用的法术、法器等等。

其实都与她本人没有一点关系。

全都是外力不说,那位青山圣地的圣主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她接触修炼方面的知识。

是觉得没有必要?

还是觉得不可以?

还是说送来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公主,可以让灵王朝的人放心?甚至在她的身上还有许多件宝物。

“但这只是开始。

你现在需要让灵气在体内运转一百零八个周天。

让灵气彻底改变体内经脉和体质,如此才算作是在打下了基础。

接下来我们去凤霞山。

那里是灵王朝的妖族聚集之处。

那边的灵气也极为适合妖族修炼。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在哪里待差不多七日。

然后就会燕宁。”

“其实夫君不必那么麻烦的……”

“什么叫‘不必那么麻烦’?

既然你下定决心要做我的女人,那这就不算是麻烦。

燕宁表面看上去平和,可真正的模样,也只有一直住在那里的人才知道了。”

姬轩的手指在少女额头上弹了一记。

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山上,但燕宁能让公孙无忌这个纨绔修为与他相当,这肯定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作为一个整天放浪形骸的富家公子。

究竟有什么必要拥有如此修为?

若只是为了活的长一些,那也不必非得去蓬莱阁修炼。

但公孙无忌本人不说。

他也没有想过追根究底。

就在姬轩打算让雪儿继续吐纳的时候。

突然将目光落在远处的房门上。

眉头微皱。

虽然很微弱,但他还是能感觉到一丝异常的气息。

属于生灵的气息,就隔了一扇门的距离。

那个人就站在门口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已经站了有好一会儿了。

“你继续在这里修炼,我怕出去一下。”

“诶?夫君你去哪里~”

“就在外边,你不要是出走动,我马上回来。”

姬轩离了床。

推门便看见一个大汉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那张方脸与他差点就撞上了。

双眸紧闭,呼吸间隐约传来鼾声。

他竟是直接站着睡着了!

根据身上气息初步判断,此人的修为有先天七重左右,在这里

算得上是修为不俗。

但一身的酒味。

也不知来这里做什么。

为了保险起见,姬轩还是先一步用绳子给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然后把他拽进了房间里。

关上了门。

待门户关上后,不远处走道里的店家小二才露出一副后怕的神情。

看样子这两个人果然是认识的。

要不然也不会做这种事情了。

……

大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椅子上,浑身被捆缚着没有丝毫动弹的余地。

昏暗的视界中,方桌上的烛火温暖得仿佛是高悬的太阳一般令人赏心悦目。

脑袋里还是有些昏沉。

这酒的后劲有些大。

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记忆还停留在与一群狐朋狗友喝酒的时候。

他隐约记得自己是被一个朋友给带走了。

但之后的记忆却有些模糊。

似乎是说了一些话,然后又见到了什么人。

但想到那里的时候,脑子里便是一阵刺痛。

“你、你是……逍遥王三子,姬轩!”

见到烛光中另一个少年的面孔的时候。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但大汉又有些茫然地歪了歪脑袋。

“不对。

为什么我会知道你是谁?

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但为什么我觉得之前见过你?

而且……唔!

不对。

不对!

姬轩、姬轩……为什么我会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茫然半饷之后。

大汉便忽然变得疯疯癫癫起来,面色狰狞仿佛牙齿都要咬出血来。

原本恢复了一些神志的眼睛突然再次被赤红淹没。

但就在这时。

脑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

将他心中那一股躁动抚平。

就听少年话语中有些得意。

“原来如此。

果然是针对魂魄的法术。

只可惜似乎有时效性,时间一到就会抹去一些特殊的记忆。

这位道友,我们现在可以谈谈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身份。

还有你对我先露出来的那种敌意,我不认为曾经得罪过你,毕竟你自己也说了,我们似乎是第一次见面吧。”

大汉茫然地点了点头。

他还是有些懵,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从饭桌上坐到了这里。

有一种诡异的力量让他的情绪强行地镇定下来。

无法生出任何恐惧、愤怒的情感。

他只能摇头。

“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说到底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你想做什么?”

“这里是客栈。

方才你就站在我房间门口睡着的。

当然,就那样把你放门外边一晚上也没什么关系。

不过我还是把你带了进来。

不必害怕。

等我问完了你几个问题之后,你就可以走了。”

少年笑着道。

没有流露出丝毫敌对的情绪。

但大汉却一时间有些慌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拥有那些记忆,但在那些记忆里,眼前的少年地位超然,是他这种小人物绝对不能得罪的存在。

但是为什么?

在心里会出现某种要想将对方杀死的冲动?

“大、大人您能不能先帮我松开?”

“那可不行。

毕竟我不喜欢争斗。

所以在没有确认你绝对不会攻击我

之前,我是不会放你的。”

……

这种操纵他人魂魄、甚至是记忆的手段实在是闻所未闻。

魂魄是一个人最脆弱的地方。

一旦出现差错,那基本上就无法恢复到最初的模样了。

但看样子这个大汉似乎并没有遭受多少的损伤。

也没有见到哪里有什么问题。

“所以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唔。

大人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不过我记得,那时候喝完酒有些乏了,是我朋友带着我离开的,之后……我好像是说了一些话,然后突然见到了一个人。

唉。

至于具体见到了谁,那我还真的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大人您可一定要相信我啊。”

“那你都知道我一些什么?”

“其实也没多少。

就您是逍遥王三子,叫姬轩,娶了青山圣地的一位公主。

然后现在青山圣地和我们灵王朝和谈了。

就、就这么点。

别的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啊。”

知道自己的名字、身份。

而且重点指出了自己娶了一位青山圣地公主这件事。

“原来如此。”姬轩的眉头微皱,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着,目光看着桌上的烛火,但视线却有些迷离,“看来是有些人不安分了呀……我说,关于青山圣地和谈一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这个……”

大汉有些欲说还休。

这时候他脸上的醉态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其实也就和外边传的差不多。

我们灵王朝胜了青山圣地,然后那边就开始讲和了。

至于具体原因,那我哪里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恨我?”

“诶?”

“不必装傻充愣。

我能从你身上感觉到对我的敌意。

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抱有这种‘杀之而后快’的敌意实在是罕见。

放心。

我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这大汉低下头。

沉默片刻后,那双眼睛蓦地抬起,盯着姬轩。

嘴角抽搐着露出一片傻笑。

“我哪里会有什么敌意啊。

大人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种玩笑话可开不得啊。

这要是真的早就知道您的身份,那我还不是马上巴结您都来不及,哪里还会——”

大汉话还未说完。

姬轩突然将手按在了桌上横着的玉剑剑柄。

霎时间。

一股杀气便锁定了捆缚住的大汉。

将他未能说出来的话彻底地掐断了。

“若我真的要在这里杀了你,你是否还是会如现在这般?”

“……凭什么啊。”

“你看,这不是能说实话吗。”

“凭什么你们什么都做得到啊!而我们就只能在这种地方过这种生活啊!

和青山打了多少年,你们心里没点数吗!

凭什么就这样结束了啊。

那我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啊!

姬轩、姬殿下!

凭什么你们这些大老爷一句话就能决定我们的生死啊!”

突如其来爆发出的话语。

就像是垂死野兽最后的哀嚎一般沙哑、撕心裂肺。

那双眼睛瞪得浑圆。

五官几乎都揉作一团,双唇不住地颤抖着。

在那双眼睛里所倒映出来的视界中。

少年从位置上站起了身子,将桌上的玉剑握在手心,朝着他当头劈下。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九十八章 天职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一些什么。

为自己前半生短暂的努力讨回一个公道?

为曾经战死沙场的朋友寻求一点慰藉?

还是单纯地想要将心中难以名状的愤懑发泄出来?

他并没有多么远大的志向。

也并没有想着要去做多大的官。

仅仅是满足狭隘又自负的虚荣心而已。

仅仅是想要混口饭吃。

看着眼前这位身份尊贵的少年,曾经以为高居天上的人,此刻就和自己面对面坐在一起。

这个少年与他似乎并没有多少不同。

修为看上去比他高了许多,但只要他能够生在燕宁,成就定然也不会比他更低吧?

长得也是弱不禁风的模样。

甚至单手就能把这个少年扔出去很远的样子。

也就是这个少年,把他的饭碗砸了。

和谈的消息出来之后,天海关便开始大量辞退镇守的兵士。

据说以后天海关将会作为一个通商的关卡,那边的兵士也会用来守护商队。

没有了战争。

杀戮成为过去。

「那像我们这些只会一身拼杀本事的粗人又该靠什么活下去?」

他曾以为自己会把这句话说出来。

酒桌上他曾意气风发地把那些尸餐素位的高官皇族骂了个遍。

但现在同样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想象中‘丑恶皇族心态炸裂、毫无顾忌地出手将其抹杀’的一幕却并未降临。

少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澄澈的眼中并未存在过任何愤怒、失望的情绪。

就像是一湾深邃的湖水,无论怎么看,都无法看透。

“你觉得你……不,你们都是棋子。

随时都可以舍弃、牺牲的棋子。

在天海关厮杀、牺牲自己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久居高座的某些人能够生活得好一些。

对吗?”

“……是,是这样,那又如何!”

“你们的确是棋子。”

“你——”

“我也是,我们都是棋子。”少年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扬起,为他倒上了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我父王曾经和我说过,身为棋子,就要做好棋子分内的工作。你们会去在战场上拼杀、丧命……我可以很诚实地告诉你,你们的确是守住了灵王朝的疆土,守住了你们身后的生灵。

你会觉得现在南域的生灵日子过得不是很好。

呵。

这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他们的确过得不怎么样,灵气稀薄、土地贫瘠。

有些地方甚至因为异变沦为死地。

偌大的南域此时适合生灵繁衍的地方还有多少?

但是换个角度来说,如果没有你们的话,他们是否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他默然。

这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问题。

甚至都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只是看着过去几年的家书,便热血上涌地想要去前线杀几个敌人泄愤。

他觉得那样做,以后家里人就能过上好日子。

“让我来告诉你吧。”

少年举着的茶盏向前倾斜,里边的水洒在桌上一大片,却又玄妙地化作了一片舆图的模样。

少年挽起袖子,手指落在水渍一角。

“这是灵王朝的舆图。

这里就是南域。

而这里是天海关。

再靠南一些,就是青山圣地。

以青山圣地的兵力若是要等到监天司内高手出动,恐怕已经将南域半数收入囊中,届时被他们俘获之人你觉得会遭到何种待遇?

就像我们会吃家畜一样。

妖族,是会吃人的。”

他紧咬下唇。

半生不吭地低下头。

“我也不知道灵王朝到底在哪里胜了一筹。

那青山圣地的圣主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犯病了,居然会主动

求和。

但有一点我很清楚。

当代灵王朝的帝君很强,就算他过些天直接提着那位圣主的头挂在燕宁城门口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这些都不重要。

关于和谈一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一旦没有了战事,你们南域是第一个收益的。

青山与灵王朝通商,势必会让这里变得繁华起来,到时候这里的天地灵气也会发生改变。

如此一来。

你所说的那些‘平常人’的生活,不是就好起来了吗?”

“可是……”

“每天批阅九千余份文书,在位置上稳坐一个时辰除了嘴皮子之外什么动作都不能做。

一顿饭每道菜只允许吃一口。

就连晚上和自己女人睡觉都有人在床边候着。

你可做得到?”

他面颊憋得通红,使劲地摇头。

再见那少年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仰。

“那你距离当朝帝君还差得远啊。

这位道友可知道当年那位灵帝为什么要传下长生法?”

等等。

为什么要传下长生法?

这句话好像从哪里听说过。

霎时间,他的眼中便显露出几分挣扎之色,仿佛脑海中一片迷雾的记忆里,有什么正在显现出来。

“是……唔,是什么……”

“是跳出棋盘的机会。

是自由。

帝君之所以生来便为帝君,那是因为他生得好。

但帝君之所以现在还是帝君,那是因为他现在的实力足够配得上这个称呼,他有这个资格继续做那个名为‘帝君’的棋子。

没错。

包括那位帝君。

都只是棋子而已。

但我们既然都已经修道了。

又为什么非得遵循着这些过去凡俗的束缚?

这位道友。

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逍遥王的三子’,也不是什么皇族贵胄。

而是一位叫‘姬轩’的修士。

说得难听一些,若有朝一日灵王朝没了,我仍旧是姬轩。

并不会因为一国的存亡而有任何得失。

有生灵起于草莽,却能在朝中与帝君谈笑风生。

有生灵声于尊位,却最终虎落平阳万劫不复。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它总是公平的。”

少年指了指上边。

又抬高了几分音调。

“偷听了那么久,不如过来坐下喝杯水如何?”

“夫、夫君……诶嘿嘿……”

从暗处屏风后边,悄然走出来一个稚嫩青涩的少女。

悄无声息地走来,小心地坐在少年边上。

关于这个少女的身份,他虽然没有了解过,但大致也猜到了一些。

说实在话。

这和他想象中那种祸国殃民的‘倾国美人’简直是云泥之别。

多少令他有些失望。

“这位便是……”

“青山圣地的公主。”

果然如此。

这小姑娘看上去甚至可以做他的女儿。

就连他家里头的婆娘都比这小姑娘前凸后翘。

一身妖气未曾褪去,比起修炼有成的大妖,更像是在丛林中随处可见的野兽。

什么嘛。

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不禁又有些庆幸和得意。

“是不是失望了?”少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语中的,让他又不自觉地低下头,“其实我一开始也挺失望的,不过习惯了就好……有位朋友曾经和我说过,有时候从小养起来还挺有意思。

那么你现在,可还有什么问题?”

少年的眼眸仍旧和方才一样,令人无法看透。

他还有一些疑问。

但他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在那双眼眸的注视下,似乎一切的言语都

被扼制在了咽喉。

「已经可以了。

已经得到了想要得到的答案。」

心中莫名有些释然。

“……多谢殿下为我解惑。”

“这也是职责所在而已。

既然没问题了,那就走吧。

你的朋友已经在外边瞪了好一会儿。”

“诶?我的朋友?”

少年打了个响指。

就听见不远处门扉猛地被推开,外边传来一道呼声。

“周兄,你没事吧!”

“我、没事!嘿嘿,我能有什么事情啊。”他赶忙起身迎了上去,保住了自己的这位朋友,“对了,你不是说过些天要去北域?带上我一起走吧,那儿说不定还能再多赚一些回来,到时候赚够钱了,我还能再买一片地。”

“周兄,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走走,我们先回去!

哦。

对了。

我有件事情要和殿……哦,要和前辈您说一下。

方才我好像想起来一些东西。

是有那么一个人,要我来杀您,那个人的长相虽然已经完全忘记了,不过我记得他身上穿着一件红色肚兜!”

“行了吧老周,少说几句。

酒还没醒吗?”

他的这位朋友使劲地给他打眼色。

但他却仿佛压根没看见一样。

而那位少年只是颔首。

“道友此言,我听进去了。”

……

大汉被他的朋友连拖带拽地带走了。

那扇房门自动关了上去,当姬轩正打算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却被一旁的少女重新按了回去。

“夫君觉得他方才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假?”

“哪句话?”

“从最开始说出来的那句开始啦。

唔。

这的确符合一个‘愤世嫉俗的百姓’的设定呢。”

“他身上的灵气波动,与情绪结合得很好。

所以我不认为他方才是在演戏,或是在被人操控的时候说出来的那些话。

不过……

穿着一件红色肚兜的人?”

他不记得自己和穿着红肚兜的某个人结仇。

但那个人应当是与燕宁有关。

毕竟刚才那个大汉只是单纯地记得他这个人,以及唯一一件与他有关的事情。

‘帝君下诏赐婚的主角’。

有人并不愿意看到两国交好。

打算直接把这次和亲的源头掐断。

“说不定是一个丰韵的大美人儿呢~☆”

她半个身子已经贴在了姬轩的背后。

两只手垂在他身前,于胸前轻轻地画着圈。

“不过那种美人儿可是和我不一样呐,毕竟……我可是会吃人的呐~☆”

“那些都是为了把他的注意力引开的客套话而已。

你很在意这些?”

“这是当然的啦~夫君也太看得起我了,我的气量可是比你想象中的要小很多呢~☆”

“那你想怎么样?

修炼……”

“早就好啦!

嘻嘻。

夫君~接下来不如~就这样被我吃掉吧~☆”

……

失败了。

但没有完全失败。

穿着红肚兜的孩童撇了撇嘴,有些嫌恶地将视线落在了巷子的角落。

现在那里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剩下。

修士的真火,连金石都能焚烧。

“诶……差点就以为功亏一篑了啊。

果然。

就不该将希望寄托在这种蝼蚁身上。

还是去找下一枚棋子吧。

反正南域那么大,棋子有的是……那位大人也真是的。

居然不准我动用全力,若非如此……哼。”

夜天之下,万籁俱寂。

嘈杂的风雨,将沉闷的哼唱声打落、埋在泥水中。

恶冥往世葬土 第九十九章 山野 离开小村子之后一路往南行。

顺着新设的官道走,不必担心中途会被卷入什么奇怪的岔路。

只需要买上一辆马车。

接下来交给专门训练出来的马就行了。

马车是简单炼制过的法器。

马也是有过一些修炼底子的妖兽,虽说未开多少灵智,但也经过了严苛的训练,足以让旅人在一域范围内安然驰骋。

抚剑官的身份还是有些用处,起码在亮明自己身份之后,那几个监天司的修士立马笑呵呵地为姬轩准备好了载具。

其实他原本是打算使用传送阵直接去凤霞山。

但似乎‘极为不凑巧’,传送阵正处于维护期。

重新开启需要等待一个月的时间。

姬轩可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先不说他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与其花一个月在这里干等着,倒不如用半个月舟车劳顿来得方便。

更何况。

他不觉得继续留在那里能安全到哪里去。

那个想要杀了他的修士还躲在暗处。

虎视眈眈。

他倒是不惧对方的手段,哪怕是万箭穿心都不会伤他的根本。

但这小狐狸却是真的孱弱。

一直待在原地,难保到时候她会危及生命。

毕竟那位杀手想要的只是‘和谈破裂’这个结果,对他而言,二者无论谁会死,都是一样的。

但那个人不敢直接露面。

也正给了姬轩一个机会。

或许对方的确很强,但一个使不出全力的强者,就像是被束缚住手脚的虎狼一般。

虽凶狠,但也并非不可战胜。

“呀!夫、夫君,轻点儿嘛~☆”

“太用力的话,会、会受不了的啦~☆”

终将覆没整片南域的大雪终于还是追到了这里。

将官道彻底化作了一片银白。

墨色的宽阔道路撕开了这片纯洁的画卷。

将这里染上了别的颜色。

飞驰的马车里。

偶尔会传来些许旖旎之声。

只是并不能传到任何人的耳中。

姬轩端坐在少女身后,指尖按在她的背上。

毫不留情地在她的后背留下浅红色的印记。

任凭少女如何低吟。

都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嗯……夫君——!”

“小声点,你话越多就疼得越厉害。

如果不是你隐瞒了身上的伤,又何必遭这种罪。

幸好我这里还留了一份补充气血的丹药。

那时候才能吊住你的一条命。

接下来只需要按照我刚才为你画出来的灵脉引导天地灵气。

你就可以慢慢恢复过来。

还好我发现得早。

要不然你早就没命了。”

“可夫君不是也说了,只要我当初不修炼,身上的伤就不会发作嘛~☆”

少女哀怨地转身。

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些许晶莹。

俏脸已经因为方才的阵痛变得惨白。

看上去楚楚动人,有一种想要将她抱在怀里怜爱一番的冲动。

但姬轩却并不为所动。

只是淡淡地说道。

“若是不去修炼,你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本。

若你只是寻常妖族还好。

但现在你的身份是青山的公主。

是来灵王朝和亲的对象。

我先前应该也告诉你了,来杀我们的人修为极高,我肯定不会死,但你就不一定了。

就算不是为了我。

你也得为了自己活下去。”

少女撇了撇嘴,将脸转了回去。

就在前几天,当姬轩发现少女身上伤势的时候,就已经觉得难以置信了。

那是一种‘唯有修炼才会显露出来’的伤势。

因为少女之前从来都没有修炼过。

所以就算姬轩曾经把她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也无法第一时间发现这种伤。

不。

或许这应该被称作是‘缺陷’。

姬轩曾经有过

类似的猜测,少女在未曾修炼的情况下化形或许会有所代价。

但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那种代价是什么。

而现在。

当他开始明白过来的时候。

似乎又有些为时已晚。

「青山圣地特产,‘化形草’因为世所罕见,并不能流传出去。

而诸多生灵似乎也并不会去寻求化形草来助自己化形。

古籍记载。

这种外力达成的‘化形’会有所缺陷。

而这种缺陷。

是无法弥补的。

……呵。

原来如此。

这就是那种缺陷吗?

但既然如此,青山圣主……你又打的什么算盘?」

面前盘膝坐着的少女还有些不服气。

轻哼一声。

“我都是公主了,怎么还要遭这种罪嘛。

当初从青山走出来的时候,还以为可以跟着享福哩。

就算我不修炼,那也肯定活得比夫君你长久呢。

我可是大妖!”

“好了,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拌嘴。

除了口气大以外,你还有哪里大了。”

“我——我早晚都——”

少女正支支吾吾地在气头上。

就觉得马车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前行的那股冲劲戛然而止,姬轩抱着少女在车厢里滚了一圈。

小心地推开门。

却发现那匹妖马已经挣脱了缰绳。

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远远地还能听见嘶鸣声,但视界里却是一片漆黑。

正值夜里,漫天星辰被浓云笼罩,无法辨别方向。

而车门推开的正前方,赫然是一片张灯结彩。

那竟然是一处人家。

矮墙圈起好大的一块空地。

从路当间一直到那扇悬挂着灯笼的大门口,栽满了柳树。

而这些柳树上正挂着红色的绫。

随着风雪一道舞动。

就算距离还有相当一段路,但还是能隐约听见传来的欢声笑语。

这又是什么地方?

姬轩拿出了最新的舆图,却发现根本找不到这么一处。

若是那匹马走在正确的路上的话。

那么距离下一个村子应该还有半天的距离。

“夫君,发生什么事情了?”

怀里的少女探出半个脑袋。

小心地四下张望着,又将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远处的那片房舍上。

“呀,那儿有人家呢。

夫君,要不我们去问问,能否去那里借宿一晚如何?”

“不如何。

荒郊野外有户人家这种事情最为反常。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前方也很可能是要杀我们的人布置的陷阱。

拉我们的那匹马很可能就是因为感知到了危险,先一步逃走了。

这些妖族冥冥之中对于危机的感应比人族要高了不少。

所以我们现在按兵不动,等明天一早再——”

“我也是妖!我觉得那边没危险!”

“唉……”

姬轩见说不过她。

从怀里摸出了缚妖索。

……

监天司总有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就算是这种边陲之地。

也不可能处处太平。

就比如前些日子在某个巷口里找到了两个失踪人口留下来的线索。

直到现在那个案子都还没有被侦破。

“唉,就不能消停点儿嘛。”老捕快不耐地抿着嘴,那张脸都快拉下到地上了,这是他作为监天司捕快的最后十年,十年期满他就可以安心地回去过上一段悠闲的日子了,“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杀的人,再过一段时间若是还查不出来,恐怕又是一桩悬案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

但实际上整个监天司的人都知道。

找不到凶手绝不是因为线索不够。

而是单纯的因为他们怕死。

杀人者的修为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那个人原本完全可以将证据

彻底抹除,但却还是留下了那么点线索。

根据这点线索并不能第一时间找到犯人。

但却能让他们知道那个人的大致实力。

这就像是某种挑衅一般。

「若是你们有胆子,就来找我。」

他们当然是不敢的。

那个人不仅实力强大,而且似乎还权势滔天。

毕竟从来都没有损坏过的传送阵,突然就‘坏了’。

“我说,那匹马妖呢?”

闲聊当众的监天司捕头们忽然传来一道异样的呼声。

却是隔壁专门训练马妖的修士。

御马司这个部门,刚巧就设立在监天司的边上。

来人似乎有些急切,东张西望了好半饷。

“几位兄弟可见过一匹马妖,一身白,屁股上有一块像是馒头的黑斑。”

“哦,那匹马妖啊,我见过。

被司幽大人送走了。

据说是要给一位贵人带路呢。”

“哎哟,这可如何是好,那匹马妖有问题啊!”

一听这话。

来人可就急了。

捶胸顿足地摇头。

“那匹马妖是五十多年前的战马。

也不知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记着的都是五十多年前的老路。

它可不会往官道走!

那、那位贵人是谁?

说要去哪里了吗?”

众位捕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大致是与他们毫无关系的。

毕竟不管遭罪的人是谁,丢饭碗的也不会是他们。

至于那匹马会将人带往何处。

那就不知道了,五十年后的今天,南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许多生地化作死地。

不适宜生灵居住。

生灵迁移各处,才有了现在的南域。

“那、那现在怎么办……你们说的是哪一天?我前几日去了隔壁村子,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来人哭丧着脸。

是真的急了。

“要不去和司幽大人说一声?”

有人提议。

但很快被否决了。

“这种事情谁去谁完蛋。

嘿嘿。

要我说就这样闭嘴。

反正倒霉的不会是我们,送马的是司幽大人。”

“诶……”

……

脚踩在雪地上。

积雪没过了脚踝。

张口便有冰凉的风灌入,让人不禁彻底地从迷蒙中清醒过来。

抬手伸展了一下身子。

视线又不自觉地向前方眼神。

那片宅邸已经只能看见银白中夹杂着浅浅的房舍轮廓。

远远的有马车的行迹,朝着他们缓缓驶来。

“小兄弟,这是怎么了?”

“马脱缰了,没事。”

“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啊。

看你这模样似乎是呆了一晚上?

昨天夜里也不来庙里歇歇脚。

唉。

听我一句劝,快去庙里先歇息一阵,后边的事情再说也不迟。

可惜了昨天夜里你没来,要不然还能赶巧碰见道长赠丹哩。”

庙里?

赠丹?

姬轩侧了侧头。

这个驾着马车拉掉他面前的很明显是一个大活人。

练气四重。

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灵王朝百姓。

莫非昨天夜里的猜测是错的?

姬轩不禁有些懊丧起来。

那匹马如今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现在若是想要继续找,那八九成是找不回来的。

“不过马跑了嘛……小兄弟你可以问问庙里的道长,他们或许有办法帮你把马找回来的。”

“多谢道友。”

“嗨,什么道友不道友的,我又不是什么修士。

诶?

小兄弟你莫非是——”

“哦,只是修炼了些许皮毛而已。”

姬轩拱手行礼。

笑着道。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章 老道 马车上的人也只是笑笑。

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聊下去。

灵王朝几乎人人都会修炼,但说自己是真正修士的人却不多。

若有旁人听见这般称谓,也不过是会心一笑。

待那人驾着车远走。

又有稀稀拉拉的人从姬轩的马车旁边经过,偶尔还有几个好奇地上前问询是否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姬轩一边应对着,一边得出结论。

这些人的确都是普通的生灵。

并没有任何古怪的地方。

但若是真的要说一个古怪出来,那也只有远处的低矮建筑群落。

被称作‘庙’的地方,住着一位道长。

这般说辞未免有些滑稽。

庙是供奉神灵的地方,道士却是修行之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而且那些经过的路人,也多有些身份特殊之处。

比如一些人身上……

“夫君,我饿啦~☆”

少女探出头来。

委屈地看着姬轩。

若是按照原来的行程,两人已经到达下一处村子,吃上一碗热饭了。

但现在却被困在这般风雪里。

退路虽不是没有,但往回看去却只有望不见尽头的官道。

他也想过让经过的人能捎上他们一程。

可那些人开出的高价让姬轩望而却步。

现在的他的确要开始省着点了。

毕竟在之前,姬轩可没想过这小狐狸的修行之路居然会这么艰难。

为今之计。

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先去会会那位‘道长’。

“饿了就出来,我带你去找点吃的。”

“唔……我累得不想动了啦~☆”

“唉……”

姬轩摇了摇头。

他分明是看出来这小狐狸明显是装的,这马车可是法器。

赶路的过程中并不会颠簸。

会觉得劳累的只有拉车的马,里头坐着的人怎么可能会觉得累。

但姬轩还是将手伸入了马车车帘里边,正打算将少女从里边抱出来,但伸进去的那两只手却在下一瞬间猛地一滞,姬轩表情微微僵硬。

“你在做什么?”

“嘻嘻~人家热了嘛。

摸摸这里,汗都出来啦~☆

不过。

夫君要不进来帮人家再把衣服穿上?”

她狡黠地眯缝起一双眼睛,轻咬着下唇。

拉扯着姬轩的手,试图将姬轩拽进马车里。

……

时年。

玄元历三百一十八年,十二月十二日。

南域的冬季总是来得快,走得慢。

虽说一些地方灵气稀薄,但也不尽是如此。

在灵气稍微充裕一些的地方,这个季节也会自然而然地积聚一些性寒的灵气。

令一些修士都不得不穿上厚实的衣衫。

操纵灵气在身周保护自己,这未尝不是一种修行。

而一些有财力的修士却干脆换上了隔绝外界温度的软甲。

「这座庙宇的风格倒是奇特。」

姬轩站在庙门口,扫了一眼两侧各一根形状怪异的门柱。

这门柱下窄上宽,自下而上刻有生动的浮雕,从尸山血海到生灵拼杀,一直到最上方的奇珍异兽、空中楼阁。

也不知描绘的究竟是出自什么地方的典故。

周围的围墙是一种如同草木枯萎的灰败黄色。

上边爬满了藤蔓,而这些藤蔓大部分也被积雪覆没,只剩下一圈隐约可见的轮廓,以及冒出头来的枝丫。

正门上立着牌匾。

但没有字。

门当口,一个老道士正手里拿着扫帚,清扫一地的积雪。

这老道士一袭

青衣,白裤裤腿宽敞直接垂到地面上,有一截已经被融化的积雪浸润。

也不知用来扫雪的到底是那扫帚,还是那两条裤腿。

他就是方才那些人口中所说的‘道长’?

单从外貌上来看,倒的确有几分道士模样。

而从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感应,却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灵气毫无阻碍地穿过他的身躯,呼吸之间也没有感应到吐纳的痕迹。

要是说此人真的是一个普通人,那绝对不可能。

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此人的修为绝对不低。

这个念头刚生出来的时候,却又忽觉一股炙热的气息在其丹田涌现。

这一瞬。

姬轩能清晰地感应到此人的修为!

应当是在观山境。

“随意使用灵识探查他人的修为可不礼貌啊,小道友。”

老道士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直起腰。

将扫帚靠在边上的门柱旁。

睁大了有些灰黄的眼睛,乐呵呵地看向姬轩。

被突如其来的炙热气息镇住的姬轩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两步,那老道士声音入耳,忙苦笑着朝对方拱手。

“出山尚早,世俗规矩多有不懂得的地方,还请道友见谅。

没想到在这种荒郊野地能够得见道友。。

道友居然还有如此惊世骇俗的修为,实在是令我佩服。”

“小道友的修为也不一般啊。

来这种小地方。

是为了求财?”

“道长这庙里供奉的神灵,给财路吗?”

“只要信就会给,小道友信不信?”

“哈哈哈……”

老道士似乎话里有话。

姬轩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浪费口舌。

而是直截了当地将此番请求说了出来。

“不瞒道长,我此番过来,是为了请道长帮忙寻一物。”

“……寻物?”老道士眉毛一挑,干涩的嘴唇微张,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但随即哑然道,“小道友,你可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此番前来叨扰也并不为别的。

只为寻物而来。”

“小道友要找什么?”

“一匹妖马,不久前载着我们的妖马,但昨天夜里或许是受到了惊吓,挣脱了缰绳跑掉了。

道长可有办法寻找?

若是实在不行的话。

不知可有法子联系上监天司?”

“这个嘛……此地已是荒野,并没有与监天司联系的手段。

不过找东西而已。

我还是能帮上这个忙的,但在此之前,我还是想问一句。

小道友。

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

和蔼的目光中夹杂了一些凌厉。

一只手。

已经悄然按在了剑柄上。

就这么与老道士对峙了差不多有一盏茶的时间。

那老道士这才低下头。

似乎有些懊丧地叹了一声。

“唉。

没想到你们年轻人已经把我给忘了啊。

想当年我在整个南域还挺有名气,还以为你这年轻人来找我是为了向我讨教。

居然真的只是为了找东西?

罢了。

罢了吧……

客套话就先免了。

小道友何不先移步在我的地方歇息一会儿,后面的事情,等我扫完这里的雪再说。”

姬轩只是颔首。

跟着那老道士进了庙门。

此时这庙里边还有一些没走干净的人,正散落在各处,互相交头接耳。

当姬轩出来的时候,他们的目光纷纷落在姬轩身上,有好奇、诧异、甚至有些敌意和贪婪,直到

姬轩自然地散开一些自身的灵压,那些特别的目光才灰溜溜地收了回去。

一直到被老道士领到一处禅房门口。

这老道士才算是回身。

笑着道。

“方才让小道友受惊了。

那些朋友都是些刀尖上舔血的人。

有时候目光确实尖锐了一些。

希望小道友不要怪罪才是。”

“道长不必担心。

我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

不知道长多久以后有空闲?”

“再等一个时辰就好。

一个时辰之后,我会来找小道友。

万事万物皆有代价。

小道友既然要找我寻物,那我自然不会白白出手,到时候报酬嘛……嘿嘿。

那个另说。

待会儿我为小道友准备午膳,还望小道友莫要推辞。”

老道士表现得有些贪财。

目光一直在姬轩的储物戒上流转。

一直到那老道士彻底消失在远处回廊尽头为止。

姬轩脸上笑容不变。

回身入了禅房,将怀里的小狐狸放到地上。

挥手间,四根阵旗摆在四方,将整个房间内外简单地隔绝开来。

小狐狸化为人形,晃到了姬轩面前。

天真地看着他。

“夫君,我们现在怎么办呀?”

“还能怎么办,那个老道士至少是观山境修士。

我或许能与他一战,但杀不了他。

至于其他人不过是蝼蚁,不必去理会。

……话虽如此。

事先要说明一点。

这里可是贼窝。

那个老道士,应该是他们的老大。”

姬轩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

少女神情不由得一阵呆滞。

“夫君,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这里怎么可能是贼窝?”

“首先第一点。

来往的人身上或多或少地沾染了阴气。

这说明他们经常会出现在一些阴气聚集的地方。

第二点。

阴气中存在死气。

但并不包括怨气。

说明他们虽然接触死人,但却不会杀人。

第三点。

那个老道士走在雪地上的时候没留下脚印。

被他的两条裤腿打扫得很干净。

这并非是偶然的事件,而是他刻意而为——这是在修炼。

虽然他藏得很深。

但他的那两只手上偏向于‘金’的灵气异常地浓郁。

我的师尊曾经和我说过。

有那么一种人,见不得光,常年都和尸体打交道,靠着死人赚钱。

后边的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道长。”

话音刚落。

原本关闭的门扉突然敞开。

正是那老道士,满脸笑意地站在门口。

他双手背负。

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隙,虽然是那般和蔼的模样,但此处灵压之中,已然是带着几分杀意。

“这位小道友看起来有几分本事。

能看出灵气走向的眼睛吗?

小道友可真是天赋异禀啊。

可惜了。

若是能早几年认识你……”

“这天赋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姬轩无奈地摊开双手。

他看得见的也只是阴气而已。

至于偏向阳的灵气,他只能勉强感应出大概。

老道士抬脚,一只已经踏入禅房。

“我可是越来越不舍得杀你了。

姬轩。”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

姬轩目光一凛。

知道此事没那么容易结束了。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零一章 盗门 古怪的庙宇中。

徘徊着凶狠的身影。

他们时而围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时而将目光下意识地朝着某个方向张望。

这里虽说是庙,但里边供奉的却不是什么神仙。

此处虽然不曾立下牌匾,但在他们的圈子里名气堪比灵王朝的燕宁。

那位老道士是这座庙的主人。

因为他的修为、声望在这群人中间算得上是德高望重。

他们这群人哪里会管什么江湖义气,纯粹就是拳头大的才是硬道理。

而这座庙也已经沦为他们的据点数百年。

“啧啧。

那只肥羊现在不知道断没断气?

能被空爷盯上也算他们倒霉了,嘿嘿嘿。

穿着那么单薄的衣衫。

修为又那么低。

身上肯定是穿了昂贵的软甲法器。

还有那只手上戴着的,是储物戒吧?

那玩意可是稀缺货。

也难怪会被空爷看上了啊。”

其中有一个尖耳猴腮的小个子压低了声音,笑得有些放浪。

他腰间别着一根断了口子的银勾,上边锈迹斑斑,似乎是某种古物。

“咱们空爷的手段你还想怀疑?

怕是嫌命长了吧。

知道过去空爷的事迹不?

就连燕宁那边的几位听了他的名号都要让着三分。

也就是现在空爷淡泊名利。

要不然哪里还有燕宁那几个人的事情?

那小子修为看上去也不过是练气而已。

我打赌,他在咱们空爷手底下绝对走不出一招——”

这般话音刚落。

就听得一阵急促迅捷的爆炸声。

刹那间,地动山摇。

天穹的颜色仿佛都有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突兀地变得暗淡了许多。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也不知是谁吼了一声‘散开’。

那些来得及走脱的人纷纷跑到一旁。

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人,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就近的一堵墙直接崩裂开来,顺着碎屑、抛飞的砖瓦,以及强劲的气浪被掀飞到了一旁。

他们看得分明。

一道身影穿透了墙面,直接撞到了院子另一端的墙上,直接砌了进去。

有修士站在墙头,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庙宇里的墙壁被连续打穿了七堵。

无一例外地崩塌了近乎大半。

而在那股巨力的源头。

仍然散逸着的烟尘齑粉中,依稀可见站着一道身影。

就在某些人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

又听见某个人的惊呼声。

“空爷!

空爷您怎么了空爷!”

原来是那道被砌进墙壁里的人动弹了一下。

从高墙上剥离下来,直接瘫软倒在了地上。

虽然他一身鲜血淋漓。

脸朝下根本看不见容貌。

但他身上穿着的衣袍却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那赫然是老道士身上穿着的衣服。

那位空爷会把自己的衣服借给别人穿吗?想想就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

“空爷败了?”

“怎么可能,空爷的修为几何!

当年那位监天司司幽率领那么多修士围剿空爷,空爷都没有受一点伤。

这区区毛头小子难不成还想扮猪吃老虎?

放屁!”

当即有人扯开了嗓子。

腆着笑脸来到倒地的老道士身旁,抬手就要把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

但就在这一瞬间。

远远地能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老道长虽然败了,但身上并没有多少致命伤。

此时出手对你们而言,并不是一件明智的选择。”

所有人的心神都是一震。

他们见到老道士受到看上去如此惨烈的伤势,把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到了这里。

几乎都要忘记造成这一幕的源头。

不。

这或许是他们刻意去忘记的。

毕竟他们原本就是这种人。

“盯着眼前的利益固然是一件好事。

但究竟是谁进了谁的嘴里。

你们当真是一点都不考虑吗?

若我是你们的话,就不会选择现在动手。

要等到今晚老道士修养身体的时候动手,成功率会大很多。

道长。

你该起来了。

不是说要给我们准备午膳吗?”

少年自飞扬的烟尘中走出。

仍旧是被送进去时候的打扮。

一身干净的白衫、怀里抱着一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妖族幼崽。

眉宇间若有若无地带着一丝病态。

就像是某个大户人家家里边,被压榨得一点不剩的公子哥。

但在他出现的当间,却令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种立刻离开这里的念头。

因为此事少年正立在半空中。

脚下空无一物。

凭虚而立。

观山境!

原本要上前搀扶老道士的那个人顿时面色阴沉了片刻,随即直起了腰。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了人群中。

隐去了身形,再难捕捉到他的气息。

再看其他人更是纷纷远离了倒地的老道士。

少年过处,那些修士纷纷收敛了各自的气息,退的更远了。

仿佛生怕出现在这位少年的视界中。

当他站在老道士面前的时候。

整个院落里边从明面上已经看不见半个人影。

老道士趴在地上伸展了一下四肢。

若无其事地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看向少年,面色不禁有些苦涩。

“姬道友,我觉得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误会……”

“误会?”

“刚才说了只与你一招定胜负。

可没人说你的修为居然如此超绝。

居然——”

“说实话。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弱。”

姬轩轻笑道。

此言一出。

老道士顿时面色就耷拉下来。

那老道士方才坦言原本的确是要杀了他。

不仅仅是为了某个人奇怪的委托。

还有他身上的财帛。

一个年轻人能穿成这样走在如此荒凉的地界。

不是胆子大得惊人,就是实力强得惊人。

很显然。

老道士现在可以断言。

这个少年两方面都占据了。

“不知姬道友方才用了几成力?”

“三成。”

对生灵只能使用三成力道。

若是继续加重手中法术的力量,恐怕会不经意间‘杀了’对方。

而鬼师无法杀人。

一旦造成了这种结果,就会遭到反噬。

到时候他可就是真的成为了待宰的羔羊。

“三成……

呵呵。

居然只有三成。

看来燕宁的确是人才济济。

或许我……呵。

不。

那种事情以后再说吧。

姬道友先回去等着,我这就去为两位准备午膳。”

老道士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但很快便恢复如初。

起身拍了拍身上还未融化的碎雪。

……

庙宇里边剩下的人也离开了。

老道士很快便准备了一桌子的饭菜。

他的手艺看上去不赖,甚至可以比得上一些地方的厨师。

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关于那个人的模样,我的确是想不起来了。”

老道士双手互相紧握着,撑在台子上。

思索之色已经褪去。

他有些惊诧于面前这两个人居然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吃这一桌子的饭菜。

甚至看上去根本不在听他讲话。

但老道士也没有显露出恼怒之色。

谁拳头大就听谁的。

今天这一幕,让坐惯了第一的老道士重新回忆起了当年初出茅庐时候的恐惧。

“我记得那个人长得很年轻。

唔。

不。

应该是太过年轻了。

这是我在见到他的时候心里边第一个念头,之后的事情……就很模糊了。

我只记得他身上穿了一件红肚兜。”

“红肚兜?

是长得很好看的小姑娘吗?”

少女停下了手里的筷子。

柔声问道。

老道士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

对于他究竟是男是女,我好像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没有在意过。

至于缘由,我也不清楚。

那个人只是委托我来杀你们,不论是这位姬轩,还是这位……呃。”

老道士的言语突然一顿。

沉默片刻后,自嘲般地笑道。

“关于这小女娃的信息。

好像说了,好像又没说。

但我肯定是不记得了。”

“那这件事情就暂时搁置。

该谈谈另一件事情了。”

姬轩话锋一转。

并没有继续纠结于幕后之人的打算。

“帮我们找到那批马妖。

或者另外给我们准备一匹马妖,能将我们送到凤霞山的。

至于报酬。

我这里还有些钱,道长需要多少?”

“我不要钱。”

老道士的话出乎姬轩的意料。

虽然某种意义上可以让他松一口气,毕竟此时他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

但另一方面。

这个老道士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会牵扯到一些更为麻烦的事情。

“我想要借用一下小道友‘看见灵气走向’的能力。”

果然如此!

这老道士目光深邃了许多,身子前倾,两只眼睛灼灼地盯着姬轩。

“为什么?”

“小道友可曾听说过盗门?

并非是修道的道。

而是——”

……

盗门。

姬轩还是第一次听说灵王朝还有叫这种名号的门派。

光是从字面意义上来判断的话,这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名门正派。

根据老道士所言。

这里是盗门的‘根’。

盗门开山始祖在此确立了盗门的存在。

并且将这一门派在灵王朝南域发扬光大。

或许在百年前,盗门的确是非常有名气。

但现在——

盗门传承缺失、祖师信物被遗失在某个地方不见天日。

昔日的盗门,已经处于名存实亡的边缘。

“我的师尊当年收了两个亲传弟子。

其中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的师兄。

师兄是一个争强好胜的性子。

当年为了完成师尊留下的目标,想要与我一争盗门门主之位,私自取走祖师留下来的信物,前往一处阴气极为浓郁之处。

从此杳无音信。

师兄已死,他的魂灯在消失了半个多月后就熄灭了。

可没有了祖师留下来的信物,便无法真正获得盗门传承。

如今我盗门正处于风雨飘摇的节点。

所以只能依靠你的天赋,将当年祖师留下来的信物取回。

我可以向你做出承诺,除了答应给你找到妖马之外,还可以教给你我盗门的一种秘法。

小道友。

这笔交易你接是不接?”

老道士语毕,舔了舔下唇。

在他的眼眸中。

姬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微微颔首。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零二章 招魂蝶 两人又聊了几句后。

姬轩忽然毫无征兆地抬手朝着老道士伸过去。

乍一看似乎是要与他握手。

但老道士才刚刚要将自己的手出来,却见姬轩直接一把抓住了老道士衣袖,另一只手在里边掏了半天。

从里边掏出来一个华美的戒指。

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开始对道长的‘盗门秘法’有些兴趣了。”

“诶嘿嘿。

小道友这话说的。

刚才那是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嘛不是。

你这模样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

一时手痒罢了。

别的不说,我们盗门的法术在整个南域可是赫赫有名。

如果盗门传承彻底打开。

定能重现昔日风采!

怎么样。

小道友要不要来我盗门,我收你做弟子?”

姬轩无视了对方的挤眉弄眼。

冷哼一声,不作回应。

盗门秘法的确有些门道。

方才能不经过接触而将他的储物戒直接落到对方的袖子里,这应该算是某种与空间有所关联的法术。

说明当初研究出如此秘术的人在空间一道上有着属于自己独特的见解。

但可惜这种见解被用在了错误的地方。

那个人……或者说那一脉并没有继续深入研究。

而是将这一秘术变成了行使龌龊之事的便利工具。

但姬轩就是看上了这简单的法术。

接下来或许会有一场大战。

他需要为自己多准备一个后手。

“诶,小道友别不吭声啊。”见姬轩不予理睬,老道士略显焦急地站起了身子,“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就考虑一下怎么样,你这天赋不入我盗门实在是可惜了啊。”

“道长见谅,实在是我已经有了师承。”

“诶……可惜、可惜了啊!”

老道士又是一阵捶胸顿足。

也不知那副模样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当真觉得痛心。

不过姬轩对这种挖坟掘墓的勾当实在是生不出半点好感。

或许他的确是带了些主观偏见。

不过方才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些人身上大多都沾染了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阴气。

有些人身上甚至已经被冤魂纠缠。

命不久矣。

这些人都是发死人财的。

姬轩曾经听师尊讲过,那些见不得光的人会使用特殊的手段,强行打开死者的葬身之所,搅乱阴阳平衡。

许多在世上爆发的与鬼祟相关的事件,其中大部分都是起因于他们。

打搅了死者安身之所、将深埋于地下的阴气带出。

使天地间阴阳失衡。

最终酿成惨剧。

打着‘寻仙探宝’的旗号在背地里招摇。

从最后结果来看,也不过是给他们这些鬼师或者其他驱邪之人不断地增添麻烦而已。

菜过五味。

两人的话题也落在了正体上。

“……所以说,道长所说的盗门信物是遗失在某个坟冢……呃,地下遗迹里?”

“小道友这话说的。

刚才我也说了,那个和坟冢不同!

还有。

真正的盗门可是和刚才那帮子乌合之众也不同。

曾经可是风光得很。

门下弟子上百。

在整个南域也是说得上话的。

至于那帮子人,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老道士说起方才那些人的时候甚至还带着点鄙夷。

虽然在姬轩的眼中。

他与那些人并没有多少区别。

但老道士似乎非常在意这种风评。

也不知那份口舌上的倔强到底有什么意义。

“那是一处门派的遗迹。

两百年前有一个门派从中域搬来了南域。

浩浩荡荡的地来了,结果不过几个月就销声匿迹。

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仇家一样。

你想啊,那么大一个门派,那么多人。

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但事实就是如此,那些人就直接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在当年此事还时常被人提起。

有人说那个门派直接溜出了灵王朝,去了外边。

也有人说,那个门派直接解散了,门下弟子死走逃亡。

还有人说那个门派一直存在,只不过在南域地下某处建立起了不见天日的宗门。

或者干

脆说从来都没有过那个门派——开什么玩笑呢。

开蔺郡里边文书里写得分明,南域凭空多出来那么多的修士。

难不成全是幻觉?

不过嘛……

原本那些都只是传闻而已。

渐渐地也就没人当真了。

但忽然有一天,根据一位从某处绝地死里逃生的修士所说,那个门派就藏身于一处绝地里。

里边的人都还活着。

顿时南域就炸开了锅。

想想看,那可是绝地!

不管是什么成因的绝地,进去的都是九死一生。

如果不是哪天活得不耐烦了,谁会进去找死?

但偏偏就有那么一些人,活着在里头生存……”

“也就是说,那处遗迹在绝地里?”

“呃,对。”

姬轩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老道士的讲解。

他对于过去某个门派的兴衰提不起兴趣。

这种故事或许公孙无忌会喜欢。

但对他而言……

“所以接下来呢?

有人进去寻找那个门派了吗?”

倒是小狐狸顺着老道士的话说了下去。

让对方原本有些尴尬的神色变得舒展了许多。

一旁的姬轩不动神色,他倒是没想到这小狐狸居然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老道士肃然地板起一张脸。

声音也随之压低了几分。

“接下来啊。

有胆子大的修士凭借着法器和自身修为进去过,但活着出来的人很少。

那处绝地阴气极重。

据说连着地府。

周围百里都化为了死地。

那里边也没什么宝物。

所以原本是没有人会去那种地方的。

在仅存活着的几个修士口述中,得知了里边或许什么都不存在之后,大部分修士也就将此事搁置了。

嘿嘿。

毕竟南域虽说地广人稀、没什么灵气。

但也还没有非得搏这种命的程度。

像我们这种啊,只要能活得比其他人好上那么一点就够了。

哈哈哈……

可惜啊。

可惜有些人就是听不进去。

唉。

这宗主之位谁做还不都是一样。”

老道士目光稍微有些闪躲。

不自觉地看向外头的方向。

“呵呵,年纪大了就是话有些多。

这位小道友看来是等不及了啊。

罢了。

当年有人从绝地里带出来一把石钥匙,据说能够开启其中遗迹的大门。

但那把石钥匙后来在南域凭空消失。

万幸,当年我的那位师兄机缘巧合得到了石钥匙。”

“所以你那位师兄就去了绝地?

他到底想做什么?

那地方有什么宝物?”

“突破观山境最后那个小境界的秘密。”

老道士两手按着桌子。

开始有些激动地将脖子伸长。

“可道长现在的修为似乎只有形意境?”

“唉……

没有了传承。

功法断了,现在只能修炼到形意境。

只要能够将盗门传承重新打开,那突破神韵境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所以小道友你应该明白。

此事对我、乃至对整个盗门意义重大。

那处绝地阴气极盛。

似乎是天然形成的某种以阴气为主要脉络的阵法。

其中生死二门混沌不可捉摸,其中灵气构造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会发生变化,至今都无人能够察觉到其中规律。

常人进去那必然是九死一生。

可以说能活着从里边出来。

都是某种幸运。”

“是嘛。”姬轩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方才一直隐约敲打着自己大腿的两根手指停了下来,“照你这么说,既然此事对道长如此重要,那么我仅仅得到一门盗门秘法,还有那匹妖马,岂不是有些吃亏了?”

老道士面容一僵。

似乎是发现了自己的失言。

目光都显得游离了几分。

“小道友,这可不吃亏啊。

要不……”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不知小道友想做什么?但凡我能做到的,定不会推辞。”

波澜不惊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笑容。

……

深夜。

黑影藏身于暗处。

从庙宇中灵巧地飞了出来。

落身

于雪地上的时候,并未带着任何的痕迹。

仿佛此时雪地上落下来的仅仅是一片鹅毛。

他穿过一段距离的黑暗。

在某处停下了脚步。

对着前方虚空遥遥摆手。

“道友可以出来了,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完成,那么……属于我的东西呢?”

“呵呵。

啊哈哈哈。

你居然被打败了?

那个小鬼有那么强的实力吗?”

虚空中隐约浮现出一道憨态可掬的身影。

那是一个孩童。

仅穿着一件红色的肚兜。

但这玲珑别致的脸上,却带着些狰狞的表情。

五官全都挤在了一起。

“我可是听说你修为在南域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才将交易对象选择为了你。

怎么。

你莫非还想说,那是你故意的?

被那么多人看见击倒在地上,你居然还有脸出现在我的面前要和我交易?

道友。

就算是当年盗门上一任门主,都没有这么厚脸皮的。”

“练气十二重的小鬼而已。

当初道友给我的资料里写得并没有错。

……道友也说得没错。

我的确是故意的。

这几年有人觊觎我盗门的传承。

我本来想借着这次机会去斩草除根。

只是这小鬼机灵得很。

居然将我的计划给毁了。”

沙哑沉闷的声音中满是愤怒和不甘。

灵压卷起一地的风雪。

“不过无所谓。

那个小鬼会死在该死的地方。

接下来我会带着他去一处绝地。

呵呵。

我说道友,那个小鬼如何一个死法,需要什么建议吗?”

“原来如此。”穿着红肚兜的孩童上下打量了老道士一眼,灵识将其从内到外扫了一遍,嘴角勾起,“你身上果然是一点伤都没有,看来所言非虚。建议嘛……随便你了,只要他死了就行。”

“那交易——”

“行了,不就是钱嘛。”

孩童鄙夷地俯视着老道士。

手一挥。

空间刹那裂开了一道狭窄的口子,从里边落下一个钱袋。

“这是一半的钱。

等亲眼见到了他的首级。

我会把另一半给你。

不要耍什么花招,道友应该知道,有些人你是惹不起的。”

老道士顿时低头哈腰。

憨笑几声。

……

恶鬼渊。

其方圆百里,皆为死地。

生冥花、流邪水、聚阴潭。

传言内封恶鬼,生灵辟易。

“书上是这么写的。

因为里边真的什么都没有,还容易丧命。

所以被列为绝地。”

姬轩说着,合上了手里的古籍。

这是他从庙里搜出来的。

据老道士的说法,这里所有东西他都可以碰,除了庙堂正中的那座大殿。

他也不知道里边供奉了什么。

之前经过的时候,总觉得里边有一种令他不舒服的气息盘桓。

“瞧。

今天收获不错。”

“哪里收获不错了啦~夫君,快些把窗户关上,冷死啦!”

“好,我这就去。”

姬轩移步窗前。

一只手伸向窗外,在关掉窗户的瞬间,一只淡蓝色的蝴蝶翩然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随即迅速消失。

「果然。

今天的收获不错。」

扬起的嘴角落下。

关上窗户的姬轩转过身来。

“三天后我们再出发。

这三天时间里,应该也够那位道长把事情办了吧?

雪儿,坐到床上去。

我们接着修炼。”

少女有些生无可恋地蠕动到了床上。

开始翻滚起来。

“夫君~☆

我们就不能休息一阵嘛。

你不是说我身上还有伤,不能继续修炼嘛~就算吃了药又如何嘛~☆说不定旧疾复发,到时候我可就真的香消玉殒啦~

倒不如做点别的怎么样?

比如……我还想和夫君从小玩到大呢~☆”

“好。”

“诶?”

少女脸上笑容一僵。

这个答案似乎来的有些猝不及防。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姬轩已经坐到了床边。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零三章 招魂蝶·续 窗外的风把屋檐一角的冰棱吹下。

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卷起了细碎的冰晶粒,摔打在墙上、门上、窗户上。

仿佛是一把把看不见的微小利刃一般剐蹭,要将一年最后的尘垢彻底地带走埋入泥里。

越是到了深夜。

这野地的风就越是强盛。

不曾有丝毫歇息地蹂躏着这座孤独的庙宇。

那不曾被守护的阵法笼罩的区域。

低矮的墙上倒垂的藤蔓在风中有如一叶扁舟。

摇曳之间发出一阵阵痛苦的低吟。

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墙面上脱落下去。

如是。

一日之始。

当少女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外边已经是天光大亮。

微寒的风透过细开的窗户闯进来。

让她不禁收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姬轩已经穿好了衣衫坐在床边。

手里正拿着一块玉简,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似乎是察觉到她醒了过来,将目光瞬间落在了她的身上。

“青山一族天生对幻术有着极为超绝的造诣。

他们学任何幻术都能得心应手。

哪怕没有具体的传承、典籍。

毕竟书上也说了,狐狸精最擅长幻惑生灵。

所以从今天开始你要修炼幻术。

在到达凤霞山之前,不必再专门吐纳灵气提升自己的修为了。”

见少女将半张脸蒙在被子里。

只露出一双眼睛。

楚楚可怜地盯着他。

姬轩便不禁轻叹一声。

“我知道你其实也会一点幻术。

不必依靠身上的法器。

单凭借本能就可以施展的幻术。

比如昨天晚上……你不是用得得心应手嘛。”

“唔……”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那夫君,若是我修炼得好了,有什么奖励吗~☆”

奖励?

这话让姬轩本能地一愣。

随即淡笑着点头道。

“可以。

只要你能达到我的预期。

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我力所能及的愿望。”

此言一出。

少女顿时将蒙住脸的被子拉下来了一些。

“夫君放心!

我一定努力修炼,到时候……一定让夫君半个月都下不了床呐~☆”

两人说话间。

就听得外边传来了敲门声。

让两人之间的悄悄话戛然而止。

老道士已经等在外边了。

今天开始他们要为前往绝地做准备。

虽说阴气对姬轩来说与寻常的天地灵气并没有多少区别。

但恶鬼渊对他而言仍旧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周围方圆百里的鬼祟无法奈他如何。

但恶鬼渊里不一定尽是鬼祟。

等小狐狸穿上衣服,从床上离开后,姬轩开了房门。

便见老道士笑呵呵地站在门口。

“道长早。”

“小道友早啊,哈哈哈。

昨天晚上睡得如何?

我这儿虽说守护大阵不怎么样,但阻挡一些风雪还是够用的。

就是有些不隔音啊。”

“道长说笑了。

昨天晚上我们睡得很好。

对了道长,先前拜托的事情可曾做好了?”

老道士点了点头。

将一枚储物戒直接递给了姬轩。

“这里边是接下来我们要换的衣物。

到时候把这身穿上,可以省下不少的麻烦。

小道友现在这一身实在是太过招摇了一些。”

自己穿得很招摇吗?

姬轩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装,侧了侧头。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妥。

这身衣服与燕宁的时候

那身相比已经算是极为寒酸了。

但老道士却义正言辞地道。

“还请小道友务必换上这身。

这可是道上的规矩。

要不然这趟路我们走得可是会凶险万分。”

“还望道长解惑。”

实在不是他不相信。

他就是想知道一些什么是‘道上的规矩’。

“这身衣服、还有气质。

小道友这般模样走出去,就像是对别人说‘我有的是钱,快来抢我’一样。

嘿嘿。

可别说什么灵王朝的律法。

监天司多少人。

道宫里修士又有多少?

总有管不到的地方啊。”

姬轩缄默不语,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灵王朝律法的确是有疏漏。

监天司的监管也的确有不足的地方。

要不然眼前这盗门是怎么来的?

起码如今住在贼窝里的他很难反驳眼前这个贼人头子的观点。

……

三日之后。

万事俱备的姬轩随着老道士离开了庙宇。

老道士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在这三天里完美地满足了他的需求。

此时的姬轩已经换上了一身粗麻布衣,将自己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

头上缠着厚重的棉布帽。

把自己活生生变成了一个粽子。

再看那老道士也是同样的打扮。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活像两个乞丐。

一路上他们驾着剑光在官道上疾驰。

在老道士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一处稍大一些的城镇停下。

“小道友你先在这附近逛逛。

我去买使用传送阵的资格。

哦。

对了。

我们现在这打扮进不了那些高档次的铺子,小道友你先忍着点儿。”

“道长放心便是。

若有什么事情,我们在传讯玉简里联系。”

老道士这般说着,便没入人流,不消半刻便不见了踪影。

而姬轩则看似随意地在街上闲逛起来。

东走走西瞧瞧。

一路上多的是行人刻意地避开他。

有许多人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难以掩饰其中的嫌恶。

姬轩此时的打扮确实是乞丐的模样。

而乞丐。

在灵王朝的身份地位是无疑是最低的。

他们是一群获得了修炼的机会,却将其白白浪费的‘蠢材’。

明明有能力靠自己的手讨口饭吃,却只愿意依靠他人的施舍勉强活下去。

便是这样的一群人。

“夫君,他们都在看你呐。

要不要我去教训他们一下?”

“不必。”

脑海中传来一道轻柔细软的呓语。

但身旁却没有一人。

小狐狸的幻术精进得很快。

已经可以做到在大白天隐去自己的身形。

虽然这种状态持续不了多久。

但对于一只刚刚开始修炼的小妖狐来说,已经算得上是长足的进步了。

“呀!夫君你去哪里!”

“这家铺子不错,我去瞧瞧。”

“可是那里是——”

还未等少女的声音说完。

姬轩就已经折身走进了一家看上去是卖零食的小铺子。

果然。

当他凑进去的一瞬间。

那铺子里的掌柜就像是瞧见了瘟神一样,手里拿着擀面杖冲了过来。

一边还嚷嚷着。

“滚滚滚,哪里来的死乞丐,这里可没你一口饭吃!

再不滚信不信老子抽——”

话还未说完。

姬轩只从袖子里伸出手指,在暗处比划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这掌柜当即面色一变。

又是嚷嚷一声。

转身将

一袋子的食物丢给了姬轩。

“丫的这晦气……

行了。

拿着这些吃的给老子滚!

算老子今天发善心了!”

“多谢老爷,多谢!”

姬轩低头哈腰地道谢。

却是不慎将头上的帽子给掀落到了地上。

落在其余人们的眼中,顿时引来哄堂大笑。

他也不顾外人的目光如何。

拿着食物迅速消失在人流中。

……

“掌柜的真是大气!”

这铺子里的客人们还在为方才发生的事情感慨。

掌柜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也是颇为自得地颔首。

但却无人得见。

那另一只手,正藏在背后不住地颤抖。

……

某条巷子的角落里。

姬轩将那一袋食物撕开。

顿时一股香甜的热气涌了上来,在精致的糕点出现的瞬间,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边上的少女一把抢了过去。

往嘴里使劲地塞了一半。

眼见这一幕。

姬轩不住地摇头。

“唉……你呀。

好像从来没吃过似的。”

“我、我就是没吃过嘛。

而且这几天吃的都是粗食。

啃馒头都要把我啃傻了啦!”

姬轩没有继续看少女难看的吃相。

将包装的纸袋里一枚不起眼的玉简拿了出来,贴在了眉心。

半饷之后,他眉头深锁。

脸上闪过一丝不耐。

“夫君,发生什么事情啦~☆”

“有些麻烦……不,没事。

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总之,会有办法的。”

模棱两可地说了两句之后。

眼看着天边随着风飞来一只仿佛是透明的、淡蓝色的蝴蝶。

姬轩抬手。

它便安静地停在了姬轩的手背上。

“呀!

好好看呢,夫君这是什么蝴蝶呀?”

“它叫招魂蝶。

传说中与某种冥地之花伴生的东西,被分化为鬼祟中的一种。”

刹那间。

这蝴蝶便化作光点消散。

……

「需要特定时间才能进入的地方。

灵王朝境内存在多处。

但可惜……分布太过不均匀了。

我倒是可以先从南域开始调查起来。

只不过。

若是一直被人追杀,总是一件麻烦事啊。」

……

少顷。

传讯玉简里老道士的消息显现。

说是已经买到了传送阵的使用名额。

通过传送阵,可以将他们传送到距离恶鬼渊最近的小镇上。

……

“不过这人也太多了一点吧?”

姬轩站在传送阵里边的时候已经过了约莫一个时辰。

眼看着天都要暗下来了。

才轮到他们。

当老道士说出一共三个名额,却只站上去两个人的时候,着实让看护传送阵的修士惊了一把。

“嘿嘿,所以说我们盗门虽然没落了,但在一些地方还是说得上话的。”

老道士得意地仰着头。

大笑了三声。

随着脚下传送阵发出氤氲的光,眼前视界有一刹那变得扭曲。

陷入了短暂的黑暗中。

等到再度恢复的时候。

两人已经站在了不同的区域。

守着传送阵的人也已经换了一个。

“我说,你们第一次坐传送阵啊?

还愣着干什么。

出来啊。”

短暂的失神后。

姬轩就被赶了出来。

老道士轻车熟路地往那位看守修士手里塞了些钱。

拉着姬轩便走。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零四章 人为财死 守着传送阵的修士鄙夷地看着姬轩两人离开的方向。

不禁啐了一口。

“丫的死乞丐来我们这里。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

晦气。”

话一句刚说出口,看守的传送阵又亮了起来。

又有人要传送到这个小镇上。

守护传送阵的修士皱了皱眉。

脑海中短暂地闪过一丝荒诞的念头。

“这几天到底吹的是什么风。

怎么谁都要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难不成那个传言是真的?”

盘石镇的确是一个小地方。

原本也只是某个县里边的小村子,后来因为聚集了一群实力雄厚的修士,就将小村子改成了小镇。

此地毗邻一处名为恶鬼渊的绝地,那地方阴气经年不散,周围的区域更是一些修炼特殊功法的修士绝佳的修炼场所。

但你要说这里边有什么值得人去冒着生命危险获得的宝物。

那不能说没有,只能说还没找到。

修炼那些特殊功法的修士原本就不多,听说那些功法还极为容易暴毙。

现在灵王朝发下来的吐纳功法比过去那些修士瞎琢磨的更为安全。

所以原本吃力不讨好的功法早就被废弃得七七八八。

此处绝地来的人就更少了。

如今那些久居此地的大修士,都是一些受命前来此地镇守的。

大多都出自监天司以及道宫。

但偏偏前几天出了一个传闻,说恶鬼渊有宝物现世。

这种类似的传闻几年来其实也出过一些,但除了死几个胆子大的修士以外,其余的人什么都没有捞到。

这一回大抵也会如此。

“呵,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在这儿安稳干活赚钱,岂不是比他们省心得多。”

这名修士撇了撇嘴。

……

第一步。

将恶鬼渊有宝物出世的消息传出去。

凭借盗门在三教九流的影响力,这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就算现在盗门看上去只有老道士一人。

但老道士就是凭借一人之修为、实力把盗门的招牌撑到了现在。

以上。

皆出自老道士一家之言。

根据不久前他从监天司密探手里得到的情报来看,三天前确实是有人花大价钱在坊间布下流言。

现在大半个南域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恶鬼渊有可能会出宝物。

“其实这个谣言有很大的漏洞,根本就经不起推敲。

究竟会出现什么宝物?

对什么境界的修士有什么好处?

消息是从谁口中传出去的?

若是这宝物的消息为真,那也应该有几方大势力的修士前来震场。

单只是一句话传出去。

那也太单薄了一些。”

客栈里,他们订了一个房间,三人围坐在方桌边上。

他们已经换上了一身更好一些的衣物。

起码进客栈的时候不必担心被人拦在外边。

姬轩不禁为老道士的所作所为皱眉。

可老道士却佁然不动。

颇为神秘地笑了笑。

“小道友这就想错了。

我们要的并不是有多少修士来这里。

恰恰相反。

他们人来得越少越好。

能看出来这只是一个谣言,这正好啊。”

“道长不是想要那些人在前边探路?”

“嘿嘿。

有小道友在。

哪里还需要别人探路。

你那天赋在恶鬼渊简直就是指路明灯,哪里还需要别人去送死。”

既然不是为了招人探路。

那又为的是什么?

很快姬轩就知道了答案。

“我们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重要。

所以不能让旁人知晓我们真正的用意。

若换在平时,去恶鬼渊的修士并不多。

我们就显得很显眼。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来这里的修士一个个都盯着宝物呢。

哪里还有

什么闲心去管我们?”

“可我们刚才来的一路上,看见来的人还挺多?”

“咳咳。

这些大部分都是来看热闹的。

哪里会有人真的有胆量深入恶鬼渊。

顶多在边上的死地转悠一圈。

我们先在这里休整一下。

待会儿就去恶鬼渊。

小道友可得小心了啊,那个买你命的人说不定还在附近。”

听到这句话,姬轩嘴角不禁向上扬起。

老道士说得不错。

那个人的确就在附近。

虽然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为谁卖命。

但此处人多眼杂。

料想他应该也不会在这里动手。

“那就这样吧。

待会儿进入恶鬼渊的时候,道长和雪儿跟在我的身后。

若是有修士不长眼睛,就劳烦道长代劳了。

雪儿。

至于你……

你现在的幻术已经算得上登堂入室。

所以还是按照我先前交代你的事情去做。”

老道士深吸一口气。

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们此行并不是为了去寻宝。

只是为了取回信物。

至于里边到底有什么,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不发生额外的冲突,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就在他们商量着待会儿行动计划的时候。

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

……

紧接着,被关紧的房门突兀地崩裂炸开,一道黑影朝着他们笔直冲了过来。

姬轩见状,自然地袖袍一甩。

便是一股罡风,将那黑影又推了过去。

黑影倒地,总算是显现出身形。

那是一个粉色宫装的女子。

身前被连插了三把剑,眼看是不活了。

再听门外传来一人叫嚣声。

“小贱人还想和我天戍门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区区十一重的修为也敢偷我们的东西。

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伴随着这一声尖锐的男声,一个华服公子翩然出现在门框里。

他似乎并没有见到姬轩三人,只是扫了一眼房间里地上已经俨然没有了声息的女尸。

朝着外边比划了一个手势。

就见从外头出来两个青衣中年人,不由分说就进了屋。

作势要把地上的女尸搬走。

但就在这当间。

老道士却忽然站起身子。

伸出一脚。

拦在了其中一人面前。

“这位道友,还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其中一个青衣中年人脸都没有抬起来。

沉声道。

“这是我们天戍门的事情。

和道友并无关系。

还请道友自重。”

“人是谁杀的?”

老道士面无表情。

淡漠的眼神扫过这两个青衣中年,又落在门口的华服公子身上。

这华服公子嘴角一歪。

此时才注意到这个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的华服公子歪着脑袋。

冷冷道。

“老牛鼻子少管闲事。

人是我杀的又如何?

这贱人偷我冰清玉心丹,那就是死罪!

呵。

杀了她都是轻的。

要换做从前,非得把她的魂都抽出来打散!”

言语中尽是厉色,锋芒毕露。

这般话之后,这华服少年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雪儿身上。

“哟呵。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小美人坯子。

再来个人。

把这小美人儿带走。”

“呵呵。”

姬轩脸色波澜不惊,此刻反倒是看向坐在边上的少女。

淡笑道。

“就你现在这个模样。

没想到真的有人能看上你啊。

不过也许人家就是个变态呢。”

“哼,夫君还不是一路货色!”

少女脸上显露出一丝愠色。

别过脸去。

姬轩闻言,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

眼看着又有一个青山中年人朝着他的方向走来,他抬手向前一指。

“安静。”

霎时间。

一股恐怖的灵压出现在房间内。

阴厉的气息连此地天地灵气都凝滞了一般。

屋子里的三个中年人在这一瞬间纷纷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这三个中年人最高的也不过是练气十重。

如何能与姬轩相提并论。

这一幕让站在门口的华服公子一愣。

瞪大了眼睛,刚要打算开口说几句,却发现如今的自己连张开嘴这一动作都办不到。

哒。

哒。

那是鞋子踩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每一步仿佛都落在了心跳的节点上,令人不禁心口一阵刺痛。

噗——

其中一个青衫中年人已经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整个人昏厥了过去。

姬轩已经出现在华服公子近前。

那自然的笑容倒映在这位公子的眼眸中。

“那天什么门,很有名吗?”

“唔——”

“说响一点,我听不见。

唉……

想必也不是很有名吧。

要不然也不会有这等不知律法的弟子了。”

华服公子眼眸中尽是恐惧。

他在家里边已经跋扈惯了,却没想到自己这回居然真的踢到铁板。

「该死的,混账!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可是天戍门掌门之子!

怎么三长老现在还没有过来……他是干什么吃的!」

“不过没关系。

马上就会有人来教你的。

开蔺郡每年都有开设灵王朝律法讲堂,希望你好好学习。

莫要辱没了自己灵王朝修士的身份。”

正说着。

从外边廊道里就已经出现四五个素袍身影。

他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姬轩面前,为首之人朝着姬轩深深一拜。

姬轩朝后边使了个眼色道。

“天什么门……很有名吗?”

“回殿……大人,天戍门是南域的中等门派。

与开蔺郡道宫一直都是合作关系。

天戍门所在的山脉里有红星矿,所以……”

“原来如此。

那要不这样。

你回去和你们的司幽说一声。

就说这等矿藏,还是掌握在朝堂的手中比较好。”

“是!”

为首的素袍人心中一凛。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大人究竟为何要对这么一个小门派动手。

不过这其中的缘由就不是他一个小人物能够深究的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位被定住身形的华服公子。

心中竟是闪过一丝怜悯。

从今天开始。

或许就没有天戍门了。

“还有这个女人,据说是因为偷盗了丹药被杀。

不过我没感觉到她身上有什么冰清什么丹的气息,或者说我并没有在她身上感觉到任何草药的味道……”

“大人,是否是冰清玉心丹?”

“诶对对对!就是这个。

道友挺厉害啊。

以后在监天司好好干,说不定下次见面会是在燕宁。”

眼前这位素袍人倒是见多识广。

想必在成为监天司修士之前,也在道宫里有不错的成绩。

此人躬身道。

“多谢大人谬赞。

那我们这便离开了。”

一行素袍人将地上的尸体处理干净。

带着华服公子与其一众手下火速离开了此地。

那扇门也很快恢复如初。

直到大门再度合上之后,姬轩才似笑非笑地看向主动惹事的老道士。

“道长,能否解释一下?”

“小道友在说什么?”

“你主动招揽此事,并借机从刚才女尸身上取下了某样东西。

我说得可对?”

老道士淡笑的表情逐渐散去。

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手镯。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零五章 盗门现状 “好漂亮的手镯呀!”

少女对这种好看的首饰似乎没有一点抵抗力。

伸手就要上前触碰,可手伸到一半,突然就顿住了。

怯生生地看向姬轩。

姬轩摇了摇头,接过这枚手镯。

手镯上雕刻着某种特殊的纹理。

有如飘散的纤细花瓣,又如荡漾的水花一般。

一种孱弱的灵气波动正从这枚手镯上一点点散开。

“这是什么?”

“当年师兄将传承信物带走宗门。

杳无音信之后。

盗门历经三年分崩离解。

原本我门中十二位观山境长老以游历的名义远走,再也没有回来。”

老道士轻叹一声。

两手撑在桌上,紧握在一起。

“这是其中一位长老的法器。

当年他们临走的时候,各自从我师尊手中得到了一件法器。

通过我师尊手中的掌门令,以盗门秘法能够随时感应到他们的位置,而他们也同样能感应到掌门令的所在。”

“你说这是盗门法器?”

“这小女娃死得不冤。

她是我盗门遗失在外的旁支弟子。

或许是某个外出游历的长老收下的徒弟,或许是那位长老的骨肉。

总之……

她的确是犯事了。

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她能通过秘法感应到我的位置,所以想必死前是要来这里向我求救吧。

唉……可惜。

我还是晚了一步。”

老道士脸上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这却让姬轩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道长说她真的偷了东西?”

“不错。”老道士点了点头,傲然道,“但监天司若是想在她身上搜到证物,那也是天方夜谭。我盗门的手段,可不是区区监天司能够看破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南域屹立千年。”

“可我并没有在她身上察觉到任何的——盗门秘术!”

姬轩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惊呼一声。

便在下一刻。

只见老道士手一挥。

姬轩手中攥着的镯子散发出一阵氤氲的光辉。

再看桌上不知何时,竟是已经摆上了两个金色的玉瓶。

“果真如此!

道长所在的盗门真是有意思。

也不知是谁想到了这种秘术。

居然能在不经接触的前提下盗走这丹瓶。”

姬轩不禁赞叹。

可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

这玉瓶瓶口被某种精妙的禁制封印。

若是贸然打开。

便会连带着其中的东西一并爆炸销毁,可想而知其中的东西究竟有多么珍贵。

冰清玉心丹。

这是一种有记载的三品丹药,其功效可调和体内阴阳二气、协助突破修炼瓶颈。

炼制方法其实不难。

难的是得到其中一味灵草。

再加上其功效,在三品丹药中也算得上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所以理论上就算有人得到了这么个玉瓶。

在不知道开启禁制方法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得到里边的东西。

“不过就算得到了这丹瓶,打不开禁制也没什么用吧?”

“诶,小道友别急啊。

既然是盗门。

就不能说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

且看好了。”

老道士也是一时来了兴致。

两手掐诀念咒。

大喝一声‘起’!

这玉瓶滴溜溜一转,悬在了半空中。

其上流光闪烁,化作一枚枚精巧的符文,似在抵抗某种侵蚀一般。

却耐不住一寸寸崩裂,最终只听得‘啵’的一声。

瓶口的禁制俨然是散去无踪。

顷刻间,房间里便被一种清逸的香气笼罩。

“唔……”

一旁的少女忽然身子一软,靠在了姬轩怀里。

一双美眸朦胧地望着他,似添上了几分晶莹。

姬轩见状,连忙将这玉瓶的瓶口重新给封了上去。

“嘿嘿。

小道友,你这是做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冰清玉心丹是用来双修的。”姬轩脸一黑,冷冷地道,“还有一瓶丹药的禁制也解开了吧,到时候卖出去还能赚一笔。放心,以我的名义不会被任何人找麻烦。”

老道士讪讪一笑。

很快便将另一个玉瓶的禁制也解开了。

……

“我的儿,我的儿啊!”

此处,峰峦叠嶂。

高峻的险峰几乎要将苍天一斩为二。

有悬阁错落在最高的那座山峰腰际。

将这里点缀成了一片人间仙境。

此处。

灵王朝南域,天戍门!

因与道宫之间贸易往来而兴盛起来的修道宗门,凭借着数百年的底蕴成为匍匐在此地的庞然大物。

但此时此刻,在这片华美的宫殿中。

却有一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这声音响彻云霄,几乎要让所有天戍门弟子尽皆听见了。

“欺人太甚!

你们监天司欺人太甚!”

一身紫衫白衣的中年人正在大殿中来回踱步。

忽而抬起手中的茶盏,作势要将其摔碎,但持续了数息又收了回来。

他便是天戍门门主。

苏清河。

不。

现在应该叫‘前门主’了。

就在刚才,监天司忽然来人,告诉他们此地红星矿的开采权现在正式被道宫收取。

虽说是走流程正常购买的。

甚至还直接把购买用的灵石全都送了过来,总共五大箱子的灵石。

就算隔着箱子,都能感觉到其中蕴藏的磅礴灵气。

但问题在于,没了红星矿他们天戍门根本无法存活!

这对于一个凭借单一手段存续下去的宗门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而其中那位监天司来使又添了一句,让这位天戍门的前门主一时间气血攻心。

差点体内灵气逆行,直接走火入魔。

「令公子现在开蔺郡学习灵王朝律法。

一干费用由道宫自主提供。

便不需要苏道友破费了。

哦。

对了。

看在那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在这里提醒一下苏道友。

管教好手下的人,莫要让数百年的天戍门毁于一旦。」

这明显是话里有话。

想来是他那位好儿子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情。

但还没等他多想。

天戍门的几位长老便好似早就商量好了一般,突然对他发难。

废黜了他门主之位。

几位长老的修为虽然与他相当,但寡不敌众。

苏清河也只能将这口气给强行咽了下去。

但与此同时。

一股怒火再难遏制。

就任门主期间他给那位监天司的人塞了多少好处、表现得多么卑贱。

那几乎是直接把自己的脸往人家的屁股上贴,就为了能让他暖暖。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一切、天戍门的一切都是监天司和道宫给的。

可就算如此谨小慎微。

最后他还是阴沟里翻船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现在他迫切地想见到自己的孩子问个清楚。

便在这怒气上

涌的当间。

一道粗犷的怪笑突兀地在大殿中响起。

“这位道友……看上去很生气啊?

怎么。

是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要不要说出来给我听听,让我乐一乐?”

“何人胆敢擅闯此地!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苏清河心里一惊。

警惕地看向四周。

护宗大阵并未被触发。

外边守着的弟子也没有传来任何求救的信号。

对方是突然出现的。

就像从一开始就身处大殿里一样。

隐约间,苏清河感觉到了某个地方传来的异样灵气波动。

将视线落在了那个方向。

就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突然出现了扭曲。

显露出一个孩童的模样。

这孩子看上去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还穿着一身红肚兜。

但他口中说出来的声音却犹如一个年岁渐长的中年人。

“你的灵识很敏锐。

道友。

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哼!”

这孩童半句话都没说完。

就见苏清河突然暴起。

手中一道流光闪烁,显现出一根晶莹的长枪,其上散发着磅礴的灵气,直指孩童的眉心。

说时迟那时快。

恰似一点寒芒先至。

随即枪影便紧随其后,但长枪扫过,却见这孩童的身形突然变得模糊。

紧接着孩童声音从苏清河的背后响起。

“好枪法。

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南域居然还有如此修为的修士。

苏道友可真是一个修炼的好苗子啊。

不过可惜……父亲是条龙,儿子却是一条虫啊。

碰见了真正的老虎。

却连叫唤一声的勇气都没有。

啧啧。

可惜。

实在是可惜了啊。”

“……你到底是谁。”

苏清河目光一闪。

悄然将手中的长枪负在身后。

那双饱含岁月的眼睛,深深地望着那孩童。

“南域有名有姓的修士我都记得。

可你却陌生得很。”

“哈哈哈!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你只需要知道我能帮你。

比如……

你儿子得罪的人,是一个大家族的子嗣,那个家族与监天司关系密切。

怎么样,苏道友有兴趣知道吗?

你这些年来所经营的心血,就是被这么一句话拱手送走的。

你的卑躬屈膝,甚至连人家桌上闲聊的笑谈都够不着。

你觉得他们可以护着你?

不。

怎么可能呢?

好好想想吧。

护着你、护着天戍门的从来都只是你们自己而已。

你们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把天戍门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而现在——你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攥成拳头的手在微微颤抖。

连带着埋藏的袖口,都开始出现了浮动。

许久后。

好似放下了心中的某些东西。

苏清河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你想利用我。

但这件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是想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没错,没错!

我们不过是在互相利用而已。

大丈夫和该如此。

不必在意这些小节。

呵呵。

啊哈哈哈……”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零六章 此物与我有缘 “姬道友。”

临行前的老道士突然叫住了姬轩。

这一声称谓的变化。

仿佛代表了他此刻内心某种情绪的改变。

但当姬轩回头看向对方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这个老道士仍然是那般晦深莫测的模样。

看得透的永远只是他的修为。

但在那双眼睛之后,总是藏着什么更加深邃的东西。

“此番,多谢姬道友了。”

“不客气。”

姬轩顺势就说了出来。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茫然。

不知道这老道士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他什么?

难不成是因为刚才叫来了监天司的人?

在他亮出自己抚剑官身份的时候,就已经能想象到附近必定会有监天司跟着了。

他并不知道抚剑官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官职。

但看现在的状况,似乎权力还挺大,起码那几个修为高深的监天司修士都会听他的话。

在他使用传讯玉简后仅仅过去数息的时间。

那些人就从暗处出现在了这里。

可老道士是盗门中人,与监天司应该也不对付。

或者说应该是生死仇敌也不为过。

莫非是什么别的原因?

就在姬轩心里胡思乱想的当间。

这老道士已经拱手朝着姬轩行礼。

“日后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姬道友尽管开口。

这无关乎我们这一次的交易。

仅仅是作为修士,欠了道友这次一个人情。”

姬轩眨了眨眼。

嘴角一勾,笑道。

“我很期待。

不过道长……你居然想欠我一个人情。

你可知道我是谁?”

现在的他可是被燕宁里某个人盯上了性命。

除非将那个人连根拔起。

要不然。

若是没有足够的地位背景。

但凡与他牵扯到一点关系,日后都不会好过。

可老道士此时又豁达地摇了摇头。

“你是姬道友。”

“你应该从欲杀我之人那边了解到了我的些许背景。”

“姬道友说笑了。

我不会去管道友背后究竟是王家还是李家。

我盗门虽说只是三教九流。

入不得那些大修士正统传承的眼睛。

但起码的江湖道义还是有的。

我欠你一个人情,这就足够了。”

“是嘛。”

姬轩的视线在老道士身上停留了数息。

随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转头离开了客栈房门。

这个老道士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这般说辞虽然有些糊弄人,但起码不会让姬轩觉得反感。

不过。

江湖义气吗?

姬轩曾经在书里边见到过这种特殊的关系。

没有天道誓约束缚的松散盟约。

没有白纸黑字的条条框框。

或许只是一时间冲昏了头脑、在完全没有冷静思考的情况下说出口的一句随时都可能破碎的承诺。

却让生灵相互扶持、乃至是献出了自己的性命。

因为这些都只是在志怪小说里读到过。

所以姬轩也从来没有把它们当一回事。

而现在就有一个人要与他讲‘江湖道义’,一时间让他产生了异样的情绪。

这个老道士。

会愿意为了他而死吗?

不。

这种事情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老道士精得很。

到现在连最起码的名字、道号都不肯告诉他。

也就在最开始的时候听见有人喊他一声空爷。

但当问及老道士全名的时候,却又都不说话了。

所谓的‘空爷’,竟只是取自‘妙手空空’之意。

这老道士年轻时候估计也是个惯犯。

……

但凡是个正常一点的修士,都不会去相信这种漏洞百出的谣言。

就算是脑子被宝物冲昏了的愚蠢之人。

也应该会在绝地周围知难而退。

毕竟只有进了口袋里的钱才是自己的,而命也只有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是属于自己的。

可姬轩却万万没想到。

当他们穿过监天司修士的封锁,出现在这片被浓郁阴气覆盖的土地上的时候。

但见虚空中站着数不尽的修士。

就近的修士也成堆的扎在一起。

姬轩将目光落在老道士身上的时候,发现对方也是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光景,半饷也说不出话来。

“我说……道长,这就是你说的‘聪明人都不回来’的谣言?”

“可能这些人都不够聪明吧。”

老道士干笑两声。

多少有些尴尬。

之前在客栈里的时候他信誓旦旦地说的那番话还历历在目。

而且刚来到小镇上的时候,这里的修士也并不多。

所以也没有任何的怀疑。

但他实在是没想到那些消失的人都出现在了这里。

“哟,新来的?”正在两人站定此间的时候,从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热切的呼声,“两位也是来等着恶鬼渊宝物现世的吗?看两位修为不错的样子,要不和我们一起组个队,到时候获得了宝物我们均分了如何?”

“嘿嘿。

组队就不必了。

我们也就在这附近看看。

反正也不一定是真的,恶鬼渊里边到底有什么东西,都还没个定数。

至于什么宝物……

这般说辞都传出来多少次了。”

“诶,话也不能这么说啊。

两位道友看样子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来人是一个年轻男子。

穿着某个宗门的道袍。

胸前绣着一朵小巧的兰花。

听老道士这般言语,当即脸上就显露出一丝傲然。

“看见那边几个修士了没?

月华宗十二长老的亲传弟子!”

顺着此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姬轩果然瞧见了一个淡蓝色宫装的少女站在一群人中央。

正说着什么。

“还有那个,霸刀门的小刀圣!

嘶。

还有那边……

如果和他们争起来,我们说不定连一口汤都喝不到!”

这年轻人露出和善的笑容。

或许是一次性说完了那么多话的缘故,他的呼吸多少变得有些急促。

额头上也多了些汗。

姬轩与老道士互相对望了一眼。

随即点了点头。

老道士两手背负。

淡淡地说道。

“除了你,还有哪些人?”

“两位道友随我来,我这就为你们介绍。”

这话就算是应下了此事。

虽说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寻宝。

但在这里独自行动还是有些扎眼,很容易成为别人的目标。

若是能够成功地混迹在人群中,被敌人发现的概率将会大大降低。

“道友是哪门哪派?”

“玉花宗,只是一个寻常的小宗门而已。

道友可曾听说过?”

“略有耳闻。”

“嘿嘿,那就好。”

这年轻人脸上笑容更甚。

将心中的情绪完全表露在了外边。

就在他们前往某处人群的时候。

姬轩正与老道士以灵识传音。

「道长,这里的灵气的确有问题。」

「阴气太重?

毕竟是死地嘛。

深处又有恶鬼渊,现在还是外围区域,若是深入其中,就没有多少修士能撑得下去了。

桀桀。

这个小修士的修为不过练气十一重。

想必他的同伙也不会修为高到哪里去。

到时候把他们全都忽悠到深处。

那他们的——」

「不。

道长。

我的意思是。

这里的灵气是以一种固定的轨迹在流转。

而这种轨迹颇有一种人工形成的模样。

也就是说。

现在在我们脚下,正有一座以阴气为核心驱动的巨大阵法。」

「那会怎么样?

小道友。

你还能不能成?」

「自然是没问题的。

事先说好,我只会去寻找道长所说的信物。

顺便还能帮道长把你师兄的骸骨搬出来。

但除此之外的一切,我都没有与道长说的必要。」

「理当如此!

之前我们便是这样决定好了的。」

「另外还有。」

「姬道友但说无妨。」

「道长,你其实没必要在灵识传音里边加笑声。

这声音听上去就像一个坏人。」

「桀……

诶?

有那么像吗?」

便在他们前进的当间。

就看见有四个人围了上来。

“诸位道友,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找来的新帮手。”

年轻人笑着与四人打过招呼后。

自然地看向老道士的方向。

老道士颔首,淡淡地说道。

“山野粗人,一介散修而已。

名字、称呼早已是身外之物。

诸位道友若是不嫌弃。

可叫我一声道友。”

“洞虚山,轩。”

姬轩的自我介绍就显得有些过于简单了。

不过这般说也不会被人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毕竟他到现在为止说的都是实话。

但灵王朝知道洞虚山的人。

绝对不会超过十个。

再看那四个人中,三男一女。

每一个都是练气十重以上的修为,放在眼里根本就不够看。

但如此也好。

与这些人为伍,的确是一个极好的伪装。

念及至此。

姬轩便再不发出一句话来。

他接下来要扮演一位沉默寡言的修士。

大部分的对话还是交给老道士去处理为好。

……

「是谁!

到底是谁走漏的风声!

为什么把那些人都引了过来!」

阴气已经浓郁到化为了暗淡的灰色雾气。

有水滴从石缝中凝聚,随后顺着石壁上早开的水渠,一点点滴落。

最后落在一个满是锈迹的铜碗里。

这铜碗里边已经积聚了太多的褐色的水。

从中能感应到一股磅礴的阴气。

一只骨手。

将才滴入一点水滴的铜碗端着。

缓步迈入了前方滞涩的黑暗中。

祂已经实在等了太久。

为了这一刻。

不知等候了多少个日夜。

漫长的岁月中,甚至将祂自己的名字、由来都忘记得一干二净。

记忆。

已经变成了如此不便之物。

「此物与我有缘。」

上一个说出这句话的小光头。

也已经与其他偶然来到这里的人一样。

终归还是化作了白骨。

只有祂。

凭借着自己的一身本事,活了下来。

虽然这般活着,的确是有些憋屈就是了。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零七章 鼓动 但是这种日子也即将走到尽头。

他也终于可以从漫长的‘囚禁’中得到解脱。

黑暗中。

只余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

或许存在过的目光,落在黑暗中的虚无处。

满是羡慕。

……

“久仰大名。”

“失敬。”

这三男一女纷纷朝着姬轩拱手。

算是打过了招呼。

而老道士摇身一变,成为了他的一位门中长辈。

虽说是为了隐藏身份,但老道士自从进入角色之后就对他开始吆五喝六。

看样子是已经完全地迷失了自己。

“夫君,您就这么让着这老头呀。

他不过是一个小贼,怎么敢呢。

您何等尊贵。

怎么能被他这般呼来喝去。

要不我去提醒他一下?”

耳畔传来少女细软的呓语。

凭借身上带着的几件宝物,再加上她的天赋,如今已经能做到完全地用幻术隐藏自己的身形。

只要她一直紧跟着姬轩。

就不会有人察觉到她的存在。

姬轩闻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示意少女不要轻举妄动。

“……是啊,原来我们也以为那只不过是谣言。

不过嘛。

我们姑且还是来这里打算碰碰运气。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咳咳……

不。

我是说如果一味闭关修炼,反倒是落了下乘,既然身为修士自然就要开拓更多的天地。

如此才能锤炼心性。

门内前辈都是这般说的。”

玉花宗的顾安笑着与老道士他们解释道。

至于其他四人。

则都是散修。

看样子这所谓的玉花宗在南域也不至于籍籍无名,起码这位顾安能招揽到那么一小撮人。

“可当我来了这里才发现。

那些个大门派的修士居然都派了几个人过来。

那还了得。

一打听才知道,你们猜怎么着。

关于恶鬼渊的传闻居然是真的,里边当真是封印了一只曾经祸乱人间的恶鬼。

而现在这恶鬼气数将尽。

它曾经搜刮来的无数珍宝会从深渊里喷出来。

这些宝物可都是无主之物。

而且数量惊人。

若是我们能过得到那么一两件,日后修行路上想必会一帆风顺啊!”

“原来如此。”

姬轩颔首,露出惊喜之色。

而那老道士更是两眼冒光。

看上去是已经完全被这个年轻人的话给说动了。

“至于宝物分配问题。

因为不确定究竟能获得几件。

所以我有个提议。

到时候我们将那些宝物全都卖出去,换得的灵石大家均分如何?”

这听上去很公平。

而且若姬轩是那年轻人,想必也会这么做。

因为若是真的得到了宝物,先不说能不能用,就算可以使用,其上也大多附着了大量的阴气。

用的时间越长,寿命就越短。

折寿这种事情可不是谁都有兴趣尝试一番的。

最关键的是在场所有人的修为看上去都很平均。

也不必担心有杀人夺宝的可能性。

众人当即纷纷立下道心誓言。

这短暂的结盟就算是成了。

一行人就缩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各自交头接耳,等候着最终的时机。

姬轩独自一人找了个地方盘膝坐下。

他的心神正随着此处天地灵气一道交回。

感知着此地的灵气脉络。

正在此时。

老道士的声音入耳。

“怎么样姬道友。

有没有什么发现?

这里当真有宝物现世?”

“我察觉到这里的灵气走势有人为的痕迹。

说明地下存在一个以阴气为基础的,极大的阵法。

但我不知道这阵法究竟有什么作用。”

“还有呢?”

“没了。”

老道士殷切的眼神瞬间耷拉下来。

他原本似乎还有些期待。

姬轩摇了摇头。

“我又不是布阵的人,我怎么知道里边到底有什么东西。

说不定里边真的有什么宝贝会随着灵气潮汐喷出来。

说不定待会儿什么都不会发生。

如果真的想知道确切的答案,直接深入恶鬼渊是最简单的方法。”

“哎哟,这最简单的方法也最困难不是。

我要是有姬道友这本事。

早就自己一个人下去喽!”

老道士不禁苦笑。

他原本只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踪迹传出去的谣言,却没想到撞到了真事。

现在已经是进退两难。

“还有啊姬道友。

我这段时间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好像有什么人会来找我麻烦。

这可怎么办?”

“你断了人家的财路。

人家可不是就要来找你麻烦了嘛。

毕竟当秘密不再是秘密。

它的价值就会急转直下。

不过道长不必担心。

办法也不是没有,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姬道友,这、这可关系到你我之间的交易——”

“都到这里了,我大不了直接用这里的传送阵离开。

至于交易之事嘛。

其实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情了啊。

你说对不对?

我的好、师、叔?”

老道士脸上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整张脸扭曲在了一起。

似乎正处于崩溃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哭出来一样。

但就在下一瞬间。

姬轩忽觉眼前突兀地闪过一片黑暗。

与此同时,四周天地灵气有那么一瞬间发生停滞。

“唔!”

“怎么回事!”

“为什么灵气有一瞬间不受我的控制!”

不知是姬轩感觉到了异常。

周围其他的修士也同样感觉到了。

四周瞬间开始骚动起来。

“轩道友,还有这位道友。

你们可曾感觉到了异常?

看来马上恶鬼的宝藏就要开启。

大家都集中注意!

虽说宝物诱人,但也要有那个命去拿,注意量力而行!”

顾安这番话入耳。

让那四个散修顿时神情放松了不少。

姬轩也适时道。

“此处天地灵气有所变动。

大家注意吐纳的时候切莫放松警惕。

阴气过剩可能会对身体造成不小的损伤。”

“多谢道友。”

“不客气。”

这顾安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姬轩方才在他说话的时候,分明感觉到其身上有一瞬间散发出来一股阴冷的气息。

那是阴气。

有些修士会使用阴气修炼。

虽然那种修炼的法子早已经被淘汰,但也并非绝迹。

或许这玉花宗修士便是如此。

“姬道友,这是……”

“是灵气潮汐的前兆。

就如同海水随着日月移转的涨落一般。

灵气也会随着天象的变化发生起伏。

通常这种起伏并不会被我们发现。

除非…

恶鬼渊之下,正好是一处灵脉。

看来所谓的恶鬼渊,还是挺有意思的。”

老道士压低了嗓音。

将脸凑到了姬轩边上。

“那宝物……”

“灵气潮汐会将堵塞住灵脉的异物一次性喷出。

不论好坏。

若现在恶鬼渊之下是至纯的阳气,可能会掉出来一些天材地宝。

但现在……

说不定那恶鬼也会被一起带出来。”

姬轩只是这般淡笑着。

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说的话到底有多么惊世骇俗。

老道士闻言,忽地抓到了什么一般。

攥着姬轩的手腕就道。

“也就是说,这次只是纯粹的自然现象。

灵气潮汐并不是人为的。

更不是所谓的‘恶鬼气数已尽’,才把什么宝物给带上来?”

“然也。”

“然个——咳咳。

姬道友,这可不兴开玩笑啊。

如果真的从里边蹦出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到时候这里的修士都得死啊!”

“道长,现在是白天。”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说,白天阳气兴盛,鬼祟无法作乱?”

姬轩脸上笑容不减。

只是将视线绕过老道士的肩膀,看向了更远一些的地方。

那边正是百里之外,黑雾漫天。

隐约化作了一座压抑的云山。

烟雾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酝酿。

而从那片黑云所在的地方开始,有地裂的痕迹一路蔓延百里,几乎覆盖了一整片死地。

“不。

我的意思是。

现在是白天,所以能很快等来监天司的救援。

一旦有什么危险,只要不被马上杀死,大抵是不会出事情的。

绝地的爆发会收到极度重视。

他们会派观山第三境修为的修士前来。

——嘘。

道长,你听。

灵气在鼓动。”

顺着姬轩的话音落下。

此地天地灵气再度迟滞了一瞬。

有一种尖锐的声音直接透过耳朵,钻进了他的心里,甚至要刻入他的骨头。

边上已经有几个修士受不了这种感觉,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那几个大派弟子面色也是极为难看。

错乱的灵气令人气血翻涌,但饶是如此,身边少女身上的幻术竟是没有片刻被解开。

“对于如今已阳气修炼的修士来说。

这种灵气潮汐就像是溺水一般。

但对于以阴气修炼的修士而言,却只会觉得略有不适。

就像你我。

还有……”

姬轩将视线落在不远处那个自称顾安的年轻人身上。

与此同时。

那年轻人也用着惊疑不定的眼神,怔怔地看着他们。

“所以我们要不要继续装下去?”

“都这时候了,还装?

直接装成尸体怎么样?”

老道士原本是想调侃一句。

但没想到姬轩直接是点了点头。

半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一时间令他有些气恼。

“轩道友好手段,居然直到现在还能站着。

洞虚山……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门派?

若是有机会的话,我想去见识一下。”

此人笑容看上去有些阴冷。

“灵气潮汐马上就要开始了。”

“之前的约定不变。”

“可以。”

他就好像之前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朝着那片黑云的方向走去。

甚至都没有去理脚边的四个已经昏过去的修士。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零八章 各方争夺 姬轩与老道士对望一眼后者无奈地耸了耸肩。

跟了上去。

他原本只是想找个不起眼的角落隐藏起来。

静候时机进入恶鬼渊。

原本以为这里几个人都不过是一些寻常的修士。

相较于那躲在暗处随时都有可能被刺自己的某个暗杀者。

还是混迹在这种普通的修士中来得安全。

听老道士说,那个欲杀他的修士一身修为极为恐怖。

根本看不透对方。

甚至记不住对方长相。

一个修士居然能让他人记不住,这真的有可能吗?

若真的存在那种修士,恐怕其修为也已经到了一种极为恐怖的境地。

再看那年轻人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又回转过身来。

流露出人畜无害的憨笑。

“两位道友既然和我都是同道,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这次灵气潮汐会将地下灵脉蕴育的宝物尽数喷出。

而我要的东西也只有一件——在恶鬼渊之下生长的一株七百年份的鬼面阴芝。”

“竟然是鬼面阴芝!”

老道士闻言,当即面色大变。

失声叫道。

接连后退三步,仿佛是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消息。

姬轩上前一把握住老道士的肩膀。

同样看向顾安。

沉声道。

“你要鬼面阴芝做什么?”

“这就和两位道友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鬼面阴芝我志在必得。

所以到时候我若是得了它,便答应你们,可以将我所得到的其他机缘拿去三成。

如何?

是一笔不错的交易吧?”

“哈哈哈!

道友这话就见外了。

我们可都是正派人士,怎么会再去贪求你的——”

“成交了。”

老道士还在那边客气。

眼里已经被贪婪填满了,而姬轩则更绝,直接答应了下来。

毫不拖泥带水。

眼见这一幕。

年轻人微微扬起头。

他对这两个“同道”的表现很满意。

“接下来我们要去一个距离恶鬼渊最近的地方藏身。

鬼面阴芝你们既然都知道是什么东西,那就好办多了。

到时候如何获得此物,可就都靠你们二位道友了啊。”

“那这几个人怎么办?”

“他们?

呵。

就把他们丢这里吧。

没想到他们在阴气中竟然连片刻都撑不下来。

连做诱饵的资格都没有……

哦,呵呵。

两位道友可别见怪。

我绝不是把你们看作炮灰。

既然是同道。

你们与我就是真正的道友关系了。”

这年轻人笑呵呵地把话题又是一转。

这番话听上去略有些危险。

而今发生了如此大的转折。

也不知这个人嘴里究竟还有几句是真话。

姬轩不动声色地与老道士跟在这人后边。

他已经开始觉得待会儿可能会发生一些重大的事情。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顾安不是一个普通修士。

那个所谓的玉花宗的身份也有极大可能是杜撰出来的。

甚至这个名字都不一定是真的。

“道友又是怎么知道有那种东西存在于恶鬼渊之下?”

“那当然是因为族……门中长老曾经下过恶鬼渊,带出来了一株鬼面阴芝的幼体。

哎呀。

那可真是好东西。

只要有鬼面阴芝这种灵草,我们就不必大老远地跑到各种阴气聚集的地方修炼。

也不必过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了啊。”

东躲西藏这个词用的不错。

姬轩心里暗自颔首。

看来此人对自己的定位非常熟悉。

还不至于疯狂到大摇大摆地将自己暴露在监天司的眼皮底下。

虽说使用阴气修炼非常危险是这种修炼之法逐渐失传的原因之一。

但仅仅如此可还没有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使用阴气修炼。

将自己修炼得不人不鬼、非妖非魔。

这是大部分修炼那种功法修士的宿命。

而他们往往也都性格乖戾、嗜杀成性。

被人们成为邪修。

「鬼面阴芝。

师尊之前特意与我说过这种阴气聚集之地生长的某种天材地宝。

幼年体的鬼面阴芝需要依靠大量的阴气来维持自身的存在。

可一旦此物年份超过百年。

就可以彻底从‘依赖阴气而存活’成为‘产生阴气的源头’。」

姬轩心中暗忖。

这种东西对于鬼祟来说也是极佳的补品。

也就是说。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恶鬼渊里存在强大的鬼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没想到道友的前辈居然进去过恶鬼渊?

里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知道友能否让我们开开眼界?

我可是对里边好奇得很呢。”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年那位长老说里边可能存在人迹。

但他没有深入太多。

就直接退了回来。

他说若是继续深入,很可能就会死在里边。”

顾安有些诧异地看向姬轩。

这个看上去白净的少年修为其实不怎么样。

单从气息来看,只有区区练气十重。

而且是刚刚踏入十重的那种修为。

一直到刚才位置,少年的存在感都非常之低。

不。

或者说是他旁边的那位‘道长’存在感太高了。

与那位道长想必,这少年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正派修士。

“轩道友可还有什么疑问?”

“没有了,多谢道友解惑。”

姬轩感激地拱手。

心中已然是念头散开。

那鬼面阴芝也算是极为稀有的天材地宝,居然在恶鬼渊上层就已经出现了。

那下边又会出现一些什么呢?

还有‘人迹’一说。

又代表着什么?

曾经有传说。

某个自中域而来的修道门派,百人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南域,却又离奇失踪。

他们有极大的可能就存在于这里。

那底下的所谓人迹,又是否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就在浮想联翩的当间。

远处的天际忽地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

就像是晴天霹雳。

让在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注意力落在那边。

远处如山岳一般悬在空中的黑云,压抑得似乎随时都可能从天上坠落下来。

刹那之间。

一道冲天的黑色光柱,笔直地从地下喷涌而出,将正上方的黑云尽数打散。

一时间。

此地天地灵气变得紊乱、难以驾驭。

但因为此地阴气更甚,所以修炼阴气之修士看上去越发如鱼得水。

眼看着,天上那几个大派弟子纷纷降下云头,落到地面上。

他们的脸色看上去有些难看。

而与此同时。

姬轩看向顾安,他明白了对方虎口谋食的倚仗了。

现在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正派弟子。

也不过是一些普通修士而已。

那原

本抱头鼠窜在角落里浑噩度日的邪修,现在才算是立场彻底地翻转了过来。

他在笑。

笑得很开心。

笑得有些狰狞。

……

这光柱在天上升起一段高度之后,蓦地爆散开来。

其中有一道道流光四散飞去。

每一道流光全都带着骇人的气息。

那些都是从地下灵脉中淤积之物,对灵脉本身而言只是阻塞的‘废物’,但对修士而言却是能够提升自己的宝物。

但见无数道遁光趁此机会一跃而起。

那些人大部分都带着些许阴气。

都是修炼阴气功法的修士。

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百年难遇的机缘,所以哪怕是丢掉性命,也欲夺得其中一件宝物。

可顾安本人却是毫无动静,仿佛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那鬼面阴芝据说就在恶鬼渊的浅层,所以理论上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姬轩本要上前询问。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突然就听见远处一众骚乱的修士中传来一声极为刚烈的吼声。

“大胆邪道贼子,也敢在此作乱闹事!”

却见一人踏上一件飞行法器从人群中飞了出来,站在半空中。

此人手持明晃晃的双刀,深红色的短衫盖在背上。

虽是少年模样,却已经有了一头苍白的短发。

能从此人身上感觉到一股极为浓郁的阳刚气息。

此人,正是先前介绍过的霸刀门小刀圣!

这小刀圣据说年纪轻轻就已经达到练气巅峰的境界,为霸刀门年轻一辈翘楚。

不仅仅是此人。

随着小刀圣第一个站在虚空中。

又有数位修士腾空而起,拦在那些气焰嚣张的‘邪修’面前。

“我说道友,你真的一点也不动心?”

“动心,但拿那些东西是要命的。”

顾安平静地道。

这般态度让老道士也不禁咂舌。

要是换做他来,绝对忍不了。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去恶鬼渊。

到时候我这位轩道友一起下去,而你……道友,我希望你能在外边替我们把关。

看仔细了。

一旦出现什么风吹草动,马上通过传讯玉简通知我们。”

不必深入恶鬼渊。

这让老道士安心了不少,但也有些纠结地望向姬轩。

姬轩见状,连忙流露出几分惊容。

按捺不住地小声道。

“若是可能的话,不如让师叔……”

“欸,那怎么行。

你这位师叔修为可比你高。

就算外边突然出现了什么变故,也不会出事情。

而你……我需要你帮我搭把手。

放心。

到时候少不了道友你的好处。

这次灵气潮汐并不是所有宝贝都被送上来了。

下班还埋藏着更多的东西。”

在顾安的循循善诱之下。

一股莫名的灵压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过数息。

姬轩终于是不安地点了点头。

……

这个人居然有办法深入恶鬼渊?

姬轩跟在此人身后。

心中倒是多了几分期待。

他挺想看看,一介生灵究竟有什么办法能够深入绝地。

莫非此人也能看见灵气流动不成?

还是说他懂得此地阵法布置?

按照老道士所说的,恶鬼渊深入有特殊的阵法。

一旦迷失其中便是十死无生。

不论如何。

姬轩原本就打算深入其中。

如此一来,倒是凑巧了。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零九章 渊下 目之所见的,是一群修炼主流功法的修士在与修炼少数功法的修士之间的争斗。

百族在厮杀、流血。

有身影冲向飞来的黑色流光,却在那道属于自己的机缘的刹那被一件贯穿了身躯。

生灵在死去。

此地的阴气变得越发强盛。

越发地混乱。

但却没有人上前制止。

「这是不正确的。」

姬轩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虽说以阴气修炼的修士大部分都被打上了‘邪修’的标签。

但他知道这些是不正确的。

在现在的所谓‘主流功法’还未传开的过去。

那时候的修士根本就不会被这样划分。

「吐纳之法,根本就不存在正邪。」

这是他刚接触修行的时候,他的师尊教给他的道理。

天上的小刀圣还在与其余修士拼杀。

其他的大派弟子也出尽了风头。

他们浑身浴血。

口中喝着除魔卫道的口号。

被怨气缠身的人,将一身干净的人斩杀。

这种景象在中域是绝对不会见到的。

「……真是又被我遇见了一件麻烦事啊。」

他们遁入了一条刻入地下的深邃印痕里。

朝着恶鬼渊的方向不作任何停留地飞驰。

哪怕在他们头顶再如何地吵闹都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或许是越发深入的缘故。

渐渐地,也听不见修士的争抢、喊杀声了。

就在姬轩以为接下来总算会太平一阵的时候。

突兀地从天上降下一道剑光。

直接将一行人的前路截断。

四周石壁颤抖、崩落。

仿佛要将他们直接活埋了一般。

姬轩眼疾手快,手中长剑挥舞。

拽着两人就从地下缝隙中跳了出来。

巨大的光剑插入地底,正一寸寸消散,而光剑之上,凌空站着一个穿着淡蓝色宫装的少女。

这少女睥睨着姬轩,手中法诀再动,便又是一道剑光自天空斩下。

但就在此时。

见姬轩面前浮现出一盏青铜古灯。

口中轻念。

“诏曰……囚天以道……”

虚空中阴气化作锁链,轻易地穿过了半空中的光剑,直接将空中的少女缚住。

只是眨眼之间。

那宫装少女已经被老老实实地带到了姬轩面前。

属于观山境修士的灵压散开。

让对方面色变得惨白。

可当即那宫装少女便是一声尖锐的叫骂。

“邪道败类,去死啊!”

“邪道……败类?”姬轩忍住了想要笑出来的表情,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转头看向一旁惊疑之色还未褪去的老道士,“道长,她似乎在骂你呢。”

“姬道友休要胡说,这女娃子也在骂你。”

“原来如此……没想到我居然也有被叫‘邪道败类’的一天。

当真是有意思。

呵呵。”

“夫君你生气啦?”

雪儿的身形从虚空中显露出来。

俏生生地站在姬轩身侧。

眯缝起一双眼睛看着被缚住的宫装少女。

“这个人的模样,看上去是某个大派弟子?”

“月华宗弟子吧。

之前我在燕宁的时候见过月华宗修士。

唔。

那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堂堂修道门派居然男的女的一个个穿得那么少。

莫非是在考验同门的心性?”

这般说着。

姬轩将视线毫不留情地上下扫过那宫装少女的身体。

让后者羞愤地低下头。

口中骂出来的脏话更甚。

“嘻嘻~☆

那夫君是喜欢不穿

的吗?”

“有外人的地方不要问我这种问题。”

姬轩手指一弹,落在雪儿的额头上。

只是雪儿的这句话。

让那原本叫骂得凶狠的宫装少女瞬间闭上了嘴巴。

“好了。

道长还请把她带上。”

“啊?姬道友你让我带上这女子作甚。”

老道士诧异地盯着姬轩。

后者只是摆了摆手。

“你带着便是。

只要不伤她性命就好。

记住。

不要伤她性命。”

姬轩刻意地将最后半句话强调了一遍。

那老道士顿时就摆出一副垂涎之色,看向那宫装少女。

此时对方已经是面容惨淡。

浑身都在颤抖。

“夫君这是生气啦?”

“唔,或许确实是有点生气了。

但我不是在气她骂我。

而是一些别的事情。

对了。

那个人逃走了,看样子是丢下我们独自一人去了恶鬼渊。

待会儿你们在边缘地带候着。

原本可以把你们都带下去,不过现在状况又有些变化。

我无法护住更多的人,所以你们干脆就留在上边。

我一个人下去。”

“干脆直接把这个女人杀了怎么样?

嘿嘿。

杀之前先让我……”

“我说了不准杀。”

老道士眼中闪过一丝暗淡。

后退了几步。

“为何……”

“接下来我要花很多钱。

道长愿意把你一生半数继续赠我吗?”

老道士闻言,一个劲地摇头。

……

带着个累赘前进,让速度有慢了一些。

或许是发现不会杀她。

那宫装少女渐渐地胆子也大了起来。

嘴里又开始变得不干净了。

姬轩干脆让对方睡上一觉。

天上黑色的流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密集。

也不知道这地下灵脉到底淤积了多少东西。

随着前方阴气越发浓郁。

他们终于在某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朝着身后的人摆了摆手。

“接下来的路我一个人走就好。”

“姬道友?”

“放心,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姬道友,这是让人放心的话吗……”

老道士闻言,当即警惕地四下张望。

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人的身影。

这才稍微放松下来一些。

“这不是什么人都没有嘛。

灵识之内也没有感应到任何生灵的气息。

会不会是姬道友多心了?”

“……或许吧。

不过再往前你们就不能继续跟来了。

计划有变。

原本我没想到这里的阴气会如此浓郁。

灵气潮汐将地下的灵气推了出来。

能让你们安然存活的地方到这里就已经是极限了。

尤其是你。”

姬轩看向一旁某个角落。

那边虽说看上去空无一物的样子,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够察觉到有些微的异样。

略有些扭曲的空间,逐渐勾勒出一个娇小的人影。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准主动显现出来。

明白了吗?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

狭长的裂隙就像是微张的檀口。

犹如老人干裂的唇瓣,细密、或曲折深邃的裂痕自中央蔓延。

朝着深邃向下望去的时候。

只觉得仿佛存在某种力量在拉扯着元神,要将元神都吸入最深处。

黑暗中仿佛存在某些白色的暗淡光点,隐约勾勒出某种轮廓。

当姬轩赶到恶鬼渊边界的时候,灵气潮汐已经彻底结束了。

在恶鬼渊一处崖壁上。

姬轩正巧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方才逃走的顾安。

当他看向顾安的时候,顾安似乎有所察觉。抬头正巧望见了姬轩的身影。

顾安首先是一愣。

随即便露出了惊喜之色,朝着姬轩使劲地挥手。

……

“没想到道友竟然活了下来!

刚才突然被袭击可是吓了我一跳。

哈哈哈。

另外一位道友呢?怎么没有跟来。”

“他死了。”

姬轩沉声道。

连带着对方也一起流露出悲痛之色。

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开点吧轩道友。

既然已经走上了修道之途,那么生死就看开一些。

对吧?

而且你也要这样想啊。

他死了,你接下来分到的宝物可就多了去了。

灵气潮汐结束的一段时间里,恶鬼渊下边阴气会变得稀薄许多。

我们正好可以更加深入一些。”

“道友不是说要来这里采摘鬼面阴芝?”

“是啊。

不过那东西已经摘到了。

所以接下来就是纯粹的探宝时间了嘛。”

年轻人笑道。

以阴气修炼的人并不是可以完全生活在阴气中。

归根结底,他们仍旧是生灵。

根据文书记载。

二者前期修炼的路径虽然有着极大的差别。

可一旦突破到了观山之后的境界。

就又成了同源。

所以从结果来看,并没有任何区别。

“道友你看那边。

原来恶鬼渊下边真的有建筑啊。

也不知道是谁建的。

居然没有被灵气潮汐给喷上来。

也没有任何损坏。

嘿嘿。

不知道里边现在有什么宝贝呢。”

“是啊。”

姬轩顺着对方的视线投下目光。

随着两人越发深入。

下边的建筑轮廓便越发清晰。

他们能看见有悬在虚空中的殿宇、倾塌的门户、回廊。

有些镶嵌在崖壁中。

有些以锁链互相链接。

有些底座上还明灭不定地显现出阵法。

将建筑整个地托在搬空。

两人很自然地站在了这片建筑的入口处。

那是一座看上去像是山门的牌楼。

虽说倾塌了大半,但还是能看清楚上边牌匾写了什么。

“唔……看不懂啊。

这什么字来着?

嗨。

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道友,时间不多了啊,抓紧接着往前走!”

面对对方激动的心情。

姬轩只是颔首。

他的目光落在牌匾上的时间只有一瞬,虽说没有显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但心里仍旧是微微地一揪。

牌匾上的文字实在是太过于古老。

或许整个灵王朝,知道这种文字的人都超不出百人。

那据说是在灵王朝之前的时代流传的文字。

被灵气侵蚀得只剩下简单笔划的文字,勾勒出这个地方曾经的名字。

「五玄观。

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顾安身上应该有一件隔绝阴气的宝贝。

他能感觉到阴气在对方身周流转,仿佛是触碰到了某种壁障一样。

这里的阴气,对于以其修炼的修士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毒了。

若非那件宝贝在身,顾安绝对无法安然地站在这里。

令姬轩有些诧异的是,此人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的存在。

「看来事情是越发麻烦了啊……」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一十章 罪影 但是这个年轻人对姬轩却意外地客气。

很明显这里现在只有两人。

而且从当前来看姬轩显露出来的修为要比他更低一些。

越过了看去岌岌可危的牌楼。

顾安从储物戒里掏出一个竹筒,把盖子打开,便看见从里边迅速奔出几只白色的小老鼠。

这些小老鼠颇有灵性,绕着顾安转了一圈后,马上分散开来,窜向各处。

“原来如此。

使用灵兽探路。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

而且这种灵兽看上去在阴气浓郁的地方也能继续存活一段时间。

道友倒是惜命得很。”

姬轩走到顾安近前,言语中透露出几分不满。

对方见状,连忙又是低头赔笑。

“轩道友你也别生气啊。

那可是月华宗弟子,就凭我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是人家对手?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是?

嘿嘿。

再说了。

你也不是自己一个人逃了出来?”

姬轩哑口无言。

低下头,沉默了半饷后,冷哼一声。

这顾安见状,更是抬起手臂,勾搭在姬轩的肩上,安慰道。

“再说了。

咱们就是一个小修士而已。

保住自己性命差不多就成了。

还想拯救苍生不成?”

姬轩咬着下唇,不再言语。

在沉默平片刻后,顾安眉头一挑。

勾搭住姬轩的那只手手指指向某个方向。

笑道。

“喏。

我的那些孩子们找到了点好东西。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好不容易来了这里。

就这么空着手回去,宗门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看吧?

而且还在这儿折损了一人。

带点东西走,在长辈面前能硬气一些不是?”

这年轻人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

每一句话落在心里,都好似一只手在不断地揉捏,试图将姬轩的想法捏成对方的样子。

这应该是某种言灵术的变种。

虽说言灵术起源于青山,却在世间广为流传。

但终归不是青山族人,做不到如他们那般运用自如。

姬轩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最终还是应了一声。

随着对方继续向前。

这个人就好似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一直在与姬轩闲聊。

从个人修行一直到奇异见闻,几乎无所不谈。

他在套话。

姬轩自然是明白的。

因为其中还掺杂了一些比较敏感的话题。

“那些小老鼠都是道友宗门里养的?

这些小老鼠能代人探路。

去倒是挺方便。”

“轩道友这句话我可不喜了。

这些可都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

那可都是养出了感情的!

绝不是什么一般的老鼠。”

顾安笑着说道。

两人正好走到了目的地。

越过横断的悬桥。

在一座看上去破落的三层小楼门前停了下来。

这三层小楼门口正躺着半只小白老鼠。

另外半截身子不知所踪,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

“可惜了……”

看着地上的白老鼠,姬轩不由得感慨一声。

谁料对方却嘴角一歪。

“有什么可惜的。

既然是被我养大的孩子。

自然是要体现出足够的价值……它死得其所。”

“是嘛。”

姬轩话音刚落。

却见对方忽地扭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姬轩。

淡淡地说道。

“轩道友的恻隐之心倒是丰富。

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正道修士。

道友该不会从出生到现在,从来都没有杀过生吧?”

“那倒是真的没有。”

姬轩如实作答。

他的确是没杀过任何一个生灵。

在成为鬼师之后,更是如此。

但这般回答,却灵顾安冷笑。

又蹲下了身子。

把那死老鼠的尸体丢进了竹筒里。

只听见打开的口子里边迅速传开一阵撕咬、惨烈的叫声。

但没过多久,又戛然而止。

竹筒的盖子被盖上了。

“看来道友与我是同类人。”

他打出一道法诀。

一簇火苗落在他的指尖,朝着小楼门前射去,但在半道上,就仿佛是撞到了什么东西,顷刻间散开。

他随即又是三道流光冲去。

但无一例外地被分化为光点。

顾安见状,略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

扭头看向姬轩。

“看样子我们运气不行。

这里的阵法解不开。

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那么大个地方,总可以找到一处不被阵法覆盖的。”

“说得也是。”

姬轩点头笑道。

……

这人未免有些痴人说梦。

方才一路走来。

姬轩亲眼看到对方差点被道上的残留阵法差一点削去了脑袋。

若非那些白老鼠,恐怕这个人早就已经没命了。

就算是现在。

他身上也至少有了六七处伤。

若是方才姬轩还在犹豫,想着对方会不会也能看见这里的阴气流向。

又或者此人会不会懂得破解这里的阵法。

但现在看来。

此人无疑是对阵法以及灵气脉络一窍不通的。

找到一处不被阵法覆盖的区域?

不。

这里每一处都已经被阵法覆盖了。

从踏入恶鬼渊的那一瞬间开始。

就已经身处某个巨大的阵法中。

在姬轩的眼里,有序的阴气凝聚成一枚枚玄奥的符文,在虚空中正以一种既定的轨迹流转。

方才那顾安是打算推测此地封印的强弱。

结果却没有丝毫反馈。

直接放弃了。

其实按照姬轩的想法,这个人就该再彻底一些,干脆离开恶鬼渊。

毕竟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随着继续深入。

他竹筒里的白老鼠数量也在减少。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而言就越是不利。

兴许他竹筒里的白老鼠都用完的时候,就连从这里走出去都来不及了。

而且姬轩也注意到。

灵气潮汐将此处阴气都推出去、让寻常生灵可以有一段时间深入这里。

但这段安全期也即将结束。

阴气也开始重新汇聚。

姬轩倒是不着急。

但顾安看上去却越发地急躁起来。

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不停地尝试轰击一些建筑墙面。

有时候幸运地在某些破落建筑上炸出一个缺口,却发现里边什么都没有。

有时候让白老鼠上前探路,却眼睁睁地看着那白老鼠瞬间炸开化作血雾。

时而在废墟的角落里能找到一些在阴气浓郁的地方生长的灵草。

甚至是鬼面阴芝也找到了一些。

但几乎大部分都给了姬轩。

让姬轩手里的储物戒几乎都给塞满了。

这些天材地宝若是都就这样卖出去。

都能让他大赚一笔。

尽管他拼命地将自己伪装成漫无目的的样子。

但……

“轩道友快看,这边没有任何阵法!

哈哈哈!

我就知道,这么大个地方就不可能没有缺口。

果然……”

“果然什么?”

“啊,不,没什么。

哈哈。

我是说果然天不负我们,前边定然有宝物!

快,我们快走!

这里阴气越发浓郁。

若是迟了会再生变故。

……轩道友,你怎么不走了?”

顾安仍旧是满脸的激动,将头转过来的时候,眼中还带着极为强烈的兴奋之色。

但姬轩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嘴角露出一抹揶揄的笑容。

在两人前方是一片支离破碎的方形平台。

这块平台以青石铸就。

哪怕现在变得支离破碎,每一块青石也都在阵法的力量下保持着散开的状态悬在半空。

平台正中央是一个破洞。

就像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把这块平台击穿。

在平台之下,隐约可以看见一座巨大的宫殿。

被幽蓝色的火焰笼罩。

这座宫殿原本应该建立在平台上,也不知是被何种伟力变成现在这模样。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后。

被称作顾安的年轻人终于是笑着摇了摇头,再度将视线落在姬轩身上的时候,那双眼眸中已经尽是冰冷。

看似惋惜、懊丧地耸了耸肩。

“看来是我看走眼了。

轩道友、轩道友……

你应该不是真的叫这个名字吧?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

又是怎么发现的?

看你这模样,还有你的修为,应该不是很大才对。

居然有如此眼力。

不……

应该是你藏得太深了才是,哈!我就知道,结果你和我果然是同类人啊。”

他再次将竹筒取出,放在脚跟。

一身灵气激荡,再也不隐藏自身的实力。

赫然是一位练气巅峰,十二重的修士!

姬轩见状,作出一副面色苍白的模样,接连倒退了五步。

两腿在瑟瑟发抖。

见到这一幕,顾安更是两眼露出凶狠之色。

狞笑道。

“果然。

早就该这样了啊。

你藏得再深又如何?

修士之间最后靠的还得是实力。

呵呵。

原来如此。

你的修为不如我。

怪不得……怪不得你会一直跟着我啊。

毕竟我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命!

哎呀。

早这样不就好了。

我居然还带你绕了那么一个大圈。

差点时间就不够用了啊。”

“这里是什么地方?”

见对方忽然变得有些疯癫,显露出本性。

姬轩的表现倒是异常地平静。

仅仅是些许情绪的变化、一点错误引导的小动作。

就让对方将真相展现出来。

甚至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对方还没有察觉到异常。

“什么地方?

哦,对了。

想必你看不懂刚才入口处的字吧?

那我也不妨告诉你。

这里是五玄观。

‘是我的宗门’!

轩道友,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去那座大殿里边,带出来一朵花。

只要把那朵花交给我,今天你所收获的一切都将会是你的,而且我保证,出去之后我会护着你离开恶鬼渊的范围。

或许你不知道五玄观是什么地方。

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那是你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

……

姬轩看上去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顾安心知肚明。

这少年不论多么老成,天生的劣势并不会因此改变。

这一着,是他赢了。

但眼见少年并未有上前的举动。

甚至逐渐显露出几分笑意。

“道友,有件事情我得提醒你。”

“小子你别那么多话,让你快点过来——”

“你的时间不多了。”

话音刚落。

一声低沉的呜咽。

自下方深邃的渊低。

缓缓升起。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一十一章 罪影·续 “那是什么!”

顾安震惊地抬头看着上方昏暗的虚空。

就在刚才,七枚黑色的圆球自底下深渊中升起。

将整个宫殿群落环绕。

那七个圆球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辉,竟是将此处原本不为人所看见的阵法脉络一点点映照出来。

原本无形中的危机变得有迹可循。

因为这些古怪的圆球,让这里的阵法出现了瑕疵吗?

“该死,时间不够了!

不。

我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

这是我唯一的一次机会了。

绝对不可能在这里放弃!”

他最后狠厉地看了一眼姬轩,不由分说地就要上前抓住姬轩的手臂。

但姬轩向后一退。

游刃有余地躲过了伸过来的那只手。

又是笑道。

“道友真的打算和我继续耗下去吗?

再过不多久。

此地的阴气浓郁程度就要超过生灵能够承受的范围了。

你若是就此罢手离开。

或许还有活下去的一线生机。”

“混账,就算我死在了这里,也要你跟我一起陪葬!

轩道友,还是乖乖地跟我走吧。

没事的。

前面不会有任何危险。

倒是继续留在这里,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姬轩深深地看了一眼对方。

耸了耸肩。

竟是笔直地朝着顾安走去。

“既然道友都这么说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对于姬轩这突如其来的顺从。

顾安眉头微微一皱,但随即便大笑道。

“很好!

轩道友。

识时务者为俊杰!

放心,我并不是什么恶人。

既然身为同道中人,你应该也明白吧?

我们都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你也是一样的吧?”

姬轩点了点头。

对于这个观点,他是赞同的。

不管两人之间的认知存在多少偏差,姬轩的确是想要活下去的。

两人肩并着肩走入前方破碎的悬台。

若是按照原本此地的布局来看,他们其实从正门开始笔直往前走。

很快就能站在这里。

从正门开始足有三座大殿连成一线,而这里就是最后一座大殿所在的位置。

但很可惜。

此地阵法已经破碎、变异。

让许多原本应该安全的地方变成了凶地。

所以他们多少绕了些远路。

“道友刚才说你是五玄观弟子?

可这里又是五玄观……

也就是说道友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不成?”

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

姬轩率先开口询问道。

而此时顾安心情似乎不错。

嘴角一歪,淡淡地说道。

“这里是五玄观旧址。

他人都说恶鬼渊乃是绝地。

事实上绝地之下正是我们五玄观的生存空间。

不过可惜,当年出现了一些意外,把这里给毁了。

五玄观剩下来的那些虽说弟子搬去了中域。

但他们却心心念念地想要把留在这里的东西都带走。

自当年以来,我们已经先后派了足足一百余人来此,可没有一个人能够安全地把东西带走。”

原来竟是如此。

姬轩心中恍然。

的确有许多门派会将自己的宗门建立在一些险地。

占据的天险,就意味着隔绝了外在的纷争。

洞虚山便是这么一个地方。

起码整个灵王朝境内,能知道洞虚山真正所在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不过百人来过这里?

到现在姬轩总算是想起来了,就在不久前他曾经击退过一个自称是五玄观主的罪人。

当初那位五玄观主是否又与这里有所关联?

可惜那时候五玄观主已经被

送去了地府。

他残留下来的记忆已经无法记录足够多的记忆。

对此也并没有什么详细的记载。

“这里居然曾经是一座门派!

可、可当年又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好好的一个门派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而且这里未免也太干净了。

简直就像是被人打扫过一般。

虽然导出都是残垣断壁。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没有任何生灵生活过的痕迹。’

顾安只是冷哼一声。

淡淡地说道。

“那都是我出生前的事情了。

我怎么知道去?

宗门里那几长老什么也不肯说,一群老顽固……啧。

和你说这些作甚。

喏。

看见了没有?

就是那个地方。

虽说被灵火覆盖,但还是留下了一个缺口。

从那里能进入大殿深处。”

他朝着狰狞破洞下方的大殿一指。

姬轩就看见在被火焰覆没的殿宇顶部,赫然是开了一道豁口。

正巧那个部分没有被火焰覆盖住。

不过……

这个人居然说下边是灵火?

心中思忖片刻后。

姬轩还是决定把心里话憋住。

“这火焰能隔绝阴气。

所以只要进去了,我们就不会担心此地阴气会浓郁到威胁生命。

到时候我自有法子带你离开。”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快下去吧!”

这年轻人顺势就朝着姬轩背后猛地一推。

要把他推下去。

但姬轩早有防备。

一把攥住了对方衣领。

就像是慌乱之中的一阵扒拉,把对方也朝着下方送去。

顾安眼疾手快,口中怒叱一声。

就见一旁竹筒里边忽地窜出来一群小老鼠。

迅速将他两条腿给覆盖住。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叫声,顾安本人面色正迅速变得惨白。

一点点血迹顺着他大腿淌下。

这个狠人。

竟是直接让那些白老鼠拽住了他的身体!

甚至不惜让那些老鼠咬住他的皮肉!

一只只老鼠先后咬住各自的同伴,哪怕把身旁的同伴咬得半死。

也要将顾安拖拽上去。

浑浊的血,有一些滴落在姬轩的脸上,只闻到一股刺鼻的气息。

姬轩见此一幕。

心头不由得冷笑。

身子向下继续倾斜。

那些小老鼠再如何灵巧,终归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最关键的是,它们数量已经变得极少。

而且现在的阴气浓郁程度。

已经无法让那些弱小的灵兽长时间存活了。

虽说现在阴气浓度正在迅速提升,但按照如今的趋势,大概需要半个时辰才会彻底地将这里重新化作绝地。

那七枚黑色的圆球非常诡异。

也不知道是什么。

在姬轩的灵识中,甚至根本就不存在这七枚圆球。

它们甚至就像是虚无的幻影。

但也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让这里的阵法得以显现出破绽。

姬轩对阵法并没有多少研究。

他只能隐约看出来,此地阵法虽说是由阴气组成,但却是以阵法为核心化作了某种屏障,隔绝了内外。

没错。

在理论上。

整个五玄观之内根本就不应该存在阴气。

“姬道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顾安龇着牙。

两手正要掐诀。

却被姬轩抢先一步按住了其中一只手。

此人很明显修炼得还不够到家,做不到单手施法的程度。

“道友,实在是抱歉,我有些紧张了……不过没关系。”姬轩原本略显慌乱的神情彻底褪去,反倒是流露出几分笑意,“只要和道友在一起,我

觉得肯定不会出事情的。下边的机缘如此深厚,可不能全都便宜了我。

再说了。

道友此行的目的不也是里边的东西吗?

与我一起下去不是正好?

毕竟以我的修为……一个人先下去总有些害怕呢。”

“你——

轩道友,方才是我不对。

不应该对你发脾气的,嘿嘿,方才的事情就当它不存在,过去了如何?

放心。

我绝不会抛下你的!

现在你我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一损俱损啊!”

顾安有些焦急地叫道。

但在他的眼中。

姬轩那张笑脸却在不断地放大。

那双充血的眸子甚至能看见姬轩嘴角的槽牙。

仿佛是来自幽冥的声音。

落入他的耳中。

“道友现在说的话深得我心。

不错。

只有现在我们才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若是就这样放了你,可不就只剩下我一只蚂蚱了?”

“啊啊啊——!”

那群白老鼠终究还是乏力倒下。

再也无法支撑柱顾安的身躯。

两人在半空中接连翻滚,向下追去。

若是就这么下坠,肯定是到不了那座殿宇的。

甚至会直接坠入下方的深渊。

但见姬轩背过去的手掐了一个法诀。

便见阴气凝聚成锁链,将两人直接拽到了殿宇房顶上的缺口里。

那一瞬间。

顾安的手触碰到了周围燃烧的幽蓝色火焰。

他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顷刻间化作虚无。

这火焰中姬轩能感受到一股暴戾、狂躁的灵气波动。

如此灵气波动甚至能摧毁山石。

很难想象这座大殿到底是如何存在到现在的。

在摔入大殿缺口后不多时,两人就摔在了地上。

姬轩顺势一脚踢开了对方,藏身于黑暗中。

入眼起初是一片晦暗。

等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视界。

此地才算是豁然。

虽说这里是大殿最高层。

但此地却是格外地宽阔。

十八根梁柱分立两侧。

每一根上面都雕刻着奇珍异兽。

每一只异兽的眼睛,都是一颗颗瑰丽的玉石。

在黑暗中透着淡淡的流光。

它们曾经或许也有光彩照人的时候,但现在灵气散逸、再不复昔日景象。

十八根梁柱尽头,是一口巨鼎。

三足、双耳、圆口。

乍一看便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韵味。

‘道韵’。

不知为何,姬轩的脑海中闪过这个词。

巨鼎开着口。

鼎盖就落在边上,已经裂开变成了一堆碎屑。

而巨鼎的周围,姬轩见到了人影。

足有数十人之多。

他们保持着各种诡异的动作。

或喜悦、或惊恐、或诧异。

有的正抬起双手面向巨鼎,有的背对着巨鼎做出逃离的动作,有的跪倒在地匍匐。

无一例外地,他们身周都凝结了一层寒冰。

就像是此地突兀地出现了寒潮,将这些人全都冻结在了这里。

这里有古怪。

但一时间,姬轩并没有看出来有什么名堂。

随即,姬轩的心神便被不远处的一声惨叫给拽了回来。

顾安并没有昏迷多久,当他醒转过来的时候,便是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别吵了。”

姬轩皱眉。

略有些厌恶地看向对方。

这顾安满脸的恨意,在地上挣扎着就要站起来。

但就在下一瞬间。

四周突兀地落下一道骇人的灵压,将他整个人再次压倒在了地面。

姬轩稍微向着他走了两步。

再次复述了一句刚才的话。

“别吵了,听着烦。”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一十二章 罪影·再续 顾安脸上的狰狞之色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恐和不解。

“为什么。这怎么可能!

不。

你怎么可能是观山境修士!我的感知不可能出错的,你不可能——”

这般疯狂破碎的言语仅仅持续了片刻,他忽然反应过来。

将自己的脸贴紧了地面。

撕心裂肺地叫道。

“前辈饶命,刚才一切都是晚辈一时鬼迷心窍。

是晚辈一时糊涂啊!

还、还请前辈看在五玄观的面子上绕过晚辈。

事后、事后晚辈定会奉上足够的诚意,定能让前辈满——”

“这件事情先放到一边,你的伤真的不打算处理一下吗?

或许再过一会儿,你体内灵气就会沸腾到把你整个人都焚烧殆尽了。”

姬轩脸上笑容不改。

又向前走了几步。

蹲下身子,指了指顾安方才被火焰瞬间蒸发的那只手的断口处。

手臂末端的断口此时非常地惨淡。

虽说没有鲜血流出来,但血肉与骨头就仿佛是仍旧被放在火伤炙烤一般。

顾安挣扎着把自己手臂一横,另一只手上闪过一道寒光,直接将那条手臂斩断。

断开的手臂在落地的瞬间。

便被火焰吞没。

瞬间就化作了齑粉。

“多谢……前辈提醒……”

顾安咬着牙。

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姬轩。

单薄的唇角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不必客气。

那么现在……你该告诉来这里的目的了吧?

我现在对你们不惜冒着十死无生的危险来到这里、拼死也要带走的东西很感兴趣。”

此言一出。

顾安眼神略微有些闪躲。

但碍于越发压抑的灵压。

最终还是咬紧牙关,沙哑的声音落下。

“……是我们五玄观当年流落在此地的一样秘宝。

那门秘宝只有修炼我五玄观秘术的修士才可以使用。

前辈,您拿了那东西并没有任何用处……”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唔!”

灵压的力量突兀地变强。

让顾安身子再次匍匐倒地。

或许是因为刺激到了身上的伤势。

他全身都在颤抖。

“前辈……前辈饶命!”

“那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晚辈真的不知道啊!

宗门里长老只是让我来这里,说是取走一件看上去是宝物的东西。

我是真的什么都——”

“这里有突破观山之后那个境界的秘密。”

便在顾安涕尿横流的当间。

一道浑浊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声音的主人并没有出现在视界的任何一个地方。

但在声音出现的当间。

姬轩发现自己的灵压已然是被抵消。

他皱了皱眉,警惕地打量一圈四周。

灵识范围内并未出现任何第二个生灵。

“你是说……灵境?

原来外边的传闻是真的。

这里真的存在突破那个境界的方法。

道友何必藏头露尾,既然有话要说,不妨当面谈谈如何?”

“既然如此……”

随着一声沉闷的哀叹。

四周灵气汇聚在一点。

逐渐地化作一道人形。

那是一个人……不,应该说曾经是一个人。

这是一个人的元神。

可如今大部分被驳杂的灵气浸染,现在成为了有别于寻常鬼祟的异类。

他并没有说话的动作。

声音自动深入耳中。

虚幻的道袍轻浮,若

风中飘动一般。

增添了几分生气。

“两位道友好。

贫道这厢有礼了。

时隔百年,居然能在消散之前再度见到了生灵,当真是一大幸事。”

“前辈,这位前辈!”突然,原本匍匐在地的顾安再度挣扎着,这回总算是站起了身子,他迅速站在了那虚幻身形的边上,用仅剩下的那只手指着姬轩,狞笑道,“前辈,我乃是与您同门的后辈!

便是此人!

狼心狗肺,将我要挟带来此地,欲夺得我们宗门秘宝!”

姬轩抱着双手,波澜不惊的眼眸注视着对方。

并没有任何反应。

而眼见这一幕。

顾安更是肆无忌惮起来。

“还请前辈拿下这贼人。

到时候由晚辈带着前辈一起离开这里。

您定会被我们长老奉为上宾!”

“这位小道友。”

“在呢前辈,您有事直接说就成!”

“我应该并非是你宗门的人。

归根结底。

我连你宗门叫什么都不知道。”

“前辈您可真会开玩笑。

您不是我们五玄观的前辈吗?”

“五玄观?

似乎有点印象。

但我不是五玄观修士,而且印象里……对于五玄观,我似乎应该存在某种恨意……”

此言一出。

顾安的脸上表情顿时就变得有些僵硬了起来。

他又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

“那……前辈为何会在此?”

“是啊,为什么呢?

记忆里我似乎是被人偷袭,然后肉身毁坏,只留下元神苟且偷生。

原本这元神也会消散的。

但机缘巧合之下,我的元神竟然被困在了这里,此地的灵气滋养我的元神,让我保持这种状态不会消散。

但与此同时……

我的记忆也开始出现了偏差。

唔。

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得了。

不过有一点我记得很清楚,我来这里是为了寻宝。”

自以为傍上的大腿下一瞬间就成为了贼人。

人生的大起大落不外乎如此。

顾安额头上的汗都要淌下来,又可怜巴巴地看向姬轩。

“那、那个,前辈您能听我解释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我很喜欢。”说话间,姬轩手里已经显现出一根长杖,指向对方,“所谓的宝物应该就在鼎里吧?你过去,帮我看看那口鼎里有什么东西。”

顾安的双腿瞬间就软了下去。

在地上扭曲着就要挪到边上。

姬轩不再去管这个丑态百出的小人物,转而看向那道虚幻的人形。

这位修士曾经的修为应该已经到了观山境。

但现在已经只剩下简单的思维和记忆,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我,出现在眼前的只剩下一个简单的轮廓,连自己的外貌都已经忘记。

“道友之前说这里存在突破下一个境界的机缘。

那机缘到底是什么?

据我所知,突破灵境要的可不仅仅是自身天赋,还得借助外力。”

“不错,这里曾经的确存在过突破灵境的契机。”

那道身影点了点头。

只是言语中的莫名违和感,令姬轩心生疑窦。

“现在那机缘又在何处?”

“呵呵……不知道啊。

谁知道呢?

虽然大部分的记忆都已经消散了,但唯独刚来这里的时候的那种感觉,我是一刻也不曾忘记的啊。

那个人。

在杀了我之后,把这里的东西带走了。

可笑……可笑!

我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不可能!”已经是坐在地上的顾安沉声道,“没有

我五玄观秘法,根本就无人可以触碰到那个东西!”

“原来如此。

五玄观……

我想起来了,这里……就是叫五玄观。”

此地灵气再次出现激荡。

那原本虚幻的身影,在这一瞬间突兀地凝实了许多。

甚至能看清楚些微粗糙的五官形貌。

“我记起来了。

虽然被困在这里不可终日。

但也不是没有任何的收获。

我确实是知道了当年毁灭五玄观的秘密。

当年传奇一般的宗门,竟然落得个如此下场……实在是令人唏嘘。”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年——”

那道身影的声音还没有说完,却是忽地一阵灵气波动。

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直接就凭空消失不见了。

……

姬轩等了片刻后,仍然没有得到那个身影的任何消息。

这才扭头看向顾安。

似笑非笑地道。

“看来你是失算了啊。

没想到辛辛苦苦地要找的东西早就被人捷足先登。

甚至连是谁干的都不知道。

看样子只能无功而返了啊。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你要怎么出去?”

现在还没有到一个时辰的界限。

外边阴气虽说已经十分浓郁,但也不是出去就必死无疑。

“……不可能的。”

“刚才不是都已经听到了——”

“不可能什么都没有的!”

顾安怒喝一声。

突然暴起,朝着那座巨大的鼎冲了过去。

他手里不知何时攥着一只半死不活的白老鼠。

朝着鼎口的方向猛地一掷。

这小老鼠在空中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后,被丢进了鼎里。

紧接着,顾安本人也跑到了鼎边。

一手攥住大鼎的边角,用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

视线落入深处。

便在下一瞬。

他原本兴奋的神情发生了变化,茫然地回转过脸,看向姬轩的方向。

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

可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整个人身上就被一层冰蓝色的晶体迅速附魔。

仅仅三息。

这个大活人的身上就再也感知不到一点的生机。

被冰封在了这里。

与他周围的那几个身影简直是如出一辙。

里边到底存在了什么东西?

姬轩按捺住自己心里的好奇。

没有上前更进一步。

或许那口鼎里还存在一些突破灵境的机缘。

但姬轩对那个境界知之甚少。

也不敢贸然接触那口鼎。

对未知机缘的探求,说不定会变成丧命的根由。

就在姬轩决定先找个地方离开的时候,却忽觉此地天地灵气有变。

原本大殿外边的火焰有阻隔阴气的作用,此地阴气是断然不会出现的。

但就是现在。

一股难以想象的阴气却突兀地降临在这里。

四周的十八根梁柱上,原本暗淡的宝石开始散发出瑰丽的光。

将这里的视界打开了许多。

在宛若星辰一般的流光之下。

渐渐地浮现出一道虚幻的影子。

那是一个白髯白发的老道士。

站在那口巨鼎的边上。

闭着眼睛。

那口巨鼎内部正向外散逸出一缕缕青烟,透过鼎盖的缝隙分散开来。

「马上我五玄观也要有第一位灵境修士了啊。

希望到时候。

能在南域的地位更加巩固。

也不枉费我的一番苦心。」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一十三章 罪影·又续 「这是……过去的幻象?」

姬轩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那个老道士在说出那句话后就开始来回在大鼎周围来回踱步。

画面仿佛在这一瞬间卡壳了。

又观察了一段时间后。

姬轩才流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如此。

阴气拥有记录下过去一些强烈意志的特性。

所以我才能在这里看到属于过去的影像。

那么……触发这段影像的根源,或许就是刚才顾安的举动。」

就在姬轩心中念想一闪而过的当间。

眼前老道士虚幻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再次恢复成了那几个形态各异的、被冻结住的身躯。

姬轩将手中的长杖伸向其中一具距离他稍微近一些的身躯,点在了上边。

霎时间。

就听见一道尖锐的破裂声,那具身躯竟是一寸寸裂开,碎块摔在地上顷刻间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一股刺鼻的腥气开始在四周蔓延。

盗门的那个老道士之前说过,他的同门师兄带着传承信物负气出走,要来这里寻找突破灵境的机缘。

最后却再也没有回来。

老道士将探查盗门弟子方位的那件宝物留给了姬轩,希望姬轩能够代他将他师兄的遗骨以及那件传承信物找回来。

但姬轩手里攥着感知用的宝物看了一圈,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看来老道士的那位师兄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便在此刻。

忽地异变突生。

视界边角闪过一道黑影,忽地窜入了远处。

姬轩眉头微皱,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决定跟了上去。

头顶上的那处缺口已经完全被火焰覆没。

眼看着是无法作为逃生的路径了。

而刚才那道黑影消失的地方,赫然是一条通向下一层的阶梯。

……

「……呵。」

黑暗中。

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那是多少年都不曾出现过的情感波动。

自从来到这里,被束缚在这里之后。

连自我都已经忘记了。

只能如同人偶一般,日以继夜地做着相同的事情——日以继夜?或许,连日夜这种概念都已经不记得了吧。

「没想到还会有活着的生灵出现在这里。

他对‘突破灵境’的机缘似乎并没有多少兴趣?

只是偶然被卷入这里的存在吗?

不。

我可以肯定,他绝对也在寻找着某样东西。

和那个已经陷入永恒长眠的人不同。

他要寻找的并非是突破灵境的机缘。

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希望……能够消停一会儿吧。

在那位大人降临之前,莫要再多生事端了。」

哒。

哒。

清脆的脚步声。

在无际的黑暗中混杂、交融。

不知其源头。

也不知其何往。

仅仅是存在这里,单纯而又孤寂地存在于这里而已。

「真是……羡慕你们啊。」

……

螺旋向下的阶梯是木质的。

边上扶手却是以美玉雕琢而成。

每隔十阶。

便会有一道虚幻的门户拦住去路。

这是过去布置在这里的某种防护阵法。

起码在这里产生某种变故之前,这里的防御阵法是尽数打开的。

方才那老道士说知道了这里毁灭的原因。

看样子过去

五玄观真的挺有名气。

而且在这里也的确存在一些过去的秘辛。

下意识地,姬轩抬手落在了边上的扶手上。

这玉质扶手给人一种触摸在寒冰上的感觉,哪怕只是这般简单的用手指点了一下,都如坠冰窖。

「嗯?

这里的扶手上面……这是剑痕?

看来这里出现过人祸。

又是谁留下来的?」

一道剑痕。

直接将前方的扶手以及一段阶梯斩断。

而断口另一端的阶梯上,不知何时竟是显现出一群面目狰狞的修士。

……

「我今天就要和他比个高下!

凭什么!

凭什么师尊选择了他!

我有哪一点及不上他。

一个入门不过百年的毛头小子,凭什么要站在我们的头上!」

为首之人是一个仙风道骨的少年。

出尘的气质却被脸上的表情毁得一干二净。

那少年朝着前方猛地挥动长剑,剑光流转,狠厉地落在阶梯上,崩裂声伴随着一股烟尘散开,留下了那道深邃的剑痕。

等烟尘散去之后,前方已经不见了那几个人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虚幻身影,是一个老道士。

也就在这时。

姬轩手里原本就攥着的那件盗门秘宝突然有了些微反应。

“你是——”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

那个老道士模样的身影便刹那间消散于无形。

那正是方才在上边,与他们交谈的老道士!

只是方才姬轩还没有将盗门的宝物取出来,所以根本没注意到。

现在看来,那个老道士不正是他要找的人!

活人自然不可能在这里存活那么长时间。

如今所见到的。

也不过是元神化作的鬼祟。

在世间苟延残喘,也不知何时就会彻底消散。

姬轩跳过那一段裂开的台阶。

接着向下走去。

……

「起阵,快起阵!

别管那么多了!

不想死就快些开启阵法,师弟入魔了,师弟入魔了啊!」

隐约看见了有一群人正向着前方四散奔逃。

身后仿佛有那么一瞬间闪现出一股杀意。

却随着眼前光景一阵变幻。

重归于黑暗。

这已经是姬轩看见的不知道第几段过去的影子。

若说阴气拥有烙印过去深刻记忆的特性。

那么这里的记忆未免有些太多了。

一直到姬轩走到这座大殿正门口的地方。

整座殿宇的大门微微开启一道缝隙,甚至能从缝隙外边看见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

也就在此时。

他的前方,再次出现了那个老道士的身影。

这老道士背对着姬轩。

仰起头。

“……你的身上,有一种令人怀念的气息。

道友,你是为何来的此处?”

“寻物,以及寻人。”

“你要找什么东西?如果指的是突破灵境的机缘的话,那件东西早就已经被人拿走了。

如果你是为了找人,那么也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来这里的人九死一生。

或许早就死在了不知道哪个地方。”

姬轩深深地看着对方。

开口想要说寻找的人就是他。

但嘴唇微张,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这个老道士已经忘记了几乎所有的一切。

就算现在贸

然把盗门之物呈现在他的面前。

也不一定能让他想起来多少东西,反倒是有可能让他产生混乱。

元神若是出现混乱,最差的情况就是魂飞魄散。

姬轩不敢赌。

但也不好放弃这唾手可得的线索。

“道友可还记得,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来这里?”

“……是为了寻找一件宝物。

只可惜。

就和之前告诉你的一样。

那件宝物已经被人拿走了,甚至我连那个人长相都不记得了。

唉……”

“也不必是具体的长相,比如一些简单的特征,不管是什么都好。”

这是为了能让他靠自己的力量回忆起来。

但很可惜,看样子是失败了。

老道士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

“什么也想不起来。

罢了。

或许这样也好,什么也不知道,也就没什么负担,最后或许连自己也忘记了。

到那时。

就这样消失了也好。”

这老道士倒是豁达。

缓缓朝着那扇门的方向走去。

清脆单一的脚步声。

随着姬轩紧跟上去,在昏暗的大殿内回荡。

“这里曾经有一个历史悠久的门派。

可惜。

实在是可惜了啊……

刚才那些东西你都看到了吧?

那个被称作‘罪影’。

因为这里特殊的环境,会将一些特定的记忆记录下来,就像是身临其境一般。

所以才能让我知道最后的真相啊。

没想到……

如此门派最后也抵不住……”

虽然他在叹息。

但姬轩并没有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任何情绪波动。

数十年的孤独。

是否将他的情感也一并磨灭了呢?

还是说他仅仅是机械般地复述着讲述了数十年的话语。

当姬轩随着对方离开这座殿宇。

离开大门。

立身于一片由瑰丽的火焰所凝聚的一道悬桥上的时候。

这老道士终于是转过身来,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盯着姬轩。

再看姬轩笑容满面地朝着老道士微微颔首。

“道友是否有些不解?”

“……确实有些不理解。

为什么?”

“虽然黑暗最能让人对时间这个概念产生错觉。

但现在的确已经超过了‘一个时辰’的界限。

外面的阴气浓度也早就达到了生灵无法生存的程度。

但是很可惜。

对我来说,再浓郁的阴气都对我毫无意义。”

“你是怎么发现的?”

“其实我并没有发现。

只不过我平常走路的时候已经习惯了不发出任何声音。

所以对刚才那一阵脚步声有点疑虑。

仅此而已。”

当然不会那么简单。

灵气对元神的侵蚀是不可逆的。

元神,作为修士魂魄的结晶、以后几个大境界中举足轻重的存在。

一旦受到什么损伤,是极难恢复过来的。

若是因为元神受损而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更是如此。

只可治疗恢复,却无法通过外物刺激来诱发恢复记忆。

所以理论上根本不存在突然想起来一些早就忘记的事情。

也就是说。

这个老道士,从一开始就没有失去任何记忆!

“……我不理解,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我想要你。”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一十四章 罪影·还续 瑰丽火焰凝聚而成的悬桥还在燃烧。

四周的阴气浓度已经达到了生灵绝对无法存活的程度。

姬轩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的这句话让面前的老道士明显地愣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后。

带着几分狐疑道。

“你知道我是谁?”

“你的师弟让我来拿一件当年被你带走的东西。”

“……你果然知道我是谁。”

这老道士一声叹息,他的容貌渐渐地恢复,五官也变得清晰起来,那张面庞上的面孔,逐渐地定格在了三十来岁的模样,那双眼睛里带着灵动的锐气,鹰钩鼻、单薄的双唇,以及一道贯穿了他半张脸的可怖伤疤。

看上去不是一个好人。

姬轩其实心里明白,盗门里原本就没一个好人。

“呵……自从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以来,甚至都已经忘记时间过去了多久。

道友。

你想要那件东西,我自然会给你。

毕竟那象征着我盗门的传承,既然我是已死之身,想必也没有可能成为盗门门主了吧……呵呵。

都这个时候了,没想到我还在想着这种事情。

人呐,有时候就是太贪心了。

要不然,我也不会落得……”

“道友,东西在哪里?”

如今恶鬼渊逐渐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姬轩也懒得一直耗在这里。

上边还有两个人在等着,也不知道他们现在上面是否安全。

谁知此人却是讪然一笑。

“诶,道友莫要着急。

我倒是想先问问。

如今的盗门是何模样?

师弟他……现在一切安好?”

“他一切安好。

只是没有了传承信物,现在的盗门已经快名存实亡了。”

此言之后。

那中年人表情越发地落寞了。

“……那你又是谁?”

“我说是他的朋友,你信吗?”

“我的师弟性格乖戾,不可能有朋友的。”他如同嘲讽一般嗤笑了一声,“罢了,反正我那位师弟自己是断然不可能为了信物亲自下来走一遭的,既然你出现在了这里,也算是没有断了我盗门的希望。

道友。

这里有一道‘罪影’,是属于我的‘罪影’,生前留下来的最后的痕迹。

我希望你能看完它。

然后……让我们在最后之地再见吧。”

“罪影?”

“就是刚才你所经历的东西。

当年我调查过五玄观的由来。

得知五玄观祖地在毁灭前会出现一种特殊的现象,周围灵气会烙印下生灵情绪最为强烈时候的画面。

就好像是天地要记住这场灾难。”

这中年人说完这句话后。

整个人便迅速化作光点消失了。

姬轩看得分明,对方在消失之前,浑身整备一条条细密的黑色裂纹覆盖。

属于他的气息也正在变得越来越衰弱,仿佛随时都可能消失。

一道属于他的罪影?

看来那些倒映出过去景象的现象,被此人称作是‘罪影’。

姬轩在就近扫视一眼。

很容易就发现了地面上的一滩血迹。

这血迹被某种冰覆盖住。

完好地保存着,看上去就像是才刚刚落到地上没多久。

这座由火焰组成的悬桥并没有对血迹造成多少破坏。

“这种冰……”

姬轩有记忆,将这滩血覆盖住的冰,正是不久前冻住顾安的那种冰块。

灵识扫过冰面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一股透彻心扉的凉意,能将元神都给冻结。

就在灵识扫过冰面的瞬间。

姬轩的眼前视界再次发生了变化。

在他面前,显露出几个人的身影。

“原来……如此!”

……

「若还能重新来过的话。

我或许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

那个人的选择让我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了。

关于‘过去’的记忆,我其实知道的很少。

但现在他似乎是误以为我故意隐瞒了过去的事情。

呵。

没关系。

只要他能出现在这里。

那么我的使命也就结束了。」

哒。

哒。

噗。

脚踩进了水坑。

在水中搅动、泛起一阵涟漪。

浑浊的空气中,又增添了几分血腥气。

时机已经成熟。

随时都可以离开。

但到了这时候,反倒是有些踟躇了。

「那位大人并没有骗我。

时至今日。

我终于可以获得彻底的自由了。

只要……我就能获得曾经失去的……」

……

火焰凝聚而成的悬桥尽头。

是一块悬浮的平台,上边简易地雕刻了浮空的阵法。

在平台上姬轩终于见到了一件与此地格格不入的东西。

那是一根断开成两截的禅杖。

禅杖这种东西,对于灵王朝的修士来说多少有些陌生。

归根结底,灵王朝不修禅。

那种修炼法门在西方某些国度倒是兴盛,但在灵王朝内并没有流传下来。

偶然有过一些修禅的修士路过灵王朝。

试图将他们的修行功法传下去。

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姬轩抬脚,将脚边一块石头踢到了前方悬台上。

只见这悬台在承载了某样东西之后,突然开始慢悠悠地向下沉。

「看来这底下还有什么东西。

不过……

若是刚才我看到的都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下面应该会有危险。

哼……

那老道士给的还是少了一些。

待会儿可不能便宜了他。」

幽邃的黑暗之下。

的确是存在一些扭曲建筑的半梁片瓦。

只是其深渊的深处,又是被一团黑雾笼罩。

环绕此间的七枚黑色圆球已经消失不见。

所以单凭肉眼已经无法见到笼罩在此地的阵法残余。

但在姬轩眼里,那些阵法已经覆没到了恶鬼渊的最深处。

继续向下深入会是什么?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向下深深地望了一眼后。

姬轩探指成剑,腰间的玉剑出鞘,在身周旋转三周后,随着姬轩一道笔直地向下坠落。

那下沉的狭窄悬台已经快完全融入黑暗里了。

“这是在邀请我吗?

无妨。

我希望你可以……做好完全的准备!”

……

祂在等待着挣脱束缚的那一天。

祂至今还记得来到这里的那一刻。

那是绝对不会忘记、哪怕是真的魂飞魄散了,也一定会最后都记得的记忆。

那个人。

将祂的身躯打散,骨血都找不到了。

甚至还斩掉了祂的一部分记忆。

将祂的记忆放到了祂所无法触及的地方。

祂无法去寻找。

祂的行动范围只有那么特殊的几个。

一旦超出这个范围,就会被强制拉到这里。

自从被束缚在这里,漫无天日的岁月已经将祂的精神都要消磨殆尽。

祂却还没有放弃。

一定要得到过去的那段记忆。

要让自己变得完整。

然后彻底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马上就要到了。

我马上就可以达成最后的愿望。

我会离开这里。

然后得到自由。

自由!

呵呵。

啊哈哈哈——」

激动的情绪。

这是多年都不曾出现过的欢愉,甚至连水面都因此而开始颤抖。

仿佛也在为即将挣脱枷锁的某个存在感到高兴。

但就在下一瞬间。

一道白光,带着灼热的炎阳气息从天而降。

那道光实在是太过迅速,令祂都有些措手不及。

只听得轰的一声。

待祂反应过来的时候。

浑浊的水边,已经是插上了一把纤细的玉剑。

这玉剑通体素白,其上有氤氲流光闪烁。

这把剑显现的刹那,四周的阴气尽数退散。

将这片区域内硬生生地挤出一片只允许阳气存在的区域。

剑柄之上。

站着一个少年。

正抱着双手,饶有兴

致地望着四周。

“什么嘛,看样子你好像还没有准备好迎接我?

居然连那件传承之物都还没有为我准备好。

是觉得我会死在上边。

还是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更有意思的东西了?

比如说……

与鬼族有关的线索?

我对你本人的‘罪影’里出现的那个人很有兴趣。”

“你、你怎么可以在这里使用以阳气!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这里是恶鬼渊!以阳气为基的修士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最终。

姬轩的视线落下,定格在那个在浑浊的血池中挪动的庞大身躯上。

深渊之下。

扭曲的建筑被毫无规律地揉搓在一起,化作奇异的形状。

向着四面八方分散开来的尖刺上还悬着不知多少岁月以来积攒的各种碎片。

一把断裂的巨大石剑被卡在当间,断口处还摆着一个巨大的铜碗,一点点浑浊的液体正顺着石剑的裂隙落到碗里。

扭曲的石柱向着前方蔓延。

在其尽处,有一湾浅浅的水潭。

暗红色的血水,正混杂着白骨。

那水潭的中央,赫然躺着一具早已腐烂的尸体。

尚存的残肢还粘着皮肉。

看上去略有些狰狞。

这具尸体被巨大的剑尖钉在了水里。

那段剑尖没入了它的胸膛,而在尸体的腹部,却赫然有一朵纤细的黑色花朵。

悄然绽放。

姬轩手一挥。

指尖出现一只蓝色的半透明蝴蝶,那蝴蝶煽动翅膀,一点点飞向那朵花的位置,最后安静地停在了那朵花上。

“这就是毁灭五玄观的根源吗?

那朵花。

就是所谓的‘突破灵境’的机缘。

它的确被人带走了,但它却并没有被带离恶鬼渊。”

“自……由……”

回应他的却是眼前那早已经失去了形体的庞然大物,那破碎的话语。

一种强烈的喜悦、渴望,夹杂着浑噩的灵气向他涌来。

这庞然大物已经是对姬轩发起了攻势。

眨眼间,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从污秽的身躯中伸出一道尖锐的勾爪。

带着凌冽的杀意直击姬轩的脖颈。

姬轩脚尖一点,脚下玉剑立马打了个旋,贴着身子飞到他的掌心。

顺带着将那道勾爪直接对半切开。

“唔——

离开这里。

让我离开这里!

冥花已开,咒缚已解,我已经不需要再困在这里了!

杀!

杀了你!

我要夺得你的一切!”

姬轩在接连躲过对方的利爪之后,猛地向上一跃。

唉原地顿时就显现出那中年人的身形。

此时的中年人还保持着方才那般笃定的模样,朝着姬轩抱拳行礼。

“这位道友。

我想向道友借命一用。

来换我重见天日。

有这一朵冥花,我定能接续盗门传承,突破下一个境界,这对我们盗门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情。

还望道友成全。”

元神离体!

这要是放在以往,观山境元神无法离开身体太久。

但此人状态却又有不同。

此人的身体连带着元神已经被阴气彻底地改造成了鬼祟。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我近几日才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还不想那么快去死。

道友。

既然已经被封存于此百年。

血肉尽散,合该放下心中执念步入轮回了!”

姬轩冷笑道。

两手掐诀。

口中一声‘诏曰’落下。

幽蓝色锁链便在虚空中生成。

同时束缚住那道魁梧身形与中年道士。

喀嚓——

仅仅三息。

铁链上便已经显现出了裂痕。

此人虽说气息仍旧是观山境,但这百年光景已然是修炼成为一只类似鬼王的存在!

“你——到底是谁!”

“下辈子别入盗门了。”

极致的咆哮。

换来的却是姬轩冷漠的回应。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一十五章 解脱 裹挟着灼热阳气的剑,猛然拍在了那巨大身影上。

这已经由阴气扭曲的血肉,组成的是一个拼凑而成的巨大人形。

随着极阳的灵气翻涌,这巨大的血肉之躯也随着一声轰鸣分散碎裂开来。

紧接着。

眼看剑芒就要触碰到最后的元神虚影上。

但见分散开的血肉又重新聚集成一根根倒刺,如同细雨一般朝着姬轩席卷。

姬轩倒飞出去。

手中玉剑挥舞,扫开了那些分散的污秽之物。

“为什么……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可以在这里使用以阳气驱使的法术。

为什么你可以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问这种问题毫无意义。”

姬轩蹲下身子,在血水里捡起半块环形的玉佩。

这玉佩里边还蕴含着浩瀚的灵气。

上边朴实无华,隐约有玄奥的符文流转。

但若是细看的话,反倒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与这块玉佩相连着的还有一根红绳,红绳另一端串着五枚铜钱。

老道士给他的法器所感应到的东西便是这五枚铜钱了。

也就是说。

要他来找回的便是这半块玉佩。

“这位道友倒不如好好想想身后事。

你已经化作了鬼祟。

断然再无可能重见天日。

与其被阴气侵蚀失去自我,倒不如被我杀了重入轮回。”

“呼……

聒噪的小子。

胜负未定,谁生谁死还未可知!

你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终于。

我终于获得了自由!

岂容你这一句话断送前路!”

充满恶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无边的黑色雾气迅速笼罩住姬轩。

将方圆数里都化作一片虚无的黑暗。

阴气都要凝聚出实体。

将玉剑散发出来的阳气悉数吞没。

在此地被黑暗笼罩后数息。

尽是一片寂冷的宁静,其后——内中突然窜出来一道道蓝色的锁链。

一股罡风,将雾气震散开来。

被分裂的残缺肢体,在火焰中燃烧、扭曲。

再没有复原的征兆。

中年男人的元神被锁链穿透,束缚在半空中。

祂有些茫然地盯着姬轩。

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采。

直到现在祂还有些不敢想象,为什么自己会如此轻易地输掉。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错乱的思绪,随着发自灵魂深处的疼痛被打断了。

冥冥之中仿佛某个地方传来一股吸扯之力,要将他拽去别的地方。

在祂所看不见的身后。

一扇虚幻的黑色大门,随着姬轩口中念念有词,缓缓打开。

“……我不理解。

同时御使阴阳二气的修士……你是阴阳师不成?

不。

阴阳师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

你到底是谁……不对,你到底是什么……”

虚幻的身形正一寸寸崩落。

化作光点被后方的门户吞噬。

姬轩身后,传来一阵风。

风里夹杂着奇异的清香。

忽而有一只蓝色半透明的蝴蝶跃入眼帘,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后,翩然飞入那扇门里。

“不过是区区鬼师罢了。”

“鬼师?

原来如此……

没想到,传说中鬼师传承还有后人。

呵呵……

失策。

失策啊。

道友。

刚才上面的‘罪影’,你可曾看见?”

姬轩颔首。

那是此人生前最为深刻的一段记忆。

烙印在了这里的灵气中。

因为其中包含非常强烈的感情。

所以就算是现在来看,都仿佛是身临其境。

只是。

那罪影就像是被强心安置在那个地方,展现出来的景象也好、其中出现的人也好。

与触发的地点完全迥异。

“那是被某个人强行转移到那个地方的,对吗?”

“不错……

当年有人将我们杀害。

然后将我强行镇压在这里,斩掉了我部分的记忆。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知道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也忘记了当初是如何来到的这里。”

虚幻的身躯,此时已经消散了一半。

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也变得渐渐黯淡。

仿佛随时都可能消失。

这个人是知道鬼师的。

姬轩心中暗忖。

看来盗门也并非是寻常偷鸡摸狗的小宗门。

“我只记得出身‘盗门’。

却忘记了盗门内具体有什么。

我知道有一个师弟。

却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

我还明白自己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却已经忘记了要寻找的东西是什么。

那‘突破灵境的宝物’吗?

或许吧。

呵呵……是啊。

已经无所谓了。

毕竟……成王败寇,已经定了啊。

不知道友能否告诉我……我的那段记忆里有些什么……”

姬轩将刚才见到的那些光景中出现的描述了一遍。

可以看见这道身形变得凝实了一点。

兴许是有一部分记忆回来了。

但此时的确是晚了。

“那件东西就麻烦道友了。

另外还请替我给我那个师弟带句话。

就说。

‘师兄我为了一己私欲,耽误了整个盗门的传承,自愿于盗门名册除名’。

唉……

时也命也,当年若是随我来的人是你。

兴许就又是不同的结局了吧。”

“你的话我会带到。”姬轩双眸微眯,看着此人的末路,心里微微泛起波澜,“你的师弟其实混得也还不错,也没混到把自己宗门给弄丢的程度。”

“弄丢?弄丢什么……”

蓝色的锁链一寸寸四散开。

化作光点消散于无形。

冥冥之中,仿佛听见一声叹息。

在虚无中经久不息地回荡着。

……

姬轩来到那朵黑色小花近前。

仔细端详片刻后,总算是确认了,这的确是‘冥花’。

是幽冥特有的一种植物。

以阴气为养料生长、为了使其正常发育,需要提供极为精纯的阴气。

这可不单单是找到一条由阴气组成的地下灵脉能解决的。

还需要对灵脉进行某种特殊的改造。

「也就是说。

恶鬼渊其实是人为产生的。

是为了滋养这一朵冥花。

在五玄观还存在的时候,这里只是作为一个宗门的祖地。

但现在五玄观消失了。

失去管控的地下灵脉就开始彻底地暴动,将这里化作了所谓的绝地。」

姬轩并不知道冥花与突破灵境有什么关联。

但这朵冥花却是不应存于世上的东西。

若是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

终将带来灾祸。

这么想着。

姬轩抬手,直接将这朵花从那具尸体上拔了出来。

就在这一瞬间。

那具尸体突然迸发出一阵白光。

无尽白色的光点,宛若流星一般向上翻涌。

刹那间。

姬轩仿佛看见了一些别的东西。

……

「错了,这条路错了啊师尊!」

少年悲愤地从天上坠落下来。

一把巨大的光剑刺下。

贯穿了他的胸膛。

至死。

他都将眼睛瞪得浑圆。

眼角渗出的血水淌下,滴落在狭窄的平台上。

「为什么……

只有我去死还不够吗?

为什么要牵连整个五玄观。

还不够吗……」

视界崩塌之前。

所看见的只有从天而降的一道灰袍身影。

……

「守好宗门!」

「该死,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明明布下了阵法,为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

现在是宗门危急存亡的关头,你们都在做什么!

把你们手里的丹药都给我放下!

那些师兄师姐们都在拼杀,你们却在落井下石吗!」

仙风道骨的老人面露痛苦之色地哀嚎着。

却无法改变一道道离开啊这里的身影。

无奈之下,他开启了最后的阵法。

黑色的圆珠从深渊下方升腾而起。

「我五玄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监天司不管我们的死活。

那么起码到最后——」

……

「终于得到了!

哈哈哈!

突破灵境的契机。

只要炼化此物,我就可以突破到下一个境界!

……桂道友,此番带路多谢了。

不愧是阴阳师。

没想到真的能深入这里。

我还以为寻不见鬼师我得无功而返了呢。

桂道友?

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的样子……

别、别过来!

桂道友,冷静!」

年轻的中年道士踉跄跌坐在水里。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信任的桂道友身躯渐渐地大了一圈,额头上冒出一根尖锐的黑色犄角。

「还不够。」

……

「我说你这鬼物也算有意思啊。

居然还想让我超度你?

诶。

这世上居然还有自己找死的鬼物?

不过嘛。

算了!

小和尚我啊心善,觉得你还没到轮回转世的时候。

就放过你吧!

不过这件东西我得带走!

嘿嘿。

此物与我有缘,与佛有缘。」

那小和尚绕过祂残损的身躯。

径自朝着冥花走去。

结果在手指碰到冥花的瞬间,身上至阳的气息瞬间变成至阴。

……

“唔……”

忽然一闪而逝的记忆令姬轩脚步踉跄了一下。

他揉了揉脑袋,手里的那一朵花已经随着极阳的灵气化作齑粉。

“那个男人……”姬轩回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个男人,是他将这个中年道士留在了这里,他让姬轩觉得有点眼熟,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又细想了一会儿,姬轩才算是想清楚,“是了,五玄观主的记忆里!”

在先前五玄观主的记忆里,正有那个男人的身影!

至此,此人的身份也是呼之欲出。

鬼族!

他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找到鬼族的线索。

为什么鬼族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鬼族男子先前说‘还不够’。

什么不够?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罢了。

现在还是快些离开这里。

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希望不要生出来什么变故的好。”

不过留在雪儿身上的印记至今都没有被触发。

看样子应该还没有出事。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一十六章 恶意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被阴气彻底笼罩的五玄观祖地,与方才刚来的时候又有些不同。

原本应该被毁弃的建筑、断开的悬桥。

奇迹般地借由过去的影子化成了当初完整的模样。

他看见了最高的大殿上,一道紫衫的身影仰天长啸,双目滋血。

看见了奔逃的修士冲天而起。

下方深渊的阴气有如蛟龙一般翻腾、将所能触及到的一切生灵尽皆吞噬。

「长老、长老!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

「快逃!

他们攻进来了。

该死……难道我们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听见了他们的凄厉悲鸣。

那是被铭刻在过去的记忆。

被此地的灵气完好地保存了下来,甚至连声音也细致地保存着。

每日每夜地重复着当年发生的一幕幕光景。

草坪上的花草被散乱的脚步踩得稀碎。

炼丹炉被一剑砍成两半,几名修士仿佛疯了一般,将里边才刚刚成型的丹药往各自的袖子里塞。

有从天而降的异服修士与五玄观修士战在一起。

让场面越发混乱。

阴气与阳气碰撞之间又卷起骇人的灵漩,将附近的生灵抛入虚空。

似乎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姬轩从五玄观深处一路走到了正门的牌坊附近。

亲眼看见一座好端端的宗门被打成了筛子。

悬桥崩裂、宫殿毁弃、无数的修士坠入深渊。

直到他穿过牌坊的瞬间。

看见一道虚幻的修士影子,正蹒跚地靠着牌坊的柱子。

发出一声悲戚的哀嚎。

自天穹某处降下一道剑影,旋即砍下了他的头颅。

鲜血洒落在地上,留下了他的‘影子’。

姬轩看着这一幕。

虽然生不出任何表情,但心中仿佛有一根弦被触动了一下。

隐隐作痛。

「毁掉五玄观的从来都不是天灾。

他们在这里存续了千年。

以地下灵脉为自己的宗门构建出一道近乎无人可以攻破的天壑。

以为可以成就永不被攻陷的隐世宗门。

却终究是毁在了人的手里。

是生灵的恶意。

而五玄观的幸存者想要夺回这里遗落的传承、珍宝。

却无一人得以从此地生还。

这是否又是……来自被他们所抛弃的祖地的恶意呢。」

该离开这里了。

一道流虹冲天而起。

划破了寂冷的黑暗。

四方阴气,尽皆退散。

……

恶鬼渊就近某处。

荒凉的死地此刻正迸发出一道道可怖的轰鸣声。

天际一众修士围成一个大圈,隐约将某一片区域封锁。

这大圈里边,一名中年男子意气风发地凭虚而立。

他的手中凝聚出一枚枚闪烁着雷光的球体,肆无忌惮地朝着四周投掷。

口中不时传来讥讽的笑声。

“垂死挣扎罢了。

你盗门早在百年前就应该被我们斩尽。

现在束手就擒,交代清楚还有哪些残党,本座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若是继续负隅顽抗。

待会儿可就不是这点皮肉之苦了!”

轰!

雷球在地面炸开,将一片土地轰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四周土壤里边都冒着雷光,滋滋作响。

伴随着中年男子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势。

四周不乏有修士叫好的声音传来。

“天戍门掌门苏清河,不愧是我南域正道修士翘楚!

年那一辈的修士中,也就唯有苏清河苏前辈这样的修士还会在人前走动了吧。

还有枫香谷的那位……”

“当年盗门猖獗。

南域监天司众修士无不头疼不已。

现在可倒好,风水轮流转啊。”

“谁说不是!

百年前子宸郡郡守丢的一水三元珠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呢!

现在那边的通缉榜上还挂着当时盗走此物的盗门元凶画像。”

“嘿嘿。

邪魔外道而已。

现如今被苏前辈撞见了,可不就没法蹦跶了!

不过能破了他们的秘法还是得多亏了小刀圣。

谁能想到这老鬼边上还跟着一位妖女。

甚至还掳走了月华宗一位仙子。

……要不是害怕伤了那位仙子,恐怕现在这老鬼早就伏诛了!”

“观山境的邪修啊那可是!”

虚空中面色苍白的小刀圣听着下方议论纷纷。

也不禁露出了些许笑容。

虽说方才不敌那老道士,但以他如今的修为可以与观山境修士过招,甚至还能支撑几下。

已经算是不错了。

想必今日之后。

他霸刀门小刀圣的名字就会响彻南域,在年轻一辈中迅速聒噪起来。

念及此处。

小刀圣的心里也是痒痒。

试问谁又能免俗于这般美名?

再看场中的苏清河眼中闪烁着兴奋之色。

他来这里其实纯粹就是为了替他孩子讨回一个公道。

但也没有想到,居然能偶然间撞上盗门余孽。

当他见到那个老道士的时候,老道士正压着某个年轻天骄吊起来打。

观山境力压练气,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苏清河分明也记得,这个老道士也包含在那位‘道友’给他的影像里边。

这是那位‘陷害’他孩子之人的同伙!

所以就有了‘苏清河不忍见到正道天骄陨落,毅然出手相助讨伐邪修’的一幕。

至于破开了某只小妖精的幻术、发现了被抓住的俘虏。

那都是后边的事情了。

若非是见到还有人质,为了保持住现在的名声,苏清河现在恨不得直接使用大范围的法术,直接将此地方圆尽皆毁灭。

只要将这位盗门余孽傻了。

或许宗门内会对他有所改观吧?

别的不说,奖赏肯定不会少的吧?

想到这里的苏清河更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不屑于解救所谓的同道中人。

但他在意自己的名声。

若是被在场的人知道他苏清河被废黜了掌门的职务,恐怕他这张脸都没地方搁了。

毕竟灵王朝历史悠久,其中修道门派起起伏伏。

能被同宗废黜掌门之位的还真的是屈指可数。

苏清河正在心里做着美梦,却突然感觉到远处有一股浩瀚的灵压席卷,灵识范围内,有一道身影正火速赶来。

那道身影身周翻滚着灼热的阳气。

单从气息来看,似乎是观山境。

「呵,看来是想来喝口汤的。

开什么玩笑。

本座在哪里还有别人一口汤喝!

到时候看本座直接下杀手——啧,那女娃就当做是失手,杀了也就杀了。」

……

“小妹妹~☆看来你们正道修士完全不把你放在眼里呐~”

雪儿抱着那粉色宫装少女。

紧紧地跟在老道士身后。

这老道士虽说输给了姬轩,但本身却是一个实打实的观山境修士。

为了活命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但雪儿仍旧是笑嘻嘻地,两只手不老实地在宫装少女的身上一顿摸索。

让那宫装少

女脸蛋通红,喘息也变得凌乱起来。

“你……你这妖精……

还是先、先考虑好自己的后事吧!

就、就算我和你们同归于尽,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呀~”

“瞧你这声音,真好听呐~☆”

雪儿接着调笑道。

虽然看上去有些游刃有余。

但老道士的步伐很明显已经开始慢了下来。

若非此地阴气浓郁,是极为适合老道士的场地。

恐怕他们早就已经丧命了。

“呸!

等、等你的郎君回来给你收尸……给你陪葬吧!”

“嘻嘻~小妹妹不要说大话。

等我的夫君来了。

恐怕这里所有人都得跪下来呐~☆”

雪儿这般说着,一双美眸已经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唇角微微扬起。

“姑奶奶您就消停会儿吧!

我已经快撑不住了,你家公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老道士叫苦不迭。

他们原本好好地躲在暗处,却没想到真的有正道修士有胆量深入此地那么远。

甚至一眼认出来他的身份。

盗门的名声在南域的确不是很好。

导致认出来的刹那就开始生死搏杀。

老道士本不愿弄出太大动静,谁知来人在死前居然将他们的信息送了出去。

这才引来现在的杀身之祸。

“现在是我快跪了啊!”

便在此时。

只听得老道士一声怒喝。

“小心!

这苏清河要开始动真格的了!”

八方雷霆。

化作囚笼,将四野笼罩。

没有任何间隙。

不给任何活路。

但凡深处雷霆之内,便要承受其中有如天威的压力。

周遭修士见状,纷纷四散退开。

有月华宗修士在远处怒叱。

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

“结束了!”

苏清河眼中满是厉色。

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

探手成爪,朝着前方猛地一攥。

囚笼急剧收缩。

眼看着就要覆盖内中每一寸土地。

但就在下一刻。

只听得耳畔传来一道浑厚的吟诵。

浩瀚雷霆,在下一刻被幽蓝色的锁链撕得粉碎。

那张笑容还未褪去。

在他的视界中,便见一人脚踏飞剑。

翩然落在了地上。

还未等他彻底反应过来。

便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灵压,骤然落在他的双肩。

将他从虚空中一下子按到了地上。

双腿直接插入泥土里。

土及半腰。

“诶?”

映入眼帘的。

是那个道友给的影像中,罪魁祸首的脸。

那个年轻人似乎连正眼都没有瞧他一次,朝着远处的恶徒们走去。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既然都跟着来了这里。

却放任这些人犯下如此罪行,该当何罪?

站出来,领罚。”

那个年轻人与恶徒们说了几句听不清的话语。

随即朝着外边放声怒喝。

便有数十道流光自人群中显现,单膝跪拜在那个年轻人面前。

为首之人——是某位监天司司幽。

“这到底是什么情……”

“诸位,打扰到你们的雅兴了,希望你们可以原谅一下自己。

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姬轩。

逍遥王三子。

现在……伤了这位青山圣地公主的人,跪出来。”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张扬 只见得一道流光落下。

将眼前漫天雷霆悉数散尽。

雪儿神情微动,看着那道从天而降的身影。

“抱歉。

下边出了点事情,所以来晚了。

你没事吧?”

“我……我受伤啦!

夫君~你看我胳膊上,还有脸上也伤到啦~☆”

雪儿连忙凑上去,挽起袖子就要给姬轩看那上边的伤痕。

急切得很。

若是再过一会儿,那伤口可能就自动愈合了。

姬轩见状,却是猛地板起一张面孔。

一脸严肃地呵斥道。

“胡说什么!

你现在可是经脉寸断、丹田破损。

一身灵气散逸。

若非我及时赶来,以你的状态绝对撑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雪儿先是一愣。

随即马上瘫倒在地上,露出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

“……伤了这位青山圣地公主的人,跪出来。”

当姬轩将视线落在周围一众修士身上的时候。

可以感觉到四周的气氛瞬间变了。

变得充满了肃杀之意。

人群中隐约见到有一些人正缓缓地退开。

只听见其中传来一道尖锐的叫声。

“你说是谁就是谁啊!

众位道友别听他胡说。

一定是假的!

此人一身阴气,定是邪魔外道!”

顿时,又有些人开始骚动起来。

但还没等他们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就见姬轩慢悠悠地从怀里取出一份黄色的帛书。

此物显现的瞬间,便有一股浩然的气息从这帛书上传来,就像是面对天威一般,令人情不自禁地要跪下去。

噗通——

已经有一些修为不及的修士从天上栽倒下来。

跌在了地上,扭曲着一张脸万分痛苦。

这一瞬间顿时鸦雀无声。

这些修士虽然没有见过诏书,但对于灵王朝帝君的气息可是万分熟悉,每年年初的时候,帝君都会以法术向境内投映下自己的影子,向灵王朝百姓说一些勉励的话。

而这诏书本身就是一道法器。

如同是帝君亲至。

“擅自离开者,以谋逆罪论处。”

哗——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

那些已经退到最后边的修士顿时双腿一软。

还在天上的栽倒在地。

已经站在地上的那双腿仿佛是上了千斤坠一般。

再难挪动分毫。

便在一阵哗然之中,有一个年轻小伙被人流给推到了姬轩面前。

此人步履先是有些滞涩,但是在被推到空地上之后,反倒是一脸慷慨赴死地洒然。

……

放眼望去,全场哗然。

有修士见一少年突然显现于此,振臂一呼之下,过去只能仰视的大人物们纷纷出现在少年近前,行叩拜之礼。

当即心中萌生了退意。

但也有好事者。

趁此人多眼杂之际不嫌事大,大肆张扬。

“这人谁啊?看上去还挺年轻。”

“啧啧,那位可是我们南乘郡监天司的司幽。

平日里眼高手低不说,据说心也挺黑。

手底下冤假错案不少。

没想到他也有今天。”

“逍遥王?

那是什么王爷,燕宁的吗?

不过看样子似乎还挺厉害?”

有人惊疑于忽然出现的少年身份背景。

也有人开始讨论接下来会怎么办,毕竟今天这档子事情起头的人背景深厚,牵扯很大。

“那个少年身上是阴气?

他修炼的功法……是那种吐纳阴气的功法?

嘶——

我觉得待会儿铁定要出事。”

已经有见势不妙的打算溜走。

但下一瞬间,一股熟悉的浩瀚天威席卷此方,在少年将黄色帛书取出的瞬间,仿佛整片天地都要为之禁锢。

……

“南乘郡监天司司幽,拜见抚剑官大人。”

虽然不知道抚剑官到底是什么职位。

但在见到曾经高高在上的一郡监天司司幽跪倒在那个少年面前的时候,小刀圣就知道自己似乎是玩脱了。

当他听见刚才自己意气风发地追着打的妖女竟然是青山圣地公主的时候。

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知道自己如果不趁早离开,

怕是会人头落地。

开什么玩笑。

青山圣地与灵王朝通婚交好的事情是近几天才传开的。

尤其是南域。

在知道这条消息之后,不知道多少宗门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地想要去捞上一笔。

毕竟两方率先通商,其起始地就在南域。

原本只能在地下偷偷摸摸地做的交易现在终于能摆上台面。

甚至朝堂还出具了正式的公文。

可他是万万没想到,那位青山圣地公主放着燕宁不好好呆着,反而出现在这里。

甚至刚才差点就要命丧唉他的手里。

至于这个妖女的身份到底是不是真的……根本就不需要去怀疑。

能让那位司幽大人行如此大礼的人。

在整个灵王朝都屈指可数!

哪怕是真正的王爷子嗣也不行。

这司幽大人刚才拜的也不是什么王的哪个儿子,而是‘抚剑官’!

“跪出来!”

这三个字落在耳朵里就像是三根针,猛地扎在小刀圣的心坎里。

开玩笑,出来了还有活路吗?

霸刀门虽然在南域算得上是大宗门,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但宗门绝对不可能因为他这一个天才放弃整个宗门的。

正当他一点点地退后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的人群后退得更快。

这般推搡之下,反而是将他推到了里边。

当他直面那个让司幽都为之跪拜的少年的时候,心里竟涌现一股悲凉和浓烈的畏惧。

这个少年的眼睛。

根本不像是人的眼睛!

目光注视之下,所见到的一切,对这个少年来说仿佛都是平等的死物。

事已至此。

眼见是退无可退了。

小刀圣干脆心一横,走上前去。

……

“跪下。”

面对咄咄逼人的姬轩。

小刀圣缄口不语。

但是他脸上已然满是决然与不甘。

任凭越发强盛的灵压落下,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张脸憋得通红。

双腿都在颤抖着,可就是没有向姬轩下跪。

正当他艰难地调整呼吸。

想要保住这最后一份脸面的时候。

却听见姬轩讥讽的话语传来。

“你以为这般做法很有骨气吗?”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看见的却是姬轩嘲弄的笑容。

看见姬轩抬起一只手,在虚空中用力按下。

然后小刀圣便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从一开始就应该明白过来的道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

一切尊严与脸面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嘭——

一双膝盖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上。

小刀圣觉得自己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一般。

茫然地看着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哪只手做的?”

“……士可杀,不可辱!”

几乎是咬着牙,小刀圣沙哑的话语传来。

只可惜他的这句话并未得到周围任何人的回应。

那些周遭还站在这里的修士尽皆用一种看热闹的态度看着他。

看着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姬轩的手稀稀拉拉地拍了几下,随即将一把短刃直接丢到了小刀圣的面前,睥睨道,“那你自裁吧。”

跪在地上的小刀圣身子猛地一颤。

心中酸涩之间,双眸也变得通红。

周遭看客们又开始哗然。

这少年身份斐然。

同时也霸道无比,要让堂堂霸刀门小刀圣自裁。

而且最关键的是,没有人胆敢上前为小刀圣求情。

在场身份最高的几个人还跪着呢。

又有谁有资格与那个少年讲话?

便在此时,小刀圣蓦地抬起头,近乎绝望地咆哮道。

“此番确实我错了,可也不至于一命相抵啊!

所谓不知者不罪。

这位大人为何不讲一点道理!”

“呵。

你想和我讲道理?”

姬轩仿佛是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一样。

诧异地扫了对方一眼。

将身子稍稍弯了下去,达到勉强可以与对方平视的程度。

那小刀圣头一歪,冷哼一声。

“这般赐罪,我不服!”

“那好。

按照灵王朝律法。

谋逆者罪及九族,祸及师长,霸刀门一并受罚。

削千年经营所得俸禄,凡门下弟子,一概不准突破观山境。”

“大人,不知者不——”

“灵王朝律法里边可没有这条。

不知者不罪?

呵。

这位道友似乎对律法二字有什么误解。

原本死的只有你一人。

现在……因为你刚才那句话,死的人会更多。

这就是你想要的‘讲道理’的办法。”

“……你勾结盗门余孽,莫非是要将我们都杀了灭口不成!”

“这句话我也很喜欢。”

姬轩抬手。

在小刀圣的面颊上轻轻拂过。

让后者一个激灵。

“关于盗门的一切,我一概不知。

若是其在监天司留有案底。

监天司修士大可将我身后的那个老道士抓去。

届时依罪论伐便是。

不过是一个区区下九流的宗门修士而已,你以为我在乎他的死活?

在这世上,只要不是我的东西。

我都不会去在意它们到底是生是死。

你们想要那个老道士的命?

可以啊。

我什么时候拦住你们了?

他现在人就在那里,一身修为被诏书的灵压束缚,毫无还手之力。

你们随时都可以杀了他。

但在那之前我得提醒一句——但凡被我查到监天司内没有关于此人的卷宗,杀人者,偿命!”

此言一出。

小刀圣顿时流露出颓然之色。

他没想到这少年如此霸道。

没有给他留一点的活路。

甚至将他想到的每一条路都封死了。

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是一代天骄,南域中年轻一辈的天才。

日后甚至有大概率成为新一任霸刀门门主。

还有机会去中域,有更多的发展机会。

变得更强、走得更远——本该是这样的。

那本应该是他的人生。

但就是现在。

他的道路就要断在这里。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只不过是除魔卫道,做了他该做的事情而已。

小刀圣颤抖着将地上的短剑捡了起来。

苦涩的脸抬起,看着天上那一片灰色的雾霭。

惨然笑道。

“老天无眼,老天无眼——无眼啊!”

噗嗤——

随即一声急促的闷响。

那短剑入了小刀圣的心口。

他直接仰头栽倒在地。

一代天骄就此陨落,自裁于此。

……

“诸位道友也别急着走。

趁着大家都在,我要再说几句话。

恶鬼渊出现灵气潮汐的时候我也在场。

自然也看见了一些人的所作所为。

或许你们觉得自己所做的是正义。

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们一句。”

小刀圣死了。

袭杀的天戍门前门主苏清河扎在地上无法动弹。

看样子是尘埃落定了。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

那少年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心里不禁揪了一下。

他们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上。

从少年口中落下的话语,让他们大部分人心中都不自觉地涌现出一股寒意。

“天峰血池的楼道人。

恶神阁的嗜血老人。

鬼谷的初代谷主莫苍生……

这些人的名字你们可还记得?

知道他们是谁吗?

这些人里边有的人已经死了,有的人被封印在灵石里边苟延残喘。

他们曾为了你们在边疆呕心沥血。

用自己的性命打下了如今的疆土。

他们都是吐纳阴气修行的修士。

若只论修行功法便知善恶,你们之中又有多少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我知道你们有的人恨我入骨。

无所谓。

要杀我的人不差你们这几个。

而且你们可以放心,过段时间……有你们恨我的时候。”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片刻。

一直跪在地上的某位司幽大人。

额头上已经是渗出了大量的冷汗。

他面色惨白,两只手微微颤抖着,十根手指近乎要全都嵌进地里。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一十八章 对策 在听见可以离开的号令之后。

一众修士就好似劫后余生一般。

四散奔逃。

姬轩也没有阻拦,只是冷眼盯着跪在他面前的监天司修士。

淡淡地说道。

“从刚才我出现开始,把出现在这里的那些修士的名字、所属门派全都记下来。

不必封锁传送阵。

但从今天开始半个月的使用人员名单,要全都整理好交给我。”

“是,大人!”

那位司幽牙齿直打哆嗦。

风中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去。

小刀圣的尸体还横在不远处,根本没有人来收拾。

“然后把他们的教主、掌门全都请来监天司。

就说燕宁里来的人,有些问题想要问他们。

但在那之前……我也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这个人在恐惧。

因为修炼的是以阳气为主的吐纳功法,所以身处这种阴气浓郁的地方,身周气息就显得越发敏感。

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身周的灵气在收缩、颤抖。

元神藏匿在天灵,气息变得越发隐晦。

“不用紧张,不过是一些琐碎的小事而已。”姬轩抬手,落在了对方的肩膀上,随即又将目光看向那个被定在地下的中年修士,“你们南域的观山境修士,水分很大嘛。是不是五十年前都消耗殆尽了,同境之下,居然凭着灵压就能把他打下来。”

“这都是大人修为通天。

嘿嘿。

大人您是不知道,我们南域灵气匮乏,根本出不了几个有实力的修士。

也只有像我们这些有幸拜入道宫、步入仕途的。

那才有机会走得更远。

但就算是这样……

这儿的灵气确实是比五十年前更少了。

大人您说得对。

唉……也不知道这天地什么时候能恢复原本的模样。”

那监天司的司幽顺着姬轩的话就往下说。

好似放下了心中担子一样。

轻舒了一口气。

“把他带去附近镇上的监天司。

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他。

在那之后……他所犯的一切罪行,依法办理便好。”

“是!”

几个监天司捕快站起身,将地上插着的苏清河拔了出来。

这位原天戍门掌门已经是麻木了一般。

整个人都不再动弹了,只能感觉到此人的轻微喘息声,这才明白这个人还活着。

等姬轩将视线又转到雪儿那边的时候。

那个老道士已经是面露尴尬的笑容。

勉强挤出来的笑脸比哭还要难看。

“嘿嘿。

那什么,姬道友你这是……要把我也抓进去?”

“我刚才就说了。

一切秉公办理。

道友你在监天司可留有案底?”

“那怎么可能,我这手脚干净着呢!”

老道士顿时利索地摇头。

生怕自己下一瞬间就被铁链子给锁住。

当即赔笑道。

“虽说盗门的确在过去有一段不堪的历史。

不过现在我们也算是改邪归正了!

姬道友你说是吧?”

“哼……既然没有什么案底,那就不用担心会被抓起来了。

随我们一道走吧。

此间事了之后,你我的交易还要继续。”

此言一出。

老道士眼眸中顿时放出精光。

原本他其实对姬轩能否从恶鬼渊里边带出来什么东西并没有多少期望。

曾经他也不是没有做过努力,但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

能看见阴气走向又如何?

没有足够的实力,就算能安然深入其中,也不一定能应付得了里边的危险。

可现在老道士心里的那一阵猜疑

一扫而空。

“姬道友放心!

之前答应你的事情我绝不会忘记。

嘿嘿。

不过……恕我眼拙,你身上好像没带着……”

“我的储物袋上有阵法。

你感应不到。”

“原、原来如此。”

老道士讪讪一笑。

退到了后边。

但那双小眼睛还是来回在姬轩的身上打量。

仿佛要从他的身上搜出什么东西来。

“还有你。”

姬轩看向雪儿。

这小姑娘正俏生生地站着,努力地藏匿着背后的某个人影。

脸上笑容越发地灿烂。

“夫君刚才好帅呢~☆

还好刚才夫君赶过来了,要不然我可就没命啦。”

“那你后边那个人还活着吗?”

“嘻嘻。

夫君可没说要她性命。

当然是好好地活着呢~”

视线越过雪儿的身子。

地上躺着的粉色宫装少女呼吸似乎有些凌乱,闭着眼眸深沉地睡去了。

……

回到了镇上。

姬轩便带着雪儿走进了监天司内一处供人休憩的客房。

老道士被监天司的修士给请走了。

也不知是做什么。

走之前他脸色还有些难看,但那位司幽却说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月华宗的女修与天戍门的那位苏清河就关押在牢狱里。

此时姬轩正两手撑在桌上。

面色少许有些阴沉。

他面前少女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两人之间已经维持这种状态有一会儿了,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姬轩率先发出一声轻叹。

淡淡地说道。

“我明白。

这么做就相当于把自己彻底地暴露了出来。

现在不说所有人,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了从中域来了个被委以重任的皇族。

如果说以前我们还能有机会逃离那些杀手的视界,现在可以说已经彻底不行了。

我们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而他们却永远在暗处。”

少女仍然没有一点反应。

或许是坐的久了。

又把身子朝着另一个方向挪了挪。

“但经过这一件事我也明白了过来。

就算一直躲着,最后还是有可能遇见各种各样的危险。

就算我们想要处处低调。

有时候也不会遂了我们的愿,麻烦事情还是会找上门来……我承认很多麻烦都是我们自己找的。

但有些麻烦却并不是如此。

躲在暗处的刺客不想用自己的手来杀我,所以会怂恿其他修士。

天戍门的那个修士有胆量追杀我们,也是因为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

所以将自己的身份特意暴露出来,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让那些杀手亲自动手。”

逼他们亲自动手,这无疑是打乱了那些杀手们的计划。

想要置身事外?

把一切都归咎于毫不相干的修士?

那怎么可能。

岂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接下来我还要主动说出自己的行程。

不日我将拜访月华宗。

替他们送来他们的门人。

然后我将前往凤霞山,在那里等着安歇宗门门主们过来。

当然。

最重要的还是你的修为。

雪儿。

你应该也发现了自己究竟欠缺在什么地方了吧?”

少女的脑袋已经彻底地枕在胳膊上。

眼里满是疲惫。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慵懒。

“夫君~

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到我的头上来了呐~”

“唉……”

“夫君没

杀了那个仙子,是因为人家长得漂亮吗?”

姬轩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得一愣。

随即不禁笑道。

“你啊……我可没打算杀任何一个人。

而且你应该也知道。

身为鬼师,我的身份就多了很多的限制。

小刀圣的死只是他咎由自取。

毕竟在最开始的时候,对他的惩处我可还没有提过一句。

不过人家一心求死。

我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

“什么嘛!

夫君你明明自己心里清楚。

如果不是夫君你说了那样的话,他也不会死的嘛。”

“……你说得对。”

姬轩这回倒是没有争辩。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

“或许在我的心里的确是生出了那种想法。

‘伤了我的人,绝对要付出代价’。

……这样的?

不过嘛。

如果不是他破了你的幻术,说不定你就不必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

到时候大不了把那个老道士扔在那里。

不过可惜……

归根结底还是你的修为不够。”

少女撇了撇嘴。

冷哼一声。

这一回,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姬轩见状,站了起来。

“你在这里乖乖地呆着,我出去一下。”

“夫君去哪里?”

“去看看那位以下犯上的刺客。”

……

牢狱内。

昏暗的光线从墙壁上的夜明珠里伸头出来。

将狭窄的甬道照映出形貌。

铁门之内,不知岁月。

这里是与外界彻底隔绝的地方,如同是另一方天地。

在这里的犯人们应为本身是修士的缘故,对于时间的概念也越发模糊。

苏清河觉得自己多少有些窝囊。

为了宗门付出大半辈子,最后非但半点好处都没有捞着,甚至还落得如此下场。

关进监天司的修士能有什么好下场?

起码在他的记忆里。

进了这里的人就没有一个能安然无恙地出来的。

就在刚才,有两个捕头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地与他说了一遍。

苏清河此时只觉得自己这一生算是白活了。

自己的孩子只有自己知道。

尽管平日里心中一直美化那个孩子,但他知道自己的孩子实际上是个什么模样。

刚愎自用、傲慢无礼。

虽说不会犯一些原则上的大错。

但小错不断。

这几年来仗着他苏清河的名声,在外边也是越发地放肆跋扈。

但就算是这样。

那个孩子也绝对不会去和官斗,知道谁能惹,谁又不能惹。

绝对不会去自己撞到铁板上。

盗门绝对是能惹的,在整个南域,盗门算得上是人人喊打的势力,虽说这几年销声匿迹,但过去的记忆不是那么容易就翻篇的。

盗门之恶,不在于他们修炼的功法。

而是他们的行事准则。

他们并非是侠义之士。

偷盗来的珍宝只会藏进自己的口袋里。

更加不是什么义贼。

但凡是他们认为值得去取的东西,不论贫富都会去走上一遭。

这种过街老鼠怎么会跟那种大人物混在一起?

他不理解。

「唉……」

心中又是一阵叹息。

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将功折罪。

重新成为门中砥柱。

谁曾料到,这一次外出却反倒赔上了性命。

咯咯咯——

铁门被缓缓打开。

随即便是一阵粗糙的脚步声。

在苏清河的眼前,有一人站定了身形。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一十九章 震怒 “大人,您其实没必要那么着急啊。

这儿虽说比不上燕宁。

但您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您提供的,嘿嘿,来了这儿就当是来了家里……

不不。

下官自然不是诋毁您家里的意思。

这儿怎么可能比得上您家里边呢。

下官只是觉得恁这一遭辛苦劳顿,还是多休息一会儿的好。

审问犯人这种事情就不劳您费心了。

全交给我们就好!”

那位司幽紧跟着姬轩身后。

腆着一张笑脸,将谦卑的姿态做到了极致。

对于这位司幽的人品,姬轩也做过一些调查。

虽然给中域呈上来的文书里记载此人憨厚老实、为人刚正不阿。

但等到真的来了南域,风评却是急转直下。

对于周遭那些寻常修士的抱怨,姬轩自然也听在耳里。

“无妨。

不过是审一个犯人而已。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倒不如先看看能不能从他的嘴里撬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想你应该而已知道了。

现在南域存在一些人欲对我图谋不轨,此事我已经上禀帝君,他让我全权处理此事。”

“大人有什么示下尽管和下官说就是了。

下官一定照办。

……对了大人,今晚有没有空闲,我请了几位南乘郡的几位宗门的长老。

他们都想和您见个面呢。”

这位南乘郡监天司的司幽弓着身子。

瞻前马后的模样略微有些烦人。

但好在牢狱大门就在眼前,姬轩也总算可以从对方无休止的纠缠中解放出来。

站在铁门前。

姬轩淡淡地回道。

“今晚我会赴宴。

子洋大人要去的时候顺便叫我一声就行。”

“好嘞!

大人您就瞧好了。

今晚上定让您满意。

另外……大人您可千万别这么称呼我,直接叫我子阳就行。

您是燕宁来的大人,我就是一介区区的司幽。

哪里能比得上您呢。”

司幽搓着手。

憨笑道。

这位南乘郡司幽叫莫子阳,据说与中域莫家有点关系。

人脉很广。

就在姬轩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面前折扇铁门蓦地打开。

从里边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个小捕快。

见到莫子阳后,满脸畏惧地

匍匐在地上。

失声惊道。

“司、司幽大人,大事不好了!”

“何事慌张?”

莫子阳皱了皱眉。

脸上闪过一丝愠怒。

但很快便掩盖了起来。

这跪在地上的捕快结巴了好半饷,这才接着道。

“是里边死人了!

两个弟兄。

还有那个被关在里边的犯人……”

“犯人?那个犯人?”

“就是今天不久前关进来的一男一女,其中的男人被杀了!”

此言一出。

莫子阳的脸色就是一僵。

姬轩面无表情地绕过捕快的身子,一言不发地往牢狱深处走。

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再看莫子阳已经是换了一副面孔,咬牙切齿地对着这个跪在地上的捕快便是一脚踩了过去。

怒声骂道。

“你个没用的废物!

干什么吃的。

老——本官养你是为了让你白吃饭的吗!

那么大个人都看不好,还死了两个人?

你们是怎么进的监天司!

废物!

没用的废物!”

这名捕快双手抱着头。

在地上翻滚着,不断地哀嚎。

等他喘着气,眼中的厉色渐渐地褪去的时候,才将视线重新看向牢狱深处。

由回过头瞪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捕快。

“看好这里。

这是你最后的一次机会!

如果里边出了什么状况,就算是你死也不准让里头的一只苍蝇飞出来!”

那捕快唯唯诺诺地应下。

莫子阳才跟上姬轩的后路。

……

浑浊的空气中混杂着血腥味与一股难以名状的臭味。

这里的灵气偏阴。

寻常修士很难在这里吐纳。

所以也就成为了囚禁修士最好的壁障。

在这牢狱里总共有十名捕快加上一名捕头严加看守。

其中修为最低的有练气五重,捕头的修为有练气九重。

这是南域监天司牢狱里的标准配置了。

在莫子阳暂时住在此地之后,这个小镇里的监天司修士绝大部分都已经被南乘郡那边来的修士所替换。

所以现在死的两个人都是南乘郡监天司的修士。

“一击毙命,而且都是从背后用小刀直接刺中了后脑。”

姬轩蹲在一具横着的尸体前,小心地打量着。

在他身边正有一位年轻的令吏在告诉他尸体的详细情况。

“身上有酒味,嘴里也有酒水残留。

这位道友在死前正与人饮酒。

而饮酒的对象……便是另一具尸体了。

两人全都是同样的死法。

而且死亡时间几乎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杀了他们的是某种法器?”

“不错。”

年轻的令吏有些诧异地看着姬轩。

接着道。

“不过那位犯人就有些不同了。

虽说同样是一击毙命。

但他身上却有多出伤痕。

大部分的伤都是犯人死后留下来的,也就是说——”

“杀人者是在泄愤。”

“没错,就是这样。

大人您懂得可真多。”

“没什么,只是一点粗略的见识而已。”

面对年轻令吏的赞许,姬轩倒是不以为意。

“不过我可不记得看守牢狱的捕快允许喝酒啊。”

“大人,这个您听我解释……”

令吏闻言,面色有些尴尬。

看守老妪的捕快会喝点酒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毕竟在这里一不能修炼,二不能出去找乐子。

这要是再不能喝酒,那可就真的是活受罪。

但姬轩也没有继续在这上面纠缠的意思。

挥了挥手道。

“你还发现了什么?”

“哦,对了!

大人。

我总觉得凶手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平日里我们会把从犯人身上搜出来的玩意丢在一旁角落里。

因为这个人有些特殊。

所以那些东西都是直接给司幽大人的。

但刚才有弟兄说了。

放物证的地方好像是被人给翻过。

……大人您若是还有疑惑,不如去问问另一个犯人。

那小姑娘早就醒了。

不过她现在一声不吭地蹲在角落里边。

她的房间就在男人的房间对面。

如果她真的看见了什么的话……应该能知道一些东西。”

“我知道了。”

姬轩沉这一张脸。

此刻他心中生出些许愠怒。

心中不断地闪过一些猜疑。

杀人者,是否便是那些要杀他的凶手所为?

那个男人知道了凶手的身份、或是长相?

所以要杀人灭口?

“哼……”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二十章 震怒·续 一碗水直接浇在了捆缚住的宫装少女身上。

这宫装少女美眸一颤,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确是早就醒了过来。

当她睁开眼眸的瞬间,看见的是一张稚嫩的少年的脸。

姬轩正把手里的碗丢给后边的捕快。

随着外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

司幽莫子阳赶到,仍旧是一脸的歉意,低头哈腰的模样满是谦卑。

“嘿嘿。

大人,您……您有什么收获?

这是否是那些杀手干的?

他们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连燕宁的皇室子弟都不放在眼里。

大人您放心,有我在您绝对不会受到一点伤害!”

“收获嘛,有,当然有。”姬轩淡笑着说道,将方才所见所闻全都讲了一遍,“杀人者想要从此人身上得到某样东西,可以看出杀人者是一个手段老练的行家,那两个捕快更是被一击毙命,除此之外没有留下任何必要的痕迹。

若只是从这一点上来看的话。

对方很可能是为了杀人灭口而来。

而那个人……或者是那些人,有极大的可能就是来暗杀我的刺客。

但此人却想得到那个人身上的某样东西。

……我很清楚,那些刺客不会在棋子身上留下任何的线索。

除了棋子本身的记忆之外,根本就不会留有任何痕迹。

所以就这一点来说,要杀我的人,与杀了这个犯人的人,其实是不同的两种人。”

“原来是这样。

大人您真聪——”

“不必说那些奉承的话了。

这里的防守如何?

十一个人少了两个,这空缺得尽快补上。

对了,把剩下来的九个人带来,我要再问几句话。”

说到这里,又面无表情地看向蜷缩在角落里的宫装少女。

淡淡地说道。

“若是不然,恐怕这仅有的一个人也可能没命了。”

“唔……”

宫装少女闻言。

顿时身子一缩。

牙齿压着下唇,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惧。

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便在这时,这司幽脸色迭变。

姬轩看在眼里,眉头一蹙道。

“子阳大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什么问题都没有!”

莫子阳一惊,连声音都被挤压得极为尖细。

一个劲地摇头

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

“没有就好。”

姬轩又将视线落在了那个宫装少女身上。

上前一步,蹲下身子。

僵硬的脸上显露出几分笑容。

“这位仙子,你叫什么名字?”

“ 慕容羽。”

纤薄的唇角漏出来三个字。

她的声音听上去仍然显得很虚弱。

这不仅仅是此地环境的缘故,她被送来这里之前,原本就已经受了伤。

雪儿带着她奔逃的时候,那位苏清河并没有因为她这个俘虏的存在而留有余地。

“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放心。

问完问题之后,过几日我就送你回去。”

宫装少女低下头,双眸被散乱的长发遮盖住。

那眼角甚至已经渗出了些许泪水。

看上去楚楚可怜。

如此年纪就已经达到练气十重,这在南域已经算得上是惊才绝艳的天赋了。

在月华宗里更是被奉为天之娇女,何曾想过会沦为阶下囚。

这个记忆里不久前还被她数落为邪魔外道的少年。

现在摇身一变,已经成为了某个大人物。

她听说小刀圣在这个年轻人面前自裁了。

虽然实际情况不清楚,但小刀圣那是在她眼里也犹如明星一般追捧的人物,就这么白白地死了。

她没有小刀圣那样的勇气。

自然什么都不敢说。

也什么都不敢做。

“刚才在这里死了一个人。

他就关在你对面。

关于那个人……你有什么印象?”

慕容羽低头沉默了半饷。

沙哑的声音还是从她的喉间传了出来。

“监天司狱卒……”

“你说什么?”

“那个人……穿着监天司狱卒的衣服……”

“你放屁!”有个监天司的捕快上前当即粗口怒斥,“我们会做出那种事情?开什么玩笑!这里还有两个弟兄也一起折了,你觉得我们会是凶手?小娘皮我看你是欠抽——”

这般说着。

挽起袖子就要更进一步。

却被姬轩一把拦了下来。

“将这里镇守的捕快、捕头全叫来。”

“可是大人——”

“快去!”

那位捕快倒是没有被吓到。

迅速离开了视线。

倒是边上的莫子阳又是情不自禁地后退

了几步。

令姬轩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说子阳大人,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啊这……没事啊?

大人,下官没事!

就是这里实在是有些冷,嘿嘿。”

姬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并没有继续多说些什么。

对着宫装少女接着说道。

“我这个人最讲道理。

虽然你没有对我们造成伤害,但无故袭击我们这件事情,按照灵王朝律法,你该被关在这里三个月。

当然。

你不会真的在这里被关上三个月。

只是你们终究还是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什么代价?

宫装少女藏在背后的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

少顷。

在此地镇守的九名修士被带到了姬轩的面前。

为首之人有练气十重的修为,此人是一名捕头。

身上带着一股凶煞之气。

手里边人命应当沾了不少。

而在他后边站着的几人,身上也或多或少地带了一些不干净的灵气。

姬轩目光一扫这些人。

微微挑眉。

“接下来的问题,我希望你们能够如实回答。

当然。

我相信作为监天司修士的你们,是绝对忠心于监天司,忠心于朝堂的。

所以——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是哪个人守在牢狱门口?

抱歉。

之前走得匆忙。

我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个人的样子。”

那几个修士你看看我、我瞧瞧你。

有几个人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有几个低着头。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脚跟踢打着地面。

略有些心不在焉。

而一旁的莫子阳见到这一幕,立马尖声道。

“说呀!

你们倒是说呀,是谁守在门口的,说出来呀!”

“是——”

有几个人脚步稍微挪动了一瞬。

但其中一位挪动的步子更大一些。

直接站在了姬轩近前。

仰着头道。

“是我。”

“真的是你吗?”姬轩嘴角一歪,眼前这个人长得比他要高一个头,身形魁梧,胳膊上的肌肉都将那一身软甲撑开,绷得严实,见此人点头应许,冷笑一声道,“那现在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了。”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二十一章 震怒·再续 此人一愣。

随即面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将头朝着边上一拧。

“大人,职责在身,恕难从命。”

“你的职责是什么?”

“看守牢狱,防止关押的犯人走脱。

还请大人见谅,这是职责所在。

若是没有司幽大人的命令,您说什么都没用处。”

“是嘛,职责所在……好一个职责所在。”姬轩抬手,猛地落在了此人肩上,眼眸中流露出几分赞许之色,“我灵王朝就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啊,尽忠职守、恪守本分,懂得遵守命令,甚至连我都有胆量顶撞,很好……我不讨厌死板的人,你知道吗?”

旋即看向了一旁憨笑不止的莫子阳。

轻声道。

“看来大人平日里的教导不在少数啊。

要不然怎么能教育出如此优秀的手下。

能够有如此得力干将,想必日后能在燕宁见到你了。”

“嘿嘿……大人谬赞。

这都是他们平日里自身的努力。

方才此人多有得罪之处,待会儿下官会让他领罚。

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我怎么会怪罪他呢。”

就在那捕快也跟着露出一抹笑容的时候。

姬轩突然手掌猛地用力,便感觉到四周灵气一震。

原本穿在此人身上的甲胄,竟是轻而易举地被震散开来,露出了里边的身体。

那是一个精壮男人的身躯。

身上带着久经厮杀留下来的各种伤口。

仿佛在诉说着过去一次次地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经历。

捕快的脸上笑容顿时一僵。

莫子阳的面色也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身后那宫装少女已经面色绯红地把脑袋埋进了衣服里。

姬轩仿佛是早就料到了这些一般。

又拍了拍此人的肩膀。

“区区抵御阴气的下品法器而已,还没有到非得动用那么多灵气的程度。

啧啧。

这些大部分可都是致命伤,亏你能够活到现在,果然是从尸山血海里练出来的人。

不愧是国之栋梁。

我灵王朝有你这样的存在,可真是一国之幸啊。

不过我倒是想问问。

你身上另外的伤去哪儿了?

莫子阳打你的时候可不轻,甚至朝着你

脑袋上踢,区区练气境界的修士,应该还不至于做到那么快地自愈吧?”

前半段原本是赞美的话。

可是与后半段连起来听,便显得有些嘲讽了。

此人身上的都是旧伤。

很明显是说了谎。

再看姬轩已经是一张脸彻底地冷了下来。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大、大人……”

“你是想让监天司彻底名誉扫地吗!

还不快去看看保存证物的地方如何了!

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亲自送你们去中域燕宁!”

“是!”

这捕快灰头土脸地走了。

也不顾身上的衣服没了一半。

这时候他只想马上离开这里。

再看莫子阳已经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一个劲地给姬轩磕头。

“大人,下官知错了,下官知错!

求大人开恩,下官、下官只是害怕……所以才出此下策。

大人您怎么罚都成。

但、但还请大人饶下官一命——”

“看在中域莫家的面子上,饶你不死一回。”姬轩绷着个脸,已经是将视线从此人身上挪开,“希望接下来你能够将功折罪,若是此事能在我离开前解决,我可以不向其他人说出这件事情。”

此言一出,莫子阳顿时如释重负。

赶忙扑到了姬轩近前。

抱着他的脚跟就是一阵啜泣。

“多谢大人,下官定能够不负大人所托!”

“行了,去取笔墨纸砚过来。”

“大人,您这是要……”

“我要让这位慕容仙子向月华宗写一封信回去。

就说我们不日会前去月华宗拜访。

让他们提前准备一下。”

“可是大人,直接使用玉简不是更快一些?

写信的话也不知要多久才能送到……”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莫子阳不再多说些什么

蹒跚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

等离开查看情况的捕快回来的时候。

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果不其然。

苏清河的遗物已经全都消失了。

封存遗物的房间没有偷盗的痕迹,守护大阵也正常运转。

但看守在门口的几位捕快却说并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人来过

,为了防止其中有贼人混入,他们还被分到了不同的地方问话。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为此监天司内部还惹出了不小的风波。

尽管如此。

到了晚上姬轩仍旧是如常地出席了莫子阳为他准备的宴会。

“夫君~人家就不能待着不来嘛~☆”

坐在轿子里的雪儿还在摇着姬轩的手臂。

她是被姬轩强行拽着出来的。

换上了一身看上去正常一些的裙装,脸上也略施粉黛。

看着成熟了一些。

“这是做我妻子应尽的义务。

既然嫁入了我逍遥王府,这基本的交际场合也在所难免。

现在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想来今晚的那些人都只是一些门派的长老、掌门。

你不论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都无所谓。

他们也不敢说你。

但日后你需要面对的人身份、地位要比他们高很多。

所以要提前适应一下环境。”

“夫君已经适应了吗?

不是说过去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里修行。

您一定也不习惯吧?”

“没什么不习惯的。”姬轩淡笑着摇头,“只不过是学着别人的样子重复说着他们的话、做他们已经做过的动作而已,而且我觉得你可以在那里学到一些与修为无关的别的东西。”

“不就是吃吃饭、聊聊天,还能学到什么嘛。”

“比如学着做一只狐狸。”

言罢。

姬轩便大笑了起来。

轿子一摇一晃。

不多会儿便到了目的地。

当莫子阳亲自撩起轿门的帘子时,一座精致的三层小楼便映入眼帘。

这里是小镇上最繁华的酒楼。

今天这座酒楼里显得有些冷清,总共三层楼,如今却只为那么几人敞开大门。

“大人,我们到了。”

“很好。”

姬轩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又把里边的少女抱了出来。

他朝着莫子阳微微颔首。

脸上旋即露出一缕灿烂的笑容。

“筹备得不错。

我很满意。

子阳大人,那我们走吧?

今夜只说风雅,不谈公事。”

“请!”

姬轩也不客气。

大步向前走去。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二十二章 狐狸 被莫子阳请来的总共有十二名修士。

每一个都是南域的一方大宗掌权者。

其中有鹤发童颜的老者,也不乏婀娜的女修。

他们一个个地灵气内敛,如同一个普通人。

但若是有见多识广的修士见到这一幕,定会一眼认出,这些人绝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

能够自如地操纵体内灵气,内敛到这般地步。

这绝对是观山第二境的修为才能办得到的事情。

这些人只消其中一个,就可以把现在所在的小镇给扬了。

“大人,下官来为您引荐。

这位是太长门大长老公虚子。

太长门乃是我南域数一数二的剑修门派,其中太长剑法更是了得。

当年太长门一位门主更是以一人之力祭起剑阵,与青山一族妖修纠缠了三天三夜,最终虽力竭战死。

但那位门主之名仍旧被刻在了祭碑上供后人瞻仰。”

莫子阳腆着笑脸,向姬轩逐一介绍在场的十二人。

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没有感受到丝毫的违和。

只是在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姬轩身后的少女面色少许有些难看。

“参见殿下。”

被称作公虚子的白髯老者恭敬地抱拳行礼。

并没有如莫子阳那般谦卑。

既然走上了修炼之途,那就表明与凡尘彻底地断了来往,没有了俗世的诸多束缚。

他口称殿下。

是因为这灵王朝姓姬。

能被请过来这里的,或多或少都对姬轩有了一定的了解。

在他们的眼里。

姬轩是从中域燕宁来的皇族贵胄。

也是一位年纪轻轻就在修道一途上踏过他们半生成就的天骄。

想必今日之后。

他姬轩之名,就算是真正传开了。

“还有这位是东华仙子,东华仙子是月华宗出身,现在是月华宗客卿长老。

如今月华宗宗主是她的妹妹。”

“殿下见谅,小妹实在是诸事缠身,抽不出空闲。”

那穿得有些单薄的美艳妇人微微欠身。

她看向姬轩时候的眼神带着异常的神情,让姬轩总觉得有点心里发毛。

这美艳妇人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姬轩那边还关着一位月华宗的弟子。

但她很识趣地什么也没有说。

“无妨,倒是我们唐突邀约,实在是对不住各位。”

“殿下说的哪里话。

能一窥中域的龙凤天骄,那是我们的荣幸。”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在东华仙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片刻的沉默之中,不知是谁冷哼了一声。

但很快便被莫子阳接下来的话盖了过去。

“还有这位神霁阁的长老……”

“见过殿下。”

“道友好。”

与一众修士分别打过招呼之后。

分宾主入座。

原本有些空旷的小楼里,顿时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也不知莫子阳是从哪里找来的舞姬跳舞,虽说及不上中域,但也算是入了眼了。

煞是赏心悦目。

只有坐在姬轩边上的雪儿神色中多少有些不悦。

“……听说中域人杰地灵。

可是真的如传言那般,呃、观山境多如牛毛?

殿下您是中域来的,可比我们这些乡巴佬要来得见多识广。

您说说看。

这中域……真的有那么好?”

酒过三巡。

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修士看上去已经是露出了醉态。

胡言乱语之间,连坐姿都开始有些散乱起来。

便在这时。

一位边上的修士起身一脸歉意地道。

“殿下勿怪。

醉月居士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酒量其实不大,但又喜欢喝酒,所以……”

“他酒量小?

他家的宗门不是专门酿仙酒的吗?”

姬轩有些诧异地扫视一眼对方。

见那肥头大耳的修士仍旧是有些撒泼一般地摇头晃脑。

对周围的气氛变化都有些迟钝。

还在朝着姬轩招手。

嘴里嚷嚷着模糊不清的话语。

“回殿下。

醉月居士虽然酒量不行。

但他酿造的仙酿却是我南域首屈一指。

待今日之后,醉月居士会让门下弟子送一些去您府上,请您和逍遥王一同品鉴。”

起身之人接着道。

这个人姬轩印象不是很深,之前莫子阳介绍了那么多人,其实姬轩记住的也就几个开头和结尾的人物,那时候他大部分心思还落在边上的少女身

上,但看样子此人是与醉月居士有些关系的。

姬轩闻言大笑。

“那就……多谢了。

父王的确喜欢饮酒。

若是父王喜欢,那么今后可就要多多叨扰居士了。”

“多谢殿下厚爱!”

此人闻言,当即喜形于色。

坐了下去。

再见姬轩已经是将面前的酒盅拿起。

放在唇边微微地抿了一口。

露出一副享受的模样。

“呵呵。

不过居士居然对中域之事如此上心。

日后若是得闲,其实也可以自己去走上一遭的。

那边与南域相比真正的修行之人的确要多了很多。

但也并不是如居士想的那般观山境修士多如牛毛。

诶……

这观山第一境的门槛,有时候就已经拦下了大部分修士的前路。”

“谁说不是呢!

说起来,我曾听说中域有助人突破观山第一境的丹药,或是秘法……不知殿下可知道?”

“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

在姬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在场大部分人都是神情一黯。

这一幕姬轩看在眼里。

他将手里的酒盅缓缓放下。

又道。

“但中域云霞宗的确有一块可以帮助人顿悟的悟道石。

传说这块石头乃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

机缘巧合之下,有不少先贤在石头上坐化。

这其中蕴藏着过去先贤的智慧。”

“原来如此。”

“若是能在边上坐上一会儿……”

在座的各位修士纷纷流露出向往之色。

随后那醉酒的肥头大耳修士又疯言疯语了几句。

大多都是问一些中域的见闻。

虽然言语中多有冒犯。

但有了先前的引子,姬轩也就没有太往心里去了。

等到时间过得差不多了,一众人这才离席。

……

“那么大人,下官这就告退了。

若是您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和这里的伙计说。

这一顿记在下官名下就好。”

最后连莫子阳也退开了,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姬轩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女。

果然。

她从最初开始就已经闷闷不乐了。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二十三章 狐狸·续 摈退了舞姬。

姬轩抬手飞出几道符箓,粘在四方梁柱上。

这方寸的空间瞬间就被淡色的光幕笼罩,把两人围住。

内外彻底地被隔绝开来。

至此,姬轩才慢悠悠地拿起筷子,把桌上根本没怎么动过的菜夹过来一些,摆在少女的面前。

淡淡地说道。

“青山圣地欲灵王朝刚刚从敌对的关系中缓解。

根据现状来判断,灵王朝是胜利的一方。

所以你在他们眼里可不是什么青山圣地的公主。

他们也不会顾忌你的感受。

你或许很想说些什么,但你刚才什么都没有说,当然,就算真的说了一些什么,他们也不会去听。

这不失为一种方法。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现在把心里话说出来。

憋在心里久了,可是会憋出毛病的。”

“唔……”

少女把嘴里的肉咽了下去。

又添了一口茶。

直勾勾地盯着姬轩。

把小嘴一撇。

“夫君会顾忌我的感受吗?”

“我会。”

“骗人。”

她将视线移开。

把筷子重新握在手里,却是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又隔了半饷,才徐声道。

“那夫君,刚才跳舞的几个姐姐和我……究竟谁更好看?”

“诶?

就这些?”

“那夫君觉得……还能有什么?”

看着少女脸上狡黠的笑容。

姬轩觉得自己似乎是又有些瞎操心了。

他不禁有些无奈,这小狐狸心里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刚才好像心情有些不大好。”

“是呀……

我可是来这儿吃饭的。

谁知道夫君陪他们光喝酒就喝了一晚上。

这些菜都是摆设吗?

那怎么能开心得起来嘛。

你看它们居然大部分动都没有动。

当初灵王朝帝君百年寿宴的时候,夫君也是如刚才这样吃喝酒不吃饭吗?”

“那不一样,帝君请客摆下的是仙宴,里边做的菜都是天材地宝……

唉。

罢了。

除了这些以外……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说了?”

“那、那我能再吃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只不过别吃太久,让别人等急了。”

姬轩哭笑不得。

原本有些

严肃的气氛也被少女这般搅得没有了半点感觉。

看着少女没心没肺一般地大快朵颐。

甚至让他生出一种错觉。

看着少女,就仿佛是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姬轩原以为少女会因为方才那些人的出言不逊而心生怨怼,但看样子少女完全不想提及那个话题。

也不知她是真的没有感觉,还是不愿意说出来。

那几个一开始提及灵王朝与青山圣地之间矛盾的修士,很明显是故意要提一嘴。

这些人的眼里。

青山圣地嫁过来的公主并不算是‘自己人’。

甚至不算什么皇室族人。

「但是她不在乎……是真的不在乎吗?

还是仍然把那些情绪积压在心里?

是啊。

或许……是这样没错。

他们或许是刻意想要看看雪儿的反应。

但殊不知雪儿关注的根本就不是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小狐狸的眼界实在是太过短浅。

短浅到只剩下面前的一碗饭,以及更远一些的菜。」

只是姬轩根本就想不到少女是如何把几乎一桌子菜全都给吃完的。

她的动作并不算快。

幅度也不大。

看样子是有好好地学过相应的礼仪。

但她却总能在姬轩觉得她已经吃完了的时候,再往嘴里添一点东西。

就像是千年未曾吃过东西的洪荒猛兽。

直到她好不容易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小腹。

脸上洋溢着笑容。

“吃完了?”

“嗯!”

“关于今晚的晚宴,你有什么收获?”

“夫君~怎么连吃个饭都要收获呀~☆”

少女听姬轩这般说着,笑脸渐渐地僵硬起来。

姬轩只是摇头。

“来的路上我与你说过,是想让你学学怎么做狐狸的。

你看方才那些人,他们可都是精明的狐狸。

有从他们身上学到一些什么了吗?”

“……不就是几个醉鬼、几个武痴嘛,能学到一些什么呀。

而且刚才一直都是殿下在解答他们的问题。

还有那个喝醉了的大胖子。

真是胡言乱语了好久,问着一些不着调的东西做什么,关键夫君居然真的有认真回答。

凭什么嘛。

不过夫君居然能喝那么多酒,到现在还没喝醉哩。

这才过去多

久,夫君酒量见长呀~”

“若是我说,那个人根本就没醉呢?”

姬轩轻笑道。

把酒盅拿在手里微微晃悠了一下。

这杯酒不曾斟酌。

仍旧是满满的一杯,从酒宴刚刚开始直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

他从头到尾就没有喝过一滴酒。

“诶?”

“他们想要知道一些关于中域的情报。

但又不知道什么是该问的,什么是不该问的。

把所有的问题都藉由一人之口说出来,说话的人还是一个酒疯子。

就算我真的被顶撞了。

若是我对此耿耿于怀伺机报复,倒显得我小气。

所以这般做法是最稳妥的。”

姬轩将酒盅凑到鼻息间闻了闻。

这的确是好酒。

可以配得上‘仙酿’二字。

看样子那肥头大耳的修士准备得还算充足。

另外的几个修士也是有备而来。

说不定。

这顿晚宴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筹备起来了。

只是可惜……

姬轩知道自己的酒量。

闻上去再好喝的酒,也就只能看看而已。

“可夫君说的这些,寻常修士亲自去中域走一遭不就全知道了。

犯得着那么麻烦地问你吗?

……他们的确有点意思。

不过我还是觉得他们多少有些愚蠢。”

“哈哈哈!”姬轩放下酒盅,在少女头上摸了摸,“可不就是愚蠢嘛,只是碍于灵王朝律法,他们也不得不这样做。灵王朝五大域,若是寻常修士想要横跨,需要一定的时间和精力。而且中域人杰地灵,修士的数量比南域的确多了太多,这些长老们能在南域作威作福,可到了中域……

那就大不相同了。

而且中域也更加地危险。

他们不是不愿去中域。

而是不敢。”

少女歪了歪脑袋。

虽然点了点头,但眼里还是有些迷茫。

“我、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怎么做一只狐狸!

我刚才一直在想,夫君为什么大部分的时候都在看那几个姐姐。

她们衣服穿的比我多。

姿色……姿色大概也没我好!

但夫君还是一直在看她们。

我、我想了很久,终于知道差距了!

夫君。

我决定了,我要学跳舞。”

“诶?”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二十四章 狐狸·再续 看着小狐狸一脸认真的模样,姬轩倒是宁愿相信她这时候是在戏弄自己。

虽然刚才那两个舞姬的确有些吸引到他了。

但那不是重点。

“还有呢?”

“夫君还想要我明白什么呀~☆”

“罢了。

……吃完了吗?

吃完了我们就走了,毕竟不能让别人等太久。”

“吃完啦!”

少女眯缝着一双眼睛,脸上笑容依旧。

姬轩率先从座位上站起身。

正了正自己的衣冠。

朝着外边走去。

而少女此时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一些。

嘴角微微一颤。

袅袅起身。

“夫君等等人家嘛~”

……

回到监天司的时候。

被告知有人在偏室里候着,当姬轩步入偏室的时候,便觉一股香风袭来。

回光珠并没有将这里照映得有多么透亮。

暗淡的房间里,那婀娜的身影跃入眼帘。

东华仙子很明显是刻意地打扮了一下,身上的衣着、头上的发饰、甚至是气息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她站在离姬轩稍近一些的地方。

微微欠身。

口称殿下。

态度虽然看上去很是恭敬,但眉宇之间却带着一丝媚态。

莺声细语道。

“殿下能应东华之邀,实在是令东华惶恐。

多谢殿下给东华这个机会。”

“客套话就免了。

东华仙子有什么事情尽管直说便是。

同为修道之人,就不必在意那些凡俗礼节了。”

姬轩只微微瞥了对方一眼。

便自顾自地在就近一把椅子上坐了下去。

这女人打扮得如此隆重来找他,想必不会只是为了听他说几句话来的。

至于说问他要人……

呵。

那她还真的以为自己面子挺大。

只是接下来这女人说出来的一番话,令姬轩不由得一愣。

“不知殿下可曾听说过‘旭天剑阵’?”

“那是曾经覆盖了整个灵王朝的巨大剑阵,现在已经被彻底废止。

东华仙子说这些做什么?

据我所知,与那个剑阵有关的一切大部分都已经被销毁,现在灵王朝内除了燕宁闭关的几位‘先帝’,恐怕再无人能够将其复原。”

美艳妇人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她咬了咬下唇。

接着道。

“不知殿下可知道当年废止阵法的缘由?”

“还能是什么缘由?

仙子可知道维持剑阵需要消耗多少灵石。

而当年我灵王朝正经历一场国库空虚的艰苦岁月,莫说是那旭天剑阵,就算是当初那些皇族子弟的日常修炼都拮据到了极点。”

姬轩两手一摊,带着些许无奈的语气笑道。

旭天剑阵是曾经守护灵王朝疆土的一道宏大阵法,有传言当年的帝君若是全力出手,甚至可以凭借此阵斩杀一位仙!

只是那个阵法因为种种缘由最终被废黜,作为其基盘的七千三百一十五把灵剑也被尽数销毁,回炉重塑。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为什么要特地问这种问题。

但就在下一刻。

在他的眼中却看见了绝对不该看见的光景。

东华仙子抬手,掌心浮现出一道道氤氲的光辉,这些光辉凝聚出一枚枚光点,在她的面前虚空中缓缓滑动。

以一种玄妙的轨迹,勾勒出某种图案。

看着这些光点,姬轩眼中仿佛是见到了一幕日出东方的幻影。

只是这种虚幻的感觉仅仅维持了一瞬间。

他眼中的异色便消散不见。

再听那东华仙子一声低呼。

“殿下您果然是见过的!”

“仙子是从何处得来此物?

燕宁文书中记载,此物应当是被销毁殆尽了才对。”

姬轩的面色已经开始变得有些阴沉起来。

他如何能够不认得。

因为这就是旭天剑阵阵图的一角!

这阵图虽说消耗巨大,但是威力非凡,在毁去的同时就已经被列为了禁物。

东华仙子当着他的面把这种东西拿上来,已经算得上是犯了律法。

“殿下先莫要生气。”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的东华仙子赶忙跪了下来,急促地道,“这阵图来自一把灵剑,其中奥秘我也并未参悟透彻,仅仅看了点皮毛……若是殿下觉得不妥,我可以将关于此阵的所有记忆封印,发下道心血誓。实在是当初看到此阵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竟然是旭天剑阵。”

“……我不会生气。

按照规矩来办的话,仙子这般做法也确实稳妥。

那边依仙子这样办吧。

此阵的废黜并非因为不该为修士掌握,而是此阵相较于现在的灵王朝来说,已经过于陈

旧、迂腐。

对灵气的利用程度并不是很高。

所以对你来说只是负担而已。

至于仙子若是有意,可以去中域看看,那里的阵法有些可比这区区旭天剑阵厉害多了。”

“多谢殿下指点!”

中年美妇舒了一口气。

原本紧张的面色也变得缓和了一些。

抬手便按在自己面门。

“我现在就——”

“诶等等,仙子。

你还没说阵图由来呢。

记忆封印是一回事,但那把剑在哪里?”

“这……”

东华仙子的脸色有些难看。

尴尬一笑,片刻后道。

“说起来的确有些难以启齿。

前些天,我收下的一名弟子将那把剑盗出。

听说是打算在这个镇上的拍卖会里拿出来拍卖。

可惜……

现在还没找到这叛徒下落。”

原来如此。

姬轩脸上神色不变,但心底里却是不禁冷笑。

若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这个女人想必也不会老实到哪里。

“原来如此。

没想到仙子门下居然出了如此叛徒,实在是不幸。

不过仙子为何不去求助监天司,反倒是来与我说了?”

“殿下……”

“罢了。

此事我已知晓,既然仙子不愿多说我也不会继续过问。

等捉了此人之后仙子再把记忆封印也不迟,在此之前——就请仙子在这里暂住了。”

这看上去是为了监视。

但姬轩总觉得这女人是故意要让他做出这个决定。

只是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我会安排人打理仙子的日常。

还请仙子在此事解决之前,安心在这里待着。

你也不必继续跪着了。

你的罪”

“是,殿下。”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晦暗。

正起身向前,却见姬轩已经起身,擦着她的肩往外走去。

“时候不早了,仙子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先歇息去吧。

此事甚大,还望仙子莫要外传。”

“殿下放心,我绝不吐露半句。”

“很好。”

“……等等,殿下!”

就在姬轩和雪儿快要离开房间的时候。

东华仙子又叫住了他。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二十五章 狐狸·又续 从东华仙子那边离开后。

姬轩没在廊道里走几步,就见到了老熟人。

那盗门的老道士正坐在一旁的栏杆上,好似是专程等着他。

见到姬轩出现后,当即笑脸相迎。

“哎呀,姬道友,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没想到姬道友大晚上的还有美人找你,倒是颇有我当年那股风流倜傥的模样啊。

啧啧。

我可是全听说了啊,那是月华宗一位仙子?

月华宗可是出了名的女修宗门,里边每一位仙子可是一个顶一个地赞啊。”

“哈哈。

道友说得是。

那仙子的确是有几分姿色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我有婚约在身,怕是没多少逍遥日子可以过了。

再说。

刚才约我见面的那位仙子已经有了道侣,道友可不能出去乱说啊。”

“呃……已经有道侣了?”老道士闻言倒是眉头一挑,脸上闪过几分异色,旋即大笑道,“那不是更好嘛,不过姬道友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不说便是。

只是不知道道友打算何时和我交易?”

老道士脸上带着几分期待。

眼看着姬轩从储物戒里取出半块玉佩。

玉佩相连的红绳另一端,赫然挂着五枚铜钱。

铜钱上有些锈蚀,但不像是岁月侵蚀所致,其上并没有感忽而到任何特殊的灵气波动。

在见到这东西的瞬间。

老道士顿时咧开嘴笑道。

“我就知道!

姬道友您是真的有本事,连那种地方都去得。

说实在话,如果不是因为您身份特殊,我都想把您拉来我盗门做同门了。”

他应该是真的很高兴。

连称呼都有些变了。

只是姬轩心中尚有些疑虑。

「这不可能是什么过去留下来的传承信物。

有谁会把这种破铜烂铁当做信物传承下来的?

除非它原本还有什么其他玄妙之处是自己不曾发现的。」

虽然在手里拿着的时间尚短。

但姬轩也不是没有研究过这东西,除了那块玉佩是老道士所说的,为了随时能够感应到同门下落而制作的法器之外,最可以的就是铜钱了。

这五枚铜钱制式古老,上边的文字的确是灵王朝的文字。

写着「仙光永济」。

在老道士抬手准备接过去的时候,姬轩将手往回一缩,让他扑了个空。

“道友,我要的东西呢?”

“啊?哦对,嘿嘿。

姬道友你瞧我这记性。

东西怎么能忘了呢,来,这就是我们盗门秘法,当年祖师便是以这门秘法从凤阳关取走了那面曜日神镜。

从那以后才打下了赫赫威名,开创了我盗门。”

“曜日神镜?

好像有点印象。”

从对方手里结果一块白色玉简后,姬轩就这么提了一嘴。

让老道士脸上不免流露出尴尬之色,一个劲地傻笑。

也没有继续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

这老道士的心情格外地好,以至于差点忘记了自己是个贼。

“既然东西拿到了,那我们两个的交易就算完成了。

道友,虽然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千万不要小看灵王朝的律法。”

把手里的玉佩交给老道士后,姬轩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不认为先前这老道士被监天司请过去只是为了喝茶。

因为那是人家的私事,所以他也没有多问。

既然这个老道士能重新站在他的面前,那也至少表明目前为止对方并没有在监天司留下什么把柄。

但要说此人真的手脚干净。

那却是绝无可能。

“嘿嘿。

姬道友的话,我会记住的。

此事能成,姬道友功不可没!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盗门所在定倾囊相助。”

“倾囊相助倒也不必。

只是道友。

手里的戒指可以还我了吗?”

“哎呀,你看我这手,就是管不住。

啊哈哈哈。”

老道士自然地把手里的戒指还给了姬轩。

这盗门的秘术的确有几分本事,若非姬轩对阴气格外敏感,说不定真就被这老道士得逞了。

“既然如此,我这就告辞了!”

“道友慢走,哦对了。

你的那位师兄留了一些话要对你说。”

“师兄……

原来如此。”

老道士回转过身子。

重新看向姬轩。

“不知我那位师兄还有什么话要留给我?

说起来……

我那位师兄究竟是生是死?

他、他如何了?”

“他已经死了。”

姬轩面色不变。

淡淡地说道。

随即将恶鬼渊下边那个人留下来的话悉数说了出来。

老道士脸上流露出几分悲怆。

掩面隐有啜泣。

最后转身摇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真是时也命也……

没想到当年师兄竟然会……姬道友,不知我那位

师兄可曾留下一些……”

“尸骨无存。

道友应该知道恶鬼渊下面是什么情况。

被阴气腐蚀的身体连骨头都不会保存下来。

最后他也不过是留下来些许残缺的元神化作鬼祟而已。”

姬轩发现这老道士的背影又多了几分萧索。

沉默了许久后,老道士最终还是拖着疲惫的脚步离开了。

“此番……多谢姬道友。”

……

等回到房间里后。

姬轩直接往床上一躺。

侧过脸就能看见雪儿坐在床沿。

“夫君,刚才那个老头说谎了呢~”

“我知道。

他身上的灵气早就已经出卖了他。

这老道士修为还没有达到自如控制灵气的地步。”

以及那个老道士的态度。

虽然只有一瞬。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

他对于听见自己师弟死讯的那种感觉有些过于刻意。

“不过无所谓。

这老道士和我们之间已经算是两清了。

再加上他在和我们碰面之前所做的事情,今晚或许会有一场好戏看。”

“是什么好戏?”

“我们先睡觉,半夜一起去看戏。”

姬轩只是极为神秘地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随即就听见耳畔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

不到半饷,感觉一具柔软的身躯就已经贴在了他的身上。

“嘻嘻,那夫君觉得我和刚才那个女人,谁更像是狐狸呀?”

“那当然是她更像一只狐狸。

方才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全都是假的。

我从来都没有信过一句。

住进监天司也好,还是得到我的承诺也好。

全都只是为了让她能够全身而退的护身符罢了。”

“夫君从来都没有信过她?

可她刚才的确是说了——”

“她说了,「莫子阳不值得信任」。

但是那又如何?就算她不说我也不会对莫子阳此人留有好感,不仅仅是她。

那个老道士也好。

方才饭桌上的所有人,我都没有信过。

……我就从来没有信过任何人。”

“那夫君可信我?”

姬轩睁眼。

正对上少女那双澄澈的眼眸。

其中仿佛积淀了毫无杂质的火焰在燃烧。

“……呵呵。”

“看来夫君还是不懂呐~☆”

小脚灵巧地一勾。

床边帷帘先后落下。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二十六章 狐狸·还续 房间里已然是看不见一点光亮。

安静的氛围里,只留下两个人均匀的喘息。

空气中檀香的气味未曾散去。

令人不由得将心境平复下来。

他本来的确有打算询问那把剑是从何处得来。

虽然燕宁文书中记载,大部分关于旭天剑阵的资料都已经销毁。

在外留存的各种痕迹也没有了踪迹。

但终归难以保证那些痕迹彻底地消失。

「若是真的存在那么一个地方,在那里能获得旭天剑阵中剩下来的灵剑。

甚至是其中的阵图。

那个地方就会成为灵王朝的隐患。」

消耗巨大?

灵气转化程度太低?

当年此阵的废止的确有这两层原因在,但却绝不止这些原因。

要不然直接发出文书废止了就好。

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地抹去关于此阵的痕迹。

甚至连一把灵剑都不允许留下。

可惜关于这方面燕宁文书中并未有什么记载,这其中仿佛是突兀地出现了空缺,令人细想之下就会生出一种失落的感觉。

「还是先看看那老道士的秘法。

从我的手里占了那么大便宜换来的东西。

总不会太——」

手中的玉简在经过短短数息时间后,便砰地一声爆开,化作齑粉。

轻微的响动。

令怀中仍旧熟睡的少女动弹了一下。

将身子缠的更紧了。

姬轩皱了皱眉。

面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随即心中暗自冷笑。

「果然如此。

这老道士看样子没安什么好心啊。

盗门秘术?

呵。

好一门盗门秘术。

只有其形没有其意,就算学了也不过是掌握皮毛。

……不过想想也是。

他又怎么可能把真正的秘法给一介外人。」

玉简里的确装着秘术。

但其中却是少了一些关键的东西,让人根本无法感悟、学习。

这么想着。

姬轩又想到了那五枚铜钱。

愣是想破了脑袋都没想明白这铜钱到底有什么用处。

眼看着外面已经是深夜。

姬轩刚打算起身。

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少女牢牢地固定在了床上,挣扎、推搡了几下无果后。

他只得无可奈何地接着躺平。

这小狐狸力气倒是比从前大了一些。

虽说对外面的事情有点好奇,但也不是什么必须要去看的东西。

「罢了。

反正也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等明天去问问那个女人拍卖会什么时

候在哪里举行。

等到拍卖会结束、此间事了。

我就该去月华宗走一遭了。

在那之后……啧。」

悄悄地咂了咂舌。

姬轩发现自己原本已经定好的计划,被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一团糟。

若是没有进那座庙宇。

两人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了凤霞山。

「这老道士,若是有机会再见到他。

非得把他关进监天司。

剥了他一层皮不可。」

……

今夜阴云压过了星辰。

漫天的黑幕令人心里多少生出些不该有的惆怅。

寒风正紧。

刮在脸上如同刀子一般,尤其是这里靠近恶鬼渊那种绝地,风中夹杂着不少的阴气。

就连那些有点修为的修士都免不了要承受这股寒冷。

客室内,璀璨的回光珠将这里每一个角落都照映得透亮,可以说是毫无死角。

东华仙子坐在桌旁。

手里端着一本精致的书籍。

不时地将边上的茶盏端起,送到自己的唇边。

摆弄姿态的当间,偶尔能看见微微流露出的些许春光。

她还未睡下。

虽然对她这般修为的修士来说,睡觉已经失去了意义。

外面的疾风、阴寒。

与她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

也不知过去几许。

她突然将手里的书放下,眼眸中流露出一点不耐。

“你可算是来了。

怎么。

见到了老朋友……你似乎还有些不高兴?

是不想见到我吗?

不过这天底下,哪里有什么尽顺人意的事情。”

她的言语。

并未招来任何的回应。

唯独有一瞬间,门外的风声仿佛是消失了一般,变得格外寂静。

“来喝一杯吧。

这杯茶,算是我请你的。

……别那么无趣啊,你这是在埋怨我?

哈!

你也是知道的,如果我不那么做,中域那边查下来我们都得死。

如果没有那个小贱人的话——”

说话间。

东华仙子绝美的脸上已经是布满了寒霜。

而就在她说话的当间。

咔哒。

门从外边打开了。

半扇木门被人从外边推开,露出深邃的夜景。

她看向门外,根本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之色地向前走去。

同时脸上绽出笑容。

“刚才站在外面偷听的人就是你吧?

呵。

你应该听得很清楚了。

我并没有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告诉那位殿下。

我想你应该也

可以放心。

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一定会把它咽进肚子里。

……别露出这种表情。

你很清楚。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暴露了,那么包括你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会遭殃。

我可不会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放心。

那位殿下不会继续深入调查此事。

而我也——唔!”

她已经站在了门边。

入眼是一片夜色。

远处的百家灯火摇曳,透过低矮的院墙还能看见高挂着的灯笼,在风里晃动着。

散发出弱小无力的光辉。

轻慢的言语甚至还没有说完,就是突如其来地一顿。

在她的眼中,夹杂着诧异、疑惑,以及些许痛楚。

她伸出手,仿佛要向前抓住什么。

可什么也没有抓到。

在她的眼中,见到的只有那一片黑暗,以及黑暗之中,站着的那道身影。

……

竖日。

原月华宗长老东华仙子惨死监天司的消息,不胫而走。

……

“真是惨啊。”

“东华仙子曾经也是月华宗数一数二的天骄美人。

就算当年嫁给了一位散修退出了月华宗,她的地位也丝毫没有动摇。

如此人物,究竟是谁辣手摧花,犯下如此滔天罪行。”

“谁说不是!

不过诸位,传送阵可是已经封住了。

咱们这镇上现在也是给进不给出,想必抓到犯人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正堂外边的一众修士熙熙攘攘。

坐在正前方的司幽虽然看上去板着一副脸面,但他的额头上已经是满是冷汗。

这位司幽可不是莫子阳,而是镇上原本的司幽。

他曾经以为莫子阳这位顶头上司来了,他就可以享几天福。

没想到福是没有享到。

祸倒是一出接着一出。

“堂、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随着惊堂木在桌上猛地一拍。

整个堂上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那一声震响,差点把他自个儿从座位上震了下来。

再看堂下之人,有四人是跪着,一人站着。

站着的少年朝着堂上司幽抱拳行礼。

谦声道。

“逍遥王三子,姬轩。”

“在下吴老九,嘿嘿。

大人,咱们昨天还见过面,您应该记得。”

第二个说话之人一直弓着身。

将脸埋在自己的斑白长发里。

目光略有些闪躲。

“盗门吴老九,本官自然记得。”

看着地上跪着的老道士。

这名司幽的面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二十七章 狐狸·终续 盗门,吴老九。

姬轩也还是第一次知道这老道士的名字。

见这个名字被说出来以后,后边站着的几个为官修士的表情,看来老道士在南域的确是小有名气。

只是那些表情中多是带着杀意。

他不难想象之后老道士会遭遇什么。

“他就是吴老九!”

“原来长这模样,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不是!

盗门里出来的能有几根好苗。

当年七盗作乱的日子都忘啦?老苦主到现在还有一件宝贝没寻回来呢!

指不定被藏在了哪里。”

那些人也是只知晓‘吴老九’这个名字。

对于老道士的形象也是第一次得见。

如此姬轩也就恍然了,怪不得老道士当初死活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本名。

若是说知道姬轩乃是中域而来的皇室中人已经令人震惊了,那么老道士身份暴露之后,却是足以将那份震惊给彻底击垮。

周围众人议论暂且不说。

剩下来的三个,有两个是守在门口的守卫。

还有一个据说是昨天晚上服侍东华仙子的侍女。

根据司幽的问询。

老道士昨天晚上在与姬轩碰面后就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了。

离开前去了一次药店买了些丹药。

那两个守在东华仙子门口的守卫说一直站在外边,根本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而那位侍女则说到了半夜,东华仙子就把她摈退了。

所以对于接下来的事情并不知情。

“要我说,就是那盗门的老贼干的。

见财心起,而且这老贼修为据说与东华仙子相当,是足够杀了东华仙子的。”

“还审什么啊。

直接抓了人了事。

这种事情可拖不得,盗门的老狗狡猾得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溜了。”

在所有人问完话之后。

外边那些看客们的声音已经渐渐地盖过了司幽。

令司幽再次将惊堂木拍下。

若非是因为灵王朝的律法,在通常审案子的时候必须要有那么几个不相干的旁人在场。

这司幽怕是早就不耐烦地把那些人都给叉出去了。

“肃静!

这里是公堂。

如何判案,也是由本官决定。

你们五人是为数不多的知道东华仙子住在这里的人。

而本官这次找你们问询,也不是为了从你们之中找到罪犯。”

司幽额头上已经是冒出了些许冷汗。

若是换做平时,他早就让人将这个盗门的弟子抓了起来。

但现在他办不到。

因为这盗门吴老九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他并不知道那位姬殿下到底与吴老九是什么身份。

但根据先前一些人亲眼得见,两人是站在一起的。

就算不是什么亲密的朋友关系,那多少也算是有点交情。

“你们都说自己并不知情,可有不在场的证据?”

“大人,我在药铺里呆了半宿。

嘿嘿。

药铺的老板可以为我作证啊。

大晚上风又紧,出去也没个落脚的地方,好说歹说才让老板给了个角落休息一阵呢。”

老道士率先向前挪了挪。

指着自己嬉笑道。

“不信大人您可以去问问那老板。

我昨天晚上可是哪儿都没去。”

“你去药铺买了些什么?”

“辟谷丹啊。

嘿嘿。

我可不喜欢四处溜达。

在家里能多呆一会儿是一会儿。

平日里也懒得出门。”

司幽闻言,朝着边上的捕快使了个眼色。

那捕快见状,匆忙离去。

“还有其他人呢?”

“大人,您是知道的,我们两个修为这么低的人。

就是做做守门的工作而已。

哪里有实力去打东华仙子的主意。”

刘昂个修为只有练气六重的捕快憨笑着道。

他们昨天夜里只是负责守门。

同时巡逻的捕快也曾见过他们。

“大人,您是知道的。

仙子吩咐我离开之后,我就……就回去了嘛。

再也没有回来过啦。”

伺候东华仙子的侍女带着哭腔说道。

而姬轩自始至终都是冷着脸。

面无表情地看着上边的司幽。

这名司幽甚至除了最开始的那句问题,之后连半个屁都不敢与他说。

……

不得不说。

这名司幽的办案能力实在是有待商榷。

问了一上午,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不说。

在堂上的人全都给放了。

只是中途除了外头几人一直在叫嚷着把老道士给关起来之外。

再也没有出什么别的乱子。

一切看上去都如此顺利。

“如此庸才,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上的。”

回到自己住处的姬轩坐在桌边。

不由得冷哼一声。

手里的茶水差点被他给掀了出去。

“嘻嘻~夫君息怒啦。

不过现在那个女人死了,她说的那件事情该怎么办呀?”

“莫子阳说过。

这里的确是有一处拍卖行。

他们最近的一场拍卖会就在今晚,稍后会有人送来今晚拍卖会要拍卖的物品清单。

那个女人说得到底是真是假,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不过……

那个女人的死绝对有问题。”

东华仙子的修为是观山形意之境。

要想杀这么一位修士,若是不弄出一点动静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越境杀人。

这需要极为高超的技术。

而以境界实力碾压,强杀东华仙子。

这自然是办得到的,但说实话,以东华仙子的身份来讲,还不会有哪个达到那个修为的人会拉下脸杀了她。

根据令吏验尸结果来看。

东华仙子死前几乎没有任何挣扎。

而她死的位置正是大门口。

一把长枪直刺入她的心口,一击毙命。

而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

是在东华仙子的尸体上,查到了使用某种禁术的痕迹。

“夫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呀?”

“我要去牢狱里见个人。

之后我们晚上一起去拍卖会看看。

……听说这里的拍卖会质量还挺高,若是能找到那么一两件对你修行有帮助的东西,说不定我们可以放缓行程。”

“夫君~你怎么又去见别的女人了呀!

明明有我就够了嘛~☆”

少女半个身子勾在姬轩背上。

搭在他肩上的那张脸,此时满是幽怨。

“人家也要去嘛~”

……

当姬轩第二次出现在牢狱里的时候。

却是率先见到了一个熟人。

老道士正穿着囚衣,被关在一间牢房里,一脸的不安。

在见到姬轩路过的时候,他赶忙趴在铁栅栏边上,朝着姬轩伸手招呼。

一脸苦涩。

“诶!

姬道友!

姬道友您怎么来了,嘿嘿。

是、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我早就和他们说了,我根本就没犯过事儿。

你猜怎么着,他们愣是不听啊,直接把我关在了这里。

姬道友你说这事情冤不冤?”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东华仙子 老道士现在这般模样颇有些滑稽。

据他所说。

他原本打算今天直接离开小镇,却没想到传送阵突然被封锁,就在他困惑的当间,便被几个穿着便装的捕快抓了过来。

观山境修士的他本很容易就能脱身。

但据说是‘为了不被监天司抓到把柄’、以及‘身正不怕影子斜’等理由,他还是毫无抵抗地来到了这里。

“我不管你到底是真的被冤枉了。

道友。

关于昨天你给我的那门秘法……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了吗吗?”

看着姬轩似笑非笑的面孔。

老道士那张脸顿时就耷拉了下来。

他面色略有些阴沉,沉默了半饷后,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

“姬道友,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

但那就是完整的盗门秘术。

祖上传下来就是这模样,或许你会觉得这里边缺了点什么,我也不瞒你,这‘缺失’的部分需要成为我盗门真正的弟子才能获得。

你想必也能理解,每个门派都有每个门派的核心传承,这种传承并非能轻易传给外人的。

昨天我给你的那枚玉简,的确可以让你学到那一招。”

“我的确已经学会了。”

姬轩颔首。

同时从掌心掷出一枚钱币,在空中发出一阵清脆的震动声。

老道士见到这一幕,当即双目瞪得浑圆。

嘴巴微张。

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段距离。

“姬道友,您居然这么快就学会了?”

“徒有其型的法术而已,不必惊讶。”

姬轩淡淡地说道。

这老道士刚才那番话绝对不是真的。

一门法术能够修炼成什么模样,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诶嘿嘿。

既然误会解释清楚了。

姬道友什么时候把我放出来?”

“放你出来?

你不是无罪吗,等过些时日说不定就被放出来了。”

姬轩嘴角流露出几分轻佻的笑容。

离了铁栅栏一段距离后。

将手里的钱币重新丢还给老道士。

“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既然吴道长坚称自己无罪。

想必在监天司没有案底、与东华仙子之死毫无关系的你,并不会在这里呆多久吧。

那么安心在这里呆着便好。”

“姬道友,别啊姬道友——”

身后老道士的声音慢慢地远了,直到再也听不见。

在绕过一圈空置的牢房后。

姬轩再次站在了那月华宗女弟子的面前。

牢狱之中不见天日,这女弟

子现在花容月貌的脸上更显憔悴。

她紧闭着眼睛。

呼吸显得格外纤细。

仿佛正睡着了一般。

令人不由得心生怜惜之意。

但姬轩心里却没有任何波澜,此时他正手里端着一碗水。

“慕容仙子,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眼见没有回应。

姬轩手里的那碗水又晃了晃。

溅起一阵水花。

“这碗水里面有一点辟谷丹的粉末。

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把这碗水给你喝。

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介意让你的衣服也喝上一口。”

“……你要问什么?”

宫装少女总算是抬起头。

一脸复杂地盯着姬轩,沙哑的嗓音从喉间传来。

“东华仙子……对这个人你可了解?”

“那是我们宗主的姐姐,也是我月华宗的客卿长老。

大人您问这个做什么?”

“这你就不必去管了。

对了。

东华仙子既然是你们宗主的姐姐,为什么后来离开了月华宗?”

“因为她爱上了一个散修。

我月华宗有规矩,若是有了道侣便必须离开宗门。

不得再做我月华宗弟子。

东华长老当年因为爱上了一个散修离开了宗门,但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所以成为了我月华宗客卿长老。”

“原来如此。”姬轩微微颔首,又道,“那你们的这位客卿长老可有什么仇家?”

“没有,东华长老为人谦和。

并不会与人结仇。

她在外边的名声也是极好的。

关于这一点,您随便外边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慕容羽低声道。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被铁链缚住的手臂挣扎着抬了起来。

“东华长老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死了。”

“诶?”

“被一击毙命,身上留有被人搜魂的痕迹。

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

所以要么动手的是熟人。

要么对方的修为已经高过了她太多,达到了观山之后的那个境界。”

姬轩知道自己说的话对方并没有听进去多少。

在得知了东华仙子已死这件事情后。

眼前的宫装少女就已经是失魂落魄起来,双眸已经没有了光彩。

“慕容仙子。

你知道东华仙子有收过弟子吗?

或者说……她的道侣是谁,现在何处?”

“……慕容长老的道侣据说在百年前丧命了。”

好半饷这宫装少女才回过神来。

但她的眼睛仍旧有些虚浮。

彷徨不定。

“不过我知道她收了一个弟子。

那位师叔长得很俊俏。

而且他天赋过人,修炼我月华宗的吐纳之法短短数十年,就已经达到了当年宗主的水平。

据说他若是个女子,若是拜入我月华宗,将会是下一任月华宗宗主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呢。”

“你见过他?”

“自然是……见过的。

他经常来月华宗。

只不过每次他周围都有好些个姐妹围着,我根本没机会与他说几句话呢……”

宫装少女这般说着,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但就在下一刻。

外边却是传来一阵窸窣之声。

原来是姬轩已经将拴住牢门的铁链给解开。

正朝着她招手。

“出来,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情。”

“诶?”

“你那位‘俊俏的师叔’来了这里,据说要参加今天晚上的异常拍卖会。

我要你帮忙找到他。

只要你今晚帮到我这个忙,我可以向你保证,从明天开始你就可以不必住在这里了。”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姬轩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宫装少女迟疑了片刻后。

最终还是轻咬下唇。

点了点头。

……

“大人,大人您可千万要救救我啊大人。”

司幽卑微地跪在地上。

一个劲地磕头。

把额头都给撞碎、流了好些的血。

在其正前方。

莫子阳正襟危坐。

手里端着个茶盏,一言不发地睥睨着下方的下属。

“大人,那位殿下刚才去了牢狱。

如果被他发现了咱们、咱们关了那个吴老九……

大人您说殿下和吴老九之间的关系如何?

咱们会不会——”

“你慌什么?”

“诶?可、可是大人……”

“命令是我说的。

人是我抓的。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说……区区一个下九流的宗门余孽而已,你真的以为殿下会在意吗?”

跪在地上的司幽恨不得十根手指都嵌进了泥土里。

浑身都在颤抖。

“可是大人,他……我们拿什么治他的罪?”

“那我再问你。

你拿什么证明,你头上的帽子是属于你自己的?”

这一个问题。

让司幽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随即眼中一转狠厉。

冷声道。

“大人放心,下官……下官保证不放过一个贼人!”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夜市 咯吱——

莫子阳将身子后仰了一个不小的幅度。

这张椅子的靠背也随之向后倾斜了点。

他闭着眼睛,吐息之间从唇角流出的气把纤薄的胡须吹起。

眼眸睁开的瞬间,带着些许冷意。

“你也不必慌张。

急什么呢?

我是看在你我之间是连襟的关系上,才这样和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瞧瞧。

那位殿下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黄毛小子,能翻起多大风浪?

记着点儿,这里谁才是主人。

这几天他既然要闹,那你就陪着他一起闹。

不要拂了他的心意。

反正到时候他走了也就走了。

怎么。

你还指望他从今往后就留在了这里?

放一万个心吧。

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南域。

退一万步来说。

就算他要拿咱们动刀子。

那他一个中域来的贵胄,难不成还能在咱们的地盘上撒野?”

“大人您说得是。

有大人您说的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全交给下官就好。”

“嗯,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莫子阳微微颔首。

散漫地将目光垂下。

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已经把脑袋重新抬了起来,尽管额头上有些破相,但那张脸上还是尽可能地显露出笑容。

实在是滑稽极了。

“对了大人,关于今天晚上那场拍卖会……”

“拍卖会的清单我已经拿到了。

直接给那位殿下就行。

到时候由我亲自跟着。”

“大人,恕下官冒昧,那位殿下究竟想要什么?

要不下官直接问拍卖行里的人拿来。

诶嘿嘿。

到时候您直接交给殿下,也算是给了点下一个惊喜如何?”

说到这里。

莫子阳眉头就是一皱。

说实话,他打心里也不清楚姬轩究竟为什么要去参加拍卖会。

在得知那位殿下有如此想法之后,莫子阳是挖空心思了去想对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但姬轩仿佛根本没有目的性。

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闲着无聊,随便看看罢了。」

难道真的只是随便看看?

莫子阳没有任何头绪。

这种小地方的拍卖会有什么好看的,那可是一位皇族贵胄,身上哪件东西拿出来不比拍卖会上的宝物加起来还贵重?

「兴许只是图个新鲜吧。

这中域来的殿下没见过拍卖会……倒也正常?

哼……

希望是我想多了。」

“不必多此一举。”

莫子阳淡淡地说道。

顺着对方期待的目光,摇了摇头。

“那位殿下既然喜欢折腾,那就让他去。

把你储物戒里的钱拿出来一半给我,到时候让殿下花个尽兴便好。”

“诶……是,是!”

这位司幽跪在地上。

脸上闪过一抹苦涩。

这哪里是为了殿下花钱,分明只是想填满自己的腰包啊。

可这钱又不能不给。

他只得取下了自己的储物戒,正要将钱取出来一半,却被对方俯身抬手,一把给抓了过去。

“放心。

我何曾亏待过你?

到时候这钱我会还给你的……嘿嘿。”

莫子阳咧嘴笑道。

跪在地上的司幽只得耷拉着脑袋。

“下官……下官知道了。

大人您尽管花。

若是还剩下来,就、就当是下官孝敬您的了。”

“诶,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

怎么就像是我不会还你似的。

这为官啊,就是要懂得一个取舍的道理。

知不知道?”

“下官……知道了。”

……

当姬轩带着慕容羽从牢狱里出来的时候。

就看见雪儿站在外边,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不是说让你不用过来的嘛。

怎么又来了?

等很久了吧?”

“……也没等多久。

倒是夫君在里头肯定很开心吧?

毕竟这位仙子姐姐长得那么好看。

而且又是这样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那不得抓紧时间疼爱一下?”

看着少女这般模样,姬轩憋着笑。

轻咳一声。

“其实只不过是我和她做了一次交易。

没有什么别的关系。

她的回答令我很满意,所以今晚可以在我的视线范围内自由活动。”

“夫君和她做了什么交易?”

少女却是突兀地凑到了近前。

鼻子在姬轩身上来回地闻嗅了一番。

随即皱了皱眉。

轻声低喃。

“……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啊。”

“好了,玩笑就此打住。”

姬轩拍了拍少女额头。

随即把慕容羽拉到了雪儿面前。

“把她浑身上下洗一下。

让她今晚穿的像个人样,今晚她随我们一起走

然后我们准备一下,今晚的拍卖会你如果看上了什么尽管挑。”

“真的随我挑?”

少女闻言,眼眸中陡然一亮,随着这一声轻呼,又听见远远地传来那司幽的声音。

“殿下,殿下!”

原来是莫子阳一脸憨笑地走了过来。

他的手里正攥着一枚玉简。

朝着姬轩一个劲地挥舞着。

“殿下,拍卖会今晚的清单拿到了,这位……月华宗的弟子怎么放出来了?”

见到慕容羽的瞬间。

莫子阳脸上的笑容就是一滞。

直到姬轩冷笑,眉头微微一皱。

“怎么,我要带谁出来,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成?”

“自、自然是不需要的!

但她的身份现在是囚犯。

可不能带出来——”

“我见她长得还算不错。

让她陪我一晚又如何?

子阳大人不会是不许吧?”

“呃……怎么会,啊哈哈哈。

原来殿下是这般打算。

是下官唐突了。

下官这就准备今晚的——”

“诶等等。”

眼见莫子阳带来了清单之后就要走。

姬轩再次拦住了他。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今晚你就不用陪我了。”

“可、可是——”

“子阳大人若是能变成个漂亮点的美人儿,我倒是有兴致带着你一起走,你变是不变?”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姬轩脸上顿时流露出几分桀骜之色。

此言一出。

莫子阳脸色顿时就尴尬了起来,他身躯不由得一震。

只得低头称是。

“还、还有,殿下。

这是下官给您的一点心意……不,下官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觉得点爱这一路舟车劳顿。

恐怕身上没有那么多碎钱,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姬轩就已经一把从他的手里拿过了储物戒。

塞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连声谢谢都没有多说。

“我们走!”

眼看着姬轩带着慕容羽和雪儿离开,站在原地的莫子阳面色这才放缓。

没有表情的脸上,微微勾起一丝笑容。

「果然。

这位殿下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我就说他怎么可能毫无破绽。

中域的人,果然和我们是一类人啊。

就怕你不好色、不贪财。

殿下啊殿下。

看来我们也是可以深入交流一番的嘛。」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三十章 夜市·续 暂时回了住处之后。

姬轩就被雪儿从房间里推了出去。

他站在不透光的门外许久,盯着门缝半饷没有出声。

迟了片刻后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小狐狸居然真的在里边使用了他留下来的阵法。

如此一来,他就真的无法窥见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唉,这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这么荡然无存了啊。

好歹我也是你丈夫。

怎么就做不到彼此之间的信任呢。

这要是再回了燕宁那还了得。”

姬轩撇了撇嘴。

在小院里来回踱步。

刚才那副纨绔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丝凝重。

这老道士被抓实在是太过突然,若是说监天司掌握了吴老九罪行的证据,那也不必非得等到今天才把他关进去。

更何况吴老九此前已经被监天司传召过。

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其中不难想象吴老九与监天司之间实际上是存在某种关联的。

毕竟从那位小镇司幽的口中可以得知,吴老九的身份起码在这位司幽眼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若是真的东窗事发,又何必等到现在?

「东华仙子死后才过了一晚上。

吴老九就被抓了起来。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联系?或许可以这样推断,吴老九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

不……他绝对是知道一些什么的。

毕竟他昨天晚上可是在外面偷听了有一阵子。」

昨天晚上他本欲向东华仙子询问那把剑的来路。

但还未等他问及,就感知到外边似乎站着什么人。

所以他当即便将那个想法打消,正打算第二天问东华仙子。

却没想到得到了东华仙子已经被杀害的消息。

「不会是吴老九杀害了东华仙子。

在他的身上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怨气。

根据吴老九所说,他当晚一直在药铺里,根本没有去任何地方。」

随着思索的加深。

姬轩眉头也是越来越紧蹙。

他踱着步子。

心神渐渐地放开,陷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

“诶呀~

现在瞧姐姐这模样,可比刚才好看多了呢。

这要是现在走出去,可不得把那些男人们给迷晕了呢~☆”

儿轻佻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慵懒。

翘着二郎腿坐在床沿上。

一只手托着下巴,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美人。

“这要是再戴上耳朵、塞上尾巴,可就是活脱脱一只狐狸精了呐。”

“闭、闭嘴!”

慕容羽此时已经是欲哭无泪地蜷缩着。

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也不知是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还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恐惧。

但那双眼睛还是倔强地盯着坐在床上的少女。

这只狐妖虽说精通幻术,但一身修为并不高。

从气息上来看,似乎才刚刚踏入修道一途。

若是在她全盛时期,制服这种小妖精还不是一根手指的事情。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如今人为刀俎,暂时失去了大部分修为的她根本掀不起多少风浪。

“我就算是、就算是死,也不会就这样走出去的!”

“呀。

那姐姐和夫君之间的约定怎么办?

你该不会真的不想抓住这次机会吧~

毕竟以夫君的为人,可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呐。”

“那你倒是给我一件衣服穿啊!”

“呀,原来还要穿衣服呐~人族可真是麻烦。

自己幻化一件不就行了嘛~☆”

雪儿撇了撇嘴。

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挥手之间,从掌心落下一根半透明的黑色绸带。

嬉笑道。

“喏~这总行了吧。

快裹上。

这身衣裳是给你穿的,姐姐可得感恩戴德呀~”

“你这是在愚弄我吗!

我、我可是月华宗……我是……我……”

慕容羽一边说着。

竟是突然蹲下身子,隐约开始啜泣。

但雪儿却根本不为所动,她抬起一只脚,将落到地上的那根黑色丝带夹起,摆到了慕容羽面前。

“哎呀,姐姐怎么哭了呢。

是妹妹我做错什么了吗?

唔……

也是呢。

现在外面天气凉。

要妹妹帮姐姐再多添一件衣服吗?”

慕容羽微微抬起头,正看见雪儿手里托着一套衣服。

她赶忙起身,抬手就要去接。

可下一瞬间,慕容羽的身子便被雪儿的脚绊倒,一个不慎将雪儿压在了身下。

而雪儿手里原本拿着的那套衣物,也是瞬间

不翼而飞。

再看雪儿脸上此时已经满是笑容。

“姐姐好心急呀~

妹妹我可被姐姐吓着了呐~☆”

两人贴得极近。

慕容羽甚至能感觉到身下之人轻微的吐息。

那双澄澈的眼中,更是……

慕容羽面色一冷。

她知道这种状态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外面还有人在等着。

说不定外面的人会因为时间等太久而冲进来。

“你到底想怎么做?”

“诶呀~

妹妹我忽然觉得脚有些酸呢。

是不是前两天跑太久了呐~☆”

慕容羽的眼中噙着泪。

渐渐地俯下身去。

“哼。很难想象,你夫君居然受得了你这样的性格。”

“夫君他可是什么都受得了呐~☆”

……

在外面等了许久。

等到日落西山。

姬轩心里终于是生出了些烦躁。

里边的两个人若是再不出来,恐怕就有些来不及,要赶不上拍卖会了。

距离拍卖会的开始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破除阵法冲进去的时候。

就看见门总算是从里边打开。

走出来两道窈窕的身影。

雪儿今天换上了一身朴素的白裙。

白皙的脸上多出了几分红晕。

而在她身后,唤作慕容羽的月华宗弟子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裙。

静谧的脸上多显露出几分局促。

向前的每一步都带着点扭捏,也不知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你们两个……

可算是出来了。

如果再不出来我就得破门进去了啊。”

姬轩脸上略有些不满。

再看雪儿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嬉笑道。

“夫君这就不懂了吧~

女孩子换衣服都是这么慢的啦~☆

反正时间也足够,夫君~我们快走吧~”

“慕容仙子,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了。

希望你能找到你的师叔。

至于其他的事情……你就不必再管了。”

慕容羽神色有些复杂。

点了点头。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算提问也不会得到任何回答。

为今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夜市·再续 姬轩与雪儿正走在道上。

慕容羽跟在两人身后,看着他们一路卿卿我我的模样,心底里略带着几分复杂。

这小狐狸在这个少年面前与背后完全是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孔。

甚至看不出来究竟哪一面才是她的本性。

自从落在这小狐狸手里后,她就被折腾得够呛。

根据小狐狸所说,她身上穿着的这件衣服有些特殊,若是她胆敢生出半路逃跑的念头,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这点她没有半分怀疑。

虽说小狐狸修为并不高,但鬼点子却是装满了脑子。

她能看见两人的脸凑在一起,似乎说着什么悄悄话。

但并不知道究竟在说些什么。

“哼……神神秘秘的。

说着什么见得不人的东西。

不要脸的骚狐狸,还有中域来的纨绔皇族……趁早滚蛋吧!”

她小声呢喃着。

眉宇间带着愤懑。

而在她所听不见声音的前方,姬轩脸上却并没有慕容羽想象当中的愉悦。

他搂着雪儿的腰际。

阴沉的脸上勾勒出一点冷笑。

低头在雪儿耳侧轻声道。

“……还有呢?”

“向前第三个摊位,第五个穿着灰色长衫的麻子脸。

夫君,这已经是第十三个了呢。

您可要好好保护好我呀~☆

如果他们真的有胆量在这里动手,我可没有一点反抗能力呐~”

少女娇声笑道。

只是眼眸中闪过一丝焦虑。

这已经是第十三个对他们抱有杀意的人了。

若是察觉到第一个人的时候,还能当做是那个人学艺不精,居然不懂得收敛身上的杀意。

但现在第十三个如此明目张胆地显露出杀意的人就在前方。

很难不去思考对方究竟是不是有意为之。

「让我放松警惕?

还是让我对这些看上去像是杀手的人警惕,然后作为真正的杀手锏给我最后一击?

不管如何。

既然布下这种局,也就意味着此人是想要亲自动手了吧?

不过不管是哪种局面,我要做的也只有一件事情。」

只要能护住雪儿周全,其他的根本不足为惧。

拍卖会所在的拍卖行,乃是南域最大的一家商会创立,在那里拥有健全的防护措施。

所以理论上并不会成为暗杀的最佳地点。

那些刺客若是真的想要动手,也就唯有现在他们经过的这条道路了。

至于会不会波及其他人……

那就不是姬

轩该考虑的事情了。

他们的生死,与姬轩并无关系。

“放心。

有我在。

你不会有事。”

姬轩淡淡地说道,这当然只是安慰的话。

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一切都是未知数。

少女闻言,却是将身子贴得更近了。

这一行路程姬轩将精神提高到了极致,一直走到拍卖行的入口处为止,他总共发现了三十五个带着杀意的人埋伏在人群中。

那些人并未随着姬轩的走动而紧跟着。

但毫无疑问地,全都是对方布置的手脚。

不多时。

已经能看到精致的门扉簇拥着,门前立着六个衣着艳丽的年轻女修。

正笑眼盈盈地与那些出入拍卖行的修士打招呼。

还差十步。

只要走进去,就不会遭到暗杀。

念及至此,姬轩的呼吸都不禁一颤,在他的眼中,已经有一个貌美的宫装女修上前,朝着他们一行躬身行礼。

眉宇间带着几分妩媚。

“这位想必就是莫大人的朋友了吧。

前辈您好。

按照莫大人的吩咐,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绝对私密,不会遭到任何人的打搅。”

“你知道我是谁?”

姬轩眉头一挑。

那艳丽女修微微颔首,一双杏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姬轩。

“莫大人此前留下过玉简,其中有前辈您的影像,所以这里大部分人都知道前辈身份。”

“原来如此。

好。

那莫子阳做得好!

嘿嘿,那美人儿,带路吧?”

姬轩大笑三声。

艳丽女修做了个请的手势后,便转身就朝着拍卖行里走。

姬轩随即带人跟上。

“慕容仙子,你在想什么呢?

若是去晚了,可就买不到好东西了。

哈哈哈。”

慕容雪正在走神,听见姬轩的声音立马金跟了上去。

九步!

到现在为止,什么都没有发生!

莫非只是为了诈他?

还是说对方另有图谋?

“今天我要把你们这儿的好东西都买光!

也不怕告诉你们。

我今天带来的钱,甚至连你们商会整个都能买下来。

和我争,根本就不值当!”

“那大人还真是阔绰。”

“那是自然。”

五步!

姬轩知道自己可能需要赌一把了。

在极度集中的精神松懈的瞬间,身上的气息也会变

得薄弱。

就在他半只脚即将踏入拍卖行的刹那。

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自某个方向闪过。

令姬轩身形不由得一顿。

但也仅仅是迟滞了刹那,便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带着两人走入了拍卖行。

“夫君,发生什么事情了?”

怀里的少女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抬头看向姬轩,露出几分疑惑之色。

姬轩却只是摇头。

笑着道。

“没什么,刚才有些走神了。

今晚你看到什么想要的东西尽管说。

放心。

我们的钱管够。”

“无耻……”

“嗯?

慕容仙子,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迎着姬轩的目光,慕容羽瞳孔一缩,赶忙低下头。

撇了撇嘴。

“没、没什么……”

“那么之前答应我的事情,也就拜托你了。

放心,我向来说话算话。

事成之后甚至还会赐予你一些奖赏。”

慕容羽唯唯诺诺地应下。

……

他的确是有些心急了。

在传送阵被监天司封锁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一些什么。

“那个老道士背叛了我。”

穿着红肚兜的孩童悬在半空。

稚嫩的眼中充满了怒火,小脸蛋涨得通红。

一双小手紧紧地攥着,在虚空中挥舞着。

颇有些无能狂怒的意思。

“不过无所谓。

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会记得我的样貌。

恶鬼渊没有将殿下葬送,这实在是一个失误。

那个小宗门的掌门也没有得手,也在意料之外……该死,殿下的手里居然还有帝君圣旨。

不过无所谓。

那件东西必须要人为催动才能发挥其威能。

做不到被动防身。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没有死’!

如果在这里的不只是我一个。

哪怕再多一人也好。

今天就会是殿下的死期,而且也不会查到我们的头上!

为什么传送阵就这样封锁了。

那个女人早不死晚不死,这是在成心和我作对吗!”

今天这个局他甚至已经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情去做了。

不惜要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也要将那个令人恨得牙痒的姬轩除掉。

但是为什么?

“种了那种毒,为什么还能活下来!”

红肚兜的孩童心中满是憋闷。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三十二章 苦心 姬轩的状态在他的意料之外。

但现在可不是愤懑的时候,他知道只要姬轩接下来不死,他就会迎来无尽的麻烦。

区区练气境界的修士。

哪怕身上留有那么多保命的法器,但凡接触到一点那种毒,都绝无可能有生还的希望。

不论这红肚兜的孩童如何苦思,都想不到哪怕一种可能,可以令这位殿下起死回生。

“该想想后路了啊……”

孩童稚嫩的脸上,五官扭曲在一起。

便在此时,一道白光一闪而过,悬在孩童面前,化作一行小字,片刻之间散去。

在见到那一行小字之后。

这孩童先是面色一白,随即显露出一丝狠厉。

苍老的声音从稚嫩的喉间传出。

“好、好!

很好!

既然如此……那位大人既然这么说了,那么我也就不必有所顾忌了。

呵呵。

是啊。

只要把他杀了就行了,至于暴露身份?

把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处理了,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了啊。”

……

举办拍卖会的地方被建造在地下。

通过蜿蜒的回廊。

侍女将姬轩他们送入一间昏暗的小房间后,便关门离开了。

这房间内倒是设施齐全。

与修士相关的一切能想得到的都有准备。

炼丹炉、蒲团、香炉、以及一些朱砂符纸……

每一件上边都明码标价地贴着使用的‘代价’。

姬轩径直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就开始把自己上半身衣服脱下。

“你、你在做什么!”

慕容羽见姬轩如此行径,急忙后退到了墙根,蹲下身,面色绯红地转过脸去。

姬轩只是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

一直到他半身彻底地光着。

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把小刀,递给边上的雪儿。

“这里,帮我切开。

然后把里面的那根针取出来。

切记不要用手直接碰到,要不然我可救不了你。”

“夫君您这是……”

“没什么大碍。”

“可是——”

“我说了,没什么大碍。

按我的吩咐去做吧。

要是时间再拖久一点,里边那

根针可能就要化了。”

雪儿的眼中,姬轩露出来的肩头上有一个红点。

一道道深紫色的纹路,就像是龟裂一般以红点为中心向外扩散。

甚至已经蔓延到了半身。

姬轩中毒了。

而且还是一种极为刚烈的毒药。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这毒就已经蔓延到了如此严重的程度。

这怎么能叫没什么大碍?

雪儿将小刀在姬轩肩上划出一道,便有黑色的血从伤口淌出,不过片刻便凝固起来,化作碎屑散落。

“这、这是什么毒?”

“燕宁曾有一位炼丹师,想要炼制出一种将体内灵气永远保存住的丹药。

希望以此达到‘不需修炼也能长生’的目的。

他耗费了半生的心血。

四处求证、探索、试验。

把自己的钱财几乎都耗尽了。

结果那种丹药炼制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只成功了一半。”

又是一道口子落在他的肩上。

皮肉的损害并没有让姬轩皱一下眉头。

哪怕这道口子已经切到极深,差点就要刮到深处的经络,乃至是骨头。

“生灵体内的灵气循环是固定的。

从刚出生一直到壮年,体内灵气会呈现一种增长的趋势。

而壮年往后,生灵无法避免灵气的流失,当体内灵气最终难以支撑生命活动的时候,就会迎来死亡。

他的丹药的确成功地让生灵体内的灵气停止了流动。

但他忘记了一点。

包括肉身,生灵的一切其实都是由灵气构成的。

停滞了灵气的循环,也就等同于——将生灵杀死。”

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被刀尖挑了出来,与模糊的血迹一同粘在刀身上。

姬轩接过小刀。

鼻息间一声冷哼。

“……那位炼丹师被封印了关于此丹药的所有记忆。

直到死都被禁锢在自己家里,不得从家中走脱。

这种毒丹刚面世就被列为禁品。

又被将其封列为禁品的官员命名为‘苦心’,也是有些讽刺。

依据灵王朝律法,此物未经允许不可私自炼制。

但帝君不可能将眼线深入到灵王朝每一寸土地。

所以有这种漏网之鱼也是理所当然。”

“呀~那夫君你没事吧?”

“……无

妨。

只是需要点时间把毒全都排出来。

我说那位炼丹师仅仅成功了一半,便是因为他仅仅做到了让‘阳气’停滞,却无法阻止阴气的流动。

所以那种丹药是一种缺陷品。

也就是现在的修士大多修的是以阳气为基础的功法,要不然此毒是否真的那般厉害,也未可知。”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甚至姬轩知道,中域已经有人炼制出了更进一步的丹药。

中了这种毒的人,体内灵气会以伤口为中心凝固。

并且顺着灵气运转的脉络,迅速遍及全身。

从中毒到毒发身亡,快的甚至只需要一瞬。

“夫君对这种毒药很熟悉呐~”

“是嘛,我倒是不这么觉得。”姬轩只是笑笑,并没有多做解释,这种毒他在过去也遇到过,那是一段不怎么样的记忆,不提也罢,“没想到他们还真是下血本,这根针是一件中品的一次性法器,再过不久它就会融入血肉,化作灵气的一部分,凶器自然也就无从找起了。”

“看来你在中域人品也不怎么样。

要不然怎么会遭到如此惨烈的刺杀。

看来是老天开眼了。”

刚才蹲在墙角的慕容羽这会儿已经把头又转了过来。

眼见姬轩目光朝她投来,还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姬轩沉默片刻后,轻咳一声。

“在中域根本没几个人认识我。”

“诶?大人您说这话做什么?”

慕容羽眼中满是茫然。

“……唉。

拍卖会就要开始了。

到时候你看着点,希望能找到你的那位师叔。

此间事了,你就不必住在牢狱里了,我说到做到。

等过几天我就送你回月华宗。”

“多谢大人!”

慕容羽深深地躬身行礼。

随即口中小声呢喃。

“明明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走,送什么送嘛……”

“慕容仙子,你真以为我听不见吗?”

慕容羽顿时身子一颤。

她总算是明白过来,自己心里想的那番话全都给说了出来。

房间内一堵墙壁随着姬轩的一通操作变得透明。

幻化出一片宽敞的圆形空间。

空间内乌泱泱地挤满了人,正中有一块悬台。

上边正站着一个貌美的少女。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掷千金 “感谢诸位道友莅临我丰悦商会举办的拍卖会。

虽然这几天道友们拿来的宝物不少。

但是本次拍卖会总共只会持续一个时辰。

其余商品会在隔日继续进行拍卖,最多持续七日。

若是对各位造成了困扰,丰悦商会在此表示深深的歉意……”

悬台上的貌美少女已经开始例行讲着此次拍卖会上的规矩。

而房间里的姬轩已经被雪儿包扎好了伤口,重新穿上了衣服。

房间的墙壁上被下了某种法术。

目之所见、耳之所闻的也只不过是投影。

在这房间里他能看见拍卖会会场上的每一寸角落,但会场上的人却看不见这里。

“……那么我们话不多说。

这就开始我们的第一件拍卖品。

乃是一枚布梳居士亲手炼制的储物戒,内中空间是灵王朝标准的小型储物戒大小,诸位可以放心,绝对不是什么次品。

上边还烙印了布梳居士的道号。”

一相似长相的年轻少女袅袅婷婷地从下方借着悬台飞了上来,将一方托盘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托盘上用红布衬着,其中正躺着一枚造型有些奇特的戒指。

“起拍价,二百下品灵石。”

此言一出。

顿时只听得全场哗然。

让房间里的姬轩手一挥,将传来的声音屏蔽了少许。

但房间里的惊呼声却还在继续。

姬轩目光瞥向声音的源头,却看见慕容羽正身子前倾地盯着那托盘上的戒指。

他不禁将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看来慕容仙子对这枚储物戒很喜欢啊。”

“你知道什么,这可是储物戒!

而且还是布梳居士亲手炼制,如今布梳居士已经是观山神韵境的大修士,是百年来南域最有可能冲击观山第三境的修士之一。

所以这枚戒指极有纪念意义!”

“在中域,这种戒指甚至摆不上商铺的展示柜。”话音刚落,慕容羽便是愤懑地盯着姬轩,姬轩见状只得耸了耸肩,笑道,“好吧……慕容仙子慢慢看,反正你若是想要,可以自己买。只要最后能找到你的师叔,过程不重要。”

这种小型储物戒在灵王朝向来是统一价五十枚下品灵石。

虽说在灵王朝,灵石可以等价换成寻常流通的钱币。

但那些真正修士之间还是以灵石为准,平常也不会有谁真的愚蠢到把灵石换成钱币。

毕竟那可是在危急关头能真正保命的东西。

慕容羽虽然后边也叫了几次价,但那枚储物戒最终还是被某个人以六百下品灵石的价格带走。

“恭喜这位道友拿下这件颇有意义的拍卖品。

那么接下来这件,是被众多炼丹师趋之若鹜、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阴灵髓。”

听见阴灵髓三个字,姬轩眉头微微一挑。

那玩意一般都存在于阴气浓郁的地方,历经百年、千年才能凝聚,这过程中不允许有半点阳气的掺杂。

甚至姬轩可以断言。

区区南域,使用通常手段是根本无法获得这种东西的。

「看来是前两天的灵气潮汐,将地下灵脉里的东西都喷了出来。

其中就包含了这阴灵髓。

此物可以帮助炼丹师更容易操控灵火,提高成丹几率。

在中域算是每一位炼丹师必备之物了。」

果不其然。

这东西叫价很高,很难想象这只是第二件拍卖品。

因为按照拍卖会的规矩,越是值钱的东西,就要放到越后面。

而作为早就已经拿到了此次拍卖清单的姬轩,则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乌泱泱的一群人。

……

“阴灵髓!可恶,到底被谁买走了!

原本有了它,我的破境丹就可以……”

人群中捶胸顿足之人有之。

不怀好意地四下观望之人有之。

也有的开始对接下来的拍卖品满是期待。

但是也已经有不少人开始退场。

他们大部分都只是一些小门小派的修士。

或者只是散修。

第二件就是阴灵髓,那后面的东西还如何染指?

“唉,散了吧。

后边的东西已经不用去想啦。

还是等明天再看……”

“嘶……这第一天拍卖会水就这么深?

不愧是丰悦商会,质量的确是没的说,不过就不怕卖不出去吗?”

“你懂什么,这两天大门派的核心弟子都在。

除了霸刀门以外每个人都是有钱的主!”

“霸刀门?霸刀门怎么了……”

“嘘——可不能乱说话!这三个字现在可以不准提。”

在这群人中。

有那么一个浑身被黑袍覆没的身影正低着头。

藏在阴影里的唇角微微扬起。

……

果不其然。

接下来连续拍出了三件被阴气浸染的法器。

这种法器不能被当下的绝大部分修士直接使用,需要经过特殊处理,将里边阴气彻底地转换成阳气才可以使用。

虽说看上去颇为珍贵。

起拍价格也是水涨船高,但不出意外地并没有多少人买。

毕竟若非是修炼了那种以阴气为基础的功法,正常修士谁会去买这种东西。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会场上的人也渐渐地少了。

但姬轩却把不着急,他知道,他想要等的人一直都在那里。

“……接下来的拍卖品是一件残缺的法器。

各位道友别看它残缺,但使用的材料极为稀有,而且也不瞒诸位,到目前为止,我们商会没有一人鉴定出炼制这件法器的材料是什么。

甚至无法对其造成任何损伤。”

站在悬台上的美貌少女将托盘举起,好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没想到丰悦商会连这种东西都会摆上来卖。

姬轩以为接下来会出现一连串的好东西。

结果那件法器残片拿出来的时候,顿时让他大跌眼镜。

仅仅是‘无法摧毁、看不出材质’,就可以高价拿出来卖了?

那这赚钱也太容易了点吧?

不过是一片废铜烂铁——

正当他心里这般想着的时候。

目光中那残片上突然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光晕。

与此同时。

姬轩只觉得心口仿佛被一拳打中。

令他不由得浑身一颤。

脑海中竟是不由自主地闪过一句经文。

「不对!

这种感觉是……我的‘鬼师传承’在对这东西起反应?

那到底是什么?」

“……按照提供者的要求,此物起拍价一千下品灵石。”

少女话音刚落。

会场地下就开始一阵窃窃私语。

但许久都不曾有人叫价。

悬台上少女见状也是无奈地摇头,丰悦商会鉴定师只说了这是一件好东西,值这个价。

但那位鉴定师也说不出到底好在哪里。

要知道先前的阴灵髓也不过是一千五百枚下品灵石的价格成交。

不过这东西要是流拍的话,他们商会也没什么损失就是了。

等了好一会儿。

就在少女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

会场四周响起一道略显稚嫩的男声。

“五千下品灵石,我要了。”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云萩华兰 五千下品灵石!

刷的一下,全场在片刻的寂静后,顿时哗然。

现在剩下来的这些人之中,大部分都是有钱的主。

但要说真正为了一件连跟脚、作用都辨明不了的残缺废品花费那么多数量的灵石,除非是他们脑袋被驴给踢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拍卖会上拿出这么一件拍卖品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拍卖会需要起伏。

让底下的人觉得后面出来的拍卖品价格并不会越来越昂贵。

如此才能让那些手里边不怎么阔绰的修士留下来。

给予他们希望和期待。

或许他们之中就会出现那么一个一掷千金的人。

“五千下品灵石。

还有没有道友出更高的价格?”

悬台上的少女很快反应过来。

接着往下说道。

果不其然,在此之后,再无一人报价。

说出那句话的主人无法在现场中找到身形,那么答案显然就只有一个——此人正在某个只有特殊身份的人才会安排上的小房间里。

对于那种人,在场大部分修士都是心知肚明。

哪怕那件残缺的法器碎片真的有什么玄妙之处,也不能去叫价,以免被那个人给盯上。

惹上一身的麻烦。

“嘁,哪个傻蛋买这东西?”

“莫不是铁剑门?

他们对这种东西应该感兴趣吧。

据说那位公输长老正在炼制一件中品法器,但苦于找不到灵感。

说不定就是他们出手。”

众人议论纷纷。

但谁也猜不到报价之人的身份。

单凭声音来判断的话。

此人年纪应该不会很大。

从语气上来判断,此人对这个价格似乎不怎么上心。

甚至还游刃有余。

“此人,有意思。”

某个小房间里。

一袭单薄华裳的少女盯着托盘上的法器残片,眼中惊异之色渐渐退去。

放下了用来报价的传讯玉简。

“好家伙,这么阔绰,到底是谁?

至于吗?

还是说这真的是一件至宝?”

又一个房间里,墨衫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却被边上的白胡子老人一把按住了蠢蠢欲动的手。

“冤大头……”

有人轻叹。

有人只是嗤笑。

但就在五息的寂静后,一切尘埃落定。

“五千下品灵石,成交!恭喜这位道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悬台上的少女脸色很明显地有点不自然。

她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谁拍下这么一件东西。

莫非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了?

“那我们马上拿上来下一件……”

少女的声音还在继续。

而就在那块残片被人买走的不多时。

在谁都没有人注意到的犄角旮旯里,一个穿着黑袍的人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膝盖。

若有若无地轻叹一声。

呢喃道。

“还以为能在这儿捡到什么宝贝。

可惜了啊。

还是明天再来吧。”

“道友,这就走了?”

身旁坐着的修士挑了挑眉,看向那个黑袍人。

埋在兜帽阴影中的脸上带着半张狸猫面具,裸露出来的那只眼瞳略有些无神。

根本看不出来究竟在注视何处。

他干涩的唇角一抿。

无奈道。

“还能怎么办。

我现在囊中羞涩啊,本以为接下来这拍卖的价格能少许放低一些,结果居然居高不下。

丰悦商会把这次拍卖会的门槛定在了练气六重,可是你看看,这还是练气六重能够来参加的拍卖会吗?”

“唉……”

带着兜帽的黑袍人摇头离开。

但并没有掀起多少的波澜。

……

“天哪,那么一件破玩意,居然花了五千下品灵石买下来了。

你是真的灵石多到没地方花吗?”

坐在边上的慕容羽瞪大了眼睛。

刚才这中域来的恶少突然像是发疯了一样变了脸色,然后直接报出了一个令她到现在为止都有点不知所措的数字。

而且仅仅是为了买下这么一件看上去一无是处的废物。

“你知道这些钱代表什么吗!

我三年不吃不喝都不一定能攒下这么多灵石。”

“慕容仙子在月华宗什么身份?”

“……是一位峰主亲传弟子,怎么了嘛、”

“原来如此。”

慕容羽想象当中的钦佩之色并没有在姬轩脸上浮现。

反倒是嘴角微微扬起。

“那月华宗也真够穷的。”

“你——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怎么这么说话。”

慕容羽愤懑地撇了撇嘴。

但心里还是有些后怕,刚才一时激动,竟然又把心里

话给说了出来。

“呼……不要师叔没找出来,先把小命丢了。”

“慕容仙子。”

“诶?”

“你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慕容羽羞愤地扭过头,看向墙上显现出来的画面。

便在这时,画面上悬台少女手中的下一件拍卖品,又让姬轩目光一凝。

几乎是与画面中少女同一时刻,姬轩与她一起说出来了那托盘上装着的东西。

“云萩华兰!”

……

“下面这件拍卖品是一株被称作‘云萩华兰’的灵草。

这是炼制三品丹药云萩丹的主材料。

至于云萩丹的效果,想必有需要的诸位道友应该心知肚明,在这里我也就不多一一赘述了。

云萩华兰。

起拍价两千——”

“五千下品灵石,我要了。”

同样的声音。

同样的语气。

再次将会场掀起了波澜,喧哗声甚至比刚才都要持久一些。

究竟是谁如此豪迈?

“疯了吧这人,我怀疑此人连云萩丹是什么都不知道。”

“哪怕真的需要云萩丹,五千下品灵石都可以买一炉了,何必花这钱买原材料。”

“我看他就是一闹事的!”

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

就连站在悬台上的少女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这价格足以让大部分修士闭嘴。

哪怕是在场真的有修士需要这灵草,此时也忍住了叫价的冲动。

他们倒要看看此人是否真的能拿出来那么多灵石。

……

慕容羽就像是看疯子一样盯着姬轩。

两只眼睛略有些失神。

倒是雪儿缠在了姬轩身上,娇声道。

“夫君,我们真的有那么多钱吗?”

“我们当然有钱,来之前莫子阳给了我一枚储物戒,难不成你以为里边装满了小食?”姬轩颔首,却是冷笑一声,“到了我手里的东西,那自然就是我的了,不过嘛……雪儿放心,今天我们不会花出去一块灵石。”

“呀,夫君难不成想赖账?”

“非也。我会让他们求着我,把今天要我买下来的东西都送给我。”

此言一出,便看见一旁慕容羽看他的眼神又变了。

畏惧中透着几分厌恶。

他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但并没有多做解释。

“果然是恶少!”

“慕容仙子。”

“噫——”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三十五章 目的 慕容羽的眼神一缩。

虽然看上去她对姬轩十分畏惧。

但姬轩心里清楚,她的那份畏惧绝对是浮于表面。

在心底里指不定是怎么想的。

之后姬轩又连续买了三件看上去毫无关联的东西,而且每一件的报价都是超出了普通修士的正常承受范围。

几乎都是一口价。

那些看热闹的修士一时半会儿也都麻木了。

在他们的耳朵里只能听见一串串仿佛是虚幻的灵石数量在飘过。

至于参与竞拍?

也不是没有人尝试过,可一千一千地加价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疯子,疯子!那个人究竟是谁!”

华美房间里的少年咬着牙。

拳头紧攥着。

被用来叫价的玉简早已被一旁的老者给夺了去。

“竹老,能不能查一下究竟是谁那么大的胆子。

这已经是第几件了?

难不成接下来所有的拍卖品都会被此人包了?

他到底有多少钱?”

这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暴戾。

却被边上的老者一把按住肩头。

“先前来这里的时候丰悦商会有人传讯,说这次拍卖会有所不同。

有一位大人物会来。

莫要让我们顶撞了。

说不定……便是此人。”

“什么狗屁大人物!

听声音也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

他能耐还能大到哪里去?竹老,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师尊让你跟来可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我的周全。

据说这几天的拍卖会里会出现一件极为罕见的东西,师尊让我务必拿下。

你也不希望完不成师尊交代下来的任务吧?

那东西如果落到了那个人手里可怎么办?”

此言一出,边上端坐着的老人面色顿时一沉。

他略有些厌恶地扫了一眼这少年。

虽说这少年身份的确不一般,但他可是与少年的师尊平辈。

这任务完成与否,与他有什么关系?

“贫道……会想办法的。”

“那就有劳竹老了!”

少年见状,顿时喜笑颜开。

至于被称作竹老的老人,则是维持着一脸和蔼的笑容。

但心中却是不禁诽谤。

「先答应着再说。

反正熬过了这两天,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嘁。

贫道又不欠他什么,那老小儿若是还怪罪到贫道头上,大不了贫道走了就是。」

这个念头还没产生多久。

心神正有些恍惚的当间,老人突然觉得手心里被抽空了,回过神来才发现报价的传讯玉简已经被少年重新握在了掌心。

当即面色大变。

“你这是做什么,快还回来!”

“放心,竹老。

我不会报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目的!”

这少年脸上狠厉之色更甚。

随即催动传讯玉简。

拍卖会场上下一瞬间,便突然传来一道桀骜的声音。

“我说这位朋友该不会是什么下九流的邪道巨擘吧?

拿下那么多阴器不说。

你该不会是没那么多钱,打算到时候直接强抢吧?”

……

强抢?

当然,若是丰悦商会不配合的话,姬轩的确是打算强抢的。

但他没想到居然有人会直接把他心里的想法猜出来,还按上了一个邪道巨擘的名头。

姬轩脸上不见悲喜。

片刻后,嘴角微微向上一扬,将手按在了传讯玉简上。

带着几分嘲讽的大笑,轻慢之声落下。

声线也忽然变得浑厚沙哑了几分。

“就算我是,你又待如何?

桀桀桀。

区区正道的小子,乳臭未干,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吧!”

“夫君!”雪儿努着嘴,略有些愠色,“你这么做到底为什么嘛,怎么尽买一些不重要的东西?”

“这个嘛……自然是有意思了。”

姬轩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

“在中域虽然也有拍卖会,但我从来没去过一次。

父王曾经说过,那不是一个皇族该去的地方。

所以当然可以让我好好地享受一番。”

“……真的只是这样吗?”

“云萩华兰的确是于我而言有用之物。”

“还有呢?”

“真的没什么了。”姬轩苦笑道,这小狐狸好像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但好在她还没有完全看透,“我的目的只是为了云萩华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至于买另外的东西……纯粹是我看着有眼缘,仅此而已。”

正说着。

姬轩将攥在手里的那块玉简慢慢地放了下去。

那里面记载了这次拍卖会的所有清单。

“接下来这件拍卖品,来自一处古遗迹。

是某个不知名的炼器宗师所留。

虽然其上灵气散逸,但还有下品灵器的质量。

起拍价,七千——”

“一万下品灵石,我要了。”

看着那悬台上少女手中托着的那把漆黑色的长剑。

姬轩双眸微眯。

一如先前几次那般,拿着传讯玉简气定神闲地说道。

“不论你们叫多少,我都会往上加五千下品灵石,上不封顶。”

……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这房间里的少年闻言顿时面露喜色。

刚要大声呼叫。

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才刚刚说出来几个字,手里的传讯玉简却是直接自行化作了齑粉。

他神情

一滞,茫然无措地看向一旁的老人。

老人两手一摊。

淡淡地道出了实情。

“玉简上有防护措施,留有某个人的一缕灵识。

会自行销毁。”

“什么——莫非丰悦商会与邪魔外道有联系?”

这少年眼眸中顿时闪烁着兴奋之色。

但向他迎来的,却是老人郁闷的表情。

“唉……你但凡仔细想想就应该明白。

若真的是邪魔外道。

他根本进不了拍卖会的大门。

更不可能坐到那种地方。”

“那又如何,竹老我们不如直接去监天司——”

“走了!”

“行嘞,到时候丰悦商会倒了,师尊定会夸我。”

这少年憨笑的模样让老人眉头又是紧皱。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好友会收这么个傻孩子做弟子。

难道仅仅是因为那飘渺不定的所谓‘缘分’?

“我们并不去监天司。”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我们直接回宗门。”

“诶?这又是为什么,竹老,我们任务还没完成呢。”

“你知道这块玉简碎了代表的含义吗?”

老人反问一句。

但少年只是茫然地摇头。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做贼心虚?”

“从今天开始,我们别想进丰悦商会的门一步!”

老人丢下这句话后。

愤然甩袖离开。

留下那少年怔怔地坐在原处。

茫然地眨着眼睛。

再听得那会场上传来一道陌生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诸位道友受惊了。

方才有闹事者搅局,为诸位添了不少麻烦。

我们拍卖会继续。

为了以示诚意,现在还在场的所有修士,今日入场缴纳的灵石我们丰悦商会如数退还。

还请诸位道友见谅。”

会场上一阵哗然后,再归于平静。

就在悬台上妙龄少女继续取出下一件拍卖品的瞬间。

某个熟悉的年轻声音再次报出一个惊天的‘一万下品灵石’的瞬间。

在场所有人也都知道了,所谓的闹事者究竟是谁。

……

“看来真的是哪个地方的世家子弟了。”

某个房间里端坐的少女端着茶。

唇角刚沾了水,还有点湿润。

“要不然丰悦商会也不比这样……唔。

倒是替我省下了点灵石。

也不只是谁踢了这块铁板,我倒要好好地谢谢他了。”

房间里檀香正点燃着,烟雾缭绕。

那少女盯着前方的光幕投影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书信。

陷入沉思。

“慕容师妹……

你到底被带去了哪里?”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旭天剑阵 不论别人出多少价,都会往上继续加五千下品灵石。

而且上不封顶!

现在拍卖会上所有人都不会去怀疑姬轩说的这句话。

因为刚才他就是这么做的。

而且到现在为止,姬轩仍然在与他们一起竞拍,没有被商会里的人请出去喝茶。

这就值得一些人深思了。

丰悦商会不至于将一个搅局人送来会场那么久,还不赶出去。

他们是要赚钱的。

不至于做出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

“哼……之前那几件法器也就算了。

这可是一件下品灵器。

你再有钱又如何?

一万一千下品灵石!”

便在短暂的沉寂之后,某个人毅然叫价。

霎时间,整个会场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随即又有一女子清丽的嗓音落下。

“此剑,与我有缘。

一万三千下品灵石。”

“一万四千下品灵石!”

“一万五千……”

听着他们前赴后继的报价声,姬轩倒是并没有马上报价,反倒是在等待着,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悬台上的漆黑长剑。

此剑足有三尺。

剑身上烙印着某种暗金色的纹路,似乎是随着岁月的侵蚀,已经失去了其原本的光辉。

正变得暗淡。

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而那些暗金色纹路乍一看去,便有一种玄妙的感觉自心底生出。

此剑没有剑柄。

并非是用来近战的长剑,而是修士专用的飞剑。

更何况这是一把下品灵器,所以这把剑对于一些剑修来说拥有极大的诱惑力。

灵器。

是法器蕴灵之后的一种称谓,虽说理论上任何品阶的法器都能够蕴灵成为灵器。

与寻常法器相比,灵气更易于操控、甚至一些灵器能够蕴育出具有意识的器灵。

但炼器师通常都只会给高品阶法器蕴灵。

这把飞剑乃是内中灵气损耗、由此品阶跌落。

若是重新让炼器宗师锤炼一番,也不是不能恢复成原本的威能。

所以像这种灵器,就算价格被叫到两万下品灵石,也绝对不会亏到哪里去。

“两万三千下品灵石。”

姬轩再次报了一次价格。

他的这般做法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也根本不会有人去怀疑这个举动的深意。

在其他人眼

中,他也仅仅是一个‘看上去有钱’的富贵人。

姬轩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因为下一次的报价,会让一切划上句号。

“三万下品灵石。”

随着他手里的传讯玉简放到桌面上。

会场上喧哗声顿时化作寂静。

三万下品灵石!

这个价格已经不是亏不亏的问题了。

下品灵器给个两万下品灵石,再让炼器宗师捶打一番提升品阶花掉一些灵石。

这其中的开销已经是近乎三万。

若是真的有人出三万买下这么一件东西。

那就是这个人的脑袋有问题了。

就算再有钱的人,理论上也不会这么挥霍。

可姬轩知道,这把剑有那个价值。

因为它正是组成旭天剑阵的诸多灵剑的一把。

而旭天剑阵中每一把灵剑,其品阶更是都达到了极品灵器!

但在场知道这个的人应该只有姬轩一个。

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的时候,另一道浑厚的中年男音突然闯进了这片刻的寂静中。

“三万零一百下品灵石。”

这道声音出来的瞬间。

姬轩眉头便是微微一蹙。

他不理解为什么还会有人与他竞价,旁人眼中的下品灵器真的值这个价格吗?

「不,说不定不是旁人。

而是这把剑的原拥有者。

呵呵。

果然啊……他坐不住了。」

“慕容仙子,看仔细了。

你的那位师叔很可能就要出现了。”

姬轩这般说过一句之后。

重新将手落在了传讯玉简上。

新一轮的竞价开始了,而且这一回出口就是天价。

“四万下品灵石。

我不知是谁与我竞价。

但小爷我警告你,贪得无厌……小心引火烧身。”

话音刚落。

就听见慕容羽一阵怪叫。

她抿着嘴。

不断地手舞足蹈,指着前方光幕里的某个角落。

“怎么,慕容仙子是哑巴了?”

“唔……”慕容羽有些恼怒地瞪了姬轩一眼,随即檀口轻启,“大人,我找到师叔在何处了。”

“哦……原来是他。

果然嘛。

毕竟接下来他可是要拿到一笔巨款,怎么可能安稳地坐着,尤其是我把他的目的说出来的时候,他自然也会下意识地身体有所反应。”

看着慕容羽

手指指着的那个方向。

姬轩微微颔首。

那是一个带着黑色兜帽的普通中年男人。

不。

那种普通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脸上戴着某种遮盖真实容貌的面具。

“夫君,我们要不要叫他过来?”

雪儿眯着眼睛笑道。

姬轩揉了揉她的头顶长发,淡淡地说道。

“不必打草惊蛇。

我这里有一道符,你现在过去悄悄地贴在他身上。

切记。

不要被人发现了。

凭借雪儿你的本事,应该可以办到吧?”

“夫君放心啦,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雪儿从姬轩手里接过符箓,细开一道门缝悄悄地溜了出去。

再看慕容羽颇有些不满地低头轻呢。

“奸诈……”

“慕容仙子,你又说出来了。”

“……我就说不应该张嘴的。”

……

最终价格被定在了四万下品灵石。

姬轩能看出来这位东华仙子的弟子非常想要继续竞价。

手里捏着的玉符举到一半,又按了下来。

他虽然在挣扎,但就在挣扎的当间,一锤定音。

那把灵剑毫无悬念地成为了姬轩的东西。

隔着光幕,姬轩甚至能感觉到此人脸上的失落和不甘。

“慕容仙子,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在慕容羽有些魂不守舍地坐回自己位置上。

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时候。

姬轩却是再次发声。

“关于那位东华仙子的弟子,也就是你的师叔。

你究竟了解多少?

只是有过眼缘?

还是有过更深的了解?

不管如何,我想让你将所有知道的东西都告诉我。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现在你我之间的约定已经达成,从现在开始……你不必回到牢狱里。”

说到这里,慕容羽眼中闪过一丝灵动。

但还没等她接着说话。

姬轩的后半句话已经又落了下来。

“但你若是不把刚才我的那些问题说出来。

在我们将你送回月华宗之前,你不得离开自己的房间半步。”

“这和关牢狱里有什么区别啊!”

“区别可大了去。

比如……你终于可以修炼了。”

姬轩咧开嘴,尽可能露出和善的笑容。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三十七章 烈阳道人 慕容羽在脸上表情一阵变幻之后。

最终还是选择了把头低下。

小声道。

“……师叔道号烈阳。

虽然是男儿身,但却能修炼我月华宗的吐纳之法。

甚至修炼造诣比绝大部分女弟子还要好。

甚至我们宗门内许多长老都说,师叔是女儿错生的男身。”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居然那位东华仙子能找到如此奇特的人做传人。

你的那位师叔是特殊体质吗?”

慕容羽摇了摇头。

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或许除了东华长老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

“可曾有人问过?”

“当然问过啦!

只是不论是师叔还是东华长老,都没有回应过我们。

久而久之,我们也就再没有问那种问题啦。”

一些特殊的吐纳之法需要特殊条件才能修炼。

有时候是男女之别,有时候是年龄,或是某种体质。

对于月华宗的吐纳之法,姬轩可谓是完全没有了解过。

但大体也是与男女之别有关,此人能以男身修炼这种吐纳之法,兴许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他思忖片刻后。

又道。

“既然他天赋那么好,想必也是深得东华仙子的喜爱吧?”

“那也不一定,虽然和我们说话的时候笑嘻嘻的,可师叔面对东华长老的时候……

怎么说呢,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好像是很害怕她一样。”

“徒弟怕师尊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我有时候也很怕我的师尊。

尤其是做错事的时候。”

姬轩双眸微眯,笑着说道。

但慕容羽又是摇了摇头。

“那不一样,唔……

总之,就是不一样。

不过听我的一个师姐说,师叔曾经向她们打听过能不能改换门庭,直接拜入月华宗。

那当然不行啦。

月华宗只有女弟子,怎么能收男的进来。

听说那时候师叔还有点失落呢。”

“他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不知道。

虽然师姐说师叔只是想有机会看我们月华宗更多的一些不传的秘法。

但师姐还说了。

师叔再三叮嘱她,千万别把那次谈话的内容传出去呢……呀!”

说到这里,慕容羽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一声惊呼之后。

那张脸变得煞白。

赶紧低下头,再也不说一句话。

任凭姬轩如何继续旁敲侧击,都再也得不到一句答案。

不消片刻。

雪儿便得意地开门走了进来,朝着姬轩挥了挥手。

显然她成功地完成了姬轩交代的事情。

姬轩姑且还是问了一句。

“怎么样了?”

“万无一失,夫君放心吧~这里的禁制也好,阵法也好。

完全没有发现我呢~

那个男人看上去还挺高兴。

或许是觉得今天赚翻了吧,不过他现在好像要走了呢~”

看来雪儿身上带着的那些东西的确是有点门道。

原本他都已经做好了,万一败露就现身出去领人的心理准备。

但若是连这里的阵法都不会发现她的话……

心中思忖片刻之后,姬轩眉头一挑,冷哼一声道。

“既然他想走,那就让他走好了。

反正有那道

符箓在,就算他藏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拍卖会还没有结束。

雪儿,接下来想要什么尽管和我说,不必客气。

只要是他们敢拿出来卖的,我都能给你买到。”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

但听得某个角落里再次传来呢喃自语。

“……又不是花你自己的钱。”

……

“那个人到底是谁!”

在姬轩享受这场拍卖会的当间。

作为拍卖会主人的某个人已经是咬牙切齿地盯着面前光幕。

他也在时刻关注着拍卖会的动向。

虽说有人能够花大价钱拍下商品是一件好事。

反正归根结底赚钱的都是他。

但姬轩的行为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玩笑。

就算是世家子弟也好。

谁会花那么多钱买东西,买什么?教训吗?

若是他的子孙这般花钱,怕不是得被他逐出家族。

“为什么莫大人一点消息都不愿意多透露一些。

这小子就算身份再如何特殊。

难不成还能是莫大人的子嗣?”

开什么玩笑。

若真的如此,又何必来参加拍卖会。

他甚至可以暗中操作,直接把那位想要的东西白送过去。

“大人,我们要不要警告他一下?”

身后某个中年美妇低声附耳。

但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子却摇了摇头。

抬手吩咐道。

“等拍卖会结束的时候我亲自去会会他。

若他真的拿得出那么多钱,那也就算了。

甚至还能结一个善缘。

若是拿不出……

哼。

我少不得要在莫大人那边说到几句了。”

这中年男子一边说着,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莫子阳当初与他的交代并不多。

只说了今天会来一位贵客,让他千万要小心招待。

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透露任何的消息。

至于冲撞了那个少年会不会得罪了莫子阳,这方面他自然也考虑到了。

不过中年男子也有自己的考量。

既然莫子阳没有交代他更多的事情,这是否也代表了,那个少年在莫子阳的心里并没有太高的地位?

再者。

他丰悦商会与莫子阳之间的关系可是十分牢固的。

应该也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小摩擦出事。

更何况,他只是这一块区域的管事,就算出事了最多也就是惩罚他一个人。

商会的利益高于一切。

他非常明白这个道理。

……

一个时辰之后!

拍卖会正式结束。

按照流程,会有人将拍到的拍卖品送来房间,然后收取灵石。

这就是所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多时,房间的门外边传来了敲门声。

但是当雪儿开门的时候,走进来的却是四个穿着古朴衣衫的修士。

其中三男一女。

女人看上去有四十来岁的模样,穿得倒是一身收身的衣袍贴紧了身体,勾勒出曲线,长得风韵犹存。

那三个男人中有一个鹰钩鼻小眼睛的中年人。

虽然站在靠末的位置。

但其身上的气息隐约有些不同,那是一种久居高位的人才会产生的某种气质。

姬轩眼神瞥向他们四人,尤其在那个鹰钩鼻子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后,便收回了目光。

“这位公子,您先前拍卖会上买来的东西都

在这儿了。”

“唔……把它们摆出来我看看吧。”

美妇将目光看向身后的鹰钩鼻子,对方微微颔首。

这才欠身将一枚储物戒取出。

但见她单手一挥。

前方虚空一阵光华流转,摆下一堆的东西。

整个房间里,顿时就变得珠光宝气起来。

姬轩嘴角一弯,从袖口中同样取出一枚储物戒。

笑着说道。

“这里边有一千万中品灵石。”

“多谢这位公子惠顾——”

“诶,等等。”眼看着那美妇的眼眸都闪烁着辉光,抬手就要去接下那枚戒指,但姬轩却是将手一抽,让对方扑了个空,“让我先验验货。”

“公子尽管验货。

我们丰悦商会敢打包票,这些东西绝对没有被动过任何手脚。”

中年美妇笑道。

同时将身子挺直了些许。

一身的窈窕勾勒得越发丰韵。

“哼。”

一旁坐着的雪儿见状,略有些不满地侧过脸去。

只是那张不为外人所见到的脸上,表情就仿佛是强忍着笑意。

“下品法器绮幻镜、山土印、七栀羽衣……

云萩华兰、八岐子……

法器残片……

唔。

看来你们丰悦商会的确是有几下子,居然这些都敢拿出来卖。”

“呃……嘿嘿。

公子您说笑了,都是一些小玩意而已,哪有什么敢不敢的。”

美妇笑道。

但她的脸上表情已经显得有些不自然了。

因为她发现这次交易与往常不同。

面前少年哪里像是在检查货物,更像是在确认某种别的东西。

她再次看向身后的鹰钩鼻子。

而对方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她静观其变。

“哈哈哈,确实是这样。

做生意嘛,可不就是靠的胆子大。

要不然……你们怎么敢把旭天剑阵拿出来卖?”

姬轩一边说着。

一边从哪些法器堆里取出来那把漆黑的长剑。

他小心地捏着剑身。

生怕剑刃不慎落到了自己身上。

“当年在灵王朝全境废止的旭天剑阵,我也只有在皇宫里见过简化版……甚至都没有资格上去摸一摸啊。

没想到今天居然能被我买到一把其中的灵剑。

我还以为所有旭天剑阵中的灵剑,全都运回燕宁销毁了呢,毕竟……私藏这种东西,可是会诛九族的。”

“公、公子您在说什么?”

“还不明白吗?

还是说你们想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是说你们触犯了灵王朝律法,公然买卖朝堂禁物,你们——该当何罪?”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姬轩已经将目光彻底地落在了中年美妇身后的鹰钩鼻子上。

而对方眉头紧皱。

冷声道。

“这位阁下究竟是谁?”

“燕宁,姬轩。”

噗通——

随着观山境气息落下的瞬间。

那鹰钩鼻子的中年男子便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

美妇见状,也是立马将身子压下。

再听姬轩的话语中已经是透着一股讥讽。

“我就说嘛。

只要这样买东西,丰悦商会的高层绝对会来拜访一番。

放心。

我是来和你们讲道理的,没有必要这么剑拔弩张。

……这把剑是谁挂在拍卖行里的,你有三息的时间说出他的名字。”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讲道理 观山境大修士!

鹰钩鼻子的中年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或许是因为恐惧,令他的牙齿都在嘴里打颤。

燕宁?

姬轩?

对于这四个字他根本没有任何想法。

他只听说前两天灵气潮汐的时候,绝地内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件。

有一位天骄身陨。

但具体情况知道的并不多。

但是抛开身份这些不谈,光是观山境修士这几个字,就已经犹如一座高山拦在他的面前。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中年人撑死了只有练气八重的修为,那还是因为他平日里也会修炼,姑且只算得是半个商人。

丰悦商会内真正修为高过他的人可以说只手可数。

他虽然并不知道姬轩这两个字的分量,但他边上的美艳妇人却是在听见那四个字之后,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你……您是、是那位逍遥王的……姬殿下!”

“三。”

回应美妇的只有姬轩冰冷的声音。

而那位中年人似乎还想挣扎一下。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那么他也明白,像这种皇室子弟通常并不会对他们这些小人物动手。

因为灵王朝的律法不允许。

因为在整个灵王朝的上空,在他们的头顶,总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这一切。

“殿下,您要拿走这件禁物无可厚非,我们丰悦商会半个不字也不会说。

但关系到客人隐私的信息,恕我们不会透露分毫。

这是我们商人的信誉!”

“二。”

姬轩仿佛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在少年的掌心已经开始流转某种幽蓝色的流光,随着指尖跃动,化作一枚玄妙的符箓。

这符箓看上去很诡异,只是眼神微微瞥了一眼。

就觉得仿佛整个人的心神都要融入其中。

那是搜魂之术的符箓!

这个少年要对他使用搜魂!

「该死,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啊!

他就不怕被上头的那个东西感应到吗。

就不怕成为灵王朝的罪人吗!

纵然是皇族又如何,他不敢的,他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呵呵。

我就说嘛,他只是做做样子,到时候我必能毫发无损地——」

这般念想才出现没一会儿。

也仅仅是须臾的当间。

姬轩已经将那象征着搜魂之术的符箓猛地拍在了

他的面门。

刹那间,一股阴冷的气息席卷全身。

但见姬轩嘴角开阖,即将说出来那第三个数字的时候。

中年男子终于是忍不住心中惶恐,大声嘶吼道。

“那个人叫烈阳道人,是月华宗长老东华仙子的弟子!”

“是嘛,早这么说不就行了。”

中年男子颤颤巍巍地抬起头。

迎上了姬轩讥讽的目光。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下的裤子上已经有些湿润。

整个膝盖都在颤抖着。

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还能不能站起来,但他看向边上看去,却发现边上的美妇此时情况也是不容乐观。

整张脸只剩下了呆滞。

毕竟就算抛开身份,这少年也是观山境修士,只消一个念头就能将他们碾死。

虽说灵王朝已经推行了人人皆可修炼的先河,还出具了各种律法,但某些本质似乎并没有发生变化。

“你是不是在盘算着,我或许不敢使用搜魂之术。

皇族擅自使用禁术会剥夺其身份、乃至驱逐出灵王朝。

但那也有一个前提。

在我将你们定性为买卖禁物的罪犯的时候,那个前提就已经不存在了啊。”

姬轩咧嘴笑道。

随即又转头看向地上摆放着的那些其他法器等物。

眼中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

将一枚储物戒在掌心里不断地揉搓着。

“哎呀,没想到这次原本只是一时兴起的玩乐,居然还能有如此收获。

甚好,甚好。

那么你……呃,算了,叫什么无所谓了。

这把剑是赃物,我得带回去呈上给帝君,关于今天之事也得上报一二,日后说不定还得传召你们去中域。

至于其他的嘛……你重新估个价吧。”

“前辈稍——”

美妇闻言眼中闪过一缕精光。

正欲开口说话,却被中年男子一把按住了嘴。

同时中年男子腆着笑脸道。

“大人您这说的什么话。

您……您看上这些东西,那是我们丰悦商会的荣幸。

我们哪里还会找您要钱呢不是。

您喜欢的话,这些都送给您了!”

开什么玩笑。

传召去中域?

他们有这个命去,有这个命回来吗?

中年男子在心里在滴血。

这少年实在是狮子大开口,但他又不敢反抗。

果然,在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姬轩

眉头一挑,将手里的储物戒又收了回去。

“那多不好意思啊。

诶呀……今天这把剑,好像没有经过你们丰悦商会的手,似乎和你们没什么关系?”

“大人英明,我们这就去拿下那个贼人,他应该还没有离开丰悦商会。

还请您稍待。

我们必将此人押解到您面前。”

“不必了。”

眼看这中年人蹒跚着要站起身。

姬轩抬手道。

“若是那个人仍在,就和他说一句,他的身份已经暴露,即将被追杀。”

“诶?可是大人——”

“照我说的去做,其他的不用管。”

姬轩冷哼一声。

便已经将视线落在了一地法器上,大手一挥。

“已经没你们什么事情了,滚!”

“是,大人我们这就滚!”

一行人兴致而来,颓丧而去。

中年男子直到离开前,所看到的仍旧是姬轩那脸上洋洋得意的笑容。

令他的心里都在喷火。

……

待房门重新合上。

迟了片刻后,姬轩脸上的表情才算是恢复了正常。

他兴致乏乏地捡了几件被阴气包裹着的法器。

看了几眼后,随意地丢到一旁。

然后看向一旁的雪儿。

“如何?”

“夫君演得很像,我都想给夫君来上一脚了呢。”

“那就好。”一边说着,姬轩一边离雪儿远了一些,他觉得这小狐狸说话是认真的,“在小镇上动手的确有些风险,要是被什么人看见了,难免会落人口舌。好在现在传送阵被封禁,他若是想要逃走……便只能徒步离开小镇。”

“你是故意的?”

慕容羽好似才反应过来。

怔怔地看着姬轩。

刚才那一幕她自然看在眼里,过程令她极度不舒适。

但再看姬轩现在的表情,仿佛刚才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姬轩没有回应她。

而是手一挥,地上的一切尽皆落入储物戒中。

“我们走。”

“接下来去哪儿?”

“药铺,其实刚才来的路上就想去了,不过被那些杀手盯着太过碍眼。

待会儿我们出去的时候做好伪装……哦,对了。

慕容仙子你可以走了。

这里已经没有你什么事情了。”

姬轩随意的一说。

让慕容羽顿时一愣。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三十九章 痕迹 自己这就可以走了?

虽然她知道姬轩的这句话并不代表着她从现在开始可以真正地自由。

待会儿大抵还是要回监天司的。

但她也没有想到今天这件事情能结束得如此顺畅。

这个少年没有做出任何想象当中出格的事情。

真的只是让她找到师叔而已。

但在那之后自己会如何,师叔又会如何?

直到刚才为止,她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姬轩要让她找到自己的师叔。

可是现在她明白过来了。

师叔做了一件可能要掉脑袋的事情。

她不知道旭天剑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看刚才那几个人的反应,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你……你们要把师叔怎么样?”

“这得看你的师叔到底配不配合我了。”

迎着姬轩淡然的脸色,慕容羽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坚毅。

上前一步道。

“我要和你们一起走!”

“慕容仙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姬轩诧异地看了这少女一眼,冷笑一声道,“现在马上离开,回监天司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以你的身份、修为、能力,根本做不到和我们站在一起。还记得刚才有人暗杀我吗?若是那些人将你也算在里面的话,你觉得我会保护你吗?”

慕容羽面色一白。

但她反倒是继续向前一步。

“我会保护好自己。”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慕容仙子,你不过是一个南域的小修士。

犯不着卷入中域的恩怨里。

……莫非是对你的师叔放心不下吗?

哈。

这与你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吧,不论你的那位师叔是死是活,你都可以当做今天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也没有人知道你和我们待在一起。

你的师叔也不会知道。

或许他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大人,我想知道真相!

您一直没有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东华长老之死,与师叔绝对有什么关系!

东华长老死了,师叔绝对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姬轩皱了皱眉。

带个慕容羽在身边的确是有点拖油瓶了。

这让他有些放不开手脚,但若是就这样把她丢在这里,似乎也不大好。

毕竟在外人眼中,他这个中域来的纨绔此刻正在温柔乡里享受。

若是就这样把她丢在一旁,难免会让别人生出疑窦。

思忖片刻后。

姬轩只得轻叹一声。

“既然如此,你就跟在我身边。

切记,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也不许多说半个字。

雪儿。

你给我看紧了她。

一旦她有什么异动,不管用什么方法,让她老实下来。”

“夫君放心,我想姐姐肯定会很听话的。”

雪儿的笑容令慕容雪心里微颤。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一时的坚持似乎是错误的。

或许刚才顺势离开才是正确的选择。

……

活下来了。

自己总算是活下来了。

鹰钩鼻子的中年人瘫在床上。

大口喘着粗气。

从那个少年的房间里走出来直到现在位置,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居然是中域来的皇族,是一位观山境大修士!

莫子阳,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不告诉我。

真的将我当做是可有可无的小角色了吗!

虽说你是司幽,但我们丰悦商会也不是吃素的。

此番害我们得罪了中域的那个少年,你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吗!」

他咬牙切齿,两只手不断地撕扯着床单。

心中的怒火还在熊熊燃烧。

就在刚才,他按照姬轩的吩咐,将那番话原封不动地丢给了那把灵剑的原主人。

对方果然神色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按照少年的吩咐,他并没有追上去。

其实中年人是有想法派人跟去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

不过他

就在此刻。

他腰间的传讯玉简突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哼,莫子阳居然找上门来了?」

「哈哈哈高兄,拍卖会结束了吧。

不知道今天赚了多少?

……那位大人可玩得开心?」

虽然只是意识交流。

但中年人还是从这段文字中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

令人不由得火大。

「那位大人很满意,可真有你的啊莫大人。

居然能带来那么多金的一位客人。

今天的拍卖会,我们丰悦商会可是收获颇丰。」

的确是收获颇丰。

收获了一肚子的教训,亏得连袜子都要没了。

「……说起来,那位大人买了些什么?

不知

道能不能回头发个清单给我看看。

嘿嘿。

过几天我给你几枚元气丹如何?」

「莫大人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不过元气丹就算了吧。

那位大人把我们大部分的拍卖品都买了,今天给你的清单照着看一遍就成,相差不了多少。」

「原来如此。

那高兄定然是赚了。

哈哈哈。」

中年人的房间里,一声凄厉的咆哮经久不散。

……

“他果然只是为了玩乐。”

莫子阳把玩着手里的一枚灵石。

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

原本心中存在的些许不安也一扫而空。

根据刚才那中年人传讯玉简里留下来的只言片语,莫子阳有理由相信姬轩在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付钱。

那位中域来的少年不是一个正经人。

更不是一个好人。

只要知道这些,那后面的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我就知道。

我们肯定会有共同话题的。

提前祝我们相处愉快,姬殿下。”

昏暗的烛光下。

莫子阳的脸被映照得通红,连带着黑色的瞳孔中,都显现出一抹血色。

……

这间药铺根本就没有什么名字。

药铺的主人也只是一个寻常的糟老头子。

练气四重的修为。

只能算是灵王朝寻常的百姓。

当姬轩走进这间药铺的时候,对方正在整理桌椅,准备歇业。

眼角余光见姬轩踏门而进,甚至连头都不愿意抬起来看上一眼。

不客气地道。

“几位,小店已经要歇业了。

若是想买东西的话,可以明天再来。”

“老先生,你这里可有云萩丹?”

“云萩丹?你要这东西干嘛。

莫非是修行上出了岔子,打算重修?”

老人听见云萩丹这三个字后手里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

又摇了摇头。

淡淡地说道。

“那玩意我们这小店里没有,你们要云萩丹的话可以去更大一些的药铺里看看。”

“我觉得不见得吧。

就算没有……老先生就不能帮忙炼制一炉?

您的招牌上也写了,三品以下丹药皆可炼制,云萩丹乃是二品丹药,对老先生来说岂不是手到擒来?”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四十章 痕迹·续 老人原本并没有正眼瞧上一次。

但在姬轩抬手就是五枚灵石摆在桌上后,老人当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上的灵石一扫而空。

虽说都是下品灵石。

但对于一位练气四重的修士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毕竟在平日里那些小修士之间也不过使用钱币来交易。

在南域,使用灵石交易的场合少之又少。

“炼一炉丹药总共需要十五枚下品灵石。

如果没有材料的话,材料钱另算。

这位小哥,材料带了吗?”

老人拿了灵石之后,连称呼的语气都变了。

姬轩颔首,从储物戒里取出那株云萩华兰。

“我只有主材料,其余的还请老先生务必帮忙。

若是能尽早成丹,我后续必有重谢。”

“嘿嘿,那就是总共十八枚下品灵石。

不过小哥我再提醒你一声啊。

炼丹有成功率。

如果丹药毁了……那我也不会退钱。”

“老先生需要多久成丹?”

“那至少也得七日。

小伙子你来得正是时候。

我前两天才炼完一炉三品丹药,现在手头正闲着……呃,小伙子你这是做什么?”

老人眼中满是贪婪之色。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走大运了,遇见了一个有钱的主。

和平常遇见的那些贫穷修士不同,甚至越看,越觉得姬轩整张脸上似乎都贴着灵石。

正想着如何多劳一些好处。

便见姬轩再次将一枚下品灵石落在了桌上。

“七日之后,我要见到一炉云萩丹。”

“不是小伙子,我和你说明白吧,这炼丹的成功率——”

“第七日,把丹药亲自送来监天司。”

此言一出,老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显得有些僵硬,那个少年刚才说什么,监天司?他是监天司的人?

既然是监天司的人,那肯定不只是为了炼丹。

心中打定主意后,老人接着谄媚笑道。

“诶……那个,小伙子,您除了炼丹之外,还想要些什么?”

“看样子是有人来找过你了吧?

那我也就不废话了。

昨天晚上有个老道士住在了你这里,他住在什么地方?带我去看看。”

“原来小伙……咳咳,大人您是想要问这个。”老人闻言,脸色顿时就松懈了下来

,笑道,“大人,昨天我这儿的确有一个老道士死缠烂打地说要住在这里,嘿嘿,他给了我三千钱,借了我这儿的正堂一宿,就在这里打的地铺。”

“除此之外呢?他还买了些什么?”

“就买了点元气丹,还有辟谷丹。

那老道士倒是一个好心人。

临走时还帮忙收拾了一下房间,我后来清点的时候也没发现有什么东西丢了。”

帮忙收拾房间?

这可不就是在消灭某些痕迹吗?

姬轩闻言,不动神色地在这房间四处端详。

虽说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但他不信老道士不会留下一点线索。

他故意留在了这里一夜。

原本应该是计划今天早上才离开的。

或许今天早上的那件事情,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少顷,姬轩便站在一扇窗户边上,扭头看向这药铺的主人。

嘴角微微勾起。

“我说老先生,你这里是不是有点冷?”

“诶?冷吗?我怎么不觉得……嘿嘿,可能是天气的缘故吧。

而且边上就是绝地,估计是阴气太重了,总有一些突破了这里的阵法。

等改天我再去找人修修阵法。”

“是啊,阴气太重了。”

姬轩颔首。

随即又丢给了老人一枚下品灵石。

“那么丹药的事情就拜托了。

我想老先生应该不会辜负我的信任吧?”

“绝对不会!大人您放一百个心,七日之后我绝对会把丹药安然给你送去!”

……

“夫君,云萩丹到底是什么呀~

我总觉得那个老头态度有点奇怪。”

离开药铺后,一行人反而朝着小镇外的方向走。

他们接下来要去见一位和东华仙子有着密切关系的人。

那是东华仙子的弟子,被称作烈阳道人的中年修士。

“那是一种让修士安全散功的丹药。“

姬轩眯着眼睛。

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

“一炉丹药总共有十五枚,一个月吃一枚。

十五个月之后。

修士所修炼的境界就会消散,使用这种方法散功没有后遗症。

也不必担心体质、天赋的差异。”

“那夫君打算散功重修?”

“这是给你吃的。”

“诶?”

雪儿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

迟疑片刻后,才重复了姬轩刚才的那句话。

“夫君,这是……给我吃的?”

“没错。”

“为什么呀!”

“因为这对你而言是‘必要的过程’。”姬轩突兀地转身,一脸严肃地看着雪儿,“你必须在服用云萩丹的同时继续吐纳修炼,这样身体才能够越发地亲和灵气,一直到你体内多余的灵气消散为止。”

“可是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方才还温和的话语中,已经带着几分冰冷。

迎着姬轩的目光,少女缓缓地低下了头。

“……可散功了之后,怎么修炼嘛。

你说了要让我有自保之力。

为什么……”

“我们走吧。

他就在前面,以为自己躲藏得很好。”

可姬轩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一般。

径自向前走去。

跟在最后的慕容羽见状,顿时浑身一激灵。

她觉得自己似乎是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那种事情她最好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此刻她多希望自己是一个透明人。

但她这般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走到了两人中间。

雪儿压根就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令她一时间又有些尴尬,视线来回地看着那两个人。

这里已经是离开小镇很远的区域,失去了阵法的庇护,天地灵气中的阴气越发肆虐。

慕容羽又回头看了一眼雪儿。

咬了咬牙。

还是跟上了姬轩的脚步。

眼看着前方姬轩的身形越发的远去。

雪儿眼中终于是闪过一丝清明。

脸上表情带着些许复杂。

一声轻叹,留在了这阴冷的风中。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

……

姬轩走到一片空无一人的地界。

向着前方的混沌黑暗遥遥行礼。

故意拔高的声调在黑暗中回荡着。

“烈阳道友,虽说素未谋面,但我仍旧对道友神交已久,不知可否赏脸见上一面?

放心。

我不会伤害你。

这里除了我以外,也没有其他人。

你看,我甚至还把你们一位总门弟子带来了,作为你我之间相见的见证。”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四十一章 弱者 姬轩把慕容羽推到了近前。

慕容羽见状,也只得脸上挤出来意思笑容。

跟着呼唤道。

“师叔,师叔您在吗?

我是月华宗弟子,不知能否请师叔出来一见?

师叔,您知道吗?

东华长老已经——”

黑暗中,短暂的沉默之后。

不只是从何处传来一声叹息。

但见一道瘦弱的身影从黑暗中隐现,一步步朝着姬轩的方向走来。

“师尊已经死了,此事我已知晓。”

显现出来的年轻人的确是翩翩公子。

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

青衣白衫。

两手背负,那双澄澈的眼睛扫了慕容羽一眼之后,便落在了姬轩的身上。

与此同时,姬轩也已经朝着对方拱手行礼。

虽然这位年轻公子看上去年纪不大。

但一身修为气息已经有练气九重,甚至姬轩还能感觉到此人体内还存在某种更为深邃的力量。

他还在隐藏自己的实力。

“你做的?”

刚见面,姬轩便一针见血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见对方摇头,冷声回应道。

“自然不是我。

但若是有机会的话……我倒是希望如此。”

“师叔,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边上的慕容羽闻言惊呼。

姬轩也是眉头一挑。

这个人刚才说什么?若是有机会……他想亲手杀了东华仙子?

此言一出,姬轩心里却是生出几分期待,他知道这件事情从现在开始,逐渐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不必再说了,既然师尊已死,那么我就已经不再是你的师叔。

从今天开始,我只是一介散修。

哪怕日后富贵也好,贫贱也罢。

都与你们月华宗没有丝毫的关系。”

烈阳道人脸上明显地显露出几分嫌恶之色。

又对着姬轩拱手。

“这位道友特意在我身上留下符箓,只是为了确认这个问题的吗?”

“当然不是。

以你的修为要想杀死一位观山境修士本就不现实。

幸好得闻你是那把灵剑的主人,更要在今晚将此剑进行拍卖。

所以我只是想问问你……对于那把灵剑的由来,你可有什么头绪?”

眼看着边上的慕容羽还要继续说些什么。

但姬轩已经率先一步,抬手将慕容羽的话语打断。

这个人不会是杀了东华仙子的凶手。

看他现在提及东华仙子所展现出来的那种仇恨,东华仙子不可能不对这位弟子设防。

更何况两人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修为天壑。

所以直到刚才为止,此人说话的内容对于姬轩的结论并没有多少用处。

不管他说什么话,姬轩都会得出现在的结论。

“那是一把邪剑。”

不知为何,在提及那把剑的时候,烈阳道人的身子不禁一颤。

脚步都不由得后退了一些。

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就仿佛是想到了某种极为可怖的事情。

他看着姬轩,一脸认真地劝道。

“那把剑的由来……我只知道师尊在某次和她的道侣外出探索遗迹之后便拿着那把剑回来了。

但那次探索也丢掉了她道侣的性命。

道友,我不管你是谁,但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

不要使用那把剑。

灵剑虽好,但也得看落在谁的手里

那把剑有些邪门,自从我师尊得到了那把剑之后,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

不是变了个人。

而是变本加厉——唔。

道友。

我言尽于此。”

说完。

烈阳道人手一挥。

一道金色的符箓从他掌心飘下,落到地上的瞬间,被幽蓝色的火焰吞噬殆尽。

只听得身侧慕容羽接着烈阳道人的话继续说道。

“这个我也有所耳闻,关于东华长老的道侣,据说是在某次探索遗迹的时候,不慎被妖兽给吞噬了。”

“放屁!”

“噫——!”

慕容羽被烈阳道人突兀的呵斥声吓得迅速缩到姬轩身后。

再看烈阳道人原本俊朗的脸上五官已经拧在一起,看样子颇为狰狞。

“被妖兽吞噬?

尸骨无存?

呵呵。

看来我的那位师尊是真的喜欢给自己找借口。

师侄,你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妨告诉你。

师尊的道侣,乃是被师尊亲手斩杀!”

“不可能,东华长老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你一定是在骗我。

东华长老不是那样的人。

当年她还跪在宗主大人面前,恳求宗主大人能开先河,让她道侣死后能得一个外门弟子的身份呢。”

“你亲眼看见了?”

“宗、宗主是这么说的,姐妹们也都这么说……”

“那就闭上你的嘴!”

心中的愤怒,将四周的阴气裹挟着,在烈阳道人身周汇聚。

虽然是极少部分的灵气。

但落在姬轩眼中分明,这表示着此时的烈阳道人心神已经开始失守。

体内灵气紊乱、易怒、暴躁。

这是临近修为突破的征兆,也同样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道友,要不你先坐下冷静一会儿?”

“……不了。

既然能被你们找到,那这里也就不再安全。”

在姬轩这番话落下之后,烈阳道人的语气倒是放缓了不少。

他自始至终都警惕地看着姬轩。

与姬轩保持着一段随时都能遁入后方黑暗中的距离。

“道友不必紧张,我保证附近没有人在找你。

有我在,你也不会受到任何生命威胁。

除了我们以外,也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你出现在这里,你已经安全了。”

姬轩从储物戒中取出来那把灵剑。

黝黑的剑身,在黑暗中仿佛彻底融入其中。

金色的纹路随着灵气的律动流转。

勾勒出淡淡的虚影。

“关于这把剑的奥秘,你都知道一些什么?

放心,它现在在我的手里。

绝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

“我也不知道,师尊从来都不让我碰她的东西。

就算是把这把剑偷了出来,我也没仔细研究过……总觉得这把剑有不详。

打算趁早出手,然后离开这里。

离开南域!”

“得到此剑的遗迹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姬轩皱了皱眉。

心里略有些失望。

现在东华仙子死了,他原指望能在这位烈阳道人身上找到此物来源的突破口。

现在却觉得有些无能为力。

若是这条线索就这样断了,那只能依靠监天司的力量找到杀害东华仙子的凶

手,兴许还能从那位凶手的口中知道一些秘辛。

姬轩随即扭头看了一眼如今还失魂落魄的慕容羽。

轻笑道。

“道友不知能否解惑一二。

你看你这位师侄好像精神都有点不正常了。

那位东华仙子在月华宗声望不一般,更是你的师尊,为何你却对她如此有敌意?”

这个问题让烈阳道人的眼中闪过些许挣扎之色。

在双拳紧攥了许久后。

他这才黯然叹息一声。

“为了爱情抛弃月华宗弟子的身份,矢志不渝地想要为自己的道侣求得一个在月华宗的灵位。

呵呵。

好一个贞洁烈女。

好一个……不过,那只是表象而已。

恩爱的道侣?

不。

不对。

师尊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

两人结合数十载,那个男人的修为从练气十二重跌落到了练气六重。

不愧是师尊的爱人!

哈哈哈哈。

谁又能想得到。

师尊的道侣,只是一介修炼用的炉鼎而已。”

此言一出。

慕容羽的双腿一哆嗦。

竟是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再看烈阳道人已经开始宽衣,将自己的半身显露出来。

面带讥讽地低头看向慕容羽。

“那个男人是弱者。

我又何尝不是?

在师尊的眼里,我与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嗯?

若那个男人是意外身陨,那这些又是什么?

也是意外吗?

师侄,你应该看明白了吧?

很眼熟吧?

伤到我身体的那些法术,可是实打实的月华宗法术!”

随着最后一件上衫褪下,眼前翩翩公子画风迭变。

脖子以上的确是一副好皮囊。

但脖子以下,原本被衣服遮盖住的地方,却是已经千疮百孔。

那根本不像是一位修士的身体。

更像是某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数年的兵士。

烈阳道人是弱者?

他的确是。

在观山境修士面前,他的那点微末道行根本就不够看。

甚至他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从气息上来看……”

“他已经至少被采补了五年。”

身后忽然冒出来一句稚嫩的声音。

原来是雪儿不知何时又跟了上来。

她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自然而然地将双手环在了姬轩的胳膊上。

塞满了微笑的眼睛看向烈阳道人,嬉笑道。

“就算如此,还能维持自身修为不变,甚至没有被直接抽干了一身灵气活到现在。

你还挺厉害的嘛。

就单凭这一点来说,你可算不上是弱者。

不过你师尊的那位道侣也是厉害,居然坚持了数十年没死。”

“哼……”烈阳道人脸色有些难看,想来这番话也不会是什么褒奖,“若只有那个男人一人,的确是难以支撑,但师尊可不仅仅有一个男人,她年轻的时候还有众多追求者,那些追求者当众,连那个男人在一起共有四人一起追求过师尊,虽说最后以那个男人抱得美人归告终。

但另外三人又怎么可能变得老实?

刚才那番话是那个男人与我说的。

而接下来的事实却是我亲眼得见,另外三人的确与师尊藕断丝连,哈哈哈……但那个男人什么都做不了,他什么都做不了!”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真相 慕容羽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她很想从现在开始把耳朵给堵上。

甚至想马上离开这里。

那位在她们一众月华宗心目中高洁的东华长老,形象逐渐开始崩塌。

内心深处涌现出深深的懊悔。

她开始后悔答应了姬轩那个请求。

甚至开始后悔怎么就从月华宗里走了出来,如果当初没有与师姐一起接下那个任务就好了,如果那天没有赶上师姐她们的灵舟就好了。

但是她逃不掉。

两条腿在发抖,心里在畏惧着,却不知究竟在畏惧什么。

是因为自己的师叔?

还是那个揭露出一切的少年?

或者仅仅是因为……害怕知道真相?

“听清楚了,对你来说,这或许是一场造化也说不定。”

那个少年在说什么?

他这是在嘲讽吗?

嘲讽月华宗的东华仙子居然会是这样一个人,还是说嘲讽自己的有眼无珠?

「但是他的眼睛……

和先前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他是真的觉得接下来我会获得造化,为什么?」

对于慕容羽来说,那无疑是在伤口上撒盐。

将心目中引以为豪的人物扯下神坛,然后踩在脚下。

但是不论她心里的想法如何。

却偏偏堵不住烈阳道人的嘴。

……

「刚遇见师尊的时候,她真的就像是从仙界下凡的仙女一样。

将我从贫穷的家里带了出来。

供我吃穿,甚至给了我更好的吐纳之法。

起初师尊并没有告诉我她的身份,只是问我有没有做她弟子的打算。

我们家总共六个兄弟姐妹,多一张嘴都揭不开锅了。

能少我一人自然是最好。

而且当时我的确心向仙道,所以在家中父母应允之后。

我便随师尊上山修炼。

那时候我就在想着,师尊居然也有道侣,那她的道侣得积攒多少辈子的德行才能与师尊相配。

说实话,那时候我还有些嫉妒。

呵呵。

我以为从那一天开始我会过上好日子,我出人头地的机会终于来了。

可谁知道……

那只是噩梦的开始。」

关于东华仙子的道侣,烈阳道人知道的并不多。

因为接触的时间实在是很少。

他只有在平日里修炼的空闲,才能偶尔看见院子里修习剑术的那个散修。

那个男人便是东华仙子为之付出一切地位、身份,也要与其在一起的人。

「真是幸运的男人啊。

若是有哪一天,我也能遇到像师尊一样的女子做道侣。

那便此生无憾了吧?」

他问过那个男人是如何与师尊相遇、相识、相恋的。

但那个男人却并没有细说。

只是告诉烈阳道人,以后他会知道的。

关于这一点。

烈阳道人一直都以为对方是在敷衍。

如此,三年后。

他终于在某一天明白了过来,当年那个男人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烈阳道人在某一天突然被告知,他学到的第一种法术叫心魔血誓。

修的第一种功法,是双修之法。

他第一次在夜里被叫去了师尊的房间,看见了在他修炼打坐的夜里,他的师尊正在做的事情。

和睦?

恩爱?神仙眷侣?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只是单纯的摧残。

没有一点的爱意。

那是一种修炼,但正在修炼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师尊一人。

可笑。

可笑至极!

另外三个人甚至什么都不知道……不,或许他们早就知道了。

就算是这样。

他们还是会不定时地过来。

哪怕在所有人眼中,师尊有自己的道侣,两人宛如神仙眷侣一般如胶似漆。

但只有他们知道。

和睦的表象之下埋藏着的,究竟是多么深邃的黑暗。」

而现在。

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又多了一个。

师尊并不在意这个秘密被他知道,甚至光明正大地将这个秘密展现了出来。

她自始至终都不怕烈阳道人。

因为心魔血誓的缘故,烈阳道人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如果我是女子该有多好。

我修炼的明明是月华宗的吐纳之法。

我一身的本事大部分也是月华宗的正统传承。

为什么偏偏就不能拜入月华宗。

就因为我不是女子?

可笑,可悲……」

烈阳道人至今还记得最后一晚。

他最后一次看见那个可悲男人的时候,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满是怜悯。

而烈阳道人看着他的眼睛,感觉躺在床上的并不是那个男人,而是他自己。

第二天。

那个男人便随着师尊与另外三个‘常客’一道离开了。

据说是去某处遗迹寻宝。

但三个月后,回来的人却只有师尊一人。

她的道侣很不幸地葬身在了妖兽的腹中。

他当然知道是师尊亲手杀死的那个男人。

因为就在当天晚上入夜十分,师尊便打扮得清凉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现在轮到你了。」

是啊。

终于是轮到他了。

烈阳道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他的修为只是为自己师尊准备的嫁衣。

他的身体不过是可悲的炉鼎。

甚至当年被收为弟子的理由,也仅仅是因为他的体质,与师尊的道侣相似而已。

……

“但就算是这样,你的修为还是没有跌落。

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姬轩皱眉。

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虽说烈阳道人身上有被采补的痕迹。

但他一身修为并没有跌落。

甚至还藏了一手。

真实修为绝对不止眼前看到的这些。

再看烈阳道人傲然地仰着头,笑道。

“既然她自信地把自己的目的提前告诉了我,那我自然也会准备相应的手段。

在我的身上,她半点灵气都不会得到!

师侄你可曾发现,师尊的修为这两年并未有丝毫寸进。”

“啊?”

慕容羽还有些失神。

闻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道。

“东华长老说过……她的修炼到达了某种瓶颈。

可是长老曾经闭关好几个月都没有突破。

为此宗主还有些闷闷不乐。”

“哈哈哈,我就知道!

师尊的天赋其实并不好。

若是没有那些歪门邪道,她根本就达不到如今的修为境界。

师尊……在那个女人的身上不知到没了多少条人命。

师侄,我再问你。

当年那个女人宣称与那个男人结为道侣、退出月华宗之后,月华宗有何变故?”

慕容羽咬了咬下唇。

轻声道。

“……太上长老沐清雨出关。”

“原来是她?

有传言分辨修士身上的灵气清浊。

怪不得……”

“那、那又如何?”

“整天和男人待在一起,身

上的灵气可不就不一样了,师侄你说呢?”

慕容羽闻言。

面色更加苍白了一些。

是了。

与其被那所谓太上长老发现,倒不如自己主动一些,还能博得一个美名。

而在姬轩的眼中,慕容羽身周的灵气也发生了变化。

心神开始失守。

道心也有了崩溃的迹象。

便在此时。

姬轩轻咳一声,看着她问道。

“所以你现在懂了吗?”

“……我,我不知道。”

“唉,罢了。

既然你都跟到了这里,我就稍微提点你几句吧。

不过接下来的话要是想听,就得付出一些代价。

如你所见。

东华仙子一直都是那个东华仙子,不论是在外人面前光鲜亮丽的她,还是在背地里阴暗的她。

那都是东华仙子,没有任何作假。

慕容仙子,你并没有受到任何欺骗。

你只是没有看清楚一个人的全貌,一叶障目而已。”

“可是……”

“抬起头看看吧。

看一眼这方天地,这是天地给与世间生灵用以休憩的黑夜。

寻常生灵自然可以在晚上睡一觉,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白天。

但就算是这样。

黑夜也不可能因为如此就不存在。

唯有窥见白天与黑夜的全貌,才算是看清楚了这天地。

也唯有接受了那东华仙子的全部,才能算是彻底地了解了她的为人。

道友,你说呢?”

慕容羽身周积蓄的阴气,开始停滞。

姬轩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成功了。

“可是东华长老她,她明明……”

“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诶?”

“那是她选择的道,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道友你莫非是为了她才修道的吗?

你现在的一切究竟是别人给的,还是你自己给的?”

慕容羽身子蓦地一颤。

直勾勾地盯着姬轩良久,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

虽然脚步仍旧有些踉跄,但她还是朝着姬轩深深地一拜。

“多谢道……前辈解惑。”

“不用谢,反正你现在还欠着我呢。

待会儿我们再好好聊聊你该怎么还。”

“诶——?”慕容羽嘴唇半张着,脸上原本恭敬之色瞬间被悲愤所取代,“这男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的她赶紧把自己的嘴给堵了上去。

再看那烈阳道人已经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姬轩。

半饷问道。

“道友,你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来自中域。”

“中域……原来如此。”烈阳道人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刚才若是我贸然出手,道友也必然有反制的方法了吧?”

“我不认为你能在观山境修士的手里逃走。”

“……是我自作聪明了。

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

道友专程来寻我,真的只是为了探寻这把灵剑的出处吗?”

“不错,正是如此。”

姬轩颔首。

犹豫片刻后,他直接将那把灵剑的由来说了出来。

但见烈阳道人倒退几步,惊呼道。

“那我岂不是还得被抓去监天司?”

“这倒是不必。”姬轩手中的漆黑灵剑随着话音落下,竟是一寸寸崩裂,碎屑撒了一地,而姬轩本人仿佛是早就知晓了一般,没有丝毫惊诧的反应,“因为这把灵剑从一开始,就是假的。虽说买卖假货的确也触犯了律法,但因为你刚才告诉我的那些消息还挺有意思,所以我可以当做此事不存在。”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四十三章 当年的因果 那把灵剑是假的?

烈阳道人沉默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碎屑,在黑暗中仍有一些光点未曾消散。

似乎在向他证明刚才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但是……这怎么可能?

我拿到那把剑的时候,师尊并不知道……

而且她根本来不及掉包。

这、这怎么可能是假的?”

“谁知道呢,或许是丰悦商会那边出了什么事情,把正品给弄丢了也说不定。

总之结果很显然,我买到了一件残次品。

而你也没有将那件禁物卖出去。

至于它现在在哪里……已经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不会去追究你的任何过失。

毕竟对我来说……今天之事我并没有任何的损失。”

“可那把剑的价格——”

“我没有任何损失,你只需要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姬轩没有多做解释。

烈阳道人闻言,脸上闪过几分挣扎之色。

他皱着眉沉默许久之后,最终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道友了。

若是道友真的想让我赔偿,我可以将今日所得全都还给道友。”

“哈哈哈,那就不必了。

你既然今后想作为一个散修生活,单凭那点灵石可不够用。

不过我相信既然已经挣脱了牢笼,以道友你的天赋,日后也能前往中域,在那里大放异彩吧。”

“借道友吉言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姬轩话锋急转,脸上原本的淡笑也迅速敛去,“方才你说过,当年追求你师尊的四人中除了那个散修以外还有三人,另外三人是谁你可知晓?”

灵剑和阵图都是东华仙子在某一次遗迹探索之后带回来的。

而正是那一次探索,让那位散修丢了性命。

刚才烈阳道人说过,东华仙子是与四人一起走的,这说明起码明面上四人的关系还算不错。

不能说非常相熟,那也至少比点头之交要好一些。

所以说那个遗迹很可能就是他们一起去的。

如今散修死了,但另外的三人又如何?

而如此频繁出现在烈阳道人视线里的那三个人,若是能知道他们的身份,并且找到他们。

那线索就还没有彻底断绝。

他还有机会知道那个地方的方位!

但烈阳道人却是摇头叹息一声道。

“道友,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强。

不过就算你是中域而来的贵人,也应该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个道理。

我劝道友还是莫要管这些事情了。

如今师尊已死,之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这地头蛇再厉害,也见不得光。

难不成他还能压得过灵王朝的律法不成?

道友,你尽管告诉我就行。

至于我如何应对,那是我的事情。”

姬轩冷哼一声。

他不觉得有人能在南域压得过他,先不论身份,就算是一郡的郡守又如何?

难不成还能打得过他一个观山境修士?

只是接下来烈阳道人说的话令姬轩不禁一愣。

“他就是南乘郡律法。”

“什么?”

“那三人之一,乃是南乘郡监天司司幽,莫子阳!”

原来是他!

听到这句话的姬轩眉头一挑。

关于这一点还真的在他的意料之外,没想到莫子阳和东华仙子居然还有那一层关系。

“这只是其中一人,还有两人是谁?”

“道友,你真的要——”烈阳

道人见姬轩并没有露出惧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摇了摇头,“还有一人,乃是天戍门掌门,苏清河。至于最后一人的身份我不清楚,不过他身上的气息总让我觉得有些危险,仿佛是我的天敌一般,单是对上一眼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苏清河有传言已经被革去了掌门之位,他似乎是惹到了什么大人物,最后的出现地点传闻是在附近的绝地边境。

在那之后不知所踪,似乎是为人所掳走。

至于最后一人……

非常抱歉,道友。

我没能帮到你。”

姬轩却是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笑着说道。

“没关系,道友已经帮了我许多。

日后若是有缘,希望能在中域见到你。”

“中域吗?

呵呵。

若是有机会,我定会去的。”

“关于东华仙子的死,道友可有什么猜测?

究竟谁会杀了她。

剩下来的那三个人……是否有动机?”

“道友这话说得,怎么像是个监天司的捕快一样。”烈阳道人笑着打趣道,但那笑容在维持了数息之后,渐渐地变得僵硬,轻咳一声,“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觉得所有知道师尊真正为人的人,都会想着杀了她,若非我实力不够,我也必然……”

“哈哈哈,其实理论上来说,只要砍下了头颅,哪怕再厉害的修士都会死。”

“可惜我没这个本事。”

“你若是有这个本事,今天可就走不掉了。”

烈阳道人朝着姬轩拱手,两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对方便彻底地融入了远处的黑暗中。

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姬轩也没有阻拦对方。

而今已经无法继续从烈阳道人口中求得更多的真相。

所以要想继续知晓那处遗迹究竟在何处,还是得问一下那三人中的一个才行。

「仿佛是天敌……

对上一眼就浑身不舒服……

哼。

原来如此。」

而且莫子阳既然与东华仙子有关系,那么对于东华仙子的死,他肯定知道一些什么内情。

更甚者——他就是杀人者!

“夫君,那个男人好像隐藏了实力呐~☆”

雪儿挽着姬轩的手臂。

攥得很紧。

姬轩颔首,淡淡地说道。

“他或许有杀死东华仙子的实力。”

“那为什么不留下他?”

“在他的身上没有杀人而留下的阴气。

所以他不是凶手。”

姬轩的视线一直注视着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许久。

或许有一天,真的能在中域再看见他吧。

……

空气中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也不知是在这里积压了多少年岁的阴气,在这里徘徊。

处处都透着腐朽。

哪怕是在这里多待上一刻,都觉得自己的元神也会伴随着此地的腐朽而溃散。

令人厌烦、嫌恶。

作为修炼主流法的修士来说,这应该是最自然的反应了。

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唉……”

长足地叹息一声。

似乎是在缅怀着过去的点滴。

他不得不承认,就是现在,他的心里也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当年的种种。

那时他才刚刚开始修炼,以优异的成绩和天赋拜入道宫,从此和老家的那些凡俗一别云泥。

为什么要修道?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为了过上好日子。

老家那种食不果腹的困顿,他再也不想尝试第二遍。

“没想到

……我们还能有这样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啊。”

沙哑的嗓音传出。

他不顾自己的身份,径自盘膝坐在地上,与面前的人只隔了一排精铁所制的牢门。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你拥有惊人的修炼天赋。

是年轻一辈的翘楚。

是所有人都要仰望的存在,也是我要追上去的目标。

……我本以为你有机会被中域的人看中。

可没想到,你居然落到了这步田地。”

他的确还记得,在道宫的时候结识的友人。

他的朋友不多,哪怕到现在为止,都屈指可数。

但每一个人他都还清楚地记得。

在道宫里温文尔雅的未来掌门,调皮却天赋过人的‘九道子’。

外出历练的时候结识的那个飒爽散修。

在月华宗做客的时候一见钟情的纯情仙子……

一切都好像近在眼前,仅仅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一般。

但是他明白,已经回不去了。

“当真是时过境迁啊,吴老九。

当年我需要仰视你、将你奉为我心中的道标。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两人的身份居然会变成这样。

你现在是阶下囚。

是卑劣的下九流功法的传人。

而我——是南乘郡监天司的司幽。

我的一句话、一个念头,就可以将你置于死地。

吴老九,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正如他话中所说的那般。

铁门的另一边,被锁链牢牢缚住、悬在半空中的那个如同是在沉睡的老人,睁开了眼睛。

但那双眼睛里却满是戏谑和嘲讽。

“不准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你现在还得意个什么?

整个南乘郡……不,整个南域,已经再没有你们这些下九流功法修士的一席之地。

哪怕是当年以那种功法登顶道宫天骄榜的你,现在还不是个过街老鼠?

怎么样?

是不是开始恨我了?

呵呵。

哈哈哈哈!”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嗯?”莫子阳眉头微皱,笑声戛然而止,“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笑得挺假。

子阳兄。

我们也算是百年的老交情了,你将我留下……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说呢?

吴老九……不,九道子。

现在知晓那个遗迹的只剩下你我二人。

我听说你将开启遗迹的钥匙取了回来,这很好。

现在……把它交给我,还有你在那个遗迹里获得的机缘,一起交给我!

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让你的魂魄得以轮回转世。”

哗啦——

铁链随着一阵抖动,尽皆甩到了地上。

原本被缚住的老人从半空中跳了下来,落到地上活络了几番胫骨。

双眼微眯。

“所以……是你动的手?”

“怎么可能。

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话啊九道子。

事实不应该是你贪图他们身上的造化,暗窃不成便打算明抢吗?”

随着这句话落下。

莫子阳的眼中,牢笼里的老人渐渐地发生了一些变化。

此地的气氛,在瞬间变得肃杀起来。

而莫子阳的脸色也从贪婪渐渐地转变成慌乱。

他瞠目结舌地盯着眼前的这一幕。

身躯不停地向后挪动。

“不、不可能!

这不可能!

你怎么会——啊啊!”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四十四章 越狱 小镇上的灯火也随着时间步入下一个时辰而变得越发昏暗。

这个时间点里仍然在外面走动的修士本就不多。

处处都透着寂静,整座小镇在这时候,又仿佛变成了一只蛰伏沉眠的山林巨兽。

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像这种修士聚集的小镇原本就会伴随着危险,来到南域的时候姬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尤其是现在某一场有名的拍卖会刚刚结束,一些不服拍卖会结果的修士势必会趁着晚上做出一些什么来。

虽说这些都只是姬轩心中杜撰的某些可能性。

但他有理由相信自己有可能会在回去的路上发生一些事情。

“等回去月华宗之后,慕容仙子想做些什么?”

刚刚站在监天司门口的当间。

姬轩突然回身,目光平淡地看向那个方才差点道心崩溃的少女。

只是关于一介有一点关联的长辈的真相而已,居然能让她变成那副模样。

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这要是换做姬轩,知晓了帝君实际上昏庸无道、将百姓视为蝼蚁,他大抵也只会付之一笑。

哪怕帝君为此亡了国。

灵王朝从此不复存在。

对于帝君,姬轩也不会生出那种如同撕心裂肺一般的情绪吧。

更不用说是道心崩溃。

“……我什么也做不了。”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把真相告诉师姐师妹,想告诉宗主,告诉所有人……但是……”

但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慕容羽明白,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会有人相信她。

心中那种被称为‘正义感’的念头,在现实面前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这不是简单地说一句‘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就能解决的。

因为犯下罪行的人,一直到死为止,都站在阳光下。

姬轩却轻笑一声道。

“你想让真相大白?”

“因为我看见了……师叔的样子,知道了师叔所做一切的真相。

凭什么。

凭什么真相就非得雪藏不可,难道被东华长老害死的人就白死了吗?”

“因为真相从来都不重要啊,慕容仙子。”

“这是不对的!”

“可你也不在乎所谓的真相,所以也根本不必为之劳神,不是吗?”

“你说……什么?”慕容羽神情一滞,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姬轩,“我怎么可能不在乎,我——”

“在南域,不。

应该说是南乘郡。

修炼之法被分为‘三教九流’,能容纳越多阳气的修炼之法便为上乘,而以阴气修炼的为下乘。

修炼下乘之法的修士,甚至还会遭到其余修士的追杀。

慕容仙子可想过这是为什么?”

“因为——”

话说到一半,却是戛然而止,慕容羽很想把那句‘因为这是邪魔之法’说出来,但是她又记得很清楚,眼前这个少年修炼的,也正是那所谓的‘邪魔之法’,这个少年是恶人吗?

的确算得上是恶人。

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令人讨厌。

但他却能够让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匍匐跪倒在他的脚下。

“因为那些人都是邪魔外道。

是吧。

那么……是谁告诉你的?”

“……是师尊说的。”

慕容羽嘟囔一声。

渐渐地低下头来。

她并不愚笨,自然明白了姬轩真正想要与她说的话。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修炼下……阴气之法的人那么少?

姬轩嘴角微微扬起。

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关于南域以阴气修炼的修士为邪魔外道的传闻,其来源自南乘郡。

而南乘郡这种说法的源头。

或许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他正要与慕容羽解释一二。

却忽闻监天司内部某处传来一声猛烈的炸响,随即里边就传开一片哗然。

就像是炸了油锅一般,临近一些已经灭了灯的小楼纷纷重新被光明点亮。

「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个方向是……监天司的牢狱?」

姬轩朝着响动的方向看去,思忖片刻后,眉头便是一皱。

这个镇上的监天司里边的捕快应该全被换成了修为更高的修士,更何况是牢狱那种极为特殊的地方,按常理是绝对不应该出现任何闪失的。

莫非是因为那老道士?

那个老道士,吴老九。

他原本就是观山境修士。

而且他修炼的还是以阴气为主的功法,若是他真的有心要离开。

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姬轩曾经与他说过,若是他不曾在监天司内留下案底,充其量也就只是在里边被关几天,过几天的苦日子就会被放出来。

可当姬轩正要推门进去的当间,就看见门被人从里边打开,监天司内冒冒失失地冲出来一道身影,直接与姬轩撞了个满怀。

“混——哎哟大人您回来了啊。

诶嘿嘿。”

这捕快看见姬轩的脸。

脸上的不耐之色瞬间转为一片笑容,低头哈腰地道。

“大人您累不累,小人带您去歇息……”

“诶,别着急。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晚你们还挺热闹啊。”

“大人您……您不必担心,只是一些小事情而已。

我们能解决。

大人您外边劳顿许久,小人还是带您——”

“休息自然是要休息的。

不过在此之前。

我要见见莫子阳。”

“可是大人,莫大人他已经歇——”

“嗯?”

“小人这就带大人去见莫大人!”

这修士脸上一阵青紫。

最终咬了咬牙,一脸苦闷地又朝着监天司内部走去。

一路上姬轩见到那些监天司修士来回攒动,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每一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慌乱的模样。

但拦下几个人询问,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不成每一个人都在瞎忙活?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兜兜转转之下。

一行人终于是来到了牢狱门口,正看见莫子阳瘫坐在一角,脸上还带着一片污浊的血迹。

身上衣衫也沾染了许多烟尘,正当间的胸口,仿佛是被利器横着劈砍,划开了一道口子,虽然没有鲜血淌出,但这模样也是颇为狼狈。

眼看着姬轩到来。

莫子阳挣扎着从地上要站起来,但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身子就又摇摇晃晃地朝着后方倒了下去。

苦涩地低头叩拜道。

“参见大人,这么晚了还要惊动大人,实属下官的失职。”

“认错的事情先放到一边。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莫子阳,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要是连这种地方都会出事情,你可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

“……大人教训得是。

只是这一次我们实在是有些猝不及防。

谁能想到那个歹人居然还留有实力背刺,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

子阳身子一颤。

低声辩解道。

说话之间语气也稍有些滞涩,就像是重伤垂死之人一般。

但姬轩却知道,对方是在做戏——莫子阳身上的重伤状态明显是装出来的。

在他身上的确有伤势,但是并不重。

血腥味并不浓郁。

而且在莫子阳的身上,姬轩能感觉到一丝特殊的阴气。

那是人死后所留下来的怨念。

这个莫子阳,近期杀过人!

「那东华仙子会不会是他杀的?

可是听说他与东华仙子的关系不一般。

甚至东华仙子是被他爱慕的女人。

又怎么可能会结仇?

若是说因爱生恨,未免有些不正确,或者说……还另有隐情。」

姬轩原本是想找个机会询问莫子阳与东华仙子的关系。

但现在看来,似乎又凭空多了一些枝节。

他倒是觉得无所谓。

反正知晓了莫子阳的一些秘密之后,姬轩对他心底里的防备已经更甚。

“是谁干的?”

“就是那个吴老九!

大人您是不知道,那个老家伙人面兽心。

居然趁着我们守备轮班的空档暴起,直接杀了三个捕快啊!”

莫子阳哀嚎着,脸上满是悲戚。

让一旁的几个捕快见了也是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流露出哀伤之色。

没想到还死人了?

莫非真的是那个老道士动手大开杀戒?

若真的是那样,那么这些捕快的确是拦不住对方的。

或者说才死了三个人,已经是万幸。

姬轩这般想着,已经是蹲下身子。

将莫子阳搀扶起来,轻叹一声道。

“子阳大人为了自己的下属这般情真意切。

我又何尝不能体谅。

没想到那个老家伙居然犯下如此重罪,子阳大人,此事就全权交与你了。

还有东华仙子的案子一起,我希望子阳大人能将它们一起调查得水落石出。

将犯人绳之以法。”

“大人,恕下官逾越。

不过这真相应该已经明朗。

杀害东华仙子的人,应该就是那个老贼!”

“哦?何以见得。”

莫子阳咬着牙。

眼神中已经迸发出凶光。

“大人有所不知,那老贼所在的盗门其秘术诡谲。

甚至可以杀人于无形。

他若是有心杀死一个毫无防备的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而且东华仙子身上的储物戒尽皆被带走。

可以推断凶手是贪财之人。

所以就算不是他——那他的嫌疑也是最大的!”

这样的推断乍一听似乎很有道理。

姬轩只是颔首,已经是抬起一只手,将莫子阳的一只手腕握住。

赞赏地道。

“子阳大人果然是英才。

我灵王朝能得子阳大人这样的好官,实在是灵王朝之福分了。”

莫子阳闻言,脸上也是焕发出笑容,原本紧皱着的眉头也在此刻舒展开来。

谦恭地摇了摇头。

“大人说的哪里话,为灵王朝死而后已,那是下官的福分啊。”

“我看子阳大人阳气似乎有些亏空啊。

为了日后的身体着想,还是莫要太过操劳了。”

姬轩眯缝起的笑脸,闪过一丝寒意。

轻轻地拍了拍莫子阳的肩膀。

“这人在做,天在看。

我相信很快凶手就会落网的。

到时候希望子阳大人能够履行自己的职责。”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古剑宗弃徒 “大人放心,只要有我在,那老贼是插翅难飞!”

莫子阳拍着胸脯保证道。

说话间唇角仍然溢出些许殷红,不时地夹杂着一些咳嗽声。

给人一种随时都有可能咽气的感觉。

姬轩见状,急忙关切地上前一把扶住对方。

愤然道。

“子阳大人还是莫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好好歇息才是。

如今这镇上的传送阵已经被封锁,那老贼自然是插翅难飞。”

“不,大人……今晚我要暂时解除传送阵的封印。”

“这又是为何?”

姬轩眉头微皱。

疑惑地问道。

“若是解开了传送阵的封印,那贼人岂不是很快就会逃走。

到时候要想继续抓到他。

可就难如登天了啊。”

“大人有所不知,传送阵对于修士的传送方位有一些记录。

平日里使用传送阵的修士太多,那些记录也没什么用处。

但现在不同。

只要那贼人使用了传送阵,我们就能第一时间把我他的方位。

这比起现在他在暗我们在明的时候寻找他,要容易得多。”

“原来如此!子阳大人可真的是聪慧过人啊。”

“哈哈哈,大人谬赞了。”

被姬轩这两句话夸得,莫子阳的脸上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苍白的面色也多了几分红晕。

姬轩又勉励了他几句。

言说是有些乏了,便转身离开。

看着姬轩离开的背影,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视界中,莫子阳脸上的笑容这才渐渐地阴沉下来。

他嘴角微微勾起。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令他高兴的事情。

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整了一下衣冠,但这一身衣衫早已破落,露出内中一层软甲。

“哼……”

……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回到了房间的姬轩虽然已经将回光珠的光晕熄灭。

但他仍旧站在房间里边。

透过门缝的间隙,隐约还能看见外边影影绰绰的身影经过。

他们住的地方原本不应该有人来。

但今晚是特例。

有一个人越狱逃出了监天司,那个人在离开前,甚至将牢狱内大部分囚禁犯人的牢门尽皆开启。

使得监天司内部变得一团乱。

但是莫子阳到现在的行为仍旧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论是装出一副伤势过重的模样也好。

还是将小镇上的传送阵封印解开也好。

这都表明了莫子阳是想要从那个老道士身上获得一些东西。

“莫子阳……南乘郡司幽……

苏清河,天戍门掌门……

两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应该是旧识。

但当初他们相见的时候,并未流露出任何情绪波动,看上去就像是从来都没见过一样。

不。

那或许是装出来的。

既然如此。

苏清河的死看上去就有些蹊跷了。

是谁杀了他?

杀他的人究竟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思绪流转之间,姬轩将目光看向一旁的雪儿。

就这窗外昏暗的光线,少女的轮廓显得有些朦胧。

但她的确是乖巧地端坐在椅子上。

“雪儿,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嘻嘻~夫君尽管说,我什么都愿意为夫君做~☆”

“和我去一次净室,不要让外面的人察觉到我们的踪迹。

我要再去看一眼苏清河的尸体。”

……

莫子阳蹒跚地绕过回廊。

与他擦身而过的捕快们渐渐地减少。

最终,四周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这里是监天司偏远的一隅。

司幽靠在一根梁柱上,轻轻地喘着气,

这院落里寂静无声,连回廊内摆设的灯笼都仿佛被冻得瑟瑟发抖。

光影在震颤。

隐约勾勒出某个角落里一个人的影子。

“……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我还不能告诉你。”

似男非女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声音里带着强烈的情绪波动,那像是愤怒、悲怆、以及无奈的情绪,令莫子阳眉头不禁一皱。

他沉默了片刻后,最终还是轻叹一声。

“那总得告诉我,接下来我要怎么做吧?

毕竟我们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若是你我之间任何一个人出事了,另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对,你说得很对。

子阳道友,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虽然你的身份高高在上,平日里或许应该也看不起我。

但唯独现在。

你我之间的关系是均等的。

呵呵呵。”

阴影里的人言语中似乎很得意。

笑得背都有点直不起来了。

很是夸张。

“你——”

莫子阳面色一冷。

压低声音道。

“你可知道我为了你——”

“现在后悔了?

子阳道友,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该不会后悔了吧?

嘻嘻嘻。

反正现在的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而你,你又如何?

……放心吧,我的计划万无一失。

到时候答应你的东西我一定会给你,说不定你还有意外收获呢。”

尖细的笑声随着黑暗中的人影消散,逐渐地隐去。

莫子阳低下头,半张脸都沉在了黑暗中。

只是那双眼睛里还闪烁着厉芒。

……

竖日。

莫子阳带着一卷看上去有些年份的黄色帛布找来。

他兴奋地在姬轩面前半跪下身子。

将黄色帛布递给姬轩。

这帛布看上去是某个地方的地图,而且它并不完整,帛布上还绣着某种文字,只是那些文字已经彻底模糊,只能隐约看清一些轮廓。

最让姬轩在意的,却是帛布上绣着的一个圆形图案。

虽然它的模样也已经模糊不清。

但姬轩心里却有一种眼熟的感觉。

“大人,重大发现!”

“不过是一块破布而已,有什么好重大的?”

姬轩脸上仍旧有些睡意惺忪。

对着打搅了他清梦的人,看上去有些不满。

莫子阳见状连忙低头叩拜谢罪。

但言语中的激动之情还是没有半分减少。

“请大人恕罪,不过这块地图疑似来自某个遗迹。

而且它正是从那老贼的储物戒里发现的东西。

昨天晚上我们悄悄地解开了一会儿传送阵的封印,那老贼果然是上当了,直接钻进了我们的套子里!

我怀疑那老贼是打算前往那处遗迹。”

“他连地图都没带上,何以见得?”

“这……大人,想必这张地图在老贼手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而且实不相瞒。

下官与东华仙子有一些交情。

曾经东华仙子对下官说过,她找到了一块不完整的遗迹地图。

而昨天我们清点东华仙子遗物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那块地图。”

“说不定东华仙子没带着呢?”

“这……”

姬轩轻笑一声。

他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莫子阳居然会直接挑明自己与东华仙子的关系。

虽然没有说全就是了。

“想必那地图十分珍贵,所以东华仙子定然会常带在身上吧?”

“对,就是这样没错!呃……”

莫子阳正顺着姬轩的话往下说下去。

却是突然一愣,怔怔地看着姬轩。

而姬轩却已经摆了摆手,开始说下一句。

“既然子阳大人与东华仙子关系还行,不知有没有听东华仙子提起过,那究竟是

什么秘境?”

“这倒是没有,大人您说笑了。

下官和东华仙子最多也就是点头之交。

她哪里会告诉下官更深的东西。

再者说。

人家又是有夫之妇。

而下官更是监天司司幽,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份不是。”

莫子阳尴尬地笑了笑。

随即又道。

“大人,您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不是已经想好了吗?

既然那老道士自己钻进了陷阱里。

那自然是去抓住他了。

我相信这回,定能将凶手缉拿归案,子阳大人,到时候凶手若是负隅顽抗……你说该怎么办?”

“那、那自然是杀了他,以儆效尤!

我灵王朝律法岂容此等宵小践踏!”

“说得好!”

姬轩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心中越发得意起来。

“既然如此……你还愣着干什么。

还不速速调集人手,随我一起去捉拿重犯!”

“是,大人!”

眼看着莫子阳转身调集人手。

姬轩原本带着笑意的脸色渐渐地收敛,不经意中,透着一丝冷笑。

他在昨天晚上想明白了一切。

而今天,或许就是真正解开这个谜题的时候。

苏清河牢狱暴毙、东华仙子横死监天司、吴老九越狱不知所踪。

或许自始至终。

这都是一件事情。

……

故地重游。

这四个字用在现在的姬轩身上,或许再恰当不过了。

他看着眼前那片孤零零的庙宇。

回想起当初得闻其为道观时候的惊诧,颇有些可笑。

而这里,正是监天司追踪那老道士踪迹从而得到的终点。

若是莫子阳带路没有差错的话,老道士现在就在这里边。

「哼。

花里胡哨地推算了那么久。

最终还是得靠着莫子阳的暗中指示才走到了这里。

看样子……这个莫子阳曾经来过这里。

要不然怎么可能会那么顺利?

循着痕迹找来?

可笑。」

他虽然看出来其中的猫腻,却也是缄口不语。

而就在此时,一旁带路的莫子阳突然怔怔地盯着前方的建筑,瞠目结舌地指着那庙宇的方向。

“这、这居然是古剑宗!

不对。

古剑宗的宗门不应该在这里。

那这到底是——”

“古剑宗?那是什么宗门,我好像有点印象。”

姬轩眉头一挑。

这句话倒是真的。

他的确在中域听说过古剑宗这三个字。

“大人,古剑宗是曾经南域仅次于道宫的宗门之一,但百年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关了山门,成为了隐世宗门。

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现在就算有人知道古剑宗山门在何处,他们也不会放人进去。

这里的建筑样式和古剑宗极像,所以下关这才脱口而出。”

莫子阳躬身道。

姬轩望着前方,微微颔首,心中想到的却是那匹不知道跑去何处的马儿。

也不知那匹妖马到底野到了何处。

不过这里并不是所谓盗门的宗门所在。

姬轩思索片刻后,也是恍然。

若是如此的话,倒也解释得通了。

就在姬轩一行人即将到达前方道观门口的时候。

道观之内某处。

老道士跪坐在地上,将手里的铜钱一枚枚塞进地上的圆孔里。

圆孔边上插着一把剑。

纯黑色的剑身,伴随着暗淡金色纹路,透着一股神秘。

他的双手在颤抖。

浑浊的眼睛里充斥着血丝。

“终于……终于要成功了。

金钱引。

古剑宗弃徒,斐天绫。

你的一切都会是我的,呵呵……啊哈哈哈!”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四十六章 纵有千般错 隐世宗门,古剑宗?

原来如此。

得知这一切的姬轩脸上不由得显露出几分贪婪。

目中透着精光,嘿嘿一笑道。

“没想到那老道士居然藏得那么深。

所谓机缘造化,无非是有德者居之。

他怎么敢独占此等造化,就不怕天打雷劈?”

“大人说得是。

这里边的造化,合该归大人所有。”

“诶,子阳大人此言差矣。

我中域人杰地灵,哪里都是不缺修炼资源。

就这等穷酸的小地方,说什么也得将里面的东西分给各位。”

此言一出。

边上跟着的那几个监天司捕快纷纷欢呼起来。

南域贫瘠,能找到这种遗迹本就不易。

若是还能在里面捞到一些修炼用的资源,那绝对是万幸的。

只是莫子阳在听了这句话之后。

眉宇间隐约带着点隐晦一闪而过后,还是笑着对那一众修士抬起双手。

“诸位,既然大人如此宽厚。

那我们今日定要将那贼人伏诛。

为了灵王朝!”

“灵王朝千秋!”

一众人低声喝道。

虽然结果令人欣喜,但他们都知道这里已经算是深入敌营。

在里面也不知道有什么正等待着他们。

如今虽说里面的老道士还没有发现他们。

但还是不能打草惊蛇。

他们悄无声息地深入庙宇,有序地分散开来,潜入各处阴影中。

很快,姬轩身边就只剩下了莫子阳和另一个看上去有些阴沉的监天司修士。

雪儿按照她的吩咐藏在身后悄悄地跟上来。

而慕容羽……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少女居然也会提出要跟上来。

姬轩与莫子阳一道,看上去是在随意探查,但姬轩早已有所察觉,莫子阳正将姬轩引到这庙宇的中心位置。

“看样子这里曾经是古剑宗的一处道场。

只是突逢变故,古剑宗将这里废弃了。

不过像这种地方又没有什么藏匿的手段,这处遗迹会不会早就被人搬空了?”

大部分遗迹都藏匿得很好。

有的地处深山老林,有的被各种隐匿的阵法覆盖。

寻常修士根本无法靠近。

“大人,这里看上去的确什么都没有。

不过里边应该另有玄机。

要不然那老贼也不会来此地,刚才手下的人传信过来,说没有看见有人离开的痕迹。

放心吧大人,这里已经被我们围住了,下官保证,让他插翅难飞!”

“最好如此。”

在莫子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姬轩能感觉到某一个地方传来一种视线。

带着几分敌意。

可就在姬轩想要探查那份敌意方位的时候,那种视线却已经消散无踪。

两人谈话之间,莫子阳已经带着姬轩来到了庙宇中最大的那座大殿里边。

这里姬轩从来没有来过。

哪怕是先前与老道士相遇的时候经过此间,也没有进入过这里。

因为在他的灵识之中。

这座大殿里本就‘什么都没有’。

但此时此刻,当姬轩真正一脚踏入其中的瞬间。

便感觉到了这里的不同。

但见其中供奉的石像并非其他,而是一把两人高的石剑!

“这把剑是——”

“回大人,古剑宗原本就以炼制灵剑起家。

当初古剑宗还与外界有联系的时候,曾经包揽了南域近乎六成的灵剑制作。

他们制作的灵剑,在南域声誉极佳。”

莫子阳适时解释道。

原来如此。

姬轩总算回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对古剑宗有些耳熟了。

因为古剑宗曾经参与过旭天剑阵的灵剑炼制!

虽然只是一份残缺名单上的一瞥。

但姬轩机缘巧合,还是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当年旭天剑阵被废弃之后,所有参与炼制的炼器师、阵法大师尽皆被抹去了一段记忆。

虽说没有造成死伤,但他们也被永远地困在了燕宁。

到死都不得走脱。

关于这件事情,朝堂上曾经也对帝君的作为颇为诟病,但当年帝君做出那个决定的时期也有些特殊,所以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但他还是颇有些散漫地问道。

“炼制灵剑?

原来如此。

不过嘛。

他们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灵剑吗?”

“这……下官也不是很明白。

不过这里既然是古剑宗留下来的遗迹。

想必里边有许多灵剑,大人,我们……”

“区区灵剑而已。”

姬轩露出几分鄙夷。

视线又落在那座石剑雕像上。

这雕像此刻从中间缺失了一块,露出一个向下的通路。

他朝着莫子阳使了个眼色,冷声道。

“速去调集人手,我们直接进去。”

“可、可是大人,现在调集人手,恐怕夜长梦多。

还是我们先进去吧。

姬大人放心,我也是有本事的人。

不会让贼人伤害您一根头发。”

姬轩如何能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意思。

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莫子阳想让他当一个傻子,那他也没什么意见。

“既然如此,子阳大人,请吧?”

“是,能为大人探路是下官的荣幸!”

莫子阳看了一眼那缺口,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通路走去。

紧接着那个捕快也跟了下去。

而姬轩则走在了最后。

进入之前,他目光朝着地上一扫。

看见了掀开的地板砖石上,镶嵌着的那五枚铜钱。

眉宇间闪过一丝恍然。

通路之中空气浑浊,夹杂着经年不化的泥土气息。

随着继续深入,视界中光线也正在变得暗淡。

莫子阳率先取出了一枚回光珠,将附近的一片区域照亮。

一路上并没有什么机关、阵法的阻拦,但姬轩已经能感觉到在墙壁四周,早已经布满了各种意义不明的阵法。

……

一行人向下走了许久。

眼看着前方走到了尽头,有一扇半开的石门,从石门背后透出一道微光,莫子阳将手里的回光珠藏了起来。

三人小心地穿过石门,便见一片宽敞的地下空间映入眼帘。

前方是一片小巧的山峦,说是山峦,其实也就是一些土包。

总共七处土包,上边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剑。

刚进入此间,便感觉到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意。

与此同时,姬轩也瞬间感觉到了这里的不同之处。

整个地下空间四周都被某种阵法笼罩,使得其中灵气无法走脱,磅礴的剑气在此地经过数十年、百年的锤炼。

现在已经达到了一种骇人的程度。

而那些剑气又组成了某种看不见的阵法。

令人一旦走错半步,就会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没错。

这里看上去什么都没有。

但实际上却是暗藏杀机。

“剑气组成了阵法,护住此地。

而如此浩瀚的剑气,经过那么多年的淬炼,早已经超脱了常理。

要小心啊,姬大人。”

“哼。”

姬轩眼神微眯,手一挥,便是一件法器落在掌心,他将手中法器朝着前方一甩。

那法器便随着一声极为尖锐的金铁交鸣之声,顷刻间化为齑粉。

原本其中的灵气更是直接被搅得粉碎,融入剑阵之中。

便是在那一瞬间。

姬轩见到了虚空中

的一丝剑气流转。

剑气至阳至刚,与阴气相异,所以他无法直接用眼睛去看。

“那我们要怎么过去?”

“大人放心,那卷地图上有阵法的布局。”

“可是它已经残缺了。”

姬轩取出帛布。

上边的确烙印着一些方位,深入此地之后姬轩总算知道了帛布上对不上号的地形应该怎么看。

“大人放心,下官为大人引路!”

“子阳大人……”

姬轩看着莫子阳那义无反顾的模样。

若非知道他此前早就来过这里,恐怕会感激对方。

“子阳大人放心,若是你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你的家人灵王朝定会照顾。”

“多谢大人!”

莫子阳率先走在最前边。

看上去小心谨慎地取出一件件法器四下打探。

不时比对着手里的帛布,生怕走错了哪里。

不过莫子阳的名声不仅仅是在外头,就连监天司内部似乎对这么一个上司也颇有微词。

因为他分明看见,跟着一道来的那个捕快距离莫子阳很远一段距离。

这一路走来,对莫子阳也没显露出多少的尊重。

甚至还带着几分敌意。

「莫子阳的人品真的有那么差吗?

虽说外边传闻莫子阳有千般不好。

但终归还是没有亲眼得见……不。

或许。

我早就已经见识过了。」

正在心中思索的当间。

就听见前方传来莫子阳一声轻呼。

姬轩的视线随即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姬大人快看。

那边那棵树下有东西!”

“那是……一个死人?”

乍一看瞧不出来死者的身份。

但肯定不会是那个老道士。

此人死在一棵树下,那看上去是这地下空间里惟一一棵树,枯朽的枝干也早已被此地的剑气侵蚀。

现在整棵树都化作了某种奇特的存在,内中充斥着剑意。

这个人皮肉已经随着岁月散去,身上的衣衫也是破旧得只有一些布条还挂在上边,其余的,也就只剩下一具骨架。

但这具骨架是跪在地上的,面前地面上还残存着一把剑的痕迹。

仿佛不久之前,这具骨架面前还放着一把长剑。

看上去甚是诡异。

“他是谁,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姬大人您看,这死人前边还有字呢。”

“斐天绫……葬剑……弃……”

那些文字似乎存在了许久,大部分都已经风化散去,姬轩勉强辨认出几个小字,念出来也只知道这具尸骨的名字。

但就在他话音刚落,边上的莫子阳却是一声惊呼道。

“斐天绫,没想到居然是斐天绫!”

“斐天绫是谁?”

“当年古剑宗还没有隐世的时候,天骄斐天绫横空出世,此人在剑术造诣、修为感悟上远超同龄人。

甚至去过中域。

只是有传言,此人从中域回来之后,就被古剑宗逐出了山门。

而后不知所踪,没想到死在了这里。”

「炼器宗门天骄,去过中域,旭天剑阵……

原来是这样。

他若是当年锻造旭天剑阵的炼器师之一,本应该被抹去记忆,终身囚禁在燕宁。

但他却回到了南域。

而古剑宗为了自保,将他逐出宗门,甚至从此隐世不出。

如此一来,他身上还带着那份旭天剑阵和阵图,也就不奇怪了。」

姬轩心中正想着。

突然觉得自己被人推了一下。

身子瞬间失衡。

目光惊诧间,看见自己身旁站着的那个人手还没有收回去。

还没等他开口,瞬间眼前便浮现出一抹血光。

“姬大人——”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将尽的情谊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在莫子阳发声的时候。

姬轩便已经被数十道剑芒吞噬,那些剑芒穿透了姬轩的身体,带起一片暗淡的血雾后,姬轩的身形便径自委顿倒在了地上。

“你都做了些什么!

混账,本官允许你跟来是为了对付那九道子。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对殿下动手,你知道他现在死在这里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莫子阳怒目圆睁,喉咙里喷出来的话也随着情绪的更迭而变得尖锐。

但旋即面色又阴沉下来。

看样子是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再看那个原本与他们一道跟来的监天司捕快已经是抬手往自己的脸上一抹。

一道流光闪过后,露出了其本来面目。

“不要着急嘛,子阳兄。

你只是会丢了自己的官位而已。

而我。

我可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啊,呵呵,这还要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又怎么可能站在这里?

多亏了你,才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我们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宗门?

后代?

不,不不不。

我们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自己。”

“你、你已经疯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你知道他是谁吗?

抚剑官,御前抚剑官,整个灵王朝历史上抚剑官总共也就七位,每一个都是一代英杰。

而现在你把抚剑官杀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可不仅仅是丢了一个官职那么简单的事情。

整个灵王朝,都将会成为你的敌人!”

莫子阳双唇都在颤抖着。

也不知是因为心中的恐惧还是慌乱。

他的心里已经是一片空白,这一幕是不包括在他的预料之中的。

原本他只是想要借着姬轩的身份压过那吴老九,还有眼前这个人。

然后独占这里的机缘造化。

自然,这里的一切大部分都会交给姬轩过目,但他自认为以姬轩的眼光,应该看不上这里的东西。

毕竟经过昨天晚上那场拍卖会,他自认为已经能够摸清楚姬轩的脾性。

狂妄自大、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甚至这里的造化究竟有多少价值都不清楚。

分给下属?

呵。

开什么玩笑。

这里的一切都会是他莫子阳一个人的。

但他唯独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居然会做到如此地步。

这个人怎么敢的?

“那又如何?

子阳兄你不要忘了这里是何处。

南域!

在南域还有谁能管得了你我?

是的。

没错。

不仅仅是我,子阳兄,现在你也是同谋者。

不要以为自己能逃得了责任。

嘻嘻,啊哈哈哈。”

这个人笑得有些疯癫。

只是那双流露出来的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

莫子阳被他这句话说得面红耳赤。

但一时半刻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

毕竟都到这一步了。

他谋划了那么久,一切都要到最终阶段了。

这么一想的话,这个抚剑官之死好像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在这里,并不会有任何力量的窥伺。

他也可以说这只是抚剑官不慎触动了某种机关而命丧于此。

就和当年一样。

最多,也不过是引咎辞职。

但小命好歹也能够保下来,至于之后会不会有什么报复,他莫子阳可不害怕报复。

毕竟莫家在中域也有一些跟脚。

“本官再确认最后一遍。

你的目的现在应该已经完成了吧?”

“不错!

这小子已经死了。

我的目的自然就完成了,然后我也会遵守你我之间的约定。

在这里的一切我会全部放弃。

将当年在此地所得到的一切都送给你。

在那之后……你我之间再不相欠。

我就当从来没见过你,而你……也就当我已经死了。

我刚才就已经说了。

我都是为了自己。

至于灵王朝的追杀?治罪?

马上我就会离开灵王朝,哪怕是那位帝君亲自来了南域而已捉不到我。”

此人冷哼一声,颔首道。

将手里伪装用的东西丢到地上,取出一张泛黄的帛布。

愤然道。

“这是后面一部分的地图。

看来先前吴老九没说实话,他肯定是早就已经得到了完整的地图。

没想到……居然已经深入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当年我们五人最多也就探查到这里而已。

收获太少了啊。

如果当年不是吴老九的同伙横插一手,我们后何必等到现在?”

莫子阳话音刚落。

那个人又有些嘲讽地笑道。

“若是当年直接就进来了,你还能得到里面的所有造化?”

“哈哈哈……当年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我们走。

希望百年之后,本官还能再见到你。”

“马上这头顶乌纱就要没了,还自称本官?”

“呵……”

那个人正朝着姬轩的方向走去。

低头就要捡拾姬轩身上的东西,却被莫子阳一声呵斥。

“你在做什么?”

“死人的东西,不拿白不拿。

怎么,这小子是我杀的,他的东西自然也就归我了。

我只说了遗迹里的东西都归你而已。

你还想和我抢?”

莫子阳讪讪一笑。

脸上表情有些别扭。

“我只是觉得……这样未免有些不好。”

“有什么不好?

若不是因为他,我又如何能落到这步田地。

此子死有余辜。

哼……”

此人的手正要顺着姬轩的胳膊摸索到姬轩的储物戒上。

但下一瞬间,此人的眼睛与姬轩半睁着的眼眸猛地对视在了一起。

不由得心中生出一股恶寒。

身子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小子邪得很。

都没气了还这种眼神……令人不爽。”

“喂,你到底完事没有?”

“行了,我们走吧。

晦气。”

此人的眼睛盯着姬轩的储物戒片刻后,闭着眼睛硬生生地从姬轩的手指上掰了下来。

迅速地跟了上去。

……

也不知过去几许。

但听得有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却是两个少女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此间。

就在两人的目光看见那株枯木的时候,一道浑浊的声音在她们的耳畔游荡。

“至阳至刚的剑气么。

果然……虽然我看不见它们,但也无伤大雅。

你们来得也太慢了点,我不是在路上都已经标注了一些印记,就算如此,你们还走得那么慢吗。

我差点都以为你们全死在了剑气阵法里边了。

若是再晚一些。

我身上的伤都快完全愈合了。”

“呀——!”

“你、你是人是鬼?”

雪儿一声惊呼。

而慕容羽却是匆忙地向后一跃,躲在了雪儿的身后。

声音的主人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正将一枚储物戒重新戴回自己的手指上。

他正是姬轩。

此时的姬轩已经换上了一身新衣服。

了头发略有些凌乱之外,根本看不出来刚才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

“我这个人从来都不会说假话。

反正我不是鬼。

而且这里可是充斥着至阳的剑气,怎么可能会有鬼物存在。

喏。

那边那个死人看见了没。

他一身骨头都被剑气侵蚀成了某种灵物,本身的元神或许早已经散去了。

连做鬼的机会都没有。”

“嘻嘻~☆

我们把入口给封住啦。

到时候里边的人没有我们的允许,已经出不去啦!”

雪儿笑着道。

而慕容羽已经从雪儿的背后踏出。

“这里是……什么地方?”

“古剑宗某个弟子布置下来的道场。

就是那边死掉的那个。

这里也是所有禁物流出的根源所在。

据说当年发现的人总共只有五个。

而现在,还剩下三个人。

至于这个弟子嘛。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不过……”

若是身为创造了这里一切的主人死在了遗迹外层。

那么里面究竟又有些什么?

不管如何,姬轩开始有些期待起来了。

虽然这么想有些不大可能。

但是。

在外围放置的这把剑有旭天剑阵阵图的一角,那么里面是否有更多的阵图,甚至是——完整的旭天剑阵?

“夫君,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呀~怎么就剩下你一个人啦?”

“刚才这里演了一场前戏,接下来我带你们去看正剧。”

姬轩轻笑道。

随即他手一挥,大把的法器瞬间堆在一旁。

这些都是昨天晚上在拍卖会上买来的各种被阴气侵蚀的法器。

除非专修阴气的修士,要不然其余修士需要将其中阴气全都抽取出来才能正常使用。

而姬轩却是粗暴地将其中一件法器直接捏碎,顿时一股阴冷的气息落在他的掌心。

而后他又将腰间的玉剑给抽了出来。

顿时,剑气纵横,四周虚无的剑气似乎都因为这把玉剑出鞘而开始震颤。

“那我们要怎么过去呀?

接下来要怎么走,夫君知道了吗?”

“不知道,不过你们放心。

接下来,我们只要笔直地往前走就行了。

不瞒你们说,我在剑术方面小有造诣,破这区区剑阵自然是手到擒来。”

姬轩得意地笑道。

只是一旁的慕容羽不禁撇了撇嘴。

她是见识过姬轩的力量的。

知道姬轩能够驾驭强大的阴气。

既然如此,就绝无可能再去驾驭那种至刚至阳的力量。

至于说剑术造诣,那绝无可能存在。

“吹牛……”

“慕容仙子似乎对我的实力有点意见?”

“啊!没、没有的事情。”

……

四周插在地上的剑正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残缺的、完整的。

法器、灵器。

各种品阶。

一如遍地都是瑰宝。

但这些与眼前之物比起来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是的。

他终于得到了。

百年来的蛰伏、隐忍、等待。

并不是竹篮打水。

他伸出一只手,即将要碰到此生最大的机缘。

但就在下一瞬间。

一股冲天的剑气直接拍到了他的面门。

将他的身躯掀飞了出去。

“为什么!

斐天绫,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由我来继承你的一切,将你的遗愿、你的意志一起继承。

这难道不好吗!

我都按照你给的一切走到了这里。

你还有什么不满!”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未完的复仇 这是一座插满了剑的祭台。

上面每一把剑,不论是完好的还是残缺的,全都充斥着可怖的剑气。

带着毁灭、凌冽的气息。

仿佛要将四周的一切都化作齑粉。

莫说是沿途走来的那些小剑山上那么多把剑。

就是这单单一座小土丘的灵剑,就已经价值连城。

而这似乎只是建造了这座遗迹的主人所拥有的的,可想而知那古剑宗的底蕴究竟有多么可怖。

然而那么多的剑。

却并不是这里最有价值之物。

它们仅仅是某种祭品。

都是用来温养祭台之上的一件东西。

祭台正中悬着一个椭圆形的水球。

里边金色的流光闪烁,勾勒出一道道玄妙的符文,这些符文组成剑的模样。

灵巧得仿佛是活物一般。

这里是此处遗迹的中心地带。

而祭台之上的东西,老道士早就事先做过了解,那是某种强大的剑阵。

也是此行他必得之物。

老道士的身形在半空中划过半条弧线后,笔直地坠落而下。

在其原本经过的轨迹上,已然是闪现出两道黑影。

刀剑锋芒划过虚空,若是那老道士仍旧按照原本的轨迹落下的话,看样子是会被拦腰截断。

就在他刚刚在地面上站稳的当间。

空中突兀显现出来的两人已经是收起了手中的刀剑,其中一人散乱地拍着手。

流露出几分傲慢的笑声。

“原来如此,看来九道子你这些年来并没有荒废,修为仍有精进?

倒是本官眼拙了。

还是将你当做是百年前的你。”

“莫子阳!

果然……

你果然来了。”

而在地上站定的老道士则是沉这一张脸。

虽然他早就知道传送阵的突然开启是一个陷阱。

但这个陷阱他不得不钻进去。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谋划了那么久,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他能想象得到这里会出现一个莫子阳。

莫子阳的修为与他相当,虽说做了监天司司幽之后,获得的修炼资源也会增加。

但看上去莫子阳并没有着重在修炼上。

气息比当年相差得不多。

但他没料到在莫子阳的身边,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气息内敛。

短时间内竟然看不出深浅来。

他死死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两个人,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第二个人的身份,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已经是了然于胸。

“怎么可能是你!

你、你不是已经——”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

九道子,看在当年情义的份上,你可以直接在此兵解。

我们不会干涉你的元神,让你能够安然投胎转世。

这里的东西不属于你。”

第二人摆了摆手。

颇为不耐地打断了老道士的说话声。

“不属于我?

呵呵。

当年发现这个秘境的人是我!

找到进入之法的人也是我,邀你们前来的人还是我。

现在你们翅膀硬了,觉得可以拿捏我了不成?

你们可还记得当年——”

正当老道士咬着牙愤然呵斥的时候。

莫子阳却是冷哼一声道。

“九道子,不……吴老九。

若总是拿当年的事情出来说,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现在不比当年。

你也不再是那个道宫天骄榜上的九道子。

而我也不是那个总是跟在你身后的‘道童’,我是莫子阳,是南乘郡监天司司幽!

至于你,只是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你是这样。

你们盗门也是这样。

不仅如此,所有下九流的修士,所有修炼阴间法的人,最终都要被我肃清!

我要让整个南域,甚至是整个灵王朝的阴间法全都消失。

我要让你吴老九知道,你的所作所为皆是徒劳。

你的一切!

过去也好,未来也好。

全都是空的!”

莫子阳傲然地朝着老道士的方向走去,每一步落下,都能在冷寂的此方空间内传出一阵声音的涟漪。

他摊开手臂。

毫无戒备地露出胸前的破绽。

肆无忌惮的步伐却并没有走几步,就见一道剑芒从老道士掌心落下,直接劈在了莫子阳的脚尖。

剑气锋利,将他的发丝都削下来一些。

又被剑气不知道吹到了何处。

只差一步。

莫子阳便身首分离。

而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收敛起来。

“果然,那把剑在你的手里。

我有点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得到它的?

从东华身上偷来的?

那不可能。

你的修为就算比东华高出一些,也做不到不被她察觉的情况下偷走她的东西。”

“子阳兄可别这么说。

说不定我真的有这种本事呢?

毕竟我从过去就一直压着你打。

当年我能稳压天骄榜第一位,现在我还是同辈第一人。

你信不信?”

莫子阳嘴角一抽。

他的两只手猛地颤了一下。

但随着一声轻笑,还是耸了耸肩。

“随你怎么说,反正今天你必定会死在这里。

现在这儿只有我们三人。

外面也都是我的人。

吴老九,你今天是插翅难飞了。

放心。

我给你足够的时间缅怀一下过去。

毕竟你我曾经也算得上是挚友,本官自踏入修道一途以来,真正的朋友并不多,你算得上一个。”

“挚友?

呵。

是啊。

你不说我都还忘了,没想到我们居然还是朋友?

啧啧。

可真是……不过。

你有什么资格杀我?”

老道士正一步步后退。

他还是想再尝试一次,将那道剑阵收走。

在他的手里已经紧握着那把黑色的灵剑,按照当年此地主人留下来的线索,只要使用这把灵剑,就能打开封锁剑阵的封印。

虽然刚才好像出了点小意外。

但是无伤大雅。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那不知大人,我又触犯了哪一条灵王朝律法。

这律法里边也没说修炼阴间法的都是恶人。

而我也没任何案底。

大人又如何给我定罪?”

“地方律法因地制宜。

更何况……吴老九,本官还送你一个让你在灵王朝出名的机会。

刺杀逍遥王三子、灵王朝抚剑官姬轩。

如何?

哈哈哈。

那可不仅仅是掉脑袋的重罪,甚至你的宗门、你的朋友。

全都会被中域帝君的怒火焚尽。

说不定到时候帝君也觉得阴间法不应存在世间。

到时候……这南域,甚至是整个灵王朝如我所愿——”

“姬轩?你说那个小子?

他死了?

不可能。

以他的修为实力,怎么可能会死?

是谁干的?”

“当然是你干的啊。

他的尸体就在这遗迹里。

和当年不同,现在这里是有十足的证据证明,就是你动的手。

罪民吴老九,你还有何话要说?”

一旁的人默不作声。

他早已完成了心中念想。

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和莫子阳不同,现在他再也不需要任何东西了,完成那一切之后,甚至心里有些空虚。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乎完全不需要去预想。

毕竟结局已经注定了。

两个观山境修士二打一,难道还比不上一个修炼阴间法的修士吗?

正在他这般念想的当间。

却是突如其来的一道凛冽剑气,自某处虚无中激射而来。

他心生感应,急忙跳到半空中。

莫子阳愣了片刻,回神的瞬间来不及完全躲开,竟是直接被这道剑芒给斩掉了一条手臂。

顿时鲜血飞溅,撒了一地。

旋即剑芒笔直地砸落在祭台上。

将地面都砸出来一道深邃的痕迹。

至于老道士则因为站在祭台的台阶上,并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

这剑气从何而来?

莫非还有人要做那黄雀?

就在此地三人惊疑不定的时候。

就听得剑气传来的方向一道显得有些稚嫩的声音流传出来。

“哎呀……没想到你们居然还要聊那么久。

我还以为你们马上就要打一架呢。

子阳大人,有一个词叫‘夜长梦多’,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既然想好了要杀人,那就不要犹豫。

你看关于这一点,边上的那位就很有心得。

找到机会就痛下杀手,连话都不说一句。”

在那道声音传来的瞬间,三人脸上的惊疑之色各自变成了不同的表情。

吴老九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但身形却再次向后退了一些,还差四步,他就可以再次够到那个剑阵了。

莫子阳在惊诧之余,更多的却是恐惧。

他分明是记得那个少年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被剑气直接贯穿了心口,这换作任何人都讨不了好处。

就算是观山境元神凝聚,在这种剑气四溢的地方也绝不可能有离开肉体的机会。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而最后一人,则是浑身都在颤抖,那双原本已经空无一物的眼中,再次透着凶狠的火焰。

他的复仇还没有结束。

将他变成这样的人,还活着!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唇缝里挤出两个字。

“姬轩!”

“没想到我们才见一次面,你就记住我的名字了啊。

很好。

不愧是你。

前天戍门掌门,苏清河道友。”

随着话音落下。

是提着玉剑的姬轩,迎着看不见的剑阵壁垒笔直地朝着他们三人走来。

在姬轩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少女。

但不论是姬轩还是他身后的两人,都好似将此地剑阵视若无物地闲庭信步。

“你——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这里的剑阵不起效果!”

苏清河失声大叫。

就像是撞见了鬼一般。

他的记忆不可能出错,姬轩的确是被剑气穿心,尸体都凉了。

“戒指……诶?

储物戒呢?

为什么你的储物戒还在你的身上?我、我的储物戒不见了!”

“聒噪。

拿你点东西怎么了。

身为乡野凡俗,为皇族献出自己的一切不是理所当然的?”

姬轩的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容。

在他的眼中,那三人形貌一览无余。

“至于为什么我能这样走过来。

那当然是因为我对剑道略懂一二。

此地剑阵有灵。

见了我的剑道,自惭形秽,不敢对我出手了。”

噗嗤——

身后雪儿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昔日的恩义 “诶?

居然是姬大人!

姬大人您果然是没有死啊,下官就知道您吉人天相。

果真是人中龙凤啊!”

莫子阳见状还想要恭维几句。

但眼见姬轩并没有理睬他。

一时间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

姬轩只是冷眼扫视一周。

笑道。

“没想到三个毫不相干的人,居然还互相认识?

一个贵为一郡司幽,一个只是小宗门的掌门,还有一个甚至是贼。

啧啧。

你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苏清河此时正咬牙切齿。

一个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再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任谁都会觉得诧异。

但姬轩对于苏清河的死而复生似乎并没有多少意外。

而此时苏清河还是失魂落魄地呆愣了一会儿。

旋即冷着脸,目中流露出杀机。

都到这时候了,他不会再做任何掩饰。

他要杀了姬轩。

为他这段时日里所遭受的一切复仇。

“姬轩,我要你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

苏清河,我做了什么惹到你了,你居然要我付出代价?”

“你——”

还没等苏清河开口。

姬轩却是率先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大笑道。

“不要着急,我来这里不为别的,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不想去管。

不论是你处心积虑地为了杀我而伪装自己的死,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孩子丢了性命。

还是你莫子阳藐视律法,戕害南域生灵。

或是你……道长能安然脱身出现在这里,定然是谋划了许久吧?

将拍卖行里的灵剑偷梁换柱。

可真是好手段。

不愧是盗门传承,当初我还对你有些轻视,现在看来……的确是我眼拙了。”

被姬轩这句话说出口后。

不论是莫子阳还是苏清河,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唯独老道士眯缝着一双眼睛,沉默片刻后干笑几声。

“姬道友怎么来这儿了。

姬道友能够明白我盗门秘法的精妙之处自然是最好。

不过……您说的这都是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什么拍卖会,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你手里那把剑,是从拍卖会里偷出来的。”

“姬道友,这可不兴胡说啊,这把剑是我在此处遗迹里发现的。

怎么就成了偷来的了?

没有证据可不能胡说。”

老道士的脸渐渐地有些拉了下来。

他感觉到现在姬轩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妙,原本他还想着能拉拢姬轩与他一起对抗那两人。

可现在这种情况似乎不可能了。

因为姬轩自始至终,都不曾向他投来友善的目光。

“丰悦商会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会在拍卖品上涂抹一种药剂。

那种药剂无法以寻常的手段抹去。

需要用他们提供的特殊灵气才能够将其祛除。

这也是为了安全着想。

据他们所说,这种药剂的存在他们从来都不会告诉任何不相干的人,所以我觉得你并不会知晓。

而正巧。

我这里有一瓶从丰悦商会那边得来的特殊灵气。

道长可否将手里的这把剑交给我,来自证清白?”

终于,老道士的脸色彻底地垮了下来。

脸上的笑容凝固的瞬间,已经是站在了那团悬浮的晶莹水滴近前。

“也就是说……姬道友也是来这里寻宝的?”

“就结论而言,的确如此。”旋即他又将视线看向了不远处的莫子阳和苏清河,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着他们,“你们真的不打了吗?这儿并不在灵王朝的阵法监视之下,所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们完全可以在这里见生死,放心,你们无论谁生谁死和我都没有任何关系。”

“哼。”

莫子阳只是冷哼一声,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他原本以为姬轩不过是一

个从中域来的纨绔,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目中无人的小辈。

哪怕拥有一身修为,也只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而且区区练气期的修为……不,练气期现在看来只是伪装。

现在展露于莫子阳面前的姬轩的修为,赫然已经是观山境。

一个观山境修士,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够随意拿捏的对象。

而且现在看来。

姬轩藏得很深,让莫子阳有些看不透。

至于苏清河,虽然脸上仍然带着仇恨。

但也没有轻举妄动。

“唉,真没意思。

你们积攒的那么多年的仇怨,居然到最后都不见血。

真以为说几句话就能把别人说死?

你们以为自己会言灵术呢?

先不说莫子阳,尤其是你们两个,莫子阳可是杀了你们喜欢的女人的,作为一个男人这都能忍?”

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不同了。

原本就充斥了肃杀之意的遗迹中,又平添了几分冷意。

“姬大人,您在说什么呢。

您说我杀人了?

我、下官可从来都没杀过人啊,您是知道的,身为监天司司幽,下官已经不做缉拿贼匪的事情很久了。

倒是姬大人,您看,杀人凶手就在前面!

那老贼就在这里,他已经插翅难飞了!”

“你还在和我装糊涂?”

姬轩的冷笑迎上了莫子阳茫然的双眸。

而正在此时,前方祭台上突兀地涌现一股磅礴的灵气激流。

眼看着老道士手里的那把剑插入了微微旋转的水球中。

但见金光激射。

将老道士的身子再次推开,毫无悬念地倒飞出去。

这一瞬间,老道士手里的黑色长剑离开了他的手掌。

姬轩眼疾手快,探手一抓。

便要将那把黑色的灵剑收入囊中,但很明显打着这把灵剑主意的人不知是他一个。

莫子阳当机立断想着上空飞身而去。

眼中暴露出狂喜之色。

可还没等他的手指触碰到剑身,灵剑仿佛是有了自身的意识一般,直接灵巧地绕过了他的身子。

下一瞬间,便已经落在了姬轩的掌心。

与此同时,老道士的身子重重地咋落到地面上。

“姬大人,这把剑不是什么好东西。

您看能不能……”

莫子阳乐呵呵地搓着手。

看向黑色灵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似乎都要将那把剑给印在他的眼眸里。

只是姬轩嘲讽般地笑了几声后,一只手摸索着剑身。

淡淡地说道。

“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旭天剑阵的一角。

残缺的阵图。

禁忌的灵剑。

每一样东西面世都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甚至光是拥有它们,本身就违背了灵王朝的律法。

莫子阳。

你现在……还想要它吗?”

莫子阳向前微伸的手一滞。

咂了咂舌,低下头颅。

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三位,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

在此之前,我已经将旭天剑阵之事告诉了中域。

现在我们头顶上的那个阵法还在运转。

以它的本事,只要旭天灵剑被带出地面,瞬间就会被锁定。

插翅难飞。

即使如此。

你们还是要得到它吗?”

莫子阳的眼神开始变得晦涩。

而此时,老道士正蹒跚地起身,刚才那一震虽然没有让他遭受多么严重的伤势,但也让他有些浑噩。

需要一点时间恢复。

“不说话是吗?

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有两个。

其一,是回收禁物‘旭天剑阵的灵剑和阵图’;其二,是捉拿杀害东华仙子的凶手。

莫子阳。

你不是说在这里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吗?

现在是时候了。

你是自缚还是自刎,选一个吧。”

“大人,我不知道您在说——

“你们都是东华仙子的情夫,不必否认。

某个人已经告诉我了。

呵呵。

素以高洁闻名的月华宗居然会出现东华仙子这种女人。

所谓的名门正派似乎也不过如此,你说对吗?道长。”

在姬轩话音落下后。

苏清河脸色已经变成了绛紫色。

他开口就要骂出来,但还没等他声音说出来,老道士却是已经大喝一声。

“不错!

便是如此!

那个女人是毒药,和她待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

我知道的……但我还是没能够忍住。

姬道友。

您想要知道什么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道士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

其余两人尽皆面色大变。

尤其是莫子阳,当即就要冲过去。

但就在下一瞬间,一道剑气直接横在莫子阳面前。

是姬轩的剑。

这把剑出现得毫无征兆。

可以说刚才如何那把剑从背后来那么一下,恐怕现在的莫子阳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大、大人……”

“先让我说,你们再来看看……我说得对不对。”

这般说着。

姬轩已经一步步绕过了莫子阳和苏清河。

提着黑色的灵剑,往祭台方向走去。

“没关系。

因为我来了,所以时间还有很多。

帐我们可以一笔笔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是吗?

唔。

一切的根源,尽皆来自于这座遗迹。

首先是苏清河。

他将‘某样东西’交给了自己的孩子,让那个孩子来到那个小镇上。

为了与吴老九进行一场交易。

吴老九的盗门虽然人才凋零,但并不是独苗一个。

他在外面也有背地里开枝散叶。

而第一个死掉的女人……恰恰就是原本应该和苏清河的孩子交易之人。”

“姬道友为何这么说?”

“见色心起的登徒子固然不少。

嚣张跋扈者有之。

但想要在灵王朝光天化日之下干出杀人行当的可难能可贵。

毕竟越是张扬,心里也应该知道什么东西是碰不得的。

比如灵王朝的律法。

偷了三品丹药而已,抓到她,将她送去监天司即可。

到时候东西回来了,监天司的人还得对他说一声谢谢。

可那个公子哥并没有那么做。

他选择了直接动手杀人。

因为他知道,在丢失的那些东西里,有着‘不能被监天司发现’的东西。

那是什么?”

“放屁,我那孩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可是——”

“他是你授意的。”

苏清河大声咆哮着,就要冲上去。

但未等他多走几步。

就见剑芒如雨,直接落在了他的脚跟。

令他动弹不得,甚至额头上都开始渗出一丝汗水。

观山境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并非所有修士都擅长斗法。

但作为一个在南域的观山境修士,苏清河头一次发现自己似乎手无缚鸡之力。

除了震惊之外,再无其他的感触。

这怎么可能?

而苏清河愤怒的目光中,姬轩停下了脚步,回身的刹那,那双眼眸中尽是冰冷。

“若是一心爱着自己孩子的父亲,可不会为了自己脱身而用孩子当替死鬼。

那具尸体的骨头并不是一个修炼了数百年老家伙的骨头。

不论是头发、胡须、甚至是苍老的容貌。

全都是用法术添上去的。

苏清河。

你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杀我?

为了自己的孩子吗?

还是说……为了那件已经得不到的东西?”

噗通。

苏清河的面庞瞬间感觉像是苍老了百年。

仿佛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跪了下来。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五十章 嫉妒 苏清河的双唇在颤抖。

紊乱的吐息之后,怅然地看着姬轩。

“你、你把那具尸体……怎么样了?”

“明知故问嘛,自然是切开了。

要不然那些结论怎么得出来的。

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都舍得让他死了,你居然还会因为一具尸体动怒。

不觉得很好笑吗?”

看着苏清河脸上神情变化。

姬轩声音越发冰冷。

若刚才所说的一切都能够辩驳一二的话,那这就是铁证了。

苏清河诈死,以自己孩子的身体偷梁换柱。

然后站在了这里。

但他看上去好像还不死心。

咬着牙道。

“那也不能证明我与盗门有联系……”

“所以偷梁换柱的事情你是承认了吗?”见苏清河默不作声,姬轩又道,“当初装作监天司捕快从牢狱里跑出来的人是你,盗走自己储物戒的人也是你,但是你既然拿到了自己的储物戒,却没有离开小镇,而是暗中蛰伏,是因为储物戒里没有了一样东西吧?”

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

苏清河身躯微颤,但仍旧没有吐露半个字。

但姬轩已然是将目光看向老道士。

“道长,不知道你从苏清河的储物戒里拿到了什么?”

“姬道友何以见得是我拿的?”

“你被司幽叫走后没有被关起来。

和我不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莫非仅仅是看风景去了不成?”

姬轩反问。

自从他知道老道士、莫子阳和苏清河之间互相认识之后,心中的许多疑惑也解开了。

那天晚上。

烈阳道人说与东华仙子交好的还有四人。

其中一人虽然辨认不出是谁,但身上却有一股令人厌恶的气息。

那种气息,是阴气!

修炼阳法的修士会自然而然地对修炼不同功法的人产生一种排斥的感觉。

在最为基础的阶段,阴阳二气维持着最基本的相斥之理。

至于他是何时确定老道士是最后一人的,却是昨天晚上。

经过与慕容羽的交谈,他明白了这两种修士之间如同水火一般不可调和的矛盾,竟然只是因为冥冥之中的某种感觉。

老道士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随即从怀里取出一枚黑色的戒指,和一张帛布。

这戒指古朴无华,但其中却内蕴着一种极为浩瀚的灵气。

而帛布与莫子阳那边得到的相当,估计也是这里地图的一角。

适时苏清河见到了那枚戒指,双目瞪得浑圆。

他嘴唇亲启,迟疑了片刻后,最终还是咬着牙道。

“果然在你这里!”

“黑神戒,这枚戒指可以操纵此地部分的剑气,能保证就算误入了剑阵绝杀的地方,也有机会活下去。”老道士慢悠悠地道出了这枚戒指的玄妙之处,此言一出,如何不能看出这老道士已经彻底地放下了一切伪装,“当初我是打算让韵锦……也就是那天丧命的女娃将戒指独吞了,谁料她学艺不精……唉,也是自作自受了。”

“这件事情……为什么我不知道!”

苏清河瞪着老道士。

他从未与老道士游有过任何交易的念头。

甚至那枚戒指平时都是安置在家里最森严的地方。

闲杂人等根本不可能靠近那里,就算是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也不可能。

但老道士却有些讥讽地笑道。

“我说清河。

你真以为自己的孩子和你是一条心吗?

真的以为那个孩子自始至终都不学无术?

那孩子向我讨要盗门秘术的时候学得还挺快,甚

至扬言要取你而代之。

哈哈哈!”

“吴老九,你!”

“所以那并不是巧合。

盗门女弟子被追杀也好,刚巧撞进了我们的房间也好。

都是你提前就已经安排好的。

唯一的失误,也就只有那女弟子自身实力不济,没能逃过一劫。

但就算是得到了那枚戒指、从恶鬼渊拿到了那串铜钱,你还是留在了镇上。

甚至和我们一起行动。

这是因为苏清河的身上还存在你需要的东西吧。”

姬轩没再让他们互相斗嘴。

先一步打断了苏清河的话语。

“道长,你变更计划的理由是什么?”

“呵呵……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姬道友。

不错。

原本我只是想让那个小崽子将地图给我偷来。

黑神戒自始至终都在苏清河手里。

谁知道居然还碰见了苏清河,呵呵,当真是天助我也。

而且苏清河还带着黑神戒出来了。

接下来啊……我就遇见了几个老熟人。”

“那天晚上躲在外面偷听东华仙子和我谈话的人是你。”

“不错。”

姬轩颔首。

如此一来,一个要去盗走灵剑的人,是不可能再顺便杀人徒增烦恼的。

“我在你借宿的药铺里发现了你的气息。

虽然你主动帮药铺主人清扫了自己的痕迹,但有些东西是清理不掉的。

你应该知道我的能力。

知道我究竟发现了什么。”

“……姬道友慧眼。”

这证据算是坐实了。

老道士接下来再如何狡辩,也无济于事。

“我们再来说一下东华仙子。

东华仙子暴毙的痕迹表明她在死前并没有任何挣扎。

甚至可以说毫无防备。

能让她放下戒备心的人,根据她的弟子所说总共有四个。

她的道侣、一个郡的司幽、一个宗门的掌门、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老头子。

这里边一人已死。

老头子当晚在行窃。

所以最终杀害东华仙子的人中最有嫌疑的,就只剩下了你们二人了。

苏清河,还有莫子阳。”

“姬大人您可千万别冤枉好人啊,我可没有杀人。”

“莫子阳,先别忙着否认。

你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你身上残留的怨念可是骗不了人的。

就在这两天内,你……杀过人了吧?”

“什、什么怨念。

大人您说笑了,既然是监天司的司幽,身上自然——”

“可你刚才不是说过了,身为司幽已经许久不曾做捕快的事情了。

既然没有直接与凡人有过接触。

你身上的那些怨气又是从何而来,莫非还是有人特意死在你怀里的吗?”

“可、可能就是……”

“莫子阳,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不成!”

随着姬轩一声怒喝。

莫子阳面色惨白,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又见老道士乐呵呵地看着莫子阳,淡淡地说道。

“子阳兄,这或许才是因果报应吧。”

“闭嘴……吴老九你给我闭嘴!

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什么天骄榜第一。

什么道宫翘楚。

你一介盗门的贼,居然还进了道宫,简直是天理不容!”

“这就是你打算除尽修炼阴间法修士的原因吗?

哼……没想到只是因为私怨。

莫子阳。

我对你很失望。”

姬轩

不由得撇了撇嘴。

他还以为莫子阳能有什么伟大的夙愿,没想到只是因为一点点昔年恩怨。

……

「嫉妒?

如何能不嫉妒。

那个总是在人前风光的九道子。

那个总是乐于助人的九道子。

那个在同门之间赚尽了口碑声望的九道子。

他为什么一定要踩在自己的头上?」

只有他们知道,九道子会在酒后嘲讽那些向他请教之人的无能。

也只有他们知道,表面上温文儒雅的九道子在背后究竟是什么模样。

但他们不会说出去,因为他们与九道子是挚友。

挚友两个字,有时候是良善的缘分,有时候却也是枷锁。

“那又如何!”

莫子阳看向姬轩的眼神中已经带着几分狠厉。

再不复先前的尊重与讨好。

“姬大人您应该知道阴间法的弊端。

留着它们只会成为灵王朝的毒瘤。

终将让灵王朝走向衰亡。

我这都是为了整个灵王朝好,与灵王朝的利益比起来,我这点私怨根本算不得什么。”

阴间法修炼虽然困难。

但它能让修士短时间内爆发出超乎常人的实力。

这就是什么样的努力能换来几分回报一样。

只不过那位曾经的九道子有些努力过头了。

“所以我们现在推崇阳间法,令修士可以自行做出选择。

而不是直接一味地抹杀。

莫子阳,你这是矫枉过正了。

……所以你是认罪了吗?

东华仙子,是你所杀?”

“没错,就是我!”莫子阳双眸满是血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眉宇间还闪过一丝悲戚,“是我杀了她,那老贼好不容易落到了我的手里,可不能就这样让他给跑了,与大义比起来……那女人就是死得其所!”

“莫子阳,你这个畜生!”

有人破口大骂。

却是原本站在远处的慕容羽。

当莫子阳将那双眼睛转向慕容羽的时候,那小姑娘瞬间藏在了雪儿身后。

“那又如何?

姬大人。

你觉得谁会知道这件事情?谁又能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我刚才就已经说了,盗门吴老九杀害抚剑官姬轩,已经被我伏诛——这是事实!”

「当然会嫉妒了。

不仅仅是名声。

就连东华……她原本也是最喜欢吴老九的。

甚至还问过吴老九,从道宫结束修行之后,要不要与她结为道侣。

呵呵……

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是比不过他?

东华,你又是凭什么选择他?

东华。

你知道吗东华,那天晚上的我……其实是……」

一声干脆的咳嗽,将莫子阳从少许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但见姬轩已经站在了祭台上那团水球的边上。

在他的手里,还举着那把黑色的长剑。

他朝着下方众人微微拱手。

“诸位,我再说一遍。

我来这里是为了两件事情。

其一,是寻回禁物旭天剑阵。

其二,是抓到杀害东华仙子的凶手。

如今东华仙子的凶手已经找到,我希望南乘郡司幽可以履行自己的职责自缚或者自刎。

当然,如果司幽大人不同意的话。

待会儿我也可以代劳。”

那之后。

姬轩将手里的黑色灵剑朝着空中猛地一抛。

随即从腰间抽出玉剑。

淡淡地说道。

“且看好了,旭天剑阵是这样用的。”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五十一章 埋藏的过去 黑色的灵剑在半空中迸发出一股凌冽的气息。

霎时间。

姬轩手中的玉剑也是传来一声剑吟。

两股锋芒触碰到了一起,搅动的灵压越来越锋利,祭台上仿佛正有万剑交鸣。

姬轩手中的玉剑正在与那把黑色的灵剑交锋。

受到玉剑的剑气影响,黑色灵剑中的那一抹灵性很自然地引动天地灵气,将姬轩视为敌人。

玉剑的品阶未知,但那把灵剑可是实打实的下品灵器。

就在这股灵压愈演愈烈的时候,姬轩突然甩手卸力。

将黑色灵剑的剑气朝着那水球的方向一勾。

灵剑插入水球里面,就如同刚才老道士所做的那般,顿时四周剑气都为之一滞。

姬轩会不会落得个和老道士一眼的下场?

在场所有人,尤其是莫子阳看着姬轩的神情中,已经是带着一缕杀意。

但那缕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马上已经将视线落到了别处,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至于另一边的老道士则睁着双眸,死死地盯着姬轩。

他是希望姬轩能够成功的,因为不管最后是谁得到了里面的宝物,起码它的封印会被解开,在那之后他总有机会得到那宝物。

老道士对自己的秘术很有信心。

而苏清河仍然跪在地上。

看样子还是失魂落魄。

“夫君!”

“大人!”

雪儿与慕容羽一声惊呼。

她们是亲眼看见了老道士的下场,若非老道士自身实力了得,以及莫子阳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立马杀了他,老道士早就已经身首异处。

慕容羽则是更多担心自己的安危,她知道自己一路跟来已经是冒了太大的险。

她只是想来这里亲眼看看究竟是谁杀害的东华仙子。

以及了解所有的真相。

可没想过要在这里丢掉性命。

尤其是这里每一个人修为看上去都要高出她许多。

若是姬轩完蛋了,她估计也会被杀了灭口。

正在祭台下面的人各怀心思的时候,水球上突然传来嗡的一声。

莫子阳率先流露出欣喜之色,正要取出法器。

但就在下一瞬间。

那水球突然崩裂开来。

在虚空中流转、凝聚成一道道半透明的符文。

水滴并未溅落到地上,在发散后不多时,又迅速向着中心汇聚。

最终在虚空中化作一道玄妙的光球。

这光球如真亦幻,在姬轩的感知之中,仅仅是一团灵气的凝聚之物。

“这是……原来如此。

竟是这般。

这所谓的古剑宗弃徒居然有如此奇思妙想。”

当即姬轩不再犹豫,将面前这团光球瞬间攥在掌心里。

不消片刻,姬轩便能感觉到自己与一团虚幻的灵气建立起了某种特殊的联系。

在那之后,黑色灵剑再次落入姬轩掌心。

失去了所有的光华,仿佛彻底沦为了凡物。

他徐徐转身,看向祭台下方众人的时候,脸上淡笑着的表情渐渐地收敛下去。

因为他赫然看见莫子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两个少女身后,手里的刀正横在她们的脖颈。

当即面色一冷。

“莫子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面对姬轩的冷色。

莫子阳却是嘲弄着笑道。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嘿嘿。

没想到姬大人如此托大,竟然让这两个连观山境都没有的小姑娘跟着一道来。

果真只是一个从中域来的公子哥。”

这一声‘姬大人’已经没有半分的尊重。

那把刀

拿在他的手里,刀刃稳稳地架在两个少女脖子上,仿佛下一瞬间,她们就会人头落地。

雪儿倒是一声不吭。

半张脸埋在散乱的发丝之间,也看不出现在究竟是一个什么表情。

倒是慕容羽已经是五官都拧在一起,俏脸变得煞白。

“识相地把那件东西交出来。

说不定待会儿还能留一个全尸。

若是不识相……嘿嘿,姬大人想不想在这里见血?”

只是这般威胁之下。

并没有换来预料当中姬轩惶恐的表情。

姬轩只是朝前走了一步,踏下祭台的一级台阶。

啪。

啪。

啪。

稀稀拉拉的掌声随着脚步声一起靠近莫子阳。

令莫子阳的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

似乎这和他想象当中的有些不一样。

那个月华宗的女弟子暂且不论,另一个不是说是姬轩的妻子吗?

甚至莫子阳还得到消息,姬轩非常宠爱那个少女,为了自己的妻子在拍卖会里一掷千金。

难不成这些都是胡编乱造的?

他就真不怕自己手一抖,将这两个女娃人头落地?

“这座遗迹属于一位古剑宗弟子。

你们当然早就已经知道了,他叫斐天绫。

他在南域的确是小有名气。

甚至在中域……他也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么他的名字留在了哪里呢?

留在了锻造旭天剑阵的炼器师的名册里。

那封名册早已被毁弃,就算是燕宁,如今也只留存着一点残本。

但好巧不巧。

斐天绫的名字刚巧就在上面。”

“那又如何?”

莫子阳皱着眉。

心中已然是升起一丝不耐。

“刚才的那个东西你不是已经见到了吗?

我在与你将那件东西的来源。

以及此物的操纵之法。”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姬大人你还是趁早——”

莫子阳正手里长刀打算发力。

但就在此时。

只听见边上老道士重重地咳嗽一声。

“让姬道友说下去。”

“吴老九,你凭什么敢和我说话!”

“宝物再好,若是得之却不知如何使用,与废物没什么区别。

而且我也很好奇。

姬道友你到底是如何解开那个封印的?

我自忖并未出过任何差错,完全按照斐天绫写下的步骤,还是无法得到那件东西。”

莫子阳闻言,脸上有些阴晴不定。

但最终还是冷哼一声,并未继续呵斥。

显然是同意了老道士的说法。

姬轩面不更色,继续说道。

“斐天绫是一位天才。

他虽然并未见过完整的阵图,但凭借自己的理解,竟然将朝堂特意下发的残缺阵图补全了一些。

若是没有出那档子事情的话,斐天绫或许可以在朝堂拥有一席之地。

可是某一天……旭天剑阵成为了禁物。

所有参与炼制、维护旭天剑阵的人,全都遭到了残忍的对待。

记忆被封印。

关在燕宁无法离开。

甚至连修炼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只能一辈子困在燕宁。

但是斐天绫很幸运地逃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

但是当年的确有一部分参与炼制剑阵的人逃了出来,并且就算朝堂派出了高手追杀也没有将他们彻底掐灭。

而仓皇回到南域的斐天绫,遭到了自己宗门的抛弃。

古剑宗不愿沾染此等灭门之祸。

自保也是情有可原。”

这便是古剑宗隐世的原因。

而今虽然真相大白,但这里的人却没有一个心生波澜。

他们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

姬轩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他们居然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兴趣。

“斐天绫不愿自己一生所学废弃。

他对燕宁朝堂的做法也非常仇视。

所以他建造了这座遗迹,并且将被列为禁物的旭天剑阵和灵剑留在了这处遗迹里。

但是并不仅仅是这样的。

因为那把灵剑只是钥匙。

而阵图……也只是残缺之物。

得到了灵剑与阵图并不算是得到了所有,毕竟那两样东西,仅仅是摆放在遗迹的最外围。”

“不错。

这处遗迹原本是盗门第一个发现的。

只是可惜……那时候的盗门已经人才凋零,我与师兄仗着秘术才开启了遗迹入口,却无法深入分毫。

无奈之下,我才邀请了当年的三位好友。

他们是我还在道宫时候的后辈以及至交。

那时候的我……还是很信任他们的。”

老道士自嘲地笑了笑。

那时候其实南乘郡其实已经隐约开始有了打压修炼阴间法修士的趋势。

但那个时候这些问题还没有摆在明面上。

所以虽然知道老道士修炼了阴间法。

但当年的四位好友也没有将老道士怎么样。

“我们总共六个人深入遗迹。

总算是到了那个人的骸骨面前。

可到了关键时候,我的师兄突然遁走,背叛了我们,拿掉了深入遗迹的关键之物。”

关键之物,指的应该是那五枚铜钱。

铜钱是开启入口的钥匙。

或许还有着别的什么效用。

但姬轩现在还不知道。

“所以那时候我们为了防止其他任意一方独吞遗迹中的一切,就将此地阵法的地图一分为四。

我拿一份。

莫子阳拿一份。

苏清河拿一份。

东华拿一份。

而仝卓道友……是被东华亲手推入剑阵杀死的。”

仝卓,正是东华仙子道侣的名字!

听见这句话之后,慕容羽浑身都是一颤,虽然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可当她再次确认了此事之后,心中仍然是有些恍惚。

莫子阳面色有些难看,嘴角一歪。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少个人分宝物不是更好?

对我们也没什么损失,而且当年谁都赞成此事。”

“那么既然那把剑只是钥匙。

真正的宝物又是什么呢?”

姬轩的声音并未停下。

心里已经是对这几个人之间的纠葛有了些了然。

他两手背负,颇为从容地继续向前踏出一步。

很快便走下了祭台。

就站在苏清河的面前。

“是一把斐天绫耗尽毕生所学,锻造的灵剑。”

“姬大人莫非是没睡醒?

刚才我们都看见了,那个根本就不是什么剑。

而是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灵气。

糊弄人也要找个好一点的借口!”

未等莫子阳接着嘲讽。

姬轩已经是笑着摇了摇头。

“莫子阳你若是只有这点见识的话,我觉得你还是直接一头撞死在剑阵上算了。”

“你——!”

“斐天绫锻造的这把灵剑,所用的材料并非他物,而是天地灵气本身!”

此言一出,全场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表情都为之一滞。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五十二章 域·千方万剑 虽说已经有修士正在证明,世间万物皆是由天地灵气构成。

既然天地灵气所化的万物能够炼制法器。

那么作为其根源的灵气本身自然也能够炼制成法器。

但这终归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理论。

并未得到证实。

甚至因为这几年关于这方面的学术探讨匮乏,导致这种理论的研究已经步入停滞状态。

可就在此时。

一把由灵气锻造而成的灵剑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要是传出去,必将引起修道界的轰动。

因为起码在灵王朝境内,还从未有过任何先例。

莫子阳当时就瞪大了眼睛,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之色。

老道士虽然看上去不露声色,但也已经有几分意动一般地朝着姬轩的方向靠近。

只有跪在地上的苏清河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那你是如何解开封印的?”

“道长的那把灵剑的确是解开封印的钥匙。

但解开封印所需要的,是一把活着的灵剑。

而不是单纯的一把剑就可以的。

所以我刚才以自身剑气逼迫灵剑绽放威能,那个时候,灵剑才会成为解开封印的钥匙。”

姬轩解释道。

“好、好!

很好!

既然姬大人解释得如此详尽,那么不妨就现在将此物给我,我保证留姬大人一个全尸,能够顺利回燕宁安葬。”

莫子阳舔了舔嘴唇。

越发地猖狂起来。

但换来的却只有姬轩的冷笑。

“莫子阳,你觉得从刚才我得到那把灵剑开始到现在,一共过去了多久?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现在回头,你还能留下全尸。

我甚至可以给你一个‘因公殉职’的名声。

若是不从……可就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死活了,还要搭上你全家人的性命。”

“你什么意思?”被姬轩这么一问,莫子阳的心里也开始生出几分不好的感觉,但他环视一周,却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姬大人,如果你只是想着迷惑我,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你们皇族那一套我可不吃,当年的恭单王吓不到我,你这小娃子更是做不到!”

恭单王?

姬轩在当初阅览莫子阳履历的时候见到过这三个字。

据说那是一个连燕宁都待不下去的小王爷。

跑到南域来原本是打算作威作福。

结果那个小王爷看上了莫子阳的妻子,假借身份欺人,却被莫子阳一剑斩了。

这件事情当时以莫子阳的完胜落下帷幕。

毕竟按照灵王朝律法,莫子阳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从那以后,莫子阳不畏强权的名声便传开了。

甚至在中域都有人对其褒奖有加。

但实际上姬轩甚至连那个小王爷的名号都没听说过。

“唉……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姬轩摇了摇头。

满是遗憾地叹息一声。

随即又看向雪儿,微微颔首。

“雪儿,解开你的幻术吧。”

“什——”

莫子阳只听得耳畔传来少女轻快的笑声。

原本落在自己怀里的两个少女随着他片刻精神恍惚的当间,竟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看姬轩身旁。

赫然是俏生生地站着两个少女。

雪儿两手背负,身子微微前倾,看着那个才从她幻术里走

出来的人。

那双澄澈的眼眸里闪过几分狡黠。

落在莫子阳的眼中,却令莫子阳的背脊发凉。

这个少女修为看上去也不过是练气一二重。

根本就是刚刚接触修炼的样子!

她怎么可能让自己中了幻术?

他瞪大了眼睛。

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之色。

「不对。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绝对不可能只有练气一重的修为!

我可是观山境修士!与这个女人有着绝对无法逾越的天壑!」

“很吃惊吗?”姬轩却是不紧不慢地将手从背后抽出一只,淡淡地说道,“你想的没错,这小狐狸的确没本事用幻术迷住你,但是她身上带着一件可以令人陷入幻境的灵器,不得不说……那件灵器的确是厉害,当初连我也着了道,所以你栽在这里根本不亏。”

姬轩回想起当初与雪儿第一次见面的那段经历。

他有理由相信雪儿当初是故意落下破绽,要让自己发现。

要不然任凭他如何警惕,都不一定能找到全力催动灵器的雪儿。

而这一回。

姬轩也确认了一件事情。

那件灵器现在就挂在雪儿的耳朵上。

因为就在刚才收回幻术的时候,雪儿耳朵上的耳坠发出一丝暗淡的光晕。

传来晦涩的灵气波动。

至于慕容羽,仍旧是一脸惊吓的模样。

雪儿的幻术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包括姬轩。

这是一种无差别的力量。

眼见自己的俘虏逃走了。

莫子阳正恼羞成怒地想要上前去抢夺。

一个形意境修士而已,一对一的话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但就在下一瞬间,却见老道士也横在了他面前。

俨然一副要一同向他出手的模样。

二打一?

莫子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是知道老道士的底细,了解老道士究竟有多么强大,于是竟直接头也不回地就要遁走。

便在这时。

姬轩抬手。

笑道。

“莫子阳,你不想见识一下那件灵器的玄妙之处吗?

刚得到重宝,我还没来得及试一下其威能,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留下来……替我试试。”

话是这么说。

但姬轩可没有给对方任何拒绝的权力。

便在其话音刚落。

姬轩掌心中一道虚幻的剑影浮现,这剑影随着四周天地灵气的鼓动越发巨大,达到三丈搞的瞬间分崩离析,虚幻的剑身化作光点四散而去。

那莫子阳原本要逃走,见到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即站在原地,大笑道。

“哈哈哈,姬大人您要给我看什么?

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嘛。

这次是我栽了,此仇我暂且记下,若是来日有机会,定要回灵王朝讨教一番。”

“放心,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姬轩淡淡地说道。

在虚幻的剑身碎裂开来的瞬间,他便已经知道了这件灵器的作用。

这把剑,是虚幻之剑。

是将作为灵气的此剑分散于天地各处。

这与观山神韵境的某种能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种能力被称作‘域’。

笼罩在域之内,一切皆为域主的掌控之物。

随着姬轩心念一动。

四周的空间中飞速流窜着一根根金色的细丝。

这些细丝迅速游走,很快便环绕在莫

子阳身周。

还未等对方有所反应,细丝过处,落下点点斑驳的血迹。

「这是将剑气分散开来,舍弃了极致的锋芒所换来的绝对掌控。

这已经快要接近‘域’的力量了。

此域名,千方万剑!

只是很可惜。

那个斐天绫没能够将其继续锤炼下去。」

在姬轩心中思绪翻涌的同时,对于莫子阳的结局也很快地落下帷幕。

只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对方的双臂已经是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随即莫子阳本人也趴着摔落下来。

一旁老道士见状瞳孔微缩,迟疑片刻后,用一种惊诧的语调叫道。

“这是域,观山神韵境凝聚出的道域?”

“虽不是道域,但也相差无几。

比真正的道域欠缺了一些火候。”

姬轩如实说道。

这灵器的确很厉害。

但与真正的神韵境修士比起来,只能算作是半步神韵。

“莫子阳,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

只要你一天还是南乘郡的司幽,你就必须得完成自己的职责。

这是灵王朝的规矩,就算我是抚剑官也无法改变。

所以按照规矩,你得将杀害东华仙子的犯人绳之以法。

至于如何处置犯人……我需要你自己做决定。”

到了这时候姬轩再说这种话,就有一点戏弄的意味了。

不仅仅是莫子阳。

就连身后的两个少女神色都有了些许变化。

但姬轩却不以为意。

他已经三两步走到了莫子阳的面前。

手中缚妖索自动捆在对方身上。

因为雪儿在莫子阳身上残留的气息所致,这一切都很顺利。

姬轩蹲下身,抬手就将其拎起来半个身子。

“你想怎么处置自己?”

“我、我……”此时莫子阳已经落入颓势,缚妖索将他的力量暂时压制,而姬轩另一只手里早已捏着帝君的诏书,显然是早有准备,起初他只以为莫子阳是一个寻常纨绔,没想到这纨绔的皮囊下居然还有这么深的一面,他只得一脸土色地苦笑道,“要杀要剐,姬大人尽管说,我莫子阳绝无怨言。”

“杀人应偿命,更何况是杀人夺宝这种行径。

按照灵王朝律法,当斩。”

莫子阳没有再说些什么。

早已对自己的处置有了心理准备。

但又听姬轩话锋一转。

“但杀人总得有个原因。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杀人而不是合作?

你和东华仙子不是交情不错么。

而且听人说……你们之间的关系可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

“就、就是,你为什么要杀了东华长老?”

慕容羽眼见就要尘埃落定。

也是壮着胆子靠近。

莫子阳垂下头,长叹一声后,虽然半开着口,却什么也没有说。

唯独另一头原本跪着的苏清河此时开口。

沙哑的嗓音中带着疲惫。

“东华……她是我……不,是我们见过世上最美、最温柔的女子。

她是当年我们所有人追求的对象。

但她也是毒药。

是一旦沾染了,就再也离不开的毒药……”

一个月华宗的长老,甚至传言曾经有机会坐上宗主之位的人。

居然说她是毒药?

姬轩嘴角一勾,顿时就来了兴趣。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失控的思绪 「我曾以为可以得到所有。

当年意气风发的五个人聚在一起,可以走到永远。

什么困难也难不倒我们。」

苏清河仍然还记得,他作为天戍门派往道宫学习的内门弟子之一,踏入道宫山门的那一天。

他遇到了许多人。

高傲的九道子、健谈的莫子阳、还有那个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小跟班……

然后在一次外出历练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某个自称是散修的年轻人。

那个人当时的穿着就像是山林野人。

哪怕丢在人堆里也能第一时间找到。

因为印象颇深,所以至今还记得。

但他没想到的是,本以为只会有一面之缘的野人散修,却在不久之后也加入了道宫。

当时正年轻的他自然是喜出望外,觉得多个朋友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恰逢不久前那个小跟班不慎丧生于妖兽爪下,所以苏清河对于朋友是格外地珍惜。

四个人相处得极为融洽,就算品性、性格各不相同,也能在道宫互相抱团生存下去。

「我错了。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错了吧。

当年的我一心想要修炼到更高的境界,学有所成然后回到天戍门,振兴宗门。

那时候的天戍门虽然有矿脉可以开采,但手里根本没有任何自保的手段。

想要保住手里既得的利益,就必须拥有强大的实力。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所以我尽可能地将修炼以外的一切交际都推辞掉。

变得愚钝、不通人情、木讷。

外人眼里的我,定然是这样的吧。

直到那一天,道宫里来了一位姑娘。」

月华宗送来一位年轻的少女。

也是作为来道宫学习的弟子,据说那少女在月华宗的地位还不低。

那个少女本不应该与苏清河有一点交集。

毕竟月华宗相较于天戍门来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但谁也想不到,那个叫‘雯椛’的少女通过九道子的引荐,与原本的五人聚在了一起。

从那一天开始,原本的四人变成了五个人。

他们曾经畅所欲言、谈天说地。

说着日后要成为怎么样的人,以后想要有什么抱负。

「要说没有对她生出任何情愫,那是假的。

原本只是一群大男人聚在一起,平日里都见不着一个女子的小团体。

突然窜进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这不论怎么说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是我觉得我配不上她。

或许,也只有九道子那样的天骄才能配得上她了吧?」

更何况他也早就知道月华宗的规矩,她们的弟子是不大可能外嫁的。

一旦拥有道侣,就意味着被逐出宗门,这是她们这些弟子绝对不敢去尝试的。

为了情爱而毁去自己的未来。

那种事情怎么想都不可能。

这般想来,或许那九道子也不一定能得偿所愿。

这种想法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苏清河尝试过刻意与对方保持一段距离,故意地疏远那个少女。

但对方的一颦一笑仍旧会侵入他的记忆。

每时每刻。

直到某一天,‘雯椛’将苏清河单独在半夜里约出来。

他当然知道有些事情是可以干,而有些事情是不能干的。

身为天戍门的希望,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为此不惜将自己的所有感情全都压抑在最深处。

这让他感到痛苦、折磨。

但是无可奈何。

在空寂的湖边。

月华之下,细密的波澜将水中的月牙打成一片片斑驳。

有一道倩影,正伴着月牙钻出水面。

「愉

悦。

欣喜。

仿佛置身于仙境。

那种感觉令人迷恋。

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我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但我还是尽可能地想要保住自己最后的……面子?或许吧。

若是我还有那种东西的话。

我隐瞒了那天的一切。

第二天……乃至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我们六个人都维持着平日里的状态。

但是只有我知道……不,当时的我只知道,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同了。

这种关系是不能长久的。

但当时的我还是天真地以为可以一直维系下去。

如果那是一场梦的话,没错……我希望那场梦永远也不要醒来。」

不论是什么身份、从何而来的修士。

在道宫修习的时间最多也不过是二十年。

二十年后就会从道宫离开,有的修士会回到原本的宗门,有的会加入灵王朝的各种机关,例如监天司。

还有的也会成为散修。

总之,不论如何。

他们的人生在进入道宫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和其他灵王朝百姓不一样了。

能够过上更好的日子。

「那一天很快就来了。

梦该醒了。

是的。

就是那一天,我们最后一个人走出道宫的那一天。

那时候莫子阳已经在监天司里摸爬滚打,快当上捕头了。

那个散修据说也在南域混得很好,虽说是散修,但也得到了许多到大宗门的重视。

九道子虽然神秘,仍不知道其跟脚。

但那个在道宫就无法无天的老大哥,想来在外面混得也不差。

雯椛在月华宗也有了一个东华仙子的美誉。

而我自己,也即将回去振兴天戍门。

那天,本应该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

终于,我们六个人都可以独当一面,称得上是一个修士。

但那天……我收到了雯椛的请柬。

婚宴的请柬。」

东华仙子放弃宗主继承权。

为爱下嫁一名散修。

这则消息不胫而走。

令大部分听到这则消息的修士惋惜、羡慕。

也让少部分的修士感到困惑、痛苦、乃至是绝望。

而苏清河,正是少部分人中的一个。

他在这些年里也单独见过东华仙子数次。

原本他以为东华仙子最终会选择隐瞒这层关系。

或者就算是挑明了关系离开月华宗,那她选择的人应该也是自己。

但苏清河千万没想明白的是,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少女,最终还是选择了别人。

「那是令人流连忘返的蜜柑。

也是令人沉沦的毒药。

若是那天……我没有去赴宴。

或许后面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吧?

呵呵。

无非是少一个,甚至是几个朋友而已。

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我当然记得,那天的喜宴并没有持续多久,她打扮得很漂亮,不复当年那个羞涩的小姑娘模样了,她在宾客之间流连,很是熟练。

但是我没有见到新郎官。

也没见到九道子和莫子阳。

原本我以为他们是有什么事情没来,可是当宴会结束后,东华仙子带我进了她的婚房。

啊……

哪怕当时我态度强硬一些,转身就走的话。

后面的事情也就……」

苏清河还是步入了婚房里。

那间只允许夫妇才能踏足的房间,当他看向床榻的时候,俨然发现了被红绳捆缚起来的新郎官。

在新郎官边上,赫然是躺着另外两个熟人。

莫子阳,九道子!

他们与新郎官一样被捆着。

身子被扒了个精光。

再听得身后房门紧闭的声音。

苏清河只觉得一股香风袭来,眼前光景在下一瞬间就被一片白芒晃得晕了。

「反抗?

拒绝?

不。

我做不到。

因为这是我心爱了数十年的女人。

所以哪怕知道这是错的,我也……」

这种关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宗之主、一郡之司幽。

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女人在做什么。

但每一个人都选择了缄口不言。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在他们的身上肆意妄为。

看看边上那个昔日的好友被折磨得渐渐地皮包骨头。

一身修为眼看着要毁于一旦。

直到那一天。

那个女人仿佛是突发奇想地说了一句。

「唉……我那道侣是越来越没用了,要不我们把他杀了吧?」

便是这么寥寥一句话。

决定了那个散修的命运。

恰逢九道子找到了一座遗迹,所以原本聚少的五人便再次围拢到了一起。

朝着那座遗迹出发。

遗迹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妖兽。

就算有强大的阵法守护,在有了地图之后也不会被此地阵法抹杀。

但散修还是死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东华仙子将自己的道侣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看着那个人只发出了一声惨叫,身形便被细密的剑气磨灭成血雾。

而那个女人。

只是掩着嘴,笑个不停。

「她疯了。

不。

或许我也疯了。

我们大家全都疯了。

后来……九道子的师兄夺走了我们深入遗迹的契子,我们便只好将外围的宝物等分,各自散去。

因为那件事情,我后来很少找那个女人。

我是真的害怕了。

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

几年后,那个女人将一个孩子交给了我,说那是我的孩子。

简直是——荒唐!

但是我又能如何?

现在的我是一宗宗主,若是曾经的事情败露,那么我便会失去所有。

而她……她还能再失去什么?」

……

“但是我知道……有些东西比女人更重要。”

苏清河话语完毕之后半饷。

原本死活都不吭声的莫子阳终于张开了已经显得有些干涩开裂的双唇。

冷冷地道。

“我听说这里的宝藏可以令修士突破神韵境。

提拔我的上任司幽曾说过。

若是我能踏入观山神韵境,他就会给我机会,让我能走出南域。

到中域!

所以为了能继续向前走,区区一个女人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

“……那又如何?

我是司幽。

我以后还要走到更高的地方!

我岂能被这么一个贱女人给拖死在这里!”

莫子阳突然红着眼睛,抬起头。

死死地盯着姬轩。

那眼神满是狰狞。

而姬轩则是轻叹一声。

“那么莫子阳,我且问你。

杀了东华仙子。

戕害了南域修士。

总算坐到了这个位置上之后。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你还算是活着吗?”

“活着?

姬大人。

那个叫莫子阳的人,从进这座遗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

姬轩默然。

他已然知道了对方的选择。

若他不是鬼师的话,倒是不介意送其一程。

只可惜……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他是谁! “不过姬大人,就算我今天死了,已经定下的事情也不可能更改。

你无法阻止我们,更加无法阻止南域正在发生的事情。”

莫子阳惨然一笑。

而姬轩只是微微颔首。

“你指的是驱逐以阴气修炼的那些修士吗?”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虽然大人现在觉得这有些不可理喻。

但以后大人会明白过来的。

我……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灵王朝。

姬大人!

我莫子阳不后悔当年所做的一切,这一生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不论是不是为了私欲。

杀尽那些下九流的修士、杀了东华……

我所做的,都是正确的!”

他怒目圆睁。

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那手臂空空如也,不断地有鲜血滴落,看上去甚是渗人。

他将目光落在了慕容羽的身上。

脸上的笑容因为惨白的皮肤而显得狰狞。

“嘿嘿……小姑娘,若是以后有机会,可以去月华宗藏经阁的四层看看。

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月华宗藏经阁不允许外人踏足……你去过?

那里有什么?”

慕容羽脸色有些凝重地问了一句。

可却只换来对方怪异的笑声。

“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二位。

九道子,还有苏道友。

……子阳欲斩那诛杀东华的真凶,先走一步,哈哈哈哈。”

“莫子阳!”

“子阳……”

老道士抬手,却没有上前阻拦。

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而苏清河转身,眼睁睁地看着莫子阳后退,一点点地步入阵法影响的范围内。

眼睁睁地看着莫子阳的身上泛起一阵血雾,将他全身包裹着。

最终,凌冽的剑气将一切都化为虚无。

「没想到……呵呵。

真的没想到吗?

当年的五个人。

最终落得现在的结局。

我做得并没有错,我也不后悔,只是杀人……必须要偿命罢了。

以阴气修炼之人,必须从灵王朝消失殆尽,要不然这世间必将大乱。

以后的事情。

就交给你们了。

雯椛,我欠你的这条命,现在还你了。」

也不只是谁率先传来一声叹息。

南乘郡监天司司幽,终究是在这里葬身,尸骨无存。

之后,姬轩将视线落在了另外两人的身上。

那老道士察觉到姬轩的目光,当即干笑几声。

“我说……姬道友您是知道的。

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我这个人胆小,杀人的事情可做不来。”

“杀人的事情做不来,但偷盗的事情可赖不掉吧。”姬轩嘴角一勾,朝着老道士的方向走去,摊手道,“拿来吧。”

“诶?姬道友,您要什么东西?”

“少给我装蒜。

自然是这地方的地图,你们将地图分成了四份,现在我手里有两份。

莫子阳身边应该还有一份属于东华仙子的地图。

道长该不会不给吧?”

眼看着姬轩表情冷下来。

老道士终于是苦着脸。

叹息一声,将一张帛布递给姬轩。

这赫然是第三份地图。

“姬道友,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您这不是强取豪夺嘛。”

“放心,用完了自然会还你。”

老道士对姬轩的话有些不相信。

“不过姬道友,这里的阵法不是对您没有任何效果嘛。

现在这地图对您来说还有什么用处?”

“这你就不用管了。”

姬轩冷哼一声。

旋即又将地上本属于莫子阳的储物戒捡了起来。

盗门秘法能偷的东西有限,所以当时他没能够拿到莫子阳的储物戒。

而现在,这

枚储物戒的主人已经丧命。

它合该是姬轩之物。

当初莫子阳为了博得姬轩的信任,将自己的两张地图之一给了姬轩。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最终一切都归了姬轩的手。

随即姬轩将两条缚妖索取出,缚住了老道士和苏清河。

“你们给我安分点在这里呆着。

我去取一些东西。

希望回来的时候,你们还在这里。”

“……姬轩,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苏清河忽然态度坚决地盯着姬轩。

将头扬起。

但姬轩只是摇头。

“我现在杀你做什么,你的确触犯了灵王朝的律法。

冲撞了雪儿,更想要杀我。

和那个什么小刀圣一样。

死不足惜。

但我为什么要现在杀你?这与律法不合。

你若是实在想死,我也不介意你一头撞进剑阵里。”

苏清河半饷说不出话。

只看着姬轩带着雪儿,沿着地图上标示的路线,朝着更深处走去。

很快便消失了行迹。

又过去许久。

就见老道士朝着苏清河走来。

大大咧咧地坐在对方边上。

这缚妖索捆在身上之后,便无法轻易动用灵气,使得修士与凡人无异。

这老道士也是瞄准了这一点,大摇大摆地靠近对方。

“诶,我说……苏道友。

咱们可当真是许久不见了啊。

自从那一别之后,过去多久了?二十年总有了吧。”

“……哼。

九道子,你想做什么?”

“说话别那么冲嘛。

所谓成王败寇,输得起放得下才是真的。”

老道士的话有些激怒了苏清河,朝着老道士便是一阵冲撞。

两人纷纷倒地,扭打在一起。

因为去拿肾窦被绑着,两人的模样也着实有些可笑。

“就算是输了,那也不是输给了你!”

“哈哈哈,说起来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总感觉长得不像,该不会是——”

“找死!”

两人正叫骂着。

忽闻边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咳嗽。

就见不远处,慕容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她并没有跟上去。

而是被姬轩留在了这里。

……

姬轩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

看向雪儿。

再一次问了一句刚才的问题。

“你真的没有在生气?

我一直觉得,你如果心里实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直接和我说就好了。

一直憋在心里,终归是会闷坏的。”

“我才没有哩~☆”

少女一如刚才那般,给姬轩一个灿烂的笑容。

但姬轩还是觉得有些背脊发凉。

他其实一直觉得昨天晚上的那番话似乎是说得有些重了。

可他又不想道歉。

这种事情换在过去,那是很简单就能翻篇的。

道个歉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但现在的姬轩却并不想这么做。

也就是说。

尽管他不知道这种变化究竟算不算一件好事,但姬轩的确是变得和过去不同了。

“倒是夫君为什么还要拿地图,以夫君的本事,此地剑气凝聚的阵法已经根本奈何不了夫君了吧?”

“这份地图是钥匙。”

姬轩笑道。

他得到地图残片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

而现在得到了完整的地图,心中更是了然。

那位斐天绫的确是天才。

灵气化剑,甚至模拟出半步神韵的道域。

这在灵王朝的确是开创了先河。

但纵观这座遗迹整体,灵剑虽说被摆放在遗迹的中央,但却远不是中心地带。

因为姬轩有所察觉,遗迹的更深处,仍然存在着什么东西。

总共七处小山丘。

一座山丘上都插满了剑。

放置那把灵气之剑的山丘坐落在最后。

而地图上显示,七座山丘之后,还另有天地。

没有任何行迹可寻的小径周围,四周放眼望去皆是剑身。

短剑有如灌木杂草。

长剑更是横列如林。

这赫然是一片剑林,煞是壮观。

甚至能比得上中域一些剑宗的剑冢。

“所以我料定,这里边肯定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那么多剑呢。

难不成都是斐天绫买来的不成?

在这里肯定有一处炼器的地方。

说不定……在那里能有更多的好东西。”

“原来如此!”

雪儿闻言,双眸眯成了两道月牙。

没有人会嫌钱多。

她也知道,姬轩是一个铁公鸡,更是一个财迷。

这里总共七座山,上边的法器若是拿出去卖掉,定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更不用说是最深处的东西了。

穿过小径。

前方的剑林戛然而止。

露出一片空寂的旷野。

那里有一座巨大的熔炉,里边还燃烧着一股妖异的紫色火焰。

火焰之中,仿佛有一团液体在流转。

熔炉边上打铁的台面、各种工具一应俱全。

果不其然!

正如姬轩猜测的那样,在这片遗迹的最后,存在一片炼器之地。

但姬轩脸上的笑容,却是在下一瞬间戛然而止。

因为他分明看见。

在那处少许阴暗的地方,正有一个人在整理炼器的台面,将上面打扫得干干净净。

什么都没有留下。

在姬轩显现于此的瞬间。

对方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

将头转向姬轩的方向,那个人瞪大了眼睛,嘴巴长得老大。

那是一个小胖子。

看上去只比姬轩大了几岁,一身干净的道袍,应该是属于某个宗门。

单从气息上来判断的话,只有练气六重的修为。

这么低的修为?

而且这里如此可怖的剑阵守着。

此人又不是斐天绫本人亲至。

他究竟是怎么来的这里?

由不得他多想。

就见那小胖子朝着姬轩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随即赶紧抱紧了手里的东西。

姬轩亲眼看见对方朝着某个地方嚎了一嗓子。

随即就近的地方虚空中显现出一道圆形空洞。

那个人便要朝着空洞的方向跑去。

“等等,你到底是谁!”

“我——”

“小子别说话,那小白脸在套你话呢!抓紧时间开溜,那小白脸有一手,以你我现在的能力干不过!”

眼看这那个人要开口答话。

就听见幽邃的空洞里边传来一道尖锐的嗓音。

随即……从里头探出来一只狗头。

那只狗向着姬轩叫唤了一声。

不知为何,被那双眼睛瞪住的时候,姬轩心头无由地升起一股寒意,令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可是还有这炉子——”

“别管那东西了,不是什么好货。

最好的东西都拿到手了,其他的垃圾就送给那小白脸了!”

就在此时。

小胖子已经是两只脚踏入了洞中,眼看着那空洞就要消失,这小胖子又探出半个脑袋。

朝着姬轩竖起中指。

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含义,但姬轩心中却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半饷之后,他带着雪儿来到那熔炉近前。

看着被打扫得一干二净的台面,以及四周一尘不染的地面。

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冰冷。

他撬开自己的双唇。

总算是说出了第一句话。

“……那个胖子,他到底是谁?”

“还有那只狗也会说话呐~☆”

“你不也是一只会说话的狐狸?”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有钱人 但那只狗是不一样的。

姬轩心里很清楚。

连死都不怕的他,居然会对那只狗产生畏惧的感觉。

这是没有任何根据的。

还有什么是能够让鬼师产生恐惧的呢?

死亡?

说实在话,姬轩并不怕死。

「那只狗……还有那个小胖子。

需要找人问一下他的跟脚了。

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从我的手里抢走东西。

倒是有点意思。」

那只黑狗在离开前说了一句‘最好的东西都拿走了’,关于这点姬轩并不否认。

他在一旁发现了一块半人高的石碑,上面刻着此地主人斐天绫留给来到这里的人的话语。

只说了一些对灵王朝‘口吐芬芳’的粗鄙之言,以及这里的一切全留给能到达此地的后人。

又提了一嘴,将自己的传承留了下来。

但姬轩来回找遍了,都找不到对方所说的传承究竟在何处。

炼器使用的各种器材、阵法阵旗、半成品的法器原胚……种种容易带走的东西全都消失了。

“玄龙紫火炉……里面的是妖兽碧水蛟的丹火!”

姬轩单看那炼器炉的第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只有上级宗门才有实力拥有的上品鼎炉‘玄龙紫火炉’。

这种鼎炉不论是用来炼器还是炼丹,都能提高成功率。

而且炼制出来的法器也好,灵丹也罢,品质都不会太低。

这种东西就算在中域都不是所有宗门都有实力拥有的,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能见到一座。

而里面熊熊燃烧的紫色妖异火焰。

正是妖兽碧水蛟的丹火!

碧水蛟拥有极强的天赋和实力,出生就有练气六重的力量。

不过这种妖兽想要开启灵智极难。

大部分都不在灵王朝律法保护范围之内,所以允许猎杀。

可要想杀一条碧水蛟,那也绝非易事。

至于里面被火焰包裹住的液体,若是姬轩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某种炼器材料,哪怕是经过了百年、千年,仍然在不断地遭到异火的灼烧、淬炼。

这种炼器材料,哪怕过去只是区区凡品,这么多年过去了,剩下来的东西也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夫君,那些都是什么呀?”

“都是值钱的……呃,不。

或许有一些价值。

或许吧……”

眼看着到手的宝物被人拿走了大半不说,姬轩心里本就有些不悦了。

而剩下来的那些,无疑放在中域都能卖个好价钱。

但刚才那只黑狗却说,剩下来的都是一些垃圾?

这让姬轩多少心里有些膈应。

若是连这里的东西都说是垃圾的话。

那那只黑狗到底是什么来头?

刚才所见到的让小胖子凭空遁走的法术又是什么?

空间一类的法术吗?

“那我们岂不是赚了?”

“是啊,我们赚了。

不过这里的东西不能全归了我们。

我们的储物戒还没有那么多空间来放这些东西。”

而且外面还站着那么多捕快,他还得去犒劳那些在外头的捕快。

人家都大老远来这里抓贼了。

而且他们的顶头上司还死在了这里。

若是什么都不给他们,总是说不过去的。

雪儿闻言,略有些失望地回头朝着那七座光彩熠熠的小土丘看去。

“诶……那我们能

带走多少呀。”

“这玄龙紫火炉肯定要带走的。

在中域这玩意都是稀罕物。

带回去给父王正好。

不过里面的异火本源已经磨损,现在完全靠着此地的灵气维持。

若是将炉子放进储物戒,异火定然会消失。”

姬轩皱了皱眉。

面容发苦。

他有些犯难了,异火倒不是关键,主要还是里面的炼器材料。

若是突然熄火,这些材料说什么也会报废。

而让它们物尽其用的办法,就是现在趁着火焰还没有灭掉的时候将它们塑形、炼制成一件法器。

姬轩不会炼器。

他手里一切法器,全都是师尊赐下,或者买来的。

虽然作为一位王爷的子嗣,他的确知道一些基础的炼器知识。

但他至今从未真正地去炼制过一件法器。

“所以我决定给你炼制一件法器。

这段日子随我走了那么远的路,总不能亏待了你。”

“呀,夫君居然还会炼器!”

“那是,应该……会一点吧。”

看着雪儿期待的眼神,姬轩将那句‘不能保证成功率’给咽了下去。

其实炼器也就是那么回事。

将材料淬炼之后塑形、篆刻好阵法、以阴寒之物将灼热的表面冷却下来。

然后为阵法注入灵气,使得法器蕴灵。

但当姬轩按照曾经书中看到的炼器手法一通操作,最终将一对戒指递给雪儿的时候,很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不情愿。

“虽然只是下品法器,不过用的材料不凡,等回了燕宁,还能请人重新炼制一番。”姬轩解释道,希望能挽回一点自己的面子,“不过也算是成功了不是嘛,而且……第一次炼器,不仅炼制出了两枚戒指,还有一把飞剑,已经是不错的成绩了。”

雪儿神色怪异地看着姬轩手里的那把飞剑。

笑容更甚。

“那夫君能否告诉我,你这飞剑怎么剑身是圆的?”

“这不重要,能飞就行了!”

姬轩的心里有点慌。

剑身是圆的,那肯定是不能踩着御剑飞行了。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实力足够强大,将剑气展开后,完全可以踩在剑气上。

“夫君介意把它重新回炉一下吗?”

“……等回了燕宁再说。”

姬轩扶额沉默片刻后,终究还是无奈地将自己炼制的第一件法器给收进了储物戒。

三把下品法器。

它们能被炼制成法器,还都是多亏了本身的材质不凡。

那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材料极为稳定,不论是塑形还是篆刻阵法的时候,都没有任何龟裂的迹象。

……

“南乘郡司幽莫子阳因公殉职。

其司幽之位由我代执,直至终于委派新任司幽就任为止。

前天戍门掌门苏清河袭杀中域皇族,企图霍乱灵王朝与青山两方关系,其罪当诛。

盗门吴老九盗取丰悦商会拍卖品,依灵王朝律法入狱两年。”

姬轩挡着那些捕快的面宣布这些事情的时候。

那些前一刻还对他恭敬有加的捕快顿时神色就变得精彩起来。

“什么,大人死了?”

“好死!这狗官终于是不得善终!”

“啧,我就知道大人活不了多久,可惜没能亲眼看到……”

他们窃窃私语。

不出意料地,大部分人都对莫子阳有着不小的怨言。

姬轩听

在耳中,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而就在他面部表情变化的瞬间,底下众人也是赶紧闭上了嘴。

“我不知道莫子阳对你们如何,我也不感兴趣。

现在他死了。

我作为抚剑官,就是你们的上司。

遗迹的大门已经被打开,里面的阵法也被我破解。

我命令你们将里面的所有法器全都收集好,当然……当初给你们的承诺并不会发生改变。

我会给你们留下一半。

而另一半……因为其中有禁物,所以我会交还给中域。

你们也不必觉得我是否独吞了一些东西,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是。”

说到这里。

姬轩能感觉到自己背后被一个人掐住了腰间的一块肉。

令他脸上表情越发地狰狞起来。

也让底下那些人越发地不敢喘息。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搬东西!”

“是,大人!”

看着眼前一众捕快、捕头散开。

涌入了遗迹深处。

姬轩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拿走了相当于一座土山的法器。

剩下来的那些法器虽说品质不高,但聚在一起也算得上是一份难能可贵的财富了。

最终他们一行人离开的时候。

光是那些修士的储物戒就装满了二十来个。

其中有一半还是需要交给中域的,死了一个司幽,还是莫家的人。

总得给他们一些交代。

……

当姬轩将大部分无用的灵剑通过拍卖送出去。

已经是七天之后了。

也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

那个药铺的老人将一瓶云萩丹塞给他的时候,甚至还打了个对折。

小镇变天了。

东华仙子横死、司幽莫子阳殉职、盗门传人入狱……

一桩桩事件令滞留此地的修士无不咂舌。

也就是这一天。

姬轩总算是得到了来自中域的联系。

公孙无忌必须要承认,当他看到姬轩躺在一片灵石上的时候,心里是嫉妒的。

作为公孙家的后继者。

他虽然拥有看上去无尽的财富,但平日里被条条框框教育得人模人样。

根本干不出这种把灵石铺在床上,然后人躺上去的奢侈事情。

尽管那些只是下品灵石。

“……无忌兄,你的眼睛如果实在是想看的话,不妨挖下来寄到我这里。”

“咳咳。

殿下,你这里的灵石,都快比得上我了吧?

这都赶得上你父亲逍遥王一年的俸禄了。”

“半年!”

姬轩抬起一根手指。

笑着说道。

“若是父王省吃俭用,半年就可以省下来这么多灵石。

不过可惜……

他这个人喜欢牌面。”

“嘿嘿。

殿下既然这么有钱了。

那等回了燕宁,可得好好地犒劳本少爷一下。”

“哦?”听到这句话,姬轩眼眸中就是闪过些许精光,从满是灵石的床上坐起身子,“听你这口气……是找到什么线索了?”

“线索算不上。

不过那幽芷……哦,就是那个鬼族美人儿,已经被本少爷用秘术彻底扭转了阴阳。

她身上的咒缚也消散了,现在已经能告诉我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了。

比如……有几个可能存在的,通往‘葬土’的通道!”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三座鬼域 根据公孙无忌的推测。

葬土极有可能不存在于这方天地,而是位于一片游离于天地之外的秘境里。

相传强大的修士,已经可以在这方天地之外创造一方独立的秘境。

但具体要什么境界才能办到那种事情,却是无人知晓。

或许……必须得是仙人的境界吧?

见姬轩认真起来,公孙无忌接着道。

“然后根据本少爷现在掌握的情报,我将那些可疑之处范围减少到三处。

那是三处阴气汇聚之地。

若是阴气聚而不散,那三处地方极有可能产生邪祟,进而生成鬼域。”

“可是那三处地方存在岁月不短。

当真出现了鬼域的话……帝君不可能无动于衷。

早就派人清缴了。

哪里还轮得到我们?”

鬼域对于灵王朝来说是一害。

那些不入轮回的鬼祟滞留人间、以生灵为血食,为患一方。

所以一旦出现了鬼域,就会派遣监天司的修士前去清缴。

若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是绝不可能出现让鬼祟成长为强大鬼王的机会的。

但是凡事皆有例外。

天地间若存在一些自然壁障,将鬼祟的鬼域完美的隐藏住。

或许那些鬼祟能逃过一劫,然后继续成长。

就比如当初稻草坑里见到的飞头蛮。

那只飞头蛮早已是鬼王的实力,只是那时候飞头蛮已经被抽走了魂魄,油尽灯枯。

如此姬轩才能捡个便宜。

念及至此,姬轩忽然眉头一挑。

“等等,你是说……那三处地方还有些特别?”

“不错!

根据南域雨师们传来的灵气走向的文书我可以推断。

那三个地方绝对有问题。

三个地方都有阴气汇聚,但每个地方都曾经有监天司修士前往调查。

他们完全查不出阴气去了何处。

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眼。

而且去年其中一个地方的监天司、府衙彻底地与上层失去了联系。

虽说收到来往商贩的反馈,说那个地方相安无事。

……但他们不知道府衙和监天司的情况,所以我有些担心。”

“那个地方在哪里?”

“南乘郡下,石墩镇。”

南乘郡下?

那不就是现在姬轩所在的地方嘛。

只是不知道石墩镇距离现在的小镇究竟远不远,若是就近的话,姬轩也不介意去看一看。

只是接下来公孙无忌又有些担忧地道。

“殿下,我得提醒你一下。

这件事情你最好还是查出个所以然来。

前些天南乘郡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杀了南乘郡监天司的司幽。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

但终归是有些不地道了。

……别急着否认。

我知道你的想法,不过你也不妨听我一句。”

姬轩双眸微眯。

安静地看着对面的虚影。

莫子阳被杀,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他也不需要去隐瞒。

他作为御前抚剑官,是有资格决定莫子阳生死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莫子阳是死在了遗迹里,并非是死在刑场上。

你要说莫子阳犯了什么律法,那的确有根据可查,可这个人偏偏没有死得其所。

这就让一些中域的人抓住了把柄。

也不知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不断地联名上书,要求帝君撤去姬轩抚剑官之职。

这一点帝君自然是不会同意的。

想想也就明白了。

这个职位并非姬轩求来的,而是帝君硬塞给他的。

或许在帝君的眼里,姬轩巴不得‘抚剑官’这三个字马上从他的头上消失。

于是通过公孙无忌的嘴巴,姬轩得知这几天又有不少人被帝君关进牢狱的消息。

“现在燕宁里的那些人明面上是没了脾气。

莫家死了个旁系,也不会为了这么个小人物迁怒一位皇族。

但帝君这两天脾气不大好。

根据我父亲那边的口风,帝君这两天都会在朝堂上摔东西……这估计是做给别人看的。

所以我还是觉得,殿下你应该趁此机会将这件事情给调查清楚。

让帝君能有个台阶下。”

只要姬轩在这里能做出一点成绩出来。

燕宁里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说什么了。

姬轩并没有将莫子阳把东华仙子杀害的事情给捅出去。

莫子阳毕竟是监天司的司幽,是朝堂的人。

若是真的这么做了,恐怕在燕宁的家里人也不会好过。

念及至此,姬轩耸了耸肩。

“无忌兄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是不能帮这么个小忙。

反正就算出现了鬼域,以我现在的实力……应该也能解决。”

“你突破到了神韵境?”

公孙无忌当即失声叫道。

却见姬轩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

“拔除鬼域,监天司也会给相应的奖赏。

我没理由放着不管。

把那三处地方的信息都发给我吧。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遮蔽鬼域的场所,就算真的有鬼域,那也是刚刚诞生的。”

公孙无忌随即将三个地方的信息全都发给了姬轩。

它们分立于南域各处。

距离现在的他最近的,正是那石墩镇。

“等回了燕宁记得来找我,这两年我都会在这里。”

公孙无忌与姬轩又寒暄了几句后,便掐断了回光珠上的通信。

……

在姬轩的幻影从面前消失后不多时。

公孙无忌的背后便传来一道细软的问句。

房间的阴影里显现出那黑裙少女的模样。

她面色苍白,十根手指紧紧地攥着梁柱。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实话?”

“幽芷?

原来你醒了啊。

本少爷还以为你还得再睡会儿呢。

怎么样。

这地方住得还习惯吗?”

这少女正是当初的鬼族,只是现在少女身上似乎并不存在那么浓郁的阴死气息。

她双眸微眯。

冷声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指什么?”

“那三处地方……存在鬼域。为什么你不说出去?”

公孙无忌只是笑着。

没有答话。

在他的手心里还攥着一摞纸,那是前段时间收集来的,关于那三处地方的信息。

「监天司密报。

玄元历……年……月……

石墩镇监天司失联……

玄元历……

……天降血雨。

玄元……」

许久后。

只听得一声轻叹。

“我相信殿下能度过这次难关。

他和我一样。

不会轻易对外界的一切动真感情。

若是他真的能度过这次难关……我就可以和他去那个地方试试……”

“那个地方?

哦,原来如此,你居然还做着那种美梦呢。

以凡人之躯登临仙境。

这种事情是

不可能存在的。

那个传说,也不过是传说而已。”

公孙无忌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继续说下去。

“唔……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讲清楚。”

……

不得不说,抚剑官的身份还是极好用的。

而且监天司的情报网络也是惊人。

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

姬轩就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姓名:奥默默

年龄:十六

修为:练气六重」

这是那个在遗迹里抢走他东西的小胖子的底细。

当捕快恭敬地将那枚玉简递给他的时候,姬轩倒是吃了一惊,他当日也不过是根据印象,将那个小胖子的模样给画了出来而已。

「曾经是风清谷外门弟子。

只有练气三重。

理论上再有三年时间,无法步入练气五重,就得被风清谷逐出山门。

但不知为何,某一天突然修为暴增,突破到了练气六重的修为,被誉为外门天才。

为人轻浮……好美色……

身旁有一只黑狗,乃是拜入山门的时候顺带着的小狗。」

调查一下那个小胖子身边的黑狗。

这是姬轩特意叮嘱过的。

只是没想到,关于那只黑狗的描述只有短短一句。

那怎么可能是寻常的黑狗?

「夺舍!」

几乎是瞬间,姬轩的脑海汇总便蹦出这么一个字眼。

若是夺舍的话,一切就都好说了。

“那个,大人……?”

姬轩回神。

见向他送情报的捕快还半跪在他面前。

赶紧干咳一声,朝他摆了摆手。

“你做得很好,可以下去了。”

“是,大人。”

待此人离开,就听得边上有人极为不满地嚷道。

“你是不是昨晚做贼去了,这都会走神?”

“昨晚我做了什么,你可以问问雪儿。”

姬轩面无表情地看着慕容羽。

又道。

“既然你现在那么闲,不如去准备一下。

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

“这就走了?去什么地方?”

“月华宗。”姬轩毫不犹豫地说道,他可还没有忘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在整个南域还有一件事情是必须要完成的,而且还有许多人在等着他,“之前我就说过要送你回去,我可不会食言而肥。”

迟了又叮嘱她一句。

“算算日子,再过两天我的拜帖就要送到了。

明天出发也正是时候。

到时候你的宗门见到你安然无恙地回来,想必会很高兴吧。”

“谁知道呢。”

慕容羽的脸色显得有些尴尬。

经历了东华仙子之事,现在的她对于月华宗的感情已经出了点小问题。

她的师尊师姐们会不会高兴她不知道,但她本人……估计是高兴不起来的。

“对了,那只狐狸去做什么了?”

“我让她替我准备一下,今晚和我一起出去逛街。”

“诶——你还真是悠闲。”慕容羽撇了撇嘴,她已经被关在监天司好些时日了,姬轩是真的一点也不通人情,真的一点也不愿放她出去,这让她心里生出不满,“你干脆在外面——”

“在外面做什么?”

“没、没什么。”

慕容羽掩嘴,飞了似的跑走了。

而姬轩则是缓缓回转过身子。

在他的手里,一方玉盒被打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根纤细的针状物。

微不可查地冷笑一声。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五十七章 暗杀者 当初那些人喊着斩妖除魔、斩尽邪修的口号所做的事情,他都还记得清楚。

还有那个小胖子。

根据手里掌握的资料,那个叫奥默默的小胖子已经被逐出风清谷。

走之前似乎还大闹了一通。

将风清谷的炼丹房、藏经阁洗劫一空。

甚至还口出狂言,日后要让风清谷的所有人跪在地上叫他爷爷。

着实是将当时的几个长老气得不轻。

不过这些和姬轩倒是没有多大关系。

对于那个小胖子,姬轩现在只是想着有朝一日碰见了,要把他当日取走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整个白天无事。

等到傍晚时分,只见雪儿已经换上了一身素雅的白色长裙。

这裙身紧致,倒是勾勒出几分窈窕的模样。

眼见姬轩神色都变了,雪儿又得意地摆了个姿势,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夫君~觉得人家怎么样?”

“很漂亮。”

“比皇宫里那些妃子如何?”话音落下,但见姬轩一言不发,脸上表情也渐渐地变得僵硬,顿时俏脸上闪过一丝愠怒,“喂!”

“咳咳,你以后会变得更漂亮的。”

“那夫君的意思是……人家现在不漂亮咯?”

“哈哈哈……哪里的事情。”姬轩没有给少女继续纠缠在这件事情上的机会,抓住她的手就往外走,“在这里最后一个晚上了,看上什么喜欢的尽管和我说,现在的我可今非昔比,知道这几个储物戒里装的是什么吗?”

……

愤怒。

憋屈。

无奈。

他知道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在对方没有被自己杀死的那一刻,他的存在本身就遭到了威胁,甚至还会牵连到他背后的那位大人。

他无法承受那位大人的怒火。

若是被那位大人知道行动失败了,甚至暴露了大人的存在。

其结果甚至比死还要可怖。

但是这几天坏消息接踵而至。

首先是上头虽然已经派了更多的杀手过来,但那些杀手完全没有来这里帮他一把的打算。

哪怕现在此地的传送阵已经解开了封印。

他相信,若是那些人能来这里帮他一把,那么将那个烦人的小子弄死这件事情将变得非常简单。

至于死。

他作为一个专业的杀手,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些人怎么就不懂。

还说什么‘区区练气境界的小子都搞不定’……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练气境界那么简单。

为什么你们都不懂!

如果他真的只是练气境界的修士,又怎么可能活着从那处遗迹里走出来!”

前段时间姬轩跟着一众人前往遗迹寻宝的时候,他其实也跟在后边。

但出于自信,他并没有靠近那些人,更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知道姬轩从遗迹里走出来的时候,身上并不像是有伤的样子。

而那两个观山境的修士反倒是被绑着。

甚至其中修为最高的那位司幽都不见了踪影。

你要说他区区一个练气修为的小修士能解决那么多人,他是死活不相信的。

“这小子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从那个龟壳里出来!”

这穿

着红肚兜的孩子鼓着脸。

幽邃的眼中带着些许暴戾。

若是不久前,他或许还能保持身为杀手应有的冷静。

但现在他实在是冷静不下来。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潜入监天司暗杀。

但每一次都被某种特殊的阵法阻隔在外面。

不论使用什么方法,全都无计可施。

如此,暗杀期限被拖得越来越长,他也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

突然,眉头微蹙。

就在刚才他接到了密报。

“那个小子……出来了!”

……

晚上出来逛街实在不是一件明智之举。

起码在这个小镇上是如此。

寒风裹挟着淡淡的阴气喷在脸上,令人不由得精神抖擞。

开着的铺子也没几家,零散的灯火点缀着夜市。

更显得几分萧条。

雪儿已经有些不满了。

漫不经心地被姬轩牵着,流连于仅剩下来的几个铺子。

但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并没有与姬轩争吵。

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十四,十五……」

这一次并没有任何人显露出杀意。

但姬轩还是察觉到了那些杀手的痕迹。

他们就藏在那些人群里,与正常人一般谈笑。

但他们做了再多的伪装都没有用。

因为姬轩能看得清在他们身上的阴气。

不错。

今天姬轩出门并不是为了逛街。

而是为了解决那位藏在暗处的杀手。

为了日后能够少一分危机,安稳地过日子,那个杀手必死不可。

而为了今天这一夜,他可是准备了许多天。

「在那家店里。」

当姬轩带着少女神色自然地来到一间卖零食的铺子里的时候。

但见铺子里掌柜怀里正抱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孩子。

那孩子奶声奶气地学着周围几个客人的言语,将他们一个个地逗乐。

眼见姬轩进了铺子,带孩子的掌柜连忙笑脸迎了上来。

“这位客官想买点什么?

我们这里什么都有,都是一些用灵草、灵酒制作的东西,味道不错的。

还有这些……”

“我的确有些东西想买。”

姬轩双手抱拳,对着掌柜行了一礼,然后将目光看向掌柜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红肚兜,婴儿脸,这个孩子……

心中思绪翻飞。

他还是平静地把话说了出来。

语气诚恳。

“为了我能够活下去,我要买在座各位的命。”

“这、这位客人您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掌柜当即一愣,那张脸上仍然保持着专业的微笑,但眉宇间,已经隐约透着一股冷意,“若是客人是来找茬的,我可就要叫监天司了啊。”

边上几个客人见状,也是面色不善地看向姬轩,有几个已经作势将他们围起来。

姬轩轻笑一声,却是一直盯着掌柜怀里的孩子。

掌柜见状当即两手护住胸口,她的确长得还不错,岁月在她身上并没有留下一点伤痕,反倒是将这位掌柜变得越发娇艳欲滴,此时她羞

愤地叫道。

“你个登徒子,在看什么呢!”

“我只是觉得你的孩子长得不错。”姬轩淡淡地说道,“能将他的命卖给我吗,若是能顺便告诉我你们的主子是谁,那就更好了。”

语毕。

异变突生!

这家铺子的门窗在瞬间闭合,发出一连串响声。

随着门窗闭合,此地的一切烛火瞬间散去。

姬轩的眼前也瞬间变成了一片晦暗。

就听得黑暗中传来一道苍老的笑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哎呀……没想到真的暴露了啊。

能被帝君赐婚的人,果然是不简单。

小小的逍遥王居然还生出来这么一个人物,可真是他们祖上冒青烟了。”

“我父王的祖上,和你家主子的祖上不是一个吗?”

“你——”

姬轩的话令黑暗中的人语塞。

还没等姬轩接着说话,就感觉到一股凌冽的寒意扑面而来,姬轩朝着一旁侧身闪躲,就见黑暗中仿佛有一道影子错身而过,那道影子一击未曾得手后也不做纠缠,直接没入了远处更深的黑暗。

“小子,少要逞口舌之利。

你应该知道自己已经跑不了了。

放弃抵抗,现在还能让你死个痛快。

要不然……我们就先拿那只臭狐狸下手,让你——”

黑暗中的某个杀手正咬牙切齿。

其实他也觉得意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对方发现。

这一回他们并未显露出任何的杀意。

哪怕是这个铺子也被他们伪装得极为精妙,根本就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但姬轩还是发现了。

但是没有关系。

穿着红肚兜的孩子对自己的能力很是自信。

现在这姬轩已经是囊中之物。

这里那么多杀手,全都是他的麾下。

而且他还提前展开了自己的道域,此地已经尽是他的掌控。

作为有机会迈入观山神韵境的修士,他已经掌握了一部分道域的力量。

难不成对方还能翻天了不成?

杀手这般心中念头才升起来没多久,却听得黑暗中一声叹息,随即一道白光,仿若是破碎黑暗的旭阳。

杀手只觉得自己展开的道域被某种极为锋利之物切开。

一股逆血涌上咽喉。

“不……不可能!

你怎么可能是神韵境修士。

这和资料上的不一样,就算你突破了观山境,也不可能是神韵——”

“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黑暗被一道道光斩破。

几乎是瞬间。

此地就已经彻底化作了一片白芒的世界。

将这一方铺子重新变得清晰。

姬轩自然是不可能告诉对方,自己是借助了灵器的力量,才能施展神韵境的道域。

“初次见面,我是姬轩。”他缓步走向那个穿着红肚兜的孩子,此时这孩子仍旧是被那个女掌柜抱在怀里,但女掌柜的状态与方才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的头被削去了一半,却仍旧直挺挺地站着,也不见鲜血淌出,“或许对你而言,我的样子早就已经被你记住了。

但是没有关系。

我不一定会记住你——我没兴趣记住一个死人的模样。”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五十八章 拜山门 神韵境!

这怎么可能!

这小子什么时候有如此强大的修为了,为什么当初在燕宁的时候一点消息都没有!

穿着红肚兜的孩子小脸已经是一片惨白。

如此修为,已经是与他并驾齐驱。

枉他先前还用不同境界的修士去试探姬轩的深浅,试图借别人的手将其扼杀。

现在看来,这究竟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

而且姬轩的实力看上去竟是与他相差无几?

不。

并非相差无几。

或许姬轩的修为比他要低上一些,但他的力量却是天生克制自己。

作为一名杀手,吐纳之法自然是偏向于以阴气修炼。

他的道域诡谲、阴暗。

凭借道域可以杀人于无形。

但与此同时,却也有不可忽视的缺陷——对于极致的至阳气息有着近乎被天敌一般的克制。

剑气,毫无悬念地划开了他的道域。

这个少年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地看着。

哪怕在少年眼眸中映照出来的光景有多么血腥。

疼痛已经席卷全身。

这‘孩子’已经从那个女掌柜的怀里落了下来。

因为那个女掌柜的双臂已经随着剑光坠到地上。

“杀!杀了他!”

“杀那个女人!”

边上扮作客人模样的杀手已经是朝着姬轩扑来。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红肚兜的孩子心里很清楚,这些杀手的素质其实并不高。

他们充其量也只是随便找来的残次品。

无法被大人重用,流放到这些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作为一个杀手。

在暴露于众人面前的瞬间,就已经失败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那么强!

这是剑意形成的道域?

不可能啊,这小子什么时候在剑道造诣上有如此成就?」

杀手前赴后继地扑了上去。

但无一例外地,随着剑光倒下。

剑光并没有要了他们的性命,仅仅是斩断了他们的手脚。

「这姬轩——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杀我们?

仅仅是折磨我们吗?

该死。

此人心性与情报上的根本就不符,究竟是谁说他性格沉稳憨厚的!

若是这模样都算作憨厚,那我就是菩萨心肠!」

但不论这穿着红肚兜的杀手心中如何挣扎。

随着边上惨叫声渐渐弱了下来,最终……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还是站在了他的面前。

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深邃无光。

仿佛是看上一眼,便能将人心神都吞噬殆尽的深渊。

不知为何,与姬轩对视的时候,他的心里总是免不了有这种感觉。

而姬轩却仿佛根本没有将注意力落在他身上一般,朝着身后躲藏的少女招了招手。

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之前拜托你带上的东西,拿来了吗?”

雪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把短刃。

这短刃通体漆黑,上面刻着一些诡异的绿色符文。

若是看久了,甚至会生出这符文正一点点向外渗血的幻觉。

“这把短剑能强行将一名修士的元神分解成三魂的状态。

虽然只是暂时的。

散去元神。

修士就无法夺舍。

若是当时身体死了,天地也就自然会判断这个修士已经处于‘死亡’的状态。

若是直接刺

入心口。

就会令其暴毙。

……监天司给修士执行死刑的时候,会用到这种东西。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监天司里拿出来的。”

雪儿正要将手里的短刃递给姬轩。

却见姬轩摇了摇头。

并没有去接,反倒是指着其中一个倒下的杀手,冷声道。

“去杀了他。”

“夫、夫君,这不大好吧?”

听见这句话后的雪儿面色有些难看。

握着短刃的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只是姬轩态度坚决。

“没有什么不好的,若是刚才没有我,你也会死在他们手里。

而现在……只是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而已。

将这里所有的人都杀了。

这个小屁孩留着给我。”

雪儿纠结的模样映入姬轩眼中,对于少女这种反应姬轩并不意外。

因为正如他亲眼所见到的那般,少女的身上没有多少的阴煞之气。

她没有杀过人。

“可是……”

“就当是为了我。”

少女抬头,见到的是姬轩眯缝起一双眼睛的微笑。

她攥着手里的短刃,迟疑片刻后,朝着其中一个已经被斩断了手脚的杀手走去。

而姬轩。

踏着地上的污血,走向那穿这个红肚兜的杀手。

“你、你想干什么!

我告诉你,就算你如何折磨我,我都不可能——”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也没打算从你身上知道什么消息。”姬轩神色平静,蹲下身,看着这个胖头娃娃,便是这么一个小不点,让他前不久很长一段时间觉都饭都吃不好,他一直以为自己随时都会遭到刺杀,知道今天,他有些失望地抬手,扼住了这小娃娃的咽喉,“说实在话,你的暗杀手段,令我很失望。”

“这不是结束!”

“是嘛,若是有机会,下次见面的时候……希望你还能说出来这句话。”

姬轩的手指直接猛地用力。

只听得咔嚓一声。

手中那胖头娃娃的脑袋滴溜滚落到地上。

却并没有任何鲜血溢出。

在其脖颈断口处,能见到精密的木头结构。

这赫然是一具傀儡!

“还有下次么?

作为杀手,你的废话有点太多了。

呵。

不过你到底还是做了一件杀手该做的事情啊。”

就在姬轩蹲着身子,呢喃自语的瞬间。

只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

旋即,四周火光突起。

……

百里之外。

穿着红肚兜的孩童阴沉着脸。

他的眼眸已经睁开,那瞬间,边上传来一声嘲讽的笑声。

“咦嘻嘻嘻,没想到咱们的鬼童子居然有失手的时候?

这要是被打人知道了,恐怕没你什么好果子吃。

当初你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要取了那小子的项上人头,可是呢?

刚才若是你的真身在那边,恐怕现在你的脑袋都能给对面当球踢了。”

“闭嘴!”

被称作鬼童子的红肚兜孩童攥紧粉拳。

他知道自己究竟失误在哪里。

对于暗杀目标实力的低估。

对于自己所布下杀局的自信。

以及——对自己心性的高估。

他擅长蛊惑人心、借刀杀人。

所以过去每一次暗杀,都能不留痕迹地解决目标。

唯独这一次,他眼中地低估了对手,甚至

还乱了方寸,将珍贵的苦心毒用了。

“下次我一定——”

“下次一定?

诶呀,这句话居然是从那个鬼童子的嘴里说出来的,可真是——”阴暗中,翩然走出一道窈窕的身影,朦胧的轻纱遮盖下,隐约能见到下边包裹的身体,“幸好,大人专门让我们来帮你一把呢。”

“你们?除了你,还有谁?”

“这就不告诉你了,不过嘛……关于苦心毒的那件事情,你大可不必再放在心上,大人已经全都安排妥当了。

之后嘛。

等回了燕宁,某个人可得好好地解释一番了哦。”

鬼童子见到面前的窈窕身影。

目中带着浓郁的警惕之色。

他万万没有想到,为了杀一个区区逍遥王的子嗣,居然能出动这个人。

有这个人在,那个小子哪里还有活路?

念及至此。

鬼童子已经开始考虑回燕宁之后的说辞了。

……

南乘郡内有三山无河,其一为牧阳山。

古有传说,日神驾玉辇东出,后有七神鸟煌煌如烈阳。

神光将一面山坡都映照成了七彩之色。

牧阳山由此得名。

而在牧阳山上,正耸立一片辉煌的殿宇宫阙。

此地,正是牧阳山月华宗。

半个月前月华宗年轻一辈天骄前往恶鬼渊斩妖除魔,据说是折损了些许弟子。

而且因为恶鬼渊那边来了一位大人物,所以‘斩妖除魔’的行动进行得似乎并不顺利。

所以这半个月以来,月华宗上上下下气氛都有些阴霾。

而就在半个月后的今天。

一只送信的白鹤绕过上山的行人,直接落在了山门上。

其中一个守门弟子见状,立马将白鹤腿上缠着的东西解开,匆匆步入宗门内部。

可未过多时。

自山脚而来的行人也赫然是站在了山门口。

另一名守门弟子朝着来人瞥了一眼,瞧见一个熟人后,顿时上前,面露愉悦地笑道。

“诶,这不是慕容师姐吗?

原来你没事啊,你是不知道,五长老知道你人不见了,发了疯似的往宗主房间里跑,都快把宗主房子给拆了。

若是五长老知道你现在回来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这几位是……慕容师姐,是你的朋友吗?”

守门弟子将目光看向慕容羽身后的几人。

而慕容羽此时面色有些古怪地朝着身后张望了一圈。

嘴唇微张。

那些话语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要如何与别人解释?

「要不要说出来?

就说这几个人把我绑了,好不容易才放我出来……

不对。

不能这么说,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

“噫!”

慕容羽身子一颤。

条件反射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而那位守门弟子则是困惑地皱了皱眉。

在她的眼里,慕容羽身后跟着的那个少年先不说是谁,长得倒是十分帅气。

穿的一身也颇为讲究,应该也是某个大宗门的弟子。

只是那个少年边上跟着的少女……不知为何,总让她觉得有些不适。

那个少女给她的感觉,就像是野兽。

正在守门弟子浮想联翩的时候。

只听得这英气的少年上前抱拳行礼,笑道。

“中域姬轩。

今日特来月华宗闯山门,向月华宗宗主,讨个说法。”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五十九章 讨债 闯山门?

讨个说法?

守门的女弟子一愣。

旋即面露警惕之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的师姐会和这个少年人站在一起,但这个少年能说出这种话来,那定然是来者不善。

眼见这华服少年向前迈进。

守门弟子连忙拔出腰间长剑,剑锋直指。

再看那少年没有丝毫动容。

径自朝着她走来。

“大、大人您——”

慕容羽见状有些焦急。

想要上前阻拦,却被雪儿一把拽住了胳膊。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是双唇如何蠕动,都无法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这妖女在她身上施了什么法术!

慕容羽心中暗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姬轩朝着自己的师妹走去。

“师姐,我待会儿再听您解释。

现在先让我解决了这个轻浮的小子。

竟敢闯山门?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中域?

你说你来自中域?

就算如此,我月华宗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放肆的地方!

你要为自己的话付出代价。”

姬轩的话虽然很短,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嘲讽。

令人听了心中不由得恼火。

而这显然是他故意这么做的。

“我之前做过调查。

知道月华宗有一门秘法,以阳气模拟至阴的月夜。

月华所致,天地同辉。

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位仙子不智能否让在下开开眼界?”

眼看着守门女弟子攻来,手中的剑直指姬轩心口,丝毫没有半点留手的意思。

而姬轩根本就是毫无防备。

漏洞百出。

可以这么形容现在的姬轩,因为他是真的没有摆出任何架势。

「得手了!」

守门女弟子眼见自己的渐渐就要触及对方的身体。

刀剑无眼,哪怕此时杀了对方,想必也是极为容易的一件事情。

但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彻底展露出来,就僵在了那里。

那剑尖在距离姬轩心口毫厘的瞬间。

在姬轩身周突然显现出一道白色的细线。

这细线飘落,竟是直接穿过了女弟子的剑身。

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

那把剑竟然是应声断裂开来。

与此同时,这守门的女弟子也陡然向后疾退,目中流露出惊恐之色。

噗——

她喷出一口鲜血,委顿地瘫坐在地上。

那把剑与她心神相连。

突如其来地折损,连带着她的心神一道收到了伤害。

“师妹!”

慕容羽终于是叫出了声,朝前跑了几步,一把抱住了地上的守门女弟子。

流露出几分关切之色。

“师妹你怎么样了?”随即又看向姬轩,愤然道,“大人,就算我月华宗有所亏欠,那您也不必下如此重的手吧!”

“你还不懂吗?”

“诶?”

面对慕容羽的责问,姬轩脸色冰冷。

毫无任何情绪波动。

“我这是在教你真正的天地至理,比起这种道理,所谓的正魔之分、善恶之别……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大人您在说什么!”

“是生死。

人活着就是从生向死的过程。

你看。

刚才我只是轻轻地动了一个念头而已,你的师妹就已经向着自己命定之死又进了一步。

我甚至都没有动杀意。”

“您……你在……说什么?”

“喂喂,不会是接受不了了吧?

不过没有关系。

你们理解与否,于我而言根本就无所谓。

慕容仙子。

我这是在与你们月华宗讲我的道理,就像你们当初所做的那样。”

慕容羽面色陡然变得煞白。

她眼睁睁地看着姬轩一步步朝着月华宗内部走去。

越过山门。

踏上往日一尘不染的石阶。

“你这么做与邪魔外道又有什么区别!”

风带走了她的怒号。

只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在她的怀中。

守门女弟子的呼吸越发平缓。

有一点倒是真的,姬轩没有动杀意。

或许他从来都没有杀人的打算。

若非如此,现在在她怀里的人,早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慕容羽望着已经远走的身影。

忽觉这山上的风,比以往越发地萧然。

一种莫名的孤寂感涌上心头。

……

华美的殿宇中,四角香炉内烟雾缭绕。

八根玉色的石柱伫立八方,上边篆刻着一道道玄妙的符文,置身这方殿宇,有如在仙境一般。

呼吸之间,都能感觉到四周的天地灵气在抚慰自己的身体。

耳中玄音不绝,一如大道之声,道尽了天下的理。

奉月殿。

这里是月华宗宗主平日里召集诸位长老们集会的地方。

也是过去宗主之位更迭的时候举行仪式的重要场所。

但现在。

当代月华宗宗主冬月仙子却已经如坐针毡。

早在数天前,她就已经得到消息。

当初因为某个宏大计划而派出去斩妖除魔的几位年轻一辈弟子至今未归。

那个计划也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宣告流产。

根据她自己的情报网络,冬月仙子知道了那个横插一脚的人究竟是谁。

燕宁,姬轩!

传闻那个人是逍遥王的子嗣。

虽然并不知道逍遥王是谁,但姓姬的,又是从燕宁来的,由不得让她心里多了点心思。

更何况,从那位南乘郡司幽莫子阳的口中得知,此人还有另一重身份。

虽然她并不知道抚剑官究竟有多高的地位。

但能让莫子阳跪下来的,在南域可以说基本没有!

她还听说。

那个叫姬轩的少年出现后不多时,就逼死了小刀圣。

那可是霸刀门的天骄!

霸刀门,是比月华宗还要强一档次的宗门!

而对于小刀圣的死,霸刀门可以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至今就像缩头乌龟一样,甚至连山门都封闭了。

所以在得知自己宗门内弟子失踪的时候,这位宗主大人可以说是操碎了心,多方打探仍然无疾而终。

她现在只怕自己宗门内弟子冲撞了那位大人,或许……已经被那位大人给杀了?

不过不久前,她突然接到了远在恶鬼渊附近镇上的弟子传信,得知她们此前一直在修整的消息后,心中的那份疑虑也是消散一空。

正当她心心念念等着弟子们回来报告战果的时候。

一封信,落在了她的手里。

「为什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过来的!

我们月华宗没有惹到这位灾星吧?」

冬月仙子在殿宇中来回踱步。

额头上已经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能感觉到自己跌双腿在不住地颤抖,那是对于那个还未曾谋面的年轻人的恐惧。

她不知道那个年轻人究竟修为几何。

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来。

虽然信是现在寄到她手里的,但她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不行。

我得找他们做好万全的准备。

那个计划也和他们有关系,他们不能就这样不管我。」

打定主意的冬月仙子正要拿出一枚传讯玉简。

却在下一瞬间,手里的动作猛地一僵。

那枚传讯玉简直愣愣地落到地上,滚了一圈后,直挺挺地倒下。

在她的眼中,只见那穿着华服的少年一脚踏开周遭的烟雾。

自若地走入了这间殿宇中。

在他的身后,赫然是一群月华宗修士。

“小贼好胆,竟敢直接闯入奉月殿,简直就是找死!”

“你知道奉月殿是什么地方吗,那可是宗主平日里修炼的地方。

准备好迎接宗主大人的怒火吧!”

“见到我们宗主,还不快给我跪下!”

那些月华宗修士虽然嘴上一个个叫嚣得狠厉。

但却没有一个有胆量对少年动手。

毕竟。

前车之鉴早已躺在了地上。

而姬轩就仿若身后的那些修士不存在一般。

见到大殿中站着的那个中年美妇,当即上前几步,朝着她抱拳拱手。

“这位想必就是宗主了,不知名讳?”

“本……本宗……我……”突如其来的一幕令冬月仙子的脑袋有些宕机,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前脚收到了拜帖,后脚对方就来到了自己面前,但转念一想,这估计都在对方的计划之内,当即面色有些苍白地行礼,“冬月,见过大人。”

“你好像有些拘束?

是不是不欢迎我来这里?”

“不、不不,没有的事情。

大人能赏脸来我月华宗是我月华宗殊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姬大人赔礼道歉!

知道这位大人是谁吗。

那可是——”

“我没兴趣听你训人。”

姬轩抬手。

打断了对方的呵斥。

让冬月仙子的心里越发地紧张起来。

“大人……”

“想必我的来意你已经知道了吧,那么……准备好了吗?”

什么准备好了?

冬月仙子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直到下一刻,对方说出来那句话之后,她才算是完全明白了过来。

“带我去你们的宝库转转,没意见吧?”

“自、自然是没意见的……大人,这边请。”

这个少年是来讨债的!

而且时间掐得很准。

完全没有留给她任何准备的机会。

至于姬轩身后的那些修士,在见到自家宗主对人竟然如此客气,半点脾气也没有的时候。

当即就如鸟兽散去。

“你们的弟子修行的还算不错。”

“全是大人托福……”

冬月仙子悬着的那颗心已经落了下来。

她自然知道今天免不得要大出血一回,但这也总比小刀圣的结局要强啊。

其实她很想问一句月华宗如何招惹了对方。

或许是在恶鬼渊的时候某个女弟子说了什么话。

又或许是动手了。

还是一些别的原因。

就算真的是如此,她也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咽了。

人家是中域来的,地位超然,怎么能与她们相提并论?

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可是话刚要脱口而出,就听见姬轩笑道。

“她们的那一式‘月华所致,天地同辉’使得不错。

可惜……

若是她们能有神韵境的修为,或许这一式会有其他变化。

对了冬月仙子。

那一式你会吗?不如对我用着试试?”

“大人您说笑了,这我哪里敢啊……”

刚到嘴边的话瞬间被咽了下去。

冬月仙子暗道一口好险,若是她真的动手了,对方恐怕就有理由杀了她。

就在她庆幸自己没有多嘴的时候,只听得姬轩又道。

“那你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吗?”

冬月仙子的脸顿时就僵住了。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六十章 洗劫一空 冬月仙子随即一脸歉意地躬下身。

低声道。

“若是我们月华宗弟子曾经有什么冒犯大人的地方。

还请大人莫要为了她们动怒。

她们都是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整日整夜地在宗门里修炼。

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去一次,难免不懂得人情世故。

大人——”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那是自然!”冬月仙子使劲地点了点头,“或者大人您可以仔细说一下究竟是谁招惹的您,我们月华宗绝对不会姑息。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姬轩嘴角一歪,轻笑一声。

令冬月仙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见姬轩已经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心里也是暗松一口气。

刚才姬轩的行为已经足以表明,他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触怒了这种人虽然非常麻烦。

但同时一旦对方气消了,通常也不会遭到日后的清算。

当然。

这些都是冬月仙子的猜测。

姬轩究竟是不是这一类人,还未可知。

又听姬轩再道。

“我在恶鬼渊那边刚巧遇上了一些事情。

我听说……那什么除魔卫道的行动,是你们组织的?”

“这……”

姬轩此言令冬月仙子的心里生出一丝警兆。

因为就是眼前这个少年,让他们原本正要举行的一场盛会泡汤。

她很难不认为姬轩会对在恶鬼渊发生的事情动怒。

毕竟。

这个少年是真的逼死过人的。

但姬轩却是摆了摆手。

“仙子放心,我并不是要责怪你。

若是真的有生灵危及灵王朝的安定,你们所做的一切就都是正确的。

但凡灵王朝律法允许。

在这片天地之中,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有来自中域的支持。”

“原来是这样……”

得闻此话的冬月仙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当然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除魔卫道。

将世间一切邪道修士驱逐出去。

让灵王朝变成一片真正安稳的乐土。

“有大人这句话,那我就放心了。

其实自从当年南域大变之后,就生出了许多邪道修士。

他们蚕食正道修士的一切,为祸一方。

对此我们这些有点实力的宗门虽然也会派出一些弟子外出巡守。

但终究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所以几天前莫大人才会专程将我们几个正道宗门联合起来,试图以灵气潮汐为引子,将那些邪道修士一网打尽。”

啪。

啪。

啪。

零散的拍手声。

让冬月仙子胡乱纷飞的思绪也渐渐地平息下来。

她能听得出来,姬轩对于这件事情似乎并不是怎么感兴趣。

这一路上只有冬月仙子带着姬轩朝着宝库的方向走去,引来无数道惊疑的目光。

在那些月华宗女弟子的眼中,她们高洁的宗主大人居然身后跟着一个少年。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姬轩今日闯上了山门,一些不知情的女弟子更是两眼冒光地盯着他们。

平日里只有女修的月华宗。

今天突然来了一个男人。

这可是稀罕事情。

尤其是一些女弟子看向姬轩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给吃了。

令跟在边上的雪儿面色渐渐地变得僵硬起来。

但姬轩本人对此却是仿若浑然不觉的模样。

“仙子能有如此大义实属难得。

不过我尚有一事不是很理解。

前去恶

鬼渊的人那么多。

你们究竟是如何分辨邪修与正道修士的呢?

他们的区别又是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

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姬轩身周的气息都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甚至可以说,有些肃杀。

他知道,这个问题才是刚才一切的核心。

而冬月仙子对姬轩的变化浑然不觉。

她的注意力几乎完全都落在了前面那半句上。

“多谢大人夸奖。

实在是惭愧……

至于说如何分别的,那自然是邪修的气息了。

正道修士一身阳气浓郁,与邪修的阴冷气息简直是天壤之别。”

“原来如此。”姬轩微微颔首,眯缝起的那双眼睛里,已经是带着些许阴冷,“那仙子觉得当年的姬斯尘是正道修士,还是邪道修士呢?”

“大人您这就是开玩笑了。

那可是反贼。

自然是邪道修士。

当年据说连帝君都出手将其抹去了。”

“哈哈哈……仙子,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帝君到底出没出手,他可没有承认过。

说不定是天罚呢?”

冬月仙子愣了一下。

随即也是笑道。

“是天罚,肯定是了!”

“不过可惜啊……仙子所说的那些邪道修士,似乎并没有引来天罚呢。”

到这句话的时候。

冬月仙子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但此刻两人正站在一面山壁前,山壁上一道石门,上有可怖的封印。

灵气化作锁链流转。

将石门封锁得密不透风。

这里,赫然正是月华宗宝库!

“看来闲聊就先到这里了。

我们到了。

雪儿,准备好了吗?”

“当然啦!”

身后少女笑道。

姬轩上前,径自走过冬月仙子,将手触碰到了石门上。

原本冬月仙子正要说着让她先把封印解开。

她已经打算先将这里大半的封印解开,然后将里面另一半宝物藏起来。

她觉得这位来自中域的大人是看不上月华宗收藏的那点东西的。

让这个少年在这里拿爽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没必要为此搭上月华宗数百年的积蓄。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见到了这一幕。

姬轩将手落在封印的石门上,然后口中轻念晦涩的法诀。

隐晦的灵气在他手中凝聚,化作一根根细丝。

将构成封印的符文一寸寸崩解、消散。

直至构成石门的那块青石,也随着一阵闷响,化为齑粉。

再看少年转头看向冬月仙子。

在他手中的那一抹阴暗气息还未曾散去。

这一回。

冬月仙子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

为什么少年出现的时候会扰乱他们的计划。

为什么少年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此刻冬月仙子的眼中一阵恍惚。

只能听见对方依稀传来的话语。

“先前仙子所说的阴冷灵气……指的是这一种吗?”

……

宝物库的大门被打开了。

没有丝毫的悬念。

虽然姬轩对于阵法一道没有任何的天分,但这种封印的阵法实在是有些简单。

只需要将其中阴阳平衡破坏掉。

那么基本就可以废掉整个阵法了。

但深入宝物库。

想象当中琳琅满目的宝物却并没有出现。

或者说。

连一枚灵石都找不到。

整个空间内空荡荡

的,仿佛不久前才进行过一次打扫。

“不可能啊……这里也没什么其他的阵法。

雪儿,这里有幻术吗?”

作为回应,雪儿摇了摇头。

眼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她扫视四周,眉头微微皱起。

“夫君~这里有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

“敌人的味道。”

敌人?

姬轩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会不会是什么刺客藏在暗处,欲对他图谋不轨。

当即神经绷紧。

直到姬轩背后传来冬月仙子的声音。

“没了……全没了……”

“什么全没了,这些难道不是你干的吗?

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会过来。

特地将这里搬空的!”

面对姬轩的恼色。

冬月仙子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看上去就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在空荡荡的宝物库里游走。

口中还不时呢喃着听不明白的话语。

不是她做的?

那还能是谁……

就在姬轩想着还有什么别的情况的时候。

雪儿突然笔直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然后在地上捡起来半个苹果。

这苹果被啃了一半,根据上面的颜色判断,吃这个苹果的人才将苹果放在这里不多时。

几乎就是前脚后脚的关系。

“这是……谁吃的苹果?”姬轩见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而得到的回答也令他血压升高。

“夫君,这是狗吃的~”

“……你说的狗,是那种狗吧?”

“嘻嘻,夫君心里不是已经有数了吗?”

奥默默!

还有那只大黑狗!

除此之外,姬轩想不到还有哪只大黑狗有本事在不动封印的情况下出现在这里。

那只狗到底是什么来头?

还有那个奥默默。

居然能让那只狗心甘情愿地跟在身边。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过。

不论是什么人,现在姬轩情绪一阵剧烈的起伏之后,长舒了一口气。

轻笑一声道。

“既然与我无缘……那走了吧。”

“诶?

夫君,我们不是已经知道是谁来的这里了吗?

不再……争取一下?”

“哼。

争取了又能如何。

难不成还能找到他,然后让他把东西都吐出来吗?

我来这里又不只是为了这里的东西。”

此言一出。

少女顿时就翻了个白眼。

“仙子,还愣着做什么。

接下来是藏经阁,我需要你接着带路。”

“诶……是,是。

大人……”

在姬轩的半胁迫之下。

冬月仙子有些怅然地离开了宝物库。

而少女跟在姬轩身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未过及时。

原本空无一物的宝物库中某处空间泛起一丝涟漪。

一个小胖子抱着个大黑狗,就站在那里。

“小子,以后离那个人远点。

刚才咱们暴露了。”

大黑狗流着哈喇子。

嘴里还叼着半块苹果。

刚才这小胖子抱得太急,害得它丢了半个苹果。

“尤其是那只狐狸精。

刚才幸亏他们没说出来。

要不然……咱们就只能跑路了。”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傻啊,没听他们说去藏经阁,那我们当然是去炼丹房啊!”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有一个坏消息 有求于月华宗,这是好事。

虽然最终只有月华宗受伤,但这个少年起码已经打消了覆没月华宗的念头。

若非如此。

今天他就不可能只带着一只修为都看不出来的狐妖过来。

冬月仙子早有耳闻。

现在整个南乘郡的监天司都在这少年掌控之中。

而那位原本的司幽莫子阳,疑似是死在了一处遗迹里。

至于缘由,她还不曾知晓。

监天司里面的消息实在是太过封闭。

半点风也透不出来。

对于那位已经丧命的同道者,她打心里觉得遗憾。

如今南域少了莫子阳,她们的计划也必定会遭受一定的影响。

但仅仅是有点影响而已。

她能感觉到在她身后的两人心情似乎不错。

已经开始有说有笑地聊着。

只是冬月仙子本人的内心却仍然处于一种痛苦的纠结中。

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藏宝库居然会变成那副模样的。

若非现在她被姬轩要挟着前往藏经阁。

此时的冬月仙子,想必已经开始封锁整个月华宗。

并且派遣精英展开搜查了吧。

可是有姬轩在,她根本就来不及这么做。

仿佛是有一块石头堵塞在了她的心口。

要将她的意识一个劲地推入幽邃的深渊。

那可是她们月华宗数百年来的积蓄!

数不尽的珍藏、异宝。

可现在里面仿佛是被舔过的一样干净,甚至连折叠空间的阵法都已经被破坏。

这叫她怎么能够忍得了?

就算她忍得了,那些已经隐居的长老们又如何?该如何向她们交代?

此事若是往严重了说。

她现在的宗主之位甚至都可能保不住。

宗主的确在一个宗门内拥有极大的话语权,但那也有个前提。

那就是宗主‘没有犯错误’。

一旦在宗主的就任期内犯下一些错误或者疏漏,导致宗门出现重大的损失。

那么平日里和蔼可亲地说着‘宗门的明天就托付给你了’的那些老女人,就会马上把她的明天给托付走了。

而在冬月仙子这般惶惶不安的情绪之后。

姬轩却是狐疑地瞥向雪儿。

他总觉得刚才雪儿在藏宝库内的举动有些不对劲。

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到底不对劲在什么地方。

不多时,姬轩看着冬月仙子恍惚地朝着一处水潭里走去。

半只脚已经踏了进去,赶紧喊住。

“仙子小心!”

“诶,诶——!”

只是为时已晚,冬月仙子脚下一个踉跄。

顿时半个身子便栽进了水里。

待她整理好衣冠,从水池里走出来的时候,略有些歉意地朝着姬轩拱手道。

“实在是抱歉,刚才我有些走神了。”

“仙子还在想着那藏宝库的事情?”

“……让大人见笑了。”冬月仙子苦涩地点了点头,“若是大人不着急的话,我想先安排一些事宜……”

“仙子请自便,告诉我们藏经阁的方位即可,我们会自己过去。”

冬月仙子的手微微一颤,随即从袖口里取出一块方形玉牌。

递给姬轩。

“这是我的身份令牌,大人可以自行前往东边的藏经阁,将令牌出示,便无人会阻拦大人。”

“那就多谢了。”

冬月仙子闻言如蒙大赦。

火速御剑离开了此地。

幸而这里没有其他的月华宗弟子,要不然见到她们的宗主居然会变成这么

狼狈的模样,恐怕是瞠目结舌了吧。

拿到了冬月仙子令牌的姬轩将其在雪儿面前晃了晃。

随即淡笑着说道。

“走吧,我们去瞧瞧南域的大宗门都有些什么宝贝。”

“夫君不告诉她,盗走宝物库的人究竟是谁吗~☆”

“她又不是我小妾,告诉她干什么?”

得闻雪儿这番话。

对此姬轩哈哈一乐。

他又不欠那冬月仙子什么,凭什么告诉对方。

更何况……

看见这么一位端庄的仙子流露出那般慌乱、愤怒的情绪,也颇有一番乐趣。

“那夫君,我们来这里岂不是亏了?”

“亏什么,月华宗只是开始而已。

我相信很快,就又有人来给我们送钱了。

而且刚才那位宗主一直有个问题避而不谈。

想来她应该也猜到一些东西了。

那么接下来……”

接下来,就需要拿这位宗主开刀了。

幸好。

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早已被姬轩安排好了。

……

“诶,听说了吗?

慕容羽回来了。”

“就是那个九峰五长老的大弟子慕容羽?”

“对对,就是那个慕容师姐。

没想到她妹妹还在恶鬼渊那边,她倒是提前回来了啊。

怕不是临阵脱逃了。”

“嘘,别胡说。

我可是听说了,慕容师姐是被一个男人给带回来的。

你们知道吗,那个男人居然胆敢闯我月华宗的山门,而且直接闯到了宗主大人面前!”

稍早一些的时候。

月华宗藏经阁近前。

三五成群围聚在一起的女弟子们,和往常一样唠着有一出没一出的新鲜事。

对于今天突然在宗门内发生的事情,她们自然也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那个男人打伤了守门的师姐,实在是可恶——”

“诶,但那个男人是慕容师姐带回来的,该不会……”

“怎么会,慕容师姐被那个男人也是一顿臭骂。”

“该不会师姐被那个男人给抛弃了——”

正当她们聊得越来越欢的时候。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咳嗽声在她们身后响起。

那几个女弟子转身,看见的不正是慕容羽那张阴沉得可怕的脸。

顿时,这些围聚在一起的女弟子作鸟兽散去。

“无聊……”

慕容羽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原本在她眼里友善的同门师姐师妹们,在她的心里竟出现了些许瑕疵。

她自己心里清楚,这是因为知晓了东华仙子那件事情之后。

对于月华宗本身的存在都产生了怀疑。

走入藏经阁。

就见平日里就站在门口的老妇人和善地朝着她点了点头。

“这不是慕容丫头嘛。

回来了就好啊。”

“秋长老,弟子要进藏经阁看一些典籍。”

“看典籍?

好事,好事啊。

慕容丫头,你可比你那妹妹要懂事多了。

嘿嘿……”

慕容羽闻言,略有些木讷地笑着点了点头。

这位秋长老据说曾经住在第七峰。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很久以前就在这里守着藏经阁。

这原本应该属于一些弟子的工作。

现在却落到了长老的头上。

而没入藏经阁内的慕容羽,则是头也不回地朝着藏经阁的深处走去。

她的目标。

在藏经阁第三层。

……

观山境的修士,在看门?

老妇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袍。

将伛偻的身体包裹着,她的手里拿着一杆扫帚,但并没有任何打扫的动作。

而周围的烟尘已然随着一股清风,飞往垃圾堆积之处。

这种法术神乎其神,此地的灵气仿佛都在老妇人的掌控之中一般,被其玩弄于鼓掌。

而在姬轩的眼中。

这个老妇人已经是观山形意的修为,差毫厘,就能踏入神韵境。

其实这种法术已经有了道域的雏形。

只需要继续顺着这条道走下去。

那么突破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老妇人没有看着姬轩。

但姬轩还是能感觉到周围传来的各种眼神视线。

困惑。

兴奋。

愤怒。

杀意、杀意……

在姬轩刻意释放出自己灵压的瞬间,所有的视线尽皆一扫而空。

而直到此时。

这老妇人才睁开了眼眸。

看向姬轩。

在那双浑浊的眼里,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那是一种死寂。

就像是一双死人的眼睛。

而紧随其后的,是一道苍老的声音。

“道友不守我月华宗戒律强闯此地,还带着一只乳臭未干的妖兽,可想过后果?”

“后果?这我倒是没想过。

如果真的触怒到了道友的话。

我希望道友可以原谅一下自己。”

“巧舌如簧——”

那老妇人正皱着眉。

弓起的身子要站直了一些。

一身气势瞬间拔高。

宛若久被蒙尘的宝剑,在瞬间光芒万丈。

便在此时,姬轩丢出了那块象征着冬月仙子的令牌。

但见老妇人手一挥。

令牌顿时收入其掌心。

老妇人沉默许久后,支起来的腰杆子再次弓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轻叹。

“道友……想去什么地方,随意去便是。

但还请莫要打扰到我月华宗弟子修行。”

“月华宗弟子……平日里是怎么样修行的?”

但姬轩却并没有进藏经阁的样子。

他来到那老妇人近前。

径自坐在了门槛上。

看上去颇为随意。

“如何修炼……”老妇人皱眉,不知道姬轩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道友这是何意?”

“比如这藏经阁里的各种典籍功法。

既然入了藏经阁内。

是否就表示……藏经阁内的一切都是月华宗弟子修行之路的汇总?”

“就是如此,道友为何问这种问题?”

“这个嘛……”

姬轩正要说话。

就听见远处天际传来一声娇呼。

正是冬月仙子御剑而来。

看来她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正在她还未到近前的时候。

又见一道身影,自藏经阁内缓缓走出。

姬轩似笑非笑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冬月仙子,朝着她拱手行礼道。

“仙子来得这么快,想必是都处理妥当了吧。”

“自然。

大人还没进去呢?

要不让我给大人带个路如何?

这一次,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

“是嘛。”

姬轩扫了一眼已经走出藏经阁的慕容羽,看着她的表情。

又道。

“不过这里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仙子。

恐怕……已经出问题了。”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之道 又出问题了?

藏经阁也被人搬空了?

冬月仙子一愣。

随着她刚才接连传下去的几个命令,整个月华宗天穹之上已经是升起一道环形光幕,将整片山峦尽皆覆盖。

光幕之下,只觉得此间灵气都开始变得滞涩。

这是月华宗的护宗大阵。

眼见姬轩皱眉。

冬月仙子轻咳一声,解释道。

“大人,这是我们的护宗大阵。

此阵开启之后,阵法之内唯有我月华宗弟子才能自如运用灵气。

其余修士或多或少都会收到一些影响。”

“无妨,希望仙子可以找到那贼人的所在。

不过在那之前。

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仙子知晓。”

“呃、大人您想说什么?还请直言。”

“是关于你们几个肆意屠杀灵王朝内,修炼阴间法的修士一事。

在这件事情上。

出了点问题。”

冬月仙子闻言,瞳孔却是猛地一缩。

她刚才就已经反应了过来。

姬轩身上的那股阴冷气息,正是所谓的‘阴间法’,也就是以阴气修炼。

修炼这种功法的人,在之前可是被她信誓旦旦地认定为邪道修士。

是要人人得而诛之的。

但现在,这位来自中域的大人却是毫不顾忌地展现出来那种功法。

她其实也已经意识到了,先前将话说得太满,漫无边际。

甚至听了姬轩所言,下意识地将姬轩看作是或许能够推进他们计划的‘推手’,是可以利用的对象。

但她还是算错了。

在姬轩展露出来他所修炼功法的时候,就已经大错特错了。

要不……直接在这里动手杀了他?

冬月仙子承认。

虽然这一路上对姬轩格外恭敬,只是因为姬轩的身份超然,若是姬轩能够回到中域,他的一言一行或许能够左右月华宗的命运。

但现在不同了。

这一切都是在姬轩能够回到中域的情况下。

若是他死了呢?

死无对证,查无此人。

这月华宗上下都是她的人,每一个都抱着‘斩杀邪魔外道’的决心。

若是能在这里将他给杀了。

想必中域也不会为了这么一个人将她们月华宗怎么样吧?

毕竟月华宗虽然看上去对于中域来说算不得什么。

但是在南域。

月华宗与道宫可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正在冬月仙子心中念头闪过的瞬间。

却听见姬轩嘲讽一般地笑出了声。

“仙子是不是觉得……若是我能死在这里,便可以死无对证了?

然后只需要向中域交代一番。

月华宗自此便会高枕无忧?”

这少年的眼睛里只有黑色。

自信?

桀骜?

轻慢?

嘲讽?

不。

这些情绪一概没有。

冬月仙子很希望能从姬轩的身上看出来一些什么。

但事实却令她有些绝望了。

因为她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眼前这个少年就像是事不关己一般,浑身上下都透着漠然。

他只是手一挥,从储物戒里取出来两样东西。

一把漆黑的弓,还有一把通体漆黑的飞剑。

“这、这怎么可能呢,大人您真会开玩笑。

我怎么敢对大人动手呢。

您可是中域来的——”

“冬月仙子,你知道什么是灵王朝的律法吗?”

“这……大人,我不知道您的意思。”

冬月仙子被姬轩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搞得有些晕了。

为什么这少年忽然问她这种问题?

灵王朝律法?

关于律法一说,她曾经还是弟子的时候,去道宫学过一些。

现在大部分律法,可以说全都已经是灵王朝的修士耳熟能详的了。

莫非。

少年话里有话,还有什么别的深意不成?

而就在下一瞬间。

少年已经挽起弓,将飞剑搭在了弓弦上。

这把弓是一件法器。

以灵气凝聚而成的弓弦,可以在不给使用者任何负担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将箭射出去。

“一百三十年前。

现任帝君终于完整地完成了他所期盼的东西。

也就是如今笼罩在我们头顶的那个阵法,此阵之下土地,尽皆灵王朝庇佑。

而此阵能尽最大可能增强帝君的力量。

使其能够足不出户地歼灭一切对灵王朝有威胁的东西。

那么,何谓威胁灵王朝之物?

冬月仙子,你心里应该有答案了吧?”

冬月仙子闻言,额头上已经是冒出了一丝冷汗。

她当然知道姬轩在说什么。

这已经是变相地承认了,当年诛灭姬斯尘的人,就是现在的帝君本人!

姬轩可不在乎什么‘守住秘密’。

也不会去考虑帝君的感受。

“大人您在……说什么?

我有些听不懂。”

“我在说灵王朝的律法。

自从那个阵法被布置下来之后,灵王朝的律法就有两重。

一重在表,一重在里。

它们维持着寻常百姓的安宁,与修士之间的安宁。

也在维持着灵王朝的稳定。”

姬轩手指在黑色飞剑上轻轻一点。

那原本朴实无华的剑身上,顿时就显露出一抹金色的流光。

至阳至刚的剑气随之涤荡,将四周灵气搅动得翻腾。

而姬轩已经将弓弦拉满,对准天穹。

“譬如我若是今天杀了你。

按照灵王朝律法,需要偿命。

但因为我是皇族,你只是南域的寻常修士,再加上你此前所做的一切。

所以我并不会受到惩罚。

因为‘杀掉一个试图侵害两国和平的逆贼’,是在律法允许范围之内的。

当然,这些需要监天司来协助。

那么。

什么程度的罪,会触动天上的律法呢?”

话音刚落。

姬轩手中的弓弦已经松开。

那把剑气四溢的飞剑顿时化作一道流光冲出天际,眼看着就要与月华宗的护宗大阵触碰到一起。

但就在下一瞬间。

原本湛蓝的天穹突然间化作赤红。

一股血云作螺旋之状开始在天穹上盘踞。

紧接着。

便有一道黑色的闪电落下,笔直地劈到了那把黑色的飞剑上。

轰——

猛烈的爆鸣声响起的刹那,就觉得耳畔已经失去了其余所有的声音。

一股源于灵魂的恐惧油然而生。

下一刻,飞剑便化作了齑粉。

而天穹的模样也恢复了原状。

自始至终,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

而且范围也是极小。

恐怕还不及一座山的山头那么远。

但置身血云之下的众人,却是在下一刻纷纷倒在了地上。

尤其是冬月仙子,吓得肝胆俱裂。

那是天威!

甚至比传说中的雷劫都要不逞多让!

毕竟雷劫只存在于传说和过去的记录里。

但刚才那一幕,却是真实存在于他们所有人的眼中。

原本封锁住整个月华宗的护宗大阵,瞬间分崩离解。

再听姬轩的声音接着传来。

“那把灵剑乃是中域定下的‘对灵王朝会产生威胁的禁物’。

所以在天底下催动此物,就会招来刚才那种力量。

没错。

那股力量,真正约束修士的‘律法’,便来自于我们头顶上的这道阵法。

此阵会剿灭一切对灵王朝产生威胁的东西。

譬如刚才那把,原本属于东华仙子的飞剑。”

但见冬月仙子两眼一翻。

昏了过去。

只是未过多时。

又有几个女弟子仓皇赶来,还没等按下云头就已经大叫道。

“宗主,我们月华宗被监天司的人包围了!”

“什么!”

装昏的冬月仙子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惶惶地看向姬轩。

惊声道。

“大人,大人您这是为什么——”

“慕容仙子,告诉你的宗主。

你在藏经阁内发现了什么?”

姬轩却没有理会冬月仙子,反倒是看向边上的慕容羽。

此时慕容羽刚从地上站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满是失望地看向冬月仙子,淡淡地说道。

“我……我在藏经阁里……找到了采补之术。”

“什——”

此时站在这里的人少说已经有了一百多。

她们又被刚才那一幕震惊到,现在是鸦雀无声,所以慕容羽的声音很容易便传遍了所有人的耳中。

“不可能,这是污蔑!”

“你到底是谁,知不知道说这种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月华宗的威严不容亵渎!”

有几个反应快的女弟子纷纷叫嚣。

但她们的声讨,却只换来一道苍老的叹息。

“……你是怎么发现的?”

说话之人,竟是刚才一直缄默不语的老妇人!

待她的声音落下瞬间。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却是冬月仙子跪倒在地上,悲愤地朝着那老妇人大喊。

“秋长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已经够了。”

这四个字带着点悲怆和无奈。

又有些解脱的意味。

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冬月仙子,摇了摇头。

“已经毁了的东西,就再也回不来了。”

“秋长老,现在可不是公报私仇的时候!”

“……原来如此,破坏了阴阳平衡。

怪不得。

没想到……第三层的阵法居然那么容易就被破解了。

若是当年……”

而就在姬轩取出一张沾染了阴气的符箓的时候。

老妇人终于是恍然地点了点头。

眼看着。

那些监天司的捕快很快就包围了这里。

为了今天这一幕,姬轩甚至请动了几个观山境的司幽坐镇。

有他们在场。

这里所有人都掀不起任何风浪。

就在那些捕快将此地围住。

那些月华宗修士瑟瑟发抖地盯着四周的修士的时候。

姬轩已经是向前一步。

朝着在场所有人拱手。

将一块玉简从储物戒指内取出。

“诸位。

莫子阳因追查杀害东华仙子的凶手而死在了遗迹里面。

万幸的是,那位凶手也同样是被诛杀得尸骨无存。

他是一位可敬的修士。

所以不管是为了他的精神,还是为了一切的真相。

我决定在这里,将这卷详细记载了本次案件文书的卷宗公之于众。

「监天司卷宗,地字卷。

杀夫弃尸案。

……」”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之道·续 杀夫弃尸。

负贞忘义。

修炼邪道之法。

甚至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放过。

……

在场的月华宗修士恍然隔世一般。

听着姬轩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如同置身于梦里。

以至于反驳?

争辩?

那些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被写进监天司卷宗里的东西,那肯定是经过了极为严苛的审核。

是不容许有丝毫疏漏的。

而且姬轩本人也说过。

是请了令吏直接剖开了东华仙子的尸体查验的。

如此亵渎尸体的行为原本会激起许多人的愤怒。

但现在的情况又有些不同了。

现在月华宗是理亏的一方,而且她们已经被团团围住,就算再怎么愤怒,也无济于事。

“东华仙子所为,按照律法本应处死。

但东华仙子本人也已经身死,其罪过也一笔勾销。

只是其修炼之邪法如今在月华宗藏经阁内寻到。

月华宗需承担东华仙子生前所犯下罪过之后果。

被其所害之人,可至月华宗寻求一个答复。

天道作证。

月华宗不得违逆。”

天道。

说的自然不是那种虚无缥缈的天道。

而是头顶上的那道阵法。

自从那道覆盖了整个灵王朝的阵法被建造完成以来,此阵的名字就渐渐地被另一种称呼所代替。

「天道。」

而天道作证这四个字,对其他人来说或许也就是一笑了之的事情。

但对于月华宗的修士来说。

却是最好的约束。

因为在场所有人,都切实地感受过了来自那道阵法的威能。

那是寻常修士绝对不可能与之抗衡的天地之力。

“至于在这里找到的邪法,由我代为保管。

我会让附近的监天司来这里彻查,究竟有多少人修炼了那种邪法。

既然你们口口声声地说着要除魔卫道。

想必是不会拒绝这种事情的吧?”

面对姬轩冷漠的模样。

冬月仙子紧咬着下唇。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

那些监天司的修士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完全不给她们任何反应的机会。

甚至都来不及寻求救援。

“大人说得是,我月华宗……认罚。”

冬月仙子低着头,沙哑的声音落下。

在她的袖口中,紧紧地攥着一枚玉简。

额头上已然是渗出了些许冷汗。

“很好。”姬轩颔首,对于冬月仙子的反应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对方还会继续狡辩下去,但现在看来,她答应得很干脆,没有一点要争辩的模样,一口将采补之术的归属给应了下来,不过这与姬轩原本的计划并没有出入,“现在这模样,倒有几分正道宗门的样子了。”

此言一出。

令一众月华宗弟子羞愤地低下了头。

她们此前一直以正道宗门自居。

将除魔卫道的口号喊得响亮。

可她们从来都没有想过,哪一天自己也会成为所谓的‘邪魔外道’。

藏经阁第三层居然有那种令人不齿的法术?

这些对她们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作为普通弟子的她们平常最多也就在一二层看看。

藏经阁三层网上,那是核心弟子以及长老才有资格上去的。

可以这么说,大部分月华宗弟子根本没见过第

三层上面是什么模样。

“诸位道友。”

就在月华宗弟子们窃窃私语。

对自身都产生迷茫的时候。

姬轩再次拱手抱拳,朝着所有人行了一礼。

“接下来这番话,是作为一个修士,对诸位道友的劝诫。”

原本有些逐渐喧嚣起来的地方。

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再看姬轩上前一步。

“男女之情本就是自然而生。

没有必要去刻意地制止,当然也没有必要刻意地宣扬。

采补之术是邪法。

其目的,是强行夺取一方的力量为己用。

或许你们并不清楚,早些年的时候,中域曾出现过一个邪道宗门,谓之「风月无边」。

不知多少男女被其门徒戕害。

最终,这邪道宗门被监天司连根拔除。

而他们使用的,正是采补之术。

但这世上还有一种双修之法,乃是合乎天地自然的法术,与采补之——”

姬轩正说到兴头上。

却忽觉背后被人拧了一下。

将他的话语强行给打断了。

回头便见雪儿有些羞红着脸,恶狠狠地瞪着他。

“雪儿,你这是……”

“夫君不觉得自己现在说的这些,不适合说给她们听吗?”

“是嘛……”姬轩皱了皱眉,“我倒是觉得这种东西,她们迟早都会知道,倒不如早些和她们说了,双修乃是合乎天道的法术,没什么好避讳的。”

“夫君,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的呀!”

“唉……”

姬轩困惑地回转过身。

却见到那些月华宗女弟子此时已经是一个个地羞红着脸,与方才雪儿一般低着头。

直到这时候,姬轩才认识到自己似乎真的说错话了。

赶紧轻咳一声。

忍着背后接二连三的疼痛,接着说道。

“关于双修之法,你们若是以后有机会,可以自行探索……咳咳。

总之。

对于月华宗的惩罚已经判下。

作为代行监天司司幽之职的人,我宣布——今日之事了,在监天司彻底排查完月华宗所有修炼邪法之人之前,任何人不得随意离开宗门。”

一道道命令落下。

那些监天司的修士面无表情地将此地的月华宗弟子控制、转移到别处。

而冬月仙子也被第一时间封住了丹田内的根骨。

自此,她再也无法发挥出原本的实力。

当她被带到姬轩近前、跪在地上的时候,那模样显得颇为狼狈。

姬轩蹲下身。

看着这憔悴的中年美妇。

嘴角微微上扬。

“冬月仙子,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道。

而你。

你所坚信的所谓‘正道’,在真正天道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大人是早就知道了?”

“其实在慕容仙子告诉我答案之前,我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与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你与东华仙子是亲姐妹吧?

发生在东华身上的事情,你不可能一概不知。

所以当我知道东华仙子的真实面目的时候,我就对你产生了怀疑。

然后是一个人,他将你们月华宗的秘密说了出来。

作为一个男人,对月华宗的藏经阁了如指掌。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在这南域只可能是一个人。

他与东华仙子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又手握大权。

很多超出寻常人能做到的事情,他一概都能办到。

所以从那时开始,我的怀疑对象就从你一个人,转移到了整个月华宗。

至于藏经阁三层到底有什么……”

姬轩随手一翻。

掌心显现出一卷破落的帛书。

上边已经是泛黄、落下点点深邃的斑驳。

这帛书上记载了某种采补的法术。

正来自于月华宗的藏经阁。

“答案却是来自于守在门口的那个人。

她是谁、叫什么名字,我一概不知。

但想来她的身份不一般吧?

那位修士已经是临门一脚就能踏入神韵境,开辟出属于自己的道域。

却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答案很简单。

因为采补之法的弊端。

我说得没错吧?

你想抵赖也没用,毕竟哪个女人不爱美?更何况是修士,谁不愿意自己青春永驻?

但那个老妇人很明显,还没有达到非得变成那副模样的程度。

却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了。

行将就木。

恐怕是命不久矣。”

在那个老妇人身上。

姬轩感觉到了一股浓郁的死气。

那是一个人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象征。

一旦整个人全都被死气吞没,哪怕其修为再如何强大,都活不成。

“……大人说得没错。”

直到此时。

冬月仙子这才苦涩地点了点头。

随着一声哀叹,她话语中竟隐约带着些啜泣。

“雯椛的天赋并不好。

哪怕是当年被天材地宝洗筋伐髓,她也根本达不到正常修士修炼的速度。

当年的宗主说过,那是一种特殊的体质。

自身无法向天地吸纳过多天地灵气。

要想继续修炼,需要从内部补充灵气。

所以当年雯椛就开始吃各种灵气浓郁的灵丹,然后……当年宗主给了她第二条修炼之路。

我一开始是不知道雯椛究竟从宗主那里得到了什么的。

如果我早一步知道的话,或许……或许就不会……”

但这世上不存在‘或许’这个选择。

已经死了的人不可能复活。

更不可能回到过去。

“那么,冬月仙子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大人请问。”

“你真的希望世间不存在任何以阴气修炼的修士吗?”

“我……”冬月仙子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以阴气修炼的修士都是邪修,人人得而诛之,这已经成了这几年她乃至是整个南乘郡的准则,可是就在今天,她忽然发现自己常年坚持的准则似乎就是一个笑话,沉默片刻后,只得黯然道,“我不知道。”

“过些时候,让月华宗新任宗主去凤霞山。

在那里,我会告诉你们真相。”

对于冬月仙子的回答,姬轩没有一点意外。

这个女人也被莫子阳的私心给影响了。

虽然她不见得对莫子阳有多少感情,或者说……并没有多少关系。

“不过在那之前。

现任宗主是不是得表示一点什么?

比如。

把你的储物戒给我看看?”

……

此间事了。

暂时月华宗的事情也告一段落。

当姬轩来到月华宗山门口的时候。

正见到慕容羽拦住了去路。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之道·再续 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慕容羽百感交集。

这个男人居然真的做到了。

他真的将真相公之于众。

甚至没有遭到任何月华宗的反噬。

不,何止是如此。

他应该已经从月华宗拿到了足够多的好处了吧?

虽然只是短短几天时间,但慕容羽知道,姬轩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她明白姬轩那天晚上没有来级的说出口的那些话的含义了。

“……在你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正道与邪道。”

两人对望片刻后。

慕容羽的声音徐徐落下。

“因为你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小打小闹。

不论是我们将所有修炼‘阴间法’的修士赶尽杀绝,还是那些魔道修士将我们正道宗门驱逐殆尽。

在你的眼里都是一样的。

是吗?”

“对于灵王朝来说……是的。”

姬轩并没有否定。

他淡漠的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微笑。

这个女人还不是很傻,除了长了一张嘴以外,其他都还算得上是上佳。

“其实说得直白一点,就算我默认、乃至是推波助澜,协助你们将所有修炼‘阴间法’的修士全都拔出,又能如何?

这是你们所认为的‘正道’,但真正的道,并非是你们认为的那样,全都由你们自己决定。

当年帝君可以力排众议,将适合大家修炼的新版吐纳之法推广至整个灵王朝。

那么他同样也可以力排众议,将你们所做的一切努力推翻——只要他认为你们所做的一切,是在危害灵王朝的完整性。

至于你此前心里所想的那些‘正邪之别’,要如何地将那些所谓邪道修士斩尽杀绝。

甚至根本算不上什么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见识了刚才那一幕‘天威’之后,谁还有胆量说出这四个字?

与那种伟力比起来,这些口号甚至连天道的毫末都算不上。

“所以……慕容仙子现在找到答案了吗?”

慕容羽轻咬下唇,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似乎是心中徒然放下了什么。

又重新与姬轩对上了眼。

“很小的时候……以为邪修杀了我全家。

虽然对方很快就被监天司找到,将其镇杀。

但我的家已经回不来了……只有我和我的妹妹活了下来。

为了能活下去。

我加入了月华宗。

我希望能成为月华宗的一份子,实现小时候的梦想,想要将世间的所有邪修全都除掉。

可是我错了……我没想到月华宗居然……”

“你的过去并不能感动月华宗的人。

也不能让她们舍弃自己的修为,抛弃来之不易的修炼机会。”

“大人看来是不想安慰我啊。”慕容羽轻笑一声,抬手将鬓角一处发丝拢过耳垂,半张脸没入了手臂的阴影中,“不过大人说得对,这世上的确没有所谓的‘正邪之分’,的确存在对错,但这种对错不存在与修炼功法里,起码……修炼阴间法的修士,不见得都是坏人。

我还会继续留在月华宗。

还会继续在月华宗修炼。

或许我真的比不上那么多人,但我不在乎了。

我会用我喜欢的方法,一步步向前走。

会用我的这双眼睛,好好地将这个世界看仔细。”

这个答案……不好不坏。

但姬轩听了还算满意。

他此前答应了慕容羽,会送她一场造化。

此番应该是达到了目的。

如此想来,姬轩便顺势将手往少女的面前一

探。

咧开嘴笑道。

“恭喜仙子明悟本心,那么也是时候履行与我的约定了吧?

我此前说过。

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呃,代价?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羽一愣。

显然是不知道姬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到对方将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视一番后,下移了一段距离。

眼眸中显露出几分精芒。

“还请道友交出自己的储物戒。”

此言一出。

慕容羽顿时气结。

明明自己才对这少年有所改观,甚至生出了某种崇敬的情绪。

但随着这句话落下。

那种崇敬的感觉一扫而空。

甚至有点想打人。

她原本的储物戒早已被监天司没收了,到现在还没有还给她,眼看这是要不回来了,这枚储物戒是她花了大价钱重新买来的。

在手里还没捂暖半天。

“大人,有没有人说过您很欠揍?”

“很多人这么说,但他们都再也没有机会这么说我了。”

姬轩脸上的笑容不减。

而四周的气氛也渐渐地变得阴寒起来。

……

顺着牧阳山山道径直往下走。

有一座‘留仙镇’。

据传,每次月华宗都会在留仙镇招收弟子。

在镇子上还在议论纷纷,瞧见许多修士腾空从月华宗飞出的时候。

姬轩和雪儿两人已经是坐在了镇子上的茶馆一角。

悠闲地喝着茶水。

根据地图上所示,接下来他们要取道牧阳山脚下的一条小河,顺着河道一路向东。

虽然有些绕道,但这种方法也能前往凤霞山。

而在这条河道途径的地方。

正有一处阴气淤积之地。

与公孙无忌标示的地方无二。

但是在此之前,姬轩觉得自己有必要先打发走面前这个老妇人才行。

这个老妇人就坐在他对面,蹭着他的茶水,已经喝了有小半日。

对此姬轩倒也没觉得这个老妇人有多么碍眼,仅仅是觉得这茶钱起码有一半应该是由对方来垫付。

这老妇人不是别人。

正是先前守着月华宗藏经阁的那个老人。

被一众人成为‘秋长老’。

“年轻人收收心……在这里动手,是会触犯律法的。”

老妇人闭眼,又嘬了一口茶水。

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唉,如果我当年也有你这般胆识该有多好。

可惜啊。

岁月不饶人……”

“这位道友此言差矣。

你可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年长。”

“不过也时日无多喽,呵呵。

年轻人,你应该看得出来吧?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炼丹师?雨师?或者是……”

见姬轩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老妇人这才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

“罢了,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

“道友究竟想说些什么?

若是没什么好说的。

这杯茶尽了,我们也要赶路去了。”

姬轩淡淡地说道。

因为这老妇人的存在,他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小半天时间。

但若是现在就走的话,趁着时间赶早,他还能借上一艘船,乘着小河一路向东。

“年轻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月华宗……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就要看你们希望月华宗变成什么模样了。”

轩眯缝着一双眼睛。

心念一动,笑道。

“比如现在南乘郡喊着的‘除魔卫道’的口号,将以阴气修炼的修士打得如同是过街老鼠。

在南乘郡大部分人的眼里。

月华宗应该算得上是正道第一宗了吧?”

“年轻人莫要再说下去了,发生了今天的事情之后,怎么可能还算得上……

唉。”

“是发生了这件事情之后才变成这模样的。

还是一开始就是如此。

道友应该自己心里清楚。

那种法术有极大的弊端,虽然短时间内可以提升修炼者的修为,可这种法术就像是毒药一样。

一旦停止使用,势必会遭到反噬。”

此言一出。

老妇人的手便是猛地一颤。

随即苦涩地摇了摇头。

“年轻人你说得没错。

我的确……

年轻的时候犯了一些错,现在想来,的确是有些荒唐。

不。

是荒唐至极。

不知你能否和我做一场交易?作为交换,我这里有一卷月华宗的秘法,可以给你作为交换。”

“月华宗秘法?

道友这算不算欺师灭祖?”

见姬轩这般揶揄。

老妇人浑浊的眼中难得显露出几分凌然杀意。

但这种杀意仅仅存在了片刻。

闪现的当间,周遭喝茶的茶客们纷纷都是浑身一颤,茫然地望向四周。

对他们来说,那股杀意就如同是透彻骨髓的寒风一样。

“她们欺我在先,何来的欺师灭祖。

不过拿了秘法之后。

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这与交易无关,仅仅是……恳求你,能看在月华宗百年创立不易的份上,莫要再继续为难下去……”

随着老妇人将一枚玉简递给姬轩。

又与他说了几句话后。

姬轩看着老妇人的眼神也逐渐多了几分怪异。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说……道友。

那些人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何还要护着她们?”

“……那是我的家啊。”

“是嘛。”

姬轩摇了摇头。

将玉简收了起来。

淡淡地说道。

“若是月华宗接下来不再冒犯我,我也不会去找她们麻烦。

当然。

若是月华宗本身继续行那等苟且之事。

可就由不得我了。

所谓的善恶、正邪之分,原本就不是修炼的功法决定的。

满嘴仁义道德却做着杀人如麻的事情的人,我也不是没见过。”

“是,是……”

老妇人紧闭着眼睛,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杯盏。

而姬轩已经往桌子上丢了两枚钱币。

拉着雪儿,径自离开了。

老妇人所说的的确是有些荒唐。

但是姬轩还是答应了下来,反正根据地图上所示,那也只是顺路而已。

虽然,又要稍微绕一些远路了。

……

“阿嚏——”

她浑身被捆着,吊在一棵树上。

嗓子已经喊哑了,却仍没有见到一个人。

不。

这种时候她才不想见到任何人出现在面前。

但不去呼救,自己又无法挣脱束缚。

这时候,她的心里又开始记恨上了那个将她困在这里的少年。

“别让我逮着机会!

总有一天,我发誓!我要修炼得比你强,我要把你挂树上,吊起来打!

姬轩——!”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六十五章 序 从牧阳山麓的河道一路向东。

经过三个日夜。

河面上的来往船只已经是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小舟在水面上泛.asxs.点涟漪,完全凭借着暗中水流挪动着,随着浪花左右轻轻摇晃。

春时渐暖。

阳光照在脸上,难免会让人沾染上困意。

因为南域特殊的环境所制,春天总是来得比其他地方要早一些。

从长袖中探出来的手臂垂落而下,半只手没入船舷边上的水面。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了吧?」

姬轩微眯着眼睛。

看着湛蓝的天穹。

思绪已经飞到了不知何处。

两人已经在船上漂泊了三天。

按常理,应该已经接近这一次的目标了,由公孙无忌所提供的三处阴气汇聚之地之一。

在舆图上被标注为‘石墩镇’的地方。

这本是一个寻常小镇,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也没有任何值得留意的点。

拥有七百余人的人口,其中商贩占据三成,农户又有三成,读书人也有三成。

剩下来一成是负责维系整个小镇安稳的‘编制人员’。

也就是官吏。

但就在半个月以前。

石墩镇的这一成官吏,与上层彻底断绝了一切联系。

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死是活,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件事情是被‘天道’阵法率先察觉到端倪的,可莫子阳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将其上报。

而今莫子阳身死,姬轩代管南乘郡监天司诸多事宜,此事就好巧不巧地落到了他的头上。

虽然他完全可以将这件事情放着不管。

但既然那个地方或许与葬土有关系。

姬轩就没法对它置之不理了。

此事虽然诡谲,但好歹发生这件事情并没有对石墩镇上其他人造成任何影响。

剩下来的九成百姓仍然日复一日地做着往常一样的事情。

来往商旅也并未察觉到任何的异常。

监天司、府衙、各种朝堂设立的机关大门紧闭。

无人知晓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他们消失之前根本没有任何异状,但在他们消失之后,镇上的居民也并没有感觉到一点的异常。

若是问及他们此地当官的去了什么地方。

他们也只会含糊不清地指着那些机关的方向,说那些当官的已经歇了有一段时间。

至于其他的,就再也问不出来了。

「监天司曾派人去探查过。

发现那些人没有受到任何法术影响。

甚至那个地方灵气阴阳均衡,乍一看与其余的城镇无二。

但诡异的地方就出现在这里。

天下三种灵脉中,但凡有一种将阴气推挤、淤积于石墩镇,那里就必然会阴阳失衡。

浓郁的阴气会将那个地方变得不再适合修士居住。

可现在那里阴阳平衡,那多余的阴气去了哪里?

有人去监天司、府衙中探查过。

可是正如报告上写的那样。

‘所有人都消失了,仿佛前一刻还在做着各自的工作,下一瞬间就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茶是凉的,文件、玉简散落在地上,看守牢狱的捕快也好,牢狱之中的犯人也好,全都消失了’。

这莫非是某种空间秘法?

若真的是这样,那么掌握如此精妙的空间秘法的人,又会是

谁?」

当然,这些也只是某种猜测。

目前来看,官吏失踪一事与阴气消失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直接的关联。

这段闲暇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姬轩眼前被一团突如其来的黑影覆没的时候,他瞬间坐直了身子。

朝着黑影所在的方位看去。

原来是一艘货船,横在河面上。

这一路过来,姬轩遇上过许多货船,所以也见怪不怪了。

经过货船边上的时候,但见船上有几个赤着半身的健硕男子朝着他挥了挥手。

姬轩旋即笑着与对方拱手。

“小兄弟,去哪儿呢?”

“去石墩镇。”面对货船上健硕男人的话语,姬轩笑着回道,“许久未曾回来,是时候回来看看了。”

“原来是一位读书人,还是同乡啊,真是失敬。

哈哈哈,如果我当年能脑瓜子聪明点,也得读书去了吧。”

“兄台说笑了,在下愧不敢当。”

姬轩脸上笑容不减。

但心里已经凛然。

没想到这个男子居然是石墩镇本地人。

若是对方继续盘问几句,姬轩还真的不一定能接得下话,赶紧打了声招呼,驱船离开。

在继续绕过一方水域之后。

姬轩总算是瞧见了一处停满了小舟的渡口。

那渡口上小旗飘扬,写着‘沣水’二字。

“我们到了。”

随着姬轩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从小船船舱里便探出来一个脑袋。

却是雪儿从船舱里走出来,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就是石墩镇吗?

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呀~☆”

“故老相传的名字而已,起码比这条河道的名字好一些。

过去某一任帝君为了便于统治,试图更改将灵王朝境内大部分的河道、山脉、小镇、宗门名字。

却遭到了极大的阻碍。

最终那个计划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宰辅连同各个大臣否决了。

但有些特殊的名字却是被保留了下来。”

“就像这条叫‘南七五二’的河?”

“……嗯。”

天知道当年的帝君脑袋是不是被门缝给夹了。

居然想得出这种鬼点子。

若那个旨意没有被否决,现今修士自报家门估计会颜面扫地。

‘师承乃八三二山上零七五宗’。

这番话估计都没法说。

“看来灵王朝的各位帝君也都是有趣的人呐~☆”

“呵……”

姬轩嘴角一撇。

但心中已经是另一番思绪。

石墩镇从舆图上看,倒像是一个水缸,正常官道是开设在‘水缸’的口子上的,而这个渡口却是设在‘水缸’的‘缸壁’上。

……

两人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后。

姬轩便带着雪儿开始在街道上闲逛起来。

他们没有与任何人接触。

也不曾向任何人打探消息。

当他们经过一些朝堂设立的机关门口的时候,姬轩的确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灵识过处,所有的阵法尽皆正常运转。

但就是没有任何生灵活动的痕迹。

没有了这些机关运转的小镇仍然正常存在着,没有丝毫违和感。

“里面真的是一个人都没有吗~☆”

少女一蹦一跳地走到监天司正门口

左瞧右看后,一个闪身,便将门边上的一面鼓的鼓槌握在手里。

随即猛地敲了上去。

“诶——”

“咚——”

姬轩见状原本是想上前阻止的。

但心中这个念头马上就被另一道念头给遮盖了过去。

既然里面真的没有人,那不论怎么敲都是不会有人出来应答的吧?

只是这一鼓槌下去,

姬轩突然感觉到此间天地间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违和感。

有一丝阴气突兀地闪现!

但随着鼓声渐歇,那阴气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姬轩正要让雪儿接着敲打。

却忽然听见路上传来一道呼声。

“我说……这位小兄弟,你们这是要找官老爷吗?”

“是呀~☆

老人家你可不知道,我的这位夫君平日里没少欺我呐。

这不是趁着今个他没注意,我就先一步来这里,倒要让官老爷给评评理哩~”

没等姬轩开口解释。

倒是这小狐狸率先回转过身子,一脸哀怨地掩面,隐隐还能听见啜泣声。

姬轩闻言,当即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倒是没有急着辩解。

既然这小狐狸看上去玩得还挺开心,那就随她去吧。

听罢雪儿的一番话。

原本叫住二人的路人顿时是有些嫌恶地看了一眼姬轩。

指指点点地道。

“我说小兄弟,你这人也真是的。

得了那么漂亮的一个媳妇还做这种事情。

这还有必要去请官老爷吗?

要我说啊。

你就该好好地向你媳妇道个歉,有什么事情是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讲一讲解决不了的呢?

这要是真的闹到了官老爷那边,可就不一定是一蹲牢房的事情了。

说不定啊……你这个媳妇都得搭进去!

咳咳。”

这路人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失言了。

连忙咳嗽两声。

小声道。

“反正我也是好心,提醒你们一句。

不过这段时间官老爷好像不当差。

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总之听我一句劝,这都是夫妻了,可不就得是凑合着过日子呢!”

“这位兄台说得很对,是我失礼了。”

眼见此人要走。

姬轩连忙上前,一把拦住对方。

同时手里悄无声息地塞给他两枚钱。

“今后我一定痛改前非。

不过在此之前。

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啊问一声兄台,你所说的‘把自己媳妇搭进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按照灵王朝律法,哪怕是家暴,最多是关个三五个月。

除非有一方主动提出书面解除婚配的文件,也不至于连媳妇都搭进去吧?”

“我说,小兄弟你到底是……”

此时路人已经觉察到了几分不对劲的地方。

他正要问出,却被姬轩手里越发沉甸的钱给将话语塞回了肚子里。

“小兄弟,你这是——”

“权当作是茶钱,就是想打听一下事情。”

此人皱着眉。

狐疑地看着姬轩,又看了一眼正莲步款款走来的少女。

那一眼之后,此人当即目光迷离,整个人仿佛是痴傻了一般。

再看雪儿朝着姬轩挑了挑眉,笑盈盈地将两手背负。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六十六章 俗 “诶呀,没想到这两天你的法术造诣又有所精进了。”

“嘻嘻~能榜上夫君的忙就好啦~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雪儿脸上笑容更甚。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看上去还是很开心。

在连续问了几个问题之后。

姬轩将此人的记忆给封住了半日的光景。

对于这个人而言,他可能只会意识到在这里失神了半日。

并不会感觉到丝毫的异样。

若是没有没有意外的话,这个人若是想恢复今天的记忆,那非得等到快死了为止。

此人说得那些话,与姬轩先前了解到的一般无二。

甚至还及不上他得到的那些情报来的详细。

眼看着天色渐渐地暗淡了下来,西边璀璨的金黄也逐渐地化为绛紫。

繁星逐渐在天际点缀,明灭不定如同萤火。

仿佛是一转眼的功夫,街上原本熙攘的人群迅速变得稀稀拉拉。

姬轩除了最开始雪儿敲响鼓面的时候察觉到的异常之外,其余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这个小镇正如报告文书里所写的那样。

没有一点异常。

正当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

发现客栈的小厮正在封门,见姬轩两人回来,连忙急着朝他们招手。

“我说二位客官,您们可算是回来了啊。

要是再不回来,我们这儿都要关门了……啊不,我当然不是埋怨你们的意思,二位客官是头一次来我们镇上吧?

您二位可千万要记住了。

到了晚上可千万别出门,把门窗都关严实了,好好休息就成。

若是您想赶早市,我们这里还有喊您起床的灵符提供。”

“哟,你们这里货还挺齐全啊?”

“那是自然,我们掌柜的可厉害了,什么都想得到。”

这客栈伙计说到自家掌柜的时候,脸上满满的崇敬。

但姬轩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些。

而是接着问道。

“这位朋友,我们是第一次来石墩镇。

对这里的东西还有些不了解。

不知朋友说的‘晚上不要出门’这些……是为什么?

你们石墩镇没夜市吗?”

闻听此言。

客栈伙计连忙摆手。

“客官您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也很正常。

这是我们石墩镇的老传统了,自古以来就流传下来的规矩。

很多商贩都对我们这儿的做法有些不理解,不过传统嘛,老一辈流传下来的东西,我们也不好说改就还了。”

原来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规矩?

这倒是让姬轩来了兴趣。

此地的地貌和灵脉乃是天然构成,若是想要在这里定居,那么自古流传下来的所谓‘规矩’、‘习俗’就成了姬轩想要了解的对象。

阴气莫名消散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可能自古以来就存在了。

姬轩微微颔首,随即笑道。

“原来如此。

倒是有意思。

那朋友能否对我详细讲讲你们镇子上的这些习俗?

哦,我是一个读书人,对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有点兴趣。”

“那客官您二位在边上坐一会儿,我先去把门给收拾了。

待会儿我们

慢慢聊。”

这客栈的伙计也是一个话痨。

见姬轩对此很有兴趣的样子,当即麻溜地将手里的活计做完,请姬轩二人在一张方桌边上坐着。

徐徐讲来。

“其实我们石墩镇从前不叫这个名字。

不过很久以前有传说,我们这个镇子的名字和一位仙人的名字重了,犯了忌讳。

所以才改了名字。

至于这里的风俗嘛……”

……

人有人道。

鬼有鬼道。

世间原本最大的距离,便是阴阳两隔。

虽然随着所有人都开始修炼之后,这种界限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有人能见到鬼魂,在修士的眼中已经不是什么新奇事物了。

虽然大部分百姓就算有了修为,也仍然保持着某种曾经身为凡人的认知。

而在石墩镇的传说里。

白天生机盎然的大街小巷一旦到了晚上,就变成了鬼物的地盘。

晨昏将这个镇子分割成了两方世界,一个生者的世界,和死者的世界。

所以生者到了晚上就不会上街、外出。

甚至连打更的人也没有。

这个镇子里的居民都恪守着这种古板的传统。

哪怕现在所有人都有了修为,对那些阴邪的鬼祟有了些许抵抗能力,他们也打心里觉得自己仍然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百姓。

对这些人来说。

修为只是一种很自然就存在于身上的便利力量。

在他们的眼里,夜晚就是他们的禁区。

哪怕这么多年来,府衙都在宣传与修炼有关的常识,他们仍然对自己的传统深信不疑。

“那么在晚上真的能碰见鬼物吗?”

姬轩适时问了一句。

由寻常魂魄、怨念凝聚而成的鬼物根本不会构成任何威胁,也不会改变天地间灵气。

所以就算碰见了,也不会遭受什么危险。

倒是客栈小厮听了姬轩的问题哈哈一笑。

“客官您说笑了,这我哪里知道去啊。

我可从没有在晚上出去过。

哦……可能小的时候溜出去过,不过那时候的记忆嘛,都多少年过去了。

怎么可能还记得清楚。

您如果真的有门道啊,去找几个府衙里干过的人问问,他们过去就是不信邪,大晚上的跑出去。

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碰没碰见鬼。

反正听说他们大晚上出去了几回,就再也没提过让我们改习俗的事情了。

客官,您是觉得他们有没有碰见鬼?”

“应该没有吧。”

姬轩笑着摇了摇头。

作出一副不信邪的模样。

“他们应该是想做个表率,让这里的居民明白晚上并没有什么可怕。

但这里的人怎么都不出来。

那他们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可惜……有些晚上营业的活计你们这石墩镇里应该是没有——了。”

姬轩说到后边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脚被重重地踩了一下。

语调急转直下。

让小厮显露出几分困惑。

就在他们要继续聊下去的时候,却听见远远地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刘三儿,做什么呢?”

“哎

哟,掌柜的您来了啊?

我这不是正和客人聊天儿呢,您还没歇息呢?”

小厮听见那道苍老的声音之后,条件反射似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姬轩见到了那个裹着薄衫的褐肤老人。

这老人一身就像是在阳光底下曝晒了一般。

见姬轩的目光朝着他打来,客气地笑着点了点头。

随即又道。

“这天色也不早了,有什么话想聊的话,可以明天继续聊。

快些歇着去吧。

对了,走的时候记得给后门留条缝,如果有人晚归了……也好让那些人能够有个门路。”

说完这句话后。

老人的身影便消失在阴影中,脚步声渐行渐远。

“不是说镇上的人晚上不会出去吗?

为何要给后门留条缝?”

“客官您是不知道,掌柜的仁心啊。

虽然习俗不能破,但这里可不仅仅有石墩镇的人住着呢。

那些赶夜路的人若是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可不就得睡大街了!”

听小厮这般解释之后,姬轩这才恍然。

两人随即告别小厮,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路上见到几处房间里已经亮着灯烛,看来也不是所有人到了晚上就直接入睡的。

等回了房间,关上门,姬轩在四处按上了隔绝探查的阵旗。

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见少女款款而来,他干脆直接躺了下去,淡声道。

“有什么问题想问的话……可以问出来。”

“夫君觉得这里有什么异常吗~”

“暂时一点头绪也没有,刚才你击鼓的时候,的确察觉到了一丝阴气,但那种阴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不认为那时我的错觉。

但我们先不要莽撞,假设这里真的有鬼域,而这座鬼域是有主人的话。

我们的轻举妄动很可能会被对方知晓。

那是存在了数百年乃至是千年的鬼域,硬碰硬的话……我不是对手。

而且这里的敌人……有可能也不仅仅是鬼域。”

少女已经坐在了姬轩身旁。

能感觉到她已经靠在自己的身上,吐息之间,姬轩感觉到了体内灵气的缓慢流逝。

“夫君是在说我们刚到港口之前,见到的那些人吗?”

“不错。”姬轩回答得很干脆,那几个大汉看上去是商船的水手,但实际上却不然,他能感觉到那些人身上的煞气,在这些人的手里已经了结了很多条人命,而且还是最近几天动的手,那些血煞气息经久不散,甚至有凝聚出鬼祟的趋势。

所谓恶鬼缠身,那就是前兆。

姬轩以‘本地书生’回答,也是为了让那些人明白,一来书生普遍都囊中羞涩,穿成这副模样想来也不会多有钱,从他的身上也捞不到好处;二来也是为了让他们知道,姬轩是本地人,若是真的对他动手,很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历代帝君都推崇读书识字。

所以读书人虽然穷,但没多少人敢对读书人动手。

所以答案也就很清楚了。

“那些人,是一群水匪。

没有了府衙、监天司的制约,这些人的好日子算是来了。

只是他们干的时间应该还不长,镇上还没有人发现异状。”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六十七章 瓮 对于水匪这个词姬轩是陌生的。

中域并不存在水匪,起码在中域生活的那段时间里,姬轩并没有见到过活着的水匪。

他只在一些监天司曾经的卷宗里边找到过相关的案例。

甚至都以为那已经是只存在于过去的传说中的事物。

如今的灵王朝,虽说不能保证所有人富足,DNA起码已经是见不到饿死的人。

要说有人生活所迫被逼着当了匪类,那也应当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也不是姬轩要考虑的事情,现在他只想搞清楚石墩镇上的异状到底是什么。

眼看着,窗户外面的夜色已经彻底地沉了下来。

他打算再过一会儿便悄悄地外出,看能否在夜里找到什么线索。

至于方才小厮所说的‘夜里是鬼物的世界’,姬轩是不信的。

若真的有那么多鬼物,强大到让白天的人们都窝在家里不敢出来。

那这里的灵气早就不是现在的模样了。

正当他这般想着的时候。

却觉得眼皮子有些沉了,一股困倦的感觉涌上心头。

一时间,他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但还没等他心里做出思考,整个人的意识便迅速地沉入了黑暗里。

在意识消散之前,他隐约与边上的少女说了几句话。

又听得少女应了一声。

……

“快,动作快些!”

“磨蹭什么呢,老大在里面都等不及了。

……我说你小子,才加入我们没几天,胆子倒是挺大啊,如果没有你,我们也不会干这么大一票。

可真有你的啊。

诶,说起来,当初你和我们老大去的是什么地方,怎么一回来……咱们的运气就这么好了?

算了。

你既然不想说,那我也不多问了啊。

嘿嘿。

好好干兄弟,再过个几年十几年,等我们攒够了宝贝,自个儿开宗立派!”

石墩镇的夜晚本是寂静无声的。

可十几个黑影却在空旷的街道巷口里边来回流窜。

再皎洁的月光都没能将他们的连照映出来。

如同是鬼魅一般。

他们忙碌地将渔船码头处的箱子朝着某个小院子里搬。

动作迅速、娴熟。

没有发出来半点声音。

俨然已经是老手,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事情。

这十几个人中,为首的头子正指挥那些个手下行动。

而在此人边上,正蹲着一个弓着背、青衫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自始至终都在盯着那些来回搬运东西的壮汉,半句话也没有说,就连身边的那个为首之人与他搭话,也不曾吐露一个字。

“诶,说起来……小兄弟,你当初为什么要加入我们?”

“……复仇。”

突兀的回答首先是让这个为首的大汉愣了一下。

他或许并没有真的在与这个年轻人搭话,也不是真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纯粹地只是想要说一些话出来。

这个年轻人就是一个闷油瓶子,一天下来从嘴里说出来的话不超过十句。

而且通常只与他们的老大说话。

和他们这些手下那是爱答不理的。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愿意和他说话了,纯粹将年轻人当做空气。

毕竟谁愿意自己的热脸贴上别人的冷屁股。

只是为首的这个壮汉有些不同,别人或许不以为然,但这个壮汉却是多了个心眼,他心里清楚,在年轻人加入他们之前,

他们只是一群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混混。

整天无所事事地在各处,虽说也有的凭借年轻时候修炼出了一些名堂。

但去工作吧又觉得累,去道宫继续深造吧又觉得烦。

这一来二去,也就成了游民。

那么些个游民聚在一起,整天无所事事地没个人样,其中拳头最大的当了他们的大哥,但也没带着他们混出个人样。

一直到半个月前。

一个穿着光鲜亮丽的年轻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加入了他们。

也不知道那个年轻人与他们的老大究竟做了什么。

总而言之。

从那以后。

这群人的命运就被改变了。

他们不再是寻常的混混,开始有了目标、欲望,甚至有了达成自己欲望的力量。

抢劫、杀人、买房子、逛春楼。

想干的事情都干了个遍。

但唯独这个年轻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喜怒表露在脸上。

与所有人都保持着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包括与那位大哥。

年轻人的来历、身世始终都是一个谜。

虽说这群人也都是不安分的人,来自各地。

但像年轻人这样很明显就是日子本应该过得不错的人,最终落得个和他们这般的下场。

实在是令人费解。

如今这年轻人终于开口,为首的壮汉终于是来了精神。

要想让年轻人开口,那可是太不容易了。

他当即问道。

“你的仇人是谁?

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也都听听。

现在我们都是有实力的人了,还不是想杀谁就杀谁,哪天说不定还能杀上燕宁——

嘿嘿。

总之,咱们都是兄弟了。

你的敌人,也自然是我们的敌人。”

“我的敌人……是这个世界。”

年轻人的头诡异地侧了过来,用一种非常奇特的角度扭头看向壮汉,令对方下意识地将视线躲闪了过去,不愿与其对视。

不知为何,这年轻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莫名地令人心中生出几分寒意。

随即壮汉便嗤笑了一声。

“我说小兄弟,这玩笑可不好笑啊。

老天爷难不成还欠了你钱,诶也不对,这老天爷的确也是欠了我钱了。

嘿嘿。

他还欠了我一个好爹妈。

害得我投错了胎,这老天爷啊,也的确是该死!混账玩意……”

只是三两句过后。

这年轻人便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在月光下显得越发晶莹。

“快些,小点声啊。

还差几箱……那艘船有没有处理掉……

别惦记你那吃的东西了,快些来搭把手……”

细碎的嘈杂声。

揉成了粉末,随着风飘散至夜天的各个角落。

某个小院里亮着灯。

某个人正看罢自己的手下人搬来的东西,露出微笑。

在某个人的手里,一个小巧的黑色陶罐正小心地揉搓着。

随着那个人掌心的摩挲,有光晕忽明忽暗。

淡色的云,渐渐地在天穹聚集。

将月光遮盖,星辰都散了。

凝聚成形状。

……

如是。

一夜无恙。

当姬轩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脑袋里有些生疼,仿佛是被人的拳头砸过一般。

身上压着什么,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姬轩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灵气差不

多流失了有近一成。

但最关键的还是元神的力量,他的元神正处于短暂的虚弱状态,仿佛一夜都没有和灵气有过接触,萎靡了许多。

“我说……雪儿。”

“唔……”

“该起床了。”

趴在姬轩身上的少女这才微微动了动身子。

随即将身子翻了过去,从姬轩的怀里离开。

“雪儿,昨天晚上你什么时候睡的?”

“早上……唔。

夫君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

现在不是还……诶,已经早上了吗?”

少女侧过头。

看向窗外。

但见窗户的方向,朦胧的光线透过窗户缝隙落到房间里。

俨然是白天。

“我、我什么时候睡着了?”

“看来这地方的夜里果然有些古怪。”

能让修士产生这种程度的困意,这已经不是能用‘自然现象’能解释得清的了。

他决定今晚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休息。

一定要查清楚这种状况的原理。

他检查了一遍雪儿的身体,发现雪儿身上出现的状况与他相同。

一番整理完毕。

两人离开客栈的时候,正巧撞见了昨天晚上的那个小厮。

此人见到姬轩二人,当即热情地朝着他们打招呼,而姬轩也是第一时间一个踉跄上前,一把握住了对方手臂。

“诶,客官您这是做什么?”

“抱歉,许是昨天晚上受到了些风寒。

有些劳累。”

姬轩笑道。

而小厮闻言,却是面露恍然之色。

“原来如此。

看来客官昨天晚上门窗没关严实啊,这可不行啊客官。

您是不知道,我们这儿晚上的风那就是杀人的刀子,嘿嘿,虽然说得有些重了,不过为了您的身体着想,最好还是不要尝试。”

“这又是从何说起?”

“这——”小厮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柜台前掌柜的老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当即面色一变,苦笑道,“客官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去忙了。”

送走了小厮之后。

姬轩皱着眉,他从小厮的身上也感觉到了类似的痕迹。

但那种痕迹应该是很久以前就留下来的。

现在已经快淡化得差不多消失了。

这小厮修为不高,也没有元神,所以自然不晓得此人当时究竟是什么感觉。

不过……

「莫非真的是风的缘故?

因为我吹了风,所以才会……」

接下来姬轩按照小厮昨天晚上的提示。

找到了几个曾经在府衙、监天司等地任职过的老人。

他们都是一些年纪大了,干不了活的人。

得闻姬轩的问题之后给出来的答案,却是令姬轩有些诧异。

“这地方是有鬼的。”

其中一人这般说道。

没有丝毫的犹豫。

也没有从此人身上感觉到任何说谎的灵气波动。

“我们这儿的风水乃是一个困龙局,在这里死掉的人啊,魂都被强行留在了土地上。

白天他们出不来。

到了晚上啊。

就都是鬼祟!小伙子,你是不信我对吗?嘿,我就知道你不相信。

喏,看看这伤疤,这就是给鬼祟给伤着的!”

那个人撸起袖子就给姬轩看,那胳膊上的确有一道狰狞的伤口。

看上去,就像是被什么给抓挠了一般。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六十八章 觅 姬轩心中一凛。

寻常的鬼物是不可能伤及生灵肉体的。

它们尤为擅长针对精神、魂魄的攻击。

但绝对不可能将一个人伤成这样。

而能办到这种事情的鬼物可就厉害了,它们甚至能够在白天都能活动。

改变身周灵气属性,使得四周更适合它们活动。

若是这种鬼物继续修炼下去,就是鬼王!

但眼看着面前的老人只有练气七重的修为,要是碰上了那种厉害的鬼物,不死也是重伤。

又怎么可能仅仅是留下了这道疤痕。

“老人家,那鬼祟长什么模样?”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早忘记了。

不过小伙子你可千万别脑袋一热就半夜里跑出去。

我们那可是有修为在身的,就你这小身板,估计出去了就被鬼给吃了!”

姬轩闻言笑道。

“老人家说得是。

我也就是有点兴趣,想问问而已。

不会贸然晚上出去走动的,放心吧。”

“不会去就好。”得到姬轩的回答之后,老人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说实话,当初我似乎是见到过那鬼的真身,看上去细细长长的,就像是……一根根白面,有许多当时的同僚也都看见了。

当时闹的动静还挺大。

不过隔天早上,大家对晚上的记忆就模糊不清了……因为我身上有伤,所以记得比较清楚一些。

就是想面条一样,细细长长……”

这老人说到一半,还动手笔划着。

眉头紧锁,就像是在狠狠地思考、回忆一般。

只是这种回忆的状态没持续多久,就突然浑身猛地一颤。

颤颤巍巍地向前一个踉跄。

栽倒在姬轩的怀里。

姬轩赶紧上前一把扶住老人。

“老人家,你没事吧?”

“没,我没事……小伙子,晚上千万别出去!

总之……那些鬼祟很可怕。

指不定晚上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老人家您刚才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没、没有!我什么都没想到!”

这老人连忙摆手。

矢口否认。

只是那惊恐的模样落入姬轩的眼中,不似有假。

他阻止了雪儿对老人使用幻术的行为。

带着她拜别了这最后一个老人。

“夫君,为什么不对他使用媚术?”

“像这种针对魂魄、精神的法术,以后还是不要多用。

这老人年纪已经很大了。

魂魄虚弱。

若是轻易使用这类法术,很容易对他的魂魄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

姬轩摇了摇头,解释道。

不过最关键的,应该是这个老人乃是妖族。

妖族的记忆力与人族有很大的差别,往往能记住一些特殊的事情。

他打算先去此地府衙一探,等晚上的时候再去监天司。

府衙里边的文书大多数都是镇上的零碎小事,诸如赋税流程、河道、街道的修缮等。

从这些文书中,或许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至于监天司里的文书,则能最直观地发现这些年来究竟发生了多少案件,希望能从中得到答案。

“可是夫君,我见帝君模样,似乎也是被媚术缠身。

怎么他就一点事情都没有?

他的模样虽然年轻,不过比刚才那个老

人要年纪大了不少吧?”

“那不一样,人家是帝君。

修为更高。

不一样的。”

……

两人避过周围人们的眼线。

绕到了此地府衙的后边,翻身入内。

落到府衙内墙的瞬间。

姬轩便感觉到一股透彻心扉的凉意。

这种凉意不是来自于灵气的变化。

这里的灵气与外界一般无二,阴阳平衡,甚至因为此地聚灵阵的缘故,比外边灵气要更加浓郁一些。

栽种在里边的观赏花草,也比外边的要艳丽。

正如早些时候收到的报告里边写的那样。

里面并没有任何施术的痕迹。

没有血迹。

没有血煞之气。

更没有挣扎的迹象。

所有人,都在某一刻凭空地消失了。

走进一间办公的房间,能看见文书被整齐地堆砌在书案一角,上面堆满了灰尘。

另一边的茶盏里,那碗茶水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只剩下了碗、几滴,似乎随时都可能消散。

边角还残留着褐色的茶渍。

地面积满了灰尘。

半个月时间无人打扫,让这里仿佛是被废弃了一般。

姬轩摊开书案上一卷文书。

上面还详细写了关于文书所送达的那一日起,半个月后的一场庆典。

“居然是庆典哩~夫君,我们是不是来得正是时候?”

雪儿将脑袋凑了过来。

双眸看向那卷文书,笑着道。

只是姬轩却摇了摇头。

“这可不一定……现在这庆典能不能举办还不知道。

说不定今年就停办了。

只要这里的人还没有被找到……”

那一场庆典是为了祭祀河神。

原本庆典就在这几天就要举办了,可是没有了府衙的操持,现在街道上仍然没有一点过节日的模样。

“诶……”

雪儿闻言,顿时有些失落地垂下头。

“没有府衙里的人,庆典就举办不起来吗?”

“这是府衙的分内工作。

他们通常会先拟定好要做的事情,然后募工将事情一件件做好。

百姓们可不会主动去做那些事情……嗯?”

正说到这里。

姬轩已经拿起来第二份文书。

这份文书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是讲接下来要安排的税赋政策,还有一些简单的建议,是要呈上去给上边人看的资料。

但姬轩目光一瞥。

就看见边上的少女从一堆的文书里边翻出来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察觉到姬轩的目光,少女得意地将手里的东西在他的面前晃了晃,笑着说道。

“夫君快看我找到了什么~没想到府衙里的人也有这么不正经的时候呢~☆

这要是被上边的人知道了可怎么行~”

雪儿手里拿着的是一本有些不堪的小说。

上边还配着插画。

所以不用细看里面究竟有些什么,姬轩都知道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对此姬轩只是很自然地将那本书接了过来,放到了桌上。

随即淡淡地说道。

“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是做了官,当差了,那也还是人。

七情六欲乃是正常的现象,不必去刻意避讳……说不定帝君的屁股底下也藏着几本。”

“嘻嘻~原来你们帝君这么不正经呀~”雪儿的话让姬轩眉头一挑,这小姑娘不会真的把这种话给当真了吧?但闻她又道,“那夫君也有这么不正经的时候吗?”

“以前的我不会这么做。”姬轩毫不犹豫地说道,只是见到雪儿眼中那轻微的失望之色,又道,“但我可以学。”

噗嗤——

少女顿时笑出了声。

掩嘴弯腰,一时花枝乱颤。

只是这般笑声之下,姬轩突然目光一凛,朝着房间外边看去。

大喝一声。

“谁在那里!”

只听得哐的一声。

外边仿佛有什么被打碎了。

姬轩连忙向外跑去。

就看见一道矮小的身影正顺着廊道要跑出他的视野。

说时迟那时快,姬轩探指成剑,一道白芒迅速激射而去。

化作一根锁链,直接锁住了对方的双足。

那道矮小的身影顿时一头栽倒在地上。

“那是一个孩子!”

雪儿刚从房间里走出来。

便看见远处倒下来的男孩。

小男孩看上去不过是五六岁的模样,穿着黑色的锦衣华服,看上去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这个年纪,应该是读书识字的时候了。

他身上还带着些许修为,应当是刚刚接触吐纳之法,连练气一重都没有达到,仅仅是有灵气开始变得与他亲和。

只是这位小公子可能是近日有些困窘,现在完全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小脸变得蜡黄。

在房间边上的窗沿附近堆着几个陶罐,如今已经破碎。

想来是刚才跑得匆忙。

从刚进入府衙的时候,姬轩其实就已经察觉到这个本应该没有任何人存在的地方,竟然有一丝其余生灵的气息。

但短时间内,姬轩并不能将那个生灵锁定,所以干脆就没有去管他。

却没想到那是一个孩子,而且还自投罗网地凑了过来。

要不是刚才那一阵与众不同的笑声,姬轩可找不到他。

那个小男孩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后,便安静了下来。

从地上坐直了,警惕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姬轩。

看着对方蹲下身子,脸上显露出自认为和善的笑容。

“小朋友,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唔……”

小男孩愣了片刻后,竟是开始一点点啜泣起来。

带着几分哭腔。

而一旁的雪儿则是及时推开了姬轩,凑到了小男孩面前。

眯缝起一双眼睛笑道。

“小朋友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你叫什么名字呀,能不能告诉姐姐?”

“我、我……”这孩子支支吾吾了小半天,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后,这才接着说道,“我叫梅峰,我爹……我爹是府衙的府令。”

掌管府衙的大人被称作府令。

原来这个孩子的爹还是一个当官的,怪不得穿得那么好。

姬轩心中恍然。

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雪儿先一步抬手堵住了嘴。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这里是大人们工作的地方。

随便闯进来可不好哦~”

“爹……爹已经半个多月没回家了,我……我实在是……”

“小朋友,你先冷静一下,来,先吃颗糖吧~”

雪儿一边说着。

一边取出了一枚丹药。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六十九章 子 丹药入口。

孩子脸上的警惕之色渐渐地散去。

看向雪儿的目光已经没有原先那般陌生了。

他怯生生地抬起头,小声问道。

“你……你们是谁?”

“我们是……”

“算是你爹的同僚,因为这段时间失去了来自石墩镇的联系,所以过来探查一下情况。

孩子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还没等雪儿说完。

姬轩就抢先一步说道。

孩子又有些狐疑地看着姬轩,但见姬轩探手一翻,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块方印。

这方印乃是莫子阳的东西,象征着南乘郡监天司的身份。

如今落在了他的手中。

“这是我的大印,此地府令也有一枚,你应该夜见到过这种东西吧?”

“嗯……原来叔叔是爹的同……”

“是同僚,就是一起干活的人。”姬轩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干咳一声接着道,“还有,其实没必要叫我叔叔,叫哥哥或许……”

“那不行,爹说了,要有礼貌。

还是叫叔叔好!”

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尖锐。

令姬轩有些忍俊不禁,而雪儿却早已经笑出了声。

姬轩心中暗叹。

想着叔叔就叔叔吧。

反正只要这孩子不要对他们产生戒心就好。

又听得孩子说道。

“叔叔,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不过我是来这里找爹爹的!”

“找爹爹?

可是这里没见着人啊。”

“大哥哥说了,爹爹他们这是和我玩捉迷藏呢,他们就在这里等我把他们找出来。”

孩子的话天真无邪。

姬轩眉头微蹙,接着问道。

“你说的那个大哥哥是谁?”

“是一个……唔,大哥哥,比叔叔要大一些哩。”

“那你怎么叫人家大哥哥,叫我却用叔叔?”

这孩子挠了挠头。

笑嘻嘻地道。

“爹说了,和他一起工作的人都要叫叔叔,不管年纪大小!”

“诶……”

一旁的雪儿笑得更欢了。

而姬轩则是心中思绪闪过。

一个长得比他大一些的人,对一个孩子说出那样的话。

那个人如果不是疯子,就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人。

说不定那个人就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甚至那个人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当然,这些都只是姬轩的推测。

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将所有的可能性都罗列了出来。

“那个大哥哥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三天前呢!

爹消失以后,娘也很着急。

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啦,我朋友说我爹是被鬼魅抓走了,可是……可是那个大哥哥说我爹在这里,那他就是在这里!

他这是和这里其他叔叔阿姨一起陪我玩儿捉迷藏呢。

我得抓紧时间找到他们,要不然家里娘可就要生气啦。”

“原来如此……所以说你现在是在这里找了三天。

可是一个人都没有找到,对吗?

有没有想过你爹他们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才不会呢!

大哥哥不会骗我的。

他还拿着我爹写给我的信呢,我爹说了,他们就是在和我玩捉迷藏!

他们一定就躲在这里,不会跑到其他地方去的。”

那个年轻人十有八九是与这件事情有关系了。

对方手里拿着府令的信笺。

也就是说起码在之前,他是能接触到府令的。

至于说那个年轻人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这个有待商榷。

起码姬轩在这里没有感觉到一

点生灵活动的痕迹,除了这个小男孩以外,再也没有一点活人存在的迹象了。

“那现在还能找到那个大哥哥吗?

我想找他打听点事儿。

你看,现在这里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吗?”

只是这句话却没有得到回应。

小男孩已经将视线落在了雪儿的身上,眼神中带着极为强烈的渴望。

姬轩见状,连忙是笑着从怀里取出一枚丹药。

清玄丹,一品丹药。

是闭关的时候用来静心的。

这种丹药对寻常人也没什么坏处,虽然富有灵气,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些灵气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离开他的身体,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而最关键的是,这种丹药味道还不错。

小男孩嚼着丹药,接着道。

“城南边有一家粮铺,大哥哥的家就住在粮铺的边上!”

“好,谢谢你,你叫……梅峰,是吧?真是一个好孩子。

对了,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我记得这里的门都已经关上了,而且四周都被阵法覆盖,通常情况下是不可能有人进来的才是啊。”

“大哥哥说了,那边有个小洞可以钻!”

孩子指着某个方向说道。

姬轩顺着孩子指着的方向,顿时就看见在草丛隐蔽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平日里若是正常经过的话,根本不会在意那种地方。

如此隐蔽的场所。

那个人为什么会知道?

“原来如此。”姬轩微微颔首,“那你接下来怎么办,是要继续找还是回家去?”

“我、我还要继续找!”

孩子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但随即又有些气馁地垂下头,小声道。

“不过有几个地方的大门我打不开。

叔叔,姐姐。

你们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把这里的几处大门给打开了,那几扇门上面也没什么锁,可就是推不开呢。”

没有锁却打不开?

想必是上面有禁制。

那几处被封锁的房间,兴许就是府衙内一些重要的地方了。

姬轩犹豫了片刻后。

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只是寻常的禁制而已,他自然是手到擒来。

更何况,说不定还能从这里边找到什么新的线索。

随后在姬轩的努力下。

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府衙的粮库、杂物库、以及堆放过去文书档案的房间。

有一间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喜庆的摆设。

看到这些的时候,小男孩当即拍着手大叫起来。

“这是过两天过节用的!”

“你们的节日……是那个祭祀水神的节日吗?”

“嗯!不过这些东西看上去都好旧……不像是新的啊。”

孩子正兴高采烈地扑了过去,却是一个踉跄,沾上了一脸的烟尘。

这些东西摆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上面积满了灰。

现在被人走动的时候带起的风,将烟尘全都扬了起来。

“咳咳……看来这些都是过去用的。

新的东西还没有采买。”

姬轩干咳两声,笑着说道。

想必是这里的府令觉得若是今年的储备不足的话还能用去年的东西,所以很多旧物就一直积压在一起。

当他们打开最后一扇门的时候。

一股幽幽清香扑面而来。

姬轩眉头一皱,第一反应就是将孩子用灵气罩住,同时将雪儿藏在身后,屏息凝神。

片刻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房间里边的仅仅是一些灵草的异香。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些灵草是哪里来的。

而那个小男孩已经从姬轩的衣

袍里探出脑袋来,鬼头鬼脑地环视一周后,跑进了房间里。

“这里是爹工作的地方!”他说道,“只是爹过去从来都不肯带我过来。”

“带你过来那是违反律法的。

他怎么敢呢?

唉……”

姬轩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现在想来,他如今正在做的事情也有些不在理。

跟着一个孩子,将府衙所有被禁制封锁住的房间都开了个遍。

这房间的布局倒是古色古香。

入眼就是两排古董架子,上边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有一些是法器,也有一些只是看上去形状奇特的石头。

有的石头上栽种着花草。

只可惜那些花草半个多月都没有人照料,已经是濒死。

方才的异香,并不是从这些花草上边传出来的。

而事实上,当姬轩将大门敞开的时候,那股气味便迅速消散了。

深褐色的办公桌上,安静地摆放着三块玉简。

其中一块玉简还闪烁着些微灵光。

当姬轩将灵识探入其中一枚的时候,一道信息落入脑海。

「……幽亲启……」

仅仅是三个字。

其余的内容好似是被刻意地抹去了一般。

但是这短短三个字又让姬轩心中思忖起来。

这枚玉简是给别人的,还是收到的?

其中的什么幽又是谁?

莫非是司幽?

虽然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现在这枚玉简里的内容已经几乎湮灭。

想要找到更多的证据,实在是有些困难。

剩下来的两枚玉简并没有多少灵气波动,而里面也如姬轩所预料到的那样。

其中并没有任何的信息留存。

当姬轩整理完一切的时候,发现那小男孩正盯着某处墙壁上悬挂着的一把剑出神。

那是一把下品法器,打造得非常华美,极尽奢华。

上边镶嵌了碎玉、金丝、各种珍稀的材料。

这是一把专门用来装饰的法器,并没有任何实际用途。

更加不可能用来斗法。

“在看什么呢?”

姬轩走到近前。

他已经准备离开了。

府衙内所有房间几乎都探查了个遍。

最终也没找到多少线索。

更不用说是藏人的地方。

“这把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我爹说过,要让我努力修炼,然后来日拜入道宫,争取可以当个大官。”在孩子天真澄澈的眼眸中,那把法器散发着淡淡的光晕,煞是好看,“然后就可以赚好多好多钱,家里人也能过得更好。”

“你一定可以的。”

姬轩笑道,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

赚钱养家,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就已经有了这种志向,而且这个小男孩还是此地府令之子。

更是难能可贵。

“不过……我今天是翘了先生的课出来的。”

“那我们现在送你去上课,以后这种地方还是少来的好。”

姬轩哑然失笑。

拍了拍孩子的肩膀。

他们得离开了。

“走吧,也逛的差不多了。

等你爹他们回来以后,我会解释清楚这里发生的一切的。”

三人这便离开了。

等他们都离开之后。

又过了许久。

自房梁上落下一道黑影。

他抬手,抚摸着桌案上的三枚玉简。

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

“哎呀……好险。

现在可不是告诉他们真相的时候。

若是真的被他们查到了,那可就糟了。

不过。

时间也的确差不多了啊。”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七十章 墨 “诶,你问隔壁那家人家去哪儿了?

那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啊。

年纪轻轻的就染了重病,就算学了点修炼的法门身体也不见好转,前些时日被家里人带走去了其他地方治病,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粮铺的老板一脸难堪地摇着头。

当姬轩两人送走了叫做梅峰的孩子、总算是来到了对方口中所说的粮铺的时候。

得到的答案却让姬轩有些失望。

粮铺边上的确住着一户人家。

只是那户人家家里的独子,也就是小男孩口中的大哥哥早在几天前就被家里人带着离开了石墩镇。

这样一来,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那个与小男孩见面的人很聪明,将自己幻化成了小男孩眼熟的人。

而那个人这段时间里又不会出现在镇上。

这样既可以让小男孩不至于识破自己的计谋。

又可以杜绝有心人的探查。

“你们二位……又是什么人?

看着有些面生啊。

好像不是镇上的人,你们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粮铺的老板,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睁着双目,略有些警惕地看着姬轩两人。

姬轩赶忙笑着朝着对方拱手行礼。

“我是他曾经的同窗,当年一起在三韦书院上过学的。

只可惜他半路辍学回乡了,煞是可惜。

如今正巧经过此地,想着能不能重聚一起喝杯茶。”

“哦……原来是读书人,是一位公子。”

粮铺老板眼中警惕的神色褪去了一些。

姬轩其实对那个人的生平一点也不了解,只是听那个小男孩说过,那个‘大哥哥’曾经去书院里读过书,只是没去多少时间就没了下文,具体情况这孩子也不了解。

只知道在那以后就很少见过那个大哥哥了。

而三韦书院,就是石墩镇附近唯一一家书院。

以后想在哪些地方做一些文职的,可以去书院里当学生,七年之后就能外出干活了。

这也是一些不想做体力活,又想过得体面的大部分百姓的选择。

也是通常情况下,不入道宫之下最佳的选择。

所以哪怕姬轩对那个人一概不知,这‘三韦书院’对方肯定是去过的。

只是这粮铺老板才将视线移到别处,又马上盯着姬轩身后的少女。

那双眼睛微微眯起,灰黑色的眼眸中,映着的竟是一对竖瞳!

“只是这位公子身旁的女伴……好像有点特殊?”

“她与你算是同族。”

姬轩笑道。

他早在进入粮铺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粮铺的老板是妖族。

而且还是一只狐妖。

灵王朝内虽然对于妖族没有那么多限制。

但唯有一点是绝对的——妖族想要走上仕途非常困难。

所以大部分妖族都像这位粮铺老板那样做一些生意过活。

“同族?她的确是同族,不过她身上的气息,好像还有些特殊啊。”

“这位朋友,要是继续深究下去的话,可就逾越了。”

眼看着对方隐约有些剑拔弩张的气势。

姬轩连忙皱着眉,上前一把将雪儿护住。

冷声道。

“你想干什么?”

“嘁,谁和你是朋友。

公子你既然是读书人,那也应该知道我灵王朝的禁忌。

……她是青山圣地的狐族。

公子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原来敌意在这里。

姬轩心中恍然。

不知道粮铺的老板用了什么法子,居然看出来雪儿的来历。

青山圣地与灵王朝化干戈为玉帛的事情虽然已经传开了好一会儿。

但这件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时半刻接受得了的。

姬轩对此心里也是早有准备。

他当即道。

“青山圣地与灵王朝已经交好,她也不再是禁忌。

而且她现在是我的人。

若是她真的犯了什么过错,我自然会承担相应的责任。”

“哼……”这粮铺老板闻言冷哼一声,但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仇视青山圣地的同族,只是甩下一句,“公子若是没其他事情的话,还请走吧,我这里还要继续做生意。”

“那我这便告辞了。”

听见对方下了逐客令。

姬轩也就不再多逗留。

生怕激怒了对方,惹得双方越发不快。

只是在转身的瞬间,他突然看见粮铺的一个角落里,堆叠着五大摞的米袋子,上边还贴着封条。

封条上写着的期限,乃是三天后的正午。

一时间他又停下了脚步。

指着那些米袋问道。

“朋友,不知这些又是什么?”

“啊?那些是过几天水神祭祀用的贡品。

本来官老爷他们前两天就要来拿的,不过到现在还没动静。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不做什么。”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就快走。

这位公子,我奉劝你一句,青山圣地的那些狐狸贼得很,嘴里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这小狐狸跟在你身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给吃了。”

“这就不牢费心了。”

姬轩笑了笑。

牵着雪儿的手,很快便离开了这里。

关于那位‘大哥哥’的线索已经断了。

那么接下来就只能去监天司找找有什么新的线索了。

正当他心里正想着接下来要这么做的时候,却是觉得手里拽着的少女的手,显得有些沉重。

回身便见少女的脸上带着几分阴霾。

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还在想着刚才那个人说的话呢?

刚才那个人也实在是可恶。

竟然当着我的面这样子说你的坏话。

要是我表明身份,肯定能让他跪下来给你磕头。”

“……夫君觉得,我会不会有一天吃了你?”

雪儿的问话令姬轩不由得一愣。

随即摇了摇头。

“那你可得有个好牙口,我可不是那么好吃的。”姬轩笑着说道,随即将手按在了雪儿的肩上,“而且现在你的修为那么弱,恐怕哪儿都不好下口吧。”

“这可不一定呐~☆

夫君身上哪些地方软,我可是知道的~”

“咳咳,小点声,现在还是光天化日……”

“嘻嘻~☆”

雪儿的脸上瞬间恢复了往日嘻嘻哈哈的模样。

刚才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只是当姬轩重新回转过身子的时候。

雪儿的眼眸中,又一次闪过些许复杂的神色。

……

「我一直在寻找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世间。

为什么我会遭受那么多的苦难。

而这些经历究竟有什么用处?

没有人回答我。

一年。

两年。

三年。

十年。

百年。

直到遇见了他,遇见了他们。

超脱于世间的智慧,令我心中所有的困惑一扫而空。

智者?

不。

那已经不再是生灵所能拥有的智慧了。

从他们身上,我得到了启示。

这就是我迈入神韵境的契机。」

哒。

哒。

哒。

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在昏暗的小房间里回荡,木质地板被踩得咯吱作响,仿佛下一脚就能将地面掏出来一个大坑。

咔嚓!

一枚散落在地上的水晶被鞋子的主人毫不留情地踩成了碎末,地面上都出现了一个细小的坑洞。

他双膝跪在地上。

没有了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气焰。

现在所剩下来的,只有死心塌地的臣服。

在他的面前,一个漆黑色的小陶罐安稳地摆放着。

里面盛放着某种浑浊的液体,随着地板的轻微抖动而泛起一丝丝涟漪。

而他本人则是恭敬地看着面前的这个青衫年轻人。

这个如同老人一般弓着背的青衫年轻人。

滴答。

不知从哪里又滴落下来一点水滴。

正巧落进了小陶罐里。

只听得一道中性的声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朝着他挤压过去。

“还剩下三天。”

“是、是的,大人。

还有三天,您的计划就要完成了。”

他的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

半个多月前,这个年轻人主动找上了他们这群游手好闲的‘混子’。

在年轻人出现以前。

他们仅仅是一群好吃懒做的闲人。

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但自从这个年轻人主动找来以后,他们就彻底地改变了。

杀人。

放火。

劫掠。

不该干的事情几乎是全都做了个遍。

他们自然心里清楚,只要走上了这条路,那就彻底地没办法回头了。

但是……他扪心自问,现在的他的确比半个月前要过得更好。

顿顿有肉吃,有酒喝。

甚至在家里人面前也挺直了腰杆子。

说实话。

他的确还有些不满足。

这个年轻人给了他现在拥有的一切,而现在,又说还会给他更多。

而对于这个年轻人的来历,他一概不知!

“所以接下来三天内,你们给我安分点。

我不希望看到时间还没到的时候就把不必要的人引来。

唔……虽然已经引过来了两个。”

“大人,那两个人是谁,需要我们帮您给——”

他抬手往自己脖子上划了一道。

而对方只是摇了摇头。

“呵。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若是硬碰硬的话,你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罢了。

那个人你们不必去管。

反正……三天之后,一切就成了定局。

而你。

也会真正地成为我的朋友。”

成为这个年轻人的朋友?

他咽了口口水。

心跳在情不自禁地加快。

正如当初那个年轻人将陶罐单独交给他的时候那样。

一句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一切……为了鬼天教。”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七十一章 疑 只听得窗外锣打三声。

湛蓝的天空也随着锣声的残响,渐渐地变为深紫色。

眼看着太阳就要没入西边的山头。

街上的行人也纷纷离去。

商贩们收起了各自的行囊。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原本喧嚣的街上就只剩下萧条的风声游荡。

而夜幕终于降下的瞬间。

天上的星辰也终于从黑暗中探了出来。

此刻。

万籁俱寂。

石墩镇有如自古流传的传说那般,从一个活人的城镇,彻底变作了死人的世界。

长夜已至,百鬼夜行。

在晚上出来走动会碰见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会危及性命。

正因为被这样世代相传了,所以这份宁静得甚至有些诡异的夜晚,反倒是在石墩镇成为了一种常态。

实在是太安静了。

安静得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鞋子摩擦在青石路上的声音也如同是被放大了许多倍。

过了许久。

终于连街道上看得见的唯一一点灯火也吹熄了。

有两道身影,从幽暗的小巷子里走了出来。

他们小心地张望着四周,确认街道上再也没有一个人的时候,才彻底地走出。

“石墩镇果然很不正常。”

“是呀~大晚上的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呐~”

“不,我指的是此地的灵气。

阴阳平衡,不偏不倚。

这很不正常。”

“阴阳平衡还不正常嘛~”

“但现在是晚上,夜里阴气应该偏重一些,可这里的灵气却是阴阳平衡。

那么多余的阴气去了哪里?

若是这种现象并非一朝一夕产生,那么这么多年来这些阴气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种维持此地阴阳平衡的手段看上去并非是人为的。

姬轩也没有在石墩镇附近找到任何与之相关联的阵法。

这一发现让姬轩心中生出一丝不妙的念头。

如此庞大的阴气累积下来,恐怕早就产生了鬼王。

但念及至此,姬轩又有些疑惑了,若是真的存在那种鬼王,此地生灵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鬼祟对生灵有着天生的本性。

此消彼长之下,要么是鬼祟远离生灵聚集的地方,要么是将生灵尽皆吞噬。

这种烙印在天性之中的敌对关系,基本上没有任何化解的可能。

“呼……我们还是先去监天司看一下吧。”

“哦。”

“等等,那边有人!”

正当两人打算朝着监天司的方向前进的时候,姬轩却是忽然看见,远处街道的黑暗中,有一道身影正在走动。

他赶紧拽着雪儿藏到了暗处的角落里。

眼看着远处那道黑影越走越近,终于借着昏暗的月光,姬轩得以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穿着棉布衣的中年男子。

腰间带着一把大刀,一只手撑在刀把上,另一只手里提着个酒壶,摇摇晃晃地经过姬轩的视线。

要知道现在可是深夜。

石墩镇里没有打更的人,夜里按道理是不会有任何人出现的。

可偏偏就是现在,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时间点,居然会出现一个醉汉?

“唔……嗝。”

眼看着这名醉汉拖着沉重的步伐。

就要从姬轩视界面前离开的当间。

姬轩突然朝着那醉汉的方向轻轻一点,便见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迅速没入对方体内。

直到那个人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姬轩才搀着雪儿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夫君,那个人是谁呀~”

“不认识,不过那个人身上也有古怪。

我在他身上留下了记号。

等明天一早,倒是可以去拜访一番。”

那个人的身上带着血煞气。

他分明是杀过人的,只是他身上的血

煞气却细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如此鲜明的血煞之气,很明显那个人杀人的时间就在这些天。

可对方身上的血煞气却那么少,自然是极为诡异。

……

夜里的石墩镇并没有更多的异常。

除了平衡得不像话的灵气之外,也并没有看见任何鬼祟的踪迹。

那个监天司退休的老人口中所说的‘可怖的鬼祟’,更是一点影子也见不到。

这片夜里不仅仅是安静。

看上去更是无比平和。

两人正走到监天司门口。

姬轩的视线便落在了那个大鼓上面,前天就是雪儿动手敲响了这面鼓,这才让他察觉到一缕诡异的阴气波动。

现在正值夜晚。

自然不可能再去敲打一番。

“我们绕到后面,翻墙进……唔!”

他正说着话呢。

突然身子猛地一颤。

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夫君,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刚才我送出去的印记,被人给摧毁了罢了。”

姬轩笑着说道。

只是那张脸上已经开始有些冰冷。

他的印记自认为安排得非常隐蔽,却没想到仅仅过去那么短的时间就被人给发现了。

这足以证明在这石墩镇里有高手存在。

那个人究竟是谁?

会不会和石墩镇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有关系?

姬轩无从得知。

他与雪儿绕到了监天司后边的围墙边上,翻身入内。

由于缺少灵识补给,监天司内部阵法已经处于极为薄弱的状态。

所以闯进来可以说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情。

进入监天司内部之后,姬轩便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放置文书案件的地方。

所有灵王朝监天司内布局都是大同小异,所以找到那个地方很容易。

“夫君……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呐~”

雪儿揪着姬轩的胳膊。

小心地跟在他身后。

不时地东张西望,眼中满是警惕之色。

而姬轩则自始至终都在重复着一句话。

“不要抬头往上看。”

“夫君,头上有什么呀?”

“没什么,你还记得那个客栈的伙计和我们说过的话吗?

我觉得现在已经能完全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了。

呵。”

一边说着。

姬轩已经解开了安置文书的房间封印。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如同是封锁了数十年之久的阴湿气味扑面而来。

就仿佛是开启了某个荒废多年无人问津的古老遗迹。

有人在盯着他们。

此言不假。

而事实上。

他打从一开始进入监天司的瞬间,就已经感觉到了有莫名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监天司范围内的天穹比外边要暗淡不少。

在没有任何光源的情况下,只能通过灵识来感应周围环境。

而有一部分灵识,却在自身体散开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种怪异状况正是来自于头顶。

同时,未名的视线也来自头顶。

但姬轩却没敢抬头看一眼。

他有一种预感,若是真的抬头去看了,可能就真的全完了。

他不怕死。

但抬头去看的结果,可能比死更加难受。

少女歪了歪脑袋。

不知道姬轩究竟在说些什么。

但还是跟着走进了房间里。

此地是监天司存放案件文书的场所,以案件的重要程度,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

寻常的杀人放火,入黄字卷。

损害多了、牵连得广了,入玄字卷。

至谋逆之罪,与灵王朝本身有害,才入天字卷。

房间里共四道小门。

门上分别刻着天地玄黄四字。

而姬轩则是毫不犹豫地闯入了刻着天字的门户。

虽然他自身都觉得有些不切实际,区区小镇里,怎么可能存在危及灵王朝的案件发生。

不过姑且还是要去看一眼的。

而事实也合该如此。

天字卷的卷宗文书一件都没有。

其实大部分监天司内,天字卷的房间都是摆设,只是给你罗列出来这么一个分类而已。

并不会真的有什么文书放进去。

真正让姬轩接下来动容的,却是从地字房间内看见的卷宗。

石墩镇里居然也有地字卷卷宗,这也是极为稀罕的事情了。

而当姬轩翻开其中一本卷宗查验的时候,却是被里面的内容惊讶得瞠目结舌。

“这……怎么可能?

这种罪行,怎么可能被摆放进地字卷?

这里的监天司司幽是谁,他疯了吧?”

姬轩眉头紧蹙。

在见到里面内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里的司幽疯了。

可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

将另外的几卷卷宗翻开,发现里面的内容竟然都是如出一辙。

而且很显然,书写卷宗的人并非是同一个。

每一卷卷宗的时间跨度都非常大,最远的甚至隔了两百年。

“一、二……十五……三十七……”

经过姬轩筛选。

总共有九十余件类似的卷宗。

要说这里历任监天司都疯了,那有些不现实。

“不过这不应该……

为什么?

‘盗窃’这种案子会被纳入地字卷的地方?”

“夫君,他们偷了什么呀?”

“祭祀的贡品……等等,祭祀?贡品?”

几乎是一瞬间,姬轩想起来关于祭祀水神的庆典。

水神自然是不存在的,水底下最多有些妖兽生活,却并没有什么仙神。

那些贡品被丢下河,最多也是喂饱了鱼虾。

所以说偷窃了贡品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吗?

那倒也不见得。

唯一的理由就是——这些贡品除了祭祀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用处。

一旁少女看着姬轩思考的模样。

眼神却已经是不安分地朝着边上扫去。

来到这里之后,四周的空气比外边要越发地阴冷。

而且就算进入房间里,那种被人窥伺的感觉也没有半分减少的迹象。

心中的渴望,渐渐地让她难以忍受。

她正眼睛一溜溜转着,要朝着头顶上看去的时候。

就听见姬轩一声呼唤。

“雪儿,我们走!”

“诶?夫君,我们去哪里?”

“去府衙!”

姬轩手一挥。

将那些卷宗一本本地纳入储物戒里。

这些卷宗都是线索,接下来他要好好地研读。

没有去理会那些异样的目光,姬轩带着少女很快地离开了监天司。

……

这是一片晦涩的黑暗。

无始无终。

没有尽头。

他弓着背,从某个房间里缓缓走出。

在他的手里,还攥着已经碎成两半的玉简。

“这就走了么?

可惜……

若是你能走到这里,我还想和你见上一面啊。

不过没关系,反正迟早都会见面的,既然你已经看见了那冰山一角,就证明你有这个机会重新站在我的面前。

呵呵。

嘻嘻嘻……

桀桀桀桀……

看吧。

这就是真是的‘世界’,规则的封印正在消散,而你,也将重现人间!”

随着他的一阵怪笑。

有白色的丝线,自天穹一条条垂落而下。

有些丝线上裹着一道道黑影。

他们挣扎、扭曲。

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天穹之上,无力地看着下方。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七十二章 仪 离开监天司的瞬间。

那种被监视的感觉顿时一扫而空。

压在心头的危机感也烟消云散了。

当姬轩回头抬望监天司上空,却只看见了一片幽暗的星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莫非此前的感觉都是错觉?

他微微皱眉。

却并没有回去的打算。

带着雪儿埋入了黑暗中。

……

竖日。

石墩镇的气氛比前些时日少许发生了些变化。

比如,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显露出几分焦虑。

小贩的吆喝声比平日里要高亢了不少。

就像是那些话语中,还夹带着一点别的情绪。

不安。

烦闷。

异常的情绪在空气中犹如毒瘴,沾染在每个人的心里。

扎根、发芽、然后扩散出去。

这些不安的情绪,又会将灵气朝着不同的方向转化。

生灵的情绪也是一种力量,它们会将周围的灵气转化成生灵心境相符合的状态。

便如高亢激昂的士兵会充满阳刚之气一般。

此时的石墩镇四周的灵气已经渐渐地朝着阴气更为强盛的一方转变。

为妙的阴阳平衡仍在持续,而姬轩还是无法感应出那些多余的阴气究竟去了何方,一如昨天夜里见到的那个中年男子,对方的身上带着新鲜的血煞气,但那股血煞气却仿佛已经经历了多年,正在迅速消散。

不知去往何方。

此刻,客栈房间里。

姬轩正盘膝坐在床上,面前摊开了数十本监天司的卷宗。

经过大半夜的排查,他也总算是找到了这些案件里面更多的相似之处。

「首先,所有的案件都发生在一年的同一时间段。

也就是第一年底到第二年初。

根据撰写卷宗的主簿所描述,每一个人的精神在被抓住的时候,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异常。

事后检查他们身体的时候,能很明显地发现他们的魂魄皆是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在所有的卷宗里面,几乎都用到了一个词。

‘汲取’。

有什么东西在汲取那些人的魂魄。

卷宗一经存放便无法更改,所以这两个字绝对有问题。

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是会汲取生灵的魂魄的吗?」

强大的鬼祟当然能做到这一点。

但监天司不可能在发现了这种鬼祟之后,还瞒着不上报给上层。

更何况是经过了那么多年。

「也就是说,这种‘人被汲取魂魄力量’的异常在百年、甚至是千年之前就存在了。

但是没有哪怕一个监天司的司幽打算解决这种异常。

是不想解决,还是不能解决?

若是前者,那么这种胆小怕事之辈未免也太多了,若是后者……说不定朝堂那边其实也早就知道了这里的事情。

区区盗窃罪就把它们放进了地字卷的格子里。

那么这些案件会不会和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有关系?

天地灵气的异常,是否与之有关?」

念及至此。

姬轩便取出了回光珠。

将其抛到半空中后,回光珠滴溜溜地旋转起来,迸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

随即光华收束。

在他的面前显现出一个少年的模样。

现在已经是日上三竿。

公孙无忌还在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套上衣服。

脸上带着几分慌乱。

“……让你碰的,谁让你碰的这个东西。

我还没穿好衣服呢你碰什么。

知道被别人看见了本少爷得吃多大的亏!

我——

诶。

殿下,原来是您啊。

这大清早的殿下您起的可真早。

不知找我什么事?”

“事情有些紧急,所以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

无忌兄。

当初你告诉我的三处阴气汇聚之地,我已经到达了其中一处。

这是一个叫石墩镇的地方。

在这里似乎存在一些特殊的案件,有人盗窃了用来祭祀的贡品,最后被查出那些人的魂魄有损伤。

而这些卷宗,被放进了地字卷的格子里。

对此……无忌兄可有什么头绪?”

公孙无忌眉头一挑。

停下了手里正在穿衣服的动作。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姬轩,但姬轩却并不能直白地看清楚对方此时的表情。

两人之间沉默许久后,公孙无忌这才长叹一声。

“唉……殿下。

其实这件事情,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管的好。

反正到时候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责任也不可能在你的身上。

那个地方的事情我早就有所了解,不过嘛……我不觉得殿下能够解决好这件事情。

还是趁早离去为好。”

“已经有人失踪了。”

姬轩淡淡地说道。

只是公孙无忌还是不为所动,面容淡然地看着姬轩。

一直到姬轩的下一句话。

“而且我第一天晚上睡着的时候,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袭击了。

我的元神受到了些许损伤。

好在手里还有些恢复的丹药,所以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吃亏的人,若你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无忌兄,希望你告诉我。”

“……殿下还记得当初的诏书吗?”

“当然记得。”

公孙无忌说的正是当初写着婚约的诏书。

上面可不仅仅是写了婚约,还写了姬轩的任命书,要让姬轩成为灵王朝的御前抚剑官。

虽然到现在姬轩都不知道抚剑官到底有多大的权力。

但每当他拿出诏书的时候。

就会跪下一片人。

“诏书上面还写了一些东西。

比如说……燕宁雨师死前写下来的谏言。

其中很多条都已经在灵王朝各地应验,有一些殿下您自己应该也已经经历过了。

那么殿下,在说出来之前,我还想最后问您一个问题。

您真的打算接下来这件事情吗?”

“这里可有鬼域?”

“有。”

“呵……这件事情你之前可从来都没说过啊。

不过,嗯。

我答应了,既然身为鬼师,我自然不会对鬼域放着不管……顺便问一句,此地的鬼域,究竟有多强?”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殿下,您居然突破到了神韵境了吗?”

神韵境?

借助外物也算神韵境吗?

姬轩摇了摇头,笑道。

“算是吧。”

“那就好说了,殿下您是否知道,现在您那里正在举办一场庆典……”

一直到公孙无忌的身形消失为止。

姬轩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过。

直到对方身形消失,回光珠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他这才皱着眉爬下了床。

关于覆灭灵王朝的谏言。

动摇灵王朝根基的力量。

这种玄乎的东西他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的。

就如同雨师说第二天是晴天,结果阴雨了大半日一样。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

姬轩带着雪儿出了小镇。

在就近的一块野地里,他摆下了青铜灯。

“唉……接下来的事情可能有些危险,你不必跟来的。”

看着雪儿一旁好奇地观望。

姬轩就是一阵头疼。

可惜现在他手里已经没缚妖索了,先前的缚妖索被用来捆了别人,甚至都忘记收回去。

所以就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他现在手头可以说是没有半点反制这小狐狸的手段了。

除非弄晕她。

可这小狐狸也是贼得很,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晕了还是装的。

而雪儿也自始至终都在坚持着一个观点。

“夫君不必担心我。

我绝对会保护好自己的~只要和夫君在一起就好啦~”

保护好自己?

这小狐狸经过这段时间的服食丹药、以及姬轩的监督修炼,让她的修为单从灵气浓郁程度上来看,也不过是练气三重的模样。

或许是才开始服用云萩丹的缘故,从少女的身上还感觉不到有散功的迹象。

就这么点微末的修为,如何能够保护得好自己?

“唉……

接下来我会凝聚出一缕至阴之气。

这道阴气会带我们去寻找此地阴阳平衡的答案。”

既然此地阴阳平衡。

那么对于突然间出现的阴气,自然也有一个宣泄的地方。

所以这就是现在姬轩所能想得到的办法,直接找到积蓄阴气的地方。

正如他先前从公孙无忌那边听到的那样。

在阴气消散的源头,会找到答案,而那个答案,也正对应着那些谏言中的一句话。

那是还没有发生的灾厄。

但见姬轩两手掐诀,地上的青铜灯突然冒出一丝幽蓝色的火焰。

以青铜灯为方圆的一段距离,迅速变得阴冷起来。

一缕淡蓝色的流光,在半空中显现。

随即轻飘飘地朝着石墩镇的方向飞去。

而姬轩两人则是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只是当姬轩跟着那道阴气深入小镇后不多时,却见那道阴气迅速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突兀地散开。

这个结果灵姬轩一时间愕然。

他们的头顶此刻是艳阳高照。

什么都没有。

但阴气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就在姬轩有些茫然的时候,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哟,这位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啊。”

……

公孙无忌继续在床上躺平了一会儿,才穿好衣衫推门出去。

却在推门的当间,迎面见到了那个黑袍的老道士。

这老道士穿着的衣袍都是新置办的。

也能看得见对方在早些时候做了点打扮。

只是不知为何。

当第一眼看见老道士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那种腐朽、尘垢的气息。

见到那个老道士的瞬间,公孙无忌当即抱拳拱手。

口称一声前辈。

而老道士也是微微颔首。

“事情……应该都已经说明白了吧?”

“前辈猜得没错。

刚才殿下又联系上我了。

不过……前辈,您真的不打算去帮忙吗?”

公孙无忌弯着腰,那双藏在发鬓之间的眼睛偷偷地看向老道士。

老道士很自然地摇了摇头。

笑道。

“他那边到时候自然有助力,不必我亲自过去。

现在我最担心的还是燕宁。

这里的事情,要比那区区南域危险得多了啊……”

“前辈,燕宁到底有什么危险?

说实话。

那些血书后面几条我完全看不懂。

父亲也什么都不告诉我,您若是知道的话——”

“天机不可泄露,呵呵……”

只听得一声轻叹。

眨眼之间,这老道士竟是从公孙无忌的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七十三章 根 的确是又见面了。

有几个壮汉正与姬轩碰了个当面。

他们是前两天走水路的是时候,在货船上见到的几个水手。

当时因为这些人身上的血煞气,姬轩认定他们是水匪。

但如今,这几个人身上的血煞气竟是完全地消散了。

就像是一个正常人一般。

“几位是来这里做生意?”

“呃……是,是啊。

可不是嘛。

前两天刚在这里卸了货,这几日当家的正准备拿出去卖呢。

小兄弟这是已经回家了吧。

家里人怎么样?”

“都还过得不错。

不过离家几年,这段时间倒是要好好地陪一陪他们了。”

为首之人说话的时候有些结巴。

言语中带着几分的迟疑。

“有劳兄台挂心,改日见到了各位的铺子,我自当会去叨扰。”

“哈哈哈,那就等着小兄弟了啊。

小小年纪就出去念书可不容易。

不过还带着个丫鬟倒也轻松一些吧。

哪日成了老爷,可得照拂着我们点儿啊。”

“一定。”

这壮汉哈哈大笑。

转身一只脚就踩到了自己另一只脚上,随即狠狠地扑倒在地上。

随着一阵呻吟,他摸着自己的面门,踉跄站直了身子。

姬轩面无表情。

倒是雪儿咯咯地笑个不停,而听见少女的娇笑声,那些其余的大汉也跟着笑了起来。

此人拍了拍啊裤子上的灰尘,脸上还是带着憨笑,笑骂了几声嘲笑的人之后,一瘸一拐地随着身后的几个人走了。

而姬轩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其中两个人的身上。

一个是驼着背的年轻男子。

在那些大汉当众,唯独那个年轻男子的气氛与他们格格不入。

这仅仅是一种感觉。

那个年轻男子与壮汉们有一种割裂感。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看不透那个年轻男子的修为,细微的灵识分散在四周,这已经是一些修士的习惯了,所以也并不会让其他人感到失礼,但这些分散的灵识却无法感应到对方的修为。

要么是这个年轻男子根本就没有修为。

要么是这个人的修为,已经到达了与姬轩相仿乃至是超越他的程度。

而另一个人。

则是昨天夜里见到的那个人!

那个人的身上原本被他种下了印记,可印记却很快被别人给抹去了。

这让姬轩当即认为抹去印记之人或许与此地正在发生的事情有关联。

而现在。

当这个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姬轩已经可以确定。

这些人绝对与此地诡异的阴阳平衡有着极大的关系。

就算因为某种原因,过剩的阴气会消散于天地。

但也绝不可能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消散无踪。

“雪儿,你做得很好。”

他将视线收了回来。

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笑着说道。

“夫君在说什么呐,我怎么听不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总之……你做得很好。”

刚才少女使用幻术让那个大汉吃了点苦头。

而中年男子嘴角微微上扬的时机,却正是少女施法的瞬间。

如此一来,可谓是证据确凿。

……

“诶,兄弟你和刚才那个读书人见过吗?”

“……没。”

“怪事,我怎么觉得你一直盯着人家看。

不是兄弟我多嘴啊,你该不会……

诶唷——!”

这壮汉话才刚说到嘴边又是踩到了自己的脚,扑倒在地上。

而那个驼背的年轻人则是微不可查地冷哼一声。

继续向前。

「体内拥有如此浓郁的死气,不过我无法探查到他的修为。

这就是朝堂派来的人吗?

不过,终究是太迟了一些。

等明天过去。

一切就成了定局。

不。

不如说……一切早已成了定局,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尽情地挣扎吧。

好好看着,属于我的复仇。」

……

正在姬轩打算再凝聚一道阴气的时候。

突然之间,大地震颤。

耳中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声,眼看着远处某个方向的房屋正在剧烈摇晃。

然后不过数息时间,那边的房屋便轰然倒塌。

“呀!夫君快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啦?”

“……我们去看看。”

姬轩一边说着,已经拽着少女的手,朝着房屋倾倒的方向走去。

街上的百姓正慌乱地四下奔逃。

地面的震颤还在继续。

原本平整地青石道上,已经能看见一道道狰狞的裂痕。

所有人都在朝着房屋倾塌方向的反方向跑走。

只有姬轩两人反其道而行,一路山也没少遭罪。

那些百姓唯恐落后一步就会被埋入土中。

将一切阻拦在他们面前的东西尽皆推翻。

喧嚣。

慌乱。

恐惧。

各种负面的情绪进一步侵蚀着此地阴阳的平衡。

虽然只是轻微的影响,但这种速度正在迅速提升。

“快跑啊——”

“别挡路,谁挡路我砍死谁!”

“爹,娘——”

哭喊声。

怒骂声。

充斥在耳边徘徊不去。

有人撞到了姬轩的身子,踉踉跄跄地险些跌倒,又疯了一般朝着前方狂奔。

有人尝试御剑,却在空中没飞一段时间,就被城镇里的禁空阵法给摔回了地面。

大地在动摇。

人心更甚。

面对未知的危险,所有人都表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

残垣断壁。

目之所及的只有一片狼藉。

日常用品与瓦块碎片混杂在一起。

瓦砾之中隐约还躺着几个人影,已然是没有了任何气息。

城镇化为废墟,只在一瞬。

姬轩已然是站在塌陷地就近。

看着那一片废墟的时候。

四周已经是一个人影都找不到了。

但这样刚刚好。

姬轩可不想在探查的时候被人打搅。

而就在他将视线落在废墟中的瞬间。

他俨然是看见了。

那深插在地面中的,如同是锥子一般的东西。

这东西上边充斥着生机。

如同是活物一般。

而当姬轩灵巧地跳到那东西边上,抬手往那个锥子一般的东西上边贴去的时候。

一股强而有力的律动,突然传入他的掌心。

令他下意识地后退十步。

一只手捂住胸口,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彼时,姬轩震惊地看着那样东西。

那锥子一样的东西呈现出黑褐色。

靠近了看,上边还带着粗糙的须。

每一寸,都带着生机。

有如活物一般

让他不禁深吸一口气。

“这东西……是树根。”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七十四章 根·续 地面的塌陷,让这个坑变得深邃无比。

粗短的锥形物事自地面延伸出来的距离并不长。

但经过短暂的触碰,姬轩判断现在展现在他面前的树根,也仅仅是深埋入土地内的冰山一角。

这个深度,已经超过了寻常房屋地基的深度。

但若是布置小镇阵法的修士,是肯定能探查到那么深的地面的。

也就是说。

这块看上去像是某种异物的树根,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就被一些人知道了其存在。

但那些人却没有将其当做是异物处理掉。

反倒是将其一直留在了这里。

为什么要这样做?

又有什么目的?

公孙无忌说他已经将能够知道的消息全都告诉了他。

但没有告诉他在石墩镇的地下还藏着这种庞然大物。

仅仅是一端的根须就已经是这模样。

若是一棵完整的树……

这让姬轩觉得有些眼熟。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某个地方。

“那、那个……小伙子,快上来啊。

底下危险,还不知道会不会再塌方呢。

诶……作孽啊。

你瞧瞧这叫什么事,这、这地方以后还叫人怎么住呢。”

一道苍老的声音落下。

却是一个老人家站在下限坑洞的边缘。

在老人的脸上还有恐惧未曾褪去,他的身上满是尘土,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落下的伤势。

他是刚才一瘸一拐地从远处走过来,似乎是要探查情况。

老人身上带着浓郁的阴气。

兴许是恐惧的情绪让他已经难以保持自身的阴阳平衡。

如今定然是神不附体。

现在大地的震颤已经停下。

却不知何时还会继续出现。

咔嚓——

坑洞边缘又是几块落石砸了下来。

这老人面色一变,正要呼喊。

却见姬轩轻轻一跃,身形已经是重新落到了坑洞边缘。

淡笑着说道。

“老先生莫慌,我是修士,不会出事情的。”

“唉,就算是修士也不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小伙子,你还年轻,犯不着以身犯险啊。

而且就你……才修炼了几年,那么点修为还能做些什么?

对了,说起来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不知道这里现在很危险吗?”

“我们来这里看看情况而已。”

老人闻言当即是面色一变。

语重心长地道。

“小伙子,听我一句劝,不要继续冒险了啊。

有什么是比自己的的命还重要的?

这里的事情交给府衙的人来办就好了,当差的平日里拿了我们那么多钱,这些事情他总得管管吧?

说起来……这些当差的已经好久没见到个人了。

可惜了我这儿的房子……”

“老人家房子就在这附近吗?”

“可不是,岂止是附近啊,我家房子就在这儿啊!”

老人的话让姬轩不由得愣住了。

若是房子就在这里,那么老人可不会那么轻松地跑走。

莫非是他此前外出了,刚才才过来吗?

此间思绪还未成型多久,却听见边上雪儿笑着说道。

“夫君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呐~☆”

“我自言自语?”姬轩诧异地看向少女,又用手指了指边上老人的位置,“雪儿,你看得见他吗?”

“他?他是谁,我只见到夫君一个人呐。”

“诶?”

姬轩一愣。

当他再次将视线落到原先老人所站的位置的时候,当即是倒吸一口凉气。

在他身边哪里还有什么老人。

而姬轩的目光,再次看向坑洞深处,那废墟中隐约露出的人形。

这可真是,大白天活见鬼了。

刚死的人,居然在大白天化为了鬼祟,出现在了姬轩的面前。

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也是姬轩原本就人为光天化日不可能出现鬼祟。

这才让他一时间失了神。

好在那鬼祟并没有害人之心。

“夫君~你该不会是见鬼了吧?”

少女笑嘻嘻地朝着姬轩走来。

两手背负,稍稍俯下身,仰视着他。

而姬轩只是猛地咳嗽了几声。

……

接下来,姬轩又去了那间提供贡品的粮铺。

不过这一次是他一个人去。

雪儿在靠近粮铺一段距离后,主动走开了。

“又是你?”

粮铺主人眯缝着眼睛。

看见姬轩的瞬间,又下意识地环视四周。

在并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时候,小声地咂了咂舌。

“还有什么事情,趁着现在没生意快说。”

“你好像很想和人聊天?”

“可不是!这几天官老爷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这儿屯了那么多粮食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祭祀到底要不要举行下去,要什么时候举行,最起码给个话也好啊。

这要是官老爷临时变卦了。

倒霉的可就只有我了啊。”

年长的妖狐随性地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刚才地动山摇,索性没有波及到这里。

“而且刚才那事情,官老爷可不得给个解释。

要是什么解释都没有,那我们可不干了。

天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

下一次我能不能保命。

反正我是浮云商会的人,大不了跟着商会一道去别的地方过活。”

话虽然是这么说。

但通常把这句话说出来的人,其心里肯定是不愿就此离去的。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是关于这里祭祀的。”

姬轩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了。

身形已经一点点靠近对方。

在他的掌心,玉剑的剑鞘被攥得紧紧的。

“你一共经手过几次祭祀,这些粮食……都被送去了哪里?”

“呃,朋友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我这都是官老爷们派人来拿的贡品。

我哪儿知道这些东西被送到了哪里。”

姬轩闻言眉头不由得一皱。

他看见过这里准备的粮食到底有多少。

那些若是全都丢进河里,绝对会造成污染。

所以答案很简单,它们不可能全都被丢进河道里。

肯定还有别的用处。

当公孙无忌给他那个提示的时候,他马上就想到了这一点。

正在姬轩盘算着是否要威逼利诱的时候。

又听粮铺主人接着道。

“不过朋友你如果有路子倒是可以去问问曾经当差的人。

他们估计知道……你问这些做什么,该不会是那只青山的狐媚子叫你问的吧?

一个读书人问这些有什么用?

……我说,刚才那动静,该不会也和你们有关系吧?”

眼看着粮铺主人面色耷拉下来。

姬轩冷不丁地一道灵压落下。

淡淡地说道。

“我不管你和青山圣地有什么恩怨纠葛。

若是继续在此胡言,我不保证接下来你会无恙。”

这道灵压来得快去得也快。

那粮铺主人已经是吓得瘫坐在地上。

正结结巴巴地,半饷才反应过来,怒声道。

“……切,神气个什么,知道灵王朝律法么,还敢对我动手。”

“看来你对灵王朝律法很熟悉啊。”

“那是自然,我可是做生意的——”

“那你也应该知道,恶意诽谤也是会吃牢饭的。”

这铺子主人的恶言顿时就散开了。

就在姬轩想要接着盘问的时候。

却忽闻粮铺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叫骂声。

“病秧子,病秧子你给老娘滚出来!”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七十五章 根·再续 外面的女人叫着‘病秧子’,说出来的话越来越难听。

姬轩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再看粮铺的主人已经是满脸的苦色。

“唉……怎么回事,怎么就招惹了这个女人了……”

“怎么,你认识她?”

“这镇上的人没一个不认识的。

府衙府令的夫人,平日里待人也和气,只不过她的性格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但凡招惹了她,那可就是追着你打。”

“她刚才说的病秧子……该不会就是他吧?”

姬轩指了指某个方向。

而粮铺主人也是点了点头。

“可不是。

唉,这样吵下去可不好啊。

事情怕是要闹大了。”

“那倒也未必。”

姬轩淡淡地说道。

要说住在这里的病秧子,就只有粮铺隔壁的那一家里的孩子了。

只是那个孩子早就已经离开了石墩镇。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就算要找到对方,那也是没有一点门路的。

天知道那个人是如何招惹上这个女人的。

不过姬轩转念一想,府令的孩子曾经被一个大哥哥告知,他的父亲仍然在府衙里,未曾离开。

那件事情,是否与现在这个女人这般叫骂有一定的关系?

这般想着。

姬轩便走到了粮铺外边。

正看见一个穿着华美衣裙、打扮得鲜艳的年轻夫人,站在一扇早已闭合不知多时的木门前。

两只手不住地拍打着门扉。

一边拍打,还一边叫嚷着。

“病秧子,半死鬼,给老娘滚出来!

你把我的孩子骗去哪里了,你还我的孩子!

我知道你就在里面。

你给我出来,还我的孩子!”

“你这该死的短命鬼,有胆量和我的孩子说那些鬼话,没胆量出来是不是!”

她的修为不过是练气三重。

凶悍的模样却像一个大修士一般。

女人还站在街口叫骂。

眼看着周围围观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但女人好似全然没有看见一般。

自顾自地骂着。

便在此时,姬轩从粮铺里走了出来。

来到了女人身旁。

年轻的夫人看上去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模样。

只是站在就近的地方,就已经能

从她的身上闻到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

姬轩略微皱了皱眉,随即脸上显露出笑意,和善地道。

“这位仙子,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怎么……咳咳。

小伙子,嘴巴倒是挺甜,不过这里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你退开吧。”

年轻夫人朝着姬轩摆了摆手。

示意他离开。

这点落在姬轩的眼中,让他不禁暗自颔首。

虽然这女人第一印象看上去就像一个泼妇。

但也还没泼辣到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程度。

“这户人家在几天前就已经离开镇子了。”

“你、你说什么?”

年轻夫人先是一愣。

随即困惑地看向姬轩。

而姬轩身后,粮铺的主人也是匆忙走了出来,低头赔笑道。

“哟,这不是府令夫人嘛,夫人您来这里做什么。

莫不是采买东西……呃,好像也不是啊。

哈哈哈。

您在问隔壁那户人家吧?

那户人家早就走了,半个月前就已经不在镇上了。

您可来的不巧。

这……夫人,他们是怎么得罪了您了?”

“……哼,这你别管。”

年轻夫人脸色又变得惨白。

言语中带着几分不协调。

而就在此时,年轻夫人的耳中突然传入一道声音。

「关于令郎的事情,夫人能否待会儿单独与我详细说一下?

我昨天白天的时候与令郎见过一面。

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我有些担心。」

“你——”

「夫人莫要声张,此事最好还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为好。

我乃是南乘郡监天司新派来的人,正在着手调查这里的事情。

待真相明了之前,西希望夫人能够稳重。」

年轻夫人的视线再次落在姬轩的身上。

但见姬轩微微颔首。

传音入密。

小把戏而已。

随即她便放下一句狠话。

转眼便消失在了人群深处。

“好家伙……可算把这尊活阎王给请走了……”

待女人离开之后。

粮铺的主人才哭笑得摇了摇头。

“如果她再闹下去,恐怕半条街都会被她给闹翻。

这叫个什么事。

……不过她好歹也是府令

夫人,平日里对我们也算不错。

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好像和她孩子有关系?

嘶,那个小少爷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经过女人那么一闹。

让原本围观的人群中,又开始产生了几分骚动。

不安的情绪,愈演愈烈。

姬轩看在眼里,却是无能为力。

他有心让这些人不要再悲观下去,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

府令的妻子叫陈娟。

根据刚才藏在暗处的监天司隐线传递给他的消息。

这个女人只是一个农民出身,与如今的石墩镇府令乃是一对青梅竹马。

两人是打小就认识,成婚之后几年,那个男人才当了官。

自从男人升为府令之后,大家都叫她一声夫人,很少有叫她梅陈氏的。

“……也就是说,你的孩子回家以后形迹可疑。

所以你一番逼问之下,他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然后昨天晚上,你孩子梅峰就失踪了。

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对吗?”

“就是这样!

小……不,大人。

您说那个和小峰说话的人不是那病秧子,而是他人假扮?

那到底会是谁,他把我的孩子抓到哪里去了?

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

眼看着年轻的妇人就要跪下。

姬轩连忙抬手将其半身给搀扶住了。

“这件事情我会去彻查。

定会给你、给这里所有人一个交代。”

所有官员失踪,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而且事情已经发生了有足足半个月。

中域那边居然在五天前才得到的消息,那消息甚至与现在所见到的状况天差地别。

当初的莫子阳不仅仅是压下了这边的信息。

甚至还想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全都归咎到‘邪修’的头上。

如今这里正变得越发混乱。

让姬轩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旺盛。

……

「我能感受到。

由黑暗所滋生出来的绝望。

由未知所蕴育出来的不安。

由言语所诞生出来的猜忌。

阴阳的平衡正在被打破。

‘封印’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这一子将要落下。

我即将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七十六章 根·另续 蒲团上的他正襟危坐。

但后背还是有意无意地弓着。

好像只有保持着这种倾斜的程度才能让他感觉到舒适。

天光渐渐地被乌云笼罩。

顺着树叶、枝干缝隙落下的光线也渐渐地暗淡。

天气转阴,天穹就像是被人给蒙上了一层纱,而且这层纱还在越来越厚。

压得人心里喘不过气来。

此时他的心情却格外地好。

手里捏着的黑子被他按在了棋盘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让对面坐着的壮汉又是身躯猛地一颤。

眼看着壮汉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该你了。”

“可、可是大人,我是真的不会下棋……”

“让你下你就下,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喏,就下这里也行。”

他无视了对面壮汉一脸的不情愿,指着棋盘上某个空档。

然后看着壮汉将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便在下一瞬间,那枚白子便迸发出轻微的流光,随即棋盘上的棋子开始自动地活动起来。

等到一切平息,棋盘上的各个棋子摆放已经是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眼见于此,他的脸上笑容就更甚了。

再次捏住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那我就下这里……又到你了。”

“大人,您能不能我和弟兄们透个底,接下来我们到底要这么做?

我们才刚刚干了一票大的。

现在手底下弟兄们全都手痒得很。”

“手痒?那就把手剁了。

我不允许任何人坏了我的计划,如果你手底下的人没有这个自控能力,那么你就亲自去帮他一把。

还记得昨天晚上的那件事情吗?

若不是我发现的及时,我们早就已经暴露了……呵,当然。

我们现在的确暴露了。”

此言一出,壮汉面色顿时就一僵。

昨天夜里一个喝醉了酒的弟兄夜半归来,结果被这个年轻人察觉到了他身上的一缕异常灵气。

好在发现得及时,没有酿成什么大祸。

但是现在年轻人说的这句话,又让壮汉的心里一揪。

“我们现在……已经暴露了?”

“嗯,暴露了。”

这一回。

白子并没有按照年轻人说的那样落在某一点上。

而是被壮汉从半空中随意地丢下。

刚巧卡在了棋盘上某处空档里。

霎时间,棋盘上的形式再次瞬息万变。

“那岂不是遭了?”

“没关系,他们应该只是觉得我们有很大的嫌疑。

而且有我在……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处。

所以啊。

今晚也好,明天也好。

让你手底下的那些人都安分一些,等过了明天……我随你们怎么闹腾。

哦。

对了。

我前段时间问你的那个问题,你可给我答复?”

壮汉低下头。

默不作声。

年轻人的问题很简单,让壮汉跟着他离开,抛弃那些弟兄们。

去往一个极为神秘的地方。

据说那里有着天大的机缘造化,去了那里甚至可以成仙!

壮汉知道跟着自己的那些弟兄之所以跟着他,纯粹是因为他的拳头最大,打得过那些人。

但这些年来他与那些弟兄们一道摸爬滚打,也渐渐地生出了一些别的情感。

那些情感,那些人……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舍弃的。

“明天晚上是你最后的机会。

等过了明天晚上我就会离开这里。

归根结底,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带你走,只是觉得你与我有缘分才打算捎带你一回。

若是你抓不住这个机会……

那么以后你是生是死,便和我没关系了。”

机缘!

造化!

财富!

这些都是眼前的年轻人给的。

能够给与,自然也能够剥夺。

年轻人的声音落在壮汉耳中,在他的心底里不断地回荡、敲击这理智。

“要下雨了,这里的东西收拾一下。

然后。

好好考虑吧。”

……

根据府令夫人提供的线索。

唤作梅峰的孩子是在昨天晚上与她大吵了一通之后便将自己锁进了房间里。

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府令夫人打开了孩子的房门。

却发现孩子已经不翼而飞。

“那孩子昨天晚上说要和我一起去找他父亲去。

可是大晚上的谁会出去啊。

而且现在外面那么乱,也不安全啊。

我听说前天一家商会的船还被人给劫了,事发地点就在我们镇子不远处,说不定现在镇子里就有那些个贼人藏着呢。

你说说这孩子……唉,真是不让人省心。”

府令夫人是哭得梨花带雨。

全然没有了之前那般彪悍

的模样。

“那、那一切就拜托大人了。

您可一定要想想办法。

我、我家里还有一些积蓄,只要您能够让孩子和他父亲回来,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如果还不够的话,我还能回娘家……回去再借点——”

“夫人不必慌张,安心在家里待着就行。”

姬轩只是摇头。

与雪儿一起送那年轻妇人回了家之后。

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府衙果然还是应该再去看看。

尤其是那些用来祭祀的东西,需要仔细探查一番。

“嘻嘻~夫君觉那位府令夫人得怎么样?”

少女挽着姬轩的手臂。

身子很自然地贴了上来。

而姬轩只是微微颔首。

“关心则乱,她现在可能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言行对以后自己的影响。

也全然没有考虑过别人眼中自己的形象问题。

毕竟现在她家里边可是连续失踪了两个人。

一个是她最爱的丈夫,一个是她最爱的孩子。

生灵对这种源自血缘关系的同族,是可以付出一切的。”

“夫君说这句话的时候,怎么感觉有点儿无情呐~☆”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当然,我的确很同情她。

而且也感同身受。

我能理解一个母亲失去自己孩子的痛苦。”

姬轩嘴角微微向上扬起,笑着说道。

“所以我们更应该抓紧时间将这里的事情都解决了。

接下来我们要去——”

话说到一半。

却是一点清凉点在了他的脸颊。

姬轩抬头,看向已经变得昏沉的天际,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下雨了呢~☆”

“嗯,下雨了。”

姬轩手一挥。

一根杖子被他握在掌心,他将杖子一端伸向头顶,便见流光闪烁,灵气化作光幕,将雨水阻隔在外。

他搂着雪儿,在雨中继续前行。

街上行人还在四处奔走。

也不知是因为才发生不久的地动,还是因为现在愈演愈烈的雨水。

“其实呐~我想问的问题不是那个~

就是,夫君觉得府令夫人长得如何?

果然……夫君还是喜欢那种成熟一些的吧?”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哼!”

“嘶——别踩了,我错了还不行嘛,灵气若是乱了,这伞可就散了。”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七十七章 根·别续 “大哥,咱们什么时候再出去干他一票?

这两天把弟兄们都闲出蛋了。

有几个弟兄已经把身上的钱都花完了,就等着大哥您发话呢。”

他从年轻人那边走出来之后。

就被一个一般模子的大汉给拦住了。

那个大汉腆着一张笑脸,两只手互相揉搓在一起。

看着他一脸的谄媚。

而他却只是摇了摇头。

“这几天风声紧。

让弟兄们都先缓缓,等过段时间我们再……”

“大哥,您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啊。

什么叫过段时间。

现在外头也没什么风声啊,是,外边都在传某个商会的传被打劫了,可也没说就是我们干的。

那我们只要去远一些的地方。

可不就是掩人耳目了嘛。

等那些狗官把注意力再放远一些,我们再回来。

这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没问题了!”

他的这番话让壮汉的眉毛一拧。

言语中也开始有些不悦了。

“还是说……大哥您打算就此收手了?”

“我们都做了那些事情了,早就已经收不了手了。”

“还是的嘛!

大哥您自己也心里清楚不是。

嘿嘿,大哥这个给您,这是待会儿的集合地点,今晚上我们先去干一票,练练手,免得弟兄们这两天生疏了。”

看着壮汉笑嘻嘻的模样,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淡淡地说道。

“弟兄们都同意了?”

“可不是!就等大哥一句话了。”

“那我刚才要是不同意,你们是不是就自己过去了?”

“嗨,大哥您现在说那些有什么用。”这壮汉却是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脸上笑容未曾褪去分毫,“这不是已经和您商量过了嘛,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细枝末节的不必计较。”

不必计较?

细枝末节?

对方的话让他的眼中不由得一滞。

随即笑道。

“既然如此……那弟兄们都先准备起来,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到时候我们在集合地点碰面。”

“大哥您又去见您的老父亲了吧?

要我说那老……咳咳。

那老人家也就放家里别管他了,反正他自己也饿不死。

您说是不是?

当年您被赶出来

之前,他还不是没给您一口饭吃。

现在您跑去看他,岂不是热脸贴在——”

“快去!”

“好嘞,大哥您可一定要来啊。

我们弟兄都在等着您呢!”

尖酸的话语,让他的心中不由得再度翻腾起来。

而就在那那壮汉离开后不多时,一道悠然的年轻声音落入耳中。

“狗一旦尝到了血,就会变回狼。

我们修士驯养灵兽便是遵循着这个道理。

不会让灵兽去接触与它们天性相合的东西,因为一旦接触了一次,那么灵兽……就会变回妖兽。

到了那个时候,所谓的‘养育、知遇之恩’,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只是抿着嘴唇。

两只手紧紧地攥成拳头。

在他的身后,那个弓着背的年轻人从黑暗中走来。

“就算是这样。

你还是要坚持刚才的决定吗?

他们。

可还将你当做是大哥?”

“……大人,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茫然地扭头,看向那个年轻人。

而年轻人只是笑盈盈地注视着对方。

他的模样,与刚才执棋的时候一般无二。

迷惘、彷徨。

无从落子。

所谓的恩义,在刚才壮汉将纸条递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为了笑谈。

那些人现在要做的事情,已经完全和他这个大哥没有任何关系了。

“贪欲、杀性。

他们只是遵循了生灵的本质而已。

刚才你那句话说得很对,一旦走上了那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而你之所以会忍不住回头。

仅仅是因为你心里还有一丝理性。

这很好。

因为这代表了你拥有超脱凡人的资格。”

“超脱凡人的……资格?”

“没错。

而这个资格的前置。

我早就已经交到了你的手中。”

他先是一愣。

随即手一翻,一个漆黑的小陶罐落在掌心。

这是他按照年轻人所说的方法,得来的一件宝物。

按照年轻人的说法。

这件宝物可以消除身上属于‘杀人者’的痕迹。

让那些监天司里的捕快无法凭借气息找到他们。

虽然他并不知道其中原理,但在得到了此物之后,他们的确没有一次被

监天司发现过。

在他们的手中,早已积累了不少的悬案。

“他们要做什么,那就随他们去做吧。

至于你,若是想去,自然也可以跟着去。

反正在明天晚上之前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对你向来都是极为期待的。”

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附耳在他近侧轻声低语。

“为了鬼天教。”

“为了……鬼天教……”

他也如年轻人那般,将话语复述了一遍。

……

“你之前在府衙里任职,那么想必对府衙的工作有些研究吧。”

姬轩再次出现在那些个从府衙卸任之人面前的时候,雨已经下了有一段时间了。

地面上泥泞不堪,因为前不久地面动摇的缘故,让许多块青石砖都崩裂开来,石砖下边积满了水,不慎踩在上面,便有一片水花将整个脚都弄湿。

“能否告诉我一些关于一天之后庆典的事情?

你们所祭祀的水神……不。

你们所祭祀的究竟是什么?

除了祭祀水神以外,你们在庆典当天还会做一些什么事情?”

面前的老人先是一愣。

随即浑浊的眼眸中便闪过几分厉色。

“……无可奉告。”

“我希望你主动告诉我。

我是南乘郡监天司来的人,在调查此地的一些诡异之事。”

可无论姬轩如何好言相劝。

对方仍旧是一副臭脸摆在那里。

姬轩明白,他这是问到点子上了,关于水神庆典的确还有尚且不明晰的地方。

只是这老人如此模样,让他有些难般。

心念一动之下,他笑着道。

“关于你们的秘密,线索可以从府衙库存里的那一套祭祀用品里找,对吗?”

“你——”老人闻言顿时就瞪大了眼睛,随即又冷哼一声,“无可奉告。”

“既然无可奉告,那么我这便告辞了。”

姬轩淡淡地说道。

心中更是笃定。

只是没等他转身多久,就听见背后传来老人的幽幽叹息。

“小伙子。

我不管你来自哪里。

有些东西……你是不该去查的。”

“已经有太多的人失踪了。

这档子事情早就被捅到了中域。

现在说这些……是否有些晚了?”

“……唉。”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七十八章 异 现在人都已经失踪了。

继续隐瞒这些事情只会造成更多的损失。

更何况姬轩还是上头派来的人,就算如此,老人还是没有将全部的实情都说出来。

似真非真的谜语。

戛然而止的对话。

他不知道老人究竟要隐瞒什么,明明都到这个时候了。

「百姓祭祀的是水神。

我们祭祀的却不是。」

从老人的口中他只得到了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拜别了老人之后,两人便重新回到了府衙。

现在的府衙正被一群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不论是正门还是后面的小门,全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越发狂躁的雨,并没有浇灭这些人心里的愤怒与慌张。

有的人团在一起,高呼着整齐的口号。

有些人以法术攻击墙壁,却被守护府衙的阵法挡了下来。

有些人拼命地用手敲击大门,却被一层光幕拦住,反震的力量将一些人推出去好几步。

有的人拿起了鼓槌,使劲地敲打着鼓面。

咚、咚、咚。

沉闷的响声在四周回荡着,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地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以后还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官老爷,请您给个说法啊!”

“庆典还会有吗?”

“官老爷——”

他们在诉求。

无助地呻吟着。

这些姬轩全都看在眼里,却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府衙只是一个办公场所,里面现如今是一个人都没有。

但他们却对此浑然不觉,仍然疯了一般做着外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

不安的情绪。

未知的恐惧。

在人群中蔓延、感染。

一发不可收拾。

仿佛这天地间有某种东西开始酝酿,令人心头不禁生出一种绝望的压抑感。

违和感,打从一开始就存在。

「那些官吏占据了石墩镇近乎一成的人口。

但他们凭空消失之后,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不安和恐慌。

他们并非是无亲无故,也有自己的家人朋友。

但是根据我的了解,他们的亲人全都失踪了,朋友也对那个人没有了半点印象——不,并非是没有半点印象,而是

根本察觉不到那个人失踪的状态。

唯一还能找得到的,就只有府令的妻子。

但这又是为什么?

若说是府令的妻子逃过一劫,那未免也太过牵强。

毕竟府令的官职在那里。

怎么解释都说不过去。

若是故意留下了她,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姬轩并没有在这里看多久。

他只是摇了摇头,便与雪儿通过那个府衙墙壁上的缺口,闯了进去。

而就在他们进去之后不多时。

就听得人群中突然传出来一道尖锐的声音。

“我们在这里吵嚷也不是个事。

诶,早些时候不是还见到府令大人的夫人出来了嘛。

要不我们去问问夫人怎么样?

这府令大人闭门不出,她夫人总不会还据我们于门外吧?

那可就太说不过去了啊。”

“对,对!

去找夫人去!”

“今天的事情必须要给一个说法!”

于是,浩浩荡荡的人群便从中分出来一部分,离开了这里。

……

再一次来到府衙。

给姬轩的感觉就是这里的气氛比昨天来的时候越发地阴沉了。

虽然此地的天地灵气仍然维持着一种平衡的状态,但这种平衡的状态非常虚弱。

可以说只要轻轻地推一把,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

这里与之前一样,没有半点生灵活动过的迹象,姬轩暂时也找不到那个孩子的踪迹。

若是他真的来了这里的话。

此刻定然是存在于府衙的某个角落。

“雪儿,你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发现呐~”少女笑盈盈地说道,“夫君是不是觉得我可能发现了那个孩子的踪迹?嘻嘻,我可不是狗,那种痕迹发现不了的啦。”

“咳咳,我可没那么想。”

“是嘛~

夫君也不是不能有这种想法啦。

只不过这种想法可不能在这时候去想,比如说~等到晚上~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不过嘛~夫君如果现在也想要的话,我也是不会——”

“这儿可不一定只有我们两个人。”

姬轩叹了口气。

无奈地道。

“那我们先去看一下仓库。

希望在那里能找到一点

线索。”

仓库里面的东西还是如原来那样放着。

花伞、供桌、香炉……这些应有尽有。

只是由于摆放了有一段时间,上面早已经积满了一层厚重的灰尘。

这里的阵法虽然严丝合缝,但并不包括出尘阵法。

所以让这里的东西显得老旧一些也是无可厚非。

不过这种品相的祭祀用具,让姬轩有些难以想象,若是庆典的道具没有准备齐全,真的要用这里的东西代替的话,会不会有些滥竽充数了。

“这儿那么多破东西,摆着做什么嘛~

也不能拿去卖钱。

能值当多少~

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呢~”

他心里正这般想着。

一只手已经是抓着一个小巧的铜制香炉,在掌心端详着。

看着看着,姬轩突然是发现了什么。

眉头不禁一锁。

将香炉凑近鼻子那边闻了闻。

又扭头看向少女。

“雪儿,你刚才说什么?”

“这、这些东西又不能卖钱……”

“最后一句。”

“还不如一把火烧了~”

“对,就是这个!”

姬轩眼中闪烁着几分精芒,他两手掐诀,一道火苗便涌现在其指尖。

朝着那香炉底座轻轻一点。

这火苗便落在了香炉下边,开始灼烧起来。

正在此时。

“夫君~香炉可不是这么用的呀~”

“这可不是什么香炉。”姬轩笑着解释道,“这是一种祭器,只不过被打造成了香炉的模样,而它原本的功效却是——”

他的话正说到一半,香炉便发生了异变。

青铜色的炉身上开始呈现出白色的细密纹理。

这些纹理在成型的瞬间,便跳脱出炉身,在虚空中凝聚出一枚符文。

这个符文乃是用仙箓文撰写的‘敬’字。

“呀,夫君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少女瞪大了眼睛。

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香炉上面没有任何被水汽侵蚀锈掉的痕迹。

也就是说使用它的地方并非是在水边。

与河神祭祀完全没有关系。

恰恰相反的是,在它身上还有被火焰灼烧的气味,唔……果然。

石墩镇的隐秘,就在这里!”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七十九章 异·续 少女眼中的少年举止忽然变得有些怪异。

时而低头沉思。

时而蹙眉踱步。

时而又不知为何忽然笑出了声。

如是经过约莫半柱香的时间。

再见少年已经是大手一挥,浩然的灵气裹挟着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腾空而起。

它们在空中围绕着少年流转,最终仿佛是自然而然地在某个方位停下。

停下的瞬间,每一件东西的周遭虚空都会映现出一点符文。

随着停下的物件越来越多,四周的符文也是越发地明亮。

一直到最后,积灰的扇面在虚空中盘旋一周后,托起了香炉。

随即轻轻地悬在姬轩的手中。

于此间房间里,丹炉、宝扇、玉伞、绣球、供桌……总共十七件本是朴实无华的古旧物件。

此刻褪去了铅华。

似回归了它们原本的模样一般。

在虚空中烙印下十七枚玄妙的符文。

而这些符文随着先前行动轨迹而显露出来的灵气细线,恰巧构成了一座阵法。

“这是某种封印。”姬轩一眼就看出来了个中端倪,虽然他对于阵法之道并没有造诣,但最基础的眼力劲还是有的,“在这个阵法里面,某种特殊的存在灵气会收到压制,而另一种存在灵气会得到强化……雪儿,你感觉怎么样?”

“唔~浑身暖洋洋的呐,就好像晒太阳一样哩~”

淡色的光辉落在少女的身上,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异常。

而当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姬轩便点了点头道。

“因为你修炼的是以阳气为主的功法。

所以在这个阵法内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强化……只不过具体有多强就不知道了。

同时,在这个阵法内,阴气过重的存在会得到削弱。

譬如修炼阴间法的修士、鬼祟这些。

唔……还有一些杀过人的凶恶之辈。

所以……这里果然是有古怪的。

若是寻常祭祀的话,用这种封印的阵法做什么。”

“嘻嘻~莫非是想封印某个神仙?”

“神仙可不会那么傻等着人来封印。”

姬轩淡淡地说道。

同时在他的心里思绪不断。

在石墩镇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是需要用到这种封印的

而且关于这件事情,公孙无忌也是含糊其辞,甚至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的。

公孙无忌的家境那是没得说,在燕宁说一句‘只手遮天’都不为过。

只要朝堂皇室不出手,那公孙家在燕宁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所以若是寻常的事情,就没有公孙无忌打听不到的。

但现在……公孙无忌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仅仅是告诉他‘祭典’有古怪。

要是将这里发现的东西也算作祭典的必需品的话,它们绝不会是用来祭祀河神的。

甚至不会放到台面上给人们看。

所以按照推测来看,在石墩镇举行的祭典应该有两个。

一个是为了百姓举办的被称作河神祭典的仪式。

一个是使用这里的东西将某种存在封印的仪式。

这两种不同的仪式应当是在同一天,或者说是在相近的一段时间内举办的。

「那么若是没有出现这段时间的异常。

若是一切都如过去那般正常进行下去的话。

庆典将至,石墩镇里的百姓应该是一片和气每个人都会高高兴兴地迎接一年一度的节日。

彼时阳气浓郁于阴气。

若是在那时候施展封印之术,便可以借助生灵散逸出来的阳气,将某个存在封印。

而现在的状况却是……

官差失踪。

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猜疑、恐惧、不安……将原本此地的灵气平衡逐渐打破。

生灵的负面情绪对周围环境的影响是循序渐进的,所以就算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这些负面情绪所转化得来的阴气也并不一定能对天地造成什么损害。

除非……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某个人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布置下手段,让这些阴气可以彻底地摧毁这里的灵气平衡。

所以那个举行仪式的地点就极为重要了,它应该存在于异变的中心,极有可能是维持灵气平衡的地方。

但问题是我之前传出去的阴气消失在了天上……总不可能那东西在天上吧?

那可什么都没有。、

不。

不对!

天上,天上或许真的有什么——」

想到这里,姬轩当即转身看向少女。

但就在下一瞬间,他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双眸怔怔地看着前方。

面前少女正歪着脑袋。

一脸困惑地盯着他。

此时天色正晚,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

外边窗户大开着,绛紫色的天穹落下帷幕。

将西边的金色光辉逐渐地压下。

紫色的天穹,渐渐地变成了黑色,显露出星星点点,汇聚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

似乎也就是数息的光景,纯粹的违和感瞬间席卷全身,一股数息的恶寒再次涌上心头。

在少女的身后。

一道白色的狭长影子,正贯穿了窗户,弯弯绕绕地落在她的身侧。

就在她的视野所不能及的地方。

那道狭长的影子就像是一根面条,从外边一直延伸到了这里。

霎时间,姬轩回想起之前那个曾经当差的老人所说的那一幕。

在黑夜,有白色的鬼影,那是石墩镇自古相传的传说。

黑夜与白天两个世界中,属于黑夜的居民。

正与那个传说相差无几!

仿佛是察觉到了姬轩的目光,那道狭长影子一端朝着姬轩晃了晃。

姬轩能感觉到那种不适和恐惧。

这就是之前他所恐惧的源头?

这根白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鬼王?

不。

不是的。

它并没有死……恰恰相反。

在它的身上,存在过于浓郁的生机。

这真的是生灵吗?真的不是某种纯粹生机组成的灵气结晶?

不对。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雪儿,你不要动。”

“夫君~你难不成终于要在这里对我——呀,夫君真是大胆呐~☆”

少女只是舔了舔嘴唇。

笑盈盈地就闭上了眼睛。

“不论夫君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在意的呐~”

“真的不会在意吗?”

“那是当然啦~我已经是夫君的东西了~自然是怎么样都不会在意~”

“那好,你把眼睛闭上,无论如何都不许睁开。”

话语落下。

姬轩的手中,闪现出一道剑芒。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八十章 幻·上 剑光落下。

却没有想象当中打到东西的感觉。

极阳的剑气在触碰到那些白色如同触须一般的东西的时候就仿佛是什么都没有打到一般,直接从那些白色触须上边穿了过去。

在他的灵识感应中,那触须上边有一种诡谲的力量。

似阳气,却又不是阳气。

但也不像是阴气那般冰冷。

一时半会儿他也不知道那股力量的正身究竟是什么。

「莫非是同为阳气没有作用?」

姬轩心中暗念。

再次手中法诀一变。

一股阴冷的气息在掌心凝聚,他的手中已经是换了一根几乎有他一人高的杖子。

他将杖子高举过头。

无源之光倒映在地上的影子,便有如一滩水一般散开,黑影过处,从地面张开一片黑色的锁链。

要将那白色的触须囚禁。

「诏曰……囚天以道……」

在阴气的笼罩之下,那道白色的触须果然是有了反应,震颤了几下后便要从窗户退走。

姬轩眼看着那白色触须已经迅速地退出去大半,但灵识之中那股诡谲的力量却并未有退散之意。

反倒是越发地强盛起来。

而就在白色的触须彻底退出窗户的瞬间。

姬轩忽然面色猛地一变。

三两步来到雪儿的近前,就要抓住少女的手臂。

但就在这一瞬间。

一股劲风突然从外边吹了进来,只见到一阵飞沙走石。

姬轩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阵黄色的风浪。

让他有那么一瞬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也就在闭眼的瞬间,他骤然听见了少女原本站着的方向传来一道凄厉的惊呼声。

待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

却发现眼前的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

“雪儿,雪儿!”

姬轩迅速来到半开的窗户前面。

犹豫一瞬后,从窗户里翻了出来。

正在被窥伺。

视线。

从四面八方涌来。

酸涩、苦楚。

虽然从未体验过那种情绪,但置身于此地的瞬间,那种情绪就被强行地塞进了身体里。

这种体验让他的身形微微地摇晃了一下,然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漆黑的廊道里,昏暗的夜明珠勉强照映出一隅的清明。

就像

是黑暗中唯一闪耀的光辉,在诱惑着生灵前往。

但是姬轩却是直接将目光落在了头顶——在他心中恐惧的源头,视线所及的地方。

也是少女的气息存在的地方。

在目光落在那里的一瞬间,姬轩的脑海中再次回想起当初那个客栈伙计对他说的那些话。

白天与黑夜。

将这里分成了两个世界。

白天是活人的世界,而晚上的世界,属于死人。

这种说法其实并不正确,但也相差无几。

“鬼域?

呵……果然是这样啊。

昨天晚上因为事发突然,我还无法第一时间确定。

但是现在……果然是这样。

我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不是鬼域,就算昨天晚上我感觉到了那种气息,我还是无法确定。

因为这里并不具有鬼域的特征。

哪怕这里的灵气偏向于阴气,但这里并不是一味地排斥阳气。

鬼域,不……应该是‘道域’。

它自始至终都存在于这里。

一直存在于这里的黑夜。

你就是这石墩镇的府令吧?我是燕宁来的,现在代管南乘郡监天司事宜,此番前来……乃是为了调查此地官员失踪之事,我希望你待会儿能好好向我解释一下这里发生的事情。”

姬轩的眼中。

一道白色的触须正自空中垂落,在其上边赫然是捆缚着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男子。

不仅仅是这个男人。

在天际,还存在一根根白色的触须自天穹之上垂落而下。

大部分的触须上边都分别捆缚着一个人。

穿着官服的官员。

已经显化出原形的妖族。

练气七重、练气八重……练气巅峰……

他们尽皆无法动弹分毫。

只是用那双早已没有了任何神采的眼睛。

直勾勾地向下盯着下边的人。

黑暗中倒挂着的人影。

无神的眼眸。

在虚空中肆意扭动的白色触须……

这些景象看得人头皮发麻。

雪儿也被捆着,正沿着那白色的触须缓缓上浮。

那些白色触须不知是从何而来,另一端延伸至天穹深处后就不见了踪影,没有任何寻觅的手段。

姬轩自然不会上去一探究竟。

在视线往上看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来自上

边的危险。

那是他如今绝对不能与之抗衡的东西!

但与此同时,姬轩也感觉到了另一股力量,那是某种封印的力量,正在限制头顶触须的行动。

由此。

姬轩双眸微眯。

手中已然是显现出一盏古朴的青铜灯。

……

“掌柜的您也早点歇着。

那我就先走了啊!

明个……嘿嘿,明个我可能就不来了,家里边有些担心我,打算一起搬到隔壁镇上去住。

实在是对不住……唉。”

客栈的伙计挠着头。

脸上带着几分踟躇和愧色。

他已经在客栈里做了有些年头,和这里的老掌柜可以说是交情还不错。

甚至就是在他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是老掌柜伸手拉了他一把,将他带来客栈里给了口饭吃。

但再深厚的交情也抵不住想要活下去的冲动。

有一身修为又如何?

他只是一个寻常的小老百姓。

只想活下去而已。

更何况他还有自己的家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人就这样送死吧?

今天白天时候镇子的南边房子都塌了,还活埋了几个人。

许多人都在叫嚷着,要府衙给一个说法。

可后来才从府令的夫人口中得知。

府令失踪了。

不仅仅是府令。

府衙的所有人,全都一个不剩地消失了!

甚至已经失踪了有半个月!

没有任何的保障,天知道下一次灾厄会不会就落到自己的头上?

原本他是打算今天就走得,不过念及老掌柜的恩情,他还是拖到了明天。

“罢了,罢了……你想走,那就走吧。

等以后有空闲了,再来看看我。

唉……”

老掌柜摇了摇头。

无奈地叹息一声。

今天住在客栈里的客人一下子减少了大半,他们纷纷退了房,有些甚至连余下的房钱都没要,直接就夺路而逃。

原本一片祥和的石墩镇,在这短短一天时间内,一下子乱了套。

“掌柜的您要不也走吧?

呆在这儿恐怕不安全。”

“那可不行,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哪里有放下不管的说法!”

对于伙计的劝说。

老掌柜无动于衷地摇了摇头。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幻·下 伙计闻言也是有些无奈。

他知道老掌柜留在这里不愿离去的原因,这祖上流传下来的客栈只是其中一个。

另一个则是为了他唯一的儿子,老掌柜的儿子在很久以前就被他赶着离开了家。

那个年轻人伙计也见过许多次。

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混小子,虽然因为天生的一点修炼天赋,修为比寻常人要搞出一些,而且也学了点厉害的法术,身材也比寻常人都要魁梧。

但在他成年之后,却是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无事可做。

叫他去做工,也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根本就没有一点人样。

整天好吃懒做地待着,终于有一天,老掌柜忍无可忍地把这个独生子赶了出去。

在那之后,就时而听说那个年轻人在外边鬼混的消息,把老掌柜气得不轻。

老掌柜常说,就当没有那个孩子了。

可每天夜里还是将客栈的后门细开一道缝隙。

伙计知道老掌柜在期待着什么。

但可惜……老掌柜的念想或许根本就没有传达出去。

如今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个当日被赶出去的孩子仍然没有归家的样子。

哪怕他偶尔会在客栈门口经过,也从来都没有往里面瞧上一眼。

“那掌柜的,我这就走了啊。

以后得闲了我还会去看您。

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唉,去吧。”

伙计最后一次朝着老伙计挥了挥手。

将门关了上去。

激活了上面的阵法。

待他转身的时候,正见到天际是一片赤红,已经是黄昏时分,四方都染上了这一天最后的光辉,更显得几分凄凉。

他深吸一口气。

压下了心中的几分紧张和恐惧。

等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他将会和家里人离开这里,过上崭新的生活。

「再忍忍。

等到了明天,就结束了!」

一步。

两步。

街上已经没有了多少人影,萧索得仿佛是换了一方世界。

令人不由得心生胆寒。

哪怕是与他擦身而过之人,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快速没入黑暗中。

一如鬼魅。

「诶?不对。

天边的颜色……是不是比往常要更

明亮一些?

现在不该还是那么红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伙计抬起头看向西边,骤然发现西边原本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似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渐渐地暗淡下来,反而在逐渐变得深沉的星空之下越发地耀眼。

红色。

一如火焰一般。

「不是!那就是火焰!

是有个地方着火了!那个方向是——」

他双眸睁大,脚步下意识地向前,越来越快。

……

极阳的气旋。

随着虚空中白色的触须摇曳,轰然落下。

那股伟力好像没有任何穷尽可言,在姬轩刚刚腾空而起的瞬间,便仿佛是闻到了血腥气的食人妖兽一般紧追着不放。

「斩!」

玉剑上的灵气转化为极阴。

刹那间落在了捆缚住少女的白色触须之上。

那触须并没有被截断,反倒是从被砍到的那一寸开始逐渐地化为虚无。

最终,少女的身形从虚空中落下,被姬轩抱在了怀里。

「还有一个!」

姬轩手中的剑影旋即一折。

朝着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砍去。

救下所有人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他已经有些分身乏术。

更何况这里还有那么多的人。

总不能每一个都救下来。

那股极阳的力量也不知有什么玄虚,但凡触碰到一点,姬轩就觉得身体里的某种力量被抽取掉一些。

「这股力量……有什么东西在抽取我体内的灵气!

该死。

若是继续呆在这里的话……

这里决不能久留!」

念及至此。

手中的剑刃已经落在了捆缚在那个中年人的白色触须上。

“唔——”

“不要动。”

眼看着中年人空虚的眼眸中重新闪现出几分神采。

那双小眼睛盯着姬轩,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但姬轩的剑芒已经贴着他的脸颊划了过去,带起几分血丝。

三个字落下。

中年人顿时萎靡了下来。

「咕——」

在中年人身上的白色触须被斩断的瞬间。

姬轩只感觉四周的灵压越来越强盛。

仿佛是天际有一双特别得眼睛开始缓缓睁开,落在了他的

身上。

这感觉令他如临大敌。

轰隆——

头顶似乎是出现了什么异变。

但现在的姬轩却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攥着中年人就朝着府衙之外飞去。

隐约间,耳畔似乎是传来一阵阵非人的怒吼和凄厉的惨叫。

一根根白色的触须如同是剑一般自天穹落下。

将地面都要贯穿。

「给我出去!」

他手一挥。

将中年人和少女分别摔了出去。

而就在他即将离开府衙范围的瞬间。

一道白色的流光突然贯穿了他的左腿。

「唔——!」

姬轩在半空中顿时失去了平衡,踉踉跄跄地摔倒在了地上。

但就是这一击,也让姬轩顺势离开了府衙的范围。

在地面翻滚一圈后。

姬轩再度睁眼的时候,天穹仍然是那个熟悉的天穹。

有星光、有淡淡的薄云。

一切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透过府衙的院墙,甚至一切如初。

刚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

但就算是这样。

「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心里呢喃。

看向边上的少女和那个中年男子。

扶着墙,从地上站了起来。

朝着中年男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

这是一场屠杀。

是一场只有他们才懂得欣赏的狂欢。

也只有他们在笑着,站在火海之中,眼中的一切都被染上了赤红。

在灵气的加持下,哪怕是凡火都被渲染得更为凶猛,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要将一切都吞没殆尽。

“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了吧?”

壮汉将手里已经砍缺了口子的刀从一具尸体的背后拔了出来。

舔了舔由于一直呼喊高叫而变得干涩的嘴唇。

鲜血。

早已无法染红他的衣衫。

因为那件衣服在更久之前就已经被染得鲜红。

壮汉歪着头。

看向那个方向。

在那里,往常总会有一个人站着。

只是现在,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就算是这样。

壮汉还是朝着那个方向露出灿烂的笑容。

“大哥,我们接下来……”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八十二章 祭·上 萎靡的魂魄。

稀薄的灵气。

浑噩的精神。

半个多月的拘束,令这个男人早已脆弱得如同是风中残烛。

一般的修士都可以通过冥想、静思来暂时封闭自己的心神。

但这个男人却被强行地维持着高度集中的精神,让他不得不一直睁眼看着这一切。

在男人魂魄上有着无法愈合的创伤。

若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机缘的话,恐怕他此生只能止步于练气巅峰。

魂魄不全,若是没有足够的机缘的话,踏入观山境难如登天。

眼看着肥胖的中年人在被救下来后就两眼一闭。

显然是要昏过去的样子。

姬轩自然不可能让他如愿,一枚丹药直接塞进了对方的嘴里。

不过片刻,就见对方忽地瞪大了眼睛,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我……我?我乃是石墩镇府令,我是梅尹仑……你、你又是谁?是你救了我?”

中年人眼中的茫然只维持了片刻。

便讶然地看向姬轩。

姬轩颔首,淡淡地说道。

“我是中域来的人,现在代管南乘郡监天司司幽一职。”

“代管?那莫大人……”

“莫子阳已死。”

正说着。

姬轩便将象征司幽的凭证取了出来。

此物可做不得假,所以在见到这件凭证的时候,中年人便已经信了。

“诶……”中年人微不可查地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慌乱,“那大人您现在是……”

“关于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刚才见到的那个东西实在是诡异。

他有理由相信,若是就这样放着那个东西不管的话,一旦祂冲破了某种禁锢,就会将此地彻底地变成废墟。

只是中年人在听见这句话后,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这一举动让姬轩不禁眉头一皱。

根据现有的资料显示。

这位石墩镇府令名为梅尹仑,练气十重的修为,三十年前自道宫完成了修习,由南乘郡守分封在此地为官。

小小的府令与南乘郡监天司司幽按道理是没有一点关系的。

除非是有什么私交,但这种私交在拿到手里的资料中

并未有任何体现。

“或许你不想回答我,不过……你应该看到了吧?

昨天晚上你的孩子似乎是来这里找你了。

那孩子彻夜未归,估计是和刚才的你一样被抓了起来。

只是我刚才还没找到……”

“什么,大人,您说……小峰走丢了?”

只是姬轩话还没有说完。

就见原本颓然的中年人蓦地瞪大了双眸。

拉扯着姬轩的裤子。

脸上满是焦急。

“小、小峰……大人,您说的可是真的?”

“你妻子亲口告诉我的。

怎么。

你没见到他吗?”

“我……我没看见小峰。

昨天晚上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小峰……他真的来了这里吗?

他、他真的被抓走了?”

“冷静一点。”

“大人,您让我怎么冷静,那可是我的——”

只听得一声剑吟。

明晃晃的三尺青锋,已经是横在了中年人的咽喉。

冰冷的锋芒。

让对方的所有话全都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可以的话就眨眨眼睛。”

对方眨了眨眼。

至此,姬轩才将长剑收了回去。

随即又递给他一枚丹药。

“吃了它,对你现在的伤势有好处。”

“多谢大人……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我姓姬。”

“原来是姬大人,大人您想问些什么,尽管问我!”

“唔……让我想想。

那就先从最基础的开始问吧。

比如,在这里举行的两场仪式,一场是水神祭祀,还有一场……是什么?”

府令梅尹仑深吸一口气。

又徐徐吐出。

仿佛是要将心中又掀起的波澜重新平复下去。

因长时间没有喝到水的喉咙里,传来干涩浑浊的声音。

“……那其实只有一种仪式。

水神祭祀,也是那一场仪式的一部分。

大人。

我知道接下来要说的东西多少有些荒谬,但还请您务必听清楚了。

我石墩镇地处阴气交汇之地,却因为某种原因使得此地阴阳两气平衡。

这是因为在这里的人们自古以来都会遵循某种仪式。

而这种仪式,乃是为了镇抚此地的某个存在。”

……

在很久以前,这里就存在某种被敬为神明之物。

那自然不是虚构的‘水神’。

而是另一种,在古早乃至于此地百姓都还没有搬迁来此地就存在于此地的某一个存在。

祂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逝去。

但祂留下来的力量却仍旧盘桓在这里。

为了制约这股力量,很久以前的人们创造出了那种镇抚的仪式。

这并非是去镇压那股力量,而是将那股力量抚慰、封印。

使得其永远地待在祂本应该存在的地方。

而这种镇抚的仪式,一直被某一个特定的种族所持有。

一直到灵王朝建立、在此地设立府衙、监天司……那个种族的血脉也几近干涸。

所以那种镇抚的仪式随即便落入了朝堂的手中。

为了不造成如今生活于此的生灵过多的恐慌。

朝堂放出了‘祭祀河神’的谎言。

将某种至阳的灵气以百姓们祭祀当天的‘情绪’作为代替。

因为这种改动,使得仪式本身出现了瑕疵,必须每年都得举行一次才能完成封印。

但是这些对于此地的人们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长此以往,这种仪式几乎都成为了一种习惯。

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就算是官员也不可能毫无私心地恪守这种传统。

所以仪式分为两部分,分别由此地的府令和监天司保管。

虽然那些仪式用具全都被我们藏在了安全的地方,不过盗窃之事也确实是时有发生。

唉……

那些东西对他们而言明明什么用处都没有。

不过都是缺一不可之物。

若是没了一件,都会对仪式造成无法逆转的破坏,极有可能使得那个存在变得不稳定。

正因为如此,除非得到上面的允许,要不然我们是绝不会对其他人说出来这些事情的。”

姬轩想起来那些地字卷的盗窃案。

心中恍然。

怪不得区区偷盗也会被列为地字卷,只因为他们偷的东西实在是关系甚大。

“你们镇抚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是一棵树。”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八十三章 祭·下 一棵树。

准确地来说,只是一段树桩。

祂就深埋在石墩镇的地底,其囊括的范围要比石墩镇本身要大得多。

根须纵横延展不知百里。

没有任何关于这段树桩规模的记载。

在灵王朝知道祂存在的时候,祂就已经处于封印的状态。

但就算是被封印了,祂的存在也在影响着这方天地。

仅仅是一端树桩而已,却能调节此地阴阳两气的平衡。

至于其原理,却并没有人知道。

根据梅尹仑所说,至今这里的人也只是知道,只要树桩尚在封印里,灵气平衡就不会被打破。

而封印若是被破坏了……

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去。

只是树桩本身就蕴含浩瀚的生机,若是就这样破封而出,势必会造成灵气的极端涌现,极阳的灵气可以瞬间将此地化作焦土。

届时此地生灵会被极阳之气吞没,浓郁的灵气并不会成为此地生灵的机缘,反倒是会成为他们的噩梦。

他们本身会在这些浓郁灵气中消融。

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石墩镇的府衙、监天司将此地封印维护、保守这里的秘密数百年。

原本关于祭典、祭器,全都井然有序,没有一点疏漏。

但是天不遂人愿。

异变发生在半个月前。

“我记得是午时的时候,我刚吃完饭,正要看卷宗,要开始着手下一次的仪式,就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叫喊,听上去很慌乱。我那时候也没多想,就觉得应该出去看看情况,这里是府衙,要是这里都除了乱子,那还了得。

所以我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出去。

可我才出去没多久,就忽然觉得天上暗了下来,起初以为是云朵把太阳给遮了过去,可谁知道天光暗淡的速度越来越快。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天上就彻底地变成了一片漆黑。

就像是到了晚上一样!

然后嘛……我就感觉到一阵阴风吹得我浑身发凉。

几个同僚和我碰面之后都觉得事出诡异,想着联系监天司那边,问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不过还没等我们联系上监天司,天上就突然垂下来许多的白色细线,直接把我们给捆住了。

我们根本就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捆住我们的

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从气息上感应,总觉得暖洋洋的,好像是在滋润我们……

但那个究竟是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只是觉得祂们的气息……和我们一直封印住的那段树桩很像。

却又有些不同。

祂只是捆住我们,却没有将我们杀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祂在帮助你维持自身精神。

唯有这样,才能源源不断地汲取你的魂魄。

你能活到现在还有这么清醒的意识已经算不错的了。”

姬轩白了对方一眼,冷声道。

这自然是在吓唬他。

实际上这点魂魄的损伤最多影响到此人日后的修行,对此人目前生命安全完全没有一点影响。

当然。

现在梅尹仑已经饿了足足半个月,虽说来自白色触须的生机一直在滋养着他,但那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饥饿却无时不刻地在摧残着他。

“那、那大人您说现在怎么办?

小峰……小峰也被抓起来了吗?还有我那些同僚,还有那么多人……”

“不要着急,人肯定是会去救的,只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梅尹仑,你要如实告诉我。

在你被抓到的时候一直到刚才,你的意识是否自始至终都维持着清醒?”

“对,没错!

虽然到后来有些麻木了……但我从来都没有合眼过。”

“那么在你的眼中,可有日夜的轮替?”

“……没有。说实话,我甚至不知道至今过去了多久。”

梅尹仑摇了摇头。

在他的认知里,只有永远的黑夜萦绕在眼前,在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里他尚且能根据自己的本能来估算过去了多少时间。

可在上面被困住的时间越长,他的心里就越发地感到绝望。

一直到某一刻。

他彻底地放弃了去计算时间。

“不过……说来也奇怪。

在我彻底放弃之后,心底里的那种愤懑和绝望一下子就消失了。

如果不是大人您救下我,说不定我到最后连自己的存在都要遗忘了。

嘶——

很可能我一辈子都要被困在上面啊。”

“现在去想过去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

梅尹仑,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立刻,马上。

带我去你们举行仪式的地方,那个地方就在地下,我说得没错吧?”

“是的,大人。

树桩被埋藏在地下百里,原本就有一座强大的阵法保护。

石墩镇的阵法就是在那座阵法之上建造的。

只不过近几年来,石墩镇原本的阵法好像或多或少地有一些损坏,我们也不知道发生的原因……”

石墩镇的阵法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所损坏?

姬轩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白天的时候一方的房舍坍塌。

那时候在深坑里,他就见到了一截树根一样的东西。

「树桩蕴含生机,虽然没有了树干,但也并非无法生长。

或许这棵树已经‘死’了,但树桩仍然保有本能地继续成长。

最终冲破了阵法也说不定。」

当然,这些只不过是姬轩的猜测而已。

真实情况如何,还得到了地方看一下才行。

但接下来梅尹仑的话让姬轩不由得一怔。

“不过大人,若是想要去举行仪式的祭台,我们得等到举行仪式的当天才行。

那里有一道禁制,需要特定的时间才能解开。

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自古以来的规矩?那我要是破了这禁制呢?”

“这……大人,若是您破坏了禁制,您等同于是违反了律法,我说什么也得将您抓住了。”梅尹仑尴尬地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在其惨白的脸上略有些不自然,他身子摇摇晃晃,就如同是喝醉了一般,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所、所以大人,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

“哼……仪式举办时间若是没有错的话,应该是在后天,也就是说还有一天的时间。”

“那就请大人后天随我一道前往祭台。”

“拖延那么长时间,你可知道后果?你不是也想让自己的孩子能获救吗?我们这是在救下你们所有人!”

姬轩皱着眉,不禁冷声道。

都到这时候了,也应该有事急从权的时候吧?

只是此刻梅尹仑反倒是摇了摇头。

嘴唇上下动了动,还没等他要把话说出来。

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俨然是昏厥了过去。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八十四章 乱 姬轩最终还是放弃了搜魂的念头。

以对方现在的魂魄状态,若是强行搜魂肯定得落得一个痴呆的下场。

人既然已经救了下来,那么他还有一天的时间,去了解这里的事情。

他扫了一眼昏厥在地上的梅尹仑,又将目光看向了自始至终都倒在一旁的少女。

少女从被他救下之后就闭着眼睛。

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眼看着这状况。

他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少女自以为装得天衣无缝,但她身上的灵气是不会骗人的。

姬轩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了一声。

“雪儿,现在你可以起来了。”

只是这般呼唤无果,少女仍旧是不为所动地闭着眼睛。

姬轩见状,当即拔高了些许声调。

“若是你再不起来,我可就要把你丢在这里了。”

“……唔。

夫君~人家受伤了嘛~一点也动不了啦~”

少女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那双眸子闪烁着微微的光辉,看上去略有些诡异。

“人家要夫君来背嘛~”

“……唉。”

姬轩当即弯下腰,将少女抱在了怀里。

又转头看向那肥胖的中年人,这府令梅尹仑可还躺着呢。

若是就这样把他给丢在道上,指不定明天就冻死了。

虽然这个人执拗顽固,但他目前为止还有用处,可不能出什么事情。

念及至此,姬轩心念一动,一股风直接托起了对方的身形。

颇为无奈地道。

“我们先去把这个麻烦给送走。

……对了。

你应该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在被抓走的时候,你可曾感觉到什么?”

少女不应该昏厥过去。

因为根据梅尹仑所说的证词,那个东西会释放某种力量,维持生灵的精神。

所以按常理而言,少女是不可能失去意识的。

而少女双眸在撇了撇远处之后,才小声道。

“我就记得自己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拽到了半空中。

然后……我看见了好多白影。

呀,夫君~

之前也有人说过,这里的鬼都是一些白影哩!”

之前他们寻找线索的时候,曾经听那些从府衙和监天司退休下来的前公职人员说起过有关于此地传说的真相。

而他们无一不说,在这里是存在鬼物的。

更有一人因为自身乃是妖族,体质特殊的缘故,得见一瞥鬼物的形貌。

那是一种白色的东西,如同丝带一般的白影。

“是啊,白影……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与封印的木桩到底又有什么关系……”

对于白色触须的正体,梅尹仑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线索可以提供。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清楚,还是因为他仍然有所保留。

在已经亮明了自己身份的现在。

他实在是想不出梅尹仑继续隐瞒的意义所在。

「与树桩类似灵气的白色影子。

只存在于黑夜的‘域’。

以及……祂抓住那些人,却不杀了他们,为的应当是汲取那些人的魂魄。

还有阴气!

梅尹仑说过,当他放弃一切的时候,心中所有负面情绪就全都消失了。

也就是说那个

存在的目的便是这个!

汲取阴气。

汲取魂魄的力量……唔。

说起来,我们来这里的第一晚过后,我的元神就收到了损伤。

这是否也是收到了存在于此地的某样东西的影响?」

越是思考,心中的疑团就越大。

姬轩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接近了真相。

可现在却发现,他距离真相还差了很远。

「是时候找到‘那些人’问一下了。」

他打算去见见那些身上血煞气无故散去的水匪。

对于这些已经触及了灵王朝律法底线的人,他是不打算去讲道理的。

不论那些人是否会乖乖地听他说话,他都打算直接去找他们,或者说是找他们背后的某个人。

能第一时间感应到他留下来的印记,这决不是一般人能办得到的。

就在姬轩这般心里想着的时候。

他已经抱着雪儿,背后拖着个肥胖的中年人走出了小巷子。

夜晚的石墩镇早已没有了白天时候那般喧嚣。

附近也不存在什么守着的百姓。

那些白天还围着府衙叫嚣着要想得到一个说法的人们,此刻早就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

街道上一如既往的寂冷。

还真是安静啊。

姬轩心中暗想。

自白天的骚动以来,他就觉得此地的一切都像是加速了一般,发生得太快。

就算是现在。

安静的黑夜中,那种逐渐加速的变化仍旧在以肉眼无法看见的状态继续下去。

阴气漫过了阳气。

微妙的平衡正在遭到侵蚀。

空气中弥漫着残存的不安、恐惧、绝望、以及澹澹的血腥味、有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等等。

有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还有……血腥味?

察觉到这一点的姬轩左右环视。

逐渐地皱紧了眉头。

他不知道这股血腥味和焦煳的味道从何而来,兴许是源头距离此地太远,时间也经过了太久的缘故,已经完全无法追踪到根源了。

“夫君~怎么啦?”

察觉到姬轩停下脚步后,怀中的少女问了一句。

姬轩只是摇了摇头。

澹澹地说道。

“没什么,我们走吧。”

现在唯一庆幸的就只有那个神秘的‘某个存在’目前还受着制约。

并没有真正降临在这里。

……

府令的夫人见到自家男人被带了回来,自然是千恩万谢。

只是脸上的愁容却并没有彻底散去。

因为她的孩子还是没有回来。

毕竟知道了客栈掌柜留下来的后手。

姬轩是顺着客栈后边细开的小门进去的 ,却是与老掌柜碰了个照面。

老掌柜见到姬轩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兴奋,又转瞬变成黯然。

等到彻底看清楚姬轩长相之后,才笑呵呵地朝着姬轩点了点头。

当被问及为什么那么晚了还不睡觉的时候,老掌柜只是说晚上吃得有些多了,横竖睡不着就在外头逛一圈。

那自然是谎言。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这老掌柜是在等什么人,只是叁更半夜的,也不知他在等谁。

或许是他的老相好呢。

当他回了房间,安顿好雪儿之后,一道幽幽蓝光突然从他的身上飞出。

在他的面前,赫然是悬浮着一盏青铜古灯。

这青铜灯的灯芯上悬着一簇幽蓝色的火焰,火焰逐渐凝聚出一个指甲盖那般大小的小人。

当这个火焰小人彻底凝聚成型的时候,姬轩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但还是朝着青铜古灯微微拱手行礼。

“参见师尊。”

“唔,姬轩……你应该已经见到了吧?”

有一道苍老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与此同时,那指甲盖大小的小人也端坐在青铜灯上边。

“师尊所言何意,弟子不明白。”

姬轩垂着头。

那火焰凝聚成的小人,正是他的师尊,或者说是他在洞虚山的诸位师尊之一。

虽然鬼师一脉单传,传授给他鬼师传承的只有一人,但洞虚山的鬼师却不止一位。

而每一个人,他都以师尊相称。

“自然是那棵树了,姬轩,你的其他几位师尊都在山里,如今出来的只有我一人,而我此时正在燕宁……与你们的帝君商议一件要事。

所以——”

“师尊,您现在和帝君在一起?”

“正是,所以——”

“那也就是说,帝君说的那些,您都已经默许了?”

“溷小子,休要打断我说的话!”被姬轩接连打断言语,苍老的声音里也多了几分愠怒,“我不知道帝君向你提了什么要求,也不知道你是如何回应的。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他所做的一切,都对你有利。”

对于这一点,姬轩暂且搁置不谈。

他知道自己的师尊大半夜里突然冒出来肯定不是为了聊这些。

“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你看见的‘那个东西’。

姬轩,你既然已经见到了它,那么先和我聊聊,关于它,你可有什么想法?”

“这棵树很大。

若是它没有被砍掉的话,估计遮天蔽日……有青山圣地那边那棵神树那么大吧?”

“不错,那棵树的确很大。

但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你还感觉到了什么?”

“生机,近乎无穷无尽的生机。”姬轩当即肃然说道,深埋在地下的根须,纵然失去了树干,仍旧维持着强而有力的生命,尚且没有停止生长,“它似乎拥有调节阴阳平衡的力量?”

“不,因为祂被封印了,所以你那边才会阴阳平衡。

多余的阴气会被祭器吞噬。

多余的阳气会成为封印阵法的一部分。

最精准的阴阳平衡。

唯有达成这种环境,才能将祂镇抚。

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那将会造成比你现在想象当中还要可怖的灾难!”

此时姬轩已经是咬着下唇。

他知道自己的师尊说出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过去他的师尊曾经与他这样说过,哪怕是灵王朝覆灭了,他都可以作为鬼师安稳地活下去。

对于灵王朝本身的存亡,他是无所谓的。

唯一让他必须要去完成的使命,那就只有作为鬼师要做的事情——度化、教导、镇压。

消灭一切霍乱阳间的鬼物。

在他的耳畔,很快就响起来下一道苍老的声音。

“你应该已经听说过了,留在燕宁的所谓‘灭世谏言’。

而这里面有一句话。

你一定要牢记——”

……

竖日清晨。

姬轩被窗外的喧嚣声吵醒。

推开窗户一看,大街小巷早已乱作了一团。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八十五章 鸠 姬轩并没有听清楚他们到底在叫嚷着什么。

稍事准备后,就打算去寻找那个有极大可能是这一切事件幕后黑手的某个人。

“接下来我要去见一个人,那个人很危险,雪儿。

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听明白了吗?”

当姬轩对少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意料之中的抵抗的话语并没有传来。

这时候少女却极为乖巧地点了点头,眯着一双眼睛,笑嘻嘻地道。

“那夫君可要注意安全呐~

雪儿就在这里等着夫君啦,可不要让我等太久~☆”

“诶?哦,哦……”

姬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他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稍稍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少女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他一个意外。

对此姬轩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那我这就走了啊。”

“嗯!”

回应他的是少女一如既往的微笑。

他没有犹豫,甩下一句话后便离开了。

而就在姬轩离开后不多时。

少女脸上的笑容这才渐渐地沉了下来,她摇摇晃晃地朝着床的方向走去。

紧接着,扑在了被褥上。

随即一阵流光闪烁。

……

“诶,听说了吗?城南那边昨天晚上发了一场大火。”

“可不是,好惨的一户人家。

男人被砍了脑袋,尸体就横在门槛上。

女人孩子已经被火给烧得都……唉,作孽,作孽啊!

这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我们家就在那户人家隔壁,昨天夜里还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还好还好,要是当时我们真的出去看了,说不定我们也遭了毒手……诶,你们说会不会是前些日子的水匪?

那些个水匪可全都杀人不眨眼,这要是就潜伏在我们镇上……”

“嘶,快别说了,怪渗人的。

那种事情,当差的怎么也不管管!他们现在人呢,怎么现在这么乱了,连个人也找不到?”

准备离开的人正背着行囊。

踟躇不定的人眼中的慌乱犹在。

就算是打算坚守的人,眉宇间也尽是愁容。

众人议论纷纷,空气中的不安在酝酿。

已经有好些个人收拾行囊准备离开这里。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身的修为,所以搬家对他们而言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就算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多的钱去买储物戒,那些平日里会用的到的日常用品也不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这还只是一大清早的时候看到的场景。

若是时间继续推移下去,后面会发生的事情便不言而喻了。

灾难虽然是昨天才发生的,但实际上所有人的不安,从半个月前就已经开始酝酿了。

而那些一心要离开的人人虽然走了。

但他们的影响并不会就此消失。

恰恰相反。

「未知,会滋生恐惧。

而恐惧,是一味毒药。

它会侵蚀、增殖……滋生更多的恐惧。

在堪比天地伟力的灾难面前。

他们什么都做不到,唯有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那些曾经保护他们免受侵犯的强者身上。

那么他们能倚靠谁呢?

监天司?

府衙?

朝堂?

不,不不不!他们想要倚靠的人也已经消

失了。

什么都没有剩下来!

所以他们最后会想着靠自己吗?

呵呵。

怎么可能?

‘当下’的生灵,可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既然已经没有了可以寄托心灵慰藉的对象,那么就去创造一个。

若是无法创造,那就只能匍匐在地上,恳求老天能救他们一条性命。

而这一切的终局,则是获得我想要得到之物的关键。

你说对吗?

来到我瓮中的小家伙。」

他看着那少年逐渐远走的身影。

脸上不见任何悲喜,不曾上前阻止,也不曾跟上去观瞧。

一切一如他所计算的那般无二。

……

姬轩原本是打算与府令梅尹仑一起去找那个人算账。

虽然梅尹仑的修为不高,但好歹也算是一个战力,请他去拖住那些寻常的打手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过他刚到梅尹仑家门口,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临走时还不忘心里骂了一声对方。

这个憨货居然会干出那种事情,也让姬轩不禁有些头大,他可能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或者说是他根本没有感觉到此地天地灵气的变化,或许也根本不知道这番变化的后果。

刚才那梅尹仑的做法,无疑是火上浇油。

但现在也没有办法,此刻再如何焦急已经是没有任何作用。

让姬轩越发觉得自己现在得抓紧时间了。

循着前一天晚上感应到的结果。

姬轩找到了那缕印记消散之前的位置。

这是一条僻静的小巷。

里面看上去也不像是有几户人家,两旁的石墙严丝合缝,将这里俨然是变成了一个死胡同。

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但就在姬轩一只脚踏入这条胡同的时候,蓦然间眉头皱起。

仅仅是一步之隔,这里的灵气就已经彻底地变了模样。

纯净的阳气充斥四周,抗拒着一切的阴气,让姬轩生出片刻的窒息感觉。

若是长时间停留在这种地方的话,或许真的有可能将身上的血煞气给‘清洗’干净。

但是造成这种状况的‘某样东西’应该已经不在此地了。

因为到现在为止,这里也仅仅是一处灵气平衡被改变了的一处地方而已。

要想达到祛除生灵身上的血煞气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念及至此。

姬轩便继续向前走去。

……

“啧,大哥也真是的,把咱们留下来看家作甚。

这地方可是用七重阵法护持,怎么会被人发现?

再说了,就算被发现了又怎么样,那些狗官就算出现在这里,他们能指认出我们犯了什么事吗?

嘿嘿,无凭无据的他们也不能拿我们怎么办。”

“要是被人闯空门了呢?

这里可都是弟兄们娶媳妇的钱。

被人拿走了找谁要去?”

“那就报官啊!咱们可是良苦百姓,咱们的东西被人偷了抢了,他们可不就是得帮咱们!

不过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官?

小兄弟说得不错啊,现在这里早就没有什么官了,是咱们的天下了!”

这一声落下后。

顿时掀起哄堂大笑。

昏暗的房间里。

五个穿着单薄衣衫的大汉大口喝着酒,一脸的醉态。

在他们的身边,各种金银珠宝散落一地。

就像是垃圾一

样无人问津。

他们本是这一带的混混。

虽然长了一身本事,有了足够打拼的修为和力气,却没能将他们的本事用在正道上。

出于某种原因,被家族、村镇遗弃的他们结合在一起,私自地占据了一处没人的山头,过着自由放荡的日子。

若是就此一事无成地死了,那倒还好。

可上天似乎又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出人头地’的机会。

他们的大哥在某一天忽然带着他们去抢了一车某个商会的货物。

大赚了一笔。

通过某种手段,监天司没能够查到贼人,那件案子也就成为了悬案。

自打那时候开始,他们就专门干起了那种买卖。

心境也从一开始的惶恐,到现在越发地兴奋。

自从那一次后,心底里的某种情绪仿佛是得到了宣泄一般。

“不过昨天那一票还是不够尽兴啊。

那户人家也没啥值钱的玩意。

可惜了啊……他们看上去住的地方还算不错,谁知道居然是租的房子。

如果那时候大哥也在的话就好了。

他可是本地人,应该也知道这里哪户人家手头最宽裕。”

“大哥或许早就看出来了吧?

那户人家根本就没啥油水。

嘿嘿,那个晚到的男人身上的钱也不多,还不够我一顿酒钱!唔……不过他那小娘子就不错,啧啧,长得那个水灵。”

一个大汉言语中还带着几分酒气。

似睡非睡地摇着头。

仿佛随时都会栽倒在地上。

而他的手里,正提着一个酒壶,壶上一根粗绳子系在他的手腕上。

随着他的身子微微摇晃。

“水灵,嘻嘻……的确是水灵。

可惜没玩儿几下,就被二哥宰了。

唉……弟兄们还没玩儿够呢,唔!咳咳,那些个狗官反正也不在了,多玩儿会儿又如何?

反正到时候也不会有人知道是咱们干的。”

“还有那个男人死前的样子,哈哈哈!

可真是滑稽。

哭着喊着要我们留他娘子和孩子一命。

可她们早就死了,哈哈!

简直是……愚蠢,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最后他头飞出去的样子你们看见了吗?

那表情,哈哈哈哈——”

五个人将狭窄的房间搞得酒气冲天,便在他们聊得正欢的时候。

原本紧闭的木门却是突兀地开了。

伴随着一阵‘咯吱’作响的声音。

一少年从门后翩然走来。

他看着这一切,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便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笑容。

朝着那五个还在忘乎所以的壮汉拍了拍手。

“诸位大哥还请停一下,在下有个问题想要请教。”

“请教?

唔……好啊,请教……诶?

小子,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有人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

脸上的酒气顿时就散去了大半。

看着那少年,面露凶相地提起了边上的大刀。

而眼见这一幕,少年则不急不缓地朝着他们一步步走来。

“怎么来的?

就是这么过来的啊,大哥你是不是喝酒喝魔怔了,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要问我?

大早上的喝酒对身体不好,酒虽然是性阳之物,却也是阴气的引子。

小心病从口入,得不偿失啊。”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八十六章 蔑 “小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有两个人已经是怒目圆睁地抄起了手里能拿到的一切可以造成伤害的东西。

还有一个大汉已经面红耳赤地举起手里的家伙,就要朝着姬轩冲过来。

却被另一个人一把给攥住了肩膀。

只听得拦住他的人冷声道。

“不要急躁。

既然能突破此地的阵法,这少年不简单。

不得贸然行动!”

“可是二哥——”

“诶,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被称作二哥的壮汉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姬轩。

那双眼睛里满是阴霾。

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要将姬轩看透了一般。

他并没有轻举妄动。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对于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姬轩,心底里一股怒火勃然而起。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他并没有喝太多的酒的缘故。

虽然现在他仍然脑袋里晕乎乎的,但还没有到什么都不去想,直接莽上去的阶段。

眼前这个少年能穿过七重阵法安然出现在这里,这过程中甚至未曾惊动他们,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这般思索之后,面对姬轩的时候,他心底里有浮现出几分熟悉的感觉。

果然还是喝了一些酒的缘故。

令他的判断能力有些下降了。

他觉得少年看着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在哪里见到过。

“这位小兄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本来我是可以让你们猜猜看的。

不过可惜。

现在我没有这个闲心了。

此前我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还有挺多人来着。

怎么。

现在就剩下那么几个人了?

你们其他人去了哪里?趁我还没有动手的时候说出来的话,至少可以不必承受痛苦。

唔。

或许你们不是被吓大的?

既然身为水匪,对于这种恐吓还是能忍得下来的?”

眼看着姬轩并没有回答他的样子,这位唤作二哥的壮汉顿时心底里一沉。

他虽然能暂时保持一分冷静,但归根结底还是混混。

凭借自身的实力,得以混上了二哥的位置,但他并没有比其他人聪明多少。

一股怒火,已然是在他的心底里重新燃起。

更何况,眼前的少年已经轻而易举地点出了他们的身份。

水匪!

便在此时。

又有一个大汉支支吾吾地小声道。

“诶?

我说……你,你这小子不就是那个读书人嘛!

你怎么能出现在这里,你、不,不对……你到底是谁!”

“读书人?

哦……原来如此。

我说怎么看着你有点眼熟呢。

原来是前段时间在船上的那个小子,怪不得……”

被唤作二哥的大汉舔了舔唇角。

已经是拿起缺了口的长刀。

朝着姬轩当头斩下。

此时姬轩距离他们只有十步之遥。

“我看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

刀光落下,带着凌冽的罡风。

灵气裹挟在刃尖上,将地面砸出一个不小的坑洞。

只听得轰的一声。

连地面似乎都在颤抖。

而姬轩仅仅是向着边上轻轻地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

“你没学过望气术吗?

我听说那是所有人都应该掌握的一门法术。

这种法术能让人看穿对方的修为,防止一些不必要的小摩擦……哦,当然。

长时间使用望气术的话,它也就会像是一种习惯一样的东西。

你们……没学过吗?”

“给爷死!”

“若是你们但凡有一个人学过的话,也就不必让我多动弹那么一下了。

唉。

真是可惜。”

面对姬轩软绵无力的话语。

换来的是对方越发凌厉的锋芒。

不仅仅是如此。

随着这个壮汉的力量鼓动,另外四人也是先后将姬轩团团围住。

其中一人已经朝着姬轩脑门砍了下去。

“小子,现在求饶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光华闪过。

一股气浪直接以姬轩为中心向外扩散。

将那些散乱堆砌的珠宝珍物倾塌。

再看姬轩仍然是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

而刚才向他挥动长刀的壮汉,则是呆愣地站在原地。

原本在他手里紧握着的那把刀已经散落在地上。

但那两只手还紧紧地攥着刀柄。

横断的手臂切口,点点殷红洒下。

姬轩嘴角一歪,淡淡地说道。

“其实也有些惭愧啊,我并不擅长剑道的。

可偏偏却能掌握一方剑域。

真是……

万分惭愧。”

被称作二哥的壮汉虽然不知道‘剑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他也能从姬轩的话语中感觉到一股蔑视。

这令他非常不爽。

心中的怒意,已经是压下了那么点理智。

再加上边上那几个人的叫嚣。

以及一位弟兄那狰狞的伤势。

那种莫名地想要将面前的人砍成两半的冲动,已然是将‘对方为什么能突破那么多阵法出现在这里’抛到了脑后。

这一刀,又是横着推向姬轩的腰间。

再看姬轩甚至都没有闪躲,抬手将手中的玉剑插在地上。

钝口的大刀直接撞在了玉剑剑身,只听得一声脆响。

那大刀竟是直接被玉剑截断。

下一瞬间,姬轩的一只手已经是落在了对方面门。

……

地上的几个壮汉无力地呻吟着。

有三个身体还在抽搐,嘴角淌出一丝丝的白沫。

两眼翻白,一副呆傻的模样。

姬轩正拿出一块绢布擦着手,目光扫过一地的珍宝后,有些恋恋不舍地将视线挪了回来。

这些东西虽好,但都是一些赃物。

可拿不得。

不过……刚才通过这三个人的记忆,他也的确是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喂,我说。

你还记得这些记忆是怎么回事吗?

你真的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但为什么那些记忆会在你们的脑子里?”

“不、不知道!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我……”

那个被称作‘二哥’的壮汉匍匐在地上。

一个劲地恳求着。

他们已经彻底地失去了战力。

对于姬轩来说,这些人甚至连让他动真格的资格都做不到。

“是嘛……那你们就没用了。”

“噫!上仙,上仙我们还有用,我——”

“我会在这里布置下阵法,你们无法从这个阵法里走出去的。

等此间事了。

你们会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姬轩冷声道。

他通过搜魂秘术,从三个人的记忆中分别找到了一截相同的记忆。

但是奇怪的是,那三个人分明没有亲历那一段记忆,记忆的主人分明也不应该是他们。

「这段记忆是被硬生生地塞进这些人脑袋里的。

而且每个人的记忆中都存在一样的画面。

就像是……某个人知道了我会出现在这里。

知道我要从这些人记忆中找到什么东西。

而且那个人为了让我能最大

可能地找到这段记忆,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都嵌入了一样的东西!

而他这么做的目的——」

几乎是一瞬间,这种念头就在姬轩的脑海中成型。

将一段完全不同的记忆嵌入某个人的魂魄,这是可以办得到的。

但要说让那个人完全没有任何被嵌入记忆的感觉。

那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还有意识的两个人对于他们脑海中多余出来的记忆没有半分印象。

他们甚至只是被他们的大哥随意安排在这里看守。

不过。

除了这一段多余出来的记忆以外,姬轩还察觉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这些人的确就是水匪。

每一个人手里都或多或少地沾染了人命。

但他们成为水匪的契机,却是因为某个半道上突然加入的某个年轻人。

在那个年轻人加入他们这些混混的行列之后,他们的大哥突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转过去无所事事的模样,他们就开始烧杀掳掠,为祸一方。

「那个年轻人到底是谁……这帮人真是愚蠢。

呵。

那个年轻人与他们待了那么长的时间。

居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就叫一声‘小哥’就完事了?

不……

不对!

或许不是这样,并非是他们不想知道那个年轻人的名字。

而是那个年轻人并没有让他们意识到。

这些人的魂魄上……残存着某种法术的痕迹。

改变认知的法术吗?

类似于媚术?

还是说……」

姬轩出门。

将这一片地方以阵法封印。

随即就要去那个记忆所指引的地方。

这是某种邀请。

某个人在他来之前就已经算好了一切。

就等着他前往。

虽然那个人什么多余的消息也没有留下来。

但姬轩还是能从对方的讯息中感觉到一种超绝的自信。

以及——轻蔑。

「‘若是能来阻止我的话,你尽管过来吧’。

是么?

不是为了灵王朝的存续。

而是我作为‘鬼师’的职责——我会过来,然后阻止你。」

「绝对不能让你达成心中所愿!」

……

“各位乡亲们,你们听我说!

现在府衙内部出现了一些状况,还请各位乡亲们冷静一下!”

府令梅尹仑站在高台上。

额头的汗水已经将他的鬓角沾湿。

嘴唇早已随着风干涩开裂,但他仍然未曾停下口中的话语。

“我知道你们很担心,但是上边已经有人过来了,正在调查此事。

还请各位乡亲们放心,你们绝不会有事!我会和你们站在一起,我发誓!

等今日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明天……明天祭典会照常举行,还请你们相信——”

看着下方百姓熙熙攘攘。

每一双眼睛里,都带着绝望、恐惧……

那刺痛的目光。

不停地反复摆弄着他的身体。

梅尹仑的心里,渐渐地有些脱力了。

他不知道这种状况还要坚持多久。

他本想等着那位大人过来,也出面帮忙说些什么,但那位大人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现在他——这个失踪了半个月的府令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

非但没能控制好局面。

甚至让气氛变得越发地不安起来。

念及至此。

梅尹仑不禁有一瞬间,将目光朝向天穹看了一眼。

一道就连他都感到以外的念想蓦然萌生。

「若是没有被救下来该多好啊。」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夜 远离石墩镇一段距离之后,禁空的阵法也就失去了效果。

当姬轩再次御剑而起,自上而下打量着这座小镇的时候。

内心深处的不安再次躁动起来。

此地百姓越发地乱了。

负面的情绪在今天继续酝酿、积蓄,已经彻底地打破了阴阳平衡。

当然,这种变化在寻常修士眼中是看不出来的。

明面上的灵气并未产生任何的波澜。

而根据那几个水匪脑海中得到的记忆,某个人想要他前往的地方,正是这个小镇的出入口方向。

若是将整个石墩镇比作是一口大缸的话,那么那个地点就在大缸的底部。

这种布局在风水上来看应当是不吉之兆。

石墩镇因水而丰,本来应该傍水而得以兴隆。

但因为开了这么一个口,导致所谓的‘财运’外泄,原本应该积蓄在这里的财运通过那条所谓的‘官道’泄出。

使得此地虽然仍旧会丰裕,却无法成为最丰裕的地方。

也不知当初设计这个小镇布局的人是有心还是无心。

当姬轩落在记忆所示的某个地方的时候。

入眼却是一片低矮的石林。

这石林杂乱无章,看上去应该是自然生成之物。

就落在官道的一侧。

以舆图上简单的记载来看,石林里面多野兽、以及一些喜阴的草药。

平日里也有猎户和采药人出入。

所以这并不是一个完全隔绝了的封闭之地。

「这么小的一个石林,当真藏着什么玄机不成?」

姬轩站在石林以外。

蹙眉沉吟。

但当他一步踏入石林的瞬间,眼前的光景却是蓦地变得暗淡了一些。

这瞬息的变化让他不由得恍然。

「原来是阵法。

这种阵法对那些修为不高的寻常百姓来说的确是一个障碍。

起码到练气十重为止,都应该会受到阵法的影响。

更何况……

阵法之中还穿插了禁制!」

阵法与禁制有着本质的不同。

一者乃是借天地之力,一者却是修士自身的力量。

至于其中更深邃的原理,姬轩并不了解,他不精于此道。

「修士的灵识可以破除眼前的迷障。

大多数人来这里根本察觉不到此地的秘密,那是因为他们甚至没有凝聚出灵识。

那原本应该是观山境修士才能拥有的力量。

而越是高深的修为,灵识的强度也就越高。

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

姬轩闭上了眼睛。

瞬间,他的眼前就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耳畔传来了风声、虫鸣声、以及自己的脚步声。

春之将至,万物复苏。

新的生命由地下破开积压了一整个冬季的垢土。

蜿蜒却又顽强地凭借着各自的天性,伸向那遥不可及的天穹。

那是属于天地间‘生机’的力量。

是阳气。

生灵自带的维持自身存在的灵气。

而除此之外……姬轩也的确感觉到了另一种灵气波动。

那种灵气更加深邃、神秘。

与阳气有点类似,但又有所不同。

祂的确是属于‘正面’的气息。

却又与灵气显得格格不入。

那种气息就缠绕在他的周围,气息之中似乎蕴藏着某种信息,正在朝他传达某种信息。

他此时此刻,的确就站在这里。

关于那些水匪脑海中的记忆碎片,最终所到达的地方,也的确就是这里。

但那些记忆片段并没有指名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到达那个地方

根据已知的线索可以知道。

这里正是举行仪式的祭台所在。

而找到祭台的方法,那位固执的府令却一点都没有透露。

所以现在就只能靠他自己的力量找到祭台所在。

……

「倾听,深埋于此的生灵,那未曾断绝的、苛求存续的声音。」

手里的铜镜映射出不属于此地的画面。

他能清晰地看见铜镜中那个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布满石柱的弹丸之地 寻找、奔波却又一无所得的,某个人狼狈不堪的模样。

一回。

两回。

……

十三回。

十五回。

镜子里的人一开始看上去十分冷静。

但随着十几次都不明不白地回到了原点,也让这个十分冷静的人变得有些燥郁。

这个人的脚步开始杂乱、脸上的表情也比方才要狰狞了一些。

但尽管是这样。

他还是看出来了一些令他感兴趣的东西。

那就是这个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仿佛能看穿一切、而又什么都无法烙印入其中的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和他很像。

他不禁这样想道。

从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开始,他就一直觉得这个人与他应当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越是有这种想法。

他心中的‘仇恨’也就越发地郁结。

……

随着时间的推移,铜镜里边显露出来的画面也趋于雷同。

不论是现在正在看见的东西。

还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一切都是那般相似,早就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知晓了一切的结局。

但就算如此。

看见这个人在他的布置下如同笼中鸟雀一样掌掴。

实在是令人身心愉悦。

“……你究竟要他们做些什么?”

便在此时。

不远处中年壮汉的声音传来。

将他从持续了有一回儿的宁静中拽回了现实。

这让他不禁皱了皱眉。

毕竟刚才正看到有意思的地方。

他将视线落在不远处,古旧、龟裂的祭台下方,那个中年壮汉看着他的眼眸中,带着几分畏惧和慌乱。

中年壮汉跪在地上。

手脚都被锁链缚住。

面前还摆着一个小巧的陶罐,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一样一点点蠕动。

“他们、他们对你来说不是已经没用了吗。

为什么……还要将他们带来这里。

你之前不是说过——”

“我之前说过,会给你们力量。

会给你们肆意使用力量的机会。

会让你们随心所欲,而你们所做的一切不论是什么,最终都只会成为我计划的一部分。

而当我的计划彻底成功之后,你们也就没用了。

嗯。

没错。

我的确这么说过,而我也一直在履行自己的承诺——你看,他们并不会有事情。

当我的计划成功之后,他们就可以安然地从这里离开。

我当然说到做到。

至于在此之前,他们还是我计划的一部分,还是有那么一点作用的。”

他淡淡地说道。

言语中带着几分轻蔑。

看着下方的中年壮汉,眼眸中闪过一点失望。

“而你,作为与我直接交易的你。

却不在这个行列之内。

在你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你就应该已经明白了吧?

对于你所做的这个决定,我感到很遗憾,真的……非常遗憾。

要在这里失去一切

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而已啊。”

“只有……我一个?”

中年壮汉一怔。

他僵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顺着残破的石阶一直往上。

是一座已经存在于此地不知多少岁月、已经龟裂的祭台。

祭台之上除了一道弓着背的身影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就那样看着那个穿着素色长袍、拄着一根造型奇怪的权杖的年轻人。

不知不觉间。

仿佛又有一滴液体,低落到他面前的小巧陶罐里。

他挣扎着,缠绕在他身上的锁链被摇动得一阵响动。

窸窣的回音,在昏暗的此地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就算是现在。

中年壮汉仿佛都能听见那些弟兄们呻吟的痛苦声音。

他的弟兄们全都被带走了。

就在刚才,壮汉甚至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反应过来,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就一个接一个地凭空消失了。

而他,也被缚在这里。

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力。

“你说过……会实现我的愿望!”

“嗯,没错。

当初我带你来这里的时候,的确和你说过,要实现你的愿望。

当时,我将能实现愿望的东西交予你的手中。

那个东西的确拥有实现愿望的力量。

而现在,它也正在‘实现愿望’,不过很可惜……那个愿望的主人并不是你。

我感到……很遗憾。”

他抬起一只手。

朝着中年壮汉的方向虚空中紧紧地一攥。

只看见那中年壮汉双目瞪得浑圆,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将其紧紧地握住,身躯不停地颤抖、挣扎。

“我真的感到很遗憾。

但这是必要的过程。

现在就请你稍微安静一些吧,距离彻底完成还需要一点时间。

失去了与我一同见证机会的你。

就在一旁看着吧。”

……

阵法中被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让原本闭上眼睛就能摈弃一切扰乱视界的阵法变得比过去更为诡谲。

当姬轩第一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原点的时候。

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同时便在猜测。

那个故意留下线索的人是在考验他吗?

而当他第五次无功地回到原点的时候,已经彻底地将这个猜测丢弃了。

这五次折返他使用了各种方法来破解此地的阵法。

包括但不限于使用蛮力破坏此地的地形、飞到天穹尝试拜托阵法的影响。

但无一例外全都失效了。

只是五次尝试虽然全都以失败告终,但他却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

因为姬轩感觉到了,那种冥冥之中的目光。

那个人,正在看着他。

在姬轩所不知道的某个角落里,津津有味地看着他。

「果然,需要特殊时间才能显露形貌的地方,并不是那么容易破解的啊。

这梅尹仑看样子没有骗我。

或许以梅尹仑的手段,也无法做到在非特殊时间找到祭台入口。

他不是不想去做。

而是办不到!

不过……难道我就只能这样干等着吗?

既然你那么喜欢看的话,那就干脆让你看个够好了。」

抱着这种念想的姬轩。

脸上开始显露出几分急切的神情。

眼看着。

天光渐晚。

距离梅尹仑当初所说的‘第二天’,也就是祭典之日。

还有四个时辰!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叶 眼看着天光渐渐地变得暗淡。

昏沉的光线透过枝叶,让本就显得阴森的石林变得越发寒冷。

耳畔只能听见自己双脚踩在碎石砾上发出的一阵阵哀鸣。

随性长在石柱上的杂草,此时就像是一根根头发,伴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一阵淡淡的薄雾。

渐渐地从地面升起。

让本就有些昏乱的前路变得越发模糊不清起来。

而当姬轩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正看见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要从前方昏暗的角落里探出来。

他当即上前一步,手里的长剑下一刻就已经横在了对方面前。

再听那道黑影一声惊呼。

肥硕的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仰面栽倒了下去。

紧接着又传来一阵惨叫。

“梅尹仑,梅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哎哟……嘶。

大人我不是和您约好了,等到晚上的时候一起过来嘛。

您怎么就先到了,这地方的阵法不到特定时间根本就无法打开。

所以您就算早点来了这里也没用啊。”

梅尹仑侧过身。

一只手揉着屁股。

有些哀怨地看着姬轩。

“大人您没必要这么紧张吧?

这石林里被大能布置了极为强大的禁制,寻常人根本无法深入其中。

更不用说是现在这种情况,唉。

早些时候的地动让镇上的人都人心惶惶的,更加不会有人来这里了。”

姬轩不动神色地收回了手里的玉剑。

梅尹仑此时透露出来的气息与先前一般无二。

所以应该是真人。

而且其眼中流露出来的神色中并未有什么异常。

所以也暂时排除了被人操控的可能性。

“就算是梅大人你,也无法提前进入那个祭台所在吗?”

“那是自然!

要想提前前往祭台,非得得到布置此地禁制的大修士允许。

我可没有那种权限。

所以大人您就死了这条心吧。

距离‘入口’显化还有三个时辰,大人您就先与我在这里候着。

我们先商量一下接下来要做什么。”

姬轩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

淡淡地说道。

“梅大人就不担心自己孩子的安危吗?

你又没有做出任何的尝试。

就这般下了定论是否有些欠妥?”

“这……我当然担心啊!

那可是我唯一的骨肉,不过就算担心又能如何?

大人,这是规矩,就算我再如何着急也不可能破得了规矩啊。

这可不是尝不尝试的问题。”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可定规矩的人也还活着呢,大人您也得考虑一下这点不是。”

对于梅尹仑的回答,姬轩只觉得有些荒诞。

根据他手里的资料来看,梅尹仑的确是一个迂腐不化的人。

这种人不懂得变通,但换一个角度来看的话,这种人也极为适合保守秘密。

就如他现在所见到的那样。

梅尹仑的脸上仍旧带着憨实的笑容。

哪怕他的手还捂着自己的屁股。

不住地揉搓着。

哪怕是刚才差点就把自己的脖子搁到姬轩的玉剑上,差点身首异处。

他的嘴巴还是没有半点松动的迹象。

但姬轩自然有他的办法。

只见姬轩脸上显露出恍然之色。

“怪不得梅大人现在才到,看来是笃定不会有宵小之辈闯入祭台了?”

“嘿嘿,也算不得笃定,只是我觉得……大人您多少有些担心过头了。

此地禁制可是观山境的大修士布置下来

的,甚至还有一位观山之后的修士监修。

具体流程可是有文献记载的,寻常人断然不可能闯入。”

梅尹仑脸上越是笃定,但见姬轩神色,仍然维持着先前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心里不知为何,涌现出几分慌乱。

连忙赔笑道。

“……大人您可是不信?”

“不是我不信,既然是那些大修士准备的禁制,自然有其精妙之处。

自然非常人能够企及的。

虽说石墩镇只是一个小地方,但这里的一切布置都严格按照监天司的规定,万分妥当。”

只是姬轩仍旧是那副令人不爽的表情。

梅尹仑万般无奈下,只好接着道。

“既然如此,大人您先与我一起去祭台入口处候着。

等到了时间,自然就能直接进去了。”

“如此甚好。”

姬轩自然不会说出来自己在这里转悠了半天,结果连一个入口都寻不见。

此地的阵法与禁制虽然玄妙,但大多数都是没有任何伤害的幻术。

只需要闭上眼睛,凭借自身强大的灵识便能基本无视大部分的布置。

姬轩之所以一直在原地绕圈,仅仅是因为在这些阵法禁制中还增加了一些别的东西。

而且还有一点。

在姬轩遇上梅尹仑的时候,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一道自上而下的视线扫过全身。

但紧接着,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便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了。

……

这一回再不像之前那样如一只无头苍蝇那般乱撞。

哪怕此时石林里光线昏暗。

梅尹仑也轻车熟路地带着姬轩到达了所谓的祭台入口。

或许是不想让梅尹仑察觉到异变。

或许某个人已经觉得没有必要再拦着他们。

这一回,再没有一点的神秘力量干涉。

他们很顺利地到达了这里。

而这一刻。

梅尹仑脸上惊愕的表情再难掩饰。

至于姬轩则有些散漫地道。

“梅大人,你之前和我说的‘七十八重封印’、‘三十九道杀阵’在哪里?

莫非它们是隐形的。

只有走进去才能看见吗?”

“不、不……”

“不什么?”

“这不可能!”

紧跟着便是梅尹仑略带尖锐的叫声。

他肥胖的身躯都开始颤抖起来。

因为过于震惊,接连后退让他不由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这一回他倒是爬起来得很快。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着姬轩接连拜首。

“大人您听我解释——”

“不必解释了。

有你解释的功夫,我们还不如现在就进去。

说不定还来得及。”

姬轩白了他一眼。

冷声道。

这个梅尹仑迂腐死板。

除非是见到了事实,要不然对方什么话都不会听。

所以也只有让他直接站在这里看到真相这一种方法。

虽然在来到这里之前,姬轩对此地布置是否早已解除也心存疑虑。

入眼是两根接天石柱。

与石林中其他石柱相比,这两根石柱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上面并没有多少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也不存在杂草。

虽然上面刻着一道道裂缝,被隐藏得很好。

但这些痕迹更像是人为添加上去的。

在这两根石柱当间,隐约可见一团淡白色的迷雾缓缓流转。

“梅大人。”

姬轩再次唤了一声梅尹仑。

对方身子再次颤了颤。

将低下的头抬起,茫然地看

向姬轩。

“还愣着作甚,前头带路吧?”

“是,是!

对了。

大人……大人您是否知道一些这里的事情?

比如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者……要不大人您还是向上边求援吧。

能将这里阵法破除的人定然不会是什么寻常之人。”

“你以为那些事情我没有做吗?”

“诶?

哦哦,原来如此。

还是大人高见!”

梅尹仑闻言当即流露出几分释然。

头前就走。

两根石柱前的迷雾实质是传送阵。

但只能将人传送到固定的地方。

随着深入迷雾,姬轩只觉得有片刻失重的感觉席卷全身。眼前光华突然一黯。

等到视界彻底清晰的时候。

姬轩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块青石板上。

四周石壁篆刻着一枚枚古怪、晦涩的符文,散发着绿光。

这些文字并不属于灵王朝的任何一个时期。

可以说是从未看见过。

但其中蕴含的力量与灵王朝如今的文字异曲同工。

顺着青石板径直向前走几步,可以看见一条水流平缓的河道。

这是一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地下水脉。

而此时他们正站在地下水脉边上,一处光华石壁中被人刻意凿出来的一角上。

除了这么一个落脚的地方之外,目之所及之处,姬轩并没有找到任何其他可以落脚的地方。

青石板与水流接洽之处,隐约可以见到一叶小舟。

空气中弥漫着阴冷的气息。

令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哀伤、躁动、不安……

那是不知从何而来的负面情绪,与白天时候在石墩镇内那些百姓靠着短短两天内凝聚而成的负面情绪不可同日而语。

这个地方此前姬轩并不知道。

他根本没有从任何人口中得知还有这种地方的存在。

“梅大人,这里是怎么回事?”

“唔……呜呜……”

姬轩正要询问一旁传送过来的梅尹仑。

却发现这个胖子正蹲在一角。

捂着脸一个劲地啜泣,任凭姬轩如何喊叫都没有回应。

姬轩又上前两步,拍了拍对方肩膀,却是下一瞬间,一阵劲风袭来。

他连忙后退两步,让梅尹仑扑了个空。

待梅尹仑挣扎着抬起头的时候,姬轩看见了一双悲戚绝望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除了浓郁的负面情绪之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虽然不知道在过去是否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但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

这个梅尹仑的修为并不高。

在传送到这里的瞬间,马上就被此地淤积的负面情绪给侵蚀了。

失去了自我。

迷失了本心。

只剩下零碎的呢喃低语。

“呜呜……小峰,小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好不容易才坐到了这个位置……为什么……”

……

虚空中突然一阵扭曲。

从空无一物的暗处,悄然落下两道黑影。

小胖子穿着一身青衫白袍。

只是那身材实在是有些臃肿,将那袍子撑得如同是肿胀的南瓜。

他贼眉鼠眼地四下张望了片刻后,笑嘻嘻地搓着手。

“大黑,这里没人!”

“汪!隔着千八百里本座就知道,这里定然埋着好东西。

小子,咱们发财啦。

把这里的东西都抢了,以后老子带着你飞!”

大黑狗甩着哈喇子。

直勾勾地盯着一片石林中,唯二特殊的两根石柱。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八十九章 葉 梅尹仑双腿还在发颤。

扶着墙壁。

使劲地吐息着,似乎唯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尚且留有性命。

而在他的眼中,面前的姬轩正收回了自己的玉剑。

刚才那一剑差点把他的脑袋给砍了下来,他甚至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已经能看到躺在地上失去首级的,自己的身体。

这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

发现脑袋还好端端地长在脖子上,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姬轩收剑。

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晃。

虽说早在预料之中,但真正对一介生灵使用了杀意,而且距离真正杀了他仅差一步。

还是令他的身体产生了些许不适。

他冷冷地看着梅尹仑,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没有半分提及。

“梅大人,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这里是前往封印之处的必经之地。

此地位于石墩镇的正下方。

顺着这条河道就能到达祭台所在,不过……现在这里的状况好像有些不对劲。

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异变。

所以我也不清楚深处到底变成了一个什么模样。

不过这里的确比过去冷了一些。

上一次来的时候,我记得还没那么冷啊……”

根据梅尹仑所说。

此地的古老符文组成了某种禁制。

这种禁制哪怕经过这么多年月都不见消弭,可见布置禁制之人有多么强大。

而此地用来举行祭祀的力量,也正是来源于这里玄妙的禁制。

“上头曾经在我刚刚上任的时候派人来讲解过此地禁制的原理。

好像是说什么,将阴气与阳气转化……封印……

嘿嘿。

因为实在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

所以我也有些忘得差不多了。

不过有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那位前辈说过,若是此地的禁制被破坏了,那么整个石墩镇都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具体来说……是什么样的代价?”

“石墩镇在很久以前比现在规模要大得多啊,大人。

当年的确有过此地禁制被破坏的记录。

而其造成的后果,大人……您应该已经看见了。”

“你是说那片石林?”

“……正是。

在很久以前,那里根本不存在石林。

而是一片居民区。”

姬轩闻言恍然。

同时心中又闪过些许思绪,若是这一回禁制失效,那么如今的石墩镇又会遭受何等灾祸?

地陷……恐怕仅仅是一个开始。

“大人这边请。”

梅尹仑将姬轩带到了小舟上。

这小舟造型有些奇特。

粗略看去,就如同是一片叶子,弯曲的叶片刚好浮在水面,而这悬浮的程度也刚好能供两人的分量,边缘已经是紧贴着水平面。

若是再来点分量,说不准这小舟就会沉下去。

只是当姬轩仔细端详了小舟一会儿后,却忽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他诧异地看向梅尹仑。

“梅大人,这船……材质好像有些特别啊?”

“回大人,这其实是一片树叶。”

“树叶?就是那棵已经被砍掉的巨树的树叶吗?

然后将树桩以下的部分封印在了地底?”

“这下官就不知道了。”

梅尹仑讪讪一笑。

他这一问三不知的态度,也令姬轩的态度有些乏乏。

不过这小舟的质量的确没得说。

但从其材质来看,比之一些木头都要坚固不少。

真不知其还在树枝上生长的时候是几般模样。

「过去的禁制,封印着地下的某样东西么。

或许……封印的不仅仅是地下的树桩。

还有这些阴气。

为什么这里会存在如此多的阴气?虽说是地底,但这里的阴气更多的却是生灵本身所产生的负面情绪。

莫非……

这里封存着自古以来,石墩镇所有生灵的负面情绪!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舟随着水流缓缓推行。

空气中潮湿的雾气更甚。

四周石壁光滑如新,已经再没有一点可以落脚的地方。

小舟随着水道继续推行,耳畔已经只能听见水流拍打岸面、沿路石壁的声音。

前方的通路尽是相同的景物。

看得久了,甚至会生出几分倦意。

石壁上的符文明灭不定,根据姬轩的观察,其上总共有七十二个不同的符文。

这七十二个符文互相排列组合,形成了五百多种变化。

只是正如他所预想的那般。

此地的禁制力量正在减弱。

封印无法继续支撑原有的功能,令镇压住的阴气开始蔓延、侵蚀。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之后。

前方还是看不见出口在哪里。

姬轩只知道自己正在随着小舟向前,若这是一条笔直的水路的话,他们应该已经来到了距离石墩镇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了。

不过他还记得就在不久前,刚刚拐过了几道弯。

所以若是梅尹仑所说不差的话,他们现在还在石墩镇的地下。

“我们还要继续前进多久?”

姬轩侧过脸,不禁问道。

只是他看到的却是梅尹仑歪斜着脸颊,两眼已经是闭上。

俨然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

这胖子居然在这种时候睡着了?

“梅大人,你还要继续睡多久?”

他正要重新将玉剑拔出。

却见四方石壁上的绿色符文仿佛有了各自的生命一般活了过来,隐约要从石壁上跳脱出来。

水面上,不知不觉开始溢出淡淡的雾气。

冥冥之中,有呓语落入姬轩耳中。

他听不明白呓语到底在讲什么。

也不知道那些呓语的来源,它们仿佛是随着这些雾气一起出现在这里的。

虽然都是一些听不懂的话语。

但姬轩还是能从这些呓语中感觉到强烈的情绪。

痛苦。

绝望。

不甘。

悲戚。

……

「感受,那横在生命尽头的,阻挡一切的、蛮不讲理的绝望。」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一片光幕。

光幕之上映现出昏暗河道中,漂浮不定的身影。

那个少年身上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从一开始少年进入石林的时候,就已经落在他的监视之中了。

他只会刻意地显露出来气息,让少年能意识到自己正在被监视。

只是这一切都太过平平无奇了。

平淡得让他都要睡着了。

虽说这一切都早已注定,但他还是希望能从中多出来一些波澜,能让他开心一下。

一直到现在为止。

他总算是看见了能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

“没想到……居然能撑过去。

还能保持清醒到现在。

呵呵。

有点意思,也不枉我专门改动了一些禁制的构造。

那么……来自‘后世’之人。

我承认你拥有知晓部分真实的资格。

现在,去接受真实吧。

然后站在我的面前。

好好地看着——」

他惬意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现在他的心情很好。

所以他朝着身旁挥了挥手。

“乖孩子,去给下面那个叔叔吃块饼。”

只是说了好一会儿,身后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轻咳一声。

淡淡地说道。

“你看,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嘛。

只要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早晚都能见到你的爹。

你看。

现在你的父亲不是已经来了么?

哥哥是好人。

是不会骗你的。

你是一个乖孩子,应该也知道怎么做吧?”

“……你不是哥哥。”

“原来你在纠结这个?

没关系。

你看,我比你年长,你叫我一声哥哥不是应该的嘛。”

“你……你是叔叔。”

“诶?”

“是坏叔叔!”

他脸上的笑容随之一僵。

这孩子说出来的话令他一时哑然,随即捧腹大笑。

“唉……原来我在你的眼里就是这模样?

明明我对你还是挺有好感的。

嗯。

比那个跪着的大哥哥要更有好感一些。

如果不是因为……

呵呵。

我都想把你带回去呢。”

只是他这般好言相劝,换来的却是那孩童越发愤怒与委屈的表情。

他只得无奈地耸了耸肩。

继续将目光落在光幕上。

那个令他有了一些兴趣的少年,在那双与曾经的他所拥有的,一样空洞的眼眸中,究竟会倒映出什么光景呢?

「真是令人期待。

当你知晓了这部分真相之后。

是否还会继续坚持,是否……会选择继续活下去?」

……

汪!

大黑狗龇牙,那双幽邃的眼中带着凶光。

在它边上,小胖子正紧紧地挽着它的脖子。

一人一狗站在潮湿的平台上。

“大黑,这里真的只有一条路?”

小胖子看向平缓流淌的河道。

心中的警戒令他不敢去触碰这河水。

而大黑狗则东闻西嗅地甩了甩脑袋。

又叫唤了一声。

“小子别着急,来这里的人可不只是咱们。

这儿还有个老熟人的味道。

唔……”

“老熟人?”

“就是那个小白脸!嘿嘿,没想到真的是冤家路窄,上次咱们抢了他的机缘,这一次嘛……这里的东西其实和咱们更有缘一些。

不过这水里有些门道,如果没有专门的‘工具’的话,就算是本王,以现在的姿态也无法平安横渡。”

“诶?

那怎么办啊。”

“小子别着急,有本王在,这里的东西都会是你的!”

大黑狗又叫唤了两声。

抬起前爪,就开始在附近的墙壁上刨了起来。

这一幕令小胖子有些困惑。

正要开口询问。

却只听得轰隆一声炸响,原本光洁的墙面此时竟是突然倒塌,露出一个幽深的窟窿。

再看大黑狗已经朝着小胖子吐了吐舌头。

“愣着做什么,小子。

还不快走?

嘿嘿,此地与咱们有缘呢!”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九十章 邺 姬轩原以为自己是受到了什么精神攻击。

那些跃动在眼前的符文不停地排列组合。

迅速将他的视界变得模糊。

最终化作一幅幅虚幻的场景呈现在他的面前。

若这是为了抵御入侵者而设立的某种防御手段的话,这种低劣的幻术水平未免也太小儿科了一些。

因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是假的。

但当姬轩将视线落在这些场景上的时候,内心深处却是实实在在地出现了那些情绪。

这些景象非常模糊。

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

就像是从岁月中抠出来的残缺碎片。

种子自天穹降下。

在大地扎根、发芽。

参天的古树拔地而起。

遮蔽了固有的天穹,随着地上生灵的朝拜,其枝叶化为了金色。

从此,世间恢复了日夜的更替。

那些生灵看上去与都有着人形。

通体都覆没在黑色的袍子里。

生灵越是朝拜,这棵树的金色光辉就越是强盛。

在它笼罩的天地之间风调雨顺,所有生灵都获得了无上的幸福。

但正因为此时的幸福有多少,其后的绝望就有多深。

某一天,黑色的灾厄降下。

巨树开始腐朽。

金色的光辉暗淡。

第一根金色的枝条从树干上折断的时候,生灵开始四散奔逃。

黑色的火焰。

随着坠落的枝叶席卷大地。

将世间化作了一片人间炼狱。

而后。

碎片一般的画面戛然而止。

「这是记载于此的,属于过去的传说吗?

还是为了扰乱心智的幻象?

若是梅尹仑还醒着的话,他或许能知道一些什么。

只是……就算是传说。

为什么它们给我的感觉如此真实。

而且这种感觉。

区区幻象而已,竟然能让我产生‘根本不可能产生’的情绪。

这些到底是……什么!」

伴随着片刻失重的感觉席卷全身。

前方蒙住他眼睛的绿色符文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在水道终于走向尽头的瞬间,姬轩也总算是知道了,等待在他面前的到底是什么。

水道的尽头,是一处狭窄的断崖。

几乎是在他反应过来的当间,姬轩便随着小舟冲出了水面,直接飞到了半空中。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阴死气息,浓郁得甚至已经幻化成了实体。

仿佛是来到了地府。

将一切生机隔绝在外。

但置身于这片小舟的范围内,他也仅仅是能感觉到这股阴死气息,小舟上仿佛是存在着某种力量,将这些原本会瞬间将梅尹仑杀死的气息隔绝在外。

入眼起初是一片晦暗。

但四周很快就被一点点零星的光点所照亮。

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不。

或许那就是另一个世界本身。

空洞的深渊,仿佛如何填补都无法将这道口子填满。

伫立在幽邃深渊之上、仅仅以一根光秃秃的石柱所凭依的破碎祭台。

枯槁的根状物自上而下,蜿蜒曲折地如同是溺水之人的手掌,奋力地想要向下去触碰那祭台上的东西。

其中最中心的几根,已经触摸到了祭台上的片段。

而还有一些则是奋力地攥着,从祭台上被分离出来的,断裂的片段。

莫名的光点如同星空。

镶嵌在坑坑洼洼的穹顶上。

由不得姬轩仔细欣赏目之所及的光景。

在冲出水道的瞬间,他们身下的这一叶小舟就

衣襟垂直向下坠去。

姬轩本想御剑飞行。

却发现自己的法术在这里竟然彻底地失灵了!

此地灵气完全不听他的调遣。

“喂,梅大人!”

“唔……大清早的……”

“你若是继续睡,我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姬轩一把拽住梅尹仑脖颈。

死死地掐住。

对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浑圆的双瞳睁得老大。

布满了血丝。

奋力地挥舞着手足。

“唔……嗯?

大、大人,您怎么没昏过去?”

见到姬轩这副模样,倒是梅尹仑有些诧异。

但紧接着,他就指着前方祭台的方向道。

“大人您看,我们到地方了。”

“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们马上就要掉下去了,但这里根本无法使用御剑术!”

“大人您别着急啊。

这船会把我们送过去的。

这片地下空间就是……呃,遵循着这么一个道理。

嗯。

之前那位大人在我继任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大人不必担心。

很安全的,此前我们举行仪式的时候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根本没有任何危险。

当然,”

“什么道理?”

“好像是叫……”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一阵风。

托起了本应该继续坠下的小舟。

这股风并不大,姬轩甚至之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吹起来几根。

但就是这么一股微风。

却是让这小舟下坠的速度减缓,然后慢慢地飘向了前方的祭台。

空气中并不存在潮湿的气息。

在进入这片广阔的地底空间后,便不再有任何水汽了。

越来越遥远的石壁上,那断口瀑布还在继续向下倾泻。

而在石壁其他地方,也有着与他们来时那般的大小不一的洞口。

有的与水路一样向外倾泻水流。

而有的却仅仅是一个个深邃的窟窿。

有一些断裂的、扭曲的根系,正以空间正中央向外发散,向着那些洞窟延伸。

……

少顷。

这小舟在祭台边缘的一处空旷地带安稳地落下。

在姬轩正打算起身的时候。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道孩童的呼声。

“爹——”

“小、小峰?”

仍旧躺在小舟上奄奄一息的梅尹仑奋力挣扎着坐起了身子。

刚才他被姬轩给折腾得差点断过气去。

但听见了令他朝思暮想的熟悉的声音之后,他还是第一时间恢复了意识。

抬头观瞧。

正看见他那朝思暮想的孩子朝着他跑来。

跌跌撞撞地下了小舟,就要向着自己孩子的方向走去。

当梅尹仑知晓自己的孩子失踪的时候,心中自然是万般焦急,只是对于自己职责的忠诚,以及对于律法的约束,让他将心中的情绪牢牢地束缚住。

但现在,当他真正看见自己孩子的时候。

心中的那份喜悦和激动无以复加。

顷刻间,便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两个人互相簇拥着,哭成了泪人。

姬轩只是轻轻一瞥那两个人,便将视线落在了两人后方更远一些的地方。

在那里有两个身影,一个大汉跪在地上,不知死活。

边上还站着一个一个弓着背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根仿佛是从地上随意捡起来的木棍。

起码这个年轻人脸上看上去很年轻。

似乎只有二三十岁的模样。

但那双眼眸……

姬轩看着很眼熟。

那是与姬轩相差无几的眼睛。

「或许他与自己是同类。」

这是姬轩在见到年轻人的时候,瞬间就会涌上心头的想法。

当初在街道见到此人的时候是这样。

现在第二次见到了此人。

那种感觉还是未曾消退。

令人疑惑,以及……厌恶。

在他盯着这弓背年轻人的时候,那个年轻人也在盯着他。

弓背年轻人朝着姬轩微微行礼,那原本就弓着的背,显得越发伛偻。

“邺。

用你们的话来说的话,我的名字是‘邺’。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很抱歉,我没有告诉敌人名字的习惯。”

姬轩则是耸了耸肩。

脸上前所未有地凝重。

这世上存在知晓一个人姓名就能施展的法术。

譬如最基础的‘言灵术’,可以被妖族用来迷惑寻常的凡人。

而眼前之人,他看不透。

一身的灵气波动可以说是斑点都感觉不到。

就仿佛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个寻常的凡人。

只是这般念想刚刚出现在心底。

对方那平淡无波的声音便再次传来。

“你叫姬轩。”

“……你到底是谁!”

“如你所见,是一个很普通的修道者。

是被世界所抛弃之人。

也是向世界复仇之人。”

“向世界复仇?”

姬轩双眸微眯。

他无法理解这个年轻人到底为何会说出这种话。

但根据以往经验,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脑子里多少都有点问题。

一个疯子本就很可怕了。

若是让这个疯子再拥有强大的力量,那么世界可能就真的会乱套的。

“或许你一时半会儿很难理解。

不过是的。

我要向世界复仇。

而作为复仇的第一步,我来到了这里——”

可是年轻人的话还未说完。

却见一道寒光擦着他的面庞划过。

斩断了他的几根头发。

而年轻人本身对于这个状况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而是接着道。

“就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吧。”

……

「思考,立身劫难之后,那化为焦土之乐园,其幸存者所背负的一切。」

终于。

再一次见到了。

能让他心中生出波澜之物。

眼前的少年,那双与他从前相似的眼眸中,并未映照出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不过没有关系。

他觉得少年早晚会懂得这些道理。

接下来这个被称作‘姬轩’的少年会用亲身体验,身为当下的‘生灵’所难以承受的绝望。

然后。

这个生灵会向他寻求力量。

一如所有生灵所做的那样。

「真是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上一回……还是见到师尊的时候。

呵呵。

哈哈哈哈!」

他手中的木棍高举过头顶。

傲然地仰着头。

“接下来,这里的封印将会彻底解放。

封印了生机的地母之根将重新生长、萌芽!

祂的生机将会冲破一切的桎梏。

这一回。

再也不存在可以阻止祂的力量了。

阴阳的平衡已经被打破。

以‘均衡’命名的桎梏已经出现了瑕疵。

现在——以旧世界的薪火,向新世界的生灵降下劫罚——”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九十一章 愿 若是这个年轻人在外边说这种话,大抵是会被路人捆起来揍一顿的。

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情绪。

但姬轩的心里还是涌现出了一种想要上去揍一顿的冲动。

只是这种情绪刚一出现,就被某种力量给抽了出去。

让他的心里再次变得波澜不惊。

他探手一指。

身周显化十道光剑,绕着转了一周后,先后朝着年轻人的方向飞去。

但年轻人只是云淡风轻地瞥了一眼。

对于姬轩的攻势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抵挡的态势。

待剑气临身的瞬间。

原本站在那边的年轻人却是突兀地消失了形体。

而站在原地的姬轩则是皱着眉。

迅速向后退了数十步。

再看他原本站着的地方,不知何时显现出那年轻人的姿态。

手里攥着那根木杖,一脸的笑意。

迟了半饷后,姬轩才略带迟疑地说出了那句话。

“……道域?”

“正是。

当你们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落在我的道域之中了。

这里的风水与我的道域相性很好。

不过。

没想到你现在才发现,倒是我有些高看你了。”

“能将道域融入此方天地,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姬轩淡淡地说道。

对于面前之人的坦诚,多少觉得有些意外。

“空间的力量?

不。

不对……

我能感觉到你是走过来的,但我的剑气并不能锁定你。”

年轻人的道域很神秘。

拥有非常诡异的力量。

姬轩能感觉到刚才年轻人正朝他走过来,但他却只能控制着剑气去攻击对方留在原地的残影。

再看年轻人摇了摇头。

“并非是融入了这方天地。

我的道域自始至终都存在于此。

也对。

只是你没有那个资格。

只是身为新世界生灵的你根本无法感觉到而已。”

在两人说话的当间,天地也逐渐发生着变化。

四周灵气开始变得沉重。

直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无法使用任何除了道域以外的力量。

无法调动更多的灵气。

这也就表明无法正常使用法术。

更何况就算可以使用法术了又能如何?

姬轩会的绝大部分法术都无法对活着的生灵使用。

“你这个疯子。

地母根又是什么。

你一直在说‘对世界的复仇’、‘新世界的生灵’,到底是什么意思!”

“抬头看看吧。

那就是地母根。

是残存的旧世界的痕迹。

而且关于‘旧世界’的一切……你难道不是早就看到过了吗?”

正说着。

头顶上一阵砂石降下。

原本静止的黑色根须竟然开始颤动起来。

虽然这种动作极为缓慢。

但它们的确是开始动了起来,抖落淤积于其上的尘土。

狭长的根须降下。

尘土降下后不多时,又有一点点的水从头顶降下。

那些水滴落在身上有些冰凉。

散发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腐臭。

位于地下的此地,就如同是下起了一场雨。

起先只是很小的一滩水渍。

然后这滩水渍越发壮大。

扭曲。

聚集。

化形。

化作了人的模样。

朝着祭台的中心跪了下去。

但这只是开始。

紧接着是第二道水渍凝聚成的人形、第三道……

越来越多的人形显现,然后做着熟悉的动作-那些动作与姬轩先前在那些仿佛是古旧过去留下来的记忆碎片一般无二。

生灵在祈祷、朝拜。

虔诚地供奉着他们的‘神树’。

就像是要复现过去时候的景象。

见这一幕,姬轩不由得扭头看向梅尹仑。

“梅尹仑,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大人,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再看梅尹仑。

此时却是已经坐回了那一叶小舟上。

抱着他的孩子撑着一把伞。

那把伞姬轩看着有些眼熟。

正是此前用来祭祀的花伞。

梅尹仑也是面露苦涩,一脸的焦急。

那两只手不断地摆弄着小舟。

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大人,大人您不是上边派下来的吗,您快想想办法啊。

当初我上任的时候,上面的人只告诉我如何举行仪式,如何封印这里。

但没告诉我其他的事情啊!”

“他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而知晓过去之事的人,也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吧?

姬轩。

你不妨想想看,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姬轩?”

姬轩闭上了眼睛。

细想之下,他自然也明白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

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这个年轻人用了某种方法,将封印表层的阴阳平衡打破。

表层生灵负面的情绪,引动了封印内封存的,更为悠久、古老的阴气。

而现在。

失控的阴气开始膨胀、暴走。

再无法压制封印在此地的‘树根’的力量。

「这个封印的原理其实很简单。

收集过量的阴气,以此压制树根内自带的浩瀚生机。

因为树根本身就已经是死物。

最终其生机会消磨殆尽。

而封印的那些阴气,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最终都会随着地下水脉流入地底。

由天地自身去消化这股力量。

因为此地的地下灵脉丰富,所以灵气流动并不会被堵塞。

自然也不用担心形成鬼域。

现在要担心的是封印被破坏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还有……这个人!」

无疑。

眼前自称是‘邺’的年轻人修为超绝。

能掌握道域的力量,少说也得是观山神韵的境界。

他原本觉得自己对上年轻人能至少不落下风。

但现在看来,似乎还差了一些。

毕竟这里虽说是阴气汇聚的地下,姬轩却无法施展鬼师的法术。

就好像是。

此地的阴气,并不属于阴气一样!

念及至此。

姬轩再次双手掐诀。

这一回,剑气化作了一张网。

朝着对面的年轻人飞了过去。

既然无法锁定对方,那么只要将伤害范围扩大就行了吧?

抱着这种想法的姬轩,终于见到那年轻人脸上表情变了变。

只见对方将手中的木杖朝着地面猛地一戳。

自头顶便降下一根根触须。

挡在了年轻人的面前,那些触须下一瞬间就被姬轩的剑气搅得粉碎。

而年轻人却是毫发无伤。

“喂喂,我说姬轩。

你真的仔细思考过了吗?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你真的……不打算阻止吗?

好好想想吧。

就算你现在真的阻止了我。

将我打败了。

正在发生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停下来。

至于解决方法嘛。

你看。

如果你真的想要阻止这件事情的话。

只要你放一把火。

把那些地母根都烧了就行了啊。

毕竟这些地母根虽然强大,但也仅仅是一些树根而已。

你说……不是吗?”

“大人,这里放不出火咒!”

那年轻人话音刚落。

就听得远处梅尹仑急切地大喊。

梅尹仑已经快把自己的手指都拧成麻花了。

一旁的孩子梅峰,更是抱着他父亲哭得惨烈。

“梅尹仑,带着你的孩子走远点!”

“可是大人,这法器动不了了,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梅尹仑捶打着小舟。

已经是有些绝望了。

啪嗒。

一点水渍落在了他伸出去的手上。

在姬轩的眼中。

只见梅尹仑整个人都被一股黑色的雾气笼罩。

再看那年轻人笑呵呵地顺着台阶坐了下来。

“哎呀,我刚才那些话都是骗你们的。

你们居然还真的傻呵呵地信了啊?

这里不属于‘新世界’。

所以你们的法术根本无法施展。

不用白费力气了,你们所做一切都是徒劳。”

“就算这里的生灵尽皆灭绝,最多也只是损失一个镇而已。

还远远够不到‘向世界复仇’的程度。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我所做的一切,当然都是……为了鬼天教。”

鬼天教!

听到这三个字之后。

姬轩脸上显露出来的焦急之色顿时一扫而空。

上一次和鬼天教打交道还是在丰和县。

那时候因为他并不知道鬼天教的危害,没能第一时间识破司幽的阴谋,为丰和县招来了灭顶之灾。

而这一次。

他又听见了这个名字,不禁撇了撇嘴。

“你们鬼天教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看来过去你和我的同门已经见过了啊?

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或者。

甚至还和我们敌对。

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姬轩。

加入鬼天教吧。

这片天地已经腐朽。

被篡夺了权能的主上终将回到祂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届时属于新世界的一切都将化为土灰。

若是你现在加入我们,我向你保证——未来会有你一席之地。”

“我拒绝。”

“为什么?”

姬轩回绝得很快。

让年轻人不由得一愣。

而回应他的,则是姬轩的下一波攻势。

“愚昧!

你这样做根本就无法改变任何东西。

你是无法战胜——嗯?”

只是就在年轻人狂笑的当间。

姬轩的剑气却并未落在年轻人身上。

甚至径自穿过了年轻人的身侧。

笔直地朝着祭台的方向冲了过去。

眼见这一幕。

那年轻人终于是面色骤变,厉声喝道。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姬轩淡笑着说道。

与此同时。

那剑气已经落在了祭台上,那个跪在地上的壮汉面前。

与此同时。

姬轩脚下加速。

朝着壮汉奔去。

“这里的阴气激荡,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说得没错吧?

表层的阴阳失衡,只不过是打开一道豁口。

你说了那么多,为的只是让我将注意力放在地面上的那些人身上。

还有你自己的身上。

为的是让我忽略一个问题。

这里的阴气发生了暴动,其源头究竟在哪里?

那么这就要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上了。

要让阴气暴动,除了增加阴气的量使其阴阳失衡以外,还能怎么做?

那当然是……令阴气减少。”

“姬轩!你就不顾那边两个人的性命了吗!

你若是再向前一步,我便杀了他们!”

“你要杀便杀。

与整个灵王朝比起来。

这两个生灵的生死……我不在乎。”

此刻姬轩已经背对着年轻人。

与那壮汉仅有几步之遥。

而在其身后站着的年轻人脸上,全然没有刚才说话时候先露出来的愤怒之色。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姬轩。

什么也没做。

“呵呵。

果然。

你和我……是一类人啊。”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九十二章 祈 「一开始只是想过得好一些。

真的。

我真的只是这么想的而已。

我只是想着,可以让现在的生活能够有哪怕一点点的好转。

哪怕这个想法已经在心里盘桓了那么多年。

但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这个想法。

不想继续现在这样的生活。

靠着朝堂最基础的补给,过着在灵王朝最卑微的日子。

什么‘但凡有修为却生活无法自立的子民,皆可在每个月得到最低限度的生活资源’啊。

这些人,将我……将我们当做了什么?

那种施舍。

……就因为那种施舍的存在,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难道不是么。」

……

“请让我加入你们。”

见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他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亲切感到底从何而来。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

他才会答应得如此毫不犹豫。

至于年轻人脸上流露出来的和善笑容、谦恭的态度,倒是其次的。

对。

年轻人就像是与他早就认识的老朋友一样。

“别看我这样,我还是有点力气的。

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干。

我只想要一个可以生活的地方。

请让我成为你们的家人。”

这句话的确让他触动了。

家人。

这两个字自从他被家里人给赶出来以后,就再没有被人提起过了。

一时间令他心里越发感慨。

这年轻人看上去的确不怎么样。

看上去二三十岁的模样。

弓着背。

永远地比别人矮一个头,只要面对面站着,就像是给你行礼一样。

那张脸虽说大部分时候都是笑着。

但笑容总有些下贱。

就像是每个人都欠了他钱一样地下贱。

似这般人言说是要加入他们,他觉得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别的不说。

当时的他已经是一无所有,虽说是跟着一帮子与他一样整天无所事事的人待在一块,甚至还混成了他们的头头。

但那并没有任何作用。

该是低人一等的,仍然低人一等。

进了附近的城镇里,也还是会遭人白眼。

只是有时候他们人多了,就会生出遭人白眼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身边人的满足感。

就是这么一群‘废物’聚在一起。

他不认为会有人专门为了‘图谋’什么而加入他们。

毕竟除了整天游手好闲之外,他们什么都干不了。

当然。

他觉得自己是不同的,就算是废物也要比身边的那些人高半个头。

因为他有梦想。

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发横财,能过上好日子,为了有一天终将实现的未来,他至今还在努力地想着。

然后。

将年轻人变成‘家人’的那天晚上。

他得到了将自己的梦想变成现实的机会。

“如果有一天,你大哥我能过上好日子……一定让弟兄们跟着一块享福。

咱们也做大官。

也要吃最好的酒菜。

那些个小娘子也都围着咱们转,每天都换一个不带重样的!”

那是他就这酱菜刨着白饭,与弟兄们吹嘘的时候说的话。

往日天天都是如此。

但那天晚上稍有不同,因为就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那个年轻人就坐在了他的身边。

用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

“大哥,小弟我有法子让您实现这个愿望。”

“嗯?”

“嘘,

不要声张。

明天早上大哥早些起来,我带您去一个地方。

我们是家人啊,放心吧,小弟不会骗您的,更不会对您说谎。”

年轻人神神秘秘的,让他本来就不聪明的脑子里更加混沌了。

他没有把这件事情传开。

第二天清早,年轻人就带着他来到了一处莫名的地方。

那里一片漆黑。

明明是在地底,抬头却能看见山说不定的星光。

腐朽的根须自头顶垂落下来。

无力地耷拉着。

破碎的地面。

倾塌的石柱。

空气中浑浊又带着几分泥土的腥气。

这里看上去很古老,就像是市侩小说里讲述的那些值钱东西陈列的古迹一样。

小说里那些得到了古迹机缘的主角最终都成为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而他……也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他一直觉得自己理当是主角。

只是一直都没能遇到自己的机缘。

而现在,机缘就摆在他的面前,如何能让他不激动?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过去一些生灵祭祀的地方。

看那边,那就是大哥您要得到的东西。

有了它,您就拥有了与神灵沟通的力量,它会赐予您强大的实力,同时也会令我们这些弟兄获得成长。

它是一件神器!”

破碎的祭台正中央。

一个古朴的小陶罐悬在半空中。

在双眸落于其上的瞬间,他就有一种感觉,仿佛全身心的负面情绪都被洗涤一空。

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心中萌芽。

就仿佛是……得到了新生一般。

这果然是一件神器!

他这么想着。

已经是一步步向前,抬手便要将那个小巧陶罐掌掴。

得到了陶罐的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无敌于世。

第三天。

他便带着弟兄们强抢了附近一处富商的宅子。

也就是在那一天。

他们杀人了。

“大哥不必觉得愧疚。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这才是天道。

您也只不过是顺天而行。”

年轻人是这般说的。

他知道年轻人是在安慰他,他也察觉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了。

但他没能阻止——他没有想过去阻止。

因为正如年轻人所说的那样。

他的日子确是越过越好了。

……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就是‘过上好日子’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我究竟是哪里错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死……我要死了吗?

不!

我还没活够。

我还没享受够!

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

剑光斩下。

却见两人之间刹那显化出一道白色的光幕。

那剑光落在光幕上的瞬间。

顷刻间分崩离解。

姬轩见状没有一点犹豫,疾驰而退。

待他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站定后,又面色阴沉地看向那伛偻的年轻人。

年轻人淡笑着点了点头。

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我应该早就已经说过,你们如今皆在我的道域之内。

所以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不必白费功夫了。

虽然你能第一时间反应到要去找谁这一点,的确是有点聪明。

不过……还差得远。”

“我知道。”

“那你还这样做?”

“我只是想让你看到我这样做而已。”

在年轻人讶然的目光中。

姬轩原本阴沉着的脸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他手一翻,掌心里仍然是那把玉剑。

“毕竟只要我做什么,你就一定会全身心地关注我。

虽然我觉得我们只是素昧平生。

我甚至到现在还不记得你的名……呃,你叫什么来着?

咳咳。

总之。

我很高兴你能一直关注我。”

“……你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

不过来的路上梅大人与我说过当初他们举行祭祀时候的场景。

刀、剑、台、盏、瓮、伞、扇。

总共七样用来祭祀的供奉之物。

但我在府衙里却只看到了六样。

很显然,里面缺了一件。

梅大人说过,里面有一件是需要作为镇物永远地留在此地的。

而那件镇物……是瓮。

它看上去应该不大。

但它却能调和阴阳,内中大有乾坤。

所以我就有了这个猜测,瓮是被你带走的,失去了镇物,此地阴阳平衡自然不攻自破。

而阴阳的平衡被破坏后造成的后果……便是已死的根须死灰复燃。

那么它的原理又是什么呢?

简单的阴阳失衡只会破坏一地,最多也就是使其变成绝地罢了。

但你肯定不会想着单纯地将一地变成绝地就了事的。

要说绝地。

南域疆土内不在少数。

所以你的目的——便是你刚才所谓的‘地母根’本身。

以下皆是我的猜测。

因为寻常树木生长,皆是以地下灵气为养料滋润自身。

所以我认为。

你所说的‘地母根’生长的条件,应该是是纳浊而蕴生。

它的生长环境,本就需要大量的阴气、怨念。”

“就算你知道了,那又如何?”

年轻人并没有矢口否认。

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恼羞成怒的模样。

恰恰相反。

他对于姬轩的回答很满意。

这个少年本应该是他的同伴,而不是敌对者,他心里越发生出这种感觉。

不仅仅是因为在姬轩的身上,他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

“知道了原理,我就可以动手了。”

姬轩淡笑着说道。

两手一摊。

只是其中一只手里还攥着一块拇指粗细的玉片。

这玉片已经被姬轩攥碎了。

些许灵光散逸开来。

“这老树桩想以阴气复生,那就在其彻底复生之前断了的阴气来源即可。”

“这只是理论上的事情。

你要如何断了阴气来源?

这里的阴气可是无穷无尽,莫非你还能调动天地之力,将此地阴气都给抽走不成?”

便在年轻人嘲讽一般的话语落下瞬间。

一阵轻风吹来。

将此地的阴气吹散了些许。

年轻人表情渐渐地阴沉下来。

怔怔地看着姬轩。

“……你不会有那样的力量的,是吧?”

“我何德何能拥有那种力量。

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不是?”

姬轩摇了摇头。

头顶上一片黑压压的根须降下有如千军万马。

看着令人心生胆寒。

但他却没有半分躲闪的意思,毅然伫立在原地。

“但是你不要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遗民祭台,是法外之地!”

“不,这里是灵王朝境内,天道之下。”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九十三章 念 地脉是相通的。

若是将这里看做是一个淤积在地脉中的某个不被此方天地锁容纳的节点,一个横在大地之下的瘤子。

使用寻常手段的确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身处此地无法调动任何的天地灵气。

于是,在原本压抑的地下,吹起了风。

起初只是细微的一丝一缕。

但未过数息。

这微风就转化为一阵劲风,卷起了沙尘。

摇动了头顶上那片昏暗的‘星辰’。

咔嚓——

纤弱的根须在风中被撕碎、折裂。

又摔在脸上。

“呃啊啊——”

“父亲——!”

“大人救命——!”

远处只听得两道凄厉的惨叫声。

便看见梅尹仑父子坐在小舟上,被风直接吹到了半空中,只是片刻就已经吹落下深渊。

生死未卜!

姬轩摇了摇头。

他现在根本就没有任何救下那两个人的方法,一切只能靠着那两个人自身的造化了。

而这一边。

见到此刻一幕的伛偻年轻人先是愣了一会儿。

随即轻声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

天道之下,是这个意思。

灵王朝的确有这个本事,控制一片区域内的地脉。”

他手一挥。

面前便显化出一道虚幻的倒影。

倒影中正显化着石墩镇的俯瞰图。

其中八方各站着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小人。

每一个都盘膝悬在半空中,坐下一道光彩熠熠的阵法,将整个石墩镇上空笼罩。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从附近的城镇请来雨师,让他们操纵灵气,将石墩镇上空的生灵怨念吹散。

我本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不过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的确是巧合了。”

话虽如此。

姬轩还是流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雨师拥有操纵灵气的权力,那是灵王朝所赋予这个职位的特权。

一位雨师或许并不能改变什么。

但为了保险起见,姬轩借助自己现在的身份请来的雨师总共有八位。

如此阵仗,操纵一处地脉灵气流动并不困难。

但即使如此,一切却还没有结束。

姬轩将目光看向了那个自始至终都鬼坐在地上的壮汉。

他并不知道这个壮汉的身份。

大抵是那些水匪的同伙,但这些都不重要。

“这位兄弟,还请把你手里的东西交给我。”

他目光落在壮汉的手中,捧在其手心里的那个小巧陶罐上面,那是一切的源头,能容纳生灵怨念的,作为原本维持此地阴阳平衡的最后一件祭器。

姬轩缓缓朝着对方走去。

虽然是在看着壮汉,但注意力大部分却仍旧落在了那伛偻年轻人的身上。

至今为止,他还尚不知道对方道域的能力。

“那件东西实在是太危险了,若是继续拿着它,你很容易丧命。

你就待在原地,什么也不要动。

我马上过来将它带走。

一切都结束了。

只要将它交给我,你就彻底安全了。”

姬轩尽可能流露出几分和善。

这不是真话。

现在这种情况,他谁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那壮汉就像是被某种力量紧紧地束缚在原地,维持着手捧着陶罐的动作。

但在姬轩的感知之中,对方身上并未有任何束缚。

眼看着。

一步。

两步。

三步。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

而那个一直被姬轩关注的伛偻年轻人却没有半点反应。

仿佛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只是笑着看着姬轩两人。

然后。

就在姬轩距离壮汉仅仅毫厘之差的时候。

在其身后的伛偻年轻人终于说话了。

“大哥,这可是能实现您愿望的宝贝啊。”

“什么狗屁话,这人已

经被你折磨成这样了,你以为他还会听——什么!”

姬轩脸上嘲弄之色甚至还没有彻底显露出来。

就见面前的壮汉茫然的眼中徒然闪过一道精光。

原本僵直的身体开始动了起来。

莫非此人精神受到了那个年轻人的操控?

念及至此。

姬轩再也不做犹豫,直接两步上前,就要将壮汉手里的陶罐夺过来。

但就在下一刻。

他忽然觉得自己双脚无法动弹,紧接着那种被束缚的感觉一下子遍及全身。

姬轩低头便见自己的脚下正有一片漆黑的触须,顺着双脚迅速蔓延至全身。

那黑色触须过处,除了无法动弹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

“该死……喂!

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若是让这什么地母根继续成长下去,整个石墩镇都会消失!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后果!

而且你也会死啊!”

……

「大哥你看啊,这是属于你的机缘。

有了它,你就能过上好日子啦!

到时候咱们也能跟着您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遭人白眼啦!」

那陶罐入手温良。

就像是寻常物件一般。

不。

此物必不寻常,因为是‘我’的机缘造化。

宝玉蒙尘了那么多年,是时候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了!

「大哥,咱们只是顺手拿走了人家留在这里的东西。

又不是偷又不是抢。

这有什么不光彩的。

要是您不信的话,那咱们就先拿一筐。

如果过些时日有官老爷找来,那咱们就把东西还回去,如果没人找来,那就说明咱们根本没犯事怎么样?」

这怎么能不算偷?

趁着宅邸主人外出的当间。

来到这‘宝物库’里,只说拿一筐的东西就走,也不会有人知晓,这真的算不得偷?

‘我’虽然是一穷二白,但我的梦想可容不得这些玷污。

唉。

有兄弟已经取箩筐去了。

罢,罢。

「大哥,您是要成大事的人。

而成大事的路上,难免都会有所牺牲。

您看。

这些人就是没法子成大事的,因为天命不在他们,而您就是天命之人啊。

天命之人为了成大事,牺牲几条性命在所难免。

再说了。

您这也不是杀生。

您不过是让他们早入轮回,待您执掌一方的时候,他们可不就是转生成了您的子民,享尽富贵了?

您这是在帮他们呢。」

一派胡言……

不。

这真的是人可以说出来的话吗?

但是他说了天命之人。

我的确是天命之人。

我是……所以我可以容许有人牺牲……

有弟兄已经动手了。

唉。

这衣裳又脏了。

马上我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再等等,再过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

“我的……梦想。”

他能听见面前那个男人的呼唤。

声音显得很急切。

就像家里死了亲妈那样着急。

一个劲地叫嚷着让他把手里的陶罐交出来。

就好像这个罐子里有那个人亲人的骨灰一样。

啰嗦。

令人厌恶。

但那种感觉在显现出来的瞬间就消散一空。

他知道,那是陶罐的力量,这陶罐能让他时刻保持最冷静的状态。

同时还能提升他的修为。

能让他拥有对抗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官差的力量。

他并没有听明白姬轩在说些什么。

对于这个面生的少年。

他实在是没有一点话想要说,甚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内心深处。

似乎有什么缺失了,但无关紧要。

因为他的家人刚才提醒了他。

这个陶罐对于他的

意义。

那是希望。

是梦想。

只要有了这个陶罐,他甚至能做成任何事情。

“我要过上好日子。

让我所有弟兄都能过上好日子。

我们再也不会任人欺凌。

进城也不会遭人白眼。

谁见了我们,都得恭恭敬敬的。

从一开始……我的梦想就只有这个。

我只是想过上好日子。

我想……唔。”

他将陶罐对准自己的嘴巴。

将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

下一刻。

头顶上方原本已经显得有些衰败萧条的根须突然暴涨。

瞬间,九江那壮汉淹没在一片烟尘中。

姬轩由于脚下的石头崩裂,整个人都倒飞了出去,但他身处半空的时候却突然冷哼一声。

整个人就在半空中止住,凌空而立。

原本控制住身体的那种束缚感消散得无影无踪。

而姬轩也总算是明白了。

这个年轻人的道域,究竟蕴藏着什么力量!

“你拥有篡改记忆的力量。”

他淡淡地说道。

那双眼睛灼灼地盯着年轻人。

生怕一个愣神,年轻人就消失在他的视界中一般。

“而这种力量存在一定的局限性,譬如被篡改记忆的人需要与你相处于你的道域之中,对方的修为必须低于你,甚至无法反抗你的力量。

其中稍有差池,你就无法篡改对方的记忆。

刚才我无法打中你,是因为你正在对我施术。

我能看到你的身体,却无法瞄准你,不是因为你有多么厉害的神通,而是你的道域对我的影响。

而刚才束缚住我的,是你口中所说的‘地母根’的力量。

你能操控它们。”

“很好。

很好!非常好!

你拥有成为我同类的资格,姬轩。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成为我的同伴,加入鬼天教,然后……取回原本的世界!”

对于姬轩的言论。

年轻人并未有任何否认。

反倒是摊开双手。

笑着走向姬轩的方向。

“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埋藏在这里的真实,那属于过去的累累罪行与冤屈。

听见了吧?

来自过去的悲鸣与绝望。

是否也感受到了?

生灵被灾厄碾压殆尽时的恐惧与无奈。

就算如此,你——”

“我拒绝。”

“诶?”

“我说我拒绝,你的耳朵如果不好使的话,我建议你干脆连着自己的脑子一起换了得了。”

姬轩不懈地撇了撇嘴。

仿佛是在看一个白痴一样看着那年轻人。

“为、为什么,你难道没看见那些过去的残像吗?”

“唔,看到了。

一棵树创造了众生,然后被天火覆没,生灵涂炭。

我全看到了。”

“那你为什么——”

“那又如何?”姬轩一脸揶揄,“远古时期未曾有修士,古人观雷击草木生野火而心生敬畏,甚至流传下天雷创生的神话故事。那现在我们知道,天雷劈下来能创造生灵?简直就是笑话嘛。

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对那种过去流传下来的神话深信不疑?

既然你那么想听,我甚至可以给你讲三天三夜的故事还不带重样的。”

四周灵气中的滞涩感已经消散。

不知是因为地脉灵气循环的缘故。

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总之。

现在姬轩正在取回控制灵气的权力。

“而且鬼天教嘛,很不巧。

我对鬼天教的印象向来都不怎么样。

而且你看。

我和你也不过两面之缘吧?

你又凭什么觉得我非得跟着你混?

灵帝至少还知道给点权力,给点天材地宝。

你又能给我什么,给我讲个笑话吗?

所以我劝你还是收收心。

免得到时候下不来台面。”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九十四章 枉 伛偻年轻人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诧异。

他并没有被姬轩嘲讽的语气激怒,皱了皱眉。

言语中带着几分困惑。

“区区观山神韵的小修士。

你既然已经知晓了鬼天教的存在,为什么还敢反抗我?

为什么不肯成为我们?

难道你不觉得鬼天教才是正确的吗?”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疯了的人是你才对。”

在对方摸不清看不透的戏谑一般的眼神中。

姬轩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威压正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犹如一座山直接压在了他的身上。

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不曾给他任何抵挡的机会。

这一刻,犹如天威浩瀚!

而那威压的源头。

赫然是方才被无数黑色根须吞没的,那个中年壮汉的方向!

……

夏杰觉得自己体内的灵气快被抽调干净了。

他本是附近一城的雨师。

被一道赦命抽调过来,与其余七位同道一起操控此地方寸的灵气流动。

人为操纵天地灵气极为困难。

哪怕是深谙此道的雨师,也是靠着八人之众,再加上一道命令,这才得以操纵如此庞大的灵气。

好在行使操纵灵气的权能只需要‘雨师’这个名分。

与个人的修为关联很少。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操纵此地的灵气。

更不知道现在对他发号施令的人是谁。

直接的命令是从平溪王那边传来的,他只负责执行。

早在执行命令之前。

整个小镇的生灵就全都被转移到了别处。

所以现在小镇里已经是空了。

鬼知道发布命令的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要不是命令如此,谁会大老远跑这里来。

“我说……应该差不多了吧?

那位大人有没有说要坚持多久?”

他传音给其余七人。

夏杰是八人中修为最低的。

不过是才入练气十重的修为,甚至没来得及巩固自身的根基。

长时间使用雨师的力量,会给自身带来负担。

因为这毕竟是外力。

“再坚持半柱香的时间吧。

若是超过半柱香,恐怕我们都会被反噬。

到时候就算那位大人怪罪下来,我们也有理有据。”

其中一位年长的老者淡淡地说道。

“不错,我等本就是按照规矩办事。”

“半柱香,只有半柱香时间!”

“若是他事后怪罪下来……”

“那道理也在我们,他都没有说让我们做多久,现在我们是灵气枯竭无法持续施法,哪怕他最后真的怪罪下来,也应该去找平溪王,派我们来的是那位王爷,若是要找修为更高的雨师施法,何必找我们?就算出了差池,又与我们和干?”

当下夏杰便颔首同意了。

不过是半柱香而已。

那位不知身份的大人既然后续都没有再联系他们,说不定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再操纵半柱香的时间,半柱香之后就立马撤回去。

他心中如此想道。

只是还没等他心里的念头安放多久。

却听得自地下传来一阵阵沉闷的敲打声。

大地就像是一面鼓。

而一根鼓槌正使劲地敲打着地面。

咚!

咚!

咚!

每一声颤音,都仿佛是敲打在人心里。

噗——

修为最低的夏杰直接一口鲜血喷出。

捂着胸口,从天上栽了下来。

“夏小道友!”

另一位雨师惊呼。

却在下一瞬间,同样是一口鲜血喷出。

仰面栽下。

这一幕令人胆寒震惊。

其余的几位雨师见状,纷纷四散奔逃欲逃离此地,也顾不得引动天地灵气。

但余下几人还未向外飞出多远。

一股浩然的威压自天穹降下。

在最后一个人抬起头,看向威压传来的方向的时候。

他们看见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平溪王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们!”

“该死,大家快跑!快跑啊!”

“为什么我无法继续操纵灵气!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

……

夏杰在废墟之间逃窜。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遭到这种事情。

在道宫苦修数十年,好不容易得以成为一地雨师。

从此过上富足的生活。

在原来的小镇上,就算是当地监天司司幽都得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

雨师这个职业在灵王朝有着特殊的地位。

而夏杰很幸运地成为了雨师。

他本以为从此就能过上高枕无忧的生活。

就算日后无法再继续提升,那能安于现状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只是他的美梦似乎已经破碎。

现在的夏杰就像是一个凡人一样。

在逐渐崩塌的废墟之间疯狂逃窜。

他从天上落下来的时候,理应落在石墩镇边郊。

若是平时的他,尚能借助飞行法器远遁。

可现在他却悲哀地发现,他的飞行法器在刚才坠落的时候居然摔坏了。

一件法器,居然就这么摔坏了!

这放在平日里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可现在夏杰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还有没有其他雨师遭到了毒手。

但夏杰觉得自己命不该绝。

起码……不能死在这里。

大地在龟裂。

四周的房屋开始摇晃。

但倾塌、如同豆腐一样碎开来的残垣断壁却并没有正常地堆砌成废墟。

反而在向上攀升。

这已经超脱了常理。

甚至夏杰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正在被某种力量使劲地往上拖拽。

“噫——!”

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了一道豁口。

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正要回转身形。

却在抬头的一瞬间忽然愣住了。

夏杰的眼中。

无尽的夜天,正被渲染上一抹极亮的白。

……

灵王朝自打南域那档子事情以后,就对外放的王爷亲族有着极为严苛的控制措施。

那些在燕宁待不下去的王爷们被一个个夺去了手中权力,外放到灵王朝各处。

过着看上去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实际上却如同软禁,终身都无法踏出家门半步。

他们的活动范围最多也不过是从床上到餐桌的两点一线。

尽是一些有名无实的主。

但除了这批顶着个王爷名分的人以外,也仍然有一些王爷拥有自己实际的封地、有着一定的实权。

他们是绝对的帝君拥护者。

是帝君手里的一把利剑。

哪怕是在发生了那件事情的南域。

亦是如此。

只是这些王爷的数量很少。

灵王朝南域。

平溪,平溪王姬吉,就是这么一个人。

是夜。

小院里已经渲染了一片春光。

草丛里已然能听见一片虫吟。

好不惬意。

藤椅上侧躺着的素袍中年人把玩着手中美玉。

将手里的玉与天上的月华重叠,映入眼中的是更为绚丽的色彩,连他煞白的面孔都仿佛染上了异色。

中年人看上去不过是四十余岁。

但严重却带着浑浊,仿佛历经了无尽的岁月一般,越发地沧桑。

那袍子上绣着的黑蛇如同活物吐着信子。

与周遭的白色泾渭分明。

带着些许寒意。

“没想到……我那侄儿居然成了抚剑官。

可馨。

你知道抚剑官是什么职位吗?”

中年人淡淡地说道。

而在他话语落下后不多时。

就听得一道脆生生的女声传来。

那声音仿佛离得极近,却根本看不见声音源头在何处。

就像是鬼魅一般。

“主人,馨儿不知。”

“理论上抚剑官是一品,与当朝宰辅同级。

可若是宰辅与他碰面的话,宰辅要在他之下。

那才是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只是我灵王朝自建朝以来,能够成为抚剑官的人寥寥无几。

可惜了……我这位侄儿若是能早生个几年。

或许这南域又将变得不同了啊。

而我又何必……”

“所以主人想与他交好,才答应了他的要求?”

“交好?”听见女声这般言语,中年人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道,“不,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若他手里有剑,我自然会与他交好,可现在他这个抚剑官还名不副实。

所以我还要好好看看。”

那双眼中并未有丝毫情绪波动。

哪怕嘴角咧开了笑容,但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喜悦。

他只是悠悠地看着手里的美玉。

看着那美玉上,逐渐显现出来的一道道裂痕。

若是细看这美玉,便能发现里边似乎还包裹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片阴影,外圆内方。

他是帝君手中的利剑。

也是当朝帝君的亲弟。

与姬轩算得上是远房的叔侄。

他是如今南域少有的几个手握一点权力的王爷,当然他也知道,这些权力帝君随时都可以收回。

他是平溪王。

姬吉!

“就让我看看……我的皇兄究竟有什么手段。”

“那位的手段,不过是黔驴技穷。

王爷您没有必要继续观望。

也没有必要防范着我们。

您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强大。”

突兀的声音落下。

瞬间将院落中的宁静击碎。

中年人衣袍上的那条黑蛇,突兀地吐出了信子。

……

“错了吗?”

姬轩皱了皱眉。

他并没有感觉到害怕、也没有一点恐慌。

他只是有些不理解自己究竟错在了哪一步。

直到刚才为止,一切似乎都在按照那个人的想法进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理解吗?

你的确算的一点没错。

这里的灵气已然不止我可以掌控,而那些地母根也不过是腐朽的残渣,你的剑气完全可以将它们剿灭。

但是地母根根本不是气息的来源。

它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伛偻的年轻人踏在祭台正中。

他的脚下。

俨然是奄奄一息的壮汉。

而姬轩的脑海中,则迅速地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九十五章 幻 中年大汉被无数道黑色根须吞没的瞬间。

那种直击心灵的压迫感再次席卷而来。

区区死物,居然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姬轩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无奈。

在他的眼里,眼前那些乱动的根须只有死气蔓延,可谓是实打实的死物。

死去的植物还能动起来,这种事情看上去多少有些诡异,这东西又不是什么地府的特产。

但好在他已经可以动用周遭的天地灵气,而看上去此时那伛偻年轻人的状态似乎不怎么好。

此地地脉灵气的转移令他对于自身道域的把控出现了瑕疵。

趁你病要你命!

姬轩念及至此。

便借势踩着那些根须朝着对方冲去。

失去了道域的神韵境修士,也不过是强大了一些的形意境!

「千方万剑!」

随着姬轩心念一动。

在其身周顿时幻化出千万道飞剑的残影。

瞬间整个地下空间剑气纵横,踩踏着这些剑气,姬轩就如同是剑仙降世。

十足的霸气。

然而那伛偻年轻人手中长杖猛地点地。

地面上一根根石柱涌现,阻挡在姬轩的面前。

“你觉得已经吃定了我?”

“我要把你留在这里。”

“呵呵……啊哈哈哈,无知,你可知道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再过不多时。

此地的所有地母根就会复苏。

届时整片大地都将化为神树的一部分。

你不去阻止那边的灾祸,却偏偏要来杀我?”

面对对方的讥讽,姬轩面不改色地挥舞手中的剑。

剑气纵横,将阻挡在面前的石柱一根根劈开。

那些石柱里边的灵气与对方先前施展法术时候散逸出来的灵气相似,只是比之先前,现在对方的灵气波动很显然微不足道。

这根本不能算作是阻碍。

眼看着姬轩手中剑光一转,对方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孔就在眼前。

就在姬轩手中的剑尖要触碰到对方的时候。

那年轻人手中的长杖一折,抵住了姬轩的攻势。

随即长杖化棍,与姬轩手中的剑影交织在一起。

叮叮叮。

一阵金铁交鸣的响动在晦涩昏暗的空间里如同是炸雷一般。

「不能用自己的手杀了他。」

姬轩明白自己杀不了生。

哪怕如今他对此人已经产生了杀意,但自己不能直接杀了他。

“还是说你愿意加入我们?

其实你心里一定也对我们鬼天教有所向往,对吧?

要不然你怎么可能还能活到现在。

鬼天教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知晓我们存在的蝼蚁,你一定是碍于自己的立场无法直接言明……是吧?

呵呵。

啊哈哈哈。

便是如此了。

那你就好好地看着吧,看着此地化作绝地。

看着我复仇的瞬间。

放心,等我成功的那一刻,定会将你带走,让你成为我鬼天教的一员!”

这伛偻年轻人越说越兴奋。

他觉得姬轩与他是一路人。

因为不管怎么说,姬轩现在绝对是留手的,明明攻势凌厉,却没有一剑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就像是被丝线操纵的木偶一般滞涩。

明明有很多次对方都能给他重创。

只是伛偻年轻人的话音未落。

忽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突兀的破空声。

但见十几道白光自远处石壁中飞出。

在虚空中化作一道道人形。

他们显现的瞬间,玄妙的气息便充斥整个地下空间。

道域!

而且还不止一个!

这些修士穿着统一制式的衣服,毫无表情地两手掐诀,仿佛是轻车熟路一般,霎时间流光四溢。

各种强横的法术轰击而下,将那些活跃的根须轰碎成渣。

“原来如此。”伛偻年轻人淡笑着点了点头,对于这些人的出现似乎并没有多少诧异,“因为其他的麻烦可以交给别人,所以你才可以专心对付我,至于这些人的来历……呵呵,姬轩啊姬轩,你太让我失望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是如此执迷不悟地想要借助灵王朝的力量。”

“让那些地母根疯狂的源头,只要将那个男人杀了,地母根就不会继续生长。”

“可是你觉得那些人能办到吗?”

“若是他们办不到,你觉得还有谁能办到?”

这回轮到姬轩笑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

那些人里面甚至有观山神韵的修士。

面对区区死去的植物残骸还不是手到擒来?

虽然那些根须数量很多,但满打满算,其实力也不过是形意,或者更低。

大部分连观山境的力量都没有。

唯一麻烦的只有那种威压。

但也不知为何,那些站在半空中的修士看上去竟然完全不受威压的影响。

其实姬轩很想让上面的那些人抽出一个两个的来帮他一起制服眼前之人,只是可惜,那些人根本不会服从他的命令。

他们是平溪王的人。

而平溪王究竟对他的态度如何,到现在还是一个未知数。

那个男人城府很深,根据手头的资料来看,平溪王本不会答应姬轩的任何要求。

所以当平溪王十分慷慨地要求‘再带去几个修士’的时候,姬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毕竟那时候他甚至还没有露出自己抚剑官的身份。

伛偻年轻人微微瞥了一眼那些修士。

又将目光落在姬轩身上。

借着一击的力道。

却是突然疾退,将自己的身躯退到了那些强横法术的中央,也就是那壮汉被根须吞没的地方。

而此时的姬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此时他手中的力道还没有卸下,身形正扭到一旁。

正看着那伛偻年轻人嘴唇开阖。

他没有发声。

但姬轩看出来了他要说什么。

「还有我。」

「我能办到,我能杀了他,我能阻止这一切。」

然后他真的这么做了。

地母根没有任何反抗。

年轻人的手就如同地母根的一部分,笔直地穿透了层层根须。

只见他猛地一攥,那只手再从黝黑的洞里伸出来的时候,那只手里边正攥着一个软乎蠕动的肉块。

鲜血淋漓,从剜出来的洞口喷出的鲜血直接落在他身上,将他半身都染成了殷红。

而他也没有丝毫要躲开的意思。

眼看着。

所有的地母根迅速从头顶无力地垂下、坠落,而后消散,化为齑粉。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

当所有地母根都消失的时候。

便是此时此刻。

姬轩眼前正看见的这一幕。

伛偻的年轻人脚下赫然是奄奄一息的壮汉,壮汉七窍流血,那双眼睛正渐渐地失去焦距。

原本狂轰滥炸的一众修士眼见这一幕,纷纷停手。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汇聚在那伛偻年轻人的身上。

这就结束了吗?

那个年轻人脑子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自个把危机解除了?

“来这里之前,我的师

尊将未来的一隅告诉了我。”

年轻人将手里的东西丢到地上。

姬轩看得分明,那是一个人的心脏。

这个壮汉哪怕现在还活着,也注定是活不长了,只要没有成仙,躯体就必然是修士的弱点。

“所以我来这里所经历的一切、所做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姬轩。

你的名字,正是师尊告诉我的。

在此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你这个人,不过无所谓。

既然你能出现在这里,那么你想必也知道了,所谓‘覆灭灵王朝的预言’。”

姬轩如何能不知道!

燕宁雨师泣血写下谏言,而后莫名暴毙。

这些谏言之中每一道都是未曾发生过的事情,而每一道都足以毁灭灵王朝。

但这与现在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一股压抑的感觉,无由地落在了姬轩心里。

他只是皱了皱眉。

并未说半个字。

因为他是真的一概不知。

地母根已经毁了,鬼天教的阴谋应该也被破了,还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此地?

只是这心念刚产生没多久,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轰鸣。

再听那伛偻年轻人一阵狂笑。

“万物有灵,其魂也真。

神木虽倾,其神永恒。

姬轩,你看。

祂终于彻底醒了过来。

无由的祈愿,是扰祂清梦的蚊蝇。

昔日的根须,是唤醒祂意志的供奉。

被赋予人格的地母根再度死去,让祂的道越发地璀璨。

神木已倾,但祂的魂却仍在沉睡,恪守着曾经的永恒。

祂爱着世间一切的生灵,一如当年那般深爱。

以祂的方式,将祂的道与理蔓延至无尽——”

“闭嘴!”

「诏曰,南有恶魅,北往征伐,囚天以道,禁神以灵!」

心中法诀一念。

阴煞之气化作一根根锁链就要缚住那年轻人。

只是锁链却在靠近年轻人的瞬间分崩离解。

再看年轻人原本伛偻的身形,此刻竟是渐渐地变得挺直。

“哈哈哈哈!

没有用的。

你无法阻止这一切,而我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看吧!

这就是即将毁灭灵王朝的灾难。

是留给灵王朝的敌人。

其为旧世神树之魂、神树之道域。

「神木道域·空想幻庭」!”

穹顶被破开了。

在不知几许深的大地之下,姬轩抬头看见了星空。

看上去分明是真实的星空,却是一片白芒,而星辰却宛如芝麻粒一般地黝黑。

一股吸扯之力席卷全身,而那些站在半空中的修士,则早已晃晃悠悠地飞了上去。

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

姬轩觉得自己在冲向对方。

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变得越来越远。

在他的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在上升。

唯独他自己的身体在下降。

双脚站在祭台上,完全不听使唤地一动不动。

很快便有一根白色的触须自天而降,缠绕在他的身上。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

灼灼地盯着那年轻人。

“你叫什么名字?”

“看来你终于对我有兴趣了?我叫邺。”

“欧耶。”

“嗯?”

“咳咳,我平时嘴就有些利索。”

年轻人也不恼。

深意地看着姬轩。

“希望你以后嘴巴还能那么利索。”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九十六章 境 姬轩最后看见的,是那名为邺的年轻人挺直的身形,在那双眼睛里充斥着愤怒。

没有人知道那个年轻人到底在愤怒着什么。

只觉得身体与那些白色触须之间接触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刺痛。

仿佛要将魂魄从身体中剥离出去的那般疼痛。

就算是姬轩也难以忍受。

眼前的光景渐渐地变成了晦暗,最终连意识也淹没在疼痛中。

……

“你们逃不掉的。”

他有如闲庭信步一般在虚空中前进。

破开的穹顶上一道道白色的线垂落。

抓住一切尚在活动中的东西。

那些原本气焰嚣张的修士们四散奔逃,却一个个地被捆缚着,不过数息时间便没有了声息。

他们闭着眼睛。

有如陷入了一场梦境。

被白色的触须提拉着。

渐渐地升起。

年轻人抬起头,看着因他而起的这一切,脸上终于是流露出会心的笑容。

“只是一个小城镇的范围而已吗?

呵。

你们未免也太小看祂了。

面对如此灾厄,你们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弱小,弱小得可笑。

啊……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在一切结束之前,就让我继续玩儿会吧。”

穿过破开的穹顶。

年轻人已然是立身于高天之下。

他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自白色的夜天垂落一根根丝线,向着四周发散,遮盖了半片苍穹。

其范围之广,石墩镇不过是毫末的一角。

而若是有人能与年轻人一样安好地站在这里的话,定能与他一同看见这天地倾覆的场景吧。

白色的夜天?

非也。

其为无尽的枝干,白与金色交织。

幽邃的星辰?

非也。

其为果实,每一枚都散发着令人打心底厌恶的气息。

一株虚幻的巨树,悄然生长于天地之间。

越是向上,其形态就越是凝实。

在其树冠的笼罩之下,没有任何一道生灵能够逃脱。

仿佛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哭喊、惨叫声。

一道道流光自地面飞起,又迅速被击坠。

……

帝都燕宁。

公孙无忌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眉宇间可见的焦躁不安。

就在刚才,南域突然传来急报,说整个南域与其他地域的联系突然断开。

与南域的交界处,存在一股陌生的壁障将两地隔绝。

而南域之外的人往里面看,只能瞧见一片煞白。

“小子,你再这般晃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我们不能去那里帮他,就算有这个能力也不能。

燕宁马上就要乱了。

你也不知不知道。

与其这样。

还是喝口酒冷静一下的好。”

彼时,不远处坐着的一个黑袍老道士摇了摇手里的酒葫芦。

然后把它放在了桌上。

这黑袍老道士满身酒气。

睡眼惺忪地半睁着眼睛,看去毫无防备。

“都这时候了还喝酒?

前辈您就真的一点也不着急吗,殿下可是您的弟子。”

“殿下不是我的弟子。”老道士嘴角一歪,笑着说道,“姬轩才是。”

“我不想和前辈打哑谜。

您就给个准话。

当真有人能帮到他?现在整个南域绝地天通,修士连进去都办不到,朝堂里头帝君也没有消息。

殿下在那里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您觉得还有谁能帮他?

但是这燕宁现在不是还没什么事情嘛!”

“等我走了,或许事情就来了。”

老道士摇了摇头。

看着少年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虽然脸上仍旧满是不耐,但好歹神色缓和了几分。

“小子不要忘了,我们正在遭遇的究竟是什么。

当年鲁襄王姬斯尘究竟想要做什么,你现在不也是知道了吗?

就算是那样,你还要我去帮他?

哼。

当年姬斯尘命不好,百年谋划功亏一篑。

可现在不同了,现在的灵王朝经不起姬斯尘那样的灾难。

帝君赦命了抚剑官,也就是说……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一切都已经开始了。

灾难的来临只会越来越快!”

“可是殿下他——”

“放心吧,那可是我们几个老不死教出来的弟子。

小子你瞎操什么心。

区区残骸而已,还能掀起多少的风浪?”

“残骸……”

公孙无忌皱了皱眉。

拿起酒葫芦就给自己满上了一碗酒。

霎时间整个房间里便被一股清逸的果香充盈。

单是闻上几口味道,就仿佛是周身穴窍都被打开了一般。

这酒葫芦里边装的酒据说是朝堂里边帝君赐下,寻常人可喝不得。

「神木道域·空想幻庭」。

那到底是什么……”

他正低声呢喃。

却听见房门外传来侍女清脆悦耳的声音。

“少爷,柳家柳公子邀您一起去逛花船。”

公孙无忌闻言当即面色猛地一变,拍案而起。

厉声道。

“什么花船,我是那种人吗!

你家少爷就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少给我胡说八道了。

让柳家的人给我滚!”

“小子,你那小娘子已经去闭关修炼了,尚未出关。”

“是嘛……”公孙无忌脸上的凶厉尚未褪去,将桌上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后,径自推门而出,“那柳公子好生霸道,竟想要给我点颜色看看,哼。我倒要看看他能奈我何!”

“小子,不等姬轩的消息了吗?”

“让他明天还活着的话捎句话!”

只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

黑袍老道士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

当意识回归的时候。

能感受到的只有温暖。

就像是阳光洒在身上那样的温暖,现在的姬轩能很准确地描述出那种感觉。

仿佛有那么一个人在抚摸着全身。

将所有的疲惫都擦干抹尽。

睁开眼眸的瞬间,他看见了那片星空。

非也。

那不是星空。

而是一棵树的树冠。

白色与金色的枝干编织参差,将原本的天穹彻底封闭,化作了另一片天空。

而枝干之间凝聚着红色的果实。

形状有如一颗颗四方的星辰。

「神木」。

姬轩的心底里浮现出这么两个字。

之前的记忆并没有受损。

他还记得自己的意识消散之前发生的事情。

在地下破开的穹顶上,他见到了与之相差无几的天空。

不仅仅是那时候。

当初在府衙里抬头往上看的时候,那片天空也是那般,拥有白色的天幕,与黑色的星辰。

只是现在在他的眼前,黑色的星辰换了一种颜色而已。

四下是一片树林。

这里的树木与头顶那棵巨大神木的形状相差无几。

同样拥有金色的

躯干。

有一些还开了花。

晶莹的花朵有如梦幻的蝴蝶一般随风飘动。

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

尽皆被放大了数倍。

看上去姬轩反倒像一个孩童。

等等,这里有风?

瞬间姬轩便警觉起来。

这里是哪里?

仿佛是自问自答一般。

在这个问题刚从心底里产生的瞬间,他也瞬间知晓了答案。

这里是一方道域。

属于过去神木的道域。

「神木道域·空想幻庭」。

目前为止他并没有遭遇什么危险。

但那个年轻人的确是如此说的。

「这是毁灭灵王朝的灾厄。」

身处此方道域之内,对灵气的把控便彻底地失灵了。

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干扰。

令姬轩此时有如一个凡人。

不。

其实也不尽然。

因为他发现自己多少还能动用一些力量,比如那把灵气剑。

「有人来了!」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姬轩赶紧从地上站起来。

只是放眼四周似乎并没有什么地方能藏得住人,这令他心里有些不安。

便是这一愣神的功夫。

就看见前方出现几个人影。

「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有那么大的人,法天象地?不对,他们的身上灵气波动……」

那些人影每一个都有寻常人的十倍那么大。

这样的体积莫说姬轩刻意隐藏。

只要他们不把头低下来,就根本发现不了他。

这些真的是生灵吗?

他们在做什么?

似乎有人在说话,但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讲些什么。

在姬轩心里震惊的当间,那几个人却是已经来到了姬轩面前,眼看着就要与姬轩接触。

那一只脚就要踩在他身上。

而此时的姬轩无法动用任何的法术。

「不行,得赶紧走——」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脚踏在自己的身上。

可是预料当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而那几个身影也一点反应也没有,径自离去了。

「不对,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是幻影?

而我的身体从他们身上穿了过去?

不对。

我刚才看到了那些人的一举一动是能够对这个环境造成影响的。

现在我脚下的巨大脚印就是证明。

但为什么……」

姬轩下意识地低下头。

将自己的双手摊开,细细思量了一会儿后,这才苦笑地自嘲了一声。

“什么嘛……原来幻影……竟是我自己。”

在姬轩这般念想产生的瞬间。

他忽然感觉到天穹暗淡了许多。

抬起头,便与一张巨大的人脸撞了个正着。

那双绿色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在与那双眼睛对视的当间,姬轩便能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已经被对方看见了。

但是怎么可能?

自己不是幻影的状态吗?

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不由得姬轩细想。

那个人便已经伸出手,将他攥在了掌心。

随后轻轻地放在了肩头。

下一刻。

一股陌生的灵气,带着某个念头,涌入姬轩的身躯。

「你好,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我对你没有恶意。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想知道你的事情,还有你的世界,你们的事情。」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古 马上逃走!

离开这里!

姬轩本能地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有一股陌生的力量在压迫他。

那只手上的力量不容抗拒。

姬轩被强硬地带走。

此时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在他并没有从这道身影上察觉到敌对的气息。

起码到目前为止,这道巨大的身影并不会加害于他。

「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应该被称作人吗?

这个人居然能看到我。

他和方才的几个人有什么不同吗?

若这里是那神木的道域,那么这个人又是谁,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他尝试着说出几句话来。

可对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仿佛是完全没有听见。

与那道巨大的身躯一道,最终来到了一片湖泊的边缘。

这湖泊规模极大,一眼望不到头。

从水平面上蒸腾起氤氲的雾气,将远处视界都变得模糊起来,只能勉强看到一点轮廓。

四下芳草萋萋,每一棵小草都有姬轩整个人那么高。

而那道巨大的身影将姬轩的身体放下,落在一朵花朵上。

姬轩只觉得身下一阵柔软,一股灵气涌现在他的身周。

那是无法被他掌控的,陌生的灵气。

随即,又是一道念头落入姬轩脑海。

「来到这里一定让你很害怕吧?

不过没有关系。

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我对你没有任何敌意。

接下来我会暂时赋予你此地的‘理’,在那之后,就让我们好好地聊一聊吧。」

硕大的面孔上流露出和善的笑容。

咧开而先露出来的两排牙齿,就好似择人而噬的野兽露出獠牙一般。

令姬轩不由得生出‘面前这个姑且算作是人的生灵,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吃掉’的念头。

更何况到现在他也只能看清楚对方的一张嘴,除此以外对方脸上其他部位都有如陷入了迷雾一般模糊。

「现在……闭上眼睛。」

好似是一种言灵术。

姬轩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随即只觉得一股暖流包裹了全身,他觉得自己身体里被强行塞进了某种东西。

浑身痒得难受。

一直到耳边传来切实的耳语。

那是他本不应该听懂的晦涩语言,每一个音节落入耳中都仿佛是能与天地共鸣。

落入耳中的瞬间,就让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但他竟然奇迹般地听懂了。

“现在把眼睛睁开。”

“你在……和我说话?”睁开眼睛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青衫年轻人的模样,此人有着一头蓝发,虽然是一个男子,却将长发如同女子一般梳起来,看上去更添几分阴柔,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青衫年轻人眉心的第三只眼!

青衫年轻人正弯下腰看着他,而姬轩迟疑片刻后眉头不禁一皱,“是因为你赋予了我这里的‘理’?那是什么?”

“就是赋予……

你就当做是,将你这个小家伙短暂地变成我们同类的小法术就行啦。”

蓝发年轻人看见姬轩这般态度,显得很高兴。

他朝着姬轩伸出一只手。

“站起来吧,可以做到吗?这里的灵气与外界不同,你或许还会有些不习惯。”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姬轩没有去接对方的那只手。

而是靠着自己站了起来。

对方也不恼。

站直了身子接着道。

“这里是空想幻庭。

而我。

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住民罢了。

而且在这里的人们其实都差不多,并没有多少的个体差异。

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有些困惑吧?

嗯……硬要说的话,你可以叫我‘仱’,神木仱。

这里是空想幻庭,是我们所供奉的神木创造的世界。

那么小家伙,你呢?

你叫什么,又是从何而来呢?

很少有生灵能出现在这里,所以我对你们很有兴趣。”

站起身后的姬轩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自己的身体变大了,也化作了实体。

虽然还是比对方矮了半个头。

但确实是变大了,原本脚下宛若庞然大物的花草,现在也仿佛寻常之物那般可以被触摸。

神木仱。

对于眼前这个神秘的蓝发年轻人。

姬轩心里越发地警惕了。

刚才对方切实地说出来空想幻庭这四个字,也就是说他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而在这里活生生地站着,甚至还能使用力量的存在,定然与头顶的巨树脱不了干系。

他下意识地想起了先前在水路看见的那些幻影。

一棵树被无数的人朝拜。

随后巨树倾塌,一切都被大伙侵蚀。

“我姓姬,来自灵王朝。”

“灵王朝?唔……那是什么地方?能和我详细讲讲吗?”

神木仱眯缝着眼睛。

笑容单纯得像一个孩子。

姬轩皱了皱眉,小声问道。

“这里就是灵王朝,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毕竟……

已经死掉的人是没办法出去的呀。”

“什——”

刚要脱口而出的两个字才到嘴边。

又被姬轩自己给咽了下去。

周遭的灵气已经可以被他操控,而他现在自然也能感受到神木仱的灵气。

从对方体内深厚如同海河一般的灵气中,姬轩的确是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那是死气!

眼前这个存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死人!

“不仅仅是我,在这里存在的我们,都已经死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过我们留下来的痕迹。

若是没看到过的话,我也可以再给你看一遍。

我们都已经死了。

在那场灾难之下,没有任何人可以幸免,火焰焚尽了一切,将我的家,我的朋友,我的信仰,甚至是我自己都化为了虚无。

‘空想幻庭’。

这里是什么都没有的虚无。

是我们的神所编织出来的最后一梦。

是让我们能在这里安息的永恒。”

神木仱摊开双臂。

在他的身后,那片湖泊上的雾气中映射出一片殷红的火海。

热浪,就仿佛是真实存在的一般扑面而来。

令人窒息。

在火海中,树木倾塌、房屋断裂、一道道身影仓皇逃窜,跪在地上祈祷、哀求。

但不论他们做什么都毫无用处。

那火焰顷刻间便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姬轩只看见一片热浪扑面而来,带着数不尽的火焰瞬间充斥在他的眼眸中,

那种孤独与绝望令他不禁闭目。

那副画面他见过。

与在水路上看见的幻境如出一辙。

但现在仿佛是身临其境一般地感受到了,令他心中萌生出‘这一切都是真实是存在过’的念头。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

看见的是神木仱一如既往的恬然笑容。

“所以能和我说说吗?你所生活的那个‘灵王朝’,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地方。”

“……好,但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因为你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而我刚好能感觉到,仅此而已。

我觉得你身上的气息……呃,你真的是生灵吗?”

“可以算是吧。”

“哈哈哈,原来外面已经变成了那个样子。

真是有意思。

虽然和我们那时候比起来要弱小了不少,但你们也是真的有意思啊。

与天地共鸣?

引动天地灵气修炼?

成仙?

我们那时候可没有这种东西,每个人自诞生的时候就有了操纵力量的方法,每个人诞生之初就被赋予了永恒的生命。

我们可以活到自己想活到的任何一个时候。

时间对我们而言并没有任何的束缚。

永恒。

这对我们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关于这个嘛,抱歉啊,我还不能告诉你。”

“诶?”

姬轩一愣,对于这个回答有些诧异。

明明刚才为止他们都一问一答得很顺畅。

可这种顺畅也到此为止,虽然神木仱的笑容依旧,但那双眼睛却是睁了开来。

“要想我回答这个问题。

想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话。

那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当你达成这个条件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什么条件?”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才来到了这里。

但你似乎还带进来了一些其他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说……一把剑。

我说得没错吧?”

姬轩微微颔首。

他皱了皱眉。

在他的体内的确存在一把剑。

那是先前炼化的灵气剑。

因为灵气剑没有实体,所以平常就如同是寻常的灵气一般在他的体内。

“正好,我平常也喜欢用剑呢。

所以我想让你……接受我的剑道传承。

只要你肯接受这个条件,当你彻底传承了我的剑道的时候,我就会将过去的事情告诉你。”

接受对方剑道传承?

姬轩瞪大了眼睛,脸上流露出几分愕然。

虽然他觉得这并不算什么问题。

但现在唯一的问题却是,他本人对剑道可谓是知之甚少。

“可是我没有什么剑道基础。”

“没事,我可以教你。

既然是男人,不会耍剑怎么行?

你说是吧?”

“可是我——”

“你很想从这里出去吧?

这里是我们神创造出来的世界。

只有我们知道该如何离开。

而我对你施展的法术若是离开了我,就会马上失效。

你若是再次变成了刚才那种状态,也不能知道过多久才能遇到我这样能感应到你的人。

我是特殊的。

你应该明白吧?”

眼看着对方的面孔凑得越来越近。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

仿佛一切的辩解都变得苍白,令姬轩不由得点了点头。

“很好!

那事不宜迟,我们就开始吧。”

神木仱的笑容更甚。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九十八章 修 “唔,没想到你的剑道基础居然是‘没有一点基础’呀。”

照着神木仱所说的,将自己所学过的剑术简单地演练一边之后。

神木仱便掩嘴轻笑,整个身子都肉眼可见地微微颤抖起来。

只是那只手也并没有将脸完全掩住,许是故意,姬轩还能清楚地看到对方上扬的嘴角。

“在灵王朝我这种程度的剑道,已经算得上是中等水平了。”

“诶呀,没想到居然已经有中等水平了。

抱歉,但是真的……噗呵呵呵。

看来在我们消失之后出现的你们,是真的比过去的我们更加孱弱啊。

无法与天地之力抗争、无法直接接触天地间的道理,甚至连永恒都要靠自己去争取。

实在是……是现在的我们完全无法想象的呢。”

“过去生灵的力量和现在真的有那么大的差距嘛?”

姬轩被他说得脸都红了。

虽说不擅长剑道,但姬轩自认为已经把一个寻常修士该学的技能都学完了。

剑道不需要精通,可简单地放一些剑气、使用剑气御敌还是能办到的。

可这种程度的剑道……不。

在神木仱的眼中,这甚至不足以称之位剑道。

“剑域,或者你们也称之为道域。

原本掌握了这种力量,才算得上是简单的剑道入门。

只是可惜……”

“这不是我的力量。”

姬轩淡淡地说道。

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他的道域完全是依靠外物显化。

这不是他的力量,而是他炼化的那把灵气剑的力量。

他此前甚至从来都没有重视过这把灵气剑的价值。

“没有关系,小家伙。

你虽然说这不是你自己的力量。

那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把它变成你自己的力量吧,怎么样?”

“我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才能。”

姬轩握紧手中幻化出来的灵剑。

他刚才亲眼目睹了神木仱施展的剑道。

仅仅是手一挥,剑气涌入湖中,竟是直接将整片湖水化作蒸腾的水汽。

那不是什么法术,而是真正的剑术,以剑域施展的超出姬轩理解范围的剑术。

除了剑气以外,姬轩并没有感知到任何其他的灵气波动。

想要达到那种程度,不论怎么说都有些太为难他了。

“还没有尝试之前,千万不要说这种话啊。

小家伙。

才能不是天生的,唔,起码对你们这些现在的生灵来说并不是天生就有的东西。

在你们认为是天赋、才能,而在我看来,那些都可以通过后天去弥补。

来。

我先为你讲解一下最基础的剑道知识。

过去也曾有一些外面来到这里的存在,我们通过理解他们的思想,知晓了一些外面的知识。

同时我们发现了。

虽然我们早已经逝去,但我们留下来的一些东西却并没有就此消散。

譬如关于剑道的境界,你知道多少?”

“剑道有六境。

凝剑形、化剑意、明剑心。

后面的境界与如今天下公认的观山境挂钩。

手中有剑心中有剑,此为观山形意。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此为观山神韵。

手中无剑心中无剑,此为观山坐忘。

……你现在又是什么境界?”

“就在刚才,我的剑回来了。”

“还有呢?”

“没了。”

“真没了?”

言尽于此,让姬轩心头不由得有些窝火。

他不喜欢打哑谜。

尤其

是打哑谜的人露出这幅天然的笑容,仿佛自己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蠢材。

“小家伙,那么我们先从最基础的凝剑形开始吧。”

“我会凝剑形,不就是操纵灵气化作剑气。”

“我们从凝剑形开始。”

姬轩攥着拳头。

欲言又止。

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自己打不过他’的念头。

……

彼时。

南域与中域交界。

天穹被泾渭分明地分成了黑白两色。

年迈的老将军坐在马上。

凝重地盯着前方与他相距不过数十里的光幕。

就在方才,这道光幕悄无声息地从地下升起,然后迅速蔓延至天空,将南域彻底地包围了起来。

“第三批傀儡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侧了侧身。

与边上传讯官念叨了两具。

传讯官恭敬地欠身道。

“回将军,与前两次相比我们增加了对法术的耐性,同时加强了操纵者的感官。

此前送进去的傀儡被地面不明力量穿刺损坏。

所以这一次所有傀儡都被施加了浮空术。

总共一百具傀儡,随时待命。”

“把它们放出去,随时关注操纵者的状态,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马上终止施术。”

“是!”

老将军的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

光幕出现得突然,令他有些束手无策。

他此前曾让一些兵士尝试过深入光幕。

却发现生灵根本无法深入其中。

这道光幕虽然看上去虚幻,却犹如实体一般拒绝所有人……不,应当是所有生灵的介入。

哪怕是丢进去一只蚊子都办不到。

目前为止老将军调查清楚的只有这道光幕不会拒绝死物。

无论是修士炼制的法器也好、丹药也罢。

这些不存在生命特征的东西可以自由地穿过光幕。

“将军,朝堂传令下来了。”

与此同时,传讯官忽然抬头应了一句。

让老将军的目光从那道光幕上收了回来。

“他们怎么说?”

“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就这样保持着不要有任何动作。”

“该死……这帮文官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真不是东西。

难道要让我们等着自取灭亡吗!他们可知道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说这鬼东西现在没有动静,但若是其继续向外推进……我们谁也逃不掉!”

听到那传讯官的话后,老将军的脸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狰狞。

在光幕出现的瞬间。

他曾经尝试与南域的守军联系,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与其他地方的守军联系过后才确认了这一事实,整个南域如今正被一种强横的力量笼罩隔绝了一切通讯。

宛若绝地天通!

老将军虽然以傀儡尝试过探查光幕另一边的情况,但前两次都以失败告终。

如今是他尝试的第三次。

就在他的前方。

那几个操纵傀儡的修士盘膝坐地。

在他们的手中缠绕着细密的丝线。

因为光幕能隔绝修士的灵气,所以只能依靠这种最古老也是最基础的方法,通过有形的丝线操纵傀儡。

在他们身前。

一车车黝黑的如同老鹰一样的傀儡安静地躺在里边。

随着这些修士的手中流光散逸。

一百具傀儡霎时间飞向天空,冲入那光幕里边。

便在冲入的瞬间。

有一修士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

“看见了,我能看见了!这是……这是——”

“不,不要,不要过来!”

另一个修士脸上突然流露出几分恐惧。

他紧闭的眼眸不断地转动,双唇惨白。

“救我,快救我——”

“呃啊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操纵傀儡的修士尽皆喷出一口鲜血。

萎靡地躺在了地上。

“发生什么事情了!”

传讯官见状急忙跑了过去。

扶起其中一个修士急切地问道。

刚才就是此人喊出了那句‘我看见了’。

“喂,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回答我!”

“我……我看见了……树……”

此人挣扎着睁开眼睛。

双唇颤抖着开阖。

吐出几个字后,竟是直挺挺地将头歪了过去,那双眼睛里的神采也迅速消散。

俨然是没有了声息。

气氛在这时候显得有些凝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将军的身上。

老将军此时阴沉着脸,心中怒气却无从发泄。

……

“诶呀,真是一群学不乖的蝼蚁。

不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你们还真的不懂得放弃吗?

有时候无知地去死也未尝不是一种怜悯。

呵呵。”

他站在夜幕里。

隔着光幕,看向另一边束手无策的人们。

在他的脚下,一只只傀儡完好无损地堆积成一座小山。

“我的小师侄正是关键的时刻。

可不准有任何人去打搅啊。

那么……你现在又能如何呢?”

他将头抬起。

看向那片逐渐被染白的星空。

南域并没有彻底被吞没。

那棵树已经倾覆,再没有了过去的威能。

但这些都不重要。

“当年你能办到的事情,现在还能再做一次吗?

若是识相的话,倒不如把那件东西交出来。

或许还能苟活一段时间呢。”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

“这就是姬斯尘想要再现的力量吗?”

平溪王姬吉靠在躺椅上。

遮天蔽日的枝干已经将他眼前的一切尽数吞没,但他却没有丝毫要挪动的样子。

眼看着触须就要降下。

“唔。

不过还差一了些火候。

若是真正的‘神木’,我哪里还有命在。

说到底,这也不过是……”

王府之外寂静无声。

那些白色的线降下后,却没能带走一个生灵。

随即就见这些细线在停止活动数息后迅速分崩离解。

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

“过去出现在这里的人们吗?

你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出去的?

原来如此。

小家伙,之前我就已经和你说过了,这里不存在生者。

自然也不可能存在生灵能活着出去啊。

至于他们现在在哪里……自然是消散了。

他们不是神的子民。

神并不会赐予他们永恒。”

“不要这样看着我。

我向你保证,我永远都不会欺骗你。

虽然过去的确没有走出这里的方法,但现在不同了。

我相信你能走出去。

若是你仍是生灵的话。”

“嗯。

神木仱已经死了。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也明白我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在你拥有自己的剑域之后我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所以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好好地修炼。

好,接下来是化剑意。

加油,你可以的!”

恶冥往世葬土 第一百九十九章 土 修行当然没有嘴上说的那般简单。

难度不会因为一句‘加油,你可以的’发生任何变化。

说实在话,姬轩并不知道自己如今展现出来的才能在对方的眼里算什么。

因为不管他第一次以此地的灵气凝聚出剑气,还是第一次让对方感受到自己剑气中的剑意,或者是那更加虚无缥缈的剑心,对方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不过是用这里的灵气,重新将已经掌握的东西复现一遍。

需要做的仅仅是尝试,接着尝试。

根本不要动脑子。

凝剑形,他花了一天时间。

这里的灵气与外界有着天壤之别,更为厚重,据说是存在一种如今天地间所没有的规则。

但他把不需要去理解。

化剑意,理解剑道的精髓。

哪怕他并不精于剑道,也在燕宁被系统地教过这些内容。

这花了他三天的时间。

这里没有黑夜。

目之所及的只有如同永恒一般的白昼。

头顶那方神木无私地将源源不断的光投下。

姬轩也没有如一个正常生灵那般休息,反倒是全身心沉浸在修炼当众。

只是他的这般顺风顺水,在明剑心上终于出现了阻碍。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明剑心。

所以他把剑收了回去。

“不继续了吗?”

一旁坐在草地上的神木仱将半张脸从书中探出。

仿佛是早就意料到的那般。

笑着说道。

“所谓明剑心,是指一位剑客拿剑的理由。”

“但我不是剑客。”

“所以你得成为剑客。”

拿剑的不一定是剑客。

有些人拿着一把剑,也可能只是因为这样看上去比较帅。

他们平日里或许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在外人面前这般炫耀。

也有些人把剑当做是一种祭器。

那些读书人祭天的时候,用的祭器也是剑。

而姬轩却两者都不是。

他只是恰巧有一把剑。

恰巧会一些简单的剑术。

“那前辈又是为什么成为一名剑客的呢?”

“唔……”神木仱皱着眉,将头低下来一些,对于这个问题显得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缓缓地说道。

“小家伙,你应该知道我们所有人对时间是没有概念的,我们拥有永恒的生命,我们可以在这段持续自我的时间里做自己想要做的任何事。

神赐予了我们这种恩惠。

而我们只需要享受它就足够了。

我前两天给你看过我的剑道,那么我倒想问你,从我的剑道里面,你能感受到什么?”

“孤独、破坏。”

姬轩顿了顿。

还是顺着对方的话说了出来。

当初神木仱在他面前施展剑道的时候,他的确是感觉到了那种强大的负面情绪。

但那时候的他并没有将这些往剑心上面去想。

毕竟强大的存在自然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斥着破坏一切的气息。

“我成为剑客,是在那场灾难刚刚降临的时候。”俊美阴柔的脸庞上,带着几分追忆,他将手里的书放下,眯缝着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那时候我不理解为什么我们的神会陨落,为什么我们的永恒不再,带着愤怒,我和其他同伴们一起反抗那场灾难。

我们用了能使用的一切方法。

想了所有可以想到的主意。

为了活下去,拿起了剑,成为了一名剑客,而看着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地消

失,我的剑心……”

在一阵压抑的沉默之后。

他这般问道。

“小家伙,你又是为什么拿……不。

你又是为什么修道的呢?

虽然你想要到达的终点,是我们存在的那一刻就拥有的东西。

但我还是想要问你——为什么要到达那里?”

“为了活下去。”

“那么小家伙,你现在……算活着吗?”

眯起的眼睛稍微睁开了一些。

姬轩眼中的他,似乎看透了一切。

但他却在这时点到为止。

轻笑一声道。

“小家伙别那么严肃嘛。

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

哈哈哈,不要在意。

我只是想告诉你如何明剑心而已。”

“……多谢前辈,我已经懂一些了。”

姬轩重新闭上了眼睛。

再次拿起了剑。

……

明剑心。

他花了一个时辰。

虽然说这一步需要感悟,但谁也不知道姬轩究竟感悟出来了什么玩意。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多了一些东西。

又或者是……原本就存在的,但如今被凝聚成了一点。

到了这一步后。

接下来。

神木仱才真的要开始传授他自己的剑道。

“但在此之前,小家伙。

你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灵气剑。”

姬轩脱口而出。

只是神木仱却努了努嘴,轻叹一声。

“为什么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它由灵气炼成,难道不该叫这个名字吗?”

“可惜!

太可惜了啊小家伙。

你难道没有推荐码?

你的这把剑在哭呢。

怎么就起了这么一个随便的名字!”

只是姬轩却完全不以为意。

一把武器而已。

又不是他自己炼制成的,仅仅是一个道具。

但这般念想在脑海中还仅仅是一闪而过的时候。

对方却已经捧着他的手。

满脸堆笑地道。

“快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吧?”

“为什么?前辈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

姬轩本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却是不觉地将目光落在这俊美男子的脸上,看着对方那一脸的期待。

姬轩也不由得心里一颤。

“……唉。”

他总觉得对方一直在戏弄他。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这位前辈给他的感觉完全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那种样子自然也可能是装的。

只是为了让姬轩放下心中的戒心。

因为他也干过相同的事情。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姬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与其举棋不定,倒不如顺水推舟,让这位前辈看到他想看到的。

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接受传承?

没有恶意?

不。

哪来的好事。

在面对绝对的实力差的时候。

弱者想要获胜,那就只能靠自己的头脑。

……

成为一名剑客。

虽然不是出自姬轩的本愿。

但他现在的确也成为了一名剑客,或者按照如今修道界的说法,应该叫做剑仙。

剑仙以剑入道。

是另辟蹊径的一种修炼方法,与修炼阳间法、或是阴间法的修士都不一样。

正因为修炼困难

所以人数更少。

明剑心之后的观山形意境,也就是手中有剑,心中有剑。

这并没有花费他太长的时间。

仿佛是水到渠成一般,在得到了神木仱所有的剑道传承之后,就自然而然地达到了那个境界。

“没想到居然只用了五天,就把我能教你的全都学会了呀,真是厉害。

虽然和我们还有天壤之别。

但你的天赋在你们这些当代生灵之中,也算得上是天骄了。

小家伙,接下来就只需要提升自己的境界,以后你也能在剑道上达到我的层次,甚至是超越我了呢。”

年轻人眯着眼睛。

脸上那标志性的微笑让人有些恍惚。

总共花了九天的时间!

在这九天时间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或者说这里和平得有些诡异。

令他有些不敢相信。

这里是被称作灾厄的敌方范围,却和平得如同是身处燕宁。

他不知道这九天时间外面发生了什么。

但他的心里那种不安却迟迟无法消散。

“前辈,现在可以告诉我,过去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了吧?

还有离开这里的方法。”

“嗯,的确可以了。

小家伙。

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

问完之后,我就不会再问你问题了,而你有什么疑惑,我都可以回答你。”

“前辈请说。”

“呵呵……怎么到现在还那么生分呀。

小家伙。

我还以为都这时候了,你完全可以叫我一声哥哥,或者大哥也行呀。

叫前辈可是把人叫老了,虽然我们本来就没有‘老’这个概念。”

两人还是站在湖边。

前方湖面氤氲。

如今被神木仱单手一挥,水面分开横断,露出一条小径,直通深处。

“唉……随便你吧。

小家伙。

我问你的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在你看来,这里,这座‘空想幻庭’是什么?”

“墓地。”

“哦?”

“唯有死者方可进入。

进去之人亦不可轻易离开。

先前前辈说过,这里保存着过去你们存在过的痕迹,是神木赐予你们的梦境。”

又是一阵沉默。

随着轻叹。

神木仱走在了最前面,带着姬轩步入小径。

两侧的水分外澄澈。

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存在一点可以被称作是‘生灵’的东西。

“滋养神木的土地流入了毒。”平静的语气诉说着,前方的年轻人却无法掩盖住身上透露出来的悲哀,在姬轩已经无法看见的那张脸上,平日里闭合的第三只竖瞳,缓缓睁开,“其实征兆早就出现了,只是我们谁都没有去在意,因为我们觉得神木总会靠自身的力量解决一切问题。”

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所有人都想错了。

他们拥有超绝的智慧。

永恒的生命。

对天地自然抱有最真的情感。

如同是天地间的精灵一般。

但他们所赖以存活下去的,最终也仅仅是一棵树,而树的生长,需要土地。

大地受到了不明来源的污浊。

毒很快地侵蚀了神木。

枝干开始腐朽。

原本神圣的存在,开始蕴育出恶毒的果实。

然后有一天,从不知何处飞来一只未曾见过的鸟。

那只鸟衔来了燃烧的火中。

点燃了神木。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章 梦 那一天。

大地被污秽的毒所侵染。

神木开始衰亡、腐败。

由神木所蕴育、赐福的生灵,也自然而然地沾染了不明的疾病。

灾厄的来临往往都伴随着前兆,而忽视了前兆、却直面灾厄的生灵,往往并没有抵御灾厄的方法。

‘群星’不再象征美好。

神圣而又温暖的金色枝叶,开始泛红。

罪恶的火焰将目之所及的天穹染成了红色,恶毒的果实坠落,孵化出畸形的野兽。

人们跪在地上祈祷。

仓皇逃窜,希望能找到哪怕一隅的安息之地。

……

两侧排开的湖水开始变得虚幻,连带着脚下的小径一起变得扭曲。

姬轩隐约觉得自己的体内,某种力量正在发生改变。

原本被强行塞进去的东西,正在逐渐消散、崩溃。

那是现今他尚不理解的被神木仱埋入体内的‘理’。

“我们后面尝试了各种办法医治神木,可最终却没有得出任何行之有效的结果。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神走向灭亡。

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见证那最后一刻。

作为神所蕴育出来的我们,在祂灭亡之前,就已经消散殆尽了。

所以结果就是直到最后一刻,我们甚至不知道那种毒究竟是什么。

诶呀,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呀。

没想到直到最后一刻,我们连招致毁灭的源头究竟是什么都不清楚。”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浓郁的哀伤。

那种哀伤甚至能影响到四周的环境,让周围的光景也逐渐变成了蓝色。

然后。

当姬轩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的身形已经变得无比暗淡。

就仿佛是要就此消散一般。

当然,在他面前的那个人,那道身影。

也与他是一样的状态。

暗淡得如同马上就要消散。

最终姬轩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此处乃是一截枝干的尽头。

站在这里能看见这棵参天巨树的大部分面貌,能看见不是那么璀璨的白色枝干,能看见甚至有些暗淡的金色叶片。

而在远处,能见到枝叶正迅速地向外延伸。

仿佛没有尽头,没有终点。

越来越多的白色丝线落下。

将更多的生灵捆缚住。

悬在半空中。

就像是蛛网。

他们失去了意识。

没有丝毫挣扎。

如同进入了一场梦境。

若灾厄已经降临的话,也不过是如此吧——姬轩情不自禁地想到。

而距离他最近的那根丝线上,赫然是捆缚着他自己,另一个姬轩。

或者说是他的‘身躯’。

既然那边存在的是他的身躯。

那么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什么状态,也就不得而知了。

姬轩并没有去提问。

因为神木仱的声音还在继续。

“最后的时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谁也不知道。

但当我们从长眠中恢复意识的时候,便知晓了一切。

我们的神抛弃了自己的身躯。

用最后的力量,将我们从长眠中唤醒,在祂所构建出来的乐园中继续存在下去。

所以这里是‘墓园’,是死者方能存在的地方。

我们早已知晓死亡为何物。

我们早已知晓自己的结局。

哪怕思维还在延续,但终归只是一场梦幻,与往昔的永恒相比稍纵即逝。

哪怕我们想要挣扎着继续存在下去,也不被这个

时代所允许。

我们无法靠着自己的力量离开。

所以……”

他就站在虚空中。

虚幻的那只手,轻轻穿过了姬轩的身躯。

随即又是一声叹息。

“不能夺走我的身体,让你失望了?”

“……确实有些失望啊,小家伙。

我以为一切进展得还算顺利。

进入我所在的梦境。

暂时赋予你力量,慢慢将你体内的灵气转变成适合我的状态。

然后借助我们神的力量,摆脱此地的束缚,开始第二次人生。

我本是这样想的。”

面对姬轩的质疑,对方显得有些从容,将一切和盘托出。

但姬轩明白,对方并不是觉得一切已经唾手可得。

他的阴谋、他的算计。

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放弃了。

“死者无法离开神的道域。

所以只要成为生者就好了。

我们向神祈愿,寄希望于神的伟力,却错算了你们的人心。

尤其是你……小家伙,我没想到你的身体竟然是……”

他蓦地转过身来。

原本眯缝着的那双眼睛已经彻底地睁开。

在飘散的蓝色发丝之间,看见的是一双灰色的、忧郁的眼睛。

姬轩则是轻笑一声道。

“所以这才是原因吗?

这些天我看不见任何第三者,只是因为在你的梦中,只有你自己?”

“是的。

我们会将你们困在只有自己的梦中,然后赐予你们最想见到的事物,将你们变成我们。

但我失败了。

我无法复现出你最想见到的东西——因为那个东西我自己也已经失去了。

我并不会觉得不甘心。

我只是失望于自己的无力。

原来作为‘被神所祝福、诞生的我们’,竟然还有那么多无法办到的事情。

可惜,这些事情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实践了。

所以我选择了你,小家伙。

这就是离开这里的方法。

不需要做任何事,你只要让自己的魂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然后就可以恢复自由。

神会将你当做是我。

所以不会再对你发动任何攻击。”

“那么……之后呢?你还会去寻找新的身躯吗?”

“不,你若离开,我也会消散。

我本是由我们的神创生的生灵,如今消散也不过是回归其本源。

更何况……

其实我们早就知晓。

我们的神已经没有余力将我们重新复生了。

小家伙你看,祂正在走向衰败。

因为复生的时机被提前了,现在的神并没有积攒足以复生我们的力量。

继续让祂生长下去,也不过是加速了祂的消亡。

这场梦……快醒了。

我们所有人都知晓这一点,所以我们都没有使用我们的神赐予我们的机会。

此世被束缚着的生灵,他们也只会随着神的消亡而毁灭。”

“我想要阻止这件事情。”

“那不妨去最顶端看看,那里或许有你想要的答案。”

姬轩正要继续说些什么。

却忽觉一股吸扯力从自己身躯中传来。

在他身躯的腰间挂着的那把玉剑泛起一阵白色的光晕。

令他的意识都开始恍惚起来。

“诶呀,没想到时间快到了。

去吧小家伙,谢谢你和我说的这些话。

你们的时代虽然孱弱,但确实比我们有意思多了。”

此时,神木仱的身形已经几近消散。

如同风中残烛。

而姬轩也发现

自己的魂魄正分化成一道道青烟融入身躯。

“过去的时代……的确也挺有意思的。”

“是嘛?

呵呵。

能听见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哦。

那么,该做最后的告别了小家伙,衷心地希望你能成为你心中想要成为的那个样子。

另外。

请记住,我们曾经确实存在过……”

……

「我们曾拥有一切。」

「我们是神的子民。」

「天地自然与我们为伍,万法万象皆是我们的同伴。」

「时间并不是衡量生命的标杆。」

「生死也并非由天道所界定。」

「但是。」

「来自大地的灾厄夺走了所有。」

「我们知晓自己的灭亡。」

「我们认可自己的末路。」

「寄予我传承之人啊,请聆听这来自过去的哀叹。」

「然后活下去吧,留下我们的痕迹。」

……

然后,梦醒了。

他睁开了眼睛。

身周缚住他的白色丝线一寸寸断裂。

感受着自己体内原本被压榨得分毫不剩的灵气。

最终将视线落在了上方——这棵树的中心,也是其顶点。

那张脸上已经是毫无表情的漠然。

甚至看不出一点生人的模样。

“原来如此,所谓‘毁灭灵王朝’的灾厄,神木道域。

这道域并非存在于现实,而是梦境。

其发动条件是这些触须接触到活着的生灵,然后将生灵的魂魄拖入道域。

不过……”

姬轩环视一周。

看见了其余生灵被捆缚住的模样。

其中一些妖族甚至因为灵气不支而显化出本体。

捆缚的模样看上去极为滑稽。

但是姬轩并没有看到他想找的痕迹,随后他又抬起头,这一回,他的目光仿若是穿透了层层枝干,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那个阵法……没有发动吗?

应该是没有发动吧。

若是发动了阵法,恐怕我的身体早就四分五裂了。

有意思。

是屏蔽了那道阵法的感知吗?

既然如此……”

姬轩轻笑一声。

嘴角微微上扬。

脚下虚幻的枝干有如实体,踩塔在上面也没有一点不实的感觉,如履平地。

他朝着正中央的方向走去。

“是时候了,这场梦……也该醒了。”

……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这是已经死了吗?

莫非现在还没死透,这就是他们所说的……走马灯?」

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如今的状态。

他分明正坐在自己的家里,年迈的老父亲正坐在柜台后边算账,小伙计来回招呼着客人。

每个人哪怕是那些客人见了他,都会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少当家’。

而他。

仅仅是坐在一旁,悠闲地喝着茶水。

没有谩骂。

没有责备。

只有心安理得的享受。

「这是真的吗?」

「啊——这不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只是每当念及至此。

他都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些隐隐作痛。

可偏偏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一直到自己存在了实感。

「走马灯?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诶,死……我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我……

我可不就是和家里人,就这样一直生活在这里。」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零一章 恒 对于过去的记忆,他并没有多少实感。

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

那种感觉就像是经历那些的人并不是他自己,而是与他相似却又不同的另一个人。

那个人从小无法吐纳灵气。

浑身经脉阻塞。

大夫说绝对活不过十岁。

他记得自己的父母知道真相的时候啜泣的模样。

他也记得那两个人哭着嚷着,要将他抚养到最后的模样。

便是那样孱弱的人,在刚刚记事的时候,被家里人丢掉了。

因为在之后三年。

他多了一个弟弟。

一个比其他来说,更加优秀的代替品。

……

没有什么是比大仇得报更让人心情愉悦的了。

尤其是看着自己的仇人一步步走向毁灭。

无可挽回地衰亡。

最终连一句反抗的话语都无法说出。

“不过真的是没有想到。

你居然还能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比较好奇,你究竟是如何挣脱神木道域的?

……嗯。

其实你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已经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了。

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再问。”

在他的脸上难得显现出惊诧的表情。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显然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我还以为到最后见证这一刻的人只有我自己。

不过没有关系。

多一个人分享我的喜悦,也未尝不是一种欢愉。

而且我还没有得到你的回复。

姬轩,我不得不承认,你是第一个在我预料之外的人。”

“你却不是第一个让我觉得麻烦的人。”

两人的对话显得有些干涩。

在那之后,便是短暂的沉默。

他看着这个意料之外的来客,看着对方将手指触碰在腰间的玉剑上,然后又轻轻拿开。

黑色的果实从枝干的尽头落下。

于半空中瓦解、孵化出异形的怪物。

长着倒刺的触须随着无规律的蠕动露出獠牙。

粘着粘液的丑恶翅膀支撑着那不成比例的身躯。

透着一股子邪性。

那些怪物朝着姬轩蜂拥而至。

却在接近的瞬间,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砍成两半,惨叫着坠落下去。

在那双眼眸中,不曾有过丝毫活人的情绪波动。

而在姬轩的眼中。

对方正安稳地坐在一片由雪白的枝干编织成的御座上。

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里攥着一根木杖。

在对方的身后,无数根枝条、触须结成了一个光茧。

其中似有什么在酝酿。

许久之后。

姬轩终于站在了这个年轻人面前。

只是他的那双眼睛却自始至终都看着年轻人后面的光茧。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邺’的嘴角向上扬起。

到了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再做任何事情都已经无济于事。

胜利,已经被他紧紧地攥在掌心。

“见识到了吧,这就是我们鬼天教的实力。

而我,我的存在对于鬼天教而言甚至不过是毫末。

若是我们有心想要覆灭这个国度简直是轻而易举。

现在只是一个开始,怎么样,加入我们,我觉得你没有理由拒绝。

此地已经不再被你头顶上的阵法所束缚。

没有人可以再左右你的思想

现在的你,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来选择你的道路。”

他向姬轩伸出了手。

而姬轩向他拔出了剑。

“为、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鬼天教——”

“可是你并不强大。”

“诶?”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知道你能从中得到什么。

但这场灾厄最终会给灵王朝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有很多人会死在这里。”

“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过哪怕灵王朝毁灭了,他人的生死也与你无关吗!”

是啊。

到底是为什么呢?

姬轩说出刚才那番话的时候,心里微微地有些悸动。

刚才在空想幻庭中的那场梦境,并不是没有任何收获的。

或者说。

正是因为那场梦境,让他突然感受到了某种欲望。

「请记住,我们曾经存在过。」

那是对生的渴望。

是对存在本身延续的渴望。

是作为一个生灵所与生俱来的,‘想要活下去’的信念。

哪怕知晓了末路,哪怕已经走向灭亡,也要存在下去的信念。

就算最后是以‘传承’的形式。

就算意识已经不复存在。

先把对方的屁话放在一边。

作为灵王朝的抚剑官,又是逍遥王之子,自然应该去救人。

若是不去救人,那么等这些人死了,作为鬼师的他还得忙着引导亡魂归入幽冥。

这不管怎么想都是麻烦事。

而对于给他创造麻烦的人,姬轩可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因为我想要活下去。”姬轩忽然笑了,渐渐地,心中的明悟越发恍然,这只是一个粗糙的理由,甚至不能称之为理由,他仅仅是想要动手而已,“而他们,这些人……也想要活下去。”

“够了!”

邺一声怒喝,只见他的脸色终于是阴沉下来。

向着姬轩伸出的那只手收回。

随后低下头,从御座上站起了身子。

“姬轩,说实话,我很痛心。

可惜,实在是可惜了啊。

你明明有机会活下去,然后成为我们,却偏偏放弃了这个机会。

我很痛心。

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

既然你拒绝了我,那么——你也就和这个天地一样,是我的敌人!”

话音刚落。

却见对方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

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落在姬轩的近前。

那根木杖笔直地朝着姬轩面门压下。

说时迟那时快。

但见姬轩身形朝着侧旁一个闪身。

木杖的影子便刚巧与他擦身而过,差之毫厘便要打在他的身上。

落在地上的瞬间。

只见一阵尘土飞扬。

那影子再次如同灵蛇一般死咬着姬轩不放。

眼看着姬轩节节后退。

邺终于是放声大笑起来。

他脚下的影子开始扭动,顺着枝干一齐朝着姬轩奔来。

而彼时周遭枝干上黑色的果实落下,化作异形一齐朝着姬轩飞来。

“没用的!这里的灵气已经完全不同以往。

姬轩,你现在可还有本事——将此地灵气再倒换一遍?”

“这倒是不必。”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

姬轩探指成剑。

朝着身下那么轻轻一划。

但见一截枝干轰然断裂,连带着上面的某人影子也被截断。

而影子的主人,邺的面色徒然变得煞白。

片刻后一口殷红的鲜血喷出,速退出数十步距离。

他瞪着姬轩的方向惊声尖叫道。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为什么你能在这里使用法术,难道你也不属于这方天地吗,不……不对!

你怎么可能办得到!

而且你的力量还是观山神韵境。

在这不属于此方天地的地方,你怎么可能还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你刚才也说了,这里不在那个阵法之下……或者说在这里并不会被阵法监视到?

唔。

那我倒是有机会给你看个大宝贝。

是不是只要解决了你,这里发生的一切就都能恢复如初了?”

姬轩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真的要说起来,现在能使用这种力量,其根源还是得追溯到邺本身。

若没有对方的这一手,姬轩可得不到那些传承。

更加不可能迈入这一步。

他冷哼一声,一只手放在背后微微颤抖,那是刚才伤及对方的时候,鬼师的规则所留下来的些许反噬,他脸上带着冰冷的笑容。

手在虚空中猛地一攥。

便看见天地灵气在其掌心化作了实质,有如一把长剑。

这正是他炼化的那把灵气剑。

斩灵剑。

这是姬轩在神木仱软磨硬泡之下,好不容易起了一个看上去过得去的名字。

“解决我?

呵,你可不要小看我了!

我可是鬼天教七十二脉雾殿内门大师兄!

我的强大你根本就——”

就在邺愤怒地咆哮的时候。

姬轩已经将挥动手中的剑,在他的身周开始浮现出一道道玄妙的符文。

而这些符文在他头顶逐渐围拢、化作一个光圈。

光圈之内,灵气搅动。

将一切都侵染成极致的黑色。

而这光圈成型的刹那,在姬轩的身上便涌现出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

劲风吹拂。

这光圈就像是绝对的道理,不容任何存在靠近。

那些异形的怪物才刚刚触及姬轩附近,便被散逸开的些微剑气斩成了齑粉。

它们是毁灭的象征,曾经带给过去的生灵绝望与痛苦。

但它们现今也终归只是神木残魂所留下来的记忆。

“你无法阻止我的复仇,姬轩——!”

而回应这一生咆哮的,则是姬轩那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冷语。

“旭天剑阵,劫灭式。”

光圈落下。

却并没有压向邺的方向。

而是朝着不远处那个巨大的茧飞去。

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不是邺。

刚才所说的一切,全都只是为了这一击而进行的铺垫。

眼见这一幕,邺的脸上终于显露出几分慌乱,也顾不得姬轩的存在,急忙朝着茧的方向飞驰而去。

但却被姬轩将剑一横,挡在了他的面前。

“滚开!”

“你刚才说你是谁?

鬼天教什么殿的大师兄?

呵呵,心性也不过如此,只要解决了那个东西,你的算计也——唔!”

原本姬轩是想嘲讽几句。

不过话才刚说到一半。

他的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

但见不远处,光圈已经将茧拦腰截断。

毁天灭地的力量散逸开来,卷起罡风。

冥冥之中,似乎能听见一声愤怒的咆哮。

而在那茧的正中央,能看见一道狰狞的豁口,其中……有一抹殷红正淌出来。

不用思考多久。

姬轩已经知晓里面有什么。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零二章 常 那是一个人。

一个本应该死去,却被吊着一口气的中年壮汉。

来自鬼师传承的反噬让他全身都遭到了重创。

全身都被痛苦所浸染。

而那种痛苦更是深入魂魄,要将这种感觉永远地烙印于他的记忆里。

此时此刻哪怕是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劲。

但他目中的视线还是清晰地看见了光茧里埋藏的东西。

白色的枝干与金色树叶交织,将那个壮汉的大部分身形掩盖、替换、侵蚀。

四肢已经被溶解。

一根根枝条如同是经络一般从横断的口子里抽出来。

在他的心口处。

一道幽邃的口子,撑得老大,从里面生长出一朵绮艳如血的花朵。

这个壮汉本应该在先前就被邺斩杀,连心脏都被掏出来了,没可能活到现在。

但偏偏就是还吊着一口气。

在那张惨白甚至有些泛青,俨然是一具尸体模样的脸上,竟还流露出诡异的笑容。

“刚才那一击当真是好手段。

想必若是直接落在我身上,目标是我的话,我肯定是接不下来的吧?

就算不会死,也多半残了。

不过很可惜。

姬轩,你选错了目标。

唔,让我看看,现在的你想必是消耗极大,已经没有后继之力了吧?”

邺冷笑着,再次恢复了往常那般从容的模样。

虽然和预想的多少有些出入。

但对于现在的结果他还算满意。

“觉得那个东西就是一切的元凶?

毁掉了它,就能结束这一切?

呵呵……啊哈哈哈。

对,你猜对了!

姬轩。

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情的,但你猜得没错。

地母根被赋予了一个寻常人的人性,而地母根遭到毁灭的同时,作为其源头的神木之魂就会被唤醒。

唤醒之后的神木之魂会将地母根的力量吸收、炼化。

然后向外延伸。

那么当然,作为地母根人性的一部分,这个可怜的男人自然也会出现在这里!

只要这个男人不死。

那么神木的道域就永远不会消失!

但是你看怎么着,这个男人的身体已经与神木之魂彻底融合,你再如何伤害他的身体,也绝对无法将其杀死!”

无法彻底杀死?

姬轩可不信这种鬼话。

神木仱曾经与他说过,神木的力量并不是无穷无尽的。

在失去了地母根之后,祂的力量用一分就少一分。

等到其力量彻底消散之后,这个男人同样会死。

但若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被神木囚禁的生灵估计也都活不了。

姬轩是天赋异禀活了下来,但其他人呢?

“也就是说,只要把他的魂打散了,他一样会死,对吗?”

“你办得到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可以。”

现在邺并不知道他身上显露出来的疲态是因为自己的鬼师传承。

而是将其当做力竭之后的反应。

他喘着粗气,将斩灵剑恢复成灵气的状态,从掌心消散。

但还是强撑着一步步朝着那巨茧的方向走去。

在他的身周,一盏青铜古灯悄然浮现。

泛着幽幽蓝光。

蓝色的火焰变幻莫测,一会儿化作飞鸟四处游走,一会儿又化作不知名的花朵悄然绽放,一会儿又化作煽动翅膀的蝴蝶。

邺没有趁机上前给姬轩最后一击。

他此时

正盯着姬轩。

在他的眼中,姬轩身旁空无一物。

并没有看见那盏青铜古灯。

“那你不妨试试。

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如何打散他的魂魄。

现在这个男人的魂魄已经完全沉浸在神木道域之内。

你只需要将自己的魂投入道域。

然后找到他的魂,将其打散。

那么他自然也就真正地死了。”

已经万事休矣!

胜利属于他。

属于鬼天教!

邺并不打算去杀一个注定要死的人。

不论是一切终结之后他倒在自己的手中,还是他真的有胆量再度潜入神木道域,结果都已经注定。

毕竟只要姬轩的魂魄潜入道域,就代表他的身体处于一种完全不设防的状态。

而作为敌人的自己正站在一旁——他不敢!

邺知道姬轩接下来会是一种什么状态。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无法出手阻止。

心怀痛苦地死去。

而那份愤怒却无处发泄。

「简直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

呵呵呵。

事到如今,怎么又想起来过去的事情了。

明明那种记忆一点也不重要,我早就已经想要将其斩去。」

再看姬轩已经站在了巨茧的近前。

不带丝毫犹豫地抬起一只手。

落在了大汉被神木枝干侵蚀得变了形状的脸上。

仅有他一人能听见的言语。

轻声诉说着。

“诏曰,长生星落,三牲祭骨。明蝶予安,离魂归处。”

“等等,你在做什么,你该不会真的想要再入神木道域吧?

你找死不成!

就算毁了他的魂魄又如何,你觉得自己还能活着出来吗!

我会毁了你的身体,让你魂无可依!”

邺能感觉到在姬轩的身上传来一股晦涩的气息。

仿佛间,他见到从姬轩的身躯内剥离出一道道淡蓝色的光晕,这些光晕在半空中化作一只蓝色的蝴蝶。

那蝴蝶极致璀璨、优美。

却又带着一种死寂。

仿佛看上一眼,魂魄就会被抽离出几分。

姬轩的手未曾离开壮汉的脸颊,而他的视线却已经落在了邺的身上。

用那双带着戏谑目光的眼睛看着对方。

双唇开阖之间,虽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传出来。

但邺还是读出来了其中意思。

“那你不妨试试。”

紧接着,蓝色的蝴蝶煽动翅膀。

融入了那具被侵蚀的身体。

伴随着悬浮在半空中的青铜古灯一起消失不见。

而姬轩原本的身体,便在这一切发生后,委顿地倒了下去。

眼见这一幕。

邺的脸上终于是显露出怒容。

他又一次算错了姬轩的行动。

“怎么会有这种人!”

无法理解。

无法揣度。

生死之前有大恐怖,就算是仙人都不一定能坦然面对死亡。

可这个人,这个叫姬轩的人怎么就敢这么做?

一股怒气,让他攥紧了拳头,朝着姬轩的身躯走去。

“好、好。

那我就试试。

你若是能再度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姬轩。

你很好。

不论这次成果如何,我都会记住你。

不怕死?

敢于牺牲?

哈哈哈哈。

像你这般有勇无谋之辈,

就应该像这样死得毫无价值!”

这样的人令他恼火。

更像是戳中了他心中的某一个痛处。

如同是泄愤一般。

他摊手一抓,一股罡风化形,将姬轩的身躯抓在半空中。

年轻人的脸上显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随后一道寒光闪过。

两截身躯从高空坠落而下,直入底下的黑色深渊。

……

泰然舒适的生活过得久了,也开始习以为常了。

这无疑是他最希望过的生活。

他什么活也不用干。

不必忍受其他人扎人的视线。

不必去思考与人说话时的态度。

也不必去讨好巴结某个人。

只需要每天醒过来,就能享受到一个人所能得到的一切富贵。

他的父亲很快把客栈的生意做大,短短几天就已经将分店开遍了整个灵王朝。

而他们一家也很快地住进了相当于一座城镇那么大的宅邸。

从睁开眼睛开始,就有绝美的丫鬟服侍他洗漱、穿衣、吃饭。

而他一天下来要做的,也只有玩乐而已。

父亲不会责骂他。

邻里更不会觉得他是一个废物。

他的确是过上了好日子。

而这种好日子还会继续延续下去——本该是这样的。

正如他自己觉得的那样。

好日子过久了,也就开始习以为常了。

渐渐地。

他开始麻木。

能带给他的快乐越来越少。

住进富贵宅邸的第一年,他不再思考。

因为只要他心里有任何想要达成的念头,就会迅速变成事实。

第十年。

他对女色没有了兴趣。

床上的美人哪怕再花枝招展,也失去了玩乐的心情。

那种第一次见到有娇滴滴的小美人躺在他床上的悸动心情,似乎一去不返了。

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岁。

他对于吃饭也趣味乏乏。

无论是多么诱人的山珍海味,吃久了也和糟糠没什么两样吧?

渐渐地。

他失去了欲望。

他开始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为什么活着?」

心中不知为什么会挤进这个念头。

「每天持续这种枯燥的生活,还要继续坚持多久?」

「啊啊……心口有些疼。

总觉得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是……我究竟忘记了什么?为什么想不起来?会不会是……我其实什么也没忘记?」

这一次,再也不会出现念头一动就心想事成的事情了。

是夜。

就在他心怀苦恼地搂着美人入睡的时候。

在他的耳边却是突然传来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男声。

“哦哦,原来如此。

这就是所谓的‘营造出对方所期待的幻境,然后将其同化、侵蚀’么?

那么虚弱的魂魄,就算出去了也不一定能转世投胎了吧。

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消散啊。”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看见了那个站在他床边的少年。

在见到少年的第一眼,他的心中迅速涌现出一股绞痛。

赶忙裹紧了被子,退到床角。

而那少年却有些鄙夷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不自觉地咂了咂舌。

“啧,又不是很大,盖什么。

这里不是心想事成吗?

你就没有那种需求?真是遗憾。”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零三章 罔 他对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感到恐惧。

这种恐惧没有任何来由。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正在变得清晰。

而那正是他恐惧的源头,但不论他如何回想,那个源头都仿佛是隔了一层纱布一般。

“你、你是谁!”

好似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一般。

纤薄的双唇抖动,吐出了第一句话。

他的两只手朝着边上划拉着,想找到一丝慰藉。

却发现原本躺在边上的美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踪迹。

“美人儿,我的美人儿呢?

来人啊!

快来人!”

饶是壮汉如何叫喊。

却无法得到任何回应。

此时此刻。

这房间里只剩下他与眼前的少年两个人。

少年眼中不见悲喜。

唯独能看见那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

“诶?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哦,对。

我应该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鬼师,来送你去该去的地方罢了。”

“鬼师?”

壮汉茫然地看着对方。

对于鬼师二字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除了冥冥之中能从给对方身上感受到的危险气息以外,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就在两人说话的当间。

壮汉赫然看见少年身侧一盏青铜古灯悄然浮现。

这盏灯与他认知的所有灯盏都不相同,看上去颇为古旧,就像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拿出来的一件废品。

而这盏青铜古灯上方,正燃烧着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到现在为止,壮汉终于可以万分肯定,他所畏惧的源头,正是那青铜古灯上的火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若是被那种火焰触碰到了,绝对会发生不可逆转的事情!

“我、我不管你是谁,现在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这可有些难办了。

若是我消失了的话,你可就永远都回不去了哦?”

“回不去?

我、我要回哪里?”

“当然是回家了。”

“……家?我的家就在这里!”

只听得一声响指。

壮汉眼前的幽幽火焰突然放大,化作一个硕大的火球。

霎时间。

整个房间里的温度变得越发地阴冷。

“或者我问你,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吗?

这里真的是你的归宿?

这里到底是你的家,还是你所期望的家?

好好想想,你的家……究竟在哪里。”

“我、我的……”

壮汉的视线落在那幽蓝色的火球上的瞬间,便好似粘在了上面一样。

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定格。

而在那火球中,隐约间能看见一道道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渐渐地,他回想起了。

那些画面……他记得。

如何能够不记得?

那是他曾经经历过的生活。

是他不愿、也不想记起来的回忆。

……

「爹,等孩儿长大了,一定要让您和娘过上好日子!」

「娘,娘您说句话啊娘,为什么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娘——」

那是孩童的时候。

自己的母亲哪怕是净身出户也要离开这个破落的小旮旯的时刻。

后来……后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哦,对了。

据说母亲后来嫁给了一个富商。

给富商生了一个男孩儿,过上了好日子。

爹说过,只要肯努力以后注定能出人头地。

因为这里是灵王朝,在灵王朝一切皆有可能。

但是为什么……那种可能性就是看不

到呢?

直到最后爹都没有赚到一次大钱。

经营着那个破落的小客栈。

「娘您回来啦!」

「……为什么,为什么娘不肯认我,娘——」

母亲回来过一次。

趾高气昂的她把爹的客栈砸得一团乱。

那一天爹罕见地哭了。

随着那一声哭泣,‘我’的心里似乎也有什么在逐渐变得粉碎。

什么‘在灵王朝一切皆有可能’。

什么‘只要肯努力以后注定出人头地’。

到最后最努力的那个人,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吗!

……

「你这好吃懒做的混小子给我滚!

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因为打架被书院劝退了。

书院里的教习先生说‘我’戾气重,不适合继续留在书院里学习。

什么嘛。

不过是揍了几个富商的混小子而已。

还不是他们先动的手。

但是,但是啊。

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愿意多听我说一句话。

难道就是因为我只是一个寻常人?

我明明也努力了。

努力地学习法术,努力地想要跟上你们这些人的脚步。

为什么偏偏是我?

「垃圾就给我在垃圾堆里永远地烂下去!

别想着有一天能飞黄腾达,你不是那块料!

听说你还是个野种?

哈哈哈,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在一起?」

是啊。

‘我’什么资格都没有。

所以离开了,过去的‘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再了。

在‘我’无所事事地流离于山野的时候。

是他们把我带了回去。

「喂小子,看你的样子虽然不大聪明,不过应该有些能打吧?

做老子的狗怎么样,一天三顿管饱!」

事到如今,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反正‘我只是一个永远也爬不上去的垃圾’。

……

然后啊。

做尽了狗的职责后,‘我’终于成为了狗的主人。

然后应该做什么?

继续无所事事地混吃等死?

还是说……

「这是专门为了大哥准备的东西。

我们可是家人。

我是绝对不会背叛家人的。」

「杀了他们吧。

反正不会有人知道,更何况杀了他们,夺了他们的财物,他们的一切都将会是我们的!

大哥,这样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过上好日子。

没想到那么轻松就能过上好日子。

呵呵。

啊哈哈哈。

是啊。

这不是和‘他们’一样了吗?

反正努力得不到回报。

反正……

只要不被发现就行了吧?

灵王朝,的确和父亲说的一样,充满了可能啊。

……

象征着野心的火焰,把心中一切都焚成荒芜。

视界被鲜血所浸染,不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但大多数都是别人的。

‘家人’们放肆的笑声,将最后的知觉麻侵蚀。

而在那一切的尽头。

所能看见的,却仅仅是毁灭。

那一天。

有一只手向‘我’伸出,带走了‘我’的心脏。

疼痛。

空虚。

寂寞。

到了那时对于生死的恐惧被无限地放大。

以至于变得麻木。

是了。

到了此时此刻,‘我’才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

原来……‘我’早就已经死了啊。

眼眶里的确是有什么淌了出来,但不确定那究竟是泪水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

“……你明白了吗?”

姬轩的眼眸中你仍旧是看不见任何悲喜。

但脸上的笑容已经消散不见。

这是他主动施展的法术。

自然也能感受到面前的壮汉所感受到的东西。

感同身受。

唯有知晓对方的痛苦、绝望。

才能给予对方解脱。

「明蝶予安,离魂归处。」

青铜古灯上方的巨大火球四散开来,化作一片蝴蝶散落四周。

在鬼师的传承中,死亡分为三种。

一种是他人认知当中的死亡。

一种是身体认知当众的死亡。

还有一种,是自己认知当众的死亡。

壮汉的身躯已经与神木化为一体,近乎永恒不灭,那么唯一的途径就只有让壮汉本人认知到自己已经是‘死亡’的状态。

基于这种道理,姬轩的法术才能发动。

“我……我已经死了?”

“嗯,你已经死了。心脏被掏了出来,只剩下残魂徘徊于此。”

壮汉怔怔地盯着姬轩许久。

又地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一只蓝色的蝴蝶,已经悄然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呃呃……呵呵。

我死了?

我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明明……明明还有好多事情都没有做,为什么?

我只是想过上好日子,想得到我应得的东西而已。

你能……告诉我吗?

为什么我必须要死?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劳而获,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更何况你还杀了人。

没有缘由地杀害无辜的人,更是大错特错。”

“不劳而获?

我……我明明也努力过了。

我们都努力过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得到,为什么要在我们失败的时候来和我们说这些道理,为什么……”

“天道恒常,因果报应。

我不会说你还不够努力。

只是你可能并没有看清全部,恶人注定会得到惩罚,而善人注定会得到福报。”

姬轩淡淡地说道。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

对方身上的蝴蝶停驻得越来越多。

而大汉的眼眸中,也渐渐地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颤抖着渗出了那只手。

那只手已经被蝴蝶埋没。

“那我现在……是恶人?”

“嗯。”

“呵呵……啊哈哈,我是恶人,我是……

我是恶人啊。

原来如此。

我是恶人,所以我才会死,我……”

如同是癫狂了一般的笑声戛然而止。

就连那双眼睛,最终也被蝴蝶所吞没。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既然如此……就带我走吧。

来世,来世我还想……做个……”

壮汉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姬轩两手掐诀。

一股阴冷的火焰瞬间充斥了四周。

将一切吞没。

在不知何处的虚无中。

一直蓝色的蝴蝶,展开了翅膀。

“诏曰,长生星落,三牲祭骨。明蝶予安,离魂归处。”

……

“真是安静啊。”

邺安稳地坐在御座上。

享受着独属于一人的宁静。

他终于完成了复仇,再有几天,整个南域就会毁于一旦。

虽然神木的力量应该撑不到那个时候。

但到了那时,南域肯定是废了。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嗯?”

便在这时。

他忽然有所警觉。

蓦然回头看去。

但见那开了一道豁口的巨茧,此刻正被幽蓝色的火焰包裹、灼烧。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零四章 真 “这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邺能感觉得到。

神木的存在正迅速变得薄弱。

其存在正在消散。

他不由得眯缝起一双眼睛。

冷冷地盯着巨茧内由火焰所笼罩的身躯。

在没有足够的修为之前,身体就是魂魄唯一的归宿。

若是肉身湮灭了,理论上魂魄是无法存在多久的。

就算是在神木道域中也是一样,失去了身体的凭依,也不过是孤魂野鬼,或者说正因为如此,魂魄应该也早就消散了才是。

因为就是发生在刚才的事情。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已经把那个人,把姬轩的身体斩成两半。

无疑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脚下的树木枝干开始变得虚幻。

原本无瑕的神木上,显露出了裂痕。

让他不得不飞到半空中。

“不可能的。

先不论成功率有多少。

这个人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活着’!

他的魂魄为什么没有散去。

唔——!”

幽蓝色的火焰。

就像是猛毒一般。

显现出来仅仅是开始。

它很快地朝着四周蔓延,眼神至神木的每一条枝干。

“这火焰……灼烧的是魂魄!

原来如此。

姬轩,你果然……和我是一类人。

我说得没错吧,姬轩!”

而回应他的。

是从蓝色火焰中走出来的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由蓝色的蝴蝶组成,而后蝴蝶散去,显露出姬轩那张稍显稚嫩的面庞。

他无疑只是魂魄的状态。

此刻显现的不过是元神。

但却并没有半点虚幻,就如同是凝聚出了实体。

“这道域的确是坚不可摧。”他面无表情地朝着邺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堪称是完美,若是从外部是断然不可能毁坏祂分毫的吧,永恒……是了,祂拥有永恒的特性。但因为吸纳了那个男人的存在,而变得不再完美。”

这份永恒是短暂的。

那个男人的魂魄就仿佛是一次性燃烧的火焰。

焚烧殆尽了,也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正是因为这种特质,所以才越发地脆弱。

“这方道域会崩溃、瓦解。

灵王朝也不会就此覆灭。

你的谋划——”

“呵呵……”

“怎么,你还笑得出来?”

邺歪着嘴角。

脸上分毫没有挫败感。

甚至——还有些兴奋。

“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说的很对,姬轩。

神木道域会崩溃,恐怕这里的所有生灵,全都……不,大部分都会得救吧。

过去的生灵想要借助现在的生灵重现于世,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此方天地已经没有了能让他们继续存在下去的‘理’。

就算他们能借助神木道域达成那一步,也绝不可能存在太久。

消亡——就是他们的宿命。

嗯。

嗯!

我当然知道!

这些我全都知道,不需要你再说了!

灵王朝不会覆灭?

啊……那个就有些可惜了。

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出来了啊,更没想到你真的能把那个人的魂魄打散,真是可惜了。

怎么。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到现在还要我说句什么吗?

挫败了一场惊天的阴谋,拯救了千万生灵,掌控了古旧‘道与理’的存在,终归无法与新时代的生灵作对,败在了你的手上。

灵压?

威能?

在失去

了地母根作为根基之后,祂还剩下什么?

曾经拥有‘仙’的力量,却没能活过这方天地的寿数。

真是滑稽。

如此强大的存在,居然会因为这细小的弱点,被一介蝼蚁啃食。

你成功了!

甚至能从道域走出来第二次,哪怕失去了自己的肉身,还能安稳地出现在这里。

对于这样的你,我需要说些什么吗?

要不……恭喜你?”

尖锐的脸色显得有些扭曲。

有些滑稽。

又有些可怖。

他的语气极为怪异,根本听不出有任何挫败感。

甚至姬轩觉得,哪怕是到了现在,一切都还在他的算计之内。

他到底想要什么?

灵王朝的覆灭?

让灾厄降临?

这些眼看着都要结束了,为什么他还笑得出来?

“我最后问你一次。

姬轩,是否愿意加入我们。

你能看见一个不同的天地,你的世界不应该被困在这区区灵王朝。

你不该是夏虫,这方天地远比你认知得要更为宽广。”

姬轩的回答便是一道凌厉的剑气。

他手指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

无形的斩灵剑凝聚出一道道细小的玄妙符文,组成一个白色的光圈。

随即光圈平稳地朝着邺推去。

这光圈移动速度非常缓慢。

但诡异的是,邺的身形根本就不做躲闪。

仿佛是故意站在原地,要硬抗那一击。

而光圈横推过去也没有任何滞涩。

竟是直接将对方半身都给磨尽。

这才消散殆尽。

再看姬轩原本凝实的身躯,有那么一瞬间变得虚幻。

而邺剩下来的半身迅速溶解,化作一滩黑泥后,再次蠕动着,重新化作人形。

再见邺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

他直勾勾地盯着姬轩。

脸上再也没有半分的轻视。

“刚才那一击……到底是什么!”

“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废话!我问你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受伤!”

姬轩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刚才的剑阵移动速度异常缓慢,是个人有腿就能躲过去。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偏偏就那样傻乎乎地站着一动不动。

就像那一击落在身上就会自动消失一样。

“不过既然它能伤到你,我就放心了。”

“你什么意思?”

邺的声音脱口而出。

却在下一瞬间疾退。

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那残影也未能存在多时,瞬间就被一道幽蓝色的剑光斩成两半。

再看一片蓝色蝴蝶飞舞,于此处化作了姬轩的身影。

“逃得倒是挺快。”

姬轩揶揄地笑道。

手中灵剑化形,在虚空挥舞出一道道剑气,有如雷霆笔直地刺向邺下一刻会出现的方位。

「旭天剑阵,雷殛式」!

“但是这一击你又能躲得过去吗?”

浩瀚的剑气搅动风云,有如天威一般落下雷罚。

这才是神韵境修士真正的未能!

以形意境的实力,使用蕴含道域的灵剑,再加上姬轩如今特殊的状态。

将这里硬生生地开辟出一片只属于剑道的‘域’。

剑域四周,隐约可见一道道虚幻的飞剑影子错落有致。

那既是此刻姬轩所施展的剑阵。

本应该不存于世,也不应该被施展出来的禁忌的剑阵——旭天剑阵!

此剑阵拥有无上的未能。

可以让剑阵的主人在同境界下没有任何悬念地碾压对手。

也正是因为处于这种状态,姬轩理所当

然地察觉到了剑阵的弊端。

“该死,该死!

姬轩,姬轩!

难道你没有注意吗,你的元神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你快消散了,而且还是魂飞魄散!”

“是嘛。”

其实不用邺来提醒,他早就已经注意到自己现在的状态。

作为脱离肉体的存在,姬轩现在完全是靠着元神的力量再操纵天地灵气。

虽说如今借助的都是游离在天地之间的灵气,但操纵灵气还得需要大量的精神。

再加上持续不断地使用旭天剑阵,一股疲惫的感觉正逐渐充盈。

与此同时,在某一处正传来一股吸扯力,要将他的元神带着。

“不过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好像一直丧家犬啊。”

“你——”邺咬着牙,对于这一点他无从反驳,“哼,那又如何,你也就只能得意这一段时间了,现在的你还杀不了我,最后能得到一切的人还得是我!”

“那你就试试看。”

如此十息。

二十息!

姬轩的攻势已经渐渐地弱了下来。

他的身形正变得越发暗淡。

开始无法维持整个剑阵,直到最后,由他施展出来的剑域崩溃。

而邺却凭借自己的道域潜藏入影子里。

不论剑光如何凶猛,都无法伤及对方要害。

虽然越发狼狈,却也不是那般抱头鼠窜了。

最终,眼看着就要消失的姬轩停下了手中攻势。

在他们的斗法之中,一整株神木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神圣的枝干开始坠落。

黑色的果实在崩溃。

无法维持现有的形态。

系着生灵的白色丝线在逐渐断裂。

将那些不知死活的生灵重新放归。

自火焰最开始诞生之处,巨茧已经彻底化作了虚无,但那个地方却存在一枚金色的符文。

“你看,我这不是活了下来?”

笃定了自己的胜利。

将属于最后存续下来属于胜者的那份自傲,留给了看上去即将散去的败者。

邺仰着头。

难掩那张扭曲的笑容。

“呵呵,啊哈哈哈。

其实我倒是要感谢你,姬轩。

我本以为得到那个还得再等一段时间,毕竟我并不知道要如何不承担任何风险地抹去那个人的魂魄。

你看。

若是我深入神木道域,我的身体肯定就没有一点防备了吧?

我只能等着,等着神木自己崩溃,然后才能得到它。”

邺的视线很快落在了火焰中悄然悬浮着的那枚金色符文上。

永恒。

神圣。

无尽的生机。

在见到那符文的第一眼,姬轩就不由得感受到了那种绝对的力量。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他明白。

或许直到这一刻,那件东西才是邺真正的目的。

至于其他的,毁灭灵王朝也好,向天地复仇也好,全都只是顺带的。

只要有那枚符文,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一时间,姬轩的心里生出一股无力感。

虽然他并不知道对方得到符文之后会发生什么,但那种‘令仇人痛快’的事情,还是让他觉得不爽。

“有了它,我就有资格成为鬼天教的祭子,呵呵……啊哈哈哈!

多谢你了,姬轩。

我由衷地感谢你。

正因为有你,我才能走到这一步。

我会永远地记住你的名字。”

眼看着,他一步步地走向那符文。

幽蓝色的火焰没有丝毫退去的意思,而他却在其中如履平地。

“来吧,属于神木的根源,这片天地所蕴育而出的‘理’。先天的——”

“汪!”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零五章 厄 这一声狗叫,把邺好不容易拉起来的气氛给搅得细碎。

但见那金色符文之上虚空中突兀地显现出一个黝黑的小洞。

然后从里边探头探脑地钻出来一只黑狗的狗头。

那大黑狗目光灵巧贼溜,探出头来的瞬间,直接就叼住了那金色的符文,刚要把头缩回洞里。

就听见黑洞深处传来一道带着埋怨的少年声音。

“大黑,那破玩意有什么好拿的。”

“汪!小子你不懂,这东西虽然味道差了点,不过还是最值钱的玩意!”

“那你还吃!”

“放心,这棵歪脖子树已经被本尊掏了个底朝天,除了这玩意其他的都是你的。

另外记得叫本尊大哥。”

“好的大黑。”

“汪!”

随着最后一声狗叫。

那黑洞也好,大黑狗也好,尽皆散去了行迹。

原本被火焰托供着的金色符文也自然不见了踪影。

最后姬轩分明看见,那大黑狗在脑袋缩回去的当间,囫囵吞枣地把金色的符文塞进嘴里,咬得格外卖力气。

……

“这……”

邺茫然地看着前方原本存在金色符文的方向。

一切发生得太快,令他一时半刻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也或许是宕机了一般。

还是下意识地走到原本金色符文所在的地方。

伸出手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中挥了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噗哈哈哈哈——”

似呢喃一般的低语后,却是姬轩毫不留情的捧腹大笑。

而邺蓦地转身,原本茫然的眼神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愤怒到极致的凶光。

他冷声问道。

“姬轩!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那只狗——究竟是什么!”

“谁知道呢。

反正能看见你吃瘪我很开心。

不如说……看见你被一只狗戏耍,我觉得如果鬼天教都是你这样的人,那也就不足为惧了。”

“你这个阴魂不散的混账——

都已经死了还要逞口舌之力吗!

既然你不说,那我就搜你的魂!”

他突然朝着姬轩飞来。

怒吼一声,探手成爪就要抓着姬轩虚幻的身躯。

只是那只手却什么都没能抓住。

下一瞬间,姬轩的身形便悄然散开,化作一只只蓝色的火翼蝴蝶,四散而去。

冥冥之中。

那放浪的笑声经久不息。

而邺却只能无能狂怒一般地仰天长啸。

“混账,混账!

我的机缘,我的造化!

你们该死,都该死——!”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外。

刚才那一幕实在是发生得太过突然。

空间没有丝毫征兆地出现了一个黑洞,就像是原本就该在那里的一样。

而那只从黑洞里边探出头来的大黑狗。

更是如同与天地融为了一体,所做的一切都仿佛是理所当然。

对。

在邺的认知当中,大黑狗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结果令他愤怒、不甘。

但在这过程中他居然没有生出一点上去抢夺的念头。

“十二年……”

他眉头紧锁,双手攥紧成拳。

指甲更是深入血肉,一滴滴鲜血顺着指缝淌下。

他为了得到那道符文准备了十二年。

却没想到最终坏在了一只狗的嘴里。

闭眼,随即缓缓地睁开。

邺的眼眸中那愤怒和不甘已经褪去。

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那张脸上早已挂上了狰狞又邪魅的笑容。

“师兄,刚才发生的事情,你都看到了吗?

那只狗……究竟是什么?

它能藏在神木构筑的区域内,应该不是此世之物。”

“不知道。”

在他身后,不知何时悄然显现出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

那中年男子一身白衣,国字脸,粗眉细眼。

看上去倒是文雅。

只是那声音听上去却似男非女。

“师弟,我们该走了。”

“……就不能再等等吗?

起码让我抓到那只死狗——”

“我们抓不到的。

那只狗隐去了所有痕迹。

我找不到它。”

“你当真找不到?”邺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向被自己称作师兄的那个人,“就连你都找不到,它到底是谁……不,它到底是什么,若真的存在——”

“嘘。”

白衣中年男子身形一散,又在邺的近前突然闪现。

抬起一根手指就捂住了对方的嘴唇。

纤薄的嘴角泛起一丝弧度。

淡淡地说道。

“师弟,继续深究下去也没有意义。

我们该走了。

‘篡天盘’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再继续留在这里,可是会被‘那个人’察觉的。”

“那我们……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

毕竟,一切才刚刚开始。

因果的劫数有如螺旋,会一层层向上叠加。

直到——他们再也承受不住为止。”

邺最后看了一眼金色符文消失的地方。

在那里隐约又有一道虚幻的金色符文正在生成。

只是那速度极为缓慢。

有如镜中花、水中月。

须臾便会幻灭。

也不知为什么,出于何种思绪。

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脚下,穿过即将溃散的虚幻枝干,落入那幽邃的深渊中。

令他心里的愤懑减少了些许。

“……哼。

我们总有机会的。”

“对了师弟,你刚才在笑什么?”

“我?我可没有笑。”

“是嘛……如果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也可以和我分享的。”

“那还是算了吧,和师兄一说,就不有趣了。”

“走之前,再回去看一眼吗?”

“……那种地方,全都毁灭了才好。”

两人的身影就此散去。

……

神木在燃烧。

幽蓝色的火焰,起初只是在树冠上的某一点被引燃。

但很快地向四周蔓延。

一颗颗黑色的果实爆裂开来,化作诡异的异形朝着火焰冲去,却在触碰到火焰的瞬间化作齑粉。

那火焰并不能用寻常的方法扑灭。

它燃烧的是魂。

已死之物的魂。

火焰会将不该存在于此世的魂燃烧殆尽,引入阴间幽冥。

「就这样,属于我们的时代结束了。」

「没有任何戏剧性。」

「也不存在救世主。」

「连我们的神也消失在了时光的长河中,我们与之具葬于过去。」

「直到最后,我们都不知道……不。或许我们早已知晓,只是不敢去承认。」

那蓝发的年轻人站在金色的枝干上。

幽蓝色的火焰焚烧着,与他的身体一起,渐渐地化作了虚无。

在他眉心的第三只眼睛,悄然闭合。

「原来……是这样。」

「就和那天一样啊,真美……美得让人绝望。」

在金

色天穹覆盖的区域,下起了一阵火雨。

那是错乱的枝干被点燃、粉碎之后留下来的残烬。

在降到地面之前,便消失了。

有如昙花一现的流星那般。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金色与白色相间的天穹突然地破开了一道豁口。

虚幻的天破碎了。

而显现出来的,则是原本的——

……

这是一只在风中舞动的蓝色蝴蝶。

它逆风而行。

在瓦砾、废墟中穿梭。

空气中弥漫着血与土的腥味。

时时刻刻地在提醒着尚清醒的人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它在半空中绕了一圈。

最终,于半截残躯上落了下来。

“唔……”

沙哑的喉咙里隐约能听见什么呢喃。

原本早已冷寂的存在,在蝴蝶落下的瞬间,颤动了些许。

随后,第二只蝴蝶、第三只……

越来越多的蝴蝶降下。

它们裹住两边的残躯,最终交汇于一处。

但见那蝴蝶群落当间一点灯烛光亮流转,数不尽的符文交织如同丝线一般穿梭。

之后蝴蝶纷纷化作虚影散开,而当间,赫然是一个赤着身的少年,一只手里举着一根铁杖,另一只手里托着一盏青铜古灯。

苍老得仿佛来自于过去的话语,自少年的口中脱出。

“诏曰,众生苦,逝者幸,生死无竭,当以恒常。”

“观山神韵,原来如此……”

少年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落在一处裂隙中,大地被某种力量直接撕开一道缝隙,他就落在了这道缝隙里。

而抬头看去。

便见天上已经是烈日当空。

只是唯独他所在的地方,透着一股子阴气,凉飕飕的。

他正要走。

一股凉风袭来,让他不禁缩了缩脖子。

他正低头往身下看去。

却听见一阵有序的脚步声传来。

年轻的鬼师一咬牙,心一横。

向着那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便走了过去。

还未走几步。

就见一个蒙着面纱的宫装女子莲步款款地从虚空中落下。

眼见少年这般模样,那宫装女子藏在面纱后边的脸上不禁流露出几分红晕。

莺声燕语地笑道。

“奴家素白,传主人平溪王之令,邀小王爷去平溪赴宴。”

“赴宴?好说,不过这个宴……它正经吗?”

“奴家听不懂小王爷的意思呢。”

“真听不懂?

不过你现在看我的样子就不大正经,怎么会听不懂呢。”

姬轩大大咧咧地朝着那宫装女子的方向走去。

却见对方不禁一步步后退。

但闻其声变得冷冽了几分道。

“还请小王爷自重。”

“嘁,还不是你主动要来看的,无趣。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去了,你又能奈我何?”

姬轩摇了摇头。

毫不见外地大手一挥,一件素色衣袍落在掌心。

他转手便披在了身上。

宫装女子压下心中怒火她本以为自己刻意发出脚步声,对方起码能有些准备。

谁曾料到这位小王爷居然一点准备也没有。

她只得继续淡淡地说道。

“……王爷说您看了这个之后一定会赴宴。”

“想给我看什么,没点真金白银就别拿出来了,我最近只缺钱——!”

他的声音在视线入宫装女子掌心的瞬间戛然而止。

在那掌心中,赫然是一撮白毛。

姬轩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了。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零六章 结·上 坑坑洼洼的小道有些难以行走。

地面被扭曲得像是被人用重锤发泄一般地乱砸一通。

房屋倾塌。

良田毁弃。

有的人睁开了眼睛,倒在一旁无力地呻吟,仿佛唯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而有的人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空气中唯有血腥与绝望。

带着死意的阴气,降临在这片大地上。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凭空地遭受了此等无妄之灾。

“诶哟喂……可没把老子疼死!”

那大汉龇着牙。

勉强从一堆废墟里坐了起来。

他的记忆从随着大哥一起进入一处洞穴之后就戛然而止。

等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瓦砾的上边。

有些许锋利的断片更是直接刺入他的血肉里。

让他疼得龇牙咧嘴。

“什么玩意,老子怎么会在这里!

大哥,大哥!

嘶——大哥呢?

该死的……这里什么地方!”

他骂骂咧咧地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内灵气枯竭,刚才坐起来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正欲再度骂娘,却见远处虚空中飘飘然落下一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

嘴角不禁流露出几分猥琐的笑容。

甚至连自己身上的伤势都仿佛感觉不到了一般。

“嘿嘿,这小妞长得倒是标志。

喂——妞儿!

快来扶着点大爷我!”

而那个年轻女子也径直地朝着大汉走去。

也不知为何,大汉总觉得这女子身上穿的衣衫看着眼熟。

或许是刚刚醒转的缘故,他愣是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何处见到过。

眼看着那年轻女子走到了近前,然后掏出了一根两指宽的绳子。

直接将大汉五花大绑。

直到这时,大汉的面色终于是垮了下来。

“妞儿你作甚!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敢绑老子?

你就不怕老子一会儿——”

“当然知道。

吴三,你的事犯了!”

“事犯了……”这被称作吴三的大汉先是一愣,随即失声大呼,“你、你这妞是监天司的——!”

“嘴巴放干净点!”

只听得啪的一声。

一根皮鞭甩在了大汉的脸上,留下一道带着血印的疤痕。

“监天司……老子可不怕你!

等我们大哥来了,带着我们的几个弟兄冲上监天司,到时候不仅仅是你们监天司,嘿嘿,整个南域都会是我们的!”

“你的弟兄?

你以为他们还剩下几个活着?”

年轻女子闻言,不禁冷笑。

此言一出。

这大汉的脑袋里顿时嗡的一声。

茫然地长大了嘴巴。

然后被年轻女子塞进去一块破布。

到了这时,大汉终于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

唯有残存的些许断壁,尚能证明此地曾经有过人烟。

石墩镇。

在这里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小小的城镇。

空气中透着一股死寂。

昏暗的天穹压下厚重的乌云。

令人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

在那残垣断壁之间人影绰绰,看上去像是人群聚集,但走近了却什么人也找不到,比起热闹,却更添了几分阴森。

“生无咎,死无诹,此生岸,不可留……”

悠扬的歌声如泣如诉。

幽幽入耳。

带着继续悲怆,又带着几许彷徨。

在那歌声的尽头。

一只只淡蓝色的蝴蝶煽动翅膀,飞入四周各个阴暗的角落里。

“传尔一苇渡川海,不见彼方莫回头……”

幽邃的断崖下,不知连接着什么地方。

彼时皆有一股阴风自下而上吹来,发出一阵阵呜咽。

那老人就坐在断崖边上,摇晃着身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

“你是最后一个了。”

少年在老人身后停下脚步。

一直淡蓝色的蝴蝶自他的指尖飞出。

在空中盘旋着。

他知道这里有什么。

尽管现在只能看见一座深渊。

但在不久之前,这里曾经是一处客栈。

“我……我想等我的孩子……回来。”

苍老的声音落下。

老人那双浑浊的眼睛,自始至终都盯着空无的深渊。

尽管现在哪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但他的眼中,那里还有一座客栈。

还有一个容得下他,也容得下另一个人的地方。

“我的孩子……你见过我的孩子了吗?

那个孩子是一个犟脾气。

他……他本性不坏的。

只是我没管教好他。

我……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他可能就不会走了,也不会学坏。

都是我的错,都是……”

阴风瑟瑟。

带着几许悲凉。

而少年朝着老人伸出一只手。

“那我带你去找他。”

“你真的……愿意带我找到他吗?”

“嗯,我们走。”

老人徐徐转过脸来。

也就是在那一刻。

空中飞舞的蓝色蝴蝶,悄然落下,降落在老人的额头。

在那里赫然存在一个空洞。

空寂得,仿佛能装下任何东西。

时年,玄元历三百一十九年,三月初五。

……

「监天司卷宗,天字卷。

神木复苏,‘古之灾厄降临’。

南域疆土损毁十之有一。

死者七十五万,伤者更甚。

损城郭林林总总百余。」

这是在不是一个乐观的数字。

当姬轩得到手头这份报告的时候,距离神木消散已经过去了五天的时间。

他总算是从监天司的卷宗里了解到整件事情大部分的面貌。

从神木显现的那一刻起,整个南域都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笼罩,与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那股力量仿佛是拒绝一切生灵一般,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所以南域之外的所有人,都无从得知里边正在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说,整个南域被封印了十五天。

在这十五天里外界不论使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入内。

更无法知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至于那个阵法……”

说到这里。

姬轩苦笑着抬手指了指天。

“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帝君就没有说什么吗?

比如出个面安抚一下民众?怎么就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愿,不想,还是不敢?”

那道阵法失效可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了。

直接影响到帝君对于灵王朝全境的掌控。

若是阵法出了问题,会留下不可挽回的隐患。

正如当年的旭天剑阵。

“大人,这就不得而知了……”

一旁的监天司属官额头上已经开始冒着一丝冷汗。

天见可怜,他只是来传个话,递个消息。

可没想过会听见这位大人如此大逆不道的虎狼之词。

这要是传出去,可能他这一生就完蛋了。

“那、那个,大人。

如果您没什么别的事情的话,我还有些事情……”

“诶,着急什么。

对了。

正好我想问问,关于平溪王……你有什么了解的吗?”

“平溪王爷?”这属官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流露出几分释然之色,他谄笑着道,“那可是一位清廉爱民的好王爷,名声也好、修为也高。虽然实力不强,也不擅打斗,但若是论影响力的话,这位王爷那是这个!”

说着,属官翘起了大拇指。

显然对于这位平溪王格外推崇。

而姬轩闻言,却是若有所思。

不擅打斗的王爷?

这灵王朝当真存在这么一位王爷吗?

虽然说修为与实力并不挂钩。

但好歹是皇族,没有一手防身的功夫,大抵是活不长的。

不过他也没有继续追问。

此番对

话若是不出所料的话,过一段时间就会送入平溪王的耳中。

“那我倒是要好好见识一下了。”

“那大人,您如果没有别的事情……”

“那么着急……等着回去捉汉子啊?”

此言一出,属官面色当即一变。

姬轩随即大笑起来。

拍着对方肩膀。

“就是开个玩笑罢了,不要当真。

前些时日我不是让你们监天司查了些事情,你们查的如何了?”

“回大人,因为跨了两个城,所以办起来有些困难。

不过的确如您所言。

王、李世家纵容子弟欺压凡身的百姓,搞得当地人怨声载道。

如今当地监天司已经介入……这些腐烂的世家实在是可恶至极!大人您有心惩处这些恶人,下官佩服。”

直到此时。

姬轩才微微颔首,朝着对方挥了挥手。

“没别的事情就下去吧。

另外提前与平溪王说一声,我不日就会去拜访。

希望我到的时候,他能想好该如何向我狡辩。”

属官脸上顿时就挂上了笑容。

躬身行礼一番后,便火速地离开了此地。

待周遭只剩下姬轩一人的时候,他看向那属官离开时候方向,不由得冷哼一声。

脸上流露出几分揶揄。

“惩处恶人吗……

可是恶人,只有被旁人看见做恶事的时候,才能被称作恶人。

难道不是吗?”

他抬手,下意识地就要往边上抓过去。

却扑了个空。

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边上空无一物。

这才怅然地轻叹一声。

原来。

早就已经习惯了啊。

……

被称作‘足以毁灭灵王朝的灾厄’的闹剧。

以灵王朝南域十分之一的疆土承受打击而宣告结束。

大量的生灵被害。

土地被破坏。

那股伟力拥有移山填海一般的威能,直接改变了环境。

虽然对外可以以‘自然灾害’总结。

但其造成的后果却无人能够掩埋。

在姬轩正动身前往平溪的当间。

远在燕宁的朝堂之上,却早已经争执起来。

那威仪的帝君安稳地坐在御座上,半眯着眼睛,看着距离他百级台阶的大臣们锋芒毕露地互相抨击。

这些闹剧他本应该习惯了才是。

可偏偏今天听起来,却格外地刺耳。

平日里就放荡不羁的镇远将军撸起袖子,就要朝着当朝宰辅的脑门打过去。

而那宰辅也正瞪着一双大眼睛,恶狠狠地龇着牙。

他们被各自的派系属官拉扯牵制,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活像两只疯狗。

“天道阵法出了问题,是你们御法司全责!”

“没能让帝君控制好局面,让阵法停滞十日有余,公孙老贼你难辞其咎!”

“放——哼,你们这些兵士与南域靠那么近,居然拿那种壁障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们才是一群饭桶!”

“你说什么!”

“老夫活了那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你这般无耻之徒!”

眼看着底下吵架有愈演愈烈之势。

却听得上方御座的帝君猛地干咳一声。

霎时间,整个朝堂便安静了下来。

两方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纷纷看向帝君。

而帝君只是皱了皱眉。

淡淡地说道。

“南域之事,朕早已让抚剑官负责,如今已圆满结束。”

“帝君!

臣斗胆一问。

可南域死了那么多人,这还叫圆满吗!”

“若是没有抚剑官,南域的损失会更甚。

至于缘由。

诸位爱卿应当心里有数才是。”

此言一出。

整个朝堂更是安静得连一根针掉下去的声音都能听见。

有些人甚至已经微微地渗出几分冷汗。

“所以这件事情,到这里就算结束了。

诸位。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吧。”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零七章 结·下 怠惰、慵懒、无所事事。

这是帝君给所有人的第一印象。

当然,这种状态绝不会是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因为座下的大臣们全都习以为常地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一个文官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

“敢问陛下,那抚剑官……可是真的如传闻中那样,是逍遥王之子?”

“朕早已与宰辅商讨过了。

有什么问题去问宰辅,问朕作甚?

抚剑官能力尚可,能担此重任,这也是宰辅亲口承认。”

站在文官最前列的某个白髯老人此时早已黑着一张脸。

他正是如今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

公孙杰!

抚剑官的任免他的确是与帝君商讨过,可定下人选的,却是帝君自己。

如今帝君这般说话,无疑是想把自己推向风口浪尖。

他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得罪许多人。

但这口锅他又不得不背。

毕竟那是帝君亲手给他扣下来的。

果不其然。

此言一出,顿时人群又开始群情激愤起来。

有官员甚至当堂大呼。

“公孙大人您糊涂啊!

那区区逍遥王之子如何能成为抚剑官?

就他那模样,做个持剑的童子都丢人!

还能力尚可?

若是他能力尚可,我甚至能——”

“还请收回成命!”

“那小子不久前才闯了祸事,如何能担得了重任!”

“不错,公孙大人您务必给一个说法——”

公孙杰皱着眉。

目光平静地环视一周,似乎是想要把那些胆敢与他叫板的人面孔全都记下来。

少顷,却是徐徐转身,笑着脸对那些官员说道。

“既然诸位同僚如此热心肠。

不妨待姬殿下返程之后,再好好地考教他一二如何?

届时诸位若是觉得姬殿下没有资格担任抚剑官一职,本官自然是上书将姬殿下的官职撤去。

但若是诸位见那姬殿下还算入眼……”

“公孙大人此言当真?”

“一言九鼎,本官以天道誓言起誓!”

“好、好!那我们便拭目以待。

希望公孙大人言而有信。”

早朝在一片喧嚣中结束了。

其实那些官员早就知晓了姬轩是抚剑官。

但今天却有所不同。

因为身为抚剑官的姬轩,真的在南域做出了一些事情。

姬轩是谁?

是那个害得帝君宠爱的妃子中毒的罪人。

甚至在那件事情之后,所有人都认为彼时姬轩已死,那简直就是罪无可赦。

可没想到原本在他们的心里已经死去的人,那个无足轻重的人。

却好端端地活着,甚至地位还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此变化,如何能让那些有心者不愤慨。

帝君根本就不会去管那些官员的情绪。

他甚至乐得见到这一幕,在听见有人质疑姬轩抚剑官身份的时候,眼眸中更是流露出几分期待。

现在他就等着姬轩什么时候能回燕宁了。

至于姬轩能否真的承受住所谓的考验,说实在话,他是真的不在乎。

毕竟正如大部分人心照不宣的那样。

虽说是抚剑官。

但抚剑官的剑,却还在帝君的手里握着。

……

这是发生在姬轩离开客栈、未曾深入地下的那段时间的事情了。

石墩镇洋溢着悲怆、慌乱的氛围。

街上每个人都神色匆匆地来回跑动。

过不了多时。

客栈的底层便传来了争执声。

原来是有修士正在让人避难、离开这座城镇。

那固执的老人家、客栈的主人却死活都不愿意离开,抱着自己客栈的那根木柱不放。

“不走,我死也不走!

这里是我的家,我只有这个家了!

我不能走……你们谁爱走就走吧!

不要来管我!”

“可、可是这是上面的命令……”

“就算是帝君亲至我也不走!”

被连翻训斥了一顿后,那几个领头的修士这才颓然离开。

虽说按照实力他们在老人之上。

但倘若真的对老人动粗,他们也就违反了律法。

就为了一个老人去触犯律法,这得不偿失。

老人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似乎要将他们活生生地吞了一般。

少女的耳朵很灵敏。

哪怕是隔了很远的动静,她也能听得分明。

所以自然也察觉到了这座城镇正在发生的事情。

居住在这里的生灵开始离开小镇。

面对未知的灾厄,甚至只能想到‘逃离’这一种方法。

但是她走不了。

哪怕是动一根手指都会觉得困难。

以她现在的状态而言,甚至与‘死亡’只差了半口气。

“云萩丹的副作用吗?

呵呵。

没想到那位殿下居然会给你使用云萩丹。

也不知道他是真没发现还是装作没发现,不过无所谓,反正这是你们的事情。”

在她的视界当众。

空间悄然扭曲了一下。

随后便凭空显现出一道窈窕的身影。

她自然是没有发现的。

只是现在的她,连震惊都办不到。

云萩丹的副作用,便是一身修为散尽,而这散开的又岂止是修为。

她知道云萩丹的作用。

她也知道自己吃了那种丹药会发生什么。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那么,在你失去作用之前,不介意去我那边做个客吧?

我们的王爷可是很期待的。

能亲眼见一见……活着的青山狐族。”

两只手伸向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她。

将她轻轻地抱起。

然后……

她的眼前便只剩下了一片晦暗。

……

顺着‘南七五二’改道‘南七五九’。

水面水面变得越发宽阔。

姬轩脚踏飞剑,于水平面掠过,溅起一阵水花。

而他的眼神略有些迷离,俨然是将注意力落在了别的地方。

他此刻正回想着那时候见到的滑稽一幕。

虚空中探出一只狗头。

将那道不知是什么的符文直接叼走了。

这让姬轩觉得有些可笑。

又有些同情那个叫做邺的年轻人。

毕竟他可是经历过相同的事情。

“呵……”

想到这里,令他不自觉地嘴角微微上扬。

只是接下来回想起来的记忆,令他又有些压抑了。

在半天前,他正好收到了属于平溪王的正式书面的书信。

那书信上的内容,令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平溪王姬吉……

平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做。

为了引我过去,甚至不惜尝试惹怒我。”

根据公孙无忌提供的三处阴气汇聚之地的情报。

第一处为石墩镇,如今石墩镇的危机已经解除,阴气照常汇入,却已经不会再被莫名的力量吸纳、转化。

长此以往,石墩镇遗迹或许会变成一处至阴之地。

但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至于第二处。

正是平溪王如今所在的封地。

传言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南域难得的安息之地——平溪,及其附近的六座古城!

剑光划过水面。

晶莹的水珠,在空中折射出太阳七色的流光。

落在那踏剑少年的身后。

……

「逍遥王之子姬轩敬启。」

“那么,我们就这样离开了。师弟的失败已经是定局,因果已然

如此昭示。”似男非女的声音从阴暗的角落里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真是可惜,如果我们能再待得久一些,或许就能帮王爷您解决那个麻烦了呢。”

威仪的中年男子仍旧是躺在藤椅上。

在似男非女声音落下的瞬间。

中年男子身周隐约传来某种窸窸窣窣的声音。

令人不由得头皮发麻。

「得见青山狐族已有数日,那狐族少女与小女相处倒是愉快。

只可惜那狐族少女身体孱弱,偶染病症却无药石可医,不知尚能坚持多久。」

“……怎么,王爷不想再借助我们鬼天教的力量了?

呵呵。

啊哈哈哈。

王爷您是知道的,若我们离开了,也就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压制得住那个东西。

到时候——不仅仅是王爷您,您所守护的一切,都会消失。

怎么样。

要不随我们一道走?反正现在篡天盘的效果没有结束,王爷,您还有机会。”

但藏在暗处的某个人却没能等到回答。

躺在藤椅上的中年男子只是朝着身后摆了摆手。

其意思不言而喻。

“王爷是觉得我们这次失败了,所以不相信我们?”

「一善一恶但为表里。

一饮一啄也为天定。

医人者不求病绝,

贾伞者不盼雨止。

此中症不解,乞长生难安。」

“那么,祝王爷好运。

若到时候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的话。

希望王爷能再度与我们合作,呵呵……只要您还活着,总有机会的,不是吗?”

黑暗中的身形一动。

显露出片刻某个国字脸的白衣身影。

在那道身影散去的瞬间。

但听得一阵清脆又洪亮的响声。

藤椅上的中年人将手往边上一搭,细碎的白色粉末,与一枚造型古旧的铜钱纷纷落下。

「闻殿下幸存于灾厄之中,万分感慨。

诚请殿下莅临此地。

本王于雾之城、骸之国静候。」

随即。

虚空中一阵扭曲。

那戴着白纱的女子翩然从半空中落下。

在她的怀中,赫然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兽。

又不知过了几许。

黝黑的天穹,被白与金色的光幕笼罩。

中年人正了正腰。

说出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

“要开始了。”

衣袍上的白蛇图案,再动了几分。

灵巧地吐了吐信子。

“不过也快结束了。”

……

“我们真的就这样走了?”

邺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师兄。

虽然不是一脉相承,但这位师兄与他乃是鬼天教同门。

对于这位师兄的决定,他的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

但又有些无可奈何。

毕竟结局已经注定,是他的失败。

他没能取得那道符文,自然也就暂时失去了成为‘祭子’的机会。

心里多有不甘。

让他对那只黑狗越发地记恨了。

“没关系,那种东西等下次有机会再拿就好了。

邺。

你早晚都会成为祭子。”

似男非女的声音温柔地道。

那只手正要伸向邺的脑袋,却被邺下意识地躲开。

邺知道对方的话向来不虚。

因为这就是自己师兄的能力。

“不过来这里这段时间,主要还是为了找到那个人。”

“那个……人?”

“嗯,找到我们‘神’的转世。

我已经能感觉到了。

我们神的转世身,已经得到了我们为祂准备的传承。

接下来,就只有等待了。”

他们的‘神’?

听到这个词。

邺下意识地脖子缩了缩。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零八章 雾之城 古道垂杨柳,挽尽离人愁。

这排柳树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

上边的枝杈截了又长,终于被颇具匠心地裁成了一道天然的拱门。

雾气从早到晚不曾停歇。

就飘荡在地面上,将这数十里的道路点缀得如同是人间仙境。

只是倘若真的置身其中,却又平添几分阴冷潮湿的气息。

“伙计,来壶粗茶。

再来点瓜子。

哦,对了。

茶水要温一些的,不必太烫。”

白袍青衫的少年走到道旁茶肆的角落里。

在伙计的招呼下落座。

御剑飞行了好一会儿。

拂面而来的冷风将他的脸上都吹得有几分干涩。

体内灵气短时间内也需要调整一二。

更重要的是。

他已经快要接近目的地了。

所以自然应该如过去习惯性去做的那样。

这茶肆里人还挺多,总共十二张桌子,每一张几乎都做了些人。

而每一个人都是埋头吃着自己的东西。

没有半点热闹。

像这种道旁茶肆,若是换做其他地方,那可是最热闹的了。

唯独这里如此安静,倒是让人觉得有些诡异了。

阴气在蔓延。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自觉地心情低落,没有半点开口说话的迹象。

至于这雾气的源头。

少年心里其实也有数——正是来源于这天地本身。

其实在刚刚来到这片区域的时候,少年就已经察觉到了这方天地的不同。

有一种如同是从盛夏瞬间步入寒冬的违和感。

根据手中监天司所提供的情报来看,平溪,以及其周围的六座城池,构成了如今平溪王姬吉的主要领地。

在这片领地当众,姬吉可以算得上是只手遮天——当然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本可以享受这种待遇。

但身为平溪王的姬吉却放弃了这种奢靡的生活。

甚至根据记录来看,姬吉主动让出了原本王府的位置。

将自己的王府建造在一处贫瘠的土地上。

卷宗有记载。

平溪王姬吉乐善好施,每年都会拿出自己一半的供奉去捐赠给那些生活困难的百姓。

在姬吉的名下有医馆、私塾、客栈、酒肆……林林总总。

其赚取的钱财近九成悉数交给了燕宁。

如此一位大公无私的好王爷,脍炙人口。

当然,这些仅仅是从书面上了解到的信息,至于事实如何,谁也不清楚。

据说从数十年前开始,姬吉的领地上就开始出现一些地方疾病。

虽说姬吉开设的医馆每年都有救济,但那些疾病却犹如附骨之疽一般。

每年都会被治愈至最后一个病人。

但每年也都会卷土重来。

为此平溪的几个城都分外头疼。

“小兄弟,您的茶水,还有瓜子。”

少年心里正这般想着,就听那店家伙计小跑着吆喝的声音传来。

一壶茶,一叠花生,正好落在他面前。

眼看着那伙计要走。

姬轩一把拦住了对方。

“这位兄台留步,在下有一些问题想问问你。”

“诶?那、那小兄弟您问呗。

只要是我知道的,绝对知无不言!

诶嘿嘿。”

那酒肆伙计笑着将手里的托盘夹在胳肢窝,两只手在身前一个劲地互相揉搓着。

少年见状,哪里还不知道这伙计打的什么主意。

便将一枚钱放在了桌案上。

接着道。

“我看平溪气候似乎挺怪的啊。

你们这儿白天也起雾吗?

还有这……这么潮湿,你们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小兄弟外地来的?”

“嗯,我是外地来的。”

“嘿嘿,那……”

伙计的手在胸前揉搓得更频繁了。

甚至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少年,几乎都要瞪出来了一般。

而少年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手一翻,顿时从储物戒里翻出来一块玉牌。

沉重地落在桌上。

那伙计起先还是乐呵呵的模样,只是当他看清楚了那块玉牌上刻着的几个字,当即面色就是变得一片惨淡。

“那、那个官……”

“兄台只要告诉在下答案,好处绝对少不了的。”

而少年仍旧是露出恬然的笑意。

他是官身,起码取出这块玉牌的时候,他就是官身。

就算他是初来乍到。

还是官身。

茶肆伙计奋力地咽了口口水。

那双贼溜的眼睛一个劲地四下张望了一阵后。

一脸谄媚地俯下身来。

“大人您是有所不知,我们这儿出雾的天才是正常呢。

您若是去平溪那块儿。

雾气还要重!

据说那儿的雾气重得,每个人脸上都得带着丝帕捂住口鼻才能出来哩。”

“那么严重的雾气?

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地不是平溪王的属地,他原意见到自己的属地变成这副模样?”

得闻此句。

这茶肆伙计可就不干了。

继续压低声音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

王爷可是咱们的救星!

官老爷您不要觉得奇怪,这可是咱们这里的福报哩!”

“此话怎讲?”

“若是没有那浓雾,咱们可早就死喽!”

听着这茶肆伙计的言论,少年脸上表情不断地发生变化。

从最开始的狐疑,到困惑,再到释然。

但最终,还是皱紧了眉头。

“……嘿嘿。

大人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小的知无不言。”

“你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少年冷哼一声,将最后一枚钱甩在了桌上。

朝着伙计摆了摆手。

这伙计眼见这一幕,当即一把攥住了桌上的钱。

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而少年却仍旧维持着眉头紧皱的状态。

在那伙计转身离开的瞬间,少年分明感觉到对方身上正隐约传来一种特殊的阴寒灵气。

这伙计修炼的明明是阳间法。

年纪也不大。

在他的身上居然能显露出阴寒灵气,实在是有些不解。

而且那种灵气从感觉上来看,似乎是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

……

穿过被雾气弥漫的柳荫长道。

再在官道上御剑飞行半日。

便到了目的地。

此间。

乃是雾气的源头。

哪怕是站在很远的地方,遥望那座城。

都能看得见这有如并非人间产物的怪异。

一尊巨大的丹鼎悬在半空中。

鼎口被打开,从中源源不断的雾气向着四周弥漫开来。

如同是倾泻而下的瀑布一般,将一整座城池悉数没入了雾气的海洋内。

雾之城。

这三个字当之无愧。

如今于眼前所陈列的巨大丹鼎,让姬轩想起来一则关于平溪王的传说。

传说疫病开始在平溪流传之初,正是平溪王借助阵法所铸就的天地之丹鼎——其似虚非实、蒸云煮月,炼就那天地之丹,以解这跗骨之毒。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正是那传说中的鼎。

关于这口庞大丹鼎的记载,姬轩并没有在监天司的情报中得悉。

“喂,小兄弟你看什么呢,别杵着不走啊!”

“诶?”

姬轩将目光收回。

正看见身旁不知何时停靠着一匹马。

马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嘻嘻,乡下人进城头一遭吧?”

马上的少女掩嘴轻

笑。

眉宇间毫不掩饰的嘲讽之色。

而那少年却是皱着眉,轻咳一声。

随即向着姬轩抱拳歉声道。

“师妹头一次出山,心直口快,还请小兄弟见谅。”

“……不碍事,你师妹说得没错。”

姬轩也不恼。

只是淡笑着说道。

“对了,你们知道那座鼎的事情吗?”

“鼎?什么鼎?”

“呃……二位见不到吗?这座城上的……”

“师兄,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怎么尽说些胡话。

我们别理他了,快些走吧!

要是晚了些,师尊该骂我们啦。”

马上的少女脸上鄙夷之色更甚。

言辞也越发地尖锐了。

那少年见状,也只得面露愁容地朝着姬轩拱了拱手,扬鞭远走。

而姬轩本人则若有所思地盯着远处那座城。

以及城上的巨大丹鼎。

或许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看得见的,巨大的丹鼎。

“既然这里就是雾之城,那么骸之国又是何处?”

最原始的那份信笺,在他看完的时候就被焚烧销毁了。

但他依然记得那封信上,唯独‘骸之国’这三个字,是特地使用了丹砂为墨。

看上去有些渗人的红色,给姬轩留下了长足的印象。

骸之国。

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地方该有的名字。

一路上他也打听到了不少关于平溪王姬吉的传闻,市井口中的姬吉,与监天司提供的材料中的姬吉相差无几。

姬吉或许真的是一位贤王。

一位安于现状、爱民如子的贤王。

……

等到了城门口的时候。

但见城墙上牌匾被淡淡的雾气笼罩。

依稀可见‘平溪’二字。

而在城门口,除了一队兵士正在检查出入的人流外,还站着几个特别的人。

他们手里举着各种颜色的丝巾,在每一个入城的人面前走过,对每一个人说着同样的话。

“小弟弟看着好面生呢,是第一次来平溪吗?要不来买一块姐姐的丝帕嘛~”

一个丰腴的中年女子站在了姬轩边上,眉眼含情地朝着姬轩俯下身。

一股热气就呵在了姬轩的脸上。

这一幕让姬轩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他上下打量了那女子一番。

虽说现在天气尚凉,但女子早已穿上了一身轻薄的纱裙。

透过纱裙甚至能依稀看得更深入一些。

姬轩不由得揶揄一声。

“你这丝帕……它正经吗?”

“小弟弟不乖呀,居然说这种话呢。

这丝帕当然是正经的,不过小弟弟如果想要的话,姐姐这里还有不正经的哦~”

但见这中年女子把腰垂得更低,然后从胸间抽出一串丝帕来。

姬轩嘴唇微张。

用一种极为批判性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后。

叹了口气。

摆手道。

“算了吧姐姐,你这丝帕不够大啊。”

“什——!”

这女子面色猛地一变。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姬轩就已经通过了兵士的检查,入了城内。

再看这女子面色越发阴沉。

眼眸中,更是闪现出几分杀意。

……

“对我使用媚术?

呵。

没有狐狸精那点天赋,还偏偏学狐狸精那套。

我睡狐狸的次数比你装狐狸的次数还多。”

进了城后,姬轩鄙夷地朝着城门外的方向看去。

他自然是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杀意。

但却丝毫不以为意。

毕竟……

“那么,现在的我……才是姬轩。”

他手在脸上一抹。

人流中的少年,徒然便换了一副面孔。

彻底地成了另外一个人。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零九章 平溪王,姬吉! 越是靠近这平溪。

姬轩就越是能感觉到一种压抑。

这与石墩镇的时候并不相同,存在于这里的压抑,来自于氛围。

如今他更是已经深入其中。

那种压抑的感觉更甚,仿佛整个人都被塞进了一团阴气当中,但若是仔细分辨的话,却完全没察觉不出那道似是而非的阴气。

只是虽然他的灵识无法感知那种阴气。

但他的身体却如实地反应了那种异常状态。

“咳咳、咳……”

才向前走了几步。

他便开始出现咳嗽的症状。

而在下一瞬间。

便有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说……这位朋友。”

“有事吗?”

姬轩回身,看见一个蒙着脸的男人。

这男人看着有些陌生,姬轩很肯定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

而那个男人则从怀里直接掏出来一块方巾,递到姬轩的面前。

“如果不介意的话,朋友还是用一下这个吧。”

“这是……”

“朋友你是第一次来平溪吧?

外面还好。

可是这城里可不一样。

用这个可以在城里多活动一段时间。

但是绝对不要超过三个时辰。

这东西只有三个时辰的效果,三个时辰之后就没用了。

朋友若是想再多活动一段时间,最好还是买一些备用。”

姬轩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照着对方的模样,将方巾蒙在了脸上。

灵识扫过方巾,他并没有感觉到上面任何特殊的灵气波动。

上面甚至只有一个简单的阵法。

至于阵法的效用,目前他还看不出来。

眼见姬轩将方巾罩住口鼻。

此人这才笑着舒了一口气。

“怎么样朋友,现在是不是觉得好受多了?”

“……的确。”

在戴上方巾之后,姬轩的确发现自己不再咳嗽了。

虽然呼吸还有一些滞涩。

但这并不能造成多少的障碍。

他朝着对方拱手行礼,随即将一些钱取出。

“多谢道友帮忙了,这些钱……”

“诶,这东西值不了几个钱。

既然都是修士,那就都是道友了。

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对了朋友,如果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的话,可以去‘华方医馆’看看。”

“好的,我会去的。”

言罢。

那个男子便消失在了人流中。

平溪的雾很重。

尤其是在城里,可见范围极小。

甚至抬头四下张望,那些原本不算高的小楼都仿佛是擎天巨塔一般,只能见到两三层的模样,更高的楼层就已经埋没入云雾当中。

这是一座被浓雾笼罩的城池。

空气中含着大量的湿气,以及某种如同馊了的古怪气味。

纵然姬轩觉得这里有太多的问题。

但最大的问题还是——阴气。

与石墩镇‘汇入此地的阴气被莫名地吸纳入别的地方、不可寻觅其踪迹’不同。

这里的阴气是‘你知晓阴气的存在,却无法感知它’。

“那座鼎……”

他抬起头,看向一片黑压压的烟云。

刚才他曾变幻过面容问过不同的人,那些人都说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自己头上还有那样一座巨鼎。

那些人说的不像是假话。

而且每一个人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还是先去见一见那位‘皇叔’吧。”

尽管如此。

根据市井对于姬吉的评价。

姬轩觉得此人应该也不是那种不可交流的类型。

根据监天司给的资料显示,姬吉的王府位于平溪的犄角旮旯。

属于灵气最贫瘠的地方。

而作为一位王爷待的地方,平溪整体的灵气浓郁程度也属于偏下的层次。

……

比寻常百姓家要多了几个合围的院落,一眼望不到头。

白墙黑瓦后边还能见到深入云烟的高楼。

数丈多高的正门口,巨大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平溪王府’四个金灿灿的大字。

让姬轩感到惊讶的是。

当他转了几个弯,来到平溪王府门口的时候,那个曾经见过的素裙女子正站在正门口。

似笑非笑地看着姬轩。

等姬轩靠近了一些,便恭敬地弯腰行礼。

“素白,拜见抚剑官大人。”

“之前我倒是没有发现,你是蛇妖?”

“……是。”

面对姬轩突入起来的问题,这素裙女子笑容一僵,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慌乱之色。

抬起头看向姬轩,却发现对方早已经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站在半掩着的朱漆正门口。

“怎么,不惜要惹怒我,都想让我来到这里……现在倒是不想让我进去了?”

“大、大人里边请!”

素白连忙上前开门。

只见大门被缓缓移开,显露出里边的模样。

而姬轩则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

“我并非是以抚剑官的身份来的。

我手里也没有抚剑官的剑。

不必叫我大人。

对了。

那小狐狸怎么样了,还留着一口气吗?”

“……回殿下。

她暂时并无大碍。

这会儿正与郡公主待在一起。”

郡公主?

这可是王爷女儿的称呼。

姬轩的资料里面,根本没有显示姬吉有任何后代。

他原本以为姬吉信里边写的东西真假参半,但现在看来……似乎真的东西更多一些。

姬轩当即轻笑一声道。

“那你们的这位郡公主这段时间估计也被折腾惨了吧。

那小狐狸可不是什么安分的主。”

只是接下来那年轻女子便如同哑巴了一样。

半句话也不吭声了。

……

王府内的规格比姬轩记忆中王府的规格要高了几个档次。

起码铺设在这里的各种阵法,更是能比得上一些燕宁知名王爷家里的布置。

但这还不是重点。

构建如此庞大的阵法。

所需要的灵气可以说是海量!

平溪哪里来的那么多灵气去供应这么多的阵法!

这平溪王有什么本事办得到这种事情?

姬轩心里正琢磨着。

就听身前的女子轻声呼唤。

“王爷,奴家把殿下带来了。”

“殿下?

呵。

原来如此,既然贤侄这么说,那就没办法了啊。”

姬轩停下脚步。

两人已经站在一处庭院里。

这庭院四周栽满了花草,每一株都恰似盛开的时节那般,在不合时宜的春初盛放。

正中有一湛蓝的水潭,清澈见底。

内中甚至能见到游鱼潜水。

而水潭的中间,正有一藤椅悬在半空中。

这藤椅上躺着一个闭着眼睛的黑袍中年人,在中年人的手中,正把玩着一枚圆形的灵石。

此人,正是坐镇这平溪的王爷。

平溪王,姬吉!

此人在七十余年前就已经达到了观山神韵的境界。

如今一身修为深不可测,甚至有传言姬吉早已踏入了第三境。

有望不如观山之上的境界!

“拜见皇叔。”

姬轩率先上前行礼。

只是那双眼睛,却自始至终都落在对方的身上。

仿佛要用这双眼睛,将对方的全部都看透一般。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中年人。

但身为皇族,身

为一位活了那么久的王爷,普通往往就是不普通。

“贤侄,初次见面。

本王平溪王姬吉,或许你已经调查清楚了,不过本王觉得还是得再自我介绍一下。

毕竟你可是能破了灭世谏言的人物。”

“侥幸而已,皇叔见笑了。”

“不,这不是侥幸。

贤侄。

你可能还不清楚,这也是一种实力。

你知道有多少人希望得到这种实力吗?

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王爷,我来这里是为了——”

“不,你不是为了找那只狐狸的。

就算是。

那也只是从结果上来看到的一点。

贤侄你拥有驱阴的能力,虽然本王只是从中域那边知道了些许凤毛麟角,但我知道你拥有那种能力。

而‘神木之灾’之后,虽然出现了大量的伤亡,但原本被神木侵害的区域内亡魂、死灵数量骤减。

这不正是你的力量吗?

所以你才会来这里。

将此地的阴气如同那神木之灾过后那样驱散。”

在姬轩的眼中,那张藤椅缓缓转了个方向。

那张深沉的脸,第一次落在了他的眼中。

在那张脸上,挂着从容的笑容。

“神木之灾只能算是一种考验。

你现在能完好地站在本王的面前。

已经是通过考验的证明。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步入正体吧,随本王过来,你是否不清楚此地阴气的来源?

那本王就让你看看。

纠缠于平溪的阴气来源。”

姬吉的话语中带着不可违逆的庄严。

令听到这些话的人心里丝毫不敢生出任何反抗的情绪。

只是接下来姬轩的话语却让姬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起来。

“我要先见到她。”

“贤侄,本王曾听说过你与那只狐妖的一些传闻。

你莫非真的对她动情了不成?”

“我要保证我的东西是完好的。”

姬轩的面色已经是变得有些阴冷。

姬吉所说的话令他不爽。

若非那小狐狸被抓了去,他们现在早就已经去了凤霞山。

哪里还会大费周章地出现在这里。

至于出现在这里的阴气。

凭什么要他去祛除?

他只是鬼师而已,将神木遗留下来的冤魂驱散,也只是为了完成鬼师的职责。

至于剩下来的阴气会造成何种影响,关他什么事?

对于这位一厢情愿地说了许多的王爷,姬轩心里已经生出了几分厌恶。

“……那看到了之后呢?”

“与王爷无关。”

“……可你是灵王朝的抚剑官!作为抚剑——”

“既然王爷觉得抚剑官这个名头落在我的身上不好。

那不妨修书一封。

让帝君夺了我的官身。

王爷似乎有些理解错了。

若是舍弃了抚剑官的身份。

舍弃了作为灵王朝逍遥王之子的身份。

灵王朝的存亡,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二者之间的灵气开始在庭院中激荡,搅得一片罡风。

只是数息之后。

那平溪王却是突然大笑起来。

周遭的灵压也瞬间消失不见。

他打了个响指,一团水球从水潭中飞出,流光闪过后,显现出一幅场景。

“没想到你果然如帝君所言,性子这般刚烈。

也不知是向谁学的?

这么不知变通,日后的生活可不好过哦。

她没有任何事情。

不过贤侄你还是不能过去见她。

非是本王不愿。

而是不能。

随本王来吧,先让你看看所谓的‘真相’。”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一十章 瘟疫 他能看出来那只小狐狸的状态有些问题。

在小狐狸四周被插上了一道道玄妙的阵旗。

那是封锁灵气的阵法。

姬轩认得。

再看那平溪王如此笃定的模样,姬轩便皱着眉,缓缓点了点头。

他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平溪王带着姬轩来到一处小型传送阵上。

姬轩只觉得眼前一花。

视界再度变得正常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古旧的牌楼正下方。

这牌楼的样式非常古老。

看上去至少已经存在了一百余年。

上面原本的色彩早已变得斑驳。

牌楼上挂着一块粗糙的匾额,上书二字:乌農。

对于这个地方,姬轩完全没有一点印象,他知道平溪以及平溪周遭的六座城的名字。

却唯独不知道这乌農是何地。

穿过牌楼,便能看见一片低矮的古旧房舍。

这些房舍近的能看得清楚的,便能分辨出是一些简易的稻草房。

一些稍微远点的。

便彻底地埋入浑浊的雾气当中了。

“这里是……”

“自然是本王的属地,平溪与泰禾的交界。

官道走不到的地方。

除非使用特殊的方法,否则永远也来不了的地方。”

平溪王淡淡地说道。

眼前所见的光景。

看上去应该是一个小型的镇子。

街道上行人很少。

颇为萧条。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随本王来。

接下来不论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要出声,也不要动手。

就当自己不存在。

也没有看见。”

听着平溪王如此郑重的言语。

姬轩心中困惑更甚了。

只是当他随着姬吉踏入这小镇的范围,穿过那牌楼的瞬间。

却是身躯猛地一震。

“咳咳……”

他轻微地咳嗽了几声后。

瞬间两手掐诀。

少顷,便有一道淡蓝色的灵气在他的掌心凝聚。

灵气当众,还裹挟着一点斑驳的黑色。

平溪王见到这一幕,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又添了几分惊喜。

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带着姬轩继续向前走去。

待深入了小镇,街道上的人也终于是多了起来。

穿着破旧衣衫的行人伛偻地走在街道上,每一个人脸上都用纱巾遮蔽住半张脸,只漏出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

对于姬轩两人的出现,他们仿佛从未察觉过。

他们很自然地穿过了人群。

听着那些路人呢喃低语、不住地捂着胸口。

有的人没走几步就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咳嗽着。

甚至咳出了一滩鲜血。

有的人蹒跚前行,却被自己绊倒。

许久都挣扎着无法重新站起身来。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

姬轩两人的脚程已经将那些倒下的人甩在了身后。

但过了不多时,便有一群浑身上下裹着黑衣黑布的人影显现在他们面前。

那些人手里推着车,车上放着几具身体,正是先前见到的,倒在地上的身影。

黑衣人将那几个身影毫不客气地丢在地上。

又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一堆柴,就堆在道路中间,随后把那些倒下的人放在柴火上。

但见他们两手掐诀。

这柴火便升起了灼热的真火,瞬间将那些躺在柴火上的人点着了。

只听得耳畔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那火焰中的人甚至还挣扎着,挥舞着双手想要离开。

但他们却什么也做不到。

最终……只能无可奈何地垂下手臂,接受了自己的末路。

轩睁着眼睛,安静地看完了这一切。

他什么也没有说。

但心里的不适却是更甚。

资料中显示平溪王爱民如子。

治下有方。

百姓安居乐业。

可这里——又是怎么一回事?

住在这里的人,哪里有半分安居乐业的模样?

这与资料中记载的平溪王属地,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不明白。

但他大为震撼。

直到身旁的平溪王再度发声。

“现在,明白了吗?”

“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

“我听闻王爷曾经炼制过一种灵器,可以除尽属地的疾病。

当我站在平溪外面的时候,也的确见到了天上那座巨鼎。

虽然我并不知道它究竟是如何运作的,但既然有它在,而且它至今还在运转当中,那么我刚才看见的一切都不应该发生。”

他知道这里正在发生什么。

从来到这座小镇开始,就已经知道了,这里应该会发生什么事情。

“唉……”平溪王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去吧,回去之后……再好好地聊一下,关于这里的事情。”

“王爷,这里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

姬轩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哪怕知道了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他也并不会想着去解决。

更不用说,他根本就没有解决的办法。

“不,和你有关系。”

“或许我既不是大夫,也不会治病。哪怕是王爷期待的‘祛除阴气’的方法,说实在话,我其实也并不会。”

“那只小狐狸染上了疫病。”

“……王爷能否详细说说?”

姬轩沉默片刻后。

脸上显露出来的不耐之色终于是渐渐地褪去。

目光灼灼地盯着边上的这位庄严的中年人。

平溪王嘴角微微上扬,对姬轩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就这样消失在暗淡雾气的尽头。

小镇上发生的这件事情并没有引来人们为官。

甚至许多人在见到那些黑衣人的时候,纷纷遮脸躲避,唯恐避之不及。

直到地上的那堆柴薪烧尽了,连骨头渣子都没能剩下来。

那些个黑衣人这才俯身靠近。

将地上杂乱一团整理干净。

他们做得行云流水。

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而那些路过的行人,更是没有多余的视线落在他们的身上,这一切俨然也并非第一次发生。

……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正式地开始说正题吧。”

院落里。

平溪王再次躺在了藤椅上。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若无其事地把原本摆在身旁桌上的那碗茶水倒入身下的湖泊中。

然后又为自己倒上一杯。

姬轩负手站在他面前。

一言不发。

“这件事情的起因,来源于五十多……确切地来说,应该是五十七年前的夏天。

在本王属地的一条河里,飘上来了一具浮尸。

那本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甚至很多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呵。”

说到这里。

平溪王不由得轻笑一声,内中却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河道里淹死人很正常。

虽然大家都有几分修为。

但生死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说不定哪天一个仙人喝醉了,就那样栽在水里头淹死了。

更不用说其他人。

每年监天司上报给本王的资料里边,光是被水淹死的,就有数十人之多。”

“疫病……来源于那具尸体?”

“不错。

当时监天司派人来检查过,并没有查到任何奇怪的地方。

在净室里头放置了足足半个月,眼见无

人认领。

便将那具尸体草草地安葬了。

而问题……便在那安葬之后……”

平溪王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

言语中透着几分无奈与不甘。

……

据说是老鼠挖穿了埋尸体的地方。

把那个人的尸体喰食得面目全非,等事后去追溯源头的时候,开棺才发现只剩下了骨头渣子。

起先人们觉得那只是鼠疫。

对于有修为的人来说,鼠疫也不再是致命的疾病。

所以他们并未产生多少戒心。

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修士得出结论。

大部分的疾病其实都是各种无法被炼化的灵气侵蚀生灵的身体导致。

而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所以区区老鼠带出来的阴厉灵气,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放在眼里。

一直到……出现了第一个死者。

“这种瘟疫的兴致的确是阴气。

但这种阴气与其他的阴气有所不同,譬如让人生病的阴气,会因为在体内无法被身体炼化而积压、从而令生灵产生不适。

这就是‘病症’的来源。

唯独它……”

姬轩手一挥。

一道幽蓝色的火焰便悬在他的面前。

在这道火焰当中,可见一点点黑灰色的半点游走。

“这种灵气会与自身灵气相容。

但那绝不是被自身炼化。

它们会侵蚀生灵体内原本的灵气,在壮大自身的同时取而代之。

比起那些呆板的病症。

这一种——更像是活物。

一道活着的灵气。

它并不能被修士炼化,更不可能被修士从体内排挤出去,因为在它进入生灵体内的瞬间,就已经与生灵融为了一体。

而生灵若是想要将它们祛除,就相当于对自己动手。

这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毕竟生灵的身躯本能,便是保护自己,哪怕伤害自己的是身躯的主人本身。”

“……所以。

贤侄你也染上了?”

“当然不会,我只是给王爷展示一下而已。”

他再次手一挥。

幽蓝色火焰蒸腾。

竟是直接将那些晦暗的斑点焚烧殆尽。

眼见这一幕,平溪王眼中便泛着一股精芒。

“贤侄,你果然有这个能力。”

“王爷若是指的刚才的手段,的确……只要有人能承受得住元神被灼烧的痛苦,我自然也有办法祛除他们体内的脏东西。”

姬轩颔首,揶揄一笑。

听到这里,平溪王眼中的精芒开始暗淡下来。

元神被灼烧的痛苦?

这可不是一般修士能承受得住的。

更何况这里是南域,大部分人甚至都还没有资格修炼出元神。

若是承受了那种痛苦,说不得会直接魂飞魄散。

“不过要说治病的手段,王爷您应该已经有了吧?”

“的确,足以炼虚的灵器,‘轰天鼎’。

乃是本王倾尽所有,请中域的炼器师炼制出来的一件灵器。

然后凭借灵器的威能,的确平定了瘟疫。”

“那么……现在我所见到的又是什么?”

“贤侄,你觉得这世间最可怕的是什么?”

平溪王没有回答姬轩的问题。

反过来问了一句。

这让姬轩心里不免有些恼火。

他最是讨厌有人用问题回答问题。

但碍于这位是他的长辈,还是淡淡地说道。

“人心。”

“诶?”

“怎么,王爷觉得我说得有错吗?”

“没、咳咳,倒是没错,就是人心。”

眼见这一幕,姬轩心里不禁窃喜。

这平溪王看样子总是喜欢拐着弯说话,这回算是把他要说的话给说了。

那脸上表情的确是滑稽。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一十一章 得加钱 平溪王的确曾经胜了一筹。

他炼制出来足以抵抗瘟疫的灵器轰天鼎。

将治下土地的所有瘟疫全都净化殆尽,自此百姓安居乐业——本该是如此的。

但现在落入姬轩眼中的却是如此惨淡的光景。

诡异的雾气将平溪王治下七座城覆盖。

作为平溪王权力的中心,平溪上空一座巨大的鼎,将遮天蔽日。

不断地吞吐着雾气。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遮掩自己的面庞,将自己浑身裹在厚实的纱布里。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问题死灰复燃的呢?

对。

在卷宗里边记载的关于‘平溪王治下七座城池,百姓对平溪王褒奖有加’绝无半点虚假。

但他分明也看见了。

在七座城池之外。

未曾被记录到的地方。

有人正在人手瘟疫的侵扰。

他们在苟延残喘。

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不知道自己何时会获救。

沉沦在痛苦当中。

于平静黄总等待自己的死亡。

那些人或许还活着。

但却早已经死了。

姬轩根本没有从那些人的身上察觉到哪怕半点的生机。

他们的身躯,早已是被那种诡异的阴气所侵蚀。

等待他们的也唯有一个后果。

“所以,为什么这里的瘟疫还没有被王爷治好?”

“因为本王将轰天鼎的操纵权放了出去。”

这位王爷,将一件灵器的操纵权放了出去!

姬轩还没回过神来。

就感觉到一股透彻心扉的凉意瞬间席卷了整个庭院。

但见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一股波澜。

从水面之下骤然伸出一只漆黑的手臂,直接拍到了平溪王的背后。

平溪王的身躯瞬间倒飞出去。

直接穿过姬轩的身子,落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而等到水面波涛落定。

就看见那漆黑的手臂又朝着姬轩的方向飞来。

姬轩冷哼一声。

一只手在虚空中猛地一攥。

就看见一道道剑芒化作阵法,瞬间护住周身。

剑域之中,黑色的手臂被迅速粉碎成齑粉,却没有消散。

而是化作烟雾,灵巧地离开了姬轩的剑域,在外围重新化作一只手的模样。

「……」

祂似乎在说些什么。

死寂的虚空中,留下一道道灵气波动。

其中蕴藏着某种讯息。

但姬轩却无法理解。

那仅仅是一只手。

却让姬轩感觉到有一股诡谲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那种视线甚至让姬轩觉得有些熟悉。

只是看着那只黑色的手在半空中晃了晃后,径自飞离了院落。

偌大的王府。

那么多的防御阵法。

竟是无法奈何那区区一直黑色的手!

姬轩没有去管那只黑色的手。

而是慢悠悠地回转过身子,看向平溪王躺倒的地方。

平溪王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

在他边上,不知何时竟一个素裙少女正搂着平溪王的胳膊,满脸的焦虑。

从少女的身上,姬轩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阴煞之气。

此女,并非是人族,但又有几分人族的气息。

眼看着姬轩朝着他们走过来,少女不安地瞪着姬轩,那双眼睛里透着几分危险。

“王爷现在愿意说一些实话了吗?”

姬轩俯下身。

沉这一张脸。

看着这个直到刚才为止还庄严肃穆的平溪王。

当然,平溪王现在也依旧是那副模样。

只是如今他面色惨然,浑身气息都变得分外孱弱。

在他的身上灵气正不受控制地向外散逸,而那些灵气却是散发着一种黑灰色的光晕。

看着颇为渗人。

“你已经被瘟疫侵蚀得只剩下半条命了。

一身灵气早已化作阴气。

虽然不知道你是靠着什么力量强撑到现在的,不过刚才那个东西……那一击已然是将你的气息打散了。

王爷。

你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并不惊讶,也就是说你专门让我过来,只是为了让我看到你的死相吗?”

“自然……不是的。

咳咳。

那个东西自认为可以要了本王的命,只可惜还是本王技高一筹……咳咳。

贤侄……你不也是早已察觉到了吗?

刚才向本王展露的那一手祛除瘟疫的手段,看上去是在向本王展示,而实际上却是为了给那个人看明白。

让他认为你拥有对抗瘟疫的力量。”

“毕竟那么大一团阴气潜藏在水底。

想不发现都难嘛。

倒是王爷似乎早就料到了?

哪怕不惜走到这一步,也要让我沾染这件事情,到底是为什么?”

姬轩明白现在再说‘抽身离开’这种话已经晚了。

在他刚才施展了那种手段的时候,就已经被惦记上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

当你发现一个可能对你的邪恶计划产生影响的‘小家伙’的时候,当然会在小家伙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就动手碾死。

而且若是某个存在但凡脑子正常一些,都会立刻行动起来。

最保险的做法,自然是亲自动手,以横扫一切的力量,将那个人杀死。

姬轩本想留下那只手。

但他发现自己的剑域只能将那只手斩成齑粉,却对于化作灵气的那只手无从下手。

虽说他发现自己似乎能控制那团灵气化的手,但很快就有一股新的力量显现。

直接将他的控制给解除了。

平溪王正欲再说几句话。

却是忽然猛地咳嗽了几次。

最后一次咳嗽,竟是喷出一口乌黑的血液,落在地上甚至冒着气,地面如同被腐蚀了一般,朝下陷进去了一些印记。

“父王!”

那少女终于开口惊呼。

旋即跪倒在姬轩面前,额头不住地磕在地上。

急促的喘息中带着哭腔。

“大人,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父王,您想要什么都可以,我求求您了!”

“小苌……”

平溪王艰难地伸出一只手。

此时他的身上已经渐渐地浮现出几分死气。

那是生灵在迈入死亡的过程中会显现出来的一股特殊的阴气。

若是全身都被死气侵染,那么就代表这个人必死无疑,仙神来了都救不回来。

姬轩目光落在少女的身上片刻。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

便一把拽住了平溪王的手。

“待会儿我要去见雪儿。”

“咳咳……那贤侄算是答应了?”

“我不喜欢被人惦记。”姬轩摇了摇头,冷哼一声,“所以得加钱。”

“呵呵……啊哈哈哈,咳咳……

好、好哇。

只要贤侄你肯答应,多少价钱都行,本王拿出自己一年的俸禄——”

“一个王爷一年的俸禄才几个钱!

王爷您可不要诳我。

这平溪最赚钱的还得是医馆……嗯?”

恍然间姬轩想到了什么。

他突然怔怔地看着平溪王。

而平溪王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当中。

少女与姬轩将平溪王从地上搀扶起来。

向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姬吉体内的灵气不断散逸。

然后穿过姬轩的身躯,被姬轩体内灵气炼化。

至于那少女。

他分明察觉到那些诡谲的阴气根本就无法进入少女的身躯。

有一股特殊的力量正在保护着她。

……

玉床上。

平溪王半睁着眼睛。

看着姬轩不急不缓地从储物戒里取出各种器具。

一根长杖。

一把玉剑。

还有一盏青铜古

灯。

“接下来我会为王爷祛除体内的瘟疫。

这不是一种正常治病的手段。

而我也不是什么大夫。

更加不会顾及王爷的感受。

我不知道需要多久,不过保守估计,需要至少一个时辰的时间。

在这一个时辰里,王爷会承受元神焚烧的痛楚,若是在这过程中魂飞魄散了,我只负责在那之前保住王爷的残魂,然后让王爷来世起码能做个人。”

姬轩一边说着。

一边伸出一只手,落在了平溪王的胸口。

这一按。

那些晦涩的灰黑灵气的动作就是一滞。

时间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所以在那之前,王爷答应过的真相。

是否也该让我知道了。

所谓最可怕的‘人心’,究竟是如何将王爷的平溪变成现在的模样?”

“本王将轰天鼎的操纵权交给了当时最信任的副将。

那位副将统合了所有的医馆。

并且将轰天鼎炼制出来的丹药分发给了每一个人。

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这场瘟疫就要结束了。

只是……

人心。

呵呵……成也人心,败也人心。

那位副将,叛变了。”

“那位副将现在在哪里?”

“刚才你也看见了。”

刚才?

说的是那只黑色的手?

念及至此,姬轩脸上便流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

“王爷,您是说,您知道了一位副将叛变,但您不仅没有做了他,甚至刚才还被他差点给拍死了?”

“他藏得太深……咳咳。”

“真的只是这样吗?”

姬轩一再追问。

但平溪王却只是痛苦地闭着眼睛。

不再对此做出回应。

姬轩心中已经了然。

人心,是最可怕的。

人心聚在一起可以抵御世间大部分苦难,成就大部分奇迹。

但人心自然也可以酝酿出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贪婪。

欲望。

渴望。

平溪王为了公平,放出了灵气的操纵权。

使得疫病得到了有效的抑制。

可是。

当疫病不再是人人惧怕的猛虎。

当丹药不再是善意的施舍。

那么一切就又会变得不同了。

“……我明白了。”

姬轩坐到了玉床的床沿。

看着姬吉。

长叹一声后,淡淡地说道。

“王爷的意思是。

想让我解决掉你的那位副官?”

姬吉点了点头。

“为什么王爷那么有自信,觉得我能办到?

说不定我根本不是您那位副官的对手。

我的事情王爷应该也已经调查清楚了。

虽说是抚剑官。

但我在燕宁的名声也不怎么样。

甚至不久前都差点被帝君给杀了。

王爷对于我的身世很了解。

我可以向王爷保证,您所掌握的一切情报都是真实的。

里面绝对不存在任何被隐瞒的部分。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会选择了我?”

“……因为你,从‘神木之灾’中活了下来。”

“说不定只是侥幸呢?”

“鬼天教的人亲口与本王说的,虽然在他们的认知当众你已经死了,不过既然贤侄你如今出现在这里,那就不是侥幸。”

鬼天教!

平溪王姬吉,与鬼天教有染!

姬轩脸上不见任何波澜。

但姬吉却是轻笑一声道。

“本王……不惧任何流言蜚语。

没错。

本王的确与鬼天教有所接触。

但如今他们已经离开了,贤侄也不必担心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件事情,王爷想让我当做无事发生?”

“不错。”

“得加钱。”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一十二章 杀机 平溪王在床上喘着粗气。

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虽然他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三个字,但沉默了片刻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这又是和谁学的?”

姬轩颔首笑道。

“王爷您是知道的,在燕宁多的是这些人。”

“这倒也是。”

平溪王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便听到了姬轩的下一个问题。

“既然王爷如此坦荡,那么我便再新添一个问题。

不知王爷原本打算与鬼天教联系在一起做些什么?

王爷应该明白,鬼天教究竟是什么吧?”

姬轩眯缝着双眼。

那只手一直落在姬吉胸口,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而眼看着姬吉的气息越发孱弱。

站在边上的少女焦急地大声叫嚷起来。

“大人您能不能先——”

“嘘——”姬轩抬起另一只手横在少女面前,不急不缓地说道,“不要急,既然我说过要救平溪王,就一定会救他,无非是能否救得回来而已。”

“你——”

“小苌,算了……”

平溪王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去睁眼了,甚至说话的声音都得贴近了才能听得清楚。

来时的路上姬轩以灵气先探入平溪王的身躯,所以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原本姬吉是以自身元神的力量压制住了体内异变的灵气。

那种状态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

但就在刚才。

因为突如其来的一掌,让姬吉体内的平衡被打破了。

姬轩也是毫不客气。

又道。

“王爷您早就算到了这一步。

甚至连自己的死也在计划之内。

或许在你的计划里,我能否真的办到您说的那件事情也不重要。

您需要的仅仅是‘抚剑官’。

您想让中域,想让朝堂注意到这里。

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您不能直接告诉他们。”

“……本王,不能说。”

“那和鬼天教的事情呢?”

“也不能,起码不是现在。”

说完,他又猛地咳嗽了几声。

嘴角溢出一缕黑色的淤血。

姬轩见状,已经是皱着眉头。

心中沉思许久后,终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指了指边上瘫软无力地靠在一旁的少女,“我并不知道王爷您有一个女儿,当然这不是重点,王爷您的子嗣,自然没有义务告诉其他人,尤其是……呵呵,是我唐突了,我想问的是另一件事情。您的女儿为什么可以抵御瘟疫?”

“这是我的特殊能力。”

沙哑的嗓音传来。

透着几分无助。

说出这句话的却是一旁的少女。

但见她低垂着头。

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眉宇间满是令人怜惜的愁容。

这一眼落下。

便有些难以将视线挪开了。

姬轩觉得少女的身上透着一股熟悉的感觉。

仿佛在她的身上,看见了其他人的影子。

“我娘亲便是被瘟疫所害。

她是在怀着我的时候染上的瘟疫,待我出生之后,便因为体虚……

虽然娘亲去世得早,但我却有了抵御那种瘟疫的力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有这种力量,为什么这种力量只对我一个人起作用,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保护好娘亲,还有……”

眼看着少女要哭出来。

姬轩连忙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好了,问题到此为止。

不知道王爷最后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若是没有的话,我就开始给您祛除体内的灵气了。”

“祛除……灵气?”

“没错。

并非是医治,而是祛除。

也就是说,不论待会儿王爷您有没有活下来。

体内灵气都会消散一空,而一位观山境修士想从零开始恢复体内灵气,少说也得花费个数年的功夫。

在这数年当中,王爷您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平溪王的呼吸中已经开始夹杂着几分杂音。

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气。

他嘴巴长得老大,不住地吞咽着空气。

看得有些揪心。

“咳咳……咳……

若是……能见到他。

贤侄……

帮本王问一句……

为什么?

本王待他不——”

话还未说完。

平溪王便猛地挺直了身板。

便是那一挺之后,整个身子便瘫软在了床上。

这一瞬,那少女焦急地扑了过来。

却被姬轩一把拦住。

“父王——!”

“别过来。”

“可是——”

“守在门外,帮我看着是否有什么异常。

如果有人过来问起。

你就说今天平溪王府来了一位中域的大人。

如果那个人接着追问,你就说……嗯,就这么说吧,‘那位大人正在与王爷商量举家搬去燕宁的事情’。

若是还继续问。

你就说‘不知道’即可。”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朝着姬轩欠身行礼后,便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而姬轩则看着躺在床上的平溪王。

手中显化出一点幽蓝色的火焰。

彼时。

这平溪王身上的死气已经快将全身都充盈满了。

“虽说如此。

但我还是更想亲眼看一眼。

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而你甚至还没有把它告诉我。”

姬轩可是鬼师。

而鬼师,最是擅长从鬼物的嘴里套话了。

平溪王未死。

但以平溪王现在的状态,也正处于似是而非的模糊界限。

“便让我看看,你究竟还隐瞒了什么。”

……

「有意思。」

黄色的光晕化作一个圈。

在半空中留下耐人寻味的轨迹。

「真的很有意思。」

紫色的线化作了符文。

交织成一道人形。

「没想到居然放进来一只老鼠……不,是两只?或者更多?」

绿色的风点燃了四周的篝火。

在空中不断地盘旋着。

「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红色的液滴盘旋直上。

与紫色符文交织在一起。

「需要给另一边通风报信吗?姑且算是我们的同盟。」

最后是白色。

悬在半空中。

将周遭彻底地照亮。

「不需要了吧?

毕竟他们可能早就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了。

嘻嘻嘻。

不管他们了,反正和我们也没有任何关系。

就算有。

他们知道了。

又能如何呢?」

颜色在颤抖、欢呼。

五种颜色交织在一起。

不断地发生着变化。

最终……

只剩下了一片黑色。

祂在虚空中蠕动。

时不时地滴落下灰黑色的液体。

「那么。

姑且还是去看一眼吧。

毕竟若是他们没能解决掉,可就糟了。」

……

两个时辰。

姬轩从入定中睁开了眼睛。

在他面前,一团幽幽蓝色的火焰中,灰黑色的灵气仿佛是产生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开始不停地挣扎、无声的咆哮落入耳中,让姬轩的灵识中显现出颇多的杂音。

那仿佛是一只野兽的嘶吼。

又像是一群老鼠的低声嘶鸣。

这些声音让他听着心中不免生出些许烦闷。

一直到全部的灰黑色灵气尽数被焚烧殆尽,姬轩才觉得自己耳边变得安静了许多。

随即一点金光从青铜古灯里飞出,落入了平溪王眉心。

但见躺在床上的王爷突兀地浑身抽搐了一阵。

随即便没了动静。

唯独胸口还在微弱的起伏着。

“原来如此。

和鬼天教的一干信息,非是不想告诉我,而是‘没有办法告诉我’吗?

这世间竟有如此秘法。

能够将自身的存在都抹去。”

平溪王的元神是直接被姬轩给抽了出来。

一方面平溪王的确也是虚弱到了极点。

另一方面,对方也没有丝毫反抗。

将元神从身体里取出之后,的确是有一定的风险,但同时也可以让元神感受不到肉体的痛苦。

姬轩自然是做好了这一

手准备的。

他可不想真的不留神就把这位王爷给弄死了。

只不过重新将元神放回身体里之后。

身体中所残存的痛觉会让姬吉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不过王爷您还真的打算让我来处理这个烂摊子啊?

副将叛变?

人心险恶?

呵呵……

哈哈哈哈,真的吗?真的只是如此吗?

为了让我入局。

甚至不惜将自己的性命都算计在里面,甚至主动将自己相关的记忆抹去,只剩下暗示与本能。

到底是什么,能让您害怕成这样?”

没错。

就是害怕。

在平溪王的记忆深处。

姬轩根本找不到更多的线索。

唯有一种扎根在心底里的名为‘恐惧’的情绪。

一位观山境的王爷,传闻其修为已经迈入观山第三境。

居然会对某样东西感到害怕?

甚至那种害怕都已经让他本人觉得麻木,乃至于‘认命’一般地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

“你以为你能算计得了我吗?

哪怕我现在转身就走。

你也管不了我!”

他皱着眉,沉声怒吼道。

只是他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平溪王体内的瘟疫已经被彻底祛除了。

现在的姬吉只能算是一个普通人,甚至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体内的灵气亏空得干净。

肉身的痛楚让原本就脆弱的元神陷入了长眠。

甚至不知道对方何时才会醒转。

姬轩当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他只能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不脱了,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有哪个存在突然冲进来捅他一刀子。

那只黑色的大手力量不过是初入观山境。

但那种力量却分外诡异。

“聒噪……”姬轩又在床沿坐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长吸一口气,起身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他用力地推开了房门,正见有两道素裙身影蹲在地上,四周围聚着一群家丁、丫鬟打扮的人,“你们在做什么,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找死不成?”

看见姬轩从房间里走出来。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姬轩的身上。

现在应当是黄昏时分。

昏暗的天空显露出越发深沉的灰色。

云雾在头顶上空蒸腾,将天光彻底地封锁住,使气氛变得越发压抑。

“大、大人……”

蹲在地上的少女泪眼婆娑。

眼中满是惊惧,浑身都在颤抖着。

用一种询问的目光看向姬轩。

而姬轩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少女见状,立马开心地笑了出来。

只是还没高兴多久,就听旁侧一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尖锐的声音传来。

“小野崽子你笑个什么?

还有这混小子是谁?

好哇,你们这两只小妖精居然联合不认识的外人谋害王爷!

我说你们守在门口推三阻四地不让人进去所为什么呢。

合着是养了个小白脸,然后把我们的王爷给害了!

王爷呢?我要见王爷!”

这丫鬟话音刚落。

就听见四周的几个仆从纷纷附和。

姬轩见到这一幕,却是淡淡地笑了起来。

“诸位,我数到三。”

“小白脸你给我闭嘴!就算数到三又如何,你哪怕数到一百!”

“一。”

“还王爷和中域来的大人探讨事情?

这小白脸是中域来的?

你看看这模样,简直是可笑!”

“二。”

“哟呵,小白脸还真数起来了,你觉得自己很能?老娘倒要看看你能把老娘怎么样!”

那丫鬟模样的女子越说越起劲。

直到姬轩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

霎时间。

迫人心神的灵压落下。

四下鸦雀无声。

“三。”

“帝君对王爷心生思念,念及手足之情,却数十年未曾相见。

故请我拜访平溪王。

欲请王爷前往中域燕宁定居。

这些话我应该与这边的郡公主说过,那么……你又是从何得知‘王爷遇害’的消息的?

不必回答。

我可以搜魂,自己看。”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一十三章 藏雪宗 这一幕其实在情理之中。

虽说在灵王朝内生活的生灵地位基本上都是平等。

但有些观念早已扎根千万年。

非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

人族与妖族,在很久以前也是对立,是至死方休的关系。

这导致其中一方对另一方的感情那是比金坚的仇恨。

尤其是一些皇族的眼中,与妖族结亲甚至还要诞下子嗣,那是一种耻辱。

只是这种施暴情况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

倒反而有些耐人寻味起来了。

因为那位郡公主虽是半妖,却也得了平溪王的宠爱,乃至于和平溪王形影不离。

在第一次见到平溪王的时候,他就看出来对方就附身在平溪王身上。

被灵压直接吓得匍匐在地的众仆从原本就已经瑟瑟发抖。

在听说了‘搜魂’二字后,更是一个劲地磕头赔罪。

尤其是那个最开始出言不逊的丫鬟。

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面色煞白地在地上扭动着身子。

但她只能看着姬轩距离她越来越近,直到一根手指点在她眉心的瞬间。

这丫鬟居然是两眼一翻,直接闭过气去。

“谁去拿盆水,把她泼醒了。”

姬轩朝着其余的人吩咐一声。

但那些人却好似石化了一般。

半饷都没有动静。

直到他冷哼一声。

“怎么,还是说你们想代替这个女人让我搜魂不成?”

“我、我这就去!大人您息怒,息怒!”

一个仆从瞬间就从地上跳了起来。

飞一般地离开了这里。

姬轩扫视四周。

最终将目光落在蹲在地上的那两个素裙身影身上。

“现在可以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我……我……”

那小姑娘支支吾吾了半天,许是被吓傻了。

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倒是一旁唤作素白的年轻女子起身朝着姬轩行礼。

细声道。

“殿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请殿下莫要迁怒……”

“只要他们心中没有鬼,那我自然不会去迁怒无关的人。

郡公主殿下。

若是见不得这些的话可以先进房间里,王爷正在找你。”

素白闻言,抿着嘴唇,牵着少女的手便要退入房间里。

却被姬轩抬手拦住。

“素白姑娘请和我站在一起。

待会儿我还有事情要拜托你。”

姬轩视线扫过那些仆从。

脸上先露出来的几分冷笑,已经让那些仆从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不多一会儿,就见原本离开的小厮提着一桶水走了过来。

姬轩朝着他摆手,示意他对着那侍女泼下去。

一桶水落下。

原本倒在地上的侍女顿时便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刚要挣扎着起身,却被姬轩一脚踹回了地上。

他笑盈盈地俯下身子。

在对方耳畔轻声道。

“你知道吗?生灵在有意识的时候对其搜魂,是最痛苦的。

因为那会让对方体会到‘自我’被旁人逐步窥视的感觉。

你的魂魄会被我逐步分解,你的记忆会成为片段被我拆分。

最后你能否保有原本的记忆活下来呢?

呵呵。

那就看你的运气吧。”

“大、大人不要,饶命啊大人!

我再也不敢了!

求求你了大人,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求大人不要——啊啊啊——!”

但不论这丫鬟如何哀求。

姬轩的手都已经贴在了对方面门。

但见一道幽光闪过,这丫鬟的眼睛直往上翻,嘴里传来一阵非人的哭喊声。

浑身都开始抽搐起来。

这一幕让其他人见了纷纷侧目。

不敢正眼去瞧姬轩的方向。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姬轩这才将手从对方面门挪开,而那丫鬟也是委顿地躺倒在地上,如同是一个死人。

与此同时,姬轩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轻声呢喃道。

“果真如此。”

他朝着身后的素白点了点头道。

“还请素白姑娘把这个丫鬟单独寻一处房间关着。

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需要王爷亲自做比较好。

毕竟我只是一个外人,可管不得王府里的事情。”

姬轩脸上微笑依旧,目光扫过匍匐在地的众人。

和气地道。

“至于刚才的事情,就依素白姑娘说的,当做没发生过好了。”

“多谢大人。”

素白恭敬地行了一礼。

带着人将那个生死不知的丫鬟给抬走了。

……

房间里的郡公主正哭成泪人。

紧紧地攥着姬吉的手。

她哭得很小声。

生怕被外面的人听见。

过了不多时,大门再次被打开,姬轩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站在少女身后好一会儿。

听见少女的哭声渐歇。

这才开口道。

“素白是谁?”

“她、她是姨娘。”少女幽幽转身,双眸尚是赤红一片,那双眼睛的确不是人的眼睛,而是生着一双竖瞳,“大、大人,外面……”

“外面已经没事了。”

姬轩觉得自己的笑容已经足够和善。

但这个少女还是怯生生的模样,对他的防备还是没有丝毫降低。

“你父王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虽说体内灵气尽失,但这和练气境的时候不一样,失去的灵气可以再度回来,不需要重修。

只是需要时间,很长的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他不能使用任何法术。

当然,如果王爷能去中域的话,更快速的办法也不是没有。”

姬轩若无其事地坐到了床边。

“你叫什么名字?”

“姬……姬苌。”

“倒是个好听的名字。他们从前也是这样吗?”

少女摇了摇头。

眼里还有些茫然。

“大人,父王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不知道,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

平溪王的元神已经衰弱到了极点。

虽然他可以控制那些畸变的灵气,但越是控制,他的身体就越是虚弱,最终会殃及自身元神。

所以他究竟何时才能醒过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哦。”

“那么现在,郡公主可是已经冷静下来了?”

“……嗯。”

“那就请郡公主带路吧。

雪儿是和你待在一起的吧?

我听你的姨娘说起过,这段时间都是你在照顾她,是吗?”

少女歪了歪脑袋。

随即点头。

眼见这一幕,姬轩笑容更甚了。

……

廊道里遇见的下人仆从见了姬轩纷纷低头躲闪。

好像生怕被他揪住一般。

虽然只是见了一面。

但姬轩的名气已经在整个平溪王府里传开了。

他跟着少女来到一处僻静的别院入口。

这别院非常隐蔽。

周遭堆砌了许多杂物,就像是废弃了多年。

就连门都被锁链围起来。

只是这少女却笔直地穿过了门扉。

那被锁住的门户竟然只是一层光幕。

当姬轩穿过这层障眼法之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紫色的花海。

“这是……子衿花?”

“是的,大人。

她、她一直呆在这里。

子衿花的灵气可以抑制住她体内的瘟疫,因为她现在就是……没有修为了,所以一日三餐都是由我来。”

“倒是难为你了。”

“不、没有的事情。

大人您最好不要靠近,她还在休息。”

少女脸色微微泛红。

轻声道。

但姬轩却是径自朝着花海中间走了过去。

无形的阵法。

断绝了灵气的流动。

而花海正中更是被一道金色的半球形光幕笼罩。

在光幕中,隐约可见一点点灰黑色的灵气在游动,却无法突破光幕的壁障。

“你的父王曾经应该已经研究出来治愈这种疫病的方法了,对吗?”

“嗯。药方早就已经分发给了所有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炼制那种药,需要用到轰天鼎。”

需要治病,用药便是、炼制便是。

但现在轰天鼎的控制权却不在平溪王的手中。

他当初也没有料到自己最信任的副将居然会趁机反叛。

那位副将拿走了医治疫病的关键。

从此不知所踪。

并非是没有线索。

而是明明知道线索,可就是无从找起。

姬轩站在光幕近前。

俯下身子,看着躺在花海中的她。

她身上的灵气已经散尽——这是已经知晓了的注定的结果。

失去一切的她,将化形草的功效也一同舍弃。

显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幼兽。

整个脑袋都蜷缩在蓬松的尾巴里,身子随着呼吸不住上下起伏。

姬轩的手穿过光幕,那些灰黑色的灵气便迅速缠绕在他的手上,却被他手上的一点蓝色火焰瞬间逼退。

在姬轩的耳畔,再次响起一阵嘈杂的嘶吼。

最终,那只手落在了幼兽的背上。

“她是怎么染上的?”

“这……”

“如实说便好,或者想让我猜一下吗?

比如这一切都是平溪王做的。

那位王爷知道我肯定会出现在这里,但不知道我究竟会不会帮他。

于是他想出来一个绝妙的点子——只要这小狐狸染病了,那么我无论如何都会救她。

而想要救治小狐狸,就必须用到轰天鼎。

从结论上来看,这的确是行得通的方法。”

姬轩没有听见回应。

身后的郡公主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

姬轩抚摸着躺倒在地上的幼兽,哪怕是被这样抚摸着,她也没有醒过来的趋势。

这只是一只小狐狸。

没有凝聚出元神。

失去了修为。

甚至精神也因为这病痛而陷入昏迷。

这种状态下根本无法利用那种方法强行祛除疫病。

便在姬轩轻抚着小狐狸的背脊,心中思考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从身后传来素白的声音。

“大人,藏雪宗派人过来了。”

“当初炼制轰天鼎的时候,王爷曾经赐下另一种防范瘟疫的阵法,现今街上的人戴着的丝巾都是出自藏雪宗。”

这么一说的话,姬轩便回过神来了。

他的确是见到平溪的道上有许多戴着丝巾的人。

那些丝巾的确可以隔绝周遭的雾气。

但他还真的没有感觉到雾气当众是否存在瘟疫。

生活在平溪的人与乌農有着天壤之别。

他们真的有抵抗瘟疫的方法。

但他们却没有一人沾染了瘟疫。

“这么晚了,那什么藏雪宗找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这……这就不知道了。

藏雪宗原本与王爷交好,只是也有许多年未曾往来。

那大人,现在怎么办?”

姬轩沉吟片刻后,将一点幽蓝色的流光落入小狐狸的体内,随即缓缓起身。

他拍了拍手。

“那就去见上一见。

如今王爷身体还没有养好。

所以还需要郡公主现身主持大局,当然,郡公主不需要说话。

关于和他们交流的事情,全都交给我就好。”

等姬轩离开小院后。

又过去许久。

原本安静躺在光罩中的幼兽,睁开了眼睛。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一十四章 面纱 “参见殿下。”

姬苌出现在会客正堂的时候。

那三个灰衣白衫的年轻人便从位置上站起身来。

恭恭敬敬地向着姬苌的方向拱手行礼。

少女回礼,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正堂中间的那张椅子上。

姬轩就站在一旁。

目光扫过三个藏雪宗的年轻人。

两个女子,一个男子。

每一个脸上都蒙着一张纱巾。

与外面的路人模样如出一辙。

其中两个女子身段倒是长得不错,柳腰轻摆,却也没有刻意地显露出媚态。

而正中间站着的男子,却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

其灵气外放,显露出练气十重的修为。

那双眼睛盯着姬苌,有些灼人。

这种行为不论放在何处都极为不礼貌,在外人面前显露自身修为,尤其还是在这里。

哪怕是再强大的宗门,都没有资格在王府里做这般姿态。

而姬苌则在坐定了之后低垂着头。

一言不发。

显得有几分怯懦。

“三位藏雪宗贵客来王府,不知所为何事?”

姬轩率先笑着上前一步,拱手发问。

那看上去为首的年轻男子目光斜视落在姬轩身上。

只听得一声冷哼。

年轻男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又是何人?殿下都还没有说话,哪里有其他人说话的道理?”

“在下乃是王爷麾下副将。”

“哦,就凭你?”

年轻男子话音刚落。

姬轩便轻笑一声,显露出自己练气十重的气息。

与此同时,一股冷冽的杀意与戾气扑面而来。

原本还是温文尔雅的姬轩,在下一瞬间仿若是一位面目可憎的杀神。

年轻男子见状当即面色一变。

嘴唇发颤,半饷发不出一句话来。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王爷如今正与一位大人商讨要事,不便出面。

如今王府内大小事宜皆有在下负责。”

“好、好!”

年轻男子咬牙道。

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姬轩,身上气息也终于敛去。

“不知这位副将大人如何称呼?”

“文晨。”

“文臣?大人可一点也不像文臣。”

姬轩笑而不语。

将腰间的剑握在了手心里。

“那么让我们来谈谈正事吧,大人既然是王爷现在的副将,想必也知晓您的上任副将叛变的事情吧?

王爷这些年一直在找那位副将的踪迹。

只是一直都没能够找到对方。

那位副将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话音刚落。

姬轩身上便突然迸发出一股凌冽的杀意。

这杀意非是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不可能拥有。

当即那位年轻男子便腾地一下从座位上径直落到了地板上。

边上一个蒙面女子见状,连忙行礼道。

“还请大人息怒,师兄绝非有意触怒大人。

我们藏雪宗作为王爷的盟友,王爷的敌人自然也就是我们的敌人。

经过我们这些年来的调查,也终于是追查到了那位叛乱副将的位置。

特地来与王爷做个交易。”

“交易?”

姬轩双眸微眯。

基本上‘做交易’这三个字从对方口中说出来,准没有什么好事。

“没错,交易。”

年轻男子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笑着道。

“我们希望能用这个消息与王爷做一场交易。

怎么样?

大人既然代管王府内事宜,是否也能代王爷答应这件事情呢?

我们可以将那位叛乱的副将所在双手奉上。

只要平溪王府能将轰天鼎的炼制方法交给我们作为交换。”

图穷匕见!

这一行人来此的目的,是为了那件灵器的炼制方法!

“不可能!”

姬轩还没有说话。

就听一旁的姬苌焦急地尖叫道。

“想要轰天鼎的炼制方法,这绝不可能

,藏雪宗,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当年父王就已经拒绝了你们一次。

莫不是觉得现在父王就好说话了吗!”

“嘿嘿。

殿下莫要急啊。

轰天鼎的炼制方法给我们藏雪宗也不是一件坏事。

你看。

只要我们能成功炼制出轰天鼎,就能在盘膝各处布置。

到时候享受到好处的便是整片王爷管辖的区域。

得益的是王爷!

您再好好考虑考虑怎么样?

更何况……这答不答应,还得看这位副将大人呢。

大人。

您觉得呢?

如果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我们藏雪宗说一不二,绝对会给您和王爷一个满意的交代。”

“大——”

姬苌看向姬轩。

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求之色。

而姬轩则是笑着点了点头。

淡淡地说道。

“这位藏雪宗的道友,刚才你话说的有些快,不妨重新说一遍如何?”

“只要王爷能交出轰天鼎的炼制方法。”

“在下说的是上一句。”

“我们可以交出那位副将的藏身之处。”

“很好,在下替王爷答应了。”

话音刚落。

这年轻男子便面露喜色。

在他身侧的两个女子也是相视一笑。

姬苌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姬轩按着肩膀动弹不得。

但见姬轩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枚玉简。

淡淡地说道。

“这里面记载的就是轰天鼎的炼制方法。”

“那——”

年轻男子抬手就要去接,姬轩却将那只手给收了回去。

似笑非笑地说道。

“那我平溪王府想要的东西呢?”

“在这儿,都在这儿呢!”

对方很爽快地将一枚玉简递拿了出来。

在对方的一只手攥住姬轩手中玉简的瞬间。

姬轩手中再次发力。

年轻男子的手便顿在半空中。

困惑地看向姬轩。

姬轩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

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我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要轰天鼎的炼制方法,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那当然是为了让平溪恢复过去的模样!”

“平溪过去的模样……吗?”

“不错,我们藏雪宗想让所有人都从病痛中解脱出来!”

姬轩嘴角向上微微扬起。

松开了手。

两人互相交换了物件后。

这三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此时。

姬轩的手才从少女的肩上拿下。

姬苌困惑地侧了侧脑袋。

“大人,您之前有从王爷手里拿到过轰天鼎的炼制方法吗?”

“自然是没有。”

“那、那您给他们的是……”

“一种灵器的炼制方法。”姬轩嘴角向上扬起,不由得笑出了声,“一种很厉害的灵器,是我从燕宁带出来的。”

“呀,那大人岂不是吃亏了?”

“所以得再加点钱。”

姬轩笑得更欢了。

他自然不会说出那是抹去了名字的旭天剑阵的炼制方法。

先不说里面的材料是否能被对方收集齐全。

就算全都收集全了。

那也绝不可能炼制得出来。

区区藏雪宗,如何能炼制出那种东西?

而且就算炼制出来了。

等待他们的也绝不会是什么美好的未来。

“郡公主对藏雪宗了解得还挺多,能否再与我多说一些?

我看他们与王府之间的关系,好像也不似那么和睦。

你先前说过,藏雪宗乃是被王爷赐下了抵御瘟疫的阵法,而现在,他们又在打轰天鼎的主意?”

姬苌垂下头。

沉默不语。

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

少女这才重新开口道。

“那个阵法原本只是为了在疫病结束之前,让人们可以照常外出用的。

将阵法篆刻在丝帕上,可以有效隔绝疫病的传播。

只是……”

只是疫病并没有如想象当中那样结束。

在常人所看不到的区域,不为人所知的那些小镇、村落里。

疫病还在继续。

……

眼看着日迫西山。

天色也变得越发阴沉下来。

姬苌说为姬轩准备了空置的房间。

可却被姬轩回绝。

他又回到了那片花海。

一个人。

“我算是知道中域那些人究竟为什么有那么大反应了。”

姬轩俯下身。

手在小狐狸毛茸茸的后辈摸了摸。

她似乎不曾醒来。

依旧维持着离开时候的模样。

“毕竟换做我设身处地,见到同族居然要和异族通婚,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

我都会不计一切地毁掉他。

当然。

这只是原因之一。

还有一些人并不是见到与异族通婚才决心下杀手的。

他们只是不想就这样结束而已。

至于他们是谁。

我也不觉得你会告诉我。

不过没关系。

或许我……早就知道了呢?

不管怎么说。

能久违地见到一个熟人虽然是令人开心的事情,不过倘若见到了一直扰人清梦的老鼠,也会生出把它碾死的冲动。”

一边说着。

姬轩突然手指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剑芒一闪即逝。

将昏暗的虚空斩出一个缺口。

但见一道矮小的人影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粗糙的傀儡,在显现出的瞬间,便砰地一声炸开。

做完这些后。

姬轩长叹一声。

若无其事地就着花圃躺了下来。

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毕竟身在朝中,却与南域、与青山圣地有关系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若是真的想猜的话。

还是挺好猜的。

所以。

你若是胆敢再次出现,我可能会……”

……

“刚才那是什么意思,他那是什么意思!

看不起我吗!

好小子,一段时间不见修为又涨了一些。

居然学会了剑道法术!

资料里面根本就没有写过,他不可能精于剑道!”

鬼童子悬在半空。

稚嫩如同婴孩的身躯在空中不住地翻滚,颇有一种无理取闹的样子。

只是这般尖锐的无理取闹,却带着浓郁的戾气。

便在鬼童子咬着牙说完这些之后。

一旁又传来一道细腻甜美的女声。

“嘻嘻。

鬼弟弟怎么又失败了呀?

这么失态的模样要是被主人看见了,看来回去之后鬼弟弟就真的是弟弟了呢。”

“红蔓,你给我闭嘴!”

“诶呀,真是失礼了。

看来有些人不喜欢听呢。

不过……比起这个,鬼弟弟不觉得完成任务才能让我闭嘴吗?”

这话让鬼童子哑口无言。

在他的目光中。

一道曼妙的身影从黑暗中莲步款款地走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暴露的美艳女子,浑身点缀着红纱,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还挂着红色的各种宝石饰品。

她的脸上挂着轻薄的面纱,能隐约看见一张绝美的面孔。

最关键的还是那双眼睛。

只要注视了哪怕一瞬间。

就仿佛陷入泥潭中一般无法自拔。

嫣然一笑,就能夺走生灵的魂魄一般。

他俯下身。

从胸口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

朝着对方晃了晃。

“你看呀。

姐姐我已经快完成任务了哦?”

“这是……他的气息!

怎么可能!

你什么时候接触到他的。

我们连他什么时候会到这里都不知道,你究竟——!”

面对鬼童子惊诧的目光。

美艳女子只是将一根手指落在唇角。

朱红的嘴唇,如同染了火焰一般。

轻吐出两个字。

“秘密。”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一十五章 由来 当初的那位副将在得到灵器轰天鼎的操纵权后,统合了医馆。

将一些不服从平溪王安排的医馆拔除。

然后换上了‘自己人’继续经营。

如是,把平溪王管辖范围内所有医馆统合之后,疫病确实节节败退。

平溪王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管用。

一方面是以丹药治愈那些已经染病的病人。

另一方面是将预防疫病的阵法传播下去,如此一来疫病自然就没有了几许存续下来的机会。

只是当疫病的存在下降到某一个微小的程度的时候,那位副将叛变了。

不再听从平溪王的命令。

从平溪王的身边离开了。

然后疫病便再次失去了控制。

那位翻盘的副将很聪明地藏在暗处操纵着灵器,将疫病的数量控制在一个刚刚好的程度。

他也并不是想将所有人都扼杀在疫病中。

他所寻求的是其他的,更加纯粹的东西。

至于他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姬轩觉得自己明天就能得到答案了。

今天他得到的玉简里面,正标示着一块地方。

那是在平溪的某处,那位寻不见踪迹的副将其实自始至终都存在于平溪王的眼皮子底下。

“唉……

希望这件事情不要耽误太长时间吧。

另一边好像也快出事了。

若是能提早过去的话我还能做些什么,到时候若是去晚了……”

他呢喃自语着。

那只手又不住地揉捏着光罩中小狐狸的尾巴。

的确是熟悉的触感。

只是小狐狸还没有睁开眼睛。

也没有听见那熟悉的声音。

在姬轩的手落在小狐狸身上的时候,光罩中那些诡异的灰黑色灵气竟是如同见到了天敌一般消散。

那种如同是碾碎细小的小人一般、传来一阵尖锐嘈杂声响的感觉令姬轩越发觉得恶心。

但他手中却仍旧闪烁着淡蓝色的光华。

以他现在的能力,还做不到安全地祛除对方身上的疫病。

连平溪王现在都处于昏迷的状态,更何况是一只小狐狸。

……

大清早。

就见素白慌张地闯入了庭院里。

见到姬轩的瞬间便惊呼道。

“大人,大事不好了!”

“何事慌张?”

姬轩一夜未睡。

正盘膝坐在地上。

但闻对方指着外边接着道。

“大人,昨天您不是吩咐我把一个丫鬟关起来。

刚才奴家去给她送饭的时候发现,那个丫鬟死了。

就、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死了?”

姬轩皱着眉头。

他昨天其实搜魂并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那个丫鬟的确是在很久之前就对姬苌颇有微词。

在背地里也说了不少的坏话。

可以说昨天那一幕,完全是她自发的‘冲动’所造成的结果。

至于她说出来的那些话确实也有些古怪。

只是姬轩的确没能从对方的记忆里找到任何决定性的线索。

“带我去看看。”

姬轩刚要起身。

却觉得自己衣角被紧紧地扯住。

原来是那光罩中的小狐狸不知何时已经醒转,正咬着他的衣角。

姬轩见状,轻笑一声。

“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这么躺着。

怎么。

想跟过来吗?”

“大人,她现在还不能出来!”

素白脸上闪过几分慌乱。

抬手要阻止姬轩。

姬轩摇了摇头,

小心地将那小狐狸重新按了回去。

“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还不能出来。

而且你身上的疫病也有些麻烦。

我需要给你找到能治好你的丹药。”

小狐狸在光罩中瞪着姬轩。

好似在说什么。

只是现在的它不论想说什么姬轩都理解不了它的意思。

“走吧,我们去看看情况。”

“大人对她真好呀,奴家可是羡慕得紧呢。”

素白美眸中流露出几分羡艳的神情。

多看了那小狐狸一眼。

“是嘛。”

姬轩淡淡地回了一句。

“说起来,你何时改口叫我‘大人’了?”

“大人说笑了,您不一直都是我们王爷的副将吗?”

素白娇笑一声。

他一愣,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没错,我的确是副将。”

……

两人来到王府的地牢里。

虽说是地牢。

但这里现在其实并不是关人的地方。

这一代平溪王将地牢改成了地窖,把这里当成了储存东西的角落。

每一间牢房都被拆了铁栅栏。

换成了建议的木门。

门上还贴着里面放了什么东西的标注。

地牢里也没有过于浓郁的阴气,处于正常的水平。

如今又关了人,算是回归了其原本的用途。

“大人,就在这里。

奴家发现的时候已经摈退了所有人。

所以里面的一切都没有被人动过。”

“很好。”

姬轩颔首。

手里拿着灯烛深入昏暗的地牢。

当他推开关押那丫鬟的房间大门的时候。

却忽地眉头一皱。

便在刚才,他感觉到了一股特殊的阴气。

这股阴气就徘徊在这间房间里,却不是属于鬼魂的阴气,而是某种情绪。

负面的情绪。

非是怨怒、绝望。

而是贪婪。

这种阴气极为特殊,平常根本不会被人观测到。

哪怕是身为鬼师的他也有些困难,姬轩也只有在燕宁的时候才能清楚地观测过。

因为贪婪本身,其实介于‘阴阳’之间。

很难去判断这到底是阴气还是阳气。

但便是在这间小房间里,这种属于‘贪婪’的阴气却格外清晰地显化了出来。

姬轩有些难以想象,区区一个丫鬟居然存在如此‘浩瀚’的贪婪欲望。

甚至化作了阴气充斥整个房间。

“大人……”

“你去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

姬轩说着便关上了门。

被关在外边的素白张口正要说些什么,见木门已经被关上。

愣了片刻后,摇着头转身走开。

而姬轩已经蹲在了那个丫鬟的尸体边上。

这丫鬟的死状并没有多么难堪。

被绑着蜷缩在角落里。

埋着头,整张脸都被头发埋住看不清面貌。

身上没有血腥气。

也没有明显的伤痕。

房间里堆砌着零散的杂物,看上去曾经是一个米仓,还剩下了一些米袋子。

地上也散落着些许稻米的米粒。

踩在地上每动一步,脚底下都会发出一阵声响。

姬轩没有发现打斗或者挣扎的痕迹。

房间四下封闭,他也没有感觉到此地空气中有什么特殊的气息。

也就是说这丫鬟并不是死于毒杀。

那么……

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心中的困惑更甚,姬轩取出长杖,将那丫鬟的头发撩起,便见那张惨白的脸埋

入一张粉色的半透明面纱后边。

面纱?

这面纱他记得当初带走的时候丫鬟并没有穿戴。

虽说行走在外边需要带上纱巾,但平溪王府内自有阵法,根本不会受到那些雾气的影响。

所以在这里佩戴纱巾纯粹是多此一举。

当姬轩将一只手落在丫鬟天灵的瞬间,他终于是发现了最为诡异的一幕。

这丫鬟没有魂魄。

并非是因为死了便消散了的缘故。

若是生灵肉体死亡,魂魄便会被引入幽冥。

但这种过程会留下一些痕迹。

比如阴气。

但丫鬟的身上并不存在‘贪婪’以外的阴气。

她的魂魄就像是在某一刻突然凭空消失了一般,甚至她的身体还没有反应过来。

想必再过一会儿她的身上才会浮现出死气。

但这并不是正常的顺序。

此事不合天道!

“有什么方法,能让一个生灵的魂魄悄无声息地消失吗?”姬轩皱着眉,心中麻烦的感觉越发地重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样子有些事情,也是不得不解决的啊。这平溪王自己倒好,昏过去了一了百了,倒是让我一番忙活,这件事情,得加钱。”

在他说到‘得加钱’的瞬间。

原本闭着眼睛的丫鬟突然双眸睁的浑圆。

那双赤红色的眼睛无光,却死死地盯着姬轩,让人打心底里涌现出一股寒意。

尸变?

不。

绝不可能。

这具尸体连死气都没有,哪有可能尸变。

“得……加钱?”

姬轩试探性地又说了一句。

但见那双眼睛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

与此同时,姬轩能感觉到,那种贪婪的阴气越发地浓郁了一些。

而其发散出来的源头,也被姬轩精确地感知到了。

他面色古怪地用长杖缓缓挑开了丫鬟脸上的面纱。

露出了那张已经白得不像样的脸。

在面纱脱落的瞬间,那具尸体上的气息瞬间发生了变化,一股浓郁的死气瞬间缠绕在尸体上。

与此同时。

原本睁开的眼睛也开始流出暗红色的血水。

微张的嘴巴上下颤抖着。

就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只是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丫鬟的魂魄已经消散,留下来的只有一具什么都不剩的躯壳。

这样一来,这具尸体就和普通的尸体一样了。

姬轩则是盯着长杖一端,那贪婪气息源头——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面纱。

这面纱上的确存在一种阵法。

但这种阵法已经比较高深,起码姬轩看不出任何名堂。

他只知道,自从平溪王将某个隔绝疫病的阵法传下去之后,这种面纱就只有藏雪宗才能制作。

藏雪宗?

在丫鬟的记忆里,姬轩并没有找到任何她与藏雪宗接触的画面。

念及至此。

姬轩已经知道了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

当姬轩找来的时候。

姬苌正在床边照顾平溪王。

素白跟着过来后就站在边上,却是一动也不动。

看着少女忙前忙后的模样,素白不禁抬手道。

“小苌,还是我来吧?”

“不、不用了。”

少女倔强地摇了摇头。

开始给平溪王擦拭身体。

却笨手笨脚地打翻了一旁的水盆,温水撒了一地。

“唉,这孩子。

让大人见笑了,她总是这样。”

面对少女如此态度。

素白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一十六章 救济 看着少女的模样。

姬轩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怪异。

但他这次来可不是为了看平溪王到底有没有醒过来,而是为了别的事情。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他俯下身。

看着正整理地上一片狼藉的少女。

轻声道。

“待会儿我要出去一趟。

那位副将的藏身之处我已经知晓,所以想去那里看看。

但我不知道那位副将究竟长什么样,若是你知道的话,我希望你能跟着我一起走。

到时候帮忙指认。”

“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一旁的素白皱着眉。

姬苌是平溪王的爱女,也是留下来唯一的子嗣。

她可绝对不能出任何事情。

只是素白话音刚落,就听少女淡淡地说道。

“没事的小姨,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她已经将地上的水渍都擦拭干净。

扭头再看了一眼床上安静地躺着的平溪王。

“与那个人做一个了断。

这是父王的心愿。

既然如此,欧文自然要帮父王完成这个心愿。”

“你……唉,好吧。”素白无奈地摇了摇头,朝着姬轩欠身行礼,“那么小苌就拜托大人了,希望大人此行能有所收获。”

说完。

但见少女摇身一变,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姬轩身上。

原本青色的长袍上,显现出一道娟秀的纹理,化作一只飞鸟的模样。

而原本少女的模样却已经消失不见。

化形?

姬轩见状眉头微微向上一扬。

这才是真正的化形之法。

可以显化成世间万物,随着妖族修为的提升,能显化而成的种类也就更多。

而身为半妖的少女。

天赋似乎比一些妖族还要高一些。

“不愧是郡公主,好本事。”

“大人谬赞了,区区小道,不足挂齿。”

少女的声音在姬轩脑海中响起。

……

姬轩找了一张面纱蒙住脸。

便从后门悄然离开了平溪王府。

他并没有直接前往藏雪宗给的那个方位。

而是先在平溪城里随意地四处转了转。

平溪与其他城镇并没有多少区别,无非就是来往行人的脸上都带着面纱。

当你看见一个人脸上带着面纱的时候,你或许会觉得对方有些神秘。

但当你看见所有的人,哪怕是你自己都带着面纱的时候。

你便只会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甚至会觉得不戴面纱的人才是怪异的那个。

当然。

在这平溪里也见不到几个不戴面纱的人。

“那些雾气。”姬轩以灵识传音与姬苌,“它们到底是什么?”

他并没有在雾气当中感觉到任何属于疫病的阴气。

这些雾气很干净。

但若是长时间待在雾气当中,却会让人呼吸不畅,有一种生病了的错觉。

“是灵器中产生的‘丹气’。”

少女的声音传来。

“父王炼制的轰天鼎可以让丹药融入空气当中,然后化作雾气分散至平溪各处。

当初平溪的疫病就是被这样解决的。

只是现在……现在的丹气里面存在什么成分,我也不清楚。

治疗疫病的丹药配方在医馆的手里。

但父王说过,现在外边的雾气里面根本就没有一点丹药的成分,根本就治不了疫病。”

既然治不了。

为什么还要继续产生这些雾气呢?

姬轩心中稍微思索了一阵后,不由得冷哼一声。

“郡公主殿下,待会儿我们要去的地方会有危险。”

“没关系的。

大人尽管放心,我能保护好自己。”

“不,我的意思是说。

到时候那边只有危险。

我们或许根本就不可能找到那个叛乱的副将。

那里是一个陷阱。”

只是这句话落下后。

少女便再没有了回应。

姬轩见状,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了,少女的决定已经了然。

街上最多的摊贩就是卖丝巾的。

各种颜色、款式。

人们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用另一种色彩示人。

每一张丝巾都不贵。

最多也不到十钱一张。

一些简易的一次性的,一钱也能买到五六张。

短期内这并不是一个赚钱的买卖。

但是……

看到那么多人随手就从一些摊贩手里接过一摞的纱巾。

然后随意地丢下一些钱。

这般随便的模样还是让姬轩有些诧异。

“卖那么多丝巾。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平溪王属地交给中域的赋税能一直名列前三了。

你们王府里面又扣下了多少钱?”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父王从来不会与我说这些。

不过父王曾经说过,这些交上来的赋税,还不如不要。”

“是嘛。”

这只是少女的一面之词而已。

姬轩可不会如此轻易地去相信这些话。

面对如此庞大的利益,试问又有谁不会动心?

只要是一个活人,总归会让心跳快那么几下的吧?

这般想着。

姬轩又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声。

那边某处聚集了一群人,而这群人中间,却是有一个穿着灰衣白衫的年轻男子站在搭建起来的高台上、

那身衣服……是藏雪宗?

因为衣服制式的原因,姬轩很快就反应过来。

那个人正是藏雪宗的弟子。

待走得稍近了一些。

姬轩才听清楚对方正在说的话语。

“……当下我们要做的便是隔绝一切疫病传播的可能!

我们知道你们的痛苦。

作为与你们一样灵王朝的子民,我们也感同身受。

但是疫病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请你们相信我们,相信我们的王爷!

他已经炼制出了可以与疫病相抗衡的丹药,而我们也成功研制出了最新的护具来抵御疫病的传播!”

那位藏雪宗弟子手里攥着一块闪烁着七色流光的纱巾。

不断地在人们眼前挥舞着。

慷慨激昂的模样如同是去赴死了一般。

“此物具有更为精妙的阵法。

操作简单便捷,更耐用!

因为是试作品,所以目前只有这一种款式,再过几日我们藏雪宗会将其正式推广出去。

届时欢迎各位提供建议和发表感想。

我们藏雪宗必定会竭尽全力,为王爷的抗疫大计添砖加瓦!”

紧接着便是周遭如雷一般的掌声。

这些话听上去的确是赞扬了平溪王一番。

但姬轩不论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奇怪。

他的心里再次回想起当初平溪王寄给他的信笺中的那两句话。

「医人者不求病绝,

贾伞者不盼雨止。」

“大人,大人?”

“嗯?”

“大人,您已经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了。”

眼看着那藏雪宗的年轻男子又拿出来另一张不同颜色的丝巾。

姬轩不由得微微摇头。

轻叹一声,转身便要离去,却在迈出一步的瞬间,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扭头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大人,怎么了?”

“不,没什么。”

姬轩很快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并没有多说什么。

在他的灵识之中,刚才分明是显现出了一些奇妙的灵气。

能被姬轩直接感知到的灵气,自然是阴气了。

……

这是在姬轩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了。

站在高台上、被众人簇拥的藏雪宗年轻男子将一张纱巾高举在手中。

用比方才还要激动的情绪这般说道。

“而这才是我们藏雪宗要给诸位的一份大礼。

比起过去的产品更轻松!

更快捷!

更享受!

每个人心里都多少有些不开心的情绪。

放心。

王爷为了体恤民情,特意委托我们藏雪宗研究出这个东西。

有了我们藏雪宗新推出的这个新产品,你们可以比以往过得更快乐。

我们藏雪宗严正声明。

此物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幻境,切勿当真,以免发生意外。

未满十六岁的孩童,请在家人陪伴下使用。”

“哦哦——!”

霎时间。

围聚在一起的人们吼声雷动。

他们纷纷深处自己的双手向上伸展。

仿佛拼了性命一般要得到藏雪宗弟子手里的东西。

那一双双眼睛里,满是渴望与贪婪。

“给我,快给我!”

“多少钱,我买了!”

“诶嘿嘿……”

看着这些疯狂的人们。

这位藏雪宗弟子的脸上也终于是显露出满意的笑容。

但见他将手里的丝巾朝着面前人群一抛。

顿时,人流向后倾倒。

紧接着便传来一片谩骂、哭喊、哀嚎的声音。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

将大街拥堵得更加不堪。

这是他最想看到的一幅画面。

……

而姬轩此时正站在一处医馆门口。

‘济世医馆’。

平平无奇的匾额上写着不怎么平凡的名字。

这座医馆看上去并不起眼。

里面也没有多少个客人,哪怕是从外边来看,也显得分外地萧条。

那位正对着门口的小大夫刚刚给最后一位患者抓了药。

把收到的钱往长桌里边塞。

“这里就是……那位叛乱的副将所在的地方吗?”

脑海中传来姬苌狐疑的声音。

但是不同于先前的怀疑。

姬轩此时却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

“他肯定就在这里。”

“诶?”

“我能感觉到这里的气息。

属于‘道域’的气息。

这是一个陷阱,只要我们走进去,就等同于进入了对方的道域之内。”

“观山境!可、可是这里怎么可能有观山境的修士!

那个副将最多也是练气境。

在南域怎么可能突破到观山境?”

“呵呵。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大人等等——!”

少女正要阻止姬轩。

但姬轩却先一步朝着那平平无奇的医馆走了过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一只脚已经踏入医馆内。

姬轩甚至能察觉到自己正从一方天地迈入另一方‘天地’。

这里存在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

在他步入其中的瞬间。

陷阱就仿佛已经开始运转起来。

彼时,姬轩的精神提高到了极点。

腰间的玉剑也在微微地颤动。

“这位小公子是来看病还是抓药?”

深入其中后。

姬轩便发现除了面前的小大夫以外,边上还有三个柜台。

每一张柜台后边都坐着一个人。

只是那些人包括那位小大夫都蒙着脸,看不清形貌。

小大夫和善地朝着姬轩点了点头。

而姬轩也是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他的面前,笑着说道。

“我是来看病的。”

“那还请小公子把手臂伸出来,我来为小公子号脉。”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一十七章 叛将! 姬轩把手臂伸了过去。

年轻的大夫将手指落在姬轩手腕处,有模有样地按压在经脉上。

便在下一瞬间。

在两人身体接触的地方悄无声息地闪过一道灰黑色的光晕。

那道光晕在接触到大夫手指的瞬间,竟是直接如同冰雪一般消融。

这一回,姬轩并没有听见任何如同嘶鸣的声音。

过程发生得非常顺其自然。

就如同‘本该是那样’一般。

在那道光晕消融的下一瞬间。

大夫便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姬轩能感觉到四周又有数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种病……有些麻烦。”

小大夫皱着眉正色道。

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但是在他的身上姬轩并没有感觉到丝毫不妥的地方。

在姬轩灵识范围之内,对方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身上没有任何诡异的灵气。

体内也不存在什么特殊的印记。

笼罩在医馆里的道域源头也不属于位列此地的任何一个人。

那源头从体感上距离姬轩很远。

而且直到姬轩出现在这里,都不曾有任何的异常。

“有多麻烦?”

“小子才疏学浅,还需要请教老师才能下判断。

不知小公子能否移步内堂。

我想请我的老师看看。

或许老师能给公子诊断出一些解决方法。”

这大夫低眉顺眼的模样倒是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姬轩不由得颔首。

轻笑一声道。

“既然如此,还请带路吧?”

“这边请。”

小大夫离开了桌案。

带着姬轩便朝着内堂走去。

医馆内堂一般不会让陌生人进入,尤其是这种小型的医馆,内部也不一定有让病人进行深入检查的场所,所以在入口处也会挂上一个‘闲人免进’的牌子。

但见对方掀开了帘子,姬轩紧随其后。

只见眼前光线忽地暗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狭长的廊道。

廊道周遭被砌上了砖石,挂着夜明珠照亮了轮廓。

廊道并不长。

两人很快便走到了尽处一扇铁门的近前。

小大夫二话不说地把铁门推开。

随着一阵刺耳沉闷的声响,一片空寂的静室便呈现在姬轩的面前。

这静室四角燃着长明灯,透着一点微弱的光线。

静室正中央摆放着一张蒲团,上面空荡荡。

蒲团的后边,放着一张低矮长桌,长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巴掌大小的玉盒。

这玉盒上有一股庞大的灵气,但灵气却并非是来源于玉盒内部,而是玉盒本身。

这股灵气未曾散逸,而是如同封印一般,将整个玉盒牢牢地束缚住。

就像是在镇压玉盒里面的东西。

而到了这一刻。

姬轩也总算是明白了那不知名道域的源头,竟来自于这小巧的玉盒之内!

道域代表了其主人的‘道’,通常都会让置身其中的人清楚地感觉到。

譬如姬轩的剑域,虽说是斩灵剑自带的。

但其中也蕴含了浩瀚的剑道,让置身其中的人能感觉到一股凌冽浩瀚的剑气。

可这里的道域不同。

姬轩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就仿佛道域本身就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个躯壳,内中却没有半点实质性的东西。

他仅仅能感觉到自己来到了一处道域之内。

仅此而已。

“公子,我们到了。”

“你说的老师在何处?”

姬轩环视一周。

发现除了此地简单朴素的布置之外,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难不成所谓的‘老师’就在那个盒子里?

念及至此,姬轩便

狐疑地盯着对方。

“他就在这里。”

小大夫朝着姬轩拱手。

随后径自朝着那蒲团的方向走去。

在走过去的过程中,一幕令姬轩瞠目结舌的画面浮现。

但见这小大夫朝着前方每走出一步,身形便变得壮硕一分。

随着一步步落下。

他的模样也渐渐地从青年变成壮年,然后头发逐渐变得斑白。

最后,当他端坐在蒲团上的时候。

已经是一个看上去七八十岁的老人。

灰发白髯。

深邃的眼眸盯着姬轩,嘴角咧开一道淡然的微笑。

在那一瞬间,让姬轩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你该不会就是……这里的老大夫?”

“呵呵呵。

道友又何必明知故问。

你早已知晓老夫是何人,不必多此一举地试探。”

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让姬轩心头一震。

他尝试以灵识传音给身上凭依的少女,却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没有一点回应。

他不敢确定对方身份。

但也是双眸微眯。

恍然道。

“原来是你。

那个叛将?

怪不得平溪王找遍了自己领地都找不到你,原来你还有如此法术。”

能让自己在根源上从老年变成青少年。

并且在二者之间自如切换。

这种法术简直是闻所未闻。

毕竟在对方还是青年的时候,姬轩能感觉到对方体内并不存在什么死气。

而现在。

当他以老年原本的模样显现的时候,他身上便显现出多道被死气侵蚀的痕迹。

而此人的修为。

赫然是练气十二重!

他并没有步入观山境,甚至已经行将就木。

“小道罢了。”

老人轻叹一声。

脸上流露出几分苦涩的笑容。

“老夫曾以为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

没想到临死前还能被别人找到。

所以老夫有些好奇,你究竟是如何找到老夫的?

能找到老夫的你,又是谁?”

“你没必要知道。”

姬轩也不与他废话。

想起来平溪王在昏迷之前与他交代的事情。

接着道。

“平溪王姬吉托我来问你一声,为什么?”

“你指的是什么?”

“别问我,这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姬轩皱着眉。

灵识扫过四周。

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为什么?

呵呵。

那你知道他问的究竟是什么吗?

……看你的眼神,似乎也并不清楚吧。

老夫没见过你啊。

看样子,你也不是平溪本地人吧。

不过,唉。

罢了。

就算回到当年,老夫的决定也断然不会改变。

为什么?

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因为他错了。

既然错了,老夫就要拨乱反正。”

正说着。

静室之内的气氛就突然变得有几分肃杀。

老人双手攥着自己的衣角,冷冷地说道。

“所以你就要杀了他?”

“哼。”

老人并没有承认。

只是眉宇之间流露出几分不懈的冷笑。

“你可曾听说过藏雪宗?”

“据说与平溪王府曾经有过一些关系的小宗门,我知道。”

姬轩颔首。

却不知对方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此地的存在正是藏雪宗告知的。

而他也的确在这里寻到了那位叛将。

那么。

若是这位叛将消失了,会对藏雪宗有什么好处?

姬轩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他暂时还没能够找到关键的线索,不知道应该如何解答。

“姬吉试图借助藏雪宗的力量,控制整个疆域的生灵。

然后谋夺中域之位!”

“啊?”

原本姬轩还在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惊世骇俗的隐情。

但没想到对方居然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谋夺中域之位,把当今帝君赶下来,然后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这个答案的确挺惊世骇俗。

可是也格外地滑稽。

姬轩一度觉得眼前这个老将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老夫知道这听起来有些荒诞。

毕竟姬斯尘的前车之鉴还没有被人遗忘。

可是。

若藏雪宗拥有那种能力呢?”

“……没有人能违逆‘天道’的力量。”

姬轩沉默半响后。

沉声道。

但老人却只是摇了摇头。

“去藏雪宗看看吧。

你一定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老夫已经时日无多,这点老夫自己心里清楚。

所以老夫不会离开。

这点你大可放心。

藏雪宗拥有抵御那个的力量,而王爷……他也有那份野心。

你可以不信。

但老夫还是希望你能多看一眼。”

“你信我?”

“老夫信你不是王爷手下的走卒。”

老人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洒然。

姬轩低头沉吟片刻后。

又直勾勾地盯着老人问道。

“那么你为什么要夺取轰天鼎的控制权?”

“此物落入王爷之手,那么平溪病疫便永无宁日。”

“但现在轰天鼎似乎只是喷出雾气?”

“……这雾气是一种预防的手段,乃是为了预防平溪之外潜藏的疫病。

待外界疫病彻底清除以后,雾气自然就消散了。

一切都是为了百姓。”

说这些话的时候,老人眼中便流露出几分愧怍。

又是轻叹一声。

“或许老夫所做不会被世人理解。

但一切功过,自会留与后世评说。

而老夫,自然是问心无愧。”

真的会是这样吗?

姬轩眉头一挑。

他没有说平溪以外乌農镇的情况。

那些真实发生过的惨剧,他一概都没有说出来。

迟了片刻后。

他淡淡地说道。

“我会先去看一眼藏雪宗。

希望你不要耍什么心眼。”

“如此……最好。”

“最后我还有一个问题。”姬轩的话锋急转直下,指着老人背后桌上的玉盒,“那个是什么?”

“是瘟疫的源头。

老夫曾经与王爷联手,合力将其封印。

只是此物过于阴毒。

所以还需要轰天鼎的力量将其炼化。”

“疫病的源头……是什么?”

“是禁忌。”

禁忌!

姬轩闻言皱了皱眉。

脸色有些难看地看了一眼那玉盒的方向。

一个拥有道域的禁忌?

那里边又会封存着什么?

只是对方既然都说到这个词了,姬轩也就没有再打听下去。

因为他知道,对方不会继续往下说了。

他拱手转身便要离去。

却在下一刻,老人叫住了他。

“你是来看病的,老夫还没有给你开药。”

“我已经看完了。”

“不,你还没有。”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里取出一个淡黄色的丹瓶。

安稳地放在了地上。

“此丹药,可解毒。”

“……那就多谢了。”

姬轩神色不变。

翩然回身。

将地上的丹瓶捡了起来。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一十八章 玩赏·初罪 静室里,终于只剩下了老人。

他神情木然地看着姬轩离开的方向。

但身躯却极为僵硬地动了起来。

那只手,如同被操纵的木偶一般向后伸展,以一种正常人难以达到的角度,将身后长桌上的玉盒取了出来。

“可惜……”

沙哑的声音从龟裂的唇角吐露出来。

只是这两个字并没有任何人听见。

而他本人也在说出那两个字之后,将木然的眼睛闭了上去。

过了片刻后。

老人突兀地将眼睛睁开,眼眶中却早已被黑灰色满溢。

在他的眼角,逐渐淌出灰黑色的液体,一点点,滴落在他的衣服上。

「后手被毁了。」

黄色的光晕从盒子里飘散而出。

落在老人身后化作一道朦胧的光圈。

「不过有些可惜,这个人族尚保留了一些意志。

刚才我操纵的方法也不大熟练,比起‘祂’,还差得远。

竟然没有问到那个人的名字。」

「那么,他是否具有威胁?」

一抹绿色的流光从玉盒中浮现。

在玉盒上边,化作一个拇指大小的人影。

「我只关心这一点。」

「他或许拥有抹除我们的手段。

但那绝对不是什么泛用的手段。

刚才将丹药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我的确是感觉到了他身上的一些变化。」

黄色流光微微一颤。

便见盘膝坐着的老人歪了歪脑袋。

嘴角流露出一分诡异的笑容。

「他或许对我们有威胁,但还没有到要我们出手的程度。

而且现在。

不是还有人帮我们出手吗?」

「你说祂?」

「绝不可能!」

紫色的光在虚空中交织成一道道符文。

如同雷电一般跳动、扭曲。

「祂与我们之间的关系……

怎么可能帮我们动手?」

“因为那几句话。”

霎时间。

苍老的声音再次落下。

老人的眼中恢复了神采,他两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掌心的玉盒。

“不管他信不信。

接下来他都会去惹上那些人,最后惹到祂的头上。

猜疑的种子都已经种了下来。

而接下来……

就是等待其发芽的时候了。

其实刚才你不必控制我的身体,只要你们告诉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我本人也能做得比你们更好。”

他淡然地看着面前的光晕闪烁。

黄色、红色、紫色、白色、绿色。

五种颜色交织在一起。

最终汇聚成一团灰黑色的糊状物。

“毕竟我们可是盟友。”

「可你终究是人族。」

“但这里并不是你们的地盘。”

「也不是你的!」

老人微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按住玉盒一端,然后将盒盖开启,显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所谓禁忌。

乃是不可被言说之物。

稍有提及,或许便会面临灭顶之灾。

这的确是禁忌。

老人很清楚,玉盒里应该放着什么。

但现在,当他打开玉盒的瞬间,在光影流转的当间。

这玉盒之中,却是字面意义上的‘什么都不存在’。

「他毁掉了我的后手。

你怎么相信这样一个人会优先解决‘祂’?」

老人脸上笑容更甚了。

他自然是知道的。

就凭他是平溪王曾经的副将。

看惯了所谓的谋略、诡计。

就凭平溪王曾在他的辅佐之下,一直让其安稳地

活到了现在。

“因为人心。

只要他还是一个人。

那么就一定会先去解决‘祂’。

而就算他没有这么做的打算,祂也会主动找上去。”

四方的灯烛并不敞亮。

老人的身影,也渐渐地没入昏暗的光晕中。

那张脸、那双眼睛,自始至终都看着远方,也不知究竟在看着什么。

……

前脚离开医馆。

后脚耳畔便传来少女朦胧的呼声。

当姬轩问及原委的时候,少女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状态。

“刚才我好像睡了一觉。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唔。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进那扇门,脑子里就晕晕乎乎的。

大人,没有给您添麻烦吧?”

姬苌语气有些惶恐。

“没关系,反正想知道的东西,差不多我也了解了。”

姬轩淡淡地说道。

他倒是觉得没什么。

少女在刚进门的时候就陷入昏迷状态,这说明对方在他进去的瞬间,或许是在进去之前,就已经在防备着她。

当姬轩将那个老人的面貌描述了一遍之后。

问及对方究竟是不是那位副将。

少女却是十分果决地否定了。

“父王的那位副将……他并不老。

虽然年纪有些大,不过那个叔叔是一个天才人物。

哪怕是在南域,也已经靠着自己的力量修炼到了练气十重的修为。

我曾经见过好多次,不会有错的。”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体内生机溃散,出现了老态?”

“这我就不清楚了。

对了大人,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呀?

能和我讲讲吗?”

“……好,那我就与你讲讲。”

讲,是肯定不会往全了讲的。

姬轩只说原本是打算直接去监天司带人围住这里。

然后进去抓人的。

可现在既然知道了那个老人可能并不是副将本人,那就先等着。

至于那个老人所说的‘谋反’等事情。

姬轩并没有如是说出来。

“……所以接下来我会让王府里的人继续观察这里的情况。

另外,我想问郡公主一个问题。

路上我看见许多人脸上都蒙着面纱,这些面纱都是从哪里来的,由谁制作?”

“大人,这些都是藏雪宗制作。”

“全都是藏雪宗制作?”姬轩闻言不禁挑眉,这么大产业,大头肯定在平溪王手里,只是没想到居然落到了藏雪宗头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当真有这个能力吗?姬轩对这点姑且抱着疑问的态度,“那藏雪宗胃口挺大啊,这么做就不怕惹得其他人不快吗?”

“这……并不会。”

“这又是为何?”

“因为当初王爷只将抵御疫病的阵法传授给了藏雪宗。

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制作。

也没有那个手段。”

听到这里。

姬轩的脚步便紧跟着一顿。

因为不论阵法还是炼制方法都是平溪王给的。

其他人自然不敢去触怒王府的威严。

这才给了藏雪宗施展手脚的空间。

他心中一道念想闪过,随即便笑出了声来。

“大人您笑什么?”

“不,没什么。

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对了。

藏雪宗山门何处?”

“在玹溪,就是平溪南面的那座城里。

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

一边说着。

姬轩一边抬手,手中的玉瓶随着掌心用力,瞬间化作了齑粉。

随即蓝色的火焰划

过,最终什么都没有剩下。

少女似乎有所察觉。

开口道。

“大人这是……”

“没什么,丢掉一些垃圾而已。”

姬轩并没有说清楚。

他在靠近那个老人的时候,的确从老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阴气。

在他距离老人仅有毫厘距离的时候。

他甚至能从老人的身上闻到一股如同是腐肉一般的恶臭。

尽管在整个房间里都被一股异香填满了,但还是掩盖不住那股味道。

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

一个行将就木的副将。

在老人的体内,甚至蕴藏着一股与疫病相同的气息。

基于以上的线索。

姬轩得到一个猜测。

……

饱经风霜的马车徐徐驶进被烟雨笼罩的这座古城。

持鞭的中年男子拉紧了缰绳。

生怕这匹马在进城的时候出什么幺蛾子。

马车如同是年迈的老人一般缓缓向前挪动,前方的守城兵士终于站到了他身侧。

“把身份铭牌拿出来。

为什么进城?

多久出来?

是否有长期逗留的证件……”

这兵士正照本宣科地念着词。

却在抬头的瞬间,看见了那中年男子的面孔,顿时脸色一变,显露出讨好的神情。

“诶唷,这不是周掌柜吗?

您可是有好些年没亲自来玹溪城了啊。

这已经是好几年没见到您了吧。

近来可好啊?”

“还是老样子。

勉强混口饭吃罢了。

这次我就呆三天,给这里的铺子进点货,三天后别的地方还有生意要做。”

正说着,中年男子从胸口抽出一个小巧的玉牌,递给守城兵士。

守城兵士接过玉牌,简单地看了一眼后便将其还了回去。

“要我说,周掌柜就可以把这些活给手底下的人去做。

您还是坐享其成来得舒坦。

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怕是也辛苦吧?”

兵士取出一册书簿。

在其上记上几笔。

中年男子闻言,只是摇头道。

“若不亲自出来走走,如何能再多赚些?

我们这做商人的可不能吃老本。

不亲自出来看看,又哪里能看见赚钱的门路?

更何况现在趁着能多走动的时候出来走走,等以后老了,可就走不动喽。”

“周掌柜瞧您这说的。

您现在身子可还硬朗着呢。

给,这是为您准备的。

还有您的马,不知……除了您还有没有其他人?”

“还有两个伙计。”

“那就一并给您了。”

兵士从腰间取出几张丝巾交给周掌柜。

周掌柜接过丝巾,脸上还是显露出几分不甘的神色。

皱着眉试探性地接着问道。

“这丝巾……当真卖不出去吗?”

“周掌柜您说笑了。

这东西只有在咱们这片地能拿得出手。

离了这里,谁还会戴上它?

咱们这是为了讨生活,逼不得已嘛。

而且当初您不是也试过,这法子……根本就行不通。”

兵士说到这里,眼看周掌柜有些失望。

又忽地提高了自己的嗓门。

尖声道。

“但是啊周掌柜,近期我们这儿又出了一种新款的丝巾,您可以看看。

据说这东西还有别的功效。

不知道您是否有兴趣?”

听到这里。

周掌柜眼中便闪过一丝精芒。

也在彼时。

任谁都没有察觉到。

在周掌柜接过的丝帕中,闪过一道流光。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一十九章 玩赏·夜中 周掌柜的产业做得很大。

虽说只是一些小本生意。

但他的铺子的确是遍布了南域的二十几座城池。

他什么都卖。

小到日常百货,大到罕世奇珍。

多年的经营让周掌柜身家也堪比一些小型的世家。

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他一个人的财富并不能扭转他只是一个平常庶民的事实。

在那些世家子弟面前,他还是低人一等。

他还是得央求着那些世家来为他的商铺引流、护航。

甚至得有一小半的利益落在那些世家的手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现在的周掌柜也只能努力修炼,希望自己能活得足够长一些,长到让自己的家庭也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传承世家。

“老爷,您来了。”

铺子的伙计见驾驭着马车的周掌柜出现在街口。

便火速上前帮忙牵住了缰绳。

那伙计其实早就等在了街道口。

在前些日子收到周掌柜信笺的时候,就一直在估摸着对方什么时候进城,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这里。

“嗯。

从别的地方带来了一些小玩意。

看看在这里能卖出去多少。

待会儿再叫几个人来搭把手,帮忙卸货。”

周掌柜颔首道。

满意地看着自己铺子的方向。

他的铺子在玹溪靠中心的位置,平日里人流也多,所以生意也一直不错。

前些年得了藏雪宗买卖面纱的许可之后,几乎就等同于抓到了铁饭碗。

这可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当时的藏雪宗弟子是这般说的。

但周掌柜心里却明白,世上哪里有什么只赚不赔的买卖。

面纱的热销都得益于此处神秘的雾气。

虽然由来不明,但以周掌柜多年的经商经验,一旦此地雾气消散,这所谓的‘铁饭碗’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要想继续靠着这东西赚钱,非得寻一些别的门路。

前些年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思量着,如何将这些面纱在别的城池里卖出去。

只是多方尝试后收效甚微。

正经人谁会在大白天戴着面纱?

就连他自己都不会戴。

所以现在的周掌柜已经开始在想着。

等雾气都消散了,他又能靠什么赚钱。

“好嘞!”伙计应声道,又笑呵呵地看向周掌柜,谄媚地低眉,“掌柜的您还是先进屋歇会儿吧,这货物的事情交给我们就成。”

听到这句话。

周掌柜下意识地回想起方才与守城兵士交谈的时候对方说的那些话。

不由得点了点头。

“行吧。

哦,对了。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铺子里似乎还不错?

这几年赚得也越来越多了。

上个月交来的账目我已经看过了,你们也是几个铺子里赚得最多的。

这很好。

不过也不要骄傲自满,今晚我们合计一下,然后给你们发点酒钱。”

“都是掌柜的您指导得好。

嘿嘿。

掌柜的您高义。”

伙计那双眼睛都弯了,藏在面纱后边的嘴角也一个劲地向上扬起。

只是周掌柜的心里却并不觉得高兴。

当然。

赚钱的确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但赚钱的大头,却都来源于面纱的收入。

他将马匹和货物交给了那几个伙计之后,便移步铺子里,第一眼便看见铺子里边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种的面纱。

是的。

全都是面纱。

各种颜色、款式、功效的都有。

而其他的商品却是被丢在晦暗的一角。

若是不仔细查看的话根本就发现不了。

眼见这一幕的周掌柜顿时就心里冒出了几分火气。

他们铺子并不是专门卖面纱的地方,而

今变成了这副模样,实在是有违他的初衷。

但这股火气刚冒出来的瞬间。

在他的心里忽而又闪过一道念头。

「唉,这叫什么意思。

我可是商人。

既然能赚钱,那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反正只是一座城的铺子而已。

到时候……

到时候要不在其他六座城里也开一间铺子。

就是不知道藏雪宗同意不同意。」

在这个念头刚产生的瞬间。

一股淡淡的眩晕忽然涌上心头,令周掌柜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

“那你们王府为什么不管?

抓不到那个叛将。

藏雪宗可就在玹溪城,你们王府若是想要制压不是轻而易举?

仅仅是面纱的制作而已。

少了一个藏雪宗,你们又不是不能自己做。

甚至还能多赚一笔。”

王府内。

少女已经显化出自己人形的姿态,跟在姬轩的身后。

她已经吩咐下去,让那些手下的人盯紧了济世医馆。

一旦医馆里边有什么异常,便会第一时间告知。

面对姬轩的疑问,少女无奈地摇了摇头。

轻叹一声。

眼眸中流露出几分不甘。

“灵王朝律法有规定。

皇族不得以非正当的理由对修道宗门出手。

这些年藏雪宗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所以我们王府也自然没有任何出手的理由。

自然。

也有一些百姓曾经看不惯藏雪宗一家独大,也有过一群人去藏雪宗讨说法。

只是最终无疾而终。

父王并没有将阵法公开,知晓如何布置阵法的,只有藏雪宗。”

“为什么王爷要这么做?”

“这……”

少女面色有些难堪起来。

说到这里。

姬轩心中便恍然了。

这阵法定然是出自鬼天教之手。

早在许多年前,鬼天教便出现在这里与平溪王接触。

他们给了平溪王阵法。

至于平溪王所支付的代价,目前还不了解。

姬苌肯定知道一些什么,身为平溪王的女儿,不可能一无所知。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郡公主还请好好休息,莫要太过操劳了。

这几日若是有人求见平溪王,若是可以的话,还请郡公主幻化成他的模样代为接见。

总之就是,莫要让旁人知晓王爷的真实状况。”

“……我会努力的。”

少女咬着牙。

点了点头。

两人便在廊道中分手,姬轩径自回到了那片花海所在的庭院中。

看见小狐狸还留在光罩当众,心里顿时就松了口气。

有他留下的一缕气息,小狐狸体内的诡异灵气的行动已经明显放缓了不少。

虽说它们仍在侵蚀着小狐狸的生机。

但留给姬轩的时间却又宽裕了些。

“我回来了。”

当他的声音响起的时候。

一直趴在花丛中的小狐狸蓦地睁开了眼睛。

朝着姬轩的方向望去。

姬轩坐在她边上。

手一挥,便是几根阵旗落在四周,化作壁障,将四方彻底隔绝起来。

随后他展开自己的剑域。

面前一道道符文凝聚,拼合在一起,仿佛是组成了一篇文章。

“今天收获还不错。”

他抬手就要去摸小狐狸脑袋上那一撮绒毛。

却被对方一爪子拍了回去。

小狐狸龇着牙。

露出几分凶狠的模样,却只显得有些可爱。

姬轩只是摇了摇头,把手收了回去。

“有生命、情绪的疫病。

被封存的禁忌。

只剩下空壳的道域。

可以返老还童的法术……不。

或许应该称为道术?

呵呵。

或许那空无的道域,也只是一种表象。

叛将么?

你究竟是叛将本人,还是……另有其人?”

面前的符文中有几道变灰了,又有几道突然亮起,变得越发璀璨。

最终那些亮起的符文化作一个圈姬轩抬手,将一枚圆珠丢向那个圆圈里。

霎时间,圆珠光芒大盛。

虚幻的光晕凝聚出一个人形。

那个人形在显化的瞬间,便朝着姬轩恭敬地行了一礼。

姬轩只是颔首。

淡淡地说道。

“去帮我查一件事情。

五十七年前,平溪王属地发生了一起神秘的溺亡案件。

有人在河道中发现了一具浮尸。

只是这浮尸无人认领,最终被埋在了乱葬岗。

在那具浮尸出现后不多时日,平溪王境内就出现了疫病。

关于那起事件的详细资料,我需要你帮我都找出来。”

人形朝着姬轩行了一礼后,便消散不见。

随后姬轩就那么躺着,抬头看着上方昏暗的天穹。

这阴郁的天,会令人的心中产生某种压抑的情绪。

到目前为止,姬轩发现自己心里那种情绪正在渐渐地酝酿。

这种情况令他感到高兴。

毕竟。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

风与人尽寂,夜与楼尽黑。

亥时。

一道身影从平溪王府内飞出。

紧跟着又是一道身影追了上去。

无形的剑气卷起罡风,仿佛扭曲了空间一般,发出一阵阵尖锐的爆鸣。

城内的禁空阵法并不能成为阻碍他们的壁垒。

两人的身形交织、扭打在一起。

后边的人在不断地施展各种剑术,剑光在身周穿行,宛若春风化雨,无孔不入。

而前面那道身影却根本不顾那些剑光。

径直朝着前方飞行,哪怕一些剑气穿透了他的身躯。

令他的身形都停滞了几个瞬间。

最终,随着一人手中剑光一转。

便在一条街的街口分出了胜负。

最前边的那道身影被一道剑气直接拦腰斩断。

裹挟在黑袍中的矮小身躯,最终还是显露出了其原本的形貌。

那是一个傀儡。

如同婴孩一般的竹木所制的傀儡。

“你们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不知道那位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值得你们为了他这般卖命?

或者说……你们并不需要好处?”

昏暗的淡蓝色光晕闪烁。

一盏青铜古灯悄然浮现在半空中。

就着昏暗的烛光,显露出一个少年模样。

姬轩似笑非笑地看着倒在地上尚在挣扎的傀儡。

他自然是已经发现了这是一个圈套。

引他出来的圈套。

许久未见到那些追杀他的杀手了,令姬轩差点以为对方已经放弃。

只是不出意外,那些人再次发现了他。

而这一回。

那些杀手并不打算假借他人之手了。

地上的傀儡还在挣扎,显得如同是油尽灯枯。

但姬轩能感觉到四周暗处还潜藏着更多道杀机。

事情远还没有结束。

“哦,对了。

如果你们是打着趁我不在的时候,解决掉那只小狐狸的想法的话,我劝你们还是放弃吧。

因为她现在不在那里。

就算你们去了也完成不了任务。

而且,在我们离开王府的时候,王府内的阵法就已经全部激活了。

唔,让我猜猜看。

你们还留在王府内的同伙会怎么样呢?”

姬轩话音刚落。

地上的傀儡便不再动弹了。

而四周的杀意,瞬间迸发。

姬轩手中显化出三尺青锋,舔了舔嘴角。

咧嘴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今天能留下你。”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二十章 玩赏·人鬼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黑暗中传来朦胧的稚嫩声音。

空灵如鬼魅。

原本灵气就偏阴的夜晚,越发地冰寒。

一道道矮小的身躯从四面八方显现。

他们从街角钻出、从屋顶探出脑袋、从不知哪条缝隙里睁开眼睛……

矮小的身躯在聚集、堆砌。

一双双无神的眼睛注视着、透着寒光。

就如一片潮水。

蜂拥而至。

最终将姬轩围在中央。

它们不再隐藏自己。

令人窒息的杀意,暴露无遗。

“前些天我接到消息,说你已经死了。”

“那你的消息还真是不灵通。”

姬轩撇嘴笑道。

他的灵识之中显现出来的身影已经超过了五十之数。

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耳畔传来机扩交错的咯吱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但眼前这些多如牛毛的身影竟然全都是傀儡,那位杀手的正体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过幸好,我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是你们吗?”

他默然地环视一周。

那些影子已经筑起了高高的墙,仿佛随时都可以将他淹没。

只是他的声音却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一具傀儡的影子朝着他冲杀过来。

姬轩以剑将其斩成两半。

但紧接着便迎来了第二具傀儡、第三具……

傀儡越来越多。

而姬轩手中的剑芒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显得迟钝、滞涩。

剑光如雨,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呼啸。

但声音却根本无法传出这方寸之地。

他的战斗无人知晓。

也不曾被人看见。

这是专门针对他的陷阱,从他发现第一具傀儡的时候,心中便已经推断出了这个结论。

不知被谁派来的杀手绝对不会罢手。

他们是一群亡命之徒……不。

或者应该被称作死士才更为合理。

甚至眼前这些,操纵这些傀儡的某个人,他已经不能算作是杀手了。

当一个杀手堂而皇之地站在面前想要杀你的时候。

他自然可能是被逼急了。

但也可能他的出现,也只是某个计划中的一部分。

“唔——”

一道寒芒闪过。

直接将姬轩手中的长剑斩断。

在他的脸上划过了纤细的伤痕,而姬轩也是将那具傀儡抬脚踢到了远处。

他的动作在放缓。

呼吸也变得越发沉重。

但他眼中却没有流露出半分放弃的神情。

“嘻嘻。

啊哈哈哈。

你觉得自己很强吗?

是,没错,你的确很强,比我拿到的资料中显示得还要强。

不过那又如何?”

戏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此地已经被隔绝了任何声音、灵气。

有的只是无尽杀戮。

姬轩已如困兽之斗,无法从那些傀儡的包围中走脱。

“你能打败一个我,两个我。

但这里却有着数十、数百个我!

我不着急,毕竟夜还很长。

我有的是时间陪你耗下去。

不过……你还能等到天亮吗?嘻嘻,我觉得再过一会儿就能刺中你的心脏了——诶呀,真可惜,被躲掉了?

没关系。

能在你背后留下一道疤痕也足够了。

下一次。

再下一次。

我可能会一次次失手。

但总有一次成功!”

“聒噪!”

姬轩怒喝一声。

掌心翻出一枚丹药,朝着嘴里塞。

随即他的身周便涌现出一股浩瀚的灵气。

仿佛重新回到了巅峰一般。

近身的那几具傀儡纷纷分崩离解。

但又有更多的傀儡涌了上来。

“竟然是激发自己潜能的丹药。

不过这只会让你死得更快而已。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等我杀了你,另一个也马上会下去陪你,不会让你寂寞太久!”

傀儡们张开嘴,声音正是从它们的嘴里传来。

但那些嘴巴张开之后,却又射出一根根细小的银针。

姬轩见状,连忙祭起术法护住自己的身躯。

但仍有几根银针落在了他的腿上,让其不由得脚步一顿。

“不可能。

这不可能!

你怎么可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与你无冤无仇,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会死在这里!”

姬轩仰天怒吼。

他以断剑斩出一道磅礴的灵气,将如山海一般的傀儡开辟出一道缝隙。

只是那道缝隙却在不到三息的时间内迅速合拢。

“呼……呼。”

姬轩的呼吸越发沉重。

彼时,他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淌下,面色也变得越发苍白。

原本冷静的目光中,开始显露出几分仓惶。

他正挥手想要斩出第二道剑气。

但动作却在举起断剑的瞬间止住。

“唔!”

一把短刃。

从一具傀儡的掌心射出。

黑色的短刃在夜里如同鬼魅一般,于空中划过不曾被看见的弧线。

最终尖刃扎进了姬轩的背脊。

便是这一顿。

让姬轩再没有了后续的行动。

数不清的傀儡蜂拥而至。

举着刀剑、攥着各种锋利的东西,一齐插在了姬轩的身上。

“我……不能……”

姬轩嘴角淌出深色的血迹。

那双眼睛也逐渐失去的焦距,没有了光彩。

但闻哐当一声,手中的短剑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手臂无力地垂下。

自此,失去了声息。

时间又过去许久。

那些傀儡仍旧维持着刺入的动作,一动不动。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浑浊的血液淌在地上,在地面凝聚成不小的血泊。

傀儡正中间被包围的少年已经没有了声息。

那双眼睛尚是睁开的,直到现在都带着几分惊恐。

咔哒。

咔哒。

远处黑暗中传来平缓的脚步声。

那孩童模样的杀手终于是大摇大摆地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站在昏暗的光里。

身前的红肚兜显得格外显眼。

杀手并没有靠近姬轩。

而是手一翻,取出一枚晶莹的圆珠,朝着远处的那堆傀儡砸了过去。

当圆珠落到地面上的瞬间。

便突兀地燃起熊熊火势。

殷红如血的火焰,瞬间包裹住那些傀儡,以及被傀儡所簇拥的某个少年。

他是一个杀手。

一个职业的杀手。

哪怕是到刚才为止他都没有将自己的真身显化出来。

在成为杀手之后的长久年岁里,他不曾失手过。

因为不论谁都无法逃过他的追杀,不论谁都无法报复他。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身在何处。

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除了他的那些同僚,以及那位大人。

“你看,你最终还是死在了这里。”

穿着红肚兜的孩童咧嘴一笑。

显露出如真正孩子一般灿烂的笑容。

直到此时。

他才一点点靠近那燃烧得正旺盛的火焰。

四十五把刀,二十七把剑,还有十二把匕首。

将他的血肉、脏腑搅得一团。

暗器、毒药更是数不胜数。

将他侵蚀得不成人形。

如今又添上了这道从异兽体内取出来的异兽火。

这位小殿下没道理还活着。

虽然他的成长出乎意料。

虽然他一次次地超脱了常识。

但是杀手明白,唯有生死,绝对的生死!他超脱不了!绝对!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娶了不该娶的人。

虽然那只小狐狸必须死。

但那位王爷最开始却没打算杀你,毕竟……你和他流着一样的血脉。

不过你惹恼了我。

所以我决定把你的死当做一场意外,毕竟区区逍遥王的子嗣而已。

只要有我们王爷在,摆平一个小小的逍遥王

,还是轻而易举的。”

他很开心。

虽然费了一番功夫。

浪费了很多时间。

但他还是保持了自己的记录,没有因为这次行动而为自己的名气沾染污点。

看着前方逐渐暗淡的火焰。

那些傀儡已经被烧得漆黑一片。

早已分辨不出那少年的模样。

空气中刺鼻的气味久久不曾散去。

他又靠近了一些。

“来世投个好胎。

千万别再惹不该招惹的人。

记住了,杀你的人是——”

“天冥府,鬼童子,可对?”

便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道清脆的声音从焦糊了的残渣中传来。

随着这一声落下。

原本残存的、尚在燃烧的殷红火焰,瞬间化作了妖异的深蓝。

与此同时。

这股深蓝的火焰开始翻腾、剧烈地灼烧起来。

鬼童子见到这一幕,心头警兆突生。

转身便要逃走。

却听得耳畔传来一道平淡的低吟。

“诏曰,南有恶魅,北往征伐,囚天以道,禁神以灵。”

“将自己的元神分化,以虚幻的灵识来操纵这些傀儡。

这种事情说得轻巧,但要想真正达到这种程度,没有极为强大的元神是办不到的。

恰巧。

我之前就得到了一份有趣的情报。

说中域有一个被称作是‘天冥府’的暗杀组织。

其中有一位杀手尤为擅长操纵傀儡。

而他操纵的傀儡好巧不巧,每一具都如同婴孩。

传言这位杀手在出世以来未曾有过败绩。

所有被他盯上的人注定都会死。

而案发现场,也不知是不是那位杀手的恶趣味,总会留下他的作案工具。

也就是那些傀儡。”

咔。

如同是什么碎裂开来的声音。

鬼童子的双眸瞪得浑圆。

此刻他正被蓝色的锁链紧紧地缚住,无法动弹分毫。

而在他眼眸中所展现出来的一幕,却如同是梦魇一般,令他瞠目结舌,同时心中充斥着惶恐。

蓝色的火焰焚尽了残骸。

而从中,一个穿着素袍青衫的少年,翩然走出。

在他的身上并没有出现任何的疤痕、伤口。

而他的气息。

也自始至终都维持着原本的水准。

“那么,这位杀手究竟是谁呢?

他叫鬼童子。

如今天冥府的头牌杀手。

被中域的部分人恨之入骨的噩梦。

而他过去的身份则是——鬼族。

天冥府以某种秘法,将你从纯粹的鬼族变成了半人半鬼的存在,我说得对吗?”

鬼童子眼眸中的惶恐只有一瞬。

他很快地闭上了眼睛。

呼吸也趋于平缓。

片刻后,他冷冷地说道。

“既然调查得这么清楚,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像资料里写的那般愚蠢。

不。

应该说是妖孽。

但再妖孽的人,都不应该在刚才的情况下活下来。

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嗯,答案很简单。”少年朝着被捆缚住的鬼童子微微欠身行礼,嬉笑着说道,“因为我说谎了,打从一开始,从我嘴里说出来的第一个字开始,我就说谎了。”

“这和你活下来之间有什么关系!”

“唔,你不妨好好猜一下?其实你先前已经把答案说出来了哦?”

“我、我说出来了?”鬼童子的小脸闪过几分困惑,迟疑了片刻后,却是忽地震惊地看向姬轩,“你、你原来是——”

“嘘——!”

姬轩适时抬手。

堵住了对方的嘴。

脸上笑容更甚。

“有些事情说出来了,可是会出事情的。”

“唔——!”

“好了,那么……

分化了体内几乎所有生机。

将一身灵气全都给傀儡消耗掉。

最终只剩下与阴气为伴的,如今于鬼族相差无几的你。

现在的我,的确可以杀得了你了。

你明白了吗?”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二十一章 玩赏·彷徨 鬼童子自然是不会明白的。

他就算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一个受了那么多致死伤害,最后甚至被一把火烧得只剩下渣的一个人,最后却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明白?

不可能。

必不可能。

我的谋算万无一失。

我的布局天衣无缝。

那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受的伤不足以让他继续存活,从傀儡中感受到的触感,那些利器也的确是刺入了他的身体。

但是为什么?

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在这般万死的局面活下来?

被刺中了心脏。

砍断了脖颈。

手脚的每一处关节都被钉上了银针。

这种情况就算是仙人都回天乏术了吧?

更何况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血脉在皇族当众也并不出众。

修为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亮点。

若非他这次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或许他终其一生都是碌碌无为地待在燕宁。

平凡无奇地消失,甚至不会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那么,还有什么可能,能让一个必死的人最终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疑问。

困惑。

不甘。

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鬼童子并不是一个贪生的人。

在他过去长久的生存年岁中,死亡并不能带给他恐惧。

但是,就在此时此刻。

他的内心深处却涌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

「我在害怕?

呵呵。

啊哈哈哈。

没想到我居然在害怕?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死亡?

不。

不可能!

我怎么可能怕死。

毕竟我曾经是鬼族,是已经死过一次的生灵。

死亡于我而言,也终究只是——」

他的思绪在落到这一刻的时候。

眼神却是突然落到面前少年的脖颈上。

那里。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刚才用傀儡的长刀砍进去了一半。

那种入肉的触感不可能是假的。

哪怕是到了现在。

他都能闻到空气中刺鼻的血腥气。

这绝不是他的鲜血。

而是眼前这个少年的——每一次攻击全都奏效了,他甚至看见了少年脖子上一道浅浅的印记。

虽然现在只剩下那么一点痕迹了。

但他知道,这道伤痕在方才甚至几乎要把少年的脑袋削下来。

「他究竟是不是人!」

念及至此。

鬼童子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内心的情绪来源于何处。

「原来……竟是如此。

我居然会……」

那是对未知的害怕。

对无法把握之物的敬畏与恐惧。

他想逃走。

从眼前这个看不透的少年面前逃走。

只要能让他的元神哪怕一丝从本体中分化出去,他就有机会活下来。

他是鬼族。

或者说曾经是。

他曾经为了活下去而放弃了自己作为生灵的身份。

然后同样是为了活下去。

心甘情愿地让人将自己弄成了这一副半人半鬼的模样。

可是现在。

鬼童子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泛着诡异幽蓝色光华的锁链将他的一切力量都禁锢住了。

这股力量就好像是天生克制他的一般。

口中的呜咽是那般模糊不清。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想表达什么。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落在自己的面门。

“既然是鬼族,或许有那个地方的线索吧?

介意让我搜魂吗?

足够令你魂飞魄散的那种程度。”

冰冷的话语落下。

却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自然也不需要得到回应。

在这句话说出口之前,要做的事情就已经开始了。

幽蓝色的火焰开始灼烧,渐渐地沁入鬼童子全身。

那瘦弱矮小的身躯在不断地颤抖中萎缩。

最终,只剩下一片齑粉散落在地面上。

未几,姬轩才睁开了眼睛。

他双唇微张,不动声色地呢喃出了‘果然’二字后。

正要转身离去。

却听见了远处街道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援军?”

他皱了皱眉。

还是纵身一跃,潜入了不远处的黑暗中。

从脚步声中他判断出对方……或者说那些人,并不是杀手。

……

「保……」

「……佑。」

「请……灾厄。」

「请……黎明。」

他们念诵着零碎的片段。

将不成文的词语化作风中虫鸣。

一摇一晃地从街道的暗中走出,如同是醉了酒一般。

三个人,其中一个年轻女子,外加两个男子。

他们自始至终都闭着眼睛。

脸上蒙着丝巾,看不出具体的形貌。

从街道的那一头走来,又蹒跚地朝着另一头的暗处走去。

他们仿佛没有任何知觉。

游离的双腿踩过那些已经残破不堪的人偶断片。

歪曲的脖颈仿佛随时都会将自己的脑袋给甩下来。

风中的气息并没有酒气。

「保佑……」

「……神灵。」

风中传来的呢喃细语越来越模糊。

眼看着那几个人的踪迹也越来越远,最终彻底地消失在尽头。

……

“神灵保佑?”

当一切归于平静之后。

姬轩才缓步从暗中走了出来。

那三个人的模样、姿态尽皆映入眼中。

他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三个人的状态与其说是疯了,不如说是在‘梦游’。

当生灵梦中的力量强大到溢出体表的时候。

梦中的‘自我’便会操纵身体,在本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行动起来。

这种状况在一些书籍当中有记载。

只是如今的灵王朝,出现这种状况的机会并不多。

这些都不是问题,个中缘由也可避之不谈。

真正让姬轩感到诧异的,则是其中一人脱口而出的‘神灵保佑’四个字。

灵王朝内自然有信仰虚幻之神的生灵。

但是偏偏是这三个人的身上。

在说出那四个字,或是其中一些字句片段的时候,在其身上便会显现出一点令人恶寒的阴气。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姬轩心里涌现出一股不妙的感觉。

却又不知道这种感觉的源头出自哪里。

他对于阴气算是比较亲和。

哪怕其余生灵避之不及的死气,他都能自如地操控。

但偏偏是现在。

姬轩却对某种陌生的阴气感到厌恶。

“罢了。

还是去看看她的情况如何。

希望不要真的出事情了才好……”

念及至此。

姬轩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平溪王府的方向御剑飞走。

等姬轩的身形消失后,又过了不多时。

街道边上,某一座房屋的屋檐。

虚空在下一刻突然扭曲、变形。

自虚无中显化出一道曼妙的红裙身影。

她手中的折扇微微张开,掩住自己的面颊。

晶莹如水的眼眸落在下方一片灰烬上。

眼眸中带着几分不屑。

“居然真的只剩下灰了吗?

还真是适合你的结局啊。

鬼童子。

都说身为鬼族的你会占卜的法术。

可以趋吉避凶。

那么。

当年为了寻求长生而堕入邪道的你,以及为了寻求庇护而化为人鬼的你。

是否已经算到了自己的结局了呢?”

浅短的纱裙下,两条修长的玉腿来回晃动着。

脚踝上挂着的那串银铃随着轻微摆动,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

她手中显化出一本纤薄的书册。

面纱后的嘴唇轻启。

“那么,接下来就到你了。

逍遥王之子,姬轩。

我可不

管你究竟是不是抚剑官。

嘻嘻。

希望你千万不要被我玩坏了哦。”

青葱小指落在书册的一页。

原本白茫茫一片的书页上,赫然开始浮现出一道道文字。

……

「渴望被护佑。

渴望受到尊重。

渴望世间的一切美好。

……

他们。

它们。

无时不刻地在渴望着什么。

求而不得之物。

失之交臂之物。

若是得到了,便会抛弃。

若是舍弃了,便会懊悔。

在一次次的渴望与懊悔中,一个个愿望被产生,然后幻灭。

这是生灵的本能。

并非是什么罪过,也不需要赎罪。」

于是。

这份渴望得到了满足。

……

当姬轩回到王府,来到会客厅的时候。

桌上的小狐狸正龇着牙。

露出几分凶相。

尾巴上的毛都一根根竖起来,紧紧地盯着正前方。

而在小狐狸的对面,赫然是坐着姬苌。

姬苌换上了一身简单的黑色长裙。

长发齐整地束在身后,与背后的暗影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明明应该是成熟端庄的扮相。

在桌台上仅有的夜明珠所散发出来的光亮中却显得有几分妖娆。

不过此时她脸上却带着几分怒意。

两只小手撑着桌面,恶狠狠地瞪着桌上的小狐狸。

小狐狸已经不在那个满是花海的院子里了。

在姬轩来到王府之后,就有了一种更加有效地抑制她体内疫病的方法。

虽说那种方法可能让她感到几分痛苦,但换来的却是更多的自由。

“大、大人,您回来啦?”

眼见姬轩走了进来。

姬苌便翩然起身,与姬轩欠身行礼。

束在身后的长发彼时从肩头滑落,如同一抹瀑布一般柔美。

姬轩正看得几分惊艳。

却见眼前视界当中一抹白光闪过。

随即便觉得胸膛与一团肉球撞了个满怀。

竟是那小狐狸直接从桌上扑到了他怀里。

拼命地摇着尾巴。

“……所以发生了什么事情?”

姬轩眯起眼睛,笑着问道。

姬苌掩嘴轻笑道。

“大人多虑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哦。

对了。

大人您说得真准,王府里真的混进了杀手。

还好您提前做出了布置,要不然我们真的就凶多吉少了。”

“毕竟是天冥府。

而且此次能躲过那些杀手,也有些侥幸。

这种幸运可没有第二次了。”

姬轩摇头叹道。

天冥府背后的主人他已经知晓。

若是那个人的话。

必然会不计一切代价地除掉小狐狸。

只是彼时已经死了一个天冥府顶级杀手,他们若是再想下手的话,可就不能这么明着来了。

毕竟估摸着现在‘青山一族公主险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入了燕宁那些人的耳朵里。

“还是得多谢郡公主帮忙照看她。

事情既然都已经结束了。

我们这便回去歇息了。

还请郡公主也早些休息,明天说不定还得仰仗郡公主。”

“那大人,我们明天见。”

少女脸上笑容依旧。

那双竖瞳却落在姬轩怀中抱着的小狐狸身上。

彼时。

那小狐狸也是龇着牙,喉咙里传来一阵不友善的声音。

“你们真的没什么事情发生吗?”

“完全没有哦?”

姬轩狐疑地看了一眼少女。

便回转过深,离开了此地。

……

待姬轩抱着小狐狸离开后。

房间里的姬苌这才缓缓地坐了下来。

整个身子都向后靠在了仿佛存在的靠背上。

半张脸没入彻底的黑暗中。

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捂住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

一声带着几分恼怒的轻叹落下。

“真的,完全没有哦。”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二十二章 玩赏·玹溪之行 姬轩带着小狐狸回了自己房间。

并没有继续让她待在那片花海里。

如今有了他的力量在身边,小狐狸体内那些诡异灵气再也不会向外发散。

原本姬轩还以为小狐狸身体好些了,可没想到她刚蹦到床上,就立马焉了一般趴在原地。

口中发出一阵呜咽。

“唉,不要着急。

你的病会好的。”

姬轩坐在床边,轻抚小狐狸的头顶那一撮毛发。

说实在话,他对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多少兴趣。

仅仅是他想要得到的一些东西,恰巧需要拨开此地的重重迷雾而已。

或许那位副将给他的丹药真的能治好小狐狸。

但他也感觉到了那些丹药中埋藏的所谓后手。

这副将很不老实,而且在他的背后应该还藏着什么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并没有在他迈入陷阱的时候动手。

是不屑?

还是办不到?

唯独一点姬轩很清楚,那位副将拥有操控病疫的力量,在两人身体接触的瞬间,对方的确试探性地将些微的灰黑色灵气注入他的身体。

至于副将所说的关于平溪王意图谋反的事情,暂时姬轩还没有找到任何的证据以及征兆。

或许这纯属只是子虚乌有。

或许这也确是真实存在的。

“说起来你在这里呆了那么多天,还没有好好地逛过平溪吧?

我听说平溪王治下七城各有各的特色。

来这里之前,我好歹也做了许多的功课。

明天我们便去玹溪转转吧。”

“呜……”

小狐狸将自己的头埋进了被子里。

只发出一阵阵的低鸣。

其实不论她是否会答应,姬轩都打算带着她在身边。

既然知晓了杀手的源头是天冥府,那么王府内也就已经不再安全。

对于天冥府的实力,姬轩心中早有度量。

哪怕是这严丝合缝的王府,也必然会被其渗透。

“你是不知道。

石墩镇你不在的那几天,我可找了你好久。

都快掘地三尺了。

就怕那条蛇妖说的假话。

把我骗过去之后再说你已经不在了,那我可是得急死。”

姬轩又连着说了好一会儿,直到床上的小狐狸呼吸渐渐地变得平缓。

最终彻底地昏睡了过去。

姬轩给她盖上被子,随后到了房间另一角。

取出一枚变色的圆珠。

“好了。

现在……把你们的调查结果告诉我吧。”

圆珠上闪过一道白色的流光,在虚空中化作一个拇指般大小的人形。

这人形在空中恭敬地朝着姬轩行了一礼,随后用蚊蝇一般的低语轻声说道。

“大人。

我们不负众望,终于找到了您想要的东西。

包括五十七年前发生的那起事件,以及在平溪王领地过去的一则……呃,应当是传说。”

“传说?”

姬轩皱着眉。

传说可不是什么正经的线索来源。

说得直白一点,传说大部分都只是一些流传得比较久远的‘市井谣言’。

其中能有一分真假都是谢天谢地了。

但姬轩还是没有让监天司的人放弃搜集这些线索。

“正是。”

“说来听听。”

“是,那我先从五十七年前的那起案子说起。

虽说原本只是一起普通的溺死案。

但因为其疑似与平溪疫病有问题,所以很快就找到了。”

……

关于五十七年前的溺死案文书。

姬吉属地中一条水脉发现了一具浮尸。

将浮尸打捞上来的兵士口述,此尸体刚捞上来的时候身上穿着的衣服非常古老,样式看上去是来自数百乃至上千年前。

只是其肉躯看上去并未显露出腐败的迹象,疑似为某个存在久远的修士,不知是何种原因尸体落入了水中。

平溪的监天司并未从尸体上检查到任何的问题。

当初用各种法器测试,也不曾得到任何结论。

甚至当初也有修士用手直接触碰到了尸体,但当时却不曾有人被染上疫病。

哪怕是到了现在,疫病的产生都尚不明确。

他们是在疫病彻底爆发之后,才根据灵气留下来的痕迹,找到了疫病的源头居然是那具平平无奇的尸体。

“过去某位修士的尸体吗?”

姬轩默然。

来自过去的某个修士的尸体,在经过什么样的变化后才能成为一切疫病的源头?

监天司并未查到修士的身份。

这本来就很奇怪。

灵王朝对于居住的生灵数量有着严格的监视,‘天道’之下一切尽皆了然。

只要想查,如何能查不到一个修士的来由?

“其实后来听令吏说过,当初检查这具尸体的时候,发现尸体本身存在似乎相当古老。

就像是……来自当今帝君登基之前?”

“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修为高深的修士自然能活得更久。

而且当今帝君年纪也不大……相较于同境界而言。”

“可、可是依那令吏所言。

这修士是在当今帝君登基之前就已经死了的。

他体内的死气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甚至快不足以称之为‘尸体’。”

“这就有些奇怪了……

死气消散,那是尸体在几乎被天地分解、化为天地间灵气的过程。

只是文书中所言,那具尸体甚至像是前几天刚刚落水的。

怎么可能死气先一步消散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

监天司并没有就这件事情继续追查下去。

当初司幽大人以及王爷也没有让我们深究。”

传话的监天司修士言语中又添了几分愧怍。

他们当初的确没有深究。

因为这具尸体只能算作是一个开头,而且很快整个平溪王的属地就爆发了瘟疫,所有人都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又哪里来的精力和时间去调查一具尸体的来由?

“这件事情先放在一边。

你还是先来说说传说的事情吧。

关于我特地拜托你们调查的,关于‘活着的病疫’的传说。”

“活着的病疫……大人,其实我们监天司并没有查到所谓‘活着的病疫’传说。

不过在平溪自古以来都有一个和病疫有关的神灵的传说。”

“你说和病疫有关的神灵?”

听到这两个字后,姬轩第一时间想起来方才在街道上见到的那三个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身影。

其中有一个人的确是说出了‘神灵保佑’这四个字。

“正是,在平溪流传着关于掌管天下瘟气的神灵,‘五瘟神’的传说。

不过传说中的五瘟神乃是善神。

其掌管天下间瘟气。

护佑五方生灵和平安泰。

哪怕到了现在,此地尚有一座与五瘟神有关的神祠。”

“那么,那件东西收到了吗?”

“这……大人勿怪,许是路上出了什么状况,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收到您送来的东西。”

听到这里。

姬轩眉头微皱。

“怎会如此?”

“这,大人您……”

“不,不怪你,或许是我的问题,但是……怎会如此?”

……

玹溪。

位于平溪以南。

两座城若是寻常使用御空的

法器飞行,只需要小半日便可往返。

与平溪并无二异,这里虽然也被淡薄的雾气所笼罩,抬起头却也无法见到真正的天空。

或者说平溪王属地七座城常年都不见天日。

它们被雾气笼罩的年岁太过于久远,久远到居住在此地的生灵甚至快要忘记了原本天空的色彩。

姬轩原本是打算询问姬苌关于玹溪的一些情况。

只是一大早就见到幻化成姬吉的姬苌被几个人围住不停地回答问题。

脸上还显露出几分疲惫之色。

明显是有些招架不住了。

最终姬轩也只得作罢,偷偷地溜出了王府。

“唔,行脚商人?

这么年轻?

小小年纪的也不容易啊,而且就你这身板能干多久?

家里头没什么别的人了吗?

罢了。

进去吧。

今天算你运气好,藏雪宗这几日推出了一款新的商品,若是你有机会能拿到贩卖的资格,兴许还能再多赚些。”

“是、是嘛。”

“你这……怀里抱着的是灵兽?

唉。

看模样也没长几斤肉。

毛色状态好像也不是怎么好,这灵兽卖不?

诶——

别走啊。

我话还没说完——”

姬轩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跑进了城里。

他倒是完全没有想到这守城的兵士会如此地健谈。

起初他还以为是正常的盘问,谁知对方的问题越说越离谱。

在他怀里抱着的小狐狸,那双后腿已经快把他胸口都蹬出一个坑了。

不过好在他还是被放了进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藏在薄雾中的城市。

高低起伏的楼宇错落在纱巾般朦胧的雾气当中。

如梦似幻。

街上行人蒙着的面纱也比平溪要更为华丽。

“这里就是玹溪。”

蒙在面纱后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恍然。

视线环视一周后,不由得颔首轻叹道。

“果然,这里也……”

“呜……”

“好啦,我知道。

我们先去热闹的地方逛一圈。

然后再去办正事。

不。

还是说……去逛一圈才是正事呢?”

怀里的小狐狸默不作声地从衣袖之间抬起头。

那双眼睛不断地扫视着周遭。

“要不给你买几件衣服如何?

在燕宁的时候,一些修士之间流行给自己的灵兽买衣服穿。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若是有的话,倒是可以给你也买一些。”

“诶呀。

不知道还有没有给灵兽吃的灵果。

若是有的话也能给你买一些呢。”

姬轩滔滔不绝地说着。

而怀中的小狐狸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

「这自然不会是轰天鼎的炼制方法。」

他把手中的玉简轻轻放下。

对于这个结论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气馁。

就像是早就预料到的那般。

「若是按照这里边记载的炼制方法去炼制灵器,最终什么都炼制不出来。

其中缺少了一些关键材料的信息。

不过无所谓。

重要的并非是灵器的炼制方法。

而是其炼制的思路。

那么。

它究竟能否让我成功炼制出来合适的‘容器’呢?」

他两根手指落在桌面上。

指尖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响声。

今天他要等一位贵客。

能帮助他完成心中夙愿的贵客。

“万长老,宗门外有人拜山。”

“请他进来。”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二十三章 玩赏·流行 “这玹溪还真是一个好地方。”

在大街上逛了一圈后。

姬轩怀里的小狐狸已经戴上了一顶花斑帽,套上了一身小巧的粉色棉衣。

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半点的神采。

只是任由姬轩在掌中摆弄。

“除了天气不大好,在外面转一圈衣服便湿了以外,我还是挺喜欢这里的。

而且这里和平溪不一样。

处处都透着一股生机。

你看那边还有卖耳饰的地方,我们去瞧一眼吧?

或许有适合你的耳饰哦?”

姬轩笑着低下头,发现小狐狸无精打采的状态后。

脸上的笑容终于是散去。

用一种呢喃般的耳语轻声道。

“你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

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

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

现在的我没办法治好你身上的病。

那种痛苦连‘那个人’都承受不住,险些丢掉了半条命,更何况是你。”

从副将那边得到治病的丹药已经成了痴心妄想。

或许姬轩可以动用武力威胁对方。

但在那位副将背后还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在尚不明确对方真面目的情况下,他没有把握拿下对方。

更何况那个医馆就建造在城中。

若是真的打起来,难保不会造成百姓的伤亡。

“唉……”

他的顾虑很多。

他以为自己可以将那些顾虑完全地抛之脑后。

最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

“不过这地方卖面纱的铺子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那么多条街。

那么多卖东西的铺子。

居然有九成都是卖面纱的。

剩下的一成则是面纱与其他东西放在一起卖。

他们真的能赚到钱吗,真的不会饿死?”

来到玹溪之后,姬轩也自然是发现了这座城市的怪异之处。

相较于平溪而言,这里贩卖面纱的铺子要更多。

而且铺子里面的面纱种类也更杂。

“去藏雪宗看看吧。

刚才我打听到了。

藏雪宗会在宗门的正门口广场上公开拍卖新款面纱的资格。

我倒是很想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些什么。”

姬轩的脑海中回想起那个被关在地牢里的侍女的惨状。

以及昨天夜里见到的那一幕诡异的状况。

他几乎可以肯定,藏雪宗贩卖的这些面纱当中的确存在着大问题。

但可惜的是。

他原本送去监天司检验的那块面纱在运送过程中似乎是不翼而飞了。

监天司那边到现在还没有收到东西。

“不过真要说这里有什么不大行的话。

或许就是此地太费钱了吧。

怎么什么都要钱。

唉……”

……

越是靠近藏雪宗。

四周的天地灵气便越是充盈。

这个宗门虽然在外头籍籍无名,但在玹溪却是声名鼎盛。

其建立在一条小灵脉上。

整座宗门都被庞大的聚灵阵笼罩。

单是在其中修炼一日,便能抵得上外边七日的功效。

正可谓是修炼圣地。

所以藏雪宗可谓是如今平溪王管辖之下的第一修道宗门。

其中强者众多,练气巅峰的修士根据监天司的调查,据说有二十五位。

而观山境修士,则有三位之多。

这已经算得上是南域不小的一股力量了。

但便是这样一个宗门,却并没有在修道一途有什么名气。

他们修炼的功法也好、感悟的大道也好,尽皆流于表面,没能够继续深入。

这也是南域大部分修道宗门的通病,没什么好继续详说的。

至于他们真正出名的地方,却是经商。

寻常人都说修士修行都要尽可能地避开人烟,甚至隔绝一切的人际来往。

但藏雪宗不同。

他们正是靠着经商一步步成为平溪地域最大的宗门。

当然。

周掌柜对这些仅限于‘有所耳闻’的程度。

今天他没有开门营业。

甚至早早地就揣着钱,带着两个伙计来到了这里。

他原本是不打算凑热闹的。

毕竟想着藏雪宗拍卖新款面纱的资格,其定价自然高不可攀,非寻常的商贾可以获得。

所以他觉得自己就算是去了,大抵也只能去瞧个新鲜。

可是他的伙计却说他有这个机会。

藏雪宗的拍卖并不像那些拍卖会中的那样,只靠钱说话。

他们也讲究缘法。

维持拍卖的修士会挑选一个对上眼缘的商贾,赠予他贩卖的资格。

这简直就是白嫖的好处。

周掌柜向来对自己的运气有信心。

所以一大清早地便涌入了人流当中。

“这得有多少人啊。”

看着人挤人乌泱泱一片。

周掌柜不由得感慨一声。

身侧的一位伙计则是笑着应道。

“少说也有上百了吧?

得亏藏雪宗山门前边空地大。

要不然还真的纳不下那么多人。”

“要从这么多人里寻到一个有缘人。

若是真的寻到了我。

那我得和这门生意多有缘分?”

“掌柜的咱们再走得近一些。

或许就有机会了呢。

到时候我们也能跟着赚钱。”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啊。”

周掌柜笑道。

他并不只是为了凑热闹等机缘。

在一路上他也在观察周围那些人的模样。

着装、神态、言语……任何能吸引他注意的东西。

他只是做小本买卖的,铺子里卖的东西也很杂,起码除了平溪,其他的铺子里卖的东西都是五花八门。

只是这一路上他却发现,路上的行人穿着非常简单。

虽说不能用简陋来形容,但相较于平溪以外的人们,穿着方面要显得更为单调。

唯一能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

或许就只有这些人脸上穿戴着的面纱了。

在来到平溪之前,他从未想到过,一块布而已,居然能被玩出那么多花样。

而当他再临此地的时候。

却发现这种小挂件如今已经发展成了人们不可缺失的生活中的一部分。

而且比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还要兴盛。

若是没有一定的风险的话,他还真的挺想将自己所有积蓄全都压在这一门生意上。

“嗯?这个年轻人……”

正在他心中发生激烈的斗争的时候。

眼角余光却是瞧见了一个少年。

这少年穿着朴素的白衣青衫。

脸上和其他人一样蒙着面纱。

在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只雪白的灵兽。

或许是气质,或许是与周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装扮。

让周掌柜不由得多看了这少年几分。

“这年轻人……是谁?”

正在他心中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

那少年便已经消失在远处人流当中,再也寻不到了。

……

人山人海将藏雪宗山门覆盖。

众人簇拥中。

有一道留观刚从藏雪宗内飞出,在虚空中化作一道人形。

赫然是一个头发斑白的中年妇人。

此人出现的瞬间,原本还有些喧嚣的山门口便鸦雀无声。

这夫人看上去四十余岁。

体态丰腴,但那张脸却是被保养得水嫩。

始一开口,便传来矫揉造作的纤细女声。

“感谢诸位道友捧场。

众所周知,为了对抗疫病,我藏雪宗在这些年来也研究出不少的法器。

只是这病疫便如同是附骨之疽,着实令人头疼。

或许早已有人都忘记了我们原本生活的样子。

我知道诸位心中对此颇有怨言。

我们的生活也不该是这般。

但是这些都不打紧。

为了能让平溪境内所有人都记住曾

经的美好,我们藏雪宗推出了这件商品。”

正说着。

中年妇人两手一摊,掌心流光闪过,一件丝帕显化而出。

此物刚出现的瞬间,空气再次沸腾起来。

周围的人们在欢呼。

所有人都举着手,仿佛是要溺死一般在虚空中要抓住什么东西。

“对于未来的期待。

对于过去的缅怀。

对于现在的痛苦。

我能理解你们所有人的痛苦,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却只能一味地故步自封,一味地做这种简单的抵抗。

若是长此以往,想必道心都会溃散。

但现在不同了。

这块面纱可以创造出生灵心中渴求之物。

可以让你们至少在梦里得到满足,它能幻化出你们想要的一切!”

说到这里。

姬轩倒是觉得有些无聊了。

这不就是施展一个简单的幻术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这么粗糙的东西,当真有那么多人需要?

这些人又不是傻子。

只是他这般念头才落下不多时。

周遭又传来更为热切的欢呼声。

“不对劲。”

姬轩站在角落里,皱着眉。

抬头怔怔地看着头顶的昏暗天穹。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只不过是一件商品的贩卖权力而已,居然会受到如此追捧。

而且那件东西的的确确只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寻常商品而已,怎会如此?

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中年妇人掌心的时候,瞬间瞳孔一缩。

那块丝帕,赫然与先前被其收缴的那块一般无二!

这怎么可能!

那块丝帕当真只有‘满足生灵的幻想’这一种功效吗?

它可是有可能杀人的!

“这个女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那个站在虚空中的女人正是藏雪宗三位观山境修士之一。

名唤易青裳。

二十余年前迈入观山形意境。

乃是如今的藏雪宗太上长老。

据说其乃是以商入道。

虽说没有什么实力,但赚钱的本事已经是出神入化。

倒是与如今藏雪宗的所作所为相当符合。

“而且这里那么多人,如此杂乱的地方,居然还要搞什么拍卖。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便在姬轩这般皱眉的当间。

听得易青裳尖细的声音落下。

“本次有十五个名额,其中一个名额由我暂留,其余十四个价高者得,起拍价五百下品灵石。

现在是第一个名额。”

“六百下品灵石!”

“七百!”

“八……”

对方话音刚落。

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周围瞬间迸发出一片哄闹的响声。

震天的喊叫声甚至要将姬轩的耳朵都戳聋了。

姬轩不喜欢这种吵闹的环境。

干脆就堵住了耳朵。

躲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

在不知是惨叫还是欢呼的声音此起彼伏地来回冲击下。

那易青裳居然真的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十四个出价最高的人。

被选中的十四人纷纷迈入藏雪宗山门。

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站在台阶上,俯视着那些原本与他们站在一条线上的人。

“那么最后一人,与我藏雪宗有缘之人便是——这位朋友!”

中年妇人的手指指向穿过层层人群。

最终落在了一个中年商人的身上。

对方起先还有些诧异,但随即脸上便流露出狂喜之色。

“居然还有这种情况发生?”

对方看似随手一指。

落在了一个极为普通的商人身上。

眼看着此人就要朝着迈入藏雪宗。

姬轩手指微微一颤,便是一道淡蓝色的蝴蝶翩然飞出,落在了他的后背衣衫上,顷刻间消失不见。

跟在他身后的伙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那个商人后背拍了拍。

狐疑地挠了挠头。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二十四章 玩赏·钱眼 春风得意的人随着易青裳步入藏雪宗山门。

没有获得机会的人垂头丧气地退场,如丧考妣。

这一次热闹并不是瞎看。

起码姬轩看明白了藏雪宗究竟在做些什么。

「围聚在一起的那些人。

他们在欢呼的时候,身上散逸出来的那种气息是阴气。

这并不是应该正常出现的情绪。

而那些阴气在显现出来之后,便会流入藏雪宗内部。

此地的聚灵阵内部还嵌套了一座阵法,使得此阵不仅能聚集正常的天地灵气,还能专门将那种异常的阴气聚集起来。」

知道了他们在做什么并不能怎么样。

姬轩还得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儿风景不错。

那就多逛会儿吧。

大不了今晚直接住在这里。”

……

藏雪宗就坐落在玹溪正中央,大部分的建筑都用浮空阵法托在半空中。

但凡是抬起头,都能看见云雾中起伏的宫阙。

正可谓是整座城的中心地带。

浮空的阶梯一路向上,穿过云雾、最终将十五个人接引到飘在半空的一座宫殿之前。

周掌柜视线稍稍地朝着阶梯边上看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足有百丈的高度。

脚下的建筑变得越发低矮,埋没于云雾当中。

街道之间的人流有如蝼蚁一般,仿佛只要探出一只脚就能将他们碾死。

与此同时。

在周掌柜的心里也生出一股恐惧感。

若是从这里摔下去,那定然是小命都没有了。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

或许也是有意无意地多扫了一眼。

他觉得整个玹溪的布置看上去有些奇怪。

像是一种熟悉的东西,但一时半会儿偏偏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几位这边请。

关于新产品的具体功效和定价,待会儿我会与几位详谈的。”

易青裳直到此时还是凌空而立。

彰显其观山境修士的身份。

虽然她本身态度谦和,但光是散发出来的气息都能让人心头产生一种压迫感。

她扫了这十五个人一眼后。

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周掌柜的身上,不动神色地说道。

“若是几位对我藏雪宗感兴趣的话,等我们事情谈完了,可以带几位随处逛逛。”

他带着十五个人深入殿宇。

眼看着光线随着一脚踏入,瞬间变得昏暗了一些。

“正如诸位所知。

我们藏雪宗为了研制出这件商品所消耗的人力、物力也不少。

为了能让使用者能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甚至花费了许多代价,请了好几位在幻术一道上造诣颇深的道友一起钻研。

哦。

当然。

其中最关键的还是炼制时候的精确程度。

毕竟要在这么一小块纱布上构筑阵法,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

但我们设计出这件商品的初衷,仅仅是为了减少生灵的痛苦。

可以让生活在平溪的所有生灵都能够拥有一段美好的回忆罢了。

所以在此我有个提议。

我们藏雪宗能给你们的成本价是这个数。”

说到这里,易青裳在身前摆出了一个手势。

彼时,那十五个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其中一人甚至有些颤颤巍巍地开口道。

“这、前辈,这可是真的?”

“自然。

藏雪宗关于商品的定价全是我说了算。

我给你们的价格,当然是真的。

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易青裳脸上流露出几分淡然的笑意。

她知道这几个人心里在想什么。

“前辈不反悔?”

“这有什么好反悔的?”

如此一说。

这几个商贾纷纷绽出了笑容。

而易青裳也顺势从袖口中抽出一块面纱。

“既然如此。

我这儿还有一块试制品。

不如就请几位中的一人来体验一番如何?”

听到这里,所有人眼中都放着光。

周掌柜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因为他发

现易青裳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并没有那么多钱。

完全是被幸运砸到了头上。

当初他被易青裳点名的时候甚至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万事万物皆有代价。

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好事?

可偏偏现在这好事就落在了他的头上,令他不免也浮想联翩起来。

“那么就请这位有缘人戴上试试了。

这面纱可是最新款。

它能让使用者见到最想得到的东西。

当然,这些都是幻觉,做不得真的,不过是在病疫流行期间对身心的些许慰藉。”

“多、多谢前辈。”

周掌柜两手颤颤巍巍地接下了面纱。

欣喜之色流于言表。

他迫不及待地将面纱戴在了脸上,随即便看见有氤氲的光出现在面纱上,没入周掌柜的躯壳当中。

周掌柜只是闭上了眼睛。

然后在那一瞬。

就仿佛是被定住了一般,再也没有任何的动静了。

“陷入幻境之后,生灵就会陷入这般物我两忘的境地。

这和修士入定很像。

不过面纱却只能给予虚幻的幻境,无法给予对大道的感悟。

所以并不能作为一种修道的途径。

那么。

我就祝各位财源广进。

一切为了百姓。”

“为了百姓——”

“虽说现在我们只研究到这里。”

说到这里。

易青裳也是摇了摇头。

大有几分无奈的感慨。

“当然,以后如果有相关方面的进展的话,我们也会第一时间研究出新的商品。

到时候还请诸位多多赏光。

最后请跟我去取贩卖商品的专属文书。

走这边。”

十四人紧跟着易青裳,有说有笑。

熙熙攘攘地离开了殿宇。

至于周掌柜却仍旧站在原地。

那十四人除了起初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一会儿之后,便没有继续关注与他。

而易青裳本人,更是仿佛将周掌柜当做了不存在一般。

就让他在原地呆愣愣地站着。

不。

或许并不是当做不存在。

而是已经‘习以为常’。

又不知过去多久。

却见周掌柜动弹了一下。

他闭着眼睛。

脑袋仿佛没有了支撑点一般歪在肩膀上。

一瘸一拐地向前迈进。

一步。

两步。

走出了阴影。

走出了宫阙。

站在了悬空的浮台上。

然后。

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啊……

这种感觉。

好空虚。

就像是失去了一切。

不行。

我不能再失去了。

最起码‘那个东西’我一定要……」

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周掌柜的手指在面前挥舞了一下,却连一片云彩都没能够抓住。

当然。

云彩自然是抓不住的。

……

靠在一棵歪脖子树边上,嘴里咂着一串糖葫芦的姬轩蓦地瞪大了眼睛。

然后从原本坐的地方站起身来。

许是因为动静太大了。

整个头都撞到了树杈上,落了一地的枯叶,扎了他一头。

引得周围些许怪异的目光注视。

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原本瘫在他怀里的小狐狸蓦地抬起头,然后迅速地咬掉了竹签上挂着的最大的那颗枣。

“原来如此……?”

姬轩的面色徒然变得苍白。

深深地看了一眼藏雪宗的方向后,迅速地跑走消失在人流中。

“叫你偷吃,叫你偷吃!

刚才不是给你吃了一串,怎么还吃我的!

都已经这么脆弱了,还吃这种东西!”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骂骂咧咧地藏身进一处偏僻的小巷里。

就着一堆杂物重新坐定。

彼时姬轩脸上苍白之色尚未完全褪去。

对于方才发生的事情,仍旧是心有余悸。

他曾将一缕灵识附身在那个陌生上古的

身上,姬轩的灵气有些特殊,只要俯身在某个人身上,那么同境界也很难被发现。

也就是说哪怕是观山形意的修士都不可能发现他布置的手脚。

他就是这样靠着一缕灵识来探查藏雪宗的内部。

但他的运气似乎不大好。

被他俯身的人没过多时就被一种诡异的力量控制住。

他能感觉到那位商贾所透露出来的‘欢愉’的情绪。

这面纱真的有能让其产生满足感。

易青裳所说的功效全是真的。

但还没过多时,姬轩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能感觉到商贾体内正逐渐产生一种阴气。

随着这些阴气越来越多,商贾的身体也逐渐地不受控制,最终仿佛是提线木偶一般,一点点地朝着毁灭的深渊迈进。

若这就是副将所谓的‘操纵’的方法。

那么姬轩只能认为这种方法实在是有些愚蠢。

但又有些可怕。

毕竟战斗力暂且不提。

在面纱正常化的平溪,若是推出了一款新型的面纱,又有谁会拒绝佩戴?

最终。

他一头栽了进去。

从高空坠落。

义无反顾地向着地面冲去。

商贾死了。

却并不是摔死的。

在摔到地面之前,他的魂魄就已经消失了。

并非是正常地死亡,他的魂魄并没有离开身体,而是发生了一种更为匪夷所思的变化——他的魂魄化作了纯粹的阴气,经由戴上的面纱散逸于天地。

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在姬轩的灵识离开对方身体的瞬间。

他赫然是觉察到了一些东西。

他所看见的,是整个藏雪宗的仰视图。

那些楼阁宫阙、亭台水榭于半空中交织,最终化作了一枚熟悉的图案。

「那是一枚铜钱。」

「鬼天教的铜钱。」

但是这些暂且丢在一边。

现在姬轩发现了一件更为眼中的,迫在眉睫的事情。

“王府内死去的丫鬟脸上戴着的,是藏雪宗今天才开始准备贩卖权限的新款面纱。

也就是说。

在王府之内,早有人与藏雪宗有联系!”

……

哒。

哒。

哒。

脚步声。

中间夹杂着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他走得很小心。

虽说修为颇高,在这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但他的实力却是真的不怎么样。

他耗费了百年,或许更久,才终于在大限即将到来的时候迈入了下一个境界。

所以对他来说,身体就显得格外重要。

为了好好活着。

为了比任何人都要好地活着。

最终。

他站在了某个人的背后。

两人之间的地面上,丢着一块面纱。

看上去有些破落,还有些肮脏的痕迹。

“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

毕竟如果没有我。

你们就真的完了。”

似男非女的声音落下。

带着几分妖异。

总之令人听了心里鸡皮疙瘩都能生出来一大碗。

他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弯下腰,将地上的面纱拾起,最后掌心闪过一道火光,将其彻底化为齑粉。

“互惠互利罢了。

你不是也正需要我们的力量吗?

之前我们给你的情报应该没错吧?

虽说最终还是出了点问题,但那也和我们没有一点关系。

当然,我需要承认。

这一次你的确是为我们争取到了足够多的时间。

所以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咯咯咯,接下来?

接下来,我要夺回我的一切。

……你不会来碍事吧?”

“呵呵,怎么会呢。”他笑着摇了摇头道,“你的渴望是无罪的,那是生灵正当的感情,没有丝毫过错,我自然没有理由去阻止你,就像我曾经说过的那样。”

“嘁,伪君子。”

“那个人是谁?”

“谁知道呢,一个燕宁来的小子罢了。”

他看着对方一点点离开的背影。

什么话也没有多说。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二十五章 玩赏·直面 那么。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显而易见了。

姬轩在原地又坐了会儿。

就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在他身侧化作一个单膝跪地的黑袍人。

怀里的小狐狸在见到那个黑袍人后明显是吃了一惊。

整个身子都迅速缩到了姬轩的衣服深处。

紧紧地蜷缩成一个球。

但姬轩却仿佛早已知晓了对方会出现一般,并没有显露出任何的表情。

“召集玹溪所有的监天司修士。

把藏雪宗围起来。

然后给他们递一份拜帖,就说……嗯。

‘中域知晓平溪王境内生灵疾苦。

顽疾难以根除,生灵已入水火。

故中域一位殿下要来拜访、慰问一下藏雪宗,以安抚平溪境内修士的心情。’”

“大人,您现在就要去藏雪宗?”

“不错。

我希望藏雪宗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站在藏雪宗的山门口。

你们应该能办到吧?”

黑袍人点了点头。

身形迅速消失在暗处。

而姬轩则是将目光看向北方。

若是他估算不差的话,在那里想必也已经要发生了一些事情了吧。

“仇恨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

在他的怀里。

小狐狸又抖了抖自己的耳朵,从他手臂之间探出头来。

环视一周,发现已然是没有了那黑袍人的身形。

当即将半个身子都露了出来。

姬轩缓缓起身。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步入了人流当中。

“而越是沉淀的仇恨,爆发的时候就越是不讲道理。

希望能借此机会……哪怕是一点也好,搞清楚‘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至于现在。

还是先看看藏雪宗究竟在做些什么吧。”

虽然姬轩目前手里没有那块被收缴的面纱,也不存在什么监天司鉴定的文书。

但就在刚才,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证据。

根据他得到的情报,如今藏雪宗三位修为最高的太上长老都在宗门。

可以说只要这一次能够成功端了藏雪宗,也就不存在什么祸根不曾除尽的情况了。

他并不清楚藏雪宗究竟在做些什么。

既然不清楚。

那就直接去问,拿着证据直接扇在对方的脸上。

按照姬轩如今手里掌握的证据来看,藏雪宗至少得折一位太上长老。

在想到这里的时候。

姬轩心中便止住了一切的念头。

空灵的心境让他的呼吸变得平缓,让他的存在似乎都变得缥缈。

周围行人络绎不绝,到处都是铜臭味。

该说藏雪宗在经商一道上确实是独树一帜,已然是将玹溪打造成了一座独属于商人的城市。

在这里只要是能明码标价的东西,你绝对都能买到。

所以尽管平溪境内因为特殊的气候与疫病,使得居住在此处的生灵颇有一种笼中鸟雀的意味,但仍然没有阻碍玹溪成为整个南域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这里的欢愉盖过了一切苦难。

甚至之前易青裳道出病疫的苦痛的时候,那些围聚在一起的商贩脸上压根就没有显露出几分痛苦的表情。

他们早已习惯。

来自过去的不甘、愤慨、无力已经消散。

不。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姬轩感觉到胸口又被小狐狸的脚给蹬了一下,便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藏雪宗的山门口。

毕竟这一幕在刚才也发生过。

就在姬轩打算靠近藏雪宗山门的时候,小狐狸在怀里挣扎得厉害。

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危险一般。

只是姬轩本人却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虽说被称作山门。

但却只是一

座简单的牌楼。

一道悬空的石阶顺着牌楼如螺旋一般向上延伸,中间连接了一道道分叉的更小的螺旋,通往悬空的宫阙和阁楼。

没有高山。

也没有多少别致的景色。

除了这座牌楼以外,就只有寸草不生的石板铺就的平地。

山门前的空地上并没有多少人。

距离那场拍卖会已经过去了许久。

一切都恢复了往昔那般模样。

而当姬轩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正看见一个温文儒雅的青袍中年人自空中悬浮的石阶一步步朝下走。

在见到姬轩的瞬间,他眼眸中徒然一亮,脚步加快了几分。

于姬轩面前欠身行礼。

“诶呀,想必这位就是中域来的殿下吧?

呵呵。

在下祝戊,乃——”

“当代藏雪宗宗主祝戊。

我知道你。

不过五十余岁修为便已经到了观山形意。

要我说这小小的藏雪宗可容不下你,以你的天赋若是能去中域,成就可不比现在要差。”

姬轩淡淡地说道。

而那位藏雪宗宗主祝戊脸上笑容更甚。连忙摆手对姬轩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殿下您说笑了。

以我这微末道行,哪里有资格去中域发展。

能在这里有一安稳之地修行,就已经知足了。”

他的视线在姬轩怀里看了一眼。

但并没有过多的注视,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落在姬轩本人的身上。

祝戊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尚在附近的人们注意。

这里真的是一个深入市井的地方。

哪怕是宗门前方都有寻常百姓往来。

而那些修士也对此视而不见。

在这里也根本没有所谓的出尘。

“不知殿下名讳?”

“姬轩。”

“殿下若是能早些告知在下的话,在下或许就能准备一个欢迎会了。

想必这里的百姓听说中域来人看望,定会非常欢喜的。

不,在下绝不是责怪殿下,绝对没有那种意思……”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来这里是为了了解此地详情。

并不想兴师动众地面对他们,我相信宗主大人已经知道了。

中域这段时间有些事情。

有几位贵人对平溪地界上心,我此番前来一是为了看一眼你们这里的实际情况。

二则是为了平……咳咳。

呵。

我听闻藏雪宗与平溪王府的关系不错?”

这般看似说漏嘴地欲言又止令祝戊皱了皱眉。

当听见姬轩的问题后,才笑着颔首道。

“我们藏雪宗是多亏了王爷才能走到今天的。

多亏了王爷传给我们的东西,才能让我们能够拥有抵御此地地方病的能力。

就是……这病疫实在是有些防不胜防。

不论如何祛除,都无法根治。

让殿下见笑了。

若是殿下觉得此番已然是重罪,那我自当受到责罚,辜负了中域大人们的一番苦心。

但就算如此。

我藏雪宗都竭尽全力,力图将那病疫斩尽杀绝!”

这祝戊说得言之凿凿。

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毅然决然的神情。

令人闻之落泪。

姬轩只是笑着摇头。

“你们藏雪宗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宗主大人放心便是。

当然。

关于宗主大人所说的‘病疫无法根治’的源头,中域也不是没有一点线索。

比如说……五瘟神?”

只是话音刚落。

就见祝戊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赶忙朝着姬轩伸出一只手,焦急地低呼道。

“请殿下先莫要言语!

还请殿下先随我来。

接下来的事情不能

在这里说。”

“哦?这又是为什么?”

“殿下待会儿便知!”

姬轩随着祝戊来到一处宫殿中。

宫殿四壁满是一枚枚金色的符文,化作光罩笼罩四周。

彼时烟斜雾横。

将这座宫殿内部装点得如同仙境。

在这宫殿的正中央。

赫然悬着一只紫色的葫芦,葫芦的口开着,正往外吞吐着烟雾。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甜的异香。

令人身心都情不自禁地放松了下来。

“殿下,这里是我们藏雪宗弟子平日里修行的地方。

阵法隔绝了外部一切灵气。

从外边绝对无法窥视此地一切动静。

所以我们之间的谈话很私密。”

“是嘛,那你带我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与殿下说一说‘五瘟神’的事情,殿下。”

祝戊回转过身子。

儒雅的脸上,透露着几分凝重之色。

他朝着姬轩抬手作揖,随即淡淡地说道。

“诚如殿下所言。

此地病疫的源头,来自于‘五瘟神’。

此神散布瘟疫。

以生灵之痛苦为养分。

将我们生灵当做是供祂玩赏的玩物。

五瘟神早已被平溪王爷赶出了生灵居住的城镇。

但其却不甘心就此败走,仍然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面对如此狡猾的强敌,我们……我们已是束手无策。

五瘟神无形无相,无孔不入。

唯有在这里我才能保证不会遭到祂的监视。”

正说着,祝戊的脸上悲戚之色更甚。

而姬轩也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轻叹道。

“你们也是不容易啊。

与这病疫搏斗了那么多年。

却仍然无法将其彻底根绝,明明王爷已经拥有了治疗病疫的丹药,明明你们也拥有了让生灵预防病疫的手段。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病疫就是无法结束?”

“殿下,我们也想——”

“不,你们不想。”

还未等祝戊答话。

姬轩已然是将一枚玉简甩落在地上。

地上的玉简发出一阵黄光,随即迅速在两人面前显化出一道道身影。

显化出来的正是作为第一视角的某个陌生商贾所经历的一切。

但见其身影迅速地移动。

顺着某个中年妇人的言语戴上了面纱。

做出一副昏迷的模样。

随后又一步一缓地移动。

最终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从高空中坠落而下。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将生灵魂魄的力量化作纯粹的阴气,然后将它们收集起来。

起码在我的认知当中,不存在这种违背天道的力量。

那块面纱当中的阵法当真是平溪王给你的原模原样的阵法吗?

你们收集那些阴气想做什么?

平溪王想做什么?

回答我。”

祝戊。

观山境修士。

以术入道,却入得不是很深。

对于大道的理解尚停留在一个很浅薄的层次。

先前姬轩说他去了中域能大有可为,那是在说客套话。

实际当然不会有那种可能,哪怕这个年纪不如观山形意,其造诣也不会很高。

姬轩对于这位藏雪宗宗主的状况了如指掌。

要不然他也不会有那么大胆子跟着对方来到这里。

他认定了对方不是他的对手。

或者说。

整个藏雪宗,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再见祝戊脸上不见任何迟滞的神色。

几乎是瞬间,便有些平淡地给出了回答。

“为了天下的百姓。”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云泥·净罪 一切为了天下的百姓。

他这般说道。

那眼眸中不存在一切虚假。

祝戊神色平静地将自己的双手放在身前。

他并没有为自己辩解。

也没有为姬轩所放出来的东西感到惊诧。

他是知道一切事情的。

不论是有人为此丧命也好,还是藏雪宗一直在收集某种阴气也好。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

这个人是真的打心底这么认为。

“殿下,或许您并不了解全部的事情。

但没有关系。

我可以给殿下您讲解一二。

诚然,我们通过王爷获得了能够抵御病疫的阵法。

那真的是一道精妙的阵法,虽然我们知道应该如何使用、制作,却无法窥见其中原理。

但是没有关系。

‘只要能够将病疫从这片大地上驱逐,不论是再如何陌生的力量都可以使用。’

我们这般想过。

当然,至今这份想法也未曾动摇。

只是我们后来明白过来了,我们所对抗的究竟是什么存在。”

他的手开始有些颤抖。

面容略微有些扭曲。

双唇在尽可能地被牙齿咬着,仿佛内心深处正在进行着某种极为激烈的搏斗。

“这片土地上曾经流传着名为‘五瘟神’的神灵传说。

哪怕到了现在,平溪境内都有一座五瘟神的庙宇。

至今仍有些许香火。

但是……我是说但是。

所谓的神灵成为了我们的敌人呢?

像那种存在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我们是否真的有对抗神灵的力量——当时我们根本没有想过那么多。

王爷很厉害,他甚至能将病疫几乎赶尽杀绝。

让我们甚至一时间忘记了病疫所带来的痛苦和绝望。

甚至知道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所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也就是说。

在当初病疫快从平溪境内根绝的时候。

所有人都不知道病疫的来源。

甚至不知道病疫所代表的含义,直到彼时——原本特效的丹药不再对病疫产生作用。

平溪王府停止了供应丹药。

将炼丹的手法、炼丹的器具全都交给了医馆。

但医馆的主人似乎并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所提供出来的丹药并不能彻底地根绝病疫这一祸根。

“瘟气在一处汇聚。

化作了有生命的实体。

在我们所有有能力的修士到来之时,其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那并不是护佑一方的善神。

生灵所朝拜的庙宇并非神圣又庄严的殿堂。

所吟诵出的传说与祝词也不过是虚于表面的谎言。

其名为五瘟神。

虽受尽生灵朝拜,却妄图绝美生灵的一切。

而我们……却什么都办不到。

平溪的生灵再次陷入了痛苦当中,他们甚至都没能够体验到生存的美好,甚至大部分生灵都没有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从出生开始就戴上面纱。

永远地将自己的真面目藏在面纱之后。

生灵不应该承受这种痛苦。”

“你说得不错。”

姬轩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已经能感觉到周遭的灵气发生了变化。

阳气正在减弱。

而阴气正变得越发凝实。

混沌的阴气当众,夹杂着驳杂的思绪,穿过身躯的瞬间,如同是一群人在耳畔低声私语。

“那么这和你所谓的‘为了天下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呢?

且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越是痛苦。

便越是渴望。

越是绝望。

便越是希望。

生灵便是如此矛盾却又充满奇迹的存在。

我想要让所有的生灵都能坦然地享受那一种美好的感觉,苦难并非天生就要承受之物,享受满足本就是生灵天性追求之物。

这并非是罪。

所以我、我们便将这份生灵本应该享受的愉悦送给了他们。”

说到这里。

祝戊又有些懊丧地叹息一声。

带着几分不甘地道。

“我们最终还是没有办法战胜五瘟神。

但生灵是无罪的。

他们不应该承担那份痛苦。

所有的痛苦只要让我们去承受那就足够了。

殿下。

想必我们易地而处,你也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的吧?”

灿烂的笑容没有造作。

他就像一个完成了课业的学子等候着先生的夸赞。

“所以……将魂魄转化成阴气这件事情,你就没有什么需要向我解释一二的吗?”

“我们从未罔顾他人性命。

殿下可以放一百个心。

我绝无伤害他人性命的想法。

至于魂魄化作阴气。

这其实并没有好说的,毕竟……这是生灵的天性使然。

是生灵的天性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我们并不是主导一切的人。

我们只是遵循着天地自然的规律。”

“生灵的……天性?”

“没错,生灵的天性。

生灵会以虚幻的美好来回避现实的残酷。

哪怕是醉生梦死,都不愿回到现实当中,我对此表示理解,并予以支持。

他们并非是丧命。

而是终于逃离了现实。

回归了最本真的美好。”

姬轩只觉得对方在扯淡。

假的就是假的,再美好的幻境都给不了真实的情感。

再说了。

人都已经死了。

他们还能够跳出来说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不成?

姬轩已经拔出了腰间的玉剑,只是瞬间,这殿宇当中的气氛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他拉下脸,冷冷地说道。

“我并不认为这是美好。”

“那可真是遗憾,殿下看来并没有与我一样的同理心。”

“你管这叫同理心?”姬轩气极反笑,“宗主大人,我觉得你有必要随我去一次监天司,然后再去和整个平溪的人说说,和他们好好说说所谓的‘同理心’,看他们是否会认同你。”

祝戊并没有流露出惧怕的神情。

自始至终他都用一种十分平静的目光看着姬轩。

哪怕现在姬轩正提着剑朝他走来。

“他们已经认同。

若是殿下您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让他们来亲口说一句。”

“诶?”

突然间殿宇当中刮起一阵阴风。

只听周遭传来幽幽的呜咽声。

一股浑噩的黑气自四面八方向着殿宇正中涌现。

最终化作一个不规则的、不停蠕动变幻的糊状物。

与此同时,一股浩瀚的灵压落下。

那灵压赫然是从那团古怪的东西上面传来。

“这到底是什么?”

“是他们。”

“他们——”

不需要继续提问。

他已然明白了一切。

那些古怪的阴气最终都汇聚在一起,化作了眼前这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古怪物件。

而这物体所继续的力量,赫然是达到了观山神韵境!

这股灵压,乃是其道域!

而就像是顺着姬轩的话说出来的那般。

祝戊垂眸颔首。

“他们,是人心。”

“你但凡敢对我出手,整个藏雪宗便在今日除名。”

“除名?如何除名,人心如今站在我这里啊,殿下。”祝戊朝着殿宇出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露出一丝恍然之色,笑道,“原来如此,殿下指的是在外面那些监天司的人,还是……这些在里面的,监天司的这些人呢?”

话音刚落。

便见其身后突然乌泱泱地出现了一撮人。

他们穿着褐色的软甲,每个人脸上都蒙着面。

每一个人,赫然都是监天司的修士!

“看来人心的确在你这边。”

见到这一幕,姬轩耸了耸肩。

他这是被背叛得彻底。

作为原本忠于朝堂的监天司如今居然站到了他的对立面,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过那又如何?

谁规定人心站在谁那里,谁就立于不败之地?”

战斗。

往往不需要任何前兆。

前一刻的姬轩还侃侃而谈。

下一瞬间,他的身形便已经消失在原地。

一股浩然剑意瞬间充斥在四周。

让所有置身在其中的生灵都如同陷入泥沼一般。

只见一道剑光闪过。

不论是悬在半空中的黑色糊状物,还是祝戊的身形都被瞬间斩成两半。

而姬轩的身形则出现在原本祝戊所在之处。

这位藏雪宗宗主消失了。

或许他早已离开了这里,只是因为此地灵气不同于外界的缘故,才让这幻影看上去与真实无异。

这里从一开始就是针对他的陷阱。

而那糊状物——姬轩从其中感知到了某种极度危险的气息。

还没等他心中细想。

却见脚下一道光华闪现,化作一道道符文,于周遭组成一个玄妙的阵法。

与此同时,一股失重一般的感觉落下。

“该死,是传送阵——!”

“藏雪宗——!”

他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疾呼。

却是还没等到把话完全说完,他的身形便彻底地消失在了宫殿当中。

片刻后。

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从外边走进宫殿。

在他的身后,赫然跟着两道身影。

“今晚连夜将那批货分发下去。

放心。

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

那位中域来的殿下不是我们的对手,他什么也办不到。

毕竟……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与什么作对。”

他舔舐了一遍自己早已被咬得煞白的嘴唇。

嘴唇干裂,淌下暗淡的液体。

“人心站在我们这边。

所有生灵,都站在我们这边。”

“那个人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事情的?”

“这就要去问我们的盟友了。”

祝戊的目光穿透浓郁的云雾。

落在了某个方向。

“商品的事情就拜托师妹了。

还有师弟。

我给你的那件东西……可得好好研究一番。

若是能尽快做成,我们便可以完成真正的救赎。”

他的言语,自始至终都透露着慈悲。

他的眼中,向来都怀着怜悯。

「欲望是人心的体现。

那并非是罪。

生灵不必为此付出代价。

我承认这些都是生灵应该享受的欢愉。

所以,我予以支持,并为其提供便利。

若病痛乃是天地降下的无妄之灾。

那么我们所信奉的‘人心’,必将克服这些灾难。」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云泥·镇压 偏僻的医馆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冷清。

小大夫清扫了一番整天下来的疲惫。

送走了坐堂的几位同僚。

从角落里抱起一堆门板就要将正门封上。

但就在下一瞬间,一群穿着黑色甲胄、手里拿着长枪的兵士突如其来地涌到他的面前。

其中一个腰间挎着大刀的兵士上前一步,站在了小大夫面前。

小大夫眼见这么多兵士,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好半响才露出几分讨好的笑容。

“几位官爷您是想……看病吗?”

“我们家小姐有了心疾。

想让先生去府上看看。

放心,钱管够,先生不若即刻启程随我们去府上?”

“这、心疾我也不是很了解。

不知我能否……”

“若是先生不方便走,我们也可以抬着先生去。”

只是瞬间。

为首的兵士脸上便显露出几分凶芒,大有一言不合就拔刀子的趋势。

小大夫见到这一幕。

当即脸色就垮了下来。

他只得点头同意。

“那、那还请几位官爷稍等片刻,容我先将这里的门……”

“来人,捆上带走!”

未等他多说一句话。

几个魁梧的兵士便上前一把攥住了小大夫的肩膀。

熟稔地用麻绳将其身躯缚住。

然后如同搬运货物一般,将其抗在肩上。

不论小大夫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这一幕周遭的人都看在眼里,但也没有一个人有胆量上前凑热闹的。

生活在平溪的百姓或多或少都知道他们的存在。

那是平溪王府的亲军。

是直接隶属于王府的兵士。

向来只听王府的命令。

虽然明面上他们并没有显露出多少好奇的神情,但背地里却是已经讨论起来。

王府内或许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一位普通的年轻大夫被这些兵士带走。

剩下的一部分兵士甚至直接进了医馆丝毫没有见外。

强闯民宅的事情是不被允许的,平溪王自然也不会让手下的人这般放浪。

“那个小大夫是谁?”

“不知道,不过王爷的亲军……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小大夫得罪了王爷?”

“不是说了小姐出事了……”

“小姐?

你是说郡公主?

开玩笑,王爷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有什么子嗣。

我还以为他到现在都是单身。

哪里来的什么子嗣?”

“诶,也不能这么说。

皇族的事情谁又说的准呢。

说不定王爷背地里也有女人,还有孩子。”

“嗨,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些兵士离开之后。

平溪王的女儿疑似生病的消息不胫而走。

甚至在此之前,平溪境内都不知道平溪王姬吉还有一个女儿。

……

这自然是不应该被宣扬的一件事情。

她很清楚自己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

「耻辱。」

「孽种。」

「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或许对平溪王来说,她是一种寄托。

是情感的延续。

是与‘那个女人’的结晶。

但是他错了。

那终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在她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她的命运。

她不被允许出现在世人面前。

不被允许被世人所知晓。

没有人知道姬吉有过一个喜欢的女人,更没有人知道那个女人甚至为姬吉生下一个孩子。

平溪王的女儿。

郡公主。

皇族的千金……

这些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甚至……她都不被允许拥有寻常生灵子嗣所拥有的一切。

这很不公平,对吗?

这并不公平。

「你的娘亲当年……」

「你以后也会……」

「若是当初……」

从父王的口中听见的不过是一个老人对过去的百般留恋。

那是对过去的追悔莫及,是永远都无法被治愈的伤痛。

但她对此并无任何想法。

她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

那位在父王口中温柔贤惠的母亲,那位在姨娘口中活泼开朗的母亲,那位只留给她一个名字的母亲。

「小苌,你的名字是你母亲给你起的。

我希望……」

啊。

又是这些令人烦躁的回忆。

这个男人或许已经没救了吧?

她的心里不禁产生了这种想法。

但是她不会去恨这个男人。

是啊。

若是真的有什么非恨不可的东西的话,倒不如说——

……

“变成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

隐姓埋名地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大夫。

然后光明正大地在这里生活。

如同看戏一般地看我们挣扎、痛苦地生活下去。

这很有趣吗?”

少女坐在那张御座上。

身上穿着不合身的漆黑长袍,虽然身形娇柔如草,却仍努力地将自己的腰板挺直如同一个大人。

她脸上的稚嫩已然褪去。

那双竖瞳中仅剩下冰冷与仇恨。

婀娜婉转的声音所传达出来的意思,竟是带着几分肃杀。

正堂下。

年轻的大夫被压着跪在地上。

周遭的兵士手中枪尖利刃就靠在他的近前,只要他稍有一点小动作,马上就会被扎成蜂窝。

“所以我不理解。

父王应该给了你所有。

他将炼制解药的轰天鼎的控制权交给了你,将大部分的信任都给了你。

但你做了什么?

你背叛了他。

夺走了轰天鼎,将我们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小大夫低着头。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淡淡地说道。

“原来如此。

这就是殿下的心疾吗?”

“违背王爷的命令、置生灵于水火……你的罪孽远不止如此。”

“殿下原来如此恨我。

既然如此。

也大可不必与我多说废话。

若是想杀我的话……尽管动手就是。”

小大夫目光平静。

缓缓抬起头来。

那双澄澈的目光注视着御座上的少女,脸上流露出几分捉摸不透的笑意。

“杀了我,那件灵器自然就成了无主之物。

到时候王府自然就重新拿回了灵器的使用权。

而殿下您的心疾,自然也就治好了吧。”

“你在求死?”

少女皱着眉。

心里也不禁闪过几分狐疑。

便在此时,一个兵士突然从正堂之外走来,来到少女身侧,附耳在她耳畔言语了两句。

待那兵士推开后,只见少女从御座上站起身。

手中赫然显露出一把三尺青锋。

这把剑品级非凡,刚出现的瞬间便传来一声剑吟,剑光的锋芒似乎能切裂虚空。

小大夫脸上表情未变。

似回应一般颔首。

“早在当年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结局。”

“既然如此,当年你又为什么要那样做?”

“为了王爷。”

只听得噗嗤一声。

少女手中的剑刃已经没入小大夫的小腹几分。

殷红的鲜血自剑刃边角渗出,渐渐地染红了一片。

许是吃痛,小大夫的眉梢眼角也开始显露出几分痛苦之色,但他仍旧是尽可能地显露出笑容。

“殿、殿下……

我这都是为了王爷。

还请殿下……

唔。

殿下务必相信……

我绝对……”

话还未说完。

这小大夫的身躯便瘫软了下来。

那几个围在一起的兵士见状,便将手中的兵刃放下。

只是少女却是突然厉声道。

“把你们手里的武器都拿起来,让他死得透一些。”

“可、可是殿下……”

“怎么,你们想死不成!”

少女突然拔高了几分音量。

但兵士却是犹豫了。

这个有些陌生的小大夫已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只是一个有些修为的普通人。

而且还是人族。

生命力自然是更弱。

被少女捅了一剑之后,自然不可能有活命的可能。

正当那几个兵士面面相觑之际,一道不合时宜的尖锐声音突然在正堂当中响起。

“嘻嘻。

啊哈哈。

看来你也知道我们的存在了啊。”

少女听见这道声音后,身形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同时再次尖声道。

“杀了他,快杀了他!”

“那可不行啊。

若是他真的死了,我们可就得费劲再找一具身体了。

这世上能入得了我们眼的身体可不多,当然……除了你,其他的这些人现在就算不想死,也得死了啊,毕竟我们可是——”

“五瘟神!”

在少女手中剑芒挥砍下来的瞬间。

一股灰黑色的光晕突然从小大夫的身躯内扩散开来。

瞬间整个正堂便被一股浑噩的光充盈。

似男非女的声音落下,带着几分欢愉,又带着几分嘲讽。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

殿下?

殿下。

哈哈哈。

可惜当年没能在你未出生的时候将你杀死。

不过无所谓,多亏了你多此一举地将我们带到了这里。

你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吧?”

“那又如何,你杀不了我。”

少女在片刻的慌乱后。

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

彼时那些灰黑色的雾气在他面前化作一道模糊的人形。

周围的兵士早已躺在了地上,没有一点声息。

她的力量虽然孱弱,但却是病疫的克星。

五瘟神无法对她怎么样,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可我能杀了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

“他已经被我刺中了要害。

已经火不了多久了。

只要这叛徒死了,轰天鼎的控制权就又回到了父王的手中。

到时候你也难逃一死——这一次,你绝对没有一点机会。”

“诶,这倒是一个问题。

那么……我要怎么办呢?

你说不会不出现什么奇迹?比方说……有奇兵从天而降之类的?”

这嘈杂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揶揄。

而就在下一瞬间。

正堂门口出现一道婀娜的身影。

少女看见那道身影后,面色徒然一变。

开口正要说些什么,但门口那道身影却是径自朝着她走来。

一步。

两步。

迈入了灰黑色的雾气当中。

站在了她的面前。

在她错愕的目光中,朝着她伸出双手。

……

这份怨恨已经积压了多年。

怨恨将一切变得一团糟的疫病。

怨恨背叛了大义的副将。

怨恨软弱无能的自己。

这份怨恨根本就无法被时间消磨。

也无法承受任何等待。

所以在一旦知晓了某种可以消解这段怨恨的机会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其行动。

这是深埋于心底,不曾被任何人知晓的、扭曲的情感结晶。

是不曾被窥见的‘另一个自我’。

「若是这份力量并不属于我自己就好了。」

「若是我从一开始就没能出生就好了。」

「若是一切都不复存在就好了。」

「若真的是这样的话。

这方天地该变得多么美好啊。」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云泥·乌農之地 草木被随意地堆砌成粗糙的低矮房舍。

在黑夜之中被不同程度的暗拼凑成形状不一的斑驳。

天空的另一端就像是要被撑破了一般,仿佛有什么正发光的某种存在正要破开浓重的烟云。

街道上没有一个人。

寂静的空气中,还残存着某种焦糊的气味,就像是某个人家里传来烧糊了饭菜的味道。

那是死亡的气味。

在这座尚有生机的小镇里。

死气将尚有声息的生灵禁锢在此地,无法获得片刻的安宁及喘息。

“这里的阴气,又与那边的有所不同。”

少年站在小镇的入口处。

这里并不是他原本来过的地方。

但却有着与那边相似的东西。

破落的牌楼耸立,却几乎快要被毁弃了一般。

乌農镇。

“事情的大概我已经有所了解。

辛苦你了。

所以这里是真的存在了两种力量。

那个叛将代表的是五瘟神,而藏雪宗则代表了另一种力量。

它们互相合作,又互为敌对。

一方终究会将另一方吞噬,却在面对外部威胁的时候能同仇敌忾。

怪不得……”

少年埋头沉思。

而其身后的黑袍身影则恭敬地单膝跪地,不敢发出一点言语。

就着此地昏暗的光线仔细辨认的话便能发现。

这黑袍身影赫然是监天司之人!

刚才传送阵被触发的瞬间,此人便跟着姬轩被传送到了这里。

“但它们终究不是一条心。

所以在一方发现我的存在之后,就试图借我的手去毁灭另一方。

不。

并非是让我去毁灭。

因为它们知道我目前没有毁掉它们的手段。

而是将我这个麻烦从一处丢到了另一处。”

“大人,现在还来得及,您要不即刻离开——”

“离开?

我为什么要离开。

你是觉得我没有对抗它们的实力吗?”

面对黑袍身影的劝诫,姬轩不由得冷笑一声。

他拥有清除病疫的力量。

而五瘟神的这股力量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作用。

可以说姬轩不认为自己拿对方没有办法。

“大人,我的确是这么认为。

当初平溪王似乎与那五瘟神交过手。

最终却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如今五瘟神的力量比当年应该更为强大。

所以——大人,您若是真的想救平溪的话,还是去中域求援吧。

那可是、是这片土地上的神灵!”

黑袍身影流露出的惊恐之色不像是装出来的。

但姬轩却仍旧不为所动。

他只是淡淡地说道。

“我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

一切就如之前定下来的那样。

你继续在监天司里监视他们的动向。

然后将所见所闻向我报告。

连最忠于朝堂的监天司都背叛了,平溪这回摊上的事情可不简单。

人心……”

言语之间。

姬轩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早在刚接触到此地监天司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这里的人有些不对劲。

在一番特殊手段的使用后,那位监天司的修士竟然不知不觉间魂飞魄散了。

在对方身上,姬轩找到了一块面纱。

于是他立马想到了这个偷梁换柱的方法。

念及至此。

他不由得冷哼一声。

“若是‘人’都变了又如何呢?

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藏雪宗三位形意境修士,一位以术入道,一位以商入道,还有一位…

…以器入道。

其中每一位都不曾突破至神韵境。

所以那道域的主人……

那个东西——由生灵的魂魄、欲望凝聚出来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姬轩心中回想起面纱的恐怖效果。

它能将生灵的魂魄藉由情绪、欲望的变化而将其转化成某种阴气。

发生了这种变化之后,生灵的魂魄便如字面意义上地消失了。

不入轮回。

无法重新凝聚。

永远都不可能存在任何‘期望’。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算作是‘善意’、是人的天性!

而引起这些变化的源头,若是真的追根到底的话,那无疑就是鬼天教留下来的那道阵法。

“还有就是。

替我传出去一些消息。

就说……平溪王不日即将回到燕宁。

而平溪不久之后将失去‘封地’的权利,成为寻常的灵王朝地界。

行了。

没事的话就回去吧。

记得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若是被发现……你知道要做什么。

切记。

莫要留下任何痕迹。”

“是,大人。”

身后的黑袍身影起身。

在那一瞬间。

他眼眸中悄然浮现出一只淡蓝色的、翅膀如同燃烧着火焰一般的蝴蝶。

“呼……那么接下来。”

待黑袍身影离开后。

姬轩将视线落在了前方,那片寂静得仿佛已经没有了生命存在的小镇里。

接下来他将前往名为‘乌農’的地界。

那是不曾被人们所认知的,不属于平溪七座城市的地方。

那里病疫横行。

生灵在必死的结局中翻转、试图越过那条不可逾越的线。

“就让我看看你们究竟会做什么吧。”

乌農。

这并不是一个小镇的名字。

而是作为不同于平溪七城的其他地界的统称。

当初平溪王为何要这样划分已经无法再去考究。

而现在。

这种划分却是将整个平溪清晰地化作了两个部分。

接下来要做什么?

报复藏雪宗?

转而去消灭那‘五瘟神’?

不。

这都不是正确的答案。

不论他去动哪一方,另一方都不会坐视不理。

他们……不如说祂们。

只会在对抗外敌的时候是拧成了一股。

“呜——”

“嘘,小声一些。”

他摇了摇怀里的白色幼兽。

整个人便彻底地融入了这片夜色当中。

……

竖日。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天光照常地从四面八方涌来。

将这座已经腐朽的小镇勉强吊起来一口气。

枯槁的门户咯吱作响,打开了一道缝隙。

身形伛偻的少年从门缝中挤出一只脚。

在地面上用力地蹭了蹭,随后慵懒地坐在门槛上。

他是第一个醒的。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样子,街道上才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了行人。

这里与七城的生活并没有多少区别。

生活在此地的生灵一如既往地外出,为了活下去而努力着。

只是……唯有一点。

在所有人的身上都透着一股死意。

仿佛他们早已失去了生命。

在他们的脸上带着面纱。

只是面纱上面并没有特殊的灵气,也不存在什么阵法。

病疫无法得到有效的阻隔。

“唔——”

有人摔倒了。

挣扎着,试图站起身来。

但将其搀扶起来的人却将那个人按在了马车上,黑色面纱

后的脸上露出几分狰狞的笑容。

那些人是‘焚尸官’。

为了有效地阻隔病疫的传播,他们会将如方才那个人一样病入膏肓的人从众人当中筛选出去。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他们焚烧。

这样的状况几乎每天都有。

住在这里的生灵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着周围一个个熟人相继死去、被焚烧。

但始终都无法从这里逃走。

他们已经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唯有绝望在肆虐地蔓延。

“明明他们才是真正需要‘那个东西’的人。”

姬轩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不会对这些人感到惋惜。

只是单纯地觉得,平溪现在发生的事情是不正确的。

根据方才监天司内线传出来的消息。

现在的平溪城内一如既往。

只是昨天平溪王府内似乎是发生了一些骚乱,有一个小大夫被王府的兵士抓走了。

在知道这条消息之后,姬轩也不由得有些无奈。

那位郡公主终究还是涉世未深。

不懂得各种的利弊。

如此轻易地就遵从了内心的欲望。

那位叛将虽说表面上看上去孱弱。

但实际上其背后定然有着强大的存在。

是断然不可能乖乖地被那位郡公主给干掉的。

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情,他不用细想都知道最终结果是什么了。

而若是那件事情真的发生了的话,也就证明……平溪王府已经沦陷。

昏迷不醒的平溪王也落入了敌手。

他可以不去管平溪王的死活。

但昨天见到的‘那团意义不明的糊状物’令他打心里产生一种厌恶的情绪。

那个东西乃是生灵魂魄的聚集。

已经无法再轮回转世的存在。

若是放任那个东西不管的话,迟早都会天下大乱,更何况作为鬼师,自然是不允许那种东西继续存在的。

此物有悖于天道。

当姬轩正想到这里的时候。

却听得耳畔传来一道虚弱的呼声。

“大人……是大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姬轩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却见不远处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扶着墙。

面纱未曾遮蔽的脸上尽是苍白与虚弱。

在见到姬轩的瞬间,那道身影便激动地向前小跑了几步,随后顺其自然地就近摔倒,落在了姬轩的怀中。

软玉入怀,却没有想象当中的那般旖旎。

因为很快便从姬轩的怀里钻出来一只龇着牙的白色幼兽。

“大人,王府内出了叛徒!”

“我知道。”

“王府……王府没了……”

“我猜也会变成这样,不过这都是你咎由自取,不是吗?”

怀中少女脸上悲怆之色一僵。

随即黯然地垂下头。

呼吸之间带着几分啜泣。

“我本来是想……”

“你想先行拿下那个人。

所以昨天早上故意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就是为了回绝我的邀请。

判断出我已经离开平溪之后,你便开始谋划解决掉那个心腹大患。

是这样吗?”

她微微颔首。

却什么也没有多说。

“所以现在只剩下你逃出来了?王爷落到他们手里了?”

“父王他……被封印了。”

“封印?”

“王府内有一道封印,一旦被激活之后就会将父王所在的房间彻底封死,只有父王本人能解开。

那道封印就算是观山境修士都难以破除。

所以父王应该没事的。”

姬轩二话不说,推开了怀里的少女。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二十九章 云泥·源自一场背叛 姬轩暂住的小屋内。

小狐狸趴在桌上作寐状。

姬苌坐在桌旁,面色有些难看。

姬轩将手一挥,虚空中一道道蓝色的线条浮现,化作一枚枚符文。

“既然你想救下平溪王,那么我们就有必要将各自了解到的真相全都坦白。

不可以有任何保留。

毕竟按照你的说法,只要将五瘟神打倒,整个平溪的病疫都会散去。

我不会去管平溪王的死活。

但若是没有了他,又没有炼制医治病疫的丹药的灵器,打倒五瘟神已经是我们目前的首要目标。

所以你都知道一些什么?

虽说平溪王将你的身份一直隐瞒下来。

但身为郡公主的你,对于五瘟神的信息肯定是知道得比我们要多的吧?”

姬轩平静地看着少女。

只是这狭窄的房间内,气氛开始变得僵硬。

“平溪王当初没有把话说全。

他的记忆里有一部分是彻底空白的。

我不知道他要隐藏什么,只是失去了那块记忆之后,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很可能都会变成无用功。

甚至最后莫要说什么解决这里的问题。

我也很可能失去一些东西。

若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会离开这里。”

“……你窥视了父王的记忆?”

“那不是重点。”

“五瘟神的力量不应该出现在城中的。

有父王留下来的灵器镇压,五瘟神就算潜入了平溪城,也绝不可能在城中发挥出一点力量。

所以……昨天我本打算将那个叛徒抓住。

就算杀不死他,至少也要将他关起来。”

姬苌垂下头。

有些挫败地轻叹一声。

两只手摆在桌上,紧紧地攥在一起。

她现在看上去很紧张。

一如在王府内见到的那般,见到平溪王突然倒地垂死时的那一幕。

“但是你失败了。”

“王府之内出了叛徒。”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在自认为密不透风的王府之内,早已被人种下了背叛的种子。

而如今,正是其萌芽的时候。

“大人,我需要您的力量。

只要您能将平溪变成原来的样子,我什么都可以答应您。

还请你务必——”

“那么,我希望这一回你说的是真话。”

姬轩打了个响指。

虚空中悬浮着的淡蓝色符文便开始迅速排列组合起来。

“你的失败并不是没有任何收获。

起码从这件事情上我知道了祂们之间的关系。

五瘟神与藏雪宗,双方是互为敌对,但对于外敌入侵祂们却会同仇敌忾地互相配合。

所以当我真正抛头露面的时候,祂们之间就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的约定。

「合作,将外敌彻底清除。」

祂们之间大抵是这么约定的吧。

但祂们之间的打算却也是出奇地一致。

便是将外敌甩给对方,由对方去着手解决。

至于其原因。

我现在还不是很清楚。

双方都拥有观山神韵境的后手。

而对我真正意义上做出试探的存在,目前为止也只有藏雪宗。

唔。

所以当你率先出手将埋藏在平溪城内的叛将抓到的时候,才会发生那种事情啊。

因为在你做出那件事情的时候,双方都会这么认为。

‘你已经与我站在了同一战线,已经成为了双方的敌人。’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毕竟我找不出任何的理由能让对方放过你。”

虽然少女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姬轩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不过这些我就不做追究了

郡公主殿下,还请你将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就算不是为了平溪王或平溪的百姓,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也好。

我需要掌握你知道的所有信息。

比如说……五瘟神真正的由来。”

“我可以告诉你。

但还请大人随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五瘟神的神祠。”

……

「那么,就这么放了她吗?」

紫色的符文在虚空中流转。

化作一道模糊的人形。

犹如雷光一般,将这片狭窄的空间照映出些许轮廓。

「我很期待。

她能为我们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呢?

诶呀,真是有意思呢。」

绿色的风,哼唱出了旋律。

在有如吟唱出一首歌谣的曼妙旋律声中,一团火焰自虚空中被点燃。

「他根本不足为惧。

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但他的力量已经得到证实,不过是‘区区神韵境的剑修’而已。」

黄色的光晕垂落。

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懈和嘲弄。

「我已臻至完全。

这一回,绝不会出现像过去那般的变数。

我会夺回属于我的力量。

而那个人,就是夺回力量的第一步。

动手吧。

既然‘对方’又把他送了过来,那么便如对方所愿。」

白色的光。

将此地照得敞亮。

一如过去那般。

「我的国度中,不需要变数。」

啪的一声落下。

伛偻的老人合上了玉盒。

他浑浊的眼眸在下一瞬间,被无尽的黑色覆没。

……

“不愧是平溪王。

没想到居然还能留下这种后手。

就这么不愿意见一见我这个老朋友吗?”

他站在一片白色宛若实体的光幕近前。

光幕的另一边,正是一座华美的院落。

“唉,不过好歹是确定了你的状态啊。

老朋友。

放心,当年你交给我们的东西,你的志向,我们会帮你完成的。

在你重新醒来的时候,应该已经能看到新的平溪孕育而生了吧?

至于现在……你还不需要醒过来。”

旋即。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那道身影。

嘴角向上扬起一道轻微的弧度。

“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这不就是你期待的结果吗?

或者说……

你后悔了?”

“后悔?

现在后悔有什么意义吗?”

“呵呵。

啊哈哈哈。

的确。

现在你再后悔有什么意义?

反正都到一步了。

你还指望有谁会原谅你吗?”

但见他戏谑地扬起头,看向对方。

手臂想着对方一点点张开。

“毕竟你一直都是那个自私自利的人啊。

在你的心里只有自己。

根本就没有爱过任何人。

所谓的‘情爱’不过是满足自我的借口——”

“你还要继续自己的演说多久?”

“诶呀,真是失礼了。

我希望你能理解。

毕竟在大计将成的时候,心中的喜悦总是有些难以遏制。

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素白。”

“别用那个名字叫我。”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

将视线落在了南方。

“接下来,就看我的师弟什么时候能完成‘那件东西’了。”

这份欢愉并没有持续多久。

毕竟。

正如她所言的那样。

现在仅仅是距

离成功一步之遥,直到最后一步,都不能有任何松懈。

“为了天下百姓。”

……

关于五瘟神的神祠。

在平溪王来到平溪之前,灵王朝刚刚重建的时候。

这种类似的神祠数量便开始逐渐减少。

生灵都拥有了修炼的途径。

褪去了蒙昧的认知,对天地自然的理解更为深刻,摈弃了无谓的所谓信仰。

因为知晓了其为虚幻,所以五瘟神的神祠在过去数量骤减。

五瘟神。

传说在这片地界中护佑一方的善神。

其为过去传说当中‘天庭’的正神,拥有掌管天下间瘟气的权能。

在被证实‘天庭’为不存在之物后,与之相关的一切传说便开始销声匿迹。

所谓神祠。

便是能够被五瘟神感知到信者存在的地方,其为一座一层的祠堂,中间摆放着神位与塑像。

塑像上有五种色彩的丝带交织,将单调的塑像点缀得有了几分生气。

“但是五瘟神的神祠这段时间里却多了起来。”

少女走在最前方。

轻声说道。

“因为这里的生灵需要心灵的寄托。

所以过去五瘟神的传说又开始兴盛起来。

建起了虚伪之身的神祠。

将五瘟神供奉起来。

每日每夜地祈求自己能够康复,能够活下去。

但我们并没有将关于五瘟神的真相告诉他们。”

“毕竟自己每天祭拜的神正是一切的元凶这件事情,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被接受的。

而且……

就算说出去了又能如何呢?

无非是心存希望地等死,和万念俱灰地等死这种区别罢了。”

面对姬轩的嗤笑。

少女并没有反驳。

“不过既然是虚幻之物。

那现在所谓的五瘟神又是什么?

若是其确为五瘟神,那么是否又表示过去的天庭其实是真实存在过的?”

少女只是摇头。

并没有多说一个字。

又过了片刻,当两人终于站在一处简陋的小屋门口的时候。

少女这才回转过身子。

“大人,我们到了。

这里就是五瘟神的神祠。

而里边供奉着的那尊塑像,就是五瘟神。”

她看见了姬轩脸上的震惊以及困惑。

那是合乎情理的表情,一如当初她知晓了真相那般。

“我不知道天庭是否是真实存在过的。

但起码五瘟神……应该不是虚幻的东西。

在久远的过去,应当的确存在过一位被称作‘五瘟神’的神灵。

但是大人。

父王来自燕宁。

而我虽说是平溪出身,但从未认真了解过平溪。

五瘟神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去敬畏的东西。

可是对他们。

对生活在平溪的生灵、平溪的百姓来说。

五瘟神的意义是不同的。

哪怕神祠被毁。

哪怕传说渐渐失传。

可信仰是植根于人心深处的,更加捉摸不透的东西。”

姬轩看清楚了。

那座摆放在简陋神祠内的塑像。

那是一个穿着斑斓长袍的长着国字脸的中年男人的面庞。

那个男人。

赫然与当年在河中发现的尸体相貌如出一辙!

“当年被我们逼到绝境的五瘟神显露出了人形。

然后。

平溪出身的副将……背叛了。”

平静的声音中尽管透着冰冷。

但其中却没有透露出任何悲伤或痛苦的情绪。

少女所做的,就像是在简单地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往事。

“所以大人。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三十章 云泥·姬轩死了 失去了一位副将自然无伤大雅。

灵王朝很大。

大到缺了谁都不会有任何损失。

哪怕是帝君没了,再立一个就是。

更何况是区区王爷手底下的副将。

只是副将的背叛,却仿若是蝴蝶掀起的一股风,最后迅速席卷了整个平溪。

「我们怎么能对自己信奉的神灵动手!」

「赢不了的吧?那可是神灵!」

「啊啊,原来都是存在的,这一切都是存在的——」

生灵的意志开始崩塌。

在某一刻,在场所有生灵的心中都生出了一种‘不可战胜’的念头。

随即五瘟神便趁机钻了空子。

平溪王姬吉遭到疑似被重创,仅有一息尚存的五瘟神趁乱逃走。

……

“所以说,你是才知道那位叛将的背后是五瘟神?”

姬轩震惊于少女给出的答案。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平溪王在这么多年来居然一直认为那位叛将仅仅是因为单纯地理念不合才与他分道扬镳。

甚至都没能够查出来对方与五瘟神之间的联系。

是啊。

炼制解药的灵器落入了对方手中。

所以病疫自然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因为材料珍惜的缘故,以王府内的资源,想要重新炼制出一件灵器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自从叛将消失后便仿佛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演变成如今的局面,似乎都是理所当然。

见少女面露愧色。

姬轩轻笑一声道。

“不过无所谓。

就算现在才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放心,只要有我在,区区五瘟神也不过是蝼蚁。

它根本奈何不了——”

未等姬轩把话说完。

却见一道绿色的流光突兀地从边上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激射而出。

径自穿透了姬轩的胸膛。

姬轩霎时间怒目圆睁,挪动着身子一转,看向那道流光射出来的方向。

却见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一道虚幻的绿色身形正朝着他摆了摆手。

再见一旁的少女先是一愣。

随即尖叫着高呼。

“大人——”

“混蛋,我——”

姬轩捂着自己的胸膛。

仅仅是片刻,胸口便已经被深红色彻底地覆没。

一股浩然的剑气自他身上散开,凛冽的剑芒如雨一般落下,朝着那道虚幻身影激射。

却仿佛是落到了空处一般,根本无法耐他分毫。

五瘟神的神祠本就是人最多的地方。

如今突然有人如姬轩这般捂着胸膛这般挣扎着,顿时人群就炸开了锅。

有的害怕的已经撒丫子跑得老远,有胆子大的也趴在远处默默地观望。

剑域展开,压抑的灵压令修为低下的生灵根本没有办法靠近。

“我怎么可能——”

姬轩向前蹒跚地走了几步。

便在下一瞬间。

第二道黄色的流光袭来,这一回,直接贯穿了他的头颅。

霎时间。

姬轩的眼中神采散去,连带着那浑噩的剑域一起,整个人委顿地倒下。

地面上只留下一片血泊。

“大人——!”

少女惊恐地回望四周。

但还没等她看清楚攻击从何而来,一道利刃突兀地闪现。

瞬间穿透了少女的脖颈。

她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叠在了姬轩的身上。

刹那间,少女身形散去,显化出一条白蛇的模样。

「拥有克制我们的力量。

但终归只是一介生灵。

唯独要害被集中,便不可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至于你。

呵呵。

就算我的力量无法伤及你分毫又如何?

你也不是不死之身。

该说你们是愚蠢还是天真呢?

居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的面前,堂而皇之地说着那种话。」

虚幻的绿色身影散去。

有如一阵风吹拂在所有人的身上。

令仍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一丝暖意。

「不过你们虽然愚蠢,……但魂魄还是挺美味的。

唔。

真是妙极。

呵呵,啊哈哈——」

这场杀戮来得没有丝毫征兆。

而很快,便有一个驾着平板马车的黑衣人徐徐出现在此处。

将地上的尸体打扫干净后,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

「那么。

碍事的家伙已经消失了。

姬吉孤注一掷地请来的外援也没能够阻止我们。」

黄色的光圈绕在老人的脖颈上。

有如一条璀璨的项环。

「那个少年的确是从中域来的某个大人物。

只不过已经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现在还是将注意力放到‘祂’的身上吧。

我能感觉到,‘祂’马上就要完成了。」

绿色的风自远方吹来。

落在老人面前,化作一道虚幻的身影。

「就像我亲眼所见的那样。

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在既定的命运中祈祷。

在梦中尚要挣扎着苟延残喘。」

“那么就开始吧。”

老人的眼眸中仿佛燃起一簇红色的火苗。

他从蒲团上站起身子。

原本安置在膝盖上的小巧玉盒滑落到地上。

“在他们还没彻底完成之前,我们这边要领先一步。

当初的盟约。

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现在——便要让所有人都回忆起曾经的信仰。

我等的信仰,我等的神灵,必将夺回过去的荣耀!”

「嘁,少说点大话。

反正归根结底,你和那些生灵想要的东西也没差吧?

真是一个小人啊,没想到居然能将自私自利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别这么说嘛。

我们姑且算是盟友的关系。

而且你看。

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帮助你?”

「你是自愿的吗?」

“那倒不是。”

老人冷笑一声。

原本脸上浮现出的些许癫狂也随着这一声冷笑散去。

碍事的存在消失了。

最关键的平溪王也陷入了昏迷。

只要平溪王不在,那么整个平溪便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这一切。

那位老王爷看样子是棋差一招。

不。

或许仅仅是‘运气不怎么样’吧。

毕竟在之前,姬吉原本是有机会将一切全都肃清的。

……

祝戊将手中的传讯玉简捏得粉碎。

他已经得到了消息,那个被甩出去的‘麻烦’最终还是完美地解决掉了。

到底只是一团不通人性的‘异物’。

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鄙夷。

不仅仅是死了一个从燕宁来的大人物,连带着那个可能成为不确定因素的小麻烦也一起消失了。

虽说有些对不起那个女人。

但祝戊并不感到可惜。

毕竟成大事总得有一些牺牲,只要这些牺牲没有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那就都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

接下来才是正题。”

他的目光落到前方两人身上。

朝着他们伸出来一只手。

“我不愿平溪还有那么多生灵忍受痛苦。

所以还请师弟师妹助我完成最后一步。

我们要将人心全都统一起来。

我相信人心所向,一切灾厄终将化归于无。”

“宗主可是对那五瘟神有了对策?”

这美艳的中年女子上前一步。

恭敬地朝祝戊行礼。

祝戊颔首,淡淡地说道。

“虽说是神灵,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旧神。

我们队神灵的信仰固然根深蒂固。

但真正信仰神灵的人又有几人呢?

当年那件事情的结果无人知晓,不过……我们却知道。”

语罢。

这中年女子眼中便透出一缕精芒。

她当即明白过来。

“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准备。”

“哦,对了。

顺便再把另一条消息传出去。

反正都要开始争斗了,握在我们手里的筹码自然是越多越好。”

祝戊的手已经开始在微微颤抖。

这是喜悦。

他发自内心地为自己、为平溪的百姓感到高兴。

但他又在此刻忽地想到了什么。

不由得皱了皱眉。

淡淡地说道。

“还有就是关于昨天夜里在平溪城发生的那件事情……”

……

「那么,这就是事实。

姬轩已经死了。

这正是平溪王付出了极重的代价请来的帮手,却因为对方的刻意隐瞒而马失前蹄地死了的,某个可怜虫的结局。」

黑衣人将车上堆积起来的尸体倾倒至一处空地。

随后手中的火折子落下。

妖异的紫色火焰瞬间将那些尸体吞没。

才过了数息时间,这些尸体便只剩下了齑粉,消散于空气中。

唯有余留在空气中的浓重焦糊味还在向周遭可能出现的人诉说着。

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第三者已经黯然退场。

现在。

只剩下了两方势力的追逐。

究竟谁才能够笑到最后呢——」

「噗嗤——」

「喂,笑什么啊。

这有什么好笑的。

是因为被烧的不是你吗?

别笑了啊。

你就不能有点危机感吗,毕竟你看,他可是连你仅有的一点特长都学去了。」

黑袍当中有什么在蠕动。

随即一只雪白的幼兽,从黑袍人戴着的兜帽间隙一闪而过。

那兜帽有一瞬间被扯下,又被黑袍人紧紧地拽紧了。

「我警告你,再这样我可就要发火了!

呀——别拽那边。

我快坚持不住了——」

「你们都安静一会儿。

我们尚在祂的监视当中。

更何况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若是这时候突然窜上台,我们好不容易营造的气氛可就都浪费了啊。」

兜帽之内。

那双无神如同死者的眼眸当中。

闪过一道幽蓝色的流光,如同一只蝴蝶翩翩起舞。

「至于我的计划嘛。

且安心便是。

计划早已进行,而结果——一如我所预料的那般。」

「计划?什么计划,不知大人能否说来听听?」

「这就要从五瘟神的传说说起了。」

一直到那黑袍人驾着马车远走。

才见周围一股闪动着绿色光晕的风一闪而逝。

将地上残余的痕迹彻底地抹去了。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云泥·春之风 原本死气沉沉的乌農镇,开始出现一些骚动与杂音。

那是从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将自己脸上的面纱撕下开始的。

她站在大街上。

脸上还带着一股决然与绝望。

在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妇人仰天怒吼。

“这种日子我受够了!

为什么我非得死在这里啊!

这东西根本就没有一点用处,防了那么久……死了那么多人,每天都是这样,究竟还要防到什么时候!”

骚乱很快就吸引了一群人围观。

年轻人费力地挤在了最前面。

年长者拄着拐,被推到了最后,勉强能听见里面的声音。

孩童流窜在大人们的裤脚之间。

无邪地嬉闹着,尚不知晓正在发生什么。

“这是……李家的媳妇。”

有人认出来那个妇人的身份。

四周嘈杂的讨论声便更甚了。

小镇的范围不大,整个小镇俯仰之间见到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哪怕时不时地会有从别的地方搬过来的陌生人,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之后,也就把人都认齐了。

所以现在说话的人身份一目了然。

“她这是怎么了?”

“怕不是疯了吧,前两天李家那位大哥不就是被烧死了。”

“可这又不是她的男人,她没道理疯啊?李家大哥死了,那家产不都是二哥和她的了。”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她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这面纱我们也戴了有几年了吧。

一直戴在脸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还有些人一辈子都戴着,我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

“嘘——小声点。

这也是我们能说的话吗,小心被旁人听见,到时候倒霉的可就是我们了。”

“怕个什么。

反正王府早就不管我们了。

我从小在这儿长起来的,就没碰见过什么王府里的人。”

“诶……”

看客们如何讨论暂且搁置。

居中的妇人已经开始啜泣一般地哽咽着。

那张本就有些灰黄的脸上,五官更是被极力地扭曲得面目全非。

“王爷是有能力治好这种病的!

他曾经炼制丹药,将我们大部分的人都治好了。

但他并没有彻底根绝这种病。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服,我本来应该生活在蒿溪,而不是这种地方等死!”

蒿溪,是平溪七城之一。

据说也有着与平溪一般的繁荣。

“那你为什么又来到了这里!”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发问。

有人想要找到发声之人的位置,却是一无所获。

而妇人则根本没去瞧究竟是谁在说话。

她只是深吸一口气。

冷冷地说道。

“当年他们只是让我来这里养病。

说我病好了便能回去。

可我根本就没有生病!

而且就算得病了……王爷不是已经有解药了吗,为什么还要将我赶出去!”

她环视四周众人。

嘴角流露出几分怪异的笑容。

似嘲弄,又似怜悯。

“你们原本和我都是一样的。

你们本可以安稳地活下去。

你们完全有机会活下去的,可是……可是偏偏一生都要留在这里等死。

戴上了面纱便能抵御病疫?

喝了药就能治好身上的顽疾?

呵……

你们根本就没有机——”

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

却见一道黑芒从众人头顶飞来。

一道黑影突然穿透了夫人胸膛。

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楚,那黑影竟然是一根带着倒刺的铁链。

彼时夫人眼眸已经迅速地失去了神采。

而她的尸体也被铁链一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安稳地落在了一辆平板马车上。

空中落下几滴血。

贴在几个人的脸上。

而回应在场众位看客的,仅有一声如同是自幽冥而来的沙哑低吟。

“让开,别碍事。”

众人噤声,作鸟兽散。

方才的一幕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慌乱跑走的脚印,已然是将地面残存的血迹都践踏得没入了黄土。

「但是种子已经在他们的心底扎根。

剩下来的,就全都交给时间吧。」

绿色的风,托起老人的身躯,悬在半空中。

老人的修为并没有达到观山境。

仅仅是靠着外力站在虚空中。

他看着下方迅速恢复正常的人流,不由得摇了摇头。

“可我们或许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所以我们需要给他们加速一下。

唯有在接近死亡的时候。

生灵的潜能才会被激发,你应该也明白。」

老人嗤笑一声。

耸肩道。

“你这到底是和谁学的?”

「明知故问。

我是和你学的。

在你答应协助我、让我以那种方式重新塑造出完整的自己的时候。

我便彻底学会了生灵的存在方式。

当然。

我现在也离不开你。

你可是我的盟友,这个世上唯一的盟友。」

老人没有答话。

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目光,俯瞰着下方的那些人。

唯有接近死亡吗?

话是这么说。

没有一点错。

……

平溪境内炸开了锅。

这也不怪那些城内的生灵,实在是他们没有想到藏雪宗居然会如此大方。

一张拥有带给人幻境体验的面纱,居然只要卖五钱。

据说其炼制成本都要远超这个价。

而那些贩卖此物的商家更是直言,这一块面纱他们也就赚了些毫末。

人们都说藏雪宗的宗主是不是疯了。

但还是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去抢购。

虽然病疫在这些人心中并没有任何的实感,有些生灵甚至打出生到现在都不明白所谓病疫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但他们却明白平溪之外的世界究竟有多么斑斓。

“我希望所有生灵都能顺其自然地对待自己的欲望和情感,每个生灵都拥有追求美好的权力。

纵然那只是虚幻之物。

但这不代表我们就非得在这片暗无天日的地方承受这种被樊笼束缚的痛苦。”

诚如那位宗主站在大殿之上,俯瞰那一片被云雾笼罩的城池那般。

他的话语让地上的生灵明白,自己所期待、渴望的愿望,并非无疾而终。

看啊。

那位宗主还贴心地提醒所有人。

‘目之所见都是虚假的幻境,请勿过度沉溺其中。’

他绝非是为了单纯地赚钱。

而是真心地为了大家。

在这片被病疫覆盖的地界,那位藏雪宗宗主的身影就显得尤为高大起来。

短短一天的时间。

七座城便有一定比例的人开始佩戴上了那种既便宜又有意思的面纱。

那些商家也说过,使用幻术的功效需要待在家里,并且需要周围有人陪同。

但总会有那么几个特立独行的存在。

有时候能看到那么几个戴着面纱的人闭着

眼睛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然后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后,恼怒地睁眼。

发现自己的状态后灰溜溜地跑走了。

“看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祝戊回转过身来。

面前的那团如同是浆糊一般的黑色物体不断地蠕动,最终化作一道与祝戊相似的身影。

“不过我不久前刚说你是生灵美好愿景的聚合。

唔。

关于这一点,我想你还是先不要生气。

毕竟。

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也大差不差?”

幻化出来的祝戊身形将头一歪。

然后那颗头颅便从脖子上滑了下来,跌落到地上,重新化作一滩黑色的糊状物。

“没有关系。

哈哈哈。

现在的你并不完整,不过没有关系。

你的真实身份只要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当然。

你想要的东西,我最后一定会给你。

一切——为了生灵。

呵呵。

哈哈哈。

啊哈哈哈。”

……

是夜

他的的手指落在桌上,有序地敲打出节奏。

许久。

桌上的小狐狸许是觉得厌烦了。

抬起前爪就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然后他便开始有序地揉捏那一团毛茸茸的肉球。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思索之色。

回想起来平溪之前收到的那封信笺上的内容。

“姬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大人1您不是在来的时候已经调查过了嘛,父王就是那样——”

“不,我说的并非是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而是在日常生活当中,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比方说性格、喜好这种。”

“大人为什么要问这些?”

“唔。

纯粹是比较好奇。

这位王爷究竟在平日里也是这般不说人话吗?”

他这般说着,又撞见了面前少女有些不善的目光。

随即讪讪一笑道。

“我就是这么比喻一下。

就比如说这‘骸之国’,殿下你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吗?

我看见了乌農镇的惨状。

那的确是人间炼狱。

但还达不到那种程度。

我本想问平溪王其中意思,只是可惜他直到现在都没能告诉我。”

少女摇了摇头。

她的神色有些黯然。

其实从最开始碰面的时候,那张脸上的表情就一直都是如此。

“殿下,你还在想那件事情吗?”

“……我只是不太明白。”

“那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

“可、可是现在我要怎么去了解,我到现在为止了解的还不够吗——”

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哭腔。

情绪正要到达发泄的那一点的瞬间。

却听得外边传来一阵阵非人的惨叫、嘶吼声。

彼时。

从不远处木门后方听见有什么东西抓挠门扉的声音。

那种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就仿佛是揪住了自己的心脏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过了不多时,只听得砰地一声。

木门不堪重负,朝着屋内倒了下来。

而下一瞬间。

几道模糊的身影便涌入房间,朝着姬轩的方向扑来。

直到此时。

姬轩眼中才显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如此。

这便是……骸之国。”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云泥·沦陷 那几道身影穿着破落的衣衫。

从破开的洞口还能看见一些细小的伤痕,伤痕中正一点点地淌出脓水。

那些满是污垢的脸上只剩下痛苦。

枯瘦如柴的手在虚空中摇晃,如同是要将面前的人招致幽冥。

这些人身上仅存的生机正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散去。

每向前一步。

身上的绝望气息便更甚一分。

姬轩能感觉到。

空气中独属于死亡的气息更甚了。

将这座小镇仅剩下的那点生机,彻底地覆没了过去。

“呀——!那、那些是什么人!”

眼看着少女抬手便是一道火焰朝着其中一人射去。

但见姬轩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

那道火焰还未成型便散开,再见原本朝着几人扑来的那些个模糊的身影没等接近他们,便已经先后倒下。

躺在地上浑身抽搐。

这些人口中仍在呻吟。

但他们的气息却在迅速衰弱,直至最后什么也没有剩下来。

他们的尸体开始分崩离解。

最终灰黑色的诡异灵气裹住了他们全身,顷刻间,在这些诡异灵气当间就只剩下了一堆骨架。

“这些知识寻常的百姓。”

“百姓?可、可是他们的状态……”

“殿下应该知道病疫的特性。

或许你不曾见到过。

这便是沾染上那种病疫之后,这些病人最后都注定会成为的模样。”

姬轩手中显化出一盏青铜古灯。

一抹幽蓝色的火焰浮现。

化作锁链,穿过了那几具骨架的胸腔,将几道虚幻的人形揪了出来。

“承受了无谓的病痛。

承担了无谓的死亡。

生老病死,本就是生灵存在于世间的常理。

哪怕是仙都无法避免。

更何况是寻常的凡人。

我可以去理解这些生灵面对疫病时候的痛苦。

只是……”

姬轩话锋一转。

随后便是一阵默然。

他现在所做的仅仅是为了维持作为鬼师这个身份而理所应当进行的职责。

他可以去理解这些已经死去,或者即将死去的生灵。

但他却并不认为这些生灵的死是错误的。

受到承受不住的病痛会死去。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会表示理解,却无法做到帮衬。

「那么。

又为什么要去管这小狐狸的死活呢?」

「呵。

事到如今想这种事情……我果然是变了。

归根结底。

自己终究已经变了。」

姬轩深刻地明白自己的变化,并为之感到欣喜。

若这件事情能被他父王甚至是他的师尊知晓的话,那两位想必也会为之感到高兴的吧。

“这些人身上的病疫被突然加重了。”

他严肃地扭头看着少女。

现在这位郡公主正咬着下唇,面色惨白地盯着地上已经化作白骨的那些人。

她或许并未察觉到实质。

但就算是流于表象的这一幕,就已经令人感到胆寒了。

“是五瘟神的力量?”

“八九不离十。

根据传说,五瘟神拥有操纵瘟气的力量。

而这所谓的‘操纵’,看上去要比想象当中的更为精确一些。

所以在这片被瘟气笼罩的地方仍旧存活下去的生灵并非是侥幸活下来的,而是五瘟神刻意地放缓了瘟气侵蚀生灵的速度。”

“祂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为什么呢?”

姬轩扭头看向门外边显现出来的那一抹昏暗夜空。

暗淡的雾气已经散去。

但并没有显化出夜空原本的模样。

在昏暗的天穹上锁映照的,是一座倒悬的城池。

那是一座由尸山血海堆砌起来的城池,一砖一瓦都仿若来自死者的身躯。

浓郁的死亡气息,自天穹缓缓降下。

这股力量犹如是天威。

若是那倒悬的城池彻底落下来,怕是其覆没的所有生灵都会陷入无尽的死亡之中。

“那便是骸之国……”

“大人,您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天上的东西。”

“可是天上什么都没有啊?”

姬轩先是一愣。

随即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

“看不见,也是一件好事。”

少女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他们并没有走出小屋。

姬苌一个人站在最里边。

姬轩抱着小狐狸站在门口。

他看着外边发生的这一切,脸上不见一点波澜。

粗陋的街道上。

仍有力气的人仓惶地夺路而逃。

他们不顾面前究竟有什么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仿佛除了自己以外,世间一切都变成了阻碍。

将那些个妇孺、孩童们蛮横地甩到一旁,自己飞也似的涌入前方未知的昏暗中。

被抛下的孩子在哭泣。

摔倒的老人在咒骂着不长眼睛的年轻人。

然后,什么都没有剩下来。

他们的眼睛开始看不清东西,嘴角开始溃烂,从最柔弱的地方开始一寸寸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不再属于自己。

起先他们还能感觉到那种钻心的痛苦。

但是很快,连那种痛苦的感觉都变得不像是自己的一样。

最弱小的生灵率先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尚有一丝力气的生灵还在地上挣扎着。

他们的身躯渐渐地溃散。

血水将坑坑洼洼的地面逐渐填满、充盈。

而那些跑到最前面的人,最终也因为觉得戴在脸上的面纱碍事而摘下了脸上最后的防线。

最终,在大口的喘息当中,因为疼痛而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胸膛撕开。

「生灵正在死去。

在承受了不应该承受的痛苦之后。

彻底地失去了对肉身的感知——又要忙碌起来了啊。」

……

「当然不可能都死了。

若是我想,只要一个念头就能杀了这里的所有生灵。

仅仅依靠那点纤薄的绢布就觉得能够彻底地抵抗我的力量吗?

不要开玩笑了。

以当下生灵的本事根本就无法想象我的存在。

只要我愿意,我便可以。

露在外边的肌肤、眼睛、些微的伤口……

你们不可能防得住我。

啊啊,真是令人心情愉悦,这些过去奉我为神灵的存在,现在也依旧被我所玩弄。」

黄色的圈,护持在老人的身周。

也不知是束缚还是屏障。

但老人却对此并没有任何异议。

「说起来,你真的不后悔吗?

这些生灵本是你的同乡。

和你流着相似的血……诶呀,这表情。

算了,不问了。

我不问了,行了吧?

反正我也是多亏了你才能从绝境当中生还,对于你究竟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兴趣。

只不过嘛。

只要你的心里还是一如既往,那我们就永远都是盟友。

等平溪这块地方被我们攻陷之后,还有其他地方呢,这天地大着呢,嘿嘿。

或许你还无法想象,但从前——」

老人低垂着头。

看着下方那些生灵痛苦地抱头鼠窜的模样。

眼眸中闪过几分无奈和怜惜。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

沙哑的嗓音脱口而出。

“我济世医馆在乌農镇设有三十余所。

你可知

道,自己这么做之后我要承受多大的损失?”

「哈哈哈哈,你果然在担心这个!

怕什么?

怕自己赚得不够多?

放心。

我们绝不会在这区区平溪停下来的。

我们还能去更多的地方,到时候你能得到更多,就像当年我与你说的那样——

‘只要你能给我提供足以活下去的根基,我便会将财富赠予你。

那并非是昙花一现的财富。

是足以令你享受千秋万代的珍宝——’

而你也的确获得了我所承诺的东西。」

老人垂下眼睑。

不由得冷哼一声。

当年的一幕幕不由得在封存的内心重新闪过。

这些正在死去的生灵。

是他和王爷曾经救下的存在,或是其后裔。

七年。

整整七年光景。

他与王爷将病疫几乎从平溪一扫而空。

但就在那一夜——他背叛了。

并非是为了所谓的信仰。

而室其他的一些东西。

作为生活在平溪的生灵,他的确曾经对五瘟神抱有信仰的情绪。

但那种信仰和其他的某样东西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

他需要承认。

作为生灵,其内心的变化本就不可捉摸。

他无法做到坚守自己的内心。

「嘻嘻嘻。

啊哈哈哈。

现在的生灵还真是有趣。

和那时候的存在完全不同,果然是因为天地已经变了吗?

不过那样更好。

你们只需要敬畏就好。

拜服就好。」

灾难还在继续。

而目之所见的,仅仅是灾难的冰山一角。

……

竖日。

被称作乌農镇的区域几乎彻底地沦陷了。

生灵开始朝着七座城池进发。

他们需要得到真正的救助。

而不是在原地等死。

作为生灵的本能令他们有序地向四周扩散。

所过之处,到处都是残骸。

途中有同伴死了。

只剩下骸骨。

他们之中便有人将那些骸骨捡拾起来,带在身上。

美其名曰要让这些人得到应有的归宿。

……

“藏雪宗那位宗主大人是不是又突破境界了?

昨天晚上开始那边就出现了不少的异象。

上次出现异象还是在那位太上长老突破那个传说当中的观山境吧?”

玹溪城门口。

守着城门的两个兵士正唠着嗑。

这般悠闲安稳的日子他们已经过了好一阵。

“或许吧。”另一个兵士顺嘴说了一句,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我昨天倒是买了那个新式的面纱,说起来……你买了吗?”

“哦哦。

你说那个!

我当然买了,这可太便宜了,不愧是藏雪宗,就是财大气粗。”

“嘿嘿,等这轮结束了,我就回去……”

那恍惚的兵士脸上显露出几分慵懒的笑容。

明明身在此地。

但心却不知飞往何处。

正在这当间。

却听得另一个兵士突然大叫起来。

“喂,喂!

快看那些人,那些人是不是有些奇怪?”

“奇怪?那些人?”

恍惚的兵士侧眼观瞧。

便见官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两个衣衫褴褛的身影。

他们正浑浑噩噩地朝着城门的方向走来。

“这些人……没戴面纱诶。”

“要不上去问问情况?”

“等他们到了面前再说吧,唉……”

其中一人不禁打了个呵欠。

就仿佛是传染了一般,另一人也不由得张大了嘴。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三十三章 云泥·扩散 其中一个兵士感觉到了那些人的几分怪异。

但他却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只是傻傻地看着那些浑浑噩噩的身影越来越靠近。

「这些人的行动……怎么感觉不想是个人?」

他这般想着。

本能使得他的脚步不由得向后退开一些。

而另一个恍惚如置身于梦中的兵士仍旧站在最前面。

眼看着其中一道身影越来越近。

三步。

两步。

一步。

两人甚至已经能透过面纱闻到最靠近他们的那个人身上传来的一股恶臭。

在闻到那股味道之后,站在最前边的兵士原本恍惚的脸上顿时就是猛地一震。

瞬间变得清醒起来。

再见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张开他那已经龟裂的双唇,露出一排褐色的牙齿。

一股更为浓郁的恶臭扑面而来。

此人抬起一只手。

便攥住了那个兵士。

恳切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哀求。

“救……救我们……带我们去……”

“鬼、有鬼啊——!”

这兵士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将那个人一把推开。

转身便要逃离。

却在扭头的瞬间,发现城门不知何时已经被紧紧地关上。

他已经彻底没有了退路!

但还是先行撤退到城门之下,奋力拍打着厚重的石门,撕心裂肺一般地嚎叫着。

“开门,快开门啊!

闹鬼了,大白天的闹鬼了!

开门,放我进去!呃啊啊——”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存在,这些人的模样活像是刚从地里爬出来。

第一时间便以为大白天的闹鬼了,背靠着石门,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原本被他推到一旁的身影再度颤颤巍巍地向他走来。

“好疼。”

“身上好疼。”

“好饿啊。”

“有没有吃的,给一点。”

“带我进去,我要进去。”

“去看大夫,我要去看大夫,我不想死……”

沙哑的声音就如同一把把小型的利刃落在他的耳中,令他越是惶恐。

才过去数息时间,这兵士便感觉身下已经是涌现出一股温热。

但此时早已顾不得其他。

眼看着距离他最近的那道身影再度朝他伸出了手臂。

这兵士便心里一横,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朝着对方笔直地砍了下去。

但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兵士砍下去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

等惨叫声响起后,便悄然将眼睛细开了一道缝隙。

瞧见那道身影已经是倒在了血泊当中,成为了他刀下亡魂。

也不过如此!

兵士的心里不由得大定。

这些看上去如同鬼怪一般的‘玩意’并非是不可战胜。

一时间他目露凶光,看着剩下的几个身形,咧嘴狂笑道。

“来啊!你们接着来啊!

还想要老子的命。

老子砍了你们!

杀了你们这群恶鬼!不是人的玩意,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跳出来,简直是找死!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哈哈哈哈!”

心中的畏惧在下一瞬间化作愤怒。

最初的退缩更让其心中燃起旺盛的怒火。

好似要将眼前这些害得他出丑的存在尽数化为灰飞才能平复当下他的情绪。

而在第一道身影倒下之后。

剩下来的几道身影中,便有一人发了疯似的朝着那兵士死扑过来。

紧接着便是第二个人。

第三个人……

这兵士虽然看上去有些慌乱,但他到底还是有修为在身的。

手起刀落,带着刺鼻腥气的血溅落到他的身上。

压得他连连咳嗽。

那些发了疯似的身影接连倒在他的面前,直至最后,唯一站着的只有他一人。

“咳咳,咳……”他大口喘着粗气,又听得身后门扉转动的声响,不由得破口大骂起来,“好你个王八羔子,咳咳……居然胆敢丢下老子一个人跑路,你知道老子快半条命都没了吗!”

但闻身后传来一连串嬉笑。

另一位兵士出现在他的面前,脸上多少有些尴尬。

“这个……这不是条件反射嘛。

你这不也没什么事情嘛。

对了。

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些骸骨都是怎么来的?”

“骸骨?”

此人一愣。

看向那几具倒在地上的身影。

眼中又闪过几分恍惚和畏惧。

此前他明明是看得清楚,那几道身影是有血有肉,但现在倒在地上的却仅有那么几具没了皮肉的骸骨。

莫非……真的有鬼?

念及至此。

他的手里也不由得一颤,将自己的刀也丢了,搀着那个结伴的兵士就往城内走。

“别管它了,快带我进去!

去叫那两个新来的顶上,老子我去歇会儿……”

“这不是刚上勤,怎么就又歇了?

是等不及想再去玩玩儿那个面纱了吧。

那幻境也是有意思,居然能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如果不是藏雪宗的那几位前辈明言那只是虚幻,我怕是真的会永远地陷进去。”

“废话,老子打生打死,那可不就是累着了,年轻人给他们一些锻炼的机会,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咱们过去不也是一样做过来的。

这叫丰富人生阅历,阅历懂不懂!

走走走,先喝酒去。

天还早着呢就想着做梦。

你也没好多少!”

结伴的兵士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拽着另一人朝着城内走去。

玹溪的城门总共有六扇。

此处并非是人流做多的一处,哪怕从早到晚,能遇上个几十个人,就已经是稀奇事了,所以一时半会儿少两个人看守,也算不得什么。

毕竟……

这数十年来,也都是这么过的。

在他们的身影背后。

那些骸骨正逐渐分崩离析。

细碎的残渣以风为媒,涌入了城中。

……

病疫来得悄无声息。

在所有的生灵都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安逸的时候。

就仿佛是一块雪白的画布上被突兀地泼上了一片黑墨,令人猝不及防。

“戴上面纱,快戴上面纱!

只要戴上了面纱,病疫就不可能侵蚀我们分毫!

这是王爷流传下来的力量。

是藏雪宗的大能为我们准备的智慧。

哈哈!我说什么来着。

这面纱果然就是和我们密不可分的存在,那些外来人还看我们有些奇怪,我看奇怪的是他们!”

“封闭城门,隔绝一切生灵的出入!

从现在开始,不允许有一只蚊蝇进入!

外边想必早已是被病疫肆虐。

现在能活下去的只有我们。”

“四十余年的病疫卷土重来,这一回决不能重蹈覆辙!”

“监天司在筛查病疫来源,还请诸位减少外出。”

“我们会确保每一位生灵的安全,避免每一次的死亡!”

“还

请相信监天司,相信我们的王爷,相信藏雪宗。”

呼声盖过了别的声音。

穿着黑袍的人取代了街上的行人,开始于空寂的四方游荡。

如是一天、两天……许多天过去了。

生灵在迈向死亡。

这是一个趋向于加速的过程。

起初只是某个人突兀地咳血。

随后那个人咳得几乎将自己的内脏都要吐了出来。

苦涩的药就像是喝水一般灌到那个人的喉咙里,可死亡的脚步却并未得到一点牵绊。

直到那个人死去之后,获得的也不过是累累白骨。

“一切都会过去的——”

“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生灵死亡!”

“染上病疫的只是少数,还请诸位切莫外出!”

活着的生灵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整日战战兢兢地看着窗外来往的黑色人影。

那些人都是监天司的修士,专门负责巡查城中一切。

若是遇上了染上病疫的人,便会将其带走。

十五天。

十六天。

天气转暖,仿佛有阳光自天穹的云雾当中照射下来。

虽然那只是一种幻想,但仍旧令人暖心,或许……会结束的吧?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某个生灵这般想道。

然后下一刻。

门外传来了粗暴的敲打声。

……

“生灵在迈向死亡。”

姬轩将手中的青铜古灯收起。

一脸严肃地看着那个纤柔的少女。

这已经是他十多天来说的第七遍了。

但眼前的少女却总是没能够改变心意,纵使早已知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沽溪城的沦陷你也看到了。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够阻止的。

生灵在迈向死亡,而你却什么也做不了,你也不可能做到。”

“可、可是大人不是也说过,这些都是平溪的百姓!”

少女银牙紧咬。

面色已然是带着几分惨淡。

三天前她亲眼目睹了一座城池的灭亡。

而其灭亡的原因却不是来自城外的病疫,而是来自城内的乱象。

她并不清楚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能知道的也仅有姬轩轻描淡写的一句‘城内有特殊的阴气正在汇聚’。

“是啊,这些都是平溪的百姓。”

姬轩长叹一声。

在病疫未曾扩大的时候,他亲眼见证了那些原本生活在乌農镇的生灵的末路。

五瘟神完全有实力在瞬间要了他们的性命。

但祂却没有这么做。

而那些已经染上病疫的生灵,他们也并非死在病疫之下。

反倒是先一步死在了自己的同族手中。

“那些渴望活下去的人,最后连城门都没能进去。

可祂们……却是能自如地登堂入室。

真是可笑。”

虽然这么说。

但姬轩的脸上却是有几分阴沉。

乌農镇的生灵可以说几乎全灭。

这般造成如此大规模死亡的事件,按道理天道不可能不察觉。

他这两天一直在等着,看燕宁那位帝君会不会有所动作,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天穹仍旧是灰蒙蒙一片。

不曾有丝毫的变化。

也不曾有丝毫间隙。

或许。

便如那次一样,天道……不曾注视到这里吧。

“大人,您准备什么时候出手?”

“等时机彻底成熟的时候。”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天邪·代价 「我本是平溪普通农家出身。」

这身世极为普通。

没有丝毫亮点。

甚至就和地里种的白菜一样。

与这般身世相同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没有出众的天赋。

没有傲人的实力。

修炼得来的修为甚至只能做到最基础的日常生活。

我爹说我比其他人脑子要好使一些,但这种微乎其微的‘优势’似乎并不能改变当前的生活状态。

没能靠着这点好用的脑子给家里带来更多的钱。」

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平溪,一户人家能靠着手里的这些活计养活多少个人,这是可以预见的。

「我没能接过爹手里的锄头。

孱弱的身子没能为家里种下一亩三分的地。」

耳边似乎响起了激烈的谩骂声。

似乎还能感觉到那种切肤之痛。

但是听得久了,也就自然而然地习惯了。

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弱小。

可以理解自己的无能。

然后,越来越麻木,直到某一天,家里诞生了第二个生命。

「我被送到了兵营里。

不。

或许这并不叫送。

因为爹在离开的时候,拿了官爷足足一袋子的钱。

我从没见过那么多钱,想必爹也很开心吧。

啊啊。

那样也不错,他也终于因为我高兴了一回。」

欣慰?

愉悦?

那个时候,心里涌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呢?

已经记不得了。

「我从没想过自己能有今天。

本以为会战死在沙场,但这里的兵却并不会被送去流血。

‘藩王允许拥有一支私兵’。

仅仅是这样一条简单的规定。

我便从一介农家的孩子,成了平溪王手底下的兵士。

这位王爷很安分,起码看上去是这样的。

就算募集了自己的私兵,也只是将我们这些人当食客那样养着。

在这里我如鱼得水。

竟是比想象当中要走得更远——啊啊,果然聪明一些是有好处的。」

对于那位王爷的情感自然是感激。

若是没有那位王爷,恐怕就没有现在的‘自己’了吧。

所谓私兵其实也是一种活计。

需要在平溪境内奔走、维持秩序。

虽说这种活已经有了监天司在做,但王爷的私兵却是监视这些监天司修士的存在。

或许身份比监天司的修士要高上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

我也有每个月的工钱了。

王爷很慷慨。

每个月都有足够的盈余。

这些盈余甚至能让我有机会寄回家里一些。

爹他们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可是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

没过几年,鲁襄王发动叛乱。

南域经历了一场动荡。

平溪王虽然仍然端坐在他的御座上,但他获得的俸禄被硬生生地砍掉了一半。

私兵解雇了大半。

而当时的‘我’,实则已经成为了王爷的左膀右臂。

一位王爷的副将,这在当时是多么荣耀的一个位置。

「王爷的俸禄少了。

受难的自然也会包括手底下的那帮子人。

我每个月拿到的钱也少了,少到无法继续再寄回给家里。

但是没有关系。

听说我那位弟弟已经拥有了足够的修为。

已经可以轻松驾驭各种农具,甚至施展布雨术。

就算没有我,他们多半也能过得很好吧?」

当时的‘我’是真心这么想的。

没有关系。

等王

爷东山再起,过去的日子一定会回来的。

以后的自己一定能过得比现在更好。

一定可以的,一定——

但是为什么心里还会痛呢?

是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吗?

「非也。

我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

‘错的人并不是你’。

王爷也是这么说的。

那位王爷就像是看透了世间一切一般,空灵如仙、一尘不染。

仿佛他站在那里都能将世间的污垢净化。

‘只是世人都趋于利益罢了,金钱能蒙蔽一切,自然也包括情感。’」

那一天后。

‘我’将家里寄来的书信付之一炬。

既然他们责备不再寄钱回去的自己。

那么……

这种关系,不要也罢。

「就仿佛是为了断绝我最后的念想。

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疫,迅速席卷了整个平溪。

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去逃难。

便死在了路上。

尸骨至今都不知葬在何处。

莫说是他们,光是跟着王爷处理各种事情就已经自顾不暇。

眼看着整个平溪就要化作死地。

王爷却不知从何处找来了炼器的材料,奇迹般地锻造出了一件灵器。

有了它,肯定能救下所有人!

尸横遍野的惨状肯定就这样消失了!

我由衷地这么认为。」

平溪王给丹药定下了价格。

一枚丹药一钱。

这个价格很便宜,或者说平溪王这是在拿自己的所有去救济他们。

在病疫发生后三年。

王爷将灵器的控制权交予了我。

是啊。

也只能这样了。

毕竟现在王爷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人,也只有自己了。

「我很感激王爷的赏识。

也深刻理解他的期待。

这是造福一方的功绩,而他却是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就将如此重任交了出来。」

那么。

并非是出自本意。

医馆开始有盈余了。

为了防止有其余医馆故意囤货奇居,王爷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将平溪境内大大小小的医馆全都变成了自己的东西。

有盈余,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渐渐地,我成为了平溪最有钱的人。

甚至手里的钱都几乎要盖过了王爷。

但王爷却只是从我的手里拿走那一份应得的税赋,完全将那些赚得的钱看作是我的东西了。

钱当然不是什么值得去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

只要能得到王爷的信任,我甚至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王爷。

这种想法在脑海中已经根深蒂固。

但七年过去了。

王爷终于在七年的某一天宣布,我们即将战胜病疫。」

这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情。

历经七年的苦难即将在此终结。

曾经的痛苦、悲伤、别离、以及……

「很不甘,对吗?」

就像是趁虚而入的蚊蝇。

在你认为内心无比坚定的此时找到了心中的裂隙一般。

祂找了上来。

对于祂来说,那是否就是孤注一掷地求生本能?

或者仅仅是一时兴起。

没有人知晓。

但是对于当时的自己来说,就像是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忠诚。

你也没有别人认为的那般意志坚定。

你很聪明。

比别人都要聪明一些,而我……也很乐意和聪明人交流。

你看。

我即将消散,这世间再无病痛。

而你。

也将失去一切。」

失去……一切?

这话语就如同是毒针一般直

刺入心脏,然后痛楚便开始向着身周蔓延。

当时面前的祂甚至只是一缕灵气的聚集。

哪怕是自己也有办法将其一根手指碾死。

「没错,失去一切。

你的积蓄。

你所创造的财富。

你的未来——这世间再无病苦,而失去了病疫的平溪,又为什么需要你的医馆,又何必再需要你的存在?」

但是自己是平溪王的副将。

有守护这方天地的职责。

财富于自己而言,也终究是身外之物。

自己怎么可能——

「你想要一个借口?

唔。

好吧,那好吧。

你看。

现在你已经被我所传染。

你已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不再是那个王爷的人了。

怎么样,这个借口……足够了吗?」

后面发生的事情已经记不得了。

只记得走了很远的路。

身后是一片谩骂与责难。

但是没有关系。

最终,还是守住了最重要的东西。

「啊啊。

真是丢脸。

为什么那会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啊?

果然,是被祂侵蚀了的结果吧?

身不由己。

无可奈何。

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做出不想去做的事情。

——当真如此吗?

谁都说过自己聪明。

那么聪明的自己,当然是早就已经意识到了。

自己所谓人心的脆弱——誓言早已被岁月侵蚀,时间将本心都蒙蔽得再也找不到了。

认知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从来都不会什么救赎之类的高尚行为。

所做的一切其最终,也只不过是利益的堆砌。

不愿去回想起自己的夙愿。

只记得当下所追寻的东西。

‘啊——原来有钱的感觉,是如此令人沉醉。’」

……

老人睁开了眼睛。

在他的眼眶中,淌出一缕红色的液体。

“你们不是早已经恢复了,为何还要继续翻阅我的记忆?”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苍老的声音当中带着几分不满。

而红色的液体淌下,并未渗入他的衣衫,而是径自落到地上,汇聚成一滩。

“就算再如何查看我的记忆,你们的力量也不会比过去更强。”

「哦不,我的盟友。」

红色的液体微微颤动。

在地面上扭曲、迅速化作一道符文。

「我绝不是为了变得强大才查看你的记忆。

你应该明白。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的状态。」

“那么你现在确认好了?”

「当然,我的盟友。

你果然还是我们可靠的伙伴。

只是……我分化出去的五个部分当中,这段时间总有些滞涩。

我需要找到其中原因。」

“你要找的答案也不可能在我的记忆里。”

「不亲眼确认一番,谁也不知道呢。」

老人皱了皱眉。

不由得冷哼一声。

他缓缓将眼睛重新合上,刚才的那件事情令他的情绪出现了些许起伏。

令他回想起了一些不高兴的事情。

「放心吧,我的盟友。

再过三天。

三天之后,整个平溪都将化作我的供奉,成为我的食粮。

呵呵。

啊哈哈哈——」

在无言的笑声当中。

却是忽闻外边某个方向传来一声惊天的炸雷。

随即原本昏暗的夜色当中,浮现出一抹金色的光华,直冲霄汉。

这笑声戛然而止。

「……有意思。」

红色的液体,转而浮现出一抹绿色。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天邪·色彩 被称作‘乌農’的地界已经沦为废墟。

失去生命的存在、尚有一息的存在、惶惶不安的存在……

尽皆沉溺于这片晦暗的天穹之下。

灰黑色的灵气肆无忌惮地在虚空中游荡。

随着风游走于各处。

就如同一只闯入无人酒肆的猛兽,毫无顾忌地吞噬着能看见的一切。

“救……救我……”

“……还不想死……”

“为什么……”

耳畔传来生灵的呻吟。

有时候枯槁的身躯就横列在面前,透过灵识还能感觉到那身躯当中残存的生机。

这片土地已经变得不同以往。

生灵在死去之后,魂魄并不会主动地进入轮回,而是会在天地之间游走。

有时候一些魂魄会被某种诡异的力量牵引,引入就近的城池当中,销声匿迹。

原本是生灵居住的城镇,正在逐渐发生蜕变。

阴气开始萌芽。

将阳气尽数吞噬。

但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

他心里很清楚。

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仅有的生机被死气侵占,然后……由他亲自出手,带走残存的魂魄。

“你很着急。”

脑海中传来少女的声音,带着几分关切。

但换来的回应却是沉重的一步,少年把脚重重地踏在地上,似乎是踩碎了什么,发出如同是瓷器破碎一般清脆的碎裂声。

他需要承认。

少女并没有说错。

他现在的确很着急,随着时间的推移,死去的人在越来越多,而五瘟神的力量也越来越强大。

埋藏在小狐狸体内的诡异灵气原本还显露出如同弱小生灵那般的特性,畏惧于姬轩的力量下,不敢轻举妄动。

但现在却开始逐渐张开了獠牙。

开始尝试着进攻姬轩的力量。

虽然到目前为止仍然是无功而返的状态,但姬轩不敢保证以后的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我原本觉得纳双方彻底开始交战的时候,就是时机成熟的时候。”

被黑袍蒙蔽了身形的黑影在枯朽的街道上前行。

他的脚步虽然迟缓。

但每迈出一步,都好似带着罡风,将地上的沙尘扬起,有一种急促的错觉。

且只是转眼间,这黑袍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街道上。

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

他抬头望向天穹,看着天空中倒映出来的那片由骸骨所构成的国度。

地上的生灵每有一个死去。

他们的肉体就会被灵气侵蚀、消散。

而最终其终点——正是成为那座骸骨之城的一部分。

在那座骸骨的城中,姬轩能感觉到一股超越了道域的力量。

只是那种力量却始终悬在上空,不曾降下。

原本姬轩认为天上的那个东西会缓缓降下,但随后几天内却发现那片虚幻的骸之国竟是停止了下降的趋势。

尽管如此。

危机却并未比想象当中的要延缓分毫。

“但我发现自己等不了那么久。

五瘟神的力量于我而言并未有丝毫的威胁。

但她……

她的身体已经非常地脆弱。

经受不起任何超过自身承受能力的灵气冲突。

不论是我出手强硬地拔除五瘟神的力量,还是五瘟神的力量先一步将我的力量压制。

最终她都不可能活下来。”

他怀中的小狐狸已经许久都没有睁开眼睛了。

姬轩对她下了药。

以她现在的状态,哪怕是维持自身的意识都可能成为一种负担。

“那大人您打算怎么做?”

“不。

这种事情不要去问我。

郡公主殿下。

这里是您的家,是您应该去守护的地方。

它的存亡,不应该,也本就不该是旁人的事情。”

黑色的衣袍上一道白线游走,在他的袖口渐渐地化作一道简易的蛇形纹路。

化形之术。

姬苌虽然修为算不得很高,但作为妖族,她已经能够将化形术法运用得炉火纯青。

出现蛇形纹路的手臂上能感觉到一丝冰凉。

那只纹绣上去的蛇眼,此刻正盯着他。

少女的声音带着悲戚。

“大人您是知道的,我并没有足够对抗祂们的力量。

虽说是父王的女儿。

但我从未学过任何对敌的法术。

也不曾认真修行过。

若是说我还能做什么的话,若是……若是失去了您的帮助,我就只能等死了啊。”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他能理解一个被雪藏的郡公主的处境。

在王府当中仿佛是置身囚笼不得自由。

哪怕是外出都必须依附在平溪王的身上,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

他看着袖口少女所化的纹路。

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你还可以投降。”

“诶?大、大人您说什么?”

少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似乎是听见了什么绝对不该听见的东西。

直到下一刻,她终于再次确认了那并不是幻觉。

对方的确是说出了那句话。

那句不应该被说出来的话语。

“投降,放弃抵抗,然后来到敌人面前,表明自己的失败,然后期许能够留下一命。”

“这不可能!绝不!”

少女的声音有些尖锐。

令他都不禁皱眉。

“大人,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是五瘟神将这里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祂是我的敌人,是所有生灵的敌人。

而其身旁更是站着背叛了我们的那个人——我就算是死,也绝不可能投降!”

“但我需要你这么做。”

“……为什么?”

在若有若无的粗重喘息之后。

少女似乎是冷静了下来。

袖口的蛇形纹理如同是绳索一般盘在姬轩的手臂上。

“我需要理由。”

“因为我发现了五瘟神的真相。”

“五瘟神的……真相?”

“没错,你看。

当初你们发现的那具尸体,其面貌与五瘟神如出一辙。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这我哪里知道……难不成那个人还是五瘟神本人不成?”

“你说对了一半。

那个人是五瘟神的转世。

至于其死因,也的确是被溺死的。”

少女闻言。

有些惊诧地问道。

“这、大人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

暂时还是秘密。

不过也正因为我知晓这个隐秘的原因,也让我成功明白了五瘟神的真相。

郡公主殿下。

你觉得……痛苦是什么颜色?”

“痛苦的色彩?”

在姬轩的眼中。

天地正流转着数不尽的色彩。

这种色彩并非是一开始就能察觉,而是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淀之后,才能最终被感知到的色彩。

生灵在死去。

数不尽的生灵在死去。

他们在诅咒自己的无能、感慨着曾经的美好、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紧紧地攥着最后的希望……但最终堕入死亡的深渊。

这是生灵死亡的刹那

所照映出来的色彩。

斑斓的色彩,朝着某个方向汇聚,最终……在虚空中化作了灰黑色。

如同一片乌云。

将天都压得低了一截。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留有一个后手。

其他的不便过多透露。

你只需要投降,然后站在对方面前,后面的一切——交给我。”

“果然,大人是有计划的!”

“不,这个计划并不是属于我,而是你。

郡公主殿下。

在这个计划里我不会有任何损失。

而你——你很有可能会死。

所以这才是我想问你的真正问题——你是否愿意投降呢?是否愿意去赴死?

我不会去救你。

你的性命,只有靠你自己去保全。”

这一次的沉默时间比往日要更为长久。

但姬轩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站在原地等待。

虽然时间很焦急,但起码在这一刻,他并不缺少时间。

如是,三炷香的时间后。

少女的声音入耳。

“我需要做些什么?”

“那么首先,化作人形。”

……

已经在家里待了半个多月了。

或许可能更久?

街上还是一如既往地都是一些黑衣人在走动。

他们浑身裹着布,只露出两个眼珠子,肆意地扫过街道。

原本喧嚣的街道上也罕有生灵走动。

过去的繁荣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又仿佛永远也不可能延续到未来。

起初生灵还有外出的自由。

十步一哨的严苛规定虽然令所有人心情紧绷,但好歹没闹出什么大事。

然后……然后呢?

一个得了病疫的居民突然开始出现在街道上。

将整片区域搅得一团乱。

那之后,监天司颁布了更为严苛的律法。

使得所有生灵都不得离开自己的居所。

藏雪宗好心地送来了可以供人活下去的食粮、丹药。

甚至还贴心地赠送了最新款的面纱。

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一切都是为了能见到明天。

本该是这样的。

但越是等待,心中的幻梦就越是易碎。

于是。

他们戴上了面纱。

将自己的身心,全都沉浸在那片虚幻的幻境当中,哪怕知晓那些是虚幻的,哪怕知晓那些只是易碎的梦境。

「生灵拥有获得自己渴望之物的权力。

那并非是罪孽。

所以不需要得到宽恕。

既然现实是如此痛苦,为何不能得到哪怕这一夕的欢愉,哪怕这一切都是虚幻。」

「去获得吧。

去渴望吧。

这并非是罪孽。

而是所有生灵的权力。

这——既是人心。」

于是。

有人戴上了面纱,冲进了武器铺子开始大肆抢夺。

有人戴上了面纱,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有人戴上了面纱,然后……

渴望不需要限制,从来都不需要。

设下框架的律法才是阻碍生灵寻求美好的罪孽。

是它们遏制了生灵的天性。

而现在。

生灵正从囚笼当中获得自由。

……

“这道阵法真正的威能,从来都不是阻隔那可笑的五瘟神的力量。

呵呵。

啊哈哈哈。

姬吉,看见了吗?

就让我来告诉你——当初你失败的真正原因吧!”

某个人,正站在高出天际的悬空楼阁当中。

手里举着一盏玉樽,放声大笑。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天邪·孤苦无依 失去了父王的疼爱。

失去了栖身的居所。

失去了一切。

从来都不存在什么庇佑。

也不存在什么未来。

所谓的美好只是永无尽头的谎言。

“咳咳……唔……咳……”

浑浊的空气中带着一股刺鼻的腥气。

像是有人用手将自己的口鼻紧紧地捂着,不让自己呼吸。

视界,向来都是模糊的。

“唔!”

脚下不慎一个踏空。

似乎是踩到了什么易碎的东西,在支离破碎的瞬间,连带着自己的身体也失重得一齐跌倒在地上。

回望脚边的,是半块只能辨认出轮廓的头骨。

「是啊。

有人死在了这里。

都死了,全都已经死了。

什么也不剩下了。」

原本以为变得麻木了的心里,生出几分痛楚。

手里攥着的土有些扎人。

痛楚令她尚且有自己还活着的认知。

在这片属于‘死亡’的大地上。

或许也仅有她一个生灵。

这份孤独令她越发地茫然。

仅存的本能令她继续前行,她甚至已经忘记自己在外边游走了多久。

起初。

眼前还能看见一些人影。

她想去救下那些还活着的人,那些还在挣扎的人。

但她根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渐渐地在病痛当中失去生命,甚至连最后的尸骨都没办法留下来。

渐渐地。

眼前的人越来越少了。

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眼前飘散的灰黑色灵气随风摆动,在她面前有如无声的嗤笑一般,嘲笑着她的无能、无力。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或许还能坚持一会儿,或许过一会儿就会倒下。

一直到——

在她面前的灰黑色灵气,于某一刻化作一只漆黑的蝴蝶。

这蝴蝶显化的瞬间便吸引住了她的目光,随后目光便再也无法离开。

蝴蝶在空中飞舞,时而在她的四周盘旋,时而又朝着某个方向舞动,似乎是有意要引导她去某个方向。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无神的目光中,竟有了几分光彩。

步履蹒跚地跟着那只黑色的蝴蝶。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她迈过倾覆的残垣断壁、淌过腐臭的溪水、踏尽了生灵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而最终,她来到了这里。

黑色的蝴蝶向前继续飞舞。

一直到,落在某个老人的指尖,化作纯粹的灰黑色灵气,没入对方的体内。

一如过去那般。

顺理成章地俯瞰着下方双腿都在打颤的少女,流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好久不见了,郡公主殿下。

近来可好啊?

很久没吃东西了吧,我这里……有些吃的,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妨过来一起吃啊。”

少女的眼前是一座堆砌得足有三层楼那么高的祭台。

祭台由巨大的青石铸就,上方刻有一道道黑色的诡异符文,仅仅是看上一眼,心中便涌现出各种负面的情绪。

在祭台的最上端,一袭黑袍的老人端坐在一个蒲团上。

在他的周围正摆放着各种鲜美的水果。

看上去令人垂涎欲滴。

在他的手中正托着一个盒子。

如同玉质的,白色的盒子。

这个盒子已经被打开了,从中缓缓地飘散出灰黑色的诡异灵气。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郡公主殿下。

当我得知你被亲人背叛,最终逃出去不知所踪的时候,我可是心如刀绞。

每晚每晚都睡不好觉。

可是不论我如何寻找,都找不到你。

我是王爷的副将,是最早跟随王爷的人,几乎是看

着你长大的。

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又该如何与王爷交代!”

少女茫然的眼眸中,渐渐地恢复了几分色彩。

她目光轻轻地扫过四周。

双唇微微触动了几分。

片刻后,沙哑又干涩的声音落下。

“……父王想要守护平溪的。”

“诶?郡公主殿下您刚才说什么?

实在是抱歉。

声音有点轻了,我听不见。

要不您过来一些,凑近点如何?”

“不要给我装傻!”惨白的脸上只剩下愤怒与仇恨,少女的双眸充血,几欲用那双眼睛将眼前之人给撕成碎片,“这就是你给出来的答案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这些可都是你的同族,是和你一样活生生的生灵!”

少女指着周围被高高挂起的竹笼。

这些笼子里每一个都关着一道身影。

有的还在无力地摆动四肢,有的早已失去了声息,有的尚有尸骸的轮廓,但有的却只剩下了部分骸骨。

临近此地的瞬间。

一股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甚至让少女觉得自己的存在都要被淹没于那种力量当中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老人傲然地扬起头。

轻蔑地看了一眼下方孤身一人的少女。

……

没错。

的确是孤身一人。

在她能够被五瘟神感知到之后,她所走过的所有地界全都被他与五瘟神的力量所掌控。

所以自然很清楚,这个少女从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到现在走过了二十七天。

在这二十七天的时间里。

她没有与任何人接触,也不曾向任何人求救,就如同是失了魂魄一般,漫无目的地游走。

起初他以为这只是一个陷阱。

但五瘟神给出来的答复令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与陷阱联系在一起。

这位郡公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活了下来。

或许是半妖体质的特性,或许是没能命中要害。

但那个人,唯独那个少年,是注定死了的。

尸体被兽火焚烧得连灰烬都没有剩下。

虽然关于这段说辞有一些疑点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但事实摆在眼前。

少女如同是放弃了一切那般站在自己面前,眼中虽然带着仇恨与不甘。

但一身的锋芒已经褪去。

没错。

就像是……一只被拔去了獠牙的家犬。

丧家犬。

在外边流浪了二十七天,受尽了一位王爷之女所无法承受的苦楚之后,最终流落到了这般地步。

她什么也办不到。

她的母亲,那位王妃留给她能够与五瘟神对抗的力量,但没能留给她一个聪明的脑瓜。

而愚者的愚行,也如眼前这般表现那样,令人捧腹。

而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

少女咬着牙向自己走来。

此刻。

便是胜利之时。

“那些人……是他们在源源不断地给五瘟神提供力量,对吗?”

“没错,正是这样。”

但是知道了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又能如何呢?

一只区区半妖。

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一个笼子里的活人,看着另一个笼子里的死人。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意义?

五瘟神……祂要的并不是生灵的灭亡,而是生灵痛苦地迈向灭亡的过程。

对吗?”

“不错。

正是如此。

将生灵逼入绝境,但却不会伤及性命。

祂原本应该是那样的存在。

只是很可惜,现在的祂并不想这么做,毕竟祂已经变得不再纯粹。”

说到这里的时候。

老人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奇怪。

为何会说出这些话来呢?

是因为真的太久都没有和一

个熟人说话了?

还是说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忍不住地话多了起来?

“不再纯粹?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五瘟神是传说中天庭的正神,但祂却在显现世间的时候成为了生灵的敌人,站在了对立面,不是吗?”

“呵呵,啊哈哈哈——当然,当然!

这只是结果。

但是过程嘛……当年王爷的确将祂逼入了绝境。

距离真正灭杀祂也只差半步。

可是我帮祂暂时恢复了原本的力量,是我——成就了祂!

我将自己的记忆、经历的痛苦分成了五种不同的属性。

然后让祂复制、喰食。

最终化作了现在五瘟神的模样。没错!

曾经的五瘟神已经如同过去的天庭一般不复存在,现在存在于此的五瘟神——”

不。

不对劲!

为什么会说出来!

来自过去的记忆就像是坏了闸的水一般浮现,然后脱口而出。

有人在窥视自己的记忆。

并且引导自己的声音。

但是怎么可能?

那种力量的来源——为什么!

“唔——!”

好似突然噎住了一般。

他的脸色变成了绯红,随后双手捂住自己的嘴,打断了自己的话语。

在他的眼中。

少女正一步步向其走来,而对他的这般反应完全没有丝毫的诧异,就仿佛是——意料之中。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但是为什么?

她只是一个失去一切的普通少女。

没有修为。

没有实力。

最终孤苦无依地死去,这才是她的结局。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如今会露出那种表情,就像是——看一个死人一般看着自己。

凌乱的动作,打翻了摆在前面的珍馐。

水果跌落祭台,转眼便被那些灰黑色的灵气腐蚀殆尽。

“五瘟神,你在做什么!

为什么这个时候翻阅我的记忆,你到底在做什么!

不,不对……有些不对劲。

出来,我要见到你,五瘟神。

快出来!”

就像是作为回应一般。

在他的身上开始浮现出色彩。

黄色的光华流转,在其背后化作一个圈。

「此为愿望达成之喜悦。」

紫色的符文飞出,如同一把把利剑。

篆刻在祭台上的黑色符文当中。

顷刻间。

一种玄妙的气息笼罩四野。

道域!

「此为至亲背叛之愤怒。」

绿色的风。

化作翅膀,落在他的手臂上。

带着一股暖意。

「此为长辈信任之期待。」

红色的液滴。

从手中玉盒淌下。

就如同血液一般顷刻间洒了一片。

「而此为,舍弃一切之无谓。」

头顶浮现出光晕。

破开了浓重的云雾。

在那片不为人所看见的骸骨国度中。

无数道白色的光点汇聚、流转。

最终化作一个圆形,缓缓降下。

「最后,乃是本尊——完全的神灵,完全的规则,完全的我。」

五种色彩。

于这片祭台上交汇。

最终化作了一道漆黑的披风。

悬在老人头顶。

仅仅是披风而已。

其上端乃是由锁链束缚住的骷髅。

其下端乃是蒸腾浩瀚的灰黑色灵气。

其为死亡。

其为病疫。

为一切苦难的根源。

其神铭五瘟。

乃是昔日天庭之正神,于久远岁月之后,显现于此。

「如你,所愿。」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天邪·辩罪 少女前进的脚步在此停滞。

非是不愿。

而是不敢、不能。

前方有一道看不见的壁障将她彻底阻隔。

明明只有几步距离便能够到那个老人,但就是这短短的几步,却成为了天壑。

那双竖瞳中,倒映出的存在令人心生胆寒。

那并不是她能够企及的存在。

能够感受到体内的某种东西正在发生转变,虽然缓慢,但她切实地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得虚弱。

尽管她拥有来自母亲那边继承下来的力量。

但现在她所面对的乃是神灵。

拥有绝对力量的神灵。

在神灵的面前,这种弱小的力量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少女的生命有如风中残烛那般弹指即灭。

但她仍然站在这里。

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惊诧。

因为到现在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如他所料’的那般发展。

她或许无法信任那个人是否真的想要拯救平溪。

但她能完全相信,那个人想要救下那只小狐狸的决心。

五瘟神。

那尊造成一切苦难的元凶,将平溪变成如此惨状的根源。

现在就显现于此。

……

“为什么。”

老人语气平静。

冰冷的脸上带着几分愤怒。

他从蒲团上站起身子,回转过头,看着悬在半空中的那件黑色披风。

黑色披风无风自动。

灰黑色的灵气在双方之间流转,化作一行文字。

「我以为你会喜欢。」

“我会喜欢?

不。

我的确很享受现在的时间。

但我不喜欢你随意地操纵我的身体。

你应该不会忘记吧,我们早已不分彼此。”

「我当然不会忘记,我的盟友。

我的力量为你所用。

你的记忆供我生存。

我们是如此互惠互利,自然……我也不会再做这种随意翻阅你记忆的事情了。」

但五瘟神的回答并没有让老人感到安心。

因为就在刚才,这五瘟神很明显地再次读取了他的记忆,并且这一回是主动地显化出一些他所不愿说出来的真相。

比如两者之间真正的关系。

当年老人的确是被五瘟神侵蚀,但那种侵蚀几乎是半推半就的自愿行为。

他将自己的一切全都放开。

让五瘟神凭借他记忆中的痛苦,以折磨他的五种痛苦为种子,化作五瘟神如今的形体。

在那之后,五瘟神会成为他的一部分。

不,应该说他会成为五瘟神的一部分。

在双方层次存在巨大落差的时候,双方的关系就已经颠倒了。

‘盟友’不过是获得了他一切的五瘟神留与他最后的一块遮羞布。

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有。

在做出当年那个决定的瞬间,他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既然还留有人性,自然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抱有哪怕分毫的羞耻。

那是绝对不该被任何人知晓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希望你说到做到。”

老人冷哼一声。

随即将目光看向面前那个瑟瑟发抖的少女。

或许,唯有此时此刻,他才能享受到真正的快乐。

才能够以‘自己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为理由来为自己辩解。

他咧开嘴,露出两排蜡黄的牙齿。

那张苍老的面孔因为晦暗的光线而变得越发狰狞。

“那么,现在。

郡公主殿下想不想再吃点东西?

你看。

毕竟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不趁着能吃的时候吃一点,可是会后悔的啊。”

老人蹲下身。

从地上捡起一颗被灵气侵蚀了一半的苹果。

递向少女。

“呵呵。

啊哈哈哈。

好。

很好。

我就是想看到你这

样的表情。

不甘,愤怒,恐惧,怨恨!

你是半妖对吧?

能否化形成你父王的模样,再露出那种表情让我看看呢?

诶呀,真想实际看一眼王爷的那种表情。

不过应该没有机会了吧?现在王爷应该早就已经没命了,那可真是遗憾,太遗憾了啊,哈哈哈哈!”

少女一言不发地盯着对方。

并没有说一句话。

也没有一旦动作。

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因为她被安排的事情已经基本上结束。

出现在众人面前,出现在敌人的面前。

然后等待不知是否可能到来的某一天,站在这个人的面前。

那一天或许会到来,或许不会,或许她就会在漫无目的的游荡当中身死。

那个少年没有给她任何的保证。

“不说话?

是哑口无言了吗?

诶?

那么好吧。”

老人看向五瘟神。

冷冷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么……就请你试试看,现在的状态能否将其侵蚀吧。”

「我已是完全,自然是可以的。」

黑色的披风越过老人头顶。

然后悬在少女的当间。

少女自始至终眼睛都睁的浑圆。

看着那黑色的披风,看着周围蒸腾的灰黑色灵气,看着漆黑的虚无中,仿佛存在五种色彩交织。

「就让我来看看,现在的你,是否还能拥有阻止我的力量吧。」

便是这一刻。

少女缓缓开口。

迎着那漆黑的流光,仿佛要将她的全部都侵蚀的黑色化成的巨大骨爪,说出了她应该说出来的最后一句话。

“但是记忆,是会被欺骗的。”

紧接着黑色的骨爪在虚空中半悬着,迟迟都没有落下。

与少女只有毫厘的距离。

只差分毫,少女就要命丧于此。

“怎么回事?”

正要目睹少女丧命瞬间的老人皱着眉。

尚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五瘟神的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般,没有一点动静。

就连披风底端的灰黑色灵气都凝固了。

三息之后。

一道愤怒的咆哮声自在场所有人的内心响起。

「滚!」

「滚出去!」

「滚出我的身体!」

紫色的符文,代表着愤怒。

随着符文出现在虚空中,越来越多。

整个祭台都开始颤抖。

老人见状第一时间重下祭台,仓皇逃窜一般地就要去他认为最安全的角落。

但少女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此间杂乱浩瀚的灵气已经将她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而且此地天地间存在的某种力量正在限制她的行动。

这是道域的力量。

她曾经体验过那种力量,跟在平溪王身边的时候,平溪王就曾经动用过那种力量。

而现在动用这股力量的存在是神灵。

其威能更胜以往。

大地在颤抖。

青石堆砌起来的祭台瞬间就布满了裂隙。

自裂隙当中涌现出无尽的灰黑色灵气,朝着披风汇聚。

使得原本空无一物的黑暗中,开始蕴育出一道虚幻的人形。

而她,正站在这一切异变的正中心。

浩瀚的灵气挤压下,几乎要将她都压扁了。

一道流光闪过,少女的身形悄然消散,化作一条白蛇流窜出去。

再过数息。

祭台轰然倒塌,碎石翻飞,将附近那些竹笼都埋没了。

那些被关在竹笼里无法逃脱的生灵伴随着惨叫与碎石崩裂声,一齐消失在沙尘当中。

待一切都归于寂静,沙尘积淀之后。

便见虚空中悬浮这一个巨大的黑色圆球。

圆球上一道道金色的裂隙显化。

最终寸寸碎裂开来,显化出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子。

其身后穿着那件黑色的披风,半赤着上身。

手里攥着一根带着倒刺的长鞭。

一如那神祠当中,五瘟神的真貌!

“五瘟神,这就是真正的五瘟神!

呵。

哈哈哈。

哈哈哈!

成功了,我成功了!这一切都是我的了,都是——”

老人站在远处发出张狂的笑声。

只是这笑声还没有持续多久,却是戛然而止。

在国字脸男子的眉心,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仅仅三息时间,这道裂隙就已经遍布了祂半张脸。

然后从裂隙当中,吹出一阵绿色的风。

「你……原来是你。」

祂的眼中带着惊诧,又有几分怒意。

紧接着便是肉眼可见的困惑。

「但是为什么?

你怎么可能拥有那种力量。

我明明已经杀了你。

作为生灵,你早应该死去,你的心脏被贯穿,你的尸体被焚毁,你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本该是这样的。

但是为什么?」

“答案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

不知何处传来一道轻佻的少年嬉笑。

紧接着。

从虚空中映现出一道白袍少年的身影。

他眉宇间露出毫不掩饰的玩味之意,立足于此,就仿佛是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一样。

“记忆是会被欺骗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那当然是……从一开始。”

少年的笑容更甚。

他看着面前这显露出原本模样的神灵。

足有三尺的神灵。

……

“先说一下结论吧。

只要我们出去,就注定会被人盯上。

五瘟神没理由放过你我。

而目前的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要如何对付祂。”

少年轻抚怀中小狐狸的额头。

泰然自若地道。

“所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我先和你提前打个招呼。

我会死。

连尸体都会烧成灰烬。

而你也会随我一同赴死。

这是已经定下来的内容,不容许任何更改。

当然,你可是平溪王的女儿,是郡公主。

我自然不可能让你真的去死。

所以接下来我会用幻术,将一具傀儡幻化成你的模样,而你则需要在背后操纵这具傀儡……什么?

呵。

不必担心。

虽说是一具傀儡,倒是也花不了几个钱。”

他自然不会说,这具傀儡是从某个杀手身上带出来的。

然后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姬轩死了。

幕后的存在,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当然,由不得祂不高兴。

因为在祂得手的瞬间,就已经染上了他的色彩。

……

“感谢你的孤傲。

也感谢你的真诚,唔,虽然你自己或许并不这么觉得。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收获良多。

我能感觉到你与其他‘已死之物’的不同,但既然你已经真正地死过一次,我自然不能让你继续存在下去。

毕竟。

这里是生者的国度。

不欢迎你。”

姬轩抬起一只手,指向那飞出来的一片翠绿色的风。

随着一声响指。

绿色的风中,渐渐地浮现出一抹别样的色彩。

那是蓝色。

蓝色的蝴蝶,在风中翩翩起舞。

不论劲风如何肆虐,都不曾这段它的翅膀。

渐渐地,蝴蝶越来越多,将风也化作了它们的一部分。

「不,不可能!

你居然能同化本属于我的一部分。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不,不对……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妨碍我!」

“我到底是谁吗?

唔,怎么说呢。

正义的伙伴……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天邪·神以灵 少年带着几分轻佻的话语并没有令祂产生任何不快的情感。

甚至祂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只是在少年说完话后微微地颔首。

这让他随即流露出失落的神情。

不禁叹息一声。

“诶,我还以为你多少能有一点生灵的情感呢。

毕竟但凡是生灵,在听见我说出那些话之后总会有些反应吧?

比如说愤怒、不甘、或者有几分杀意也行啊?

就像那个人一样。

还是说你果然就如同我所想的那般,作为神灵没有任何生灵的感情?”

姬轩指着远处某个角落里气急败坏的老人。

对于自己的突然出现,老人的反应是最为剧烈的。

但练气境界修为的他却只能两手不住地挥舞着,发出一阵听不太清楚的吼声,似乎是在谩骂。

时而又将地上的石子丢向空中,却未能触及姬轩分毫。

似这般无能狂怒的模样令人心里生出忍俊不禁的感觉。

「我能理解生灵的情感。

但我不会去拥有它。

那是能左右判断的不必要之物,是作为神灵的我不需要之物。」

五瘟神的面前浮现出一道道符文,化作一句话。

然后一股仿佛如同来自于亘古的声音直接传入姬轩的脑海中,犹如重锤一般敲打在他的元神上。

只是姬轩却并未感到丝毫的慌乱。

藉由这短短的一句话,令他心中大定。

面前的神灵虽说是过去传说当中的正神。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经历了岁月的侵蚀之后,现在的祂,其实力也不过是神韵境。

这是一个可以被战胜的对手。

虽说祂对于大道的理解在自己之上。

但祂的力量却与自己齐平,而最关键的是——祂杀不死自己。

「正义的伙伴吗?

你觉得自己所作所为,真的可以被称作正义吗?」

“为什么不呢?

你看。

现在屠杀生灵的是你。

而我若是能将你除去,对于此地生灵来说,可不就是站在正义的一方。”

姬轩耸了耸肩。

但是他知道,对方那句话究竟藏着什么意义。

现在自己的确是站在了生灵这一边。

若是能彻底斩杀那神灵,从结果来看的确是做了一件好事,是字面意义上的‘正义的伙伴’。

但对于五瘟神来说,屠戮这些生灵也并非是罪业。

而是独属于祂的一场——

「那我便要看看你是否真的拥有如此力量。

天庭已经破碎。

其建立起来的道与理已经无迹可寻。

现在,没有人可以阻止我的复仇。

我是五瘟神。

我的存在,可令天下生灵兴盛,也可令天下生灵消亡。

在我的面前,你的所谓正义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语罢。

这些文字便迅速纷飞开来,在其身周化作一道光圈。

紧接着四周环境瞬间被染成了黑白二色。

天穹之上那片骸骨堆砌起来的城突然之间倒转。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姬轩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置身其中。

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由骨头、血肉堆砌起来的街道、高楼在下一瞬间如同是活过来一般,朝着姬轩涌来。

那些闭着的眼睛睁开。

龟裂的唇口淌下模糊的液体。

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变得粘稠。

「瘴、疾、苦、命、思。

我乃司掌、统御此五毒之正神。

我之权能,无任何生灵可以抵挡。

你也不例外。

就让你好好体会一下绝望吧。

此并不是作为神灵的慈悲。

而是作为过去之神灵的复仇。

我不再允许你们生灵享有幸福生活下去的权力。

尔等——要为当年之事付出代价!」

五瘟神的身形已经消失。

不,并非是消失,而是与整个道域化为一体。

如姬轩目之所及的,便是那五瘟神的道域。

此地一切皆在其掌控之中。

无言的吼声,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身体。

而作为姬轩的回应,便是一剑。

带着他剑域的一剑。

斩开了混沌的血肉与骸骨,然后,虽然仅仅是一瞬,但姬轩还是看见了那些骸骨中间埋藏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砖石。

虽然已经腐朽,但其中依稀能感觉到哪怕分毫的神圣。

「没完,还没有完。

我的愤怒、我的仇恨。

非是你一人可以承担。

蝼蚁——在神灵的道域之下湮灭吧!」

文字化为力量。

而力量带来毁灭。

那是生灵所无法抗衡的神灵之力。

在仅存黑白二色的世界当中,姬轩很快被猛烈的攻势吞没。

剑光再快,都追不上侵蚀的速度。

剑域虽强,但终归是生灵所锻造出来的灵剑的力量,在神灵的力量面前毫无看点。

但是。

「都结束了。」

短短四个字。

似乎是定下了少年的结局。

神灵并没有为此欢呼雀跃。

正如祂先前所表示的那样,祂理解生灵的情感,甚至藉由这些情感复生,但其并不拥有这些情感。

祂是神灵。

不应该拥有生灵的任何特性。

国字脸的中年男子于虚空中显现。

看着这一方面早已被侵蚀得破败不堪的天地。

此地即为祂的道域。

曾经作为正神的存在,为天下生灵送去太平的道域。

「生灵,这就是当年你们犯下的罪行导致的恶果。

我之道域已然出现了逆转。

我不再赐福于你们。

所谓的——」

「所谓的五方归元,也变成了‘五毒归元’。

这已经不再是善神的道域。

而是化为了终结一切生灵的恶神。」

「怎么回事。

不。

这不可能。」

愕然。

旋即是震惊。

作为神灵的祂,第一次产生了这种荒诞的感觉。

那个少年,区区凡间的生灵,何以还能继续存在下去?

而且那种力量——

「唔——!」

在祂的眉心,又是一道颜色飞出。

紫色的符文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道线条。

其中包藏着各种驳杂的情绪,而这些情绪转动之间,却最终归于一点。

「活下去。」

「活下去!

不论用什么方法。

不计一切代价地活下去。」

「这就是存在的意义。

存在即为过程,存活即为结果。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

这一瞬间。

紫色的符文瞬间在虚空中静止,随后一寸寸崩裂,化作细碎的粉末。

而后,于这些粉末当中,燃起了火焰。

那是幽蓝色的火焰。

就如同是浴火重生。

一直蓝色的蝴蝶,自崩碎的齑粉当中翩然飞出。

这蝴蝶一阵光华流转,于虚空中,再度显化出那少年人的身形。

少年仍旧是一脸微笑地看着祂。

朝着祂露出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看。

这样一来,你的一小半,都已经成为了我。

也正因为如此。

窥视了你的记忆、获得了你的存在、了解了你的全部之后。

我理解你对于生灵的恨意。

但过去生灵所犯下的罪行,不应该被施加到现在的生灵身上。

你的复仇早已经不复存在。

失去你的庇佑的那些过去的生灵,正因为你的消失而经历磨难,他们早已经在百代乃至千代、万代的轮回当中清算完全。”

「怎么能结束。」

“你的复仇对象已经不见了。

是时候结束了。”

「不。

不该结束的。

我的恨意,我所延续到现在的理由,都是为了复仇。

怎么可能就这样结束。

是他们将我从神台上拖下,是他们否定了我的存在。

他们为了所谓的自由,所谓的‘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发动叛乱。

在我之前的神灵消失了,在我之后的神灵大抵也是如此。

天庭已经毁弃。

而他们——只要他们的血脉还留存于此,只要他们的薪火不曾断绝。

我心中的恨意就不会消失!

永远!」

此地的空气变得越发凝实与压抑。

但姬轩脸上的笑容却是更甚,他摊开双掌,笑着说道。

“你看。

现在的你,不就是已经拥有了生灵的‘情绪’了吗?”

「给我消失!」

骸骨组成的国度开始向内塌缩。

一切存在都在这一刻朝着某一点聚集。

而姬轩的身形,也因为这一变化而变得有些扭曲,仿佛如今站在这里的并不是一具真实存在的身体。

灰黑色的灵气不断在他的体内穿行。

如入无人之境。

但与之相对的,却是五瘟神的无能狂怒。

「为什么。

为什么无法侵蚀你。

你究竟是谁,究竟是什么。

不,这、这是——!」

一切嘶吼声,在姬轩面前显化出一盏青铜古灯的时候戛然而止。

那高高在上的神灵,终于是再度流露出寻常生灵那般的情绪波动。

「这是——是那件东西!

不可能。

它应该早就已经被毁了。

那个存在、那个存在根本不可能留有任何传承才是。

你——」

“诏曰,南有恶魅,北往征伐。”

原本只属于寂灭的神灵道域当中。

显化出了一抹陌生的、更为阴冷的气息。

随着青铜古灯燃起幽蓝色的火焰,那些灰黑色的灵气再也无法靠近姬轩分毫。

“你看,若是你还是完整的五瘟神,我的确无法耐你分毫。

哪怕你拥有了生灵的情感。

哪怕你不再是纯粹的神灵。

但你对于大道的理解在我之上,所以我杀不了你,所以我就决定了,让你成为我的一部分。”

他咧开嘴,露出一排白牙。

灿烂的笑容,仿佛是在向所有能见到这一幕的存在昭示自己的胜利。

“那么你觉得,在这段时间里。

我究竟让多少的你成为了我的一部分呢?”

身后黄色的光晕飞出。

落在姬轩的身后,不受其控制地分散成蓝色的火焰。

翩然若蝶。

“你本是赐福的善神。

拥有统御四季瘟气的力量。

这份力量本是护佑生灵的存在。

但却因为过去生灵的背叛而失去其意义。

而你最终——让这四季的力量被你最厌恶的生灵情感所填满。”

红色的液滴从其面颊裂缝当中淌出。

一点点地散开,化作无形。

最后对上的,是姬轩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孔,他本就算到了这一步。

“但是生灵的情感又是极为脆弱的。

我深知这一点。

所以。

你甚至都没能够感觉到自己出现了异变,因为正如那个人说的,你早已经不再是你。

你看。

现在的你,还剩下多少自我了呢?”

就像是站在完全胜利者的立场上。

他朝着五瘟神迅速衰弱的身躯探出五指。

“囚天以道,禁神以灵。”

「你果然不是——」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三十九章 破茧之时 幽蓝色的锁链自虚空中浮现。

瞬间便将五瘟神的身躯紧紧地缚住。

纤细的锁链在此时如同有着千斤重量。

五瘟神挥动手臂,将铁链摇曳得咯吱作响,却无法将其挣脱。

而下一刻。

在姬轩的手中正浮现出一把黝黑的长剑。

这道剑身上闪烁着金色的流光。

被姬轩祭起来的瞬间。

姬轩的脸上便浮现出一抹苍白的神情。

他并不知道这把剑究竟是什么。

这只是他在上次拍卖会当中找到的一件极为普通的灵器,其上有阴气侵蚀,乃是自地下灵脉喷出的阴器之一,寻常修士根本无法使用。

若不是觉得它材质不错,而且隐约间与他修行的鬼师传承有所共鸣。

他甚至在过去就已经将其丢弃。

剑有剑灵,故称之为灵剑。

而这把剑的剑灵虽然只是懵懂。

但其传递出来的某种欲望,却让姬轩有些诧异。

它在渴望眼前的神灵。

姬轩心念一动。

手中的黑色长剑便化作流光,笔直地刺向五瘟神。

五瘟神身周灰黑色灵气涌动化作壁障。

却被那把看上去极为普通的长剑直接贯穿,下一刻便落在他的身体上,却没能将其身上的衣衫刺破。

而是被一股巨力给弹了回来。

悬在姬轩身侧,发出一阵嗡鸣。

就如同是一个没吃到糖果的委屈孩子。

果然,这把剑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但姬轩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也并没有丝毫诧异,毕竟这把剑或许曾经拥有强大的力量,但现在也不过是一介下品灵器。

它的器灵在岁月中被摧残。

最终只留下了简单的灵性。

「这把剑——到底是什么?」

五瘟神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把悬空的黑色长剑。

方才祂的确是感受到了一种灭顶之灾。

在那把剑刺中身体的刹那,仿佛祂的所有都要消散了一般。

在祂的内在当中,头一次产生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就像生灵一样。

但随着那把剑被自己的身体给弹飞出去,刚才的恐惧就仿佛是一个笑话一般令人滑稽。

「啊啊。

刚才我怎么会生出那种情绪。

简直就像是生灵。

可憎的生灵。

他们玷污了作为神灵的我,将我变得不再纯粹,将我从神台上扯下,最终还要阻止我的复生。」

“但是你不应该在这个时代复生。”

「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这些!

区区生灵。

就算你掌握了那种力量又如何?」

“我可以杀了你。”

随着姬轩掌心一翻。

蓝色的火焰便顺着铁链将五瘟神笼罩。

伴随着被一阵刺耳尖锐的尖啸声,那三尺多高的庞大身躯便开始一寸寸地瓦解。

没有留下任何残渣。

因为其本身就是由灵气构成。

结束了吗?

这些蓝色的铁链不再束缚住任何东西。

但姬轩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分毫轻松的神色。

他看着四周已经化作一团烂泥的骸骨废墟。

原本宏伟的骸骨之城,如今也已经只剩下不多的几座高塔。

由骨头血肉组成的街道如同活物一般不停地蠕动,在那无序的地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酝酿。

“不必躲躲藏藏的,我知道你不可能那么容易就灭亡。”

「你很强。

我不知道你作为生灵究竟是如何能够在我之道域生存下来的。

但既然你能活到现在,以我现在的手段的确奈何不了你。

但是……」

周围罡风涌动,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中,再度浮现出一团灰黑色的光影,随着其变化,重新化作那国字脸的中年男子。

五瘟神再度出现在姬轩的面前。

那模样就像是从未受过任何的伤害。

其气息不曾有分毫衰减。

而姬轩对此并没有显露出一点惊讶的神情。

「但是那又如何。

这里是我之道域。

你终究奈何不得我。

只要天地间尚有我所侵染之毒,只要此地生灵仍在遭受我所赋予的苦难,我便永生不灭!

我可以困住你。

永远地将你囚禁在这里。

而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想要守护的生灵死亡。

我真的很期待。

你的元神真的能撑得住,等到那个时候吗?」

威胁的话语落在姬轩的耳中。

换来的却是姬轩不住地捂嘴轻笑。

那笑声起先很轻,就如同压抑着内心的欢愉,强行地止住自己的声音。

但很快地,那笑声便再也止不住了。

“呵呵……

啊哈哈哈。

你、你说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说错了吗?」

“是啊。

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嘛。

先不论你能否将所有生灵屠戮,就算你真的这样做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姬轩的回答令五瘟神明显地一愣。

「你不是想守护此地生灵吗?」

“当然想啊。”

「你还说自己是正义的伙伴?」

“没错。”

「那我究竟哪里说错了?」

“当然是全都错了嘛,毕竟……刚才我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啊。

我需要承认。

你的确拥有复仇的权力。

当年的生灵背叛了你,使你不再为天庭正神。

甚至五十七年前,当你重新出现在生灵面前的时候,遭受的并不是顶礼膜拜,也并非生灵们的忏悔。

——很痛苦吧?

作为正神,为生灵带来美好的善神,甚至在‘自己的身躯被分解’之前,都还相信着生灵的良善。”

这一回。

姬轩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杀意。

那是毫不掩饰的,想要碾碎面前一切存在的情感。

这才是姬轩见到的真相。

是五十七年前的真实——那位五瘟神直到五十七年前,仍旧是善神。

从封印中挣脱的祂,渺小无力。

时代发生了变化。

渺小的信仰之力无法维持祂的躯体。

失去了天庭规则的祂,更是如同蝼蚁一般。

便是那样的存在。

被平溪的修士捡到了。

他们听说了祂的过去,相信了祂关于过去的传言,而祂也的确开始去承认——当年的生灵虽然万死不辞,但现在这些生灵的后裔,或许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这些生灵生活在与过去不同的天地之中。

拥有不同的思想、不同的信念。

所以理所当然地不应该将愤怒迁就在那些人的身上。

但是祂错了。

祂身上之前的物事被取走。

祂的意识被迷晕。

始作俑者将祂丢进了河水里。

祂身体内的灵气开始淤堵。

祂的身躯开始如生灵那般‘死亡’。

在那一刻,善神五瘟神便已经消失了。

有什么剖开了祂的身躯

恶毒的种子,开始萌芽。

祂决定,要让这一代的生灵,付出代价。

“但是对不起,我不是什么善人。

所以说实话,不论你杀害多少生灵,都与我的关系不打,无非是增加我的工作量而已。

但是很可惜。

而我想要的东西。

只有你的灭亡才能给与。”

姬轩的话令五瘟神一瞬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眼前这个凡人窥视了祂的记忆,知晓了一切。

但越是到现在,祂却越开始不理解这个凡人究竟是谁,究竟想干什么。

他应该知道,不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将自己消灭。

而只要有道域在,自己就是无敌的。

等等。

道域!

祂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方才祂的确见到了这个凡人使用了类似道域的力量。

那是剑域。

但这个凡人很明显不是剑修,起码应该不是专精于剑道。

而且继承了那种力量的他,又怎么可能会精于剑道?

「……你的道域?」

“你的反应很快。

但现在才察觉到这一点,是不是有些太迟了?”

中年男子迎上的,是姬轩带着几分嘲讽的目光。

但见无尽的灰黑色灵气将姬轩身形彻底遮盖住。

直到消失不见。

而五瘟神如临大敌一般地一声怒吼。

庞大的身躯顷刻间化归灰黑色的灵气,消融于自身道域之中。

「不可能的。

你杀不掉我。

只要我之道域永存,你就永远都别想抹除我的存在!」

因为未知。

所以恐惧。

五瘟神这般想着。

自己是永生不灭的存在,是正神。

就算是当年的那些凡人,也不过是剥夺了祂作为神灵的权柄。

却没能将祂杀死。

祂自混沌中恢复意识。

自生灵哀叹中获得灵智。

在取得正神之位之事,便一直作为规则的一部分运转。

直到规则崩落。

直到祂失去了一切的那一刻起,祂却意外地获得了属于人的人性。

不需要生灵的情感是谎言。

在拥有自我的那一刻起,这就不可避免。

「他在什么地方?

为什么消失了?

这里是我的道域。

为什么……」

但就是在自己的道域之中,祂却失去了外来者的踪迹。

在黑暗中苦苦等待、寻觅。

期盼着对方能够突如其来地发动攻势。

但最终什么都没有等到。

「不。

不对。

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是已经发生了,但我还没有意识到。

我的道域——变小了!

呵呵。

原来如此。

居然是这种力量吗?

原来,你竟然拥有那种力量,你的道域竟然是——

啊啊啊。

若是那种力量的话,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但是我很期待。

到了那个时刻,你究竟会站在哪一边呢?

你想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而我给予的灾厄,却不及接下来你要面对的——」

一把黑色的长剑突兀地显化。

对着其面门猛地斩了下来。

……

灰黑色的灵气,有如蛟龙一般从地上升腾而起。

从四面八方向着天穹汇聚。

仿佛是一瞬间,将地面上的所有病疫都抽走了一般。

紧接着。

天穹倒悬的那一片骸骨之城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这些火焰如同是蝴蝶一般飞舞、跳跃。

最终,展开的画卷渐渐地崩溃。

于虚幻的火海当中,一道少年的身影翩然落下。

……

「天之形。

地之形。

人之形。

神之形。

生存即为毁灭。

毁灭即为新生。

虚空即为桎梏,篆刻愚人之命理。」

七色的火焰中。

一团蠕动的白色糊状物在翻滚。

四周满是金铁刺鼻的气息。

他两手掐诀念咒,将最后一道符文打入这些糊状物里面。

「阴阳同逆,五星皆缺——故无以盈。」

瞬间。

整个炼器室内霞光万丈。

那一天。

藏雪宗似乎炼制出了某种法器。

天空中显现出七色的祥云,所有见到这一幕的生灵心中都涌现出一股难言的幸福感。

所有生灵皆顶礼膜拜。

而也正是在那一天开始。

其宗门,彻底地与大地断绝了往来。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四十章 破灭之时 大地仿佛都开始随之颤动。

天地之间的灵气于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那少年自天穹显现的瞬间。

这片天地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消散。

“他……他成功了?”

姬苌从阴影中显化出身形。

她的状态非常不好。

虽说拥有抵御病疫的力量,但面对神灵的侵蚀还是显得乏力。

刚才五瘟神甚至只是简单地放出气息,就已经让她差点就要失去了自我。

只差一点,她就会命丧当场。

但是现在,那尊强大的神灵气息正在迅速消散。

她能感觉到,天地间的瘟气正从身边消失。

果然,一切都与那少年猜测的一般无二。

只要五瘟神消失了,这里所有的生灵都会得到治愈。

从此再也不会存在病疫。

生灵也不会再受到病痛的折磨。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行进。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她由衷地生出欢喜的神情。

尽管本人对于生灵的苦难或许并没有多少感触。

尽管本人对所有人乃至于自己都是如此地厌恶。

但在知晓了五瘟神被击退的消息之后,少女的心里还是闪过了那么些许的温暖。

「啊啊。

这样一来。

父王也就高兴了吧?」

她是平溪王不能为外人所知悉的秘密。

是作为皇族的耻辱降生到这个世上。

她的出生没有任何喝彩与祝福。

尽管如此。

若是世上当真存在什么能让她真正高兴起来的事情的话,那便是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件事情了吧。

「真是令人羡慕。」

那少年怀中抱着的雪白幼兽令人羡慕。

作为皇族的一员,他正在做的事情无疑是不被允许的‘禁令’。

尽管她知道,这件事情乃是那位帝君起头。

但就算是帝君,说到底也不过是皇族的一员。

灵王朝并不允许这种关系的建立。

而他们的未来想必也是——

那少年一把拽住小狐狸的脖颈,皱着眉如同训斥一般说着什么。

而那只小狐狸蜷成一团,两只耳朵耷拉着,仿佛在呜咽。

最后,少年将小狐狸重新抱在了怀中。

「啊,或许他们也可以……」

“不,不!”

凄厉的怒吼声。

将姬苌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映入眼帘的是那老人狰狞得几近扭曲的面孔。

老人飞奔到那片已经沦为废墟的祭台残骸中。

枯槁的双手不住地将那些碎石砖块挪开。

那双眼睛已经满是血红。

“这不可能。

怎么可能。

怎么可以!

祂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那可是神灵!

是过去天庭的正神,拥有主宰生灵命运的力量。

该死。

该死!

为什么就是那么靠不住!

啊啊。

还没有结束,我怎么可以在这里结束。

对了。

我还有……还有——噫!”

在老人尚于废墟之中翻找着什么的时候。

姬苌已经来到老人背后。

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长剑就架在他的脖颈。

冰凉的触感,仿佛天壑一般将他的思绪、动作一齐截断。

在念头宕机的瞬间。

只觉得一股温热湿了裤腿。

“殿、殿下,殿下饶命,我……我有钱!

多少钱我都可以给您。

不。

所有,我所积攒的所有钱都可以给你!

放过我,饶我一命。”

“就算到了现在,你还是想着自己的钱吗?”

“我、对了!

我知道五瘟神留下来的密藏在何处。

只要您肯放过我,我就带您过去,那里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宝,有了那些东西,王爷日后哪怕是称王称帝都不在话下!

我知道您想要什么。

只要是对王爷有利的东西,您肯定会不计一切代价拿到手的,对吗?

所以——”

只是老人的话还没说完。

少女手中的长剑就已经挥下。

头颅带着喷涌而出的鲜血洒下。

那双苍老的眼睛里仍旧带着几分迷茫,还有几分不舍。

「为什么?

自己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眼看着,平溪的一切财富都收到了自己的手里,但是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满足感呢?

那明明是自己长久以来的愿望。

赚更多的钱。

赚比任何人都要多的钱。

因为你看。

只要有钱,身边就会有一群人围着你转。

只要足够富有,就什么都能得到。

当年的‘家人’们也是这样的。

当年的同僚们也是这样的。

那我究竟哪里做错了呢?

为什么会落得这步田地?

为什么……从未感到满足?」

逐渐涣散的眼角余光。

看见的是失去头颅的自己的身躯。

缓缓地趴下。

缓缓地,伸出逐渐无力的手。

最后的动作,是去刨开早已搬不动的碎石,在那片碎石残骸之下,埋藏着他五十多年来的所有积蓄。

「原来是这样。

是啊。

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归根结底,也只是比别人聪明了那么一点。

但还是不够聪明。

明明知道自己的这些天性,还是一脚踩了进去。

想要——

想要——

若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的话。

若是还能有下一次的话,自己或许——」

……

能感觉到小狐狸体内的诡异灵气已经全部散去。

但姬轩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丝毫轻松的神情。

他看着下方的姬苌将那个叛将斩了。

并没有说一句话。

归根结底,这是平溪王的家事。

尽管这件所谓的家事给整个平溪带来了难以磨灭的灾难,但对于斩杀那位副将的行为,姬轩没有半分干预。

他明白。

不论结果如何,接下来平溪王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平溪并不大。

但平溪境内的生灵经过这一次的灾厄之后,已经是死伤无数。

“……多谢大人。

如此一来,平溪境内最大的灾祸就算解决了。

我代父王先行谢过大人出手相救。

多谢大人祓除五瘟神。”

少女向姬轩欠身行礼。

态度真挚诚恳。

但姬轩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喜悦的设色。

他看着倒在地上身首异处的那具尸体。

还没过去多久,所以这尸体上仍带着些温热。

这个老人将自己几乎半生都献给了五瘟神。

最终落得如此的下场。

他摇了摇头,轻声叹道。

“五瘟神并没有消失。”

“诶?可是大人——”

对于姬轩的回答,少女有些困惑。

方才她是看在眼里的。

偌大的骸骨之城倾覆。

那些肉眼可见的不详的灰黑色灵气冲上云霄,随着上空黑白二色的绘卷一同崩溃、瓦解。

再也不会有生灵被疾苦所侵扰。

再也不会有生灵承受那种苦难。

本该是这样的才对。

“郡公主殿下,那可是神灵。

我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真正地消灭一尊神灵,不是吗?”

姬轩流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抬起头看向再次被迷雾笼罩的高空。

“五瘟神并没有消失。

祂只是损失了一具分灵。

一具或许在百年、乃至千年之后就会自动消散的分灵。

至于真正的五瘟神在什么地方、祂会不会显现,会不会再次为生灵带来什么。

我就不清楚了。

你看。

毕竟过去传说中的天庭都已经消失了。

连古迹都没能剩下。”

姬轩平静地说道。

他没能够消灭五瘟神。

如今消散的不过是其一缕分灵。

他能感觉到,在最后的时刻,冥冥之中似乎还有什么更强大的存在。

那种如同是看待蝼蚁一般的目光,似乎正落在他的身上。

但是全都无所谓了。

那个存在的目光并未永远地落下。

祂只是传递了一个信息。

五瘟神,并未彻底消失。

“那、那我们起码现在是安全了吧!”

少女眼神中带着几分不甘。

撅起嘴愤愤地说道。

“现在叛徒死了,轰天鼎的控制权也回到了父王的手中。

平溪上空的雾气很快就会散开。

我们也再也不用带着面纱生活。

我们会和灵王朝其他地方的生灵一样,恢复五十七年前的模样……了吧?”少女很想继续说下去。

但她却发现现在姬轩的脸上仍旧有一丝阴霾没有散开。

“大人,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的确还有一些事情。

殿下你且站在原地不要动。”

姬轩淡淡地说道。

随即一步步朝着姬苌的方向走去。

站在她近前的瞬间,便抬起手,手掌落在了少女面颊。

面纱之后的少女面色绯红。

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少女的心跳都不禁加快了许多。

的确。

这个少年是不同的。

虽然一直在叫着她郡公主,但言语之中没有一点敬意。

虽然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但态度之中没有丝毫畏惧。

这是第三个如同普通人一般对待她的人。

更何况……

他帮了平溪那么多忙。

也救了自己的性命。

若是真的……到那时候也不是不行……

少女的心里正想着这些。

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耳畔似乎还能听见一些不合时宜的幼兽嘶鸣。

心里正得意的时候。

却觉得面颊与一阵轻风擦过。

“行了。”

“诶?”

睁眼的瞬间。

就看见少年的手中提着一块白色的面纱,那是原本被她戴在脸上的。

而少年怀中的小狐狸正蜷成一团,看样子是笑得很开心。

“看来你的面纱是特殊的。

并没有被动手脚。”

“大人,您这是——”

“你看那边。”

姬轩指着地面上,已经滚落到一旁的老人头颅。

那双眼睛仍旧不甘心地睁着。

瞳孔中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光辉。

他已经死了。

但姬轩却没能揪出他的魂魄。

就仿佛他的体内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魂魄一般。

取而代之的,是自头颅上戴着的面纱中,升起一束光。

那束光笔直地朝着某个方向飞去,瞬间就消失在云雾当中。

“那是……什么?”

少女诧异地盯着那束光消失的方向。

刚才的那一幕她也看得分明。

“是曾经被称作魂魄的东西。”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人您知道吗?”

“我不知道,不过……抓住我的手。

千万不要松开。”

姬轩伸出一只手。

将姬苌紧紧地攥着。

正当少女困惑的时候,自远方突兀地升起一道黑色的光柱。

那道光柱迅速地向外扩张。

仅仅十息!

就已经落到了姬轩的身上。

霎时间,一股骇人的灵压降下。

他看见了。

草木正在枯萎。

鲜花正在凋零。

天地间的灵气正朝着某种极端的属性转变。

“呀——!”

姬苌皱眉倒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后,整个身躯便化作一条白蛇。

怀中的白狐更是蜷成一团。

根本无法动弹。

“这是——什么道域!”

姬轩皱眉。

他只是感觉到有灵压降下。

除此之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

在他目之所及的一切。

仅仅能看见纯粹的转化——一切的生灵,正迅速朝着非生灵转化。

嗡——

黑色的神秘长剑飞出。

一道金光化作壁障。

将他附近的范围笼罩,彼时,白蛇与怀中的小狐狸才算是恢复了一些生机。

……

朝堂之上。

帝君面前光幕展开,化作灵王朝的疆土。

在这片光幕的南边。

正逐渐显化出一团漆黑的光点。

他抬起一根手指就要朝着黑色的光点按下。

却在下一瞬间,一道微乎其微的电光闪过,将他的手指弹开。

帝君皱了皱眉。

整个朝堂之中,顷刻间被一股肃杀之意笼罩。

“淳正宗何在?”

“臣在。”

一青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从人群中走出。

对着前方帝君恭敬拜下。

“带上你的七十九个门徒去南域。”

“帝君,莫非是——”

“去吧。”

朝堂之中,一片寂静。

但那股肃杀之意却久久不曾散开。

仿佛御座上的那位帝君在下一瞬间,便会出手杀人。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四十一章 救赎 能听见哀嚎。

那些隔绝在城墙外的生灵。

那些没能进来的生灵。

被病疫侵蚀着。

被死亡摧残着。

一步步地,将他们推进深渊。

敲打城墙的声音。

抓挠城门的声音。

咒骂一切的声音。

全都能听见。

但全都忽视不见。

留存于城内的乃是被庇佑的生灵,乃是绝对安全的生灵。

看啊。

监天司每日每夜地在街道上巡查。

藏雪宗的修士每天都在将新型的面纱赐下。

只要有了他们。

只要有了它。

外面的人间炼狱便与‘我们’没有一点关系。

只要这样就好。

哪怕为此失去了自由。

哪怕为此失去了财富。

只要这样就好。

因为在久远的过去,‘我们’不也那样走过来了吗?

享受当下。

顺从当下。

不需要去思考过去,不论辉煌还是痛苦。

不需要去思考未来,不论是否存在。

「惶恐。」

有人被带走了。

不知道是被带去了何处。

似乎是因为染上了外面那些奇怪的病疫,所以带去治疗。

虽然最后都没能回来,但因为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没有去理会。

紧接着。

第二个人被带走了。

那个人是被抬走的。

临走时脸上的白布不慎滑落,露出长在熟悉身形上的一张陌生面孔——直到那天以前,谁都没有亲眼见到过他的真容。

但是没有去理会。

因为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随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开始担忧起来。

街上的监天司修士越来越多。

被带走的人越来越多。

那些人被带走时没有一点动静,躺在架子上就如同是睡着了一般。

于是。

几乎是顺其自然地这么做了。

拿起了藏雪宗新发的面纱。

这面纱据说能让生灵在幻觉中获得内心的愉悦。

因为早就知道这是幻觉,所以原本对这种小玩意没有任何感觉。

不曾真正拥有的东西,就算是虚假的摆放在眼前,也终归没办法填补内心的空虚。

但是现在。

真的还能回到过去的真实之中吗?

「期待。」

仿佛看见了。

内心深处最珍视的东西。

内心深处最渴望获得的东西。

逝去的爱人回到了自己身边。

远走的孩子衣锦还乡。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

伸手想要去触碰,双掌却穿过了幻影——自然是幻影,这些幻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逼真,为了不让人过分地沉浸在这种幻境之中,他们将这些幻影的逼真程度下降了几个档次。

直到那时,才会怅然嗟叹——啊啊,如果那些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越是这么想着。

就越是想要继续使用这面纱中的功能。

原本只是用来‘抵御病疫’的面纱,此时已经不仅仅是为此而存在的。

现实越是痛苦。

就越是想要在这种虚幻的存在中寻求寄托——是的,明明知道这只是异常不可能实现的梦。

就这样。

日复一日。

被带走的人越来越多。

甚至到最后,仿佛街道上已经站满了监天司的修士。

不再有新的面纱被送来。

不再有新的幻境产生。

直到那个时候。

只能无力地戴上原本已经被消耗得失去力量的面纱。

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沉沦。」

所有人都会想要做一个美梦吧?

一场美好的、没有任何遗憾的梦境。

纵然知道这场梦醒过来的瞬间,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但这个愿望是永远不会被改变的。

越是被压迫。

就越是想要追求内在的美好。

越是感受到现实的残酷,就越是期待甜美的幻象。

智者可以逆着困难,将幻象变为现实。

强者可以凭借力量,创造他们所认为的美好。

但这里并没有那么多强者。

他们都只是一群普通人。

所以。

「任何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

所有生灵都平等地渴望着心中的那份执念。

这并非是罪过。

也不需要去赎罪。

尽情地索取吧。

哪怕仅仅是在虚无缥缈的幻影当中,只需要那么一点点的奇迹,都有可能变成现实。」

越是去使用。

越是去渴望。

就越是觉得目之所及的幻影已经化作了真是。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正在被消耗。

是灵气吗?

因为不需要外出。

已经不再需要消耗额外的灵气去外边逛了。

最终。

仿佛挣脱了某种枷锁。

最后看见的。

似乎是自己冲进了一间衣铺。

蛮横地抢走了一件好看的衣裳,最后被人按倒在地上。

看着自己的身躯被拖走,装上一辆马车,不知道要带去何处。

而自己这个存在。

却是越飞越高。

仿佛在远处,有什么必须要去的归处……

是啊。

刚才那仅仅是因为。

在最后的幻境当中,看见了一条喜欢的裙子而已。

那真的是幻觉吗?

或者是真实?

已经忘记了,已经分不清了。

但是很愉快,那就够了。

……

然后。

城破了。

并非是被肆虐的病疫。

也不是被外边苦苦哀求的生灵。

而是被内部的混乱喰食。

生者在杀害生者。

死者在杀害生者。

城门从未被打开。

而内中却早已没有任何生灵。

……

祝戊挥手。

打发走了一位弟子。

这段时间他一直被叨扰着。

那些门内弟子之间开始传出一些不好的流言蜚语。

说这片天地快要走向灭亡,灾祸已至之类的话语。

为了安抚这些弟子。

祝戊不得不与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虽然这样做收效甚微。

“真是悲惨。”

他走到悬台边上,放眼远眺。

在浓厚的云海之下,隐约还能看见一片被烟火所侵没的土地。

平溪七城之中,有四座城池已经彻底沦陷。

并非是覆没于来势汹汹的五瘟神。

或者说五瘟神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但祂仍旧遵守着当初的盟约,并未染指平溪七座城内一个生灵。

而是因为内部的混乱。

想要逃出去的生灵被监天司的修士杀死。

想要得到的生灵被监天司的修士监禁。

想要获得安宁的生灵被乱象所崩溃了道心。

死亡。

灭亡。

消亡。

属于生灵的一切都在走向终点。

而这一速度还在不断地加快。

“这世间有太多的悲惨。

太多的生灵无法获得救赎,所以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默默地等待死亡。

他们甚至有些都不曾被其他人看见。

这是不对的。

所有生灵,都不应该如蝼蚁那般消亡,带着不甘和愤怒离世。

你说对么,勾骞?”

在他身后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缓缓走出。

其赤着半身。

左手手臂上缠着一根如同婴孩手臂那般的锁链。

那张满是白髯的脸上带着几分狰狞。

吐息之间,仿佛有火舌在其口鼻中流窜。

他默不作声地靠近了几步,却并没有答话。

此人正是藏雪宗最后一位太上长老,以器入道的观山境修士。

其名为勾骞,原本他才是藏雪宗宗主,却因为某些原因在四十余年前退隐。

将宗主之位传给了现在的祝戊。

“……真是无趣。

你怎么都不说话?

是觉得我无情吗?

还是觉得我所作所为都算不得正义?

唔。

算了。

你应该也不会有那些想法吧?

对吧?

毕竟,你可是一直顺从我的。”

祝戊转身笑道。

在他的眼眸中,勾骞脸上也显露出几分僵硬的笑容。

“不要觉得我无情。

在达成我的目标的道路上。

那些只是一些必要的牺牲。

为了让所有生灵都能够自由地追求他们想要的东西。

为了让所有生灵都能超脱现实的苦难,达成真正的幸福。

这是必要的。

而现在——时机已经成熟。”

在他的眼中,那片遥远的天穹上。

可以看见一块黑白的画卷正随着幽蓝色的火焰一寸寸崩溃、瓦解。

“好好看着吧。

这才是对生灵真正的救赎。

这才是——由你我、大家、所有生灵共通创造的神灵。

只属于我们的神灵!”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黑色圆珠。

这圆珠光洁有如珍珠。

在其出现的瞬间,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变得凝固了几分。

祝戊有些怀念地抚摸着这枚黑色的圆珠。

轻声叹道。

“看着吧。

这也有你的一份。

你的意志、你的不甘、痛苦。

都会在这一刻获得解脱。

你的奉献——会成为所有生灵的希望。”

语毕。

他将手中的圆珠丢向下方的云海。

三息之后,一道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并且迅速向外扩张。

被黑色光柱笼罩的所有生灵,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法动弹。

他们手中还在做着原本的动作。

但他们的眼神却瞬间变得涣散。

一道道灵气从他们的体内飞出,最终汇入了光柱的中心。

那些倒下的生灵,他们脸上每一个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就像是……在做一场美梦。

黑色光柱的正中心似乎耸立着什么。

那团漆黑之物,就像是……人影?

巨大的人影。

遮天蔽日。

其气息当中只有纯粹的‘夺取’。

其道域有如强盗,蛮横地将属于生灵的一切都带走了。

有如一尊带领世界走向终点的神灵。

……

平溪王府内。

素白怔怔地抬起头,看着远处那道就算是在此处都能察觉到的巨大黑影。

那道有如天敌的影子。

令她的全部都在颤抖。

魂魄仿佛要离开自己的身躯走向灭亡。

身体仿佛要维持不了人形化作本体。

在如同步入毁灭的终点一般,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光柱蔓延到这里的时候。

只听得耳畔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白色的光幕被撑开。

将黑色的光柱阻挡在外。

“素白。”

“你、你——”

“你太让本王失望了。”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四十二章 拟似神灵 “大人,这到底是什么?

这应该是观山境的道域,但是为什么……道域怎么可能撑开那么大的范围?

而且这股力量,难道是第二个神灵不成!”

姬苌已经化作姬轩身上的一道纹绣。

这是她现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宏大的道域展开,目之所及只剩下了纯粹的黑色。

那道光柱展开的瞬间,其范围内的一切都被染成了黑夜的色彩。

观山境的道域,更准确地说是仅限于神韵境的道域。

就算是五瘟神的道域,最多也不过是覆盖一个小镇的范围。

五瘟神将自身分成五份。

每一份都可以看作是本体。

五尊五瘟神各自展开道域,的确可以覆盖平溪大部分区域。

但方才与姬轩斗法之时,那五瘟神合为一体。

其道域并没有扩张多少。

那是祂的极限。

但现在这片所谓的道域,却是凭借一点,直接扩散到平溪的全境,甚至还可能更为宽广。

“神灵?”

他不禁嗤笑。

摇了摇头,身侧悬浮着的黑色长剑泛起金光,不住地低吟着。

如同警示。

在斩杀了神灵的一道分神之后,这把剑明显出现了匪夷所思的变化,剑身上的金色纹理变得更多,就如同是一簇簇火焰包裹着黑色的剑身。

「囚天以道,禁神以灵。」

每当姬轩将手掌落在剑身上的时候。

总能听见那道若有若无的呢喃,如泣如诉,又带着几分庄严。

但除此之外,姬轩并没有感知到更多的变化。

如今,因为这把剑的神秘力量,在场所有人得以保全,但剩下来的其他人……

姬轩能感觉到。

原本被埋入废墟当中的那些被关在竹笼里的生灵,现在已经彻底地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他们的魂魄已经消散。

化为某种阴气,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这可不是神灵该做的事情。”

将生灵的魂魄化作纯粹的灵气。

断绝了生灵轮回转世的可能性。

神秘黑剑的锋芒更甚。

不住地低吟,在姬轩身周流转,仿佛是为其引路。

「是啊。

这是于鬼师而言有害之物。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毕竟,这才是真正需要鬼师去解决的事情。

至于能否彻底解决,这种事情不去亲自看上一眼,又怎么会知道?」

“郡公主殿下。”他低头看向自己衣服上的纹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若是想要逃走的话,我也可以将您送出去,以我的力量暂时能抵御外界的道域,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不成问题。”

“……我要去找我父王。”

少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没有一点迟疑。

“父王他……一定有解决的方法的。”

“或许平溪王已经死了呢?”

“……那我就和父王一起死。”

她的态度没有一点转变。

于是姬轩耸了耸肩。

手一挥,掌心一根长杖显化。

身周除了那把黑色长剑之外,又悄然浮现出一盏青铜古灯。

青铜古灯中燃着幽幽蓝火。

在这一瞬间。

姬轩浑身的气息突然之间变得空灵起来。

没有生机。

没有死气。

拥有的仅仅是‘存在于那边’的渺小气息。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觉悟,那我就不再多说些什么了。

放心。

你死之后,我会给你多上一炷香的。”

正这般说着。

低下头便瞧见了怀中仍然昏迷不醒的小狐狸。

姬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当然,我不会问你的意愿。

有我在,你不会死。

永远都不会。”

鼻息之间哼唱着如同来自亘古的歌谣。

口中轻吐悠扬婉转的词句。

「生无咎,死无诹,此生岸,不可留。」

「传尔一苇渡川海,不见彼方莫回头。」

只是这里已经没有了生灵的魂魄。

也不存在苇渡的川海。

有的,仅仅是黑暗。

天边出现了巨大的黑色影子,哪怕相隔百里都能看得分明。

会让人在见到祂的瞬间,心中就会浮现出那样一个念头。

「啊,原来那个就是始作俑者。」

「那种东西,真的可以被打倒吗?」

……

看见了满是废墟的世界。

看见了尸横遍野的世界。

生灵的魂魄消失了。

残存的身体虽然还活着,但也正逐渐走向终点。

他们的脸上流露出的表情没有痛苦。

不。

甚至是愉悦。

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为什么会流露出那种表情?

这些生灵应该知道,所见之物仅仅是幻境。

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甚至在用自己的魂魄去操纵面纱之中的阵法。

阵法的功效并未发生任何转变。

但由于自身魂魄的逐渐缺失,会让生灵渐渐地相信自己所看见的幻影成为了现实。

但是……何必要做到这一点?

带着这个问题继续前进。

然后。

他来到了玹溪。

并没有入城,仅仅是站在城门口,看着那擎天的巨大存在。

其为黑色。

状若人形。

漆黑的身躯上镶嵌着一张张闭着眼睛的人脸。

在出现在这里的瞬间。

那庞然大物就像是有所感应似的将巨大的身躯弯下。

一只粗糙的大手缓缓地降下。

落在姬轩的面前。

这只巨手上,一团模糊的黑色糊状物正在翻转、蠕动。

最终,化作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模样。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殿下。”

此人,正是藏雪宗宗主。

资料中以术入道的观山神韵境修士。

同时也是中域祝家旁系弟子之一,祝戊!

他在见到姬轩现在的模样之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但旋即显露出灿烂的笑容。

“首先,在下要感谢殿下的出手相助。

感谢殿下为了平溪那么多的生灵解决了心腹大患,将曾经的正神从这片土地上祓除。

正是因为有殿下这般力量,才能完成那种寻常生灵根本办不到的事情。

对于这一点,在下表示衷心的感谢。

说实话。

若是到最后我与五瘟神动手打起来的话,究竟谁更胜一筹还未可知。

但现在不需要知道了。

毕竟。

已经消失的东西,怎么可能还和我打一场,不是吗?”

“所以,这就是平溪真正的灾厄,对吗?”

姬轩脸上表情波澜不惊。

他能感受到祝戊的气息,但气息的来源并非是现在所见到的这个身影。

而是来自于面前那庞然大物本身。

祝戊已经将自己彻底地融入了那巨大的漆黑之影中。

已然是将自己变成了一只怪物。

“呵呵,啊哈哈哈。

殿下,有一点在下要纠正您。

这可不是什么灾厄,而是救赎。”

祝戊正色道。

一脸严肃地回转过脸,看着巨大的身影淡淡地说道。

“你看他们现在有多幸福?

不需要承受现实的痛苦,也不需要去想未来会承受多少的苦难。

只需要在梦里享受就好。

每一个生灵,都拥有追求自己心中渴望之物的权力。

而我,仅仅是帮助他们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而已。

这如何不能算是一种救赎?”

“你所谓的救赎,就是将所有生灵的魂魄全都变成那种东西?”

烙印在巨大身影上的每一张人脸、每一道痕迹。

曾经都是某一位生灵。

那是生灵留下来的最后的印记。

眼前的庞然大物。

正是那诡异阴气的集合体。

“不,不!

殿下。

容在下重申。

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并非是殿下所认为的不净之物。

其为平溪生灵所渴望、期待、祈祷而铸就的,只属于‘生灵’的神灵。

祂的出现会为整个平溪……不,灵王朝?

乃至整个世间带来永远的安宁!

「那并非是罪孽,所以不需要去赎罪。」

殿下,您可以继续看着。

您终有一天会理解在下的。”

“你真的这么觉得?”

“殿下,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的确还有一个问题。”

身侧的黑色长剑迸发出越来越强盛的低吟。

让姬轩不得不将其引入掌心。

虽然没有剑柄。

但无形的剑气已然是化作了一个可以掌掴的地方。

他上前两步。

那种磅礴的灵压并未让他有丝毫的怯意。

“关于那道阵法的来源。

不知道你能否给我解惑?”

“那自然是王爷赠予的阵法。

王爷本身也是早就知道这个计划的。

所以对此并没有任何疑问。

并且正是因为王爷,才使得在下的计划安稳地度过了五十多年。”

祝戊淡笑着说道。

朝着姬轩微微欠身行礼。

只是那模样当中并未显露出丝毫恭敬之色。

反倒是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

“是嘛,不过据我所知。

这阵法的来源并非是平溪王。

而是有他处,对吗?”

“……在下不知道殿下说这些话的意思。”

“是嘛,那你想必也不会知道,‘鬼天教’是什么了吧?”

祝戊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只是低着头。

一言不发了好半饷后,淡淡地说道。

“在下的确是不知道。

不知殿下可否解惑?”

“此阵完整的阵图非是一朝一夕看了一眼就能炼制完全。

需要一位对此阵非常了解的人从旁协助。

所以你们藏雪宗绝不可能在没有鬼天教协助的前提下成功炼制阵法。

我说得对吗?

祝戊。

藏雪宗现任宗主。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然后告诉我。

你背后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祝戊抬起头。

看向姬轩的方向。

那双眼睛所倒映出的,是一盏幽幽的青铜古灯。

他嘴角微微抽搐。

脖子上的头颅在下一瞬间突然歪了个常人难以办到的弧度,脸上也显露出一道狰狞的怪笑。

“这的确是救赎。

是对所有生灵的救赎。

无尽的渴望。

无由的贪婪。

无暇的愿望。

这是所有生灵欲望的归宿,是给予所有生灵的美好的常梦。

祂包含了所有的美好。

所以在祂之外的一切都会丧失美好的本质。

那位大人将‘蛊卜’的召唤之法交予了我们,而今,属于我们的神灵已经降世。

嘻嘻。

哈哈哈哈。

此即为神灵的道域。

此神铭为‘蛊卜’,容纳一切美好,拒绝一切丑恶的生灵之神。

真是可惜啊,殿下。

您没能够成为他们、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那么就永远地沉溺在丑恶、沉溺在‘失尽欢’中,永远地痛苦下去吧!”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四十三章 道域·失尽欢 蛊卜。

失尽欢。

这两个词姬轩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但他现在也没有时间继续去追究这两个词的意思了。

他身形一晃。

下一瞬间便已经出现在祝戊近前。

手中黑色长剑闪过一道凌冽的剑芒,径自穿过了对方身躯,将其拦腰截断。

那种入肉的感觉很清楚。

祝戊的身形被斩去了一般,但跌落下去的那一部分却在落地瞬间化作一滩黑色的泥沼。

随即剩下来的下半身断口处迅速有黑色的气泡蠕动、生长、增殖。

仅仅五息的时间。

祝戊的身形便完整地复现在姬轩面前。

而对方的脸上,那种诡异的笑容与方才如出一辙。

“殿下,如今在下乃是站在人心所向的这一方。

所以不论殿下如何加害都无法伤及在下分毫。

唔。

毕竟殿下是中域来的大人物。

若是不慎伤及殿下一些,可就糟了。

以在下如今的实力,还无法去面对中域的那些强大存在。

在下是知道的哦。

修道界将修为境界分为那几个阶段。

而所谓的观山境。

在中域仅仅是刚刚登堂入室的程度。

所以在下现在所聚集的这些‘人心’还是太弱了,弱到没有资格与中域的那些强大存在媲美。

在下决定了。

殿下您可以随意离开。

在下暂时不会与中域为敌,当然……也从来都没有那个打算。

毕竟在下所追求的乃是众生平等地获得幸福完满,你看,与中域皇族的理念完全不冲突对吧?”

他嬉笑着。

巨大的黑色手掌缓缓深空。

而姬轩则是重重地落到地面时,脚底踩出一个坑洞。

他抬起头看向越来越遥远的祝戊。

冷冷地说道。

“变成那副模样,就不觉得恶心吗?”

“恶心?

哈哈哈哈,这可是人心真正的模样。

殿下,这样可不好啊,居然说人心恶心什么的。

哦,对了。

既然殿下眼前的一切都是又人心组成的,那么方才……殿下猜猜看,自己杀了几个人?

嘻嘻。

啊哈哈哈哈哈,殿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毕竟您哪怕是对蛊卜造成一点的伤害,都是在屠戮生灵。

您也不想这种事情传去中域吧?

既然如此,还是趁早——”

对方张狂的话语还未说完。

却见姬轩探指成剑。

剑气四溢,在其身周化作一道冲天光幕。

最终,其身周光剑在虚空中纵横交织,化作一道宏大的剑阵。

此阵成型之初,便有如一块石头投入了沉寂的湖水中,将死寂的空间搅得粉碎。

剑阵凝聚成一把虚幻的金色巨剑。

直接朝着庞大的黑色身躯就是一剑斩下。

此剑,乃是凝聚了一位剑修的剑域。

乃是其作为剑修的倾力一击!

彼时其身所有灵气全都汇于那剑气之上。

巨剑仿佛划破了虚空。

将一切色彩都化作了纯白。

而伴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姬轩的身形也不由得连退了十几步。

当他最终站稳脚跟、看向那片烟雾落下的方向时。

却发现偌大的黑色身影之上并未留下丝毫的痕迹。

“呵呵。

哈哈哈哈!

没有用的,没用!

蛊卜乃是神灵,殿下您似乎还没有明白神灵的力量。

怎么。

觉得将五瘟神打倒了,就觉得可以将蛊卜也消灭了吗?

那不一样!

你看,这些生灵还活着。

他们还存在于蛊卜的体内,追求着心中的欲望。

而你——殿下,刚才您的那一击果然是厉害,居然仅仅一剑,就戕害了两百……不,三百人的性命?

真是滑稽。

可笑!

中域的皇族居然如此冷血,丝毫没有将这些寻常的生灵当一回事。

啊啊,原来如此,就该是这样才对啊。

殿下您越是这样做,我所做的事情就越是有意义!

那么现在,我有些烦了啊。

殿下,不知道您可否先就此退场呢?

便让您亲自体会一下神灵之力吧。

这就是人心的神灵,是追求一切完美、拒绝一切丑恶的神灵其真正的力量。

道域展开——「失尽欢」!”

“你这个疯子——究竟在自说自话些什么!”

一股罡风袭来。

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要将姬轩从原地吹飞。

这股风中似乎还有什么其他的力量。

但全都被手中的黑色长剑阻隔。

他将长剑插在地上,半个剑身刺入地面。

身上的衣袍被封吹得猎猎作响。

“杀了他们的明明是你!

你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将魂魄转为灵气。

断绝了生灵轮回的后路。

阻隔了天地间的循环之理。”

有石块随着风吹来,砸在他的身上。

剐蹭出细密的伤口。

但那些都不碍事。

他仍旧瞪着那巨大的‘神灵’。

虽然他不肯承认,但那的确是一尊神灵,起码祂的确拥有神灵的力量。

“你所做的一切,才是人神共愤的罪恶!

祝戊,你的所作所为,天理难容!”

咔——

地基开始龟裂。

巨大的黑色身影抬起一只脚。

卷起滚滚尘土。

旋即重重地踩塔下去。

一股浩瀚的气浪袭来,彼时姬轩再也无法抵挡。

他护着怀中抱着的小狐狸,被那股风直接吹飞了出去。

……

剑域展开。

将一切袭来的危险斩灭、化为齑粉。

在空中不知道飞了多久。

起先只是顺着气浪被抛飞出去,但之后很长的一段距离,却是他主动地御剑飞出去很远。

最终,他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地界。

此处看上去是一座村镇。

只是看上去这里已经没有了一点人烟。

那被称作蛊卜的庞然大物将一切生灵的魂魄全都摄走了。

“祂能引动生灵心中的欲望。”

姬轩在地面站定。

将黑色的长剑插在地上。

抬起头,看向远处仍旧能看得见身形的巨大黑色人形。

“心存欲望的生灵,会被那股力量牵引。

最后沦为祂的活祭。

所谓‘达成心中的愿望与执念’。

便是让自己的魂魄转化为那种纯粹的灵气。

起初祂的力量应该不强大。

所以只能依靠那种阵法来积蓄力量。”

一边说着,姬轩想起来之前在藏雪宗内部看见的那团漆黑的糊状物。

那就是祂最初的模样。

那种程度的祂,当时的姬轩完全可以第一时间将其消灭。

那个时候的姬轩甚至可以操控构成祂的阴气!

但现在不同了。

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继续操操纵那种阴气,构成其根本的阴气早已彻底地融为一体犹如铁壁。

“这些天我见到的那些带着面纱之人的状况基本就是那样。他们已经没有救了。

在戴上面纱、使用那种力量的那一刻起。

他们就已经被打上了‘活祭’的烙印。

最后不论他们是否自愿,在那个东西成型、展开道域的瞬间,他们就会成为其一部分。”

姬轩在几天前就发现了这种情况。

他也曾出手制止过一些人,但是最后他发现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所以……那真的是神灵?”

一道流光闪过。

少女的身形落在姬轩身侧。

眉宇之间满是恍惚。

藏雪宗,这在整个平溪都算得上是足以只手遮天的存在,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为什么……他们难道忘记了父王给与他们的恩惠了吗!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们应该知道——这样做是没有任何活路的啊。”

“你说得很对。

他们肯定知道这样做是没有任何活路的。

所以……明明知道最终自己的结局,却还是要这样去做,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姬轩的眼中带着几分深邃。

他的目光从远处的庞然大物上收回。

似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

“祝戊……

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唔。

根据监天司里边最后传出来的消息,你是中域祝家被派往南域的修士。

你为什么会被派往南域?

这和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

疼痛。

撕心裂肺的疼痛。

就像是有蚂蚁在身上撕咬。

就像是蚊蝇在伤口上攀爬。

令他不由得生出‘为什么那个人会如此强大’的落差感。

「不,不!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过去的存在了。

我有足够强大的力量。

我可以的。

我现在一定能完成当初没完成的那件事情!」

漆黑的身躯当中,开始蠕动、延展出一块肉瘤。

并且迅速化作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

那中年男子脸上满是扭曲。

整个五官似乎都要揉作一团。

「深呼吸。

好好地思考一下当前的情况。

那个中域来的殿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从五瘟神的手里存活,甚至还将对方斩杀。

但是他想必也已经有了巨大的消耗。

现在的他,完全不会是我的对手。

——就算可以伤到我,也绝对不可能将我祓除。」

巨大的人形。

其名为蛊卜的神灵。

将那张没有面孔的头颅抬起,‘望’向天空。

而后。

在其面孔的正中心,裂开了一道口子。

从中飞出一枚枚暗红色的圆珠,分散在四周虚空中。

「所以。

一切都已经万无一失。

我不后悔。

怎么可能会后悔。

这是我应得的。

也是你们应得的。

都是报应,呵呵——啊哈哈哈,都是报应!」

原本死寂的道域之中。

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感,笼罩而下。

在遥远之处的姬轩。

面前灵气化作一道光幕,其上正有一道道符文交织流转。

对此仿佛熟视无睹。

「来吧——

人心在我。

就让我借助神灵的力量,将所有的生灵引导向正确的未来。」

心中的咆哮声在继续。

或许他自己都没能够发现。

在那张脸上。

还带着几分自嘲一般的嗤笑。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四十四章 记忆 沙沙。

细碎的脚步声,在这一刻仿佛被放到了无限大。

在姬轩的眼前,那片看似无尽的黑暗中。

有一道身影正朝着他缓缓走来。

起初他还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毕竟现在这方道域之中可谓是实打实的生灵禁区,若是没有特别强大的修为,是断然无法抵抗那种力量的。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那并不是幻觉。

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

一个如同是行尸走肉的妇人。

披头散发、浑身都是血污。

她神情呆滞、面容蜡黄憔悴,有如失了魂一般。

散乱的长发粘在脸上,仿佛是扎根于此。

那妇人步履蹒跚地朝着姬轩的方向走来,但仿佛没有看见姬轩一般,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靠近、擦身而过、然后慢慢地远走。

这个人……究竟是谁?

她凭什么能在道域中存活?

在姬轩的灵识之中,妇人仅仅是一介寻常的普通人。

虽然拥有炼气三重的修为,但其自身境界已经停滞了许久,也不曾再见到更多修炼过的迹象。

她很孱弱。

孱弱到气若游丝,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摔倒然后一命呜呼。

而造成她现在那种状态的根本原因,则是体内大部分灵气溃散、消失。

想必这妇人原本便已经被病疫沾染,早就病入膏肓。

但却因为姬轩及时地将五瘟神祓除,让其体内的瘟气也迅速消散。

反倒是得以存活下来。

“我们走。”

姬轩犹豫了片刻后。

还是打算跟上去。

他想知道对方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的原因。

“大人,要不然您还是……退走吧?”

姬轩已经将黑色长剑从地面上拔起。

却听见一旁少女这般说道。

眼看着少女抿着双唇。

眉宇之间已经是带着几分晦暗。

“玹溪城也毁了。

那种力量……

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对抗的了。

或许父王也早就已经……”

“当初石墩镇之事,平溪王可是早就已经知道?”

姬轩面色不变。

将双手落在少女的肩膀上。

纤细的身躯顿时一颤。

那双眼眸中带着几分复杂的神情,在姬轩的注视下缓缓地颔首。

“父王只知道他们会在石墩镇谋划,但并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只是……

他们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那些人神出鬼没的,而且就算出现,父王也不会让我多听进去一些。

……大人,您是在责怪我吗?”

“不,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之前我也说过。

我对那些事情其实并不在意,那些不过是小麻烦而已。”

“那大人……”

“我们还是先来看一下眼前的事情吧。

我并不知道平溪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根据坊间传言,他应该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王爷。

这么好的一位王爷,就算老天要他死,他都不可能就这样没命了吧。”

姬轩淡笑着说道。

这番安慰之下。

少女脸上表情也变得舒缓了一些。

随即姬轩话锋一转。

“既然王爷能有如此远见,能看得上我的能力。

我若是不真的解决了这件事情,岂不是脸上无光?”

“大人,这不是面子的问题——”

“你不必再说了。

更何况我在平溪王身上耗费了如此多的精力和时间。

你觉得若是就这样离开了,我会甘心么?

说什么也要从姬吉的嘴里撬下来两颗牙才行。”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她觉得姬轩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安抚。

毕竟方才在那尊神灵的面前,姬轩的奋力一击完全没有一点作用。

甚至处于劣势,连逃跑都满是狼狈。

这么强大的敌人,又该如何应对?

“放心吧。

我的忌日不是今天。

当然,也不会是明天。”

姬轩咧开嘴唇,笑了起来。

远处那妇人渐行渐远。

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视界当众。

姬轩赶忙拽着少女的手金跟了上去。

少女低垂着头。

呼吸渐渐地有些急促。

……

那个妇人走得很慢。

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姬轩便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对于姬轩的出现,对方并未产生任何反应。

她就像是失了魂一般。

仿佛是一具行走的尸体。

“她……这是怎么了?”

少女面色发白。

她的身体仍旧未曾恢复。

并不能做剧烈的运动。

姬轩已然是站在了妇人面前,抬起一根手指,点在了对方眉心。

那妇人脚步一顿。

但也仅此而已。

仿佛已经变成了一根站着的木桩。

当少女看见姬轩指尖闪过的一抹幽蓝色流光的时候,却是突然惊声尖叫起来。

“大人,不要——”

“体内灵气散逸、魂魄处于崩溃的边缘、身躯已经被死气覆没了大半,作为一个普通人她早就已经没救了。”

“可就算如此,您也不该——”

“她的魂魄不会消散。

会由我带走,然后送入轮回,而不是和那些生灵落得一样的下场。

我需要在她的身上找到答案。

而且若是她的一条命能换来转机,我觉得值得。”

彼时。

少女看着他稚嫩的脸上带着的冷峻。

心中蔓延的寒意让她再次回想起来——是啊,这个少年本就是这样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或者说除了特殊的一些存在之外,他不会对任何人动感情,若是他真的有的话。

那是搜魂秘术。

是灵王朝明令禁止的禁术之一。

因为使用此术会对魂魄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所以被列为禁忌。

唯有身份特殊的人才能使用这种禁术。

为了获得想要的东西,少年可以‘不择手段’,甚至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性命。

尽管她自己心里也清楚。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而这个少年的所作所为,其实也不过是——

……

「闭上眼睛。

妇人的记忆如同涓涓细流一般涌来。

没有丝毫抵抗。

仿佛是顺其自然地,就像是翻阅书卷一般。

没有丝毫难度。」

「她是乌農镇土生土长的人。

父亲是妖族。

母亲是人族。

母亲在刚生出她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病疫没有丝毫悬念地夺走了那个可怜人的性命。

但她的不幸却还在延续,并且一直延续到了下一代。

姬苌是特殊的。

但她不是。

她从母亲身上得到的仅仅是病疫的萌芽,一团瘟气。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团瘟气开始变得越来越大。」

「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是她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而她也的确这么想。

若是就这样死了的话,或许就能轻松一些了吧?

或许自己的父亲就不用活得那么辛苦了吧?」

「就是这样渺小的愿望。

也被病疫给摧毁了。

作为寿命长于人族的父亲,最终还是被那辆马车无情地带走了,连骨灰都没能留下。」

「她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模样。

同样,也不知道自己的相貌。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现象,在乌農镇,几乎所有土生土长的人都不会知道自己的模样。

那一天。

几个一起玩的玩伴笑着说,若是有朝一日长大了,或许可以与她结亲。

那一天。

她头上的面纱被扯了下来。

那一天。

她失去了自己的玩伴。」

「不如死了算了。」

「她这么想着。

但并没有任何后续。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去寻死。

并不是不敢。

而是连寻死这件事情都觉得无趣了。

就这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

作为半妖,她并没有获得任何的特权。

在生病的时候卧床。

在垂暮之中等待着,哪一刻自己再也不会醒来。

大夫会定时来她的家里给她送药。

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衫,不与她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然后临走时带走她家里的一件勉强值钱的东西。

看着家里边逐渐变得空落落的,她就在盘算着自己还能活多久。

但这般盘算着时间久了,也就腻了。」

「死了算了吧。」

「每一天都在想着催命的马车什么时候停在自己家门口。

每一天都在等着终点。

一直到意识变得模糊。

一直到目光变得涣散。

能够感觉到体内的某些存在正在侵蚀着自身,那是孩童时候就伴身的,如同诅咒。」

「终于,某一刻。

或许是一瞬间,或许已经过去了很久。

她觉得自己体内纠缠着的某种东西正尖叫着离开。

她觉得自己的身躯都开始朝着天空飘飞。

这是死的感觉吗?

失去了思绪。

失去了意识。

仿佛置身于一片空灵之中。

而后,她睁开眼眸。

发现自己仍然躺在熟悉的房间里。」

「游走。

飘荡。

不知何来,不知何往。

目之所及的是一片虚无。

心中的念头也已经消散殆尽。

若死亡便是如眼前这般孤寂、无聊。

那这份孤寂大抵会持续到永久吧。」

……

“呼。”

记忆到这里就中断了。

姬轩将长剑重新插在地上。

从妇人眉心飞出一团白色的微光,被姬轩攥在掌心。

随后,这妇人的身躯便迅速倒了下去。

他睁开眼睛,发现少女正背对着自己。

百无聊赖一般地踩踏着脚边的石子。

“殿下,我知道该怎么破局了。”

他的声音令少女不由得回头观瞧。

却是在转身的瞬间,被一团柔软之物塞了满怀。

再看姬轩已经走出了光圈的范围。

“就劳烦殿下照顾一下她。

我去去就回。”

“大人,您这是——”

“这女人,若是有空的话,帮忙挖个坑埋了吧。

哦。

对了。”

他回转过身子。

朝着少女露出淡淡的笑容。

“如果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的话。

就提着这把剑跑路吧。

去中域。

然后……应该就没事了。”

“等一下!”

几乎是一瞬间。

少女喊住了姬轩,让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少年。

清脆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肃然。

“关于大人方才的疑惑,我可以为大人解答一二。”

“哦?”

“藏雪宗宗主祝戊在来到藏雪宗之前的那些事情。

若是大人想要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大人。

虽然只是一些大概,但希望对大人能有所帮助。”

听到这句话。

姬轩脸上终于显露出几分惊喜之色。

“那就多谢郡公主殿下了。”

“……若是大人不嫌弃的话,叫我小苌就好。”

“你说什么?”

“啊!不,没、没什么……”

少女垂着头。

脸上尽是绯红。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四十五章 祀凶 祝福一切美好之物。

祈祷一切美好之物。

生灵的本质就是追寻美好,生命的本质就是寻找美好的过程。

……

中域祝家。

这是一个不算大的修道世家。

对于从来没有接触过那个层次的人来说,几乎是闻所未闻。

他们擅长使用一种名为‘神道’的法术。

通过祭祀、祈祷获得超乎常人的力量。

尽管在当代灵王朝,祝家日渐式微。

但相传在很早之前,传说中天庭还存在的时候,祝家的足迹曾经遍布天下。

那是一群能够借助神灵的力量达成各种伟业的人。

‘神灵在凡尘之中的代行者’,就算被这样说也绝对不为过。

但天庭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存在于遥远过去的传说,甚至连一点真实存在过的痕迹都没能留下。

灵王朝的修士曾经做过各种尝试,试图证明天庭曾经存在过。

但全都无功而返。

所以祝家的所谓‘辉煌过去’并没有得到任何证实。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祝家的那些过去只是为了凸显自己不凡的某种说辞。

事实上根本就没有那回事。

但话虽如此,中域祝家的实力不容小觑。

所以也并不会真的有人将其拿来当做什么饭后谈资。

至于‘祝戊’这个名字,看上去应该属于祝家的直系血脉,但根据监天司留下来的信息显示,祝戊在来到南域之前,也不过是寻常的旁系血脉。

要不然他根本不可能来到南域。

祝家对于神道术的重视有着近乎疯狂的偏执,他们认为只有保持纯正血脉的族人才有资格使用神道术。

而祝家,是绝对不会放着以为直系血脉的族人离开族地的。

来到南域之后。

祝戊拜入藏雪宗,那个时候的他不过是炼气五重的修为,在南域或许已经算得上是不弱于人的存在了。

而仅仅过去七年,祝戊的地位在藏雪宗便已经水涨船高。

当时的祝戊有炼气大圆满的修为。

而那位以器入道的勾骞,在当初已经是下一任宗主的有力人选。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勾骞就是下一任宗主。

当时老宗主时日无多,多的是人去讨好勾骞。

可谁曾想到,过去没多久,祝戊便一脚迈入观山境,随后——成为了下一任宗主。

这一顿操作令所有人都傻眼了。

祝戊当然是天才。

甚至许多人都开始感慨他生不逢时,因为勾骞当时年纪正轻,宗主之位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传下去的。

就算祝戊后来居上那也不可能。

而成为藏雪宗宗主,就意味着更多的修炼资源和财富。

这是所有人都拒绝不了的诱惑。

可偏偏在老宗主仙逝之后,勾骞直接放弃了宗主之位,将手中的权柄交给了祝戊。

谁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祝戊的崛起就像是顺理成章那般毫无波澜。

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从幕后站到台前。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他的实力。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中域祝家的弟子。

那也仅此而已。

众多的谜团令他本人都笼罩在一片迷雾当中。

「那么,吾友。

多年未见,安在否?

本王领地内有一宗门,其老宗主朝不保夕,惟生祸乱。

特下请柬。

若得闲,可来南域做一宗之主。

往事已矣,本王已知晓汝心中所怀,不若寻一清净地一展抱负。」

这封信便是一根木棍。

逐渐地挑开了这个满身迷雾的人,蒙在脸上面纱的一角。

正是在这封信之后。

南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名叫祝戊的年轻人。

他用极短的时间拜入了藏雪宗,成为了其中核心弟子。

又用了极短的时间当上了宗门的宗主。那么,在这封信之前呢?

在他还没来到南域之前,祝戊又是谁?身在何处?

「令师风烨子之丧令人唏嘘。

其确为先驱者。

却不得不被世人所遗忘,实乃可惜。

然其传承未曾断绝。

若吾友得以在此地完成令师遗愿,想必令师也会欣慰万分。」

风烨子。

正如其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陌生的道号。

无人知晓、无迹可寻。

正所谓‘被人遗忘’。

但通过这封信中的内容,也不是没有找到一点线索。

比如祝戊来南域是为了一展抱负。

若是他到现在还没忘掉想要做的事情——不,若现在这般局面就是信中所谓的‘完成令师遗愿’的话。

那个被称作风烨子的人当初究竟又想做些什么,而那个人又是为什么而死的……

破碎的片段渐渐地串联起来。

那是埋藏在混沌迷雾之中名为真相之物。

……

没有风。

但仿佛能听见风啸。

枯槁的树木开始崩塌、陷落。

土地出现龟裂。

仿佛每一步落下,都会让大地下陷几分。

这是只属于死亡的世界。

在这方道域之内,一切的生机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他在狂奔。

身形穿梭于黝黑的阴影之中,活像一只猴狲。

在他的面前,只有那道黑色的擎天身影。

眼看着那尊‘神灵’张开了嘴,似乎要做些什么。

冥冥之中,一股压迫感袭来,令他胸口仿佛被人踩踏了一般难受。

那是比肩神灵的力量。

那一尊神自然是无法战胜,但若是他心中的猜想不差的话,此局也未尝无法被破解。

现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希望这一切还来得及。

希望自己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以及。

希望天道站在他这一边。

……

那么。

有什么是不能祭祀的呢?

生灵通过祭祀、祈祷获得远超常人的力量。

这就是神道术的雏形。

也是其根本。

但借来的东西,终归只是借来的。

所以神道术从一开始就只是‘术法’,永远都无法成为‘道术’。

更不可能有人以此入道。

所以这个问题就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祭祀的呢?

「比自身弱小之物。

可以被生灵所理解之物。

失去其意义之物。

以及——天道。」

风烨子曾经这般解释。

他不理解其中意思,所以接着追问。

为什么天道无法被祭祀?

明明天道比任何生灵都要强大、任何生灵都无法理解。

天道恒常。

从未有修士将其研究透彻。

「因为天道是我们的敌人啊。」

风烨子平淡地说出了这具骇人听闻的话语。

天道是敌人。

他还是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从书院里他学到了修士修炼并非要逆天而行。

从长辈的教诲中他学到了天地万物皆在道之内,顺道而行方能求得大道的道理。

「哈哈哈,不用理解也可以。

我说的天道其实并不是……

罢了。

这种事情,等你以后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现在的你只需要好好修炼,只要你能将我的衣钵传下去,也不枉你父母将你送来我这里了。」

提及父母。

他便有一些焉了。

脸上满是不愿之色。

「怎么,还在生气呢?

这都多少年了。

放心吧,等你学有所成再回去,他们绝对会高兴的。

瞧你这孩子。

罢了。

那我就不说了,反正你又不爱听。」

……

「其实神道术不是不能入道。

只是这其中存在一定风险。

当然。

这只是现在站在我这个修为境界上的过来人给出的一点建议。

你可以听着,当然也可以把它忘记。

毕竟这并非是我传承的一部分,只是一个猜测。

我们祭祀神灵,获得神灵的力量。

这股力量固然只是外来的。

现在这种时期,连神灵是否真实存在都存在疑点,所以时至今日,神道术发动的成功率也下降了许多。

有些人甚至开始说这些知识一种江湖骗术。

哼。

罢了。

那种事情就不必去管了。

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情。

虽然神道术的本质是借助外力,但如果所谓的‘外力’是由自己创造出来的,那还能称作是外力吗?

那样是否就证明了神道术也能成道?」

风烨子越说越兴奋。

攥着他的手。

还能感受到他的双手因为越来越激动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甚至到最后。

风烨子开始以灵气在虚空中演化其过程。

试图开创一条崭新的道路。

但那般意气风发的风烨子,也在一道洁白的光柱之中消失了行迹。

毫无预兆地,从原地消失了。

那道光柱从天空降下。

带着一股不容抵抗的伟力。

等光柱消散之后,地面上便只剩下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那之后他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有人说那是天道。

有人说那是天罚。

所有人都晦深莫测地提及了一些东西,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起。

那一年。

他以术入道,迈入神韵境。

然后……被逐出了家族。

祝家不需要这样一个孩子。

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

「顺带一提。

吾友。

汝之道术极为便利。

哪怕辗转几日,汝之回信仍旧光洁如新。

是否有过靠此维生的打算?

……抱歉。

本王不该如此说。

但假若某一天,吾友失去了归处,平溪王府永远为吾友敞开。

姬吉。」

……

“然后?

然后就没有了呀。

不过。

小时候我贪玩,曾经把父王的信笺拿去折纸鸢。

为了不让父王发现,我把纸鸢玩腻了就丢湖水里。

谁知道……

父王居然还是发现了。

而那几封信笺居然有些还完好无缺地被父王拿着。

那些信笺就是与藏雪宗宗主往来的书信!”

……

所以。

所谓的天道并非是掌管天地自然的天道。

而是遍布于灵王朝全境,以‘天道’命名的庞大阵法。

那是套在所有生灵头上的枷锁。

是束缚此地生灵的长镰。

“我不会放弃。

我会抗争到底。

这是属于所有生灵的幸福。

是解放生灵束缚的机会。

不管挡在我面前的是谁,我也绝不退让。

殿下。

您或许并不理解我,但是没有关系。

因为您已经无法继续阻止我了。

看着吧,这是我为了所有生灵的幸福追求而迈出的第一步——”

他朝着下方咆哮着。

穿透晦暗的云层。

穿透无尽的漆黑。

视线落在于他而言过于渺小的身影上。

在那里,一个少年正面无表情地走来。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四十六章 遗愿·意愿 幽蓝色的火焰自脚下蔓延。

化作一团光云。

将他的身躯托举起来。

眼前庞大的‘神灵躯体’正迅速颤动、蠕动。

附于表面的一张张人脸就仿佛活了过来,纷纷睁开眼睛。

他能感觉到无数的视线落在身上。

仿佛能听见生灵的呢喃在耳畔回荡。

细碎的靡靡之音仿佛是一只只手,要将他的元神拉扯向某个未知之处。

叽——

一道尖锐的鸣叫声传来。

但见黑色的骨爪自头顶笔直地按下,那骨爪正中,赫然是一张血盆大口,内中獠牙带着倒勾,锋芒毕露。

他两手掐诀。

伴身的青铜古灯当中火焰成剑,直扑向那骨爪。

之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

眼前的一切顷刻间就被黑色的雾气笼罩。

下一瞬间!

那黑色雾气当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却是他踏剑飞出。

只是眼看着前方有越来越多的骨爪显化。

他看上去也不禁有些乏力起来。

“你说得很对。”

少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双眸灼灼地盯着神灵躯体的最上端。

任何存在都有其弱点。

更何况眼前的所谓神灵蛊卜,并非是天然存在的神灵。

“我的确没有办法阻止祂。

虽说祂还算不得什么神灵。

但的确拥有了比肩神灵的力量。

五瘟神那一战是我占了便宜,若是我没有那种优势的话,恐怕早就已经被五瘟神侵蚀了。

那一战赢得也并不轻松。

而且也非常消耗时间。

但是……

我也并不是没有办法阻止你——嗯?”

便在下一瞬间。

少年向上的身形蓦地一顿。

因为在他面前再无任何的骨爪,反倒是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略微有些伛偻的中年男子。

看上去有些熟悉,但他与此人应当是第一次见面。

迟疑了片刻后,他终于流露出几分恍然之色。

“你是那个以器入道的太上长老!”

“勾骞,见过道友。”

这个中年男子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般有煞气。

但姬轩还是从中看出来了几分端倪。

在眼前这具身体之上,早已没有了一点生机。

反倒是被浓郁的死气侵占。

这是一个死人。

却如同活人一般站在他的面前,甚至一身修为也都在。

他朝着姬轩拱手行礼。

就如同是两个友人一般。

泰然自若、游刃有余。

这就是姬轩眼中的他。

这就是藏雪宗三位太上长老中的最后一位——以器入道的勾骞。

“让开。”

姬轩也不与他废话。

两手掐诀。

青铜古灯中的火焰跃动,他的力量对勾骞这类已经非人的存在拥有绝对的克制力量。

所以并不害怕对方这般装腔作势。

但勾骞却淡笑着摇了摇头。

“怕是让不了了。

宗主还有未竟之事,在此之前,我不能让道友打搅宗主。”

“就凭你?”

“不只是我,还有祂。”

勾骞话音刚落。

却见其身周突然涌现无尽的黑气。

在这股黑气之中,属于他的身影渐渐淡化,最终,化作一枚漆黑的圆珠。

这圆珠四周有着十只骨手,在四方延展开来。

就像是一朵由骨头组成的花。

而此时眼前所展现出来的那股力量,与神灵蛊卜的力量如出一辙!

眼见这一幕,姬轩不禁皱眉。

“为什么你拥有与祂一样的力量!”

“因为祂是我毕生的最高杰作啊。”

听到这句话。

姬轩终于明白过来。

眼前的勾骞,其正是将蛊卜炼制出来的人!

只是单纯地积攒阴气,自然是什么都做不到的。

那仅仅是有些特殊的灵气。

需要将那些灵气变成现在的神灵,需要经过一些特殊的步骤,譬如——炼器。

这尊神灵是被锻造出来的。

而根据眼前的状况,姬轩可以大胆推测。

在成功锻造出神灵之后,他本人更是直接将自己给‘杀死’,然后成为了与神灵等同的存在。

“你是一个疯子。”

姬轩眯着眼睛。

为了这尊神灵,不惜将自己变成那副模样。

可不就是一个疯子。

“但是这真的值得吗?”

“道友,既然同为修道之人,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当你想要得到的‘大道’唾手可得,而其代价就只是舍弃自己的身体的时候。

该怎么选择,那不是显而易见吗?”

骨手散开。

黑色的雨,自天穹降下。

带着无尽的阴邪气息。

而姬轩看着那已经算不得是一个‘人’的勾骞,脸上尽是漠然。

他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因为对他而言。

那早已经不是一个问题了。

黑色的雨,在触碰到姬轩的瞬间被点燃。

只是一瞬间,在姬轩的身周就燃起了一片蓝色的火焰。

然后这道蓝色的身躯就这样一步步地朝着对方走去。

仿佛是来自于亘古的歌谣,悠悠传来。

甚至令周遭的雨势都减弱了不少。

“或许你早就已经意识到了。

但你既然仍然阻挡在我的面前。

那我也就只能……”

被火焰裹挟的手。

直接按在了那颗黑色的圆珠上。

对方并没有逃走。

只是呆愣愣地待在原地,任由姬轩去解取。

“哪怕是片刻,都想阻止我前进吗?

我真的不理解。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甚至不惜——告诉我那么多。”

“宗主是一个可怜人。”

“何以见得?”

但却再也没有了回声。

冥冥之中,一道灵气顺着火焰涌入姬轩的体内。

但听得清脆的响声传来。

那颗黑色的圆珠一寸寸崩裂。

巨大的骨手花朵,也散架了一般朝着下方坠落。

勾骞的确是阻拦了片刻的时间。

但姬轩却并没有继续向前。

而是……

在原地待了许久。

……

勾骞消失了。

他再也感觉不到属于那个老朋友的气息。

身体里那种缺损的感觉更甚。

就像是被强行挖去了一部分一般,痛彻心扉。

他能看见。

也能感觉得到,在下方那片虚空中发生的简短战斗。

那不应该被称之为战斗。

更像是螳臂当车。

那位从中域来的殿下甚至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

若是可以完全使用蛊卜的力量的话,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但他现在却必须将蛊卜全部的力量调动起来,去完成那件事情。

还差一点。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了。

为什么那位殿下就是不肯离去,为什么偏偏要赶在这个时候回来。

「不。

无妨。

若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拼上我的全部,也要阻止他。谁都不能妨碍我——

让那件事情延后一会儿也好。

殿下。

就让你见识一下神灵真正的力量,道域的极致!」

念及此处。

他心念一动,便见四周的黑色更甚。

空气之中有如陷入了泥沼一般无法自拔。

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疾驰而来的身躯被黑色泥沼吞没。

然后被封在一枚漆黑的巨大圆珠当中。

这圆珠之上带着暗红色的符文,一道道符文流转之间,如同形成了一道枷锁。

「这样就结束了。

这便是神灵真正的力量。

任你有通天的本事都无法从这道域之中解脱。

既然你无法成为蛊卜的一部分,那就永远地消融吧。」

这看似寻常的一念。

足足动用了蛊卜四成的力量。

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

最终他都没有见到那个烦人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样一来。

我就又可以……」

“恶念。

邪念。

罪念。

不论那道阵法让这些生灵看见了多么美好的幻象。

最终所触及的都是这么无聊的东西。

所以说。

这哪里美好了?

生灵的意愿所铸就的神灵?

一切美好的存在?

你真的认为,生灵们放纵自己欲望所诞生的神灵,是什么好东西吗?”

浩然的声音传来。

声音的来源仿佛是来自于四面八方。

而随着这道声音落下。

漆黑的圆球上突然显露出一道道金色的裂痕。

起初只是些微的小点。

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些裂痕却正在迅速扩大。

最终,随着一声巨大的爆鸣声,圆球炸裂,显露出中间原本被包裹住的那道少年身躯。

少年在微笑。

但那种笑容却在他的眼中被无限地放大。

如同是嘲讽。

如同是否定。

一如当初——他踏入神韵境的那一刻。

‘以术入道?好厉害呀!

不过到底是什么术法,怎么从来都没有见你用过呀。

还有你的道域。

每次家族大比的时候你都不去参加。

明明有那么强大的实力,修为比任何人都要高。

为什么呀?’

‘哈哈哈哈!

居然是那种术法。

你是在开玩笑吗?

那种术法也能入道?

虽说三千大道,每一条都能成道,但那种……如果让我以那种术法入道,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我听说你去拜了风烨子为师?

看你这模样,他也就那么一回事嘛。

怎么,不服气?

要不咱们比上一比,输了的人给赢的人当三年书童如何?’

「他不是弱者。

他不是什么废物。

他只是为了向我证明——

证明我们人族可以不去依靠虚伪的神灵,靠着自己的力量,用那种法术入道,他只是想证明那种可能性而已!」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来阻止。

为什么你一点事情也没有。

为什么!」

“看样子你好像很震惊?

唔。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刚才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所以你的神灵,已经不会再对我造成任何伤害了。

怎么样?

若是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瞬间。

这少年就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那一袭青袍白衫。

一尘不染。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四十七章 他的结局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在消失。

这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这就是答案,也是目前能知道的唯一的方法。

这道道域对他的作用并非是没有。

甚至那种压制的灵压,让他无法靠近那尊神灵。

强大。

不可战胜。

越是靠近祂,就越是能发自内心地体会到那种感觉。

但就在刚才,连那种感觉也都消失了。

幽蓝色的火焰在燃烧,将体内当前不需要的东西燃尽。

「那么,究竟从那个可悲的女人身上寻到了什么答案呢?

是放弃一切生的渴望。

舍弃一切死的愿望。

将自己的内心闭锁。

让自己彻底归于‘无’的状态。

有如行尸走肉那般,将情感作为不需要之物焚烧。

失去了承受道域之力的条件,那么自然也就——」

浩瀚的灵压降下。

那道镶嵌在巨大身影胸前的人形面露狰狞。

神灵的手并没有想象当中的笨重。

巨大的影子在虚空中挥舞,探出五指朝着姬轩抓去。

只是顷刻间,姬轩便被抓在神灵的掌心,就如同是一只蚂蚁一般攥紧。

但仅仅数息。

那只黑色巨手上便开始出现一道道幽蓝色的裂隙。

于裂隙之中,姬轩踏空走出。

而其身后的神灵之手也随着烈烈罡风崩溃。

吼——

脑海中响起一阵尖啸。

漆黑躯体上无数张人脸同一时刻张开了嘴。

白色的光属从其身周齐射。

这些光束每一道都具有神韵境的力量。

但凡被擦到一下就会受到重伤。

光束落到地面上的时候甚至将大地都要崩碎了一般。

卷起浩荡的尘土,将一大片的区域都覆没在沙尘之中。

「但这仅仅是徒有其表的力量罢了。

这并非是真正神韵境的力量。

既然是炼制出来的神灵。

那么支撑起神韵境未能的就是作为其核心‘器物’上的阵法。

所以消灭蛊卜的方法就只有消灭其核心。」

他灵巧地穿行于每一道光束之间。

有一些光束擦过了他的身体,带走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但他从未停下自己的动作。

缺失的部分,就用蓝色的火焰去弥补。

损失的力量,就靠着附近的灵气去填充。

四周充斥着阴气,那是被祝戊称为‘不必要存在的东西’,乃是其认定的美好之外的丑恶。

「但是在那之前。

我需要解决操纵神灵的人。

要将他从神灵之中剥离出来,唯有如此,才能——」

近了。

越来越近了。

姬轩举起手中的三尺青锋。

在头顶划出一个圈。

旋即一道道玄妙的符文飞出,环绕着巨大的神灵躯体,构成一个圆环。

圆环之内的虚空中突兀地浮现出一道狰狞如眼眸的图案。

下一瞬间,白色的剑雨落下。

宛若雷霆轰鸣,将一切都染成了纯白。

「旭天剑阵,雷殛式!」

那自然无法消灭神灵。

但姬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当他站在这个人面前、流露出一如既往平静的笑容、看着对方不甘的神情的那一刻。

他的心中涌现出一瞬间的喜悦。

然后。

就连那种喜悦,也被火焰焚烧掉了。

……

拥有如此强大实力的代价,是常人所无法承受的。

他心里很清楚。

当他的身躯从神灵身上被强行剥离出来的那一刻。

他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神灵的确非常强大。

但却不代表他的力量也是如此强大。

他不知道这少年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直接攻击到他的身躯,甚至将他从神灵体内剥离出来。

神道术的强弱与否,除了神灵本身强度之外,还得看自身与神灵之间的‘意志’是否一致。他知道。

自己与蛊卜之间的意志其实并不一致。

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不是为了让所有生灵都能获得美好的结局。

那或许是剑阵?

但又不仅仅如此,他能从方才的剑阵之中感受到某种熟悉的气息。

但是。

于他而言,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当少年的剑横在他脖颈上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下一次了。

……

“拂尘术?”

姬轩惊诧于眼前出现的景象。

旭天剑阵的力量可以精准地打击某一特定之物。

这其实与现在灵王朝的‘天道’阵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已经变成怪异的祝戊。

此人已经几乎没有一点人形。

虽然拥有四肢,但双手已经被无限地伸长,甚至超过了整个身躯的长度。

手臂上长满了黑色的倒勾。

两腿却已经萎靡得只剩了寻常人的一半左右。

唯有那张脸,还保持着他原本的模样。

此刻祝戊体内灵气驳杂,各种灵气都互相交织着,开始破坏其内在。

方才那一击,已经将他的生机截断。

“就是拂尘术。”祝戊仿佛自嘲一般地干笑了两声,已经显得有些空洞的双眸之中,竟淌出一点泪水,“很可笑是吧,很意外是吧?没想到以术入道的藏雪宗宗主,他的道域竟是如此,他所掌握的术法,竟然只是寻常可见的拂尘术。”

“很厉害。”

姬轩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将长剑收回。

此时已经没有必要由自己动手,对方早晚都会死。

而且眼前的祝戊虽然已经变成了这幅模样,但归根结底还是生灵。

“少骗人了,你以为在下何以来到南域,更何况你还是中域的殿下,高高在上什么资源没有!

少用那种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祝戊脸上带着几分狰狞。

或许,还有些可悲。

但是姬轩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

“我不会说谎。

拂尘术入道,的确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只是……你的道走错了。”

“你说什么——”

“所谓拂尘,又岂止是表面上的尘土。

你看。

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你的心里,也已经不干净了啊。”

祝戊先是一愣。

随即便流露出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数息后放声大笑起来。

“呵呵……

啊哈哈哈。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殿下……

您的确是中域的天才,而我……

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么聪明。

他们没有说错,我的确是一个废物。

我这样的人根本就无法窥得大道。

但就算如此,殿下!

我也要向你们,向所有人证明——”

“这是你师尊的愿望吗?”

“不错。”

祝戊闭上了眼睛。

他的气息相较于方才,已经变得有些虚弱。

在他的体内有属于方才姬轩使用的剑阵的力量,有一股狂躁的阴气,还有一股别的不属于阴气的力量。

“我的师尊风烨子。

或许你们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了。

但他是我在世上最敬爱的人,他教会了我所有。

他毕生希望我们一族的术法能够挣脱过去的束缚,可以有新的可能。

但是他却被灵王朝毁了,被天道毁了!

就在我的面前!

殿下。

您可曾想过。

我们不需要头顶上那个东西。

那是囚禁我们生灵的束缚,是封闭一切美好的囚笼。

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需要啊!”

“是嘛,或许……确实是这样吧。”

“所以说殿下您认同我了?”

“不,我不会认同任何人。”姬轩只是摇了摇头,他现在只是知道了动机,理解了对方这么做的理由,但不会去认同,“天道只会抹去威胁灵王朝的存在,它不存在属于自己的意志,只是一道阵法,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心意所改变。而最重要的是,我并不知道你的师尊究竟是否触碰了底线。”

祝戊的身躯不由得一颤。

那双原本就已经变得涣散的眼眸中,越发地无神。

他的喉咙里开始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就像是笑,又如同是哭泣。

“……你不会懂的。

你永远都不会懂的。

殿下。

您无法阻止这一切,您的力量可以伤到我,将我从神灵躯体之中剥离出来,但您无法毁灭神灵。

祂是人心。

是平溪所有生灵的集合。

您的意志,已经无法左右现在的场面了。”

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块斑驳的面纱,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藏在面纱之后的那张脸上带着笑容。

如同讥讽。

又有些凄凉。

“哪怕只是那么一点也好。

去破开它吧。

天道。

天道!

那是我们的敌人。

是囚笼,困住生灵的枷锁……为了……美好的……”

扭曲的身躯倒下。

无力地从虚空中坠落,陷入下方的黑暗之中。

早已破败不堪的元神,化作纯粹的阴气。

融入空壳一般的神灵躯体内。

这尊巨大的神灵重新抬起头,面庞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

从豁口中,姬轩看见了一抹白光。

“那个就是……”

……

意识在消散。

自身的存在逐渐分崩离解。

没有一点痛苦。

快乐。

愉悦。

满足。

冥冥之中仿佛能看见前方有一道亮光,在光的尽头,师尊在朝着自己招手。

然后。

美好的愿望逐渐转化成偏执。

渴望变成了执念。

深深地扎根在最后的意志里。

「那位殿下说得没错。

我的内心早就堆积了无法祛除的尘垢。

那并非是能用拂尘术就能清扫干净的。」

这就是那些生灵们的末路吗?

结果归根结底。

‘他们’给与我的东西究竟能否引导生灵走向幸福?

我们究竟能否——

「我要向所有族人证明。

我们传承了千万年的神道术并非无法入道。

恰恰相反。

这或许才是我们应该修炼的正确的方向。

神灵终究只存在于古老的过去。

祂们的力量早已无法成为当下的我们的力量。

创造神灵?

不。

创造的神灵终究是虚假之物,没有一点作用。

所以我们要做的是让神灵的力量成为我们本身的力量——我们本身,又何尝无法成为真正的神灵?

不假借于外物。

完全依靠我们自身。

这才是神道术应该成为的模样。

我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所以哪怕就只有你——哪怕从你开始。

一定要让族人刮目相看。

要让他们都明白——我们已经不再是古老神灵的代行者。

我们是人族修士!」

眼泪早已经流干了。

光洁的深坑里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

他倒在坑洞里边。

双手不停地挖掘。

泥土沁入他的指甲缝。

碎石将他的手指割破,鲜血染红了地面。

他用拂尘术将身上的污垢散去。

然后继续刚才的动作。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就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修为已经步入了神韵境。

「啊啊。

真是的。

怎么就……突破了呢?

这样子还怎么完成您的愿望啊。

师尊。

我该怎么办才好……」

仿佛,听见了什么落地的声音。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天之一角 神灵的核心会出现在灵气最浓郁的地方。

因为祂就是这么被设计的。

设计祂的人甚至没有想过,若是其核心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是否会遭受打击——怎么可能呢?开什么玩笑,那可是神灵。

他,或者说他们。

从一开始就已经站在了胜利者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这怎么可能会输。」

「神灵怎么可能会被破坏?」

「我们筹备了那么多年,直到彻底完成为止,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事实的确是如此。

在蛊卜显化于世间之前,没有人知道祂的存在。

而祂的力量也是惊为天人,那是由人创造的神力。

……

“不过这东西到底要怎么破坏,寻常的力量可无法伤到那颗核心啊。”

姬轩蹙眉站在虚空中。

方才他已经用剑阵、鬼师的术法一一尝试。

他发现自己并不能伤及那神灵核心分毫。

虽然核心就出现在神灵的头颅裂开的地方,如此地显眼,但一如方才祝戊所说的那样。

他什么都办不到。

构成了神灵核心的那块东西彼时已经超越了寻常的法器、灵器。

不论组成它的究竟是什么材料,其上流溢出来的气息将其内在彻底地保护住了。

而且随着姬轩方才的那番动作,神灵的身躯也在迅速发生着变化。

失去了祝戊的操控之后,只剩下本能的祂开始萌生了‘活下去’的意志。

一道道黑色的淤泥开始覆盖住祂的核心。

“休想得逞——”

他两手掐诀。

便见虚空中一道道蓝色的锁链飞去,缠绕在巨大的白色核心之上。

火焰在燃烧。

将那些黑色的淤泥焚烧殆尽。

但与此同时。

黑泥也在逐渐侵蚀着姬轩的锁链。

锁链与他的神魂相连,顿时一股钻心的疼痛自脑海中传来。

“唔——”

姬轩身形一个不慎。

朝着下方坠落了些许。

好不容易才重新站到虚空中。

“该死……

祂的力量变得比刚才更强大了。

不。

并非更加强大。

而是失去了操纵者之后,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不能……我还不能……”

叽——

尖锐的悲鸣声响彻四野。

镶嵌在黑色神灵躯体上的面孔纷纷张开了嘴。

那些脸上流露出的表情,是愤怒、贪婪、悲怆,以及一些扭曲得分辨不出的神情。

“是啊。

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呢。

你们已经死了啊。

魂飞魄散,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消失了。

你们……这个模样,怎么可能还算作是活着呢?

只是单纯地将心中的妄念放大。

单纯地将自己的全部都抵押在妄念上。

为了虚无缥缈的妄念,你们甚至搭上了自己的一切。

这怎么可能会高兴得起来呢?”

一只巨手从天而降。

将姬轩的身形直接从天穹拍入地下。

卷起一片烟尘,连大地都开始猛烈地颤抖起来。

如同山岳一般的手臂垂直落下,仿佛要将掌中的存在碾压到只剩下齑粉。

但旋即便是一根根被点燃的锁链破开那粗壮的山岳,那青袍白衫的少年再次踏步而出。

“你不是神灵。”

他的脚下有一朵朵幽蓝色的花朵绽放。

顷刻间。

这些花朵便以他为中心四下散开。

而他本人更是在下一刻消散了身形。

吼——

非人的低吼声震耳欲聋。

似乎是察觉到了并没有消灭那只渺小的蝼蚁,蛊卜开始越发狂躁地反击起来。

原本抬起的头颅渐渐垂下。

张开的那道裂口也开始缓缓闭合。

失去了祝戊的操纵之后,依据本能的祂——开始将祝戊消失之前留下来的最后布置优先级放下。

开始全力排除眼前的威胁——在祂身旁活蹦乱跳的、碍事的蝼蚁。

另一只黑色巨手瞬间降临,朝着姬轩紧紧地一握,眼看着就要将他攥在掌心。

但下一刻,姬轩身形突然散开。

化作一只只幽蓝色的蝴蝶飞走。

让那只巨手扑了个空。

神灵躯体上的脸庞纷纷睁开了眼睛。

一道道强大的光束没有章法地朝着四周扫射。

这一瞬间。

祂无法感受到姬轩究竟在何处。

本能让祂明白,方才的蝼蚁并未消失。

只是祂如今已经再也无法察觉。

“让所有生灵实现自己的愿望,这只是一个谎言。”

一盏青铜古灯显化在蛊卜头顶,随即一声低鸣响起。

那灯影迅速分化开来。

于其身周又分作七盏青铜灯。

“这些并不是生灵的愿望。

只是妄念。

它们并不美好。

因为它们根本无法在现实当中存在。

妄念……带来的只是痛苦。

你看。

这些被篆刻在上面的生灵,他们看上去真的有那么高兴吗?”

那些面庞扭曲着。

发出尖锐刺耳的悲鸣。

庞大混乱的神灵力量将四周的一切都化为一片狼藉。

如此,姬轩于虚空中再度浮现。

他手中的长杖高举过头顶,黑色长发随着罡风飘散。

他神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

霎时间,一根根铁索从虚空中延展,将那神灵的身躯紧紧地束缚起来。

竟是将其动作彻底束缚起来。

蛊卜的头颅正看向姬轩的方向。

那头颅上并没有眼睛,但姬轩能感觉到属于神灵的强大视线。

面对着姬轩,祂脸上的裂隙之中开始闪烁白色的光华。

一股前所未有的庞大灵气正在聚集。

若是这一击落下。

兴许他就真的尸骨无存了。

姬轩这么想着,旋即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块金色的板砖。

这金色的板砖上流溢着玄妙、神圣的气息。

在其出现的瞬间,属于蛊卜的道域仿佛都开始一定程度地出现了扭曲、弱化。

“原来真的是这样。”眼看着这一幕,姬轩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容,他朝着蛊卜头颅的方向做出投掷的动作,轻声呢喃道,“平溪的生灵已经够惨的了,可不能再让你继续肆意妄为下去。就让你见识一下天庭正神的冰山一角吧。”

说罢。

但见一道金光划过。

没有丝毫阻碍地飞入蛊卜的头颅之中。

只是那金色的板砖进入其体内之后却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这让姬轩皱眉的同时,心中也不禁开始紧张起来。

自然。

那紧张的情绪也在下一瞬间烟消云散。

“喂。

你可是天庭正神啊。

不会就这点本事吧?你不是打心里还留存着那份对生灵的信任吗?

那么……就让我看看吧。

真正的神灵,究竟是什么模样。”

仿佛是为了回应姬轩的这番话语。

下一瞬间。

前方一道炽烈的白光轰然爆开。

有如在黑暗中绽放的一串花束耀眼夺目。

而姬轩本人却毫无疑问地被一股气浪掀飞出去。

在他的视界之中,但见蛊卜的头颅轰然爆开,露出其中埋藏的核心。

那是一枚巨大的黑色圆珠。

其中仿佛有亭台楼阁埋藏——这些画面看上去分外眼熟,祝戊是一个狠人,竟然是直接将藏雪宗的宗门一齐炼制成了神灵的一部分。

而如此硕大的圆珠上,赫然镶嵌着一块如同米粒一般大小的板砖。

它是姬轩从五瘟神的道域中带出来的。

在与五瘟神交手的时候,他曾经劈开那些骸骨,看见了骸骨中埋藏的属于神灵真正力量的冰山一角。

它们本应该是道域中的一部分。

但因为五瘟神已经不再是正神,祂已经不再是善神,所以属于祂原本的力量便被埋藏了起来。

所谓道心蒙尘,大抵如是。

但在五瘟神的道域消散之前,姬轩却得到了此物。

他不知道这是属于偶然所得,还是五瘟神刻意留下。

但现在,这块从神灵道域中抠下来的板砖的确是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现在。

这枚核心上出现了裂痕。

它不再完美。

若是现在的话,他完全可以将其——

心中念头闪过仅在须臾。

但就在他眨眼的瞬间。

一道白色光柱突然与他擦身而过。

那道光柱直接冲击在蛊卜的神灵核心上,迅速将那守护的光幕击碎,随即将核心穿透。

一道道玄妙的符文在崩碎。

神灵的身躯在颤抖。

就如同是一座即将倾覆的高楼。

但这些在当下已经无关紧要了。

因为那道白色的光柱直接冲向了天穹。

将原本漆黑的天穹染成了雪白。

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如同是瓷器破碎的声音。

所有尚存在的生灵心中都是不由得一紧。

蛊卜的身躯开始一寸寸崩溃。

那庞大得覆没了一座城的身躯,就仿佛是泡沫一般瓦解。

阴气蔓延至四周,随即被牵入地下消失不见。

属于蛊卜的道域也从最中心向外散去。

与此同时。

头顶显露出来原本的天穹,那是黄昏的色彩,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了橘红。

但是在他的头顶并不只是这么单一的色彩。

天穹——破了。

裂开一道口子。

玄妙的符文在分崩离解。

如同镜子一般破碎,然后……虽然只是一刹那。

显露出其深处的东西。

「果然是这样。

这就是你的目的,对吗?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你甚至不惜利用一切。

你早就算到了这一步。

过程其实根本无关紧要,对吗?

回答我——」

他嘴唇开阖。

试图说些什么。

但下一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全身。

他的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了下去。

某处。

某座城的上空。

一口白色的巨鼎正缓缓消散。

就如同,从未出现过。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四十九章 甲子·陈情 感觉身体在坠落。

想要伸手抓住什么,却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在无尽的黑暗中。

坠落。

坠落……

然后睁开眼睛。

看见熟悉的少女的面孔正凑在自己眼前,与他的距离只差毫厘。

少女双眸紧闭。

整个人就趴在他身上。

呼吸平稳,脸上带着淡淡的绯红。

垂落的几根长发随着吐息轻轻摆动,划过他的面颊。

俨然是一副正在熟睡的模样。

他的心里没有一点波澜。

起先,的确是这样。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在自己正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深知自己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在他的体内,有某些东西已经消散殆尽。

那并非是无法弥补的东西。

不知多少时间去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但在睁开眼睛的瞬间,看见躺在自己身上的少女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是突然萌生出了些许新的东西。

就像是一缕春风落在干涸枯竭的土地上。

但此时此刻的姬轩却并没有将注意力完全落在眼前的这般旖旎上。

他的心中闪过的下一个念头,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这里是哪里?

从周围的布置来看,这里应该是某个人的房间。

垂下的淡黄色纱帐遮掩了大半的视野。

但还是从另外一小半的视角中看见了横在墙边上的一张梳妆台。

晶莹的镜面照射出另一边看不见的角落。

在镜中的窗沿边上摆着一盆艳美的小花。

房间里有一种淡淡的幽香,应该属于某种熏香,令人的心绪都情不自禁地平复下来。

这种熏香可以缓解元神的损伤。

置身其中的姬轩能发现自己的元神正在逐渐恢复,虽然缓慢,但已经可以让他从昏迷中醒转。

这里是一个女人的房间。

而且这个女人对自己如今的状态了如指掌。

在极限心中闪过这些念头的时候,却是突然将目光从远处收回。

正瞧见趴在身上的少女睁开了眼眸。

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朱唇轻启,露出尖尖的皓齿,吐气如兰。

“夫君~你终于醒啦~☆”

“……看来这段时间里你还算努力,居然这么快就掌握了真正的化形之法。”

他如何不能看出来。

少女现在的形体并非是服用了化形草之后的虚假之物。

而是真正地有了形体。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姬轩发觉现在的少女模样反而带着某种特殊的韵味。

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就像现在趴在他身上的人虽然近在眼前,却又有一种非常遥远的距离感。

这是某种气质。

出尘的气质。

“是谁教你的?”

“夫君~就不能是人家自己悟的嘛~☆”

听见姬轩这般说,少女脸上流露出几分委屈与不甘。

但那双几乎要滴水出来的眼眸见到姬轩并不为所动的时候,还是颇为不满地撇了撇嘴。

“那条小白蛇别的本事没有。

化形之法倒是有模有样的。

哼。

夫君~前些日子一直有那条小蛇陪着,是不是都快把人家给忘记了呀~”

“你可是一直被我抱着,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姬轩笑着说道。

双手正要挪动一下。

却似乎碰到了什么,身上的少女突然娇躯一颤,半张脸埋进了他的胸前。

“唔……夫君~☆”

这一声‘夫君’叫得媚入骨髓。

仿佛要将人的魂都给叫出身子了。

当初他让少女改口只是出于心中玩笑。

可谁曾料想,少女就这么叫到了现在。

“唉……”听着少女娇羞的轻语,姬轩不由得摇了摇头,他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淡淡地说道,“先从我身上挪开。”

“可是夫君~人家累了嘛~”

“那就往边上挪一下,让我穿一件衣服。”

“嘻嘻~☆人家觉得夫君这样也挺不错的嘛,反正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还有什么是见不得的呢~”

姬轩还是将身上的少女给推开了。

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起身,挪动着下了床。

果然,不出所料。

他的衣服就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简单地穿上一身衣裳之后,姬轩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女,迟疑片刻后,还是没忍住接着说道。

“雪儿,你也穿上衣服。”

“诶~☆反正天色不早了,迟早都要再脱的吧~”

“有人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一般。

紧接着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清脆有序的敲门声。

紧接着外边传来一道轻柔女声。

“雪儿姑娘,方便进来吗?”

“不——”

“进来吧。”

姬轩挑起床上散落的短衫,盖在了少女的头上。

随后整了整衣冠,朝着房间正门走去。

但见正门从外边打开,走进来一个素裙少女。

来人正是姬苌。

平溪王的女儿,平溪的郡公主。

既然她在这里,那么这里究竟是何处,自然也就呼之欲出。

平溪王府!

姬吉的住所!

几乎是一瞬间,姬轩的脑海中便回想起昏迷之前所见到的那一幕。

一道白色的光柱从平溪的方向激射而出。

穿透了神灵的核心。

穿透了代表其力量的道域。

穿透了——被称为‘天道’的阵法!

那是对灵王朝所有生灵而言最神秘、最晦深莫测的存在。

是仅有真正的修士才‘略有耳闻’、仅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才‘了解一二’的,灵王朝最大的秘密。

也是象征着朝堂统治的权力的象征。

在阵法破碎的瞬间。

姬轩看见了在阵法之外存在的‘某种东西’。

每当回想到那里的时候,就会觉得头疼欲裂。

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涌上心间,迫使他停止思考。

仿佛当初他看到的东西是某种极为可怖的禁忌。

“大人,您终于醒啦。”

见到姬轩如常人一般站在面前,姬苌脸上闪过一丝欣喜。

她激动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姬轩后,又关切地问道。

“您饿不饿?

我去吩咐下人给您准备一些吃的。

呀!

您现在最好不要随便乱走,虽说是醒了,但身子还很虚弱。

我再去给您点一些凝神香。

您快回去继续躺着。”

“不必了,我现在已经差不多快恢复了。”

姬轩摇了摇头。

看着眼前这个孱弱的少女,接着道。

“郡公主殿下。”

“大人,您……您叫我小苌就好了。”

“……小苌,是你救下我的?”

“嗯,是雪儿姑娘循着您的气息找到您的。

当时您整个人都挂在一棵树上,没有一点生机,就、就好像是……”

迟滞了片刻后。

她还是咬了咬牙,继续说道。

“就像是死了一样。

不过雪儿姑娘还是坚持要将您救回来。

我、我也不觉得您就这样死了。

结果救回来没多久,您就恢复了生机。

只是一直没有醒转,这一个月都是——”

“你说我昏迷了多久?”

“一个月呀。”看着姬轩严肃的表情,姬苌不由得一愣,“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吗?”

姬轩摇了摇头。

随即朝着姬轩欠身行礼。

“不管如何,多谢小苌救命之恩了。

若是没有你们。

说不定我就直接被人给埋进土里去了。

对了。

不知道王爷如何了?是否健在?”

姬苌微微颔首。

笑着说道。

“据说是被关了许久,未曾吃辟谷丹,也没吃什么其他的东西。

被饿了好些时候。

不过好在没出什么大事,保住了性命。

父王说过,若是知道大人您醒了,就要见您呢。”

“是嘛,既然没事就好。

王爷可是深得平溪百姓爱戴。

虽然平溪境内发生了那种事情,但只要王爷没事的话……”

话说到这里。

却见姬苌笑容更甚。

掩着嘴道。

“大人您这就不知道了。

虽然平溪这次伤亡惨重,但好在天降祥瑞,那些没有因病疫死掉的人都保住了性命,醒过来啦。”

此言一出。

姬轩就是一愣。

开什么玩笑?

那些人……还能活过来?

虽说那尊神灵蛊卜并未抹去那些人的肉体,但他们的魂魄可是实打实地消散、化作精纯的灵气的。

那种转化是不可逆的。

在他们的魂魄散去的那一刻起,原本的生灵就已经死了,不存在了。

但是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仿佛有一种本能在扼住他的咽喉。

将他把那句话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看着面前少女欣喜的模样。

他只得在心里无奈地叹息一声。

迟疑片刻后,最终也只落下那么一句。

“醒过来了就好。

对了。

说到吃,我的确是有些饿了。

小苌,麻烦你去帮我准备点吃的吧。

天色已经不早了,等明天……我就去见见王爷。”

“大人您就等着吧。

王府里的点心可是整个平溪最好吃的。

哦,对了,大人您可有什么忌口?”

“没有,多谢小苌了。”

少女眯着眼睛。

笑着回转过身子。

离开了房间。

待大门关上,姬轩才扭头看向阻隔视线的屏风方向。

屏风后边,衣衫凌乱的雪儿正靠着屏风。

烛光摇曳,将婀娜的影子倒映在屏风上。

“……你觉得她没发现?”

看着雪儿这般模样,姬轩嘴角微微一抽。

而少女则丝毫不逞多让地挺直了腰板,噘着嘴道。

“她看见了才好呢~

夫君~☆

你看那只小妖精满脸写着吃人,人家怕你被她吃了嘛~☆”

“那你呢?”

“人家不一样嘛~☆”

雪儿媚声道。

轻轻地舔了舔下唇。

眼看着姬轩靠近,正要顺势缠上来。

却被他一把扣住了衣领。

“唉……行了。

待会儿她还来。

你还是先把衣服都穿上吧。”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五十章 甲子·二三事 「一开始只是想随便找个男人来试试修行的成果。

那一天,我们离开了潜修的洞府。

在深山老林里呆了小半个月,却始终没有寻来一个人。

但是没有办法。

像我们这种小妖是无法靠近生灵居住的城镇的。

或者说。

是不敢靠近。

因为一旦靠近城镇,就会被里边的生灵捉起来,然后强行打上烙印。

美其名曰‘正式成为灵王朝百姓’,实际上却被限制了自由。

修炼的自由、玩乐的自由,以及……吃人的自由。」

那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记得很清楚。

是在遇见那个男人的时候开始的,也就是她们遇见的第一个生灵。

「其实只要是雄性就可以了。

无所谓种族。

但人族似乎更容易受到诱骗。

所以可能的话,我们还是希望能抓一只人族。

然后。

就像是为了实现我们的愿望一样。

那个男人出现了。

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山林里。

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当中。

其实当时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但我们还是从面容好姣去考量,选了个最年轻也最看得顺眼的。

想着不管怎么样,第一次总得找一个看对眼的。」

她并没有食欲以外的感情。

在等候了那么长时间里,她现在早已经是饥肠辘辘。

甚至想过直接把那些人一起吞了。

但是她还是没有那么做。

过程与她预想的一样,除了那个年轻的俊俏小伙子,其他人全都被迷晕了,她已经将那些人当做是饭后的甜点。

只是结果却有些差强人意。

若是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当时的情况的话,应该是‘完败’。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逃走。

总之当时只是觉得若是继续呆着会发生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而且妹妹已经快神志不清了,继续呆着也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对。

当时的我只是做了最正确的事情而已。

‘你不要以为就这样胜了!’

临走时还不忘记放下一句狠话。

啊啊。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那句话的确是太可笑了。

那时候的我们,究竟招惹了什么人啊。」

她以为姐妹始终都是一条心。

以为从出生到现在过了数百春秋的她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但是。

她错了。

「妹妹离家出走了。

去了生灵的城镇。

我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一座城。

她临走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抹去了自身的所有气息。

而当她时隔一年重新回到我面前的时候,在她的身上……已经留下了那道印记。

那是一道不详的印记。

听附近的那些同族们说过,只要被打上了烙印,就会变得不那么自由。

那一天。

妹妹从城里回来了。

带来了礼物。

带来了几个修为远超于我的修士。

还带来了……」

错愕、茫然、愤怒。

心中的思绪有如打翻了厨房的酱料,五味杂陈。

她已经忘记在那之后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只记得回过神来的时候。

她已经随着妹妹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宅邸。

此处是平溪城。

此地是平溪王府。

当初她们选中的那个年轻男人,被称作平溪王。

……“我不甘心。”

她眼眸中闪烁着泪光,以及毫不掩饰的怒火。

手中的长剑指着对方,剑身微微颤抖。

眼前的男人并不是他能够抵抗的存在。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做出了那些事情,就意味着一切已经没有办法挽回。

“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在意那个孩子!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始终都不肯正眼看我!

你是知道的……你应该知道的!

知道我对你究竟是怎么样一种感情!”

近乎癫狂的咆哮在廊道之中回荡。

漆黑的天穹压下一片昏暗。

但空气中近乎凝滞的气氛来源,却是自她眼前站着的那道黑袍身影。

“本王知道,但本王不能。”

“为什么,就因为你那可笑的伦理?

王爷。

在您破格将我妹妹娶回王府的时候,您就已经没办法洗清身上的恶名了。”

她在笑。

若讥讽。

又有几分自嘲。

“更何况您根本就不爱她。

真的以为我没有意识到吗?

您将我妹妹娶回王府,纯粹只是因为当初她怀了身孕。

您对她没有半分感情!

甚至在她死了之后……您都不肯给她一个真正的名分。

对外只是宣称自己从未娶妻,一直都是独身。

呵。

笑话!”

男人微微摇了摇头。

轻叹一声。

视线旋即落在天边,看着那漆黑一片的光景,眉宇间带着一分晦暗。

沉默片刻后,他淡淡地说道。

“你说得很对。

素白。

本王并不是一个好王爷。

百姓传唱的我的品德,本王受之有愧。

对于她……本王从未动过真情。

你们是妖,而本王是人。

又是灵王朝的皇族。

我们之间的事情,本就不该被任何人知晓。

但是小苌不一样。

她是本王的女儿。

流着本王一半的血脉。”

“所以你这是在忏悔?”

“不。

本王从来都不会后悔。

从不。”

男人转身。

脸上波澜不惊地看着那个已经与他隔开相当一段距离的女人。

然后一步一缓地朝着她走去。

“本王只是在阐述一些事实。

素白。

你让本王失望了。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我做了你吩咐的所有事情!

协助藏雪宗也好,协助你从这件事情脱身也好。

全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去办的。

我错在哪里?

就因为把她的女儿赶出去送死?”

“不,你错在两点。”男人伸出手,两根手指捏住对方手中颤颤巍巍的细剑,指尖的细剑就如同是绳子一般被他轻易地翻卷、最终揉成一片片碎片,散落在地上,“第一点,你把小苌送了出去,生死未卜;第二点,小苌是‘我’的女儿。果然妖族就是妖族,不论长得多么像人,都没办法拥有人性。”

女人眼中的身影正迅速逼近。

而后一只手毫无阻碍地落在她肩膀上,将她猛地一推,使其跌坐在地上。

尖细的惊呼声带着哭腔。

女人挥舞着手中已经只剩下一截的剑柄。

“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要过来!”

“你不是想要得到本王的爱吗?

既然你那么想要。

本王就成全你。

好叫你知道,人与妖的区别。”

女人的哭嚎与抵抗并没有任何作用。眼看着。

那个男人靠的越来越近。

……

「母亲在将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死了。

记忆中,我并不记得母亲的模样。」

但是。

就算是半妖,那也比寻常的人族要更加早慧。

所以孩童时候的记忆也大抵记得很清楚。

「父王并不喜欢我。

但他没有将我当做是累赘。

他将我当成他的女儿,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他是将我当做女儿一样疼爱的。

但是。

那种疼爱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女儿’。

他需要一个‘女儿’。

而我也只需要做好‘一个女儿该做的职责’就好。」

不被允许外出。

不被允许抛头露面。

不被允许和任何人说话。

也不被允许被其他任何人知晓。

「每天只需要跟在父王身旁。

用化形术不让任何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在他困乏的时候可以及时与他说几句话,让他开心一会儿。

那不是真正的快乐。

他也并不享受。

只是觉得‘必须拥有一个女儿’,仅此而已。

从他的眼眸中,我并没有看到任何快乐。

我只是父王在日常工作结束之后需要的某种‘用来放松的存在’。

想来我就算消失了,父王也很快就会有新的‘女儿’陪在身旁了吧?」

待在王府里的时光并不快乐。

因为不论做什么都有着太多的条条框框去限制。

哪怕是在府邸里,也不能在下人们面前轻易幻化出人形。

吃饭必须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吃。

晚上不准出去。

白天不准离开父王的身边。

需要懂得审时度势,善于观察父王的心情状态。

「我在努力地成为一个听话的女儿。

我在努力地让父王觉得我是必要的。

但是……」

自己是一个阻碍。

被赐予了乏善可陈的爱。

然后就连这种情感,也会被人嫉妒,招来灾祸。

「姨娘是喜欢父王的。

虽然那种喜欢并不是处于纯粹的心,而更像是一种占有欲、一种攀比。

我很想告诉姨娘父王的真面目。

但她总是不给我任何机会去说。

而我……也本就没有太多的机会。

姨娘是恨我母亲的。

每当提及母亲的时候,她都会带着几分恨意,虽然我并不知道当初发生过什么。

但可以让姨娘如此去怨恨一个已经故去的人那么久的事情。

那定然不是什么小事吧。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

我才会遭受那种待遇。

啊啊。

或许我真的,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但是……

但是为什么……」

房门后传来清脆的嬉笑声,以及严厉的训斥声。

她抬起头,看着悬在东边即将升起的皎月。

努力地平复着心中那股莫名的情感。

「我……我想要……」

走下阶梯的脚步带着几分沉重。

或许是因为精神有些恍惚,还差些被绊倒了,一个踉跄之后,心中诸般思绪散开,只留下一点。

「是了。

大人需要吃东西。

我得给他准备一些。

不知道他喜欢吃些什么呢,哎呀,刚才好像还没有问,现在开门去问是不是有些不太礼貌?

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五十一章 甲子·余罪 姬吉仍旧卧病在床。

整个平溪王府都因为姬吉的突然病倒变得格外凌乱。

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见到仆从穿行的身影。

甚至不知道那些人究竟在忙些什么。

根据姬苌所说,王府内还从未有过这般乱象。

哪怕是从前王爷也有过病倒的日子,也不会如这般模样。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姨娘失踪了。”

姬苌压低了嗓音。

仿佛生怕自己说出来的话被谁听了去。

她眼眸中带着几分慌乱。

不时地瞥向四周,寻找着什么。

“起初我还以为是受到了前些时日发生的那些事情的波及。

姨娘的修为并不高。

她很可能并不能抵御那种力量。

所以我一直以为她已经……

但回到王府之后,我却发现姨娘的魂灯并没有熄灭。

也就是说她其实还活着。

原本王府内的各种琐碎事宜都是姨娘一手操办,现在她失踪了,父王又卧病在床。

唉……”

“那么,你希望她回来吗?”

“……大人您为什么这样说?”

“犯下那种事情之后,你真的希望她回来吗?”

姬苌咬着下唇。

脸上闪过几分挣扎之色。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毕竟是我的姨娘。

不管她究竟为了什么做出那种事情,我……

我觉得至少应该听听她为什么那样做。”

两人很快走进一处精致的别院里。

天气转暖。

巨树的枝头爆出了新芽。

已经能够遮盖出斑驳的影子。

树下藤椅上。

那黑袍的中年人闭着眼睛躺着。

斑驳的影子将他的脸勾勒出一道道光影交错。

威严、沉稳、有如一尊山岳。

哪怕显露出一丝病态、哪怕脸上还带着苍白,他仍然给人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父王,大人来看您了。”

姬苌朝着那中年男子欠身行礼。

随后缓步站到了对方身侧。

紧接着,那个中年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姬轩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是平溪王。

是整个平溪被所有人爱戴的平溪王。

是整个南域真正手握重权的几位王爷之一。

“呵呵,贤侄果然是有大本事的人。

虽说具体情况本王一概不知,但结果一目了然。

贤侄做得很好,竟然能将我平溪的两大祸患尽皆除去。

我平溪本就已经是风雨飘摇,而本王又在那个时候失去了力量,没有办法出面。

这都是贤侄的功劳啊。

哦,对了。

过些时日本王就会去燕宁一趟,到时候定要与帝君好好地夸你一番。

我灵王朝能有贤侄这般人才,实乃幸事。”

他乐呵呵地摆了摆手。

身侧的少女知意,将边上木桌上头已经倒好的茶水递了过去。

惨白的双唇在杯口轻轻地点了点后,姬吉又是一声长叹。

“只可惜,那些已经死去的百姓是没办法再活过来了。

本王虽然有心,却也是有心无力。

我平溪遭如此浩劫,与本王力有不逮息息相关。

过些时日回燕宁了,本王就打算将平溪还给帝君,这王爷……不当也罢了。”

“王爷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要是您真的不做王爷了,平溪百姓肯定会伤心的。

而且这些年您所做的一切,百姓都看在眼里。

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

“诶,贤侄不必劝本王。

百姓自然看得到本王的攻,但也看到了本王的过。

这可是摊上了人命,可不是简单的一句‘功过相抵’就能结束的。”

眼看着平溪王脸上带着几分怅然。姬轩心中不由得有些困惑。

姬吉仿佛并不在意自己会丢掉平溪这块土地。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淡然。

也就是说,这是他心中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基于这个前提,他将一切都算计在内了。

“更何况本王也不是没有过苦日子。

当年初来乍到,在平溪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哈哈哈。

就是苦了这孩子。

小苌啊,若是父王没了现在的一切,你可就得跟着苦日子喽。”

姬吉将视线有落在身侧少女身上。

姬苌低着头,将脸埋进长发。

并不能看清她的面容。

但还是能听见一道轻微的莺声。

“只要能和父王在一起,小苌不怕吃苦。”

“诶,可不能这么说。

女儿长大了,可不会一直跟着家里人过日子。

早晚都得嫁出去的。

呵呵。

贤侄啊,不知——”

“王爷,我有件事情想要向您确认一下。”

“哦?什么事?”

被打断说话的确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

姬吉的脸上已经闪过一丝阴霾。

但姬轩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他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

他话锋一转。

淡淡地说道。

“关于您炼制的那件灵器‘轰天鼎’的事情。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我还是看见了。

轰天鼎……它的控制权已经回到了您的手里了吧?”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平溪王再次朝着姬苌挥手。

少女欠身行礼之后,便识趣地离开了小院。

临走时目光深深地看着姬轩,似有深意。

在少女离开之后,整个小院里的气氛却是急转直下。

姬轩只感觉一股淡淡的灵压落下,也不知眼前的姬吉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的确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一抹厉芒。

“轰天鼎,的确是回到了本王的手中。”

“那让平溪恢复原本模样的功劳,王爷起码有一半的功劳吧?”

“哦?贤侄为何这么说。

本王向来只看到过有人着急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还从未见过有人急着将身上的功劳推脱出去。

拯救了平溪的英雄、侠客。

回到燕宁之后你可以获得前所未有的待遇。

那些亲族会抢着奉你为上宾。

有各色的美人供你挑选。

有各种修炼资源可以让你跻身成为燕宁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毕竟在燕宁做一个无名王爷很痛苦……对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

姬吉的双眸甚至都在熠熠生辉。

那般激动的模样,甚至让姬轩一时间有些错愕,这真的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能拥有的状态吗?

眼前的人,真的是被他强行祓除体内病疫,勉强捡回一条命的那个人吗?

“但是我不需要这些。”

姬轩摇了摇头。

姬吉说的这些非常诱人,而且都是实话。

平定了平溪的乱象、拯救了那么多的生灵,而所有的罪孽都由姬吉一个人背负,唯有他一人获得了全部的美名。

到时候恐怕逍遥王的小小宅邸都会被那些平日里仰着头说话的人给踏破了吧。

“那你需要什么?”

“我现在只需要一个答案。”

姬轩看上去非常平静。

这般模样让姬吉有些惊诧,因为最开始见到姬轩的时候,他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如现在这般。

现在的姬轩,更加地冷静、冷血、冷酷。

就像是……

“关于真相的答案。”

四周的气氛越发凝滞。

从对方身上透出的一丝杀意,有如要凝结成利刃,将他撕得粉碎。

那种杀意出现得莫名其妙。

就像是姬轩问了一个非常无理、触及底线的问题一样。

只是姬吉脸上仍然带着那副淡笑。

随着一声轻咳。他缓缓地从藤椅上坐直了身子。

“最起码那个东西……本王想要亲自将其毁灭。”

“王爷说的是蛊卜?”

“……那是一尊邪神。”他长叹一声,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思索之意,“那东西归根结底是由本王的粗心酿成的惨剧,当时本王还以为占了个大便宜,想着可以操纵一切,可以力挽狂澜,掌控一切。谁曾想到……那些人是毒瘤,他们并不在意生灵的生死,算计了整个平溪,算计了本王,而本王却不自知。”

“所以……这就是答案?”

“贤侄若是还有什么别的猜测,尽管发问。

但这就是当初本王想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虽说那样并不能彻底洗清自己的罪孽,但至少——本王最后还是努力过了。”

说到这里。

平溪王言语之中带着悲怆。

那个一脸威严、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中年人,那个王爷,竟然哭出了声。

“恐怕回了燕宁之后,本王会被问罪吧。

不。

那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帝君应该早已知晓此事。

毕竟……那一道攻击,甚至击破了天道阵法。

光是那一手,就足够将本王定罪了。”

对方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那一道攻击,也不知蕴含了多少的力道。

竟然是直接将天道阵法的壁障给轰碎了。

虽然阵法本身拥有自我修复的功能,而且那道豁口说实话,也并不是很大。

但做了就是做了。

姬轩也知道,攻击那道阵法,就等同于挑战帝君的威严,不论出于什么理由,平溪王都完蛋了。

但越是面临这样的境况。

姬轩心中的困惑就更甚。

一个自己小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的王爷,居然会将功劳全都推给他一人。

甚至不惜将自己送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若是他真的算得到一切的话。

应当也能算到,当初的那种情况,就算他不出手,不将神灵的核心击碎,姬轩一人也能动用最后的力量完成击杀那尊邪神蛊卜的举动。

“本王的结果已经注定。

只是小苌……

她是本王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了。

贤侄,这一回你说什么也得听本王说一回。

你觉得小苌如何?”

“她是个好姑娘。”

姬轩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烦闷,他总觉得姬吉是在避重就轻,没有认真回答他说的话,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因为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本王观察了你很久。

你这个人虽然表面上对旁人漠不关心,但心里却对自己人分外关照。

而且你并不在意小苌半妖的出身。

本王见你们这段时间里相处得也不差,所以有意将她托付于你。”

“但是王爷,我已经被帝君赐婚了,您应该已经知道。”

姬轩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但姬吉却仍旧没有放弃。

接着说道。

“诶,只是赐婚而已。

还没有到已经成亲的地步。

更何况青山圣地的妖族自古以来就对我灵王朝虎视眈眈,现在又突然讲什么议和,哪有那么容易。

到时候一方若是率先撕毁了盟约。

那只小狐狸自身难保。

但小苌不同——”

“王爷,今日得见您身体安泰,我也就放心了。

我还有一些其他事情要办。

不日就会离开平溪。”

眼见姬轩冷漠地回身,疾行如风地走了。

平溪王的脸上,那一抹阴霾终于再次落了下来。

“……父王。”

在他身后,一道婀娜的影子悄然浮现。

而姬吉冷眼看着姬轩离开的方向。

淡淡地说道。

“父王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记住。

想要的东西……最重要的还是得靠自己。”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五十二章 甲子·大不同 姬轩本以为小姑娘最起码会有些不舍和留恋。

但当他说出马上离开平溪王府的时候,小姑娘居然异常地兴奋。

“差不多还有两天的时间,燕宁那边派来的人就会来到平溪。

在此之前我们要一直呆在这里。

当然,具体呆在什么地方我也想参考一下你的意见。

若是你实在想留在王府内,我们就还是住在这里。”

雪儿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留恋的模样。

反倒是高兴地扯着他的衣袖。

似乎是催促一般让姬轩开始整理随身的行囊。

大有一种逃离虎口的感觉。

“我还以为你吃惯了这里的东西、住惯了这里的房间。

多少会有些不舍。”

“夫君也太小瞧人家啦~☆”少女眯缝着眼睛,甜甜地笑着,“只要是和夫君在一起,不管是吃什么,住在哪里,对雪儿来说都是最好的啦~☆”

“是嘛。”姬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还有两天时间也没什么其他事情,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

“呀,夫君这是在问人家的意见吗?”

“那是自热,有什么问题吗?”

雪儿掩嘴,露出几分惊诧的表情。

随即脸上笑容更甚。

顺势半个身子就缠上了他的胳膊。

“那~接下来两天时间,夫君可得好好地陪着人家才行呢~☆”

“若论平溪景点,原本七座城都各有春秋。

平溪的糕点、玹溪的金丹、狄溪的竹酒……

在附近都可以称得上是一绝。

只是现在经历连续两轮劫难,不知道那些东西还留下来多少。”

两人在房间里整理了一番。

其实他们的东西并不多。

拾缀拾缀,也就勉强够一个包袱那么多。

“诶呀,不过还是可惜了。

这几样你都还没穿多久呢。”

当姬轩从一堆衣衫里找到一些小巧的服饰、饰品的时候。

一旁的小姑娘顿时俏脸就红了。

那些都是她尚是原形的时候姬轩与她买的小玩意。

有些还是正常的衣服。

有些就显得有点另类了。

但很快她脸上的表情就恢复了原状,笑嘻嘻地道。

“夫君若是实在想看……我们可以再买一些大点的衣服嘛。”

“没关系,反正是给你买的。”

姬轩不动声色地将那些衣物收了起来。

“以后你总有继续穿的时候。”

“……夫君难道,更喜欢那个时候的人家吗?”

“那的确——”他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可转身却见到雪儿带着几分愠怒的眼睛,赶紧干咳一声,接着笑道,“那当然是都喜欢啊,你看,那个时候的你毛茸茸的,也很可爱对不对?”

“总觉得,夫君昏迷一阵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呢。”

“是嘛?

或许……确实是变了吧。

人们常说生死之间是距离大道最近的时候,那个时候能领悟很多东西。”

姬轩脸上笑容未变。

心里却闪过一丝诧异,小姑娘看上去虽说是那么随便提了一嘴,但她确实是看出来了一些东西。

“所以夫君是领悟到什么了吗?”

“大概领悟到了什么吧?”

“诶——不要这么模棱两可嘛。

夫君~

你到底——”

“大人,我听说您要走了,是吗?”

便在此时。

外边适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缠着姬轩的少女脸上原本甜美的笑容,瞬间就转变成一副凶相。

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还没有被打开的门扉。

好似要将那扇门一口吞下去一般。

……

姬轩最终不动声色地在玹溪找了个寻常的客栈住下。

之所以选择玹溪,是因为玹溪原本就是藏雪宗的势力范围。

作为灾厄之一的源头。

他觉得有必要再回来看一眼这里。

他原以为的玹溪会是一片冷清的街道,生灵的魂魄已经被邪神蛊卜吞噬殆尽,残留下来的只有无处安放的肉体,而那些肉体也会因为没有灵气补充而枯萎衰败。

玹溪,本应该是一座死城。

根本不可能有生灵可以逃过一劫。

哪怕是再如何天赋异禀的妖族,或者其他的种族,都无法在灾厄的中心存在下去。

祝戊以整个藏雪宗作为核心施展的力量,足以将一切生灵磨灭。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经过片刻的打探,他发现不仅仅是藏雪宗。

整个玹溪并没有出现任何‘诡异’之处。

生灵相安无事,那些本应该死去的存在,却依旧走在大街上,过着本该如此的平淡日常。

一切都太过于平静了。

太过于理所当然。

“夫君,怎么了嘛~☆”

入夜时分。

姬轩推开客栈房间的窗户。

看着外边晦暗的灯水马龙,挂在高楼檐角的灯烛照映出微光,与天上的星辰遥相呼应。

雪儿从背后抱住姬轩的后腰。

脸靠在他肩上。

感受着少女轻柔的吐息,姬轩嘴角微微扬起。

他的心里开始涌现出另一种感觉。

“你看这星空漂亮吗?”

“唔……很漂亮呢,那夫君,雪儿和星空……哪个更漂亮呀?”

“这可比不了。”

姬轩笑了。

转过身,将少女搂在怀中。

“星空尽管很漂亮,但却遥不可及。

你可是随时都能捧在怀里的。”

“嘻嘻~☆夫君越来越会说话啦,是吃了什么吗?怎么嘴比蜜还要甜呀~☆”

“那可就说不准了。

你要尝尝看吗?”

但见少女毫不犹豫地点起了脚尖。

窗外是一片昏暗的夜景。

算不上繁华,但也算不上萧索。

但正如他所想的那样。

这很不正常。

被烟云笼罩了五十余年的生灵,终有一天见到了久违的漫天繁星。

但繁星之下的生灵却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

他们一如它本就存在一般。

正常地作息。

正常地行走。

脸上和蔼的表情就如同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存在。

但是有些东西已经确实地消失了。

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一些存在了很久的东西,它们消失了。

却如同本就不存在。

所有人都仿佛是刻意一般地忽视了它们。

一只蝴蝶。

蓝色的蝴蝶。

在夜幕之下泛着淡淡的流光,翩然落下。

它于窗棂之上飞舞,在烛火附近徘徊,落于床笫帷幕一侧,在近处徘徊的瞬间,那帷幕之中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那只蝴蝶攥住,随后捏得粉碎。

就如同它从未出现过一般。

「啊啊。

原来如此。

果然。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还原魂魄的方法。

原来是这样,我已经完全理解了,所以这才是真相,这才是你一直隐瞒的真正用意。

是啊。

若真的是那样的话。

所谓自己的生死,可不就等同于……无用之物了嘛。」

……

旭日的光辉如约到来。

褪去了夜里残余的阴霾。

玹溪的这些时日兴起了一种名为‘七蚕丝’的丝绸,据说用这种丝绸制作的衣服能根据穿戴者的心情映射出七种不同的色彩。

当听说这回事的时候,小姑娘就已经开始念叨起来了。

今日无事,雪儿正准备拉着姬轩准备去好好地看看。

却在推门的瞬间。

见到了她不想看见的一张脸。

俏脸闪过一丝阴郁,但仅仅片刻,又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呀,这不是小苌殿下吗~☆怎么这么难得,在王府外面见到殿下了呢~”

“父王并没有将我的身份公之于众。

只是允许我在不泄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出门而已。

所以不必称呼我为殿下,普通地称呼我为小苌姐姐就可以了。”

面前的郡公主穿着一袭淡雅的素色长裙,微微岔开的裙摆露出被白色绢丝裹着的双腿,腰间流苏粉饰,更添了几分成熟。

姬苌的出现的确是让人感到惊讶。

毕竟就算是口头叮嘱也好,姬苌还是有很大的风险在人群中暴露身份。

这并不是只要自己小心翼翼就能办得到的事情。

而如今她出现在面前,姬轩能想得到的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姬吉已经不再打算藏着掖着了。

或者说。

他已经打算孤注一掷。

毕竟在了解了一切之后,姬轩已经明白了其中所有的关联。

只是旁的不说。

姬轩现在总觉得开门之后的氛围变得有些阴森。

眼前的两个少女每一个都楚楚可人,眉眼带着笑意。

但那种笑容都是那么地虚假。

这种模样一看就知道了。

“咳咳。”他不由得干咳一声,借此吸引两人的注意力,“小苌,你怎么来这里了?”

“自然是来看望大人了呀,想大人昨天临别的时候还落下了东西。

幸好我带过来了呢。

就这么急着走吗?

哪怕是多住一会儿,我想父王也是不会介意的呢。”

“落下东西?”

姬轩微微皱眉。

心中略微思索一阵后,困惑地摇了摇头。

“我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落下。

昨天整理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

不过……我到底落下了什么?你居然还那么远地送过来。

就算落下了,请家仆送来就好。

不必劳烦多走一趟的。”

“那可不行。

要是不亲自过来,可就没意义了呀。”

姬苌嘴角微微向上扬起,脸上的笑容更甚。

她的目光瞥向姬轩身侧的雪儿,眉宇之间带着几分挑衅。

“你看,大人。

你可是落下了一个我呀?”

“小苌姐姐是不是昨天晚上迷糊了,还没睡醒呢?

还是回去接着睡个回笼觉比较好!”

雪儿不由分说地搂住了姬轩的胳膊。

冷冷地瞪着姬苌。

眉宇之间隐约带着几分煞气。

而姬苌看着雪儿这般模样之后,先是愣了片刻,随即掩嘴开始轻笑起来。

“诶呀,雪儿妹妹可真是。

真是可爱啊。

怪不得能将大人迷得神魂颠倒的。

不过……”

说到这里,姬苌话锋一转。

她朝着姬轩欠身行礼。

接着说道。

“大人您还没好好地看过平溪吧?

虽说我没怎么出过家门,不过作为本地人,也想给两位好好地介绍一番我们平溪呢。

希望大人能给小苌一个机会做两位的向导。”

“我才不要嘞!”

雪儿手臂的力道更紧了。

而面前的姬苌已经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我们快走吧?”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五十三章 甲子·游乐 白天的街市要比晚上稍显单调,但更加热闹一些。

商贩们都早早地撑开了面门,将招牌翻转过来。

酒肆酒香四溢,茶馆清香宜人,卖猪肉的铺子把看上去最好的那几块肉直接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卖衣裳的店面直接让年轻女子穿着华美的新衣,在店门口热情地吆喝着。

三人并未在这些小商铺前边停留多久,而是径自来到一座名为‘珍珑阁’的三层小楼前。

姬轩直接往正门前那个拦路的守卫模样的人面前丢下一枚储物戒。

随即便见那守卫原本严肃的表情只是一瞬间就变得谄媚起来。

“这、这位公子里边请!

不知公子想来我珍珑阁看些什么?

我们珍珑阁什么都有,绝对不会让公子失望。”

这守卫一边说着,一边视线瞥着姬轩身侧那两个少女。

眼神中满是羡艳之色。

姬轩只是微微颔首,一脸漠然地说道。

“我们先随便看看。”

“公子可要找个人引路?”

“不必了,若是你真的有那个心,去把祈文涛找来。”

守卫一听‘祈文涛’这三个字,当即面色大变。

一脸讪讪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而姬轩则带着两人先后步入这三层小楼里。

珍珑阁。

以‘专门贩卖与女子相关的各种物品’而驰名于南域。

其主人名祈文涛,但实际上珍珑阁的真正掌权者乃是其道侣。

当然,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姬轩搬出祈文涛,主要还是不希望有人跟在他边上。

毕竟。

旁边一旦有人跟着,就意味着自己会被当成是初来乍到的生客。

而具体珍珑阁如何对待生客的,姬轩并不知道详情,只知道就是因为其中的原因,才使得珍珑阁没办法继续扩张下去。

“大人认得祈文涛?”

待深入一些后。

身侧姬苌马上就找准机会牵起姬轩的手,好奇地问道。

但姬轩只是轻笑一声。

淡淡地说道。

“若是有机会的话,会让他认识我的。

怎么。

你好像很惊讶?”

“不,不是的。

只是刚才听大人说要来这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里明明只有……

大人您……您真的只是要来逛珍珑阁呀?

没有一点什么别的目的吗?”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姬轩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从他提出要去逛珍珑阁的时候,姬苌看待他的表情就显得有些怪异。

“可是大人您不管做什么都非常有深意,就像是什么都算到了一样。

是不是珍珑阁里还有什么隐患需要排除?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大人,请您相信我,我绝对能帮到大人的。”

姬苌手上的力道更强烈了。

那双眼眸中闪烁着几分兴奋。

甚至原本已经幻化成人族的双眸,有那么一瞬间变回了竖瞳。

这般言语已经显得有些聒噪。

虽然未能让周围的人听清楚究竟说了些什么。

但还是引来少数的几人目光投来。

姬轩见状,赶紧拉着两人跑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随后一把将姬苌推在了墙上,一只手落在她减伤,严肃地说道。

“听好了,小苌。

今天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平溪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五瘟神已经消失,邪神连带着藏雪宗已经消失得什么都没有剩下来。”

“……哦。”

少女面颊低垂。

显得有些失落。

又听姬轩笑着说道。

“今天我就带你们好好地逛一逛这珍珑阁。

若是看中了什么千万别和我客气。

只要是你们想要的,我全都给买下来。”

“大、大人,我也有份吗?”

姬苌原本有些落寞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

见到姬轩点头后,便瞬间绽开了笑容。

“谢谢大人!”

“既然在外面,就不必叫我大人了。

你大可以换个称呼。

毕竟,你也不想被人认出来,对吗?”

“那……夫君?”

姬苌狡黠地一笑。

让一旁的雪儿面露一丝嗔色。

随即掩面轻笑。

“那还是叫公子吧,要不然……雪儿妹妹可是会不高兴的。”

……

该说珍珑阁的宣传的确是出众,而且内在也的确名副其实。

从驻颜丹到软甲裙应有尽有。

可以说是满足了大部分修士的需求。

“夫君~雪儿好看吗?”

此时雪儿正换上了一身纤薄的长裙。

七色的流光如同琉璃一般光彩,跃动摇摆之间有如仙子临尘梦幻。

那就是所谓的七蚕丝。

而这件不寻常的长裙,竟也是一件下品法器。

至于这件法器的功效,却仅仅是‘看上去很漂亮’。

“很好看。”

姬轩颔首。

这已经是她今天买下来的七件衣服了。

如这件长裙一般虚有其表的法器其实并不在少数,或者说这才是目前灵王朝内法器市场的真实情况。

真正用来杀伐的法器其实只集中在少数人的手里。

“小苌,你也选一些啊。

既然都陪我们那么久了,总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不是。”

姬轩又看向旁边乖巧地站定的姬苌。

虽然方才说了那些话,但姬苌本人却仍旧有些拘束地站在旁边。

仿佛这一刻又变回了那个安静的平溪王的郡公主。

听见姬轩的呼唤,少女明显是愣了一下。

随即俏脸红扑扑地低下,仿佛是随意地从一旁的一处架子上取下一根玉簪。

声音细若蚊蝇。

“那、那公子……”

“过来,我给你戴上。”

姬轩说着话正要招手。

却见雪儿抢先一步来到姬苌面前,将那根玉簪戴在了她的头上。

嬉笑着说道。

“呀,小苌姐姐戴上它果然很好看呢。”

“诶?”

“果然女孩子就应该这样打扮自己才好嘛。

对啦,那边那件衣服就和小苌姐姐挺般配的呢。

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也不知雪儿是怎么了,突然来了兴致。

拉着姬苌就往深处走去。

姬轩看着这一幕,只是会心地笑了笑。

他自然是看出来一些东西了。

而雪儿应该也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不。

现在若是继续想这些东西,未免有些大煞风景了。

从心底里生出来的情感,让他又将那些杂念摈弃,大步往少女离开的反方向走去。

然后迅速消失在人流中。

待姬轩身形消失后不多时。

在人流当中便悄然浮现一道婀娜的倩影。

她看似随意地翻弄着某一处的商品,做出一副挑选的模样。

但那双眼睛却若有若无地将视线投射到四面八方。

“这位仙子是在看储物镯吗?

若是有看得上眼的尽管和我说。

对了。

我们这里前两天新进了一批别致的新款储物镯,仙子有没有兴趣赏脸看看?”

做侍女打扮的女妖莲步款款地向她走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让她心中生出来的烦闷更甚。

“嗯……我就是随便看看。”

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里的商品。

那只玉镯在她的手中翻转,泛着淡淡的白色光晕。

而她的手指,却又好似无暇的美玉一般,比那玉镯还要晶莹剔透。

就犹如一件易碎的工艺品。

她视线再转。

还是没有找到想要寻找的人。

彼时正看见这女妖一脸僵硬的笑容,心中烦闷的感觉几欲喷涌而出。

她突然一转方才慵懒的态度。

眯缝着眼睛,藏在通透面纱之后的朱唇轻启。

“这位小妹妹,不知道能否告知名讳?”

“诶?我、我的名字吗?

仙子您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小妹妹你长得好看,想认识一下你呀。”

此言一出。

这女妖脸上顿时就泛起一丝红晕。

支支吾吾了半天。

……

珍珑阁内的侍女大多都是妖族。

这些妖族在一定程度上妩媚动人,但身上的衣服和装饰都是平平无奇。

要说难看,那肯定是假的。

但也没有真正达到那种市井小说中所记载的那般倾国倾城的美。

她们的美,可以勾起购买者的攀比欲。

而她们的不美,则可以勾起已经买下的人心中的一缕喜悦。

姬轩将这些看在眼里,却并没有点破。

因为他觉得眼前两个少女很是享受这种喜悦。

现在的姬轩,已经算得上是小有财力。

自然是不会在意今日的花销。

“看样子你们逛得还挺开心。”

看着两个少女坐在长椅上,互相依偎着半睁着眼睛。

姬轩适时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雪儿朝着姬轩挥了挥手。

而一旁的姬苌则只能将眼睛睁大了一些。

近乎半日的走动,对这位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郡公主来说还是颇有挑战。

“夫君~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呢~☆”

少女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

而姬轩则无奈地耸了耸肩。

笑着说道。

“我其实一直跟在你们身后。

不过看你们玩得那么开心,也不好意思打扰。

但要说到处都找不到我……这可就不一定了啊,我怎么记得某人只在边上喊了几声我的名字就作罢了。”

“人家……在心里可是一直在喊着的……”

少女噘着嘴。

不甘心地低声说道。

“嘻嘻~☆

不过今天雪儿逛得很开心呢。”

“真的吗?”

“嗯,虽然和夫君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开心,不过今天是最开心的一天。”

那笑容不似有假。

看着那张无邪的笑脸,让姬轩不由得心头一颤。

他顺势坐到了少女身侧。

顺着她的话问道。

“那过去在青山圣地的时候……也有那么开心过吗?”

“……夫君又在试探我了呀。”

“这怎么能说是试探?”

“人家可不会上当呢。

想要从人家嘴里撬出圣地的情报,夫君还做不到!”

边上传来姬苌的笑声。

姬轩看着雪儿这般姿态,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青山圣地的情报吗?

不。

我要知道的可不是这些。

但是已经足够了,我已经明悟了所有,接下来就只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

现在的我,还不能……」

虽然只是片刻。

但姬轩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晦暗。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五十四章 甲子·真心 “原本从这里还能看到藏雪宗的宗门诶。

不过现在什么都没有。

那么大一个宗门居然消失得那么干净。

公子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父……父亲也没和我说过这里的事情。”

姬苌的问题打断了姬轩的思绪。

同时心里的猜想也越发清晰起来。

因为眼前的少女果然还是记得这里曾经有藏雪宗这么一个地方的。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大抵是直接被消灭了吧。

只要玹溪百姓无事就好,其他的事情既然理解不了,那就干脆不用想了。”

姬轩笑着回应道。

玹溪的人并不知道藏雪宗。

就像这个存在了那么久的宗门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般。

大范围操纵生灵的记忆这种事情虽然不是没有听说过,但姬轩却不认为如今的平溪境内有谁拥有这般强大的实力。

神灵的力量或许能够办到。

但这里不存在第三尊神灵。

除非是——

“是呀,公子说得对。

而且我们家以后也要搬走了,或许也不会在平溪逗留多少时间了。”

“你们……要搬走?”

听到这里,姬轩有些诧异地看着姬苌。

这件事情他可是第一次听见。

虽然他知道不日平溪王就会回到燕宁,可那也仅仅是召回他一人。

“搬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比平溪还要好的地方吧。”少女嫣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可能从今以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来这里了吧,这么说的话,还真是有些寂寞啊。毕竟这里终归是……”

“以后总有机会再回来的。”

“嗯,公子说得对。”

她忽然站起了身子。

朝着两人深处双手。

“所以接下来就让我带你们去一个更有意思的地方吧。

只是一天而已,可不能把玹溪逛完呢。”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看着少女咧开的嘴角,姬轩不禁调侃道,“平日里平溪王也会逛这些地方吗?”

“咳咳,那就是……秘密啦。”

少女脸上的笑容更甚。

……

不用去思考任何职责内的东西。

不用去烦恼任何职责外的争端。

就像这样。

彻底地放空自己。

置身于此的并非是引渡亡魂的鬼师。

也不是什么逍遥王的殿下。

更不是所谓的抚剑官。

作为一介寻常的、随处可见的生灵。

游历了七座风格迥异的城市。

他品过最甘甜的美酒,喝过最芳香的清茶,吃过最入味的卤肉。

在树下看过天穹上两排璀璨的星河。

也在屋檐上见到了如同熟透了的葡萄一般瑰丽的朝阳。

身旁的人影从两个变成一个,然后又恢复成两个。

最后。

站在平溪的城门口。

少女站在他的面前,这般说道。

“和公子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真的很开心啊。

以后若是有机会的话。

……嗯。

以后再一起出来做一些开心的事情吧。”

就这样。

五天后。

根据监天司内的传讯,姬轩回到了平溪王府内。

来自燕宁的使者已经在王府内住下。

而平溪王也已经恢复到了可以不靠人搀扶就下地走路的程度。

当姬轩再次踏入那座小院的时候。

与三人擦肩而过。

其中一个乃是穿着褐色长袍的老人。

老人自始至终都闭着眼睛。

手中的拐杖虽然做出一副撑着地面走路的模样,但实际上那根拐杖并未有一刻落在地面。

在他身后跟着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一男一女。

这一对男女从气息上分辨有观山境的修为。

至于这个老人,其体内气息竟然如同寻常凡人一般通透,就如同从未修炼过。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与姬轩擦身而过的瞬间。

这老人突然停下了脚步,缓缓开口。

从龟裂的双唇中传来一道粗犷沙哑的嗓音。

单只是言语中,就隐约透着一股压力。

但那种压力的来源却并不仅仅是来自于老人的口中言语。

更像是——来自于天地本身。

“原来你就是姬轩,姬殿下,能在这里见到你,也算是巧了。

正好。

也免得老朽再回过头找你。

帝君托老朽给殿下传几句话。

‘阵法出了一些小问题,不必担心。’以及‘速归领剑’。

殿下或许还不知道抚剑官的意义,不过老朽要在这里提醒殿下,没有剑的抚剑官……是很危险的。

听老朽一句劝。

先回去吧。

若是不想酿成大错的话。”

姬轩眉头一挑。

扭头看向那个老人。

抬手抓了抓后脑勺笑着道。

“这位老先生,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

“唔……你的确是第一次看到老朽。

不过老朽可是对你早有耳闻了。

居然能过凭借一己之力拯救平溪的生灵,击退两尊伪神。

这真是英雄出少年。

想必以后我们想必会经常见面。

殿下可以进去了,希望殿下能得到此行的答案。”

“等等,老先生你是谁?

刚才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有——”

还没等姬轩说完。

那老人就已经带着一对年轻男女消失在他的视界。

他们的行动看上去明明并不算快。

却给人一种非常迅速、难以企及的距离感。

「阵法出了问题?

天道阵法出问题了?

若真的是如此的话,怪不得帝君无法使用阵法的力量修复这里的错误。

既然他说没什么问题,那就与我无关了。

但第二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剑的抚剑官很危险?

我知道每一任抚剑官都会被帝君赐予一把剑,但那也仅仅是一种象征吧?

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

若是我不去取剑会有危险?他究竟想说什么,他又是谁……」

姬轩将这些诶疑问压在心里。

紧接着朝着小院里迈进一步。

只是这一步落下,四周光景突然再生变化。

就如同是忽然换了个人间意义,眼前只剩下一片翠绿。

入眼是一片宽阔的草地,正中央有一湾湛蓝的湖水。

那个威严的中年男子依旧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对姬轩的出现并未有任何反应。

姬轩近前两步,对着平溪王抱拳拱手道。

“参见王爷。”

“唔,贤侄这么今天有空过来看本王了?

可是想通了?

呵呵。

如何?

前段时间本王疲于应付府上遗留下来的事物,倒是让那孩子钻了个空子溜了出去。

劳烦贤侄代为照顾了。

想必贤侄已经对小苌有所了解了吧?

那个孩子……还不错吧?”

“她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

姬轩淡笑着点了点头。

但看着姬吉的眼眸中却带着几分冰冷。

又朝着对方走进了几步,站在了湛蓝的湖水边上。

此处所见皆是幻象。

王府内的幻阵让此处所见就如同是真实的景象一般,令人无法分辨其中真假。

“但是怕要让王爷失望了,我们是朋友,我却是没有王爷想的那般打算。”

“是嘛……”姬吉闻言,不由得叹息一声,显得有些落寞,“不过没关系,你们年轻人嘛,还有的是时间。总有机会的……所以既然不是为了那件事情而来,那么贤侄今天找本王究竟所为何事?”

“今日来寻王爷,是为了辞行。”

姬轩抱拳拱手。

朝着王爷行了一礼。

深深地垂下了头。

“这些时日在平溪多谢王爷的照拂。

我们在平溪过得很开心。

如今燕宁使者已至,此间事情也告一段落,而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就不多加停留了。”

“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多作挽留了。

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小苌商量。

你拯救了平溪的生灵,拯救了平溪的一切,于情于理在平溪境内本王可以尽己所能地帮你。

当然,那得是本王还在平溪的时候。

哈哈哈哈。”

平溪王微微睁开眼睛。

眉宇之间满是感激之情。

从刚才那个老人的反应上来看,平溪王最终还是将所有的功劳都推在了他的身上。

“王爷……”姬轩流露出几分挣扎之色,他不知道该不该说那些话,若是换做前些天刚醒来的时候,他说不得会直接脱口而出,但现在……心中有如被吊着一块石头,让他有些难以启齿。

似乎是见到了姬轩这般纠结的模样。

姬吉笑呵呵地朝着姬轩招手。

“贤侄似乎还有些话想对本王说?

无妨。

你可是平溪的英雄啊。

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就算是触怒了本王也无妨,哈哈哈哈。”

“那王爷,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姬轩深吸一口气。

仿佛是在给自己下决心。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想要知道真相,那就像是刻在灵魂深处的某种欲望,想要知晓,想要揭露。

对于真相以外的东西完全没有任何考量。

不会去管知晓真相之后会发生什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回了燕宁之后,王爷会如何?”

“哈哈哈,原来贤侄你是在想这个问题呢。

灵王朝的律法,贤侄应该也清楚吧?

或者说……但凡做出那种事情的人下场会如何,贤侄应该早就知道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本王自然不会有任何矫情。

无非就是一死。”

这位王爷早就知晓了自己的结局。

击破了天道阵法,等同于蔑视帝君的威严。

这并非是一句‘不慎犯下的错事’可以低效的罪孽。

这位王爷抹去了自己击溃了邪神蛊卜的事实,只保留了‘击穿天道阵法’的罪行。

他在求死。

而且义无反顾。

“为什么,王爷?”

“贤侄这是何意?”

面对姬轩有些愤怒地斥责。

平溪王困惑地坐正了自己的身躯,挺直了腰板。

似乎对姬轩的这般行动有些不解。

但随即又面露恍然之色,哈哈大笑道。

“若贤侄还是不理解本王所做用意的话,本王就直说了。

就算本王将功劳揽在身上又如何?

天道阵法乃是朝堂逆鳞,触之即死,帝君不会过问任何缘由,哪怕本王所做都是为了平溪,最多也不过是在天牢里囚禁着等死而已。

但是贤侄——你不一样。

你是抚剑官,是当今帝君看好的人。

只要你能够活着,本王的心也就有了着落。

小苌和你只是朋友吧?

那也没关系,就算是朋友也好,本王也希望你能在本王不在的日子能够照顾她。

这是本王的私心……贤侄?你、你这是什么眼神,为何这般看着本王?”

在姬吉半睁着的眼眸中。

姬轩的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王爷为何要说谎?”

“笑话,本王所说句句属实,何故是说谎?”

平溪王闻言。

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

已经显露出几分不悦之色。

而姬轩却并未有丝毫退缩之意,在原地站定。

淡淡地说道。

“那么我且问王爷。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

此言一出。

平溪王顿时身子一僵。

而姬轩已经是将头抬起,看着那坐在藤椅上的中年男子僵硬的面庞。

“第一次是在六天前,我醒来之后觐见了大病初愈的王爷。

第二次。

就是现在。

我说得对吗?”

平溪王沉默了好半饷,那威严的身躯这才缓缓朝着椅背躺下,藤椅发出一阵咯吱的声响,仿佛有些难以承受中年人的重量。

直到此时,他才缓缓开口。

苍老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那般默然的模样,就好像姬轩所说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本王不懂贤侄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们不是早就已经见过面了吗?”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五十五章 甲子·朝闻道 小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滞。

恍惚之间有杀意如同针尖般扎在身上。

杀意可以杀人。

眼前的姬吉的确有这个能力。

那是未曾有半分实力倒退、没有一点损伤的、完完整整的观山神韵境修为所展现出来的灵压。

他仅仅是存在于那里,就仿佛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

若换做寻常人站在这里的话,恐怕已经没命了吧。

那种气息仅仅存在了一息。

一息之后。

平溪王神色如常。

甚至笑了起来。

“贤侄这是何意?”

“我看到了那些死而复生的生灵。”

但姬轩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开始说其他的事情。

那些原本应该死去的生灵,魂魄被抽离、化作邪神的一部分,最终本应该散去。

但是这些生灵却在原本的城市中被复活。

他们就是原原本本的生灵。

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不同于生灵的部分,虽然他们的记忆多少都有些问题。

“他们本不应该活着。

但却自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和常人一般无二。

而他们的记忆也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变化,比如对已经消失之物的熟视无睹,比如对新见之物的漠不关心,比如……”

姬轩单手一挥,一条带着虹光的七色长裙在半空中翩然落下。

“这是名为七蚕丝编织的一件下品法器。

很漂亮对吧?

不知道王爷是否看着眼熟?

对,没错。

七蚕丝,原本是用来制作面纱的。

就是藏雪宗在最后拿出来的那款,灭绝了近乎平溪所有生灵的面纱。

已经消失的东西被修正。

仍然存在的东西被篡改。

一切都如这里生活的生灵所熟悉的模样继续下去。

这难道是正常现象吗?

很奇怪对吧?

当然奇怪了,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这种有悖于常理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你说……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王爷?”

哒。

哒。

哒。

平溪王手指关节有节奏地在扶手上敲打着。

脸上的微笑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一点变化,看见姬轩止住了声音,他不由得侧了侧身子,淡淡地说道。

“继续。”

“答案很简单,就在我们头上。”

姬轩指了指自己头顶。

而后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摊开双手。

“篡改记忆的事情之前也发生过,不是吗?

王爷您应该也心里清楚我说的是什么。

当年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整个南域的生灵记忆都被篡改了,对吗?”

“那和本王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

你看。

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变成自己的模样。

然后装成一副重病在身的模样,最后勉强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这样不久完完全全地把自己和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彻底撇清关系了吗?

王爷把一切都算到了吧?

从我会如何踏进王府,甚至是强行读取你灵魂深处的记忆。

抹去一部分的记忆不让我发现?

不。

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你只是将必要的记忆烙印在某个毫不相干的元神上。

然后退居幕后,等待着你的算计成功即可。

你不需要去考虑自己的安危,因为你在一开始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是这样吧,王爷?”

下一刻,姬吉便笑出了声。

他摇了摇头,一只手撑在自己的额头上。

“贤侄似乎是高看了本王。

哪怕是全盛时期的本王都没办法做到那种事情。

更何况是现在这种状态。

说起来,本王体内的灵气已经被贤侄清除了干净,等同于一介凡人,这一点……贤侄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这种情况下本王要如何做到你说的那些事情呢?”

“那么王爷要如何解释破开神灵核心的那一击呢?

那个时候叛将已死,轰天鼎的主人已经变成了王爷……不。

其实轰天鼎从未易主。

我说得对吗?

王爷。”

“胡闹,一派胡言!姬轩你——”

“灵器从被炼制出来的那一刻起,功能就已经被定死了。

就像铁锅不能用来剁肉一样。

炼丹的丹鼎并不能成为杀伐之器。

这一点王爷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么可否让王爷解释一下,作为炼制接触病疫丹药的轰天鼎,又是为什么能成为一件杀伐用的灵器的?

既然王爷一直坚持说自己体内已经没有一点灵气。

又是如何催动这轰天鼎的?”

姬轩觉得自己的双唇都在颤抖。

心中有一种冲动,要让他继续说下去。

尽管他已经能够感觉到原本散开的杀意已经去而复返。

那种如同碾压蝼蚁一般的气息,让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但他却没有半分恐惧。

而是双目灼灼地盯着那姬吉。

“王爷您从一开始就没有损失任何修为。

您从一开始就算到了一切。

从我走进王府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一切尽在您的掌控之中。

包括您接下来要面对的东西也一样。”

“那又如何,退一万步讲,本王就算真的没有损失任何修为。

要想改变那么多生灵的记忆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

当初那件事情……你可知帝君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那个阵法虽说拥有无尽威势,但并非是全能的,虽然冠以那两个字作为名称,但也正如其名,催动它需要付出代价。

至于本王?

本王可没有那个能力动用它。

贤侄你还是高看本王了。

哈哈哈哈。

贤侄你倒是会讲故事。

就此退去吧。

刚才的那些话本王就权当做没听到过。”

“既然王爷这么说了,那好吧。”姬轩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王爷,您那个时候究竟有没有看到想看到的东西?”

徘徊在身周的灵压骤然散开。

却见王爷双眸微眯着,脸上的表情是微笑。

而且这笑容显得有几分僵硬。

但姬轩却仿佛没见到一般,接着说道。

“毕竟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若是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死了,可就太划不来了吧?”

但平溪王却没有丝毫反应。

两人之间的沉默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姬轩只得朝着平溪王欠身行礼。

“既然王爷不愿说,那么就当刚才我说的一切都不存在吧。

王爷。

我还有要事要办,无法在平溪久留。

今日特来与王爷辞行……若是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中域再会。”

礼毕。

在姬轩缓缓地掉转过头,做出一副要离开的动作,刚刚迈出去第一步的瞬间。

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那么……本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对本王有什么好处,若是按照贤侄所说的,本王从一开始就算到了一切,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做出那些事情?若是想寻死,根本就不需要借助帝君的力量,根本就不需要犯下那等大忌。”

“因为王爷所求的并非是死亡。”

“哦?”

姬吉眉头微微一挑。

嘴角勾起一道弧度。

似乎对姬轩接下来说的话有了那么一些兴趣。

而姬轩也在此时停下了脚步。

“对于王爷来说,想必这阵法不论由谁去破开都是无所谓的吧。

毕竟王爷想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王爷是直接与鬼天教接触的人,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道阵法的真正用途。

但王爷您却选择对此视而不见,故意装作一无所知。

为的就是那天——如祝戊那般,将阵法捅出一个窟窿。

但是您发现祝戊死后邪神开始暴走,将力量分散开来,不再执行祝戊死前的操作,所以您就准备了后手——激发轰天鼎的力量,看上去您是在毁灭邪神核心的时候不慎将阵法打碎,但实际上……您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邪神核心。”

“那么破开阵法对本王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姬轩说得很直白,当他回转过身子的时候,发现原本躺在藤椅上的姬吉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站在由幻境凝聚而成的湖面上,波澜不惊的湖面倒映出他的影子,“我只知道这是王爷的目的,但王爷的动机,我还并不知晓。”

“唔……原来如此。”

一步。

两步。

三步。

姬吉正在朝着姬轩走来。

他很快地在姬轩面前站定,那巍峨的身躯有如山岳令人生出高不可攀的感觉。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姬轩。

那双眼眸中除了一片如同深渊一般的死寂黑色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许久,他才淡笑着点了点头。

说道。

“那么贤侄,你可曾打过伞?”

“自然是打过的,王爷何意?”

“你看,这把伞怎么样?”

姬吉手一翻,一把琉璃伞落于掌心,伞面撑开,将两人的身形盖住,与此同时,小院里开始下起了雨,这自然也是幻境的力量,那些雨点也并非是真实存在的,但这把雨伞却是实实在在地将虚幻的雨点阻隔开来。

“很漂亮的伞。”

姬轩脱口而出。

但随即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看着伞,又看向平溪王。

迟疑了片刻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而见到姬轩这般表情后,姬吉终于是笑得更甚了。

“是啊,这把伞很漂亮。

有了它能遮风挡雨。

但这归根结底只是一把普通的伞而已,再华美也抵不住雷光的威能。

贤侄……本王说得对吗?”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将手中的伞收起后,那双眼睛却是仰起看着天穹。

双拳不由得紧紧攥成拳头。

“哪怕是一次也好。

本王想见识一下雷光。

想让所有人都见到雷光,哪怕为此会付出本王的所有。

呵呵。

说得有些过了啊。

不过无妨。

那我们换一种说法。

贤侄。

在你打伞的时候,可曾有过跳出伞的范围、在雨水里嬉闹的念头?”

眼见姬轩摇头。

姬吉却咧嘴一笑。

“但是本王有啊。”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五十六章 甲子·谋算 姬吉所言似乎意有所指。

但姬轩短时间内却没能理解其中的玄机。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天上的阵法破开之后,自己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

就算将那道阵法比作是雨伞。

他也不明白雨伞之外的真正天穹是什么模样。

但见姬吉毫无防备地回转过身子,仰着头看着天空。

彼时幻境已经撤去。

小院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那片湛蓝的湖水已经消失。

只剩下一棵参天的古木,古木坠落万千丝绦,每一根枝条上都带着几分新绿。

随着微风浮动之间摇摆,有如雨幕。

“不过有一点贤侄却是错了。”

“哪里错了?”

“本王并非是将记忆刻在旁人的元神上。

而是通过某种方法,直接复制了自己的元神,然后再将复制的元神记忆拆损。

那一天开始,已经遭受损坏的复制品便开始代替本王处理王府内一切事宜。

而本王……”

“王爷您就躲在轰天鼎里吧?”

姬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被姬轩看见。

而他的这番话,几乎是坐实了某个从刚才对方就一直避而不谈的事实。

如今在平溪境内尚存的大部分生灵。

其本质——

“不知王爷是如何做到的?”

“元神,其实也是某种特殊灵气的聚合体。

既然是灵气,自然也可以通过某周手段将其创造出来。

就如同是炼器、炼丹一样。

并非是从无到有。

而是使用原本的东西,将其揉捏成原本的样子。

但是归根结底,那种事情也不是本王能够办到的——本王可以向贤侄保证,从未做过那种事情。

呵呵呵。”

姬吉的这番话似是而非。

让姬轩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

他狐疑地问道。

“也就是说,王爷您其实并不知道那些人还会活下来?”

但是姬吉却并未回答姬轩的这个问题。

而是话锋一转。

一股浩然的灵压袭来,却再没有方才那种杀意。

“贤侄,知道这些之后的你,又能如何呢?

你看。

这些事情并不会对本王造成任何影响。

除了击破阵法之外,本王可是没有触犯灵王朝一道律法。

加重本王的责罚?

哈哈哈哈。

还有什么是比死更严重的惩罚?”

“我什么都不会做。”

姬轩的回答让姬吉脸上的笑容迅速收敛。

他没有扭头,但仿佛看穿一切了一般传来一声轻叹。

他来到那棵巨大的古木之下,抬起一只手,落在树干上。

“为什么?”

“因为从结果来看,王爷您的确‘什么都没有做’。

不管我的身份是什么。

都没有任何理由来指责王爷的做法。

您的谋算没有落空,而我也的确是顺着您所规划好的那般去行动,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帮助您完成了计谋。”

而且最重要的是。

那些生灵全都活过来了。

拥有真正的魂魄。

完整的意识、自我。

他们只是记忆被篡改了而已,那种篡改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

而且姬吉已经将他想知道的答案全都说了出来。

譬如说完成那种近乎奇迹的壮举究竟需要使用什么方法。

他的心里没有一点愤怒、不甘。

有的只有知晓了真相之后的释然。

“真正的谎言,往往只是片面的真实。

您从与我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就没有一点虚言。

这才是我可以没有一点怀疑就落入您谋算的理由。

王爷。

受教了。

虽然还有一些其他的疑问,但……罢了。”

姬轩拱手朝着姬吉行礼。

而姬吉本人却在彼时发出一阵欢愉的笑声。

“哈哈哈哈。

很好。

你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

本王能让你学到这些,希望对贤侄你来说是福气吧。

半个月后本王就会回燕宁。

在此之前,只要本王尚在平溪,贤侄你可尽管来找。”

这一回是真的要走了。

在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之后,姬轩已经失去了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

他回转过身来,没有任何停留地离开了小院。

不多时,这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姬吉一人。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去看姬轩的方向一眼,而是在姬轩离开后,再次叹息一声。

“姬轩……

有意思的小家伙。

那么……就全靠你了。

毕竟。

本王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果然。

天道……”

……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就越是要遵守规则。

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要想在灵王朝活下去,甚至是活得更好,就需要遵守在灵王朝的规矩。

也就是律法。

他从小就这样被教育。

而他也一直没有辜负家里人的期待。

成为一个守规矩的人。

因为他是灵王朝的生灵。

因为他姓姬。

因为他想要活得更好。

这就是他能一步步走到现在的理由。

远亲的兄弟有了私心,起了叛念,然后被抹杀了。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姐妹触犯了律法,被枭首示众。

那位明面上万人之上的亲族有了贪念,在朝堂之上被诤臣驳斥得哑口无言,在燕宁当着百姓的面跪倒在其父留下的裙甲面前谢罪。

在头顶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之下,一切罪孽都无所遁形、一切身份都形同虚设。

那是连掌权者都包括在内的绝对公平。

也是维系所有生灵安居乐业的纽带。

所以更加要遵守规矩。

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这真的……理所当然吗?

在那个时候。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对他说,这并不好。

「你当然可以在规则之下安然地活下去。

但是规则是有界限的。

就像灵王朝并不代表整个天地一样,你所看到的这片天,真的是完整的天吗?

当你来到规则之外的那片天下后。

谁又会去管你是否要遵守规则?」

他去过南域之南。

见到过青山圣地的浩瀚军势。

庞大的妖云遮天蔽日,巨大化的妖躯甚至抬起一只爪子就能覆灭千军万马。

他去过北域之北。

望见了冰海中深不见底的尾闾。

那是仿佛连魂魄都能坠入其中的无止境的黑暗,而在冰面断层之间,渺小的生灵却也在挣扎着苟且偷生。

他见过不一样的星空。

那是不被阵法所阻隔的真正的星空。

那是不属于灵王朝秩序的,纯粹的天穹。

所以。

「这般光景,为什么只能我一个人看到?

这不公平。

所有人,都有见到那片天穹的权力。」

他知道自己是错的。

知道自己应该是一厢情愿,大部分生灵并不会感激他,甚至会将他钉在耻辱柱上谩骂。

不是所有生灵都想看到‘雨伞’之外的天穹。

但是。

「哪怕只是一个人也好。

只要有一个人能见到、想要见到,就已经足够了。」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他开始了谋算。

结识了某个被‘天道’所伤的少年,与他成为了好友。

刻意的点拨,让他成为了神韵境。

刻意的引导,让他将自己命运的轨迹落在了这里。

那是他的一把剑。

能够破开天穹的剑。

但单单有这把剑是没用的,他不会做一手的准备。

若是那个少年没能完成那件事情又该如何?

还要再上一道保险,而那道保险能切实地完成他的目的,那道保险,自始至终都应该在他的手中。

「轰天鼎从一开始就没有炼丹的功效。

其为最后破开阵法的最终手段。

在炼制成功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在积蓄力量。

散逸出来的雾气乃是隐瞒规则所布下的迷阵。

破封而出的五瘟神乃是祸水东引的借口。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生灵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只要还活着,就不可能将自己的欲望摈弃。

所以你们才会做出那种事情。

所以我才会那么信任你们。」

于是。

手下的某个人将五瘟神从封印中拽出,将善神分解。

曾赐福于生灵的善神。

变成了生灵的梦魇。

他的副将夺走了似是而非的灵器控制权。

虽然看上去将其炼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用其威能分毫。

原本‘炼制丹药大赚一笔’的想法彻底改变了。

于是。

他的好友获得了禁忌的阵法。

在一个又一个谎言中走向了注定的结局。

不论蛊卜还是五瘟神,都已经不再与阵法相容。

祂们在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阵法的敌人,所以不论哪一方获胜,最终都会与阵法缠斗。

他算无遗策。

在见到第一道手段没有作用之后,当机立断地动用了轰天鼎的力量。

这座鼎,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一刻而诞生的。

哪怕最终付出的是他的全部。

而最后。

他来到了这里。

算尽一切的他,最终还留下了一点疑问。

那是他没能算到的。

“本王还是不理解。”

他走下地牢。

看着某个被重重锁链捆缚住的白裙女子。

眼中只有困惑。

“你最终为什么会那样做?

你不是恨你的妹妹吗?

恨她离你而去,恨她所做出来的选择,恨她将我毫无遗漏地抢走,甚至没有留给你半分空隙。”

但是白裙少女一声不吭。

只是用那双带着复杂神色的竖瞳看着面前的男人。

双唇轻启,颤抖着,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唉。

算了。

妖族果然是无法理喻的,没有人性……怎么说都是无用。

既然如此。”

他一脸悲哀地摇了摇头。

仿佛是为自己感到惋惜。

“至少让你成为她吧。

或许在成为她之后,你多少能理解本王了吧。

虽然本王一直没喜欢过她。

但至少……本王觉得她是了解本王的。”

他朝着身后招了招手。

淡淡地说道。

“开始吧。

去把她……变成‘她’。”

在其身后,一道玄妙的气息悄然绽开。

而被捆缚住的白裙少女则是面露惊恐之色。

挣扎着,锁链摆动的声音更甚。

冥冥之中。

仿佛能听见某个人的笑声。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五十七章 那未能言尽的 玄元历三百一十九年,五月初八。

风中的暖意更甚。

落在人脸上,就如同是少女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面颊。

令人沉醉。

可是荒芜的土地却没能随着这暖风恢复原貌。

到处都是枯败的草木。

已经死去的大地仿佛彻底根绝了生机一般,再也没能长出一点绿意。

那种力量虽然将生灵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但并不是万能的。

祂没能将平溪完全恢复过来。

在姬轩离开平溪城一段距离后,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才算是消失了。

一旁的少女突然三两步站在姬轩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

美眸之中闪烁着几分狡黠。

“夫君这是不舍得了?”

“不舍得?

呵。

有什么不舍得的?”

看着姬轩脸上并未显露出丝毫动摇的神情,少女接着笑道。

“还能是什么呀~那位小苌姐姐可是差点就把夫君给吃了呢~☆

嘻嘻。

不过夫君是雪儿的呐~只要有雪儿在,可不会把夫君让给其他小妖精哦~☆”

看着少女这般态度,姬轩无奈地摇头。

姬苌的态度他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

再加上姬吉先前几次三番地提及那些事情,有些东西根本不必明说,就已经能明白过来了。

但那种事情终归是不可能发生的。

对于可能性为零的事情姬轩向来不会去考虑。

“原来如此。

不过你们两个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我还以为这段时间你们早就已经混熟了。”

“那可不一定。”

少女挺起胸膛。

只是并没能改变什么结果。

虽然她本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等姬轩靠近一些后,又立马挽住了他的胳膊。

“人家可是狐族。

这种简单的奉承还是会一些的嘛。

再说了。

人家可从来都没有说过,和她是朋友哦?”

“她可是教了你化形术,还指点了你其他的修行。”

“这是两码事。”

少女笑着。

身子贴得更紧了。

有如护食一般,让姬轩都有些走不动道。

两人又向前走了半日。

眼看着天色也渐渐地暗淡了下来。

便看见官道上迎面驶来一座飞舟。

这飞舟悬在半空中,足有三辆马车那么大。

上边摆满了各种被布包裹着的东西,用粗麻绳和符箓封着。

所过之处灵气翻涌,令人情不自禁地要退让躲避。

飞舟乃是灵王朝一些有钱的商贾用来运输货物的工具,其造价高昂,但因为其方便快捷,所以仍受到大部分人的追捧。

尤其是在中域。

飞舟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东西了。

姬轩正拉着少女靠边躲避。

却见一道流光突然从飞舟内部飞出,刚巧落在姬轩面前,眼疾手快的姬轩一把将其攥住,发现那竟然是一枚玉简。

当他将灵识探入其中的时候。

却是嘴角微微扬起。

飞舟继续向前移动,仿佛刚才那一幕根本没有出现过。

当他迎上少女疑惑的目光的时候,笑着解释道。

“那飞舟乃是送来平溪的一些物资。

里面的人是监天司修士。

来得倒是巧。

也不枉我走之前通知他们。

走吧。

接下来我们得抓紧时间找个落脚的地方了。

希望今晚不要在外边住着。”

“夫君~刚才那个是什么?”

“是某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的答案。

如果你实在想知道的话,等我们找到了住的地方,我再接着讲给你听。

我可不想马上睡在荒郊野外的。”

“嘻嘻~☆

那有什么,夫君可以抱着人家睡嘛。”

两人有说有笑地朝着远方前行。

走得并不快。

或许接下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到目的地。

或许在某个地方还有那么一些人在等待着他们。

但是。

已经无所谓了。

他并不急着赶时间。

也不认为自己需要去追赶什么东西。

……

「中域祝家。

祝青山。

道号风烨子。

曾执掌祝家两百年,迈入神韵境后一心修行,辞去家主之位。」

玉简在逐渐崩解。

不可逆地化为齑粉。

这玉简只能被看一次,看过一次之后就会连带着里面的内容一起归于无。

没有任何阻止的方法。

这就是监天司用来保密的方法。

这枚玉简上被施加了某种法术。

并不能被装进储物法宝。

所以只能贴身携带。

「其神道术已臻至化境。

举手投足便能引动旧神之力。

堪称同辈无敌。

其一生钻研神道术入道之法,耗尽毕生精力,无所得。

遂收弟子若干。」

偌大的飞舟在平溪城外停下。

拄着拐杖的老人彼时正从城门口走出来,看着飞舟上的光幕撤去,从中走下几人。

那些人看到老人之后恭敬地行了一礼。

随后为首一人将一份帛布递给老人。

老人两手掐诀。

一道白色的流光便没入这帛布当中,为首之人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即朝着身后那些人招了招手,如此,飞舟上的那些东西才开始被一点点搬下来。

「然其终为生灵。

其命有终。

寿元将尽之时,其另辟蹊径,偶然求得‘血神夺嗣’之法。

此法阴毒。

需以同脉修士为引,将其神魂与己身替换,以此延长自身寿元,与‘夺舍’近似,却不尽相同。」

将所有东西搬下来之后。

飞舟上就再也没有东西了。

为首之人没有一点留恋地回到飞舟上,随即飞舟远遁,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界当众。

老热清点着那些搬下来的东西。

它们被绳索与白布包裹着。

还贴了许多符箓。

单是摆放在那里,都有一种莫名的压力,让心里沉甸甸的。

「……自知其不可战胜。

遂恳请帝君。

引动‘天道’降下责难。

终将其与禁法毁灭。

救下之人寥寥,皆于此事后不知所踪。」

那么。

就到这里吧。

老人满意地清点完了他想要的东西。

紧接着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天穹。

他此行乃是奉命来到这里,为的就是调查清楚此地阵法出现异状的缘由。

老人自燕宁而来。

而从燕宁来到南域的人,自然不止他一个。

而是有四十九人。

听他师尊所言。

这一回,兴许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而那件甚至连影子都没见到的大事甚至要让他的师尊动用那些东西。

饶是老人,在见到那些堆砌如一座小山丘的箱子,都觉得头皮发麻。

所以一切真的如他师尊所言吗?

那件足以颠覆南域的事情。

至于平溪王?

那种事情还没有到让他费心的程度。

……

“本不应该诞生的。

却诞生了。

秩序,本应该不偏向任何存在。

所以当初根本就没有那种功能,但现在这种情况……”

某一处。

那中年文士站在一座高山上。

青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劲风仿佛要将他从山上推下万丈深渊一般。

但他本人却丝毫不以为意。

他只是皱着眉。

看着天穹的方向,在他的手中有一方铜算盘,随着指尖拨弄正发出一点点清脆的声响。

“先试试看能不能修理。

若是实在不行……

就只能全拆了吧?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就先让南域的阵法与其他三处彻底隔绝起来。

要不然……

唉。

这麻烦事怎么那么多。

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般自言自语了一阵后。

他忽然开口打了个哈欠。

睡眼惺忪的面孔微微摇晃,连带着他那副消瘦的身躯,令人觉得岌岌可危。

在他说完那些话之后。

却见天穹不知何时,微不可查地黯淡了一些。

有一道漩涡状的云,开始在他的头顶汇聚。

而中年文士只是一声轻叹。

身形从原地瞬间消失,然后又马上回到了原地。

但头顶刚刚成型的云却是悄然散开,冥冥之中,仿佛能听见一声不甘的嘶吼。

……

浩浩荡荡的商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踏入了平溪。

一个多月前,他们被某种奇怪的力量阻隔在了平溪之外。

谁也不知道那股力量是什么。

不论是谁都无法突破入那壁障之中。

整个平溪就如同是消失了一般。

失去了任何联系。

而当一个多月后,那神秘的力量消失之后。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片名副其实的死地。

草木凋零。

人迹罕至。

远处能看见房舍的模样,却没有一点人烟。

与光幕相隔的土地上,一旁生机盎然的青草树木,与一旁枯败的骇人光景合为一体。

而最让他们感到诧异的。

却是天穹的色彩。

记忆中的迷雾消失了。

平溪。

恢复了它原本的模样。

当他们抱着某种挣扎的心情来到某座城池门口的时候。

却遭到了守城的兵士阻拦。

“喂。

你们戴着面纱作甚?

进城的都把面纱给我脱下来,我们这边要登记。”

“诶?

这位官爷,您……您们现在不戴面纱了?”

其中一个商贾好奇地把脑袋凑了上去。

发现在场所有兵士脸上都没有了面纱,这与他原本印象里的平溪简直是大相径庭。

要知道,他可是一年前来过平溪。

当年的平溪与现在可谓是天壤之别。

“面纱?

戴着那玩意干什么。

又碍事又难看。

行了行了,把面纱摘下来,给我看看脸。

看完就可以进去了。

别挡着其他人。

要不然把你抓进去关几天!”

商贾被这般威胁了,赶紧脖子一缩,将脸上面纱摘了下来。

这兵士见了噗嗤一乐。

“也没多帅啊。

行了,进去吧。

别惹事,听到了没有?

下一个……啧。

怎么又戴着面纱。

脱下来!”

在他们争执不休的时候。

一道红色的倩影悄无声息地从城门口溜了出来。

忌惮地看了一眼天穹,随后转眼消失不见。

……

「那么。

实验结束了。

记录一下成果吧。

……的阵法虽然可以模拟灾厄,但还有缺点。

不。

我并不是在责怪什么。

那毫无意义。

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而已。

毕竟我们当初的设想,可是覆灭整个……

……再改进一下阵法。

给你三百年时间。

若是能彻底解析灾厄的根源,或许我们就能……

到了那个时候。

一切都将回归最真实的一面。

最后。

为了鬼天教。」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五十八章 凤霞山 「琼山以北直往,经三川九岳。

有长河横断。

其九川汇尽,烟斜雾横。

有飞来峰悬渊口,聚天地钟灵之气。

峰有梧桐,时千年彩凤披霞而居,百鸟伏拜……」

从不杨川中流开始,天地灵气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灵气的浓度正在逐步攀升。

河道两岸的草木也越发茂盛。

放眼望去乃是一片氤氲的雾霭,在阳光下照射出琉璃一般的光彩。

宛若仙境。

不杨川上来往船只也多。

小到一叶扁舟,大到拥挤了一半河道的巨型船只。

当然。

不是所有船只都老老实实地在河道上航行。

那些体积大的、一些有背景的船都已经腾飞在半空中。

浩浩荡荡的飞舟群架起飞行的古翼,缓缓地向前推行,所过之处罡风烈烈,令人睁不开眼睛。

而不杨川的尽头。

那些飞舟要到达的终点。

却是一层突兀截断的悬崖。

那河水倾泻而下,笔直地落入最下方的深潭之中,水雾弥漫之下根本看不见最下方有些什么。

而这如不杨川一般的河道总共有九条!

九川汇尽。

水脉中蕴藏的庞大灵气汇于一点。

这一点之下有一深潭。

这深潭名为‘韵龙潭’,相传曾有鲤鱼逆水而上,化龙成仙。

“那传说是真的吗?

下边有深潭。

潭水里还有鲤鱼,可以化成飞龙?”

少女眼中满是好奇。

她俯身将手贴在水面。

任凭波浪弄湿了她的指尖。

冰凉的触感令她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自然是真的。

潭水下面不仅仅有鲤鱼,还有一些其他的水生妖兽。

鱼蛟化龙并非是传说,就发生在百年前,只不过从那次以后,就再也没看到有什么化龙光景了。

倒是可惜了。”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青袍白衫的少年。

少年手里摇着折扇。

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他正操纵脚下的小舟在水面疾驰,并且在临近断崖瀑布的瞬间两手掐诀,低喝一声。

小舟竟是直接脱离了水面,飞到了半空中。

灵气鼓动,化作一道光罩。

将整条小舟都包裹在内。

离开不杨川瀑布之后,低头就能看见一片白茫茫的水雾翻涌。

水雾之下就是所谓的韵龙潭。

百年前最后一条鲤鱼化龙,却被一众修士围追堵截,冒着触犯灵王朝律法的风险将其击杀后瓜分了它的一切。

连元神都没能走脱。

在那之后。

下方深潭里的妖族就不敢再化龙了。

毕竟与其落得个尸骨无存、甚至魂飞魄散的下场,还不如安稳老死在这里的好。

但他们此行的目的。

却是在深潭上悬着的一座山峰。

此山高有百丈,峰顶上有梧桐。

梧桐生长万年,错落粗壮的根系早已将整座山峰包裹。

传说梧桐有灵,却不化妖。

而是成为了天地间的一部分,成为了与天地恒久的存在。

每隔千年,都会有凤鸟来栖息于梧桐之上。

这倒不是传说,距离上一次凤族凤鸟来此才过去三百余年,但凡是修为高一些的修士都亲眼得见过。

正因如此。

此山便以‘凤霞山’冠名。

凤栖梧桐,百鸟来仪,那般壮丽的景象堪称是一道奇景。

“真的好可惜呀~☆”

少女坐正了身子。

听了少年的话之后,脸上也露出惋惜之色。

“害得人家白高兴一场呢,既然不是传说……唉。它们怎么就不变了呢?

还以为能尝尝龙肉的滋味。

那我们岂不是只能吃鲤鱼了?不过鲤鱼也很好吃呀,夫君,一会儿我们去看看吧?”

“咳咳。”

听见少女那番话后,少年脸色不禁一变。

有些尴尬地嗯了一声。

“不过凤霞山特色的美食可不是什么鲤鱼。

而是梧桐鸡。

用梧桐木烤的鸡,外酥里嫩,还有梧桐的清香。

最关键的是它的功效,梧桐上沾染了凤族的气息,甚至能帮人悟道、提升修为。”

“梧桐鸡?

人家要吃!

那夫君,鸡和凤族有关系吗?”

“鱼蛟可以化龙。

但是鸡……是变不成凤鸟的。”

“哦。”少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于他的回答看上去有些失望,沉默片刻后又嬉笑着道,“不过夫君呀,果然还是应该尝尝这里的鲤鱼好不好吃呢!”

少年的嘴角又是一阵抽搐。

他已经在路上吃了足足七天的鱼。

他并非没想过吃点其他的东西。

偏偏他与少女没有一个人会烹饪,而鱼类是目前最方便获取的食材,所以这七天来他忍着处理不当的腥味,吃下了过去从未想过会品尝到的东西。

以至于现在闻到河水的气味就觉得恶心反胃。

“唉……雪儿,吃的事情先待会儿再聊。

一会儿不要出声。

有任何的问题,都交给我就行。

我们要到了。”

“哇,这就是凤霞山!

好厉害呀。

真漂亮呢~☆”

“嗯。

这里就是凤霞山。

也是灵王朝妖族最多的地方。

对了,雪儿。

在这里,你可以适当地显露出自己身为妖族的特征。”

“特征?具体是什么呀?”

少女笑盈盈地看着少年。

眼眸闪烁,仿佛是在说话一般。

“自然是你的耳朵和尾巴。

这里比较特殊。

稍微露出来一些,反而有好处。”

“人家知道了嘛。

原来夫君喜欢这样,嘻嘻~☆

不过在外边这样……还是有些害羞呐~☆”

但见一道光华流转。

少女头上已经显露出一对雪白的狐耳。

在她身后。

蓬松的尾巴摆动着。

看着少年面露羞涩的表情,少女不禁舔舐一下双唇。

「妖族圣地,也是三处至阴之地的,最后一处所在。」

少年的飞舟逐渐靠近那座宏伟的高山山腹。

有一脚踏飞剑的修士朝着他们飞来。

指引着少年将飞舟驶向某个方向。

这位修士丝毫没有遮掩身上那不同于常人的尖尖的兽耳。

妖族!

少年只看了对方一眼,眼中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的表情。

偌大的凤霞山,山巅生长着参天的梧桐树,高空更是有一座流光溢彩的巨大阵法,甚至将整个韵龙潭都覆没其中。

虚幻的锁链总共十八道,分别插在断崖瀑布的深处。

如同是一个盖子。

越是靠近凤霞山,就越是能感觉到有一股异常狂躁的灵气袭来。

这里是只属于妖族修士的地方。

是所有妖族的圣地。

虽说是灵王朝境内。

其也的确是灵王朝的土地。

但是掌权者乃是凤族,每隔千年凤族都会降临此地。

便如同时——国中之国。

而少年与少女。

自然就是千里迢迢地赶来的姬轩与雪儿。

在绕了一大圈远路之后,他们在谁都没有料到的情况下来到了这里。

根据监天司的情报网络,在两个月前,一大批人族修士就已经驻扎在此地,他们来自南域各大修仙门派,但无人知晓他们究竟为何而来,虽说坊间流传说凤霞山有宝物即将出世,但这两个多月以来,那些人族修士却是纹丝不动,也不见谁出去寻宝。

久而久之。

那些看热闹的家伙也就渐渐地淡忘了。

毕竟他们没从那些修士的嘴里套出来哪怕半点有价值的东西。

而始作俑者却对此一清二楚。

那些修士,都是为他而来。

但他现在倒是不急着处理那些修士,反而将注意力落在了另一件更为要紧的事上。

那就是第三处阴气汇聚之地。

「九道水脉之一,太银河。

其水中阴阳灵气会随着时间而发生变化。

再过几日,就是太银河水中灵气阴气极致之时。

根据传说,太银河乃是冥河一道支流,每当特定的时间,就会成为连接阴阳两界的桥梁。

届时冥府鬼魂肆虐凡间,祸乱天下。」

当然这就真的仅仅是传说了。

有修士曾经研究过太银河,找到了其阴阳灵气变动的规律。

却并没有找到任何与冥界有关的线索。

但尽管如此,根据这一传说,太银河附近的生灵,乃至是这凤霞山,都有了一个墨守成规的节日。

「祀生节。

又叫祀牲节。

通过祭祀、祭拜太银河,来达到安抚亡魂、镇压鬼魂的目的。

每当太银河阴气浓郁的那一天,就是祀生节。

而太银河每个月都有一次阴气浓度达到极致,所以祀生节每个月都会有一次。」

本来太银河只是一个怀疑对象。

但通过观摩鬼童子的记忆,他最终还是确定了。

太银河,就是他要找的目标!

「他的记忆指向的就是太银河。

这点没有错。

对于太银河,鬼童子的感情是恐惧、畏惧、以及抵触。

是因为他背叛了鬼族吗?

还是因为其他的……

不过无所谓了。

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现在只需要思考眼下需要解决的问题——太银河究竟什么时候会变成我想的那个样子?

正确的时间。

正确的地点。

以及正确的人。

每个月的阴气极致,真的都是完全一模一样的吗?」

……

凤霞山的入口总共有九个。

都位于半山腰。

这是如同堡垒一般被阵法层层护着的凤霞山不多的出入口。

由于这里不仅仅是灵王朝的土地。

所以每一个进出凤霞山的修士都要接受彻底的检查。

当姬轩牵着少女的手,出现在排队的人群中的时候,顿时就引来了一些惊奇的目光。

虽说此时少女已经蒙上了面纱,但独属于狐族的那种妩媚还是令一众人惊叹羡艳。

狐狸与狐狸之间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青山圣地的狐狸。

仿佛生来就与众不同。

仿佛是感觉到了来自周围的目光,少女藏在面纱后边的唇角便微微地上扬起来。

“夫君~☆他们好像都在看着人家呢,有没有那么点吃醋呀?”

“难不成还要怪你长得太好看了?”

“哇,夫君居然夸人家长得好看呢!”

少女闻言,当即笑得花枝乱颤。

随即拽紧了姬轩的手掌。

低声轻呢道。

“那夫君~可要抓紧了哦?

在这里要好好地听人家的话哦~☆”

此言一出。

姬轩面色顿时就变得古怪起来。

凤霞山与外界不同。

在这里人族皆是低人一等,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在这里,谁也不敢去招惹妖族。

因为在他们的背后,有整个凤霞山作为靠山。

而凤霞山的主人,不言而喻。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五十九章 吃鱼 就在两人并排站着的时候。

在姬轩的灵识之中,有几道身影正一点点朝他们靠近。

那是三个妖族修士,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族的修士。

从气息上判断,妖族的三名不过是炼气五六重的样子,而人族的修士修为更低。

待那几人近身,就见其中一个打扮得油光粉面的白面小生率先站前一些。

他的眼眸中显露出几分贪婪之色,上下打量着姬轩两人。

「莫非是看上了这小姑娘,来劫色的?」

看着这白面小生的举动,姬轩心中暗自猜测。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

但发生这种事情的地方在凤霞山,那问题可就大了。

正当姬轩心里准备好措辞,准备教训一顿那个白面小生的时候。

却又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声从他身后响起。

是三名妖族修士当中的一个。

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浓妆美妇笑呵呵地从人群走了出来。

“这位小妹妹的郎君长得倒是好俊俏啊。

以前怎么没见到过,莫非是第一次来凤霞山?

嘿嘿。

小妹妹你好啊。

不知可否割爱,把这位小郎君让给姐姐?价钱方面好商量,若是小妹妹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尽管提。

放心。

姐姐会好好疼爱他的。”

正说着。

那美妇已经迅速地靠近姬轩的身形。

脸上毫不掩饰贪婪之色,那猩红的双唇被口水沾湿,越发地明艳。

“诶?”

见到这一幕的姬轩不由得一愣。

这与他刚才想象当中的不大一样。

但随即就听见一旁雪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掩嘴轻笑。

明艳的声音仿佛盖过了远处飞瀑坠落的聒噪。

“姐姐真是好眼光呀。

夫君的确是万里挑一,不过妹妹可不会让哦~☆

更何况夫君现在的心都在人家这边,就算给了姐姐,姐姐也用不了呀。”

“小狐狸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竟敢拒绝我们!”

雪儿话音刚落。

就见人群中走出来第二位妖族。

那是一个长得高挑的女子,只是这女子身形未免有些过于高瘦,就如同是一根竹竿。

一股淡淡的灵压落下。

霎时间此地妖风四起。

但雪儿却没有半分畏惧,反倒是向前一步,挺直了腰板笑眯眯地道。

“人家还真的不知道你们是谁呢。

姐姐。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呀?”

“听好了小狐狸,我们便是黑云洞的黑云三仙!”

第三位妖族也适时向前冷声道。

那是一个有如孩童一般的小矮子,那身板鼓起,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球。

要说这三位妖族的模样的确有些好笑。

其中而已只有那美艳的中年妇人看上去比较正常。

在第三位妖族说完自己身份之后,那几个随从跟着的人族修士也纷纷地挺直了腰板。

但那些人的言行举止,却有一种阴柔之美。

令所有见到的人都不禁有些不该有的遐想。

黑云三仙?

姬轩心中暗暗思忖着这个名字,却是完全没有印象。

尽管他已经大致了解了凤霞山内什么势力不好招惹,但其中就是没找到她们的身影。

但也并非真的没有任何一人认得这三位妖族。

而那些原本就在排队的生灵见到这一幕,也纷纷推开。

大部分的人见到那三只妖族,也纷纷流露出厌恶与无奈的表情。

“怎么会是她们!”

“不是说她们去中域了,怎么会出现在凤霞山!”

“要不……先回去避避风头?这三个疯婆子发起疯来可不得了,关键还没人能治得了她们。”

在众人窃窃私语中,一直侧目观瞧的姬轩总算是明白了这三位妖族究竟是何人。

南域某处有一座黑云山。

其中有三只妖族在山中修行,她们好男色、以阴阳之法强行榨取男子精气。

只要是她们看得上的男人,都会将其强行地绑去黑云山。

不论是通过幻术、下药、蛊惑……等等各种方法,都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虽说那种修行之法并不是正统。

但因为她们百年来并未戕害生灵,所做之事并未触及灵王朝任何一道律法,所以尽管许多生灵对她们颇有微词,但还真的没有人能管得住她们。

是的。

虽然听上去有些震惊。

但她们是真的没有任何触及律法之事。

因为所有被她们拐走的男性,最后都会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愿。

而这一次。

这三只妖族看上了自己!

“哇,居然是黑云洞三仙呀!”

听见对方自报家门。

雪儿脸上瞬间流露出兴奋激动的神情。

那双眼睛就如同会说话一般,满是憧憬。

而为首的美艳妇人见状,则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尊重。

这是她很久都没能从别人的身上感受到的目光,但那种目光很是受用。

“所以识相点小狐狸——”

“你们很有名吗?”

“诶?”

“对不起,但妹妹真的没有听说过你们嘛~☆”

雪儿原本憧憬的眼神中,一抹狡黠一闪而逝。

随后在中年美妇脸上开始流露出嗔怒之色的瞬间,接着笑道。

“夫君是无价的~花再多钱也买不回来的哦~☆”

此言一出。

四周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炼气五重,这已经是南域的高手层次。

虽然做不到横着走,但也绝对是无人胆敢招惹的存在。

雪儿的这番话让一向听惯了奉承的中年美妇面色一阵阴沉。

她实在是想不出对方一介只有炼气三重的小妖精如何又胆量与她这般说话。

“你完蛋了!竟敢对主人这般说话!”

其中一个被带来的白净人族修士当即面色一变。

尖锐如同女子一般的声音落下。

“大姐,给她点颜色看看!”

“是啊大姐,只是教训一顿,也不算是触犯了凤霞山的规矩。”

就在她想着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的时候。

见眼前狐族少女目光一转。

接着道。

“姐姐当然可以在这里给人家一点教训呐~☆

不过……

姐姐应该不是凤霞山的原住民吧?

不知道姐姐知不知道……凤霞山之外还有监天司守着,若是欺负人家的事情被监天司的那些大哥哥们知道了,他们会怎么做呀?”

原本积蓄中的力量不由得一顿。

这中年美妇看着少女,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这狐族少女虽说看上去孱弱得不堪一击,但她却有恃无恐,而且她似乎还知道一些本该很少人知道的事情。

比如说——

“姐姐应该也知道吧?

那些监天司的修士守在外面的理由。

嘻嘻~☆

不知道这种事情让他们知道了,凤霞山的凤族该如何感谢姐姐呐~☆”

一股憋闷的情绪在中年美妇的心中散开。

她愤然瞪了一眼少女。

随后又看向姬轩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但最终还是挥手。

对着带来的众人冷声道。

“我们走!”

“算你走运!”

“以后别让我们看见你!”

那些人放下一堆狠话之后,也就瞬间灰头土脸地散开,消失在人流当中。

周围一些看热闹的修士见状,也纷纷地将目光收回。

热闹已经没得看了。

而且刚才发生的事情,也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插曲。“夫君~你好厉害呀。

她们居然真的走了呢~☆”

“那是因为你的那几个姐姐善解人意啊。

她们深刻认识到自己所犯下的罪是多么邪恶,所以决定痛改前非做一个好妖了!”

姬轩牵着她的手。

淡笑着说道。

刚才的那些话自然都是出自于他的言传身教。

只不过他也没想到,雪儿照着他所指示的说出来,竟然如此地顺滑。

仿佛那些原本就该是她自己一个人想出来的一样。

“呸。

都大人家几百岁了。

她们才不是姐姐呢~☆

最多算阿姨啦。”

“哈哈哈哈!”

突兀的笑声,让姬轩再次被几道不明的视线注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现在他们还不宜引起过多的人注意。

不过……

黑云三妖吗?

在那三只妖族的身上,姬轩感觉到了某种特殊的灵气。

她们的确是靠采阴补阳来提升自身修为。

而那些被她们掳走的生灵,也的确可以说是自愿。

虽然这个前提是他们被施加了某种幻术。

刚才那几个被带来的人族修士身上就有一种幻术的气息。

这三只妖族在此地也算是有点恶名。

他已经能预料到接下来可能会有不小的麻烦,但是问题不在这里。

而是这三只妖族为何会犯下那种极为明显的错误。

在凤霞山入口找麻烦,这本就是大忌。

毕竟……

监天司早就在盯着凤霞山什么时候乱起来了。

对于这块不属于灵王朝的灵王朝土地,新任帝君早已颇有微词。

“名字。”

“雪儿。”

“……就这样?”

“嗯!”

少女点了点头。

负责登记的狐族女子眉头不由得微皱。

她看了看自己的同族,又看了看同族边上的人族少年。

朝着少年又指了指。

“他是谁?”

“是人家的夫君啦~☆”

少女晃了晃自己的手。

隐约能看见一道红色细线从少女的手腕一直延伸到少年的脖颈。

对此那狐族女子并没有任何反应。

“来凤霞山做什么?”

“吃鲤鱼!”

狐族少女手中的笔差点摔到地上。

她大为震惊地看着少女,随即轻咳一声。

朝着少年的方向指了指。

冷声道。

“让你的主人悠着点,在凤霞山有些话不能乱说。”

“我知道了。

此次来凤霞山,其实是为了祀生节。”

少年谦卑地弯下腰。

行了一礼。

“原来如此……你们也是为了祀生节的机缘?

你们可以进去了。

记得,千万不要乱说话!”

她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

朝着他们摆了摆手。

少年拉着少女自然地步入了凤霞山中。

此处是凤霞山,妖族地位远超人族。

若是修为低下的人族出现在这里,要么是背景极大,要么……便是隶属于某个妖族的‘奴隶’。

这一点姬轩在进去之前就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所以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

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少女会成为他的‘主人’。

“听见了没有?

不该说的话千万别说。

要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待两人深入一些之后。

姬轩微笑着摸了摸少女的额头。

“呀~夫君你怎么和主人说话的~☆”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

少女面色绯红地转过身去。

哀怨地看着他,眉宇间带着几分嗔怒。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六十章 前奏 “那么……

主人,你的夫君有些饿了。

什么时候请我去吃一顿好的?

顺带一提,今天来仪阁的招牌菜是‘琉璃昭夏’。

据说那边的厨师都是炼气圆满的修士,他们烧的菜,光是吃一口都能增进修为。”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渴望。

但随即想到了什么,脸上兴奋的表情顿时就散开了。

她恨恨地瞪了姬轩一眼。

“人家可没那么多钱!”

“是这样啊,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姬轩若有所指地说道。

他已经能看到少女对自己说的话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这段时间里两人吃得很简朴。

若是有机会吃一顿好的,那当然是不能错过的。

饶是如此。

少女眼中的渴望还是被强行压制了下来。

念及这一路上漫长的时光,她还是忍住了心中的欲望。

轻咳一声。

“是呀夫君,太遗憾了呢。

要不~晚上人家下面给夫君吃~☆?”

下面?

姬轩不由得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扫视四周,发现并没有相关的铺子。

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

“雪儿,这里没有面馆啊。

你的面从哪里来?

难不成还能凭空变出来?”

“人家没有面哦~☆”

“诶?”

姬轩看着少女水汪汪的眼睛。

又是迟疑了片刻。

脑海中的思绪随着方才一瞬的宕机之后,再次变得活络起来。

他想到了什么。

不由得抬起手,猛地落在少女的肩上。

“呀!

夫君你做什么~

现在可是白天,而且还是在大街上~不要做那种事情啦~☆”

看着少女笑盈盈的模样。

姬轩觉得自己的脸现在肯定已经黑成了碳。

当即给少女额头赏了一记。

少女吃痛,顿时泪眼婆娑地看着姬轩。

而就在下一瞬间。

姬轩明显感觉到了四周传来一股杀意。

有一些不怀好意的身影开始出现在他们四周。

“喂。

那边的人族修士。

你在做什么?”

便看见前方一个一个半张脸上尚粘着黄色鬃毛的魁梧大汉。

那大汉一半的脸是马脸。

另一半则是模糊的人脸。

此刻正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这是一只刚刚学会化形没多久的马妖!

姬轩见状,心中当即了然。

而随着这只马妖的显现,姬轩发现自己已经被一些修为不高的妖族给团团围住。

“哦?这位道友是……”

“凤霞山巡山使,马宗!

人族修士,你可知在我凤霞山,对妖族下手的后果?”

那马妖眦目欲裂。

一脸的凶相。

他已经盯着这对人好一会儿了。

从他们进来开始直到现在。

那狐族少女浑身带着一种别样的媚态,令人情不自禁地就要将注意力落在她的身上。

他自然知道这些都是无可奈何的自然反应。

原本若是过了他所监管的这片区域,估计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但当他看到少女身旁的少年对她做出那般举动的时候。

心里顿时就冒起一股无名的火气。

这个人族少年,简直是罪该万死!

他怎么敢对那么一个柔弱的少女做出那种事情!

那几下简直是打在她身,痛在他心。

在根本没有思考过多少时间后,他当机立断,决定拯救少女于水火。这马妖盯着姬轩好一会儿。

只是不知为何。

看着面前少年的模样,他的心里却越发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感觉。

但这些都无所谓,他现在只需要从万恶的手中拯救脆弱的花朵。

而相较于马妖的冲动。

姬轩闻言恍然。

原来是方才的行为被这马妖看在了眼里。

同时他也算是知晓了此地的一些情报。

譬如。

从他们进入凤霞山开始,就已经无时不刻地被监视着。

他正打算开口斥退那些妖族。

却见雪儿挡在了他面前。

冷声道。

“那么……你想对人家的夫君做什么?”

“这位狐族道友不要害怕。

你现在已经安全——唔!”

马妖咧开嘴笑着就要伸出一只手朝雪儿抓去。

却被雪儿抬手一巴掌就扇懵了。

他瞪着眼睛。

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道、道友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是在救——”

“救你个——”雪儿脸上闪过一丝凶相,正要抬手给对方扇第二下,却忽然反应过来,尖锐的言语戛然而止,旋即轻咳一声,“咳咳,这位道友,人家劝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哦~☆”

这句话落下的同时。

甚至还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杀意。

姬轩站在后面倒是有些诧异。

在他的记忆里,少女还从来都没有显露果盘这样的一面。

今天这是怎么了?

但他还是适时上前一步。

淡笑地说道。

“这位道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们可是道侣。

根本不存在伤害一说。”

“不、不对!

我亲眼看见你打了她!”

马妖脑海中甚至已经连自己的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听见这一出。

连忙急切地叫道。

“休想瞒过我的眼睛。

一定是这位道友不想被你这人族压迫。

要不然她怎么会来凤霞山。

那一定是为了寻求庇护!”

“我说……”姬轩皱着眉,心中的耐性已经有些磨灭得差不多了,“这位道友,你是否从未和女子接触过?”

“胡、胡说些什么!老子——”

“夫君,别理他!”姬轩正要接着说下去,却见雪儿一把挽住他的手臂,拽着他就往前走,愤愤地道,“难得的情趣就这样没了呀~太可惜了呢,夫君~☆”

诶?

这马妖顿时就一愣。

脑内的幻想随着这一声随意的言语一寸寸破灭。

情趣?

到了这份上,他若是还什么都不明白,那就是真的没法救了。

壮硕的身躯艰难地转了一圈。

转过身来,却发现路上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那几个跟着一起来的妖修也没有丝毫拦截的意向。

虽然他命令过这些人务必拦住,但或许是因为害怕他受伤,所以并未那么做。

一定是为了他好。

马妖无奈地叹息一声。

这已经是他上任以来第三百五十四次失恋了。

不过幸好他的上司体谅人。

昨天就发下话来,只要今天干完,就可以不用干了。

到时候。

就可以一心一意地守在这里,不用为工作所累了吧。

至于刚才那个人族修士。

念及那个人相貌的瞬间。

马妖的心里就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

凤霞山总共有四个区域。

从山腹的停泊港一路走到现在这里,属于其中的‘商业区’。

在这里能见到凤霞山所有创造财富的门径。

从纪念品到仅此一家的丹药、法器,应有尽有。

而所谓的‘商业区’之下。

则是凤霞山常住生灵的‘居住区’。

但真正常住的生灵却是极少数,大部分的地方都已经被改造成了提供生灵临时闭关的场所。

毕竟下边是灵气最为充沛的地方。

而商业区之上,则林立着各种大小不一的宗门。

这些修道宗门自然主体是妖族。

就如同灵王朝境内绝大部分的宗门,尽管宣扬着所谓的‘有教无类’但其中大部分修士都是人族。

这里的宗门大部分都是妖族,人族修士可以说是凤毛麟角,而且需要承受更多的压力。

至于最上层那块区域,则是大部分生灵都无法踏足的‘圣地’。

那是只有凤族才有资格存在于那里的。

一棵存在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梧桐树。

凤霞山,来仪阁。

这是此地最大的一座酒楼。

占据了整座凤霞山最好的位置,与山巅的那棵梧桐树靠的最近。

站在栏杆边上,甚至能借着风闻到来自梧桐的香气。

仿佛能感受到过往凤族驻足之时残留的那一丝道韵。

而如今,来仪阁的顶层某一间包间里。

有那么七个穿着各色长袍的修士正分坐在圆桌边上。

他们面前的桌上摆满了珍馐,却无一人动筷。

他们已经坐定半个时辰了。

在这半个时辰里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只是盯着桌子上唯一剩下来的空座——位于主座的第八个座位。

今天他们也没等来要等待的人。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他们惶惶不安地在这里已经等了许久。

但是那个人就好像完全失踪了一半,抹去了自己所有的痕迹。

任凭他们如何寻找都无济于事。

终于。

其中一个浑身素白的老人动了动双手。

交叉落在桌面上。

沙哑的声音传来。

“我们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话是这么说。

但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

耿老鬼你又不是不知道,接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

一中年妇人皱着眉。

绝美的脸上带着几分愁容,她轻叹一声,看向另一边那个稳重的中年男子。

“吴道友你怎么看?”

“……祀生节。

祀生节之后,若他还没有出现。

那么我就会离开这里,这是我能等待的极限。

若是时候他怪罪下来,我这一条命就在万承刀阁,他尽管来取。”

霎时间。

整个包间里再次被一股肃杀之意弥漫。

剩下来的几个人满是苦涩地互相张望一眼。

其中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他们自然不会知道。

因为。

知晓的人不会说出口。

理解的人已经无法开口。

“那么就这么定下吧。

祀生节,也就是三天之后。

若是他能出现在我们面前,接受我们的邀请,这一切就算过去了。

到时候不论付出多少代价……只要能保住传承,一切就都没有结束。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若他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想要惩罚我们的话。

无论是什么责罚我都会接受。”

沉稳的中年男子话语中带着无尽的冰冷。

他仿佛是放弃了一切。

连带着他的生命一起。

包间里的气氛,也在此时更加地压抑,整个桌面似乎都开始颤抖起来。

咔嚓——

某个人面前的瓷碗应声碎裂。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六十一章 黑袍人 两人随意找了一处客栈住下。

临近祀生节,凤霞山的气氛也比往日都要热闹一些。

“多谢惠顾,还请公子以后常来。”

房间窗外一脚踏飞剑的修士彬彬有礼地朝着屋内的姬轩拱手。

随即折身离开。

姬轩正将那位修士送来的美食摆满一桌。

他们原打算是找一个有名气一些的地方吃一顿。

可到了地方却发现那边已经是人山人海,若是盲目地等在那里,天知道要待多少时间。

而且不止是那些有名气的铺子。

就算是一些寻常的饭馆,都已经坐满了人。

祀生节远近闻名,吸引了不少附近的人来围观。

所以姬轩也就不情不愿地先找了个地方住下。

然后再通过传讯玉简,让某个饭馆直接把做好的饭菜给送来。

这在灵王朝早已经是普及的服务。

只是因为请人送一趟还得额外支付钱,所以姬轩向来都是不齿这种作为的。

“快来吃吧。”

他朝着躺在床上的少女招了招手。

这一顿饭他总算可以摆脱前段时间那种折磨人的粗犷食物,好好地补偿一下自己了。

而少女此时正将衣服脱掉一半。

一脸困惑地盯着姬轩。

朝着他眨了眨眼就。

“诶?夫君难道不是~先来吃我吗~☆”

“听话,先把饭吃了。”

姬轩摇了摇头。

觉得有些头疼。

他并不是拒绝这种事情。

只是觉得现在这种时候,做那些事情并不正确。

嗯,毕竟是白天。

“那夫君~吃完饭该吃我了吧~☆

都那么久了,让我们来一起做点开心的事情吧~☆”

“吃完饭我们去奇珍阁看看,听人说那边能买到不少好东西。”

这般说着。

姬轩的眼眸中便闪过一道阴冷。

他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既然都到了这里,那么有些事情也可以提前布置起来了。

在那些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之前。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让他们认识到——他们究竟错在了哪里。

“好呀~☆

那开心的事情就留到晚上~”

但见少女莲步款款地朝着他走来。

却是坐在了桌上。

姬轩正疑惑她想做什么。

便见她俯身贴紧姬轩的耳垂,轻声呢喃道。

“夫君~知道什么叫秀色可餐吗~☆”

“……不知道。

不过你若是再不吃饭,这些可就都被我吃光了。”

姬轩不为所动地拿起筷子,将桌上一块肉夹起就送入自己的嘴里。

该说不愧是专精此道的修士做的菜。

鲜嫩的妖兽肉裹挟着一股梧桐的清香,在口中散开,特殊的灵气直冲天灵,让吃到它的人有一种仿若置身于一片仙境的感觉。

若是这种感觉再多持续一段时间。

兴许真的可以令他有所突破。

心中这般想着,姬轩便再次夹起一块肉送入口中。

那份鲜美甚至比得上中域名店,和前几天吃的半焦不熟的鱼肉简直是天壤之别。

于是。

他下意识地夹起了第三块。

而少女此时正将身子撑着坐在桌上。

见姬轩这般反应,心里莫名地生出几分挫败感。

难道自己还比不过一块肉好吃?

这般想着,她几乎是瞬间俯下身子,张口就要咬姬轩筷子上的那块肉。

而就在下一瞬间。

姬轩手中的筷子猛地一颤。

那块肉就这样飞了,落在了脸上。

“呀——!”

少女正要有所动作,却被姬轩一把擒住了手腕。

但见姬轩皱着眉,就朝着少女的脸添了上去。

这回真的要被吃了!

少女心中的悸动有如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就在她闭着眼睛,想着接下来会怎么样的时候,姬轩却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而是重新坐回了位置,吃着肉。

“怎么了雪儿,快吃呀。

菜要是冷掉了,可就不好吃了。”

“好呀,那夫君能不能喂给人家吃呀~☆”

果然不对劲。

姬轩不由得再看了一眼少女,少女给他的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

这般举动就像是……

不。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

两人吃完饭后便来到了奇珍阁。

这里其实是一座巨大的交易场所,只要支付一定的钱,就可以在这里摆摊售卖东西。

但姬轩却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般随便逛逛。

而是刻意地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夫君~你在找什么呀~”

“吐纳之法。”

姬轩淡淡地说道。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而且这原本就是他来凤霞山最初的目的。

“你现在修炼的吐纳之法虽好,但还不够好。

它只是寻常生灵用来感应天地灵气的一种普遍方法。

而那些顶级的吐纳之法,往往都会有一些奇怪的限制,比如说特殊的血脉、体质、机缘。

我需要给你准备一套配得上你的吐纳之法。”

“呀~夫君居然是在给人家买东西~好开心呀。”

雪儿闻言。

脸上顿时绽放出一片笑容。

但她的眼中似乎是闪过一丝异样。

“不过雪儿真的值得夫君这般破费吗~☆”

“你既然是我的未婚妻,自然是值得。

毕竟。

现在的你修炼速度还是太慢了。

若是想要在中域生存下去,以你现在的修为肯定是远远不够。”

中域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干净。

虽然灵王朝建立了秩序、设立了阵法,但姬轩心里很清楚。

秩序从来都不是为了大部分生灵存在的。

虽然祂的确是在守护着大部分生灵的安危,但祂的初衷却并不是如此。

两人来到一处堆满了书籍的摊贩边上。

姬轩看着那些零散地落在地上的书籍。

随意捡起一本。

“唔……来看看这些。

吞天造化诀,传说中鲲鹏诞生之初伴生的吐纳之法。

优点是修炼速度快,缺点是容易爆体而亡,而且需要特殊的血脉做……呃。

罢了,下一本。”

摊贩的主人是妖族,他的手还有一些妖族的特征,手背长满了黑色鳞片,他原本百无聊赖地坐着看书。

眼见有个客人出现赶紧笑呵呵地站起身来,来到姬轩身旁。

但他的目光却是落在姬轩身旁的雪儿身上。

搓着手,笑道。

“这位道友想要些什么?

我这里什么书都有。

只要您看得上,价格好商量。”

“你这里有没有好一些的吐纳之法?”

“有,当然有!

道友您是想为自己的仆从买一本吐纳之法?

那您可真的是来对了地方。

人族除了身体孱弱之外,对百族吐纳之法兼容极大。

可以说是怎么修炼都不会坏掉!”

“你们有没有青山狐族的吐纳之法?”

正在这时,姬轩开口道。

而那个铺子主人面色旋即一变,厉声道。

“去!哪里有你这仆从的事情。

选吐纳之法还挑三拣四,你主人给你买那是看得起你!”

姬轩也不恼。

而是看了一眼雪儿。

雪儿咯咯一笑,说道。

“今天我心情好,他若是看上了什么就给他拿来。

掌柜的您既然都说什么东西都有了,那么青山圣地的吐纳之法,您拿得来吗?”

这铺子主人闻言当即面色再变。

此时看向姬轩的眼中已经只剩下羡艳了。

“人族的小子你福气倒是不小啊。

行了,青山圣地的吐纳之法是吧?

有!

我这里什么没有,过去我曾去过青山圣地,有幸得到了他们的一本吐纳之法。

不过一直不敢拿出来卖。

有幸青山圣地去年服软了,想要议和,听说还白送一个公主过来。

嘿嘿。

所以这东西嘛,也就不再是禁物了。

你来得可真巧。”

“是嘛,的确是挺巧的。

多谢了。”

姬轩朝着铺子主人行礼。

但对方却没有一点反应,而是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递给雪儿。

“喏,就是这本。

青天神诀。

本来标价是二十万钱。

道友你给个十九万,就当交你这个朋友了!”

“嘻嘻~☆

那就多谢掌柜的了。”

少女接过那小册子。

将其收进储物戒,同时姬轩直接将一枚储物戒取出,递给那铺子的主人。

铺子主人灵识探入戒指中,脸上当即洋溢出更为兴盛的笑容。

“好嘞,银货两讫。

交易已经完成,离了这里之后概不退货啊。

道友您还要些什么?

除了吐纳之法之外,我这里还有很多东西。”

但姬轩却已经被雪儿带着,离开了这里。

铺子主人见状,便揉搓着手里的戒指,乐呵呵地坐回了远处。

那吐纳之法的确是青山圣地的东西。

是他在很久以前去青山圣地的时候顺走的。

但要想修炼此法,却需要一个极为苛刻的条件。

那就是必须拥有青山圣地的血脉。

而人族想要获得青山圣地的血脉,需要移植——这已经不是寻常修士可以考虑的事情了。

而且那本吐纳之法原本就是拿来垫桌角的,现在白赚了十九万,可以说是开店到现在为止的巅峰了。

“退货?

嘿嘿,看来这里还不够安全,得换个新地方避避风头。

谁让你们傻呢!”

虽然铺子主人总觉得那个妖修道友似乎有种熟悉的气息。

但一时半刻,却是想不起来。

也就在这铺子主人打算溜之大吉的时候。

就听得背后传来一道分不清男女的声音。

“我说这位道友,这本怎么卖?”

“来喽!”

他觉得今天是他最风光的日子。

但在转身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凉意瞬间席卷全身。

他看见了。

在他的面前站着三道被黑袍裹住全身的身影。

那三个人是谁?

妖族?

人族?

全都藏在黑袍里面谁看得清啊。

只是不知为何。

他莫名地打了一个寒颤。

……

离开卖书的铺子之后。

姬轩便带着雪儿又转了一圈,买了许多看上去根本没什么用处的东西。

直至最后,夜幕降临。

当走出奇珍阁的时候。

便见漫天繁星垂落,整座凤霞山上的梧桐叶,都开始泛着淡淡的黄光。

为夜晚带来一丝暖意。

这就是,藏在梧桐当中的,属于凤族的意境。

夜晚的凤霞山,比白天也更加热闹了。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六十二章 死兆初现 粗壮的树干上垂落金黄色的流苏。

斑斓的光点在空中明灭不定。

未曾化形的妖兽在街上游走、在房檐空中腾飞,宛若异世。

直到此时,姬轩心里才会真正产生一种感觉。

这里已经不再是灵王朝的地界了。

而是属于另一个世界,不属于人族的世界。

自然,这只是一种比喻。

他知道这里一直都是灵王朝的地盘,而且他相信再过不多时,这里就能真正变成灵王朝的地方了。

他在一个卖小食的铺子面前驻足,便看见一个人族的小厮笑盈盈地向他走来。

“这位客官,请问您要买点什么?”

“给我来点不甜的朱果。”

此言一出。

这小厮面色就是微变。

但他随即干笑两声,招呼着姬轩道。

“客官您这可就来巧了。

不甜的朱果我们小店里有,掌柜的原本打算待会儿处理掉。

您这边请。

我带您去找我们掌柜。”

“有劳了。”

姬轩微微颔首,跟着那小厮走了进去。

雪儿小心地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困惑地问道。

“夫君~您买不甜的朱果做什么呀?”

“当然是为了吃。

好了。

多余的话不必再说,跟我来就是了。”

他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扫视一周。

拉着少女的手就走进了铺子深处。

在经过一道寻常客户都走不进的廊道之后,两人最终被带到一个小巧的院落里面。

院落中心乃是一棵古木植根。

古木枝繁叶茂,其四周带着一股浓郁的沧桑感。

越是靠近,就越是觉得这古木玄妙。

“哇~夫君,这是哪里?

不是说要来找掌柜的买东西吗,怎么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诶,这位小哥,你们的掌柜的在哪里——”

雪儿正发问。

却发现四周已经没有了小厮的身影。

小厮将两人带到这里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甚至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

“诶,人呢?

夫君,刚才那么大~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

“他把我们带到这里,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诶?

完成……任务?”

少女皱着眉。

总觉得姬轩话里有话。

她原本还有些拘谨,但发现四周没有人的踪迹之后,也慢慢地大胆起来。

姬轩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看着少女开始在这小院里闲逛。

临末,凑近那棵古木,用力拍大了几下。

随即扭头看向姬轩。

撒娇一般地晃着身子。

“夫君~这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嘛~☆

是不是那什么掌柜的根本不在呀~要不我们先走了怎么样~☆

继续呆在这里完全就是浪费时间嘛~☆”

“不,这不是在浪费时间。”

姬轩的视线从一开始就一直落在少女的身上。

不。

准确地来说,是少女身后的那棵树上。

旋即他拔高了音调。

“这位道友盯了我们那么久,可曾看出来一些名堂?

我并不是代表监天司来这里。

也和朝堂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也没有接受你无聊考验的必要。

若是你不打算说话的话,我们就没必要继续呆在这里了。”

只是这般言语之后,四周并没有任何反应。

空气中没有任何第三个生灵存在的痕迹。

没有灵压。

没有气息。

这小院里仿佛只剩下他与雪儿两个。

“夫君,你在说什么呀~☆

这里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吗?”

雪儿闻言,有些慌乱地看向四周。

但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看来这里是真的没有人。

那我们走吧,毕竟今晚还很长,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干耗着。

这里可是妖族的国度啊。

呵呵。”

少女歪了歪脑袋。

但还是朝着姬轩走了过去。

从姬轩走到这家铺子里一直到现在为止,他所做的一切都让人难以理解。原来只是在奇珍阁里买东西的,可逛着逛着,两人就来到了这里。

正当她距离姬轩只有三步之遥的时候。

却是忽闻身后传来一道沙哑苍老的声音。

“既然不是朝堂的人,却能对出那句暗号。

有点意思。

……你来找老夫又是所为何事啊?”

“呀——!有人!”

少女当即一个激灵。

迅速躲到姬轩的身后。

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目中所见的,却是前方那棵普普通通的古木树干上,突兀地裂开一道口子。

从中显露出一枚硕大的眼珠。

“呵呵。

真是好久没有人来老夫这里做客了。

前段时间也有几个人族来老夫这里,却根本找不到老夫的所在,没想到啊……

你是何人,居然早就发现了老夫的存在。”

“只是旅者。”

姬轩脸上保持着淡然自若的笑容,朝着它略微行礼。

他自然是早就已经发现了这棵树的异常。

而这也是他此番寻找眼前这棵树妖的原因。

“顺带一提。

道友所说的那几个没有找到你的人族,事后将这件事情写进了文书里面。

现在外面监天司里谁都知道了,‘凤霞山暗子似乎有些不愿继续与监天司合作’。

当然。

这与我没有一点关系。

我来这里只是想问到有一个问题。”

“哈哈哈哈。

有意思。

真有意思。

但你若不是监天司的修士,老夫又何必回答你?

小子。

速速离开吧,老夫可以当做从未看到过你。”

“道友自然可以这样做。

但若是真的这么做了。

你可就是真的错过了一场救命的机缘了。”

“嗯?

小子,你在说什么?”

霎时间。

古木开始颤抖。

地面随着枝干的抖动开始出现裂痕。

一条条树根有如活物从地底蔓延,在虚空中舞动。

但姬轩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抬起一只手,朝着前方虚空中紧紧地一攥。

霎时间,灵气开始流动起来,在他的掌心汇聚。

眼看着有一条根须已经如同长矛般朝着他刺去。

但却在接近他的瞬间,狂乱的动静突然止住。

所有根须都悬在半空中。

而那只树干上的眼睛,则是震惊地盯着姬轩。

“小子……不。

道友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是怎么做到的,这与你无关。

我能让你活下去,这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炼气七重的妖族的确在南域能够横着走,但我想道友应该已经清楚了吧?

我与你之间的差距。”

在沉默了好半饷之后。

所有的根须尽数没入土地。

那树妖仿佛回到了方才那般寂静的模样,只是它的眼睛还睁着,看着有些渗人。

直到此时。

姬轩身后的少女才壮着胆子走到他身侧。

傲然地挺直了胸膛。

“那么,就让我们好好谈谈吧。

有关于你体内的阴气……不,或者用‘凤霞山的异状’来描述应该更贴切一些?

虽然从外界根本感受不到。

但凤霞山的确有一种阴气正在侵蚀着这里的一切。

我想知道阴气的来源。

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毕竟在资料里,作为监天司留下来的暗子,你存在的时间最长。”

古木的树干颤了颤。

落下几片嫩绿色的叶子。

硕大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惊惧。

“唉……原来道友你拥有这种力量。

怪不得能发现老夫的身影。

道友说得没错。

凤霞山这段时间有些不对劲,有一种阴寒的灵气在三个月前开始出现在山体内部。

但具体来源,老夫仍旧是不知晓。

只知道那种灵气几乎存在于凤霞山每个角落。

但偏偏外界灵气根本没有一点异常。

老夫能感觉到。

那种阴寒的灵气在侵蚀老夫的生机,老夫的根须都开始有些溃烂了,可无论如何阻止都无济于事。”

这才是姬轩来这里的真正原因。

在客栈里当他吃下第一块肉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某种奇妙灵气。

虽然它隐藏得很好。

甚至只有那么少许的一缕。

但作为鬼师,姬轩还是感觉到了那种微妙的阴气。

所以他才来到了这里,若是想找一个绝对准确、真实的信息来源,那就只有依靠凤霞山监天司留下的暗子,也就是眼前这棵树妖。

“也就是说,根源在山体之内。

但你却没有一点头绪其中源头何处?

它的出现是在三个月前,对吗?”

“对,就是这样。”

地面震颤。

一条根须从地底探出,在姬轩面前停下。

这道根须前段已经彻底变黑,被阴气所侵蚀。

带着一股浓郁的酸臭味。

姬轩毫不犹豫地挥手,那截根须便被斩落到地上。

离开了身体的根须在地面迅速溶解。

最终化为一滩黑水。

“唔……”

看着地面上出现的变化,姬轩陷入沉思当中。

给雪儿准备吐纳之法,这件事情已经做完了。

那么接下来就只有寻找进入葬土的方法。

原本是洞天福地一般的凤霞山,暗处却有阴气汇聚,这是否与葬土有关呢?

“那三个月以来,凤霞山还发生过什么诡异的事情吗?”

“这个嘛……”

……

凤霞山下层。

这里是供修士修行居住的地方。

因为接近下方韵龙潭,所以大部分区域都被水雾笼罩。

平平无奇的街上。

一道身影晃晃悠悠地前行。

她一边走着,嘴里一边发出咯咯的怪笑。

那是一个美艳的中年妇人。

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妩媚。

只是偶尔有修士路过见到她之后,也是纷纷避让,唯恐避之不及。

她是黑云三妖之中的大姐。

在凤霞山小有恶名。

在她的身后,有两个长得阴柔的人族修士不急不缓地跟着。

“唉,主人她这是……怎么喝得那么醉。

今晚她不是说过不喝酒的吗?

我就去街上逛一圈的功夫,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这不明知故问!”

另一个人族修士咂了咂舌。

仿佛对这位大姐的状态已经习以为常。

另一个提问之人当即面露恍然之色。

“诶,又吵架了啊?”

“谁说不是呢!

不过她们不吵架那还是她们吗?

等今晚睡一觉也就过去了,我们还是先——诶?主人呢?主人哪儿去了?”

两人正聊着天。

回过神来才发现。

四周已经失去了美艳妇人的身影。

雾气越来越浓了。

许是远离了梧桐的枝干。

这里的空气,相较而言越发地阴寒起来。

……

“唔——

什么叫胡闹。

老娘才不是胡闹。

那个小白脸……老娘一定要得到他!

这世上还没有老娘得不到的男人!”

她愤愤地攥紧了拳头,正要砸中边上的石墙。

却在挥出去的瞬间扑了个空。

茫然间看向边上,才发现自己身旁已经没有了墙壁。

周围是一片雾霭。

除了脚下地面尚有点熟悉感之外,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

“这里是……哪里?

诶?

老娘怎么到这里来了?

喂。

你们几个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她皱着眉转过身去。

瞧见了在朦胧雾霭后边伫立着的两道身影。

只是那两道身影没有一点反应,呆愣愣地没什么动静。

“问你们话呢,哑巴了?

别忘了你们的小命都在老娘的手里,回话啊!”

美妇步履蹒跚地往回走。

距离那两道身影也越来越近。

她拨开雾气。

一只手猛地落在其中一道身影的肩上。

怒目圆睁,但那双瞳孔当中,却并没有倒映出熟悉的影子。

渐渐地。

原本酗醉的美妇回过神来。

她的脸上,五官拧在一起,浮现出惊惧之色。

“呀啊啊——!”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六十三章 约定 姬轩的一只手紧紧地攥着那树妖的一根根须。

阴气正顺着那道根须涌入他的体内,再看树妖原本身周浮现出来的如同是枯败一般的颜色正随着时间的推移散开。

它浑身都在颤抖。

因为体内灵气被强行夺走而感到痛苦。

因为体内郁结的阴气离开而感到轻松。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在它的体内蔓延、欲罢不能。

但不论它现在究竟想不想继续下去,姬轩也没有半途而废的打算。

“所以说,凤霞山并有出现任何异常?

就算作为植根于此的妖族,也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

那么其他妖族呢?

那些长期定居在此地的妖族是否也察觉到了?”

“唔……没有。

外界的灵气其实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出问题的是里面。

唯有植根于深处的草木才有机会触碰到那一层力量。

但是这里并不适合草木成妖。

而且这股力量也端的诡异,甚至只有到最后的时刻,老夫才真正察觉到了那么一丝。

监天司与老夫有多年合作,当初也是他们让老夫来到这里。

在此之前,老夫并不属于凤霞山。”

树妖忍着体内的不适。

但是对话之中已经出现了几分颤音。

“除了你,这里还有多少草木成妖的妖族?”

“那倒是不少。

但知晓地下出问题的妖族并不多。

老夫也曾将这件事情告知与凤族。

但凤族调查了许久也没能查出来什么。

若非前几天去找过大夫,甚至还觉得这只是某种病症。”

也就是说。

关于那种阴气的线索并不多。

“这是吸纳了太多的阴气。

这种阴气对生灵具有侵蚀的作用,你可以想成是‘寒气入体’。

你从现在开始尽量不要修炼了。

也不用将根须蔓延到地下。

这回我帮你祛除体内阴气,是看在你向我提供了我想知道的情报的份上。

下一次……你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这般说着。

姬轩将攥着那道根须的手松开。

脸上流露出几分苍白的神情。

同时身子微微向后退了几步,被一旁的少女扶着。

雪儿看着姬轩那虚弱的模样,关切地道。

“夫君,你没事吧?”

“无妨,只是消耗有些大罢了。”

姬轩淡淡地说道。

身形站稳。

他已经知晓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通过简单的对话,他已经将这种阴气的特性摸得差不多了。

这是一种藏在深处的灵气。

而且隐蔽性极强。

它不容易被生灵感知,哪怕是姬轩,也没能在外界灵气中感知到这种阴气的存在。

它们只能存在于暗处。

而且这种阴气对于修士平日里的修炼并没有什么阻碍。

它对于寻常生灵来说,与寻常的灵气并没有任何区别,但若是长期摄取大量的此种阴气,就会造成一定程度的损伤。

譬如这树妖。

若是姬轩不给它将体内的灵气抽出,它或许活不过半年。

在这种力量之下,修为境界已经毫无用处。

树妖摆动着枝条。

那只巨大的独眼中满是讨好之色。

“道友说得是。

嘿嘿。

修炼的事情先放到一边,还是小命重要。

道友你拥有如此力量,不知是师承何处?”

“与你无关的事情少打听。”

姬轩冷声道。

随即拍了拍雪儿肩膀。

盯着那参天的古木,嘴角微微向上扬起,流露出一丝莫名之色。

“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那么我就不在此久留了。

关于你与监天司之间的事情我不会过问,但在我没离开之前,希望道友谨言慎行,莫要耍什么小聪明。”

“道友你说笑了。老夫原本就属于监天司。

之前的那些小摩擦都是误会,误会!

等老夫身上的伤养好了,自然会亲自去监天司澄清。”

“你不必与我解释的。”

姬轩转身的时候。

正看见先前那个铺子的伙计站在小院门口。

显然是早就在等着他们了。

“凤霞山由来已久。

在现世以来,与灵王朝之间就一直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这样才有了享誉盛名的妖族修炼的圣地。

我很喜欢这里。

若是有机会的话,真的想多住一段时间。

不知道友你觉得呢?

在这里住了那么些年岁。

我可是很羡慕道友的。”

“哈哈哈。

道友说笑了。

以道友的实力,若是想在这里久住,还不是轻而易举。”

姬轩闻言,当即大笑了几声。

便与雪儿随着那伙计离开了小院。

等到小院里再没有一道身影的时候。

这院落中的树妖垂落下千万条枝干。

那只巨大的独眼中,满是阴沉。

它的树根插入地下。

搅得地面一寸寸碎裂开来。

“果然。

监天司还是来人了。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老夫已经偿还了一切,为何还要攥着老夫不放!

呃啊啊——!”

一道深邃的怒吼声传出。

却没有被任何人听见。

小院里扬起烟尘,将一切遮蔽。

也不知过了多久。

等烟尘散去之后,便看见一道身影缓缓从外边走来。

朝着正中的树妖恭敬地拜下。

此人,正是那位在姬轩面前露过脸的伙计。

“……你来这里做什么?

怎么。

他们走了?”

“是的。

他们已经走了。”

“哼,去找你三弟,叫他盯着点刚才那个人族。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老夫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搅。

监天司——等那件事情完成之后,监天司便不足为惧了。”

这道身影欲言又止。

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也只是颔首。

“知道了。”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是,父亲。”

……

琉璃一般闪烁的天穹。

吹落下金色的丝线,如金缕一般飘散在空中。

喧嚣的夜景下。

他与少女牵着手。

并排走在街道上。

前方的灯火令人心醉,淌入耳中的欢声笑语,仿佛将整颗心都要塞满了一般。

让他不由自主地同样流露出几分笑容。

“喏,赏给你的~☆”

少女将手里吃了一半的烤串放到他嘴边。

被风吹得已经有些凉意的肉仍旧散逸着几分香气。

他张嘴,咬上一口。

“味道还不错。”

“那是当然~人家眼光可从来都没有看错过~☆

嘻嘻~☆

这回人家请你吃了烤肉,下回就论道夫君请人家啦~”

“可付钱的人是我。”

“那人家可不管~”

少女一蹦一跳地上前几步。

那双眼眸中,倒映着璀璨的灯火。

令她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起来。

“总之,夫君得负起这个责任养好人家呢~☆”

“好,我养你。”

“那就这么说好了哦~☆”

一步。

两步。

三步。

然后突然抱住他的腰际。

少女将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胸膛。

过于娇小的身躯,几乎都要嵌进他的身体里。

这种感觉令他有些回味,那并非是源于狐妖一族的魅惑,而是更为纯粹的某种‘情感’。

他知道现在不应该是追究那种感觉的时候。

但心中还是会忍不住去思考。

「这就是……原来如此。

原来。我也是可以拥有那种‘情感’的。」

他两手撑着少女的肩膀。

将少女从自己身上挪开。

然后一本正经地道。

“雪儿,做我的道侣如何?”

“嘻嘻~☆

夫君在说什么傻话呢~人家不早就是夫君的未婚妻了嘛~☆

而且还是帝君赐婚,夫君想抵赖都赖不掉呢~☆”

少女的眼中闪烁着晶莹。

但姬轩却摇了摇头。

淡淡地说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

“呀~夫君快看~☆

天上有星星飞走啦~☆”

“唉……”

他抬起头。

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看着天穹上那两条璀璨的星河。

少女的态度的确是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说不出怪异的地方在哪里。

但这并不难察觉。

“夫君~”

“我在。”

“夫君的心里是不是只有人家一个呀~☆”

“现在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

“嘻嘻~以后也不准有第二个~☆”

仔细地看的话。

这星河。

果然是很美的事物啊。

……

夜深了。

但街市却并未因此而变得冷清。

在这里的生灵有如舍弃了白天与夜晚的分界,永远地生活在灯烛映照下的明光里。

修士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休息。

所以凤霞山的夜市几乎是通宵达旦。

但也并不意味着所有的生灵都不需要休息的地方。

当床上那道身影呼吸渐渐地趋于平缓。

她小心地挪动着身子,将互相紧扣着的手指分开。

感受着熟悉的温度离自己远去。

心底便油然生出一股空虚的感觉。

她蹒跚地下了床。

尽可能地让自己不再发出一点的声音。

将身上的汗水擦拭干净,换上了一身新买的衣衫。

然后小心地走到某个角落。

从储物袋里取出一道小巧的玉符。

她两手掐诀,那玉符中便闪现出一道轻微的黄色光晕。

从这道玉符当中,开始浮现出某种玄妙的气息。

感知到那种气息之后。

她恭敬地朝着玉符低下头。

“圣主……”

……

竖日。

当姬轩被急促的敲门声从睡梦中惊醒、打开门扉的瞬间。

就看见昨天才有过那么一面之缘的马脸妖族站在他的房间门口。

一脸凶相地将一张文书甩在他的脸上。

“人族,你的事犯了,现在跟老子走一趟。”

“犯事?

这倒是奇怪了,我可不记得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触犯了此地的律法。

这位道友,说话可是要讲究证据的。

不知我究竟犯了何事?”

“还何事?

小子,你杀害了一位妖族。

不要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人族修士就喜欢用我们妖族的身体炼制什么法器。”

马妖龇着牙。

正得意的时候,却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道细软慵懒的女声。

“夫君~☆

发生什么事情了~外面是什么人呀~☆”

“一只大清早扰人清梦的苍蝇罢了。”姬轩头也不回地说道,随即将那张文书丢还给了马妖,冷笑一声道,“这文书上并没有监天司的戳印,可当不得真的。”

“小子你——”

只听得砰地一声。

门扉紧闭,碰了马妖一脸的烟尘。

马妖见状要继续砸门,却在一拳敲下去的下一刻,整个身形就被一股巨力推开。

“禁制——!该死!”

他破口大骂。

却也无可奈何。

这禁制乃每一间房间保护客人的标配。

唯有具有资格的人才能无视禁制。

此刻他被禁制弹开,也就意味着他的确没有闯入的资格——手里的这份文书没有得到禁制的认可,根本就没有效用!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六十四章 黑云三妖 “小子你给我等着!”

马妖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

脸上满是暴躁狰狞之色。

他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仗着自己的一些关系在小小的一隅横行无忌。

何曾连续在同一个人手里吃两次亏?

更何况那还是一个人族修士。

凤霞山人族修士地位不是一般的低,这已经是达到了一个近乎扭曲的程度。

虽然还没有到视他们如草芥那般极端,但人族修士在凤霞山就是抬不起头来。

除非那个人族修士本身的修为与实力已经高到足以让这里的妖族仰望的程度。

妖族,本就是实力为尊!

他自认为以自己的实力足够将那区区人族压在身下。

“大哥,你没事吧?”

与他一道来的两个穿着软甲的妖族缓缓向他走来。

虽然语出关切之意,但却没有一个有上前帮忙搀扶着的打算。

这马妖并没有多少实力。

若非他背后的那位位高权重,又怎么可能让他们跟着一起过来胡搅蛮缠。

但因为对方是人族,所以他们倒也乐得看个热闹。

甚至还在一旁拱火。

“那人族实在是可恶。

居然如此不将大哥放在眼里。

实在是可恶!”

“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马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晦暗。

再次将拳头砸在了门扉上,然后理所当然地应声被禁制给弹飞了出去。

“大哥,这禁制是凤霞山刚刚创建起来的时候就存在的。

若是想要得到禁制的认可,就需要获得监天司的戳印。

要不然除非您的修为能比布置禁制的那些前辈加起来都高,才能破除这里的禁制。”

他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站起身子。

阴沉着脸,瞪着那说话的小跟班。

或许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小跟班脸上还带着笑。

当即心中愤懑更甚。

不由得拔高了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禁制?”

“那当然是因为……这是常识啊,大哥。”

“老子去你的常识!”

马妖顿时这张脸就挂不住了。

展开双臂就要朝着与他说话的那个小妖扑过去。

却被对方灵巧躲开。

“要是这是常识,老子怎么会不知道!

你怎么没早点告诉老子!”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和大哥说嘛。”

这小妖脸上笑容不减。

但心里已经是骂开了。

鬼知道这马脸妖怪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居然拿了一张不被认可的文书就敢来拿人。

闻言马妖的脸色才变得好看了一些。

总算是隐约明白了一些东西。

自知现在的自己理亏,被安排到这个位置上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却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搞清楚。

当即冷哼一声。

招呼着那几个小跟班就往回走。

“我们走!”

“大哥,我们就这么……算了?”

其中一只小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这马妖一脸受气的模样。

眼神中闪过一分失望的神情。

这马妖平日里最是受不得这种气,若是换做以往,更是猖狂,恨不得将这扇门给踹裂了才肯罢休。

“我们先回去。”

马妖咬牙切齿地低着头。

一股狂躁的气息顷刻间充斥在廊道中,搅得四周灵气一阵翻涌。

“他们的帐待会儿再算。

哼。

竟敢抗命,这不是完全不把我们凤霞山看在眼里。

区区人族。

难不成还能翻了天!”

“大哥英明神武!”

“大哥厉害啊!”

“大哥……”

而此时的马妖心神却已经完全不在那两个小跟班上了。

虽然只有片刻,但他的确是从那道开启的门扉之后听见了那狐族少女的声音。

那妩媚如秋水一般的声音时刻抓挠着他的心肝。

让他恨不得马上进去窥见一二。

他本以为与那狐族少女的缘分已经尽了,却没想到,缘分来得如此突然。

……

“夫君~发生什么事情啦~☆”

少女正披着一层薄纱。

倦怠般地靠在床边,短衫有如刻意地半披在肩上,露出些许浅浅的沟壑。

她发现此时姬轩面色有点阴沉。

也不只是怎的,心里不禁有些慌了神。

“刚才人家好想听见了一些耳熟的声音?”

“嗯,但是那些不重要。”

姬轩搬出一张椅子,就放在床边坐下。

他看着床上的少女好一会儿,最终咧嘴一笑。

“雪儿,想不想去看看传说中‘凤栖梧桐’的那棵梧桐树?”

“夫君说的是山顶上那棵树吗~☆

可昨天不是打听到不允许任何修士去那边嘛~就算是妖族都不被允许去那个地方~只有凤族才有资格,那可是凤族的圣地呢~☆”

少女眯缝着眼睛。

脸上露出一抹快乐的笑容。

她向来都是这样的。

虽然不知道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在一夜过后,她总算又变回了原本的那只小狐狸。

“虽然不能去凤族的圣地。

但有个地方还是能靠近那棵神木的。

甚至那边有一根从那棵梧桐树上延伸下来的枝杈,我们能在最近的地方看到大部分修士都看不到的光景。”

“夫君说的莫非是……”

“不错,就是那个地方。”

“可是夫君~那边会不会破费了呀~☆”

姬轩按着她的一只手。

淡笑着说道。

“不会。

甚至我们还能赚些钱。”

“赚钱?夫君~那边是花钱的地方哩~”

“但那边有一群人。”姬轩的眼中闪过一道晦涩,“一群欠我们钱的人。”

当然。

变得富有只是理所当然的一个结果。

之所以他要现在去找那些人,纯粹只是为了躲麻烦。

那只马妖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麻烦。

真正让他感到头疼的,是马妖手里拿的那张文书。

这文书上面没有监天司留下的戳印,所以并不具备任何效用,但其中写的内容却让他有些烦躁了。

昨天晚上,在凤霞山脚那块居住区里,死了一位妖族。

那妖族的尸体至今未曾找到,但根据那几个与此妖性命相关的人族修士的死状来看,这妖族的确是已经死透了。

而那妖族的身份,是黑云三妖中的大姐。

黑云三妖!

姬轩对这个称呼还是有点记忆的。

在进山的时候,他就曾经受到过三个妖族女子的侵扰。

虽说最后被呵斥离开了,但因为就是昨天才碰到的,所以记忆犹新。

在凤霞山死了一位妖族。

这是大事。

若是处理不当,的确会成为麻烦。

「不过为什么偏偏是昨天晚上?

凤霞山中死了妖族的案子屈指可数,没有人族修士有那个胆量在凤族的地盘上捣乱。

至于那些妖族。

他们更加不敢触怒一个得罪不起的族群。

所以对内来说,凤霞山是真的太平了很久。」

但是没有关系。

虽然那只马妖是蠢货,但他觉得这里的监天司不至于从上到下都是蠢货。

要不然这凤霞山早就乱套了。

实力强大的妖族的确可以拥有更多的权力,但要想坐上监天司的宝座,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实力强大。

……马妖骂骂咧咧地冲进了监天司。

文书的戳印向来都是在司幽手中,但他却没有去找司幽。

而是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的靠山。

是一个人身马首的壮汉,这马头上全黑,顶部乃是一撮白毛。

不错。

那就是他的靠山。

一位炼气十重的大妖,与他同族,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

时任凤霞山监天司捕头。

在安逸的凤霞山,做捕头可是一个肥差。

那些妖族在凤族的威压下不敢惹事,更不用说那些人族修士,除非一些修为滔天的,哪一个敢触怒于此地监天司!

“嗯?黄毛小子怎么今天想到来老哥这里了?”

被称作黄毛小子的马妖进屋就一个劲地哭了起来。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手死命地攥着那黑头马妖的大腿。

让这位捕快脸上的笑容一僵。

刚才他正用传讯玉简与自己的心上人聊得正欢。

却被这黄毛小子给硬生生地打断了。

那块通讯玉简正塞在他屁股底下,压得生疼。

但他还是做出一副高兴的模样,咧嘴露出两排黄牙。

“你这是……怎么了?

黄毛小子,外面有谁欺负你了?

别急,告诉老哥。

老哥我帮你出口恶气。”

“老哥,我、我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是谁有那个胆量居然敢起伏到你的头上?”

对于这马妖,他也是非常无奈。

他的确是与自己有一定程度上的血缘关系。

虽说他在这么多年来一事无成,但平日里对他那是绝对算得上是恭敬有加。

又有谁不喜欢背后跟着一个整天夸人的小跟班呢?

作为自己的亲族,他对马妖的习性已经摸得彻底。

只是这马妖平日里也就在那么一小块地方闹腾,跟着一起鬼混的也都是一些小妖怪。

所以也没有多做管教。

“是、是一个人族修士!”

“人族修士?”

这马妖捕头旋即皱起了眉。

若是在很久以前,说凤霞山有人族闹事那是有可能的。

但现在不同。

但凡有胆量来凤霞山的人族修士,要么是有本事的,要么是有后台的,哪个是吃素的?

他能当上捕头,就已经证明了他在众多妖族当中出类拔萃。

不说怎么优秀,那也是能苟活下去的人物。

“他怎么得罪你了?”

“他、他……他无视我凤霞山律法!

老哥,您也不是不知道。

昨天有一只蝶妖死了,而那人族昨天与蝶妖起过冲突,所以我们好声好气地去请他调查。

谁知道——”

马妖绘声绘色地将早上的事情陈述了一遍。

当然。

并不是全部都说了出来。

当他花了好大功夫将编好的故事说完后,这黑头的捕头对他摊开双手。

“拿来吧。”

“老哥您要多少钱只说,咱们俩谁跟谁……”

“少贫嘴,我要的是你那文书!”

“哦哦!”马妖露出恍然之色,随即将文书从胸口抽出来,谄笑道,“瞧我这记性,还没让司幽盖上戳印,不过没关系,待会儿老哥麻烦您帮忙去问司幽大人补一下——”

“不必去了。”

捕头只扫了一眼那文书。

脸上便已经是一片阴沉。

他冷眼看着坐在他身旁地上的马妖,额头上已经是冒出了一阵细密的冷汗。

“诶?

这是为什么啊老哥。

要是没戳印,我可抓不住那该死的人族修……诶?

老哥,这文书上什么时候多了个印记?”

“……这就是监天司的戳印。”

这捕头的脸上,已经是一片漆黑。

虽然他本就是一匹黑马。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六十五章 来仪阁 马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老大哥。

一时半会儿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之听见对方说了一句‘这上面已经有了戳印’,顿时就喜出望外。

咧嘴露出那一口的黄牙。

“那老哥就不劳烦您了,我这就去把那人族修士抓来。

到时候一定要让老哥好好地教训一下他。

嘿嘿——诶?

老哥您打我做什么,我、我没说错话啊。”

这马妖的话还未说完,就觉得头顶天灵被一巴掌给掀懵了。

他茫然地抬起头,眼中带着不解。

而这捕头已经是掏出了一根绳索。

“你小子这段时间给我好好地呆在这里,休要出去给我惹事!”

“老哥您这是做什么,我究竟哪里错了!”

还未等那绳索缠上自己的身体,马妖就已经灵巧地退到了屋外。

心中的危机感令他躲过了即将到来的束缚。

他咬着牙,狠下心来,竟是直接跑远了。

临走时,还不忘叫嚣一声。

“老哥您等着吧!

总有一天我会越爬越高,最后比你还厉害!

老子要当捕头,要当司幽,要做万妖之主!到时候定要让老哥您刮目相看!”

而此时的黑马捕头已经是两腿一软。

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手里的绳索乃是一件法器,却还没来得及放出去。

他怒目圆睁地看着那只马妖跑走的方向,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还好。

脑袋暂时还在。

但以后还在不在可就不好说了。

“这黄毛小子——”

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

也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惧怕。

此时他无比悔恨当年认下这个亲戚的自己。

若非是念及那快八竿子打不着的血脉关系,当年就应该把这一事无成的混小子给丢出去。

“不,不行!

我不能坐以待毙!

那混小子以后再找他算账,现在最重要的是……”

……

凤批华彩,百鸟来仪。

相传在这里能亲眼见到凤族的使者从天际降临此地。

虽说‘凤族乃是禽鸟之长’这一说法已经成为过去,但它们通过自身血脉中蕴藏的力量,的确是做到了屹立世间千万年而不倒。

来仪阁。

这处可以被称作是凤霞山标志性建筑的地方,其背后就是凤族。

只是远远地看去,就能见到脱离了凤霞山山体的虚空中,存在九座直上云霄的高塔,将一座楼阁环绕在当中。

云雾化作锁链,将它们密不可分地连接在一起。

霞光化作阶梯,从某一道金色的牌楼开始延伸。

将其与凤霞山融为一体。

虽然宽广。

但所有生灵都必须从这道霞光出入来仪阁。

凤霞山的山顶距这里还有一段很远的距离。

但却能见到那棵盘根错节的巨大梧桐,伸展出一根枝杈,就如同是刻意一般地延伸到了那座来仪阁里。

此处灵气更甚,甚至已经达到了凝结成雾气的程度,单纯地吐息之间,就仿佛能够增长自身修为一般。

耳畔传来某种玄妙的音色。

仅仅是伫立在偏远的远方,就有一种明悟了大道一般心神通透的怅然。

那是玄音。

传说凤族大能烙印在最顶端梧桐树上的痕迹。

若是有缘人能从这玄音中有所感应,兴许能领悟到凤族的无上神通。

当然,那些只是传说而已。

千万年来的实践已经足够让这些修士得出结论。

所谓的玄音,或许只不过是某些听上去有那么一些玄妙的普通音色。

毕竟哪怕是凤族,或许都没有那个本事从这些玄音中有所感悟。

“哇~这里真的好~漂亮~☆”

少女牵着姬轩的手。

目光之中神采奕奕。

就像一个刚走出家门的孩子,看什么都如此激动。

姬轩不急不缓地朝着那座牌楼走去。

兴之所至,不由得感慨一声。

“仙光流彩凡尘远……”

“夫君~☆人家听不懂嘛~”

“这里很漂亮。”

姬轩正顺着雪儿的话感慨一声。

却听背后传来女子的呼唤。

他转身看去,便发现了两个熟人。

“姬大人,您可终于来了!”

“你是……慕容羽?”姬轩看着那一袭青衫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你。”

姬轩还以为自己与慕容羽以后永远也不可能见到了。

毕竟两人身份悬殊,而且以慕容羽的天赋、修为,此生兴许都没办法到达更高的层次。

当初月华宗山腰临走时,因为什么好处都没捞到的他曾经将气撒在了这位少女的身上。

可他却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对方。

“不知这位又是……”

姬轩很快将视线落在了慕容羽身后的两人身上。

其中一个炼气大圆满,长得与慕容羽又七八分像,只是更加成熟一些。

另一个是一名老妪,似乎是半步踏入了观山神韵境。

按常理,这种修士都会将自己关起来修炼,可不会从自己的宗门里走出来。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姐姐慕容彩,这位是我们月华宗的太上长老之一。”

“见过姬道友。”

被称作慕容彩的女子朝着姬轩微微欠身。

她浑身的气息平缓,有如波澜不惊的湖水一般深沉。

而另一名老妪则是冷哼一声。

脸色并不是怎么好看。

“老身道号灵妙。”

“见过二位。”姬轩抱拳拱手,随即将视线重新落在了慕容羽的身上,才几个月没见,少女的气息似乎比之前要强上那么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吃了什么药,“看来监天司的确有将我的要求好好地传出去,不过我现在有一个问题,你们月华宗来这里做什么?”

“整个南域的宗门都派人过来了,若是老身不来……你觉得日后我们月华宗会如何?”

自称灵妙的老妪冷笑一声。

从一开始,这老妪就毫不掩饰对姬轩的敌意。

不过想想也对,从结果上来看,正因为姬轩的介入,让传承了千年的宗门近乎分崩离解。

差点就要从南域除名了。

“姬殿下,不如我们今天就把事情都讲清楚了如何?

宗门内事务繁忙,老身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候着。

既然人都已经齐了,就容老身带殿下去见见他们吧。”

“这个不着急。”

姬轩摆了摆手。

话音刚落。

就觉得一股浩瀚的灵压落下。

显然这老妪的性子还有待锤炼,居然一句话就被激怒了。

“反正我的时间有的是。

若是灵妙长老你实在是有事的话,自然可以离开。

唔。

到时候他们若是怪罪下来,我也会给你编一个理由,比如说……临近观山境突破,如何?”

“你——!”

这老妪面露骇然之色。

她惊的是姬轩居然能一眼就看穿自己的修为境界。

虽说望气术能看穿一个人的修为,但也有一些修士并不愿意被别人看出自己究竟是什么境界。

除非对方的实力远高于自己。

念及至此,她的脸上便闪过一道阴霾。

原本浩瀚的灵压转瞬即逝。

“既然殿下想再等等,老身可以跟着,等殿下您什么时候有空了,就给您引路。”

“哈哈哈哈。

放心吧。

今天我就会给你们所有人一个交代。”

“哼,希望殿下说到做到。”

……

该说来仪阁的确是凤霞山绝景。

虽然光是进这里都需要耗费大量的财力,但只要能进去待上那么一会儿,你就会发现那些花销都是值得的。

这里有最浓郁的天地灵气、最舒适的闭关场所、最美味的珍馐。

在这里你可以结识到任何你绝对想不到身份的人。

有妖族在高台上起舞、歌唱。

不论是谁,但凡是一介生灵,总能在这里找到喜欢的东西。

只是现在的姬轩并没有多少欣赏兴致。

因为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尤其是那位月华宗的太上长老,背后的那道目光甚至带着一种透彻心扉的凉意。

最终,姬轩还是决定先将这几个人都解决了。

而这也是他原本的目的。

最后一个来凤霞山的理由。

老妪将他引到一处隐蔽的房间里,在这里有一张圆桌,四周已经坐满了修士。

修士总共有六名。

而老妪将姬轩带到这里后,便顺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总共七名修士,每一个至少都是半步观山境的修士。

还有三个观山神韵境的老人。

除了老妪之外,还有另外两个人也是用一种带着杀意的目光看着姬轩。

他们七个人中,每一个都代表着灵王朝南域最顶尖的宗门。

他朝着在场的七人拱手行礼。

这些人都是超脱世俗的修士。

也是他今天的目的。

“诸位,初次见面。

在下姬轩,当然,我希望你们可以叫我……殿下。”

“若是我们不叫呢?”

其中一个老人冷冷地说道。

此人正是两道带着杀意的目光主人之一。

姬轩仍旧是一脸的笑容,但就在下一瞬间,一股浩瀚的灵压落下。

那灵压之中,带着仿佛能湮灭一切的剑意。

霎时间。

七人围坐着的圆桌悄然倒塌,未曾发出任何响动,便连带着一切化作齑粉。

所有人的额头上都冒出一丝细密的冷汗。

尤其是刚才说出那句话的人。

更是两腿止不住地哆嗦。

惊惧地盯着姬轩。

“你们当然可以不叫。

你看。

这只是我在燕宁时候的一个习惯而已。

毕竟被旁人叫惯了,突然被叫别的称呼,总有些来不及反应……对吧?

毕竟。

我们都是修道之人,我也不会去威胁你们啊。”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六十六章 约定俗成? 房间里瞬间鸦雀无声。

一旁少女看着地上散乱成一片的珍馐,怜惜地咽了口口水。

已经发直的目光扫过那些坐着的七人。

眼中已经带着几分愤懑。

尤其是刚才乱说话的那个老人。

若非是他,现在自己应该是坐在夫君的身上吃得正欢。

而不是眼巴巴地盯着这一团乱受罪。

“是、是啊。

殿下说得对。

我们都是修道之人,殿下更是我们的前辈高人,在修道界能者为师,老师的要求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威胁!”

其中一个老人瞬间目中流露出一丝精光。

他迅速起身,朝着姬轩就是深深地行了一礼。

“古一然,你在做什么!”

“前些时日我们之间的约定你难道已经全都忘了吗!”

“该死——!”

这名被称作古一然的老人一拜之后。

其余的六人之中瞬间就像是炸开了锅一般。

有更多愤恨的目光出现,但他们却是将愤怒的目标纷纷转向那个最开始挑拨姬轩情绪的老人。

察觉到自己被针对之后,那位青衫老人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

仿佛只要闭上了眼睛,周围的一切就都消失了一般。

姬轩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并没有理会其他人的谄媚。

而是看向那个有胆量违逆他的人。

觉得此人敢于忤逆他,对他有了些好感?

当然不是。

他走向那个老人,平静地问道。

“不知这位道友来自何处?”

“殿下,他乃是霸——”

“不必替他说话,让他自己说。”

闭着眼睛的老人眉头紧锁。

他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虽然现在灵压已经散去,但那种平静更让人感到胆寒。

他正闭着眼睛。

灵识被强行压制在自己体内。

所以根本不知道现在自己周围的情况。

但凭感觉,觉得姬轩已经来到了他的身侧。

他不知道姬轩正在做什么,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丢掉小命。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触怒对方然后赴死的准备。

这原本是大家一起商议好的,需要有一个人率先起头让这位殿下下不来台,然后再让他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

只是姬轩却并没有按照套路走。

刚一出场就重新将这里的规则一概大乱。

强龙自然压不过地头蛇。

但现在这些蛇鼠尽曝光于他的面前,在绝对修为的压制之下,这七人犹如蝼蚁一般任人宰割。

观山第二境,神韵境修士!

这是他们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错估了对方的实力。

“所以你是自己说,还是让我自己动手?”

姬轩抬起一根手指。

点在了对方的眉心。

一阵幽蓝色的光晕在指尖流转,在场所有人都是目光一凝。

他们自然看出来了这是什么法术。

那是禁术,搜魂!

由于其特殊性,通常只有监天司的修士有资格在特殊的情况下使用这种法术。

“不必心存侥幸。

你们无故戕害我灵王朝生灵,使得南域生灵涂炭。

哪怕是万死都洗脱不了你们的罪孽。

而这只是必要的手段。”

“试问殿下,老夫何罪之有!”

被指着眉心的老人终于怒目圆睁。

他愤然看着姬轩。

目光中凶相毕露。

但下一瞬间,一股透彻心扉的凉意席卷他的全身。

只看见虚空中突然凝聚出一道白色的剑气。

直刺入他的胸腹。

这一击并不能要了他的命。

但却能让他感受到痛苦。

“唔——!”

“不要用问题回答我的问题。”

姬轩冷哼一声,那道白色的剑气顷刻间溃散开来。

这一幕落在所有人的眼中,尤其是某个白袍的中年妇人见到这一幕后,美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霸、霸刀门,夏侯群!

殿下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要是皱一下眉,我的名字倒过来写!”

这自称夏侯群的老人说话倒是硬气。

只是他话音刚落。

就听见姬轩笑出了声。

“哈哈哈。

这可你说的。

你们……谁带了纸笔?

让这位霸刀门的夏侯长老给我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名字倒过来写?”

“姬殿下,你又何必折辱我!”

“不,我是真的想见识一下。”在他的眼中,姬轩那张脸异常平静,仿佛刚才的笑声自始至终都不曾存在过一般,“需要我给你准备镜子吗?让你知道现在的你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身上的剑气已经散去。

但感受到的寒意却是更甚,夏侯群甚至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已经是炼气大圆满的境界。

虽然未到观山境,但也凭借着自身的实力,成为霸刀门的一位长老。

心中向来无敌的他,此刻竟是头一次萌生了退意。

「这个姬轩是疯子!

他是一个疯子!

不能够招惹!」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

但已经说出去的话却让他觉得接下来若是突然软下去很没有面子。

这里可是聚集了南域大部分实力顶尖的修道宗门。

若是这里的事情被传出去,他霸刀门还怎么混?

所以他当即心一横。

脸上挤出灿烂的笑容。

乐呵呵地咧开嘴。

“殿下您别当真,刚才我就和您开个玩笑,我是霸刀门长老夏侯群,这段时间我们门主在闭关,所以就派我过来与殿下商讨事宜,嘿嘿。”

“是嘛。

你这个玩笑,的确有点意思。”

姬轩见此人服软。

将手指收了回去。

他并非来这里杀人,而是真切地与这些人讲道理。

将目光一扫众人后,便低下头,看着地面一片狼藉,颇为感慨地摇头道。

“你们……都吃饭了吗?”

“吃、都吃了!”

“殿下,这些都是摆设而已。

我们都是修士,早已辟谷,哪里需要吃东西。”

“对对对!”

众人纷纷笑道。

而姬轩只是叹息一声。

“是嘛。

也对,都是修士,如何能被这些外物所累。

不过我听说来仪阁的菜品不错,有好些个能帮人悟道。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呃……”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即一年轻男子率先起身,朝着姬轩拱手,“还请殿下在此稍待,我这就去让他们再上一桌,您务必好好地品鉴一番。”

……

大河宗宗主,古一然。

月华宗太上长老,灵妙。

霸刀门长老,夏侯群。

长生宫宫主,符旭初。

太虚剑阁,剑主。

苍燕山庄庄主,松正。

玉虚岛岛主,吕雪。

这七人的身份与模样,与监天司提供给他的记录相符。

虽然他早就已经知晓,那些等不及的宗门已经离开,只剩下了这七个人。

但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因为只有这七个人,七个宗门,才是南域真正说得上话的。

他只需要控制了这七个人。

那么其他的修士自然不敢有什么别的心思。

他们很快就换了一个房间。

在进入房间的瞬间,就能看见一张圆桌上已经摆满了美食。

这些玉碟、玉碗其本身就是某种品级不低的法器,其中盛放的菜品更是有如仙家的菜肴,流光四溢,让整张桌子上都飘着一阵氤氲之色。

姬轩自然是看出来了,哪怕是这些菜品之中,也存在着极少数的阴气。

可见就算是来仪阁都没能察觉到这种异常。

怀中坐着的少女正恬静地往自己的碗里夹菜。

速度虽然不快,有如大家闺秀一般优雅,但她的动作却没有一刻是停下来的。

而到现在,姬轩才要步入正题。

“将你们唤来此地不为别的。

纯粹就是为了和你们讨论一下我来南域之后见到的一种乱象。

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了。

但还是要重新提一下。”

姬轩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视线有如渊水一般深不可测。

在他的目光之下,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

“在灵王朝创建之前。

修士之间的修炼法门就已经被分成了阳间法与阴间法。

二者各有利弊。

阳间法胜在稳妥,阴间法胜在速度。

这两种修炼之法在灵王朝,是被允许同时存在的,关于这一点……你们知道吗?”

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所有人都缄口不语。

但姬轩也并不需要他们回答。

在来到南域之后,他自然也知晓了两类人之间根本的矛盾。

那位开蔺郡监天司的司幽莫子阳只是导火索。

真正的矛盾,其实早在二者出现区分的时候就已经产生。

“既然你们不说话,我就默认你们全都知晓了。

很好。

我喜欢你们这样坦诚的人。”

他咧嘴一笑。

在座的七人脸上纷纷变得古怪起来。

“但凡修士,但凡是修道者。

本就应该一视同仁。

只要未曾触犯灵王朝的律法,那就是灵王朝的子民。

可我这段时间见到的却是修士之间的杀戮、争夺。

有些人将阴间法的修士称为‘邪修’,有些人将自己的同族视为异类,有些人甚至为此大开杀戒。

这很不好。

所以我决定……你们这些宗门需要以身作则。”

要来了!

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时候。

姬轩缓缓开口道。

“在场的七大宗门需要传下阴间法的道统。

然后将所谓‘正邪不两立’的错误观念从年轻一辈开始剔除。

所谓正邪,指的并非是修炼的功法,而是人心。

你们说对吗?

哦。

当然。

我这只是在提建议,并非是命令。

毕竟以我现在的身份,不足以命令你们完成这件事情。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怀中的少女咽下了嘴里的菜。

睁着眼睛,扭头看向抱着她的姬轩。

就在刚才,她莫名感觉到一股凉意。

“你们当然可以不表态。

我就是这么提一下。

这个问题过去之后,接下来我们就只剩下你们屠戮灵王朝生灵这一件事情了。

你们看,很简单,不是吗?”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六十七章 罪人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这七个人的口风不是一般的紧。

哪怕与他这般讲道理,都没能够让他们心服口服。

姬轩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所面对的究竟还算不算正常人。

身为暂时掌管南乘郡监天司事宜的人,手里自然也攥着这里每一个人的把柄。

每一个,都足以让他们的宗门从称霸一方的强大势力瞬间成为丧家之犬。

他不信这些人不知道这一点。

但就算是这样。

这些人仍旧没有丝毫松口的迹象。

姬轩隐约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他的心里不禁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天道之下一切尽在燕宁那位帝君的掌控之中,这里的事情,那位帝君是真的从来都不知道吗?

若帝君早就知晓此地发生的事情。

又为什么对此置之不理?

这般念头只出现了片刻就被姬轩压了下去。

在不了解事情全貌之前,一切的猜测都只能局限于猜测。

终于,还是有一个人按捺不住了。

七人中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殿下若是认为我们有罪,自然可以随时定夺我们的罪孽。

就算是殿下不想让我们今天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想必都不是什么难事。

但您的要求,我们办不到。”

“剑主!”

“你怎么就——”

这是一个女人。

虽然满头的白发,脸上面容却有如二十五六那般年轻。

此人被称作剑主。

太虚剑阁剑主,而太虚剑阁乃是整个南域首屈一指的剑修门派。

“办不到?”姬轩挑眉,在房间里气氛骤降的当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带着畏惧,生怕下一瞬间他就开始大开杀戒,“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办不到?”

“殿下您别听剑主瞎说。

您想做的事情,我们还可以继续商议!

毕竟兹事体大,不知您可否给我们些许时间准备——”

有一个中年男子起身。

横插了一句。

他在站起身的时候浑身都颤抖了一下。

那双眼睛看着下方,不敢与姬轩直视。

“古一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剑主皱眉。

脸上已经是一片冰寒。

而被称作古一然的中年男子则分毫不让地拧着头。

一言不发。

直到此时。

姬轩才缓缓开口。

“人命是大事。”

他脸上的笑容不减。

目光扫视了一番周围的数人。

“所以我并不会等你们花上哪怕半天的时间来讨论出一个所谓的两全其美的方法。

若是你们无法让我满意。

那么我就只能自力更生,努力地让自己满意了。”

古一然的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

姬轩如何能不明白对方的想法。

毕竟只要能继续拖下去,指不定自己什么时候就走了,这个烂摊子也就继续丢在了这边。

“殿下,您既然是自中域而来。

应该也明白,所谓的阴间法究竟是一种什么功法。

那种吐纳之法虽然可以让修士在短时间内修为精进,但绝对不应该成为我们生灵用以修行的方法。”

“这又是为何?”

他知道阴间法与阳间法的区别。

表面上看,二者仅仅是使用阴气与阳气修行。

但实际上。

以阳气修行的吐纳之法往往都是生灵日积月累之下所演化出来的。

有的生灵在同族之中通过某种方法得以与天地共鸣,成为修道者,那么那种成为修道者的方法所凝练之后,就成为了阳间法。

至于阴间法,其来源却是出自幽冥。

这并非是传说,而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哪怕古老的岁月已经被时间锁淡忘,但唯独这一点,被所有生灵铭记。

在久远的过去。

幽冥赐下了以阴气吐纳的法门。

那种吐纳之法可以让修士在短时间内将实力提升到极致,但也容易让生灵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乃至是自我灭亡。

它很危险。

但总有生灵愿意去承担这种风险。

除此之外——

“剑主若是想说,修炼阴间法的修士会性情大变的话。

我劝你还是不要继续说下去的好。”

“可我们所见到的那些邪道修士的确是性格扭曲——”

“剑主。”

这一声剑主,直接让对方说了一半的话重新给咽了回去,她被一股浩瀚的灵压直接按回了自己的位置,惊恐的目光中带着骇然,至于其他人更是面色惨白。

姬轩脸上笑容不减。

不急不缓地道。

“若是我今天开始下令,让整个南域的修士追杀你,你可还能拥有现在的从容?”

“我——”

“没事就多读点书。

灵气并不会改变一个生灵的性格。

那只是一团力量,是天地间的一部分,并不具备帮你思考的能力。”

剑主面色复杂地看着姬轩。

但脸上表情来看,她似乎还没有服气。

这让姬轩不禁有些失望了。

他本就想以理服人,可这些人却怎么也不肯与他讲道理。

实在是过分。

“好吃吗?”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少女。

雪儿已经快把面前的菜都吃完了。

虽说以她那般微末的道行也压根无法从中感悟出来什么,那些灵气进入她的身体里之后就很快地散开。

她甚至只能从这些菜里尝出味道。

“好吃!

夫君~你也吃一点吗~☆”

正说着。

便将一个玉盘上被捏成一只兔子模样的面团给夹了过来。

送到了姬轩嘴边。

“唔……果然好吃。

就是不知道这些菜除了妖族的那些修士之外,我人族能否将其复现出来。”

“殿下,这里的菜都是专修此道的大厨亲自动手。

根本不可能复刻出一模一样的出来。”

有人小声提醒道。

“是啊,不过没关系。

说不定我们人族还能青出于蓝呢。”

有些个人听到了这句话。

不禁浑身都是一哆嗦。

“咳咳。

殿下,我们还是聊一下正事吧。

您觉得我们所做有违天和,无端地杀害邪道……呃,修炼阴间法的修士有些不妥。

那么殿下您又如何保证,那些修士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危险。

修炼阴间法的修士大能的确存在。

我们也承认他们站在灵王朝这一边。

但除此之外的呢?”

说话之人乃是长生宫宫主,符旭初。

长生宫内各种修行之法驳杂,他们研究的则是纯粹地延长生灵的寿命。

修行的意义,便是简单粗暴地长生,获得永恒的生命。

“你说的很有道理。”

姬轩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但下一瞬间。

就看见他抬手猛地朝着符旭初一攥。

霎时间,浩荡的阴气化作锁链,将这位长生宫宫主束缚在半空中。

“殿、殿下您这是何意?”

“很简单。

既然你觉得修炼阴间法会让人性情大变。

那么我们不妨来做一个实验。

现在我将你的修为废了,然后让你重新修炼阴间法,让大家看看……你是否真的会性情大变。”

姬轩咧嘴一笑。

看着在半空中不停挣扎的人。

那笑容让旁人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当然,为了保证这个试验的公平性,我会在待会儿抹去你的所有记忆。

确保你是作为一个纯粹的生灵。

而不是一个因为记恨我而心灵扭曲的邪修,才成为阴间法的修炼者的。”

“等、等一下!

殿下,我觉得您说得有道理,是我孟浪了。

我才疏学浅!

灵气不会影响一个修士的性格!我同意了,殿下您尽管吩咐我,我绝对不会违逆您!”

直到此时。

这位长生宫的宫主终于是嚎叫着。

那双眼睛里满是血丝,带着疯狂与恐惧。

眼见此人已经老实下来。

姬轩这才将他给放了下来。

但他并没有去管这位已经彻底丧失斗志的中年男子。

而是看向其他人。

“你们应该已经见识到了。

刚才那就是操纵阴气的某种法术。

若是阴间法真的可以让一个人性情大变,甚至危害到整个灵王朝的安定。

那么……

你觉得我还有机会离开燕宁吗?”

所有人都变得缄默不语。

他们的确已经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虽然他们早有准备死在这里,但他们却没想到等待他们的会是比死亡更令人受不了的事情。

抹去记忆!

搜魂!

乃至是魂飞魄散!

这对于修士来说乃是大忌。

毕竟就算是死了,轮回转世也有那么一丝的机会记起曾经。

而姬轩的做法,直接就是让人魂飞魄散。

“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

刀不落到你们自己的头上,你们是不会感觉到疼的。

既然如此。

从今天开始,千年。

南域所有宗门的掌门之位全部换人,新任掌门、门主等掌权者,由监天司直接筛选。”

只听得扑通一声。

有一个老妪跪了下来。

双目无神地看着姬轩。

“戕害生灵之人以正常灵王朝律法施罪,功过不抵。”

第二个人从座位上滑了下来。

那个人的嘴唇都已经开始泛白。

身周环绕的灵气开始散逸,体内积蓄的灵气正在离开身体,有如是一瞬间变成了个凡人。

“以各大宗门为首,开始传授阴间法的修炼法门。

宗门师长需言明二者利弊。

不可因各种缘由强迫弟子修炼其中任意吐纳之法。

监天司会随时掌控你们的动向。

你们不必心存侥幸,我现在连你们这两天到底说了些什么话、吃了什么东西都一清二楚。”

有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有的人大口喘着粗气。

有的人仿佛整个人都已经力竭了一般,无神地瘫着。

他们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而这些失去仅仅是因为。

“既然你们不想和我讲道理,那么我就自己找一些可以与我讲道理的人。”

怀中的少女。

终于满意地放下了筷子,打了个饱嗝后面颊通红地捂住嘴。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六十八章 灵气成剑 那七个南域最顶尖的宗门已经将来仪阁的最上边三层包下来几个月了。

以他们的实力自然能轻易地做到这种事情。

最终一切还是按照他定下来的轨迹运转。

姬轩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把那些宗门逼迫得太紧了。

其实这些人也是很好讲道理的。

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无知与目光短浅,他们自然而然地就会听自己的话。

与他原本想象当中发生的情景也略有不同。

“果然,这里面的确存在凤族的气息。

但还是有些奇怪,这并不像是因为凤族长时间呆在上面而沾染上的,更像是……”

姬轩此时正站在来仪阁的最上层。

一只手伸向探出来的一根梧桐树枝杈。

在刚刚要触及的瞬间,便有一道白色的光晕,化作阻力将他的手挡在外面。

梧桐有灵。

虽然未能化妖,但本身却成为了某种类似于灵器的存在。

会对贸然靠近的失误产生抵触。

姬轩见状,将手收了回去。

“可惜了。

若是能取一截梧桐木。

应该能炼制出不错的法器。”

他话音刚落。

就听见一旁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他的眼前,一枚戒指摇晃着闪过。

这赫然是他过去炼制的一枚储物戒,用最好的材料、最好的炉鼎,最终却只能炼制出这么一枚下品的法器。

姬轩眉头微皱。

正要说着什么。

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子声音。

“殿下若是表明身份的话,想必凤族也不会吝惜这区区梧桐树的枝干了。”

“可我若是真的这么做了。

岂不是让凤族落下把柄?

现在凤族与灵王朝的关系,可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慢悠悠地转身。

看见一个白衫女子站在他不远处。

那是一个单从外表来看根本看不出其深浅的女人。

若是将灵识落在她的身上,虽然也能察觉到她的修为,但同时灵识本身也会受到损伤。

在女子的体内,拥有极为雄厚的剑气。

或者说她本身就是一把剑。

「剑仙。」

这是姬轩见到这位太虚剑阁剑主的第一反应。

在见到她的瞬间,有关她的资料便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太虚剑阁当代剑道第一人,剑主!

她或许曾经有别的名字。

但在成为剑主之后,她就叫剑主。

“剑主怎么有兴致来找我了?

刚才你们有七个人,我或许的确有几分忌惮。

可现在只有你一人,就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殿下是剑修。”

“我不是。”

“我觉得你是,所以我相信殿下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我来这里也不是与殿下继续刚才的那些话题。”

他嘴角微微向上一扬。

嗤笑道。

“那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剑主。

我与你们之间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你们所有人不久之后都会从现在的位置上下来。

莫非你觉得现在与我求情,自己能幸免于难吗?”

“殿下这般说话,可有些不把我看在眼里了。”剑主闻言,脸色略微变得有些阴沉,她旋即将视线扫过姬轩身侧的少女,垂袖躬身道,“剑主之位于我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向殿下确认一件事情。”

“你想确认什么?”

“殿下这般做法,并不是为了那些修炼阴间法的修士。”

“剑主,我劝你谨言慎行。”

姬轩笑着摇了摇头。

随即将目光看向远处那棵在山巅几乎遮蔽了大半凤霞山天穹的巨大梧桐。

“虽说此事已经告一段落。

但不代表我不会继续深究下去。

你可知……随意揣度一位皇族的意图,可能让你陷入万劫不复?”

“剑意是不会骗人的。”

剑主摇了摇头。

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一本正经地说道。

“殿下您根本就没有为修炼阴间法的修士讨回公道的想法。

我知道您所做的这一切其结果就是让那些修士能够光明正大地修炼。

但那只是结果。

您根本没有把目的说出来。

所以我想知道您真正的目的。”

目的?

姬轩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只是这位剑主如此固执,还是天下间所有的剑修都是如此。

那些修炼剑道的修士从一开始就有一种极为顽固的执拗。

他在燕宁的时候也见过许多的剑修。

尤其是在洞虚山的时候见得更多。

当时有一位剑修为了让他师尊出山,甚至在山脚下不吃不喝跪了半年。

许久之后。

他才长叹一声。

两手背负着。

“那么剑主,你觉得阳间法与阴间法修士之间的矛盾主要出在哪里呢?”

“这……他们是邪——”

“是‘异类’。

修炼功法原本并没有善恶之分。

之所以排斥其中之一,仅仅是因为另一方更加强大、修炼的人数更多。

我们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吧。

剑主。

就拿我们现在所在的凤霞山作为例子。

你觉得在失去了修为、身份之后,你作为一个人族,能在这里活多久?”

“……原来如此。”

剑主脸上带着几分苦涩的笑容。

她终于明白了姬轩所做这一切真正的理由。

但与此同时,她的眼中也带着几分敬畏与钦佩。

因为她反应过来,姬轩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究竟有多么困难。

她朝着姬轩再拜。

这一回,却是没有任何灵压束缚、真心实意的一拜。

“殿下是一个有远大志向的人。”

“远大……志向?”

听剑主这么一说。

倒是姬轩有些愣住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这么说。

在迟滞了片刻后,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容。

“哈哈哈哈,剑主。

没想到你看上去这么正经,倒也会开点玩笑。

我原以为剑道修士都是如此死板,现在看来倒也不尽然。”

“殿下,我是认真的。”

“诶……

我可没什么远大的志向。

你还是高看我了,不过……罢了。

你就当我‘有远大的志向’吧,反正我可从来没承认过。

不过……

你现在知道了我真实的想法又如何?”

“殿下的剑域,其原形乃是出自我太虚剑阁。”

“诶?可这明明是——”

“古剑宗前身,乃是我太虚剑阁的一道分支。

当年因为某些事情,使得古剑宗脱离了出去。

但其根本就是太虚剑阁。

所以殿下身上的这股力量,我自然认得清楚。”

这倒是姬轩头一次听说的事情。

他对于古剑宗的熟悉程度仅仅是知道一个名字。

了解其当初参与了建造旭天剑阵。

却没想到其与太虚剑阁之间还有这种渊源。

“我不知殿下这份传承出自何处,也不打算知道。

所以我现在只是想向殿下您发出一道邀请。

请殿下日后若是得闲,可以来我太虚剑阁。

我想给殿下一场机缘。”

听到机缘二字。

姬轩就笑了。

要说机缘,他太虚剑阁还够不着中域的毫末。

但接下来剑主所言,倒是让姬轩瞪大了眼睛。

“……你说,一位剑仙留下来的葬剑池?”

“以灵气锻造灵剑的方法,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那种锻造方法的成功率并不高。

甚至需要至少观山境修士才能将其完成。

所以就算所有人都知晓,但愿意去尝试的修士却少之又少。

而这种锻造灵剑的方法,便是来自我们太虚剑阁的根基——一位剑仙留下来的葬剑池。”

所谓葬剑池,只是一个好听一些的称呼。

它其实就是某位剑仙将各种弃用、锻造失败的残次品丢弃的地方。

可以说每一位剑道修士基本都是炼器大师,姬轩除外。

这么一份机缘,对于姬轩那贫瘠的剑道来说,的确是久旱逢甘露一般,让他难以拒绝。

要知道就算在中域,想要去某个剑仙的道场转转,也得靠机缘。

但转念一想。

姬轩脸上笑容便收了回去。

他看着脸上波澜不惊的剑主,沉默片刻后,接着道。

“剑主应该不会这么平白无故地送我这份机缘吧?

我可不会认为单纯的‘理念得到认同’,就可以去一个宗门如此重要的地方。

哪怕我是皇族,对吗?”

“若殿下以皇族的身份施压,我们太虚剑阁会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剑主非常实在地承认了。

她的确是一根筋的脑子,丝毫不带转弯的。

“所以为什么?”

“听闻殿下善于驱邪除恶,所以我希望殿下能屈尊剑阁。

替我们除掉一害。”

“……你说的一害,指的是鬼祟?”

“正是。”

姬轩脸上不禁露出几分怪异的神情。

看着一本正经的剑主,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大姐,你一个观山形意境修士,再加上宗门里那么多的老鬼,居然还搞不定一只鬼祟?”

“我们拿那只鬼祟没办法。”剑主坦言,同时再次朝着姬轩行礼,“还请殿下来我剑阁除去鬼祟,若是再让那鬼祟作妖,恐怕我剑阁内弟子道心都将不复存在,剑阁基业都会毁了。”

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但这种话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玩笑。

就算是鬼王,最厉害的也不过是观山形意境。

再厉害的鬼王他还从来没见到过。

而且那么厉害的鬼祟,看上去也没有危及人的性命。

只是损害了修士的道心而已。

姬轩很想拒绝这种事情。

哪怕他是鬼师,但他同时也是一个皇族。

来南域也不是为了斩妖除魔。

但是……

葬剑池……

那可是在中域都不一定轮得到他吃一口汤的机缘。

在心中纠结了片刻后。

姬轩点了点头。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六十九章 熟悉的气息 这不是一个亏本的买卖。

甚至还小赚了一把。

鬼师的修行原本就需要引渡亡魂、祛除邪祟。

这怎么看都不会亏。

在得到姬轩肯定的答复之后,剑主满意地离开了。

太虚剑阁在南域中腹。

若是不计代价地赶路的话,使用传送阵只消半日就能到达。

所以姬轩完全不着急。

就在姬轩心里想着最后一件事情的时候。

却忽闻身旁少女一声惊呼。

“呀~夫君快看那边,那个是不是梧桐树的果子?”

“哈哈哈,雪儿你肯定是看错了。”姬轩听到这句话后,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这梧桐是只开花,不结果的。”

“可是……不结果的话,梧桐怎么繁衍?”

“只消折下一根枝条,插在地上。

等到恰当的时机,这根枝条就会成为一棵新的梧桐。

你刚才说的梧桐树的果子在哪里?”

姬轩顺着少女指着的方向看去,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只看见一簇璀璨的叶片随风摇曳。

送出一阵阵玄妙的音色。

若是有修为高深的修士在此的话,兴许能感悟出什么东西吧。

但姬轩却完全没有感悟出任何东西。

他看着那根仿佛刻意一般延伸到这里的枝杈。

心中所想的,却已经是别的事情了。

“诶——怎么真的没有呀。”

“你看,我就说什么都没有吧?”

“可是人家刚才明明看见了一团黑黑的东西~☆是看错了吗?”

“……雪儿?”

“嗯?”

“你怎么哭了,不开心吗?”

“诶?

奇怪~人家这是~怎么回事?

人家也不知道哩~就是忽然觉得好伤心~☆但今天和夫君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啦~夫君不要误会~☆”

姬轩狐疑地看着少女。

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莫名淌出来的泪水。

他没从少女的身上察觉到不寻常阴气的波动,所以正如少女所说,她并没有对姬轩产生负面的情绪。

而那种悲伤的感情。

却不知是来自何处。

“夫君~人家困了嘛~☆”

下一刻,少女便顺势埋在了姬轩怀里。

整个身子都仿佛脱力了一般瘫软下去。

随即被姬轩一把抱起。

“那我们就先回去休息。”

“嗯~☆”

……

仙音垂丝缕。

梧桐落金枝。

那片金黄中带着白色流光的叶子上开始出现一道道黑色的裂痕。

就如同是完美无瑕的玉片上,遭到了不可磨灭的秽浊。

叶片在颤抖。

其光华在明灭。

其形体在弯曲、折转,最终蜷缩成一个球。

然后。

没有风雨的试探,它就那么自然地从枝头落下。

在半空中,直接化为了齑粉。

就连那最后存在的痕迹,都随着风飘散而去。

这只是树枝上数之不尽的叶片中的一点毫末。

不会对梧桐有分毫的影响。

那仍旧是凤霞山引以为傲的标志,是凤族最为自满的圣地。

但是。

就像是风雨之前落下的第一颗水滴。

堤坝倾覆前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这些还远没有被人发现,也终究不会被人发现。

没有人听得懂玄音中传达出来的意思。

也没有人听得见其中夹杂着的不同音调。

……

“过分!

太过分了!

老哥您一定要给我讨回一个公道啊。”

黑马捕头正收拾细软。

他将一身的装束都换成了寻常市井的打扮。

把阔刀也丢到了一遍。

所有小可爱的通信玉简也都碎得没有一点痕迹。

正埋头把那些值钱的物事都撞进储物戒里。

就看见那黄毛马妖屁颠屁颠地从外面滚了进来。

涕泗横流地一把抱着黑马捕头的大腿。

“老哥您知道吗,小弟我刚才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们都欺负我,都不把我当妖看。

他们骂我骂得好难听啊老哥。”

“你这小子……又怎么了?”

黑马捕头将手里的动作停下。

同时冷冷地盯着脚边的黄毛小子,越看越觉得来气。

但他还是忍着心中的怒火。

知道现在若是动怒,很可能会招惹来更多的麻烦。

“老哥,你听我说啊。

刚才我不是去追人族修士去了。

结果他居然……居然去了来仪阁!

那我肯定是追上去啊……诶?

老哥您怎么了。

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黄毛马妖发现自己这位老哥正一脸漠然地看着自己,那种眼神有些熟悉,但具体熟悉在哪里,却又记不大清楚。

好像在很久之前,也有那么一个人对他用相似的目光看过。

随后他视线散开。

发现平日里堆满了东西的房间,现在却空荡荡的。

“老哥您这是……搬家了啊?”

“嗯,搬家。”黑马捕头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冷静地接着道,“你继续说,你追去了来仪阁,然后呢?”

“那我当然是掏出文书,让那边的人带我去抓人啊!

嘿嘿。

这回我可是学聪明了。

直接把那人族修士的相貌给画了出来。

到时候就算我势单力薄,来仪阁的那些妖族料定也不敢与我们作对,肯定是倾巢出动,到时候我们也省力不是。

可、可是……”

虽然黄毛马妖支支吾吾了半天。

到最后甚至只剩下了哭腔。

但黑马捕头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居然有胆量去招惹来仪阁!

他又不是什么猫妖有九条命,而且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他霍霍的啊。

那可是凤霞山的老大。

凤族的地盘!

凤族与监天司哪个大?

这种事情在凤霞山不用想都知道。

“被打出来了吧?”

“嗯!”

黑马捕头拍了拍黄毛马妖的肩膀。

而那黄毛马妖则用力地点了点头,一脸无辜。

“疼吗?”

“疼!可疼了!有个小白脸还用一种火烧我,那火金灿灿的,烧着可疼了!”

“是嘛,烧着可疼了?”黑马捕头说到这里,突然掌心一道罡风就朝着黄毛马妖的身上拍了过去,只听得一声惨叫,一道黑影便如流星一般冲出房间,再看黑马捕头紧随着出门,冷笑道,“那我这一记打疼不疼?”

“老哥……老哥!您这是做什么?”

这马妖还有些懵。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就在下一刻,一道金光流转,化作一道绳索,将那黄毛马妖给紧紧地束缚住。

黑马捕头的脸上带着狰狞。

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无论如何都走不脱了。

若是招惹了人族有身份的人,他还有机会逃走。

但若是招惹了凤族。

那结局就只有一个。

尽管招惹凤族的不是他。

但在凤霞山,凤族就是最硬的道理!

“走,我们去见司幽。”

“见、见司幽做什么?

老哥,我是不是……搞砸了?”

就算是再愚笨的人。

到这时候也总能意识到什么。

见到平日里待他如同儿子一般的老哥居然瞬间改换了态度。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做错了什么。

“跟我走。

小子。

接下来你是生是死自求多福,若是你死了,可别怨我。

若是你活了,从今以后你我之间再无任何关系!”

只听得啪的一声。

响亮的巴掌落在马妖脸上。

在那泛黄的鬃毛之间,是一个肿胀起来的蹄印。

……

姬轩并没有带着雪儿回客栈。

他觉得若是再住在那个地方,日后怕是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他又不想大张旗鼓地让凤霞山的人知道他的存在。

思来想去,就去了监天司。

凤霞山的监天司司幽是半妖。

从第一任司幽开始,一直都是如此。

这或许是所谓的约定俗成,也可以看成是双方达成的某种妥协。

司幽不会偏袒人族与妖族之间的任何一方,除了凤族。

因为这里的规矩制定方,就是凤族。

当姬轩神不知鬼不觉地抱着雪儿出现在这位半妖面前的时候,这位美艳的红裙女子正瞪大了眼睛,手里的灵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那一口不上不下地卡在咽喉,将脸憋得涨红。

“你应该认得这个东西吧?”

姬轩的掌心浮现出一道淡蓝色的印记。

在那道印记显化出来的瞬间。

红裙女子这才努力地点了点头。

将刚才那憋着的一口气给咽了下去,不住地咳嗽着。

“虽然是暂时的,但我现在是开蔺郡监天司司幽。

开蔺郡治下一切地方监天司皆由我调遣。

当然,也包括你们。”

“大、大人您来这里是为了……”

“不要紧张,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放松放松。”

此言一出。

原本一脸慌乱的红裙女子这才脸上绽开笑容。

她莲步款款地离开座位朝着姬轩欠身行礼。

而目光却是时不时地朝着姬轩怀中抱着的少女看去。

这少女的身上长着狐狸的耳朵和尾巴,俨然是最纯正的妖族。

“红鲤,见过殿下。”

“给我提供一个住处。

两天后祀生节结束我就会离开。

在此之前,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出现在凤霞山。”

红鲤闻言,当即颔首应下。

她正抬手要带姬轩去住处。

却在下一刻,听得外边传来一阵有序的敲门声。

当即脸上显露出几分不悦。

“何事?”

“大人,是我,黑驹。”

“黑驹是我们监天司首屈一指的捕头,身为马妖,体格健壮持久……咳咳。

在他的眼里,罪恶无所遁形。”

红鲤笑着解释道。

“大人,我这就让他在外面等着,先带你你们去——”

“不必,你监天司的正事要紧。

还是先忙完你的事情吧。”

姬轩说完。

却是心念一动。

一道流光化作光圈笼罩其全身。

转眼之间,他的身形便已经不见了踪影。

见到这一幕,红鲤眼中带着一丝诧异,随即轻咳一声,正色道。

“进来吧,有什么事情快说。”

“诶,那大人,我进来了啊。”

门被推开。

迎面走进来一只马首的妖族。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被捆缚得严严实实的黄毛马妖。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七十章 归属? “黑驹,找我何事?”

司幽红鲤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异常。

但言语中却明显地带着几分不悦,让这名唤作黑驹的捕头心里也不禁是咯噔一下。

今天仿佛是撞了枪口,或是遭了什么咒怨,简直是诸事不顺。

但心中虽然这般念想,他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先是朝着司幽行了一礼。

随后一把将自己的这位‘可爱的亲族’给提了过来。

将其按着跪倒在地。

“这是……我记得,是你的一位亲族?”

“回大人,确实是在下的一名亲族。

他原本是我在凤霞山外留下的某一脉后裔,在前段时间觉醒了灵性,成功化形。

我看他也憨厚老实,就心怀恻隐,把他给留在了身边。

我们马妖一族开启灵智本就不易。

所以我这些年来也少不得对他鞭策鼓励……”

“我知道,前几年你把你这位亲族送去其他地方历练,结果半年前他回来了。

听你说他表现得不错,所以我才给你那个机会。

让他做个小捕快。”

红鲤一只手指敲打着自己的胳膊肘。

微微沉思了片刻后,不急不缓地说道。

“那么……你现在又为什么把他给绑起来?

还把他带到了这里。

黑驹,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眼中带着几分凛然。

在那句话落下后的瞬间,整个房间里气氛陡然一变。

好似空气都开始凝滞了一般,令人喘不过气来。

那种压抑的氛围,有如前方压着一座即将倾覆的山岳。

“是、是出了点事情。

今天我这位亲族、那个……不小心……招惹了一些不该惹的人。”

黑驹弓着身。

两腿都在不住地打颤。

而在他身后捆缚着拖来的黄毛马妖却在见到司幽的瞬间,那两只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她。

嘴角情不自禁地流出哈喇子。

周围那种压抑的气息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那亲族究竟是冒犯了谁,把你吓成这样?

甚至值得你亲自过来与我说?”

“是……是凤族。”

灵压骤然降下。

黑驹直接跪倒在地上。

面色惨白,两手撑着地面,只差半点他就直接整个身子趴在地上了。

至于那被捆缚着的黄毛马妖。

此时才算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脸的哭腔。

惊惧地盯着面前绝美的女子。

有如虫豸一般在地上扭动着,试图离开这间房间。

“黑驹。”

红鲤的声音中带着冷意。

若非是在这里,若非边上还有其他人。

恐怕这黑驹就要命丧当场了。

“把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若是有半点隐瞒。

今天你就不要想着从这里出去了。”

“是,是!司幽大人!”

被吓傻了的黑驹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

赶紧将一切都说了出来,同时将那张印有监天司戳印的文书也一并交了上去。

红鲤目光落在那戳印上片刻后。

怒极反笑。

“好,好啊。

黑驹,没想到……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么一个讨喜的亲族。半年前你是怎么和我说的,嗯?

你说你这位亲族在外面历练了那么多年,已经褪去了妖族的陋习。

完全可以胜任监天司的工作。

说实话,就算他实际上一点本事都没有,我监天司又何惜养一个吃闲饭的!”

红鲤正在气头上。

只是这句话落下之后。

就听得耳畔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咳嗽声。

连忙面色一变,改口道。

“我原本念及旧情,觉得你推荐的人至少也算得上是一个人才,至少也有些本事。

可结果呢?

好嘛。

黑驹啊黑驹,你这位亲族的确本事了得。

这才多少时间,就已经敢得罪凤族了?

你们还想怎么样,把凤霞山的梧桐全都砍了给你们当草吃吗!”

“不、不!不敢!”

黑驹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

虽然这些都还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知道今天这里至少得有一个走不出去。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凤霞山的司幽红鲤。

她虽然是半妖,但行事作风绝对更为偏向妖族。

其出手之狠辣、果决,完全与她的外貌达成了两个极端。

据说在就任司幽之前,她还是一个杀才,在她手里丢掉性命的生灵不计其数。

现在他只能祈求这位司幽大人还没有生气到将这里所有妖都杀掉的程度。

就算要杀,那也别把自己给杀了。

“哼。

不过你还算是聪明。

起码还知道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刚才的冲突……真的只有你说的那么点吗?”

“真的!绝无半句虚假!

若是大人您不信,大可对他搜魂。

记忆是不会说谎的!”

“行了,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红鲤皱着眉,若非边上还站着一个人,她如何不想搜魂,但现在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所以无论要做什么、说什么话,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此事我一会儿会亲自去和凤族他们说的,他一个小小的蝼蚁,凤族还不至于降下多大的责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司幽大人心情好像不错。

但既然能免去一顿责罚,那自然是极好的。

黑驹当即叩首拜谢。

“从今天开始革去你捕头一职。

从一介小吏开始重新来过吧。

希望你以后可以长点记性。”

“多、多谢大人!”

“然后是你这位亲族……”红鲤扫了一眼像一条狗一样躺在地上的黄毛马妖,淡淡地说道,“依照灵王朝律法,他的行为乃肇事,又仗势欺人罪加一等,把他关起来三十年,三十年后让他滚出凤霞山。”

自己的这位亲族居然也保住了一条命?

黑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刚才司幽大人的确是非常动怒,几乎就要杀人了。

可现在这责罚下来却有如蜻蜓点水一般。

对于妖族来说,关三十年的惩罚虽然严重,但还没有到耗尽一生的程度。

今天的司幽大人,似乎有些奇怪?

但这般思绪已然是被他压下。

不论司幽变得如何奇怪,司幽就是司幽。

那是绝对无法逾越的力量。

正当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蹒跚着起身打算告退的时候。

却忽闻身后那捆缚着的黄毛马妖突然大喊一声。

身子不住地在地上扭动。

就像一个耍无赖的孩子。“不要!

我不要关起来。

我不要走,我要留在凤霞山!”

“这可由不得你。”

红鲤的脸顿时就阴沉下来。

要不是边上还站着姬轩,这只马妖早就已经被她给宰了无数遍。

她冷眼看着黑驹。

黑驹感觉到目光,才站起来没多久的双腿又一次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黑驹,你之前不是说你这亲族早已在外面历练得心性成熟了。

怎么这模样?”

“大人,这……我也不知道啊。

当初我把他托付给一个朋友。

让我那位朋友锻炼一下他,而且他回来的时候真的很乖巧,也很会说话——”

“老哥你骗人!

那个混蛋把我给卖了,卖了三百钱!

就把我塞进马厩里边,我、我拉了好几年的马车,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什么,你竟然是逃出来的!”

黑驹当即面色一沉。

他知道这回就算是灵帝亲至都救不回这黄毛马妖了。

所谓历练。

其实就是让没有化形、或者化形不完全的妖族与人族一起生活,通过模仿学习人族的习性。

所有的妖族都这么认为,这是由纯粹的野兽转向妖兽的必由之路。

任何刚开了灵智的妖族都必须经由这一步来成为成长。

甚至已经将其写进了灵王朝律法之中。

现在这黄毛马妖这般说话。

等于是直接承认了自己违背了律法。

这一回。

黑驹已经迅速地远离黄毛马妖一段距离。

他已经能感觉到明艳动人的司幽眼眸中暗藏的杀机快要满溢出来。

但就在下一瞬间。

却听得房间里传来一道陌生的少年声音。

“我能问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嘿嘿。

我把绳索咬断了。

大雪天的谁也不知道我往哪里跑!

不过马车里还有活物,这会儿估计坟头草都长了吧。”

“你这一头的黄毛是天生的?”

“当然是染的啊,原来白色的不甚好看,老哥说那一身的白和他犯冲,而且……说实话的确有点丑,被人看了笑话。”

“你屁股上有一撮黑斑吧?”

“是啊。”

黄毛马妖正自顾自地回答着。

等答到这里。

却是突然反应过来。

茫然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你怎么知道?

不对。

是谁在那里?”

话音刚落。

就见虚空中泛起一阵涟漪。

从原本空无一物的某一处虚空中,走出两道身影。

那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马妖,这般俯视的角度令躺在地上的马妖心里一阵恼火。

少年的模样他自然是认得的。

正是他想要找麻烦的人。

然后少年开口。

戏谑一般的言语中带着几分畅然。

“那时候的我手里没什么法器,所以还没办法御剑。

不过好在那条道上也不是想象当中的没有一点人烟。

所以好歹是找到了住处。

不过没想到我们还挺有缘分。

原本我都已经放弃了继续找你。

谁知道你却主动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的坟头还没长草,是不是让你有些失望了?”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七十一章 愤怒 黄毛马妖原本脸上还带着几分惊恐和茫然。

但在听见这番话之后。

他突然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姬轩。

“是你,是你这个杀千刀的混蛋!”

“给我闭嘴!”

黑驹见到姬轩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少年身份不一般。

所以下意识地就要抬脚踩着黄毛马妖的脸,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但为时已晚。

那黄毛马妖是挣扎着躲过了那几脚。

悲愤地瞪着姬轩。

“我带着你们跑了七天,整整七天!在雪地里一棵草都没给我吃,就知道要我往前跑,我是牲口,是活物啊!也是要吃要喝的啊!

你凭什么不给我吃的,凭什么连休息都不给我休息!

就知道让我赶路。

你知道我那几天是怎么过的吗!

差点……我差点就饿死了!”

这般言语颇为悲壮。

就连一旁红鲤都是露出几分怪异的神色盯着姬轩。

而姬轩轻咳一声。

目中闪过一道思索之意,随即冷笑一声,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

“吃东西?

你原来也需要吃东西的吗?

刚开始给我们拉车的时候……你不是还挺活泼地想要甩开身上的缰绳,拼命地跑恨不得把我们连人带车都给掀飞了吗?

怎么。

现在想吃东西了?

饿了?

你倒是不妨说说看,我后来是怎么制服你的?”

“……总之老子就是不服,凭什么要跑那么远的路,凭什么老子就得被人当驴马使唤!”

黄毛马妖歪着嘴。

一副谁也不服的模样。

姬轩摇了摇头,事到如今继续讨论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必要了。

当初他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用实力说服了这只马妖,而且还搭上了一根缚妖索。

用缚妖索作为缰绳,这在他的认知里还是头一遭。

这匹马妖在路上愣是让缚妖索勒得差点断气才开始听话起来。

但尽管如此,它还是逃走了。

也不只是用了什么方法,挣脱了缚妖索的束缚,跑得没影了。

“老哥,您也说两句啊……我没错!我就是不想被人当牛马使唤,我可是您为数不多的血亲,您肯定得护着我啊!老哥您怎么站那么远,我……我怕……”

再看黑驹已经将脸侧了过去。

生怕再被牵连进去,那就算是有九条命都保不住了。

到现在事实胜于雄辩。

这黄毛马妖的性格就是这么一副德行。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么大的罪。

“根据灵王朝律法,妖律第一例第七十五条。

任何由野兽诞生出灵智的妖族,都拥有在凡间历练锤炼心神的义务。

其历练完成与否,与引荐人有直接关系。

由引荐人自行判断。

凡提前终止、或自行逃逸历练的妖族,需废除修为,抹去其记忆,重入凡间,之后机缘造化各安天命。”

姬轩熟稔地将灵王朝律法读出来的时候。

黄毛马妖终于是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真的要完了。

虽然他没读过书,也不识字。

但在他被塞进马厩里的时候,某个人的确与他说过类似的话。

具体内容他忘了。

只知道后果,那就是一旦逃跑,就玩完了!

可当初他逃跑的时候只顾着乐,哪里还记得什么后果。

来到凤霞山之后整天都沉溺在玩乐当中,更加不可能记得什么后果。至于历练的事情,他好像是被他的老哥问起过,但当时的回答,也早已经忘记了。

“诶呀真是可惜。

你看。

若不是你多嘴说了那么几句,多动了那么几下,我又怎么会认出你来?

老老实实地关个三十年多好。”

姬轩笑着朝黄毛马妖走去,看着那逐渐蜷缩成一团的身子,因为心神的失守而便会原本模样的巨大的妖族身躯,以及撑破了衣服而露出来的那条后腿。

在后腿根上,赫然有一块黑色的斑纹。

这块斑他不会忘记,因为之前看过很久。

赶路的时候马鞭子总是会下意识地抽在那一块地方。

虽然理论上妖马并不需要用鞭子去抽。

“你、你想怎么样!

老子告诉你,就算今天死在这里,老子也没有错!

老子活下来是为了享福的。

不是来给你当牛做马的!啊——!别,别打了!老……我错了,我错了!”

只听得啪的一声。

姬轩抬手就拍在了马妖后腿上。

这马妖浑身猛地一哆嗦,方才那般豪横的模样仿佛从未出现过,畏畏缩缩地蜷成一团。

他的眼眸中,倒映出姬轩和蔼的笑容。

“我还从来没吃过马肉。”

“噫——”

这黄毛马妖听到这句话,当即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姬轩踢了踢他的身子,眼看着没什么反应,这才转过身去看向司幽。

“原本按照灵王朝律法,他会失去记忆和修为,重新去凡间历练。”

“殿下您的意思是……”

红鲤眼眸中带着几分兴奋。

房间里已经被杀意充盈。

仿佛只要一个瞬间,这房间里就会有某只妖族丧命。

而黑驹藏身在暗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姬轩摇了摇头,这红鲤果然与资料中的一样,虽然美艳动人,但在这幅皮囊的下边,却带着一颗杀心。

虽然被收入监天司做了司幽。

但那颗杀心却从未就此磨灭。

“抹去记忆的事情就免了。

带着他的记忆,让他去凡间重新历练吧。

等他什么时候能不吃不喝地从南域边境拉着车走到凤霞山,他的修行也就结束了。”

远处的黑驹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他觉得自己这位亲族怕是永远都完不成这个任务了。

南域边境距离凤霞山很远。

就算是御剑飞行,也需要小半个月才能到达。

若是载着人或车马一点点挪过来,天知道需要多久!

更何况还不吃不喝……只有观山境修为的修士才能达到那种自天地间汲取力量,来达到真正辟谷的程度。

这无疑是一种折磨。

而且这种折磨的恶劣程度对于妖族来说,比死亡更难受。

红鲤美眸中带着几分讶然。

随即恭敬地朝着姬轩欠身行礼。

“那么就依殿下所言。

黑驹。

把人带下去看着。

不要再让他丢人现眼了。”

“是、是!”

黑驹就像是重生了一般从阴暗的角落里跑了出来。

风一般将地上瘫着的黄毛马妖给拽了出去。

门随即砰地一声关上。

红鲤面露歉意地笑着道。

“让殿下受惊了。

没想到居然会发生那种事情。

不过殿下放心。

在这里,殿下绝对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红鲤敢拿性命担保。

那殿下请随我——”

她正要让姬轩跟着他去住处。

却见姬轩蹲下身,将那张被丢在地上的文书拾起。

在面前仔细地端详了片刻。

“殿下?”

“距离上一次凤霞山出现这种事情,过去了多久?”

“上一次……殿下您是说这起命案吗?”

听见姬轩这句话。

红鲤的脸上闪过几分不自然,笑着将视线挪到了别处。

“殿下,这是我们监天司的事情。

还请殿下放心,这件案子我们一定能迅速地将其查个水落石出。

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

“你们有线索了?”

“这……”

尴尬的神情之下。

红鲤终于是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回殿下。

线索不是没有,反而是……太多了。”

“可以和我具体说说吗?

我对这件案子有点兴趣。

毕竟。

我似乎和被害者也有几分联系,虽然并不多。”

红鲤抿着嘴。

迟疑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黑云三妖。

原本是附近黑云山上得道化形的三只妖族。

她们分别是蝶妖、鹿妖和一只猪妖。

平日里以姐妹相称,遇见了心仪的男子便会通过各种方法将那个男子带回去,然后……服侍她们。

因为她们修为不低,三妖联合起来甚至能与炼气圆满的修士一战,而且她们只带走人族修士。

所以基本上在凤霞山虽然被人诟病甚至是厌恶,但我们也没有去管……殿下您生气了?”

“不,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那我就继续说下去了。”

红鲤扫了一眼姬轩怀中闭目的少女。

接着说道。

……

夜幕降临。

湿润的空气让人不由得打心里生出几分寒意。

他站在一块浮石上。

目光阴沉地盯着下方的黑灰色雾霭。

在那更深处有一片深潭,其中藏着数不尽的水族妖兽。

这里是凤霞山的边郊。

到了这里,背后便是一片璀璨,而眼前却只有那几条飞流直下的瀑布,在黑暗中发出一阵轰鸣。

愤怒。

不甘。

无奈。

自从开始修道以来,这种情绪已经不知道多少个年岁都没有出现过了。

从一介普通的外门弟子,一步步地向上爬,一步步地从一介凡人成长到现在。

他获得了过去从未敢想象的东西。

站到了自认为最顶点。

他本以为这种平静的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个少年出现在他的面前。

亲手将他从巅峰推了下去。

那道命令一开始的确没有戕害阴间法的修士。

仅仅是制止那些修士修炼阴间法而已。

但是……命令的传递是有有效范围的。

当传递到最后,原本的意思已经面目全非。

但尽管如此。

他依然觉得自己没有错。

那些生灵的死亡只是灵王朝发展的奠基。

那些骸骨只是创造更美好世界的必要牺牲。

而他。

将见证着一切——本该是这样的。

念及至此。

一股闷气令他不由得开口怒嚎。

也就是在他张开嘴的瞬间。

他的眼前,被绝对的黑暗所覆没。

雾霭中,一块浮石飘荡于虚空。

安静地与夜色融为一体。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七十二章 作妖 欺压人族在凤霞山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要不闹出点人命来。

基本上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就算如此,黑云三妖还是连同族都被记恨上了。

虽然她们明面上只带走人族的修士。

但实际上在她们身边的妖族也不在少数,也不知她们是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开始让一些妖族也跟了她们。

这可就让附近那些妖族忍不了了。

但就算是颇有诟病。

那些势单力薄的妖族也打不过黑云三妖。

那三只女妖精非常聪明地没有去招惹任何她们得罪不起的人。

若是长此以往,她们迟早都会成为为祸一方的祸害。

但偏偏其中一位死了。

“不过虽说是半妖。

她毕竟是凤霞山的生灵。

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公平公正。”

房间里姬轩设下屏蔽一切感知的阵法。

坐在椅子上回味着方才红鲤与他说的那些话。

红鲤是聪明人。

有些事情他们心知肚明,都没有说出来。

但不代表各自不知道。

“你看出来了吗?”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女。

此时雪儿已经睁开了眼睛。

事实上在红鲤离开、姬轩关上门的瞬间,雪儿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醒的。

来监天司的半路上,她就以困了为由,一直赖在姬轩的怀里。

倒也没有引来道上多少人的注意。

毕竟对于妖族来说,一个服侍别人的人族修士走在路上是再正常不过了。

“那位姐姐可是修炼了一身极好的幻术呢~而且人也长得漂亮~☆”

“是啊。

未至观山境的妖族,终究无法彻底化形,不论是变化做什么模样,都会或多或少地留下来一些属于原本种族的痕迹。

她修炼了一身幻术,将自己身为妖族的那一部分藏了起来。

然后身上还带着刻意施展的媚术。

她的媚术没有针对任何人,虽然比不过一些特殊的体质或者妖族,但配上她现在这副容貌,的确罕有能比得上她的。”

姬轩不由得感慨。

他的确也动心了一点。

不过那是被红鲤身上的媚术给影响到了一些心神。

但影响不大,还没有到让他痴迷的程度。

念及至此。

他抓着少女的柔荑,笑道。

“不过要说媚术,果然还是比不过雪儿啊。”

“那是自然~要论媚术人家族里可是祖传的~☆

不过那位姐姐也是愚笨。

居然拒绝了夫君。

明明刚才就应该接下夫君的好意的~☆”

“或许她根本就不怕吧。

呵呵。

既然她有这个能力亲自平定凤族的怒火,那么我也就没有必要再出手了。”

刚才姬轩曾与红鲤提议,让她搬出自己的其中一个身份,对凤族施压。

让凤族不要将怒气冲在她的身上。

这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可以过得安稳。

但没想到红鲤居然拒绝了他。

甚至表示那根本就不算什么。

“而且她自己都说了。

我们什么事情都不必去做。

所以接下来只需要好好地等着两天后的祀生节就可以了。”

雪儿当即绽出了笑容。

顺其自然地坐上了姬轩的身子。

将脸贴近姬轩的面颊,媚声道。

“夫君~☆

天色已晚,不若我们先歇了吧~☆”

“现在可还是下午。”

姬轩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光。这哪里是休息的时候。

但少女随即朝着姬轩脸上倾吐一口香兰。

“可是人家困了嘛~☆

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看到夫君的样子就觉得困呢~☆”

正说着。

她的手已经有些不老实地缠上了姬轩。

姬轩只觉得腰间一凉。

随即房间里便开始散逸出一阵暖意。

直至外边天光放暗,姬轩看着身旁蜷成一团的少女,匀称的呼吸吹动几根散落的长发,令人心里又是生出几分异样的感情。

这小丫头的确继承了她们一族的精髓,只是还没有怎么学以致用。

比如现在这么一较真起来,趴下的可就是她自己了。

「红鲤。」

盯着房梁放空了一会儿。

姬轩的心里再次浮现出凤霞山司幽的名字。

这个美艳的女人很不正常。

其一,她揽下了所有麻烦。

不让姬轩去管凤族之事,也不让姬轩深究黑云三妖之死。

自然对于姬轩来说乐得如此。

毕竟他又不是什么‘解决麻烦小帮手’,没必要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陷进去。

但红鲤在揽下一切时候的态度,却被姬轩觉察到了几分急躁。

仿佛是生怕姬轩有所变故一样。

其二,就是她身上的气息。

她身上没有那种属于妖族与人族的气息。

就像是刻意地将自己的存在、标识给抹去了。

当然。

他自然明白一些妖族会对某种特殊的东西有些讲究。

更何况是红鲤。

但在她身上所做的就更加彻底了。

掩盖了身上的腥气。

隔绝了身上人族的气息。

在这座满是妖族的地方,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是因为她的过去吗?

九十五年前。

她成为司幽之前的那件事情,也是……今天之前,凤霞山发生的最后一起妖族死亡的案子。」

但不论心中如何猜测。

都无法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出来。

他能看出来红鲤不想让他染指凤霞山的任何事情。

这或许能看做是凤霞山对灵王朝的一种态度。

但这种态度却绝对不该出现在一位司幽的身上。

……

渴求着诞生。

渴望着存在。

就如同还未有形貌的生命雏形。

不。

或许本就是那般模样。

掠夺。

蕴育。

然后再次掠夺。

直到满足条件,直到变得盈满,然后……扩大。

继续重复掠夺。

永远也不知道停歇。

永远也不知道终末。

「是……谁?」

「不……应该……」

「离开……」

无声的呢喃。

如同是刀剑。

仿若世间最锋利的东西。

化作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散开。

然后。

睁开了眼睛。

……

竖日。

少女的尾巴无力地耷拉着,盖在姬轩的胸前。

被他的手掌攥着揉捏把玩。

雪儿正一脸委屈地盯着姬轩,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凭什么每天吃亏的总是她自己。

再看姬轩总是和没事人一样,一天天该吃吃该喝喝。

甚至修为还有几分精进的模样。

便在她心里犯嘀咕的时候。

外边却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敢问姬大人可在?”

声音是隔着阵法传音进来的。

传音的人应该就在小院外面。

那声音听着熟悉,应该是一个年轻女子。

当即,姬轩从床上坐起身子。

“夫君~☆”雪儿缠上了姬轩的身子,媚眼含烟地与他双眸对视,“再陪陪人家嘛~外面的人不要去管她好不好~☆”

“外面的人是有急事。

你在这儿等着。

我一会儿回来。”

姬轩听出来传音之人语气里带着的焦急。

已经是穿好了衣物。

当他推门出去的时候,目光扫过这院落四周,心中不由得冷笑。

虽然表面上来看什么变化都没有。

但这里的一些灵气已经被人为搅动过。

有什么人昨天晚上就出现在小屋外面。

看来昨天晚上多布置一层阵法是一件好事。

走出院落。

就见三个有点眼熟的人站在他面前。

一位正是慕容羽。

另一个则是她的姐姐,慕容彩。

最后一个站在最前面的老妪,正是月华宗长老,灵妙!

见到这三人,姬轩眉头就是一皱。

“你们这是……”

“大事不好了,大人!

古一然死了!”

古一然!

大河宗宗主,南域修道门派黔首之一的掌权者。

居然死了?

一时间姬轩有些懵了。

他记得这个人,昨天宴会上没给自己白眼,那种目光就像是要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一样。

但是这么一个人,居然死了?

谁有那么大的能力,或者说谁有那么大胆子敢做出那种事情?

“他是那儿死的?”

“老身不知道。”

“那你们怎么断定人死了?”

“魂灯湮灭,灵魂玉简破碎。

殿下觉得这般迹象可还有活命的可能?”

灵妙长老阴恻恻地冷笑一声。

让姬轩心里很不是滋味。

而就在下一瞬间。

远处传来了巨大的爆鸣声。

是来自监天司的某处。

听到这一声响,姬轩脸上的表情也越发阴沉。

这声响,乃是有修士在斗法!

可这里是监天司!

究竟是谁连命都不要了?

“这里是监天司。”

姬轩盯着那老妪。

淡淡地说道。

“既然你们知道有人死了,那么就去报官。

大河宗宗主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我相信这里的监天司不会糊弄你们。

你们其实没有必要来找我。”

“那、那个……”

一旁的慕容羽想要说些什么。

却被老妪抬手拦下。

那双带着讥讽的眼睛里闪烁着笑意。

“殿下,古一然在南域不论是人望还是修为都足以称得上是第一。

所以老身不觉得会有什么人与古宗主有过节。

倒是殿下昨天对古宗主颇有微词……”

“你是在怀疑我?”

姬轩眯缝起一双眼睛。

对上那老妪。

而老妪则是不卑不亢地扬起头。

“老身只是合理推断。

殿下您既然要与我们讲究灵王朝律法。

那么就应该知道,老身所说的一切都在正常律法允许的范围之内。”

这老女人还读过几本书?

姬轩当即对月华宗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冷哼一声。

淡淡地说道。

“既然如此。

灵妙长老不妨与我先去找找司幽。

把这件事情交给司幽办理如何?

灵王朝的律法上不及朝堂,所以朝堂以外的所有人都平等收到律法的庇护与监督。

就算是王爷殿下都不例外。

你大可不必觉得我会摆身份出来。”

“希望殿下说到做到。”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七十三章 凤十三 姬轩的心里带着些许烦躁。

他没想到居然才过了一晚上就出了这种事情。

古一然什么时候死他都不会在意。

大河宗谁做宗主都是一样。

但他却不应该死在这里。

因为这里是凤霞山。

是凤族的地盘。

尤其是前天夜里死了个妖族。

虽然那妖族在凤霞山的名声不怎么好,虽然死了她一个根本就无足轻重。

但因为那妖族之死,让昨天的凤霞山氛围已经出现了几分燥郁。

毕竟这里已经许久不曾出过什么命案。

不论是人族的,还是妖族的。

不仅仅是监天司。

凤族麾下的强者也开始在整座凤霞山之中调查。

尤其是最底层的居民区。

据说那里就是案发的现场,曾经有妖族在晚上看到过那位臭名昭著的蝶妖。

所以直到现在居民区都处于一种半封锁的状态,你人可以进去,但不能出来。

整座凤霞山在这一刻,似乎出现了一分瑕疵。

而古一然之死。

仿佛一下子将这份瑕疵变成了巨大的污点。

毫无顾忌地将其尽数撕扯开来。

“我们不要听你的解释,我们只需要一个结果!”

还没等姬轩步入审问的正堂。

就听见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落在他耳朵里,让他猝不及防之下都觉得耳朵有些疼。

声音里带着特殊的灵气波动。

说话之人不仅仅是在说话。

更是在施展一种法术。

“我们的姐姐到底在哪里,就算是死了也要见到尸体!

整个凤霞山就那么点大,你们监天司调查了那么久都还没查出来吗?

这都已经过去一整天了!

那可是我们情同手足的姐姐。

呜呜——我的好姐姐,你到底去了哪儿,如果没了你我们可怎么活啊——”

在近乎撕心裂肺般的嚎叫之后。

便听见一阵扭捏造作的哭泣声。

当姬轩一只脚从幕后踏足此地的瞬间,就听见这堂上又传来一道浑厚淡然的男子声音。

“二位道友既然都这么说了。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你们既然说死者与你们情同手足,那么为什么前天夜里目睹过你们姐姐的妖族却听见她在埋怨二位呢?”

“姐妹吵架是常有的事情,这是我们私事!

小白脸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们姐妹之间的私事!”

“就是,就是!

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们姐妹之间的关系好着呢,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掺和。

……你这什么语气,什么表情?

我们可是受害者。

来报案的人也是我们,凭什么你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们!”

“呵呵。

抱歉。

那是打小养成的习惯。

不过……真手足可做不到往自己姐妹的饭菜里下药啊。”

“我们没有!”

“下药的当然不是你们。

而是你们的好姐姐啊。

你们说巧不巧,前天夜里你们桌上的饭菜还有剩余,被找到了。”

说话的是一个锦袍年轻人。

头戴流云冠,脚踏宽边履。

宽厚的长衣显得他纤瘦的身子如同架子一般孱弱。

手里摇着扇子,扇面上空白一片,但又仿佛纹绣着什么东西。

浑身都透着一股华贵。

他一头的黑发,其中夹杂着几道金芒。

从气息上来判断,此人至少是炼气后期的修为。

最为关键的是。

这年轻人是坐在堂前正中,原本应该是司幽坐着的位置。

而作为司幽的红鲤正乖巧如稚鸟一般站在他的身后。

这又是什么情况?

这人的身份比红鲤还要高吗?

姬轩只是简单地扫视一番。

大致把握了这里都是一群什么人。

随即。

在他出现在堂前的瞬间。

坐在正中的年轻人心有所感,目光朝着姬轩看来,仿佛根本没有丝毫意外地朝着姬轩淡笑着点了点头。

而原本跪在堂下的那两个熟悉的妖族则是突然惊喜地叫道。

“是那天的俏郎君!”

“该死,那只臭狐狸怎么还黏在他身上!”

感受着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姬轩不由得挑了挑眉。

扭过头笑着与身旁少女说道。

“你看,任你天姿国色,最后人家看上的还是我。”

“夫君~人家也不喜欢女人的啦~☆”

“那个座上的公子哥如何?”

“不喜欢~人家就喜欢夫君这样的~☆”

在两人轻声言语的当间。

堂上的惊堂木已经落下,将周遭嘈杂的乱音顷刻间消弭于无。

这少年不怒自威。

仅仅是坐在前边,身上就会不经意间流露出那种尊贵的气场。

“鹿、猪,你们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真的被下毒了?”

窈窕的鹿妖率先面色一阵惨白。

匍匐下去。

“大人您……不会是在诈我们吧?”

“我没必要骗你们。

这里还有一份炼丹师分析下来之后那种毒的名称以及其发病症状。

你们想看的话,我可以一并交给你们。”

正说着。

年轻人将桌案上摆着的一块玉简直接丢了下去,落在其中一个女妖面前。

女妖拾起玉简,片刻后浑身竟是猛地一颤,旋即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而另一个则将身子蜷缩成了一个球。

看上去有些滑稽。

“前天夜里你们三姐妹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我……大人,我……这似乎和案子没什么关……唔……”

最后剩下来那个如同侏儒一般的女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

脸上早已是布满了涕泗。

“不用着急,慢慢想,慢慢说。

来人。

给这位道友喝完茶水。

都已经在这里闹腾半天了,也累了吧?”

有人为这猪妖递上一碗茶。

猪妖一边道谢,一边两手接过茶盏,可就在她要俯身喝茶的当间,那双眼睛盯着茶盏里的水,迟滞了片刻后,突然惶恐地将茶盏给丢了。

扔在远处。

茶水撒得一地都是。

而座上的年轻人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盯着她。

嘴角一弯。

“怎么,我准备的茶水不喜欢吗?”

“不、不是的大人,我只是……只是不渴!

对。

还不渴。

那个……大人,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等什么时候监天司有了新的进展,再通知我们……”

“好啊。”这年轻人笑着答道,同时手一挥,便有几个捕快来到那两只女妖近前,手里已经是准备好了缚妖索,“去把这两位道友送去牢狱中好生招待着,等这件案子有了什么新的进展,再将他们带出来。”

“大、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化形之后起码能聪明一些,这个问题不是显而易见吗?”

年轻人的嘴角带着几分揶揄之色,再看着最后尚有意识的猪妖也迅速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这一幕姬轩全都看在眼里。

觉得这凤霞山的监天司也不尽是那些被虫蛀了的榆木脑袋。

待那两只女妖被抬下去之后。

这年轻人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姬轩他们的身上。

姬轩率先上前一步,看着那年轻人,抬起双手。

“敢问这位道友是……”

“凤十三。”

“姬轩。”

“我听说过你,不知姬殿下要在我凤霞山呆多久?”

此人,乃是凤族的族人!

对此姬轩毫不意外。

在瞧见红鲤异常的谦卑之后,他马上就得出了这个答案。

红鲤不会惧怕凤族的报复。

是因为她在凤族也不是无亲无故。

那昨天发生的事情,可就又有些门道在内了。

但这些与姬轩都没什么关系。

从凤族之人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姬轩就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与自己没关系了。

他已经成了局外人。

“祀生节之后就走。

来这里本是为了买些东西。

刚巧碰上凤霞山的祀生节,那就不妨多待上两天。”

“其实姬殿下再多待上几日也是无妨的。

凤霞山还有许多有意思的地方,可不是这短短几天就能逛完的。”

看着凤十三的面庞,姬轩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叹息一声。

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实在是非得回燕宁去了。

就不在这里久留了。”

“真是可惜。”凤十三感慨道,“可惜我还没与姬殿下尽地主之谊。”

两人对话之间,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

只是在姬轩身后几人却明显能感觉到一丝凉意。

尤其是灵妙长老,此时那张脸上已经布满了阴沉之色。

她似乎是听出来一些东西。

“哈哈哈,不说这些了。

其实我现在是有些事情想要劳烦监天司帮个忙。”

“哦?

居然是让监天司帮忙?”

凤十三挑眉,随即扭头看向红鲤。

而红鲤只是露出几分茫然。

直勾勾地盯着姬轩,嫣然笑道。

“不知大人想要监天司做什么?”

“帮我们查个案子。”

“哪个案子?”

“大河宗古一然死了。”听到这句话后,不论是凤十三还是红鲤的脸上笑容都是一僵,那脸上的表情再也没有丝毫掩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极端接着道,“就死在凤霞山内,魂灯熄灭,灵魂玉简破碎,从破碎的灵魂玉简当中什么信息都读不出来。”

“他是……怎么死的?”

若是有制作灵魂玉简的修士,在死前一瞬间目之所及的画面会刻在其中。

这是一些宗门内大人物惯用的手段。

所以古一然的灵魂玉简当中,理所应当地应该出现死亡前看到的那一幕景象。

但与此同时,灵妙长老却适时上前一步,冷冷地说道。

“灵魂玉简当中什么都没有。”

“这不可能!”

“哼,凤族的小辈,你若是不信自己来看!”

正说着。

老妪手一挥,一块断成两截的玉简便落在了桌案上。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七十四章 暗藏 凤十三再不复方才那般淡然笃定的模样。

一位南域大宗门宗主死在了凤霞山,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古一然。

这位大河宗宗主与其他几位强大的人族修士是几个月前出现在凤霞山的,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正是为了拜见眼前这个少年。

虽然对于个中缘由,凤族压根就探查不到。

但据说是与修炼的吐纳之法有关系,为此还死了好几个人。

“这件事情我们监天司会继续追查下去,直到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红鲤代替凤十三朝着姬轩躬身行礼。

眉宇之间尽是复杂的神色。

这件事情已经出乎她的预料。

“还请殿下给我们一些时间。”

“五天时间。”姬轩摊开一只手,淡淡地说道,“凤霞山只有那么大,五天时间对你们来说,破个案应该不难吧?”

红鲤蹙眉。

却是没有继续说话。

倒是一旁的凤十三颔首,他应该是恢复了过来,重新展露出自信的模样。

“就五天时间。

还请道友放心,五天之内,我们必然会抓到凶手。

但在此之前……还请殿下答应我们一个要求。

莫要打搅我们破案。”

“死的人可是我人族大河宗宗主。

凤道友此言是否有些不讲道理?”

“……道友只可协助调查古一然那件案子。

除此之外,还请道友收手。”

“可以。”

姬轩哑然失笑。

这只小鸟的态度,便已经可以代表整个凤族的态度了。

若是换了旁个凤族修士,恐怕得到的答复也都是一样的。

他朝着凤十三伸出右手,在对方困惑的眼神中笑道。

“那么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对方扭捏地同样伸出右手。

与姬轩紧紧地握在一起。

随即迅速抽开。

见到这一幕,姬轩心里更乐了。

“那么现在,就让监天司来调查古一然这一案子的第一个疑点吧。”

“道友有什么线索?”

“这不是线索,而是怀疑。”

姬轩看向灵妙长老。

对方仍然如方才一样鼻子翘得老高,仿佛谁都欠她一笔巨款。

“古一然与我有芥蒂。

更是我实行某一计划的绊脚石。

虽说他迟早都会被我撵下宗主之位,不过我这个人睚眦必报,指不定什么时候看他不顺眼,就一刀把他给砍了。”

“诶?”

“道友你这是……”

不论是红鲤还是凤十三都有些看不懂了。

姬轩现在在做什么?

似乎正在将自己作为嫌疑人?

若是换做常人,恨不得自己身上一清二白,没有半分污点。

可姬轩似乎并没有这种自觉。

“我这是在给你们一个思路。

你看。

若是你们调查到最后发现与古一然结怨之人居然就在你们身边,恐怕之后绝大部分心思都会放在调查我身上。

所以倒不如一开始我就把事情都说出来。

也好让你们能专心调查下去。

或者是……免除一些误会。”

说到这里,他又偷瞄了一下灵妙长老。

发现对方已经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所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姬大人可没有这个嫌疑,这点我可以作证。”

便在此时。

红鲤上前一步道。

“昨天夜里姬大人一直在监天司内,未曾出去过。”

“哦?这又是何以见得?”

问话的乃是灵妙长老。

听到这里,她终于是有些忍不住了。

毕竟在凤霞山想要除掉古一然的人除了姬轩以外,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

这是古一然第一次来凤霞山。

起码明面上的记录是这样。

既然是初次来这里,那么通常就不可能结下什么关乎生死的梁子。

再加上古一然的修为。

任谁也无法想明白,究竟凶手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地将一位炼气圆满的修士给弄死的。

如此看来。

答案或许只有一个?

“入夜以后,姬大人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四周阵法与禁制也未曾被人为触发。

出入监天司的人员之中,也没有找到与姬大人相同身形的人。”

“你们会不会有什么疏漏?”

灵妙长老有些不甘心地咬着牙。

但旋即姬轩却是浅笑道。

“灵妙长老不会是输不起吧?”

“放——放心,老身不是什么输不起的人。

只不过是有些诧异。

殿下您夜里居然能耐得住性子待在房间里?凤霞山的夜景可是一绝,而且有些东西也只有在晚上才能看见,殿下您一点也不动心?”

面对灵妙修士的讥讽,姬轩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

“我倒是想出去啊。

不过昨天晚上拜某只小狐狸所赐,我甚至连床都没能下来。”

当即,在场所有人的面色尽是绯红一片。

跟着灵妙长老的慕容姐妹更是俏脸藏在手心之后,一副娇羞的模样。

这就让灵妙长老有些下不来台了,她没想到居然如此大胆,居然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事情。

“灵妙长老,还有什么疑问吗?”

“……哼。

既然如此。

老身就等着你们监天司破案了。”

“灵妙长老此言差矣。”

“何以见得?”

“是‘他们监天司’,所以不要看着我,也别把我牵扯进去。”

灵妙长老闻言,当即面露怒容。

冷冷地问道。

“殿下莫非对古一然的死,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退一万步讲。

凤霞山死了一位人族修士,殿下莫非压根就不关心?”

“不关心,不在乎。

灵妙长老似乎对我有所误解。

在我看来。

你们所有人,昨天的每一个修士哪怕都死在这里,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增加一些小麻烦而已。

哦,当然。

所谓的麻烦,可不是帮你们调查是谁动的手。”

“你——”

灵妙长老被气得半饷说不出话来。

只是伸出一根手指,颤抖着指着姬轩。

“灵妙长老,你好像还没摆正自己的位置。

需不需要我来帮你回忆一下?”

下一刻。

姬轩脸上笑容尽数散去。

一股灵压落下。

那灵妙长老的怒容顷刻间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惨淡与惶恐。

直到此时,她才回想起来眼前的少年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随即一个疑问在心底里升起。

她不禁思考。

自己为什么今天会来到这里,又为什么会对面前的少年这般态度?

但这种思考也在扑面而来的灵压之中被冲得粉碎。

她彻底失去了思考的时间。

噗通一声,老妪跪了下来。

……

「为什么下手?」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补充’,而是蓄意的暗杀。

所以为什么?

你和他有什么仇怨?」

「不。

这只是本能。

动手的也不是我。」

「你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需要承担多大的风险?」

「哼……那又如何?

只要能完成那个,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你这个疯子,疯子!

你所谓的牺牲,难道还包括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所有人不成!」

「没错。

包括你,包括我。

只要能完成按个,我可以付出一切,而你们……」

「呵呵。

原来如此。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你知道就好。」

梧桐枝干摇曳。

又是一片金色的叶子,逐渐地枯萎、被揉成一团。

然后。

从枝头落下,在风中化为齑粉。

随后。

在那片叶子掉落的地方,又迅速地冒出一点嫩芽。

如此,周而复始。

赞美吧。

赞美生命的诞生。

赞美一切美好之物。

这并非是纯粹的死亡,消逝的会成为新生命的延续。

然后,去相信吧。

相信生命会如此轮回,会在一次次新生与消亡中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

有如……一般。

……

凤十三将自己的一道令牌交给了姬轩。

如此一来,姬轩就可以探索凤霞山更多的区域了。

或者说除了最上层凤族禁地之外,他可以去几乎所有的地方。

然后就在刚才。

监天司密探传来消息。

姬轩手持着令牌前往了凤霞山底层的居民区。

但他似乎并不是为了查案。

“看来那位姬殿下还有几分意思。”

红帐里传来一道似男非女的声音。

两道身影缠绵在一起。

有如两根藤蔓交织。

“拿着我的令牌,本以为他会去查案。

没想到居然会去底层钓鱼。

他还真的去买了鱼竿和饵料。

实在是……有意思。”

只是伴随着那一阵笑声,声音的主人目中却带着几分清冷。

“他这么做要么是装的,要么他本就是这副德行。

不过从燕宁来的人,若说他真的就是这副德行,未免有些把他给小看了。”

“那现在怎么办?”

床榻之上传来另一道娇羞的声音。

其中帷幔之后的一道影子挪动了一下。

“就这么盯着便好。

只要这位姬殿下不要轻举妄动,那么我也不是不能把他当做不存在。

只是现在似乎出了点不小的麻烦。

人族修士……居然死在了这里。”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嘁,和我有什么关系。

现在这种时期,傻子才回去招惹人族的修士。

凤霞山外边那些监天司的布置,这段时间也有些异常。

兴许……”

“兴许这些都是他们故意的?

毕竟死一个炼气大圆满的修士而已。

对他们来说,也许并不是什么损失?”

“哈哈哈哈。

不是什么损失,但他们还不至于做出那种事情。

不。

他们可以做出那种事情,但在灵王朝不行。

他们办不到。

人族最是重视这种叫名声的东西了。

别的不说。

你刚才帮了那位殿下一把,倒是做得不错。”

“被你发现了?”

“这世上还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那人语气顿了顿。

咳嗽了两声后接着道。

“绝大部分事情是如此。

行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全交给我好了。

另外晚上我可能不会来这里过夜了,族里边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

“好嘛,你哪天不是这样说的?”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七十五章 垂钓 坐在浮石上的少女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她的确是失策了。

没想到将她带到这里来真的只是为了钓鱼。

“要不然你还以为来做什么的?”

当她被眼前的少年问及这个问题的时候。

那张脸早已是红扑扑地低了下去。

这不是废话吗?

正常人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开……咳咳。

当然是为了找一个租借一处安静的不会被人打搅的静室修炼。

谁会专门跑到这里开钓鱼?

念及至此。

少女已经皱着眉,揉了揉衣裙。

此地水汽弥漫,只是待上片刻,衣服上就已经半湿了。

“钓鱼讲究的是心境。

只有把心静下来,就能把水里的鱼钓上来。

而且下边的水潭里说不定还有蛟。

没准能钓上来什么。”

“可是夫君~但凡是开启了一些灵智的鱼妖都不会上钩的吧!”

“那可由不得它们了。”

姬轩衣服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手里的鱼竿乃是一件中品法器,鱼线更是。

当然。

实际上他对于自己究竟能否钓到鱼一点也不关心。

灵识顺着丝线一路延伸,越过了通常方法无法穿透的重重水汽,来到最深处。

在水面散开自己的灵识之后,便能感觉到一股冰凉。

这股冰凉的触感直接作用在灵识上,不仅仅是作为肉体能人知道的触感。

潭水之下的确能感知到有强大妖族的存在。

搅动水脉,将姬轩送来的灵识晃得有些晕头转向。

但他还是从混乱的水脉中找到了他想寻找的东西。

在某个方向,某一条瀑布下方的阴气格外地重。

在灵识之中,那处瀑布下的砂石都已经被阴气覆没的水浸染成了黑色。

当然。

它们原本在现实中是什么颜色,姬轩并不清楚。

但现在灵识里只能感觉到一大片有如被人泼了墨一般的黑斑。

那里便是他要找的太银河。

据说是被冥河所依附的一道水脉,其在过去阴气极盛的时候飘散出阴魂。

祀生节便是由来于此。

「阴气溶解于水。

所以凤霞山诡异的阴气来源是否与水脉有关?

因为冥河真的要在近期显现,所以导致凤霞山的灵气也发生了变化……这或许是可能的。」

凤霞山原本是一座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浮山。

又被称作飞来峰。

如此巨大的一块浮石不知是从何处而来,但在它山峰上栽种梧桐树的正是当年一位凤族的强者。

自那以后,凤族在凤霞山就算是开枝散叶。

原本只此一棵的梧桐树,也随着岁月变迁,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它们的根系穿透了常人达不到的岩石。

破开了山壁。

垂直向下,甚至沾上了潭中的水。

原本是凤霞山托着梧桐悬在空中,现在却更像是一棵浮空的梧桐裹挟着一块巨大的山石。

现在的凤霞山,内部早已经千疮百孔。

正这般想着。

姬轩便将灵识融入其中一根垂下的梧桐根须。

这道根须上的确存在被阴气侵蚀的痕迹。

而且还带着一些细密的咬痕。

想必是那些牙口好的水妖干的。

「就是不知道梧桐的侵蚀程度如何?

若是此次冥河降临之后,阴气的平衡会恢复到往常的话,这里的一切都会恢复原状才是。

但……有些不对劲。

到底还有哪里没有想到呢?」

带着疑问。

姬轩便收回了自己的灵识。

同时一只手贴近地面,灵识顺着自己的手重新探入深处。

凤霞山被阵法包围。

以常理来说,这些阵法严丝合缝,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机会被人侵入。但可惜梧桐的生长已经将此地的阵法变形,所以也不是真的没有任何可能。

更何况姬轩的阵法造诣貌似还不错。

只是当他将自己的灵识才刚刚探入凤霞山内部不多时,就觉得浑身一颤。

在他的眼中蓦地深处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情。

但他很快便平复好了心态。

便在下一瞬间。

手中的鱼竿一段一阵跳动,随即被姬轩一把攥住。

脸上也是带着几分笑意。

“雪儿,快来搭把手。

有鱼上钩了!”

“真的有那么傻的鱼?”

原本露出一副无聊模样的少女目光中突然一亮。

便将手搭在了那根鱼竿上。

……

她幽幽地醒转。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地界。

她想要高声呼救,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都没办法说出口。

咽喉处被下了禁制。

身上被缚妖索捆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终于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心中越发地慌乱起来。

她看见自己的姐姐就倒在一旁。

生死不知。

心底里越发地慌起来了。

便在下一刻,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哟,你终于醒了。

要是再晚一些,我可得拿水泼你了啊。

啧啧。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你们居然也有今天。”

她奋力地将脖子扭到能看清说话之人模样的角度。

赫然是见到在隔着冰冷的光幕之后,站着一个穿着软甲的马脸妖族。

“既然来了这里,那么在彻底完事之前你可就别想着出去了。

来。

说说吧。

关于你们下毒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你们那位‘好姐姐’离开饭馆之前,她是否已经中毒?”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

可双唇开阖之间却无法发出声音。

马脸妖族见状,当即咧嘴一笑。

露出几分恍然。

“嘿嘿。

倒是我忘记了。

你身上还有我们下的禁制。

好吧,好吧。

我来给你把禁制解开,然后你要告诉我真相,一五一十地、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要不然,你可别想着从牢狱里走脱。”

这般说着。

马脸妖族便手掐法诀。

一道光晕流转,阻碍着他们的光幕便悄然散开。

而这马脸妖族则是狞笑着开始脱衣服。

“小样。

你们可知道老子等这一天多久了。

嗯?

真以为有几分本事就能在凤霞山为所欲为了不成?”

她的眼眸中,那马脸妖修的模样越来越近。

而在她身旁。

仍然躺在地上的女子双手手指下意识地一颤。

……

等姬轩回到监天司的时候,发现月华宗的三人还是没有离开。

就站在监天司的门口附近,仿佛一直在等着他。

姬轩权当做没看见她们,带着雪儿便要走进去,可就在他们与月华宗三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却是突然听见其中的老妪唤了一声他。

“姬殿下,还请留步。”

“怎么,还有什么事情?

灵妙长老在凤霞山的事情应该已经办完了吧。

若是没什么事情的话,还是尽早回去比较好,说不定留在这里,下一个死的人就会是你了。”

两道目光接触上的瞬间,老妪顿时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将头低了下去。

她没有感觉到杀意。

但本能地有一股阴霾笼罩在心里。

老妪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眼前少年的好感,她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去补救。

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再尝试一下。

毕竟。

对方是中域来的皇族。

既然能做出触怒大部分人去保护少部分人的举动,想必——

“老身想请姬殿下帮忙协助一起调查,关于古道友一事……”

“监天司的人不是都说了,他们会调查的吗?”

“可他们是妖族,而且这种事情还是得我们人族亲自去——”

“那你就去查呗。”

姬轩耸了耸肩。

一脸无所谓地笑道。

这显然不是老妪想获得的答案。

她心里一急,再道。

“老身想请殿下——”

“灵妙长老。”

“诶?”

姬轩朝着老妪拱手行礼,随后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脸上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

“回去的时候小心一些。”

“殿下,他可是灵王朝的子民!”

“所以你觉得这里的监天司……不该属于灵王朝?”

这老妪终于是语塞。

半饷说不出话来。

姬轩见对方这般模样,心里生出来的不爽终于是消散了大半。

朝着对方摆了摆手,便要带着少女步入监天司。

也就在这一刻。

向前一步的姬轩突然一把将一侧少女给抱着,护在怀里。

与此同时。

他的身周突然浮现出蓝色的流光,一道道剑芒有如丝线一般交织,落在他的头顶,化作巨大的光罩。

这是他的剑域!

就在他将剑域展开的一瞬间。

却见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穹之上,突兀地出现一块黑斑。

旋即一道金色的闪光落下,笔直地落在某凤霞山某一处。

随即就听见一声有如天崩地裂的炸响。

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或者说凤霞山本身,居然是被某股力量给直接轰得几乎要碎裂开来。

而后,所有生灵的眼前,尽皆被白光覆没。

在那一瞬间,所有生灵都失去了知觉和意识。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

姬轩撤去了剑域。

在剑域护持的方圆之内,一切如故。

而剑域之外的地面上,早已是坑坑洼洼的一片。

那些走在道上的生灵纷纷匍匐在地。

模样很是狼狈。

“那到底是什么!”

老妪惊惧地看着天。

却发现天穹之上的异变早已消失。

唯独远处某个方向传来一阵黑烟。

姬轩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

“谁知道呢,兴许是某个遭雷劈的冒头了,老天爷看不下去了呢。”

“这般伟力……到底是什么?”

无视了老妪的茫然自问。

姬轩继续呆着雪儿迈入了监天司。

作为灵王朝的皇族,他自然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那就是悬在天上的一座阵法的威能。

刚才的力量,仅仅是冰山一角。

但是奇怪的是,那边到底有什么,居然能引动那种力量。

“等等!”

有一道声音传来。

但却不是属于老妪,而是慕容羽。

当姬轩转头的时候。

发现对方正鼓着脸,咬着牙。

“姬大人,总有一天我会去中域。”

“是嘛?”

“我会亲手把你给我的屈辱还给你。”

此言一出。

一旁的慕容彩顿时面色一变。

正要拉着她的手,同时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姬轩却是洒然一笑道。

“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若是你真的有那个本事的话。”

开什么玩笑。

就她的资质,如何有资格去中域找他?

两人早已是天壤之别。

日后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机会再见了。

换成她妹妹慕容彩还差不多。

正如他之前所说过的。

想要去中域需要的并非是修为,而是勇气。

那种从龙变回虫的勇气。

对于当初所做的事情,姬轩没有什么后悔的,即使他知道自己所做的并非是正确的事情。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不甜的朱果 黑云三妖之二逃跑了。

负责看管她们的黑驹直接被被愤怒的红鲤一口吞了。

这是姬轩回到监天司之后得到的第一手消息。

毕竟在进去之后马上就听见有捕快战战兢兢地讲了那些事情。

“大、大人,您若是没什么要问的话,我就……就先走了!”

被抓来问话的小妖脸上还带着惊恐。

姬轩松开了他的衣襟,随即便见到那小妖夺路而逃,迅速消失在视界之中。

他倒是没有想到,在自己去钓鱼的这段时间里,居然还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鹿妖与猪妖趁着守卫刚办完事、心神失守的空隙,直接将对方给放倒了。

随即偷溜着离开了牢狱。

虽然眼见事情不妙的看守找来两个死囚,将她们烧死之后伪装成经不住酷刑死亡的场景,但他似乎脑袋并不怎么灵光,没想到鹿妖与猪妖收养了一大批的人族修士。

那些人族修士与她们性命相连,若是她们死了,人族修士也合该暴毙。

但他们没有。

这般行为终于彻底激怒了司幽红鲤。

直接把被降格为狱卒的黑驹给吃了。

但最终鹿妖与蝶妖还是死了。

因为在她们逃出去一个时辰之后,抓来的人族修士也瞬间暴毙。

没有人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她们死在了哪里。

对此红鲤自然是大发雷霆,开始组织监天司的捕快,挨家挨户地搜查。

只是……

“没想到居然能查到那么多惊喜啊。”

一旁少女依偎在姬轩怀里。

虽说这妖族的捕快对人族有着自然的防范之心。

但他们终究还是没能躲过来自同族之间的法术。

在雪儿幻术的加持之下,这些修为低下的小妖直接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了。

“但是还不够。”

“夫君~你到底在找些什么呀~☆”

“找本应该出现的那些人。”

念及至此,姬轩的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抹上了一丝阴霾。

那些鬼族到现在还没有显露出行迹。

此处与整座山体浑然天成的阴气、每个修士或多或少沾染上的阴气成为了极大的干扰。

他的力量在凤霞山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直觉告诉他,那些鬼族修士已经到了凤霞山。

事实却直接给了他一巴掌,让他明白现在甚至连对方的尾巴都没揪住。

“对了雪儿,化形术修炼得如何了?”

“多亏了姐姐帮忙,人家的化形术已经相当~厉害了呢~☆”

“那就让我好好地考教考教你。”

……

及夜。

璀璨的灯火仿佛与此间有一道无形的壁障,永远都无法传达至这里。

仿佛只要靠近几步,就如同走进了一个别样的天地。

身后是一片霓虹与欢声笑语。

但眼前却只有一条清冷的巷子。

单调的灯烛挂在街道两侧,映照着不甚美好的商铺牌匾。

清冷。

孤寂。

这里是真正入夜了。

独属于凤霞山的夜之一角。

白天或许还显得热闹几分,但到了晚上,这里就会展露出真正的模样。

灵果铺子的伙计正要关上铺子的门。

手里的禁制还没来得及激发。

就被一人拽住了手腕。

“劳驾,这位小哥。”面前的少年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但手上的力道却毋庸置疑,令铺子的伙计根本无法动弹,浑身被禁锢,“我想买一些不甜的朱果。”

铺子伙计定睛一瞧。

发现这少年有些眼熟,思虑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此人不正是前段时间来这里闹过的少年么!

“是,是你!”

“正是我。”

“客官,您要的货都卖完了,还请您改日再来可否?”

铺子伙计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但这里是凤霞山。

他觉得对方至少不会对他动手。

直到他被一股巨力直接轰进房舍,盛放灵果的箱子被连带着打翻了几个,撒了一地。

少年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当初见到的那般和蔼。

甚至带着几分冷意。

“我觉得你们还有货。

要不然,你再想想?

放心,我就在这里等,等你们准备好。”

“……客官,您请随我来。”

沉默片刻后。

铺子伙计终于是面色一变。

挣扎着从地上起身,领着姬轩就往铺子里面走。

至于地上那些灵果,却是正眼都没瞧过。

姬轩的心里现在很着急。

那是当然的。

因为到现在为止,他发现自己都还没有真正解开这里的真相。

对于白天降下来的雷罚,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毕竟是‘那个东西’,一旦见到了天日,如何能逃得过阵法的感知。

而现在。

他只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答复。

凤霞山的监天司不可信。

虽说司幽红鲤是半妖,对外界一直以不偏袒任何一方的‘疯女人’形象露面。

但在见到红鲤与凤族之人勾搭在一起之后,她也就彻底失去了信用。

凤族不想让姬轩插手凤霞山的一切。

但反过来说,姬轩又何曾对他们推心置腹过。

“你们靠这个一天赚多少钱?”

路上姬轩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话。

但这铺子伙计就仿佛没听见一般。

一声不吭地在前面走着,直到将他引到那熟悉的小院入口。

恭敬地朝着姬轩抬手。

“客官请里边走,我们的掌柜就在里面。

还请客官亲自与我们掌柜谈价。

朱果的货量已经不多了,满足客官要求的更是少之又少。”

但铺子伙计说完这番话后。

对上的却是姬轩略带着几许玩味的笑容。

见姬轩上前一步,拍了拍伙计的肩膀,语重心长地笑道。

“原来你不是傀儡啊。”

“客官说笑了,我不是什么傀儡。”

“哈哈哈哈。”

姬轩大笑三声。

便步入了小院之中。

院子里那棵古木仍在。

周遭的土地已经尽数恢复成了他上次刚到时候的模样。

在踏足小院的瞬间。

正中间古木的主干上边裂开一道缝隙,从中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竖瞳。

随即,一股灵压落下,灵压不强,仅仅是在昭示着它的存在。

树妖晃动枝条。

姬轩面前便有根须揉成一张方桌,上边摆满了朱红色的果实。

随即。

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客官,这是您要的不甜的朱果。

您可以先尝一个验验货。”

“那我就不客气了。”

姬轩毫不犹豫地上前,将其中一枚朱果塞进了嘴里。

就如他所要求的那样。

这枚朱果不甜。

甚至有些酸涩。

“道友在这里修炼了那么多年月,不知道道友的根须范围有多广?”

“不过是一间铺子的范围而已,老夫这种小妖,可没资格再得寸进尺了。”

树妖那只竖瞳里带着笑意。

“道友此番前来,究竟还想知道一些什么?

老夫身上的顽疾被治好了,这多亏了道友的能力。

作为报答。道友想知道什么,老夫知无不言。”

“哦?真的是知无不言吗?”

姬轩手指一动。

桌上的朱果瞬间就少了一半。

“我的确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道友。

凤霞山这几年来,死了不少人,对吗?”

话音落下。

小院里便被沉寂满溢了。

安静得可怕。

许久之后,古木才垂下一根枝条,这根枝条上缚着一块淡黄色的玉简。

“道友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这里。

但老夫不同意道友所说的话。

那些生灵只是‘行踪不明’,并且在监天司也有相应的记录。”

“哪个监天司?”

“自然是我凤霞山的监天司。”

姬轩颔首。

随即将灵识探入玉简之内。

“唔,十七年来生灵失踪的名单么。

的确是我想要的东西。

多谢道友了。”

他目光重新落在树妖身上,朝着对方拱手行礼。

随即收走了那枚玉简。

“不过道友在此扎根了那么多年岁,真的不知道凤霞山里面有什么吗?”

“老夫虽然是草木化妖,但老夫并不如那些天地之间强大的灵木。

现在的这些范围,也已经是老夫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若是道友想知道更多的东西,倒不如去问问那些天生地养的草木成妖,或者……您也可以直接问问凤族。

毕竟这凤霞山一直都是凤族在打理。”

“是嘛,多谢道友提醒,我会的。”

……

「我们被发现了。」

「这是迟早的事情。

但是没有关系。

就算被发现又能如何?你能感觉到吧,那个已经要完成了。」

「是啊。

已经要完成了。

拜它所赐,这里的一切都失控了。」

「哈哈哈哈。

我还以为你在生什么气呢,只是区区几条性命而已。

不论是人族,还是这些妖族。

全都只不过是我们的垫脚石,不是么?

不用担心。

凤霞山混进来了一些有意思的小家伙,不过对我们根本无法造成任何影响。

你且安心。」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现在问这种话是否有些多余?」

空气里就如同存在看不见的糊状物。

每一次动作都令人感到滞涩。

完整的、零碎的、带着糜烂的酸臭味,被堆砌在一道豁口当中。

「而且你们早就想这样做了,不是吗?」

「……接下来要怎么做?」

「必要的积淀已经完成,现在我们需要一个契机。

可以让腐土蕴育新生的契机。」

「你是说……」

「祀生节,你觉得怎么样?」

……

人不见了!

姬轩不觉得是自己被他发现了,而是那个人直接就凭空消失了!

“该死!”

热闹的街市里,姬轩从人群中探头。

这里是凤霞山偏向于山巅的一片区域。

原本寻常的妖族不应该来到此间,但因为姬轩手里捏着凤十三给的凭证,倒是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但尽管如此。

人还是被姬轩跟丢了。

那个从灵果铺子里走出来的伙计来到这里之后,就失去了踪迹。

“这就有些麻烦了……”

现在他只知道铺子里的老树妖与凤族应该有些联系。

但他却没有掌握更多的线索。

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眼角余光却是瞥见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怎么会在这里……”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七十七章 狂乱 黄毛马妖是偷偷溜出来的。

黑云二妖将黑驹放倒之后,为了给自己制造更多的逃跑空隙,便在打牢里打开了其他牢狱的禁制。

虽说不至于让牢狱里关押的那些生灵逃出去,但还是制造了不少的混乱。

而黄毛马妖则趁机跑了出来。

他原本打算直接逃离凤霞山。

只是碍于白天凤霞山守卫森严,而且今天也不知怎的,凤霞山巡逻的人比往日更是增多了足足一倍。

所以他就只能在这里东躲西藏地绕了大半圈,绕到现在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凤霞山对于一些修士而言并不大。

但对于另一些没办法看到其全貌的修士来说,那是极大的。

黄毛马妖就是后者。

虽然他已经来了这里快半年,但实际上根本没有离开过他熟悉的一亩三分地。

一来是他不敢。

而来是他的老大哥言辞警告过他,让他不得在其他地方放肆。

“诶哟喂,老子怎么就那么命苦!”

黄毛马妖坐在街巷的角落里吐着舌头。

刚刚有一群人似乎是在这里巡逻,还在搜寻着什么。

差点把他给找了出来。

虽然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些人究竟在做什么。

不论是监天司还是凤族,自然不可能为了他一介区区马妖动用那么多的人力物力,但他实在是已经怕得不行了。

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究竟为何从一介手握一点小小权力的捕快一下子沦落到这般田地。

现在他的心里就是相当地后悔。

若是当初没有找那个人族修士的麻烦,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自己还能继续过小日子。

活得也滋润。

为今之计,却也只有找个机会溜出去。

然后隐姓埋名,能活着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至于废掉修为然后回到从前的生活,那他是想都不敢想。

开什么玩笑!

当初他可是费了好大劲才让那些人族认为他是一匹烈马,把他好生供养在马厩里。

若是现在他失去一切回到那边,岂不是又得遭遇那种非人的待遇?

既然已经有了灵智成为了妖族,他可不想自己被人骑着。

“给老子等着!

有朝一日,老子一定成为天下闻名的大妖。

然后回到这里。

让老大哥翻过来做老子的小弟!”

念及至此,他的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自己那位老大哥并不能在他遭遇危难的时候帮到他。

甚至还落井下石地想要置他于死地。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遭到背叛的空虚与委屈。

但就在他这番自言自语落下的瞬间,一道悠然的少年声音突兀地在不远处响起。

紧接着便是一阵令人心里瘙痒难耐的笑声。

“哟,没想到你竟然还有如此志向。

当初叫你拉车还真是难为你了,像你这般存在,就应该去做那万妖之主。”

“是、是你们!”

黄毛马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在街道上灯光照映下,那个少年的模样令人深刻。

但此时他却没有心思想对方那番话里的意思。

在见到少年的瞬间,出于本能的他拔腿就跑。

对于速度,马妖拥有绝对的自信。

当初他从雪地里逃走的时候,这少年甚至都没来得及追上。

那么这一回也定然如此。

至于逃走之后做什么,黄毛马妖却从来都没有想过。

毕竟。

只要现在能逃走,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

这么想着,黄毛马妖只觉得脚底下生风,跑得更快了。

身后似乎还能听见那少年的呼唤声。

但已经无所谓了。

从此之后天高皇帝远,谁还能管得了他!

就在这么心里美滋滋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一只脚似乎踩到了什么。

正要低头扫过。

但就在下一瞬间。

他忽然眼前一黑。

“这是……唔——!”

……

“追!”

姬轩毫不犹豫地抱起一旁的少女。

口中喝一声‘起’,便有剑光自脚下流转。

他被剑光托起,随即迅速朝着那马妖的方向飞去。

他对于逃犯并没有兴趣。

若是红鲤没有将这马妖看住,那也是监天司自己的问题。

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给凤霞山打工。

甚至他并不是真的打算去追对方,而是单纯感觉到了在那个方向存在某种阴气。

就在那条巷子的尽头。

有一团极其浓郁的阴气汇聚。

在姬轩的感知之中,那股阴气正迅速朝着地面以下渗透,估计再过数息时间就会彻底消失。

那团阴气与姬轩感知到的凤霞山的阴气如出一辙。

所以这一回,姬轩觉得自己有必要亲眼目睹一番这阴气的真实面貌。

前方马妖的速度并不快。

只是这凤霞山上有禁制,御剑飞行的速度遭到了限制。

更何况是这里。

七息之后!

那团阴气终于在还未彻底消散之前出现在了姬轩面前。

而适时,这马妖也是一角踩在了上面。

“给我停下!”

姬轩刚要开口呵斥。

只是为时已晚。

马妖的一只脚已经踩在了上面,而下一瞬间,就出现了令姬轩都不由得皱眉的一幕。

地上一根如同是枯槁枝干的东西在缓缓地向下蠕动。

但就在马妖的脚踏上去的瞬间,原本即将隐匿的阴气却是突然暴涨。

然后从地面探出数不尽的根须,只是瞬间就将对方给团团包裹住。

将马妖给裹成了一个茧。

那到底是什么?

由不得姬轩细想。

却见有几道枯槁的根须直接朝着他飞来。

姬轩探指成剑,心念一动之下,剑光扫过,直接将一些根须给截断了。

眼看着那些被截断的根须落到地上后顷刻间化为齑粉。

姬轩便皱着眉。

再次挥动剑气,这一回直接斩在了那巨茧上。

紧接着,巨茧毫无滞涩地被切开。

但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方才被关进去的马妖,仿佛从最开始就不存在一般。

随即,就见这些根须迅速向下退走。

姬轩眼疾手快,又是一道剑气扫过,这一回,他侥幸抓到了一截根须。

“夫君~这是什么呀~☆”

怀中少女抬手就要触摸这段根须,却被姬轩手一翻,将其收进了储物戒。

雪儿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不悦。

“夫君~☆”

“这是梧桐的根。”

这不用仔细研究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里面的阴气与凤霞山内部、以及那些露在外边的根须中的阴气如出一辙。

所以那绝对是梧桐的根须。

但这个事实却是建立在一个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上的。那就是梧桐本身拥有了灵智。

在很久以前,那些修士对于凤霞山的梧桐就有一个公认的判断,那就是梧桐不可能诞生灵智。

它虽然是天生地养的灵根,却早已与此地的山石融为一体。

作为天地的一部分。

它无法……或者说极难诞生自己的意识,也就是成长为妖族。

它不存在修为。

也没有意识。

更加不会思考。

明明是活物,却如同是死物一般。

但刚才梧桐根须的动作,却属于成活的妖族。

梧桐有灵?

或者是……其被某种力量控制了?

姬轩当即想到了这个可能,他知道有一些邪灵可以宿生在一些生灵体内,操纵对方的身体。

再加上梧桐之内本身的阴气,很容易就能产生这样的猜测。

而且虽然只有一瞬间。

但姬轩刚才的确从梧桐根须上感知到了某种‘情绪’。

属于活物的情绪。

‘痛苦’、‘渴望’、‘愤怒’……

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这代表对方不像是刚刚诞生灵智。

至少已经产生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那么。

接下来的问题就显得有些多余。

凤族大能不少,他们定然不会察觉不到梧桐的变化。

所以说直到现在为止的一切,其实都是凤族默许。

「疑似被邪灵操纵的梧桐。

凤霞山失踪的人口。

诡谲的阴气。

还有鬼族……」

姬轩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起来。

他看向不远处那棵生长在最顶端的巨大梧桐。

冷哼一声后,便御剑消失在了璀璨的夜幕之中。

……

而后。

又过去许久。

他从夜幕之中走了出来。

哒。

哒。

哒。

木屐落在青石路上发出来清冷的声音。

将这条幽暗的巷子变得更加寂静。

黑色的长袍遮盖住他的身躯。

远处的光火无法将他黑色兜帽之后的模样照映。

他就那样走在巷子里。

在马妖消失的地方止住脚步。

随即弯下腰,伸出一只手,落在地面上。

“快要失控了。

我能感觉得到,祂开始拥有了意识。

不。

或许祂从一开始就拥有简单的意识。

但直到现在,祂才能真正掌控那些东西。

呵呵。

这很有意思,不是吗?

时间快要步入正轨,而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将开启葬土,迎来新的时代。”

一片枯焦的叶子从空中缓缓落下。

点到他身上的瞬间。

便散为齑粉。

……

祀生节。

当日。

整个凤霞山都笼罩在一片节日的氛围里面,唯独监天司内却忙得焦头烂额。

毕竟一日的突击检查,实在是查到了太多的东西。

任谁也没有想到,光是这一天下来,就发现已经失踪的住户达到了一百多位。

这些修士去了何处?

是生是死?

完全没有一个定论。

红鲤据说已经愤怒地开始磨刀霍霍。

而在这一天,姬轩却是见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客人。

一个穿着黑衣白衫、留着一半白头一半黑发的奇怪老者。

其为长生宫宫主,符旭初。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大昊长生诀 姬轩对眼前这个有些奇怪的老人并不熟络。

甚至对于长生宫都有些一知半解。

原因无他,长生宫本身就是南域颇为神秘的修道宗门。

聚集在长生宫的修士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长生。

不论是与天同寿还是命过千载,延长自身的寿命便是他们修炼的追求。

虽然修炼本身就是为了与天争命。

但唯独这群人,却是直接将这一目的无限地放大,达到了一种近乎魔怔的程度。

而现在。

他们的宫主,一位修为有炼气大圆满的修士,就躬身站在他的面前。

“符旭初?

听说你要见我,还说有要事与我商谈,不知是什么事情?

甚至还要我摈退周围所有人。”

姬轩坐在石椅上。

面前的朱果被一颗颗地摆放在桌前。

陈列出一排。

小院里的确只有他一个人。

雪儿已经被他送去了房间里。

周围的阵法能保证两人之间的谈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见。

“大人,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挑短的说!”

姬轩皱眉。

冷冷地说道。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知道,我当然知道。

今天是祀生节,大人。”

符旭初将脸垂得很低。

前方的刘海遮盖住了他此时的表情,但依旧能感觉到在他的语气里带着的谦卑。

“那大人,我就长话短说了。

凤霞山有阴谋。

凤族与鬼族互有勾结,所图不小……大人?”

符旭初将头抬起一些。

便瞧见姬轩皱着眉。

眼中不断闪过思索之色。

片刻后,姬轩带着狐疑问道。

“鬼族?那可是已经销声匿迹了许久的存在,甚至还有没有遗留的鬼族存在于世上尚未可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大人明鉴,我修炼的功法对于特殊的灵气非常敏感,所以能察觉到鬼族。

前段时间我受凤族一修士邀请的时候见到了那群人。

他们浑身都是阴气,简直与死人无异,如何不是鬼族。”

姬轩仍然是皱着眉。

他将面前桌上的一枚朱果攥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后,又灼灼地看向符旭初。

“鬼族是否存在先放到一边。

那么符道友你可知道,那些鬼族究竟要与凤族图谋些什么?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凤霞山现在的处境究竟是什么样子。

在这种情况下,你说凤族有所图谋?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大人说得是。

但根据我听见的只言片语得知,只要凤族得偿所愿,那么我们灵王朝将无法再耐他们分毫。”

“这是否有些危言耸听?”

“我不知道。”

见到姬轩仍旧露出狐疑的神色。

符旭初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道。

“若是大人您不信我的话,我可以给大人带路。

我现在知道那些鬼族究竟在什么地方。

具体情况,大人一看便知。”

符旭初此时展现出来的模样犹如是去赴死。

其实这也算是正常的真情流露。

毕竟鬼族在记载当中乃是彻底与生灵势如水火的另一面,二者之间乃是仇敌。

在遥远的过去,有相当一部分生灵惨死在鬼族手中。

文书中记载的那些信息将过去的一切都描述得惨烈。

时至今日,已经无法得知那些文书的记载究竟有几分真假。

但带给当今生灵的印象便是其嗜血残暴的一面。

姬轩闻言半饷,却是没有当即给出答复。

“此事关系甚大,我希望你所说的都是实话。”

“自然都是真的!

大人您应该也知道了近期凤霞山有修士莫名失踪的事情吧?

那些其实都是凤族搞出来的把戏。

实际失踪的生灵远超您所知道的那个数。

消息全都被凤族给压下去了!”

“你敢以性命担保?”

“是,我以性命担保!

若是对大人您说半句谎言,我的命就是大人您的,随时可以拿走。

但是大人,若我……若是我所说的是真的,那……”

果然。

他是有求于自己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

虽说是修士,但他归根结底也是人,不可能为了所谓天下苍生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找自己。

鬼族的确是可怖,但符旭初并没有选择逃走,而是留在这里等着见到自己的机会。

自然是有所图谋。

“你要什么?”

“大人,长生宫的宫主之位……”

“我从来不会把已经说出去的话收回去。”

此言一出。

符旭初面色就是微微一变。

但旋即姬轩话锋一转。

“但我也不是不可以给你们长生宫一个机会。

下一任宫主的人选可以交给你们。

但还得需要经过监天司的考核。”

说到这里。

符旭初顿时面色舒展开来。

“那大人您……”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

你说你有一门感应鬼族的功法,可否给我一观?”

“可以!

当然可以。

嘿嘿,大人您尽管拿去看。”

符旭初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枚玉简递了过来。

他的心情很不错。

将玉简递过去之后也不忘了解释道。

“此法名为大昊长生诀,乃是我长生宫秘传,只有宫主才有资格修炼。

能发现鬼族修士其实不过是其中力量的简单运用,入不得大雅之堂。

当然!大人您位高权重,此等功法自然是入不了您的眼睛。”

“阴间法?”

姬轩当即惊呼。

随即符旭初咧嘴一笑。

“正是阴间法,此法隐秘,所以从未被人发现过。

只是修炼此法能够长生,所以我们长生宫从未废止。

对我们长生宫来说,只要能长生,不论是什么功法都可以修炼,所以我们长生宫是绝对支持大人您的做法的。”

姬轩闻言。

不由得点了点头。

“你说得倒是不错。

此物有点意思。

但与中域那些功法比起来,倒是差强人意。

还你了。”

姬轩将灵识扫过玉简后不过数息。

便将玉剑丢了回去。

接着道。

“你先去监天司外面候着。

等我准备一下之后,再随你去看看那鬼族究竟在做些什么。”

“好嘞。

大人您先忙,我先去外面候着。”

等到符旭初低头哈腰着离开了小院后不多时。

姬轩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那般傲慢的神情。

他双眸微眯,盯着符旭初离开的方向,眼眸中带着几分冷意。

“夫君~你动杀心了~☆”

“……被你看出来了?”

“嘻嘻~☆人家可一眼就看出来了呐~☆那个老头子看上去不赖嘛,夫君为何还想着要杀了他?”

“因为他说谎了。”

他很谦卑。

将自己贬低得犹如蝼蚁。尽显一个小人物在面对位高权重的大人的时候那份小心翼翼。

仿佛生怕姬轩一个念头,他就会身首异处。

那是一个小人物该有的模样。

但是。

有关符旭初的所作所为,并不像是一个正常修士的行为。

一如将自己恨之入骨的灵妙长老,虽然也表露出自己对于强者的臣服,但姬轩还是能一眼就看明白,对方的心里并没有真正地服气。

既然成为了修士。

心中自然有那份傲骨。

更何况是修炼到如此境界、地位尊崇之辈。

但那份傲骨并没有出现在符旭初的身上。

恰恰相反,在第一眼见到符旭初的时候,姬轩就只能从对方的身上看到奴性。

他是最没有骨气的哪一个。

是第一个对自己低头的修士。

恰恰是这份真小人一般的表演,让姬轩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谎言。

而最关键的却是那份被称为大昊长生诀的功法。

此功法的确可以让修炼之人对某种灵气产生特殊的感应。

但那绝对不会是阴气。

因为这门功法从一开始就不是阴间法,所以无法感应阴气。

所以现在事情又变得有趣了起来。

这位忠肝义胆的符旭初,似乎知道了一些他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雪儿,接下来我恐怕会忙碌一阵了。

今天的祀生节你先一个人逛着。

等今天的事情结束了。

我再好好地陪你转转。”

“那夫君可得说话算话~☆”

“自然算话。

我可不像别人,只要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承诺,绝对不会食言。”

姬轩按着少女的双肩,笑着说道。

……

红鲤觉得自己有一股气憋着难受。

她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翻看那些调查记录了。

在她的桌案上,已经堆满了文书。

每一张纸都代表一个人失去了踪迹。

凤霞山的居民区有如一座深渊,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把那么多生灵给吞噬得没有一点痕迹。

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

“红鲤,你需要冷静。”

坐在一旁的凤十三看着来回踱步的红鲤,眉宇间也有些无奈。

虽然嘴上这么说。

但他也知晓,红鲤是没有办法冷静下来的。

这件事情就算有凤族插手将消息藏起来也无济于事。

说不定此事早已被灵王朝的人知晓了。

而后果……

无外乎便是凤族失去了他们的族地之一。

当今的帝君对灵王朝内有一块不属于灵王朝的地界本就颇有微词。

若是让那些灵王朝的生灵获得了掌控此地的理由,那么局势便彻底无法挽回了。

“失踪的生灵里面最早的记录,乃是十年前的一只妖族。

它说要闭关修炼,结果一直闭关到了现在。

我们的人冲进去以后根本就找不到它的影子。

十三,你告诉我……这些事情你究竟知不知道内情?”

红鲤的眼眸带血。

浑身上下满是煞气。

仿佛是一只几欲暴走的野兽,只消片刻就要杀人。

而面对红鲤的质问。

凤十三缓缓闭上了眼睛。

随即点头。

“我知道。”

“那——”

“那不知道这位十三公子……哦,不。

或者应该叫十三小姐。

不知道您愿不愿意给我解惑?

毕竟你看。

我们人族的修士死了,而且就死在你们凤霞山,我需要一个解释。”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七十九章 返祖 姬轩根本没有遭到任何阻拦就来到了这里。

或者说现在这个时候,监天司内也不可能有谁不长眼睛地拦住他。

所以他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当然。

他的出现还是不在红鲤与凤十三的意料之内。

“大人,您怎么在这里,您不是……去参加祀生节了?”

红鲤见到姬轩一脸的讶然。

脸上带着几分慌乱之色。

而凤十三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姬轩。

十三……小姐?

听见这个称呼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皆是一脸的错愕。

姬轩身旁的雪儿更是掩嘴轻笑。

“夫君你在说什么呐~☆”

“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吗?”

少女眨着眼睛,仍旧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但姬轩心里已经了然。

这小狐狸鬼得很。

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单纯。

但这已经无所谓了,姬轩转而看向凤十三,似笑非笑地说道。

“毕竟凤族可从来都没有什么男子。”

“若是没有男子,凤族又是皱眉繁衍的~☆”

少女掩嘴轻笑。

只是笑着笑着,却发现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寂。

红鲤已经退到了一边,默不作声地在角落里坐下。

姬轩与凤十三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直到某一刻,凤十三率先开口。

“凤霞山也有许多妖族修士失踪。

至于原因,我们监天司正在调查。

我也的确知道一些内情,但我没有给你解释的义务。

姬道友应该明白。

这里是凤霞山。”

凤十三的眉心有一点殷红的印记浮现。

那有如一片羽毛的印记闪烁着流光,颇为妖异。

在印记浮现出来的瞬间,四周温度骤然上升。

他并没有对姬轩所说的这番话做出任何驳斥。

反过来看的话,也几乎是默认了姬轩所言都是真实。

但除此之外,姬轩也彻底看清楚了对方的修为。

这是——半步神韵!

眼前的凤十三,乃是半步神韵,只是此前一直没有显露出自己对于大道的理解,所以只是看上去如同炼气圆满。

但触及到神韵境门槛的炼气圆满修士,与寻常的炼气大圆满那是天壤之别。

眼见这一幕。

姬轩微微蹙眉,冷声道。

“你在威胁我?”

“我这不是威胁,姬道友。

我这是在与你讲道理。

当然,姬道友也可以选择不听,只是后果我概不负责。”

看着眼前胸有成竹的凤十三,姬轩脸上神情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他点了点头,随即抬手,随着一道劲风吹过,身后的门扉尽皆闭合。

将房间彻底密闭起来。

“可是道友,这里是灵王朝。”

“不,这里是凤霞山。”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凤十三咧嘴一笑。

眼眸中满是讥讽。

“我自然知道。

但是——那又如何?

当今灵王朝帝君早晚会对我们凤霞山下手,姬道友你又何必这般装傻?”

“你觉得现在的凤族能经得住帝君的怒火?”

“现在自然不行。

但不代表以后不行吧?

姬道友,你既然能知道我们凤族秘辛,那自然也应该知道……远古时期的凤族之祖。”

“那可是比‘天庭’的传说还要久远的故事了。

你觉得我会信?”“姬大人你信或是不信。

根本由不得你。

不过对于姬大人你来说,或许已经毫无意义了。”

面对姬轩的质疑,凤十三倒是一脸的自信。

将自己的底牌和盘托出,虽然不是全部,但能说到这一步的含义,已经不必再解释出来了。

“你就不怕阴沟里翻船?”

“哈哈哈哈。

姬大人真会说笑。

这里乃是我凤族地界,而我又有凤族天赋神通傍身,整个凤霞山都能为我所用。

你不过是区区神韵境的剑修,何以觉得能从中脱身?”

“我再说最后一遍。”

适时。

姬轩的手落在腰间的玉剑剑柄上。

“这里是灵王朝。”

……

监天司仍在不停地忙碌着。

为了不让生灵失踪的事情泄露出去。

也为了不让其他生灵产生过度的恐慌。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能藏在暗处,偷偷地进行。

虽然从外面来看,监天司里一片寂静。

但里边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尤其是今天。

红鲤今天还没有露过面。

但昨天布置下来的任务根本没能解决生灵失踪的案子。

天见可怜。

凤霞山的居民区只要你付了足够的钱就能入住。

只要你的钱足够多,哪怕是十年、百年,都不会有任何生灵胆敢窥伺你的住处。

给予了那些闭关修炼的生灵充分的自由与隐秘。

但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份隐秘之下,居然埋藏了如此多的失踪人口。

“司幽大人究竟在想些什么,这种事情为什么还要继续隐瞒下去。

只是追加巡逻的人手根本就一点用处都没有。

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封锁凤霞山吗!”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这里不应该是我们妖族的乐土吗?

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监天司内部已经出现了一些负面的情绪。

但他们还是如常一般做着手里的工作。

也就在这当间。

突然,一股阴风席卷而来,让他们所有的生灵都是浑身猛地一颤。

纷纷下意识地将头看向不知何处。

“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为什么会觉得有些冷?”

“现在还不是降温的季节吧?”

所有生灵都能感觉到那股阴风。

但他们却再也没能感知到阴风的去向,仿佛这就是他们刹那间产生的集体错觉。

……

煮沸的水倒入茶盏的瞬间。

便有一阵氤氲的雾气从中蒸腾而出。

水汽散逸在空中,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将双唇贴在茶盏边缘,缓缓舔舐一口,便有一股苦味入喉,但顷刻间便在口中化作甘甜。

恍惚能感觉到天地间的灵气穿梭在自己体内。

这是灵茶中的极品。

寻常的监天司内任何一个可都没有那个本事喝到这种茶。

所以它也自然不是给司幽准备的。

“入口回甘。

甚至能助人感悟天地灵气。

我曾经喝过的悟道茶不在少数,你们这里的悟道茶更是一绝,甚至能比得上中域的苦菩提。”

姬轩端坐在座位上。

脸上还带着几分回味。

“不过要比起这真正梧桐树叶炼制的悟道茶,还是差了一截。

传说远古时期的凤族先祖自创的以梧桐枝叶炼制的悟道茶里面,可还用了凤族的精血。

怎么样。

十三姑娘要试试吗?

既然要效仿先祖,那自然得做全了不是?”

只是姬轩的这般言语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凤十三也说不了话。

她正被幽蓝色的锁链缚在半空中。

一根锁链封住了她的嘴。

让她半个字都没法说。

“诶呀。

十三姑娘不要生气。

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哈哈哈哈。

怎么这么不经逗呢。

你看雪儿笑得多开心。

雪儿你说说看,想不想喝一杯正宗的凤族悟道茶?”

少女正晃着尾巴依偎在姬轩的怀里,闻言,吐了吐舌头。

带着几分嫌恶地摇了摇头。

“人家才不要~☆”

“那你想来点什么?”

“人家要吃烤翅!”

但见吊在半空中的凤十三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

只是不论她做出何种举动都是徒劳。

姬轩见状,打了个响指。

封住凤十三的那根锁链便悄然消散。

“十三姑娘,我觉得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地聊聊了吧?”

“……你想知道什么?”

凤十三眼眸中满是惊惧。

她实在是想不通,眼前这个少年为什么拥有如此骇人的力量。

根据她先前得到的情报,这少年修为应该只是观山形意境。

甚至只是一位剑修!

可现在单凭一瞬将她制住的力量又是什么?

这绝对不该是剑修的力量。

“我要知道一切。

当然。

我知道现在十三姑娘现在脑子里很乱。

所以……唔。

好吧。

那我们就从凤族的底气开始。

你们究竟是凭什么,觉得以后凤族拥有取代灵王朝的力量的?”

然后。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姬轩得到了一个令他想不到的答案。

“……你是说真凰卵?”

“不错!”

“就是传说中凤族之祖凤皇的子嗣?十三姑娘应该知道,传说中凤皇涅槃之后并未重生,反倒是留下来六枚蛋。

你指的是那其中的一枚?”

这是明知故问了。

这世上只有那六枚蛋才能配得上真凰这两个字。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根据传说,这六枚蛋早已被毁了,凤皇不禁自己身死道消,最后连一点直系血脉都未曾留下来。

现在的凤族,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凤皇一脉的旁支。

甚至还要不如。

但见到凤十三点头之后,姬轩又有些迟疑了。

毕竟天庭的传说都能被验证为真的,或许真凰卵也确有其事。

“如何,姬道友若是现在转投我凤族名下,兴许到时候还能饶了你一命。”

凤十三对于自己的处境仿佛根本毫不关心。

或者说在她的眼眸中没有一点赴死的意思。

姬轩闻言,却只是轻笑一声。

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

“十三姑娘未免也太看得起凤族了。”

“你什么意思?”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倘若真的存在那么一枚真凰卵。

但你们凤族,又真的是凤族吗?

你们真的有那个本事孵化真凰卵吗?

十三姑娘。

当年的那段往事,你们凤族该不会已经忘记了吧?”

姬轩悠悠地说道。

在凤十三逐渐变得凝重起来的目光中。

他冷冷地说道。

“说到底,我也有些好奇,若是当年的传说是真的话。

你们到底是凤族,还是凰族?”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八十章 祀生节 凤凰,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鸟。

凤生为雄,凰诞为雌。

传说这两种妖族乃是共生的关系。

但是在某一刻起。

原本的凤族消失了。

而凰族,则是改换了称谓,成为了如今的凤族。

谁也不知道她们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事实就是,如今凤族族人但凡化形,每一个都以男子面貌示人。

而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真正的凤族已经消失了,现在的凤族,不过是鸠占鹊巢。

“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凤十三倔强地将脸扭了过去,不再去看姬轩面孔。

她能将这些说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妥协。

而是为了拖住姬轩的脚步。

这点姬轩很清楚。

而且他看得出来,凤十三有这个自信让自己在知道一切之后,仍然不会破坏凤族的计划。

“呵呵。

你说得很对。

的确没有意义。

毕竟我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皇族核心弟子,也不是当年那位帝君的直系血亲。

对我来说你们凤族做什么都无所谓。

就算你们真的做了白眼狼,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那和我们凤族没有——”

“嘘。”

凤十三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

但姬轩却是抢先一步,一根锁链抽打在她的身上,打断了她的声音。

“十三!”

另一边被缚妖索捆缚起来的红鲤见状,叫出了声。

一身灵气激荡,却根本无法挣脱这条缚妖索。

“我只问你一句。”姬轩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房间里的空气在下一瞬间凝滞,一股极为阴寒的气息席卷,在这一刻,此地犹如步入了凛冬,“凤族,有没有和鬼族勾结?你们知不知道冥河什么时候降临?”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告诉我,或者我直接来看你的记忆。

当然,对我来说,还是直接看你的记忆更为直观一些。

你看。

我其实也不想和凤族翻脸。

毕竟我一直是向往和平的一个人,打心里不喜欢争斗。”

……

符旭初在监天司外面等了小半天。

仍然没等到姬轩从里面出来。

他不知道姬轩在里面究竟在做些什么,但就在刚才,他分明感觉到了在里面传来一股阴寒的气息。

似乎是某个人的道域。

但这道域与他所遇到过的任何一位修士都不一样。

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时间又过去许久。

眼看着街道上已经被换上了另一幅光彩,两侧的楼宇屋檐挂满了小巧的灯笼、街上的生灵穿着比往常更为光鲜的衣衫、那些不喜欢化作人形的妖族尽在这段时间内也化作了常人一般模样。

祀生节,这个原本是太银河两岸为已逝之人祈福的一月一度的节日。

在凤霞山已经失去了其最初的意义。

凤族不会为了死者祈福。

也不会为了死者去哀悼。

她们只会享受生者的欢悦。

甚至连今天的梧桐,都生长得比过去要繁茂,那带着流光的树杈,散开如玉片一般的叶子。

在符旭初焦急等待的当间。

却是一道声音从他背后突兀地传来。

“临时出了点事情。

倒是让符道友好等了。

实在是抱歉,还请务必海涵。”

符旭初转身,便见到姬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当即笑脸迎了上去。

“大人您这说的哪里话。

正好我今天也是比较闲,没什么事做,所以哪怕大人您让我在这儿等再长时间都可以。

更何况大人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乃是拯救天下苍生的大事。

相较而言,我的事情,那算个屁!”

“如此……最好。”

一边说着,符旭初一边恭敬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姬轩笑着点了点头。

负手跟上了符旭初的步伐。

接下来他们要去见一见那传闻中的鬼族。

作为生灵完全地对立面,鬼族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大人,根据我初步调查,这鬼族一共存在三名修士,修为最高的有炼气十重。

虽然修为不怎么高。

但他们极为擅长一种特殊的法术。

而且力量克制我等生灵,所以对上他们,我们就好似凭空地少了好几个境界一般。

您对上鬼族的时候可得分外小心,就算是邪……修炼阴间法,也不一定能对上他们!”

“不过是区区鬼族。

曾经被我们剿灭得快绝根了的失败者而已。

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

符道友可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大人教训得是!”

姬轩一副傲然的模样。

仿佛一切都已经胜券在握。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符旭初,接着道。

“我看符道友修炼的乃是专注于长生的功法,却不知……道友你修道至今已经过去多久了?”

“呵呵。

鄙人愚钝。

如今已然是一百七十余年过去……怕是大限将至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符旭初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随即苦笑这摇了摇头。

“以我的天赋,怕是终身只能止步于此。”

“符道友的天赋不差。”

“哈哈哈哈。

那就承大人吉言,若是能在死前明悟一些什么,踏入了那一步。

大人就是我一生的恩人了。”

姬轩只是笑着。

并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让所有生灵都开始修炼。

将原本只属于修士的力量,普及到千家万户。

修士的存在不再神秘。

所有人都拥有了普通凡人难以企及的寿元。

但就算是这样。

炼气境界的寿命也是有极限的。

而这个极限,是两百年。

不入观山,便只能止步于此。

这自然只是人族修士的极限,至于妖族,其根据种族不同,这个极限也有所浮动。

但是都达不到长生不死的地步。

所以一百七十余年,对于符旭初来说,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对了。

说起长生。

符道友应该也听说过凤族有一种秘术,可以让自己有机会重活一世?

我记得是叫……”

“涅槃术。”

符旭初颔首。

这个老人的眼眸也在一瞬间恢复了光彩。

“传说当年凤皇还在的时候,凤族有一种涅槃术,通过这种法术,可以让他的族人活出第二世,乃至是第三世。”

符旭初一生都在追求长生,对于凤族的涅槃术自然也调查过。

不过那可是凤族的不传之秘。

就算是真的,也不可能传给一个外人。

更何况。

凤族不是他一个符旭初能招惹的存在。

若是他真的想做些什么,怕是长生宫会第一时间将他给丢出来。“可惜啊。

若是有机会能看一眼那道神奇的法术。

我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

涅槃术……它到底是用什么原理运转的,究竟能否让凤族活出第二世,若是真的可以,又是否能用在其他种族的身上?”

对于长生的痴迷。

令符旭初深陷其中。

这是一个修士,为了达成自己心中所求,可以抛弃一切的修士。

在这一刻,姬轩深刻地认识到了眼前这个怪异的老人究竟是什么存在。

两人走街串巷。

眼前的光景从繁华渐渐变得有些冷清。

直到最后。

符旭初将姬轩带到了一棵偏远的梧桐前。

这棵梧桐树的主干上有一道单人可入的裂隙。

紧接着,不待姬轩询问,他便率先挤进了裂隙当中。

姬轩见状,环视四周。

发现此间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附近也没什么可以的视线。

也同样跻身进入其中。

随着眼前被一片黑暗覆没,姬轩的声音在这狭窄的裂隙之中传开。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打算吗?”

“大人,那些鬼族据点就在前面。

您怎么不动了?”

裂隙之中反倒是有一块不小的空间。

符旭初就在不远处。

看着一半身子跻身裂隙中的姬轩,困惑地询问道。

“您是不是进不来?需要我来帮您一把吗?”

“我觉得不仅需要符道友你来帮我一把,还需要你帮我找个地方躺下。”姬轩看着符旭初,脸上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而此时他的眼神已经变得有几分迷离,有如没睡醒一般,头已经开始耷拉下来,用力睁开眼睛,看向那老人,“的确……一般人也绝对想不到,居然有人会狠到对自己下药。

你……

你很好。

梧桐的确可以限制我的力量。

而你……你才是那个……”

说到一半。

姬轩便突然两眼一翻。

整个人就昏厥了过去,卡在裂隙当中。

见到这一幕的符旭初脸上带着诧异。

焦急地上前,一把扶住姬轩。

语气急促地摇晃着他的身体。

“大人,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刚才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下药,大人?

您不要吓我啊,我、我这……这里可只有一条路,大人您这样岂不是把我也困在这里了。

大人?”

他脸上表情一阵变幻。

做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就这样,喊了有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直到最后。

他长舒一口气。

“呵……

呵呵。

哈哈哈哈。

成功了,成功了!我就说过,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

“不。

不是‘我’。

而是我们。”

姬轩的身形突然从裂隙之中被推出。

跌落在地上。

从裂隙之中,又走出来两道身影。

“我还以为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需要动用‘它’的力量。

没想到这中域来的天才,居然也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哼。

还以为他有多大能耐。”

“可别这么说。

能扛过你妖毒的生灵万中无一。

他再如何天才,也注定了结局。

毕竟,你的妖毒究竟有多么厉害,九十五年前就已经有目共睹。

把他搬过去吧。

它已经快等不及了。”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八十一章 脉动 「最后,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你们得到了你们需要的,而我,也终将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等价交换,不是吗?

至于后果。

你们都不怕那个后果,我为什么要害怕?

反正做这一切的不是我。

但是我姑且在此断言——就算你们得到了一切,你们终将无法战胜灵王朝。」

空气中带着阴冷潮湿的味道。

粗壮的根须纵横交错。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然后枯萎。

它们撑开了巨大的石块、将原本一体的山腹洞穿,然后创造出巨大的空间。

原本是它们所依附的存在。

如今,却成为了它们的一部分。

山岳不再成为载体。

而它们,也不再是原本的根须。

地下甬道被人为地修整、按上了夜明的石头。

在昏暗的光源尽头,是一根自上而下贯通的粗壮枝干。

这枝干悬在山腹内巨大的空间里,上达一片狭窄的天穹,在那顶端可见一道裂隙,却分外地遥远。

其下有悠远的深渊。

隐约能从下方听见波涛翻涌。

在枝干正中。

赫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在这缝隙里面镶嵌了一枚半人高的白色圆球,其上烙印着玄妙的金色符文,随着枝干上延伸出来的根须不停地再生、毁灭,明灭不定。

「上古流传下来的传说。

凤皇死后身化千里火海。

燃尽八方万年。

其万年之后,有修士从火海之中寻到六枚真凰卵。

然凤皇已死,不论是凤族或是凰族,突逢巨变,一时无法保住这六枚或许能让凤皇再生的真凰卵,在一次围剿之中,六枚真凰卵遗失了。

其中一枚被一圣地掌掴,炼制成升仙的丹药。

有一枚坠入深渊,堕入幽冥,从此杳无音信。

又有一枚被一天骄所食,让一部分人族从此拥有了凤族血脉……

而这一枚。

据说便是自幽冥中寻来的那一枚。

……呵呵。

你们还在怀疑我的话吗?

这上面的凤族气息不是假的吧?

到了现在还在怀疑我……让我不得不反过来问你们一句。

你们真的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与我合作吗?

……涅槃术?

哈哈哈。

那种法术并不适合人族,要不然你们凤族早就已经被灵王朝的修士给抓干净了,哪里还有现在的凤霞山。

说白了。

你们凤族过去什么价值都没有。

别生气嘛。

你看。

今天之后,你的价值不就存在了吗?」

生灵被杀死了。

魂魄消亡,尸体直接被推下深渊,挂在已经腐朽的枝干上。

有的尸体已经经过太多年岁,变成了骷髅。

有的尚是刚死不久的。

他擒住了那个少年的脖颈,将少年的身体抬了起来,让其悬在深渊之上。

便在那时。

少年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点迷茫。

甚至带着一种过于异常的平静。

「但是。

现在醒过来又有什么用?

身中妖毒,早就命不久矣,若是想多活上一回儿,便不能动用体内的灵气。

更何况这里的阴气有些特殊,是死气!

就算是修炼阴间法的修士,也绝不会轻易去触碰的死气!

现在的他早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是我胜了!」

或许是已经看到大局定了下来。

他情不自禁地咧嘴笑出了声。

带着慢慢的讥讽,看着眼前这个不怎么聪明的‘大人物’。

四周弥漫着腐臭的气味。

但他却是深吸一口气,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

“所以这就是真凰卵?”

姬轩的眼角余光看见了镶嵌在梧桐枝干上的那枚圆球。

他的确从里面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生机,饶是无法准确感知阳气的他,都已经能感知到圆球里面传来的那种属于生命的脉动。

“的确有点意思。

传说中的凤皇乃是仙境修士。

若是他能重回世间,以现在天地之中仙人的数量,说不定真的能让他重新恢复凤族在人间的辉煌。

但是有一点我很好奇。

你们费劲千辛万苦地戕害那么多生灵,让他们死在这里,然后在这里积蓄如此多的死气。

真的能让这枚卵孵化出来吗?”

“这是涅槃之法必要的条件。”

一直站在后面不说话的凤十三终于是向前一步。

她已经换上了一身衣服。

比起白天见到的如同公子哥一样的打扮,现在的她已经身着素色长裙,俨然是一副女子模样。

“要让涅槃化卵的凤皇感受到‘死亡’,从而迎来‘新生’。”

“原来如此。”

姬轩露出恍然之色。

他明白了凤十三……或者说是凤族的打算。

死亡是一个契机,是一把钥匙。

通过死亡,可以让真凰卵孵化,而这也是凤族的涅槃术的秘辛。

姬轩冷哼一声后,面色便变得阴沉了起来。

“那么你们应该也知道自己所做的究竟是何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吧。”

“伤天害理?

哈哈哈。

那只是你们灵王朝的天,你们灵王朝的理!

或许普通的族人不知道,但我可是清楚得很,现在在我们头顶上的那个究竟是什么——只要有它在,我们就永远不可能真正推翻灵王朝。

你是这么想的吧?

姬轩,姬殿下?”

凤十三昂首冷笑。

将原本不应该被她知晓的信息脱口而出。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和你没关系,总之,只要凤皇重生,以他仙境的力量足以将一切障碍推倒。

不过可惜了。

姬殿下,姬大人。

你永远都没有看到那一天的时候了。”

一把剑,刺穿了姬轩的身躯。

那把剑上带着殷红的火焰,仿佛永远不会燃尽一般熊熊燃烧。

而随着这把剑刺穿了姬轩,抓着姬轩的那只手,也被松开。

手的主人。

符旭初勾着唇角,平淡地看着那瘦弱的身躯坠下深渊,然后挂在其中一根根须上。

“如何,他死了吗?”

“被你的翎羽剑捅了个对穿。

难道还有活的机会么?

不过可惜了啊,那把剑可是道友祭炼了十多年的……”

“闭嘴。

我只想知道他死了没有。”

符旭初耸了耸肩。

收回了目光。

随后微微颔首。

“一切如道友所料。

他已经死了。

生机断绝。

再无生还的可能。

啧啧。

真是可惜了啊,他可是终于的一位皇族,若是被帝君知道了此事,不知道你们凤族又将遭遇什么大难。”

“哼。

到时候凤族只会将灵王朝彻底推翻。

你就等着瞧好了吧。

……对了。

昨天那道雷,当真只是一场意外?”

“绝对是意外。

被雷劈中的不过是一块临水的青石。

附近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道友还请放心就是,我们头上的‘那个东西’,还没有发现这里的异常。”

“最好如此。

走吧。

这里尽是污浊,等凤皇重生之后,一定要将这里彻底毁掉!”

“哈哈哈哈。

道友,这里可是你们凤族的禁地。

若是叫其他族人听见了,说不定还得落人口舌。”

正说着。

符旭初已经伸手牵住了另一边红鲤的一只手。

这一幕落在凤十三的眼中,顿时让其眉头一皱。

一股杀意闪过。

“道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诶呀,情不自禁,哈哈哈。

勿怪,勿怪。

只是知道今天就要得偿所愿,所以有些得意忘形了。

我绝对没有不尊重你们的意思。”

符旭初讪讪一笑。

松开了手。

……

想要诞生。

想要获得「存在」。

不论代价。

不计后果。

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

在空虚的狭缝中求索。

没有声音,没有画面,只有微弱的「自我」在萌生。

于没有时间概念的此间。

仿佛是从平静的水面投入一块巨石一般。

有什么东西,闯入了这里。

「之前没办法深入,倒是没有注意。

缺口?

后门?

哈哈哈,原来如此。

原来还有这种存在么?

有意思的小家伙。

你是谁?能和我对话吗?唔……还是说一点意识都没有,只是初生的一点萌芽?」

「……」

那是远强大于自我的力量。

是足以毁灭「自我」的力量。

「原来如此。

想要‘出来’对吗?

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坏事,生灵对于‘诞生’向来都有着本能。

既然你想诞生。

我觉得我可以帮你一把。

当然,等你诞生之后,也得帮我一个小忙,可以吗?

互惠互助才是朋友嘛。

啊,你问我‘什么是朋友’?」

然后,渺小的萌芽开始思考。

在空寂无光的‘永恒’之中。

时间开始流动起来。

……

每一棵树上都系着白绫。

树下放着一盘供物。

因为是每个月举行一次的节日,所以这些供物都只是用纸张折叠的假货。

大小不一的纸船上安上了白色的蜡烛,整齐地摆在河岸边上。

穿着素色衣衫的人们聚在一起,看着道士服的中年人舞弄着手里的长剑。

又有村中长者朝着河道拜下。

其余众人紧随其后,拜了下来。

伴随着轻微的悸哭。

仪式才算是结束了。

接下来,只需要赶在日落时分将那些纸船顺着河道放下。

祀生节就算是结束了。

毕竟祀生节,并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节日。

年幼的孩童在林间飞奔玩耍。

尚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年长的青年倚靠在树下,旁若无人般地呢喃自语。

根据传说,祀生节的晚上,冥河会降临太银河,届时幽冥的鬼魂会顺着河道来到人间。

然后附在挂着白绫的树上。

倾听亲人的思念。

时值日正中天。

天穹之上却是突兀地黯淡了下来。

地上的生灵抬头望去,看见的却是头顶的太阳逐渐被一团黑色覆没。

见到这一幕,所有生灵都飞奔一般地回到家中,关紧了门窗。

日蚀!

已然降临!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八十二章 时机 这一次的祀生节有些不同。

不仅仅是太银河上的阴气比以往更为强盛。

甚至还出现了日蚀。

正阳之时阳气为阴气所侵占,彼时天地间的阴阳二气更为失衡。

灵气的失衡会导致生灵的行动出现异常。

同时也会引发天地异象。

不过好在雨师早已提前示警,所以在日蚀发生前,太银河两岸的生灵便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

“日蚀?没想到居然还能看见日蚀。”

“这浓郁的阴气,哈哈哈,好!好啊,是修炼的好日子。”

“天地异象,其原理究竟是……”

有的修士抬头看着天穹上的异象,啧啧称奇。

此乃数十年都不一定有机会见得到一次的场景。

自然是吸引了许多生灵为之驻足。

也有的修炼阴间法的修士,抓紧这短暂的阴气兴盛的时机开始修炼。

在太阳彻底被黑色的影子吞没,只留下一道狭窄的金色边框的时候。

大地已经被黑暗笼罩,有如夜晚降临。

而就在所有人都没能注意到的此时此刻。

太银河的水面也在迅速发生变化。

原本泛着黄沙一般颜色的河水,开始变得越发深邃。

波涛开始沉寂。

鱼虾也失去了踪影。

任凭阴风吹得正紧,水面之上却仿佛一面镜子般没有一点波澜。

原本属于生者的世界,在这一刻突然就消失了。

河道两侧的树上,悬挂着的白绫来回摆动,就像女子挥舞水袖那般翩翩起舞。

呜——

远处传来悠远低沉的嘶鸣。

沉闷的脚步声,一点点踏下。

冥冥之中,就像是什么巨大的存在要从某个地方出现在世间。

起雾了。

雾气将河岸两侧覆没。

浓重的雾气甚至让置身其中的人伸手都不一定能看见自己的手掌。

水上漂起了纸船。

每一只纸船上都燃着一根白色的蜡烛,点燃了黑暗之中一方狭窄的天地。

起先只是非常精致的一个小小的角落。

但很快。

越来越多的纸船出现在河道之中。

逐渐汇聚成一贯洪流。

而在那些纸船之后。

却不知何时,飘着一道巨大的黑影。

若古老过去流传到现在的歌谣。

若从未被人记住,却又从未消散的呓语。

缓缓落下。

「哀天地之不贞兮,随冥幽以永寂。」

「祭忠骨而涕零兮,祈千帆以争渡。」

……

一个时辰之后。

凤十三皱着眉,再次回到了凤族禁地。

昔日的禁地已经成为了一片污浊的聚集地。

早已不复往日那般的神圣。

当初那位将第根梧桐枝条栽种于此的凤族前辈已经不复存在。

她所创造的一切,现在都早已经变得如此陌生。

这里。

曾经是凤族赖以延续自身力量、依靠自己繁衍的秘密之地。

但是现在。

一切都已经毁了。

凤十三并不觉得凤族的这个决定是错的。

为了能挣脱名为灵王朝的囚笼,这是唯一的方法。

为了能让当初的凤皇可以重回世间。

她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乃至是——毁掉凤霞山。

她知道今天一切都将结束,然后等待她们凤族的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但现在她有些等不及了。

内心的焦躁带着几分期待,又有几分害怕。

当初她们凤族看到那枚带着来源于她们血脉之中的那种气息的时候,几乎所有族人都在瞬间产生了那种念头。

「若是有它的话,我们凤族就能回到过去的繁盛时期。

我们将不再是妖族。而是成为过去一样的圣族。

天地间的一切都将臣服在凤族的脚下。」

是啊。

若是凤皇归来的话,做到那种事情简直是轻而易举的。

“所以我们还需要等多久?”

凤十三皱着眉。

镶嵌在梧桐主干上的那枚真凰卵虽然带着一种强大的气息。

但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虽然符旭初说过今天真凰卵就会孵化,但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也让凤十三感到一丝焦急。

但符旭初却是作出一副晦深莫测的模样。

两手背负地站在了最前面。

他看着那枚真凰卵。

双眸微眯。

“道友何必如此焦急。

当初我也只是提供了这么一枚真凰卵。

至于如何孵化,完全是你们凤族根据你们自己的传承推断出来的。

不论是众多生灵的死,还是以梧桐温养,都是你们凤族得出的结论。

这么道友现在反倒是来问起我了?”

“你——”

就在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僵硬的当间。

便看见几个被黑衣裹挟的身影押解着几个人出现在他们身侧。

符旭初目光扫过那几个被押解的人。

淡笑着说道。

“或许杀了这几个人,真凰卵就会孵化了也说不定?”

“哼。”

凤十三毫不犹豫地挥手。

顿时那几人便人头落地。

血腥味蔓延开来,令人作呕。

身首异处的尸体被抛下,悬挂在根须上,其中刚刚生成的死气,再次顺着根须涌入了那枚真凰卵里面。

但真凰卵本身,却是散逸出更甚的生机。

这一幕。

有如在极尽毁灭之后,即将迎来新生。

但是还是不够。

真凰卵内部的脉动虽说比过去要更为强烈,却仍旧没有孵化的迹象。

“看来是我失策了。”

符旭初见到那真凰卵没有一点反应之后。

眼中也不免生出几分失落。

眼看着那几个黑衣人离开,他又摇了摇头道。

“说起来。

等到凤皇重生。

你们留在凤霞山的凤族是否真的有那个能力接下彼时帝君的怒火?

百鸟来朝的时节已经过去。

凤霞山的力量……或者说明面上的力量,可是远远不如帝君的。

道友没去过中域。

自然不会知道中域的可怕。”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

凤十三皱眉。

这老头在套她的话。

想要知道她们凤族在凤霞山究竟有多少战力。

“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我凤族答应你。

若是你们长生宫从此避世不出,我们凤族也不是不能让你们在我们的土地上有一席之地。”

“那可真是太好了。”符旭初突然转过身来,淡笑着朝凤十三鞠了一躬,“说到这里,我还有一个比较极端的法子,说不定能马上将真凰卵孵化,不知道道友是否愿意尝试一下?当然,那种方法需要一些小小的牺牲。”

牺牲?

还能牺牲什么?

在凤十三疑惑的目光中。

符旭初阴恻恻地说道。

“凤皇传说中乃是为了同族而死。

所以想要唤醒凤皇,寻常的‘死亡’已经没有一点用处。

若是唤起新生的乃是死亡,这死亡就必须是凤皇所珍视的——同族之死。”

便在凤十三瞪大眼睛,震惊于符旭初说了一些什么的时候。

突然感觉到背后一股透心的凉意穿过身躯。

紧接着,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唔——!”

她艰难地转身。

看着身后那个熟悉的面庞,那张脸上还带着微笑,那双眼睛,透着一丝疯狂。

与当初简直是一模一样。“为、为什么——红鲤!”

“大人,这是必要的牺牲。”

那一袭红裙仿佛是沾血了。

不,或许早已被鲜血沾满。

连带着眼眸,一齐被鲜血染红。

“您不是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教过我了吗?

只要是正确的事情。

就可以不计后果地去做。

只要牺牲了大人您一个,就可以换来凤族的繁荣,这是必要的牺牲啊,大人。”

……

犹记得当年。

密闭的房间里。

庞大的妖族遗体被分裂成碎块,铺在少女的面前。

而少女身后,一只大手按在了她的肩上。

从背后传来的呢喃声。

将她麻木的内心撩起一片波澜。

“这是必要的牺牲。”

那道声音这么说着。

这些妖族或许有过罪孽,或许没有。

但这些都无所谓了。

因为在今天、现在开始。

这些妖族便是罪,是邪恶。

一把刀。

被身后的声音主人交到了她的手里。

“唯有杀戮,才能制止杀戮。

唯有罪恶,才能遏制罪恶。

从这里走出去。

然后。

成为我的手足与刀剑。

成为我们凤族的力量。”

少女没有丝毫犹豫。

她握紧了长刀。

一脸木然地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因为这就是她被带回来的意义。

父亲抵不住来源于本能的‘饥饿’,犯下罪行后消失在她的眼前。

云游的妖族修士发现了她。

将她送来了这里。

在这里,她没有生出任何对人族或妖族的怜悯。

因为在她的眼里。

不论是哪一方。

都只不过是‘恶’的那一方。

在那之后。

那道声音的主人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成为了她的老师。

成为了她的朋友。

成为了……

“但是我不一样。

她们只是想要一个工具。

想要一只听话的提线木偶。

主人再如何对一只玩偶动情,等到不需要了也会丢弃。

但是我不一样。

我觉得你是一个生灵。

一个完整的生灵。

你不是任何人的提线木偶,你拥有自己的意识、自我。

所以。

你愿意多一个朋友吗?

一个,真正的朋友。”

……

“那么。

再见了。

凤十三。

请你现在就去死吧,哪怕只是为了我也好。”

能听见那个老人张狂的笑声。

咧开的嘴角极尽扭曲。

甚至于失去了人形。

能感觉到脚下没有了支撑点。

风在耳边吹过。

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冲入肺部。

眼前的光景在迅速上升。

不。

而是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坠落。

坠落。

体内的生机在流逝。

虽然对于凤族来说,刚才那一击并不算是致命伤。

但她的体内被种下了致死的妖毒。

这就要死了吗?

不过……无所谓了吧?

此时凤十三内心却异常地平静。

若是自己的死,可以换来凤族的强大,这或许——

“喂,小红鸟。

你的悟道茶还有存货吗?

来个三五百斤的怎么样?只要你答应下来,我就救你一命。”

彼时。

下降的感觉徒然终止。

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一把抓住。

在睁开眼睛的瞬间。

她看见了那个原本不该还活着的某个人。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八十三章 诞生之时已至 “这怎么可能!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不。

不可能的——”

符旭初怔怔地看着那个挂在一根粗壮根须上的少年。

那个本应该失去了所有生机、彻头彻尾地变成一个死人的少年。

此时却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甚至在他的身上连一点受伤的痕迹都看不到。

这多少都有些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红鲤的妖毒当初能够毒杀七位炼气十重的大妖。

这虽然不是他亲眼目睹。

但那可是在文书之中记录在案的,做不得假。

就算退一步说,少年有抵御妖毒的力量,或许身为灵王朝的皇族成员的确有那么一点神异之处。

但凤族的翎羽剑上还带着她们一族引以为傲的本命之火。

那种力量足以在任何生灵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对方顷刻间化为灰烬。

哪怕少年的修为乃是观山境。

在无法自如动用灵气、又被一剑贯穿了身体的那种情况下,不管怎么看都不会有任何活路才对。

面对符旭初茫然的呢喃自语。

少年咧嘴一笑。

将抓住凤十三的手向上提了那么点距离。

“符道友真的是好算计。

想叫凤族与灵王朝斗个你死我活……哦,不。

这么说或许有点高估了凤族。

应该说……

让凤族去送死。

而自己再坐收渔翁之利。

你所求的是什么?”

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伪装的了。

符旭初哽噎了片刻后。

当即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姬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

作为修道之人。

作为长生宫的宫主。

我所求的自然是长生。

我将真凰卵赠予凤族,所求的乃是一根凤皇的翎羽。

没错。

姬大人您先前猜得没错,我的确是对凤族的涅槃术非常地眼红,毕竟那可是能活出第二世的秘法!

试问天下间但凡是修道之人,有谁不会眼红?

将这一秘法摆在姬大人面前,想必您也会与我一样陷入疯狂吧?

至于您后面说的‘让凤族送死’,这纯属无稽之谈。

等凤皇涅槃重生之后。

凤族就拥有了与灵王朝抗衡的力量。

我倒是很期待,如今的帝君与昔日的凤皇比起来,究竟孰强孰弱呢?”

“那自然是我们的凤皇——”

“你给我闭嘴。”

姬轩皱着眉。

瞪了一眼仍旧被他攥住胳膊的凤十三。

这只小凤鸟哪怕是现在生机快要消散殆尽,仍然不忘了嘴碎那么一两句。

但旋即就听见符旭初冷冷地说道。

“姬大人。

没想到您居然还能活下来,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了。

不过没有关系。

你已经是强弩之末,在这里充满了死气,就算大人您修炼了阴间法,也绝无可能翻盘。

可惜。

你见不到灵王朝的覆灭了。”

“我或许还能见到。”姬轩正说着,已经将凤十三甩在了一旁的根须上面,然后不待她多作挣扎,一脚踩在了她的身上,让脚下的凤十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低哼一声,原本就有些孱弱的生机变得细若游丝,“不过你应该是见不到了。”

“死鸭子嘴硬——”

“符道友。

你交给凤族的东西的确是真凰卵。

那或许是出自幽冥。

或许是出自别的什么地方。

但是我倒想问你一声。

里面的东西——真的是凤皇吗?”

姬轩话音落下。

符旭初的脸上便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

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被姬轩看在眼里。

随即便听见脚下的凤十三低吟道。

“你不要得意忘形……笑话,真凰卵里面的不是凤皇,那还能是什么……”

“谁知道呢,你觉得会是什么?

符道友。

不知道你是否已经猜到了?”

“哼,我不知道大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难不成这真凰卵里边还能孵出一只鸡仔不成?

……姬大人。

日蚀已至。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只要你脚下的这只凤族死了,让凤皇的卵真正感受到同族的死亡,它就会孵化出来。

而你,根本没有一点机会。”

“若是我现在把它给破坏了,又如何?”

“笑话!

真凰卵乃是当初凤皇涅槃之后留下来的东西。

凝聚了一位仙境强者六分之一的力量。

又岂是你能破坏得了的。”

符旭初显得很笃定。

但表面上的淡然,却难以掩饰内在的畏惧。

从对方身上散逸出来的‘情绪’带着些许负面。

姬轩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反倒是低下头。

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只差一口气就彻底死了的凤十三。

“喂喂。

十三姑娘。

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快要死了啊,你真的就这么甘心去死吗?

怎么样。

和我做个交易如何?

只要你给我几百斤的悟道茶,我就救你一条性命。”

“笑话。

凤十三的死乃是凤族的决定。

她的死,会成为凤皇复生的基石。

我劝姬大人还是不要白费口舌之利的好。”

虽然符旭初一直在嘲讽。

但姬轩却置若罔闻。

他俯下身去。

看着那张惨淡的脸,那双眼睛渐渐地趋于无神。

凤十三身上的死气正在迅速蔓延。

她正在步入死亡。

但就在下一刻。

姬轩抬起一根手指,落在了她的背脊。

那一瞬间,却见她身上的死气陷入了停滞的状态。

没有增加,但也没有减少。

就见那双唇轻启。

沙哑无力的声音传入姬轩的耳中。

“为了……族人去死……我心甘情愿……”

“是嘛。

为了族人去死……

红鲤。

你是听谁说的,要将凤十三杀死?

监天司对于司幽有约束。

上司面前,下属不能说谎,只要你还是司幽,这一点就永远奏效。”

“是凤族的九位大人。”

站在符旭初一边的红鲤皱了皱眉。

滞涩地开口道。

这句话显然并非是出自她的本意。

但还是被迫说了出来。

而在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符旭初的脸上顿时就绽出了笑容。

一副‘你看,便是如此’的模样。

只是红鲤的声音却尚未止住。

接着道。

“……还有符旭初。”

“为……什么?”

轻微的吐息。

就如同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前的那一缕哀叹。

本不应该被任何人听见。

却被姬轩人为地不断放大。

最终,在整个昏暗的空间内回荡着。

带着悲怆与疑惑。

这不是在问为什么还有个符旭初。

而是红鲤说出来的那句话当中,直接将如今凤族在凤霞山的部署全都吐露了出来。

凤族至今有十二位观山境修士。

偏偏在凤霞山存在九人!

这还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但对于凤十三的疑问,红鲤只是淡漠地扭头看向符旭初。

“你答应过我的。”

“唔。

的确。

作为我的朋友,你的确是已经完成了我的请求。

谢谢你。所以我也会如实地将我掌握的信息告诉你。”

符旭初一只手攥成拳头,抵住下巴。

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

一边皱着眉。

“那么就先从结论开始吧。

根据我的调查。

你的父亲,的确就是韵龙潭里的水生妖族。

而你的母亲。

她的遭遇,与凤族当初告诉你的那般遭遇一致。”

此言一出。

一股滔天杀意瞬间席卷而下。

符旭初连忙后退几步,讪讪笑道。

“诶,先不要着急。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首先你应该明白,出于与灵王朝的约定,凤霞山的监天司司幽必须是半妖。

这是为了让司幽不偏颇任何一方。

不论是人也好、妖也好。

他们都需要一个不会偏向于任何一边的裁定。

而凤族……他们不会允许自己被裁决。

所以除了一开始的几任司幽,后面的司幽其实都已经是凤族自己筛选、培养的。”

“……筛选、培养?”

“你觉得当年那件事情,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其实你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

灵王朝对于生灵的把控非常强烈。

只要燕宁的那些大人物想,那么就没有任何生灵可以逃脱他们的追踪。

你的父亲,又怎么可能不知所踪呢?

你看。

这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吗?

只需要一个悲惨的身世、一个扭曲的灵魂、再加上适当的引导。

你就可以坐上那个位置。

你就可以成为监天司的司幽。”

啪嗒。

红鲤手中的刀落在地上。

那双赤红的眼睛。

怔怔地看向远处匍匐着的凤十三。

“……是真的吗?”

“……”

凤十三并没有死。

但她却一言不发地闭上了嘴。

看不出她究竟是默认还是否定。

但紧接着,就听见红鲤的一声咆哮。

“回答我!”

“我不知道……”

片刻后。

凤十三挪开嘴唇。

苦涩地呢喃道。

但就在她把话说完的瞬间,一旁的姬轩却是旁若无人般地随口道。

“嗯。

关于那件事情。

符道友所说的都是真的哦。”

“诶?”

“只要监天司想查一个人,就断然没有失手的时候。

关于这一点,符道友说得很对。

所以只要我想查一些东西,就没有查不到的情况。

诶呀。

该怎么说呢,巧合?还是说我运气不错?

本来昨天晚上是想调查你与凤族之间有多少关联的。

没想到居然还能被我查到这种事情。”

……

“若是大人您想离间监天司的那只半妖与凤族之间的关系,其实也不难。”

树妖抖擞枝干。

从龟裂的缝隙当中落下一枚玉简。

这枚玉简看上去有几分年头。

有一大半沁着血迹。

玉简上沾染的乃是某一实力强大的妖族之血,若非如此,也不会在一块玉简上留有痕迹。

“只需要将此枚玉简当中的内容照实说给那司幽听就可以了。”

“这是什么?”

姬轩接过玉简。

没有第一时间将灵识探入其中。

他能感觉到上面传来的不同寻常的灵气。

而对于姬轩的疑问。

树妖只是发出一阵笑声。

“那是……监天司司幽的把柄,也是凤族的把柄。”

“凤族,那不是你效忠的对象吗?”

“哈哈哈哈。

大人您说笑了。

老朽的心里,可一直都是灵王朝排在第一位。”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八十四章 诞生之时已至·续 那是存在于过去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人记起。

甚至连普通的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

鱼妖不甘于深邃的寒潭。

修炼了离水也能存活下去的秘法,离开了久居的故乡。

他化作人形。

爱上了一个凡人。

从寻常的鱼虫走兽超脱化妖的他,毫无阻碍地和自己心仪的女子走到了一起。

他将自己的来历如数告知。

而那个女子也并未因此心生芥蒂。

正如现在的灵王朝帝君所推崇的那般。

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只要是在他的治下,那么都是灵王朝的子民。

无分贵贱。

于是他有了另一个家。

不同于幽闭的寒潭的,更为换了、活泼的一个家。

经年累月,女子有了身孕。

他们有了一个孩子。

然后。

他亲手把这个家毁了。

来源于本能的冲动,让他在浑噩之间犯下了罪行。

本应该在化妖之后深藏的本能。

却因为某种原因再次显露出来。

男人重新化作野兽。

却在对自己血肉施暴之前,被云游路过的某个妖族大能及时阻止。

那位妖族大能带着男人的女儿离开了。

而那个男人却从此不知所踪——非也。

并不是不知所踪。

天地有其记忆,证明那个妖族未曾消失过。

那是不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法掩盖的真实。

所谓天知地知,并非是要让生灵记住自己的良心,而是要让他们知道,真的存在那么一双‘眼睛’,会将他们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于是。

这是稀松平常的故事的另一个版本了。

“被下了药的那只鱼妖在自己所居住的那个小镇大肆破坏。

那个地方的监天司对鱼妖所做的一切不闻不问——不,或许是不敢闻,也不敢问吧?

总之。

在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的情况下。

小镇的生灵死伤过半。

最终,在恢复了神志之后。

那只鱼妖在没有任何监天司修士靠近的前提下,被监天司的修士击毙了。

他将自己的肚子剖开。

把自己的妻子娃了出来。

临死前还在翻找着是否还犯下了更多的罪孽。

一遍一遍。

直到——”

“够了……”

“直到最后。

那只鱼妖都没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我说够了!”红鲤面容已经几近扭曲,那双眼睛瞪得浑圆,看着远处的姬轩,她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体内灵气不受自己控制地开始肆意向外扩散,杀念早已喷薄而出,“姬大人,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若是就此离去,我可以保证在你离开凤霞山之前,监天司不会寻你麻烦。”

“就算你不寻我麻烦。

凤族的族人也不会希望我能活着离开这里的。

更何况……

我不觉得你边上这位符道友会允许你这么做。”

符旭初淡笑着看向姬轩。

言下之意自不必多说。

“归根结底。

凤族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在当年帝君给出的限制条件内的傀儡。

至于这个傀儡是如何制作的。

朝堂那边不会去管。

凤族也乐得朝堂这样的态度。

不过我倒是有些意外。

没想到符道友居然可以将本向于凤族的司幽改变心意,实在是厉害。”

“姬大人,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坦诚待之,自然就可以成为朋友了。”

“那还真是可惜了。”姬轩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冷意,“符道友对我似乎并没有那般坦诚。”

“所以我们成为不了朋友。”

就在两人说话的当间。

那棵梧桐树的树干突然产生了一阵轻微的颤抖。

紧接着。

树干上原本流光溢彩的异象也开始变得明灭不定。

有那么一瞬间,这棵梧桐变成了寻常的一根木头。

而就在此刻。

符旭初终于是难掩脸上的喜色。

他当即开口就要大笑。

却在发出声音的一瞬间,听见姬轩悠悠地说道。

“这就是你等待的时机吗?

在见到我仍然活着的时候。

你仍旧不为所动。

仿佛置身事外一般任凭我说话,为的其实也不过是拖延时间。”

“呵呵呵。

啊哈哈哈。

没错。

但是那又如何?

姬道友,果然一切还是如我所愿,以梧桐为茧,以生灵死气为柴,以凤族之血为火。

才能完成这‘诞生’的仪式。

我很高兴你愿意说那么多话。

本来我还在想着,若是您发现了什么的话,我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不过没想到——您还是太托大了啊!”

“终于……凤皇……”

就连脚下踩着的凤十三脸上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此时此刻。

刚才说的那些话、那些气氛荡然无存。

那些蔓延出来的梧桐根须在枯萎。

生机也好、死气也好。

一切的灵气都朝着那枚真凰卵的方向汇聚。

立足之地在溃散。

越来越多的石头在失去了梧桐根须的束缚之后坠落、没入下方的深渊。

“你高兴个什么劲,还没看出来吗?”姬轩脚下的力道又增加了几分,让凤十三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既然真凰卵需要凤族之死才能作为孵化的契机,那么你现在还活着,它又为什么会孵化?你有没有想过?”

“姬大人,将死之身和死亡没有什么两样。

事到如今,你还打算抠什么字眼。

放心。

今天之后,姬大人是被凤族戕害的。

这件事情我会代为转告中域。”

“那我可真得谢谢你了。”

姬轩冷哼一声。

眼看着。

他的脚下立足之地已经溃散。

但姬轩仍旧安稳地立足于虚空。

看着这一切的符旭初,面色上显露出的笑容终于是开始变得僵硬起来。

他原以为姬轩此举乃是硬撑。

直到现在。

“你、不对!

你是如何能继续使用法术的!

不可能。

这里都是死气,明明都是死气!

姬轩,你在搞什么鬼!”

“凤皇乃是仙境强者。

他的复生条件若是凤族之死。

那么不论是诈死、将死,都不会触发那个条件。

规则。

是最为死板的。

并不能通过取巧的方法绕开规则,这是生灵在知晓、并且踏足了仙境之后所积累的经验。”

脚下的凤十三瞪大了眼睛。

眼角余光看着镶嵌在树干上的那枚圆球。

彼时。

这圆球上的符文更甚。

能感觉到强烈的生机正在酝酿。

一道道符文崩裂,象征着守护在真凰卵上的力量正在迅速消散、内敛。

“你真的全都知道?”

直至此刻。

符旭初难以置信地看着姬轩。

脸上表情变得极为精彩。

他指着姬轩,失声叫道。

“既然你全都知道,为什么不毁了它?”

“你猜。”

姬轩回了一个晦深莫测的微笑。

他自然是无法动手的。

因为此刻正在蕴育的存在,乃是生灵。

并非凤皇的生灵。

……

“这日蚀来得可真是时候。”

街上妖族攒动。

此刻乃是天地间阴气最为兴盛的时机。

但他们却并不为所动,反倒是好奇地抬头张望着数十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回的奇观。

“真的就像是到晚上了一样。”

“天上一片漆黑,只有一道光环。

真是绝景!

只可惜手头不宽裕,无法用玉简将其记录下来。”

“这梧桐再加上这日蚀景象,真是……诶?”有细心的妖族突然发现,平日里随处可见的梧桐树,似乎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四处张望,与周围的同族说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察觉到,梧桐的灵光似乎有些暗淡?”

“瞎说什么呢。

叫凤族听见了怕不是得把你头都拧下来。

这可是圣树!

可不能乱讲!”

遭到斥责之后,那妖族便缩着脑袋。

但很快不仅仅是他。

更多的妖族都发现了异变。

梧桐开始失去灵光。

再不复神异。

枝头上的叶片开始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这是——发生什么了?”

“日蚀之后,圣树对天地产生了某种反应?”

妖族开始产生骚乱。

紧接着。

大地颤动。

伫立在山巅的那棵最大的梧桐,随着一声巨响,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天地间。

这一回是彻底地失去了光华。

……

符旭初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就在刚才。

梧桐所有灵韵即将尽数融入真凰卵的瞬间。

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一道灵巧的身影。

直接落在那真凰卵边上,抱住真凰卵,直接用力将其从裂隙中拔了出来。

随后迅速回到了姬轩边上,朝着符旭初做了个鬼脸。

“嘻嘻~☆

夫君~你交代的事情全都做好啦~☆”

雪儿将怀里的真凰卵放下后,一个闪身,身形便化作一道流光,落在姬轩的身上,消失了踪迹。

见到这一幕之后。

符旭初失声苦笑。

“原来如此……化形术,呵呵……没想到是化形术。

怪不得。

怪不得之前见到的那只狐妖不见了踪影。

我还以为……是姬大人不想带着她。

原来她一直在姬大人你的身边,这隐匿之法好生玄妙,居然连我都被骗了……

大人,是你胜了。”

符旭初长叹一声。

双眸早已失神。

“只要您将这枚真凰卵毁去。

我便没有了任何的算计。

呵呵……但是你胜了,我也没输就是,此间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没任何关系,犯下罪行的乃是凤族。

我——”

“符道友,我真的胜了吗?”

姬轩适时打断了对方的声音。

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一脸生无可恋的老人。

“你似乎很期待我能打破这枚真凰卵。

哦。

是了。

这才是你的目的。

从一开始,你所求的都是这卵里面的东西。

它从一开始就是你的。

以梧桐为茧,以生灵死气为柴,以凤族之血为火。

就在刚才,它没能获得完整梧桐的力量。

因为我的存在,也让它没办法获得凤族之血。

所以现在的它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破开仙境的力量构筑的壳。

当然,现在这层壳从外面还是很好破除的。

它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力量。”

符旭初双唇在颤抖。

目光灼灼地盯着姬轩。

双唇微张,似乎要说些什么。

在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些许冷汗。

而姬轩的笑声还在继续。

“不得不说,道友你交的朋友还挺多。

符道友。

作为专精于长生的修士来说,你的确是我辈楷模。

可以为了自己一生所求付出一切。”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八十五章 诞生之时已至·再续 “朋友多,有时候也是力量的一部分。”

对此符旭初直接坦然地承认了。

虽然在两人的对话当中,旁人根本就听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中意思。

他擦拭了一点额头上的汗水,面色不禁变得越发狰狞了几分。

“所以大人为什么不动手毁了它呢?

它的力量连这区区外壳都无法突破。

没能汲取最后关键的力量,让它都来不及羽化。

呵呵。

大人。

现在在你手里的不过是一只没能成功蜕变的蝼蚁而已,但是为什么——你却在害怕呢?”

在他这句话落下的瞬间。

就觉得天地间突兀地安静了下来。

符旭初的眼前视界突然被一阵明晃晃的光幕覆没。

眼睛的不适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从而使用灵识摸索四周的一切。

在他的灵识之中,一道道锋锐的剑气向他袭来。

姬轩的力量与他之前所见识到的如出一辙,是一位剑修。

凝聚出了自己剑域的剑修的确是非常棘手,对于符旭初来说甚至是致命的存在。

但此时的符旭初却并没有显露出慌张的神色。

只见他伸出双手,向前方虚空中那么一推。

虚空中那些锋锐的剑芒却是在下一瞬间变得迟滞且脆弱,有的剑芒在触碰到他的气息之后,迅速地分崩离解。

察觉到这一切后,他不禁更为张狂地大笑起来。

浩瀚的灵气继续拍出。

肆意地挥洒着力量。

“大人,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受了如此重的伤,如何能够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

这一定是幻术,是那只狐狸对你施加的幻术!

你真正的模样想必已经快不行了吧?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可惜,实在是可惜了啊大人。

您原本是可以成为我的朋友的,只是可惜……您暂时没有这个机会。”

符旭初抬手轰出一拳,直接将阻挡在他面前的剑气壁垒轰碎成渣。

在他的灵识之中。

姬轩不停地两手掐诀凝聚出剑气。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剑气凝聚的速度也逐步放缓。

“成为你的朋友?

那还是算了吧。

你连自己朋友的性命都在算计,那小凤鸟还不是被你用完了就丢了。”

“那是不可抗力!

其实……

我也是痛心疾首。

但是没有办法,为了让我更多的朋友能够活得更快乐,就只好让她牺牲一下了!”

是了。

他已经快不行了!

符旭初心中激动之情更甚。

直到某一刻。

所有的剑气尽皆散去。

姬轩一个人站在幽邃的虚空中。

他的四周。

空无一物。

在符旭初见到他这般状态的瞬间,心里却不由得咯噔一下。

方才那般放肆地宣泄,似乎自己忘记了什么根本性的东西。

而现在想来——

“但是符道友。

朋友是会背叛的。”

“……你、你什么意思?”

“还是说你的朋友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你自己。

符道友。

我为你精心准备了一份礼物。”

还没等姬轩把话说完。

符旭初就觉得脑后传来一阵罡风。

罡风中裹挟着一股灼人的热浪。

仿佛能将触及它的一切尽皆焚烧殆尽。

是凤十三!

凤十三不见了!符旭初心中大骇,下意识地用出自己全部的力量去阻挡。

却在下一瞬间。

在他的耳边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然后。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一只手,穿入了某种粘稠的液体当中。

“诶?”

符旭初茫然地扭过头。

看见的却是一个少年一脸平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少年手中托举着一枚半人高的圆球。

而自己的手。

正撞破了圆球的壁垒。

绿色的液体从圆球的裂隙当中淌出,带着粘稠的质感,缓缓滴落到地上。

从液体中能感觉到一股极为强烈的阴气。

而被如此浓郁的阴气裹挟的真凰卵内中,正有一股生机迅速攀升。

咔——

真凰卵上的裂隙越来越多,朝着其周围蔓延。

冥冥之中。

仿佛能听见无声的低语。

如泣如诉。

「你……不是朋友……吗?」

「为什么……要这样……」

「好痛……好……痛……」

「咕……唔……」

再看姬轩一脸恍然地点了点头。

将托举着真凰卵的手收了回去。

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

那道真凰卵上的缺口,果真是在这里。

只要能对准这道缺口打下去。

真凰卵就算曾经是仙境造物,也终究会被破开。

真真是太好了,对吗?

符道友得偿所愿,那么接下来……你又该如何面对它呢?”

“姬——轩——!”

“正如我所说的那样。

朋友是会背叛的。

虽然对于你来说,你的朋友只有自己。

但是你看。

这也是不可抗力吧?

你还没到背叛它的时候,所以我就想着能帮你一把。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恶人,最是乐善好施。”

……

真凰卵彻底裂开。

零散的碎屑坠落到地上。

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便迅速地变黑,然后化作一滩粉末。

再看符旭初的手心里,赫然正攥着一只沾满了绿色粘稠液体的白色虫子。

这白色虫子浑身带着如同眼睛一般的纹理,串联起来足有九只。

其有孩童手臂那么长。

尖端口器张开,带着锋锐的倒刺。

那就是真凰卵里边的东西。

被丢弃在一旁的凤十三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有些茫然地张大了嘴巴。

“这是……这是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

姬轩反问道。

凤十三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它肯定不会是凤皇。

当初叱咤风云的凤皇,怎么可能会是一只虫子。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不是真凰卵吗?

它的气息……的确是我们凤族的气息。

其中也蕴藏着我们凤族的力量。

可、可是……”

“它沾染了凤族的气息。

其上也的确带着凤族的力量。

所以你的判断没有搓,十三姑娘。

这的确是一枚真凰卵。

但它却并不完整。”

“……什么意思?”

“这枚真凰卵上带着瑕疵,你们凤族应该早就注意到了才是。

为了这一天破釜沉舟,你们不会就这么简单地相信了符旭初的话了吧?

还是说你们将真凰卵视为圣物,根本不敢检查?”

姬轩揶揄道。

凤十三神情越发疲惫。

虽然死气没能继续蔓延,但体内妖毒带来的痛苦并没有丝毫减轻。

她沉默了片刻后,自嘲一般地笑了一声。

“当初我们检查的时候。

的确在真凰卵上发现了一点细微的裂痕。

但里面的生机并没有断绝。

其中还存在着生命——这也是我们当初断定凤皇仍有机会重回世间的理由。”

说到这里。

她又看向姬轩。

苦笑道。

“莫非是我们错了么?”

“你们当然错了。

一位仙境强者留下来的东西出现了裂痕。

你们却根本不去追问究竟是什么能将其破坏。

反倒是独断地将它当做是无伤大雅的小小瑕疵。

你们根本就对其一无所知。”

而姬轩却至始至终地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符旭初。

符旭初的手攥住那只虫子后不多时,便将那只白虫甩到了地上。

只听得一声若有若无的惨叫声。

那只白虫便蜷缩成一团。

其身上的九枚眼睛一般的纹理开始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光彩。

“……姬大人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他的双手在颤抖。

绿色的粘液似乎有些腐蚀性。

被触及的那只手上正泛着白烟。

隐约开始有灼烧的伤痕显现。

姬轩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某一道细致的纹理。

“原来如此。

狐族的幻术么。

不愧是姬大人,居然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让我中下幻术。”

紧接着他一脸谄媚地朝着姬轩深深拜下。

“方才是我孟浪了。

还请姬大人原谅我此前的种种蛮横无理。

您乃是中域的尊贵之人,我们与您自然是天壤之别,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这等粗鄙之人。”

“符道友,脸变得倒是挺快?”

姬轩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身周剑光缠绕。

一股肃杀之意瞬间席卷此地。

然后。

符旭初便顺其自然地跪了下来。

“大人,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求生,是为了长生。”

“所以这就是你的布局?”

“……是。”

“没想到吧,它甚至还没来得及羽化,并不是力量不足才无法破开外壳。”

符旭初闭着眼睛。

将头低了下去。

这的确是他没想到的一步。

没能汲取凤族修士的血,让它无法破开真凰卵的外壳。

没能获得梧桐最后的力量,让它失去了羽化的力量。

白虫身上的九道眼睛纹路栩栩如生,这表示它距离羽化只差半步。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一旁凤十三声音有些沙哑。

生无可恋地开口。

在真凰卵破开之后,她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如今躺在那边的,仅仅是一具还能开口说话的尸体。

“它叫尸蝶。

又叫两世蝶。

多出现在生灵死后的尸体中,幼虫会蛰伏于尸体内,等到成虫之后羽化破开尸体。

因为过去存在一些尸蝶成妖后化形作死者的模样,所以一些地方将尸蝶看做是死者的第二世。

所以又叫两世蝶。”

当姬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符旭初跪在地上的身体便是猛地一颤。

“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真凰卵。

你所求的是空有其表的真凰卵内的尸蝶。

因为你知道它的特性。

想要借助它的力量,来帮助你完成你的目的——就像它另一个名字一样,让你能活出第二世。”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八十六章 羽化 尸蝶是脆弱的生灵。

它只能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不见天日。

虽然又被称作两世蝶,但它本质还是被人们视为污秽。

其为阴气之中,由少许的阳气凝聚而成的生灵。

寻常的尸蝶寿命极短。

只有七日。

七日之后,不论其最终有没有成功羽化成蝶,都会消弭于天地。

而究其根源。

却是来自于幽冥。

姬轩很清楚它的来源,所以也对它的力量了如指掌。

虽说只是如此脆弱的生灵,只需要轻轻一捻就会消失的生灵。

但它却有一种堪称以假乱真的模仿的能力。

尸蝶成妖,其可看作是生灵死后活出的第二世,并不是没有根据的。

那是因为它们拥有极强的模仿能力,几乎是直接从死去的尸体原主人身上直接拓印下来对方一切的能力。

不仅仅是将死者的生前样貌模仿出来。

剑修死后,其尸蝶可为剑修。

帝王死后,其尸蝶自带一股凛然帝王之气。

在那些屈指可数的记录当中,尸蝶可谓是极尽传奇色彩。

天道向来都是公平的。

在赋予它们堪称是逆天的能力之时,也夺去了它们悠久的寿命。

它们只能存活七日。

只要没能突破蝼蚁一般的渺小身躯的限制,它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向外界展示自己的能力。

这些虫蚁比之那些拥有更长寿命的生灵来说,几乎就没有任何机会化成妖族。

往往连诞生灵智都千难万难。

“所以尸蝶会继承凤皇的一切。”

姬轩的声音平静地在四周回荡。

他注意到了。

因为这里的骚乱,引来了不少的生灵。

其中自然都是凤族。

那些凤族来到这里之后并未轻举妄动地冲过来,而是警惕地看着这里的一切。

“逆天的天赋。

强大的血脉。

悠久的寿元。

得到了凤族的血,获得了梧桐的精华,它就是凤皇。

除了一点——它的魂魄,并不会成为凤族的魂魄。

蝼蚁终究只是蝼蚁。

获得强大力量之后,其本质也不过是蝼蚁。”

符旭初的双拳紧紧地攥成拳头。

他的头沉重地压下。

埋没在黑白二色之间的双眸,已经变得赤红一片。

在它破壳而出的瞬间夺舍。

这是他原本的计划。

因为尸蝶的本质,就算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它的魂魄仍旧不会变得强大。

“你是这么想的,对吗?”

符旭初没有说话。

姬轩的声音还在继续。

“但有一点你想错了。

生灵寿命的本质,乃是来源于其魂魄。

腐朽的魂魄就算装进了新鲜的躯体,也掩盖不住腐朽的本质。

你或许真的可以夺舍成功。

但你的寿命极限却并不会因为这一举动而变得更长。

这般取巧的办法,是错的。”

直到此时。

符旭初才缓缓地将身子挺直。

他仍然跪在地上。

那长脸上带着几分茫然,原本就已经枯槁的脸,此刻仿佛迅速苍老起来。

“事到如今,早已是成王败寇。

大人您自然是……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落得这步田地,实在是我算不出来大人您的真正实力。

呵呵。

没想到。

您居然比我们所有人想象当中的都要强大,失策……实在是失策了。”

“你们?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那只树妖么?

或者是鬼族?”

“从来都没有什么鬼族。”符旭初苦笑道,“那不过是我为了吸引大人落入陷阱的托词,只是大人似乎早就猜到了这是一处陷阱……哈哈哈哈,果然,虽然您看上去年纪不大,但终归是中域来的大人物。”

看着姬轩的眉头微蹙。

符旭初不禁一声长叹。

“至于除了我以外还有谁。

大人不妨在临死前猜猜看?

呵呵。

此番事迹败露,乃是人算不如天算。

但是大人。

你又何尝不是把自己给逼到了死胡同里。

你看。

现在这里,这个地方,你还逃得掉吗?”

便在此刻。

只听得一道巨大的轰鸣声,紧接着大地开始颤抖起来。

在碎石激荡之时。

却见不远处那棵巨大的梧桐,直接向下沉入深渊。

冥冥之中,能听见水流击打的声音。

这深渊之底乃是韵龙潭。

就在刚才,这棵梧桐终究还是经不住庞大力量的流逝,直接分崩离解。

“呵呵。

哈哈哈。

此次能有大人陪葬,我不亏,不亏!

哈哈哈哈——”

符旭初正张狂地笑着。

整个空间内除了那轰鸣声之外,也只剩下了他的笑声。

却见面前姬轩脸上神情并没有露出丝毫的变化。

他的笑声也渐渐变得干涩。

等到那棵梧桐彻底没入深渊。

只留下巨大的树冠,仍旧有那么一撮露在面前。

四周的崩裂声也戛然而止。

姬轩这才旁若无人一般地转身。

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呢喃着。

“无暇的神木。

最终也会凋零。

那绝不是因为不可违抗的天地之理。

而仅仅是一只虫子的啃食。

扭曲的自由并不能给你们带来任何欢愉。

纵然获得了颠覆一切的力量,最终也不过是从一处囚笼,搬到另一处囚笼而已。”

他来到凤十三的面前。

俯下身子。

手中流光幻化出一把半透明的匕首。

“十三姑娘,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我对你们凤族的悟道茶很有兴趣。

若是你同意我们之间的交易,我也不是不能救你。”

“……你不想求我让凤族放你离开?”

凤十三神色怪异地看着姬轩。

到了现在她如何不知道。

自己之所以还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面前少年不想让她死。

这个少年身上拥有某种奇妙的力量。

对此,姬轩只是侧脸看着那些已经开始步步逼近的凤族修士。

笑着说道。

“凤族乃是受到了长生宫宫主符旭初的蛊惑。

虽然犯下了罪行。

但看在当年那位帝君的面子上,倒也不是不能和平解决。

你要相信,我绝对不是喜欢争斗的那种人。”

“住口!人族,现在束手就擒,我们还能让你死得体面!”

姬轩话音刚落。

就听见远处某个凤族尖声叫道。

与此同时。

一股浩然的灵压落下。

这让姬轩的身形不由得一顿,正如他所料的那样,凤族的观山境修士很快就来到了这里。

若是按照原本的故事走向。

符旭初会在那些观山境修士来到这里之前夺舍,然后自己成为凤皇。

谁也不知道凤皇的涅槃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所以作为一个‘完全失去了记忆、举止异常于凤族’的凤皇,符旭初是完全有能力存活下去的。

但是现在。

“这位凤族的道友似乎还没有看清楚形式。

现在并不是我要束手就擒。

而是你们需要在没有任何底牌的情况下,承担灵王朝的怒火。

你们可以是受到了长生宫的蛊惑,真凰卵也可以从来都没出现在这里。

当然也可以是与长生宫一起谋划企图唤醒过去的那位凤皇。

当然。

若是真的这么做了,想必到时候朝堂会倾尽全力来覆没凤族的吧?

只是到了那时,你们凤族是否真的拥有一位‘凤皇’,可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人族,你可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领头那位凤族修士目中带着煞气。

或许是因为见到姬轩的短刃还抵在凤十三身上的缘故,她并没有轻举妄动。

姬轩置若罔闻地耸了耸肩。

随即匕首尖端在凤十三的身上轻轻一挑。

便见一道血痕显露出来。

“你在做什么,住手!”

“十三姑娘,我的提议你是否答应?”

姬轩忽视了暴怒的凤族。

平静地看着凤十三。

凤十三此时仿佛是彻底脱力了一般闭上了眼睛。

随即点了点头。

“我答应了……救我,然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那可真是太好了。”

姬轩脸上浮现出笑容。

然后他手指点在凤十三眉心,便见死气迅速从她的身上散去。

最终,凤十三的体内只剩下了孱弱的生机。

她还活着。

但此时的状态就仿佛是得了一场重病。

“我会在一切结束之后去找你。

希望到时候你能准备好我想要的东西。”

“你……你想做什么?”

凤十三的眼睛睁开一道缝隙。

却发现姬轩正朝着不远处那只蜷缩成一团的白色白虫走去。

她觉得自己的意识正越发变得沉重。

此时的精力,已经再也不能支撑她继续维持清醒的头脑。

冥冥之中。

她隐约是听见了。

少年平静的话语。

“修士不需要朋友。

只需要道友。

和自己道相同、相近的,可称之为道友。

和自己道不同的,那就——碾碎他们。

因为所谓的‘朋友关系’,就是这么脆弱可笑的啊。

你看。

只需要简单的几句话,简单的几个矛盾,就会迅速分崩离解。”

殷红的鲜血。

滴落到白色虫子的身躯上。

让有些恶心的白色长条身躯,沾染了几分不一样的颜色。

在它背后的九枚眼睛纹理,开始迸发出越发璀璨的光晕,犹如‘活过来’了一般。

“你在做什么——”

“还用问么,当然是在做你还没做完的事啊。”

迎着符旭初困惑又带着几分骇然的眼神。

姬轩无辜地将手中的半透明短刃化作无形。

“因为梧桐以及真凰卵的保护,它才能维持那么久的生机。

它渴望诞生。

渴望存在。

因为这份渴望,让它得以拥有一份自己的意识。

尸蝶早已在诞生的七日之后死去。

但其遗蜕却并未彻底消弭。

在下一个七日、再下一个七日之后,往复生灭的循环。

直到某一刻,有那么一个人,给与了它‘自我’。

这可是天地神秀的造化。

我又怎么忍心把它给毁了呢?”

白色的虫子突然全身迸发出流光,化作一道光束,眨眼之间竟然是直接冲入跪在地上的符旭初身上。

然后再也寻不到踪迹。

“诶?”符旭初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躯,“它……它到哪里去了?”

“它只是柔弱的尸蝶。

若是没有强大的力量,是无法破开坚实的真凰卵的。”

姬轩一步步走到符旭初近前。

彼时。

那些凤族修士已经出现在凤十三身侧,将那位俘虏‘悄然’救走。

“但是它需要羽化。

所以人的身躯,看上去就比那蛋壳要柔软了不少。”

符旭初面色徒然一阵惨白。

紧接着。

原本就被红色血丝覆没的眼眸当中。

淌出了血水。

黑色的丝线一般的絮状物开始从符旭初的体表浮现,迅速将其包裹。

一股阴寒的气息笼罩而下。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八十七章 解 这是一枚真凰卵。

其中蕴藏着长生的秘密。

当年凤族与凰族不分彼此,借助对方的力量成就了千万年的基业。

凤凰。

这是一个种族,但也可以被看作是两个。

其由涅槃术蕴育而出的真凰卵,更是能够让它们的族人开辟出第二世的生命。

能活得更为久远!

若是可以参悟出当中的奥秘,又何愁不能与天地同寿?

「但是根本参悟不出任何有用的奥秘。

哪怕是使用蛮力,都无法破开真凰卵的外壳。

作为仙境的造物。

它根本就不是我们这等蝼蚁可以破解的。」

完美无瑕。

这是得到它之后能用来形容它的唯一一个词。

它甚至无瑕到无从下手。

凤族专有的自然纹理化作一层强大的禁锢,将其中的存在紧紧地护住。

而那层纹理,对于人族来说有如天书一般不可捉摸,宗门内的所有修士都束手无策。

「但它终归是从幽冥之中被带出来的。

虽说是传说之物。

谁也不知道它当初是多么强大。

但是归根结底,它的力量已经不复当年。

所以我们也不是没有一点的机会。

长生……

长生。

只要能得到其中造化,耗费的这区区百年寿元又算得了什么?」

为了这枚真凰卵,耗费了百年的光阴。

几乎将大半生都浪费在这枚或许并不存在的东西身上。

传说当年的六枚真凰卵,其中一枚掉下了幽冥。

但据说很快就被人带回了人间。

几经辗转,最终落到了他们的手里。

作为对长生有着近乎偏执冲动的一群人,他们自然将其视若珍宝。

但是在研究了那么多年后,最终得到的答案却是让所有人都绝望了。

「真凰卵上面有一道裂痕。

虽然很隐蔽,但无瑕之物已经出现了缺损。

根据传说。

真凰卵落入幽冥。

许是在幽冥之中出现了什么以外,导致它有了瑕疵。」

里面或许早已失去了生机。

化作了死物。

就算是仙境留下来的东西,落入幽冥之后也迟早都会腐化的吧?

更何况在上面还带着一道裂痕。

甚至能顺着这道裂缝当中,觉察到滔天的死意。

这是一枚死卵!

「不。

怎么可能就这样结束!

难道这百年来的辛劳,却什么都换不到吗?

不应该是这样。

我的一切不可能就这样化为空谈!

绝对!

不允许!」

黑白异色头发的老者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发着闷气。

面前悬空的半人高的真凰卵,发散出一种玄妙的气息,有如昭示着长生的奥秘,但看着它的人却永远都无法寻到各种奥妙。

有关凤皇的秘密都在这里面!

只要有手段,就能得到

「若是有什么方法,能得到里面的一切……

长生……

长生……哪怕能够夺舍一颗蛋也好。

诶?

夺舍?

呵呵。

啊哈哈!

是了。

夺舍!只要能夺舍成功,我就是凤皇,我就可以拥有凤皇的一切!」

于是。

一个破天荒的计划诞生了。

他们找来了幽冥而来的最纯正的尸蝶,因为只有那样,那从幽冥而来的气息才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出异常。

然后。

当他们把这枚真凰卵送到凤族手中的时候。

凤族的确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毕竟真凰卵早已在人间失去踪迹万年。

现在的凤族似乎也已经失去了关于真凰卵的大部分记载。

而且他们虽然能感觉到这枚真凰卵上的下次,但却并不知道其中的生机属于尸蝶。」

毕竟这些凤族并不知道真相。

并不知道这枚真凰卵早在送过来之前就已经没有了生机。

现在他们感受到的生机,也不是凤皇。

「我们知道凤族一直在等待重振昔日的时机。

恰巧。

我这里有你们一直以来想要的东西。」

如此说道。

这并不是谎言,所以任凭对方再如何调查、揣摩,都没有办法鉴别真伪。

最终,只能吧这番话当做是真实——他们也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机会就在眼前,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而我想要的,也只有一件。」

谈条件当然是好事。

这说明对方贪婪、有求于人。

带着明确的目的交易的人,往往比平白无故伸出援手的人更为可靠。

于是。

在所有人都不不知情的情况下。

双方达成了某项协议。

「但尸蝶的天赋虽然逆天。

却也不是没有缺陷。

那就是它的魂魄。

哪怕它真的成为了凤皇,它的魂魄仍然孱弱不堪。

而等到它破开真凰卵,羽化的那一瞬间,便是我夺舍的时机。」

于是他开始了等待。

继续等待。

诓骗凤族的强大修士。

让他们坚信自己是他们忠诚的盟友。

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贪婪。

让他们抓住自己的把柄,然后再添上一点信任。

他灌醉了凤族的强者,让对方吐露出凤族的秘密。

然后通过这些秘密,在凤霞山一点点地落下自己的痕迹。

结交了一个又一个朋友。

他知道凤族不会轻易答应自己的条件。

也明白一切的平等交易都是建立在强大的实力上。

但是这又如何?

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很简单。

「长生。

长生——

我把一切都押上了,我付出了所有,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噗嗤——

仿佛能听见有什么破开的声音。

挣扎着,要破开自己的身躯。

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痛苦。

眼前也没有任何的光色。

迅速变得孱弱的灵识,直到最后都没能够抓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恍惚间。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手。

……

白色的茧,一寸寸瓦解。

有如被层层裹挟着的新娘,在新婚之夜褪下了遮蔽美貌的衣衫。

一只白净的手,突兀地穿透了白色巨茧,随后蓦地在上边划开一道豁口。

随即一道曼妙的身躯从巨茧内飘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带着几分苍白的病态。

从巨茧之中走出来的她,不着寸缕。

长发沾满了水汽,黏在身上。

在她的身后,正生着一对漆黑的蝶翼,随着整个人走出来,迅速延展开来。

霎时间,一股阴冷的灵压落下。

姬轩就站在近前。

神色平静地看着这美艳的女人,把一件衣服递了过去。

“恭喜你,羽化成功了。”

“谢……”

女人嘴唇轻启。

传来一道滞涩的声音。

她眉头微蹙,话才刚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显然还没有习惯这种表达的方式。

随即她套上了那件衣衫。

在姬轩的脑海中,随即传来一阵不满的冷哼。

那件衣服是雪儿的。

在场众人见到那女人后,纷纷停下了脚步。

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

因为在那个女人身上,她们分明感觉到了来自凤族的气息。

但这个女人——不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凤族啊!

姬轩自动忽视了他们灼人的眼神。

“不必谢我。

这只是我们的一场交易而已。”

“朋友……不是吗?”

女人歪着头。

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当然不是。

只有利益的往来久了,才能成为朋友。

当然。

我也不介意你以后与我继续合作。

毕竟现在的你……可以说是半个凤族。”

“混乱……记忆。”

“不必去一下子消化全部的记忆。

若是你实在觉得混乱,将那些记忆全都抹去也不是不行。”

现在姬轩并不知道她继承的是谁的记忆。

是凤皇?

还是符旭初?

虽说她获得了真凰卵的大部分力量,但却是从符旭初的体内羽化。

正常的尸蝶很少,甚至可以说根本不存在像她这样的例子。

女人摇了摇头。

回头看向身后已经碎裂得差不多的白色巨茧。

此刻。

那巨茧当中的人形也随之落下。

它早已不复符旭初的模样,已经彻底成为了一具干尸。

“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都是骗人的。

我……不知道。”

女人脸上很人性化地露出了愧疚的表情。

这让姬轩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这蝶妖居然已经拥有了如此丰富的情感。

这只尸蝶的羽化过程其实非常坎坷。

在即将羽化的真凰卵当中被强行取出,又在外界闲置了一段时间。

本应该就此死去,却又摄取了凤族的精血,最后在人族修士的体内羽化。

而她现在的容貌却是继承了凤十三。

姬轩手中浮现出一盏青铜古灯。

随即此间阴气颤动。

一道虚幻的人形在青铜古灯灯芯上凝聚,泛着幽蓝色的光晕,犹如是青铜灯中跃动的火焰。

这是符旭初的残魂。

如今被姬轩以秘术重新凝聚出来。

紧接着,在这道光晕之中。

属于符旭初的记忆片段飞速逝去。

直到最后,姬轩才长叹一声。

果然刚才符旭初并没有欺瞒他。

对方的确只是想要找到一个由头来吸引他落入陷阱。

既然如此。

鬼族又在何处?

今天可是阴气最兴盛的时机,若是所料不差的话,今天便是冥河现世、进入葬土的机会。

可是今日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却和鬼族完全没有半点关系,这倒是让姬轩有些无奈了。

莫非那些鬼族没有过来?

他们并不想今天进入葬土?

便在此时。

那几个凤族的修士终于将姬轩包围了起来。

为首之人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姬轩。

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对方手中的武器终于是收了起来。

“这一切与我们凤族无关。

全都是长生宫的计划。”

“没错。

你们凤族什么都不知道。

而长生宫……甚至还毁掉了你们凤族的梧桐。”

为首的凤族嘴角微微抽搐。

但还是默然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以现在凤族的能力,是根本无法与灵王朝抗衡的。

当前的形式便是如此,不容许有她们任何翻转的余地。

至于说杀了他……

凤族强者自然也想过这个可能。

可她们又何尝不知道,在凤霞山之外,正有一群人巴不得她们这么做。

“但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姬轩还是有些不死心。

目光灼灼地盯着为首的凤族修士。

“你们可知道鬼族?”

“鬼族不是已经随着鬼帝之死彻底地消失了……大人何出此言?”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

只不过近期鬼族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几位可要小心为上。”

为首的凤族修士面色微变。

正要说着什么。

却在下一瞬间。

空气中突然落下一股极端阴寒的灵压。

紧接着。

一道幽邃的黑色光柱从深渊冲天而起。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八十八章 间章 「没有人可以擅自决定生灵的生死。」

「你要心怀敬畏。

要知晓生灵从出现到消失的过程。

要明白自己正在做什么。」

「你要知道,生灵是什么,自己又是什么。

然后你才能真正地使用这种力量。

死亡。

并不意味着生灵不再被天地需要。

它只是让生灵回归于天地。

所以。

你要心怀敬畏。」

……

玉剑当中的生机重新将他的身躯充盈。

在耳边只剩下幽邃的深处水浪拍打的嘶鸣声中,他睁开了眼睛。

那把剑被他拔了出来。

其上的火焰仍旧未曾熄灭。

传说凤凰乃是自世间第一缕火焰当众诞生出来的生灵,其拥有操纵火焰的力量。

就算是到现在血脉逐渐变得稀薄的凤族,仍然具有如此强大的火焰。

“咳咳……”

他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

将那把短剑收进了储物戒里。

身上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

方才的死态有如从未出现过一般。

放眼望去。

四下乃是一片昏暗。

隔了一段距离,便有朦胧的灰黑色雾气将附近围成一个不小的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仿佛只要吸上一口气,就会让生灵失去生命。

近前只有那棵巨大的梧桐有金色的光华流转,能看见梧桐树干正中央有一裂口。

而那枚真凰卵,就镶嵌在裂口之中。

“原来如此。”

他扫视了一番四周。

最终坐实了心中猜测的一部分。

凤族是在利用这里的死气,去蕴养这枚真凰卵。

让真凰卵处在一个几乎十成都是死气的空间内。

只是这个空间并不是绝对密闭,所以死气会逐渐渗入四周的岩石、土壤。

并且最终潜移默化地改变凤霞山的环境。

有些生灵不适应死气,就会逐渐地生病。

“不过以死气温养真凰卵,这是真的可行的吗?”

他能感觉到那枚真凰卵之中的生机。

虽说被死气吞没,但仍旧透着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威压。

那是仙境强者留下来的东西!

是凤皇为了活出第二世凝聚出来的真凰卵。

姬轩知道凤族拥有涅槃术这种堪称是逆天的秘术,但他还不知道涅槃术的奥秘。

若是说奥秘便是与这些死气有关,他倒是来了兴趣。

“……雪儿,你怎么出来了?”

便在姬轩顺着粗壮的根须朝着那树干的方向走的时候。

突然见到光华流转。

在他的身侧显化出一个少女的身形。

“不是夫君刚才说,要让人家待会儿出来的嘛~☆”

少女弯下腰,长发从肩上垂下。

眼眸之中带着几分媚态。

“所以人家这不是照着夫君所说的,先出来候着?”

“那你跟紧一些。

不要乱走。

这里是凤族的禁地,难保附近有什么禁制。”

姬轩牵着少女的手继续向前。

来到了那巨大的真凰卵面前。

他伸出一只手,放在真凰卵近前。

彼时真凰卵之内的生机扑面而来,让姬轩真切地产生了一种窒息般的感觉。

上边流转着玄妙的符文。

每一道符文都有如一只只体态不一的飞鸟,做出各种动作。

直到此刻。

姬轩的心里再也没有半点疑问了。

这镶嵌在梧桐裂隙之中的存在,的确就是真凰卵。

纵然其上的气息已经随着岁月逐渐消弭。

也不复传说之中那种神圣。

但这种气息,绝对不是寻常可以企及。

“呀,夫君~凑近了看这鸡蛋真的好大呢~☆”少女眯着眼睛,笑嘻嘻地就要伸手去触碰,“不知道要吃多少顿才能吃完呀~☆”

“这可是真凰卵,里面是凤皇。

可不能随便吃!”

姬轩赶紧把雪儿的手攥住。

开玩笑,虽说走到这里都没有触发什么禁制,但凤族还不至于傻到赤条条地把自己的未来就这么放着。

真凰卵上面肯定留有禁制!

雪儿冷哼一声。

眉宇间流露出几分不满。

“凤皇又如何嘛~☆

现在还不是缩在一枚蛋里边。”

只是她的话刚落下。

就感觉到一股浩然生机,突然从真凰卵内传来。

雪儿面色瞬间变得苍白,身形摇摇晃晃地就要跌落根须,好在被姬轩一把抓住。

“呀——!”

“小心,没事吧?”

“吓死人家啦,差点就摔下去了呢~☆”

雪儿顺势抱着姬轩的脖颈。

委屈地把脸靠在他肩上。

而姬轩则面露思索之色,看向这枚真凰卵。

这股浩然的生机转瞬即逝,但他从中却看出几分端倪。

迟疑了片刻后,他轻咳一声。

淡淡地说道。

“不过昔日的凤皇,堂堂仙境强者居然落得如此地步。

怕是日后也难堪大用。

倒不如现在做了我们盘中餐,还好物尽其用。

以免日后落得个名誉扫地的下场。”

轰——!

又是一股生机从真凰卵内传来。

直到此时。

姬轩才心中笃定地说道。

“果真如此——这枚真凰卵内,已经存在了某个意识。”

“夫君是说……凤皇已经醒了?”

缠在身上的雪儿瞪大了眼睛。

脸上也不由得越发惨白。

“那现在怎么办呀~我们是不是危险了~☆”

“你说呢?”

姬轩白了她一眼。

这小狐狸哪怕是脸上装一下也好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害怕的意思在里边。

“人家觉得……要不先下手为强,直接把这枚鸟蛋给炖了,只要我们吃得够快,就不必怕它啦~☆”

听着口水吞咽的声音。

姬轩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里的确存在保护真凰卵的禁制,所以寻常的方法是无法接触它的。

因为禁制的核心就是真凰卵本身,所以想要将其接触,就只能从内部着手。

比如说,让真凰卵内的意识主动让我们触碰到它。”

“夫君这句话就和没说一样~☆”少女不满地瞪着他,将手臂从他的脖子上松开,“这颗蛋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情嘛,那可是凤皇,传说中的仙鸟!”

“可若是它并非凤皇呢?”

“夫君在说什么呐~真凰卵里面的不是凤皇,还能是什么?莫非真的有一只鸡?”

雪儿笑得花枝乱颤。

但发现自己的夫君脸上并没有展露出任何开玩笑的成分。

迟疑片刻后,将视线落到了真凰卵上。

“这里面……是凤皇吧?

一定是的吧?

要不然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凤族又为什么会……”

“它将生机当做对抗我们的灵压使用。

这说明意识的本身并不知道这部分力量是维持它生命的根本。

在它的认知当中,所有的力量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任何不同,都是天地灵气。

但唯独生机……它不应该利用生机来试图镇压我们。

因为凤皇不会做出那么愚蠢的事情。”

又是一股带着生机的灵压落下。

但这一回。

这股灵压却比方才要减少了许多。

“你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吧?

擅自使用这股原本可以助你成长的力量。

最终却只能导致你自我的毁灭。

这股生机原本应该让你破开真凰卵的包裹,可现在……你是否仍然拥有破开它的实力呢?”

「你……怎么知道?」

一股晦涩的声音直接在姬轩的脑海中响起。

这让姬轩心中大定。

看样子真凰卵内的这道意识并不是存在了太久的时间。

要不然它绝不应该说出这种话,更不应该直接与自己交流。

因为如此一来,几乎是已经确定了一点——它并非是凤皇。

当然,就算它不承认,姬轩也有办法知道。

毕竟他看得出来。

“真凰卵乃是仙境强者的造物。

而仙境造物本就是无瑕的存在。

但这枚真凰卵上却存在一道裂痕。

虽然微不足道,虽然……若非以灵识感知,以寻常生灵的眼睛根本就看不出来那道裂痕。

这意味着真凰卵已经失去了‘保护’,内部的凤皇很可能已经死了。”

「为什么……我不能是凤皇?」

“因为凤皇不会用自己的生机断绝自己的后路。

看你这般状态,显然是第一次接触到‘天地灵气’这种概念。

要不然你刚才也不会如此对待我们。

当然。

你也可以说自己是涅槃的时候出现了意外,失去了操纵天地灵气的记忆。

但是有一点是决定性的证据,足可以证明你并非是凤皇——你在吸纳死气。

凤凰一族不可能会吸纳死气,更何况是那位凤皇。”

姬轩双眸微眯。

彼时。

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芒。

“我不管你是谁,现在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你看。

你已经失去了许多的生机。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你现在的状态无法破开真凰卵。

但我能帮你。”

「你……交朋友?」

“为什么这么说?”

「朋友……帮助……开心……」

这个意识虽然才刚刚诞生没多久,但显然不是第一次与其他人交流。

毕竟朋友这个概念可不是天生就能知道的。

但姬轩不知道对方口中的所谓朋友究竟是谁。

是凤族?

还是符旭初?

或者二者都是?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觉得意外,这道意识能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究竟是什么。

是本能地知晓,还是有旁人告知?

彼时。

姬轩心里已经产生了一个有意思的计划。

他干脆在整理前方坐了下来。

柔声道。

“交朋友的事情先放到一边。

不过我对你并没有恶意。

我希望你可以解开周围的禁制,然后我会帮你,让你成功破开真凰卵。”

「朋友……希望我出来……」

“你也不希望你的朋友失望吧?”

听到这一句话后。

姬轩顿时心中大定,他知道大局已定。

“放心。

只要有我的帮助,到时候你甚至可以提前出来。

去给你的朋友一个惊喜如何?那个人一定会很开心的。”

「朋友……开心……好……」

随着稚嫩的意识散开。

但见真凰卵上一层光幕悄然浮现,随着真凰卵一阵流光闪烁,这光幕便化作星星点点散去。

而姬轩也总算是在下一刻,将手落在了真凰卵上。

他心中微动。

眉头也在彼时舒展开来。

直到此时他才确定了下来,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存在。

那绝非是凤皇。

不是凤族一直在苦苦等待能够力挽狂澜的存在。

不。

或者这么说才足够严谨。

它可以是凤皇。

“夫君~这里面不是凤皇的话,又是什么呀~☆”

“那是生命的奇迹。”

姬轩没有多言。

将耳朵贴近了真凰卵。

感受着其中的生机。

以及与生机交织的,犹如瀚海一般的死气。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八十九章 间章 「没有生灵可以直面死亡。

就算是再果决的生灵。

其内心也断然不会将自己的生命与其他东西放在天平两侧。

这是多少年以来所积累起来的经验。

并且屡试不爽。

所以。

我赐予你长生。

让你可以继续苟活于世。

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

让你能够在最后的时刻到来之时,能够得到你所期盼的——长生。」

……

“诶唷,这几位是看上了我这里哪些书?

您可是来着了。

我这里什么书都有,只要您吩咐一声,我保准给您拿出来。”

书摊的主人腆着笑脸迎了上去。

注意到其中一个黑袍人的手里正拿着一本野史。

只是这黑袍人全身都被一种特殊的力量笼罩,单是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此人究竟是一副怎么样的面孔。

但这并不妨碍书摊主人接着做生意。

这里鱼龙混杂,并不是所有修士都愿意将自己的所有暴露在外人面前。

“诶嘿嘿。

客人您是看中了这本书吗?

这是记载了灵王朝创建之前的那段历史的史书,相传乃是当初一位以文入道的大能编撰。

您现在手里拿着的这本只是一小部分。

那位大能将过去的历史编撰成册总共十五本,其中记载了详尽的秘辛以及密藏。

甚至还有仙人府邸的去所。

客人您有没有兴趣?我这里刚好有五六本。”

他小心翼翼地搓着手。

生怕惊扰到这几位客人。

只是这几位黑袍人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

一言不发地围在一起看着这本书上的内容。

一页页的纸张翻过,书摊主人的脸上终于是挂不住了。

他这里是来卖书的,可不是来免费看书的。

这要是所有人都来这里随意翻阅,到最后却又不买账,那他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念及至此,他的脸色终于是拉胯了下来。

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热情。

“客人您说句话吧,到底想要些什么。

我这是小本买卖。

一天也不一定能挣多少钱。

若是人人都和您一样,那我干脆就不要吃饭了。”

“……你吃饭了吗?”

“啊?”书摊主人茫然地看着黑袍人,不知道对方究竟为什么要来这么一句,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不是才吃过嘛,我——”

“那就多吃几顿吧。

趁着现在还能吃得了。”

语毕。

却见这为首的黑袍人抬起一只手,拦在了书摊主人面前。

书摊主人的眼神瞬间变得一阵恍惚。

黑袍人将手中的书本收进了自己的储物戒后,便一声不吭地带着身边的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又过了许久,那书摊主人这才回过神来。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

皱了皱眉。

“诶?

我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站起来?”

他挠了挠后脑勺。

心里总觉得是缺了些什么,但一时半刻却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才他似乎是见到了什么人。

但等到要细想究竟见到了谁的时候。

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甚至脑海中传来一阵刺痛。

与此同时,一股厌恶的情绪油然而生。

仿佛在在此之前,自己遇上了什么‘天敌’。

“怪事……莫非是生病了?”

一声呢喃自语之后。

书摊主人的面色终于是变了。

他知道近期凤霞山得病的妖族越来越多,一些妖族甚至已经开始举家搬走。

现在的凤霞山,其实是一年不如一年。

但问题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应该没有那么倒霉吧?”他面色刷的一下惨白。

也顾不得脑海中那一阵滞涩。

连忙收拾了摊位,就要去找炼丹师看看。

彼时。

远处的三道黑袍人正并排走在道上。

“此番重见天日,人间果然是大有不同……”

其中一黑袍人沙哑的声音传来。

言语中带着几分感慨与怅然。

“那些原本应该是我们熟悉的事物,如今也只能在那些旧时的记载中才能感觉到一丝存在的痕迹了。”

“幽牧大人不必担心。

等您回归葬土,解开了封印之后,一切就都会回到正规。

天地仍然会是原来的天地。”

听闻此言。

为首的黑袍人不禁嗤笑一声。

“就算我们的帝王能够回归又如何?

已经覆灭的东西永远都回不来了。

正因为如此——”

从宽厚的黑袍之中传来一股凌冽的杀意。

让周围的妖族都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但当那些妖族看向杀意来源的时候,却又都茫然地回顾。

仿佛这三个黑袍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般。

“正因为如此。

我们所做的一切才是有意义的。

我们不应该被世人遗忘。

不应该背负那些罪名。”

“幽牧大人是有大志的。

您肯定能继承我们帝王的遗志,得到他全部的传承。

不过这葬土开启的时机……是不是有些不凑巧?”

“哼。

放心吧。

到时候不比我们出面,凤霞山自然会乱起来。”

为首的黑袍人言之凿凿。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虽说是重见天日没多久。

但他的布置,又岂是那等临场发挥就能运转的粗枝烂叶。

……

一道雷鸣落下。

将大地都击穿了。

黑袍人怔怔地看着面前距离他仅有半步之遥的坑洞。

心里仍然是有些后怕。

这仅仅是针对天上那个阵法的一次简单尝试。

但他发现就算是那位帝君管不到的凤霞山,也终究是在那个阵法之下,有些东西不见得能见光。

方才他做出尝试,让一个生灵化作鬼族。

却没能让其在天地间存在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哼……”

念及至此。

他不禁有些恼火了。

若非自己身上这件法器,他又与那个被自己变成鬼族的生灵有何不同?

“不过无所谓。

呵呵呵。

倒是让我见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没想到。

凤族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这要是让凤皇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他低头看向被砸穿的土地。

藏在兜帽之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钥匙已经插入锁孔。

接下来。

只需要让他把门打开,呵呵……哈哈哈。

真是令人期待。

不知道你能否阻止我呢?

不。

现在才说这种话位面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吧?

姬轩。”

……

「哀天地之不贞兮,随冥幽以永寂。」

「祭忠骨而涕零兮,祈千帆以争渡。」

看见了灯火。

被纸船衬托着。

被碧波承载着。

不曾覆没于水。

不曾熄灭于永黯。

白纸折叠的小船在河道上浩浩荡荡地前进,在靠近瀑布断口的当间向下坠落。

然后如同萤火一般的光芒,在尚未触及到最下方的时候归于黑暗。

不必去亲眼见证。

不存在复杂的仪式。

也没有所谓的‘钥匙’。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完成自己的那份约定,完成转化。

随着悠扬沧桑的歌谣响起。

小院里开始燃起苍翠的火焰。

这火焰之中带着冰寒。

被火焰覆没之下,一切草木都凝结成了冰霜。

寒冰迅速蔓延,很快就将小院正中央的那棵树覆没。

「求袍泽以相守,赠苍生以长生。」

随着最后一声歌谣落下。

那棵树一寸寸裂开。

最终化为一片冰屑。

而在冰屑当中,却有一道人形站着。

那道人形的脸上并没有所谓的五官,而仅仅只有一只竖瞳。

它全身赤着。

浑身散逸出一股阴寒的气息。

彼时。

它腹部裂开了一道口子。

露出一张带着獠牙的巨口。

似男非女的声音传来。

“……这就是,鬼族的长生?”

“现在,你也是我们的一员了。”

黑袍人的语气中不带任何悲喜。

从遮住全貌的兜帽之中,传来一道深沉的视线,令人下意识地就要跪拜。

“你现在才后悔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桀桀桀,后悔?

老夫为何要后悔。

若是成为鬼族就能长生,老夫高兴还来不及。

不错,不错。

幽牧道友果然是诚实守信。

也不枉费老夫替你做了三百年的事情。”

诚实守信?

这是在说自己吗?

被称作幽牧的黑袍人不由得冷哼一声。

这里是葬土开启的地点之一。

同时也是灵王朝唯一一个不受那位帝君控制的地方。

这是他亲手转化的鬼族。

但他也知道。

现在有些事情还不能说出来。

“幽牧道友,不知道您说的属于我们鬼族的乐土,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启啊?”

它咧嘴一笑。

看上去有些渗人。

幽牧闻言,眉头不禁一皱。

他淡淡地说道。

“等着就是了。”

现在时间还没到一炷香。

难保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对方聊着。

只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却发现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眼见于此,幽牧藏在兜帽之后的嘴角终于是泛起一丝笑意。

他知道。

现在时机已到。

“既然你成为了鬼族。

那么以后就应该叫我一声族长。

你是我亲手转化的鬼族。

所以日后便是我的左膀右臂。

等到了葬土……我会给你机会觐见我们的帝王。”

他把自己的兜帽摘下。

见到这一幕,其余三位鬼族修士顿时面色一变。

但却见对方摆了摆手。

“正午,至阳之刻。

却因为日蚀而成为了至阴。

此乃阴阳颠倒之时。

以古籍所记,此刻正是冥界之门大开,随我走!”

黑袍中年人脸上带着激动。

他停滞了不知道多少年岁的心,仿佛又重新焕发了活力一般。

产生一种炙热的感觉。

多少年了。

多少个日夜的谋算。

终于,就在今天!

他即将完成所有鬼族的愿望。

一道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搅动了风云。

随着光柱浮现。

一艘黑色巨船突兀地出现在虚空中。

迅速地遮盖了半边天穹。

……

“那、那是什么!”

“飞舟?

不对。

凤霞山上面有阵法。

飞舟不可能破开阵法出现在那个地方!”

生灵在下方惊恐地抬头仰望。

在飞舟出现的瞬间。

所有的生灵心中都开始出现了莫名压抑的情绪。

就仿佛是遇见了自己的天敌一般。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九十章 唯死者 原本就幽邃的空中,浮现出了如墨一般的漆黑巨舟的影子。

如同星光的纸船飘在空中。

却没能为天空带来哪怕半点的光明。

一股阴煞之气席卷。

让在场所有的生灵都喘不过气来。

紧接着。

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猛烈的颤动。

却见凤霞山的山巅处一道乌光乍现,直冲向云霄。

在下方生灵的眼中,这道乌光却是直接落在了已经只剩下一片光环的太阳上。

紧接着,那道光环在生灵们的眼中,也渐渐地变化了起来。

“这、这是什么!”

修为低下的生灵已经被阴气震慑得昏死过去。

那些有点实力的仍然在苦苦支撑,但看上去也并不能继续撑下去多久。

“祀生节,冥河现,生人避,鬼门开!”

有活得久的修士面色惨白地望着天空。

不自觉地摔倒在地上,甚至连爬起来得力气都没有了。

“不可能的……那只是一个传说,只是传说啊!

开什么玩笑!

日蚀在过去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凭什么只有这一次会出现这种状况!”

随着某个人的咆哮。

剩下来那些还走得动道的生灵纷纷四散奔逃。

想要离开凤霞山。

可当他们到达凤霞山出入口的时候。

却发现本应该停满飞舟的港口,此刻却是一片萧然。

根本就没有给他们留下逃离的手段。

“我不可能死在这里!”

有精通御空之术的修士掐诀念咒,整个人腾空而起。

却在离开凤霞山的半空中仿佛失去了全部力量一般,直愣愣地向下坠落。

只听得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黑暗中,迅速消弭。

而一些本体就能飞行的妖族更是摇身一变,欲离开这绝境。

却在展翅的瞬间,身上的羽毛一寸寸脱落。

“不——!”

“凤族强者在哪里!

为什么还不现身,他们不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不应该——护着我们吗!”

“醒醒吧。

梧桐都看不见了,还凤族?

简直是可笑,更何况现在还不是百鸟来仪的时候,你以为凤霞山有多少凤族在此?”

而就在凤霞山乱作一团的当间。

某一条早已没有了人烟的街道上。

四道身影悄然出现在道路的正中央。

幽牧闭着眼睛。

一步步向前。

脚下踏过散落在地上的狼藉。

那些哀嚎、尖叫的声音正在散去。

天地之间,仿佛也只剩下了死寂。

日蚀当然不是只有今天才有。

祀生节也不是千年一度。

但在祀生节的当天,再碰上日蚀的,却只有这一天。

而这一天的轮回。

却是需要千万年的等待。

在这千万年的岁月里,许多生灵都悄然死去了。

它们失去了生命,失去了活着的痕迹。

属于过去的记录,渐渐地被侵蚀。

他很清楚会有这么一天。

因为当年他的主人也算到了今日,毫无防备的灵王朝,仓皇逃窜的生灵,以及……即将重新降临的希望。

但他的主人似乎并没有算到一点。

那就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人。

‘道友’?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这般称呼对方。

但对方肯定是不愿意与他相提并论的。

两者之间只能存其一,在双方当初刚刚碰面的时候,他就已经知晓。

“族长大人。”

身后的同族上前一步。

却被他抬手拦下。

他摇了摇头,随即双眸睁开,显露出那双无光的瞳孔。

“可是族长大人,我们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我知道。”他冷哼一声,抬起一只手,在虚空中紧紧地一攥,下一刻,他的掌中便有一把弯刀浮现,“所以我不会耗费太多的时间,你们先去等我,我随后就到。”

然而他也发现对方的注意力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而是落在他的身后。

“原来如此。

这才是你投靠的力量?

怪不得你沾染了那种死气却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在我祛除你体内那股力量的时候,你甚至下意识地要反抗我。

现在一切谜题都解开了。

毕竟你只要成为完全的鬼族,自然就不会去害怕那区区死气。

诶呀。

真是被摆了一道。

不过你是否真的做好了这个觉悟呢?若是投靠凤族的话,现在的你倒是真的不必就这么死了。

可现在的你……我却是不得不真的对你下杀手了。”

对方咧嘴一笑。

两手摊开,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番话之后。

便见四道身影中最后一道身影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些。

但还是传来一道厉声。

“那又如何?

老夫如今已经获得了真正的长生。

只要能够长生……就算是成为鬼族又如何!”

“看来你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状况。

连自己已经‘死了’都不自知。

区区一具尸体,一截天地不容的枯木,有什么资格妄论长生。”

……

从凤族禁地冲出来的瞬间,姬轩就发现了现在的凤霞山已经天翻地覆。

原本充沛的生机彻底被死气覆没。

天穹之上,一艘巨大的浮船遮天蔽日。看上去甚至比整个凤霞山都要大上许多,若是压下来的话,兴许能把整座山头都塞下韵龙潭。

周围漂浮着一只只诡异的纸船。

每一只纸船上,都悬着一盏白色的灯火,有如一片星空,却没有丝毫的美感。

漆黑的光柱冲天而起。

落在日蚀中的太阳中心,而那片浑圆的光晕却在黑色光柱之中变形。

化作一枚扁平的眼睛。

看上去就像是天穹上的一只眼睛,落下漆黑的泪水。

下一刻。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凤族修士紧随其后。

或许是因为自身血脉的关系,她们居然还能在这漫天死气之中护持自我。

姬轩扫过一眼。

淡淡地说道。

“祀生节,鬼门开。

正午的日蚀让这里的阴气变得极重。

再加上冥河显化,让凤霞山成为了鬼门的中心。”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哗然。

为首的凤族修士面色不由得惨白。

“那、那现在怎么办?

凤族的真火倒是有办法抵御这些死气。

但现在梧桐已经没有了,我凤族的实力——”

“你们照顾好她。

剩下来的交给我。”

姬轩并没有多言,而是将雪儿送到了为首的凤族修士面前。

但下一刻,雪儿便缠上了姬轩,嘟着嘴怨声道。

“夫君~人家要跟着你嘛~☆”

“乖,在这里安全一些。”

姬轩笑着摸了摸雪儿的脑袋。

只是雪儿皱着眉,扫视一番四下的凤族修士。

“可是人家害怕嘛~☆”

“这是我特制的缚妖索,你应该知道该怎么用。”

姬轩无奈。

手一挥,便有一根金灿灿的绳索落在了雪儿面前。

雪儿见状,顿时展露出笑容,接下了那根绳索。

“可她们是凤族诶~☆”

“这里死气弥漫,凤族实力十不存一。

现在这种状况,就算是观山境的修士都很难施展开自己的道域。

更何况……”

他沉默片刻后,嘴角微微扬起。

“这些凤族体内已经被纯粹的死气侵蚀。

日后修为无法寸进不说,免不得留下不可磨灭的病根。

而能够将死气拔除的人,目前来说凤霞山只有我一个。”

此言一出。

这些凤族的修士纷纷面色一变。

但没有一人胆敢吭声说些什么。

姬轩这番话是敲打以及威胁,她们如何听不出来。

可方才姬轩在她们面前施展的那种力量,又让她们明白,她们根本没有反抗的权力。

将一切都交代清楚之后。

姬轩便腾空而起。就在刚才,他已经锁定了凤霞山中那几个鬼族的气息。

也不是他神通广大,实在是对方根本没有丝毫掩饰,在凤霞山中,他们的存在就犹如漆黑的夜晚中的明灯。

……

只听得轰的一声。

幽牧的弯刀笔直地刺入地面。

大地上分裂出五道裂隙,朝着姬轩袭来。

彼时,这五道裂隙中分化出五道漆黑的骨爪,带着一往无前的煞气。

而姬轩不急不缓地祭出了自己的青铜古灯。

幽蓝色的火焰闪烁之下,在他面前瞬间立起一堵黑色的墙壁。

这骨爪与墙壁触碰在一起,纷纷四散开来。

幽牧面色凝重,而姬轩也是眉头轻挑。

“这、这怎么可能!

你也是鬼族?

你也叛变了?”

感受着姬轩身上的气息。

后方已经化身为鬼族的树妖面色一变。

但姬轩彼时抽出腰间玉剑,向前轻轻一挥。

一道白色的细丝缓缓飘向那四人。

这细丝犹如春雨,落在幽牧眼中却让对方如临大敌。

他摊手朝着地面一按。

便有无尽的死气聚集在他们的脚下,托举着他们一众鬼族腾空而起。

与此同时。

在其身周又有死气化作骷髅落下。

正好与那根白色的细丝触碰,便觉得一股气浪翻飞,让身处空中的幽牧身形都不由得颤抖。

许久之后,他一脸肃穆地盯着姬轩。

冷声道。

“生机化剑。

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那你先下来授首。

我会在解决你之前好心告诉你的。”

姬轩手一挥。

那青铜灯便悬在半空。

紧接着在他的掌心浮现出一根似木非木的长杖。

长杖一端挂着一根白绫。

在它出现的瞬间。

周围的灵气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幽牧看着姬轩手中长杖许久后。

终于是流露出几分诧异。

“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

他不是中域来的一位殿下嘛?

我之前就和你们说过啊,族长大人。”

树妖笑着说道。

但对方却摇了摇头。

“他应该是鬼师。”

“呃……什么鬼师?

族长大人,您的语气似乎有点不确定?

那个……”

“我们直接走。

不必管他。

幽常旭,为了我们的大计……接下来就靠你了。”

幽牧脸上带着几分肃穆,朝着身后招了招手。

随后一道魁梧的身形走上前来,将身上的漆黑长袍脱下,显露出一道壮硕的身形。

对方歪了歪脖子。

发出一阵骨头迸裂的声音。

随即咧嘴一笑道。

“放心吧族长大人。

就这么一个豆芽一般的小子。

我弹指间就可将其灰飞烟灭……族长大人?”

被称作幽常旭的鬼族看向幽牧。

对方正拉着他的一只手。

那双眼中带着决然与悲哀。

但他的脸上却显露出几分笑容。

“我相信你。”

“哈哈哈!

好,好!

有族长大人这句话,我算是没白活过一场!”

那壮汉大笑三声。

径自从半空中落下。

随着一阵铺天盖地的尘土飞扬,在姬轩的面前,这大汉已经彻底地舒展开了自己的身躯。

那是一个人族,曾经的人族。

浩大的阴气在其身后,凝聚出一副足有三层楼高的巨大铠甲。

他朝着姬轩咧嘴一笑,露出枯黄的牙齿。

“我不管你是鬼湿还是鬼干,既然选择与我们鬼族为敌,就要做好必死的准备。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生无咎,死无诹,此生岸,不可留。”

姬轩口中念诵着不知名的歌谣。

手中长杖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玄妙的符文。

他缓缓将眼睛闭上,但在他的眉心,此时却浮现出一抹蓝光。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九十一章 可入此门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所以我会将你送去你该去的地方。

顺便……”

话音刚落。

姬轩的身形便在原地消失。

而下一刻。

大汉的耳畔再次传来近在咫尺的呢喃声。

“我的忌日,绝不是在今天。”

“小子好胆!”

罡风近身的当间。

大汉全身便浮现出黑色的光华,唉他的体表形成一层铠甲。

姬轩一杖落下,与铠甲接触的瞬间迸发出沉闷的回响。

对方扭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姬轩,脸上显露出狰狞的笑容。

正要探出一只手去抓住姬轩。

却在下一瞬间。

姬轩两手猛地用力向上挑动,竟是将对方的身躯震退了七步!

大汉脸上的笑容一僵,显然是没有料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一脸戒备地盯着姬轩。

这一回,生怕对方再如刚才那般神出鬼没,他不敢有一点的分心。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冷笑道。

“没想到你居然有撼动我力量的方法。

刚才那是什么?

我自诩在同境界之下,力量不弱于任何人。”

“你的力量的确非常强大。

若是直接与你的力量硬碰硬的话,我不会是你的对手。”

姬轩平静地点了点头。

很直接地承认了双方之间的差距。

“以你的实力就算不成为鬼族,在人间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所以我很好奇。

你为什么会放弃自己‘人’的身份,成为鬼族,然后沦落到这个地步。”

“给我闭嘴!”

姬轩话音刚落下。

就见对方身上煞气蓦地拔高了许多。

包裹住他的铠甲手中握住一把漆黑的长刀,笔直地朝着姬轩砍下。

只听得一股轰鸣声响起。

卷起来的罡风将四周的建筑化为碎屑。

大地在龟裂、颤抖。

这一击,仿佛要将凤霞山都砍碎了一般。

虽然凤霞山上有许多强大的禁制、阵法,但在死气弥漫的当下,那些以阳气运转的存在再也无法发挥出原本的力量。

高天之上。

幽牧冷冷地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壮汉的一击将视界化作一片烟尘。

但幽牧却知道,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姬轩说出来的那些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最终却是触动了大汉内心深处的愤怒。

此刻。

他已经距离上方的巨大飞舟不过数十丈的距离。

原本庞然大物一般的凤霞山,此时看上去却是如此地渺小、脆弱。

“你看。

你的力量甚至能够办到这种事情。

这是以力入道吗?

我听说过有些修士专门修炼肉身,当突破入观山境的时候甚至能一力破万法。

堪称同境界无敌。

若是修炼到后面成为了仙境,更是强横得可以抗下天地之威。

所以为什么要成为鬼族呢?

以你的天赋,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烟尘逐渐落下。

幽牧的眼中。

那漆黑的长刀并未落到地面上。

它被毫无意外地挡了下来。

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挡下长刀的不是他物。

而是那把纤细的白色玉剑。

那把剑……似乎有些古怪?

在幽牧的记忆里,并不存在关于这把剑的记录。

「鬼师传承总共有两种法器。

镇魂灯、引魂杖。

但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还有一把剑的。

这把剑究竟是哪里来的?莫非,这就是那位帝君赐下来的剑吗?

属于抚剑官的剑?

若真的是那样的话,可就有些麻烦了啊。」

幽牧不愿相信那把剑的正体是他想象中的存在。

“你——

你是怎么办到的!”

大汉震惊于自己的必杀一招居然能被人挡下。

眼前这个少年的修为气息在他的眼中不过是齐平的程度。

而正如少年所说的那样。

他在成为鬼族之前,实力已经达到了同境界无敌。

便是这一愣神的功夫。

姬轩的身形已经一闪而逝。

转眼间,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显化在大汉近前。

大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刺入了他的身体。

当他低下头看去的时候。

才发现,那是一把纤细的白色玉剑。

下一刻,姬轩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回却让大汉的整颗心都如坠冰窖。

“其实很简单。

我只要让你体表的死气出现一些破绽。

让你暂时失去一会儿对于它们的掌控权力。

纯粹的死气,并不能对我造成伤害。”

“这……这把剑……是什么!”

在玉剑入体的瞬间。

大汉就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生机迸发而出。

若他还是生灵,这股生机甚至能帮助他突破境界。

但现在他是鬼族。

生机对于他来说,早已变成了无法得到的毒药。

但是这怎么可能?

这把玉剑不过是死物。

就算被炼制成了某种法器,也不可能拥有如此多的生机。

“你不必知道太多。”

姬轩并没有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对于他来说,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只是为了让对方放下心中的戒备。

他不会在意对方究竟为什么成为鬼族。

也不会有兴趣知晓背后的原因。

他两手掐诀。

化成黑色长刀的死气一寸寸崩解。

散落在四周。

极致的黑色之中,在某一刻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

随着姬轩面前插在地上的长杖悬空。

一道道锁链有如附骨之疽一般,密密麻麻地缠绕在对方身上。

这一切,仅用了三息!

直到此时。

壮汉终于是慌了神。

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自如地操纵死气了。

虽说是在观山境。

但现在他的道域已经被破解。

在他身后的巨大铠甲身形正在迅速变得暗淡。

“你能操纵死气!

怎么可能。

你怎么可能操纵死气,是了,族长大人叫你鬼师,鬼师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鬼师是传道者。

鬼师的义务。

便是将你们这些不应该弥留于天地的事物送去该去的地方。

这位鬼族的兄弟。

凡间已经没有了你的立足之地。

还是趁早——离开这里吧!”

最后一个字落下。

无尽的锁链便托举着他的身躯笔直地向上冲去。

有如一颗流星锤被甩了出去,砸到了头顶上那巨大的飞舟上。

又是一道沉闷的声音落下。

大汉被镶嵌在漆黑巨舟的船体边缘。

随后大汉猛地用力,挣脱了束缚,急速向下坠落。

两道身影在空中交错、触碰,杀机蔓延。

大汉忍着疼痛将腹部的玉剑拔出,正要用力将其掰断。

却发现玉剑上开始浮现出越来越多的生机,连忙将其甩开。

玉剑在半空中旋转了半圈,回到姬轩腰间剑鞘。

“或许我真的不是你的对手。

但族长大人为了今天已经算计了多年。

他的谋划。

他的付出。

决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而功亏一篑。”

他喉咙沙哑。

越来越多的死气冲入他的身躯。

乍一看去。

他的身躯越来越膨胀、巨大。

那双无神的眼中已经被血色充斥。

巨大的拳头顺着姬轩的面门砸落。

但姬轩却有如闲庭信步一般侧身,躲过了巨大的铁拳。

随后身形再次消失。

“我不管他付出了多少。

作为鬼师。

我选择站在生灵这一边。”

这一回。

姬轩出现在大汉的身后。

背对着大汉的身体,轻叹一声。

“虽说我对你的过去没什么兴趣。

不过我还是得说。

你成为鬼族实在是可惜了。

我其实……有点羡慕你。”

他侧过头,想要见到不远处的幽牧三人,却只是看到了姬轩的背影,那张惨淡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笑容。

但就在下一瞬间。

猛烈的幽蓝色火焰从他的腹部伤口冲出。

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星星点点的碎屑落下。

姬轩踏空而行,一步步地朝着上方走去。

他的力量天生克制鬼族,所以就算看上去是同境界之下,但他与鬼族之间,实际上却相差了一个大境界。

那种克制的关系,需要一个大境界才能抹去。

……

从下往上看。

那是一艘巨大的飞舟。

可当真正处于与它相同的高度的时候。

却发现那只是一片巨大的悬台。

诡异的悬台。

正中有一道紫色的漩涡流转。

从漩涡之中传来阴冷、可怖的气息。

漩涡的边上楼阁林立。

那些楼阁的模样带着一种扭曲与阴邪。

根本不像是为了居住而搭建之物。

死气中裹挟着怨念。

阴煞在其中汇聚出形体。

巨大的影子,不停地变化出各种形状。

只消看上一眼,似乎都能让人的心神崩溃。

那是绝对的生灵禁区。

在靠近巨大悬台的过程中,姬轩就已经能够感觉到,在他体内的生机正迅速地被压制。

悬台边缘伫立着一座牌楼。

那牌楼由无数漆黑的棺材堆砌而成,每一座棺材都被铁索连接。

在牌楼正中,紫色的符文化作七个玄妙的大字。

「唯死者可入此门」。

那似乎是警告。

又像是在陈述某种事实。

姬轩看向四周,发现早已没有了幽牧的身影。

那三个鬼族已经消失了。

不知道去了何处。

唯一的线索,就只有前方那巨大的紫色漩涡。

四周的阴气化作罡风,猎猎作响。

远在天边的‘瞳孔’此时却是仿佛近在咫尺。

他能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被注视。

「里面……或许真的可以到达葬土。」

心中的思绪一闪而逝。

姬轩一点点靠近。

临近那巨大的牌楼,然后抬起一只手就要穿过七个大字组成的幕布。

却在下一瞬间。

只见一道身影从后方激射而来,没有半点犹豫地穿过了牌楼。

然后毫无征兆、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来,瞬间化作了枯骨。

“这、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低喃。

姬轩侧过脸,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发现是一些实力强大的修士,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牌楼。

“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一水归三途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可以说整个凤霞山在此刻彻底成为了一处绝境。

死气对于生灵来说是对立的存在。

已经有不少的生灵因为自身修为不足而陷入昏迷状态。

还有一部分修为高的仍然在苦苦支撑着。

却只能等待着这场漫长的日蚀快一些结束。

只是他们却直到现在都没有等来想要的结果。

日蚀乃是天象,根据以往的记录,日蚀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三炷香的时间。

可现在他们经历的日蚀,又何止是三炷香。

“快看,天上有人在斗法!”

不知是何人率先高呼了一句,顿时引来那些修士抬头观瞧。

他们看见了两道光影在天穹上交错。

巨大的铠甲被锁链捆缚住,一寸寸崩裂。

仿佛还能听见铠甲主人在半空中的怒吼。

“天哪,这得是多大的仇怨。

这都什么时候了。

居然还有心思打架,不怕暴毙吗!

有什么仇怨是放不下的。”

“说不定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呢。”

有的修士嗤笑。

这个时候斗法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但从天上那两个人的气息判断,他们应该都是实力达到观山境的大能。

“御空而行,甚至还有道域的气息!”

“那个浑身被灵气包裹住的人……好强的肉体!

莫非是专修肉身的修士?

能以力入道成为观山境修士,想必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啊。”

“另一边的修士倒是看不出来什么路子。

那到底是何种法术。

居然可以彻底克制体修!”

其中一道身影被打在了巨大的飞舟上。

但很快两道身影再次扭打在一起。

“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了!”

“这是……飞舟的残骸?”

“这好像是……赤金神石!用来炼制极品灵器的赤金神石!”

附着在巨舟上的东西被打落下来。

被人认出。

顿时引来那些修士哗然。

赤金神石,在南域可以算得上是传说中的东西,平日里见到个指甲盖大小的都算得上是烧高香了。

可现在说巨舟上随便一块落下来的东西就是赤金神石。

那其中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原本巨舟在他们眼中是恐怖的禁区。

但在见识到了传说中的赤金神石之后,那巨舟就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宝库,是他们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机缘造化。

没有修士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机缘飞走。

哪怕会为此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毕竟富贵险中求。

“哈哈哈哈!

本座原本还少了一件趁手的兵刃。

这不是正好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区区死气,瞧把你们给吓的!”

有修士率先腾空而起,朝着飞舟的方向飞去。

那些没本事御空飞行的修士则虎视眈眈地盯着周围,在寻找有没有没被人发现的赤金神石碎屑。

财帛动人心,在这一刻,来自机缘的诱惑盖过了内心中对于死亡的恐惧。

于是。

第一个飞上去的修士来到了那巨大的牌楼面前。

没有任何试探地直接冲了过去。

毫无意外地失去了性命。

紧随其后的那些修士见状,纷纷驻足停留,惊疑不定地看着牌楼之后已经没有声息的尸体。

“他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一点征兆都没有。

……等等。

这里还有一个人先到了。喂,你为什么一直站在边上,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

……

姬轩自然是看得清楚。

在他的眼中。

那冲进去的修士在越过牌楼范围的时候,浑身的生机就瞬间被死气覆没。

他的元神被某种力量抽出了肉体,消失不见。

仅剩下的身躯也随着死气的侵蚀,肉眼可见地消亡。

最终,只剩下一堆白骨。

“唯死者可入此门。”

姬轩轻叹一声。

将方才见到的那几个字轻轻念出。

“笑话,人都死了怎么进去?

你莫非是在耍我?”

有脾气暴躁的修士怒气冲冲地就要找他麻烦。

却在下一瞬间。

一股磅礴的灵压落下,让在场所有修士尽皆面色一变。

方才气焰嚣张的修士更是瞬间缩进了人群不敢冒头。

观山神韵境修士!

眼前姬轩展露出来的修为,乃是观山神韵境的修士!

而且看样子实力并没有因为死气降临而有分毫的减少。

“道友息怒!

我等无意冒犯。”

“还请道友赐教。

不知有什么办法可以进去?

或者说……这到底是什么,道友可否告知?”

那些修士眼神中满是热切。

他们可算是看出来了。

这座巨大的飞舟光是外面所使用的材料就有赤金神石。

而更多的还是他们连见都没见过的材料。

前方那座巨大的牌楼,虽然看上去渗人,但每一口棺材都由赤沙木制作。

赤沙木可是灵木,是用来制作各种法器、炼制丹药的佳品。

如今却被用作棺材的材料,如何能让人不痛心。

更不用说束缚住那些棺材的铁索,有一些眼尖的看出来其来历乃是天外陨铁所制。

可如今这些修士放着那么多的珍惜材料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接近,如何不让他们纠结。

姬轩将这些修士看在眼里。

淡淡地说道。

“进去的办法刚才已经告诉你们了。

只有死者才能进入。

更何况此处显化的乃是不应存在于世间之物。

其来源于幽冥。”

“幽冥?

难道说那个传闻是真的?

祀生节会连接阴阳的通路,让冥河在人间显化。

彼时生与死的界限会变得模糊,人间会出现一些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可、可是祀生节已经举办了那么多次。

怎么可能唯独这一次出现差错?”

“不过幽冥居然有那么多宝贝。

要是真的能去一次的话……”

眼看着一些修士的脸上流露出贪婪之色。

姬轩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些修士大部分都会死在这里。

也唯有牺牲,才会让那些人的脑子里能够清醒一些。

幽冥的确存在一些人间所没有的珍宝。

但就算其存在,也得有这个命去用。

“诸位道友。

我奉劝你们一句。

若是不想死的话,就此退去是你们唯一的选择。

冥河现世,生死界限变得模糊,你们或许会被拖入冥界。”

“……道友,真的没别的办法进去吗?”

“没有。”

看着那些还不死心的修士。

姬轩无奈地摇了摇头。

随后一步落下,身子已经处于牌楼之下。

他头也不回地深入其中,却并没有像方才第一个修士那样突然暴毙。

而是仿佛没事人一样站在里面。

“这、这人骗了我们!”

当即就有修士尖声叫道。

前脚还说只有死者才能进去,后脚自己就直接进去了,甚至一点事情都没有。

这让外边的修士不禁恼火地捶胸顿足。

“不行,我也得进去试试!”

“哼,区区幽冥之物又如何?

看上去也没什么厉害的地方。

看我——”

当即就有一些修士冲入其中。

却在身形没入牌楼的当间,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彼时,外边一片哗然。

没有人再敢逾越半步。

但他们也没有就此退去。

毕竟眼前的这份机缘,可分毫不差于自己的性命。

……

而越过了牌楼的姬轩。

此时此刻见到的却是另一幅光景。

那些穿过牌楼的修士身躯倒下,生机与死气倒转。

然后他们的元神迅速地开始枯竭,离开了身体。

在他们尸体旁边飘荡,化作一片氤氲的雾气。

“所以我早就说了,这里是死地。

只有死者才能进来。

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强者留下来的限制,不存在任何可以违逆的机会。

也无法投机取巧。

这是天地规则的一部分。

字面意义上的‘只有死者才能入此门户’。”

他长杖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圈。

那些氤氲雾气便朝着他飞来。

被他收入袖袍中。

“既然到了这里了。

也正好……

此处便是幽冥。

也不必遭受一路上的痛苦,直接投胎去吧。”

跨过那道门户之后。

眼前的天地已经是换了一副模样。

周围的天空成为了一片绛紫。

古怪嶙峋的建筑被漆黑的雾气埋没,隐约能看见其中仿佛存在一些影子。

悬台边缘能听见波涛拍打。

两侧不再是一片虚空,而是一条广袤的湍流。

这湍流无始无终,其起点遥不可及,只有一片晦暗,其终点也不知所致,但远处仿若能听见仙音。

一只只纸船在湍流中平稳地悬浮着。

仿佛是为其护航一般。

而姬轩分明是看见了。

原本在外面漆黑的光柱,彼时如同一道闸口,将这道湍流拦截了下来。

使得这处悬台只能停泊在此。

传说天地间存在一条连接了三界的河流。

或许便是这一条?

或许,顺着这条河流逆着向上,真的可以前往仙界?

这怎么可能?

姬轩的念头刚刚生出来,就被自己掐断了。

若真的如此,冥河就是连接三界的河流,那些仙又何必会落得那种下场。

“原来如此。

这就是鬼族的算计吗?

那位鬼帝倒是有些本事,居然能想得到将自己的‘葬土’入口放在冥河之中。

这种地方是阴阳之间的狭缝,可不好找,呵呵……世上又有谁想得到呢?”

但现在想到或许已经为时已晚。

幽冥而来的河流降临于世。

将过去的灾祸送来了此处。

此地已经失去了那几个鬼族的影子。

而葬土的大门也已经开启。

天知道那道漩涡之后等待自己的是否就是当初的鬼帝?

便在此时。

悬台正中的漩涡突兀地停滞。

随即从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看那模样。

正是幽牧!

在幽牧出现在姬轩面前的瞬间。

一股暴戾的气息瞬间朝着姬轩冲了过来,那种气息带着一往无前的霸道与绝对的力量,让姬轩心中甚至生出一种万念俱灰的情绪。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九十三章 鬼仙 那中年人的眼眸中没有一点神采。

在其眉心正中烙印着一枚诡异的灰黑色符文,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地扭曲、变幻。

灰白的长发零散地披在肩头。

却并没有带着一丝颓然。

反倒是给人一种极度张扬狂傲的感觉。

原本穿在身上的黑色长袍已经破败不堪,露出大半赤着的上身。

双臂缠绕着黑色的甲片,隐约有火焰缭绕。

眼前的这个中年人身上的死气已经达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这让姬轩心中不禁生出一个念头。

那些鬼族付出了那么多代价,蛰伏了那么多时间。

为的或许就是这一刻吧?

干涩的嘴唇轻启。

外部的灵压让他甚至都感觉不出自己还在说话。

“你是……鬼帝?”

“鬼帝已死。

这世上再无鬼帝。

当然,你若是想称我为鬼帝……我不会拒绝。”

对面中年人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看得姬轩心里一沉。

对方越是这么说,那么其身份也就越明确。

眼前的中年人,不论他过去是谁,现在都已经变成了鬼帝。

不论是接受了传承、获得了鬼帝的记忆,还是直接被鬼帝夺舍。

对方都已经拥有了超出他能力范围的力量。

“引魂杖,镇魂灯。

我知道这两样东西。

你是鬼师的传承者,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你们存在的痕迹,真是让我感到惊讶。

我还以为你们在当年那场大战之后,就已经全灭了呢。”

平静的语气之后。

对方的脸上闪过一丝扭曲。

一股滔天的恨意骤然降临在姬轩的身上。

让姬轩不由得再次后退了几步。

他猛地将长杖插在地面,稳住自己的身形。

这股灵压已经远超了观山境。

让姬轩觉得自己仿佛是在面对一座山岳。

“你到底是谁?”

“你现在可以叫我‘幽牧’。

这是这具身体原本的名字。

当然。

你也可以看作是我本来的名字。

当年你们这些生灵不懂我的报复和志向,最终我失败了。

只能蛰伏于此。

但是没有关系。

在不久的将来你们一定能够理解我的理想。

并且站在我这一边,尤其是你,你们这一脉。”

中年人伸出一只手。

向前轻轻一抓。

姬轩就感觉一股巨力将自己的身体抓住,拽向半空中。

周围的死气化作一只巨手,不断地挤压着他的身体。

身体里的骨头在一寸寸断裂。

那根镇魂杖上的光华也开始变得明灭不定,竟是出现了裂纹。

姬轩死死地盯着对方。

口中轻念。

“诏曰,南有恶魅,北往征伐,囚天以道,禁神以灵!”

一道道幽蓝色的锁链出现在中年人身侧。

此地乃是阴阳之间的狭缝。

不属于人间的‘死者之地’。

浓郁的死气,原本应该是姬轩如鱼得水的地方。

可是现在,他所面对的力量却过于强大。

他甚至觉得就算是自己的师尊亲至,都不一定能打得过眼前这个人。

果不其然。

那些幽蓝色的锁链在触碰到中年人之前,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给撕扯得粉碎。

中年人脸上显露出古怪的神情。

嘴角微微勾起。

笑着说道。

“若是当年那位还健在的话,我或许会暂避锋芒。

可惜……

那个女人眼光不怎么样,找的后继者一个个的都是一群蝼蚁。

你们根本就不陪获得她的传承。

看在那个女人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让我在你的元神上打下奴印,从今以后臣服于我。

成为我鬼族的一……”

只是话说到一半。

对方突然一脸惊疑地看向远处某个方向。

也就在此时。

姬轩感觉到一股庞大的灵识扫过此地。

那股力量浩然如天威。

甚至比眼前这个中年人的力量更甚。

这中年人面露一丝纠结。

淡淡地说道。

“如何,你可愿成为我鬼族的一员?”

“鬼帝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我不过区区蝼蚁。

何德何能成为你鬼族的一员。”

这套说辞太假。

连姬轩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但他此刻内心深处却意外地平静。

因为接下来无非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被鬼帝丢弃,要么直接被对方抹杀。

诚然。

鬼师拥有‘不死’的力量。

身体不论变得如何凄惨,都不会危及生命。

但眼前的中年人却拥有更为强大的力量,让姬轩觉得对方或许真的可以将自己抹杀。

「或许那样也不错。

就这样消失了。

就当做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放下一切,不必再有追求,不必再有抱负。

反正从一开始就……」

这本就是在求死。

只是鬼帝却只是冷哼一声。

淡淡地说道。

“难不成在人间……还有你的立足之地不成?”

“鬼帝大人,我是鬼师。”

“……接我一剑。”

对方的手猛地一攥。

姬轩能听见自己体内骨头一寸寸崩裂的声音。

彼时。

他半身的骨头都已经粉碎。

那是一种无法反抗的力量。

若是寻常的生灵受了那么重的伤,绝对是十死无生。

在姬轩的眼中。

对方单手掐诀。

口中不知道念了什么,就见原本外边冲天的黑色光柱突然收缩,阴气凝聚成一把狰狞的长剑。

此剑通体漆黑,剑身上带着倒刺。

落入对方手中之时,便有一股戾气散开。

中年人双手抚摸着这把剑,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随即将其举起,朝着姬轩轻轻地挥出一剑。

“此剑之后,你之生死便安天命。

看在那个女人的份上,我不会断了她的传承。

但是蝼蚁。

你应该站在我这一边。”

站在他这一边?

还有对方口中反复提及的‘那个女人’又是谁?

姬轩脑海中不断闪过这些问题。

紧接着。

一股浩瀚的剑气便临近了他的身子。

将他直接横推出了这悬台。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身下便已经是一片波澜不惊的黑色水面。

星星点点的白色纸船烛光摇曳,似乎在提醒他即将发生什么。

在即将触及那片水面之前。

姬轩能听见不远处中年人发出的一声愤怒咆哮。

紧接着,一抹紫色瞬间将他吞噬。

眼前光景变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暗红色的天穹。

倾斜的大地将一切没入尽头的幽邃漩涡。

星光开始暗淡。

仿佛一切都将被黑暗所侵蚀。

空气中传来各种负面的情绪。

死亡。

悲戚。

愤怒……

有如亲身经历一般,各种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涌入脑海。

他看见了。

不远处悬浮着的两道身影。

那是两个穿着黑色长袍的鬼族。

一开始不知去往何处的两个人。

「啊啊。

原来如此。

这里是葬土。

所以葬土并非是某个‘地方’,而是……」

是道域。

鬼帝的道域。

它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实存在的某个地方。

所以就算被人知晓了它的存在,也无处可寻。

“鬼帝!你以为我们还会给你恢复的机会吗!”

“区区鬼仙境界,也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

“哈哈哈哈。

居然能见到昔日友人,当真是快哉。

让本帝看看,你们今天能留下来几个陪我!”

听见了巨大的轰鸣声。

然后姬轩便被黑色的漩涡给吸入。

紧接着。

正个人出现在了半空中。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下坠。

远处夕阳倒悬者,将天空染上了一层绯红。

下方的浮空山峦更是露出一种破败的残缺之美,令人不禁迷醉其中。

“我……回来了吗?”

“可惜……”

……

昔日的凤鸾宫应当是更为富丽堂皇。

可惜如今早已是残破不堪。

半边的殿宇房梁已经塌了。

另外半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倾覆,与其修整,倒不如直接推倒了重来。

姬轩带着雪儿站在凤鸾宫门口。

面前是十三位凤族高手。

这已经是现在凤族于凤霞山的所有战力。

昨天祀生节发生的那件事情让凤族元气大伤。

不仅多位强者重伤,甚至还损失了凤霞山的所有梧桐。

据说。

之后凤族会派族人来这里移栽新的梧桐。

但就算如此,恐怕要恢复成之前的光景也是千难万难了。

“……那只尸蝶哪儿去了?”

“大人,那只尸蝶昨天就离开了。

她说日后若是有缘再见,可以尽可能地帮忙。”

其中一个凤族修士说道。

姬轩不置可否。

那尸蝶虽说是借由自己的帮助羽化,但毕竟是独立的生命。

他不会去干涉什么。

“既然如此。

我们就先行离开了。

凤霞山内发生的一切我希望你们凤族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们这不是人情的买卖,而是单纯的交易。”

听见交易二字。

这十三个凤族修士顿时面露痛苦之色。

一旁的雪儿掩嘴轻笑。

虽然半张脸埋在姬轩背后,但还是不经意地笑出了声。

引来几个凤族修士面色一阵青一阵红。

“他日若是有缘,我会再来拜访。”

“哈哈哈。

大人您什么时候想来,我们凤族定然是扫榻相迎。”

“真的吗?

那我就再住几天?”

原本展露出笑容的几个凤族修士顿时表情一僵。

姬轩将这些都看在眼里。

旋即大笑着转过身去。

朝着一众凤族摆了摆手。

“咱们还是后会有期了。

诸位道友。”

……

「那么。

从今天开始。

你就是我们凤族的凤皇了。

……什么?

自己明明是蝶妖?

哈哈哈。

那又如何,你现在拥有凤皇的传承,拥有凤族的血脉。

只要我们不说,谁知道你只是一只蝶妖?

放心吧。

你的身份不会任何问题。

只要跟着我们。

你从今天开始的一切生活所需,我们都可以满足。」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看着那些人从面前离开。

然后。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了她自己。

她低下头。

看着自己的双手。

仍旧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

「我的一切。

不可能就这样化为空谈。

不允许。

绝对。

不允许。

所以……付出是有回报的。

而这份回报,叫做‘长生’。」

那张精致的脸上。

泛起醉人的笑容。

……

恶冥往世葬土 第二百九十四章 尾声 一棵参天的青翠古木上。

粗壮的枝条之间搭建起一座简易的小屋。

姬轩的面前,回光珠洒下一片白色的光幕。

于光幕之中幻化出一道威严的身影,正是灵王朝的帝君,灵帝!

姬轩的模样显得有几分懒散。

坐在地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鬼帝复苏,却没有现世。

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恢复传说中的仙境修为。

虽然他的灵压有些可怖,但很明显是外强中干,只能拿来吓唬人罢了。

毕竟按照典籍中关于鬼帝的记载,哪怕是一只蝼蚁威胁到他,他也不可能就这样放我离开。”

当初鬼帝将他收入自己的道域,有各种方法将其斩杀,但对方却并没有那么做。

他不知道仙境修士是否有灭杀鬼师的手段。

但根据现在仍然健在这一点来看,要么是仙境修士无法做到完全灭杀自己,要么就是对方还没有达到那个水平。

“他使用的是一位鬼族的身体。

所以很有可能是夺舍了。

不过他在出现没多久,似乎就有人来找他麻烦了。”

“关于鬼帝的事情。

你既然已经尽力,那么之后就不必去管了。

这段时间辛苦了。

尽早回来吧。”

灵帝端坐在金色的御座上。

整张脸被珠帘笼罩,根本看不出他的面部表情。

对于现在姬轩这般懒散的状态,也不见他斥责,对于姬轩这段时间里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一点动容。

“帝君就没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

姬轩面露古怪之色。

他觉得灵帝未免也太平静了一些,毕竟南域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居然半个字都不问。

“其他的事情朕已经知晓。

你做的很不错。”

仅仅是不错吗?

姬轩愕然。

他原以为灵帝会生气。

但从刚才那句话中,反倒是带着几分欢喜。

莫非自己又做了什么好事不成?

不过既然试探了一次没试探出来什么东西,姬轩也不好接着自讨没趣。

心里这般念头闪过,正想着把回光珠的联系关了。

却听灵帝突然轻咳一声。

“那青山圣地的公主如何了?”

“她这段时间一直跟在我身边。”

“……可曾有身孕?”

“回帝君,并无身孕。

呃……

帝君,您问这个做什么?”

姬轩嘴角一抽。

那小狐狸有没有身孕,和帝君又有什么关系?怎么突然没由头地问这句话。

只是帝君并未解释。

朝着姬轩挥了挥手。

淡淡地说道。

“没事了。

尽早回来吧。

姬轩,等你回到燕宁,朕有话对你说。”

不待姬轩作出回应。

这回光珠便失去了原本的光华,落到地上。

姬轩沉默片刻后,捡起回光珠,回头看向不远处陷入沉睡的少女。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方才帝君所说的那番话。

是否怀有身孕?

为什么帝君也会说出那种话来呢?

若是这小狐狸有了身孕,又会如何?

不过话又说回来。

他这段时间可是把南域整个修真界得罪得彻底。

逼死了一位修道天才,将所有宗门的宗主都清洗了一遍。

甚至有几个宗主的死或许还与他有关系。

这般大的动作自然会招来不小的反弹。

不过宗门的力量,是无法与监天司的力量相匹敌的。

那些反对的声音很快就被平息了下来。

一切,就和他当初想的一样。

耳边传来一声低语。

姬轩手一挥,木屋的半边墙壁消失,不远处枝杈上正站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看上去很普通,但一身的煞气却不似常人所有。

此人是朝堂新派来的开蔺郡司幽,专程来此与姬轩完成司幽权力的交接。

“这的确是开蔺郡的司幽令。

殿下风风火火地闹出了那么大动静。

接下来我们可就有得好忙活了。”

从姬轩手里接过司幽令之后。

对方便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现在手里的这块令牌并不是什么香饽饽,而是一块烫手山芋。

整治南域所有的修道门派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而且势必会遭人愤恨。

若是没有强大的实力与定力,遭到反噬也是迟早的事情。

但姬轩却淡笑着说道。

“既然帝君有这个魄力让你做监天司的司幽,自然是知晓你的本事的。

大人此前在中域的名声可是能止住小孩儿的啼哭。

区区南域的蝇营狗苟,又如何能够威胁得到大人呢?”

在中年男子来之前,姬轩就已经提前知道了继任开蔺郡监天司的修士是谁。

此人名叫周一通,在中域人送外号断命笔。

同样也是一郡的监天司司幽,颇负盛名。

“可是这次不一样。

牵扯到的人太多了。

殿下您……唉。

罢了。

既然帝君要我做这个恶人,我做便是。

不过有一个问题我倒是想请问殿下,当初您为什么要那么做?”

言辞之中。

周一通的眼眸中徒然变得犀利了几分。

虽说言语中带着恭敬。

但此时对方的态度却变得与方才不同了。

“殿下。

敢问您为什么要逼死那位霸刀门的小刀圣呢?

若是想见南域的修道门派高层,直接亮出自己的身份便好,他们自然会前赴后继地来谒见。

但是唯独这一点我很困惑。

殿下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将所有人的仇恨全都落到你的身上。

甚至不惜降低了朝堂皇族的风评。”

姬轩先是一愣。

看着对方认真的眼神半饷后,哑然失笑道。

“哈哈哈。

原来如此。

想必这句话不止是你一个人的疑问吧。

让我猜猜看,到底是谁让你来问我的?”

周一通面色微变。

再看姬轩盯着他数息后,轻咳一声。

“罢了。

不猜了。

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因为只有死人了,他们才会觉得我所说的一切都是认真的,而不仅仅是在开玩笑。

只有对立。

监天司与那些南域修士之间才会真正地完成接下来你们要做的事情。

因为对立,所以你们之间不会存在任何调和的可能,要么是你们监天司铩羽而归,要么是南域的宗门被彻底洗牌,不会存在第三种可能,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情况也不会出现。”

彼时周一通面色一沉。

半饷之后,脸上恢复了一丝苦笑。

“殿下好算计。”

“我向来都不会去算计别人。”姬轩摊开双手,无奈地道,“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我看来理所应当的必要手段而已。”

“殿下此言……我甚至觉得今天我能站在这里,也是在殿下的算计之中了。”

“哦,对了。

让你来做开蔺郡监天司,也是我提议的。

从今天开始。

开蔺郡的监天司为南域之首。

周大人以后可就有得忙了。”

之听得一声悠远的叹息声。

等姬轩再看向周一通站着的地方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消失在原地,不见了踪影。

他不知道对方究竟会怎么想。

也不想知道接下来南域会发生什么。

但是他知道。

灵帝默许了一切。

不论是他将某个修道天才逼迫得自杀,还是清洗了南域的修道宗门,或者是放了凤霞山的凤族一马。

那位久居朝堂的帝君全都知道。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与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既然有人接手了这里的一切,他就不必再去想南域接下来的变化。

「不过……鬼帝的道域……

那真的还能算是道域吗?

与其说是道域,不如说是一片真实存在的空间,仙境的强者是否真的拥有那种强大的力量,那种……与天地之力一较高下的力量。」

一旁的少女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也不知她昨天夜里都做了些什么。

今天格外地困倦,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姬轩的面前,玄妙的符文在虚空中一点点凝聚、组合。

他觉得自己先前见到的鬼帝道域中,似乎蕴含着成仙的奥秘。

或许。

若是能参悟其中道理,也不失为以后的一条退路。

「空间。

规则。

掌控。

……」

……

是夜。

昏暗的林中,她把头上的发簪解开,在虚空中绘制出一道道符文。

金色的符文交织,凝聚出一道虚幻的身影。

她恭敬地俯身跪下。

闭上眼睛。

空中的虚幻身影探出一只手,落在她的眉心,许久。

“……对不起,圣主大人。

我没能完成您的嘱托。

到现在还没有……

不,我不知道。

我们……我们什么都做了,而且还有您赐予的秘法,我也用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作用。”

虚空中的身影摇了摇头。

脸上带着几分愠怒。

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颤抖,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水,俏脸变得惨白。

“还、还请圣主大人再给我一点时间。

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方法的。

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能够成功……

还请……

不要抛弃我……”

孱弱的声音细弱蚊蝇。

带着几分哭腔。

在那参天巨树之上。

侧躺着的少年睁开了眼眸,冷冷地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夜幕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但迟迟没能等来东方的那一抹鱼肚白。

在枯寂的晚上,又不知要辗转多少时间,才能熬来那一抹光辉。

耳畔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少年闭上了眼睛。

听见了侧旁的一声轻叹。

第二百九十五章 南燕归宁 「救……救他……

求你救他,救救……

他是……唯一的……

让我做什么都……」

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额头磕碰在青石上,磕出了殷红的口子。

磕得一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撕心裂肺的叫声不住地向外宣泄,饶是这般,都无法术法心中的悲凉与怆然。

今天本应该是个大喜的日子。

但他却连高兴的机会都没有。

面前的老人沉这一张脸,神色漠然地看着他,仿佛他正在做的事情都是无用功。

而事实上,的确是如此。

失去了希望。

失去了所有。

他隐约听见了床上那道细若游丝的声音。

是在呼唤,或是在问询。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

闭塞的门户突然被打开,从外面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

「真的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吗?」

他在啜泣。

整张脸都深埋在地上。

为什么要哭泣?

为什么要救?

为什么要去违逆?

不理解。

不想去理解。

因为就算那样做了,也于事无补。

……

“夫君,夫君?”

剧烈的摇晃。

将姬轩从入定中摇醒。

睁开眼睛的瞬间,就见到少女有些慌张地摇晃着自己的肩膀。

“呀,夫君你可算是醒啦。

那边那位老先生说您是修炼出了岔子,魔怔了。

要是叫不醒你,你可就再也醒不过来啦~☆”

见到姬轩醒转,少女惊喜地抱着他。

甜腻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哭腔。

而姬轩的视线穿过少女的发丝,瞧见了不远处一处蒲团上坐着的一个白髯老者。

对方正与他相视一笑。

这老人说自己修炼出了岔子?

姬轩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自己方才根本就没有修炼,何来出岔子一说?

“我修炼……出什么岔子了?”

“夫君你不知道呀~刚才你脸上又是哭又是笑的。

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还好这位老先生看出了端倪,说你不是得了什么癔病,而是修行出了岔子。”

雪儿的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

姬轩抬起一只手,在自己眼睛下边摸了摸。

果然摸到了些许湿润的东西。

再次回想起方才发生了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是隐约觉得似乎是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作为观山境修士,是不会无端地做梦的。

毕竟对于修士来说,做梦就代表精神涣散,思维出现了缺口。

但凡凝聚出元神,就意味着自己的三魂七魄已经融为一体,精神自始至终都处于一种集中的状态。

自己居然做梦了?

姬轩有些诧异地以灵识内视全身,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任何异常。

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怪异。

左右想不出原因,便干笑两声,拍了拍少女的后背。

“让你费心了。”

“嘻嘻~夫君没事就好~☆”

雪儿笑着说道。

随后就听不远处那蒲团上的老人笑道。

“这位小道友没事就好。

荥鱼飞得比较高,四周灵气驳杂。

若是贸然修行很容易出岔子,修道一途没必要急功近利,也不差这一会儿。”

“多谢老前辈指教。”

姬轩朝着对方拱手行礼。

但见那目测只有炼气十二重的白髯老者颇为受用地轻抚自己的胡须,闭上了眼睛。

“对了夫君~刚才你是不是做梦了~☆”

少女已经是贴在他的身上。

丝毫不顾及周围一些人怪异的眼神。

嘴唇靠在姬轩耳侧轻声呢喃。

“做梦?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我?”

“嘻嘻~因为刚才夫君一直在嘴里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呀~☆”

“谁的名字?”

“夫君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少女撅起嘴,眼中带着几分幽怨,“那名字可好听啦,应该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吧~☆没想到夫君的心里除了人家还有别的女人,雪儿太伤心了~☆”

雪儿越说越离谱。

姬轩的心里却也越发茫然。

自己心里何时认识了其他女人了?

而且偏偏是在方才做梦的时候,不停地说那个女人的名字?

他当即正色地轻咳一声。

淡淡地说道。

“雪儿,我觉得可能是你听错了。

我怎么可能会认识别的女人?

更不用说在梦里说女人的名字了。”

少女闻言脸上笑容更甚。

朱唇轻启。

朝着姬轩脖子边上吹了口气。

随后笑着松开了姬轩的身子。

“夫君何必这么任真嘛~人家只不过是和夫君开了个小玩笑~☆”

“原来只是开个玩笑。

哈哈哈。

我就说怎么可能……”

姬轩也跟着笑了几声。

随着身下传来一道沉闷的低吟,周围看上去密闭的金色墙壁突然变成了半透明的模样。

在一层层阵法消散之后,便能看见荥鱼拍开了周围的云雾。

一道金光从云间裂隙洒落而下。

将前方的一片瑰丽照映得如同琉璃。

姬轩看着前方那片巨大的城池,千丈高的城墙上架着一根根如同山岳的白色长枪,一处最近的城墙上挂着一颗金玉所制的龙首,那龙首巨口张开,朝外吐出湛清色的波涛,在城墙外汇聚成一条湍流。

金色的光罩如同幕布一般将一片天穹都覆盖在其中,大小不一的楼阁、房舍被半透明的光带连接。

而这座城池的最中央,则是耸立着一座巨大的石像。

这石像雕刻的乃是一位双手捧剑的中年人,他头戴珠帘冠,身穿九龙袍,光是站着就有一种无上的威严。

石像乃是灵王朝第七位灵帝,将灵王朝从区区凡人国度变成现在这盛世的千古一帝。

而石像手中的那把剑上,正有一片巍峨的宫殿。

那里便是朝堂。

是当今灵王朝的中枢。

而这里,正如城墙上符文所烙印出来的字样所昭示的那般。

燕宁。

灵王朝帝都,燕宁!

“呀~夫君这里总该是燕宁了吧~☆”

少女的眼中闪烁着惊喜的神采。

两手撑在光幕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外边的景色。

这一路上荥鱼每到一处,她都会这样问一遍相同的问题。

姬轩扫了她一眼,笑着说道。

“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那可不一样~这回人家是和夫君一起来的呢~☆”少女仍然盯着窗外越来越近的城池,轻声呢喃道,“这一回就像是回家了一样呢~☆”

回家吗?

对于雪儿的认知,姬轩心里稍稍有些触动。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时隔许久回到这里的时候,但那时候他的心里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或许。

刚才的那场梦。

便是所谓的触景生情吧?他并没有修炼,但这里熟悉的灵气环境还是让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去回忆一些记忆。

随着姬轩站起身。

附近又有几人站了起来。

荥鱼安稳地落在城外一座山头,再次发出一声低吟,宣告又到了一处地方。

姬轩带着雪儿下了荥鱼后背。

看着那几欲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缓缓升入空中,两侧的羽翅轻轻一振。

那巨大的身躯便再一次飞向了远方。

雪儿笑嘻嘻地指着天上那点影子说道。

“这鱼那么大,不知道能吃几顿呢~☆”

“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姬轩尴尬地掩住少女的嘴巴。

生怕她再说出些什么祸事来。

这里是中域,可不比南域那般能够肆意妄为。

有可能简单的一句话,就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更何况这荥鱼乃是中域顶流宗门御兽宗的产业,如今已经遍布了整个中域,传承了千万年,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了,保不准会被追究些什么。

少女轻咬了一口姬轩的掌心。

随即一脸天真地看着他。

“夫君之前不是常说,灵王朝乃是依据的律法与约束才获得如今的盛景。

人家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又没有犯下什么罪。

怎么就成了乱说啦~☆”

“你啊……”

姬轩轻叹一声。

知道接下来的话不方便说出口。

只能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走吧,我先带你进城。

随后我把你送回家。”

“好耶,回家睡觉~☆”

“这大白天的睡什么睡!”姬轩闻言面色不由得一黑,弹了一下少女的额头,“可能你也见过我父王了,我先把你送过去,待会儿我得去面见帝君。”

“夫君觉得帝君比人家还有吸引力吗~☆”

少女哀怨地捂着自己额头。

眼眶里带着点湿润,煞是惹人怜惜。

“现在人家也会一些化形的术法,若是夫君喜欢,人家也不是不能变——”

姬轩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

逃也似的踏上了附近的一座传送阵。

……

燕宁很大。

人口也不少。

能住在燕宁的非富即贵,这不是什么嘴上说说而已,光是住在这里一年要上交给朝堂的赋税,就足够燕宁之外一户人家几口人一年的开销了。

可以说随手丢一块石头砸到的人,他背后都可能与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逍遥王是世袭。

据说逍遥王祖上与灵王朝第十二位灵帝沾点亲戚关系。

可惜除了那位祖上的王爷,其后辈也就迅速落寞了下来,到最后除了这口头的‘王爷’称呼之外,什么也不剩了。

看着城南一隅的古旧宅邸。

那宅邸门扉上方悬挂着的牌匾上苍劲有力地写着‘逍遥王府’四个大字。

姬轩心里就百感交集。

这四个字据说是那位灵帝亲手提笔写的。

那时候的逍遥王府还没有这么破落,甚至安置在城中那座石像的正下方,门庭若市。

只是如今逍遥王府只剩下这小小的一块地界。

若非灵王朝对于那些世袭的王爷都有一些最基本的庇护,保证他们的基本生活水平,恐怕逍遥王的后裔早在几百年前就被赶出了燕宁。

他上前一步。

迈上了无人看守的石阶。

敲打着朱红色的大门。

身后的少女乖巧地站在一旁,正了正自己的衣裙。

随着门后边传来一道苍老的呼声,门扉从里边缓缓地张开。

第二百九十六章 献给明日之诗(其二) 出现在姬轩面前的首先是一张略带着几分沧桑的中年男子的面孔。

这张面孔与姬轩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只是那张脸却比姬轩更为油腻,如同是一块面饼摊开了,撑得浑圆。

此人穿着一身青色锦衣,那衣衫上却满是缝缝补补的痕迹。

饶是如此。

这一身锦衣却流转着一股极为强横的灵气。

就这么一件寻常人穿着都觉得有些丢人的衣服,竟然是上品法器!

见到姬轩的瞬间,中年男子脸上当即绽出灿烂的笑容。

撑开双臂迎了上去。

一把将姬轩抱在怀里。

随即一只手在他脸上不住地揉捏。

乐呵地搂着他就往门后边带。

“诶唷瞧这是谁回来了。

本来还以为帝君只是派你去形式上走个过场,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大半年。

我的轩儿这些时日在外边受了不少委屈吧?

你看看你都消瘦了。”

消瘦?

自己可并不会消瘦。

但这番平日里几乎是可以脱口而出的话语,此刻却哽在嘴边说不出来。

只得笑着点了点头。

中年男子正是当代的逍遥王。

姬轩的父王,姬向阳。

姬向阳朝门外看了一眼,眯着的那双眼睛便落在了站在台阶上的雪儿身上,朝着对方招了招手。

“这傻孩子别愣着了。

又不是第一次来。

快进来吧。

啧啧,没想到你这小子艳福不浅,居然完成了你父王年轻时候的梦想,真的娶回来一只狐狸精。”

“父、父王……”

雪儿面色通红地朝着姬轩行了一礼。

紧跟了上去。

姬向阳看了大笑三声,很是受用的模样。

“父王您不必亲自来接的。”

“你小子平日里就回来的次数少,看一眼就少一眼,本王可不得多看几眼!”

“父王,你这话里边的意思就不对……”

门后的地方并不大。

这只有方寸的王府内其实也没多少人,自从姬轩的爷爷,上一辈的逍遥王逝去之后,他的几位姬妾们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家族中去,显然也是不愿意待在这种地方。

以至于现在的逍遥王府里只住着不多的几人。

姬轩家里边除了自己父王与母亲之外,还有三个哥哥。

这三位哥哥在他的印象里在家中的时间并不多,而姬轩也因为早年间就被带去了洞虚山,所以就连那三个哥哥的相貌都记不大清楚。

庭院中的地面有几道新裂开来的划痕,让姬轩见了不由得挑眉。

便问道。

“父王您又开始修行了?”

“哈哈哈,那是自然。

这逍遥王的位置本王可还要多坐几日。

轩儿你是不知道,做了王爷每个月都能去‘步云径’修炼几日,那地方可不只是天地灵气浓郁那么简单。”

姬向阳有些放肆地笑了起来。

他修行的乃是身体,以力入道的法门。

地上这些印记也都是平日里操练的结果。

只不过姬轩过去在那些下人的口中偶尔知道姬向阳过去会修行,在他记事开始,姬向阳就从未修炼过。

所以他只知道自己的父王有观山境的修为,却不知道对方真正的实力。

但姬轩却是心里明白。

自己的父王修行绝对不是为了能在逍遥王的位置上坐久一些。

“父王您还是为了母亲……”

“诶。

这话就不必继续说了。

不管你说再多次都是无用,你父王的心意从未变过!”

还没等姬轩说完,姬向阳就面色一板。

声音突兀地变得几分冷冽。

“时候不早了。

去见见你母亲吧。

她这段时间很想你,半年前听说你被帝君赐婚了高兴坏了。

不过那会儿她还没见过这小姑娘。

你先带着她一起去看看你母亲吧。”

“你上次来的时候没见过我母亲吗?”

姬轩看向雪儿。

雪儿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笑嘻嘻地说道。

“夫君说什么呐~人家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

“那我现在带你去。”

姬轩牵着雪儿,绕过一片幽静的廊道。

来到一处清冷的院落门口。

他并没有继续向前,这院落门口处设有禁制,不容许任何人出入。

哪怕是他也是一样。

站在此间。

便觉得一股冷风从里边吹出来,冰凉彻骨。

“母亲,我回来了。”

他攥着少女的手掌。

语气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在他话音落下后的瞬间,便又是一股冷风冲了出来。

将他身上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一旁少女受到了惊吓,猛地藏到了姬轩身后。

随后探出半个脑袋。

从外边往里看,只能看见模糊的一片院落轮廓。

那石桌边上坐着一道窈窕的身影。

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她的头发很长,从脚下一直延伸到视界之外,似乎从未打理过。

“母亲,我给您介绍一下。

这是雪儿,是帝君孩儿赐婚的小姑娘。

她是青山那边的公主,与我们逍遥王府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青山圣地与灵王朝缔结了和平同盟的关系。

兴许大哥马上就回来了。

虽然我还不知道当年大哥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情……但既然母亲您相信大哥的为人,我也会相信他。

等到大哥回来之后,我们再好好地聊会儿。”

从里边吹来的风中冷意少了许多。

隐约能听见小院中传来轻微的呜咽声。

身后的少女眼眸滴溜溜一转,连忙趁这机会走上前来,朝着里边的方向欠身行礼。

“雪儿拜见母亲大人~”

又是一阵风吹来。

这一回,将少女肩上的几根发丝吹动了几分。

姬轩见状脸上流露出几分笑容,随即再拜。

“我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改日再来探望母亲。”

“雪儿告退~☆”

……

回程的路上。

雪儿两条胳膊还紧紧地缠在姬轩身上。

俏脸煞白一片。

终于,她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

“夫君~您为什么只站在外边,不进去呀~☆”

“因为我进不去。”姬轩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才的院子周围有禁制,会隔绝一切靠近那边的人,只有父王才有资格进去。”

“呀~是王爷布置的阵法吗~”

“不,不是他……父王的阵法造诣不比我强多少,他没有那个本事布置那种阵法。”

姬轩的脸上闪过几分异色,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刚才母亲大人的力量……是修行了阴间法吗?

怪冷的呐~☆”

“你就当她修行了阴间法。

自从施加了那些禁制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

或许有一天……父王会把母亲带出来吧。”

说到这里。

姬轩的目光便变得有几分深邃。

念及自己父王与母亲的状态,心中生出几分无奈。

“另外我们还没成亲呢。

你就叫的这么熟络?”

“嘻嘻~

人家今晚就和夫君成亲了怎么样~☆

你们灵王朝的帝君虽说是赐婚,但并没有说你什么时候娶我~要不择日不如撞日?”

“你这小丫头……”

姬轩轻笑一声,并没有搭茬。

他将雪儿送到了自己的住处,这小院罕有人至,平日里也只有一两个下人打扫。

姬轩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洞虚山,对于燕宁的自己家早就生出了几分陌生。

“这里就是我的房间了。

从今天开始你就先住在这里,王府不大,你可以随意走动,不过不准单独离开王府。

如果想出去逛的话,等我回来带你一起走。”

他把雪儿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叮嘱道。

接下来他得去面见帝君。

不能带着雪儿一起。

而且他觉得帝君也不会想看到这小狐狸。

雪儿乖巧地点了点头,直到姬轩出门离开视界,朝着姬轩的离去的方向吐了吐舌头。

……

少女果然没有遭到任何的阻拦。

路上遇到那些仆从,也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随后不多时,她就又遇到了逍遥王姬向阳。

姬向阳见到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忙拽着她就朝着姬家祖祠跑。

说是先拜了祖宗再说。

到时候认了祖宗,就算是板上钉钉的姬家媳妇了。

也不怕青山圣地不认账。

“这最上边供奉的是我们灵王朝第一位帝君。

我们逍遥王一脉虽说是旁系,但根还是皇族。

第二排是几位已经过世了的帝君,嘿嘿,不认识没关系,反正本王也没认识几个。”

看上去古朴小巧的供堂里,踏入其中却是别有一番洞天。

那是某种空间规则的简单运用。

姬向阳如数家珍地介绍着供堂里的每一个牌位。

少女起初还还附和地点头。

到了后边只觉得耳朵边上嗡嗡的一片。

都不知道自己听了些什么。

直到某一刻。

少女的视线落在了最靠前的一排。

那些都是距离现在最近逝去的与逍遥王血脉相连的亲族。

「姬向阳之妻茱萸」

「姬向阳之子轩」

诶?

少女瞪大了眼睛。

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凉。

脑袋里嗡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

而不知不觉间,一旁姬向阳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略微颤抖的双眉被一块阴影覆没,少女扭头看去,发现是姬向阳递给她一块方巾。

明明是四月天。

空气中却带着比严冬还要更胜一筹的寒冷。

供桌上的灯烛似乎都突然变得阴暗了几分。

姬向阳咧嘴一笑。

沉闷的嗓音传来本应该温暖的话语。

“其实早晚都会知道的,轩儿比较内敛害羞,找不到机会和你说。

不过没有关系。

再过几天就是轩儿的忌日。

我估摸着……

正好可以给你们选一个良辰,趁早成亲算了。”

方巾落到少女的面颊上。

少女只觉得脑袋一晕。

眼前陷入一片昏暗,昏了过去。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天子剑 去朝堂有一座专门的传送阵。

每一次使用都需要一块下品灵石。

虽然不贵。

但耐不住使用次数太多,传送阵的数量也是遍布整个燕宁。

这一项已经成了朝堂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

当姬轩眼前的光景一阵变幻之后,便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身处云端。

八根白色的玉柱分立八方,将虚幻的阵法围住。

阵法之外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素净少女。

她身侧还有两个面色阴柔的年轻男子。

三人都看不出修为。

但能出现在这里的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那素净少女手里端着被锦布盖住的盘子,在见到姬轩出现在阵法中后,恭敬地俯下身来,把托盘往前一递。

这是要姬轩交出随身携带的储物类法器,以及任何能造成杀伤力的法器。

面见帝君不允许出现失格的行为。

这是过去就一直沿用到现在的规矩。

但姬轩只是简单地将身上的几枚储物戒放上去后,便大步向前。

“脱剑。”

其中一个阴柔的男子抬起一只手拦下了姬轩的去路。

姬轩对此见怪不怪,只是淡淡地说道。

“前辈,这把剑不能离身。”

“不能离身就回去,帝君御前不得佩戴此剑。”

这阴柔男子说出来的话与当初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某个人讲的如出一辙。

想必那就是他们最初就教导的规矩。

姬轩闻言,只得无奈地耸了耸肩。

看上去颇为懊丧地转过身来,顺势就要把少女托盘上的东西取回去。

就在那只手还没来得及触碰到自己的储物戒的瞬间。

那两个阴柔男子的面色徒然猛地一变。

其中一人又道。

“来者可是抚剑官姬轩?”

“唔。

我好像的确有这个身份。

不知这位前辈有何指教?”

等姬轩回头的时候。

发现那两个阴柔的男子已经将前方道路让开,退到了一旁。

“帝君有令。

抚剑官可以持剑参拜。

大人您这边请。”

得到这般回复之后,这回却是轮到姬轩有些诧异了。

想当初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遭到了阻拦,还是在费了一番口舌证明了这把剑并不是什么杀器,而且自己也无法离开这把剑之后,才被允许面见帝君。

他可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

所以原本已经有了退意。

但他却没想到之前帝君给他的这个抚剑官的身份居然如此特殊,连这种规矩都能被无视。

姬轩并不知道抚剑官具体是什么官职。

只知道这个职位拥有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获得抚剑官的身份,也就意味着整个灵王朝都站在你的身后,成为你的力量。

它很神秘。

就算动用全部的关系,最多也就知道抚剑官在历史上总共出现了七位。

姬轩则是第八位。

而此前每一位抚剑官,都是一代英杰,闯下了赫赫功名。

但是姬轩知道,他有这种感觉。

今天他会得到想知道的一切答案。

穿过前方的湛蓝光幕。

姬轩已然是站在了一座古朴的门扉前。

门扉上雕刻着两只巨大的异兽,狰狞地瞪大了眼睛,如同活物。

那道光幕也是某种短距离的传送阵,因为传送距离较短,所以并不需要灵石作为消耗品。

这里的一切令他感到陌生。他是第一次来。

门扉之上,赫然是三个苍劲古朴的大字:御书房。

他一扶长袍衣摆。

单膝跪在门前。

口中尊称一声帝君。

“帝君,姬轩求见。”

“进来。”

熟悉的沉闷嗓音从里边传来。

门扉上睁着眼睛的两只狰狞异兽将眼睛闭合,大门徐徐打开。

姬轩起身便入。

转了个弯,就看到那穿着黑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御座上,手里捧着一卷竹简。

有些淡漠地将视线落在手中之物上。

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姬轩出现在这里。

这中年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威严。

身周的灵气内敛,仿佛根本不存在于那边。

他便是灵帝。

灵王朝当今帝君。

姬勿诹!

这个名字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却没有一个人有胆量亲口说出来。

姬轩站在御书房里半饷。

眼看着帝君淡定地坐着没有任何表示,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咳一声。

笑着问询道。

“帝君陛下,敢问娘娘如今可痊愈了?”

“朕还想着你这小子还会再站一会儿,没想到这就忍不住了?

呵。

果然和他们说的一样,你出去走了一遭以后变了很多。

和之前相比,现在的你或许更像一个人了。”

帝君将手中竹简放下。

平淡的目光落在姬轩身上,顿时姬轩就觉得一股威压落在肩头。

那双眼睛。

平静得如同深邃的渊底。

仿佛将一切都看穿了一般。

帝君似乎并没有将燕贵妃的事情放在心上,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在乎那件小事。

这是姬轩早在回到燕宁之前就已经有的猜测。

然后看到现在帝君这般态度,更是证实了他心里的猜想。

“帝君陛下,我本就是人。”

“若是换做离开燕宁前的你。

恐怕现在还被拦在寻英道上和那几个侍卫纠缠。

可做不到回身就走那种事情。”

姬轩闭上了眼睛。

对于帝君所说的这些,他并没有反驳。

因为说的的确句句都是实话,换做过去,他绝不会想到去做那些事情。

帝君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直到下一刻。

姬轩再次睁开了眼睛,脸上原本恭敬的态度一扫而空,反倒是带着几分淡笑,抬起头看向帝君。

“我听说帝君陛下赏给了公孙无忌许多好处。

不知道您又会赏给我什么?

我可是在南域为帝君陛下鞠躬尽瘁做了那么多事情,陛下您应该不会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寒心吧?”

姬轩只觉得肩膀上的灵压重了一些。

就听得帝君一声冷哼。

袖袍一扫。

在姬轩前方便出现了三样东西。

一把金色的长剑,剑鞘是黑色,在剑鞘上篆刻了一道阴阳印,只是看一眼,就仿佛面对着一片由剑气汇聚而成的山岳,令人不禁胆寒。

一个一米多长的盒子,其材质非金非木。

被粗壮的黑色锁链锁着。

其并无任何灵气波动,看上去就是一件普通玩意。

还有一卷黄色的帛书。

那帛书上带着浩然的灵气,不用看也知道它是什么——这是一道圣旨,其本身更是达到了上品法器的程度,其中带着灵帝的威能。

姬轩目光扫过这三样东西。

流露出几分困惑之色,小心询问道。

“陛下,这些是……”

“那把剑是抚剑官的天子剑,圣旨是赦封你的诏书。

不过朕在这两样东西上面设置了禁制。

需要特殊的人才能打开。”

姬轩闻言嘴角一抽。

干咳一声,试探地问道。

“那个特殊的人……不是我?”

“哼,朕所做的一切何须与你解释。

等你回去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从今天开始。

你便是朕的抚剑官,也是灵王朝正式的第八位抚剑官。”

话音落下。

却是一道金光将姬轩与帝君两人笼罩其中。

那圣旨与天子剑落在了姬轩面前,而唯独那盒子随着帝君的一声响指,挣脱了束缚的锁链,缓缓打开。

“至于这个。

算是朕赠予你们洞虚山的礼物。

也是朕下定决心的证明,朕要你知道,从现在开始——整各灵王朝的命运都会系在你们洞虚山、你们鬼师一脉的身上。”

“这、这是——”

盒子缓缓打开。

姬轩终于是见到了盒子里的东西。

便在下一瞬间,他只感觉到四周空气都为之凝固,在他的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片滔天的血海。

天地仿佛化作了紫色。

在一片哀嚎声中,生灵涂炭……

而引起这些幻象之物不是其他,正是在这盒子里的东西。

那是一条手臂。

纤细的手臂,上边的血迹不曾干枯,就算是过去了那么久,都如同鲜活的一般,仿佛不久前才刚刚从其主人身上斩下。

直到现在,他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当初帝君会说出那种话。

鬼帝复苏不必去管?

那是当然的。

因为现在鬼帝的一条手臂,正安静地放置在那只盒子里。

堂堂仙境强者,虽说是刚复苏不多久,但却被人砍下了一臂。

“你们鬼师一脉与鬼族势同水火。

朕只是想让你们知道。

我灵王朝不会与鬼族同流合污。

这就是证明。

那鬼帝虽说复苏了,不过他的大道已经残缺,一时半会儿不会卷土重来。

现在说不定正在什么地方休养。

没有个千年是不会重新出现的。”

这般平静的言语,很难听出来是击退了某个仙境强者说出来的话。

姬轩还有些愣神,他甚至不敢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接下来,朕要与你谈一谈‘灭世谏言’的事情。”

姬轩闻言,目光便是一凝。

他知道。

刚才帝君说的一切都只是铺垫。

现在才要真正步入正体。

那位雨师在自杀前泣血写下了象征着毁灭的谏言。

每一行都代表了足以让灵王朝覆灭的灾祸。

而至今为止,每一条灾祸都一一应验。

“洞虚山不会因为灵王朝的覆灭而覆灭。”

姬轩对上了那双幽邃的眼眸。

他感觉有些窒息。

那是来源于元神当中的窒息感,连他都有些无所适从。

“但是你姓姬。

你是逍遥王。

是朕的远亲,而灵王朝是你的根。

你不只是洞虚山的鬼师,姬轩。”

帝君眼眸微眯。

迟了片刻后,淡淡地说道。

“而且朕会给与你想要的报酬。”

“我想先听听报酬的事情。”

此言一出。

帝君当即哑然失笑。

第二百九十八章 九十九封谏 既然说出了这种话。

自然说明可以继续谈下去。

与无欲无求之人做交易最是困难,因为无所求,所以不可测。

不论姬轩说这句话的初衷是什么。

是否真的需要报酬。

既然他这么说了,就表示一切都有得谈。

“朕可以将你们逍遥王府每个月的俸禄提高到朕的皇子那一档水平。

你们府邸也可以重新搬回朝堂之下那一片地方。

当年那位先帝留给你们的位置,朕也会提前派人去打理干净。”

瞧见帝君话说到这里就没了下文。

姬轩脸色当即就显得有些为难起来。

他挠了挠头,失望地轻叹一声。

“那些都是我父王享受到的实惠,和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反正我也不会一直住在燕宁。

帝君给的这些好处,和我其实并没有多少的关系。”

“那你想要什么?”

“呃……”姬轩张开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面色微变,沉吟片刻后,淡淡地说道,“帝君,我想要看一眼第一卦。”

突然之间。

整个御书房内的气氛变得凌厉起来。

肩上的灵压骤然加重。

而姬轩的身子也是一瞬间向下一压,眼看着下一刻就要匍匐在地。

但还没等姬轩忍不住将身子落到地上。

从姬轩身后探出一只枯槁的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脖颈。

与此同时。

四周的灵压散开。

前方端坐的帝君目光灼灼地盯着姬轩身后,在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中,却是悄然浮现一道苍老的身影。

那是一个老人。

穿着褐色的长袍,手里拄着一根造型古怪的拐杖。

拐杖的一端吊着一盏小巧的莲花灯笼。

姬轩看不到身后的人,却在对方出现的瞬间,就已经知道来者是谁。

因为刚才他说出来的那番话,便是这老人传音入耳说与他听的。

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见帝君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脸上闪过一分怒容。

转瞬即逝。

随即沉声道。

“这就是你所图谋的东西?

朕道是你为什么没有一点犹豫地把自己的徒弟送了出来。

原来如此。

没想到你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然也。我知道换成其他方法,就算能败了帝君,你也不会给我看那个东西。”

老人闭着眼睛。

脸上带着算尽一切的淡然。

他手中的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悬挂着的那盏莲花灯笼就显露出一阵紫色的光晕,同时将御书房给覆没。

“那是灵王朝的命脉。

是五百年前那位灵帝拼死带回来的关键之物。

你灵帝可以一死了之,你的几位皇子也能在你死后马上继位。

所以灵王朝并不会因为一位帝君的死而分崩离解。

但那个东西——唯独那个,是独一无二的。”

“师尊?”

姬轩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老人。

他是自己的师尊。

洞虚山的山主,与姬轩一样是鬼师,一身修为深不可测。

关于他的名字,据他所说时间已经太过久远,早已无人提及,而他自己也忘记了。

但他自称洞虚老人。

起了一个与洞虚山相同的名字。

不知是不是错觉。

姬轩总觉得自己的师尊比起上一回见到的时候,有了些许变化。

洞虚老人似乎早就来了这里。

只是一直藏在暗处没有出来,直到此时才肯露面。

其实对于这一点,姬轩心里也早有猜测。

既然自己的师尊没有第一时间找到自己,在王府内也寻不见踪迹。

那么大抵是在朝堂了。

洞虚老人与姬勿诹有联手,这是早就知道的。

他拍了拍姬轩肩膀。

笑眯眯地看向帝君。

“我并非是要你灵王朝的命脉。

而是要借用一下那件东西,看上一眼。

你不必有任何忌惮。

让我的徒儿看一眼那个东西,对你灵王朝也只有好处。

毕竟……

不管怎么说。

你得让他知道,灵王朝究竟要面对什么。”

姬勿诹闻言,眉头紧蹙在一起。

姬轩看着两人打哑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好乖乖地站在一旁。

他不明白那所谓第一卦是什么。

但他明白,就算是自己的师尊有所图谋,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在变换了好一会儿面色之后。

姬勿诹终于是冷哼一声。

“没想到。

朕还以为是在算计你们洞虚山。

可最后真正算到一切的人,还得是你。”

“帝君谬赞了。”

洞虚老人笑着说道,并没有否认姬勿诹的话。

而随即就听姬勿诹又道。

“朕可以给他看第一卦。

但在那之前,朕想要知道他是否真的有这个资格接触那个东西。

那是我们灵王朝的根基。

朕不容许有任何威胁到灵王朝的存在。

哪怕是你们洞虚山。”

从这句话来看。

洞虚山与灵王朝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紧密。

随即就听身后的洞虚老人说道。

“既然帝君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那么我们还是先说说看封谏的事情吧。

那位雨师死于大道反噬,死前以自己的气血写下了对灵王朝的示警。

直到今天为止,总共九十九道谏言已经实现了十三道,分布于灵王朝五域。

它们并非是什么重大的灾祸。

所以已经尽数解决。”

听到这里,姬轩不由得暗自摇头。

那些若还只算得上是寻常的事情,真不晓得所谓的谏言里边真正重大的灾祸又是什么。

心中正这般想着的时候。

姬勿诹已经袖袍一挥。

带血的符文在虚空中凝聚出一道道痕迹。

化为可以被认知的文字。

这些文字正不断地扭曲、变幻,如同是活物一般,但当眼神注视在其中一道文字上的时候,那些变幻的文字却又会瞬间变得可停滞,可以被人看清。

“外传那位雨师年纪不足百岁。

许是一时之间修行出了岔子,这才命丧当场。

可事实上却是罕有人知晓。

当初在她的家里边是怎样一幅惨状。

她的毕生气血化作了这些文字,凝聚出九十九道谏言,每一道都仿佛是足以毁灭灵王朝的诅咒,朕……不甘心。

灵王朝历经三十九代帝君,怎么能毁在朕的手里。

朕宁愿死,也不会去做那亡国之奴!”

说这番话的时候,姬勿诹的眼中满是怒火。

同时看待这些诡异文字的时候,眼神中也带着几分畏惧。

那位灵王朝实力深不可测的帝君,居然会觉得畏惧?

姬轩下意识地将注意力放在那些文字上。

这第一眼。

看到的东西就让他不禁呼吸一滞。

「苍天不予,大道不逾。

仙道无期,是以百劫

旧族寻故里。

树魂梦今生。

人怨分苍穹。

万里鬼从生。

……」

每五个字组成了一句话。

每一句话落在姬轩的眼中,都让他仿佛看见了毁天灭地的一幕,那是生灵断绝、将一切都归于虚无的灾难。

尤其是前边的三句,那些毁灭的画面看上去格外眼熟。

当然会眼熟了。

毕竟那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正是因为经历过,才知道那些灾难究竟有多么严重。

同时也知道,那些灾难并不是无解的。

而这份谏言出现的时间。

是去年的事情,在姬轩出发前往南域之前。

这个消息姬轩本人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份谏言里有十二道不论如何也解不开的劫难。

这需要依靠你的力量。

至于具体是哪十二道,等你完成了朕对你的考验之后,朕才会告诉你。”

这很正常。

姬轩对此并无任何异议。

他点了点头。

拱手道。

“不知帝君陛下想要如何考验我?”

“这几道谏言是近期可能会在燕宁发生的事情。”

姬勿诹伸出一根手指在虚空中轻点。

其中三道血红色的文字仍然漂浮在空中,其他的文字已然是消散无踪了。

他没有给姬轩仔细观摩其余文字的机会。

“只要你能解决这三道谏言呈现出来的问题。

朕就把那十二道真正具有毁灭性的谏言内容告诉你。

当你解决了十二道谏言之后,朕也会如约奉上承诺。

许你去一观‘第一卦’。”

“既然如此。

那就多谢帝君陛下了。”

姬轩深深地看了一眼仍旧悬浮在空中的三道血色文字,恭敬地朝着姬勿诹行了一礼。

又谈了一些关于细节方面的问题。

随后他便跟着洞虚老人离开了。

今天收获颇丰,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刚才洞虚老人传音,说第一卦可以帮他解决那个一直被他所刻意回避的那个问题。

等到姬轩与洞虚老人离开后。

御书房的门缓缓闭合。

姬勿诹重新坐回了御座上,手一挥,那些血色的诡异符文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是这一回。

出现的符文比刚才要多了一些。

他面色带着几分肃然。

一只手攥得很紧,仿佛是呢喃自语一般地,紧紧地盯着这些符文当中最后几枚。

“朕……绝不会让那些事情发生。

哪怕为此付出生命。

朕也不会让祂们如愿。

这千秋万世的基业,如何能——”

……

离开了朝堂。

姬轩与洞虚老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半透明的光带小径上。

脚下相似的光带纵横交错于云端。

让人不禁感慨,这一幕有如是梦境。

迟了半饷。

姬轩才似回过神来一般笑道。

“师尊,我回来了。”

“这点为师已经知道了。

从你刚踏入燕宁的那一刻起。

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你回来的消息。”

“所有人?”

姬轩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敛。

若有所思地扫视了一周。

“吾徒,你真的变了啊……”

见到姬轩这般举动之后。

洞虚老人感慨似的轻叹一声。

但脸上却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

“想当初为师刚将你这小子带去山里边的时候。

你还是那么木讷的一个小玩意呢。

没想到。

没想到你真的可以成长到这个地步。

嗯……很好,看来为师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只有把你送去人间,你才有人味。”

“那在山里的时候,我身上又是什么味道?”

“咳咳……”

洞虚老人连忙咳嗽了几声。

面色变得有些难看,显然是触及到了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好了,言归正传。

为师告诉你,那件事情有解决的方法。

而这个答案需要你去一观‘第一卦’,你不必去想它到底是什么,该怎么用。

只要那姬勿诹答应了下来,你就有了保障。

但同时你也得帮为师一个小忙。”

两人之间的话语并未让第三个人听见。

在私底下传音的当间。

他们的背后也不知何时闪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落在姬轩的身上,发出一声憨笑。

……

第三百章 我未生 “……那夫君现在算活着吗?”

“我不知道。”姬轩自己也对现在的状态摸不着头脑,按道理他应该早已经死了,甚至不可能长大,却偏偏借助天地间的神物成长到了现在这般地步,“但是师尊和我说过,我现在并不算真正地活着,或许某一天,我会突然再也无法说话、无法感知,彻底成为一具尸体。”

不。

或许自己已经是一句尸体了。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就算他自己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他的确和寻常的活人有很大不同。

这不是用一句简单的‘自己是鬼师传人’就能够解释得通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

少女抓住了姬轩的手掌。

“所以,夫君算是鬼祟?”

“你若是这么想的话,其实也算不得错。

毕竟我不算什么活人。

你……现在害怕了吗?

现在我们只是被帝君赐婚,还没有真正走到那一步。

你现在若是走的话,还来得及。”

“夫君可是在试探人家~☆”

少女扭动着身子,将身子面对着姬轩。

两人四目相对,从少女的眼中,姬轩仍旧能看得出来一些惊惧。

但她还在笑着。

“若夫君真的是鬼祟,那可不是正好~人家都说妖魔鬼怪,现在看来,夫君与人家算是同类呢~☆

再者说。

夫君莫非还想吃干抹净把人家给甩了吗~☆”

那幽怨的眼神带着一丝娇嗔。

让姬轩下意识地再次将她压下。

……

玄元历三百零一年。

三月初五。

戌时,小雨。

灯笼在风中不断地摇摆,光晕明灭不定。

姬向阳面色阴沉地在小院外来回踱步,眉宇之间尽是焦急之色。

虽说并不是第一次,而且都已经是修士了,对于那种事情按道理已经不存在任何危险才是。

但他心里还是悬着一块巨石。

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本不应该出生,他知道自己的夫人的身体现在正处于一种非常脆弱的状态,若是再将这个孩子剩下来的话,恐怕是凶多吉少。

但他却劝不动。

因为他知道,现在自己夫人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已经成了她心里的一道坎。

只有将那个孩子生下来,才算是度过了那道坎。

说什么也无法阻止。

毕竟若是不这么做的话,正如他的夫人躺进去之前所说的那样,逍遥王可能就要绝后了。

第三个孩子。

只有这第三个孩子,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若是这个孩子出了什么差池的话,恐怕逍遥王这三个字很快就会从燕宁消失。

便在姬向阳等候的这段时间里。

一炷香。

两炷香。

三炷香……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步,他的注意力也完全不在于此。

而是全神贯注地以灵识观测着房间内的一举一动,哪怕有一丝的异常,他都会第一时间冲进去。

孩子死了也就死了。

毕竟打从一开始姬向阳就没有想过那个孩子可以成功降生。

但自己的夫人。

唯独她,绝对不能有事情。

正这般想着。

却是忽觉房间之内一股异常的灵气鼓动。

随即,天上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一片星汉的光破开了云层,带着一缕月色落下。

顷刻间,逍遥王府内的灵气就增幅了何止百倍。

是夜。

逍遥王姬向阳之三子姬轩降生。

天降异象。

只是这异象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孩子出生的刹那,就消散无踪了。雨还在下。

风吹落了挂得本就不牢固的灯笼,奄奄一息的火焰,洒落一地。

……

姬轩带着雪儿回到吃饭的房间的时候。

桌上的餐具已经只剩下了三套。

洞虚老人不紧不慢地吃着残羹冷炙,瞧见姬轩回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两人一眼后,重新低下了头。

“师尊,父王哪里去了?”他与雪儿坐下,讪讪笑道,“我再叫人给您换些热菜。”

“唔,为师早已吃饱了。

怎么样吾徒,你应该也已经吃饱了吧?

陪为师继续坐着聊聊吧。

看样子……你已经把实话都说了出来了吧?

这小狐狸全都知道了?”

姬轩闻言脸一红。

干咳一声,点了点头。

雪儿扭扭捏捏地小声说道。

“前辈,人家不会随便乱说的啦~☆”

“哼,你最好不要随便乱说。

这可是逍遥王最重要的秘密。

若是被其他人听了去……莫说你是什么青山圣地的公主,就算你是当朝帝君的女人,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洞虚老人若无其事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随后看了一眼姬轩,咧嘴笑道。

“不过一些事情还是轮不到我出手的。

吾徒的这个性子就是如此。

如此地……耿直!对,耿直,哈哈哈。”

“师尊说得对。”

“你小子都不肯谦虚一下,这又是和谁学的?”

“与无忌兄学的。”

“那小子……哼,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你可不能学他。”

最终姬轩还是叫下人添上了点新鲜的热菜。

根据洞虚老人所说。

自己的父王是又去监天司工作了。

其实姬向阳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监天司里,燕宁很大,条条框框也很多,正因为如此,监天司的工作才更加繁忙。

也就是知道了自己的孩子近期会回来的消息,他才会等候在家中。

现在自己的孩子回来了,他便又回去工作了。

“对了。

逍遥王有个问题想问你。”

洞虚老人接着道。

只是姬轩摇了摇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

“有什么问题叫父王直接来问我就是了。”

“呵呵。

你啊,还真是……有些东西怎么改都改不掉。

那些问题若是逍遥王肯直接问询,又岂会叫为师来问你?”

只是姬轩已经再也不想听那些话了。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父王想要问些什么。

但那些问题。

又为何不能当面问出来呢?

“算了,不提这些了。

吾徒啊,为师发现你出去一遭之后,修为倒是精进了不少。

这是已经有观山神韵境的修为了?

哈哈哈。

好,好啊。

不愧是我的徒弟,这段时间为师会一直留在燕宁,等你解决了那三件事情之后,为师再把剩下来的那几道鬼师的传承全都教给你。”

现在姬轩掌握的鬼师传承只有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洞虚老人并没有传给他。

按照洞虚老人所说的,现在的姬轩还没有掌握全部传承的资格。

至于那资格究竟是什么,对方却是语焉不详。

只说到时候就会知道。

“前辈受累了,雪儿敬您。”

“哈哈哈!你看看,这小狐狸可比你小子懂事多了。

人情世故懂不懂。

啧啧啧。

还是没学到家啊,以后可得多学点儿。”

洞虚老人很是受用地为自己满上一杯酒。

随后一口喝下。

等他喝完之后,姬轩也趁机为他倒上了一杯。

“弟子敬您。”

“还不算太木讷,行了,为师就与你喝一杯。”

“谢师尊。”

所谓是酒过三巡。

一直给两人敬酒的雪儿已经是趴在桌上没了知觉。

一直喝酒的两人反倒是没有一点的醉意。

某一刻。

姬轩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平静地问道。

“不知师尊可知道孤闫子?”

“……为师知道。”

一问一答之后。

四周的空气中便瞬间被阴冷的气息充斥。

洞虚老人的袖袍中飞出三道阵旗,围绕在房间四周。

霎时间,此地方圆便被一道阵法覆没。

姬轩见状眉头不由得一挑。

他只是说出来那个人的名字,却没想到会引来自己师尊如此大的反应。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师尊身上方才有一瞬间产生了某种阴气。

那是某种负面的情绪。

但因为那种情绪产生的速度太快,根本让姬轩来不及去感应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那双浑浊的眼睛突然迸发出一道精芒。

直勾勾地看着姬轩,让他心里发毛。

孤闫子。

那是姬轩在丰和县遇见的一个怪道士。

他想要为自己已经死去的徒弟立命,要让姬轩动用被列为鬼师禁术的立命之术。

为已死之人求来世之福泽,那是禁忌。

因为那并非是简单地祈福,而是真实的可以改变命运的法术。

所以当初姬轩选择了拒绝对方。

他本以为孤闫子只不过是某个与自己师尊认识的人。

却没想到惹来洞虚老人如此大的反应,甚至在四周布下了阵法。

“吾徒,你在何处见到的他?”

“南域一个叫丰和县的小地方。”

姬轩没有犹豫。

将当初发生的一切如实相告。

见洞虚老人沉吟许久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个人……以后若是再次寻来的话。

你就赶紧跑。

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不是说你打不过他,他的修为……其实不高。

但你若是真的被他缠上了,那可是比死还难受的一件事情。”

“师尊,那个人究竟是谁?”

“是一个本应该死去的人。”

洞虚老人的眉脚微微一抽。

轻叹一声。

“那本该是我们那一代的鬼师所留下来的一段冤孽。

不应该由你去承担。

所以听为师的话。

若是日后见到了他,不必与他有任何的瓜葛,若是他穷追不舍,你就叫他去洞虚山。

若是他想问你话。

你就对他说。

‘我师尊有话带给你,是当年你不遵守承诺在先,如今落得这步田地,完全是你咎由自取,老天或许不会收了你,但底下的冥府可不见得会心慈手软!’”

姬轩还想再问些什么。

随即洞虚老人便撤去了阵旗。

姬轩看了看一旁醉的一滩烂泥的小狐狸,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吾徒。”

“师尊请说。”

“你既然已经迈入神韵境。

那么……现在的你,又想做什么?

是否已经想明白了?”

“徒儿想明白了。”姬轩的眼中澄澈无垢,看着自己的师尊,颔首道,“徒儿想活下去,像一个……不,成为真正的生灵,然后活下去。”

“呵呵呵。

那可是一条比做鬼师还难的路子。”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姬轩抱起小狐狸。

离开了餐桌。

第三百零一章 我与赌毒不共戴天 越是修炼,就越是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发生变化。

那种变化与修为实力没有任何关系。

而是内部的某种存在,正在发生着变化。

观山境有三个小境界。

第一个境界,对于燕宁人来说并不困难。

只要有足够的资源,就算是一头猪都能达到那个境界,毕竟是循着前人的脚步前进,与悟性、资质毫无关系。

这个境界的修士会凝聚出元神。

魂魄凝练,寿元可达千年。

第二个境界,对于聪明人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无非是有绝大部分修士终此一生都可能止步于此罢了。

而事实上,观山神韵境的修士在燕宁不算多。

不是所有修士都有那个耐性去感悟所谓的天地自然。

大部分的人对于这些大道理没有一点兴趣。

他们,甚至算不得是修士。

修为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生活的必需品,只要拥有就够了。

至于神韵境。

才算是作为修士的开始。

在这个境界的修士需要感悟天地自然,需要感悟自己的大道,也就是凝聚出属于自己的道心、将其化作道域。

至于坐忘之境。

以洞虚老人所说的那样,则是将心中多余的杂念摈弃。

作为生灵,总有各种欲望,可以将这些欲望看作是执念、是道心,但作为一个修士,则需要将那些想法汇聚成唯一一点。

对于生灵来说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根据古籍记载,有太多的修士因为屈服于自己内心的欲望,而在坐忘之境变得疯疯癫癫,一身的修为毁于一旦。

这个境界的修士很强,但也非常脆弱。

而一旦成功熬过了坐忘之境,修士就可以正式地向天地索取力量来使自己成长起来。

那并非是过去的与天地为一、寻求天人合一的心境。

是逐渐地将自己摆上与天地等同的位置。

而那个境界,在观山境之上的境界,被称作‘灵境’。

所有人都知道灵境之上就是仙境。

但事实上这千万年来,成功迈入仙境的修士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那可是超脱于天地的仙,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够修成的。

洞虚老人说过,鬼师无法成仙。

同时他也说过,自己甚至连灵境都没办法突破。

在姬轩突破观山境的时候,洞虚老人就已经非常清楚地和他说过这件事情了,说他最多只能突破到坐忘境,或者说他可能是最容易突破到那个境界的。

因为姬轩的存在非常特殊。

他的心里,本就没什么特别的欲望,也不需要什么道心。

「是啊。

那我又是为什么能突破观山境的呢?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不就是模仿吗?

那种事情,不是再煎蛋不过的了。」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东西。

盘膝坐在床上的姬轩嘴角微微勾起。

床上的少女刚刚睁开眼睛。

正好瞧见了这一幕,连忙又赶紧将眼睛给闭上,不敢有一点的动静。

……

而就在此刻。

逍遥王府之外。

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里。

穿着显眼金裤衩的小胖子有些呆滞地看着那座逍遥王府,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啧啧。

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这么穷酸……

大黑,看来我们来错地方了?”

“呜呜……汪!

本尊怎么知道那小白脸居然家里这么破落。

比咱们前两天呆的柳家小美人儿那儿还要破落。”

一旁的大黑狗已经是龇着牙。

似乎在埋怨逍遥王府,为什么并不如想象当中的阔绰,当初在南域的时候虽然与那小白脸只有那么简单的数面之缘,但对方那般豪横的模样,可以说是早就被贴上了有钱人的标签。

大黑狗与小胖子早就来了燕宁好久。

在这里可谓是把大部分地方都混熟了。

甚至因为吃得好,现在一人一狗都变得油光锃亮,体型都大了一圈。

“实在是可恶啊!

那个叫姬轩的。

他明明看上去那么有钱,为什么家里却如此寒酸。

难不成他们家里一个个都是守财奴,有钱不花难不成还要都带进棺材里?”

“若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大黑狗眼中闪过一抹兴奋之色。

吐着舌头笑道。

“真的到了棺材里,也省的本尊去费力气把他们给揍了。

汪!

另外小子,叫本尊神尊大人!”

“好啦,我知道啦大黑。

不过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要不……再进去找找看?里边修为高的不是也只有一个嘛……”

“小子莫要挨着本尊!

找死自己去就可以了,那个老头有古怪,以本尊现在的模样若是真正对上他,说不定会留在那里。

而且你以为对方没发现咱们吗?

只不过是看不上而已。

桀桀。

前提是本尊不使出全力。

不过本尊也犯不着为了那些东西使出全力就是了,喏,你小子不是想再突破一次吗?

看那边。”

顺着大黑狗的爪子指着的方向。

小胖子朝着那边看了过去,这第一眼看上去,顿时眼睛就直了。

他张大了嘴巴,流着哈喇子笑着道。

“嘿嘿。

大黑咱们这样做是不是……是不是不大好?

要真这样做了,柳美人儿会不会骂我们呢?”

“放屁!

要骂也是骂你,老子就是一条狗,莫挨老子。

再说了。

你看那个小姑娘穿得那么花哨,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说不定人家巴不得你去呢。”

“真的?”

小胖子闻言两眼放光。

他这段时间跟着大黑狗在燕宁混得风生水起。

也有不少的艳福。

此时听大黑狗这般说了之后,当即悄悄地走上前。

耳畔传来大黑狗的一声声叮嘱。

“切莫发出声音。

到时候直接往她脖子上砍一下。

把她嘴里门牙边上那颗虎牙给拔了,里边应该有毒药。

腿上的丝带也解开了,那是空间法器。

还有……该死!

小子快回来,不要去作死了,那个女人手里的东西有古怪!”

大黑狗的惊叫让小胖子的动作不由得一滞。

他自然是看见了,前方那个人手中拿出来的东西,但在他的眼里,那只不过是一本很薄的小册子。

是那种丢在地上也会让人情不自禁地踩上一脚的东西。

“那个……是什么?”

“是一种邪物,只要上边写了你会死,你就必死无疑!”

“生死簿?”小胖子闻言双眸瞪得浑圆,脸上流露出激动的笑容,正兴奋地搓手,“那可是好东西啊……”

“是好东西。

只要你写一个字。

就会遭到那东西的反噬。

虽然不知道你小子从哪里听说的生死簿这个词,不过那玩意不过拥有生死簿千万分之一的威能。

哼。

那个女人你现在碰不得了。

她身上估计还有什么其他阴人的玩意。

你小子如果想要生死簿,等本尊的实力恢复之后就给你去拿。

以本尊的力量,这天地间还有什么东西是拿不到的。”

“她不会那里也藏了什么大杀器吧?”“谁知道呢。”

大黑狗人性化地吐了吐舌头。

就在一人一狗说话的时候。

不远处那道身影便彻底地消失了。

“走了,小子。

现在还不算晚。”

“那我们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勾栏听曲啊!汪!你不会忘记我们这次出来是为了什么吧?”

小胖子点头如捣蒜。

……

鬼童子死了。

天冥府的杀手损失惨重。

不仅暗地里被那些监天司的混账拔出了许多埋藏在凡间各处的暗桩,甚至一些天冥府的分殿也开始遭到破坏。

仿佛一夜之间,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就成了过街老鼠。

红蔓很清楚这些的始作俑者是谁。

原本靠着天冥府的世家们开始不再推崇天冥府的资源。

这个巨大的杀手组织,因为没能完成那个任务而变得失去了信任。

信任。

这是作为屹立在灵王朝暗处的杀手组织最重要的东西。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都是那个叫姬轩的少年。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在那本书上写下了那些话。

按道理对方应该会死了。

但为什么还会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这里?

开什么玩笑,难道对方的实力还比自己高?

这个念头刚生出来的时候,红蔓就被自己给逗笑了。

这怎么可能?

自己可是观山神韵境的修士。

而对方不过是一个连修炼资源都没有的逍遥王之子。

“这一次。

你必定会死。

没有谁能救得了你。”

她紧了紧自己腰际的纤薄纱带。

把那本小册子摊开。

猩红的舌尖点在毛笔尖上,娇小一声后,又在小册子上写下了一句话。

“若是这回你还不死,老娘把自己名字倒过来写!”

做完这一切后,她正要扭头离去。

却是突然一个瞬间,她感觉到一道异常可怖的视线仿佛落在自己身上,让这位美艳的杀手不由得浑身一颤,惊恐地扫向四周。

却根本没有发现一道身影的存在。

莫非是错觉?

红蔓皱了皱眉。

还是迅速地消失在了巷口暗处。

……

竖日。

友人到访。

相邀文人茶会。

但姬轩却不论如何都没能将眼前人与所谓‘文人’合在一起。

“我说……无忌兄。

你所说的文人茶会,到底是什么茶会?”

当他见到公孙无忌以一种异常疲软消瘦的模样出现在面前,仿佛是被什么千年女妖给榨干了一般似的时候,着实是吃了一惊。

“那当然是翠云轩的茶会了。

嘿嘿。

殿下您应该也不陌生了,此前我们也常去的地方。”

“可你这……”

姬轩欲言又止。

翠云轩嘛,那可是妖精最多的地方。

但看到公孙无忌这般模样,姬轩不知道该不该与他一道走。

彼时公孙无忌皱了皱眉。

拖着长音道。

“就问你去不去!”

“可是无忌兄,你是了解我的。

现在我已经有了家室。

当初那是为了了解生灵习性,这才与你一起去各种地方流连。

现在的我……早已与赌毒不共戴天。”

姬轩咬了咬牙。

拍着公孙无忌的肩膀就朝着外边走去,愤然道。

“那种地方居然还敢举办什么文人茶会。

我作为抚剑官自然是要揭穿那等龌龊的地方,去那里义不容辞!”

“走着!”

“殿下请!”

……

第三百零二章 翠云轩上客 翠云轩是较为高档的一处烟花之地。

与一些寻常的地方不同,这翠云轩乃是全天都开着的,而且光是进去待上一段时间,这花销就比寻常的烟花场地要贵了何止是十倍。

而能来到这里的也无一不都是显贵。

所以公孙无忌先前说的文人茶会并不是子虚乌有。

许多有身份地位的修士都会聚集在这里谈天说地、互相结交一下,增进感情。

“诶唷,这不是公孙公子嘛,您可是有段时间没来了。”

刚出现在翠云轩门口。

就有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笑脸相迎。

这大汉一身的横肉,看上去犹如一块山石。

“还有这位……哦哦!

小人想起来了。

您就是姬公子,您可也是好几年没过来我们这儿了,您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们这儿几位姐姐可是想念得紧呢!”

大汉见到公孙无忌身后的姬轩之后,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之意。

随即也同样是笑着朝姬轩露出一副谄媚的模样。

“好说,好说。”

公孙无忌在大汉靠近的当间,把三枚金色的钱塞进了对方的怀里。

这大汉揣着钱,脸上越发堆起了笑容。

连声音都变得有些软糯起来,双眸放光,盯着两人的眼神都变了,看上去让人不禁汗毛竖起。

毕竟人的名树的影。

大汉不至于一瞬间想到姬轩是谁,但绝对会马上知道公孙无忌是什么身份。

所表现出来的阿谀奉承,其实也全都是给对方的。

至于姬轩。

纯粹只是一个‘附赠品’。

所有人都知道公孙无忌与姬轩交好,但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有公孙无忌。

姬轩心知肚明。

但是那又如何?

“两位公子里边请。

还是老地方的位置,我们给二位公子都备着呢。

对了公孙公子不知道今天要翻哪几位姑娘的牌?”

“大白天的净做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

公孙无忌狠狠地瞪了这大汉一眼。

随即非常习惯地说道。

“把翠翠和夭夭请过来。

另外找几个好看的小妖精跳舞,要媚一点儿的。

多准备点儿酒菜。

今天先让我们这位姬殿下好好地重温一下当年的感觉,嘿嘿。”

公孙无忌的笑声压得很低。

就像是一个即将做坏事的反派。

而姬轩只是跟着进去。

这翠云轩对于他来说也算得上是故地重游,过去他曾经跟着公孙无忌在燕宁到处鬼混,翠云轩也是其中之一。

大汉并没有跟着公孙无忌进去。

在踏入翠云轩之后,带路的人就换上了一个打扮得清凉的美艳女子。

这美艳的女子从气息上来看有炼气十一重。

在南域算得上是天骄级别的人物,可在燕宁却只能混在这种地方。

美艳女子把两人带到一间包厢里。

这包厢里早已经被人点上了一根檀香。

不远处的床榻上摆着一桌酒菜。

床榻边上正站着两个蒙着面纱的曼妙身影。

眼见姬轩两人走进来,两个曼妙身影顿时就有如蛇一般缠了上来。

公孙无忌轻车熟路地搂住其中一个女子的腰际。

另一只手解开了对方戴着的面纱。

霎时间,一张有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面庞映入眼帘。

公孙无忌直接把脸埋进了双峰。

放肆地猛吸一口。

“哈哈哈。

香,果然香啊。翠翠,你今天又换了香粉?

让本少爷再闻闻……唔,我猜是幽兰的香粉!”

“公孙公子好厉害呀。

居然连这都能闻得出来。”

“桀桀桀。

本公子的厉害之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今天我们不是还有大把的时间了解这件事情吗?”

“公子好坏哦。”

那少女咯咯地笑着。

也没有露出几分羞涩的模样,而是任由公孙无忌采撷。

而姬轩也学着他的样子,抓住另一个女子的腰际。

直接把对方带到了床榻边上,勾住对方的下巴,淡笑着说道。

“小妖精,变个原形我看看?”

“公子在说什么呢,夭夭不明白呀。”

“我加钱。”

那女子顿时反过来把姬轩压在身下。

如此。

那两位曼妙的少女在面前毫无顾忌地跳着舞。

而姬轩与公孙无忌两人则面对面坐在床榻上,喝着酒聊着天。

他们已经有快半年没有见面,对于各自的经历自然是非常地有兴趣。

……

“抚剑官,那不是比我爹还要厉害!

原来这几天的传闻都是真的。

不愧是殿下,您当真是一朝鱼蛟化龙,从此您在这灵王朝还不是横着走!”

喝了几瓶酒,公孙无忌的脸上已经带着些绯红。

这里的酒可是不凡,乃是以灵果酿造的灵酒,只是一杯可能就要千万钱的价格。

但现在却被两人当水喝。

“本少爷就知道当初没看走眼。

嘿嘿。

殿下您还记得当初我们两个刚见面的时候吗?”

“自然是记得。

当初你跪在洞虚山下,哭得就像是全家死绝了一样。”

“别提那个,那不重要!”

公孙无忌闻言当即面色一变。

轻咳一声。

“而且当初若是殿下您不下山,说不定我们全家真的就死绝了。

那时候殿下您问过我一句话。

说‘人固有一死,不论天灾还是人祸,又何必非得强求那一线生机’。”

“嗯。

我记得我后来问你。

人为什么要活着,然后你说你可以给我答案。”

“那可不!”

公孙无忌再次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彼时包厢里那几个跳舞的姑娘都已经退下。

只剩下他与姬轩两人。

他喝完之后把杯盏放下,又贼眉鼠眼地凑近了一些,带着酒气的脸被放大了些许。

“现在我们过的才叫生活!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如果只是一味地修炼,到头来独坐枯骨最终一事无成,然后说一句‘天道不公,大道不显’,这样真的有意思?”

“无忌兄,你有些醉了。”

两人已经在这里呆了大半天的时间,眼看着外边的天光已经要变得暗淡下来,周围也已经亮起了照明的法器。

看着公孙无忌这幅模样。

姬轩抬手就要去拍对方肩膀,却被对方一把攥住手腕。

“无忌兄?”

“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殿下。

该带你认识一些新朋友了。

嘿嘿。

正好,刚才本少爷打听到翠云轩今晚会有些小活动,晚上可有的闹腾了。”

姬轩看着公孙无忌现在有些憔悴的模样。

真的很难想象对方晚上还得怎么闹腾。

作为观山境的修士,能把他变成这副模样的,怕是得有些本事的妖精才能办到了。

“家里还有娇妻。”

姬轩有些为难地挣脱了公孙无忌的手。

他固然是对于接下来做什么没有所谓。

但想到那小姑娘居然被留在了家里关了一整天,心里也不禁有些愧疚。

恐怕她到了燕宁的时日还没有多少,就已经闷得慌了吧。

“待会儿有花魁献舞,今天晚上也是翠云轩花魁青雨兮的出阁之日……”公孙无忌说着话,见姬轩脸上纠结的表情,顿时也有几分泄气,想到那只跟在姬轩身旁的小狐狸,便有些头疼起来,“既然殿下不方便的话……”

“我觉得无忌兄说得很对,今晚的确可以长长见识,看看那花魁究竟是否真的艳冠天下。”

公孙无忌闻言。

当即面色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那个。

殿下。

您不是说家里还有娇妻……”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殿下,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一句话,去不去?”

“去!”

公孙无忌正了正自己的衣冠。

带着姬轩就出了房门。

……

侍女将两人带到了一处宽敞的房间里。

这房间里边挤满了青年才俊,他们都是燕宁的富家子弟,要么有权,要么有钱。

在公孙无忌带着姬轩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顿时就有人注意到了他们。

“诶呀,这不是公孙公子吗?

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几日未见,今天居然有空赏脸来这里,实乃幸事。”

一个面色苍白的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迎面走了过来。

与公孙无忌打了个照面之后,便将目光落在了姬轩身上,同样是拱手行礼。

只是态度有些敷衍。

皮笑肉不笑地道。

“姬殿下好久不见。

不知令尊身体可好?

监天司事务繁忙,您也劝劝王爷莫要太过操劳了才是。”

姬轩看着来人。

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

对于此人的身份,他其实并不知晓。

或许从前见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此人张口就来问候自己家里人,应当是带着些别的目的。

正常人谁会在这种地方开口问人家家里人怎么样?

但他还是笑盈盈地回敬了一句。

“承蒙关照,父王身子还算硬朗。”

“如此便好。

哈哈哈。

待会儿若是得闲,还望殿下赏脸与我喝上一杯。”

“下次一定。”

那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了。

而公孙无忌则在他耳边悄然说道。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那副嘴欠的模样。”

“他是谁?”

“啊?殿下您莫非忘记了。

当初他也是在这里羞辱你,结果第二天灾难爆发,他是跪着求你救他的。”

“哼。

跪着求我的人多了去。

谁会记得他。”

姬轩撇了撇嘴。

就在他心中念头闪过的当间。

却见又有更多的人朝着两人围了过来。

该说公孙无忌本人就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幌子,作为权倾朝野的公孙宰辅的孩子,他足以称得上是现在房间里的焦点。

所有人都如过去一半笑盈盈地朝着公孙无忌打招呼。

然后顺便和姬轩聊上几句。

就在姬轩觉得此间事情就要就这样过去的时候,却听近处一道笑声。

“没想到抚剑官大人也会出现在这里。

莫非也对青雨兮姑娘有兴趣吗?”

姬轩闻声望去。

看见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第三百零三章 神剑榜 一旁的公孙无忌见到此人之后面色微沉。

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却见姬轩已经抢先一步,笑着说道。

“这和身份无关,既然是美人,我自然是有兴趣的。

不过要论身份的话,我这区区抚剑官又哪里比得上你这位姬承胥姬殿下呢?

没想到堂堂恭殊王的殿下居然也会来这里,实在是罕见。”

“大人这句话我可就不爱听了。

抚剑官地位尊崇。

尤其是我这区区世子能比拟的。

您代表的可是当今帝君,在您眼前,我也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被称作姬承胥的是一个看上去谦和的长发公子。

初看到他的瞬间,姬轩就已经感觉到此人的不好对付,因为此人自始至终都眯着一双眼睛。

俗话说得好,眯眯眼没有好心眼。

这位恭殊王的世子平日里一直眯着一副眼睛,指不定背地里会谋划着什么阴谋。

当然。

他对于此人的厌恶也并不仅仅来自于第一印象。

而是来自于此人所代表的恭殊王本身。

“你说得对。”姬轩看着姬承胥,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对方与他说的那些话笑里藏刀,暗含杀机,但好在他根本不需要去管其中的意思,“所以看样子帝君品味也不是怎么差,毕竟青雨兮天姿国色,试问有谁能抵得住?”

“你——”

姬轩从对方身上察觉出一丝杀意。

但那股杀意却并不来自于姬承胥本身。

虽说姬承胥看样子应该也生气了,但还没有到凝聚出杀意的地步。

不过无所谓。

姬轩其实心里知道那杀意的源头来自何处。

他看着对方那双眯眯眼渐渐地睁开了些许。

不知为何,此时姬承胥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只耗子,就算睁着眼睛,可那双眼睛仍旧如同米粒一般大小。

看上去竟是有些可笑。

在那双可笑的小眼睛深处,却是带着点愤怒。

只是随着姬轩这句话说出来后,周围也开始有人附和。

“说得好!”

“青雨兮仙子乃是人间绝色,若是帝君看见了,说不定也会被请去宫里边。”

“哈哈哈,真要这样的话,我们可就没份儿了哦。”

“这位姬轩兄弟真乃性情中人!”

对于姬轩的身份,绝大部分人都还停留在‘逍遥王之子’的层面上。

罕有人知晓他已经成为了抚剑官。

可但凡是知晓他身为抚剑官的人,都应该已经知道了此时他早已不复南域时候的虚名。

现在的姬轩。

手里有剑。

眼看着姬承胥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姬轩还不忘了接着调侃一声。

“那可不是。

我也很想见识一下,那传闻中令人三日不知肉味的仙子该是何种模样。

所以今天能有幸来这里,还真的是赶巧了。”

“那就祝大人玩得愉快。

我家里还有些事情,就不奉陪了。”

姬承胥却是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反倒是率先放低了几分姿态。

与姬轩拱手行礼之后,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姬轩不露声色地冷笑。

他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已经传入了一些不愿意听见这些话的人耳朵里。

而其中之一,就是恭殊王。

至于如何知道的。

“……来来来,殿下您这边请。”

姬轩被公孙无忌带到了一处靠前的位置上坐下。

周围还有几个看上去陌生的少年。

见了姬轩之后连忙肃然起身与其行礼。

这几个少年显然是知道姬轩的真实情况。

“见过姬殿下。”

“姬殿下好,在下李家李木齐。”

“墨弃,见过姬殿下。”

“封玉荣。”

李家。

墨家。

封家。

这三家都是在燕宁举足轻重的修道世家。

拥有雄厚的实力。

姬轩当即回礼。

“见过三位道友。”

“嗨,这就见外了啊姬殿下。

既然都已经在这儿喝过酒吃过饭了,那就不是道友了。

我们是朋友,朋友啊!”

公孙无忌显然酒劲上来了。

红着脸把四个人接连按下了座位。

不久之后,就有侍女给他们上菜。

而姬轩几人则开始谈论起修炼方面的心得。

之前白天的时候公孙无忌展露出来的那副色中饿鬼的模样,完全只是在姬轩面前的真情流露。

在外面他当然会收敛许多。

也只不过是怀里抱着个美人儿搂着腰而已。

毕竟这里人多。

有些事情并不适合在人多的地方做。

“……要说这世间的神兵无数,各有千秋。

不过唯独那仙剑却是早就被人分出了个高下。

前段时间我有幸在拍卖会上见到了那把传说中神剑榜上第三十五的承影,单是流露出来的些许锋芒,就仿佛要将我的元神都化为齑粉一般。

那种压迫感根本不是寻常修士能触碰得到的。”

封玉荣面颊有些红了。

虽然这位封家子弟在最初的时候摆出一副高冷的模样。

但酒过三巡之后,他嘴里的话仿佛决堤的洪水一般就没有停下来过。

此人乃是一位剑修。

一身的剑气凝练得如同实质。

就算是现在醉酒,在他背后背着的那方剑匣之中仍旧无时不刻地流转着剑气。

提及神剑榜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不过可惜,神剑榜第十九的赤霞重明据说是作为陪葬品葬入了帝陵。

要是能一窥那种神剑,我此生无憾啊。”

“神剑榜上的那些剑……当真有那么厉害?”

姬轩饶有兴致地问道。

得到的却是封玉荣用力地点了点头。

“传说神剑榜上每一把剑都是得天独厚的孤品,根本不存在复刻的可能性。

而其中前十的神剑,更是天生地养。

不可能是人为炼制而成。”

姬轩闻言。

不由得感慨一声。

“若是如此的话,得到那些神剑的修士当真是天骄。”

“其实也不见得都是天骄。

魔头和废物也是不少的。

嘿嘿。

兵器不过是外物,要看真正实力,还得是个人。”

李木齐嘴角一歪。

笑着说道。

“就比如承影。

封兄知不知道承影上一个主人是谁?”

“这却是不知。

李兄知道?”

“是一个小王爷。

家道中落,家里入不敷出。

自己也没什么赚钱的本事,只好把家里边的承影拿出去拍卖。

还别说,到现在这把剑都没能拍下来。”

“没被拍下来?”

姬轩瞪大了眼睛。

困惑地看着李木齐。

同时封玉荣摇了摇头。

“这把剑已经流拍了多年。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那小王爷定的价格太高,虽说是神剑榜上的剑,却不值那个价格。

但那位小王爷又不肯拉下脸降价。

所以每次拍卖会都没人去买下来那把剑。

可惜啊。

神剑蒙尘,不知其锋芒是否依旧?

等我赚够了钱,或者哪一天那小王爷出意外死了,迟早把那把剑买下来。”

这房间里以空间法术拓宽了好几倍。

各处都摆满了桌子供人休憩。

正前方一座舞台上,美丽的异族少女毫不掩饰自己的身段,翩翩起舞。

为了此次青雨兮仙子出阁,翠云轩可谓是下足了本钱。

在房间里被一众青年才俊塞满,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

整个房间里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所有人的谈话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而姬轩也能听见一旁公孙无忌激动地低声呢喃。

“快来了,来了!

嘿嘿。

青雨兮……嘿嘿,本公子准备了我爹一整年的俸禄。

就不信没机会一亲芳泽。”

“可是无忌兄。

据说那青雨兮邀请入幕之宾,并非是用钱。

而是会设下种种考验。

再说了。

青雨兮仙子似乎也不缺钱,她应该不会为钱所动吧?”

“你们懂什么!

本公子又不给青雨兮砸钱。

那小妖精得靠爱去感化,不要说那么俗气的事情!说实话,在看到青雨兮这个名字的时候,本公子就对她一见钟情了。”

“那无忌兄你拿钱做什么?”

“当然是用来砸那些与本公子竞争的人啊。

嘿嘿。

美色固然是人心所向。

但谁又会和钱过不去?本公子就不信了,谁要是不拿着钱走,我就拿着钱砸死他!”

公孙无忌说得义正言辞。

一时间竟是让同桌的众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饷之后,还是姬轩一声轻叹。

“无忌兄。

你似乎一见钟情的人有些多了。”

“嘿嘿。

殿下这你就不懂了。

其实本公子一直是很专情的一个人,而青雨兮应该是本公子一见钟情里面最爱的那一个了。”

也就在公孙无忌说这些话的时候。

姬轩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不由得将视线看向昏暗的房间里某个方向。

「愤怒?

悲痛?

嘲讽?

为什么……那里,有谁在那边吗?」

便在几人窃窃私语的当间。

舞台上的美艳少女们已经一个个地退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大红衣裙的中年美妇。

她刚一上来,就展露出标志性的笑容。

“诸位公子晚上好。

妾身乃是翠云轩掌柜。

想必诸位已经知道了,今晚乃是我们家姑娘青雨兮出阁的日子。

我们家这位姑娘虽说是生在这种地方,却一直当做公主来养活。

这些年也多亏了诸位公子的捧场,才让她能够拥有如此名声。

今天我们家姑娘终于决定要出来了,还请诸位公子能够好生怜惜,日后多多照顾。

若是有谁看得上眼的,把她带回家去,那也是我们姑娘的荣幸。”

这几句话带着几分煽动性。

说出来的瞬间,下方顿时就传来一片呼声。

而随着这位美艳妇人朝着某处招了招手。

便看见一道娇柔的身躯缓缓地从暗处走了上来。

第三百零四章 惊变 女色不过是工具。

只有在利用的时候才有其价值。

对于所谓的青雨兮出阁,他没有任何的兴趣。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试探。

为了完成自家长辈的一次任务而已。

“殿下改日再来啊!”

听着身后之人谄媚的呼唤声。

他的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翠云轩是用来收集情报、拉拢自己势力的地方。

但是今天晚上并不存在值得他那么做的人。

「父王,我出来了。」

心中一道念头闪过。

在他的脑海中便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如何?」

「姬轩的确还活着。

他的气息、样貌、气质都与当初一模一样。

并不像是有人假冒。」

他脑海中的苍老声音沉默了片刻后。

又是冷哼一声道。

「那么,他有没有察觉到?」

「还请父王放心。

他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想来这一回我们已经将他逼入绝境。

可怜他还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他胸有成竹地挺直了腰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父王要对自己百般确认,总觉得对方似乎有些不信任自己。

但他对于自己的能力还是非常有自信的。

至于为什么那个叫姬轩的能活着回来,那只能说是天冥府的人技不如人。

区区一个观山境的修士,居然到现在还杀不死。

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姬承胥!」

「父王,我在。」

「莫要轻敌,此人似乎有些古怪。」

「孩儿知道了。」

虽然这么说着。

但他还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早已布置好了一切,能够让姬轩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就算对方是抚剑官也断然没有回天的能力。

但就在他刚走出翠云轩没几步的时候。

就听见翠云轩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嚣。

原本热闹的门市突然紧闭,一股庞大的灵气升起,化作光幕将整座翠云轩都笼罩了起来。

那是用来抵御外敌的阵法!

翠云轩里面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竟然连这种阵法都启动了。

莫非是自己留下的后手终于行动了?

他皱了皱眉。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按道理来说,自己留下来的后手并不会阴气多少人的注意,可以说是悄无声息。

因为他明白。

死了一个抚剑官,就等于是得罪了帝君。

而帝君若是想彻查此事,就必须要得到一个结果。

现在的动静越大。

就代表他们以后需要付出的代价越多。

想到这里。

他连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当务之急是要撇清他们家与现在发生的事情的关系,到时候不论帝君如何彻查,都不应该查到他们的头上来。

……

她是有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女。

长发垂腰,冰肌玉骨。

纯洁中带着几分媚态,多一分、少一分都是对她的亵渎。

那双眼眸中带着娇嗔与哀怨,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却仿佛对每一个目光落在她身上的人倾诉衷肠。

一身粉裙半遮半掩地露出曲线,掩盖在半透明的纱巾后的脸上,朱唇勾起笑容。

她是人族,媚骨天成,却比一些妖族都要更为妖娆。

在注视着她的第一眼,就有一种要将她搂入怀中悉心呵护的冲动。

这样一位女子,却沦落风尘。

巨大的落差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里都情不自禁地要得到她。

“好美。”

一旁的公孙无忌咽了口口水。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她,但公孙无忌那肆无忌惮的目光还是毫不掩饰地从眼眶中喷了出来。

“我一定要得到她。”

“那无忌兄的竞争对手还挺多。”

“不多,不多。”

公孙无忌摇了摇头。

痴痴地看着台上的少女。

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让人在梦里都能下意识地呼唤的名字。

青雨兮。

传闻她三岁那年就被送入了翠云轩,五岁被翠云轩的修士发现乃是媚骨之体,七岁开始修习媚术,如今正是二八年华,以过去那些修行媚术的修士经验为基础,一身修为已经达到了观山一重。

公孙无忌已经摩擦着手里的储物戒。

大有一言不合就砸钱的架势。

而姬轩此时却也紧紧地盯着那台上的少女,他觉得眼前的少女有些不对劲。

而身后暗处某个地方。

那种负面情绪也变得越来越兴盛。

毕竟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负面情绪来源,所以姬轩很难不发现。

他一直在警惕那个方向。

虽然说不出原因,但心里总有一种会发生什么的预感。

就在这一桌上的人各自怀着不同心思,看着台上的少女的时候。

台上的中年美妇当即笑盈盈地向众人介绍。

“想必各位公子大部分都已经知晓了。

那妾身就给那些还不知道的公子介绍一下。

这位就是我们翠云轩的头牌花魁,青雨兮。

这孩子从小就跟着几位姐姐学习,琴棋书画那是样样精通,妾身也很是欢喜。

唉。

可惜这长大了的女儿留不住啊。

总得出来见人的。”

中年美妇说到这里。

也不禁抬手轻掩自己的半张脸,啜泣了几声。

看到这里,舞台下的一众公子哥纷纷叫道。

“妈妈放心,你的女儿我养了!”

“跟着本公子,绝对不会让她吃亏的。”

“废话怎么那么多,多少钱睡一晚,本少爷就是不差钱!”

再看姬轩面色淡然地喝了一口酒。

平静地说道。

“这女人的媚术不错。”

“媚术?一旁四人看向姬轩,眼中闪过几分诧异。”

“她到现在为止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

都是通过媚术在煽动这里所有人的情绪。

只要让这里的人情绪能够高涨起来,到最后越过理智。

那么就算成功了。

到时候不论是花钱还是做什么,翠云轩绝对不会吃亏。

唔。

不过到最后肯定得花钱就是了。”

其实在青雨兮出现的时候,在场所有的人就都已经逃不脱了。

如传闻那样。

青雨兮的确是媚骨天成。

若是施展媚术,比一些专精的妖族都不逞多让。

但她却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所有煽动情绪的工作都是一旁的美妇做的。

这就有些奇怪了。

她应该知道,舞台下的这些人当中拥有为她一掷千金的人。

甚至还可能有她后半辈子的倚仗。

只是这般简单的思索却被公孙无忌伸出来的一杯酒给打断了。

“殿下你还是再喝点酒吧。

就算是媚术又如何。

这里可是翠云轩,哪里有一本正经分析的道理。”“哈哈哈。

倒是我孟浪了。

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那青雨兮施展媚术究竟会是何种模样。”

“那模样定然只有本少爷一人知道。”

公孙无忌的眼神就仿佛是要将舞台上的少女给生吞活剥了。

那种强烈的占有欲。

仿佛下一刻就要上去抢人了一般。

“诸位公子莫要着急嘛。

来。

雨兮。

给诸位公子说说看,接下来要怎么做。”

台上的少女上前一步。

缓缓地抬起双手。

解开了自己头上的面纱。

这般动作之后,一旁的中年美妇面色微变,似乎并不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当即就要抬手阻止青雨兮的动作。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半透明的面纱落下,已经露出了那张绝美的容颜。

少女檀口微张,却并未如众人想象中那样传来有如天籁一般的声音,而是朱唇微动,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紧接着。

那双手落了下来。

如字面意义上的那般,落在了地上。

“这、这是——”

“啊啊啊——!”

“发生了什么!”

“雨兮仙子!”

在众人的眼中。

青雨兮的嘴角渗出黑色的水,随着身形摇摆,精致的面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衰败。

仅仅三息的时间。

前一刻还是绝美的画中仙子,后一刻就已经变作了腐朽的枯骨。

一旁的中年美妇瞪大了眼睛。

嘴巴张的老大。

眼眸中一阵失神,随后她突然回过神来,在一声尖叫之后,两眼一翻昏迷了过去。

房间里乱作一团。

原本昏暗的空间内,瞬间恢复了光明。

而就在此刻。

姬轩突然上前两步,跳到了舞台上,他不顾周围那些人惊疑的目光,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那把天子剑。

冷声道。

“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不准动。

翠云轩彻底封锁,不得有人进出。”

“姬轩,你以为你是谁!”

当即有人叫嚣起来。

只是还没等更多的人发声。

姬轩已经是催动手中的天子剑,瞬间一股浩然的灵压落下。

那是属于灵帝的灵压,天子剑,顾名思义,乃是灵帝亲手炼制,其中蕴藏着灵帝乃至是灵王朝大部分的气运。

剑光落下。

姬轩发现自己甚至能够催动此地的阵法,当即将阵法启动。

让翠云轩成为了一处隔绝一切的绝地。

那些原本躁动的人彻底安静了下来。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甚至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匍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姬轩。

“我乃是抚剑官。

此乃天子剑,此剑所在,有如帝君亲临。

你们……可还有什么异议?”

方才叫嚣的人顿时就焉了。

他们没有胆量去怀疑姬轩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因为这里是燕宁,帝君脚下。

而姬轩手中的那把剑,也的确存在帝君的气息。

聪明的人已经闭上了嘴。

干脆地放弃了抵抗。

愚蠢的人还在默默用力抵挡那种无法阻拦的灵压。

最终吐血昏了过去。

姬轩看见了公孙无忌生无可恋的表情。

心中回想起方才青雨兮说出来的那句无声的话语。

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凉意。

「这只是一个开始。」

第三百零五章 妖精的味道 姬轩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锁定了之前觉察到的那股阴气来源。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那不过是一面很普通的镜子。

镜面以琉璃打造,内部篆刻了一些基础的阵法,可以聚灵、从镜子里能显化出一些光线效果。

镜子周围用玉石围成了个边框。

不管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块

“这镜子是用来表演的。

原本是等到青雨兮选中了今晚的良人后,给剩下来的公子们助兴用的。

大人。

请问……您一直盯着它做什么,莫非其中有什么玄机?”

跟在姬轩身后的中年男子不卑不吭地询问道。

此人正是监天司的一名捕快。

燕宁的监天司反应速度还是挺快的,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那些监天司的修士就已经赶了过来,封锁了现场。

原本接下来的事情就算是全权交给监天司的捕头去办了。

谁知道这名中年男子却一直跟在姬轩的身后。

“没什么玄机。

我就是照照镜子。

你不觉得这面镜子里的我更英俊一些吗?”

姬轩一边说着。

一边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而那中年人则淡然地摇了摇头。

“大人,我不觉得。”

“那这面镜子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姬轩好似生气了一般。

直接抬手就朝着镜面砸了下去。

只听得砰地一声。

他的拳头便重重地砸在了镜子上,顿时镜面四分五裂,细密的碎片洒落一地,照映出更多的光彩。

而自始至终。

在姬轩的灵识感应里,它都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而已。

“大人,我这就去叫人清扫一下。”

“不必了。”姬轩心念一动,那些镜子碎片便被他收入了储物戒内,他蹲下身子看着地面,眉头不由得皱起,“我说……你还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大人,是谁跟着您?

为什么我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那中年男子听见姬轩这么说,当即紧张地四下张望起来。

两手放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大有出现异常就拔剑的趋势。

姬轩咂了咂舌。

冷冷地说道。

“我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回大人,是司幽大人让我跟着您的。”那中年男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司幽大人说,要时刻保证您的安全。”

“不,你不是司幽派来的。”

“大人,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姬轩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个中年男子并非是司幽派来的,而是帝君的人。

虽然此人可以换一身衣服、改变自己说话的方式。

但体内的阴柔气息却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那是只属于宫里边那些修士的气息。

既然帝君派人来了这里,那么也就表示今晚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方才姬轩感觉到的诡异阴气的源头,正是来自于那面镜子,只不过在发生了那种事情之后,整个房间里已经被各种负面情绪满溢,那种诡异阴气也消散无踪。

“大人,监天司检查完了。”

中年男子突然俯身说道。

一块玉简被其递到了姬轩面前。

也不知对方究竟是何时与监天司联系的。

姬轩接过玉简,灵识探入其中。

“正如您方才说的那样。

青雨兮是死于一种猛毒,而死亡时间是今天的申时。”

“但我们见到她走上来的时候,是戌时。

凶手拥有操纵尸体的能力。

而且这种能力并非是通过直接的法术去操纵,因为从青雨兮出现一直到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感觉到任何法术的灵气波动。”

也就是说。

凶手是通过某种方法直接让尸体动起来,掩盖住尸体身上的阴气,然后到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制造出青雨兮瞬间死亡的假象。

这种方法有些拙劣。

使用它唯一的理由,大概就是如此一来,嫌疑者的范围就会扩大。

但是若仅仅如此的话,这应该就只是一起寻常的杀人案件。

根本没有必要让一位宫中的修士费心费力地跑来这里。

姬轩很自然地想到了那些预示着毁灭的谏言。

莫非现在发生的事情与那些谏言有关系?

帝君说过。

这些谏言具体什么时候会被触发、会触发哪一条都是随机的。

但近期有三条谏言发生了变化,并且明示了会在燕宁产生。

「与镜子有关。

而且会让灵王朝走向灭亡。

我记得其中有一句,‘镜中身是客’。

若真的是如此的话……」

想到这里。

姬轩不动声色地找到了老鸨。

中年美妇已经从昏迷当中醒转,但模样还是有些失魂落魄。

仿佛整个身子都已经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具躯壳。

姬轩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论怎么呼唤都是一副茫然的眼神。

想来当红花魁的死让她备受打击。

姬轩明白这种感觉,就像是花费了心血雕琢出来的一件商品,却在展出的时候被糟蹋了,一个子儿都没有捞到一样。

像这种赔本的生意,可以说不仅是损失了一个花魁那么简单。

若是一个不慎,说不定翠云轩的风评都会收到影响。

老鸨期期艾艾地低着头。

直到姬轩将一把剑架在了她的脖颈。

“大、大人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妾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她仿佛是惊弓之鸟一般将头抬了起来。

看着姬轩,眼中满是恐慌。

姬轩也没有与她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有几个简单的问题要问你。

希望你能想好了再回答我。

在此之前,青雨兮没上台的时候,你们没有察觉到一些青雨兮的异常吗?”

“这……”老鸨流露出为难之色,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雨兮从小就话少,平日里也是文文静静的,所以今天她话很少,我们也只道是她紧张了,毕竟花魁出阁乃是人生大事,谁都有那么头一遭的。”

随即她画风一转。

哭天抢地地攥住姬轩的手,也不顾那长剑还挂在她脖子上。

“大人您可千万要抓住凶手。

那可是妾身最喜欢的一个孩子。

她打小就聪明伶俐,要不是出身不好,再加上我们翠云轩的规矩,妾身都打算认她做干女儿了,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出阁!

再者说。

雨兮是死在台上的。

妾身敢打包票,凶手一定就藏在这些人里边!

大人——噫!”

眼看着老鸨的声音越闹越大。

姬轩的手直接用力,总算让中年美妇感觉到了一丝脖颈之间传来的凉意。

连忙住嘴。

而姬轩已经注意到了对方话语中的线索。

接着问道。

“你说青雨兮上台前说过话?”

“是啊。

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她说了什么?”

“让妾身想想,似乎是说什么‘等着我’之类的话,总之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申时青雨兮在何处?”

“在她自己的房间休息,今晚可是她出阁的日子,当然要给自己房间好好地布置一下。”

老鸨说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思考的痕迹。

每一句话都是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便紧张地盯着姬轩,等待着他下一步动作。

姬轩思索一阵后,朝着老鸨打了个手势。

“我们要去看一眼青雨兮的闺房。”

“好,好。

大人这边请。”

……

推开房门。

迎面便是一股异香扑鼻。

姬轩朝着房间里走了几步,回头却发现那自称是监天司修士的中年男子站在原地没有动。

“这位道友不进来看一眼吗?”

姬轩诧异地问了一声。

而对方则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指着房间里边说道。

“里边的香气带着药,我不便进去。”

“不过是男女之间调情的迷药而已。”

姬轩摇了摇头。

不知道对方究竟有什么好顾忌的。

这里又没有什么如狼似虎的女妖精,而且作为观山境的修士,应该早就学会了如何利用周围的灵气将这里的香气隔绝。

但姬轩的确从混杂的香气当中闻到了一种特殊的味道。

那是一种妖精的味道。

抛开其他的身份不谈。

一个独居人族修士的房间里,想来也不可能会出现什么妖族的气味吧?

“老鸨。

青雨兮可有什么朋友?”

“那孩子虽然孤僻,但朋友还是有几个的。

都是我们翠云轩里的姑娘。

平日里也经常一起喝茶聊天,这些我们都是知道的。”

在路上已经了解了姬轩身份之后。

中年美妇的脸上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日里的谄媚与谦卑。

那双成熟的眼中带着春水,仿佛能将眼前的少年整个地淹没。

姬轩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将视线看向四周。

精致的桌椅被收纳好了。

衣柜紧闭。

梳妆台上摆满了各种用来打扮的小道具。

垂落的粉色珠帘之后,是一张素雅的小床。

被子、枕头也被叠得整齐。

那张桌上摆着一只小巧的香炉,打开盖子后,发现里面的香已经焚尽。

而从香炉里边腾出来的那股香气,与姬轩刚进来的时候闻到的味道如出一辙。

这想必也是作为花魁的一种技能。

想必青雨兮知道自己今日出阁,也做足了准备。

但是,还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桌椅摆放得整齐,桌上的茶具也都很好地安置着,但茶具也好、椅子也好,却都只有一副。

墙壁上挂着简易的山水画。

无人题字,显然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头顶的回光珠散发着昏暗的光线。

若是两人独处,应当是别有情调的。

只可惜。

佳人已经不再。

梳妆台上各种装饰品琳琅满目。

却唯独缺少了什么。

「是镜子!

这里少了一面镜子。」

没有镜子怎么化妆?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看青雨兮的装扮,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不可能没有镜子。

还有那张床上,虽然被褥被叠得整齐,中间却有一道浅浅的凹陷。

姬轩上前,抬手摸了摸那道凹陷的地方。

顿时,一股淡淡的阴气从丝绸中飘出。

这里才是真正的案发地点!

姬轩心中顿时大定。

青雨兮不是死在舞台上,而是死在了这里,她就是在床上被杀害的!

就在姬轩心中的念头划过的瞬间。

却是突然一道寒意涌上。

他猛地回头。

却只是看见墙壁上挂着的山水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皱了皱眉。

不动声色地回转过头。

「刚才……是谁的视线?」